《妙手回心》 卷一 初相见 第一章 往事生空蒙 杭州府,西边民巷。

新雨空蒙,旧瓦泼墨,处处雨痕迹,点点青苔色。

民巷尽头一座民宅的墨漆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门前的小丫头闪身进了宅子:“王婶,小姐回来没有?”

“前脚刚回来呢。”王婶拴好门,回头看见小丫头冒着细雨急急地跑进去,不住摇头,“你这丫头,我这里有伞怎么就自个儿先跑了?”

小丫头听见了头也没回,只一把嗓音清朗无比:“雨小,无碍的。”声音却已经飘远了。

“小姐,药我已经给孙大娘送去了。我亲自留下来帮她煎好,喂孙家小子喝下才回来的,孙家小子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未见人先闻声,小丫头打帘进来时,话已经说了一半,苏珺兮早已经习以为常,放下手中的《古方拾佚》,起身取过一方帕子递给小丫头:“清风,哪日给你改个火爆泼辣的名字,好与你这雷厉风行的做派相称呢!”

清风接过帕子,侧头拭着自己脸上发上的几点雨珠子:“小姐要改便改,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苏珺兮颇为欣赏清风这豪爽大方的脾气,因此平日并不约束她的言行,就养了她这璞玉般的性子。苏珺兮不接她的话,微笑着指指桌边的小凳子:“你先坐着。”

言罢苏珺兮走到门边正想叫人,就瞧见自己的另一个贴身丫环清霜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

“小姐,听到清风姐姐回来了,我就赶紧去厨房取了还温着的午饭来。”清霜一股伶俐劲儿,此刻有意打趣清风,因此不说看到,偏说听到。

苏珺兮闻言乐开了怀,笑着回到榻上坐着。

清风知道二人又逮住了机会打趣她,也不介意,只接过清霜手中的托盘:“还真是饿死我了,孙大娘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喝碗粗茶都不敢,生怕她又费心费力留我吃饭。”

清霜想到孙大娘家中的景象,也不免叹了口气,在桌边另拾了一张凳子坐下。

孙大娘是附近的贫苦人家,儿子早逝,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儿媳无父无母才没有改嫁,但性子软弱是个没有主意的,因此这个家也就靠着她这么个目不识丁的老妇勉强支撑了下来。

“孙大娘还算有些胆识,邻里之间也都帮衬着,日子总也能过得下去。”苏珺兮翻着手中的《古方拾佚》,说得淡然。

清风含糊“嗯”了一声,埋头吃午饭,清霜则默不作声。

“清霜姐姐,姐姐……”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怯弱的叫声。

清霜走出去一看,却是小姐几个月前新买来的两个小丫环之一,唤作清露。清霜见她半个身子倚在门框后面,说话如此小心翼翼,觉得这性子也太过胆怯,心下不喜,面上却平常:“什么事?”

“王婶遣我来与姐姐说一声,王叔回来了,在客厅里等小姐。”清露话倒是传得利索清晰。

清霜点头,让清露前去客厅转告王叔稍等片刻,便回了屋内。

“小姐,清露这丫头胆子也太小了些,传个话也战战兢兢的。”清霜走到苏珺兮身边:“王叔回来了,在客厅等着小姐。”

苏珺兮放下手中书册,起身往外走:“清露想是经过什么大变故才如此小心胆怯,她年纪小还不定性,管教好了便能放开。这样的孩子实在,你不必急她。”

清霜走在苏珺兮身后,闻言略点点头。

到了客厅,王叔立即迎上来,行了一礼:“小姐,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苏珺兮点点头,说得诚恳:“王叔,我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也插不上嘴,一切还都听你的安排。”

其实苏珺兮并不是没有经历过祭奠一事。是的,大约在前世七八岁的时候,以及刚成年的时候。只是,这些都是太遥远太模糊的记忆,她已经记不起。而这世,十几年前那场死亡,似乎也离她很远了呢……

王叔想起十五年前,夫人去的时候,小姐还是个不足两岁的娃娃,心下一酸,脸上现出悲痛神色,声音暗哑了下去:“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准备,定保妥当。”

苏珺兮略安了心,示意王叔忙去,就带着清霜去了放置祭奠物品的房间,王婶正在那里折纸钱。

苏珺兮学着王婶折着花样,动作渐渐机械起来,视线也跟着模糊,依稀记起十几年的琐碎事情来。

……

“爹爹,爹爹……”苏珺兮一个人在房里睡醒,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帐幔、桌椅在地上投出阴森森的影子,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异常陌生,心中恐惧至极。她下了床,摸着墙壁,依着心中本能找到祠堂,冲着正在祠堂里枯坐的爹爹叫唤起来。

苏世林正在悼念亡妻,听闻叫唤漠然回头,看见苏珺兮只穿着里衣,瑟瑟缩缩地站在门槛外,惊醒:“老王家的,老王家的。”

苏世林走到门边,看见正往这里来的王婶,斥道:“怎么让小姐跑到这里来?衣服也没有穿,晚上天这么凉,冻着了怎么办?”

王婶几步小跑过来,一把抱起苏珺兮:“老爷,刚刚小姐睡下了,我以为没有什么妨碍,就出来寻别的事情做。小姐原来睡觉都踏踏实实的,不知今日怎么就半夜醒来了。”

“快带她回去,今晚你陪着她睡吧。”苏世林嘱咐王婶,却始终没有跨出门槛半步。

王婶连忙应下,抱着苏珺兮往她的闺房走去。

苏珺兮躺回床上,听着床下王婶绵长的呼吸,却再也睡不着,前世的记忆片段零零散散如欲停不停的梅子雨,连她自己也不能理清,究竟哪个才是她熟悉的世界。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不常见到爹爹和娘亲。娘亲因难产生下她,卧病不起、汤药不断,每每她偷偷跑到娘亲住的地方,站在门槛外面,都能瞧见爹爹坐在娘亲床边侍药,娘亲形容憔悴,爹爹眼神专注……这就是幸福么?苏珺兮还来不及细想,就腾空而起,被王婶或者奶娘抱离这个药味弥漫的地方。

苏珺兮渐渐昏沉,思路不再敏捷清晰,脑海中只剩下那一道爹爹始终没有迈过的门槛,仿佛横亘了十几年,一直到此刻她的脑海中。她和她的爹爹,因着这一场十几年前的生离死别,总似乎隔着一段不能消去的距离。

……

“来,珺兮。”苏世林站在苏珺兮的房门外招手。

苏珺兮穿着件米白短衣,系着条玄色长裤,颤巍巍跑向苏世林,仰头伸出一只嫩白小手:“爹爹。”

苏世林略侧了肩膀,牵起苏珺兮的手往外走,房内王婶看着父女两人俱是一高一低的肩膀,心中悲喜参半。

“今日我们来尝尝夏枯草。”苏世林牵着苏珺兮到了自家后园里的一片小药畦,摘了一棵夏枯草递给苏珺兮。

苏珺兮接过,看着手中毛茸茸的草茎草叶,直立的草茎顶端一轮伞状白花亦开在毛绒之间,不由皱了两道疏淡的眉:“真的也要尝这个?”

苏世林笑得异常和蔼可亲,弯身又摘了几棵夏枯草,牵起苏珺兮的手往厨房走去:“你可还记得昨日爹爹教你辨认的草药?”

苏世林的步子可不小,苏珺兮必须疾走才能跟上爹爹的脚步,不由得嫌弃起自己的小短腿来:“记得,千日红,味甘、性平。”

苏珺兮正仰着头,看见爹爹温淡一笑,不由一滞停了脚步。苏世林转身轻抚了抚苏珺兮发黄的垂髫,清笑不减,只又牵了苏珺兮的手,缓步向前走去。

两人到了厨房,苏世林洗净几棵夏枯草,折下一小片叶子递给苏珺兮,苏珺兮立时苦大仇深地盯着苏世林。

“珺兮这表情还真像往日你娘喝药时的样子呢。”

那时苏珺兮望着苏世林眼中她似乎永远也抓不住的浓雾,心中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情绪,接过叶片咀嚼起来。

这么苦!苏珺兮一口吐了出来,呕了好几口唾沫,又漱了好几口水,才感觉口中的苦味淡了一些,只拿那剪水双瞳瞪着她爹爹。

苏世林抱起苏珺兮:“记住,夏枯草,味苦、辛,性寒。”

苏珺兮点点头,两手勾着苏世林的脖子,依偎进他怀里。

后来苏珺兮才明白,有一句话叫做情深不寿,深深在十几年的时光里种下了因与果。苏珺兮折好一张纸钱放进左边的竹篓里,右手又取过一张折了起来。

……

“珺兮,”苏世林无力地拖着苏珺兮的手,双眼微睁,眼神却空洞似没有焦点,“爹爹对不起你……看不到你及笄……看不到你,嫁个好人家……看不到……不知,你的心愿……怎么,放心……”

苏珺兮不能理解,也无法原谅,心中一股愤恨四处叫嚣。既然如此不放心,为何当初十几年追忆,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分一毫?为何当初十几年相处,从不走出自己的世界一寸一尺?如今一朝离散,终于撇下她一个人在这世界再也不管不顾……苏珺兮心有千千怨却难以成言,只死死盯着苏世林枯瘦的脸。

渐渐地,苏世林呼吸渐粗,似做着最后的挣扎。苏珺兮坐在床侧,感觉时间一分一秒毫不留情地从指间溜走,过程残酷而煎熬。两个时辰之后,苏世林呼吸渐轻,时有时无,最终不知停止在什么时候。

苏珺兮悠忽记起前世,爸爸去世时她小到还不曾体会死亡的含义,因此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此刻两世的记忆交叠,苏珺兮只觉得人生无理而残酷,竟用两世的时间让她体会一个词语的含义,不禁泪如雨下,哭倒在床边。

此后的一个月,苏珺兮恍恍惚惚,在王叔和王婶的帮助下才度过了那段最无措的日子。

时光辗转,抹去了岁月最初的痕迹,苏珺兮知道,有些情绪,一经沉淀,便无从将其从生命里剥离。

苏珺兮眼见左边的竹篓装满了,便推到一边,又取过一个空的。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逃不脱,躲不掉。苏珺兮轻轻呼了一口气,一语定论,掩去眼中无限情绪。

晚上,春雨已歇,苏家的小祠堂灯火通明。

清风在王叔的指挥下将祭奠菜品按顺序一一摆好,案前列着香烛、香炉、酒壶和一打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酒杯。苏珺兮换上丧服,将一排小酒杯都斟满,才上了香,按礼叩拜。一旁王叔、王婶、清风和清霜等仆人也身着丧服,由王叔带领着上前行礼。随后,苏珺兮烧毕纸钱,带着王叔等人除去丧服,才结束这二十又七个月的服孝期。

月隐青云,风动碧枝。直到午夜,苏家小祠堂里的烛火才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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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初相见 第二章 惊鸿照偏影 春雨淋漓尽,夏日渐渐长。

清和的晨光笼罩着逐渐苏醒的杭州府。街市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喧闹淹没了西边传来的晨钟余音。

晨曦渐渐清晰,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光痕。苏珺兮穿戴整齐,走至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光芒扑面而来。苏珺兮扬首,庭中茂盛的古樟树枝叶稀疏处一道白光微微晃了眼。

门被轻轻推开,苏珺兮回神,走至洗脸台前。清风与清霜就端了淘米水与清水过来。

苏珺兮用牙刷沾槐枝散刷牙,接着用淘米水洗脸,再用清水洗净,用棉布揩干。然后才走至梳妆台前坐下。

清霜给苏珺兮梳着头发,忍不住赞道:“小姐的一头青丝真是漂亮。”

苏珺兮微微一笑,这一头头发可是她搜了许多古方,细细比较研选,自己再重新配过才保养护理出来的,亏得她这世不再是敏感肤质,可以大胆使用初级的植物配方,否则,不知要怎么苦恼。

“我不是把护理的方法都教给你们了?”苏珺兮对清风和清霜这两个一起长大的丫环可是很慷慨。

“小姐还是饶了我们罢,我这要是日日都能像小姐这样坐下来伺候自己,那我可就再不是清风了。”清风依然是一把清朗的嗓音,轻灵自在给这还有些懒怠的早晨带来一丝清清爽爽的气息,“我啊,宁可多睡会儿觉,也不花这功夫。”

清霜闻言也不由一笑:“也就是小姐日日这么细致耐心。”

苏珺兮一想,自己于此还真是颇为讲究。她取过一只白色瓷瓶,倒出些许玫瑰花露,轻轻拍在脸上,抬眸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张瓜子小脸略显清减,两道淡淡疏眉不甚分明,再加上自己一向漠然的神色总给人以疏离之感,因此并不怎么出挑,唯有白而细腻的肤色和隐含慧黠的眼神还略带了些许神采。

苏珺兮垂眸取过一只青色瓷盒,她素喜淡妆,又担心这世的化妆品有毒,因此向来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粉黛不施,只微微抹了些青色瓷盒内自制的玫瑰胭脂。

待苏珺兮出门,已是寅时末。苏珺兮三岁跟着苏世林学医,几乎尝遍百草,十岁扮作小医童跟随苏世林出诊,十三岁开始悬壶杭州府最有名的医馆一鹤馆,至今已经四年。

一鹤馆是杭州府杏林世家陈府所开,自带药堂百草堂,坐落于杭州府柳堤杏林巷。

苏珺兮的马车缓缓驶入柳堤。此时端午虽过,但西湖初夏的景致,烟柳正浓,小荷才露,也是游湖的风雅时节,因此柳堤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纷纷趁着初夏早晨的清爽来踏访这成诗入画的西湖。苏珺兮闲闲靠着靠垫,窗外时不时吹进几缕风,带来只言片语的吟诗唱词,带来似隐若现的丝竹管弦,带来时闻时悄的莺声燕语,尽是道不尽的****。

忽而一阵初夏的晨风吹起眼前薄纱轻幔,苏珺兮略转剪水秋瞳,便看见迎面而来的马车亦被和风掀起纱幔,窗中一位清俊的男子,眸深如沉潭,看不进其中深浅,唇薄若刀裁,说不出其中任性,神色有些倦怠,抬手顺势扶着纱帘往这边看来,一时四目相接。

却见清俊男子的脸上渐渐失了颜色,苏珺兮一愣,薄纱轻慢悄然落下,两架马车擦肩而过,各自碾碎一地芳踪。

阴阴夏木,啭啭黄鹂,孤山路长,苏珺兮的马车忽的一个拐弯,转入杏林巷。却不知,那时的惊鸿一瞥,入了谁的夜梦。

苏珺兮怔怔地看着纱幔好一会儿才回神,不禁轻轻挑开纱幔,却只看见路旁一排郁郁葱葱的杏树,枝叶繁茂间缀满青杏。

马车在一鹤馆后院停下,苏珺兮匆匆往一鹤馆前堂走。

“苏妹妹,”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等等,我们一起。”

是陈府二少爷陈则涛,苏珺兮微笑转头:“二哥早。”

“早。”陈则涛微笑回应,与苏珺兮一同进了一鹤馆前堂。

苏珺兮二人才踏进前堂,便听到一阵畅怀朗笑,苏珺兮二人俱是暗自摇头,定是老顽童周老大夫又取笑刘老大夫。

“周老,刘老。”苏珺兮二人与两位老大夫打招呼。

见苏珺兮二人进来,周老大夫颤巍巍指着刘老大夫:“小陈,小苏,你们快看看,老刘这胡子歪得!哈!哈哈!”周老大夫大笑着还不忘顺了顺自己的一把美髯。

苏珺兮望去,只见刘老大夫一把花白胡子歪向一边,倒像是只剩了半撮,想是睡觉时压到了。苏珺兮忍俊不禁,偷偷瞄了一眼陈则涛,只见他拿拳眼遮了遮嘴,侧头忍笑。

“今日轮到你义诊,你还不速速去?”刘老大夫肃着一张脸,面不改色,只微微正了正自己的胡子,却是徒劳。

“周老,我们去准备准备。”一旁坐着的年轻大夫魏书义站起来,含笑说道。

“好,好,小魏,我们走。”周老大夫扶着魏书义带了两个小医童往后院去做义诊的准备,一张菊花老脸犹自乐个不住。

忙时望闻问切、开方定案,闲时翻书阅籍、记闻录要,时间便滑到了下午。苏珺兮坐在一鹤馆一角自己的诊案前记录今日医案。

一名男子急冲冲闯了进来,环顾一周,旋即抓住一个小医童急道:“你们医馆的大夫呢?”

苏珺兮听到一口北方口音,抬头一看,见是一名十分眼生的男子,身材魁梧,肤若古铜,脸上络腮泛着淡淡的青胡。

“哎呦,那不是。”小医童正忙得团团转呢,头也没抬,只往苏珺兮坐着的角落指了指。

男子看向苏珺兮处,见是两个女子,显然主仆二人,一心以为她们是来求医的,还当小医童敷衍他,正要发火,就被身后刚刚跑进来的小二模样的拉住,正欲转头问话,却听到一把清脆的女声传了过来。

“这位官人,今日不巧,五位当值的大夫两位义诊去了,两位出诊去了,剩下的这位苏大夫是位女大夫,除去客栈不上门看诊。”清风听出此人口音,见他如此行事,知道他没把小姐当回事,便直截了当先告知他小姐的行医规矩。

当然,苏珺兮的规矩自然不是死的,但为了安全计较,谨慎些无妨。

男子闻言一怔,过了会儿似仍有疑虑:“这,只是……”

苏珺兮和清风心下了然,两人并不作声,只平静地看着他。一旁小二模样的何其有眼色:“客官,苏大夫可是杭州府有名的大夫呢,看病要紧。”

男子一想也是,随即一礼:“苏大夫,在下长青,请你往乐来楼一趟,替我家公子看病。”

乐来楼是西湖畔的酒楼客栈,倒不违规矩。苏珺兮点头,带着清风和诊箱随长青与小二去了乐来楼。

苏珺兮进得客房,不理会一旁小厮的错愕,只随长青径直往床边走去。

“长玄,给苏大夫端张凳子来。”长青回头交代刚刚错愕的小厮,随即指了指床上躺着的男子,“苏大夫,这便是我家公子。”

苏珺兮往床上看去,当即一愣,这不正是今日一早那车窗中的男子吗……

“苏大夫,请坐。”

苏珺兮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张凳子。苏珺兮侧身坐了,略定定神,抽出男子的手,三指按在寸关尺处细细诊起脉来,却觉得男子睁开了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少顷,苏珺兮放回男子的手,转头正面看着男子,微微一笑:“公子醒了,请伸出另一只手给我。”

却见男子怔怔的,片刻后才侧身伸出另一只手。

苏珺兮诊过脉观过面色,又仔细问了些饮食起居方才起身。

“你家公子旅途仓促,饮食不当,加上水土不服,才引致发热。我开两个退热解表、健胃消食的方子服几日即可。”

“只是公子现在烧得厉害。”长青将苏珺兮引到书案前。

“就按你们现在这法子降温即可,多喂他喝些水捂汗。”苏珺兮提笔写了两张方子,交给长青,“健胃消食的饭前服,不妨多抓几剂;退热解表的饭后服,两剂即可。一会儿喂他喝些粥,把退热解表的药先服下,平时注意清淡饮食,忌食海鲜。”

长青这才放下心,接了方子频频点头,叫长玄付了诊金,又亲自送苏珺兮和清风回一鹤馆,随后到百草堂按方抓药。

苏珺兮回到一鹤馆,见两位出诊的大夫都已回来,因此也不急着出去坐诊,先到后院大厅歇息。一进大厅,清风就忍不住嘀咕:“这位病公子果然烧得厉害,不然怎么看小姐的目光那么炽热。”

苏珺兮哭笑不得,她的这个丫环随她外出行医多年,有些见识,言辞不是一般的辛辣,正要说话,又听清风没好气道:“也不知那叫长玄的小厮吃错了什么药,总拿眼瞪我。”

苏珺兮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清风先笑了一气,才提点她:“你平时说话行事泼辣果敢,只怕哪个风风火火的时候得罪他了。”

“谁晓得,不过想也没什么害处,就让他把眼睛瞪出来又何妨。”清风不介意,苏珺兮自然也乐得看笑话,因此也就不再提。

清风泡了盏花露,递给苏珺兮。苏珺兮前世不爱喝茶,到了这世,旧习不改,不过,却很爱看人烹茶。她想起自幼看着爹爹烹茶,一看十四年,那情景,简直如诗如画。苏珺兮抿着花露,心中浮起往事,有些慨叹。

清风见苏珺兮似有哀色,想她大概想起老爷来,只不动声色退了出去,往前堂帮忙去了。

苏珺兮沉思中忽然感觉到前方两道粘腻的目光,抬头一看,果然是百草堂的配药师傅何秉昱。两人对上视线,何秉昱眼神一闪,轻轻别过头去,慌忙走开,黝黑的脸看不出可疑的绯色。

苏珺兮看得出来何秉昱大约对她有些意思,只对他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眼见一盏花露也喝完了,苏珺兮略略收拾就去了前堂。

卷一 初相见 第三章 道是竹马情 长空浮云,斜晖流昧。道路旁两排郁郁葱葱的玉兰树,枝叶繁密间,星星点点,不知是碎光,还是玉兰。玉兰花小,隐藏在枝繁叶茂间,便不见花容,只闻花香。偶有几个小儿,一人手执长竿,一朵朵勾下玉兰,一人跟随其后,拾起地上的点点白玉,转眼便满篓馨香。

苏珺兮今日略早了一个时辰回家,要往陈府看望陈大夫人杜氏。

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是孤儿,因为与杏林世家陈府的老夫人沾亲带故,被陈老夫人接到陈府当做自己的侄子来抚养。陈老太爷见苏世林天资惊人,竟将自己的一身医术毫无保留地传给了苏世林。

苏世林志不在篱下,陈老太爷和陈老夫人去世后,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到一份微薄的家业,另立苏家。家业虽薄,但也足够苏世林娶妻生子、安身立命。

苏世林立业成家,陈大老爷陈于致帮了不少忙,因此,苏世林和陈于致之间自有一番情义。苏世林临终前,更是将苏珺兮和家业都托付给他的这位远房兄弟。

苏珺兮因为服孝,断绝了应酬交际,只在一鹤馆当值,因此两年多未见杜氏。苏珺兮一向敬重陈于致,因此出了孝期,就前去拜访杜氏。

苏珺兮的车架在陈府前院里停下,苏珺兮与清霜一下车,早候着的丫环便迎上前来。

杏林世家陈府是世世代代的根基,不见鬼斧神工,却是处处透着高雅与大气,循着天然的青山怪石和小潭流水,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轩、榭间,是蜿蜒曲折的廊,景中又见景,并着各处古木新枝、繁花落瓣、闲鸭忙鱼、飞鸟定石,上有风云变幻,下有流水掩映成画,自是一番山林野趣,又不失精致的高雅。

苏珺兮一支白玉素簪,一身月白的窄袖短上衣,配上一条同样月白的轻罗长裙,用嫩黄的丝线绣满点点桂花,轻易间看不见这细致素雅的馨香。

由一旁的丫环领路,苏珺兮轻移莲步,带着清霜穿梭于重重复廊,在往复的漏窗间留下一抹又一抹清丽的身影。不经意,廊前拐角处闪出一个俊朗的身影,惊得苏珺兮停了脚步。

来人俊眉朗目,眉眼间自有一番似有若无的柔情,锦衣环佩,行动处暗带一股似隐若现的****。

苏珺兮缓了一口气,对这位常常出其不意的青梅竹马颇有些无奈:“大哥,你这又是做什么?”

陈府大少爷陈则涵轻柔一笑,略靠近苏珺兮一步,伸手将落在苏珺兮发间的一片细柳叶取了下来:“芙蓉惊变色,柳叶裁新妆。”

“大哥又是哪里胡诌来的歪诗?”苏珺兮略后退一步,莞尔一笑。

“歪诗也罢,胜在奇巧贴切。妹妹的别致气派可是惊得芙蓉一日三变色,就连这柳叶,”陈则涵笑嘻嘻地拿着柳叶在苏珺兮眼前晃了晃,“也争着要为妹妹裁作花钿呢。”

陈则涵忽而眉头轻皱,一会儿看看柳叶,一会儿看看苏珺兮:“裁个什么样式好?”

清霜与领路丫环“噗嗤”笑出声。苏珺兮哭笑不得,偏偏这马屁拍得极好:“大哥,大伯母在等我呢。”

陈则涵闻言才敛了神色,却又俯到苏珺兮耳边:“出来时在前院柳树下等你。”说罢从苏珺兮身边而过。

苏珺兮一愣神,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大哥……”转身一看,陈则涵已经消失在转角。

“走吧。”苏珺兮转身吩咐领路丫环。

几个往转,苏珺兮便进了陈府大房内院,庭中央一口黑釉敞口陶缸,陶缸边青草丛丛,陶缸中荷叶田田,一支悄然待放的嫩荷玉立亭亭。

苏珺兮从陶缸边经过,上了庭阶,早有丫环打好了帘子,苏珺兮领着清霜进了正厅,只见一位端庄娴雅的贵气****端坐于主座,一位风韵尤存的妩媚****侧身半坐于侧座,二人均是迟暮的年纪,身旁丫环仆妇环伺左右,好一番气派。

苏珺兮先到主座上的****跟前道了个万福:“大伯母。”再到侧座上的****跟前道了个万福:“二伯母。”

福毕杜氏招手将苏珺兮拉到身边坐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对着陈府二房的季氏感叹不已:“弟妹,你看,两三年不见,苏姑娘可不是出落成了一位美人儿?真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苏珺兮一听,这话耐人寻味,赶紧将好话奉上总没有错:“大伯母,二伯母,我们这些晚辈哪里能比得上长辈们这周身的气度呢。”

杜氏和季氏听了只又对苏珺兮好好夸奖了一番。苏珺兮虽已在这世过了十七年,然而对这样的“礼尚往来”还是不太适应,心理难免有些厌烦,只不在脸上现出来,耐心地听着谦虚着,再寻了空隙赶紧转移话题:“大伯母,二伯母,前些日子我制了些茉莉花露,今日特地给二位伯母送来,不知二位伯母可喜欢这茉莉花的香气?”

“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杜氏待字闺中之时是杭州府有名的才女,吟得这句江才子日后难得传世的赞茉莉,可见其精于诗词,“这茉莉香乃花香之首,若日日盈香,只怕也俗了她的名气,现下我们喝喝她的花露,应个景儿倒也绝佳。”

“可不是,此时正是茉莉初开的时节,难为苏姑娘心思巧妙,已经制了花露。”季氏闻言也附和着。

“这花露的制作也是一件精巧的活计,本也制的不多,正好只给二位伯母应景了,也让我躲躲懒。”苏珺兮笑道。

“你瞧这张嘴,也不知像的谁。”杜氏佯嗔。

一时三人俱笑了起来,左右也有丫环仆妇掩嘴偷笑。此时,一个丫环打帘进来禀报:“大夫人,二夫人,六小姐回来了。”

苏珺兮且惊且疑,转头看向杜氏。

杜氏只笑不答,季氏正要说话,就听一把娇声软语随着一位款款而入的丽人轻飘开来:“苏妹妹,昨日娘派人来说,今日妹妹来看她,所以我借这东风,来尝尝妹妹新制的茉莉花露。”

说罢,陈府六小姐陈妍与杜氏和季氏行过礼,就拉起苏珺兮细看了起来。

“哪里来鬼机灵的鼻子,想你妹妹了就直说,做什么来打我的花露的主意,难道还会短了你的不成?”杜氏嗔怪,一时笑声又四起。

“我就是稀罕苏妹妹的花露,恨不得你们都别得,我一个人都得了去才好呢!”陈妍撒起娇来,“娘,您放了我和苏妹妹吧,在长辈跟前,我们哪里敢放肆?”

杜氏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我可招架不住你这山霸王。”

杜氏母女俩像陈妍待字闺中时一般你一言我一语耍起嘴皮来,苏珺兮只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并不插话,等到杜氏答应她们退下时,才和陈妍一起行了礼,带着清霜随她去她出嫁之前的居室叙话。

陈妍是杜氏二女,族中排行第六,深受杜氏宠爱。陈妍只比苏珺兮大几个月,两年前及笄出嫁,她的房间却一直有人维护打扫。

苏珺兮进了房门,陈妍先拉着她走到一张方几前,只见几上一只粉青洗,金丝铁线、聚沫攒珠、紫口铁足,洗中两尾锦鲤,双鱼戏水、水波攒动,是陈妍出嫁前所养。

陈妍伸出葱指,逗了一会儿锦鲤,回头对苏珺兮说道:“苏妹妹,不若你替我养着这两尾鱼吧,给丫环们照顾倒让她们白赏了去。”

陈述的语气,苏珺兮略一思索,点头答应:“好。”

陈妍拉着苏珺兮到桌边坐了,丫环立时端上两盏苏珺兮新送过来的茉莉花露。

陈妍端着茶盏却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苏珺兮疑惑,陈妍深得杜氏遗传,又自带了一股霸气,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不知烦恼什么事。苏珺兮是比较淡漠的性子,陈妍不提,她自不会多吭一声。

陈妍似在斟酌,沉默了一会儿,挥退房内下人,才轻拉着苏珺兮的手:“罢了,我不想让我娘知道,虽说你还待字闺中,但过不了多久你也是要嫁人的,何况你还是大夫,我还与你说吧。”

苏珺兮装害羞:“六姐姐,你有话就说,做什么扯上我。”

陈妍闻言嗔怪一番,才接着说:“我嫁入朱府两年,本来也事事皆顺,只是,两年来一直无孕,我怕……”

陈妍止了声,没有将所怕说出,苏珺兮略微计较,才小心问道:“六姐姐,姐夫可有妾室和通房?”

陈妍奇怪地看了苏珺兮一眼,才点点头。苏珺兮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过于小心了,在陈妍眼中,这根本不算什么,但若是无子,就落了一个无后的把柄在夫家手中,总是被动些。

“那她们可有孕?”

“有一个妾室有过,只是她自己不小心,流掉了。”陈妍低头喝花露,面无表情。

苏珺兮自然不去揣度是怎么个不小心法,避过这个话锋,拉过陈妍的手打起脉来。诊脉完毕,陈妍现了焦急神色:“可无碍?”

陈妍宫寒,但苏珺兮不想挑开来说,只婉转叮嘱她平时多注意饮食调理,勿食性寒食物,并将各类性寒食物大致说给她听,再将前世的安全期危险期之类的知识重新包装以后告诉她,陈妍将信将疑地一一点头记下。

苏珺兮直到吃过杜氏设的粗简晚宴,和陈妍辞别后才坐马车回家。

此时,华灯初上,清月如钩。

马车刚刚转过陈府门前大街,就停了下来,苏珺兮这才记起早前陈则涵的话,正琢磨,陈则涵的小厮鹉哥在车外说道:“苏小姐,大少爷说天晚了,小姐别再折回去找他了。大少爷不过发现些新鲜的奇茶异汤,买了要给小姐尝尝新鲜。”

苏珺兮心下感动陈则涵的体贴,掀了车窗帘子一看,鹉哥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精巧的食盒,食盒还丝丝冒着白气,原来用冰镇着。

鹉哥抬手朝陈府大门的方向指了指,苏珺兮转头一看,华灯之下,陈则涵风中独立,身影摇曳,正冲着她挥手示意,彬彬乎如夏夜徐风。苏珺兮莞尔,回头嘱咐清霜,“清霜,替我收着吧。”

待清霜下车,鹉哥将食盒递给清霜,又转身对苏珺兮说道:“苏小姐,大少爷交代,这是四时茶坊新出的汤和果子,果子叫作梨花白。还有这个,大少爷让我给小姐。”

鹉哥从袖子里取出个轻巧的桐木匣递给苏珺兮,苏珺兮接过:“回去替我谢谢你家大少爷。”

鹉哥点点头,领了苏珺兮的话向陈则涵跑去。

苏珺兮回到家,打开桐木匣一看,陈则涵还真的用柳叶裁了一只精致的翠蜻蜓给她做花钿,忍不住好笑起来,真是说风就是雨。

苏珺兮收好桐木匣,揭开食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青釉圆盘,百圾碎纹路繁密,裂片交错,中间垒着一叠雪白的糕点,精致至极。苏珺兮取出梨花白,揭开食盒内的隔层,只见一只青釉瓜棱葵口碗,釉色淡青如玉,口沿釉薄泛白,通体满布铁线,里面盛着半碗橙黄的木瓜汁,相当漂亮。

连一旁看着的清风都不得不暗赞一声陈大少爷为小姐费尽心思。

苏珺兮取一块梨花白,抿一口秀唇,一时椰子的清香扑鼻,还夹杂着淡淡的酒香,熏醉了这初夏的暖夜。

卷一 初相见 第四章 天青云破处 原来还轻云幽幽的朗朗晴空,顷刻间却云卷云舒云墨色。伴着几声远雷,一场瓢泼大雨便挥挥洒洒开来。

苏珺兮临窗听雨,听得骤雨急敲黛瓦、频打花木,淅沥而畅快,不禁转眸,极目之处早已朦胧一片。

“小姐,这雨下得真急,刚刚还大晴天呢。”清风站在檐下,伸手断雨,雨水便在她掌心溅起几丛水花。

苏珺兮一时也来了兴致,走至檐下站定,忽而挥手一扫,雨水被横生截断,溅了清风一身一脸。

清风惊叫一声,来不及惊愕,只挥手反击:“想不到小姐也这样闹呢!”

苏珺兮轻声笑开,与清风打闹作一团。一时欢声笑语,引得路过的王婶也过来探个究竟。

“哎哟,我的小姐,这么大的雨,怎么在这里玩耍。”王婶见两人已经闹得一身衣裳都湿了,不禁责怪清风,“清风,看你带累小姐湿了一身衣裳,这要着凉了怎么办?还不快伺候小姐换身干净的?”

清风吐吐舌头,连连称好,把苏珺兮拉进屋,凑到苏珺兮面前:“小姐,明明是你闹起来的,结果王婶却说我的不是,可见小姐往日那娴静的模样都是装给我们看的,是不是?是不是?”

苏珺兮闹不过清风的连连逼问,只一脸笑意地四处躲着。

早知究竟的清霜备好衣裳过来拉开清风:“清风姐姐,你便放过小姐吧,此事心知肚明即可。”

清风闻言一愣,随即双眸一转,嗔道:“原来小姐不是最坏的,你清霜才是最坏的。”

“你还不去换衣裳,王婶知道了又要说你。”清霜笑着拿王婶堵住清风,赶紧拉着苏珺兮抽身去换衣裳。

王婶走至前院,便看到清露撑着把青伞站在庭中翘首以盼,不禁叹了口气,这孩子怎生这么憨直,也不懂得到廊上或厅中等着,就这么傻乎乎地站在雨中干等。

“怎么了?”王婶打伞上前。

“王婶,清雨姐姐说,门外有三个官人要避雨,让我来请你去做主。”清露依然怯生生的。

“我做什么主,你且先去问问小姐的意思,再来知会我,我这就过去瞧瞧。”王婶利落地吩咐完清露,便打伞赶去门口。

王婶走至门口,见大门微开,清雨低低地打着一把青伞躲在檐下,再走近一看,只见门外一名身材魁梧、肤若古铜的男子立在雨中,雨水不停地从他脸颊上往下淌,身上湿淋淋早已被浇了个透,身后白茫茫处还有一主一仆两个年轻男子坐在马上,三匹俊马不安地在雨中甩着鬃毛,水珠四溅。

清雨这才注意到王婶,赶紧上前:“王婶,怎么办?”

王婶转头不动声色瞧着清雨:“先去门房给我取几把伞来。”

清雨应下走了,王婶才转头对眼前的魁梧男子说道:“我让丫环取几把伞来先借你们遮一遮,待我家主人同意方能请几位进来避雨,请官人见谅。”

魁梧男子点点头,甩开几滴雨珠子:“岂敢,在下先谢过嬷嬷。”说罢抬手刚抹去脸上的水珠子,却又挂上了新的水珠。

苏珺兮换好衣裳,便见刚刚出去的清霜匆匆忙忙进来:“小姐,王婶说门外有陌生人要避雨,这不知底细的,此刻王叔又不在……”

清霜止了后面的话,只看着苏珺兮,苏珺兮略一思索,有了主意:“若是寻常人家,便让他们到门房避避,若是有些头面的,便请他们到前厅坐坐,也不算怠慢了。”

“小姐说的是,我也出去看看。”清风进来时已经将二人的对话听去了大半。

苏珺兮颔首,清风取了伞便走了,却不想没多大会儿,清风又折返:“小姐,你道是谁?原来是那日乐来楼的病公子,还真是巧了,这不过几日就见了两回!”

苏珺兮闻言一愣,随即浅笑,可不是,她是见了三回!

“如此,我们需要去会会。清霜,你去烹几盏茶来,清风,你去备些姜汤吧。”说着领着清风和清霜各自去了。

李景七正拭着身上的湿衣裳,一抬眼,便看见一个淡极的女子一身月白短衣,一袭天青襦裙,裙摆隐隐约约几片淡绿的银杏叶,玉环压裙、青绦飘飘地施施行来,心中那未曾察觉的期盼似有了着落般沁出淡淡的莫名的欣喜。

苏珺兮亦能感觉到这种莫名,只不动声色地上前行礼:“珺兮见过公子。”

“在下李景七。”李景七清俊的面庞略一低,嘴角浮起微微的弧度。

“原来是李公子。李公子,请坐。”苏珺兮浅浅而笑,颊边泛起两点梨涡。

“还要谢谢苏大夫。苏大夫妙手仁心。”李景七就势而坐。

“李公子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苏珺兮说毕,自己在另一侧也坐了。

清霜托着托盘进来,先给李景七奉茶:“这是雪水云绿,真真用的是我们冬日收集的梅雪呢。”说着又转身递给苏珺兮一盏玫瑰花露。

李景七正待说话,却不期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惊得长青连声问:“公子无碍?苏大夫,还请你顺便替我家公子瞧瞧吧,长青在此谢过。”

苏珺兮正要说话,却见李景七抬手用食指轻轻触了触鼻尖,笑道:“不必紧张,我无碍。”却已经微微变了音色。

苏珺兮闻言一笑:“李公子先前大病初愈,此刻只怕有些虚弱,易受病扰,还是让我来瞧瞧吧。”说着上前坐在李景七身侧的位子上,朝李景七伸出手。

李景七面上微赭,只低了头,伸出自己的手。

“长青不必担心,你家公子无碍,只是此刻受了凉,最好换身干净衣裳。先父尚有几件未经穿着的新衣裳留着,不知李公子介不介意……”苏珺兮诊过脉,轻言建议。

“如此,在下谢过苏大夫。”李景七谢过,欣然接受。

“清雨,你带长青去找王婶寻件王叔的干净衣裳与他换上。”苏珺兮吩咐清雨。

长青连连摆手:“苏大夫真的不必麻烦,替公子换身衣裳就好。”

苏珺兮也不强求,领着李景七去苏世林的旧屋挑了一件淡色长衫换上,不想竟很衬李景七的气质。苏珺兮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间一股异样,缠缠绕绕挥之不去……

兀得回神,苏珺兮歉然:“李公子,还请外厅坐吧。”

还未进外厅,便听得清清脆脆的吴侬软语不饶人。

……

“你且说说,我只知你们喊他公子,又不知他姓甚名谁,他是小姐的病人,我称他一声病公子何错之有?”

“你再说说,你怎的总是对我吹胡子瞪眼?”

“你……”

清霜疾走几步赶到清风身边低声笑劝:“清风姐姐,你就饶了他吧,谁不知道你这风风火火的脾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也说不定呢。”

长玄先前惊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不自觉地摸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唇周,此刻听了清霜的话,恨不得点头如捣蒜,却又忽的记起什么,心道难不成清风都不记得那日恩怨……原来自己白气了。一时间长玄脸上的神色精彩纷呈,看得众人俱是一笑,摇头不已。

清风确实并不放在心上,因此撇下长玄:“小姐,姜汤熬好了。”

“李公子,你们还是喝些姜汤驱寒吧。”苏珺兮颔首,转头对李景七说道。

李景七点头,命长青和长玄也一起喝碗姜汤。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刚尝了一口,眉间便现异样,笑道:“这姜汤我另加了驱寒的草药。”

“原来如此。”李景七恍然大悟,一口将姜汤喝完。

“大夫家就是不同寻常人家,连熬碗姜汤也如此细心。”长玄不禁煞有介事感叹,引得长青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爆栗,众人见此又是一笑,。

初夏的阵雨一向骤来骤停,此刻窗外的天际已是雨过天青云****,者般颜色做将来。

李景七起身告辞:“今日多谢苏大夫。眼看天晴,我们不便打扰了。”

苏珺兮轻笑:“李公子不必客气。”说着,令清雨带着李景七三人去马厩取马。

李景七出得苏家,坐在马上极目天青云****,心中晕开一片安然。

杭州府西郊,万径园行止轩内,烛火摇曳。

李景七立于案前,执笔作画。只见他几番抬腕,几处落笔,或罩或醒,或提或点,渐渐地,便敷染出一幅仕女工笔。

天青云破,弱柳扶风,美人回眸。正是今日雨过的一处寻常庭院,美人却是——李景七搁笔,闭眼,脑中便浮现出那抹天青色的裙裾来,原来她叫苏珺兮。

李景七瞧着眼前的画作陷入记忆深处,眼前清冷的天青色逐渐淡了去,半晌,被门外长玄的声音惊醒:“公子,夜深了,不若歇息吧?”

李景七闻言就势丢开所思,出了行止轩。此时,天际明月清辉,淡淡的月白色在天幕中染开一片。李景七身后的那幅工笔仕女图便任由窗外的月华洒满,静默成子夜的一声叹息。

卷一 初相见 第五章 各有各思量 时近傍晚,天光乍晴,被雨洗过的天际因着水汽的润泽,渐渐幻化出多姿多彩的云霞。苏珺兮正想多看两眼这新雨之后的美妙景色,却被王婶拉住:“小姐,老奴有事要禀报。”

王婶自幼看顾苏珺兮,即使不说十分的全心全意,也有十分的真心真意,此刻苏珺兮见她说得严肃,心想必有缘由,因此不敢疏忽,只先带她到自己的闺房外室。

“王婶,何事?”苏珺兮坐定后便问。

王婶略思索,将今日清雨守门一事说了:“小姐,非是老奴推卸责任,老奴有事安排不妥当确是老奴的过错,只是清雨这孩子,老奴看着实在不是个放心的。就说今日一事,亏得是小姐认识的正直的,若碰上有些歹意的,她开着门,只顾自己在一旁躲雨,伞还撑得低低的,连我来了都不曾察觉,这要是出了事先莫说谁来担干系,只怕小姐先受了损失。”

清雨和清露都是苏珺兮前几个月才买来的丫环,就是怕有个万一才放在前院管教。苏珺兮听了这话,想到爹爹是个低调躬亲的人,当初苏家另立门户时,几个仆人都是从陈府过来的,除去王叔是自小跟着爹爹,王婶嫁了王叔,其他的几个成家的嫁人的,渐渐也就被爹爹遣散了,至于清风和清霜则是她五岁时爹爹和王叔王婶替她另外自外面买来照顾她的,因此苏家一向简单,她这世倒没有见过什么肮脏下作之事。

苏珺兮深知自己往日只顾跟着爹爹学医,疏忽了理家一事,凡事有眼力也不见得有手段,大多时候也就都让王婶出面:“只是她也没有犯什么大错,我们苏家也不是刻薄的人家。”

“正是这个理,但若是放任不管只怕将来闹出纰漏,因此还需在小姐面前敲打她一番。”王婶说得妥帖。

苏珺兮点头赞同:“清霜,你去叫她们两个来。”

清雨和清露两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跪在苏珺兮跟前,特别是清露更是惊恐不安,几乎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

“清雨,你可知今日你出了什么差错?”王婶厉声发问。

清雨吓得直叩头:“小姐,奴婢真的不知。”

王婶见她当真懵懂,气不打一处来:“你今日粗心开着门,却只顾自己躲雨,若是碰上歹人如何是好?”

清雨听闻是此事,反而安了心,只一味认错求饶:“小姐,奴婢知道自己担待不起,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饶了奴婢这回!”

“你拿什么资格来担待不起?出了事还不是小姐担待着!”王婶斥道,“你记住,今后再大意,就是没出事也谁也饶不了你!”

清雨连连磕头认错,苏珺兮倒有些无奈,见差不多了,就先打发她下去。

“小姐……”清露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几乎带着哭腔叫了声“小姐”,却没了下文。

苏珺兮看着她缓了脸色:“你起来吧。”

清露不敢起来,清风走过去把她硬拉起来:“你以后可要改改这怯懦的性子,但凡自己行得正站得直就没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小姐还会吞了你?”

“看你把她吓得。”清霜将清露自清风手里拉开,温言劝着,“你别怕,小姐瞧得分明的,今日没你的事,就是希望你胆子大些,放开些,晓得?”

清露噙着泪水,半晌终于忍不住,落泪不止,只不住点头。

“王婶你带她下去吧。”苏珺兮看不过这场面,吩咐王婶带清露离开。

王婶应了,正要拉清露走,清露却挣开王婶给苏珺兮磕了个头,才擦着眼泪跟王婶出去。

“你这孩子。”王婶牵着清露出了苏珺兮的闺房,才忍不住看着她摇头叹道。清露只不做声地跟着王婶默默走着。

因为下午的一场阵雨,风消云散,此刻的夜空格外澄明,清澈的月光悄然而入,洒在歪在榻上的苏珺兮身上。苏珺兮倦懒地翻着一册诗经,目光却空茫不知飘向何处。

清霜进来便看到这样一番如诗如画的景象,心下正暗自赞叹,却不期然注意到苏珺兮没有焦点的眼神,转而担心不已:“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苏珺兮猛地回神,收敛了眼中空茫,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思索生财之道。”

清霜不由一惊:“老爷留下的药园子不是由陈大老爷代为照管着吗?”清霜顿了顿,迟疑道,“难道,小姐担心……”

苏珺兮闻言赶紧截住清霜的话:“大伯父断不是这样的人,不然爹爹绝不会把我托付于他。”苏珺兮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解释:“我一个女子,打理药园子总是诸多不便。何况,爹爹留下的药园比起陈府的家业,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委托大伯父照管,却可以借助陈府的方便,无论是草种、药苗的来源,园子的维护、打理,还是最后的收割、买卖,都可以随陈府的大宗生意走一样的渠道,这就不仅仅是便宜了,还是规范,就是不至于自己走了旁门左道、或是进了别人的歪门邪路的意思。”

清霜听了这番话,不住点头:“是我小人了。”

苏珺兮见状忍不住“噗嗤”一笑:“你一个女孩子,哪里晓得这生意场上的门门道道?”

清霜听了,由衷感叹:“可不是,所以说,我们苏家的小姐,就是与那等闲家的少爷比,也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苏珺兮看着清霜由衷的眼神,会心一笑,正要说话,只见清霜薄唇一抿,又现疑惑神色:“小姐,既然如此,那你又担心什么?”

苏珺兮微微蹙眉,脸上就现了忧色:“虽说大树好乘凉,但是也有树大招风一说。我们能借陈府的便利固然好,但是世事无常,万一哪日改了风向,即便我们能撇开干系,也必定受其影响。”说着苏珺兮不由坐直了身子:“再者,爹爹留下的家业,我总希望能不动则不动。我们苏家得的是陈府的眷顾,爹爹靠自己的本事自力更生,而我如今却不得不继续仰仗陈府,手里少了凭仗,到底不够底气,凡事就多了被动。”

清霜听得似懂非懂,兀自琢磨着,苏珺兮却烦恼得很。

她一个女子,发展家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光是各处打点一项,恐怕就没人会买她的帐,这还未涉及到生意上面,更遑论涉及生意本身的各种门路了,而且,就算自己有幕后操作的能力也没半点法子,大伯父让她在医馆坐诊已经是极限了。

苏珺兮身子一歪,又倒在了榻上。

清霜见状便说:“小姐深谋远虑,清霜虽不大明白前面的意思,却是懂得‘自力更生、不看人颜色’的道理。”清霜略顿,旋即促狭一笑,“不过,等将来小姐嫁了官人,自有官人替你分忧呢。只不知,我们苏家这样出色的小姐,哪位官人有福气得了去。”

苏珺兮见清霜笑得不怀好意,抓起书卷作势要打清霜,谁知清霜这话好巧不巧被刚进门的清风听去了后半句,只听清风也来凑趣:“清霜,依我看呢,那位李公子一表人才,又与小姐这么有缘分,正好般配我们苏家这样出色的小姐呢。那位李公子,保不准对小姐还真有那么一丝情意!”

苏珺兮见她的两个丫环都来打趣她,恼得要死,干脆丢下书卷,重新倒在榻上,拿薄被蒙住脸,任清风和清霜怎么逗趣她都不理。

清风原是来找清霜帮忙碾磨药草的,见苏珺兮羞恼非常,也不再打趣她,只和清霜一起出去了。

两个丫环一走,内室就安静了下来,苏珺兮的思绪却缓缓漂浮起来。

前世她并不曾体会真正的爱情,甚至连婚姻与家庭都觉得陌生。这世,虽然爹爹沉浸在回忆感伤中不可自拔,只给了她克制的父爱,然而,她自幼年那印象深刻的记忆中,渐渐领悟出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心里便生出丝丝情绪,不知是羡慕还是辛酸。

她已十七岁,若非因为守孝,早就到了出嫁的年龄。爹爹和娘是私定终身,因为这独一无二的家风,爹爹即使在弥留之际,也没有草率地给她安排婚事,而是,将她托付给大伯父,交代只有她自己点头,才可将她许配嫁人。只是,在这个世界,她又如何认识谁,如何决定嫁给谁……

李景七,苏珺兮的思绪忽然停顿,脑中渐渐浮现一个身影,良久,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罢了,也不过是一个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只不知,这世她的命运到底何去何从。

苏珺兮苦思不得结果,索性丢开这些烦恼,起身走至内室一角的方几边,轻轻敲了敲那只陈妍交给她的粉青洗,一时清波荡漾,惊得洗中两尾锦鲤慌乱欲逃,却逃无所逃。

苏珺兮起了兴致,伸手随意地用指尖逗弄着它们。

夜,渐渐深了去……

晨曦载曜,万物咸覩。夏晨的凉风惊醒晨鸟,不知不觉间便啼声不绝。

位于杭州府繁华地之中的陈府也苏醒了过来。丫环仆妇、小厮男仆穿梭其间、各司其职,当真是一番忙碌景象。

陈府大房陈大老爷陈于致的卧房内,杜氏亲自伺候陈于致洗漱更衣。

“老爷,昨儿晚上,大郎还跟我抱怨,说他屋里少个伶俐的服侍呢。”杜氏整理着陈大老爷的前襟,面上漫不经心,心理却小心翼翼地留意陈于致的反应。

“内宅之事,你怎么来问我?”陈于致想也不想,不动声色地直接将太极推了回去。

“老爷,这怎么比的?按说大郎也加了冠,是该成家立业了,总不能身边没有个真正知冷知热的。”杜氏原本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只不知为何对自己大儿子的婚事颇有些急躁。

“哼,不肖儿。”陈于致颇为不满地骂了一句陈则涵,接过丫环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才继续训道:“玉不琢不成器,你莫要太顺着他,堂堂男儿,该以家业为重。”

“老爷,正因为如此,我才想着尽早给他娶房妻室,好约束着他。”杜氏斟酌开口。

“慈母败儿!”陈于致的脸色马上就有些不大好看,斥道:“堂堂男儿,怎可囿于内室。”

杜氏不料今日没有拿捏好分寸,知道此事不可再议,就闭了嘴。但到底听了陈于致的这句话,心里有些不痛快,心道你倒是不囿于内室,若论****,大郎还不是随了你。

杜氏生生将这一口气憋进了心里,直到陈于致出门。

其实,杜氏于陈则涵的婚事上有自己的算盘。陈于致想和杭州府第二大药材商何家结成姻亲,杜氏心中不喜。杜氏原是书香门第,若不是陈府乃杏林世家,只怕她还觉得自己嫁到陈府掉了身价,何况是商籍的何家,她哪里瞧得上眼。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陈家家训有云,一鹤馆继承者须誉满杏林,奈何她的两个儿子都术业不精,远远不及二房的仲郎陈则涛。因此,她将算盘打到了苏珺兮身上。至于何家,她是打算留给她的嫡亲幺儿五郎陈则深的。

这边,杜氏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那边,陈则涵瞧准了陈于致已经出门,立时奔向杜氏处。

“娘,如何?”陈则涵问道。

杜氏瞥了陈则涵一眼,立时恨铁不成钢,憋下去的那股子气就涌了上来,一甩茶盏,斥道:“如何?你说如何?”

陈则涵见杜氏生气,连忙好说歹说地哄劝了好一会儿,才熄了杜氏的怒气。

“爹还是想让我娶何氏?”

杜氏点点头,看着陈则涵好一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陈则涵在屋内踱了几步,忽的两手一锤,道:“娘,三叔遗言可是说只有妹妹点头才可以将她许配?那我去问她,只要她肯,还怕爹什么。”

陈则涵说着就往外跑,杜氏开始没有听明白,还想随他去,只是仔细一想才惊住,一时气急,赶紧使人将陈则涵拦下。待下人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陈则涵回来时,杜氏方才试探地问:“那,何氏怎么办?”

“照着爹的意思娶啊。”陈则涵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混账!”杜氏怒极,回头寻了茶杯盖就往陈则涵身上招呼,“那你让苏姑娘往哪里摆?你爹不揭了你的皮?”

幸而杜氏只是随手一扔,陈则涵堪堪一躲就躲过了茶杯盖,盖子飞洒出一串水珠,“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才扣在地上。

陈则涵不以为然:“娘,若是我和妹妹情投意合,我自然是疼她的,自是会正正经经娶进门的。”

“正正经经娶进门那也是个妾!”杜氏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坐着喘气,脑袋反而平静下来,开始计较。

杜氏心想,只要苏珺兮进门,一鹤馆就多个胜算,如果苏珺兮真对大郎有情意,只怕老爷也会看在苏世林的薄面上让苏珺兮嫁给大郎做正妻,这样就遂了她的意,恐怕还一箭双雕,让何氏嫁给五郎。

思及此处,杜氏缓了脸色,对陈则涵细心教导:“大郎,你可知你爹与你三叔的情分?你爹断不会允许苏姑娘去做妾的。若是苏姑娘对你动了心,只怕你爹就会拒了何家的亲事遂了你的愿。”

陈则涵听了此话,顿时茅塞顿开,喜上心来。杜氏见了又怕他造次,拉着他又是一番吩咐:“大郎,苏姑娘平日看似恭顺,实则一个有主意的人,你切莫孟浪唐突了她。”

“谢谢娘提点,孩儿谨遵教诲。”陈则涵心中欣喜,恭恭敬敬对杜氏行了个礼。

杜氏这才展了笑颜,微微点头:“去吧。”

陈则涵回到自己的书房,当即写了一张团花笺,交给鹉哥,再三交代:“你可一定要将这花笺送到妹妹手里,千万记得得了妹妹的答复再回来。”

鹉哥点头哈腰再三保证后,陈则涵才放他去送信。

鹉哥最怕清风,往日他替大少爷传信没少挨清风奚落,因此到了一鹤馆首先便是避开清风,才偷偷将花笺直接交给苏珺兮。

苏珺兮看着他一副小心翼翼、东张西望的做贼模样不禁好笑,接过花笺一看,原来是陈则涵邀请她游湖。

苏珺兮捏着花笺,看着上面淡淡的花痕锦簇,雅致异常,便想起这位青梅竹马素来的性子,纨绔子弟也有点,离经叛道也勉强,****不羁也沾边,不过很有品位倒是确确切切。在这一点上,对于骨子里是物质主义者的苏珺兮来说,对他就多了几分好感和亲近感。

苏珺兮微微一笑,露出浅浅梨涡:“自然是去的。”

鹉哥正要问苏珺兮的答复,听到苏珺兮说去,自然高兴得很,说要急着回去复命,趁着清风还没发现他,赶紧溜走了。

陈则涵得了苏珺兮的准信,一时激动非常,立时着手准备游湖事宜,画舫、笔墨、纸砚、丝弦、饮食、酒水……样样精致、事事齐全,直忙了个日夜。

卷一 初相见 第六章 对影成几人 翌日傍晚,夕阳未沉,余晖柔和,晚风徐徐,正是纳凉游湖的美景良辰。

苏珺兮自一鹤馆回来先换了一身衣裳,随后就有陈府的仆人驱车来接。苏珺兮带着清风和清霜上了车,晃悠悠转过几条小巷,就进了平整宽阔的柳堤大道。未几,车架在西湖柳堤边停了,苏珺兮下了车,由陈府的两个丫环领着登上了一艘精致的小画舫。

眼见雕梁画栋楼外楼,耳闻弹丝弄弦曲中曲,苏珺兮便想起一首江南词来,艳唱繁华,醉舞****,水湿锦幔,裳弄芳菲,画舫终闲,青阳渐微,含情罢采,相惜流晖。所见之处,还真的颇有些眉目传情、暗生情愫的男男女女。

不想,夏晚游湖的雅事,在千年前也不过这人间天堂的闲暇日常罢了。

“大哥。”苏珺兮见了陈则涵道了个万福,“怎么不见二哥和五哥?”

陈则涵略微沉吟,才说了缘由:“今日他们不便来。”

苏珺兮听闻,不是太在意,陈则涛是个医痴,几乎日日驻扎在医馆,很少闲散游玩,陈则深则自有他的交友圈子,因此不太和陈则涵玩作一处。

“往日总见妹妹穿得素雅,不想今日妹妹的裙子缀了几朵红色蔷薇,竟也娇俏动人!”陈则涵见苏珺兮如此刻意打扮,心中渗出丝丝甜蜜,笑意便直达眼底。

苏珺兮略有些疲惫,一时又顾着湖上景致,倒忽略了陈则涵的神色:“不过是用红丝线绣了蔷薇的轮廓,也不敢用得太张扬了。”

“那是妹妹小心了,妹妹怎知自己穿得艳丽就不出挑?”陈则涵随着苏珺兮到了船边。

“那只怕我通身上下便只剩了颜色!”苏珺兮松懈了几日的疲惫,静静地倚着栏杆赏起风景来。

“可不是,再出挑的衣裳也盖不过妹妹的容颜之色!”陈则涵笑若桃花,恍惚得夏风也误以为自己是春风,带来丝丝沁凉。

苏珺兮本是个清淡的性子,偏偏陈则涵巧舌如簧,素喜在文字上做功夫,此刻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飞了一记白眼给他。奈何到了陈则涵眼里,佳人的白眼就妩媚成了媚眼,心中当即就酥酥麻麻,心醉不已。

一时佳人凭栏赏景,有情郎驻足赏佳人,风不醉人人自醉。

画舫渐渐离了岸,幽幽宛在水中央,与远处的扁舟、早荷相映成画。

忽而,一艘精致华丽的游舫停在了旁边,苏珺兮转眸望去,就看见一位美貌女子倚在窗边纱幔飘飘处,白衣外着湖蓝色的薄纱外衫,纤臂上披桃红色的提花披帛,悠悠然、娇滴滴、酸溜溜地嗔怪:“陈大少爷,我道你近日怎的都不来奴家的画舫,原来是携美游湖,忘了奴家。”

苏乐珺兮多多少少听过一些杭州府的坊间杂谈,其中自然不乏风月女子的轶闻或者传奇,瞧着眼前精致豪华的画舫,苏珺兮猜想这位大约就是那位艳冠杭州府的姚娘了。时人姚娘,一双手弹琵琶,声声落珠,一对足踩金莲,步步生花,琴艺舞姿皆精妙无双。只是苏珺兮听着她这轻佻话语,委实尴尬,又不好回答,干脆不说话,只转头看向陈则涵。

陈则涵听了姚娘的娇嗔,反而乐开了怀:“不若今日小可借花献佛,姚娘为我妹妹弹一曲绿腰可好?”

“妹妹?便是那一鹤馆的医娘苏大夫?”姚娘朝着苏珺兮斜了斜那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

“正是。”陈则涵说着竟俯首行了个礼。

“如此,苏小姐,奴家姚娘便献丑了,不知苏小姐可愿勉为一听奴家的拙音?”姚娘转而询问苏珺兮。

苏珺兮倒是很乐意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琴舞,岂有不愿听的道理,当即应道:“能欣赏杭州府双绝,是珺兮之幸。”

苏珺兮本是一句真心的客气话,却不料姚娘当即敛了容:“苏小姐,我真心敬你一双妙手一颗仁心,足踩金莲舞不过是为取悦世间男子而已,也就罢了,免得污了我的情意,但是手弹琵琶曲却真真切切是我的琴音心声,愿博一听。”

苏珺兮知道这世的舞娘歌姬都爱将自己的秀足垂直绑在金莲上而翩翩起舞,以博男子一笑,不想这位风月女子姚娘却是一个如此有心性的人,不禁有些肃然起敬,遂也敛容正色道:“如此,便请姚娘为我弹一曲绿腰吧。”

姚娘闻言,那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就隐去了大半的水汽,笑成两弯月牙,随即命人放了小舟,带上琵琶和一个丫环就来了陈则涵的画舫。

此时西天渐红,霞光****。姚娘坐于一侧,自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苏珺兮和陈则涵坐于另一侧,两三个丫环端了酒水果子上来复又退下。

只见姚娘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一时大弦嘈嘈一时小弦切切,一时间关莺语一时幽咽泉流,一时珠落玉盘一时弦绝声歇。直至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苏珺兮才惊觉四下无言,唯见湖心月白。

苏珺兮听得浑然忘我,一抬首却发现另一艘画舫赫然在侧,甲板上一名清俊男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只是那一双眼睛却痴痴醉醉地看着她,她一下惊住,竟然是李景七,待回过神来,略别过了头,脸微醺。

李景七因天气日渐闷热,因此晚间游湖消暑,被姚娘的一曲琵琶吸引了过来,不料却误入佳人画卷,流连忘我。

往日,李景七见过苏珺兮几次,都简素疏淡,今日却见她一抹月华笼衣,几处胭脂染边,一袭百褶下裳,几片花洒裙摆,裙裾间忽隐忽现一朵翩翩玉芙蓉,端的明丽娇俏,再加上那几度梦中的侧脸,便不知不觉移不开眼了。

陈则涵早就注意到李景七对苏珺兮肆无忌惮的眼神,心下颇为不快,又碍于苏珺兮正专注听姚娘弹奏琵琶不好打断,才忍了下来,此刻见苏珺兮脸红无措,一下火起,只冷着脸对李景七行礼:“不知阁下竟也被姚娘的琴音吸引至此。”说着又转头夸姚娘,将李景七晾在一旁,“姚娘果然技惊四座。”

姚娘早将一切看在眼底,一双桃花眼微垂,流波暗转,待重抬眼帘,只微微一笑,便起身对苏珺兮行了个礼。李景七不动如山,也不接陈则涵的话,只脉脉注视着苏珺兮。陈则涵见此更冷了脸色,一张脸堪比黑炭。

苏珺兮刚刚一时惊讶,才愣了神,此刻早就转了过来,遂开口称赞姚娘的琴艺,好缓解尴尬的气氛:“姚娘好琴艺,听琴知音,珺兮便知姚娘的真情真义。”

姚娘斜着那双桃花眼瞥了李景七一眼,才回苏珺兮:“便冲着苏小姐这‘知音’二字,奴家一曲绿腰实是无憾了。”说着,姚娘又行了一礼,对苏珺兮和陈则涵辞道,“如此,奴家不打扰二位了,就此告辞,不送。”

陈则涵听到姚娘告辞,才缓了脸色,做了个请字:“今日小可谢过姚娘。”

姚娘走了,李景七的眼睛却粘着苏珺兮不走,苏珺兮无法,只好向陈则涵介绍:“大哥,这位是我诊过的病人,李景七公子。”然后转身朝向李景七,“李公子,这是我的世兄,陈则涵大少爷。”

陈则涵一听当即现了恼色,心里不免埋怨苏珺兮抛头露面,引了他人觊觎,却又不敢明着表现出来,只是脸色愈发难看。李景七将陈则涵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心里忽而生出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快感,并不说话,只又流连着苏珺兮。

苏珺兮难堪得很,此事因她而起,但两人的反应都超过了她的想象。她略定一定神,下了决定,便逾越做了主,客客气气邀请李景七:“李公子,不想今日如此缘分,不约而同为姚娘的琴音所震,可惜姚娘已走,不知李公子可还有意来此游舫一坐?”

苏珺兮原想她如此婉转的拒人千里,李景七应该能明白退让。只是,不知是苏珺兮的拒辞太过委婉而不能达意,还是李景七的脸皮太厚而自动过滤了苏珺兮的意思,总之,李景七大言不惭,顺着苏珺兮的话应道:“如此,在下叨扰了。”随即便堂而皇之渡了小舟到了陈则涵的游舫上。

苏珺兮瞠目结舌,简直无以言表,只好看向陈则涵。

陈则涵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他原本想借着这次游湖一探佳人芳心,正渐入佳境,奈何频频节外生枝,一时又暗下决心日后必定要哄着苏珺兮安于内室。眼下这位李公子既然厚颜来访,他便没有不招待客人拂了苏珺兮的脸的道理,遂收拾了情绪:“李公子,听阁下口音不是我们杭州府的人,今日小可便略尽东道之谊,请李公子略略见识见识我们杭州府别具一格的船宴,还望李公子莫要嫌弃。”

柴景镝颔首:“如此,李某无礼了。”

陈则涵闻言略抽了抽嘴角,只再次按下胸中怒火。

一时三人安坐,苏珺兮见一屋子的贴身丫环小斯和长随,便提议:“大哥,你看这倒是站了一屋子的人,没得碍手碍脚,不若就让他们在隔壁另开一席,我们也不缺几人伺候。”

陈则涵点头应允,另外吩咐了几个人照顾他们的饮食。

不多时,便有小舟往返于乐来楼的酒舫和陈则涵的画舫间,一道道杭州名肴,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鱼头豆腐、荷叶蒸肉、油焖春笋、西湖莼菜汤……清一色的用粗简的青花瓷盛着,置于红木托盘上,由乐来楼酒舫上的侍女款款迤迤地捧着端上桌,别有一番趣致。

杭州名菜李景七已经见识过,但这一番“橹篙相应,放科中流。传餐有声,炊烟渐上。”的景象倒是第一次得见,即使见多识广,亦不得不暗赞一声杭州府地灵人杰,别有的一番****委实不让东京。

此番宴饮,三人对影月下,时有附和,却是各怀鬼胎、各藏心事,这些潜藏在人心深处的情绪便渐渐淹没在这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湖上风光里。

长空浩浩,月诞其华,笼罩着西湖上的一片灯红水绿,湖面便有些朦胧起来。

苏珺兮所在画舫的远处,正停着一艘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画舫。舫上一位身材曼妙的舞女,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绢纱上衣,里裹一件精巧酥嫩的黄绸抹胸,下袭一条蓝色飘花的及地长裙,一双玉足轻点金莲,一条烟柳色的长披帛被她舞得柔媚****,只见她黛眉朱唇的粉面上,一记媚眼,一抹浅笑,那烟柳色的披帛便飞过了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的面庞。

这名男子身处温柔富贵之乡,已然喝得酒酣耳热,一双醉醺醺的细长丹凤眼不看这风情万种的舞姿,却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的一艘画舫,正是苏珺兮所在画舫的方向。

“官人,一艘小画舫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一个晚上。”一粒剥了皮的碧玉葡萄送到了男子嘴边。

“就是,官人可正坐在天下最豪华的画舫里呢!”一粒去了壳的珍珠荔枝凑到了男子唇边。

“官人不看奴家几个,奴家几个便认了,可您如何能辜负了黛娘的舞姿?”一杯印了朱唇上的桃花口脂的玉杯轻轻巧巧托到了男子面前。

一旁陪酒的莺莺燕燕纷纷娇嗔,这名男子只眯了眼,眼角眉梢难掩****:“你们自是不懂个中乐趣。”又引来纷纷点点的莺声燕语。

……

朱阁绮户,却是月照无眠。只见小轩窗中,一名对镜摘花的女子已经洗尽铅华,唯有一双明眸之上,两道浓眉未画而黛,故而人称黛娘。

一旁的小丫环正轻轻梳着黛娘的一头乌丝,却听绣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后一名老嬷嬷打帘进了里间,亲亲热热接过丫环手中的木梳,熟熟练练给黛娘梳起头来,一旁的丫环早退了一席之地。

黛娘惊得站起身来,偏了身子躲过,嘴里客气推辞:“嬷嬷,这哪里使得?”

老嬷嬷却拉过黛娘轻轻将她按在椅子上,一张脸早已眉开眼笑:“黛娘何必与嬷嬷客气,这样就生分了。”

“黛娘不敢。”黛娘踌躇了一会儿也就随了嬷嬷,不再推辞。

****一下一下梳着黛娘的一头秀发,已然麻木,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几缕乌丝,早已记不清相同的动作她做过几回,也不过是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颜。

****替黛娘梳顺了头发,又细细瞧了黛娘的眉眼,才笑着夸道:“瞧你这明眸黛眉,真真应了那一句天生丽质了。”

黛娘微微蹙眉,低眉顺眼撒起娇来:“想是嬷嬷偏我,又来唬弄我。今日黛娘的天生丽质连人家的面都没有见着,就被人家的一曲琵琶比了下去。”

****闻言心下暗自诧异,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打趣:“赵官人今日不是看得高兴,还赏了你好些私房钱?”

“嬷嬷又取笑我,赵官人赏的私房钱黛娘不是都孝敬嬷嬷了?”黛娘说得委屈,一张丽颜更加动人,“今日黛娘在西湖上为赵官人足踩金莲,不想赵官人为了一曲不知何人所弹的绿腰,竟满心的心思都不在黛娘这了。”

****眼神略动了动,状若不经意地问:“怎么回事?”

“黛娘哪里晓得,也只听到琵琶曲从一艘小画舫里传出。”此时黛娘反而说得坦然,“这位高人真真厉害,一曲绿腰才开了头,便有好几艘大舫小船围了过来,生生将湖面围得水泄不通。”

“可知谁家的画舫?”****已知必是今日也在湖上的姚娘,能为达官贵人闲客雅士驻足倾听的绿腰,只怕这杭州府非姚娘不能弾。

“黛娘瞧得不真切,大约是陈府的。”黛娘心知****已为她的闲言所动,便又碎了一语,“想是高山流水的雅事一桩也说不定。”

****早就对姚娘的日渐不听话不满,平常但凡客人点琵琶,三次里姚娘必定要拒绝两次,一开始****还觉得这是吊足客人胃口,便随姚娘闹去,但时日久了也就看出其中端倪,更是觉得姚娘不过附庸风雅、假事清高,却实实在在碍了她的财路,奈何姚娘的琴艺乃府中第一手,轻易不能断了自己的摇钱树,此刻听得黛娘挑拨离间的一席话,也不计较,只温言劝着:“什么高山流水,我道虚情假意。你莫要为着不着影儿的事置气,我看你的足点金莲舞越发惊艳了,假以时日,必叫全杭州府的人都争着抢着来瞧。”

黛娘见好就收,顺势又与****撒了几回娇,才送走****,在层层的锦幔飘纱中歇下。

卷一 初相见 第七章 清心作倦僧 晨光微熹,一鞭呼啸,一声嘶鸣,一骑快马自古木参天、藤萝满径的古道驰出,奔向杭州府西边的民宅区。

一只黑釉瓷碗盛着鲜嫩的豆花送到苏珺兮面前:“小姐,王婶刚刚去早市,给小姐带了碗豆花,我加了蜜,你尝尝。”

苏珺兮放下手中筷子,轻轻推了推面前的空碗:“我饱了,与你们分着吃吧。”

“这瓷碗也没有多大,通共还没几口,小姐就该多吃些,养胖点。”清霜笑着收了苏珺兮的早饭器皿,“我们都有份呢,王叔和清风要随你出门,先给他们送去了。”

这豆花清淡稀嫩,倒也不怕胀腹。苏珺兮便取过来尝着,可还没尝两口,就见王婶来报:“小姐,长官人在客厅候着,说要见你。”

“这么早,出了什么事?”清霜惊道。

苏珺兮起身正要往外走,听了清霜的话,也略显疑惑,不由加快了脚步。

长青正在客厅中踱步,听得走路声响,立时转身行礼:“苏大夫,还请你去万径园一趟。”

“万径园?”苏珺兮错愕,一时没有听明白。

“哦,我家公子前几日在西郊买了府邸。”长青这才记起苏珺兮并不晓得他们已离开乐来楼在杭州府西郊置府的事情,连忙解释,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今日公子一早醒来便觉得不适,还请苏大夫随我去瞧瞧公子。”

“你且等一等,我去准备准备。”

苏珺兮正要去取诊箱,清风就提着诊箱出来了,二人便随长青往万径园赶去。

一阵青木之香伴着沁凉的晨风幽幽自纱幔间飘入,苏珺兮挑开纱幔,见马车驶入一条浓荫郁郁的古道,远处山势依稀可见,几点白墙黑瓦隐于青山叠翠之中,偶有几处逸出的屋檐,显现出一丝灵隽之气。云深不知处的山寺忽然传来几声悠远的钟声,惊起几只飞鸟,留下一串脆啼。

只见“万径园”三字狂草之下,两扇墨漆大门洞开,一骑当先的长青带着苏珺兮的马车进了万径园。

苏珺兮跟着长青一路疾走,穿过半个万径园,总觉得这偌大的园子冷清异常,虽说依山而建的园林,要得便是一番天然野趣、质朴拙韵,但苏珺兮瞧着眼前粗犷的景致,感觉也太过粗糙了些……

须臾,行至李景七的卧房外,苏珺兮不禁皱了皱娇小的鼻子,好刺鼻的一股味道。

“哎呀,李公子吐得这么厉害!”清风已经心直口快道了出来。

长青做了个请字,面上讪讪然:“昨日公子与陈大少爷喝多了。”

长青倒是维护李景七的面子,直到此刻才说缘由。昨晚李景七与陈则涵两人在画舫上豪饮,劝都劝不住,好在陈则涵酒品好,没几杯就睡得不省人事,李景七走时脚步也还算稳,她还道是好酒量,结果……苏珺兮腹诽,领着清风进了内室,便看到李景七仅着一件雪白里衣,刚刚吐完,煞白着一张脸靠在床上,一旁的长玄和两个丫环手忙脚乱。

“哎,苏大夫,对不住,此刻你还是先坐在床沿吧。”长玄一边收拾踏几上的污物,一边朝床沿指了指。

“岂有此理,男女……”

清风正要发飙,苏珺兮赶紧截住她的话,附耳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句:“无碍。”

苏珺兮才到床沿坐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便提着个食盒进来:“大管家,公子的早饭。”

长玄闻言一拍脑袋,悔叫不迭:“师父,我忘记交代径山买些清淡的吃食了。”

长青揭开食盒一看,果然都是些甜腻烹炸的果子。

“我不吃了。”李景七嗓子干涩,声音沙哑。

苏珺兮看了李景七一眼,见他双眼浮肿,眼神飘忽,无奈地摇了摇头,径直与长青说道:“去熬些绿豆汤来吧。”

长青站着半晌都没动,苏珺兮见状正疑惑不解,只听长青嗫嚅:“园里没有绿豆,也没有正经厨师厨娘……”

苏珺兮怔住,忽的将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原来万径园不开灶火,所以连李景七的早餐都是外面买来的,这……便是这世的单身男人的生活?苏珺兮带着审视的目光多看了李景七一眼,看得昏昏沉沉的李景七莫名不已。

苏珺兮心下暗自叹了口气,他李景七还真是前所未有的病人,自遇到他起,她这大夫连带管家丫环都当了!

“清风,你与王叔一起去早市上买些绿豆和粳米来,买完你先回来,让王叔去一鹤馆知会一声。”苏珺兮转头吩咐清风,一时又记起一事来,“长青,这园子里,有柴火吧?”

长青也不禁笑开:“园子是做下人饮食的。苏大夫,让径山送清风去吧,王叔便可直接去一鹤馆捎信。”

苏珺兮点头应允,清风与径山便出去了。

经过长玄和两个丫环的清洗打扫,室内的空气终于清爽许多。苏珺兮先让长玄伺候李景七洗漱一番,再给他诊脉针灸。这一番收拾,李景七便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下。

此时清风已经回来,苏珺兮简单配了一副醒酒方,待水滚沸后与绿豆一起熬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收拾了一碗翡翠绿豆汤。随即又嘱咐清风用粳米熬些粥。

等绿豆汤凉至常温,苏珺兮才叫起李景七,让他喝绿豆汤。

李景七虽说经过苏珺兮先前的一番诊疗,又睡了一会儿觉,舒服了许多,可就是没有胃口,只抿着嘴默不作声,并不喝绿豆汤。

“公子,你一早就把昨晚吃的吐了个干干净净,此刻再不吃些东西怎么行?”长玄不禁焦急。

李景七本就郁闷在苏珺兮面前如此狼狈,此刻一听到吐这个字眼当即黑了脸色,把长玄吓了一跳,无助地望向,长玄也不知自己为何,此时望向的却是苏大夫。

苏珺兮自诊箱中取出一个小陶罐,走至李景七面前,取出一粒橄榄塞进李景七的嘴里。李景七先愣了一下,才咬了一口就皱了眉。

“这是淡盐水腌制的福州橄榄,是酒后开胃的好东西。”苏珺兮一抹淡然的微笑笼着李景七。

李景七微动,将橄榄慢慢嚼碎吞下去,发现苦涩之后,再回味竟是满口特别的清香与甘甜。抬眼看向苏珺兮淡然的笑容,一时间竟觉得晃眼。

苏珺兮忽听一旁一阵异样,转头一看,清风拼命忍着笑出了李景七的卧室,脸上顿时飞上一抹红霞,再看向李景七时便不再那么坦然。坐了少顷,苏珺兮就起身告辞。

跨过门槛的一刹那,苏珺兮觉得身后似有一道不知所以的嫉恨目光,匆匆回头,却无影无踪,映入眼帘的,是刚刚打扫卫生的两个丫环,也不过,三分姿色。苏珺兮当是自己的错觉,也就不放在心上。

“苏大夫。”长青追出来。

苏珺兮转身,长青说道:“苏大夫,公子这身体……”

苏珺兮这才记起自己一时害羞忘了这事,原先在乐来楼给李景七看病时就觉得他身子弱:“长青,李公子的身体底子是好的,只是……”

长青看着苏珺兮斟酌半晌,才叹了口气:“公子这几年遇了些变故,这才……”

两人的话都只说了一半,苏珺兮见此也不再探究,只先打破了两人的沉默:“李公子的饮食是哪处购置?”

“都在乐来楼。”长青大致将他们仓促置府一事说了。

苏珺兮闻言,只说:“李公子的身体经过运动锻炼和饮食调养便能恢复强健。在乐来楼定菜倒也无妨,你给我一份乐来楼的菜单,我依此拟一份膳食单子,你让乐来楼的师傅照着做就是了。只是,你们少不得要多慰劳慰劳乐来楼的师傅了。”

见长青点头,苏珺兮又想到李景七其实也有些任性,因此嘱咐长青:“平时你们注意些,别让你们的公子太过,”苏珺兮顿了顿,还是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任性。”

长青先是一惊,随即竟露出会心一笑:“长青谢过苏大夫。”

苏珺兮微一晃神,立时后悔不迭,怎么就这么多嘴!

苏珺兮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清风原本还打算取笑小姐与李公子刚刚真像一对小夫妻,此刻见了苏珺兮这番模样也不敢再多嘴。

回到一鹤馆不多时,长青就派人送来了乐来楼的菜单。苏珺兮根据菜单,将各种食物进行一番搭配编排,给李景七拟了一份膳食单子。乐来楼不愧是杭州府最有名的酒楼,食材齐全,苏珺兮据此拟的菜式竟然一个月不带重样。

写完膳食单子,苏珺兮又写了一份健胃养肝的方子,一并给长青送去。

李景七坐在行止轩内,提笔便是一幅西湖夜景图。

长青亲自端了个托盘进来,李景七瞧见托盘上浓黑的汤汁,立即皱眉:“怎么要喝药?”

“这是健胃养肝的……”

长青话还没有说完,便听李景七冷声道:“不喝!”

长青不动声色,轻轻将药放在书案上,侧了身子,低着头,缓缓说道:“苏大夫说,公子不可任性。”

李景七闻言一滞,半晌方才气呼呼地端过药,到底一口气喝光了。

长青见状,嘴角浮起一道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事查得如何?”李景七换了脸上神色,只说不出的冷漠。

今日一早,李景七宿醉初醒,正头昏脑胀,一眼瞥见床头赫然一方红艳艳的手帕,太阳穴当即突突跳得厉害,一时胃中又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生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今日手忙脚乱了一个上午,此事便耽搁到了下午,这两个丫环竟都毫无破绽。”长青简单汇报,“我已敲打过园中诸人一番,只是这两个丫头怎么处置?”

李景七沉默半晌,才低低说道:“换径山与剡溪来我跟前伺候,她们两个暂且先留着。”

李景七挥退长青,目光便深邃起来,一一记起初来杭州府的一幕幕,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脑中竟都是苏珺兮的身影,只似乎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着他靠近她……

卷一 初相见 第八章 青梅不解意 陈府。书房。画扇难遣炎日暑,开轩听取苦夏鸣。

陈则涵丢下画了一半的纸扇,徒留半朵残荷在无穷碧的风光里,徐徐行至窗边,推开虚掩着的窗户,夏蝉的鸣唱便更加喧嚣起来,闹得陈则涵心中更加焦躁烦闷。

陈则涵转身,看着书案上已经摞了几日的一叠账本,心情不由又烦躁了几分。

几日前,他爹陈大老爷陈于致让陈府账房的总管事陈忠送来一摞百草堂及其名下的药材生意往来的账册,叫他学习药材经营一事。陈则涵素来不喜钻营筹谋之事,过惯了闲散逍遥的生活,一心只想将这满沾铜臭之气的册子都悉数扔了去,奈何他又忌惮他父亲的威严,害怕陈于致的考校,只得在这酷暑难耐的夏日乖乖窝在书房,因此连日来不过看了这一叠子账本头上的两三本。

陈则涵愈发觉得头昏脑胀,一时又记起连日来的不痛快,几步疾走,在卧榻上坐下,猛灌了几口冰镇西瓜汁。

自从几日前的那次游湖被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景七搅黄以后,陈则涵的心里就不是一般的不痛快,满腹心思都在琢磨那日他醉得不省人事之后苏珺兮与李景七有没有发生什么,都在寻思要不要寻苏珺兮瞧瞧状况……

千般煎熬,捱到了用午饭的时辰,陈则涵顾不得吃饭,也不理他父亲发现了要如何,只迫不及待地奔去了一鹤馆。

一进一鹤馆,陈则涵就看到几位老大夫在前堂坐馆,几个小医童进进出出奔走个不停。陈则涵略无措,就回过神来,一一上前与他们见礼。一鹤馆的几位老大夫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除去今日不在坐诊的老顽童周老大夫还会与年轻后生们玩闹一番,其他几个都是庄重老成的,何况此刻他们手头上的医务正繁杂,因此也没有多余的功夫与陈则涵寒暄,陈则涵行过礼便径直去了后院。

待陈则涵进得后院,又被后院大厅的阵仗吓了一跳。只见大厅里临时安置了好几张桌案,每张桌案上都层层叠叠垒着两三摞卷册,陈则涛、苏珺兮和魏书义等几个年轻大夫正伏案疾书,一时翻阅桌案上的笔记和书册,一时又与一旁的小医童沟通交流,大厅墙角好几盆冰块化得只剩了一半,周围湿了一滩水渍,几个小医童寻了空,只反复地添茶倒水擦地……

看到这里,陈则涵才恍然大悟,记起此时已进了六月,正是医馆整理总结半年来所有医案记录的繁忙时节。

每年六月和十二月,一鹤馆都有年中与年末总结。一鹤馆历来的规矩,一则顾念医馆的老大夫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二则也给医馆里的年轻后辈提供更多的研习机会,每到这个时候,医馆的前堂就由十来个老大夫轮班坐诊,而整理总结医案的繁杂事务就都交给了医馆里的年轻大夫们。

思及此处,陈则涵便知这里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人仰马翻,心知不便打扰,就退了出去,只是心中难免升起一股落寞的情绪。

陈则涵缓缓踱到院子一角的石桌边坐了,眼睛却望着大厅的方向深思起来。

虽说他平日厌弃钻营筹谋,因此不事生产,只追求闲情逸致的富贵生活,然而,当此刻看到忙碌的苏珺兮、陈则涛和魏书义等人,忽然就怀疑起自己的二十年生活来。或许,自己真如爹爹所恨一般不思进取没有追求?

如此,再望向苏珺兮,陈则涵就觉得她似乎遥远的不可触及,就觉得她的世界似乎朦胧的不能看清,便不再那么肯定,眼前的苏珺兮,就是他往日日日伴在左右守着长大的青梅竹马,就是他往日时时哄在手心倾心相与的红颜知己了……

陈则涵想着想着不禁就有些颓然,一时又记起爹爹的一向恨铁不成钢,总步步紧逼,一时又想起苏珺兮的一颗芳心不知处,总飘忽不定……自己也说不清是失意,孤独,还是挫败,只一腔不得安宁的心绪萦萦绕绕挥之不去,倒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没处发泄。

刚刚陈则涵站在大厅门口踌躇不前的时候,陈则涛就已经瞧见了,奈何他怎么也脱不开身,因而也没有搭理他大哥,等到他忙完一阵,得了空隙时,抬头却看见陈则涵离了大厅,远远坐在院子一角的石桌边,似沮丧不已。

陈则涛平日虽痴迷于研究医药学问,但身为二房嫡出的独子,并不落了人情世故,虽略显端肃老成,却是个明白人,哪里会不晓得陈则涵与苏珺兮之间不同寻常的青梅竹马的情谊?此刻见陈则涵这般情形,心道只怕大哥寻的就是苏妹妹,因此,他趁着片刻得闲,起身走至苏珺兮身边,轻声说道:“苏妹妹,我看大哥刚刚在大厅门口晃了晃,便一直在院子石桌边坐着,不知有何事,我抽不开身,你去看看?”

苏珺兮原本几日前在万径园自觉多言,也颇有些懊恼,但这几日日日忙碌,便也渐渐放下那些胡思乱想,只心无旁骛地在一鹤馆当值,倒有些无悲无喜的姿态。

苏珺兮本是个执着专注的性子,眼下一大堆的事情正做得顺手,也就不太愿意半途停下来,因此听了陈则涛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只含糊应着:“嗯,让他先等等吧。”

清风见状,赶紧劝道:“小姐,这么大的太阳,大少爷坐在院子里该中暑了。不若你去看看,接下来的事也不过是誊抄这叠处方,这交给我就好了,你也去歇歇。”

苏珺兮闻言抬头看了窗外的晴空一眼,这才惊觉此刻正是烈日当头的晌午,刚刚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忘了时间,陈则涵只怕真要晒坏了。思及此,苏珺兮将手中的工作交接给清风,便去院子寻陈则涵。

陈则涵瞧见苏珺兮出来寻他,一时欣喜不已,倒把适才零零散散不着边际的各种念头都抛开了,只起身上前:“可是累坏了?”

“大哥也是知道的,一年总要这么忙两个月,年中还好些,到了年关只怕比这还要忙。”苏珺兮走至陈则涵跟前站定,“大哥随我去偏厅坐坐吧,这么晒着要中暑的。”

陈则涵闻言,心中不期然又冒出丝丝甜意,随着苏珺兮去了偏厅。

苏珺兮看着陈则涵略有些干裂的嘴唇,给他倒了盏自己常喝的花露。

“妹妹这里,总藏着好东西。”陈则涵不禁喝得喜笑颜开,“不过我不惯喝这个。”

苏珺兮还真是忙得万事不理,忘了陈则涵自小不喝她做的这些花露,伸手欲将茶盏夺过来,陈则涵这回却捧着茶盏不放:“妹妹,我还没吃午饭,饿了。”

苏珺兮几乎没又给陈则涵一个白眼,小时候陈则涵每每与家里闹别扭,就跑到她家找饭吃……

“怎么了?”苏珺兮给陈则涵寻了一碟果子,递到他面前。

陈则涵却默不作声了,吃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向苏珺兮:“妹妹,你已经十七了,何不,”陈则涵略作停顿,才继续说道,“嫁了?从此相夫教子,离了这些俗务。”

苏珺兮当时并不自觉自己一股心浮气躁,只记起自己心间缠缠绕绕的莫名情绪,因此故作轻巧一笑,并不作答,心道难道悬壶济世还比相夫教子庸俗?苏珺兮知道陈则涵到底也脱不开这个框架,只是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思及此,苏珺兮心中一凛,暗道大哥该不会……

“妹妹,你,”陈则涵冒冒失失的一句话打断了苏珺兮的沉思,“你可有中意的人?”

苏珺兮不知如何作答,来不及深思,只微微羞涩一笑,打了个太极:“此事自有大伯父替我做主的。”

这句话实实在在是敷衍居多,陈府几人都知道当初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临终前留了遗言说此事由苏珺兮自己做主的。但苏珺兮此番回答,陈则涵也无话可说。

两人正尴尬着,一个小医童在门口探头探脑,苏珺兮见此忙招手将他叫进来。

小医童进来先给陈则涵行过礼,才与苏珺兮传话:“苏大夫,二少爷遣我来知会你一声,说是若苏大夫有事要走,先去大厅寻他,他有几处疑点需与你斟酌斟酌,不消花多少时间的。”

苏珺兮闻言不禁松了口气,正好就坡下驴:“我没事,你回去告诉二少爷,我一会儿就回去。”

小医童领了话就走了,苏珺兮也就借此机会脱身,陈则涵顿觉失落无趣,但又想起自己是偷溜出来的,书房中还有厚厚的一摞账本没看,一时间千头万绪,反而没了想法,便也辞了回去。

十几年来,两人第一次,有了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味。那时,或许因着那炎炎夏日中潜藏的浮躁不安,两人俱是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待日后回过神来,却早已惘然。

卷一 初相见 第九章 莫名不速客 “苏姐姐。”一声清粼粼的叫唤,听得还未跨进门来的苏珺兮顿觉心情舒畅,看着门边几丛嫩蕊,几只蹁跹蝴蝶,不禁想起一句诗来,正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周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闻声识人,这可不正是老顽童周老大夫的宝贝嫡孙女儿周南星?苏珺兮立即拐了个弯,循着声音来到偏厅。

周南星不过十四岁,长得粉雕玉琢,鼓鼓的腮帮子上现着两点梨涡:“爷爷今日不大爽快,我便央了爷爷来替他告半日假。”

“可要紧?怎的只告半日假?多歇两日吧。”苏珺兮问得关切。一鹤馆的老大夫素来对年轻后辈多有提携,因此这些老大夫对于年轻大夫来说都算是小半个老师。

周南星立时露出调皮的神色来,眨了眨眼睛,凑到苏珺兮耳边耳语道:“不要紧的,爷爷平时可着紧养生了,不过是昨晚一时贪凉,没注意多喝了碗冰汤,今日已经被我奶奶数落了不知多少回了呢!”

苏珺兮一听,露了微笑,却还是劝道:“你回去后替我们这些晚辈们问个安,馆里的事务自有我们呢,你让他老人家不必担心,今日就歇着吧。”

周南星乖巧点头,苏珺兮看着她突然促狭一笑,心里想着我自是晓得你为何要争着来跑这一趟的,嘴里就说道:“不过这可不归我管,你自己寻我二哥说去。”

说罢,苏珺兮也不理周南星,只自顾自地欣赏起对面墙面上挂着的一幅杏下小儿嬉戏图。

周南星瞧着苏珺兮的认真神色一时当了真,再想到陈则涛一时又有些羞意,便着了急:“苏姐姐怎么能这样,人家,人家好好地与你说话呢。”说着,脚一跺,“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苏珺兮闻言不为所动,只笑着看着周南星跑开的身影。

不过转眼工夫,没跑远几步的周南星明白过来苏珺兮在打趣她,又折了回来,一张圆圆的俊脸儿晕开一片酡红,只撅了嘴,说道:“苏姐姐,我不管了,我走了,省的你又,又胡言乱语。”

苏珺兮也知道周南星这样的小家碧玉经不起胡乱打趣,刚刚也只是一时促狭没有忍住,听周南星说要走,便也顺着台阶下:“去吧,我也要忙去。记得让你爷爷歇着,下午别赶着来了。”

周南星稍微缓了颊上红晕,点了头,带着丫环小厮走了。

苏珺兮回到大厅寻陈则涛:“二哥,周老今日身子不大爽快,刚刚周妹妹来告了半日假,我想周老年纪大了,便让他今日安心歇一日。”

“正是。”陈则涛点点头,又担忧问道:“怎么回事?”

“老人家喝多了凉汤,无妨的。”苏珺兮解释。

陈则涛略思忖:“今日前堂不知能不能忙得过来,要不你今日去前堂吧。”

苏珺兮摇摇头:“这个月原本前堂坐诊的大夫就比往日少,我是女子,上门看诊又不方便,还是派个男大夫吧。”

不等陈则涛说话,魏书义先开了口:“苏大夫说得有理,不若让我去前堂吧,今日跑腿的事我包了。”

陈则涛不住点头:“书义,便依你所言,你辛苦些。”

魏书义爽朗一笑:“莫说我,只怕你们坐在屋里也少不得要腰酸背疼、头昏眼花!”

几个年轻大夫闻言都相视一笑,魏书义略收拾,暂且先放下他手头的工作,上前堂去了。

苏珺兮亦埋首自己的工作。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苏珺兮忽听得前堂有些异样,微微皱了眉,正要喝口花露提提神,就看到小医童慌慌张张跑进来:“二少爷,赵家大少来闹堂。”

苏珺兮手中动作一顿,这,没听说过和一鹤馆有什么纠葛的人,闹什么?正暗自奇怪,抬眸看向小医童,就听到陈则涛也奇道:“闹什么堂?”

小医童转头看向苏珺兮,又低了头,支支吾吾。

陈则涛急了,喝斥小医童:“还不说来?”

苏珺兮见小医童看她,试探着问:“可是与我有关?”

“二少爷,苏大夫,我也不清楚。这个月都是老大夫坐诊前堂,赵家大少来看病,谁也不给看,非要让苏大夫出来不可,老大夫们也拿他无法。现下魏大夫正与他交涉着,看这样子,八成也不是真来看病的。”小医童听苏珺兮这么问,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就是沉稳如陈则涛,听了此事也几乎发飙:“一鹤馆自开馆以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岂有此理!”说着又吩咐苏珺兮,“苏妹妹,你别上前堂去,一切有二哥。”

陈则涛说着就要走,苏珺兮连忙拉住他:“二哥,既然他点名要我来看诊,又如此行事可见也是个无理的,即使你去只怕也拿他无法,不如还是我去吧,那么多人都在,量他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陈则涛想了想,稍压了怒气,点点头:“那我同你一同去。”

苏珺兮二人一起到了前堂,便见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一张粉面如桃花,一双丹凤如刀裁,锦带玉环,通身的****气息难以掩盖。

魏书义见二人来,也就让到一边。

苏珺兮走过去,在诊案前坐下,还没开口,就见赵家大少手执折扇,轻佻地问道:“你就是苏小姐了?”

“正是。”苏珺兮答得言简意赅,示意赵家大少伸手。

赵家大少一动不动,只似笑非笑看着苏珺兮:“区区赵成益。”

此人还真是厚颜,苏珺兮完全无语,眼见一旁的陈则涛脸上的怒气愈来愈盛,马上就要开口,苏珺兮赶紧向陈则涛递了个眼色,才继续示意赵成益伸手。这次,赵成益倒是乖乖伸手了,只是那盯着苏珺兮的眼光,简直就是,红果果的算计。

苏珺兮一面诊脉一面寻思,她有什么值得赵成益算计的,还算计得这么明目张胆。

未几,苏珺兮确定赵成益没病,脑中却忽然闯入李景七,略一迟疑,才恢复常态:“你并无碍。”

苏珺兮这一迟疑,把赵成益唬了一跳,敛了轻佻姿态,满面怀疑:“当真?”倒把戏演了个十足十,看得苏珺兮哭笑不得,只肯定地点点头。

苏珺兮想着赶快脱身,趁着赵成益怔愣迟钝的间隙起身回了后院,留下陈则涛对付赵成益。赵成益倒也没有再找茬,只悻悻地走了。弄得陈则涛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没有闲功夫理他。

之后的数日,日子平淡地滑过,苏珺兮埋首在工作中,万事不理,却不知,数年后当她回忆起这个忙乱得几乎令她应接不暇的六月,却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竟令人生出一丝刻骨铭心的感觉。

那日之后,赵成益没了声响。苏珺兮还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想,却被赵成益拦在了回家的半道上。

“苏小姐,不知区区可否有幸请你喝盏茶?”苏珺兮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赵成益手执竹扇,****轻佻中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气息。

苏珺兮不愿与之有过多纠葛,但眼下已被赵成益的人堵了个结结实实,进不能退不得。苏珺兮心中一番思量,虽然猜不出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赵成益,但是估计赵成益必定知道她与陈府的关系,赵成益胆敢任意揉捏她,但对于陈府只怕还有些忌惮,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挑帘应道:“如此,劳烦赵大少。”

赵成益满意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便有车马过来,赵成益示意苏珺兮换车。

“小姐。”一旁的王叔见此不禁着了急。

苏珺兮先给了王叔一个安抚的眼神,才看向赵成益:“我自有马车。”

赵成益闻言略敛了笑意,半晌才点头:“如此也行。”

苏珺兮闻言心中鄙夷,落了车帘。须臾,马车便动了起来。

车上,苏珺兮不敢做十全的笃定,心中不免忐忑不安,清风看了,也不免焦心:“小姐,可如何是好?万一……”

“别担心,我们伺机行事,赵成益只怕还得顾着陈府的面子。”苏珺兮见清风如此紧张,只得放下自己的焦虑,提起气力安慰清风,心中却不停徘徊着那句说不出口的担忧——只怕无赖全然不按章法出牌。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苏珺兮下了马车,抬头一看,东风楼,赵家的产业。

苏珺兮跟着前面领路的人率先进了酒楼雅间,坐定。

“小姐,可要尝尝我这东风楼的花茶?”赵成益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苏珺兮的对面坐下。

此花茶自然不是花制的茶,苏珺兮凝神、屏息,不为所动。清风随着苏珺兮行医在外见识了几年,也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当即怒气代替了紧张:“东风楼的花茶还是你自己喝吧,别喝进我们一鹤馆来闹笑话!”

空气瞬间凝结成霜,苏珺兮心弦一紧,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只死死盯着赵成益的神色。

卷一 初相见 第十章 阴谋局中局 不料,赵成益再次大笑,突兀不已:“好得很!苏小姐,我就喜欢这样的脾气。”

苏珺兮和清风俱是一愣,待两人想明白了此话所指,都震惊不已。

清风又惊又怕,说不出话来,只看着苏珺兮。苏珺兮前后一琢磨,反倒安了心,只在寻思,今日赵成益会不会放她们主仆出去,或者确切地说,会不会放清风离开东风楼,一时脑中数个对策冒出来,又逐个否决了去。

赵成益见苏珺兮垂眸沉思,只当她已有所动:“我也让苏小姐做个明白人,苏小姐可还记得那日夜游西湖?区区原是被姚娘的琵琶所引,不想,却对这个小丫头上了心……”

赵成益细长的丹凤眼肆无忌惮地往清风脸上一扫,转而问道:“苏小姐,开个价吧。”

原来如此,苏珺兮恍然。

苏珺兮感觉到清风投注到自己身上的不安的目光,却不去看清风,只迎向赵成益的咄咄逼人,心中无比清明:“无价。”

赵成益眼波微动,少顷,才轻笑一声,拿着竹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这么说,区区倒还寻到一个无价之宝了?”

苏珺兮沉默。

“苏小姐,你可知我请你开价是给你天大的面子?”赵成益把扇子往桌上一放,身子便欺了过来。

苏珺兮咬牙继续沉默。

良久,赵成益才绽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来,挺直了背,身子略略往后靠了靠:“不想,苏小姐倒是个心善的主子。如此,区区不送。”

苏珺兮和清风闻言愣是一口气也不敢松,只迅速提脚走人。

等出了东风楼,一阵晚风吹过来,苏珺兮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苏珺兮缓缓呼了一口气,不敢耽搁,和清风、王叔一起赶回了家。

苏珺兮回到自己的卧室,依然心有余悸,取了茶壶正想倒杯凉水压惊,却见清风“扑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清风谢过小姐爱护!”

苏珺兮连忙放下茶杯将清风扶起来:“傻丫头,即使是不相干的人,我也断没有把她往火坑里送的道理,何况是我身边的人。”

清风闻言鼻子一酸,只噙着泪水还要跪下磕头。

苏珺兮赶紧将她拦住,把她拉至桌边坐下,觉得清风心中只怕也害怕得很,想了想,才说道:“我们平时没有招惹过这样的人,不知他们的深浅,但看他今日行事,多少还是要看在陈府的面子上的。”苏珺兮细细分析给清风听,“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们往后小心些就是了。”

清风这才略略安了心,对苏珺兮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苏珺兮见此情形悄悄叹了口气,不做多想,只默默寻思着对策。

苏珺兮二人走后,赵成益仍旧在东风楼雅间里坐着,右手托着下巴,食指和中指不停摩挲着两三根略略冒头的胡子尖。

一旁的贴身随从卢放瞧着自家主子不同寻常的沉默,心中疑惑,不由近身上前:“大少爷,这就放她们走了?”

赵成益停下手中动作,半垂着的眼睛一抬,轻蔑一笑:“我是那么大度的人?”

卢放点了点头,又迟疑道:“那,陈府那边……”

“不过一个丫环。”赵成益不以为然,拾起桌面上的扇子,起身往外走。

“大少爷,可是去黛娘处?”卢放紧紧跟了上去。

赵成益顿住脚步,略一思索,“啪”得一声甩开扇子:“不,今日姚娘必得应我两曲琵琶。”

……

画栋朝飞,珠帘暮卷,云转长天,雨歇秋水。落影阁这般临江而立,并不管这世间的物换星移,只自顾自地****着。

此时,东月初升,落影阁内恰恰玉响鸾鸣歌舞起,而阁中的一间淡雅厢房内,一双玉手捧着茶盏却往桌上一摔,伴着一声闷响,便传出清丽的声音:“不去。”

“你已经拒绝了赵官人三次,你要晓得事不过三的道理!”****隔着微微晃动着的珠帘面无表情,一句话里三分寒意,七分警告。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只见一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秋波流转,羽睫轻颤,旋即,清丽的声音冷然道:“也罢,今日我就为赵官人弹两曲。”

****这才换了皮笑肉不笑的脸色:“这不就是了?赵官人可是在闻琴轩等了很久了。听嬷嬷一句劝总没有错,赵官人是不能得罪的贵人。”

“哼!我还以为是不能得罪的金主呢!”姚娘嗤了一句,进内室换衣裳。

****当即抿紧嘴唇,只压下心中怒气,暗道早晚有你好受的!随即转身出了厢房。

****朝着大堂走去,一路上姹紫嫣红开遍,再柔情、再娇媚、再孟浪的耳鬓私语听在在欢场中白了头发的****耳里,也只不过味同嚼蜡,也只剩了年华老去的麻木。也许,****连麻木的感觉都已淡去。

****还未走至大堂,就撞上一位垂头丧气的陌生男子。

“这位官人,您这是要往哪里去?”****当即换了一张脸,亲亲热热拉着陌生男子问道。

男子被****的态势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轻轻抽回了手:“姚娘何在?”

****闻言立时上上下下打量了陌生男子一番,只见他俊眉朗目,锦衣环佩,举止神态间却有一丝疲惫。****掩去真实情绪,现出疑惑神色:“您是?”

“小可陈则涵。”

****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陪上笑脸:“陈官人,且随我来。”

****拉着还有些措手不及的陈则涵便往落影阁的厢房处走去。

陈则涵随着****刚走进一间精巧的厢房,便有一股隐隐幽幽的嫩荷花香向陈则涵袭来,所到处,珠帘轻卷,云烟慢浮,眼前一架画屏将视线隔断,只透出隐隐约约的身影,正是翩翩而舞的曼妙身姿,朦朦胧胧中一条桃红披帛撩撩拨拨,一双娇媚莲花娉娉婷婷,直看得陈则涵忘乎所以。

****见状,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陈则涵痴痴地坐了,却碰翻了桌上的茶盏,惊动了犹如舞在画中的美人。

舞姬受了惊吓,停了舞步,转出屏风,便见一名男子,淡眉朗目,恰似晴好的夜空,疏云皓月,脸上就飞起一片酡红,侧身行礼,略带着惊疑未定:“黛娘正在练舞。”

陈则涵这才从沉醉中惊醒,看见黛娘浓眉未扫,却是不画而黛,脱口赞道:“小可陈则涵,黛娘真真妙在一个‘黛’字。”

陈则涵赞完,才记起一事:“我还以为嬷嬷带我来见的是姚娘。”

黛娘闻言并无片刻的异样,只又行了个礼,巧笑嫣然:“奴家不知陈官人来,失礼了。只不知奴家的一点淡茶薄酒可否略表歉意?”

“哈哈,只管取来。”陈则涵心中畅快,偏头一想,又道,“小可鲁莽失礼,却有幸瞧见了这隔屏而舞的曼妙,不知黛娘可否再为小可一舞?”

“有何不可?”黛娘巧笑倩兮,随即取了酒水果子来,转身先熄了几处灯火,只余下屏风左侧的一排琉璃盏内的几点烛火,才转至屏风后旋旋起舞。

霎时间,满室的辉煌尽去,只留下几缕昏黄摇曳的浪漫氤氲,晃动着屏风上的舞姿更加婀娜多姿,竟有一丝起舞弄影的别致韵味。陈则涵沉浸在这旖旎的虚像之中,才将近日来的事事之不顺遂,诸如突然莫名其妙产生的和苏珺兮的隔阂,诸如他爹爹一向的恨铁不成钢,诸如今日考校课业时被他爹爹骂得狗血淋头,诸如暗暗生出的挫败感和迷茫感,通通抛到了脑后。

陈则涵品着梨香薄酒,不知不觉生出了些许醉意,晕晕乎乎中只觉得一身燥热,似有一股淡淡的汗香靠近,随后便人事不知。

渺渺中几点零零落落的清音反反复复,忽而急弦迭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随即急弦转作悲歌,弦弦掩抑,声声咏叹,却忽的四弦划作一声,曲伏声歇。

闻琴轩内,赵成益“啪、啪、啪”拍手惊叹:“好一场垓下决战,区区对姚娘的出其不意颇为惊喜。”

“谢官人抬爱。”

姚娘不卑不亢,说罢妙指连拨,竟就着先前的声调奏出一番轮指,霎时四野飞霜,天高水涸间寒雁徒悲,转而细弦切切,呜咽嗟嗟,只觉得弦弦伤、声声思,悠悠兮往之所以,寥寥兮付之荒唐,却忽的四弦连划,琴声铮铮,闻之悲怆,随之力渐弱,声渐止,徒留四弦轻微的余颤。

姚娘收指抱琴起身,福身问道:“不知官人以为如何?”

赵成益以肘撑案、以指扶腮,一双斜入鬓的丹凤笑不见底,只扬起清幽幽的声音:“区区以广陵止息问姚娘,姚娘却回我以十面埋伏,区区以平沙落雁问姚娘,姚娘却回我以四面楚歌。区区是不是应该感谢姚娘以楚霸王礼遇于我?”

“奴家不敢。”姚娘再福。

赵成益起身,走进姚娘,轻轻端起她的尖下巴,两眼望进水墨氤氲的桃花深处:“区区记着今日姚娘的特别礼遇。”说罢,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姚娘的霞唇,良久,才松了手,离去,留下一个字,“赏。”

待卢放留了赏钱离开,姚娘一身瘫软在地上,桃花眼瞬间干涸凝固,心里只剩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冲不破重重迷雾:究竟为何,我究竟为何如此负隅顽抗?!

赵成益自落影阁出来,就没有开过口,卢放在身旁伺候得小心翼翼,唯恐哪里犯了错。

“哼,落影阁……”良久,卢放听到赵成益低低的声音传来,隐着怒气,:“派人跟着苏家主仆两。”

“是。”卢放赶紧一躬身应了。

东方尤未破晓,琉璃盏内的几点烛火已是清泪干透,微弱无息了。不远处的床上,陈则涵翻了个身,只感觉头痛欲裂,迷茫睁开眼睛,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忽然发现自己未着****地躺着,陈则涵一下惊坐起来,却带的身旁的丽人也翻了个身。

“哎……”一声娇呼,黛娘醒了过来。

陈则涵看着亦是未着****隐在薄被下的黛娘且惊且骇:“我、我……”

黛娘脸上瞬时飞上一抹酡红,只侧了头,娇声埋怨:“官人害我坏了落影阁的规矩,只怕嬷嬷饶不了我了。”

陈则涵还在惊骇之中,只匆匆起身穿衣,而后逃也似的冲出了落影阁,哪里还顾得上这温柔乡里的美人低诉。

不多时,黛娘已坐在小铜镜前,对镜懒怠地梳着青丝。

****打帘进来。黛娘当即放了梳子,起身跪到了****面前。

****一愣,笑道:“怎的,陈官人欺负你了?只怕日后他疼你还来不及呢!”说着要扶黛娘起来。

黛娘却死也不肯,只咬着唇不说话。****见状不由嗔怪:“哟,越发像官家小姐了。”

“嬷嬷,黛娘,”黛娘瞬时清泪盈眶,仿佛死了心般脱口而出,“黛娘坏了嬷嬷的事!”

****瞬间冷了脸色,盯着黛娘半晌才道:“陈官人不是衣裳不整地走了?”

黛娘侧了头,说道:“黛娘,假戏真做了。”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了过去,黛娘的粉面上立时红了一片。黛娘一声不吭,只低头跪着一动不动,任脸上火辣辣地疼着。

“你敢有一句假话?”****沉声道。

“黛娘不敢,嬷嬷可以检查的,就是借黛娘一百个胆子黛娘也不敢欺瞒嬷嬷。”

“我怎的不知你和姚娘一个德性?”****依旧死死盯着黛娘。

黛娘沉默了一会儿,低泣出声:“黛娘与姚姐姐可是云泥之别!姚姐姐心比天高,黛娘不敢与她比。”

听到黛娘此时还能说出挑拨的话,****这才缓了脸色,笑道:“还不去上上妆,今日若客人见了可是要责怪嬷嬷没有护好你呢。”

“黛娘不敢,黛娘还等着嬷嬷着人来检查黛娘是否撒谎了。”黛娘只继续低头跪着。

****这才满意地笑了,拉着黛娘起来:“你若是害怕,我叫人来验就是了。”

黛娘这才起身,坐到镜前化着妆,小心遮去脸上的红印子。

继而,不过又是一日的陪笑伴舞、迎来送往。

卷一 初相见 第十一章 荆棘丛乱生 “哐当”一声一杯茶盏被摔了个粉碎,茶水残茶溅了一地。

本就因陈则涵不用功学习账务而正在气头上的陈大老爷陈于致,听闻陈则涵****未归,不由大怒,当即摔了茶盏,在卧房内跺了好几步才说出话来,声音暗哑却异常有力:“他既骂不得,那就别回来了!”

杜氏也没想到陈则涵屋漏偏逢连夜雨,听了陈于致这话,心中除了震惊就是焦急,旁的再顾不上,只哀戚戚地望着陈于致,声音里就带了哭腔:“老爷不过听别人两句闲话,便不问缘由咬定大郎赌气不归家,也不知究竟谁疏谁亲……你不先问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倒先要把他赶出去……他不争气,还不是我这做娘的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养的……我……”

陈于致一见杜氏如此,便有些愤恨,冷声打断杜氏的话:“你既晓得他不争气,往后记着别再把五郎也宠坏了!”

说完陈于致就甩袖走人,留下杜氏且怨且怒,只没有底气发作。

陈于致看重嫡长子的身份,本对陈则涵寄予厚望,奈何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陈则涵就是那扶不起的阿斗。思及此处,陈于致就是满腔的怒火也顿时泄了气,只一路低头寻思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

“见过伯父。”陈则涛自二房的院子出来,不期然碰上陈于致,便让到一旁行礼。

陈于致瞧着二房仲郎沉稳中带着踏实,心中所有情绪不免化作一股寥落,除了唏嘘再说不出什么话来。陈于致缓缓走到陈则涛跟前,略点点头便先行一步。

待陈于致走远了,陈则涛才迈了步,脑中仍旧回味着伯父那隐隐怒气中带着些许悲凉的神情。

这边陈则涛还犹自奇怪今日伯父如何走得如此早,那厢便瞧见伯父房里的小厮奔忙疾走,更加觉得不对劲,赶紧拉住他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二少爷,大老爷吩咐,谁也不许放大少爷回府,小的急着通知府里下人呢。”小厮急道。

陈则涛闻言一惊,抓着小厮不放:“怎么回事?”

小厮斟酌了一番,才悄悄说道:“想是大老爷为昨日的事还在气头上,今早又听说大少爷彻夜未归,这才又添了气,不让大少爷回府。”

陈则涛听了缘由才放了小厮,一路担忧地出了门,刚转过门前大街的街角,就看见陈则涵在墙下来来回回地走着,一副踌躇不定的样子。

“大哥。”陈则涛疾步上前,语气里带着担忧,心却安了下来,想必大哥没有撞见伯父。

陈则涵转身,几乎六神无主:“仲郎,这可怎么办?我、我……我留宿落影阁了。”

陈则涛今日受的惊吓不少,闻言脑中一滞,才暗道不妙。陈府乃杏林世家,不管世风如何,但府中自有忌讳之处,不论妾室多少、****几何,只一项不能眠花宿柳!往日耳闻大哥与姚娘素有交情,他便替大哥悬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了,如今……陈则涛不自觉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大哥,你且先避一避吧,伯父正在气头上。”

“他知道啦?”陈则涵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手不自觉攀上了陈则涛的手臂。

陈则涛摇头:“应该还不知,伯父只说不让你回府。你先去客栈暂住吧,省的人多眼杂又出了什么乱子,等我们探了虚实想了法子再做打算。”

陈则涵松了口气只不住点头,与陈则涛一起寻了个客栈住下。

陈则涛赶至一鹤馆后院大厅,见大家俱在,便向众人行礼赔不是:“小可今日来迟了,各位见谅。”

苏珺兮听到陈则涛明朗的嗓音,抬头,便见大家几乎没有人顾得上陈则涛,只略略扬了扬下巴或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陈则涛了然,也并不放在心上,赔完礼便往自己的桌案走去。

经过苏珺兮身边时,陈则涛迎上苏珺兮的目光,一时间神色复杂,心中踌躇了会儿又回过头来:“苏妹妹,偏厅说话。”

苏珺兮本不打算过问陈则涛今日为何迟来,但此刻见了他的神色就不禁有些疑惑,只默默随着陈则涛到了偏厅。

走在前面的陈则涛站定,转头看着苏珺兮,良久叹了口气:“昨夜大哥一晚上没有回府,放在寻常也没有什么,却不知怎的今日一早被伯父知道了,大发雷霆,说要赶大哥出府,我这才耽搁了。”

“这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大伯父怎么就说要赶人?”苏珺兮更加疑惑。

陈则涛看着苏珺兮斟酌了好半晌,才开口:“昨日伯父考校大哥百草堂账务,训了大哥一番,结果大哥偏偏这当口彻夜不归,伯父知道了,以为大哥闹脾气,这才动了大怒。”陈则涛说得小心翼翼,惹得苏珺兮有些不明所以,“今早我出来时正好碰到大哥,来来回回在街角踌躇着不敢回府。苏妹妹,平日里就你与大哥最为投缘亲密,你去劝劝大哥吧,他再如此只怕……”

苏珺兮总算明白了陈则涛的用意,但是却颇为为难,这要怎么劝?她与陈则涵投缘,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陈则涵的世界里,那些玩乐、志趣、品味这些通通都能被世人认为是玩物丧志的东西颇能引起她的兴趣和共鸣……思及此,苏珺兮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不能拒绝陈则涛:“那大哥现在在何处?”

“暂时在晋安客栈住着。”陈则涛回道。

苏珺兮略想了想,斟酌开口:“二哥,先让大哥自己冷静冷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正好避过大伯父的气头,我寻了适当的机会就去劝劝他。”苏珺兮见陈则涛点头赞同,才接着说道:“只是,眼下我有一事还要拜托二哥。”

“什么事?你说。”

“二哥可还记得那日赵成益非要我看诊的事?他是看上清风这丫头了,想要了去,我自然不能把清风给他,只怕现在已经得罪了他。我怕他来寻衅,所以想央二哥派我一个身手好些的小厮,日里出门带着,也好有个防备。”

苏珺兮昨夜想了一个晚上,也只能想出这么个保守的方法防备赵成益,心中不由苦笑,遇了事情还是得仰仗陈府。

陈则涛闻言当即点头,只带了歉意说道:“是我们疏忽了,本来你一个女儿家,出入自然要稳当些才是。”

苏珺兮摇摇头:“我们寻常出入都在家附近,在街坊邻里间也颇有一些人缘,何况也从不曾得罪了谁去,本来不必太过紧张,只是如今赵成益不是易与之人,还是小心些才好。”

“正是这个道理。”陈则涛当即到大厅吩咐自己的小厮回陈府唤了两名晓得武艺的小厮跟着苏珺兮。

陈则涵在晋安客栈百无聊赖地消磨了一日,此刻,正坐在房中,摆了几样下酒菜,让店小二上四时茶坊打了一壶海棠烧来,边喝边等着陈则涛。

大约戌时初,陈则涛才来寻陈则涵。

“怎么现在才到?”陈则涵有些责备,却又拉着陈则涛坐下,“来,喝杯海棠烧,这是淡酒。”

陈则涛今日将一鹤馆的事情忙完了才回陈府替陈则涵打探消息,听到陈则涵责备却也懒得解释:“大哥,伯父此刻还不知道你留宿落影阁的事情。”

陈则涵还没有来得及舒展脸上的表情,就又听陈则涛迟疑道:“但是,落影阁那边……”

陈则涵顿时一凛,这才记起自己今日凌晨慌慌张张从黛娘处跑出来,倒也没有撞到什么人,但是,只怕这件事早晚也要传出去。如果,黛娘怀了他的孩子怎么办……想到这里,陈则涵不由得开始懊悔自己昨日的一时糊涂。

陈则涛喝了一杯酒,想了想,还是劝道:“大哥,你还是早些跟伯父赔罪吧,这事情最好主动跟他讲明,日后他若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只怕更糟糕。”

陈则涛虽然这么说,但他其实也不能肯定伯父知情后会做何反应,只不过以他自己的性子,他觉得坦白得越早越好,越主动越好。

但显然,陈则涵并不这么认为。

“不行,爹要是知道了,非真的把我赶出家门不可。”忽然陈则涵似想到什么,喜道,“仲郎,叫妹妹帮我劝劝爹?”

陈则涛一时没有听明白,等想明白说得是苏珺兮时顿时变了脸色,也顾不得长幼有序,不禁责怪:“大哥,怎么能麻烦苏妹妹做这种事情,你让她在伯父面前以何种身份替你说话?”

陈则涵嗫嚅了一会儿,终是答不出一个字来,陈则涛也觉得自己刚刚对兄长说得重了,又觉得大哥应该挨点教训,因此并不道歉,只继续冷了语气说话:“大哥,我不可多耽搁,要走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说完,陈则涛就辞了陈则涵回了陈府。

……

杜氏趁着陈于致还在书房,就将自己的奶娘余嬷嬷叫来,关严了门窗说话。

“嬷嬷,老爷要赶大郎出府,这下如何是好?”杜氏心忧不已,说的话都带了颤。

余嬷嬷见自己的主子向来颇有见地,往日也是杭州府风风光光的才女,可称得上是杭州府数一数二的女儿家,但如今,每每遇了大少爷的事情就没了章法乱了分寸,真真唏嘘不已。

“嬷嬷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大老爷现也只是在气头之上才如此行事,哪里就真的要赶大少爷出府呢?”余嬷嬷条分缕析,将层层因果都说与杜氏听,“再者,老爷是个极讲究身份尊卑和门户规矩的人,你看这府里,那些姨娘们也没少了去,但凡厉害场合,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可见老爷心里明白,无论再怎么样,也不会有真把他的嫡长子赶出去自生自灭的道理。何况,这不是还有五少爷吗?五少爷也十八了,虽说行医的天分也比不过二房的二少爷,但是依嬷嬷看呐,他最是个心有计较的人呢。”

“我这真的是当心。也怪我自小惯着大郎,等发现了已经晚了。说到五郎,我总见他沉默寡言的,往他两个哥哥身边一站,就淡的没了影儿。”杜氏说着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哎!”

“小姐,你就信我一句话安了心吧,五郎是个明白人,指不定比二少爷还能耐呢!”余嬷嬷循循提点着杜氏,末了又交代道,“小姐平时也该多关心关心五郎。”

杜氏在余嬷嬷的劝慰下渐渐宽了心,才收拾了情绪,叹道:“如今我身边也就是嬷嬷还能替我分忧了。”

“小姐这是折煞我了,我跟了你几十年,不替你分忧着我还能替谁分忧去?”余嬷嬷说道。

杜氏点点头:“你说,这平日里大郎留宿在外,也没有传到老爷耳朵里,这次怎么就这么巧了呢?”

“那还能有多巧,想是抓住昨日大郎惹怒了老爷这么个机会吧。”

“哼!二房……”杜氏愤然说道,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余嬷嬷截了去。

“小姐,凡事还是谨慎些,这没凭没据的,老爷要是听见了必定不高兴。”余嬷嬷提醒杜氏。

杜氏虽然住了嘴,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嬷嬷,我就是吞不下这口气。”

余嬷嬷叹了口气:“大郎这事,怕也不会有个轻易的结果。”

“你说,这苏姑娘,究竟可不可以一用?”杜氏问道。

余嬷嬷抿嘴细细计较了一番,才说:“此事,要么有个可以担保的结果,不然,可不能贸然行事。”

“或者试探试探?虽说她和大郎青梅竹马,但是,只怕她当着大郎的面也害羞呢。”

杜氏正说着,把门的丫头轻轻扣了两下门,余嬷嬷机警地先去开了窗,才转身就看到把门的丫环推了门,进来禀报:“二少爷来了。”

杜氏和余嬷嬷立即对望一眼,俱是不知所以然。杜氏略沉默了会儿,才起身去外室见陈则涛。

“见过伯母。”陈则涛行礼问安。

“今日怎么有空来瞧伯母?”杜氏看了陈则涛一眼,伸手端了丫头刚捧上来的一盏雪水云绿,揭开了盖子才又继续说道,“近日馆里的事情想是累坏你们这些晚辈了。”

“这是我们份内的事,况也是伯父偏着我们,才给我们晚辈研习前辈医案的机会。”陈则涛缓缓道,“今日侄儿来实是为了大哥的事。”

杜氏一听又是惊讶不已,刚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放到了桌上:“何事?”

陈则涛略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大哥现在暂住在晋安客栈,侄儿特来告知伯母一声。”

杜氏乍一听到陈则涵的消息,顿时喜道:“他何时回来?”说罢想起这两日的几档烂摊子,又黯了神色。

陈则涛见状,只安慰着:“伯母放心,伯父不过是气头上。”陈则涛见杜氏脸色稍霁,才继续说道,“侄儿是背着伯父来的,如果伯母没有吩咐,请恕侄儿退下吧。”

杜氏点点头:“多亏你照顾大郎,我无事,你下去吧。”

陈则涛道了句“不敢”便走了,余嬷嬷看着陈则涛不见了身影才感叹:“二少爷倒是个实诚的。”

杜氏闻言,却不置可否。

卷一 初相见 第十二章 杜氏鸿门宴 就是到了傍晚,暑热也没有退去,渐渐延长的日照烤得脚下的土地也似乎要散出丝丝热气。苏珺兮已经在一鹤馆忙了半个多月,今日趁着大半个月来的紧凑工作,得以稍稍缓一口气,提前回家。

苏珺兮本想叫王婶提早准备热水,好舒舒服服沐浴一番洗去一日的燥热,不想刚进闺房清霜就递给她一张帖子:“陈大夫人送来的。”

苏珺兮不禁眉头一跳,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心中只抱怨最近怎么这么不得消停,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劝陈则涵呢,杜氏又递来帖子。苏珺兮接过帖子,一时哀叹连连,看得清风和清霜觉得好笑不已。

“小姐,老规矩,这事还得清霜跟着你去。”清风迅速声明。

苏珺兮在卧榻上坐着,闻言瞧了清风一眼,转头对清霜说:“就她最会躲,麻烦事都推给我们,我们今日好好收拾她一番如何?”

清霜笑道:“她要推可都是推给我呢,小姐你就是没人推给你你也躲不掉。不过若要教训清风姐姐呢,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笑话,平日看着娴静文雅、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能把她怎么样?清风这么想着,便只当她们两个在开玩笑,哪成想她们话一说完就擒住了她,将她推倒在榻上呵起痒痒来。清风一时愣住,随即忍不住痒痒笑起来,一边反抗一边求饶,只后悔又轻信了小姐。

“小姐,我算是长了记性,以后再不认为你是端庄娴雅的小姐了。”

苏珺兮只轻巧一笑,不停手下动作。清霜也不理睬清风的话,只和苏珺兮左右夹击。

最后清风无法,大喝一声:“小姐,大夫人在等着你呢!”

苏珺兮这才住了手,相当郁闷地坐起来,苦叫连连,任由清风和清霜帮她整理着闹散了的头发。

苏珺兮最不喜应酬。比如应付杜氏,有事吧,你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没事吧,你又百无聊赖、索然无趣。当初守孝的两年半里,好不容易免了一应交际应酬不用去拜访她,现如今简直就是随传随到。

“小姐,簪这支银簪子吧,还是这支好看。”清霜打断苏珺兮的沉思,从苏珺兮的妆奁里取出一支银簪子来,只见清亮的簪子顶端生出一朵青梅来,青玉为瓣,银丝为络,看之便知不俗。

这还是陈则涵送她的及笄之礼呢。苏珺兮微微一笑,点头。清霜便轻轻替她簪了青梅簪。

整妆完毕,苏珺兮带了清霜和阿虎就走。

昨日陈则涛送来的两个小厮,一个叫阿虎,一个叫阿豹,本来清风打算让他们两个都跟着苏珺兮去,但是苏珺兮为了以防万一,便只带了阿虎:“我不过是去陈府,你当我是上刀山下火海去呢?也不用再劳烦王叔赶车,就让阿虎来就好。”

清风和清霜闻言“噗嗤”一笑,清风便也不再说什么。

苏珺兮的车架到得陈府,早就候着的领路丫环领着苏珺兮和清霜轻车熟路地穿过重重回廊进了陈府内院,直至平日杜氏待客的外厅。苏珺兮在杜氏跟前站定,万福:“问伯母安。”

杜氏起身上前亲自将苏珺兮扶了起来,一双眼盯着她的青梅簪直笑成了一条缝。

苏珺兮疑惑里顿时心中一紧,便有些不安,只怕这次不好对付。

杜氏携着苏珺兮在桌边坐了,对身边的丫环道:“给苏姑娘拿瓶琥珀光来。”吩咐完又转头看着苏珺兮,笑得慈眉善目,“平日里我总喝你送来的花露,每次邀你来玩,反而不知要请你喝什么好了。刚好前几日他们送了几瓶新制的琥珀光来,你便尝尝吧。”

琥珀光便是枫叶酒,在前一年的秋天里摘了完好鲜艳的枫叶来,洗净后与酒一同酿制,到了第二年,酒便泛着晶莹的琥珀光,尝着别有一番风味,故而人们美其名曰琥珀光。

“谢伯母厚爱,每每让珺兮在此长了见识。”苏珺兮先送出一句恭维。

杜氏笑着受了,拉着苏珺兮好一番家常叙话,苏珺兮不得其意,只好小心翼翼地处处应和着,竟疲惫不已,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已经是饥肠辘辘,果然是用脑过度。可是,苏珺兮左等右盼,也没有盼来杜氏的逐客令。

“嬷嬷,传饭吧。”杜氏转头对身旁的余嬷嬷吩咐,说着,携着苏珺兮到了用餐的房间。

不多时,丫环们鱼贯而入,一盘盘精致菜肴直摆了满满一桌。原来早有准备,苏珺兮无奈,却还是陪着杜氏徐徐进餐,一时痛苦不已。

她很饿,但是却必须每个动作都娴雅端庄、进退有礼,杜氏动了筷的菜,她要落后一步才动,杜氏没有动筷的菜,她便不能动,杜氏夹了半筷子的菜,她就只能夹四分之一筷子……一席晚饭吃下来,苏珺兮小心谨慎,几乎出了一身汗,望着没动几筷的饭菜却还是觉得饿。

丫环们给杜氏和苏珺兮分别先端来了一盆清水、一碟澡豆,待她们洗过手,又麻利地递上手巾,最后再送上漱口的茶,等她们漱了口,又迅速端上痰盂接着。

随后,苏珺兮随着杜氏回到了外厅,却警觉地发现,清霜不知被谁绊住,屋里只剩了杜氏、杜氏的心腹余嬷嬷和她自己三个,此外再无一人。

苏珺兮暗道不妙,果然,杜氏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替她整了整头发。苏珺兮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她还没有不自在完,就感觉右手被杜氏拉着硬套了一只镯子,苏珺兮一惊,低头一看,白玉镯子色若凝脂,竟是羊脂白玉。

苏珺兮正要将玉镯取下来,却被杜氏按住了手,一时动惮不得。

杜氏先是抬起另一支手轻轻扶了扶苏珺兮发上的青梅簪,才笑着缓缓说道:“这是你及笄之时大郎赠于你的,你可知大郎的一片心意?”

苏珺兮不知杜氏为何选中她,但也不想知道,她对陈则涵只有朋友之义兄妹之情,根本没有想过情爱之事。她原以为陈府只会将他们视作兄弟姐妹,不想,还是她想当然了。

“伯母,大哥将我像亲妹妹一样地疼着,我心里万分感激。”说着,苏珺兮趁着杜氏微愣的一刹那迅速将右手腕上的玉镯取了下来,硬塞回杜氏手里,“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杜氏回神,旋即笑道:“怎么不能收着?都是自家人。”

苏珺兮暗赞一句高明,这话让她驳不得。她若是拒绝,便是否定了陈苏两家的情谊,苏家受惠于陈府,这事情陈府做得,她苏家做不得,若是不拒绝,那这自家人,她若是自视侄女,保不准哪天就被当作了儿媳,即使她自视儿媳,将来也难免让人觉得自己心有攀附之意,便授人以柄要仰人鼻息。

苏珺兮一时脑中转了无数回,如何也不能委婉绕过这句话,干脆心一横,将事情挑开,因此略作斟酌,便道:“我还以为这是伯母要留给未来嫂嫂的,哪里敢收。”

杜氏闻言暗道,苏娘子果然进退有度,只是你这是真无意于陈府还是人情世故使然假作谦辞?于是便不说话,只是拿着玉镯又往苏珺兮手上套,定要逼出苏珺兮的肯定态度来。

苏珺兮见此心中顿时有些恼怒,杜氏如此步步紧逼,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对她另有所谋?苏珺兮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被人惦记着,只是事关自己一生的大事,她到底是个自私的人,杜氏频频触碰她的底线,她也顾不得许多,只推了杜氏的手,起身行礼,恭恭敬敬说道:“伯母,非是珺兮不敢接,实是珺兮不想接。”

此话一出,杜氏的神色先是惊愣,再是恼怒,苏珺兮不待杜氏反应,又接着说道:“伯母大哥待我如何,珺兮心中万分感激,只怕无以为报,因此早把大哥视作自己的亲哥哥了!”

苏珺兮紧接着的这句话,一是为了回环气氛,二是一赌杜氏如此行事并非陈于致授意,因此故意不提陈于致。果然,杜氏反应过来,立即换了脸色,虽然不似先前亲热,但到底还维持着客客气气。

“看你说的,怎么想歪了呢?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杜氏再客气,遇了这样的情况,也再寒暄不出什么话,因此托乏让苏珺兮回去了。

苏珺兮直到出了陈府,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此时已是晚间,半盏月盘清幽幽洒下银辉,笼着杭州府的某条巷子暗影重重,扰得路上行人也不免生出些许惆怅。

苏珺兮和清霜坐在马车内,清霜瞧着苏珺兮的疲惫神色心中不免担忧,却也只能干担忧着,不免也生出一丝愁绪,心道自己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便自车厢一角拿过一个小食盒,打开递到苏珺兮面前:“小姐,我知道你今日不似往日六小姐在时一般,怕是没有怎么吃饭,因此特意嘱咐阿虎偷偷出去买了些果子放在车上备着,你尝尝。”

苏珺兮闻言顿觉窝心,一股暖意缓缓蔓延全身,稍稍缓了疲乏,不由真心谢过清霜,才取过绿豆糕吃着。

清霜莞尔:“小姐还跟我们客气什么。”

苏珺兮轻浅一笑,旋即又想到杜氏和陈则涵,不禁叹了口气。昨日答应二哥规劝大哥,现如今是劝还是不劝,劝又如何劝?苏珺兮自认为不是大度大善之人,此刻便对陈则涵萌生了回避之意,不愿再搅进陈府的家事。

清霜看见苏珺兮刚松了口气,立即又愁眉不展,也知八九不离十是为着陈府的事情,自己实在也没有这个能耐替她分忧,也心知安不安慰小姐大抵也不会改变什么,因此并不做声,只寻思着说些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好转了小姐的心思。

清霜略一思索,忽然就想起近日杭州府的一桩大事来,煞有介事道:“小姐,我最近听说杭州府出了一桩大事。”

苏珺兮心下一惊,咽下口中的绿豆糕,问道:“什么大事?”

清霜见吸引了苏珺兮的注意,不由有些得意,便展了笑颜:“看小姐紧张的,其实也不关我们寻常人家的事。只不过是我道听途说来的,我们杭州府来了个昔日王爷。”

昔日王爷?苏珺兮面露不解。

清霜见状又接着道:“听说这个昔日王爷在东京犯了事,被陛下贬庶出京,来的正是我们杭州府。”

苏珺兮顿时了然,原来是这世的八卦新闻啊。于是继续吃着绿豆糕,只竖了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清霜口中不知还剩几分真相的茶余谈资。

“听说这个昔日王爷以前颇为受宠,虽遭贬庶,但在杭州府也还是按着王爷的品制生活。”

“听说这个昔日王爷年纪轻轻却只身一人,要在杭州府建一座奢华的府邸。”

……

“听说这个昔日王爷颇为神秘,鲜有交际,有说他瞧不起人的,有说他犯事后行事低调的,还有说他……”

清霜虽然平日里处事小心谨慎,但说起坊间见闻来就露了少女天真,也不顾传言的前后矛盾,只说得兴致勃勃,不料却被突如其来的停车打断。

清霜心中顿时警觉,便要掀帘向阿虎问个明白。

卷一 初相见 第十三章 并蒂莲不开 清霜心中顿时警觉,正要掀帘向阿虎问个明白,阿虎就隔着车帘轻声道:“苏小姐,遇到大少爷了。”

苏珺兮一愣,却见车帘被轻轻掀起,陈则涵大大咧咧地挤进来坐在车厢一侧,全然不顾苏珺兮的惊愕和清霜的惊怒。

苏珺兮颇为无语,她刚刚才决定避着陈则涵,陈则涵就来找她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正低头琢磨着,就又听到陈则涵吩咐阿虎:“去晋安客栈。”

“大哥,这是做什么?”苏珺兮不禁抬头看向陈则涵。

陈则涵却避而不答,只看了苏珺兮发间一眼,笑道:“这支青梅簪果然衬妹妹。”

苏珺兮顿时懊悔不迭,怎的就簪了这支簪子,怎的刚刚上车时不摘下来……苏珺兮再懊恼也只好回以一笑:“还是多亏了大哥的眼光独到呢。”

陈则涵闻言颇有些得意,便笑着不说话,只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瞧着苏珺兮,一时车厢内的气氛****得有些诡异。

苏珺兮受不住陈则涵这异样的眼神,因此避开陈则涵的目光垂眸寻思,陈则涵可能也不知道今日杜氏找她,即使他真对她有意,可能也并不知道杜氏的打算,如此想着苏珺兮就开了口:“大哥,怎么在这里遇到你了?”

“出来逛逛,没想到就瞧见阿虎了,过来一问,才知道是你。”陈则涵说得轻柔,“你说巧不巧?”

苏珺兮看着他的神色,倒不似在说谎,便信了,只轻轻点点头。

一时车厢内三人俱是无话,只听到街市上传来的喧嚣繁华和马车跑在青石路上发出的声响。

未几,马车在晋安客栈的大院子里停了下来,陈则涵率先下了车,清霜本欲跟着下车,才略略倾身便看到大少爷转身朝着车厢伸出一只手来,这样子便是要扶小姐下车了。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加之今日之事清霜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小姐的心思她也略明白,因此心中不喜大少爷轻佻,一时进退不是,只好转头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明白清霜的意思,略一寻思,示意清霜从另一边下车。清霜得了指示,便从另一边下车,随即迅速转身拉着苏珺兮的手扶她也从这一边下来。

陈则涵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只收了手,转身率先进了客栈。

待三人到了陈则涵的客房,陈则涵却示意清霜退下。清霜再好的忍耐功夫,此刻也立时将一路上压抑在心中的不满通通表现了出来,只站着不动。苏珺兮看见清霜面露不愿之色,连忙递了个眼色给她,示意她放心。清霜这才收了脸上的神色,退了出去,却不愿意走远,只站在门口守着。

陈则涵见清霜出去,掩好了门,才转身走到自己的床边,取出一只轻巧的桐木匣,走到苏珺兮面前打开来:“你看。”

却是一支簪子。陈则涵素喜青玉,这支簪子却只一片青玉叶为底,俏生生伸出一朵绯玉并蒂莲,生动异常。

“平日总见你打扮得素淡,”陈则涵含着笑意看了苏珺兮一眼,才接着说道,“这支簪子活泼而不俗,戴在你的发间,我便分不清眼前是簪子的华彩还是你的华彩了。”

陈则涵眼光不俗,恭维又巧妙,苏珺兮也一眼就钟情这支簪子,但此刻苏珺兮如何能再收陈则涵的礼物,何况还是一支并蒂莲簪。

苏珺兮轻轻推开正欲替她换簪的手,退了一步,说道:“大哥,我不能再收你的簪子。”

陈则涵神色一顿,半晌方才垂头嗫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苏珺兮心下歉然。七岁前没有男女大防,从她会走路起,陈则涵就常常与她坐同席、睡同寝。那时娘卧病在床,爹爹随侍左右,除了王婶和请来的奶娘,双亲俱无暇顾及她,她混混沌沌中渐渐想起前世的记忆,常常在恐惧和无助中备受折磨。而自从那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常常来苏家后,时而逗逗她,时而带着她玩耍,时而给她讲他探索到的新秘密,时而与她分享自己的新奇玩意……后来等他们都慢慢长大了,虽然不再如此亲密,但她也乐意继续与他亲近,只因他为她渐渐打开的新世界,让她渐渐淡忘了初来异世的恐惧和无助,让她渐渐克服了不同世俗给她带来的冲击和不适,甚至可以说,爹爹给了她在这个世界的温暖依靠和生存技能,而陈则涵则带着她在这个世界之中找到许多生活以外的价值和意义,比如方志杂说的乐趣,比如纷繁器物的雅致,比如……

然而这是爱情么?

苏珺兮可以肯定这不是。她与陈则涵这两个异世的灵魂有着天然的交集,却并不交心。陈则涵知道她的喜好,却未必知道她的所欲所求。那么,十来年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终究,酝酿成祸了么?

苏珺兮心中也不好受,斟酌着回道:“可别人不见得没有这个意思。”

陈则涵心中一紧,急道:“是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见苏珺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陈则涵只觉得心中郁塞难以自持,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苏珺兮的肩,惊得苏珺兮差点惊呼出声。

僵持了半晌,陈则涵却只剩下一个疑问:“我与你两小无猜、志同道合,难道你心里就连一丝都没有我么?”

苏珺兮漠然,这就是异世的隔阂与误会么?

陈则涵最终颓然放了手,到桌边坐下,清幽幽传来一句话:“我还以为,你是明白我的……”

苏珺兮闻言亦颓然。的确如此,她也并不了解陈则涵。两生两世,即使是朝夕相处的人,她也没有被任何一个人了解、也没能了解任何一个人。刹那间,一种无力感袭向苏珺兮的全身,苏珺兮只觉得瞬间猛水灭顶,几乎窒息。

一时,两人陷入无边的沉默……

直到一阵不安的敲门声响起,两人才蓦地回神。

清霜原本听房内没了动静,心中不免担心,斟酌之下敲了门,此刻门开了,却见大少爷神色如此颓败,不禁吓了一跳,再偏头一看,小姐亦是一脸颓丧,不由得惊慌失色。

陈则涵知道清霜焦急,便摇摇头,说道:“没事,你带你的小姐回家去吧。”

苏珺兮上了马车,晃晃悠悠之下,原本就有些伤心疲乏,这时到底挨不住,有些迷糊起来。

夏季已经入了尾声,即使白日依然酷暑难当,但到了晚间,却不时吹来几缕凉风,散去往日的闷热,因此人们纷纷上街纳凉,带的杭州府的夜市也更加热闹与繁华。隐在西郊民宅区的几条小巷却鲜有喧嚣,最前这条巷子尽头的苏家,门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在风中微微摇荡,灯中微弱的烛火便烧得哔哔啵啵,闪了好几个烛花,忽而让人生出一丝不安。

戌时过半了,小姐还没有回来,清风在家等得心急如焚,连王叔和王婶都觉得不寻常。按理说,即使陈大夫人留小姐在陈府吃晚饭,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怎么迟迟不见人影?

一时清风三人在苏家客厅或坐或站或踱,纷纷心焦不已,带的清雨和清露也不敢贸然睡下。

王叔踱了几步,便数番思量,终于开口同王婶商量:“只这么干着急也没有用,不如我去陈府跑一趟,说不定就碰上小姐了,即使没有,也能打探个消息,总好过我们三人在此干等。”

王婶和清风听罢王叔的建议都纷纷点头,王叔便骑了一匹马,打马直奔陈府。

王叔刚走没多久,苏家的大门便“砰砰砰”的被敲得震天响,守门的阿豹刚刚才打起盹来,就被敲门声吓得惊跳起来,不敢大意,只轻轻开了一条门缝,睡眼惺忪中便见一个闲汉模样的只管拍着门乱喊一通:“不好了,不好了……”

阿豹顿时莫名其妙,正要开口问话,听得动静的王婶和清风都走了出来,王婶喝道:“怎么回事?”

阿豹把着门,只稍稍偏了头回王婶:“一个闲汉在门前叫嚷,我正要问他话呢。”

闲汉却不等阿豹问,自己先说了起来:“我是好心,才替那小姐跑一趟的。”

清风闻言心下一紧,脱口问道:“你说小姐怎么了?”

清霜一着急,就要去开门问个清楚。王婶连忙把清风拉回来,肃了脸喝斥:“急什么,阿豹自会问清楚,你这一开门,万一出了乱子怎么办?”

经王婶这么一斥,清风才稍微冷静一些,耐心听门外闲汉说得有板有眼:“我原本在西街遛着,不想边上乌巷里传出不寻常的声响,我一时好奇,又害怕,直等到没了声响才溜进去瞧一眼,这一瞧好家伙,地上一架马车散了架,车轱辘都不知飞到哪个角落里,一个小厮模样的折了腿脚,晕在地上。我吓得要跑,那小哥却醒了,只叫我来苏家报信,说出事了。”

“出了何事?”阿豹压下惊疑,继续问。

“小哥说,苏小姐她们被劫了。”

“被劫?”阿豹仍不敢相信,又问,“你拿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闲汉闻言不禁摇头大叫起来:“哎哟,这事火急火燎的,你还这么问我?我只是好心传个信,我自对得起天地良心,你们信不信与我何干?罢了,看在你们碰上这么一档事儿的份上,我也不找你们要跑路费了,我走了。”

阿豹顿时没了主意,也不知该不该去拦住闲汉,遂犹豫地看向王婶,见王婶摇了摇头才关了门。

清风听了这一席话,早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去西街,因此只向王婶求道:“王婶,这万一是真的怎么办?这么迟了,不如我和阿豹出去找人,你在家守着,等王叔回来让他去报官吧。”

王婶也不敢全信闲汉的话,但奈何小姐至今未归,也没有个消息捎回来,凡事不就怕个万一……王婶思及此处,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就应了清风。

清风得了准,顾不得许多,立即与阿豹向西街奔去。

卷一 初相见 第十四章 惊变不夜城 大暑已过,闷热难耐的夏夜延续一个月之后,终于有了转凉的迹象,而蔫了将近一个月的长玄也终于恢复了神气,生龙活虎地抱了个竹夫人继续到李景七跟前念叨。

“公子,我们晚上去逛夜市吧。”

“公子,听说杭州府的夜市不让东京呢!”

“公子,你不是要买澄心堂纸么?晚上去正好凉快呀!”

……

长青实在看不下去,臭着脸要轰长玄走,却被李景七拦住。

李景七看着长玄,只见他一身白色大袖罗衫,外披一件蓝色对襟半袖,带子只松松垮垮地随意系着,怀里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碧色竹夫人,一脸稚气未脱,不由调侃道:“你就打算这么穿着,和你的竹夫人一起招摇过市?”

长玄闻言立即低头审视了自己一番,一拍后脑勺,开心道:“公子你答应啦?我去去就来。”说罢飞也似的拎着竹夫人走了。

长青见状直摇头:“还跟个孩子似的,也不见他长进。”

李景七轻笑:“你去备马车,今日坐车去吧。”

昔日,东京便有“陈三更、董半夜”的不夜繁华,而杭州府这江南富庶****地,则更是月宵星夕、灯火熏得人尤醉,云际花时,歌舞惹得夜不眠。

李景七三人在西街街口下了车,一路往西街行来,只见雕车竞驻、宝马争驰,处处茶馆清谈、酒肆雅聚,更有**楼画阁、绣户珠帘,时时金翠耀目、罗绮飘香,即便府桥之上、楼角之下,亦布满零嘴杂嚼、奇珍异货的摊铺。

眼瞧着这些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小吃和珍奇,长玄顿时被吸引去注意力,立时便想扑了过去。长青见状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正待训话,却听李景七说道:“长玄,你且去玩吧,戌时末回街口马车停驻之处即可。”

“那公子和师父呢?”长玄摸摸后脑勺,倒晓得不好意思。

李景七不禁好笑:“我们回头去澄心堂瞧瞧宣纸,到时自会回马车停驻之处。”

长玄闻言爽爽快快地应了,揣着自己的零花钱,等李景七和长青走远了,才转身走向楼角府桥。

走走停停,长玄突然就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待一一上前辨认,麻腐鸡皮、批切羊头、辣脚子、糖荔枝……竟都是东京夜市有的杂嚼。长玄一时激动欣喜不已,仔仔细细地一圈逛下来,先认认真真挑拣了几样精致清淡的用个桐木匣子装了准备带回去给公子品尝,再来来回回挑拣了几样师父往日爱吃的用纸包了准备给师父下酒,又去买了个布兜子将桐木匣和纸包兜着,最后才买了自己爱吃的嚼头,只在手上拿着,一路走一路吃着,就往卖新奇玩意的摊铺走去。

清风和阿豹徒步奔到了西街,一心要往乌巷去,奈何眼前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赶上西街最喧闹的时刻。

“今日人怎么这么多!”阿豹撇撇嘴,不禁有些发懵,想起自己的职责,又转头对清风说道,“清风,小心些,我们别走散了。”

清风心中无暇顾及其它,只着急着小姐此刻的安危,胡乱点点头,便一头扎进了茫茫人海,逢隙而上、遇阻而绕,也顾不得冲撞了多少路上的行人游客。

街上受了冲撞的游人,寻常人家至多指着清风的背影说道两句也就作罢,偶尔碰上几个醉汉无赖,便要扯住清风动手动脚,阿豹见状又止不住清风,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与这些人周旋,替清风善后,不知不觉便束手束脚。

清风行行止止,也总算穿过车马阗拥的西街和人潮涌动的府桥,进了乌巷。

然而,幽深晦暗的乌巷却空无一人、并无他物!

清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赫然发现身边的阿豹不知所踪,唯有身后不绝于耳的夜市喧嚣,和眼前不同寻常的异动,不安和恐惧便瞬间盈满了全身……

王叔一路疾驰,却并未碰到苏珺兮,待到了陈府,只问了门房仆人,便知小姐戌时初就离开了,王叔心中立即生出一丝不安,正欲离去找寻,又仔细一想,此事可大可小,若大了,苏家几个仆人哪有能耐护得小姐周全,因而又转回陈府欲寻陈则涵,不料陈则涵不在府中,因此又去寻陈则涛,只不敢惊动陈大老爷。

陈则涛咋一听闻此事骇了一跳,迅即招了几个小厮,又怕惊动长辈,遂只带了三个人和王叔先赶往苏家。

陈则涛等人堪堪到得西边民巷口,便遇上了苏珺兮的马车,几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苏珺兮原本因为疲累在车里睡过去,此刻被惊醒,一时又是感激他们疼她护她至此,一时又是自责忘记通知家里一声,害得他们如此担忧折腾,一时又记起杜氏和陈则涵的一摊子烂账,顿时心中百感交集,眼角便有些湿,只深吸一口气,强自止了泪意:“二哥,王叔,珺兮谢过你们,真对不起,忘记通知你们,我半道上遇到大哥,去了晋安客栈,害得你们不得安宁。”

“傻妹妹。”陈则涛听得苏珺兮如此说话,只嗔怪了一句。

“小姐快别这么说话,王叔说句逾越的话,在王叔眼里小姐便是当闺女一样地护着,我满心里都只希望小姐平平安安美美满满的,其他一概不想、一概不管。”王叔自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小时起便跟着他,如今更是看顾着苏珺兮长大,自己和王婶又没得半个孩子,因此对待苏珺兮便格外的尽心尽力。

苏珺兮闻言只感动得不能成言,清霜见众人堵在巷口说得凝重,便劝道:“二少爷,王叔,有话我们回去说吧,此刻夜也深了。”

苏珺兮这才惊觉:“是了,二哥,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府吧。”

陈则涛却不肯,执意要送苏珺兮回到家后才肯回去,苏珺兮便也不再推辞,只在心里一一记下。

苏珺兮回到家,王婶也松了口气,却又立时觉出不对劲:“小姐,你们没有碰到清风丫头?”

苏珺兮一行人俱是一脸疑惑,王婶见状连忙将王叔走后的情形详细地说给几人听,末了说道:“这闲汉说谎必有缘故。”

“缘故?这必是赵成益的手笔!”苏珺兮怒极,脑中几下急转,忽的想到了赵成益,旋即惊出一身冷汗,声音里便带了愤恨,“他步步都算得如此巧妙,若不是他有通天的本事,便是他早就在跟踪我和清风。”

陈则涛秉性耿直,最见不得此种下三滥的动作,听闻苏珺兮此言,不由怒得猛拍了一下桌子,把王婶和清霜吓了一跳。只听他一脸怒容,前后吩咐:“陈德,你且去拟一份诉状,立时投去府衙,阿木,阿材,你们随我即刻去寻人。”

苏珺兮此刻已经冷静下来,赶紧劝住陈则涛:“二哥,这只是我的猜测,无凭无据,只怕衙门不肯受理,还是找人要紧。”

陈则涛一听便知有理,却犹自按不下那口怒气:“陈德,你且先写份诉状压着,再回府派人出来寻人。”

陈德应了,几人便要分头行事,要出门的刚走至门口,便见阿豹从远处奔来。

阿豹远远瞧见苏珺兮站在人群中,心里略有放松,三两下奔至陈则涛跟前:“二少爷,小的和清风走散了,如何也寻不到她。此刻不知她回来没有?”

陈则涛闻言刚压下的怒气又窜了上来,喝道:“蠢奴!陈木,将他捆了……”

阿豹一惊,已知清风出事,不等陈则涛说完立时就跪下磕头,急道:“二少爷,冤枉,小的被人缠着才护丢了清风……”

“还不是你失职?”陈则涛打断阿豹的话。

苏珺兮见状不耐,这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于是快刀斩乱麻,先是劝着陈则涛:“二哥,许是真有什么隐情,且待寻了人再说。”随即又转头喝斥阿豹,“还不快起来找人去?”

阿豹闻言立即对苏珺兮和陈则涛磕了个头,起身抹了一把冷汗,便率先冲了出去。一时,众人才得分头行事。

西街街口,一辆装饰质朴的大马车旁,立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古铜般的肤色在清幽的月光下显得越发黯淡。

男子身后车窗的纱幔被挑起一角,一张清俊的面庞显现在清辉之下,随之便传来淡而低沉的声音:“是何时辰了?”

“已是亥时。”中年男子轻声回道。

清俊男子微微颔首,纱幔便放了下来。

季夏之末,秋风至而无声。此刻,杭州府闷了一日的暑气早就被无声无息的夜风散尽,唯见一时轻云蔽月,一时云破月来,惹得世间影影绰绰。

“公子,长玄虽淘气,但断不会如此莽撞,”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长玄回来,长青转身对着车窗里的李景七轻声说道,“此刻长玄过了约定的时辰这么久还不回来,只怕是出了意外。”

李景七闻言略一思忖,便果断吩咐:“去看看。”

令下,长青回身上马,打马而驰,驾座上的径山亦挥鞭而驱,一行车马便朝西街而去。

李景七和长青分视两侧,直到了楼角,一路上也没有见到长玄的踪影,因楼角府桥摊铺林立,行人众多,三人便放慢了前行速度,只细细环顾搜寻着。

待过了府桥,三人依然一无所获,正要转身往回走,忽然长青感觉到身下坐骑行步异样,回头一看,原来是马儿一脚踩到了游人遗弃在路上的纸包,各式各样的杂嚼撒了一地。

长青不疑有他,继续前行了几步,才忽然惊觉,那些杂嚼,都是东京夜市的名产,而且,批切羊头、旋煎羊肉、盘兔旋炙、辣脚子,样样都是他喜爱的下酒菜,这也……思及此处,长青不禁调转马头行到了破纸包处。

径山见长青调头,心下奇怪,便停了马车,探身回头,却见长青已经下了马,蹲在一个破纸包前沉思,不禁奇道:“大管家,有何不妥?”

长青闻言起身,走到车窗前,对已经掀帘查看究竟的李景七禀道:“公子,长玄这小子爱给我们买吃的,”说着,长玄朝烂纸包处指了指,继续道,“我正疑惑,这纸包里的东西,竟都是东京夜市的货色,而且,样样皆是我爱吃的下酒菜,能有这么凑巧?”

李景七细细思索下来,也觉得是:“若说凑巧,还真是凑巧让你注意到了,如此只怕真和长玄有关。”李景七大脑快速运转,“若真与长玄有关,便是他遇上麻烦了。这条线索不得不查,但万一长玄回了街口,也别让他干着急。”

长青点头:“这好办,我寻一个闲汉,让他先去乐来楼找掌柜借个认得我们的店小二去街口代守一会儿,再去万径园通知薛义来即可。”

李景七赞同此议,长青便寻了一个看着老实的闲汉细细交代了事情,议定事后付钱,闲汉就欣然办差去了。

李景七三人继续往前,只往僻静处寻,待行至乌巷附近,长青又发现一个碎裂的桐木匣被丢在地上,周围散了一些精致点心,待三人细细搜寻过后,径山发现,乌巷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糖荔枝,李景七和长青得知,立即循着糖荔枝的踪迹一路找去。

卷一 初相见 第十五章 绝处险遇险 李景七等人循着糖荔枝的踪迹寻到一处小巷,便看到几个人正扭作一团厮打在一处。

长青一眼瞧见长玄被压在地上挨拳脚,顿时暴怒,不由策马而过,先是挥起一鞭将一人掀到一侧,再而飞起一脚,一个扫腿连踹三人,直踹得三人鼻血四溅,随即长青跃下马来,一个低俯,一个肘击便重重敲在从后面冲将上来的大汉的胸部要害,大汉哀嚎一声便捂胸倒在地上,接着长青一个旋身,迎向刚因他一脚而摔在地上的三人的反击,不过几番动作来回,三人亦哀嚎着倒地不起。

待长青收拾完四人,回头看长玄也已经从地上腾跃而起,几记勾拳直击最后一个人的胸腹,再一个侧踢便将其制服在地。

长青看着长玄左脸有些肿,嘴边一处淤青,不由教训道:“平时叫你偷懒,此刻连几个莽夫也招架不住。”

这倒怪不得长玄,长玄不过十四五岁,到底年幼身量小,即使是五个空有蛮力的大汉,也难以招架,何况这五人也有些拳脚功夫。

“师父,我先不与你辩解。”长玄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左脸,不由龇牙,旋即又揪起手下大汉的衣襟,喝道:“说!人呢?”

此时径山已经驾车过来,李景七在车内掀帘问道:“出了何事?”

长青对李景七摇了摇头,见长玄手下的大汉一脸痞相,并不吭声,便走到一个看是领头模样的大汉身边,先踹了一脚,大汉闷哼了一声,长青才俯身对着大汉就是一番敲打,次次皆痛处,大汉承受不住,这才回了长玄的话。

长玄起身跃上马车:“公子,师父,救人要紧。”

李景七和长青对视一眼,嘴角不由浮起浅浅弧度,随即放下了帘子。

几人依大汉所言很快找到一处隐秘的私宅,私宅没有多少人把手,几人很快冲进去,只往灯火明亮的房间奔去。

待长青和长玄踢开房门,便见一名男子正欺身压在一名女子身上,长青瞧清女子的样貌后,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长玄却已经冲了过去。

男子一边两条腿和一支手并用地钳制着女子的反抗,一边用空出的那支手费力地撕扯着女子的衣裳,一张脸满斥调笑的旖旎,恍惚兴奋中听到周围的异常响动,正不明状况,就已经被长玄一把拉开,甩了出去。

女子脑中只剩一片空白,原来的拼命反抗全然出自本能,意识里尚存的一丝丝澄明能想到的就只是紧紧闭着双眼,排斥着下一刻可能发生的一切,分不清是恐惧还是绝望,却忽的感觉身上一轻,胸前一凉,来不及反应何故,只顺势两手交叠抱胸,侧卧蜷身,缩成一团,光洁的雪背便****在盈盈烛火里。

恐惧中,女子却听得一声青涩的叫唤:“清风,姐姐。”

随即,清风感到背后一阵和风,紧接着一暖,身上便覆上了一件丝罗外衫。觉出这还算不陌生的声音,清风才小心翼翼地将长玄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却依旧蜷缩在床上不动。

长玄红着一张脸,背着清风站着,却久候不见动静,忍不住转头看向清风,就看到清风此番无助的情形,不禁脑中一片空白,只不管不顾地上前抱起清风,迅速离开此地。

长青早在长玄将男子甩出来时,就几步上前一拳挥在男子的腹部上,还没等男子龇牙咧嘴叫唤出声,又一脚将男子掀了个底朝天,顺势反剪男子的双手,然后一掌拍向男子的后脑勺,男子只闷哼了一声,便再也动惮不得,只咬了牙认栽。

此刻长玄抱着清风出去了,长青环顾屋内一周,心下有了主意,便腾出一支手将随意丢在不远处的腰带勾了过来,紧接着几番缠绕就将手下衣裳不整的男子反绑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是何人?”长青手下的男子终是沉不住气,不甘心道。

长青闻言只微微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隐约的轻蔑笑意来,随即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略整了整衣裳,便大步而去,留下被捆得动惮不得的男子独自咬牙切齿。

清风蜷缩在长玄的怀里,终于忍不住,狠命掐着长玄的衣襟泪如雨下,不多时,便泪湿了长玄单薄的中衣。

长玄抱着清风,只觉得胸口一片冰凉,胸前轻微的颤动一下一下振着他的心。他疾步走到马车旁的李景七跟前:“公子……”

李景七看见清风穿着长玄的外衫,心中了然,不等长玄说完,就点了点头。长玄得了允许立即抱着清风爬上了车。

此时长青也已跟了出来,走至李景七跟前问道:“公子,里边那人要如何处置……”

长青话音才落,便听得远远的传来细细的嘈杂之声,此地甚为偏僻,按道理不该如此,思及此处,长青猛地警醒,心道坏了,刚刚摸不清对方底细,不敢贸然下重手,此刻只怕是有受伤轻的下人寻人手来支援了。长青不敢耽搁,当即牵过自己的马对李景七道:“公子,快上马离开,他们有外援。”

李景七也发现了不对劲,纵身一跃,已在马上,随即长鞭扬起,与已经跳上马车驾座的长青等人一道离开此地。

将近子夜,杭州府西街的灯火未熄,人潮将散,寻人心切的王叔等人已经在西街转了好几个来回,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陈则涛则陆续派人去赵家产业下的酒楼、赵成益平日光顾的场所进行了多番打探,甚至惊动了陈大老爷,借了他的便利偷偷派人前去赵府打听,然而全都一无所获。

苏珺兮一筹莫展,无奈之下只好叫几番人马先各自回陈府和苏家,再做计议。

回到苏家,清露端了一碗藕粉上来。苏珺兮看去,见她低头抱着托盘,手指不停摩挲着托盘边缘,不由又想起前途未卜的清风,心中便多了一份柔软:“谢谢你。”

清露闻言顿时羞红了脸,只轻声道:“小姐,我,我担心大家饿肚子。”

苏珺兮这才记起这一茬来:“你可有多泡一些给大伙儿当夜宵?”

清露点点头:“我这就给大家送去。”

苏珺兮看着清露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缓,终于浮起浅笑,低头刚刚才拿起瓷勺,就听到院子里一阵车马响动,手中动作一顿,想到清风,立时就奔了出去。

“出了什么事?”苏珺兮转至院子里,一抬眼对上李景七的视线,不禁微怔。

“苏大夫,清风在马车……”

李景七话还未说完,苏珺兮就撇下李景七奔向马车,掀帘一看,见清风头发散乱,穿着一件男子外衫,脸埋在膝盖里蜷在车厢一角,便再顾不得其他:“清风。”

清风微微动了一下肩膀,却没有动作。

苏珺兮见状转而看向长玄:“长玄,麻烦你。”说罢顿了顿,看了清风一眼才接着道,“随我来。”

众人闻言反倒愣了一下,长玄却不顾其他,抱起清风下了车就随苏珺兮往内院走去。

清霜正在苏珺兮屋内帮苏珺兮铺床,听到响动,出来一看,也是心惊不已:“清风姐姐……小姐,这是……”

苏珺兮对清霜摇摇头,吩咐道:“你给清风备好热水和衣裳。”

清霜闻言直点头,提脚就先去了厨房。

苏珺兮带着长玄进了清风和清霜的屋子,长玄将清风轻放在床上,苏珺兮见长玄左脸微肿,嘴角淤血,手掌上也青紫了一片,只不知他身上还有多少伤,便想到外间与长玄交代几句,不想才一转身,床上的清风就死命抓住她的手腕不肯放,苏珺兮只觉得一阵心疼,说不出话来,便在床边坐了,抬头对长玄说道:“长玄,今日谢谢你。”

长玄闻言只轻轻摇摇头,又忽的抿紧嘴唇低了头,脸上红晕一片。

苏珺兮将长玄的神色一一瞧在眼里,却转了话题:“我看你这外衫满身尘土……”

“对不起,”长玄闻言,往清风处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确是脏的不行,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低声说道,“苏大夫,我……”

苏珺兮微微一笑,截住长玄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你大概伤得不轻,一会儿你上王叔房里用凉水洗洗,王叔那里有干净的衣裳与你换洗,不知你介意与否?”

长玄心下释然,竟生了腼腆:“长玄谢过苏大夫的好意。长玄随公子回去再洗吧。”

“那可就耽搁了,你如此仗义,我又是大夫,自然没有见到伤患却不医的道理,”苏珺兮不提感恩的事,只拿了这面上的话劝长玄,“你且先去洗洗,我好给你查看查看伤口。记得要用凉水,天气这么热倒也不妨碍。”

长玄闻言心里竟生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那是和公子、师父完全不同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往日在东京的日子……但是仿佛也不一样,眼前的苏大夫,他也说不清,只觉得清洌洌如一阵清风……长玄想到清风一时惊觉自己恍了神,一时又涌起一阵羞意,连忙点头如捣蒜,谢过苏珺兮,好离了这里。

清霜领着清雨提水进了隔壁浴间,备好了肥皂团子和换洗衣物,才进了她和清风同住的房间,对苏珺兮说道:“小姐,水已经烧上了,原本今日给你备着的热水你还没有用,我就先取了来给清风姐姐用,衣物也准备妥当了。”

苏珺兮点点头:“你带长玄去找王叔,让他替长玄备好凉水和干净的换洗衣裳。”

清霜应了,对长玄请道:“长玄,请随我来。”

“清霜姐姐客气了,”长玄挠挠头,很不好意思,“不必用请的……”

清霜闻言,不禁笑着带长玄走了。

苏珺兮也觉得好笑,看着他们出去了,才回头握着清风的手道:“清风,你不要害怕,先什么也不要想,明白?”

苏珺兮不确定清风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对待,不敢贸然相问,又不可能去问李景七他们几个男人,心里正发愁,却听清风呜咽着道:“小姐,赵成益,我已经……”

清风话说到一半,却不做声了,只止不住流着眼泪。

苏珺兮闻言心中一惊,不由对赵成益又恨了几分。苏珺兮拿着手帕替清风拭泪,又突然想起一事来,这世世人的观念可与前世不同,思及此处,更加不确定事情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苏珺兮心中几番思量,不愿清风从此受累,因此还是明明白白的要把事情闹清楚:“清风,你听着,可要如实告诉我。你往日随我外出行医,见了世面,是知道男女之事的,眼下你莫要害羞,告诉我你可是已经?”

卷一 初相见 第十六章 不知身是客 清风见苏珺兮说得郑重,强逼自己止了哭,听到苏珺兮后面的话,又红了脸,却还是郑重地摇了摇头。

苏珺兮顿时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又想到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让清风想开回转过来,因此也不劝说什么,只不再提此事。

苏珺兮看着床上的清风,一脸素净,五官倒不见得长得如何出色,只那两排长长的羽睫带得那一双杏眼饶是妩媚动人,此刻,清风双眼微垂,两排羽睫轻颤,点缀着晶莹泪珠,更是楚楚可怜。苏珺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替清风拭去眼角滑落的泪。

清霜送长玄去王叔处回来,就替了苏珺兮照顾清风,苏珺兮这才放心离开去客厅见李景七。

此时已经丑时,苏珺兮六月份连着忙了将近一个月,身体多少有些疲弱,加之今日情绪紧张,又各处奔忙,脚步便有些虚浮,只觉得眼前轻飘飘的有些晃眼,但别人仗义相助,绝没有将人晾在客厅的道理,因此苏珺兮只扶着墙站定,略缓了缓,强打起精神,才徐步去了客厅。

苏珺兮深深行了一礼:“珺兮万分感激李公子今日的仗义相助。”

李景七虚扶一把,将苏珺兮扶了起来:“苏大夫言重了,也不过是往日苏大夫说过的一句话,举手之劳罢了。倒是多亏了长玄这孩子。”

李景七温淡一笑,苏珺兮不禁一滞,怔住,依稀记起过去的十数年爹爹也总是这么清清淡淡地笑着……

“苏大夫……”

听到李景七的叫唤,苏珺兮恍然回神,才轻浅笑道:“长玄是个热心肠的孩子。李公子,还请坐。”

说着苏珺兮自己也一侧坐下,却又似忽然记起什么,转头吩咐一直陪在客厅的王婶:“差点忘了,王婶,你去熬一碗甘麦大枣汤给清风压惊安神,让她睡个安稳觉。”

王婶应下就去了厨房。

李景七随即示意,一旁的长青便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苏大夫,长玄在乌巷口看见清风遭歹人绑架,便尾随而上。我们寻到长玄时才知此事,后从绊住长玄的地痞****口中得知清风被带去柳楼街里巷末的一处私宅,这才寻到清风。只是,当时他们寻了支援前来,我们怕滞留下去反救不了人,因此只先带了清风回来。”

苏珺兮听罢略一分析,便能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对上。果然如她所料,她和清风早就被赵成益盯上了。今日傍晚她和清霜去陈府赴约,回途中又偶遇陈则涵,去了晋安客栈,这几番波折,回家便晚了,偏偏自己又忘记着人通知家里,才让赵成益钻了空子。

思及此处,苏珺兮一腔愤怒便转作满心愧疚,不禁低了头轻声沉吟:“是我的疏忽,明明知道赵成益乃杭州一霸,怎么可能轻易罢手,却一时大意给他寻了空子。”

李景七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苏珺兮所指,安慰道:“若是杭州之霸,恐怕谁都防不胜防,何况你一个闺阁弱女子。”

苏珺兮叹了口气,深感自己的无力和疲累。虽然这世的前十四年,她爹爹的世界因为娘亲的去世而崩塌,然而即便如此,爹爹亦是苏家的擎天之柱,给她以实实在在的安全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至少,爹爹都不会让她挺身而出,可如今爹爹去世,她又落得和前世一般,女子强作男儿身,可她又为了什么呢?为了苏家甘愿依附她的这几个比她还无根无依的人?她自认她只是个不为恶的人而已。那是为了在这世生存下去?也许是吧……

无欲则刚,哼,说得哪门子笑话!偏她两生两世,所欲所求也不过一世安稳、一处自在,可究竟,何处是吾乡?何处能自主?

苏珺兮突然而至的情绪低落,看在李景七眼里,不似往日那般干练疏离,却多了一丝蒲柳之姿的楚楚之感,看得李景七心中愈添疑惑,不由得想穿过眼前的重重迷雾,瞧见那不被所见的真实景象。

李景七看着闪烁的烛光中苏珺兮略显清减的脸颊出神,心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她并不一样……

一时万赖俱寂,屋外古樟树的剪影在淡淡的月华下模糊成一片,远处不知从哪条小巷子里,传来巡夜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咚!咚!咚!”余音渐行渐远。

苏珺兮蓦地回神,心中了然,这已是五更天了,在这世,此时便是一日之晨,又是新的一天么?

“李公子,我……”苏珺兮整了整思绪,正欲提长玄疗伤之事,眼角余光便瞥见长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进客厅来,不由一笑,便起身走到长玄身边,“李公子,还请去客房歇息一会儿吧,我给长玄瞧瞧,只怕他挨了不少拳脚。”

“我哪里那么矜贵……”长玄摇摇头,偷偷瞥了长青一眼,“本来就没少受师傅的拳脚。”

“什么话!这哪里一样?”长青斥道,旋即却又缓了语气,“还是让苏大夫给瞧瞧吧。”

“你们随我来。”苏珺兮领着李景七几人去了客房。

苏珺兮给长玄仔细瞧过,伤处也看了,倒没有伤到要害,只青了好几处,刚刚长玄用凉水洗澡,也算冰镇过了,因此苏珺兮只叫清雨去取了跌打损伤的药酒来要给长玄上药。奈何长玄刚刚给苏珺兮看伤处时就千般不愿意,此刻更是红着一张脸,抱着薄被死也不肯让苏珺兮给她抹药。

苏珺兮看着长玄此番模样忍俊不禁,正想说话,长青实在看不过去,对苏珺兮道:“苏大夫,让你见笑了。我略有武艺,早年行走于市井江湖,还是晓得一些门道的,不如让我来吧。”

苏珺兮闻言,便将长玄交给长青,留清雨在一旁伺候,自己则行至外间,在李景七的对面坐了。

苏珺兮倒了两杯热水,递给李景七一杯,随即就垂眸看着自己的青釉杯出神。

一时两人无话,屋内昏黄的烛火闪跳个不停,闹得两人的影子也在地上不停地跳跃欢腾……忽而,这深夜的静默被屏风另一侧的哀叫打破。

“哎,师父,你轻点!”长玄不禁痛呼出声。

长青听了长玄的叫唤,手上力度不减反添:“活该。”

长玄终于明白他师父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不由得抓着薄被苦叫连连,心中直后悔没让苏大夫给他抹药。

苏珺兮不禁抬眸看向李景七,一时间两人四目交接,只相视一笑。

“李公子,不如在此歇下,等天亮再回去?”

李景七点点头。

苏家不大,余出的客房只得这一间,因此苏珺兮便领着李景七到她爹爹旧日住的房间歇息。

待给李景七安置妥当,苏珺兮才离开,行至门口,关了房门,正要走,却突然一个不稳,眼前一黑,便要倒下去。瞬息间苏珺兮慌忙伸手乱抓一气,堪堪抓住门框才不至于摔倒,却是整个身体都倾了过去,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手中的烛台亦滑落在地,“嘭”的一声瞬间火灭。

苏珺兮闭眼略缓了缓,再睁开眼睛,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

这两声响动却惊动了房内的李景七,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苏珺兮回眸看向门内的李景七,身后微弱的烛火影得他的身材更加清瘦修长,清俊的面容在淡淡的清辉下有如秋雨微寒,清寒中一双眼恍若深潭无波,苏珺兮只觉得这一眼如何也望不到底,望不尽其中情绪。

苏珺兮不等他开口询问,扶着门框掩饰道:“太黑了没看清路……”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却弯身拾起滚落在一旁的烛台,走进屋内,笨拙地重新点上蜡烛,才将烛台递还给苏珺兮。

“谢谢。”苏珺兮忽然觉得心慌意乱,只道过谢便离开了,纤细的身影笼在摇曳的烛火中,缓缓消失在小园的转角。

……

苏珺兮睁开双眼,恍惚中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蝉鸣,转眼透过纱幔看到泻入屋内的晴好阳光,不禁惊起,掀起纱幔便看见清霜走了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李公子他们呢?清风回来的消息可通知二哥了?”

“小姐,看你才醒来就担心这许多事。”清霜一边系着纱幔一边看着苏珺兮,“小姐放心吧,李公子吃过早饭,见小姐还在安睡,先回去了,王叔一早已经去通知大老爷和二少爷了,二少爷说你就在家里安心歇几天,不用去一鹤馆了。”

苏珺兮点点头,心中计较,觉得还是得去一鹤馆一趟,于是起身梳洗一番,吃过早点便要出门。

万径园,翠微亭。

翠微亭悬于万径园的最高处,巧妙地立于一块巨石之上,惊险之中一种安之若素的气息浑然天成。站于翠微亭之中,极目之处,便是远山巍巍兮云渺渺,颇有一种相携老翠微的出世之态。

李景七自苏家回来,就上了翠微亭,只远眺着这蒙蒙山色,瞬间觉得自己不过青山一叶、须臾一生,惶惑间深思起来,清俊面容不见悲喜。

远处,长玄全身似散了架一般趴在石桌上,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酸痛,只双手握拳支着自己的下巴,神情惆怅得仰视着翠微亭,末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长青默默地站着,一双眼沉得看不出深浅。

“师父,”长玄清幽幽地问道,“快四年了吧?”

“嗯。”长青含糊地应了一声。

“师父,”长玄不改惆怅的语调,“若不曾发生那事,一切定不会是这样的吧。”

“嗯。”长青仍旧含糊地应了一声。

“师父,”长玄这次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那样的日子再回不来了吗?”

这次长玄没有等来长青的回应,一时万籁俱静,及至突然叫嚣的一阵蝉鸣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长玄才觉得胸中那股凝滞的气息顺畅了一些。

良久,长玄感觉到长青俯视自己的目光,转头,恰恰对上长青的视线。长玄不禁心中一惊,看着长青不知深浅的眸光突觉一阵莫名,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得长青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也不一定。”

卷一 初相见 第十七章 风散流言里 苏珺兮去一鹤馆之前先去了清风和清霜的屋里。苏珺兮打算状告赵成益强抢奴仆,但是,这事还得先问过清风才行。

清风正在收拾昨日换下的脏衣服,正是长玄的罗衫,听到动静停了手中动作,转身看见苏珺兮走进来,连忙上前:“小姐……”

苏珺兮止住清风的话势,携她到椅子上坐了,才说道:“清风,我有一事须得征求你的意见。”

清风是个颇有性情的人,言行间倒未必有那么多主仆的规矩,换做平日听到这样的话,必定和苏珺兮玩闹一番,今日却一反常态:“小姐,我知你都是为我好的,我一切都听你做主。”

苏珺兮见清风不复往日生气,不由心中一黯,却还是将自己所欲之事讲出来与清风商量:“我打算状告赵成益强抢奴仆,你可愿意?”

清风长长的羽睫微颤,转头不去看苏珺兮,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听小姐的。”

苏珺兮知道清风担忧何事,便说道:“清风,诉状上我会隐去这一截的。”

清风闻言只又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话。

苏珺兮看着清风如此,心中情绪只无以言说,略安慰了清风一阵,才带着清霜去了一鹤馆。

六月将尽,一鹤馆的年中总结事务也进入了尾声,陈则涛原本可以稍微缓缓自己手中的事务,但他把苏珺兮余下的那份也一并要过来做了,因此还是往日那般繁忙。

苏珺兮在偏厅等了好一会儿,陈则涛才来。

“苏妹妹,让你久候了。”陈则涛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可是为了状告赵成益一事?”

苏珺兮点点头。

“苏妹妹放心,此事我已经禀告伯父了,他将此事交给我和陈管家。我一定以陈府的名义将一纸诉状送到杭州知府。”陈则涛说到赵成益依然余怒未消,“若没有一番动作,往后苏妹妹家里哪得安宁!”

苏珺兮心中感激,正要说话,却被陈则涛止住:“苏妹妹,你快别说见外的话,原本也是我们的疏忽,往后阿虎就留在苏家听你调遣,我再另寻一个替了阿豹。”

“二哥,我不说见外的话,只是这阿豹还是等我回去问过清风具体的缘由再做决断吧。”

陈则涛闻言,想到即使是自己这样的,在陈府也是时时谨言处处慎行,何况是苏妹妹这样的情形,此刻话到嘴边的一句“你总是如此小心谨慎”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府管家陈福在陈府的授意之下,一纸诉状将赵成益告到了杭州知府,声称赵成益强抢苏家奴仆。但是,还不过两日功夫,苏珺兮还没有等来知府的回应,街头巷尾便流传着各种有关清风****赵家大少的不堪流言。

虽说因苏珺兮行医的缘故,苏家与街坊邻里之间倒还和睦,也颇有一些人缘,但到底明面上的人情抵不过私底下七姑八婆的碎嘴去,这流言就这么洋洋洒洒地传了开来。有些人虽然还不至于在苏珺兮面前有什么异色,但在苏家奴仆面前也就多多少少没了些顾忌。

苏珺兮忍无可忍,心知这必是赵成益的又一个手笔。反复斟酌,苏珺兮还是决定见上赵成益一面。

乐来楼,齐楚阁。苏珺兮与赵成益隔桌而坐,两相对峙。

“苏小姐,终是想明白了?”赵成益不改轻浮,一双细长丹凤似笑非笑,实在难掩****。

苏珺兮面不改色、言简意赅:“是。”

赵成益闻言嘴角不自觉溢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以竹扇支着下颌,语调复又轻挑起来:“此一时彼一时,苏小姐只怕没得上回从容。我倒不忍苏小姐做亏本的生意,不若,我送苏小姐一名健壮能耐的小厮如何?苏小姐倒是合算了。”

说罢赵成益那一贯似笑非笑的丹凤眼更添旖旎****,挑衅地看着苏珺兮。

“赵大少爷放心,珺兮从容得很,莫说是一个清风,就是清风肚子里多带了个衣冠****的种,我苏家也还是养得起这多出来的一个家奴的!”

赵成益的一番猥琐言辞自不能撼动苏珺兮的情绪分毫,赵成益既然散布清风****的流言,苏珺兮便也懒得与他争辩,苏珺兮就不信,赵成益愿意白白送给人骂,再则,也是告诉赵成益,就算他上一步棋下赢了,清风怀了他的孩子,只要苏珺兮不点头,即便是他的孩子,也只能做她苏家的家奴。

果然,赵成益一下敛了轻浮的神色,一张脸只说不出的铁青,“哐当”一声便将两人之间的桌子掀了个底朝天,苏珺兮面前还未动过的茶盏便飞了起来,滚烫的茶水瞬间泼向苏珺兮,苏珺兮错愕之下,被王叔急急拉了一把,踉跄地退了几步,才勉强躲过滚烫的茶水珠子。随即几声脆响,茶盏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阿虎立时前跨一步,挡在了苏珺兮前面。

门外候门的店小二听得屋内声响,立即奔了进来,忙不迭给苏珺兮和赵成益两人轮番地赔礼道歉外加和稀泥。

赵成益铁青着脸色,胸中的怒火腾腾地往上蹿,又碍于乐来楼的势力范围,不能由着性子将事情闹大,只好生生压下了怒气。赵成益倒也算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此刻只一脸怒容,瞪着苏珺兮留下一句话:“你且等着!”便甩袖走人。

饶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乐来楼店小二,也没有看过一个闺阁小姐将杭州府一霸气成如此情形的状况,忍不住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心中不住念佛。待赵成益下了楼,店小二回头一看,堪堪瞧见这位小姐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苏珺兮脚下一软,便要站不住,还好有一旁的王叔扶着,这才站稳了。

“回家吧。”苏珺兮缓缓舒了一口气,才自刚刚的惊骇中缓过劲来,心道自己还是太过鲁莽了,只求此后不要再生事端。

几点疏星,一弯钩月,几枝垂柳,一池残荷,晓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说唱,婉转活泼。杭州府知府后院,池塘边的戏台上说唱的正是一出脍炙人口的双渐苏卿。

杭州府知府大人刘守敬正陪着几名女眷听得津津有味,连连叫好。一名小厮悄悄走到刘守敬身后耳语了几句,刘守敬随即起身欲走。

“老爷还真真是杭州府的父母官呢,连一个晚上也闲不得,这可是第三回了。”一个娇俏的女子一口吴侬软语叮叮咚咚,“不说姐姐,连玉娘也看不下去了。”

刘守敬呵呵笑着抚了抚自己的一寸短须:“老夫这是躲不过的劳碌命啊,哪像得你们姊妹母女几个日日逍遥?也不过能偷得半日闲便心满意足了。”

“呸!你要忙且忙去,省的在这里碍了我们几个玩耍。”刘夫人理也不理刘守敬,只缓缓摇着手中的绢扇。

“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刘守敬顿时连连告罪。如此一番,也不过就是寻常夫妻间的打情骂趣。

刘守敬到得书房,早候着的幕僚便走上前来行礼。

“坐,坐。”刘守敬连忙止住,“先生不必客气。”

“刘大人,晚生正是要与你说说陈府递来的诉状。”

“正好,正好!我正愁着呢,这父母官不好做啊。”刘守敬不由又抚了抚自己的短须,“虽说,这些个商人无权无势,却是多少人的衣食父母,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大人不必担忧,诉状所为不过一个婢女罢了,可见陈府也只是想摆摆威风,好让人生些敬畏。”幕僚笑得深沉,随即只低低地与刘守敬探讨着计策……

第二日,苏珺兮正琢磨着,何时去请长玄来做个证人,不料,清霜来传话说陈府管家来了,苏珺兮正疑惑着,莫非是开审了,人便到了客厅。

苏珺兮见陈福满脸的汗,身上的衣服湿了一片,几乎粘在身上,手不停地挥着衣袖纳凉,便吩咐清雨:“去给陈管家倒杯凉茶。”

“不敢不敢。”陈福连连摆手,背便略躬了躬,“苏小姐,今日一早府衙就来传唤小的,说是案子要开审了。小的也奇怪,二少爷也说,倒显得有些仓促。不想小的到了府衙,知府大人不知怎的不消多少功夫,便四两拨千斤地结案了。”

“什么?结案了?这算什么?”苏珺兮且惊且疑,在场诸人也俱是震惊不已。

“因是强抢未遂,知府大人判了赵大少一个纵奴为恶,罚了些钱财,他的一个小厮当场挨了二十板子。一应程序都奉律行事,小的也辩驳不上什么。”

纵奴为恶?从速开堂?好一个偷换概念、以进为退!苏珺兮几番思索,便明白了知府大人的意思,也不过是八面玲珑的手腕,哪边也不得罪人。

陈福此番奔走,想必是先回过陈府的话才来的,陈府应是默认了这样一个结果。陈府此次肯为苏珺兮递出这一份诉状,绝不是为了苏家的一个婢女,不过也是看在爹爹的面子护得她安宁罢了。如此,自己断不能得寸进尺,再存着让陈府做出更多的心思了。想着想着,苏珺兮顿时有些颓然,却还是得存着感激,因此只强压下心中情绪,对陈福说道:“陈管家你便在这里歇一会儿,喝几口凉茶降降暑,再回去替珺兮回禀大伯父和二哥,就说珺兮晓得了,谢过他们的爱护。”

“小的谢过苏小姐招待,实在不敢当,只冒昧喝一口小姐的凉茶,小的一定给小姐把话带到,请小姐尽管放心。”陈福不愧是久待陈于致身边的人,先是一番惶恐不安,才接过王婶手中的凉茶微抿了一口,再行礼辞去,进退间分毫不差。

苏珺兮回到闺房,心情犹自沮丧着,却见清风早已候在屋里,见到她便跪在她跟前。

“你这是要做什么?起来。”苏珺兮伸手就要拉清风起来,心里又添担忧。

清风原先经历赵成益一事,惊惧之下多少就有些****不振,这几日听了周围不少风言风语,许是行到绝处反倒无畏无惧,如此一来便通透了不少,又看到苏珺兮及诸人对她几番维护,因她几度困扰,心中感激复又难过,因此拒绝了苏珺兮的搀扶,只明明白白说道:“小姐,清风也不说自怨自艾冠冕堂皇的话,只是,从今往后,清风哪里也不去,只一心一意伺候在小姐身边。小姐,还有大家,不要再为清风操心了。”

卷一 初相见 第十八章 事休意迟迟 苏珺兮听清风清清淡淡说来,知是清风真想开了,心中略安慰,轻轻扶起清风:“你能不妄自菲薄,我便放心了。”

苏珺兮说着,却想起一个人来,只不说出口,如果有好的缘分,她自然不会把清风困在身边,但此刻,苏珺兮不愿弄巧成拙。如此苏珺兮便转了话题,仔细问了那日阿豹如何与她走散的经过,知道阿豹也是被那街上纠缠不休的醉汉束缚了手脚,才护丢了清风,便放心留阿豹在苏家。

经此一事,苏珺兮虽然心知凡事总有人力不及之处,但多少有些倦怠,看着清风难过的眼神,又不忍,只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因此换了干净明朗的笑容:“此次长玄吃了不少苦头,明日我去给他再瞧瞧身上的伤。”

清风闻言不禁转了头,霞唇微抿,终究没有说什么。

苏珺兮将清风的神色瞧在眼里,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阴阴古道,习习夏风,苏珺兮呼吸着自纱幔外袭来的一阵阵清幽的青木之香,只觉得心中无比沉静,再不见几日来的种种烦恼。马车缓缓碾过一地明媚的碎光,须臾便驶进了万径园。

下了马车,苏珺兮循着长青的手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古木阴翳之下,一座朴拙的四方亭歇于苍石之上,青砖白柱,痕迹斑驳,除去四角飞檐的灵隽之气和瓦间乱草的勃勃生机,便再无他饰。苏珺兮想起,前世园冶有言,花间隐榭,水际安亭,此亭却远水近山,怡然于万径园最高处,难道只为掬一把清风挽明月?

苏珺兮随着长青上得亭来,只见“翠微亭”三字草草行走于拙亭檐下,洒脱随意间尽是自如。

李景七远远看见苏珺兮走来,一支素玉簪子青丝轻绾,一张清减素颜粉黛未施,仿佛画上褪了颜色的写意,淡淡然却移不开眼去。及至苏珺兮走进,李景七不由自主绽出一个温淡的笑:“想不到你来。”

李景七伸手一指,却是一方长案,案上一盘不明形势的棋局。

“见过李公子,不知珺兮是否打扰了公子的雅兴?”苏珺兮一福,笑得轻轻浅浅。

“不过是我贪恋此处阴翳而已。”李景七看了棋盘一眼,在棋盘上随意落下一子,笑道,“我自小下棋就总下不过三哥,你看这棋局可还成棋局?”

苏珺兮垂眸一看,只轻轻摇了摇头:“珺兮并不懂棋。”

抬眸见李景七面露尴尬,苏珺兮笑开,不知为何,心中只说不出的安宁:“公子莫要介意,我来瞧瞧长玄的伤。”

李景七微赭:“如此,苏大夫随我来。只不知长玄又在哪处淘气。”

苏珺兮莞尔,随着李景七到了客厅,长青早已将不知在哪处玩耍的长玄拎了回来。

长玄挠挠头:“苏大夫真是善心,长玄不过几处青紫,早忘了疼痛,还劳烦你惦记着,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说罢长玄挽起自己的袖子,伸到苏珺兮面前,给苏珺兮看他手臂上的一处青紫。苏珺兮看着颜色淡了不少,想是无碍,便见长玄抽回了手,嗫嚅道:“苏大夫,背上的就不用再瞧了吧?横竖长玄也结实得很!”

长青听罢长玄所言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爆栗,小声斥道:“越发没有规矩了。”

长玄往李景七处看了一眼,吐吐舌头,只笑着不说话。

苏珺兮忍俊不禁,便见李景七放下手中的茶盏,与苏珺兮说道:“苏大夫,你不必太着紧长玄,这孩子确是顽强得很。你若是有闲情,不若我带你逛逛这园子?”

“如此,珺兮之幸。”苏珺兮欣然接受,却又记起一事来,只叫过随行的清霜:“清霜,你将东西还给长玄吧。”

清霜应了,便将手中的包袱递给长玄,长玄一滞,恍然明白这便是他那天借给清风穿的罗衫。长玄接过包袱,想起那日情形,脸上不由就红晕开一片。

苏珺兮看着长玄的神色变化,只不说话,回头示意李景七,李景七会意,苏珺兮便随着李景七款款而行,入了园子。

万径园粗犷不减,苏珺兮徐徐闲步,看着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或是穿过林荫小道,或是转过山间小径,苏珺兮悠然间便明白了万径园的禅意。

“难得在灵秀见长的杭州府见到如此大气的园林,”苏珺兮看着这减却流水缱绻,却隐于山间,丛林荒野中不期然多出一份空灵的园子,由衷赞道,“实是拙简之处反见匠心。”

“我也独喜这份拙陋。”李景七看着苏珺兮,清俊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景七说罢,竟携了苏珺兮的手就往前走,苏珺兮一时惊愕,忽的反应过来,欲抽回手,却被李景七攥得紧紧的怎么也挣脱不开。

“李公子……”不等苏珺兮说完,李景七忽而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身,苏珺兮惯性使然便跌进了李景七的怀里,一股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珺兮感觉到发间是李景七的下巴,头顶轻飘飘传来一声轻唤:“珺兮。”

苏珺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心中慌乱无比。她不否认自己暗自也有隐隐的期待,可是,真到了此时,反而不知所措,甚至带着茫然和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苏珺兮双手扶着李景七温热的胸膛,头顶复又传来李景七低低的亲密呢喃:“珺兮,到万径园来,我护着你。”

苏珺兮细细体会着这句话,直至刻进了心底。然而,李景七于她而言,终是陌生多过期待。思及此处,苏珺兮轻轻推开李景七,仰头看向李景七的双眸,阳光璀璨处,又是一双望不尽情绪的眸子,苏珺兮只觉得后头的阳光无比炫目,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苏珺兮垂眸,舒了口气,平复了一时悸动,只别着头轻轻说道:“李公子,珺兮不解何意。”

一时间苏珺兮觉得周围静谧得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见,时间仿佛静止了般,直至几声脆啼,李景七才松了苏珺兮的手。

苏珺兮轻轻一福:“珺兮对李公子万分感激。”

言罢,苏珺兮不敢看李景七的反应,转过身子便款款而去,只一个转角,便留给李景七曲径通幽处的一抹天青色的裙裾……

马车上,清霜看着苏珺兮一脸心神不定不禁疑惑不已,想到刚刚在万径园长青叫住了自己,不多时,却见小姐缓缓归来,虽是一副云淡风轻,然而她自小与小姐一处长大,又如何看不出小姐心中的异样?

李公子与小姐,发生了什么?清霜思及此,又看了苏珺兮一眼,见她依旧极力粉饰平静,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小姐总是把什么都放在心里。

清霜无言,想着这一段时日来发生的种种,也顿生无奈,便觉得自己无论说出什么样的话,也大抵改变不了什么,还不若就让小姐自己参透领悟。因而清霜便也沉默着,只陪着苏珺兮晃晃悠悠地一路无言。

到得苏家,苏珺兮才下马车,王婶便在她耳边耳语:“小姐,大少爷在园中等着你。”

苏珺兮一愣,方才反应过来,问道:“在何处?”

“你屋子旁的园子里。”王婶不由埋怨,“大少爷也真是古怪的脾气,好好的屋子也不呆,非跑大树底下呆着。”

苏珺兮闻言也不说什么,忙丢开纷乱的思绪,急急赶去了后院。

“大哥。”

苏珺兮赶至后院,便见古樟树下,陈则涵负手而立,透过古樟树枝叶间的细细碎碎的光影洒满了他的全身。

陈则涵听闻苏珺兮的叫唤,回首,却是着急道:“听闻妹妹前两日遇上赵成益找麻烦,妹妹,可还好?”

苏珺兮不由笑道:“谢谢大哥关心,此事已经解决了。珺兮无碍的。”

陈则涵刚缓了担忧神色,忽的却又皱了眉:“清风丫头……”

难为陈则涵还能体贴清风,苏珺兮不禁感动,多少还是敬佩陈则涵的赤子之心:“珺兮先替清风谢过大哥的关心,她亦无碍的。”

陈则涵点点头,看了苏珺兮一会儿,却又别开了头,半晌,才轻声说道:“妹妹,大哥心中,无论如何总是装着你这么个妹妹的……”陈则涵顿了顿,继续道,“往后,大哥便要成家了……”

“那,珺兮恭喜大哥。”苏珺兮咋一听闻这个消息,还是愣了一下,心中反反复复,都是与这个伴她一起长大的大哥的点点滴滴,一时竟鼻子一酸,悄然涌上泪意。

苏珺兮眨了眨微湿的眼睛,便见陈则涵转过头来看着她,却是俊眉朗目一笑,说不上开怀,却也无悲伤:“大哥与爹爹道过谦了,爹爹也早就给大哥安排了一桩婚事,往后,大哥……”

陈则涵说着便有些哽咽,忽然低了头,再抬起头来却又是一片俊朗:“你看,大哥说些什么。我今日来,就是看看妹妹,见妹妹无事,便安心了,往后妹妹还是小心些,还是,别再抛头露面了吧,外头总是凶险,你一个女儿家,总是让人担着一片心……”

苏珺兮听着听着不禁哭出声来,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送走陈则涵的,只恍惚记得陈则涵渐渐远去的背影,说不上寂寥,亦说不上飞扬。

卷一 初相见 第十九章 岂关风与月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黛娘只围着一抹碧荷色的抹胸,青丝未拢,红妆未画,反反复复吟着张三影的一丛花令,续续断断的呢喃念得沉闷的午后更加令人倦怠。

一旁的小丫环给黛娘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嫩黄纱上衣。黛娘倦意未消,便任由小丫环将紫色的长披帛在她的手臂上旋旋绕绕。

忽的几声清脆鸣响,珠帘摇荡处,行来一人,颜色未浅,却是年华已逝。黛娘瞧着****一身艳装地进来,连忙敛了倦容,生出十分的敬意来,起身万福:“嬷嬷。”

****近前扶起黛娘,脸上笑容仿佛沐了春风:“如何如此倦怠?”

黛娘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妆台,才低了头和****撒娇:“黛娘哪里有?”

****一笑,将黛娘的举动瞧在眼里,眼睛随着黛娘的匆匆一瞥看向妆台,伸手拿起台上的花笺瞧了瞧,面上便做出十分的惊讶来:“这不是张三影的一丛花令?郎踪与东风,黛娘怨的是哪一位情郎?又要寻哪一阵东风?”

黛娘双颊飞起一抹赤霞,伸手就夺过****手中的花笺揉作一团扔向屋角,恼道:“嬷嬷总取笑黛娘。”

****笑得慈眉善目,轻轻拍了拍黛娘的肩膀:“黛娘若晓得桃杏犹解嫁东风,便是半个明白人,但偏偏有人不晓得,嬷嬷看着也实是难受。”

黛娘不由一惊,匆忙掩饰了自己的神色,才道:“不知是哪位姐妹害得嬷嬷如此担心,黛娘定要去劝劝。”

“还能有谁,自是你的姚姐姐。”****满意地看着黛娘掩饰惊慌神色,不疾不徐地说着,“陈府大少爷有了新欢自是不再念着旧爱了。”

谁是新欢?谁是旧爱?陈大少爷自那日起就再没来寻过她,黛娘终于掩藏不住自己的错愕,呆愣愣地看着****,只看得眼前****的笑容模糊了,才恍然大悟,姚娘不见得芳心暗许陈大少爷,但她每每以在外接待陈大少爷为由拒客,十有八九只收陈大少爷几个酒水果子钱,****早已怀恨在心,不过是要断了姚娘的庇护和借口,才要她色诱陈大少爷……思及此处,黛娘不由心中一跳,****此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着,****冷冰冰的话便传了过来:“凡人贵在自知,不知天高地厚的,嬷嬷就是拼了老命去护着,也周全不了。”说着,****略顿了顿,看着黛娘的一双带笑慈目就恍惚闪过几缕犀利的锋芒,“陈府杏林世家,任凭谁也坏不了它的规矩,但凡花柳之身,莫说陈府的偏门,就是后门也进不得。姚娘冥顽不知,你可要记得。”

黛娘脑中“嗡”地一声响,便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心也一点一点冷了去……亏得自己还自以为聪明,奈何机关算尽算不过命……****早知此事,还设了这个局,只怕,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她洞悉……

黛娘心中几番思量,借着略解****的脾气,便横了心,只一赌输赢,唯求****此番警告便是还留着余地,因此装出一副受教模样:“黛娘心中感激嬷嬷的教导和爱护,嬷嬷的话必是牢记于心的。”

****这才换上寻常神色,夸奖了黛娘一番才离开黛娘的厢房。

不多时,****转至听舞轩的花窗前,只听一阵靡靡****的丝弦声中一串清脆悦耳的銮铃音,不由驻足,转身透过花窗窗格向轩内看去。

杨柳姿,金莲色,听舞轩内款款垂柳、步步生莲,姚娘的裙摆旋作一朵娉娉婷婷的荷,荷瓣凝水处是一只只叮咚作响的銮铃,随着姚娘的旋舞有如山间清泉的汩汩之音。

不远处,赵成益面对着姚娘绝妙的舞姿,眼神却有些飘忽,似有一股莫名的情绪。

****心中只恍惚闪过一丝迟疑,却又不得所以然,因此略作停留,便要离开,不想才转过屋角,就听到身后似有一声不真切的闷响传来。****踌躇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待举步,却见隐在落影阁各个暗处的打手往这边行来,因此干脆停了脚步等着打手,心道谁这么明目张胆地不按落影阁的规矩行事?

“嬷嬷,听舞轩内的姑娘拉了求援铃。”其中一个打手近前与****轻声说道。

赵成益?****顿时想起自己刚刚似乎听到一声闷响,不由分说就领着几个打手往听舞轩疾步走去。

****一把推开听舞轩的门,走进一看,只见一件粉桃色的纱罗衫如同撕碎了的花瓣一般散落在地,赵成益坐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屋角梁柱的重重纱幔中,姚娘衣裳凌乱,脸上的惊恐神色尚未退去。

****打了个眼色,便有跟着****进来的丫环走过去给姚娘披上衣裳。

随即****面色一黯,上前一步:“赵大官人,落影阁有落影阁的规矩,这里的几位姑娘可比不得你东风楼的小倌,经不起随意折腾。何况我早就说过,姚娘不能碰。”

“嬷嬷,都是区区的不是,嬷嬷也是知道区区对姚娘的一番心意的。”赵成益闻言一笑,上前给****赔礼,嘴上斯斯文文,心中却一阵鄙夷,心道就落影阁装什么矜持,还不一样是个窑子!

****冷哼一声,走到赵成益身侧斜睨这赵成益,旋即压低了声音:“赵大官人的一番心意,嬷嬷怕是无能为力。脏了的姚娘弹得再好的琵琶也不值钱了。”

“如此,区区确是对不住嬷嬷,还望嬷嬷怜我一片苦心,多让区区来姚娘处闻琴解语。”赵成益笑得平淡,面上一双细长丹凤却瞧着姚娘,泄了旖旎****。

“嬷嬷何时不是都想着赵大官人?”嬷嬷此时才换了笑脸。

赵成益点点头:“如此,区区记着了,今日便告辞。”

“不送。”****等赵成益出了落影阁,才挥手遣散听舞轩内的几位打手,随即冷了眼神盯着屋角的姚娘。

“你可明白你离了落影阁,也不过地上的一抹尘土,踩了还嫌脏了衣裳鞋子?”****一改往日和善。

姚娘面上一抹浅浅的冷笑:“姚娘怎么不明白!”

“明白就好。”****看了姚娘一眼,缓了语气,“梳洗一番,今晚知府大人的晚宴可别给我少拿了赏赐。”

姚娘不答****的话,只径直回了自己的厢房,心中来来回回不过一句话:娘,换做今日你可还说得出当日那句话?

赵成益出得落影阁,胸中便腾腾地窜起一股愤怒,想到早几日前,自己摘花不成,反被扎了一身的刺,心中不免又火上浇油,再加上今日上午,派出去的一拨好手回报说,几乎塞遍了杭州府各处的荷包,除去得知那日坏事之人名叫李景七和幽居万径园之外,无论如何也查探不出几人更详尽的底细。赵成益虽也不敢横遍整个杭州府,但历来也没有受过这样的晦气,这无疑是又添一把柴火,一时数口恶气将赵成益灌得几乎怒不可遏。

赵成益一脸怒容的刚刚在马车里坐稳,便挑帘问卢放:“如何?”

卢放看着赵成益的脸色略一迟疑,才道:“大少爷,我派了身手最好的去了,只是,他们回报说无论是李景七还是万径园,愣是寸步难近、泼水不入,探不得半点虚实!”

赵成益听罢勉强压着的怒火瞬间暴发出来,猛地一拳砸向车壁:“李景七究竟何方神圣!”

卢放听得车壁一声闷响,心跳不由漏跳一拍,斟酌半晌,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少爷,只怕他颇有来历,还是……”

赵成益斜眼盯着卢放,半晌才狠狠放下车帘:“回府!”

卢放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上了马车驾座,直到马车缓缓地离了落影阁、出了东街,还觉得背上凉飕飕一片。

陈府二房的院子向来静悄悄的,二老爷陈于敏每每早出晚归,却是闲游玩乐,对陈府诸事不闻不问,俨然一个逍遥闲人。

此刻,陈于敏还没有回府,二夫人季氏在卧房外室内一脸焦灼,一盏茶还没喝两口,就又喊来下人问话:“二少爷回来没有?”

下人回道:“二夫人,小的已经叫人去请了,二少爷要是回来了马上就过来。”

季氏闻言心中稍安,挥退了下人,又捧着茶盏寻思起来。

“问娘亲安。”

季氏回神,瞧见自己唯一的儿子陈则涛相貌堂堂,此刻正规规矩矩地给自己行礼,心中一喜,便上前将他扶起来,又左右瞧了一番,才携着他到一边坐了:“这一个月来你忙前忙后,人都瘦了一圈,平日你自己也该注意着休息,不要累坏了身体才好。娘这里有碗燕窝粥,你喝了吧。”

陈则涛闻言轻轻笑开:“谢娘关心,娘自己吃吧,我一个男儿,何须如此养着,自是要有些担当。”

季氏听着心中甚是欣慰,便拉着陈则涛叙了好半天话。

陈则涛本就疑惑他娘如此急切地喊他来到底所为何事,此时更是听得云里雾里,正要相问,季氏却话锋一转,试探道:“你大哥前几日怎么留宿在外那么久?往日也未见过如此情形。”

陈则涛一听,当即肃了脸色,却只是含糊道:“娘,大哥自有大哥的缘故。”

有道是十月怀胎,陈则涛虽有掩饰,季氏怎么可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当即就恼了:“娘不过关心关心你大哥。”

陈则涛听了此话,犹豫半晌,终是轻声劝道:“娘,孩儿不孝。孩儿说话直白,孩儿一直记得,爹爹总教导孩儿,府中的事莫要多言。”

季氏被陈则涛窥得心思,又听他如此说话,不由气煞,却是如何也反驳不得,再想到自己的夫君陈于敏,顶着陈府二老爷的名头,几十年活在大老爷陈于致的阴影下,不得出头,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怒其不争,积压多年的怨气便要发作,却被身后的嬷嬷拉住。

嬷嬷给陈则涛使了个眼色,陈则涛会意,便辞了出去。

待陈则涛走远,嬷嬷才道:“小姐,老奴说句不敬的话,还是莫要当着二少爷的面说出那些话来,那些话让二老爷难堪,二少爷也难堪的。”

季氏闻言不由绞着手中的帕子,半晌咬牙道:“我晓得,只是他们父子两都一副样子,只在这陈府窝囊着,我不过想争口气罢了。仲郎哪里就差了去?”

嬷嬷不由也叹了口气,只劝道:“大老爷是个公道的,这么多年,还不是都让仲郎在一鹤馆呆着?外头都传言,仲郎怕是要承了陈府的衣钵,大老爷想是知道的,不是也没有吭声?”

季氏听了嬷嬷的话,才稍微缓了心中的怨气,只不减心中顾虑和担忧,嬷嬷见状,知是不过天下父母心,便住了嘴。

卷一 初相见 第二十章 天涯各萍踪 杜氏看着即将送去何府的聘礼红彤彤一片摆满了院子,心中就升起一股怨懑的情绪。

早前,杜氏就十分不满这门婚事,其实杜氏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道理,但是陈则涵是她第一个养活的孩子,私心里便格外偏着他,一心一意想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他。凡事太过执着,便成了偏执,杜氏因此一直在陈则涵的婚事上与陈于致拧着来,私底下打了不少算盘。

陈于致因此也对杜氏存了不满,这段时日来总往几个姨娘处去,对于陈则涵的婚事更是颇有些独断专行的意味,纳采、纳吉甚至都没有知会杜氏一声,直到纳征,才告知杜氏,要她主持备礼。

杜氏冷笑一声,备礼?也不过是管家置办妥当拿了礼书来给她瞧一眼罢了。一时,杜氏又想到自己已经好几日不见大郎来问安了,不由又埋怨起陈则涵的不体贴来。思及此处,杜氏满脑子纷乱的思绪交错层叠,竟似理不清自己满腔的怨气到底所为何事。

杜氏将手中的礼书一合,递给管家:“你便按着陈府的旧制来。”

管家谦恭应下,自去忙活。杜氏憋着一肚子的气,回头便问身边的丫环:“大少爷呢?”

“大少爷在他自己的小院里,奴婢听闻大少爷这几日都在书房呆着,不曾外出。”丫环翠碧长得娇小玲珑,却是一副低沉的嗓子。

杜氏看了丫环一眼,随口说道:“你倒晓得详细。”

翠碧闻言眉眼间便添了神采:“翡赤姐姐这几日总感叹大少爷比起往日真是用功了不少!还说大老爷见了一定会高兴的。”

杜氏听罢倒是略开了怀,不禁多瞧了翠碧一眼,才一路往陈则涵的小院行去。

陈则涵听到脚步声,茫然抬头,便看到杜氏经过窗边,正转头往书房这里看,见到他抬头旋即就皱了眉头。

“娘怎么来了?”陈则涵放下手中的册子,迎了出去。

“娘再不来,你大约就忘了你娘了,回来这么些天,怎么就不来给娘请安?”杜氏见陈则涵瘦了双颊,神色黯然,络腮处点点青胡也没来得及修剪,一时又是心疼一时又是担忧,絮絮叨叨的再顾不得原先还生着陈则涵的气,“你都懒散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着急这么会儿功夫,做什么这么卖命?你看你,都要成家的人了,倒不见喜庆的神气。哎,你怎么就不让娘省省心?”

“孩儿愚钝,总让娘为孩儿操不完心。”陈则涵倒让杜氏的一番言之切切弄得无言以对,最终只嗫嚅了这么一句。

杜氏听了这句话,反倒泄了一肚子的怨气,只拉着陈则涵进了书房,在桌边坐下,又给陈则涵倒了一盏茶,略整了整他的衣襟,才说道:“往日娘总护着你,倒让你惹了你爹爹的不快,也是娘对不住你。往后你有了新妇,便轮不到娘了,你且好好用功,你爹爹自然是都看在眼里的,可都晓得?”

杜氏说着说着语气不知不觉就泛了酸,一双不知何时被岁月刻下细细痕迹的眼早已泪意朦胧。

陈则涵闻言唇角略动了动,点点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竟带着呜咽。

一时母子俩两相对望,窗外忽的飘进来一片离了枝的绿叶,书房内霎时盈满了愁绪。

苏珺兮这几日都在琢磨该送什么给陈则涵作新婚贺礼,只是苦思冥想了好几日,也寻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来。

一时心烦,苏珺兮干脆丢了脑中的一团乱麻,走到自己的妆台边,沉思了一会儿,便打开自己的妆奁,一样一样地取出陈则涵送她的首饰来,一只镯子、一支青梅簪、一枚雕花玉环绶……

苏珺兮忽而轻浅一笑,取出一双玉兔捣药耳环来,看着其中一只断了耳朵的玉兔,苏珺兮便想起小时候她刚扎耳洞时,疼得泪眼婆娑,陈则涵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对憨态可掬的白兔捣药耳环来哄她,结果陈则涵给她换耳环的时候,一下扯了她的耳朵,她一疼甩手就将耳环打了出去,就摔断了这只玉兔的耳朵,从此这对耳环就再也没有戴过。

苏珺兮想着又一眼瞥见妆台上的一个小巧的桐木匣子,取过来轻轻打开,不禁叹了口气,那只陈则涵用柳叶为她裁的翠蜻蜓花钿已经干地起了皱痕,早已看不出原来的精致模样。

清风在一旁坐着,看着苏珺兮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时而又巧笑连连,不禁奇怪:“小姐在寻思什么?我看你脸上倒是演了好一出热闹的戏!”

苏珺兮顿时窘迫不已,忽的心中又一阵惊喜,只转眸看着清风,可不是,往日的清风又回来了!

清风被苏珺兮看得有一丝莫名,苏珺兮见了清风的异样神色才反应过来,道:“我是在想,给大哥备一份什么样的贺礼合适。”

清风闻言正想说话,却给清霜抢了先:“小姐,依清霜来看,小姐倒是不必费那个心,只送一份寻常的贺礼去也就罢了。”

苏珺兮闻言,心下一番思量,倒觉得清霜所言极是。她与陈则涵的情谊,只怕日后就要收敛收敛了,如此,倒真不必费心思量送什么样的贺礼给陈则涵。而若是只送寻常的贺礼,那就更不需要她费神了,反正她也没有那个经验,只消吩咐王叔置办妥当即可。

如此想着,苏珺兮倒真是舒了一口气。只让清霜把王叔叫来,细细吩咐他先认真备下一份得宜的贺礼,到时给陈府送去。

七月初三,宜祭祀,求财,嫁娶,订盟。陈则涵正式行亲迎之礼,往何府迎娶何氏入陈府。

苏珺兮携贺礼前往陈府观礼,却因是女眷的缘故,只在陈府内院陪着陈府六小姐陈妍忙进忙出,接待各方女宾,不禁也一番手忙脚乱,等闲下功夫,宴席早已杯盘狼藉,曲正欢,人渐散。

陈妍两年前就已经出嫁,自然有过闹洞房的经历,却是自己盖着盖头羞红着脸任由别人在外头闹去,因此这回无论如何她也想当个观众看别人闹笑话,于是一闲下来就拉着苏珺兮往陈则涵的小院走去。

才到得门口,就响起一阵喧哗,苏珺兮和陈妍往前行了几步,便瞧见客厅里闹哄哄的竟是一群喝得红光满面、调笑谐骂的男人,大约都是陈则涵的至交好友,因此避开其他宾客,单独在陈则涵的小院里开了席面,也没得顾忌只闹得人仰马翻。

陈妍一看这架势,不禁又嫌都是一堆男人,乱哄哄的没什么好看头,略站了站,便携着苏珺兮往陈则涵的院子逛去。

苏珺兮心中疑惑,只觉得陈妍似有话要对她说,因此压下疑问,默默地任由陈妍挽着,在小园里闲步。

不期然一阵凉风吹来,不知哪里又飘来几片残花碎瓣,大约是花事已尽,秋天悄然而至了。

果然,陈妍停下脚步,替苏珺兮拨去发间的花瓣以后就开了口,清冽的语气在柔和的晚风中显得有些突兀:“苏妹妹,你可后悔?”

苏珺兮一愣,不知陈妍所指,只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陈妍。

陈妍见状,反倒收了适才的犀利语锋,挽着苏珺兮继续漫步:“也是了,见你不知所以,我便也明白了,你确实对大哥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苏珺兮恍然,原来说的是这事。心中却思量,陈妍怎么知道此事?是她自己看出来的,还是杜氏与她有一番计较?

苏珺兮脑中已经转了几回,面上却露出尴尬的笑来:“六姐姐在大哥的大喜之日说这个做什么?”

陈妍闻言倒笑了:“苏妹妹,虽说我替大哥遗憾,可说句心里话,我倒不希望你嫁给大哥。我们同是女子,我说句不矫情的话,大哥实不是良人之选。”

苏珺兮倒不惊讶陈妍的直白,陈妍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不假,却也透着一股霸气,因此在她看来,反倒多了两分直爽。此刻听了陈妍也算推心置腹的话,苏珺兮却不好做什么表态,因此只避过了陈妍的话锋,与她玩笑道:“哪里有像你这样说自己的亲大哥的?”

“哎,我这位大哥素来就没有大哥的威风,你看往日他几时不是被我耍的团团转?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我,大哥哪里会总喜欢往你苏家跑?”

……

在这夏日将近、秋风乍来的夜晚,星月都被陈府通明的灯火掩去了华彩,两个昔日的玩伴不禁放开了话头,心中只无限轻松愉快地回忆起旧年往事来。

不知不觉,苏珺兮渐渐离了陈则涵的小院,背后的灯火喧哗也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苏珺兮与陈妍嬉笑中,不经意抬头望了一眼看不真切星月的夜空,心中悄然划过一个人温淡的笑容,旋即心弦一颤,便清晰地感觉出自己的慌乱,想起那日自己在万径园落荒而逃的情形,心思不由又转到李景七身上,不自觉在心间默念了一声:李景七。

卷二 暗愫生 第二一章 盈盈乞巧心 七月流火,寒天将至。到了晚间,泼墨似的夜空繁星点点,横过天际的皎皎河汉却有几许清浅,就仿佛夜空披上了一条最朦胧的纱罗披帛。

七月初七,乞巧节。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苏珺兮倒不是很在意过不过这个节,但她很乐意看着家里几个如花少女带着甜蜜的祈盼,向这个古老的传说乞求智慧、灵巧,甚至是美满姻缘。

这日一大早,清风、清霜和王婶几人就忙不迭地张罗开了,先是拉着苏珺兮带着小瓷瓶去园子里收集晨间的露水,接着又要用早就准备好的油面糖蜜等食材做出各式各样的乞巧果子。

做起乞巧果子来倒真是繁琐得紧,苏珺兮看着几人忙前忙后,忍不住说道:“去市面上买些也无妨的,我看市面上做得那些,像笑厌儿就精致的很。”

王婶闻言不禁笑嗔:“小姐快莫要说这惹人笑的话,市面上买的怎么能和我们自己做的相比?单单这诚心就不够。小姐素来是个大方的性子,今日也别害羞,快去洗洗手,此次你也得来做几样,我们今晚要好好为你乞一份美满姻缘呢!”

“可不是,我早就准备好了针线,今年小姐无论如何也要一样一样的亲自做过一遍。”清霜也附和道。

苏珺兮在家一向不矫情,眼看无法推辞众人的热情,也就顺着她们的意,亲自做了几个果子花样。

及至日暮时分,西天霞飞如醺,给七夕更添了一层****旖旎的色彩。

王婶打扫干净了苏珺兮闺房边上的小园,选了一处露天的空地,置好桌案,天色便黯了下来,星月依稀明媚。苏珺兮领着清风和清霜将日间做好的乞巧果子一一摆上案,又添了莲蓬、白藕、红菱等新鲜的时令瓜果和女红针线,以及茶、酒和香炉等祭品,苏珺兮还摘了几朵开得好的晚荷,拿一只百合青瓷花瓶插了置于桌案一角。

除去王叔、阿虎和阿豹,苏家诸女子此刻便围在此处一起过节。王婶已是即将半百的****,因此只在一旁伺候着。

还没等苏珺兮回忆起往年都如何过这个节,王婶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垫子,轻轻置于桌案前方的空地上,随即转身拉过苏珺兮:“小姐,今晚你要第一个来拜织女,诚心诚意地乞求个美满姻缘,将来嫁个如意郎君,如此王叔和王婶这辈子才能安心地去见老爷和夫人。小姐若是害羞,便只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只要心诚,织女仙子定会听进去。”

说罢,王婶走至桌案边,点好香,复又转头望着苏珺兮。

苏珺兮看着王婶殷殷企盼的神情,不知夹着几许情深义重,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不知不觉就在垫子上跪了下来,对着天际的迢迢河汉拜了几拜,在心中默默祷祝家中诸人以及陈府亲友平安康健,祷念完毕,苏珺兮望着朗朗夜空中的皎皎明月,许是气氛太过氤氲****,不期然又忆起那个温淡的笑容,怎么也挥之不去,思绪便也跟着飘忽起来。

出神间,苏珺兮被清风的一声轻唤唤醒,只听清风一阵清笑软语:“小姐如此诚意,织女仙子必定记着你的心愿呢!”

苏珺兮不由飞了一记白眼给清风,随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接过清风递来的七尾针和五彩丝线,对着渺渺清辉仔细地穿起线来,不消一会儿就穿好了,苏珺兮将七尾针连着五彩丝线置于案上,随即又伸出双手接了清霜倒出的清晨收集的露水,轻轻抹在眼上和手上以求眼明手巧,事毕,苏珺兮对着天际耀眼的织女星又是几拜。

王婶随即将苏珺兮扶起来,嘴里只不住地念叨着:“这可好了,这可好了,织女仙子定要遂了小姐的愿望。”

一直精明能干的王婶,此刻倒惹得众人纷纷掩嘴偷笑。

苏珺兮亦轻笑开,却见清风走至垫子前跪了下来,对着鹊桥也是几拜,随即听她念起一首歌谣:“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亲友千百岁,乞我小姐千万年。”

苏珺兮听得清风将最后一句“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改了,不由上前将清风扶了起来,只道:“傻孩子。”

清风微微一笑,倒显出几分憨执。

随即,清霜、清雨,甚至连仍带着几分羞怯的清露,也纷纷对着织女乞巧祷祝完毕,这乞巧仪式才告一段落。

苏珺兮特许了几个丫环不必顾忌身份,加之清风和清霜带头,因此连清雨和清露也放开了手脚,围着桌案赏月嬉戏吃果子,一时园内欢声笑语,溢满花季少女的浪漫情怀。

“小姐,前阵子我在清明的斗茶会上偷师学了一样好茶,今日便为小姐献献丑,也顺便讨个巧。”清霜不知何时取了烹茶器具来,在园子一角摆开。

清霜聪慧,自小看着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烹茶,不想竟然无师自通了这门技艺,着实令苏珺兮佩服了一把。苏珺兮对清霜的手艺不疑有他,但适才清霜的话却令她好奇不已:“我自然想瞧瞧你的新手艺,只是为何你清明学的功夫要到现在才献艺?”

清霜狡猾一笑,却道:“小姐等尝了我的新茶再说。”

说罢,清霜点火烧起小炉,随即取过一碗绿茶末,用筛子仔细筛出细末。不多时,小炉中的水蒸腾起阵阵白雾,清霜取水先将黑瓷茶盏烫洗一遍,才取了大约两钱的绿茶细末倒入黑瓷茶盏中,随即注入沸水,一时,黑瓷盏中碧汤白沫,正是唐人卢仝的诗句: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

看到这里,苏珺兮便明白了,这是后世绝迹了几百年的抹茶,心中惊奇不已。

清霜将烹好的茶递给苏珺兮,苏珺兮接过轻轻地吹了几下,抿了一口,方道:“果真不减绿茶清香,却少了几分苦涩之感。”

清霜闻言笑道:“小姐,这抹茶是用碾茶碾的,只是又不同于一般的碾茶,需在采摘前二十日搭棚遮阳,方能去了绿茶的苦涩。清明斗茶会上我知道了此番技艺之后,心想小姐向来不爱茶的苦涩,兴许会喜欢这抹茶,因此便想试着泡一盏与小姐尝尝,只是那时春茶早已采摘了,只好拿园里的几株夏茶试了试……”

不等清霜说完,王婶就直摇头,一旁的清风更是笑斥道:“我道那几株茶怎么突然就娇贵了呢?原来是你捣的鬼,外头又不是没有得卖的,你还非得自个儿折腾一番。你真是……”

苏珺兮不由笑翻,想不到向来行事谨慎细致的清霜也有如此痴儿的行径。看着清霜的双颊越来越红,苏珺兮连忙止住清风:“难为她花了这么多的工夫,想是夏茶比之春茶苦涩,所以这抹茶倒也不算好品质。”

清风这才缓了局促,脸上红晕略淡了些:“我也只是姑且试一试,也没有花多少工夫。小姐若是喜欢,往后我们就买了品质好的碾茶来做。”

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生前痴迷茶道,在自家园子里种了几棵茶树,倒也不是什么好茶,只是一番清雅茶客的闲趣罢了。苏珺兮心想,既是爹爹昔日乐趣,茶树又是他留下的,如今清霜也酷爱此道,何况伺弄几株茶树也添不了多少工夫,因此便让清霜照料也是好事一桩,正想着忽而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不禁对清霜说道:“横竖我们家里也就王叔喝茶,倒不用去外面买什么茶了,清霜你便用那几株茶树采的茶叶做吧。我正好有一个主意,不知你们愿不愿意试一试?”

“小姐又有什么巧心思?可见今晚还真是织女仙子灵验了。”王婶不禁笑着打趣苏珺兮。

几个小丫环听罢都偷偷笑开,苏珺兮不搭理王婶,只按着自己的思路说给清风和清霜听:“我也不怎么喝茶,不过若是用这抹茶做果子呢,倒是清爽的很。”

“小姐这嘴还真是刁钻的很,往日我做果子就几乎愁白了头,不放蜜糖呢,小姐嫌无味,放了蜜糖呢,小姐嫌腻,这下可好了,我不用再发愁了,还得谢谢织女仙子,王婶只希望织女仙子今日多灵验几个祷祝呢!”

苏珺兮正无奈,不知怎么接王婶的话,清风却来了兴致:“我说,日里做乞巧果子还剩些食材呢,这会儿也还剩这么多绿茶末,虽粗糙了一些,但做果子也绰绰有余了,不如现在就试试?”

苏珺兮见其他几人都有些雀跃,难得今日过节如此热闹,便欣然同意,于是几个女孩子便去了厨房,拭着做出几样抹茶口味的果子来。王婶见几个孩子玩得欢快,便也不去打搅,只回头行自己的职责去了。

窗外弦月如钩,朗朗晚空之下,忽而暗影浮动,却是偶至的几缕秋风惊了夏秋之夜的宁静,一架从西郊行来的马车缓缓驶入西边的民巷。

苏珺兮正想尝尝刚做好的一叠抹茶凝糕,却听阿虎来报:“小姐,李公子求见。”

卷二 暗愫生 第二二章 此心应如是 苏珺兮一愣,放下手中的抹茶凝糕,随即前往客厅,却不见李景七人影,转身看见王婶走进来,脸上笑得颇有些****。

“小姐,李公子在园子里呢!”

苏珺兮想起那日在万径园的情形便有些尴尬,原本就不知要怎么面对李景七,此刻一想到要去花园见他,还是在月下,还是在七夕……想着想着就更加进退不是,只在客厅踌躇着不肯前去。

王婶见状,不由分说把苏珺兮赶出了客厅,道:“小姐平日不是挺大方的吗?怎么遇到李公子就换了个样子?说起来李公子还有恩于我们呢,怎么也该去见见。”

苏珺兮闻言正想反驳,要见也不是这么个见法,却见长玄走了过来,一时话未出口又吞了回去。

“苏大夫,公子觉得园子的景致美好,临时起意便一路往园子去了,不想看到你们在园子置的桌案,又十分好奇,还想请苏大夫过去给他解惑呢。”

这借口找得实在不太高明,一旁的王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只又催促道:“小姐快去吧。”

苏珺兮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太过矫情,就往园子行去,却又被长玄轻声唤住。

“怎么了?”苏珺兮回头问道。

“嗯……”长玄嗫嚅半晌,方才开口,“清风姐姐最近可好些了?”

苏珺兮一笑:“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话音才落,苏珺兮便看到长玄涨红了脸,一时也知自己说得太过,只怕长玄真去了反倒闹得清风害臊不自在,因此笑道:“我代清风谢谢你,现在她心情好多了。”

长玄闻言似松了一口气,尴尬地挠了挠头,就低着头不再说话。

苏珺兮被长玄这么一问,反倒放松了心情,只抛开了诸多纷乱的情绪,转身去见李景七。

行至园中,苏珺兮站定。

李景七身材修长,此刻正站在古樟树下,沐浴在柔和的清辉之中,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温淡的笑,见苏珺兮远远站定,便缓缓向苏珺兮走来,那温淡的目光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融进苏珺兮的双眸中。

“苏小姐,那日是我唐突了。”李景七徐徐吐出沉沉的低语。

苏珺兮望着李景七的眸光,似被紧紧攥住,倒不曾注意到李景七对她的称呼的变化,只轻浅一笑,微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景七在离苏珺兮大约两步远的地方站着,并不近前,只继续说着,温淡的笑容始终不减:“我的心意已明,只是不知你可曾想过往我这里来,让我护着你?”

苏珺兮定定地看着李景七,心中复又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的隐隐期待,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回答李景七的话,李景七又接着说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不逼你,只是往后你也不要躲着我,可好?”

说罢,李景七便注视着苏珺兮等着她的回答。苏珺兮心中几番思量,计较间忽而觉得自己此世真是顾虑得太多,白白累得自己不堪负重,如此想着,便丢下原先的思虑,换了轻松心情,望着李景七轻轻点了点头。

李景七闻言,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看了苏珺兮一会儿,却突然抬头望了一下天空,道:“夜深了,珺兮。”

苏珺兮一愕,心道李景七还真能得寸进尺,正要说话,却又听李景七狡猾一笑:“你刚刚答应了我不再拒绝的,往后便让我直接唤你的名字吧。”

苏珺兮再愣,心想李景七还真是强词夺理……这次苏珺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忽的感觉李景七的胸膛越来越靠近,随即,被拥了个满怀。

苏珺兮反射性地要推开李景七,却又听到头顶低低的声音传来:“就这次,不要拒绝……”

苏珺兮在李景七怀中一顿,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缓了劲,轻轻靠在李景七的胸口。

须臾,李景七松开苏珺兮:“珺兮,我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苏珺兮的反应,李景七转身就走了,只一抹温淡的笑一直挂在嘴边,留在苏珺兮的印象里。苏珺兮看着李景七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只觉得,那感觉,其实也挺温暖……

七夕过后,苏珺兮重新回到一鹤馆坐诊。

原本苏珺兮担心清风会有阴影,因此不想继续带着她抛头露面,只让阿虎跟着她,但是王婶和清风都不赞同,毕竟阿虎是男子,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何况清风懂些医术又能识文断字,换了阿虎苏珺兮必然使得不顺手。王婶本欲让清霜跟着,清风却执意自己继续陪着苏珺兮,苏珺兮见清风如此,也觉得太过刻意反而容易弄巧成拙,倒不如就自自然然的让清风回到以前的生活,因此就应下清风让她继续跟着她外出行医,只是也让阿虎陪着。

李景七自七夕之后,就时时来找苏珺兮,或闲坐片刻,或闲谈几句,倒不再似那晚那样唐突,两人也常常会有会心一笑的时候,苏珺兮便也不再想那么多,只这么淡淡地与李景七来往,心底倒是一片平静怡然。

天气渐渐转凉,苏珺兮自一鹤馆出来,忽而见几片焦了叶尖的叶子自医馆门前的一株杏树上缓缓飘过来,打着旋儿的落在她的脚边,苏珺兮这才感觉到秋天真是来了。

苏珺兮回到家,就听王婶笑道:“小姐,周姑娘来找你玩呢,在你屋里等你好一会儿了,清霜正与她说着话。”

周南星小时候还常跟着她爷爷周老大夫来一鹤馆,那时医馆里就苏珺兮和清风两个女孩子,因此周南星总与她在一处,跟前跟后,倒比清风还像苏珺兮的尾巴,只是后来长大了,就渐渐的不怎么来了。

苏珺兮思及此处,莞尔一笑:“我这就进去。”

苏珺兮才一进屋,周南星便赶上前来,挽着苏珺兮的胳膊,笑道:“苏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你在家又呆着无聊了吧?说说这回是怎么跑出来的?”苏珺兮见到周南星的娇憨模样不由又调侃她一番。

周南星闻言腮帮子不禁又鼓得圆圆的,小嘴一嘟:“苏姐姐就爱打趣我,你难道不知爹爹是许我出门看苏姐姐的?只是也不能常来罢了。”

苏珺兮与周南星在桌边坐下,周南星复又说道:“苏姐姐,你不知我有多么羡慕你。我爷爷还没有什么,我出生时就是他给我取的南星这个药草名字,想是也是希望我学些医术,不与寻常女子一般囿于闺阁,只晓得些贤德女红。偏偏我那爹爹自从当了个小小芝麻官以后,就非要把我当官家小姐一样的养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行,我便再不能像姐姐一样行医了。原先我还跟着爷爷辨识些药草,时日久了就连自己也倦怠了,如今更是将幼时所学忘得干干净净。”

苏珺兮轻浅一笑,给周南星倒了盏花露:“你这样也未必不好,况且你爹爹也心疼你心疼得紧,你看也从未见他太过逼着你,只是要你学些规矩罢了。”

周南星侧了脑袋,转眸一想,笑道:“也是,爷爷最心疼我了,要是爹爹逼得太紧,第一个饶不过爹爹的就是爷爷,爹爹才不敢呢!”

说着周南星轻笑了两声,苏珺兮看着她此番模样,倒是与周老大夫像了个十足十。

“我新做了一种凝糕,你要不要尝尝?”苏珺兮问道。

周南星听罢很是期待:“我最喜欢苏姐姐家的新奇玩意了,快快拿来吧。”

苏珺兮不由又被她逗乐了,只叫清霜将今日新做的抹茶凝糕取来。周南星尝了一块,却道:“倒不是我喜欢的味道,不甜,想是苏姐姐喜爱的?”

苏珺兮点点头,周南星笑道:“苏姐姐总是与旁的女子不一样。”

苏珺兮正待说话,却见周南星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心下奇怪,便听周南星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传来轻轻的声音:“苏姐姐,前几日我偷听到爹爹与娘亲说,要给我寻个婆家,等我及笄了就要把我嫁了。”

是了,周南星已经十四岁,明年十五就是及笄之年,在这世,十五的女子就要出嫁了,自己若不是因为守孝,之前也没有定亲,或许也不会等到现在。

苏珺兮隐约觉得,周南星有话与她讲,因此只不说话,等着周南星自己开口。

“苏姐姐,你不要取笑我……”周南星嗫嚅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陈大夫,你,你帮我把这个给陈大夫好吗?”

说着,拿出一个一看便知绣得很细致的荷包来,递给苏珺兮,两边双颊早已抹上淡淡的胭脂色。

苏珺兮轻轻一笑,接过荷包:“怎么会?”

周南星顿时松了一口气,见苏珺兮并不取笑她,也就渐渐退了羞涩,只与苏珺兮又玩了一阵便告辞回家。

“苏姐姐,你不要留我用晚饭了,爹爹还等着我回去用晚饭呢。”

苏珺兮知道这是周南星父亲的家教,因此并不客气,只将她送到门口上了马车才回屋。

“清霜,将今日做的抹茶凝糕选一碟好的送到万径园。”李景七和苏珺兮一样,不爱甜腻的食物,自吃了这抹茶凝糕,倒还挺喜欢,因此苏珺兮一回到屋里便吩咐清霜准备一份给他送去。

清霜轻轻一笑,说道:“小姐,我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你的吩咐呢。”

苏珺兮看清霜笑得不怀好意,作势要打她,却听清雨来说长玄来了,心想正好让他带回去,想着便来到了客厅。

卷二 暗愫生 第二三章 踌躇惹风流 苏珺兮来到客厅,见长玄正站在厅中不住地扇着袖子,一张脸红扑扑的已然满头大汗,心中不禁奇怪。

长玄见到苏珺兮进来,连忙住了手上前行礼:“苏大夫。”

苏珺兮笑道:“如何弄得满头是汗?”说着苏珺兮又转头问清雨,“怎么不给他倒杯水?”

清雨闻言才“哦”了一声,过去给长玄倒了杯温水。

长玄拿袖子擦了擦汗,才笑道:“谢谢苏大夫,我就是刚刚跑得有些急了。”

说罢长玄接过水杯喝了两口,又继续说道:“我替公子出来买纸墨,回来经过这里,就,就,我就顺道过来……”

苏珺兮听罢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禁一愣,这是何意?正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清风爽朗清脆的吴侬软语:“小姐,清霜让我把装好的抹茶凝糕给你送到客厅来。”

清风堪堪说完话人就到了客厅门口,一抬眼便瞧见长玄也在场,不由呼吸一滞,心中几乎漏跳了一拍,旋即迅速侧了头,走至苏珺兮跟前,将手中小巧的食盒轻轻放到案几上,这才开了口,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小姐,东西给你送来了……王婶正忙着,我还得去帮她,我这就回厨房了。”

苏珺兮点点头,看着清风目不斜视地从长玄身边经过,出了客厅,余光却将长玄的神情一一瞧在眼里。只见他虽站着不动,亦未曾转头,但是视线却一路追着清风的身影,直至再瞧不见,才回眸看向自己。

长玄对上苏珺兮的视线,见苏珺兮的眼神似笑非笑,瞬间就红了脸,挠挠头只嗫嚅道:“苏大夫,我回去了。若晚了师父肯定又要骂我一顿,说我是脱缰野马没有规矩。”

苏珺兮实在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心道长玄这小子还真是懵懂未知的年纪,只怕根本不知自己的心意。清风虽然豁达,但到底是个姑娘家,那日险些被赵成益占了便宜,衣裳不整的恐怕被长玄都看了去,又一路由长玄抱着回来……如此,两人今后要如何相处?不过,一则长玄年纪还小,二则此事恐怕还得清风自己想明白才行,旁人若是插手反而揠苗助长,倒误了两个人。这么想着,苏珺兮便特意不去提牵扯他们两人的话题。

“那你赶快回去吧。”苏珺兮敛了神色,只余一抹淡淡的浅笑,取过案几上的食盒递给长玄,“这是新做的一叠抹茶凝糕,你给你家公子带回去。”

长玄接过食盒,倒是欢欣地点点头,拔腿就走,只留下一句响亮的话:“长玄代公子谢过苏大夫!”

苏珺兮回到闺房外室,清风和清霜已经将晚饭端上桌摆好了,正等着她进来用饭。

“小姐,吃饭吧,今日倒是比往日晚了些。”清霜说道。

苏珺兮一笑:“也没有晚多少时间。”

苏珺兮走至桌边坐下,正要举筷,忽而想起一事,便肃了神色,转头与清霜说道:“清雨这丫头,王婶教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她长进多少,可见不是个懂事的,你与王婶说一声,商量着怎么办吧,她没有犯错,我们也不做不义的事,但也总要放心才好。”

清霜闻言点点头:“晓得。”

清风却不以为然:“小姐若是用得不顺手,换一个也就是了,我只怕这孩子未必领小姐的情。”

苏珺兮低头想了想,才回清风:“再换一个也是去外头再买一个,也不见得就会如何。你们两个一个随我外出行医,一个留在家中管着家事,王叔和王婶年纪渐渐大了,王婶管着厨房还得照顾王叔,你们哪里能忙得过来?当初买这两个孩子也就是要给王婶和你们当帮手的,大不了往后不让她到跟前来,就帮着王婶做些粗使活计就是了。”

听完苏珺兮这一席话,清风才点了头:“小姐说的也是,如此安排倒也确实放心些。”

待苏珺兮吃完晚饭,灯已渐浓夜渐深。

杭州府明净的夜空中不过几点疏星,一弯弦月依然如钩,只是上弦化作了下弦,一晃眼,陈则涵成婚已经将近一个月。

陈则涵缓缓走在西湖北畔,此时柳堤上的垂柳依旧,西湖上的粉荷却已不再,只见几片零零落落的残叶浮在水光潋滟的湖面上,笼在一片朦朦薄雾之中,看得陈则涵愈加烦闷难当。

陈则涵原本就不大乐意自己的这门婚事,奈何最终还是对他爹爹陈大老爷陈于致妥协了,于大半个月前穿上吉服迎娶何氏。然而即便新婚再娇媚****,只是不是心中佳人,即便新妇再体贴温柔,只是不是红颜知己,此刻陈则涵走在西湖一侧,心中难去烦扰,反反复复,都是与何氏的话不投机和无言以对,不知不觉,已离陈府愈来愈远。

愁闷中,陈则涵不曾注意,前方一辆轻巧的马车正缓缓行来,直到马车忽的在他身边停下,陈则涵适才吓了一跳,自一番愁绪中回过神来。

只见马车车窗边伸出一支纤纤素手,随即纱幔轻拢,一张俏丽的面庞便出现在陈则涵眼前,明眸黛眉,不正是黛娘。

陈则涵不由一惊,轻呼出声:“黛娘……”

黛娘见陈则涵一脸震惊,瞬间面露哀戚之色,旋即两道黛眉似蹙,不复神采,一双明眸微垂,似有莹光。

只见黛娘举帕掩了薄唇,断断续续的低语里就带了呜咽:“陈大官人,原来,你真是娶了新妇便忘了黛娘,既如此,当初何必与黛娘……那夜之后才不过几日,你就做了新郎……嬷嬷往日果真没有说错,你们男人哪里会记得****恩泽,不过只当一场****罢了,日思夜念的,都是我们这些女子自己寻了苦日子过……也罢,黛娘得了嬷嬷的教训就只当做了一场梦罢了。”

黛娘特意咬重了“嬷嬷的教训”五个字,说罢狠狠放下了纱帘,旋即轻巧马车便缓缓地继续前行。

陈则涵自诧异中回转过来,刚刚好听到黛娘咬重的那几个字,一时不知所以,竟鬼使神差地上前拦住了黛娘的马车。

“黛娘,你,你且说清楚,嬷嬷因我教训你了?这……嬷嬷这么不通人情?”陈则涵隔着纱幔问黛娘。

黛娘闻言先暗骂了一句果真是不通人情世故的纨绔子弟,才道:“陈大官人理我做什么,你我各自阳关道独木桥。”

陈则涵听了此言只觉得黛娘竟比姚娘还要刚烈,不由一急,直接掀了车帘上了马车。

黛娘反而不曾料到陈则涵会直接上了车,好一会儿才从惊吓之中回神,只一脸无谓地侧了头,不再说话。

“我,黛娘,我不能再去落影阁……不若我们寻一处地方说话。”陈则涵脑中纷纷乱乱,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半晌,黛娘才点了点头。

未几,两人的马车徐徐出了柳堤大道,拐向一条僻静的小街,在一座寻常茶馆前停下。二人进了茶馆要了一间独间,陈则涵原来因在陈府呆的憋闷,未曾用过晚饭就出来散心,此刻便顺势点了几样小菜和酒。

黛娘自在陈则涵对面坐下,就一直闷着一句话也不说。陈则涵见黛娘如此,一时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一时又想起自己的种种不如意,不知不觉就三两杯热酒下了肚,渐渐的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陈则涵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自己都和黛娘说了些什么,只觉得黛娘无比柔软贴心,渐渐的两人竟从桌边转至卧榻上,不知不觉间便****作一处。

黛娘不似何氏矜持,只用自己最柔软、最敏感之处抚慰着陈则涵,引着陈则涵慢慢沉浸在这一片旖旎风情之中。

纠缠间,陈则涵额上已现细细密密的薄汗,脑中却一片空白,只任由自己最原始的冲动不断地在黛娘处寻找安慰,或吻或咬,或啃或啄,耳垂,颈边,锁骨,胸前,下腹,直至……直撩拨得黛娘几度娇呼低喘,不住地起伏迎合,渐渐的,空气中弥漫满了炽烈欲胀的气息,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陈则涵早已汗流浃背,汗珠滑了黛娘的纤指,黛娘轻喊了一声,指甲就深深地掐入陈则涵的背部,陈则涵身子一顿,敌不过一波又一波地涌遍四肢百骸的燥热,只一个挺身,便将积蓄全身的热浪都推了出去……

待热潮退去,激情燃尽,陈则涵再也顶不住心中的无限疲累沉沉睡去。

第二日,陈则涵醒来时,黛娘已经离开。

陈则涵从卧榻上坐起来,看着桌面上的残羹冷酒,虽然头痛欲裂,但还是依稀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只不记得自己到底与黛娘说了些什么。

陈则涵拾起丢在地上的衣服,忽然记起一事,连忙自袖中翻出随身携带的荷包,一阵翻找,取出一支簪子来,却是那支苏珺兮不肯收的并蒂莲花簪。陈则涵看着簪子不由自嘲一笑:“妹妹,我果真不是你的良人!”

陈则涵穿好衣服,只觉得浑身有气无力的打不起精神来,想是昨晚没吃什么东西又喝了许多酒,便走至桌边就着残羹喝起冷酒来,只是一时没有胃口,倒是又灌了好些冷酒。

喝完了酒,陈则涵结了帐自茶馆出来,心中仍是空空落落的,混混沌沌中迈着虚浮脚步,只不愿回陈府,不自觉竟然转进了西边民巷。

待陈则涵在一家小民宅前站定,才惊觉自己竟然走到了苏家门口,一时千般情绪涌上心头,再经受不住全身的疲累,眼前一黑,便一头向斑驳的墨漆大门栽去。

卷二 暗愫生 第二四章 君心玉作蝉 这日苏珺兮原本不必去一鹤馆当值,但因为昨晚受周南星之托,便打算还是去医馆一趟,好尽快将荷包交给陈则涛。

苏珺兮正打算出门,就见王婶慌忙地走进来,拉了苏珺兮就往外走:“小姐,了不得,大少爷发烧了。”

苏珺兮不明所以,正要问个清楚,只听王婶又道:“哎呦,发烧也就罢了,还一头砸到我们家大门上,“嘭”的一声不知有多响,把我吓得,还以为谁来砸门呢!这下大少爷脑门上正肿着一个大包,也不知有碍无碍。”

王婶连连叹气,苏珺兮却担心不已:“怎么会砸到门?”

“想是晕倒了才撞上的,现在还晕着呢,小姐你赶紧去瞧瞧。那么大个包,我就是担心会不会有事,万一伤了脑子就不好了。”

王婶说得紧张,苏珺兮闻言不禁加快了脚步,不出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苏家客房。苏珺兮见王叔已经打了一盆井水,正拧着棉布巾子要给陈则涵降温加消肿,这才稍微镇定下来。

此时,清风也提着苏珺兮的诊箱跟了进来,苏珺兮接过诊箱走至床边,却先被一股酒气熏得退了一步,不禁就皱了眉。如此又醉又烧的,难怪要晕过去!苏珺兮不由暗骂了陈则涵一句,才放下诊箱接过王叔递来的布巾子轻轻盖在陈则涵的额头上,旋即坐在王婶端来的凳子上查看陈则涵的病情。

苏珺兮给陈则涵细细把了脉,又看了伤势,除了肿了一个大包倒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只是恐怕还得观察两天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撞伤头部。

“王婶,你先叫阿虎去一鹤馆把二哥,还有周老大夫请来,再去熬碗醒酒汤来备着。”苏珺兮定下心,转头吩咐王婶。

“小姐,那陈府那边要不要……”王婶不禁迟疑。

苏珺兮回头瞥了陈则涵一眼,不知他这回闹得又是哪一出,一身的酒气,还发着高烧,想必昨晚没有回府,要是让大伯父知道了恐怕又不得宁日。思及此,苏珺兮不禁叹了口气:“等二哥来了再说吧。”

王婶点头应下便办事去了。

若是换做别人,苏珺兮倒还干脆果断,但是陈则涵是陈府的大少爷,她不禁就有些畏手畏脚,不敢对陈则涵的伤势下定论,因此便留下王叔先照看着,她自己先去开了退烧的药叫清风熬上,只等着周老大夫和陈则涛来了再一起商议陈则涵的伤势。

好在几味药苏家都有现成的,清风倒是很快就把药熬上了。苏珺兮回到客房时,陈则涵醒是醒了,却只是迷迷糊糊地一直说着胡话,听得不太分明,苏珺兮见状心想问话是不可能了,就守在床前只等着周老大夫和陈则涛来。

苏珺兮刚给陈则涵换了一条布巾子,门外便想起急促的脚步声。苏珺兮立即起身迎出去,与周老和陈则涛在客房门口站定。

周老大夫平日虽是个老顽童的脾性,但在出诊的时候倒是正经的很,此刻他正微皱着眉,一边抓着自己的一把美髯,一边望着床上的陈则涵。

“周老,二哥,大哥撞了脑门,我不敢妄断,才想着请你们一起来诊诊。”苏珺兮如实说道。

陈则涛闻言对苏珺兮点点头,随即略侧着身子上前一步,对周老大夫做了个请字。

周老大夫便上前给陈则涵打了脉,瞧了伤,又让出位子来让陈则涛也看看。

陈则涛诊毕,三人一对,倒是一样的结果,两三天后陈则涵若没有异状便是无事了。苏珺兮和陈则涛不禁都松了口气。

周老见状“呵呵”笑开:“我说小陈和小苏啊,你们太过小心了,做大夫的,就是极紧要之人,也得胆大心细,不可如此畏手畏脚,不然延误了疗治时机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苏珺兮和陈则涛闻言不禁俯首受教,陈则涛更是端肃了神情,应得异常严肃认真,周老大夫却一拍陈则涛的肩膀,笑嘻嘻道:“你这样学着你大伯端着个架子我可不喜欢,年轻人就该像我一样的自在从容才有朝气。”

周老大夫说罢一边摸着自己的胡须,一边转头看着苏珺兮,苏珺兮想起袖中周南星的荷包,不由与周老相视一笑。

正说着,清风端了熬好的醒酒汤和药进来,周老大夫先是端过药碗轻晃了晃以查看汤色,又送至鼻端闻了闻,最后舀了一小勺尝了尝,才点头:“嗯,药方开得不错。”

周老大夫说完将药碗重新放回清风的托盘上:“他这样只怕还吃不进东西,先给他喂些醒酒汤再喂药吧。”周老看了陈则涵一眼,又道,“他的脾性倒不像你们大伯。”

清风端着托盘正要走,陈则涛却接了过来,亲自到床边给陈则涵喂药。

周老大夫向苏珺兮使了个眼色,苏珺兮便跟着周老出了客房。

“小苏,按理说撞伤一日过后,是该热敷的,但是毕竟伤的是头部,还是谨慎些,等过两日当真无碍了再热敷也不迟,到时再开个散瘀的方子,横竖瘀伤也需得好些日子才能好尽,也不差这两日功夫。”

见苏珺兮点头,周老忽然凑到苏珺兮面前,神秘兮兮地问道:“小苏,你说昨日我家那小姑娘找你来什么事?我看她走之前心事重重的,回来后还是心事重重的。”

苏珺兮不由笑开,心道老顽童还喜欢八卦,随即自袖中取出荷包来给周老瞧。

周老定睛一看不由一愣,随即挺直了身子贼贼地笑起来:“嘻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苏珺兮重新收好荷包,却又见周老敛了笑容,紧张问道:“是哪个臭小子?”

周老大夫这宝贝孙女的劲儿,苏珺兮看着实在忍俊不禁,伸手朝客房的方向指了指:“二哥。”

周老闻言眯起眼睛捋了捋自己的美髯,再睁眼却道:“小苏,余下的事想必只要小陈在就行,我便先回医馆了。我那小姑娘还小,倒是你,不知什么时候就不来我们医馆咯!”

苏珺兮闻言腼腆一笑,正不知如何答话,周老又嬉皮笑脸道:“到时周爷爷给你添一份嫁妆。”

苏珺兮望着周老真是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周老却呵呵乐着走了,只留下一句“不送”。苏珺兮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又觉得好笑,颊边便现出两点梨涡。

“小姐,周老大夫还真是活宝不假!”清霜笑着走来。

苏珺兮点点头:“可不是。你让王叔备马车,把座位垫得软一些,只怕一会儿大哥要用。”

清霜应下,苏珺兮才回头去了客房。

“苏妹妹,周老走了吧?”陈则涛已经喂完了药,“只怕要向你借马车带大哥回府了。”

“无妨的,我一时也不用马车。只是,大哥一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大伯父。”苏珺兮斟酌开了口。

陈则涛闻言直摇头:“没事没事,我去和大伯说,再如何也是等大哥无碍了大伯才会算账。”

苏珺兮安了心,随即自袖中取出荷包来递给陈则涛:“二哥,若不是南星我定不会做这么鲁莽的事情。无论你是什么想法,此事还得你自己当面去告诉她,否则若经了中间人只怕永远也闹不清楚。”

陈则涛瞧见荷包先是一愣,随即涨红了脸,正要拒绝,接着听了苏珺兮这番话,才接了过来:“苏妹妹倒是在理。”

苏珺兮浅浅一笑,随后陈则涛收好荷包便带着陈则涵回了陈府。

这一番忙乱之后,苏珺兮终于能闲坐下来喝一盏新制的花露,不想茶盏还未送到嘴边,李景七便进了她的闺房。

苏珺兮吓了一跳,怎么这些个仆人这一段日子都像换了主子似的放他长驱直入?

“珺兮,可有空闲?”李景七在苏珺兮旁边坐下来,一支手支着下巴,一支手便伸过来摸了摸苏珺兮的头发。

苏珺兮喝了一口花露才道:“刚闲下来。”

“怎么了?”

苏珺兮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说:“也没什么。”

李景七闻言收了手,半晌才幽幽道:“我见你的马车出府了,赶车的却不是王叔。一旁骑马的可是与你一同在一鹤馆坐诊的陈则涛?”

苏珺兮不禁转头看向李景七,见他一脸的不满,心道难不成是吃醋了?

“不过是我大哥晕倒在我家,二哥来接他罢了。”

苏珺兮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李景七隐隐带着怒气的抱怨打断了:“他都成婚了怎么还来你家?”

苏珺兮这次倒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他晕在门口,还是王婶听见声响开了门才知道是他,直到二哥带他走时还迷迷糊糊地烧着没有清醒。”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一脸无辜,这才缓了神色:“那他现在没事了?”

苏珺兮点点头:“应该没事的。”

李景七旋即精神起来,拉着苏珺兮就往外走:“那日在万径园就想带你去一处地方的,结果你却跑了。”

说罢李景七停下脚步,回头含笑地看着苏珺兮,苏珺兮一恼,当即重重拍了李景七拉着她的手一下,李景七吃痛喊了一声,却没有松手,苏珺兮恨道:“怎么还不走?”

李景七这才带着苏珺兮坐自己的马车往万径园去,一路上不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行至万径园,李景七带着苏珺兮穿过半个园子,才在一片山林间停下来。

一时古木参天,阴翳蔽日,苏珺兮扬起头来,只见洋洋洒洒落下的星星点点的光芒犹自在苍穹处夺目着,苏珺兮不禁眯起双眸,一颗心瞬间宁静下来,侧耳倾听,空旷的树林里,竟回响着流泉的汩汩之声。

苏珺兮深吸一口山林间古木的清香,正想回头和李景七说话,李景七苍劲有力的手便伸了过来,旋即紧握的拳头缓缓舒展开来,手中一只拇指大的白玉蝉精致而生动,蝉头一根红黄绳子穿孔而过,在末端轻轻巧巧打了两个梅花络。

苏珺兮转头看向李景七,目光中满是疑惑不解。

李景七却不说话,只伸手去解苏珺兮裙摆一侧的玉环绶,苏珺兮骇了一跳,不禁避开一步。

李景七一愣,旋即笑道:“珺兮,我又唐突了,我在你面前总是情不自禁的……你别慌,我只是想给你配上玉蝉。”

苏珺兮这才缓了神色,接过玉蝉:“我自己戴吧。”

等苏珺兮戴好了玉蝉,李景七便领着她往前慢慢地走着,随之汩汩之声愈来愈清晰灵动,转眼,一条蜿蜒山泉就展现在眼前,曲曲折折不知来自何处,亦不知行向何方。

苏珺兮上前几步,在泉水边蹲下来,泉水清澈,水底泉畔碧草摇曳、青草丛生,山泉便仿佛自草上轻灵流过。苏珺兮不禁掬起一把清泉,只觉得手中一阵冰凉,旋即,苏珺兮缓缓张开手指,泉水便从苏珺兮的指缝间轻快滑落。

苏珺兮回头:“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不想,万径园还有此番情致。”

李景七但笑不语,走至苏珺兮身边坐下,一把揽过苏珺兮:“想来,你是喜欢这里的。”

苏珺兮莞尔,轻轻靠在李景七的臂膀上,一种安心惬意的情绪突如其来。苏珺兮垂了双眸,一双湿漉漉的素手将隐在裙褶间的白玉蝉解下来,随即轻轻举起,迎着上空枝叶间的光芒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收了手,紧紧攥住,轻轻与李景七说道:“谢谢你,我喜欢。”

卷二 暗愫生 第二五章 鹬蚌渔翁戏 陈则涛将陈则涵送回陈府后,就向陈大老爷陈于致和大夫人杜氏交代了陈则涵在苏家门口发烧晕倒一事。陈于致闻言便知陈则涵又****未归,虽然气恼,但到底担心多过生气,还是赶到了陈则涵的房里,亲自把过脉瞧过伤才放了心,只是从头到尾一直肃着脸不说话。

陈则涵自昏睡中醒转过来,待视线清晰了一些,发现他爹爹陈于致赫然在座,惊了一跳,一时脑中混混沌沌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不住嘟囔:“爹爹,妹妹家,我,我怎么在这里?”声音因高烧而干涩沙哑。

陈于致见陈则涵醒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本不欲教训,但听了陈则涵这话不由又被带的发起怒来:“怎么在这里?这是你家!”

陈则涵才醒转,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听了陈于致的怒斥倒没有什么反应,一旁的杜氏却再也忍不住心中对陈于致的埋怨,只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将陈于致一把推开来,而后在陈则涵的床沿坐下,抓着陈则涵的手一行哭一行说,真是伤心凄厉不已:“大郎摔了脑袋还不知会不会遗下什么病根,此刻才刚刚醒过来,人是好是坏都还不清楚,你有什么话,有什么不满,不会等到大郎好了再教训?万一大郎有个什么好歹,你就是骂破了嘴皮子也不顶事!”

杜氏说罢便只拿手帕子掩着嘴呜呜哭着。

陈于致不期然被杜氏推了一下倒愣了好一会儿,后面听了杜氏的话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想到大郎不成器多半是被杜氏惯的,不由指着杜氏连杜氏也要一起骂,奈何余光瞥见床上的陈则涵一副伤病模样,眼中尤懵懂无辜,顿时就泄了气,只恨道:“你真是,妇孺之见!”

陈于致说罢,举起的手一甩,背到身后,转身就走。

候在一旁的陈则涛无意撞到这一幕不免尴尬不已,只一直垂首恭立着,不敢吱声。陈于致转身见了陈则涛此番样子,突然就生出一种无以言表的滋味来,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二郎,走吧。”

陈则涛这才松了一口气,随着陈于致出了房门,走在初秋清爽的景致里,顿觉刚刚迫人的气息都悉数散了去,一时想起自己的爹爹,虽然在世人眼中一事无成,但是倒落得自在快活,不禁满脑子都塞满了有为无为的思辨推敲。

陈则涵屋内,杜氏却哭得一塌糊涂,陈则涵新婚的妻子何氏正扶着杜氏的肩膀循循劝着。

“婆婆,连公公和周老大夫都说无碍的,想必夫君头上的大包只是看着吓人罢了,还请婆婆放了心。”何氏说着,把杜氏扶到一旁桌边坐好,“夫君,媳妇自进门来便见他刻苦用功,公公总有一日能瞧在眼里,请婆婆莫要再操心了,否则,便是夫君和媳妇不孝,如此,夫君还在病中岂不难过?”

何氏徐徐道来,只拿着陈则涵刻苦用功的一席话劝杜氏,果然就奏了效,杜氏渐渐止了哭,只是拿着手帕子将泪痕轻轻揩干:“你虽是媳妇,却是女儿一样的贴心,大郎有你劝着陪着,我也总算放下心了。说到底是大郎不够懂事,倒委屈了你。”

何氏闻言只红了脸:“婆婆言重了,媳妇今日站在这里便沾了公公婆婆与夫君的福气。”

这一番灵巧的奉承当即说得杜氏展了笑颜:“你真是让我无话可说,也罢,我们这么闹了一场想必妨碍了你们夫妻二人体贴,我既放了心,这便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大郎。”

何氏俏丽的双颊红霞才淡,此刻又烧了起来:“婆婆哪里话!我……”

“好了,别我了,快去瞧瞧大郎吧。”杜氏笑着打断了何氏的话,直把何氏送到陈则涵的床前才离去。

被杜氏这么一闹,陈则涵倒是清醒了许多,此刻听了何氏劝慰杜氏的一番话,心中不免感动,见杜氏离开,张口正要说话,却被何氏拿丝帕堵住了嘴:“夫君,你歇着吧,我去给你端粥来。”

何氏说罢,她的陪嫁丫环巧儿便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碗药进来:“小姐,二少爷吩咐说大少爷喝过粥还得再服一碗药才行。”

何氏点点头,亲自取了粥给陈则涵一勺一勺地喂着,陈则涵折腾了****又半日,早就饿了,此刻吃得便有些急,何氏却只给陈则涵喂了半碗粥:“夫君,你空腹久了,又还病着,吃多了再喝药只怕要反胃不适,便只喝半碗,待晚些时候饿了再进食,可好?”

陈则涵不禁点点头,何氏随即给陈则涵喂了汤药。陈则涵才吃过饭,又喝了汤药,便渐渐有了困意,不知不觉间就又沉沉地睡下了。

何氏见陈则涵退了烧,出的一身汗湿乎乎的,怕他不舒服,就叫巧儿去打了两盆热水来,随即遣走巧儿,自己解了陈则涵的衣裳,轻轻地给他擦拭着。何氏给陈则涵翻了身,却忽的被眼前的几点痕迹惊住了。

那是……何氏一想明白那是指甲的痕迹,一想明白那是别的女人躺在自己新婚的夫君身下留下的痕迹……脑中不由“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半晌,何氏回想起自己自从入了陈府的大门,就时刻小心侍奉公婆、讨好夫君,此刻这些处处用心便通通成了讽刺!

如此,再看向陈则涵背上的那些痕迹,何氏只觉得无比碍眼肮脏。何氏转身重新漂洗、拧干了棉布巾子,再回头,姣好的面容上便只剩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何氏若无其事地替陈则涵擦拭完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出了房间,留陈则涵独自一人睡着。

何氏在陈府园子里漠然地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陈于致与杜氏的院子里,何氏一惊,随即定下心来,换了端庄的笑容径直往杜氏的卧房走去。

“请婆婆安。”何氏一福。

“这一日见几回的,何必拘泥那些礼数?”杜氏示意何氏坐下,才问,“怎么来了?大郎如何了?”

“夫君喝了粥吃了药,现在正安静睡着,想来没什么大碍,我留巧儿看着呢。”何氏说罢又斟酌道,“婆婆,还请婆婆莫要怪媳妇鲁莽,媳妇听闻夫君是在苏家病倒的,听说苏姑娘与夫君青梅竹马,亲如兄妹,只怕这一回也帮了不少忙,媳妇想去谢谢苏姑娘。”

杜氏闻言,眸中精光微闪,瞬间即逝,随即捧起茶盏,一支手轻轻晃着杯盖:“哎,说起来也是没有缘分的,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大郎与她倒淡了不少,你们这些小辈偶尔闹些小别扭,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插嘴。你不用管大郎,他随性惯了的,想必不知哪一日,就又如往常一般了。”

杜氏说得随意,但一席话却说得极尽****朦胧。何氏心中一番臆想揣测,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如此,媳妇便也不多嘴了。”

何氏接着又与杜氏闲话了一阵,便辞了出来。

转眼日落西际,秋初**浅,山色未尽的西湖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中晕得月色迷离、云影染墨。

许是天气转凉,晚间游湖的画舫少了许多,此刻,一艘气派精致的画舫停在西湖中央,几盏灯笼在水雾中洒出昏黄的光色,映得舫上的雕梁画栋更加柔和鲜丽,远处是隐在黑夜之中几乎失了线条的山峦,衬着华丽画舫与散在湖面上的另几处忽忽闪闪的灯火,西湖便仿佛入了画一般。

华丽画舫上的黛娘一曲舞歇,不禁香汗淋漓。

“想不到黛娘的舞姿愈发若花似柳了。”赵成益一双细长丹凤一眯,举杯一口饮尽杯中琼浆。

黛娘款款上前,微微一福:“谢赵大官人今日替黛娘在嬷嬷面前周全。”

“哼。”赵成益低哼一声,又倒了一杯酒,举杯轻轻晃着,“黛娘果然是个灵透人,倒念着区区的举手之劳。”

黛娘莞尔一笑:“黛娘即便灵透又如何,也不过是个没能耐的人罢了。”

赵成益垂眸饮下杯中酒:“嬷嬷怎么不是个有能耐的人?”

黛娘粉面浅笑不增亦不减:“赵大官人说笑了,黛娘也不过是嬷嬷手下护着的一朵娇花一株嫩草罢了,嬷嬷一个不小心,只怕花儿就少了瓣,草儿就折了叶。”

赵成益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细长丹凤瞥了黛娘一眼,嘴上便浮起浅浅弧度:“只怕嬷嬷一个不小心,便被花儿扎了手,草儿划了袖。”

黛娘闻言敛了笑容,现出委屈的神色来:“那也要看赵大官人给的是什么花种和什么草籽了。”

“呵呵呵。”赵成益不由笑开,却道,“区区正是不知道买什么花种和什么草籽好啊。”

黛娘看着赵成益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姿态,以及一句又一句绕口令似的对话,竟是滴水不漏,直逼得她避无可避,不由暗恨,却不得不把话挑明了说:“黛娘也不过是想做一株山谷间自生自灭的野花野草罢了。”

“自生自灭?”赵成益复又添了一杯酒,随即眼光落到黛娘身上,“如此,岂不简单。”

赵成益说罢,便自斟自酌起来,不再理会黛娘的反应。黛娘看着赵成益的事不关己,心中的那股莫名的愤怒不由就加深了几分。奈何她不得不仰人鼻息,即便不是赵成益,不是嬷嬷,也会是另一个人,思及此,黛娘暗自咬了咬牙:“黛娘自然是希望遇着一个爱花惜草的养花弄草之人。还望赵大官人在花草旁搭个草舍与人方便。”

赵成益这才满意地笑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走至画舫栏杆边,望着朦胧飘渺的山色,轻飘飘地吐出字句,声音里不带起伏:“府中琵琶第一手在落影阁,便笼络了杭州府三教九流。”

黛娘转头追着赵成益移动的身影,忽的注意到湖面上的几处灯火,不由灵机一动,旋即转了身,在赵成益的身后缓缓道:“春夏秋冬,西湖各为所爱,赵大官人也说三教九流,可见东风落影,也各得人心。人道是,东风楼,花茶不茶。依黛娘来看,时下声色犬马亦能风雅一番,如此,何事不能附庸风雅?也不过一个捧场罢了。琵琶第一手又如何?君子鼓琴,方是真正的雅事呢!此二样,东风楼能否占全却是赵大官人的本事了。”

赵成益闻言,早已转了身,斜靠在栏杆上,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不错,东风楼不缺的,正是“君子”,至于鼓琴……

赵成益看着黛娘,细长丹凤尽是戏谑:“如此,区区确该搭个草舍与人方便啊。”

黛娘心中大石终是落定,不由轻轻呼了一口气,随即一福:“赵大官人善心。”

卷二 暗愫生 第二六章 狭路暗争锋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转眼,一场秋雨一场寒。

日暮时分,天际不复往日的明媚绮丽,几乎压城而至的黑云暗沉沉的叫人透不过气来,苏珺兮和清风站在一鹤馆后院大厅的廊前檐下,眼前风吹秋雨,密密霏霏看不分明的珠幔落在天地间便有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直令人听得荡气回肠。

屋檐边缘汇集成柱的雨水落在地上,时时溅起的水花早已漫湿了屋檐下的地板,苏珺兮对着眼前秋雨只觉得水汽濛濛中一股寒气不经意间便迎面逼来。

“还是等雨小些再走吧。如此大雨,即便王叔和阿虎带着斗笠穿了蓑衣也要被淋得一身不堪。”苏珺兮与清风说罢,转身回了屋内。

“我看也是,小姐正好与二少爷做个伴,省的每回二少爷都孤零零的最后一个走。”清风闻言也跟着苏珺兮进了屋。

陈则涛每日都是最早一个来一鹤馆,又是最后一个才走,因此称他一句医痴并不为过。此刻陈则涛听了清风的话只浅浅一笑:“可不是得等雨小了再走,今日几位老大夫倒是运气,走的时候雨才下,不想我们耽误了一会儿功夫,这雨就下得这么大了。”

苏珺兮走到陈则涛身侧坐下:“就是,转眼八月初,中秋一过,再下几场雨,冬天就要来了。”苏珺兮说着看了陈则涛手中的卷册一眼,又道,“二哥可要帮忙?”

陈则涛闻言停了笔,执笔在一方莲叶青砚一侧蘸了蘸墨水:“不劳烦了,我马上就完事。”

苏珺兮知道陈则涛每日工作结束后,都会留在一鹤馆后院整理好自己一日的行医记录后才回府,颇有些像前世的工作报告,但他却是一日一结,这今日事今日毕的做派令前世见惯工作狂的苏珺兮也佩服不已。

一时屋内一人执笔专注书写,一人静默在座,一人静候一侧观雨,倒也成就一幅日常写意,如此不知不觉间屋外的雨势渐渐地就小了,陈则涛亦完成了自己每日的功课,苏珺兮见状,和陈则涛辞别后两人便各自趁着雨小乘车回家了。

苏珺兮与清风坐在马车内,清风不禁庆幸:“好在王叔将木门和木窗都安上了,否则换做竹帘纱帘我们岂不要一路淋回去?”

苏珺兮莞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车窗,即便此刻雨势小了,窗缝间还是渗透了些许湿气进来,凝结成几滴水珠子。

清风瞧见,回头取了棉布巾子便要擦,马车却猛地停了下来,由于惯性,车身晃了两晃才稳了下来,车中苏珺兮二人更是就势往车门口撞去。清风惊诧之中急急扶了苏珺兮一把,苏珺兮撞在清风身上,清风自己却一个肩膀撞到了车门上。

苏珺兮听得声响,自惊慌中回过神来,迅速坐稳了,随即扶起清风:“怎么样?要不要紧?”

清风坐定,摇了摇头,苏珺兮方才安了心,随即却听到车外吵闹起来,心中正疑惑,不想车外的吵闹声竟然越来越大,偶尔还有不堪的言语入耳。苏珺兮略一想就果断打开了一边车门,秋风瞬间灌了进来,夹杂着丝丝清寒的细雨密密麻麻扑在苏珺兮的脸上。

苏珺兮透过雨帘,看见王叔和阿虎两人俱被三五个行人围堵着,一旁泥泞的地上还躺着一人做****状,雨水泥土脏得满身都是。

难道是撞人了?苏珺兮脑中想过这个念头,随即又否定了去,如果真撞了人,王叔不会如此行事,只怕一开始就喊她诊治了,而且此处僻静人少,看那一伙人的架势,像极了找茬的,思及此,苏珺兮不免有些没底,对方人多势众,像是一群地痞****……

这边苏珺兮正琢磨着,那边纠缠王叔和阿虎的几人中就有一个长得流里流气的男子退出了人群,撑着一把大青伞朝苏珺兮走来。

“哟,两个小娘子长得倒是挺长胃口的!”男子流里流气地咂了砸嘴,盯着苏珺兮和清风的眼神更是红果果的不加掩饰,“你们说说这是不是我们的缘分?你看,这恰恰好雨天路滑,你的车夫又恰恰好没留神,这一路上哪个时候不撞?哪个人不撞?偏偏这时候撞了我的兄弟,你们都说说是不是缘分?……”

苏珺兮此时已经确定自己是遇上碰瓷的了,待瞧见阿虎拦住了前面几人,王叔脱了身,正往这里走来,便打断了流里流气的男子的话:“你待如何?”

“哟,想不到你倒是个爽快的娘们!”男子抬手用大拇指搓了搓自己的小八字胡,道,“哎,我那兄弟家中境况凄凉,上有老母下有妻小,好几张只会吃饭的嘴,平日里都是我们弟兄几个接济着,如今他断了腿,有一句话不是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再加上秋天这天气伤也好得都不利索,我看,你就按普通人家的水平管了他家十来口人半年的生活吧,还有……”

清风越听脸色越难看,待听到一家十来口人半年的生活一句不由大怒,啐道:“呸!我看你就是讹诈的,我家小姐就是大夫,我就不信你所谓的兄弟此刻就站不起来!就是我一个丫环,也能一眼瞧出真假来!”

清风说着也不顾车外正下雨,起身便要下去瞧那躺在地上的人的伤势。

苏珺兮吓得赶紧拉住她,给她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转眼又见王叔已经在她侧前方站定,隔开了自己与那碰瓷男子,才开口对男子说道:“此刻你既然不着急你兄弟的伤势,有功夫与我讨钱,不如我们就等到了公堂之上再算算这笔账。”

“哟!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你可不知这凄凉人家那是吃了这顿才敢指望下顿的,这要等到衙门大老爷闲下心来理会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事,只怕我那兄弟一家老小都做了饿死鬼投胎去了!”碰瓷男子又搓了搓自己的小八字胡,慢悠悠地说道。

苏珺兮闻言气急,一时又自嘲不已,想是自己与大伯父、杜氏这样有门第的人家相处惯了,倒忘记了地痞****的行事作风,只怕比赵成益还要没得顾忌,哪里还会管你什么言语周旋。

苏珺兮正思索着对策,就听王叔凑近一步轻声说道:“小姐,这些人一旦缠上了便甩不掉的,还是破点财消灾吧,待我过去瞧清了那躺在地上的伤势底细,便好防着他漫天要价。”

此计甚好,苏珺兮不禁点头,随即就要和那碰瓷男子说话,王叔却止住了她:“小姐,我来。”

王叔和这名男子交涉了一番,便过去瞧那躺在地上的人的伤势,不想才走过去,就猝不及防地被躺在地上的汉子揍了一拳,原先被阿虎拦住的几人顿时不再按捺僵持,立即与阿虎动起手来,同时几人又分出一拨涌向王叔处,一时王叔和阿虎便被缠得再顾不上苏珺兮和清风。

苏珺兮见状心中不由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这情形,也太过离奇了。找茬的不在乎钱财却只是闹事,莫非是受人指使?

苏珺兮心下思量,眼见着碰瓷男子脸上的痞气愈来愈盛,甚至带了淫气,正举步向自己和清风走过来,不由紧张起来。一旁的清风见了男子此番模样,霎时想起赵成益一事,只吓得紧紧抓着苏珺兮的手臂瑟瑟发抖,几乎没把苏珺兮的手臂掐出血迹来。

苏珺兮被清风掐得疼痛难当,脑中却反而恢复清明。苏珺兮咬了咬牙,手暗暗伸向自己的袖中,紧紧攥住小时候陈则涵送给她玩的那把小巧匕首。

苏珺兮屏息,只等着碰瓷男子的反应,不想,却被一声娇斥骇了一跳。

“你们什么人?竟然当街闹事?”

来人是从前方坐车行来的姚娘,苏珺兮看去,见姚娘坐于车内,印象中的那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因为隔着雨帘看得不是很分明。

“哈哈!哈哈!今日我艳福不浅,我认得你,你是落影阁数一数二的****姚娘。”说着那男子满眼淫光的便朝姚娘走去。

姚娘听到此番污辱微微抿了抿唇,随即才平了脸上神色,转头示意赶车的车夫,车夫原来是落影阁的打手,上前便揍了那男子一拳,男子哀嚎了一声,便踉跄着退了几步。与王叔和阿虎混作两处的混混们听到嚎叫立即又分出两三人过来与落影阁的打手打起来。

一时,十来人乱作三团。但到底王叔、阿虎和落影阁的打手正经练过拳脚,因此便渐渐占了上风,苏珺兮顿时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姚娘,与姚娘相视一笑。

苏珺兮脸上笑容未减,却见姚娘突然变了脸色,正自奇怪,便听到后方声响,随即便有几人自苏珺兮后方杀气腾腾地冲进人群中加入混战,苏珺兮一颗刚放下的心立即又悬了起来。

苏珺兮脑中急转,忽的掰开死死抓着她的清风的手,不顾雨势地出了车厢坐到驾座上,拾起马鞭狠狠一挥,便要冲出去,不料车子却忽的一斜几乎就翻了过去……

卷二 暗愫生 第二七章 谁自雨中来 苏珺兮本来想趁乱离开此地,不料马车刚跑起来,对方就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随手从路边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砸向前头拉马车的马,石头没有砸中马,却刚刚好落在马车轮子的前方,马车的右轮眼看就要碾过石头,苏珺兮却来不及改变路线,马车一个颠簸便翻了过去。

苏珺兮只觉得右边肩膀和手臂一阵钝痛,人就已经从驾座上重重地摔在了泥水地里,污水瞬间脏了苏珺兮半边衣裙。

苏珺兮想要用右手撑起来,右手却一阵酸麻使不上力,苏珺兮只好换用左手使力,结果人还没起来,那长得油里油气的男人不知怎么就脱了身,走到苏珺兮身边一把扶住苏珺兮:“哎呀呀,小姐我来扶你一把。”

说着一双咸猪手就要不安分起来,苏珺兮大怒,趁着男子不注意,右手自左袖中偷偷摸出那把小巧匕首,心一横,便换用左手使劲朝男子的大腿扎去。男子一声痛呼,低头就看见腿上的鲜血染红了身上的衣裳,不消一会儿又被雨水冲淡,当即顾不得占便宜,丢了苏珺兮抱着自己的大腿大声喊痛。

此时姚娘自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到了苏珺兮身边。姚娘附身去扶苏珺兮,苏珺兮却先顾不得自己,伸手指了指马车车厢:“姚娘快过去看看,清风怎么没有反应。”

姚娘点头,转身要过去,那油里油气的的男人却忍痛过来抓住了姚娘,嘴里不停地骂着:“娘的****,全是****!”

苏珺兮见姚娘也被缠上,咬牙用左手支撑着站了起来,随即上前用力地挥舞着左手上的匕首,刀刀滑向那男人,那男人躲了三次也会有一次被苏珺兮滑中,当即怒火中烧竟发起狠来,伸手夺过苏珺兮手中的匕首便向苏珺兮的脸刺去。

苏珺兮一惊,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本能地伸手去挡,眼看匕首就要刺来,那男人身形一滞,却是被姚娘拉住了。男人心中本就不爽,这下更是气愤至极,反手一刺即中姚娘肩部,姚娘尖叫一声就被男人甩到地上。

那男人随即转身就去追已经跑了几步远的苏珺兮,不料又被身后之人拉住。男人心中火气正旺,根本不曾留意此次的拦路之人与姚娘不同,只收了手就要将之甩开,不想电光火石之间右手臂一阵钻心的疼痛之后,右手就再也使不上力气了,男人漠然转头一看,瞧见自己的手臂耷拉在肩膀上随意摇晃着,不禁惊骇不已,那疼痛之感又渐渐地回来了。男人知是遇到了不好招惹的,正要求饶,却见身后阻拦之人已经越过他往前奔去了,只留给他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

苏珺兮拼命地往前跑着,一心只想尽快跑到有人的地方呼救,不料身后忽然伸来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一时惊惧,苏珺兮没有多想,侧头抓起那只手就咬。

身后男子惊呼一声却没有收手,只用另一只手从后面拥住了苏珺兮:“是我。”

苏珺兮短暂错愕之后,才听出这是李景七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转身抓着李景七的手急道:“王叔他们……”

话还未说完,李景七就又一把抱住了苏珺兮,安抚道:“长青和长玄在呢,你真是吓死我了。”

苏珺兮被闷在李景七胸前,犹自担心:“还有清风……”

李景七又笑开:“有长玄呢,你还担心什么?”

苏珺兮总算放了心,轻轻推开李景七:“谢谢你。”

李景七嘴角浮起浅浅的弧度,却并不答话,拉起苏珺兮的手往回走。此时,簌簌秋雨已停,天空中只一片云淡风轻,苏珺兮被李景七牵着,缓缓行于雨后泥泞的路上,虽然脚下艰涩,心中却莫名地盈满了一种叫做安心的情绪。

苏珺兮回到事发现场时,长青和长玄领着几人,和王叔、阿虎和落影阁的打手一起,已经将十来个地痞****捆了个结结实实。清风也从车厢里出来了,见到苏珺兮立即就奔了过来。

“小姐,你没事吧?”清风拉着苏珺兮不禁上下看着,生怕苏珺兮有什么闪失。

苏珺兮摇摇头,止住了清风的动作:“你怎么才出来?可是摔到了?”

清风摇摇头:“不是,车内把手断了,正好卡住了车门和车窗,我费了半天劲才打开顶上的车窗爬出来。小姐,姚娘受伤了。”

苏珺兮点头,走到姚娘身边先帮姚娘止了血,才道:“只能先如此,等会儿姚娘随我去我家里,珺兮给你好好清理一下,否则感染了就不好了。”

姚娘莞尔一笑:“嗯。”

“长青,将人送到府衙吧。”李景七见苏珺兮忙完,转身吩咐长青。

十来个地痞****闻言顿时傻了眼,哭爹喊娘地拼命求饶,长青听着一阵心烦,撕了几人的衣裳当即将十来人的嘴堵了个结结实实,随即和领来的几人拉着这十来个呜呜乱叫的人就走。

“小姐,阿虎和他们一起去吧,长青大哥只怕说不清事情始末。”阿虎擦了擦眼角的血迹,走至苏珺兮跟前建议。

苏珺兮担心他的伤势,便先问了他,阿虎却道:“阿虎没事,倒是王叔年纪大了,只怕经不住这几个****不要命的打法。”

苏珺兮闻言细细交代了阿虎几句才放阿虎随长青押送这些人去府衙,随即,苏珺兮带着几个人回了苏家。

到了苏家,王婶见几人狼狈的模样骇了一跳,又见王叔由长玄扶着似站不稳随即就慌了手脚:“老头子,这是这么了?小姐,小姐你没事?”

苏珺兮歉然:“王婶,对不住,害王叔被打成这样,珺兮瞧过了,倒没有大碍,只是少不得得养几个月。你且先去烧几锅热水,让清霜和清露将伤药送到客房和王叔房间。阿豹,你和长玄扶王叔回他的房间,清风,你先去给王叔瞧瞧,处理些外伤,我给姚娘上完药就来。”

苏珺兮一连串的吩咐井然有序,几人领命随即分头行事,王婶不安地瞧了王叔一眼,安慰了几句才去了厨房。

等到众人治完伤,梳洗干净以后,已经月上中天了。苏珺兮留李景七和姚娘在苏家用了晚饭,苏珺兮才将姚娘送走,临走前,苏珺兮将一直未出口的谢谢道了出来。

姚娘闻言一笑,也不客气,爽快受了苏珺兮的谢意,玩笑道:“你可得管着我这身上的伤不留疤!”

苏珺兮不禁也露了笑容:“姚娘到时点朵牡丹不就好了,还要为难我。”

两人辞别,苏珺兮回了闺房,李景七正坐在苏珺兮的闺房外室喝着王婶端上来的茶,一双眉皱得似要滴出水来。

苏珺兮见状上前一看,说道:“家里一阵忙乱,想是给你错拿了自家院子里收的秋茶。”

李景七奇道:“你家还种了茶树?”

苏珺兮浅浅一笑,却似依稀记起往日时光:“不过是往日爹爹一时的乐趣罢了,这小小的苏家院子,尽是他捣鼓出来的药畦、茶树之类,像后院那枇杷,过些日子也就要熟了。”

李景七倒听出了兴致,眼巴巴地望着苏珺兮,却听清霜进来禀报:“小姐,李公子,长官人和阿虎回来了。”

两人闻言,立即就往客厅去。苏珺兮一路走一路问清霜:“可带他们去用晚饭了?”

清霜点头:“本来王婶见他们风尘仆仆的,想先让他们去梳洗一番,横竖此事也急不来,但是长官人和阿虎执意要先回过李公子与小姐的话才肯走,王婶遂叫他们先用晚饭。”

苏珺兮随即交代清霜:“现在应该没什么大事了,你和王婶也忙活了一个晚上,这就先去歇下吧,剩下的交给清风和清露。”

清霜却摇摇头:“我哪里累着,倒是王婶,是该让她去照顾照顾王叔了。”

苏珺兮见自己的几个仆人都是懂事贴心的人,不禁暗自欣慰和庆幸,到底是爹爹给她留了一方舒心的天地!

苏珺兮和李景七到了客厅,清霜原本也是等长青和阿虎吃得差不多了才去喊他们的,因此长青和阿虎已经候着了,苏珺兮先让王婶回去照顾王叔,才坐下来与李景七一起听长青和阿虎汇报事情经过。

长青几人带着一众犯事之人到了府衙,杭州知府刘守敬才吃完晚饭又马不停蹄地开堂受理了此案。那一众犯人中有几个本来就有案底,也是府衙的常客,因此刘守敬没花多少工夫,就查明了事情的原委。

那一众犯人一向只是跟着那长得流里流气的男人唤做马大的,时常出入一些人少的地方,专门捡了急着赶路的布衣车架,由一人假装被撞,随即几人围堵闹事以求讹诈些钱财,赶路者多半因为事情紧急,也不缺那么些钱,又晓得官府也管不过来这些琐碎小事,因此也就破财消灾,这些事情大都不了了之了。

苏珺兮仔细回想今日事情详细,顿觉不对,马大讹诈她可是一开口就是好大一笔数目,这与长青说得平时状况不符。思及此处,苏珺兮不等长青禀报审案结果,便打断了长青:“长青,刘守敬大人可是结案了?”

苏珺兮可是没忘刘守敬上次在赵成益一案时耍的玲珑手段,此刻自然是问得咬牙切齿。

李景七和长青闻言俱愣了一下,长青笑道:“哪里那么快结案。”

苏珺兮松了一口气,道:“李公子,我怀疑马大是受人指使。其一,马大开口讹诈我的钱财可是普通之家十来口人半年的生活费,这还是说了一半被清风打断的;其二,王叔想要看清受伤之人的伤势,以防止马大漫天要价,结果才走到受伤之人跟前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摆明不是为了讹财;其三,这一批人恐怕过得挺逍遥,何必去做这极可能自断生路的事?何况我与他们无冤无仇的,至于弄到这份上?所以珺兮以为,只怕这些人是拿了别人的钱才铤而走险。”

李景七听苏珺兮说完这一番话,不禁用单手支着下巴深思起来。

卷二 暗愫生 第二八章 疑深心浅浅 长青听过苏珺兮的这一番层层递进的分析,不禁也想到了一处疑点:“苏大夫如此一说,我也觉得有一处地方不大对劲。刘大人翻出的旧案,可见这一批人平常并不在苏大夫遇袭的地段犯案,但缘何今日突然挪了窝?”

阿虎听着也点了点头:“我平日在坊间也听说过一些类似讹诈事件的传言,但是倒没有听说我们经过的这条巷子也有。这条路小姐走了多少年都没有事,就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岂不蹊跷?”

李景七闻言沉吟了一番,而后抬头和长青对了个眼色,长青只点点头却不说话。苏珺兮见状狐疑地看了李景七一眼,什么意思?竟然在她家在她面前打哑谜。

苏珺兮心思掩藏得好,李景七不曾察觉,但是阿虎的疑惑神色却没有逃过李景七的眼睛,李景七微微一笑,对苏珺兮说道:“你放心,此事我帮你查清楚。”

听见这种保证,若说一点都不感动那是假的,即便苏珺兮并未对此抱多大希望,就比如陈府,她寄人篱下在先,因此无论陈府表现得与苏家有多么亲近,她也如何都不敢带有哪怕一丝的妄想,但是,心中却丝毫不敢忽视了这份恩情,只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既要谦恭感恩不能让陈府寒了心,又要进退大方不能让苏家低了门楣。苏珺兮有时候觉得,自己或许就是这般避让与计较习惯了,弄得平常处事间都带了一种漠然。想着,苏珺兮脑中显现出一张脸来,俊眉朗目……或许,自己对陈则涵就是如此吧,因着苏家与陈府的这一层关系,自己与陈则涵结了青梅竹马的缘分,却永远也无法和他交心……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眼中又弥漫起一片迷雾,原先就有的探知的****便更加强烈,不知不觉瞧着苏珺兮的目光不禁就炽烈起来。苏珺兮觉出李景七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的变化,旋即自沉思中回过神来,露出惯有的浅笑:“李公子,恐怕你要再晚些才能回去,珺兮想让长青清爽一些回万径园呢。”

长青闻言不禁对着苏珺兮作了个揖:“苏大夫客气。”

苏珺兮梨涡浅笑,目光从李景七处转向长青,旋即又回到李景七身上。

李景七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便依你。”

苏珺兮笑容加深了一些,转身吩咐阿虎:“阿虎,你带长青去寻清霜,你们二人好好梳洗一番吧。”

阿虎应下,带着长青寻清霜去了。

一时,苏珺兮与李景七相坐于客厅内,苏珺兮心中大石稍稍落定,便记起一事来,李景七来时不仅带了长青和长玄,还有一批人,这绝对是有备而来!再加上李景七刚刚与长青的怪异,苏珺兮更加疑惑,他如何得知自己出事?他与马大事件有无关系?

苏珺兮状似无意地抬眸看了李景七一眼,如果说是她令李景七疯狂到自编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那是打死她她也不信的,那么,就剩一个疑问,李景七如何得知她遇险的?李景七,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苏珺兮想着想着不禁轻轻打了个喷嚏,不由尴尬一笑:“许是今日淋了雨的缘故。”

李景七原本看着苏珺兮今晚几度沉思的神色似乎不大对劲,但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也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苏珺兮,却不期然见苏珺兮打了个喷嚏,不禁丢下心中疑惑,赶苏珺兮回房:“赶紧去添件衣裳吧。”

说着拉起苏珺兮的手就往苏珺兮的闺房走去。苏珺兮被李景七拉着,想起自己刚刚推导出的困惑,不禁缩了缩手。

李景七感觉到苏珺兮的退缩,心中疑惑之余不禁生出一丝气恼,回头看着苏珺兮,面色带着不解:“怎么了?”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的表情,虽然疑惑却一派坦然,不似掩藏了什么的心虚和迟疑,迟疑半晌,终究没有缩回手,只轻轻笑道:“没事。”

“你看你手冰的。”李景七倒不再缠着这个话题,只嗔怪地看了苏珺兮一眼。

苏珺兮回房加了衣服,没多久,长青也梳洗干净了,李景七便带着长青和长玄回了万径园。

苏珺兮送走李景七三人,回头给阿虎看了伤上了药,又去瞧过王叔,才回房睡下。

不想,这一觉苏珺兮睡得很不踏实。苏珺兮辗转反侧中,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却怎么也找不到家,行行重行行,一时大雨滂沱,间或又夹杂着今日的刀光血迹和恐惧焦灼,苏珺兮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不知不觉间便冷汗涔涔。

突然,苏珺兮从梦中醒来,待想明白自己正躺在苏家的床上,而不是身在那没有尽头、充满刀光血迹的雨路上的时候,不由轻轻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苏珺兮恍然,自己已经把这个小小的苏家当做自己的家了。

情绪一轻松下来,苏珺兮的耳朵便恢复了灵敏,立即就听到院子一侧仆人住的地方有轻微响动,苏珺兮疑惑,起身穿好了衣服,便往仆人住的地方寻去。此时天光微曦,一路上树影斑驳,苏珺兮心中却更是奇怪,怎么连个人影也没有?

苏珺兮见是王叔和王婶的房间还亮着薄薄的烛光,心中一惊,暗道莫非王叔……想着便加快脚步朝王叔的房间走去。

苏珺兮“吱呀”一声推开王叔房间虚掩着的门,急道:“是王叔出了状况?”

门猛地打开时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响和苏珺兮突然而至的声音把房中的王婶、清风和清霜都骇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王叔没事的,就是后半夜有些发烧,王婶来喊我,我见你睡得不踏实,不敢再扰烦你,才没叫醒你的。”清风一边解释着,一边拧干了手中的棉布巾子,清水立即自清风手上重新落回盆里,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发出异常清晰的“哗啦啦”的声响。

苏珺兮正要上前,却被清霜拦住,王婶接过清风递过来的巾子,转头对苏珺兮说道:“小姐快回去吧,老头子是我男人,他要不要紧我自是心里有数的,这里有清风就够了,你且放心。你之前就有些伤寒的迹象,此时正是最凉的时候,可别真的着凉惹了风寒。”

苏珺兮此刻确实也有些昏沉,一时说不上话,只对王婶点点头,便任由清霜半推半扶的回了闺房重新歇下。

这一睡就睡到了巳时,苏珺兮醒时迷迷糊糊的,很不幸地发现自己真的得了伤寒。

清风进来,见苏珺兮双眼浮肿,眼神涣散,骇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珺兮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说道:“我得了伤寒。”倒似在撒娇。

清风原本担心,但听到苏珺兮这难得的娇音却忍不住笑出来:“小姐,原不该笑的,只是每回都只有在你生病的时候才能见到你像一般闺阁女子似的撒娇,我就忍不住想笑一笑。”

苏珺兮嘟着嘴白了清风一眼,又听清风接着说道:“小姐,你若不舒服,我便让李公子先回去了。”

怎么不早说?苏珺兮一惊,不由着急起来:“他来多久了?府衙那边有消息了?”

清风见状,又笑着打趣苏珺兮:“小姐慢慢来吧,横竖李公子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也不差再等半个时辰,我们管饭就是了!”

苏珺兮闻言恨得咬牙切齿,这嘴巴厉害的!想着随手抓起软枕便轻轻地敲了清风一下,见清风惊呼一声随即告饶才略略解了气,起身梳洗。

苏珺兮急着去见李景七,清风和清霜却执意拦着苏珺兮,要她用过早饭和汤药后再去,苏珺兮无奈,只好先吃早饭和喝药,倒是第一次这么爽快地把一碗苦不拉几的汤药喝得底朝天。

苏珺兮原先着急反倒忘记了尴尬,此刻在客厅见了李景七,不禁就记起这一茬来,瞬间脸上飞上了一抹淡霞:“李公子见笑了,珺兮起晚了。”

李景七听见苏珺兮浓浓的鼻音,不禁责怪道:“怎么还是惹了风寒?吃过药了?要不去歇着?”

苏珺兮见李景七如此,倒是不似往日温淡,多了一丝憨态,不禁笑道:“谢谢李公子关心,李公子不必担心,我家里半吊子郎中多得是,早就逼着我喝过药了。”

也是,李景七闻言笑开:“这倒是不假,只怕你家仆人就是不会诊脉看病,也能说出几个不寻常的药方来。”

苏珺兮心中着急知道背后指使马大的是何人,便直接切入正题:“李公子过奖了,只是今日一早就来我家,可是案子有了进展?”

李景七点点头,示意一旁的长青说话,长青旋即转身对着苏珺兮将最新情况说了一遍:“昨日夜里刘大人就又提了这十来个犯人升了一次堂,这些人都不停地告冤枉喊不知情,后来刘大人不耐,就用了刑。除马大以外,其他十来人倒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人原本也就只是一群不要命的,因此向来一句话也不问马大,有活就二话不说地跟着马大干。至于马大,刘大人倒是问出了好些话。”

苏珺兮闻言,因急于知道幕后真凶,倒把对李景七如何能令八面玲珑的刘守敬连夜提审犯人的疑惑放置一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卷二 暗愫生 第二九章 终是意相左 长青略顿一顿,才回答苏珺兮:“是赵成益买通了马大,让他带上一拨人到苏大夫每日必经的巷子里讹诈……”长青转眸看了李景七一眼,才接着说道,“讹诈是假,之后的寻衅和****才是真目的,后面恐怕还有别的手段等着,要的是苏大夫惹上是非或者败了名声。”

这赵成益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他不见得就非要清风不可,只怕是自己三番四次让他失了面子,他才如此的“惦记”和“厚待”,苏珺兮愤怒之余,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就算你一心一意对麻烦唯恐避之不及,奈何有时候麻烦就仿佛阴魂不散,总是躲也躲不赢。

苏珺兮想着,却听长青又迟疑道:“只是……”

刚开了口,长青又闭了嘴,转头看着李景七。苏珺兮疑惑,这两人这两日行事怎么如此怪异?苏珺兮也循着长青的目光看向李景七,只见李景七轻轻颔首之后,长青便又继续道:“只是刘大人说,赵成益乖觉得很,先是让马大得了一些小甜头,再让马大欠下一笔数目不小的债务,最后才许以重金收买马大,从头至尾,只怕难查蛛丝马迹,更难有有力证据,因此仅凭马大一面之词,恐怕不足以指证赵成益。”

苏珺兮闻言,清秀的脸上终是露了冷笑,一时心中愤恨不过,竟觉得委屈不已,难道又拿赵成益没有办法?

李景七见苏珺兮一时愤怒,一时委屈,一时又颓丧,思绪不由一滞,随即便放缓了语气:“珺兮,珺兮。”

李景七连着叫唤了两声,苏珺兮才自沉思中回神,勉强扯了一个微笑:“怎么了?”

李景七温淡一笑,安慰苏珺兮道:“珺兮,此事在律法上确无转圜余地,但我们也不一定就只能闷声吃了这个亏。”

苏珺兮狐疑地看了李景七一眼,心道那要怎么办?难不成报复回去?果然,李景七嘴角的弧度略深了深,便悠然说道:“他既然如此嚣张,那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吃个闷亏……”

“不行。”苏珺兮当即打断李景七的话,否决了他的提议,“这样即便我们也能钻了律法的空子,但是赵成益必定睚眦必报后患无穷,我宁可吃些亏,也不受这没完没了的烦恼。你除非有个斩草除根的法子,不然就别乱来,这也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让人抓住了把柄可是要吃官司。”

苏珺兮大约是真让赵成益气昏了头,此刻见李景七提了这么个馊主意,当即没了平日的淡然柔和,这一段话掷地有声的倒把李景七唬得一愣,半晌方大笑起来。

苏珺兮说了这么一段话,心情倒是舒畅了一些,情绪便不似刚刚那么紧张,见李景七毫无顾忌地笑她,也不恼,只白了他一眼。

“珺兮,你说说,你倒是还有多少意外没有让我瞧着?”这话说得不免有些亲热露骨,连一旁的长青都不好意思地拿拳眼遮了嘴,侧身掩饰尴尬,李景七却浑然忘我,只伸手轻轻揽了苏珺兮的肩,轻声笑问,“你可是担心我?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斩草除根的法子?”

苏珺兮闻言不禁悉数记起之前的困惑,李景七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可以有这样的底气说话?而且,刘守敬似乎比较重视他,昨日当晚就升了堂……苏珺兮心中一番计较,一时倒忽视了李景七搭在她肩上的手。

李景七见苏珺兮面露疑色,便道:“你放心,我找人打他一顿,包管他再不敢靠近你,还只能硬生生地吞下这口闷气。”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止了话,心中瞬间凉了一截,还不肯说么?苏珺兮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此刻刻意露出疑惑神色,便是委婉相问,可李景七始终避重就轻,不肯主动给她答案。如果过了这么些时日,李景七还不了解她的性格,那也就罢了吧;如果李景七是明知她心中所惑,却不肯相告实情,那她还有什么话好说?既然别人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再去过问他人的隐私……

几番思量,苏珺兮脸上的神色便恢复了一贯的疏淡,轻轻推开了李景七搭在她肩上的手,随即起身朝李景七一福,再开口,语气中便满是客套:“李公子,珺兮谢过公子的好意,但珺兮委实不敢让你为我冒此危险,横竖也是珺兮行事不谨慎惹了祸事,珺兮便敬候知府大人的研判吧。”

李景七先瞧见苏珺兮淡了脸色,还以为苏珺兮只是不赞同他的做法,哪成想苏珺兮接着就推掉了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还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顿时全身的血液猛地上涌,一股脑地涌向大脑,脑中便再也无法思考,只咬了咬牙,握了握拳头,随即起身,背着苏珺兮冷声道:“如此,但愿苏大夫往后能永除后患!”

说罢,李景七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旁的长玄见状骇了一跳,不由拔腿就跟了出去,另一边的长青迟疑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苏珺兮,半晌,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就追李景七去了。

眼看着连长青的身影也消失在客厅门口,苏珺兮身子一软,顿时感觉到一阵眩晕,身子便有些摇晃。

“小姐。”旁边的清风惊呼出声,旋即上前一步扶住苏珺兮,直到看着苏珺兮似乎缓了一口气,眼中恢复了清明,才松了劲,只虚扶着。

清风张了张口,也终是无话,只道:“小姐,你还患着感冒,还是回屋歇着吧。”

苏珺兮点了点头,不想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苏珺兮不及多想,只心中闪过一丝连自己也道不明的情绪,随即就转了身,却对上陈则涛的视线。

苏珺兮一愣,旋即尴尬笑道:“二哥,我忘记着人去一鹤馆请假,害你担心了。”

陈则涛确实是因为苏珺兮今日本该来医馆坐诊却一直没有出现才来看看出了什么事的,不想就看到苏珺兮这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由一惊:“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苏珺兮摇摇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先叫陈则涛坐下,随即叫清风去斟茶来。

陈则涛见苏珺兮不说话,倒也没有再问,只给苏珺兮探了脉,又问了苏珺兮在喝什么药,见无碍,就放了心。须臾,王婶捧着茶进来,见两人沉默无话,便知苏珺兮什么也没有说。

刚刚清风来厨房已经大略将苏珺兮和李景七闹翻之事告诉了王婶,王叔和王婶倒是能在主子面前说上几句话的,因此等陈则涛喝过茶,王婶就走至陈则涛跟前,行了个礼,自作主将昨日之事悉数告诉了陈则涛,只是隐去了赵成益一节,而李景七几人也模糊带过。

陈则涛闻言不禁大怒,苏珺兮见状赶紧劝道:“哪个人没有个三灾八难的?大约也是我这一阵子倒霉,尽遇到这些事,不过此次知府大人倒是尽心,想必那些歹人要吃牢饭了。”

陈则涛听苏珺兮如此说,心知苏珺兮不愿再麻烦陈府出面,想到知府大人此次倒是公道,又看到苏珺兮这一副样子,怒气倒是没了,担心却怎么也卸不下,半晌,方道:“苏妹妹,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是这一两个月来,见你接连遇了两件这样的祸事,我实在是担心得很,不若,你便考虑考虑,往后留在家里吧。”

苏珺兮和陈则涛之间虽然不似和陈则涵那般亲近,但两人一起在一鹤馆共事了近十年,自然也是有些不同的。苏珺兮见陈则涛此话还说得这么婉转,能尊重她的意见,倒也感动,便点点头。

陈则涛见苏珺兮应下,又交代了苏珺兮几句,让她注意休息调养等等,便辞了苏珺兮回一鹤馆去了。

苏珺兮回了房,吃过午饭喝过汤药,困意便排山倒海地袭来,迷迷糊糊中苏珺兮又睡起来,倒是暂且放下了李景七一事。

到了下午,苏珺兮一觉醒来,便有些不安,担心案子的进展,便想派阿豹去打听打听情况,不想阿豹才出苏家宅子,便遇上了长玄。

长玄原在苏家门口徘徊,正不知该如何办,就见阿豹出来,不禁欣喜地冲到阿豹跟前:“阿豹,哎,我家公子回家发了好一阵脾气,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师父也特意帮我隐瞒着公子,你且不要和苏大夫说是我告诉你的……”说着长玄一顿,拍了拍后脑勺,“哎,看我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阿豹,是这样,我家公子一时气头上,让知府大人撤案,我和师父瞒着他没让知府大人这么做,你回去告诉,告诉清风姐姐,让她转告苏大夫,就说此案过两日程序走全了便结了,那十来人是要吃几年牢饭的,至于赵成益,还是证据不足不能指证他,但是请苏大夫放心,公,师父有办法解决。”

阿豹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上一回的事情让他长了记性,生了谨慎的心思,因此听了长玄的话,不敢怠慢,都一一用心记下,才对长玄点点头。

长玄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又拉着阿豹交代了几句:“你一定记着不要提公子,另外此事一定要让清风姐姐转述,明白吗?”

阿豹点头:“我还是晓得厉害的。”

长玄闻言,这才放心走了。

卷二 暗愫生 第三十章 风轻淡云舒 阿豹倒也聪明,知道马上回去小姐必定疑心,因此特意在外头晃了几圈,才重新回到苏家,将长玄交代之事一一告诉清风,还特意拿长玄的嘱咐提醒清风一定要记着不要提李公子,而且需她亲自告诉小姐。

清风听罢,心道长玄倒是个明白的孩子,晓得小姐在赵成益一事上因起因是她所以还能听进她的话。思及此,清风不由又记起那日险些****的情形,心中不禁一阵恐慌,只深吸一口气,强行挥去脑中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随即缓缓地呼了一口气,静下心来,却发现,怎么也挥不去关于那日那个并不算宽阔的怀抱的印象……

阿豹见清风怔怔的,不由喊了一声:“清风?”

清风回神,才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热,抿了抿唇,勉强镇定下来:“你放心,我晓得了。”

清风回到苏珺兮的闺房时,苏珺兮正好也从别处回来。

“小姐怎么不歇着?”清风不禁嗔怪一番,“傍晚正起风呢。”

苏珺兮“噗嗤”笑出声:“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去瞧瞧王叔。”

清风这才笑了,扶着苏珺兮进了屋,到榻边坐下:“小姐,阿豹回说,过两日便能结案,这十来人要吃几年牢饭的。至于赵成益,知府刘大人还是说,证据不足不能指证他。”

苏珺兮闻言点点头,随即垂了眼眸不再说话,清风看着苏珺兮的脸色,半晌,斟酌道:“小姐,赵成益是个小人,不管知府大人怎么处置马大几人,都不关赵成益痛痒,我们和他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他这次不能得逞,以后指不定还会想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害小姐,所以不得不想个办法了解此事,也许……”

苏珺兮苦笑,想不到自己今日这一番举动,使得连清风这样直爽的人都欲言又止:“清风,我知道,我只是气不过李景七至今还对我回避着他的事情。”

李景七始终对她温淡中不乏热情,但是苏珺兮每每望着他,都觉得他仿佛置身于渺渺迷雾之中,她不知道李景七的身后到底是陌上花开,还是悬崖万丈。既然如此忐忑,那不如就此罢手,还能留着一份云淡风轻,她何必承受这不明不白的恩情?

清风原本要提长青,不料自己才略作停顿,小姐自己反倒直接拿李公子堵住了她的话,不由暗自叹了口气,终是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得。清风默默地站着,一时又想,倘若李公子心中真有小姐,即便受了小姐这样的气,也会……但转念一想,倘若并非如此呢?思及此,清风不禁又暗自叹了口气,却不曾察觉这一声叹息在不经意间轻轻地溢出了嘴角。

苏珺兮听闻清风的轻声叹息,转头看见清风一脸淡淡的愁绪,只好展开笑颜:“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再想办法就是了,别担心。”

清风这才惊觉自己叹出了声,不禁歉然,却只明媚一笑:“小姐,我明白。”

寻常感冒,要好尽也得五六日的功夫,苏珺兮这一病,陈则涛便给了她七日假期,同时也让她在这七日好好考虑考虑是否继续留在一鹤馆。

这七日,李景七再不曾出现在苏家,而苏珺兮呆在家里偶尔侍弄药畦,或者读书捣药,再瞧瞧王叔的伤势,优哉游哉间一时将李景七之事放下,倒并无伤心姿态,清风、清霜和王婶几人俱是松了口气,各自暗道李公子一事有一不可有二,往后可不能再如此鲁莽!

苏珺兮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留在一鹤馆,要是不再外出行医,如果她现在能够亲自打理家业也就罢了,否则日子岂不是闲得发愁?她绝对承受不住这种空虚,因此假期一过,苏珺兮便回到一鹤馆当值。

“二哥,案子结了,这次知府大人倒是公正,那十来人都在牢里坐着呢。”苏珺兮在一鹤馆后院遇到陈则涛,首先便告诉他案子的结果。

陈则涛闻言微微一笑,只道:“自作孽不可活,如此,我便放心了。”

苏珺兮看着陈则涛半晌,随即抿了抿唇,狡猾道:“二哥,珺兮倔强,二哥不要怪我不听话。”

陈则涛微微侧了头,再回头看苏珺兮时不禁笑开:“也罢,二哥就知是这个结果。”

苏珺兮莞尔,随即二人一起去了一鹤馆前堂。

医馆向来没有个准,忙时焦头烂额,闲时也可能一个病人都没有,此刻,一鹤馆便是一派清闲景象。

苏珺兮坐于自己的诊案前,捧着一本《古方考》继续研究各种古方;一旁陈则涛则正正经经地一边翻着《素问》,一边似乎做着读书笔记;再过去是魏书义,埋头擦拭着一套银针;对面一向严谨端肃的刘老大夫则站着,执笔间却一派从容潇洒,笔下须臾便奔出一纸纵而有章的章草;刘老大夫的旁边是老顽童周老大夫,周老此刻只捧着一盏茶喝得气定神闲。

忽的一鹤馆奔进来一名小厮,大着嗓门直嚷嚷:“哪个大夫治跌打损伤最了得?”惊得擦拭银针的魏书义几乎没扎了自己的手。

几个当值的大夫纷纷抬眼看着来人,只见他形容粗放,却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硬是在如此清静安和的医馆里生出一股跋扈之气来。

一个小童不耐地瞧了来人一眼,心道真是个没规矩的,随即上前指了指周老大夫:“我们医馆最了得的治跌打损伤的大夫便是周老大夫了。”

那来人听罢小童所言,竟瞬间换上一副谄媚笑脸,往周老跟前走了几步,随后行了个礼:“周老大夫,请您到我们府上给我们大少爷瞧瞧。”

周老连眉毛都没抬:“你家大少爷是哪家大少爷?”

“老华佗,我家大少爷就是赵府的大少爷。”那来人不自觉眉眼间就飞上一片得色。

周老闻言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继续问:“你这赵府是哪个赵府?”

来人一愕,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只好应道:“便是东风楼的业主赵府。”

赵成益?赵成益受伤了?苏珺兮不由一惊,便记起那日李景七说的话来。难道李景七真的找人打了赵成益一顿?可是他自那日起便在她眼前消失了,又怎么会……

一时苏珺兮回忆起那日和李景七的冲突,心中忽然一阵心烦意乱,理不出头绪,却被周老懒怠的声音打断:“他受伤了?可是些什么伤?”

来人更加奇怪,心道这老头怎么这么啰嗦,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想着脸上便露出些许不满来:“自然是跌打损伤。”

周老不满地抬眼看了来人一眼:“若是寻常跌打损伤,我让我的小徒儿去就好了。”说着便要吩咐一边的小医童。

来人一看,不过是适才说话的小医童,哪里是什么医徒,不禁着了急,当即把自家少爷的面子抛到了九霄云外:“老华佗,这可使不得,我们赵府府上自是有郎中的,只是郎中说,大少爷伤得厉害,若不是一鹤馆那位最了得的接骨大夫,只怕要落下残疾。您要是不跟我前去赵府看诊,小的只怕也要折了腿脚!”

来人这一番话说完,周老才懒洋洋地放下手中茶盏,站起来令小医童收拾了诊箱,而后慢吞吞地随来人走了。

苏珺兮看着周老的背影,不期然瞧见他临出门时又匆匆回头朝她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

苏珺兮顿觉疑惑,这意思是?回想刚刚的一幕,周老似乎有意刁难那小厮,难道周老知道她和赵成益结怨之事?想着苏珺兮不禁狐疑地转头看了陈则涛一眼,陈则涛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埋头做着小记。

等到午间,苏珺兮寻了空隙,不禁拉住陈则涛问道:“二哥?周老可是知道我和赵成益之间的梁子?”

陈则涛闻言先是沉默了半晌,才道:“苏妹妹,我知你不欲陈府为你出面,但是……你那日虽然说了知府大人这回还算公道,但我还是担心,所以前去打探了一番,不料却打听得又是赵成益做的好事,一时愤怒,在回途中遇到周老,掩饰不住,我便告诉了他。”

“那打伤赵成益的事情可是你做的?”苏珺兮明知陈则涛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却鬼使神差地问道。

陈则涛一愣,随即正色道:“我怎么会和赵成益一般见识,他那想必是多行不义的结果。”

苏珺兮闻言,心中忽而闪过一丝连自己也不能言明的情绪,瞬间即逝,捉摸不得。

“是我想多了,二哥向来沉稳,怎会如此莽撞?”苏珺兮连忙道歉。

陈则涛柔和一笑:“无碍。但愿今后赵成益收敛一些,别再到处得罪人,也别再来暗算你。”

“我也希望如此。”苏珺兮答道。随即二人一同前往后院用午饭。

到了下午,周老回来,老顽童本色尽显,拉着苏珺兮跟说故事似的把他如何用尽手段趁着给赵成益诊病接骨的机会好好收拾了他一番、替苏珺兮报了一箭之仇的过程说得眉飞色舞,苏珺兮一面听一面笑,一时又感动周老的爱护之意。

周老说完了自己还意犹未尽,瞧见苏珺兮怔怔地望着她,不由拍了拍苏珺兮的脑袋,笑嘻嘻道:“傻姑娘。”

随后,一鹤馆忙碌起来,苏珺兮虽然手中不得空闲,脑中却时时突然想起李景七说的要替她报复赵成益的话,不禁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熬到一鹤馆闭馆,苏珺兮回后院大厅匆匆收拾一番正准备回家,抬眼却见窗外李景七正站在后院中庭里的一棵银杏树下,挺拔修长的身影笼在纷纷扬扬的黄色银杏叶里……

卷二 暗愫生 第三一章 孤山月黄昏 苏珺兮一愣,想不到李景七会突然出现,一时没有心理准备,便在屋内踌躇着不愿挪步。陈则涛瞧见李景七本就疑惑,也有些恼火,又见苏珺兮如此,不禁走近轻声问道:“苏妹妹,你认得此人?”

苏珺兮闻言当真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垂眸寻思着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不料陈则涛见状转身就出了屋子,径直往李景七处走去。苏珺兮不知陈则涛要做什么,害怕陈则涛和李景七起冲突,不及思量,便追着陈则涛出了门。

陈则涛走至李景七跟前站定,拱手行礼:“不知阁下有何贵干?我们一鹤馆的后院不许闲杂人等入内,如果是因为我们的疏忽而让阁下误入此处,在下先赔个不是,还请阁下配合,速速离开此地。”

李景七直到听完了陈则涛的话,才若无其事的一笑:“我来接珺兮回家。”

陈则涛活了将近二十年也几乎没听过几句如此亲昵轻佻的话语,加上耿直守礼的个性,此刻听了这话不禁骇住,几乎面红耳赤。

后头赶来的苏珺兮闻言也不由一愣,暗道李景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时阿虎驾着马车过来,见三人如此对峙局面不禁吓了一跳,心中顿时七上八下,只赶紧下了马车,走到苏珺兮和陈则涛面前跪下:“小姐,二少爷,是小的带李公子进来的,那日情形,李公子行侠仗义,小的实在不能拒绝李公子,小的自作主张带李公子进来是小的过错,还请小姐和二少爷责罚。”

陈则涛听到阿虎说李公子行侠仗义之时,不由疑惑,转头看着苏珺兮,却又听到阿虎自作主张,不由来气:“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在陈府一个个都安安分分的,怎么到了苏妹妹家一个个的都没了规矩,也学着外头的心思马虎行事鲁莽!”

这怪不得阿虎,李景七早在苏家出入自如了,说到底,也是自己轻率随意,苏珺兮不禁自嘲一句,随即拉住陈则涛,避重就轻道:“二哥,我与李公子认识的,其实那日遭马大暗算,还多亏了李公子仗义相助我才能脱险。”

陈则涛闻言才挥手示意阿虎起来,却面色依旧不善地看了李景七一眼,想到李景七刚刚的话,心中不快,但到底自己和苏珺兮是同辈人,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因而只转身问苏珺兮:“当真无碍?要不要二哥送你回家?”

苏珺兮连忙摇头,一个李景七她就不知要怎么办了,要是再莫名其妙加上一个不知状况的第三人,只怕要越搅越乱:“谢谢二哥,那日李公子行侠仗义,我本该当日就谢他的,只是那时一片混乱,之后我又病了,因此不曾顾及周全。此刻,我不该怠慢了李公子。”

苏珺兮匆忙找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陈则涛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勉强放了心,才让苏珺兮和李景七一道离开一鹤馆。

苏珺兮坐在马车内,脑中来来回回思索着一会儿要怎么和李景七打交道,心中几度就要打定主意了,却几次被马车外悠闲恣意的马蹄声打断。苏珺兮不耐,干脆不去想那么多,横竖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一打定主意,苏珺兮顿时就松了一口气,随即便觉出车内的无趣来。

苏珺兮轻轻将车窗打开一条缝,车内瞬间便侵入一道柔光来。苏珺兮抬眸迎着柔弱的光亮,静静欣赏着窗外一扫而过的景致。此时正值初秋,秋风清爽,落叶堪堪飘飘扬扬,车窗外自是一片簌簌落落,苏珺兮凝神看着,偶尔瞧见一两片落叶,几度秋风相送,打着旋儿地恰好落进车内,落在马车的侧座上。苏珺兮伸出纤纤素指,轻轻拾起一看,浅黄的落叶上浅绿尤未褪尽,几点绿色痕迹似墨迹滴在宣纸上一般晕开,直至淡了颜色。

转眼,马车离了主道,驶进一条鲜有人迹杨柳小陌。苏珺兮略定了定心神,示意清风让阿虎停车。

苏珺兮下了马车,见骑马走在前方的李景七调了头,带着疑惑的神色看着她,见她下了车,随即跃下马来,几步走至她的跟前:“怎么了?”说着便伸出手来拉着苏珺兮。

苏珺兮敏捷地避开李景七的手,脸上仍然一片淡然:“还请李公子自重。”

李景七见状收回了手,却又附耳到苏珺兮的耳边,半是玩笑半是哄:“你看我都不记得那日的事情了,你还要闹多久的别扭?”

李景七说着,一阵湿热的气息便缓缓急急,直抚得苏珺兮耳边的肌肤苏苏麻麻,心中顿生异样。

“李公子雅量,珺兮却没有这么大的心胸。”苏珺兮压下心中的异样,退了两步,才直视着李景七说道。

李景七闻言一顿,脸上温淡的笑容却依旧不变,又走近苏珺兮两步,抬手扶住苏珺兮的细肩:“原来珺兮对别人总是宽宏大量,对我却是小肚鸡肠。”

苏珺兮见李景七愈发没了节制,动作愈来愈亲密,言语愈来愈****,不由大怒,再看到他神色虽然温淡,双眸中却尽是霸道的宠溺,一时所有的怒气都爆发了出来。是的,李景七总是如此,用温淡掩饰了他的霸道,哄得她进入他的世界,却又隐隐藏藏,让她看得不真切,总觉得有一处她怎么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她还一直以为她与李景七是平等的,谁知却……

既然这个世界她触摸不得,难道她还不能回避吗?思及此处,苏珺兮猛地拨开李景七搭在她肩上的手,转身越过李景七就要走,却忽地被李景七拉住了手腕。苏珺兮身子一顿,便觉得自手腕处传来一阵钝痛之感,不禁惊呼出声。

苏珺兮咬着牙转头看李景七,却只看到一张线条刚毅的侧脸。

“你放手!”苏珺兮恨道。

李景七并未放手,随着苏珺兮的几下挣扎,反而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握得更紧了,只勒得苏珺兮的手腕红了一片。

苏珺兮痛不过,瞬间涌出眼泪来。

听到苏珺兮微不可闻的抽噎,李景七这才转过身来,松了手,却一把将苏珺兮拦腰抱起。苏珺兮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天旋地转,待苏珺兮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不禁一只手揪着李景七胸前的衣襟,一只手用力拍着李景七的胸膛:“李景七,你到底想要怎样!”

苏珺兮未等到李景七的回应,人却已经被送到了李景七的马上,仓皇中苏珺兮只来得及抓住鞍前的缰绳,便觉得身后一沉,李景七就纵身跃上马来坐在了她的身后。

李景七从背后紧紧地拥住了她,取过她手中的缰绳,随即是身后马鞭划破长空的一声鸣响,“啪”的一声,李景七便拥着她向前纵马狂奔,奔向杭州府西郊的方向,原先避让到一侧的长青和清风等人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李景七和苏珺兮二人一骑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时道路两旁树影婆娑,冰凉的秋风迎面扑来,苏珺兮几乎睁不开眼睛,只听到耳旁呼呼作响的风声,耳边依旧是李景七湿热的缓缓急急的呼吸,直吹得她苏苏麻麻,身后“嘚嘚”的马蹄下还不知卷起了多少尘土和落叶。

未几,尘嚣渐止马蹄渐缓,苏珺兮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疏影横斜,参天的枝桠间是一场融融淡淡的月黄昏,寂静中身下骏马逡巡流连,忽的踩碎了一段枯枝,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清响,苏珺兮低头一看,不着边际的空地与山径间不知铺了多少层枯枝败叶,不知掩埋了几度枯荣……此番景致,却是进了万径园附近的孤山林区。

李景七停了马,随即抱着苏珺兮一起跃下马来。苏珺兮落了地,一站稳便挣扎着要挣出李景七的怀抱,这回李景七倒不再坚持,只松手放开了苏珺兮,随即牵着骏马走至空地边上将马儿拴在一棵树上。

苏珺兮目光冷冷地看着李景七走来,并不说话,只等着李景七先开口。

“珺兮,想必你知道此处便是孤山了,万径园便是建在孤山的余脉脚下。”李景七说着又携了苏珺兮的手,“我带你去四处看看。”

又是如此不着痕迹地避重就轻……苏珺兮猛地后退几步,离了李景七约半丈距离:“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珺兮后退几步不过半丈之远,但这一句话却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李景七温淡的面容立即失了颜色,眼中万千情绪如同层层浪涛般奔涌而出,却又似忽的撞上崖壁一般纷纷败下阵来。

苏珺兮望着李景七苍白的脸等待着,直至天色都暗了下来,却始终不曾等来李景七开口说一句话,苏珺兮长长呼了一口气,此刻反而没了情绪,只转身就走。

未行几步,苏珺兮却猛地被身后追上来的李景七拉着转了半个圈,旋即一个重心不稳,便被李景七重重地扑倒在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之上。苏珺兮只觉得背部和臀部一阵钝痛,还来不及惊呼出声,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深吻含住了声音。

苏珺兮躺在李景七的身下几乎动弹不得,一双素手只紧紧地按着李景七的胸口,胸前的衣襟被按出两个深深的手印子,却还是推不开李景七的压迫。不论苏珺兮如何挣扎,李景七的双唇始终追寻着她的两片淡霞,温热的触感和噬咬的酥麻以及不能呼吸的窒息渐渐令苏珺兮难以自持,终是轻启霞唇令李景七攻城掠池。

唇舌交缠间,苏珺兮几乎来不及回应李景七的疯狂,渐渐地松了手上的劲瘫倒在李景七的身下,待李景七吮进苏珺兮最后一丝力气,才终于离开了苏珺兮的唇,只抬着头静静地看着苏珺兮。

一时月华淡淡,延续着黄昏的最后一丝柔光。苏珺兮别开头,听着两人的微喘,脑中不禁翻滚出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却是杂乱无章怎么也不能厘清……忆及此,苏珺兮简直是怒无可怒,恨无可恨,只剩满满的委屈,随即泪水涓涓,一点一点地漫湿了云鬓。

卷二 暗愫生 第三二章 林间续续语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泪水如泉,心中万千情绪退尽,不禁又觉得心疼难当,只又低头轻轻吮着苏珺兮眼角不断涌出的清泪,濡湿的舌尖轻轻流连着苏珺兮轻颤的羽睫,温热的薄唇淡淡徘徊在苏珺兮淡香的鬓边。

苏珺兮双手扶着李景七起伏的胸膛,慢慢止了哭平了喘,心中渐渐清明,便感觉到李景七胸膛内有力的心跳。

未几,李景七歇了吻,将脸埋在苏珺兮的发间,束起的头发摩挲着苏珺兮冰凉的脸颊,暗哑的低语在苏珺兮耳畔不时沉吟:“珺兮,不要怨我……我每次见你,总是情难自禁……我不愿想起那些事……我家在东京,我有过妻子,有过孩儿,他们……都不在了……我三哥,娘亲他们……”

苏珺兮感觉到李景七的喉结动了动,随即没了声响,只听到一阵克制的呼吸,便忽然记起他初到杭州时身体虚弱,病了几次,那时长青就告诉她李景七这些年遇了些变故。

原来如此,苏珺兮舒了口气,心下了然。两生两世,她早就尝过失去亲人的木然和痛与恨,木然是因为年幼不知世事,痛与恨却是年长深谙世事。

苏珺兮自回忆的情绪中回转,听着李景七克制的呼吸,心中不由一紧,就仿佛身体猛然失重之后突然而至的揪心之痛。她略动了动脑袋,转眸间不禁骇了一跳,不过十来步之外一个身着旧色衲衣的僧人手拿黑釉陶钵正朝着这边缓缓行来,大约是附近孤山寺化缘归来的僧侣。

苏珺兮一着急,便使了劲要推开李景七。

李景七不期然被苏珺兮使劲一推,瞬间就离了苏珺兮一拳余的身子一顿,随即自苏珺兮发间抬起来的脸便充满了无限委屈:“珺兮,你……”

“有人来了!”苏珺兮皱着眉轻声打断了李景七。

李景七一时疑惑不解,便听到上方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阿弥陀佛,贫僧诸相非相,施主自在非在。”

*—素已友情提示,和尚的话翻译成通俗文就是:“啊,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筒子们有木有觉得和尚很有爱?—*

僧人将陶钵往腋下一夹,随即双手合十,垂眸自说自话,说毕取下陶钵转身就走,一连串的动作眨眼间只剩脚边的袍摆凛凛生风。

苏珺兮闻言不禁窘得双颊飞红,心道这僧人还真不知是已见如来还是未尽烟火。李景七则不为所动,看着清冷月华下苏珺兮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的娇羞模样,一双映着月影的黯眸又似泪非泪,不免又是一阵心颤,竟当真若无其事地埋首咬起苏珺兮的耳朵来。

苏珺兮惊骇之下顿时一阵战栗,猛地伸手掰过李景七的脑袋,两道疏眉不由皱得更深了:“你快起来。”

李景七咽了咽喉咙,竟又是一副满脸委屈,苏珺兮看不过,侧了头,嗫嚅:“你,你太沉了……”

李景七这才惊觉自己情难自禁,可是整个身子都压着苏珺兮。李景七看着身下双颊晕霞的苏珺兮,忽的狡猾一笑又凑到她的耳边:“珺兮,你若是原谅我了我便起来。”

李景七你还真是厚颜无耻!苏珺兮暗骂一句,才开了口:“快起来。”

李景七嘴角弧度略略加深,这才翻身起来,随即俯身要抱苏珺兮。苏珺兮偏身躲过李景七伸来的手,以手支地正要起身,却听李景七缓缓说道:“连老和尚都说了自在非在嘛,你怕被谁瞧见?”

苏珺兮身子一顿,气恼之极反倒无话,只狠狠地飞了一记白眼给李景七,才猛地起身气呼呼地走了,不料被压得太久身子无力,脚下一软便要跌倒,却被李景七及时扶住。苏珺兮心内稍觉温暖,正要道谢,转头看见李景七笑得没心没肺,不由又来气,奈何自己站不稳,只好任由李景七扶着。

李景七替苏珺兮摘去发间落叶,整理好衣裳,才携着苏珺兮取马出林。

须臾,二人出了林子,一路随着长青和长玄追来候在林子外面的清风暗自松了一口气,转眼又瞧见下得马来的苏珺兮身形似乎不稳,不禁急奔了过来:“小姐你,你怎么了?怎么不能走?”

苏珺兮尴尬一笑,还未开口又被李景七抢了先:“你不必担心,她被我……”

“李景七!”苏珺兮一双剪水秋瞳此刻怒目圆睁,带的两排羽睫亦轻轻颤抖,倒也生动异常,看得李景七不由心弦一动止了话,面上却只笑得云淡风轻。

清风不知二人状况,不免看得莫名其妙,但是眼见二人多少有些亲昵的样子,倒还真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脸色来给李景七瞧,只冷着脸从李景七手中接过苏珺兮:“不劳李公子!”

李景七不改温淡笑容,松了手,清风便扶着苏珺兮上了马车。一旁的长青和长玄上前对李景七行了一个礼,李景七敛了笑点点头:“先送珺兮回家。”

一时李景七三人上马,李景七打马行至苏珺兮马车旁,马车车窗忽的打开,现出苏珺兮冷冰冰的脸:“赵成益可是你打的?”

“我就晓得珺兮担心我,你放心,刘守敬不能拿我怎样。”李景七话音才落,便听“嘭”的一声轻响,车窗瞬间合上遮去了佳人容颜。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李景七今夜的心情,一路神清气爽地送着苏珺兮到了西边民巷末苏家小宅前。

李景七远远地就已瞧见呆愣在苏珺兮门前的陈则涵,不由略皱了皱眉,却并不下马,居高临下的语气颇为不善:“原来是陈大少爷。”

陈则涵闻言冷哼一声,侧身不应李景七。

马车内苏珺兮听见李景七的挑衅,才知陈则涵来访,当即顾不上责怪李景七的态度,连忙让清风扶着下了马车行至陈则涵跟前一福:“大哥,我有事晚归,不知大哥来访是为何事?”

有事晚归……是为李景七么?陈则涵即便知道自己实在不是苏珺兮心中良人,也希望苏珺兮能觅合意夫婿,但是此刻见着苏珺兮同李景七一起回苏家,心中依然不是滋味……

陈则涵心中微苦,转身拉过苏珺兮,面上却依旧带着往日的嬉笑:“妹妹,王叔王婶他们正着急呢,我们进去说话。”

早已下了马的李景七见状不由眉头愈皱,不动声色地上前夺过陈则涵手中的纤纤素手,拉着苏珺兮就往苏家走,嘴上还道:“陈大少爷,你虽喊珺兮一声妹妹,但到底不是亲妹妹,还是守些男女之防为好,免得你家中****会错了意打破了醋缸。”

“你!”李景七说得淡然,陈则涵却听得勃然大怒,伸手指着李景七半晌,也终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陈则涵颓然放下手,他能说什么?难不成指责李景七自己也对妹妹不守礼法有何姿态说他么?……无论他说什么,归根到底最终难堪的还是妹妹!

苏珺兮听闻李景七此刻的无理取闹也不禁大怒,这也太得寸进尺了。苏珺兮甩开李景七的手,转身背对着二人:“珺兮今日不适,二人请回。”

说罢,苏珺兮也不管二人作何反应,只带着清风回到马车上,让阿虎驱车进家门,将李景七和陈则涵都拒之门外。

苏珺兮回到闺房,气得吃不下饭,清风和清霜不禁都着了急。清风看着苏珺兮此番模样,顾不得那么多,只着急说道:“小姐,清风不明白今日小姐与李公子发生了何事,刚刚李公子也委实太过分,但无论如何小姐也不该气着自己,小姐此刻不吃饭伤了脾胃,难过的还不是小姐自己!”

清风实在是个明白人,苏珺兮闻言大赞一声,神情略有松动,便缓了怒色。

清风见状连忙趁热打铁:“小姐,清风向来口无遮拦,横竖是小姐宠着,这回小姐便再宠清风一次,清风说句逾越的话,那大少爷也真是不知轻重,是该让李公子好好骂骂!”

苏珺兮闻言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看着清风直摇头:“鬼丫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清风见苏珺兮回转过来便展了明媚笑颜,才不管小姐要说她什么,一旁清霜却笑道:“清霜今日也借胆说一句,小姐还得清风姐姐劝着,不然依小姐的脾气,只怕就是王婶,也未必说得动小姐。”

“好了,连清霜也巧舌如簧了,你们都欺负我好了。”苏珺兮闻言不禁和两个丫环逗趣一番,才到外间吃了晚饭。

食毕,苏珺兮想起今日在孤山林间与李景七的种种,还止不住的心惊肉跳。其实,那时她已经原谅了李景七,但是适才李景七在苏家门口说得实在过分,令她不得不大发脾气。不过苏珺兮并不含糊,原谅仍归原谅,生气就是生气,这李景七也太大胆了,思及此,苏珺兮转头吩咐清霜:“往日的事情过去也就罢了,但是从今往后,可不能再让李公子随意进我家门。”

清霜听罢认真应下,一旁的清风却轻笑出声,苏珺兮一愣,随即转头瞪了清风一眼,清风见状笑意不减,倒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来打趣苏珺兮。

陈则涵眼睁睁地看着苏珺兮坐着马车进去,随即关了苏家大门,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回头再看李景七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失落地走了。

李景七抬手摸了摸瘦削的下巴,脸上一抹浅笑似有若无,随即轻松跃上马背,一记长鞭,领着长青和长玄打马西奔,须臾便越过陈则涵,激起陈则涵脚边些许尘土飞扬。

卷二 暗愫生 第三三章 高山若流水 陈则涵看着李景七绝尘而去,便停了脚步,沉思半晌,竟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惊得连忙往回走,经过苏家小宅门前时,不禁又踌躇着。这一段时日来,他也知道苏珺兮的生活不甚太平,但是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每阴差阳错地错过,竟从未为苏珺兮做过些什么,帮上忙的,不是二郎陈则涛,就是那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李景七。

陈则涵浑然不觉地在苏家门口徘徊了一阵,脑中几度思索,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如何就与苏珺兮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田地。两三个月以前,他还觉得他与苏珺兮十几年如一日,谁料不过短短数个月,竟然沧海桑田,一切都让他始料未及……

陈则涵站在初秋渐朗的半月下,看着苏家小宅紧闭的墨漆大门,突然觉得一阵忽起的晚风萧瑟不已,良久,不禁叹了口气,终是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陈则涵行至西街口,候在树下的小厮鹉哥转身瞧见,撒腿就奔了过来:“大少爷你怎么才来,你可急死小的了,说好让小的在这里等你一会儿,结果小的在这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陈则涵不理睬鹉哥的埋怨,径直上了马车,只回头说了一句:“柳楼街里巷。”随即就关了车门。

鹉哥一听这地名,立即就打了个激灵,不知不觉手就伸进袖中摸了摸下午临出门前大少奶奶赏赐给他的一点小零花,热乎乎的,却更觉得心口发凉了,暗道既晓得大少爷的脾气当时就不该接大少奶奶打赏的!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大少奶奶问起,他该如何回答?

鹉哥心中一番思量,便有了计较,“嘿嘿”笑着打开了车门:“大少爷,天这么晚了,你不回家……你伤才好,大老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会心疼的。”

鹉哥特意加重了“心疼”二字,听得陈则涵脸一黯,半晌却又无所谓地说道:“就是因为伤才好,才要出门。”

鹉哥一听,不由又打了个激灵,狐疑地看了陈则涵一眼,才关了车门,心里直犯嘀咕,莫非大少爷真摔坏脑子连大老爷也不怕了?想着又摸了摸袖中的小零花,才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驱车往柳楼街里巷驶去。

陈则涵的马车出了西街,又过了几条街道,便转进柳楼街里巷,须臾,便驶进了一座外表看着很不起眼的私宅。

马车在私宅院中停下,陈则涵下了马车,便轻车熟路得往唯一亮着灯火的小楼走去。

进了楼,大厅内却大异于外头普通不起眼的景象,只见雕梁绣柱,处处花窗飞幔,正前方一架镂刻繁复的梅花望月屏风,两旁各一细腰青瓷花瓶,左面墙上是一幅洛神出水,右面墙上是一幅《洛神赋》。再侧耳细听,竟隐有幽幽琴音绕梁不绝,陈则涵不禁感慨,顿觉轻松自在。

陈则涵才往前走了几步,右边走廊便转出一位明眸黛眉的女子,身姿款款、言笑晏晏地走来:“大少爷,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却是落影阁的黛娘。

“黛娘,我细听之下,今日怎么多了似有若无的琴音?”陈则涵不答反问。

黛娘娇媚一笑:“若不是黛娘今日在这里,大少爷便看不到黛娘了,可大少爷不问黛娘,却先问彦君。”

“彦君?鼓琴的是彦君?黛娘认识?”陈则涵心中一喜,不禁又问。

黛娘飞了一记媚眼给陈则涵,状似不满:“我偏不认识。”

偏?陈则涵这才醒悟,连忙给黛娘赔不是,竟认认真真朝着黛娘行了个礼,随即笑道:“黛娘若真生了在下的气,又何必多说个‘偏’字?我不过是想结识一番。”

陈则涵向来喜欢结交才子异士,在他眼里,但凡有些才情的,不论身份出生,不管尊卑男女,都想要结识一番,就如姚娘。

黛娘在欢场里长大,学的就是揣度人心,不敢说能揣测个八九分,也敢说揣测个六七分没有问题,与陈则涵的几次接触,她早就摸透了陈则涵的脾气,因此近前挽了陈则涵的臂膀,不缓不急地说道:“大少爷,急什么,我们且温酒听琴,才不辜负了彦君的余音绕梁。”

陈则涵闻言一笑,喜道:“在下竟不知黛娘一双黛眉长得妙,一颗玲珑心长得更妙!”

黛娘转眸瞥了陈则涵一眼,将陈则涵扶至一间厢房内,随即松了手,走至窗边将窗户轻轻打开,瞬间,那隐隐约约的绕梁余音便清晰了起来。

“原来彦君不在这楼里?”陈则涵不禁有些失望。

黛娘“噗嗤”一笑,上前羞了陈则涵一阵才说:“黛娘还真不知是说大少爷急性子呢,还是说直性子?彦君不在这楼里,也在这别院里。”

陈则闻言涵恍然,这才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一盏龙井,慢悠悠地品起茶来。

黛娘见了陈则涵的一副我行我素,不禁低了声音嗫嚅:“若不是那次黛娘在湖畔偶遇大少爷,前几日又在留芳园再见大少爷,只怕大少爷根本不晓得可以时常来这里寻黛娘,时日久了,大少爷也许就不记得黛娘了……”

黛娘虽然垂眸说得哀怨,但眼角余光却追着桌旁陈则涵的神色变化,直到陈则涵渐渐露出了为难之色,才适时展了笑颜,随即反倒说得颇为豁达,“不过黛娘不怨大少爷,就如大少爷所说,人与人之间看的都是缘分,黛娘几日之内能与大少爷偶遇两次,便是缘分了,大少爷,你说是不是?”

陈则涵温和一笑,脑中想起另一个倩影,随即便答得敷衍:“黛娘果真善解人意。”

黛娘将陈则涵的神色一一瞧在眼里,心中倒不以为意,便只笑着不答话,起身就走了。不多时,便有两个丫环随着黛娘回转,端来几盘精致酒菜。黛娘领着两个丫环置好饭菜,便吩咐她们:“去请彦君来吧,就说陈府大少爷请他来弹一曲流水。”

两个丫环俯首应下,便退出去请彦君去了。黛娘则坐到一旁给陈则涵温着一壶梅花酒。

陈则涵便就着忽至窗边的皎皎月瓣品着杯中梨花,不多时,厢房一侧的纱幔飘飞处,忽而缓缓传来悠远婉转的凝响,飘忽不定如若云雾环绕,陈则涵手中酒杯一滞,瞬间如置巍巍山间,只觉得一片青松葱茏,芳草碧翠,再侧首微闻流水潺潺,凤鸣水声渐至波涛澎湃,便似危舟过峡,临渊之处忽又幽幽水声复起,原来轻舟已过,流水缓缓势就倘佯……

行云流水间陈则涵竟分不清是流水宛若琴音还是琴声势如流水了。

一曲流水毕,陈则涵犹自怔怔,纱幔间走出一人,陈则涵未及回神已然又坠云间,几乎怀疑画中洛神缓缓行来。

“彦君拜见陈大少爷。”彦君不疑陈则涵异样神色,自顾俯首行礼,声音低靡而富有磁性。

陈则涵这才回神,连忙起身回礼:“在下陈则涵,彦君实乃当世伯牙。”

彦君闻言面上清冷不减,只微微俯首,并不接陈则涵的话:“陈大少爷见笑,彦君不打扰两位,就此告退。”

陈则涵看着彦君未及他再开口便转身回到纱幔飘飞之处抱起琴就走了,只留给他一个****飘逸的背影,不禁愣住,待回过神来,不禁回头不解地看着黛娘。

黛娘举帕掩嘴,浅浅笑道:“彦君的脾气,倒是与姚姐姐有些相像,轻易不与人亲近。”

陈则涵心中惋惜,便露了遗憾神色,点点头,说得却也豁达:“如此,想必在下与彦君缘分未及。不过,如何彦君也住在这别院里?”

黛娘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又给陈则涵添了一杯酒。

窗外渐渐月移星稀,屋内的烛火渐渐飘忽不定,最后爆了两三个烛花,旋即灭了去,只剩一缕青烟在黑暗中看得不分明。陈则涵不胜酒力,晕晕乎乎间,也分不清自己是醉意使然,还是本性如此,只再一次的在黛娘的温柔乡里消愁解恨……柳楼街里巷末,已然不知是第几夜春宵。

陈府,陈则涵的小院却一派静悄悄的。何氏的陪嫁丫环巧儿替何氏梳着满头青丝,何氏望着铜镜中自己的俏丽容颜,心中渐渐涌起一股隐怒。

“小姐,这么晚了,姑爷怕是……”巧儿轻声说道。

何氏依旧怔怔地望着铜镜,不曾接话,巧儿瞧得着了急,不禁放了梳子退后一步在何氏面前跪下:“小姐,巧儿斗胆劝小姐一句,小姐莫要总是如此纵容着姑爷,姑爷每每彻夜不归,小姐都好心好意替他瞒着大老爷,可是姑爷却将好心当做驴……”

巧儿话还未说完,便“啪”得一声被旁边突如其来的一掌甩到了一边,巧儿还不及反应,便听到一道缓而有力的****之声:“主子的事情岂容你插嘴?你说得都是什么话?你……”

何氏扶了扶突突疼着的太阳穴,伸手止住了突然而至的自己的乳娘荣娘:“荣娘,罢了,巧儿也是心疼我。”

“小姐,这哪里是心疼你?这话要是走漏个半点风声,别人不会说小姐贤惠大方,只会说小姐没能力管住夫君不懂得管教下人,反倒惹人笑话!”荣娘说着又转头看着巧儿,随即走过去将她扶起来,“这次便算了,以后记得,只急该急的事,旁的莫要多嘴,你是好意,别人未必听你整句话,可明白了?”

巧儿扶着脸点点头:“巧儿晓得了,谢小姐宽容。”

荣娘点点头,方道:“你下去早些休息吧,小姐我来伺候。”

等到巧儿出去关好了门,荣娘才扶着何氏到了床边:“小姐行事,乳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有一事,乳娘要提醒小姐,小姐才新婚,不能总不让姑爷碰你。”

何氏闻言身子一滞,想起陈则涵身上那刺目的掐痕,半晌,终是忍不住,抱着乳娘嘤嘤哭起来。

卷二 暗愫生 第三四章 到底意难平 何氏抱着荣娘嘤嘤哭着,哽咽道:“乳娘不知,那日夫君晕倒在苏小姐家门口被二叔子带回来,晚间我替他擦身子,在他荷包内发现了一支并蒂莲簪,他自那日起并不随身带着那支簪子,却一直当宝贝似的供着藏着,我……苏小姐……”

荣娘闻言暗自心惊,难道姑爷是钟情于苏小姐?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姐,一时又心疼不已,只温言劝着:“小姐,想必,是姑爷自己一厢情愿,否则……”

不等荣娘说完,何氏就哽咽着打断了荣娘:“谁知是不是苏小姐恼他没娶她才不收簪子的?我听婆婆说他们自小感情好得很,青梅竹马,不都是两情相悦么?说不定是公公婆婆不答应他们的婚事,苏小姐无依无势的。”

何氏一行哭一行说,断断续续的,又他与她的绕得荣娘直犯晕,但荣娘听到后面两句事关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话,心中不由警醒,赶紧劝住何氏:“小姐小心,媳妇不言公婆,小姐万万不可说道二老。至于苏小姐,小姐不也说她无依无势吗?既如此,又何必在意她的威胁?荣娘也闻说这苏小姐与一般闺阁女子大不一样,近十年来都在一鹤馆悬壶济世,想是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她未必肯进陈府的门,不然若是两情相悦还不早做了姑爷的妾室?往后的日子还长,小姐还怕不能转了姑爷的心思?”

何氏听了荣娘的一番劝解渐渐平静了下来止了哭泣,但心中就仿佛扎着一根刺,不碰不痛,一碰就钻心地疼。

荣娘见何氏伤情稍解,也不再哭了,才放下心服侍何氏歇下。

何氏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中听到不知从哪条巷子里传来几声沉闷的打更声,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句“四更天了”便又睡了过去,不料,还没有睡沉,又被一阵细微声响吵醒,杜氏眯着一双杏眼听了会儿,嘈杂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卧房门外,却是巧儿和鹉哥。何氏一惊,才起了床,还未穿好衣服,便听到巧儿敲门:“小姐,小姐。”

“进来。”何氏冷声道。

门“咿呀”一声便打开了,巧儿进来福了福,上前一边替何氏穿着衣服一边说:“小姐,姑爷回来了,醉得不省人事,是鹉哥背着他回来的。”

何氏手中动作一顿,等巧儿给她整理好了衣裳才道:“让鹉哥背他进来。”

巧儿点头,出去喊鹉哥进来。鹉哥旋即将醉得人事俱忘的陈则涵背了进来,放倒在床上,才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给何氏请安。

何氏冷眼瞧了鹉哥一眼,随即给巧儿递了个眼色,才对鹉哥说道:“下去吧。”

等巧儿领着鹉哥下去了,何氏才转身走进床前,给陈则涵脱了衣裳鞋子,盖好了被子才出了卧房。

何氏关好卧房的门,一转身,一个清冷的笑不期然显现在清幽的月华之下,倒叫人一阵心寒。何氏抿了抿桃花瓣颜色的唇,咬牙恨道:“陈则涵你就装吧!总有一日让你后悔!”

何氏心知陈则涵每次回来都是醒的,但每次总装作人事不省得回来,也不过是为避免两人尴尬,何氏愈想愈气,忽的想到自己还不是一样,亦每次都若无其事、一往情深地装作贤妻周到服侍,不由心中又升起一股自嘲的情绪,最终竟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有何情不能堪。

何氏苦笑,收了收纷乱的思绪,转身进了陈则涵的书房。

何氏见鹉哥给她行了礼之后,依然一副什么也不知的坦然模样,不由冷笑一声:“还不说,等着我来问?”

鹉哥心里再有准备,也被心中对大少奶奶固有的温婉贤淑印象和何氏此刻的冷然肃厉的差异骇了一跳,不由又打了一个激灵。但鹉哥乖觉,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替陈则涵隐瞒事实,因此只又拿了冠冕堂皇的话来含糊何氏:“回大少奶奶,大少爷与朋友喝酒喝得高兴了……”

何氏冷哼一声,这么马虎的理由骗谁!

鹉哥见状心中一凉,正想着怎么圆谎,却听何氏缓了声音,说得温和:“鹉哥,公公要是知道了你大少爷日日酒气熏天地回来,只怕大老爷要办的人第一个就是你吧?”

鹉哥没有料到这一茬,此刻听了这话不由傻了,犹如被冷水泼了个全身冰凉,待回过神来慌忙朝何氏跪下,将陈则涵这几次外出的行踪,包括去柳楼街里巷寻黛娘之事都一一回报,只是隐去了事关苏珺兮的部分。

何氏听罢勉强相信了,这才放鹉哥走,鹉哥走至书房门外,不禁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心中直求饶,大少爷你下回还是饶了我吧!

等鹉哥出去后,巧儿不禁带着担忧焦急的神色望着何氏,何氏瞥了巧儿一眼,知她在意黛娘一事,只是不敢再说什么,但她并不介意黛娘:“你先下去吧,等五更天时再来喊我。”

巧儿应下,敛了担忧情绪便退下去了,何氏这才转身走至书案前坐下。此刻,她是再睡不着了,更不可能回房与陈则涵同床异梦,于是索性留在书房看起百草堂名下药材生意的账本来。

在陈则涵大婚之后,陈大老爷陈于致已经将百草堂名下三成的药材产业交给陈则涵与陈府账房副管事陈良一并打理。但是陈则涵闲散逍遥惯了,即便自己也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努力钻研钻营筹谋一事,然而不喜铜臭气的性子究竟不是一两日一两月养成的,况且做生意的才智亦不是一两日一两月就能一蹴而就,陈则涵二十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如何经得住这几十日的事无巨细与经营算计,不过一个多月就已经心灰意懒,不为别的,也不过终究不是这块料。

陈则涵一松懈懒怠下来,就把账房副管事陈良急坏了,这又不敢直接报到大老爷处,一筹莫展之际,原想偷偷去寻大夫人杜氏商量,却被自己媳妇拦住了。陈良家的说,让大夫人知道了能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要让大夫人来管,这样迟早要被大老爷发现,还不如去寻大少奶奶帮忙,她娘家可是杭州府第二大药材商家,指不定是个能干的。

陈良一听也觉得靠谱,立时就收了着急情绪,借着找大少爷商议生意之事的名头偷偷来寻何氏。

陈良不过稍微试探,不料何氏精明得很,早闻出了陈良的意思,便婉转做了回应,表示愿意插手。陈良当即喜出望外,大少奶奶果然不出他媳妇所料,在生意场上当真不让须眉。

何氏与陈良在陈府这三成药材生意上渐渐架空了陈则涵,陈则涵慢慢的也感觉到了,他本身对何氏有成见,本不喜何氏胆大妄为,但奈何她替他接了这么大一烂摊子,哄得他爹爹陈于致对他非常满意,甚至一改往日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对他也和气慈爱起来,他受宠若惊之余,又乐的逍遥,因此也默许了何氏与陈良此番行事。

如此一来,便有了刚刚何氏在陈则涵书房翻看陈府药材生意的账本一幕。

何氏有些无意识地翻看着账本,本就睡眠不足,再加上心烦意乱,看得多少有些漫不经心,这十来日的账目便看得含含糊糊。忽然,何氏的眼神被账目中的一行字紧紧攥住,旋即呢喃出声:“苏氏药园……”

何氏惊疑之下稍稍定了定神,随后提起精神将这一部分的账目从头至尾细细读了两遍,再凝眸沉思一阵,便计上心来,随即提笔不过略加几笔,这部分的账目就换了另一番情形。何氏搁笔,又将账目细细对了两遍,这才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娇艳浅笑。

何氏心情忽而好转,不等巧儿来叫就放下账本回了卧室,准备梳洗一番就去给婆婆杜氏请安。

卯时刚过一半,何氏便准时出现在杜氏的卧室外间。

“请婆婆安。”何氏深深一福,巧笑着递过一盏温度适中的茶来。

杜氏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道:“你倒是贴心,我那么念着想着大郎,也不见大郎天天盯着点儿的来看我。”

何氏端庄的笑容不增不减:“婆婆取笑儿媳了,这是儿媳应该的,夫君也是日日记挂着婆婆呢,只是他是男儿郎,牵挂自然都是放在心里的。”

杜氏闻言笑得几乎不见了双眼,转头对着余嬷嬷说道:“哎,都说养的女儿就是平白便宜了人家儿子,你看看妍儿,如今她也是,这么快就时时维护着大郎了。”

余嬷嬷略侧了侧身子,俯首笑道:“这是大少爷的福气呢!”

“也是。”杜氏点点头,又回头看着一脸娇羞的何氏笑得满意,“罢了,你快回去侍候大郎吧,我这也没什么事。”

何氏谢过,又行了一礼,才款款离去。

等到何氏带着巧儿离了陈于致的院子,杜氏才目无表情地问一旁的余嬷嬷:“大郎是打我肚子里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清清楚楚,老爷望子成龙心切,因此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却是明白的,事情问得如何?”

余嬷嬷先福了一福,才恭敬回道:“小姐,我找过陈良了,陈良倒也没有遮掩,他承认了现在管着那三成生意的是大少奶奶,还说大少爷也是默许了的。”

杜氏闻言捧着刚刚何氏孝敬的茶水稍稍饮了一口,便将茶盏放到了桌上:“冷了。”

余嬷嬷见状连忙过去取茶壶要给杜氏重倒一盏热茶,却听杜氏又接着说道:“算了。”

余嬷嬷放下茶壶,杜氏的话却未停:“既是大郎也晓得了,就让她管着吧,横竖不会比让大郎管着差。”

杜氏说罢,重重叹了口气,余嬷嬷忙安慰道:“大郎总会明白晓事的,到时小姐就不必这么操心了。”

杜氏不以为然:“算了,我这份心是操定了,不然,没了儿女债,我这心也空落落的。”

余嬷嬷闻言正要接话,却见杜氏两眼精光灼灼,到嘴边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卷二 暗愫生 第三五章 微末见君心 苏珺兮一如往常,卯时过半便要坐马车前往一鹤馆,王婶见这几日王叔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实在不放心只有阿虎一个人跟着苏珺兮,因此想让阿豹也跟着苏珺兮去一鹤馆。苏珺兮却不放心家里:“王婶,还是让阿豹留在家里,王叔现在根本不能下床,家里没个护卫的男人,只剩你以及清霜三个女孩子怎么行?你放心好了,赵成益只怕也要躺在床上养几个月呢……”

“往后我送珺兮去一鹤馆。”李景七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苏珺兮等人吓了一跳。

苏珺兮记起昨晚李景七对陈则涵说得那一通话,当即转头给了李景七一张冷脸。心想不是交代下去说不让李景七随意出入苏家么?李景七怎么还能出入自由……

李景七见苏珺兮冷着一张脸似在质问他,于是上前几步,笑着携了苏珺兮的手就往外走:“阿豹自然是拦不住我和长青长玄的。”

苏珺兮顿时恍然大悟,长青和长玄都是习武之人,李景七只怕也差不到哪里去,一对三,阿豹怎么拦得住这三人?苏珺兮忽然间觉得苏家实在是危如累卵,连这唯一的遮蔽之所也没有想象中的安全,一时灰心不已,想着便止了脚步。

李景七回头一看,却瞧见苏珺兮满脸的忧愁,不禁问道:“怎么了?往后我陪着你,便无人能近你的身了。”说着,李景七忽然凑近苏珺兮耳边耳语道,“包括陈则涵和陈则涛。”

苏珺兮一愣,才刚生出的些许感动又被一股好大的酸味掩盖了去,只狐疑地瞥了李景七一眼:“你若是这样日日进出我家,只怕街坊邻居要说闲话。”

“那陈则涵和陈则涛他们怎么就不说?”李景七不以为然。

苏珺兮一顿,才拉住起步要走的李景七:“他们也不像你这样日日来。”

“真的?陈则涵也是?”李景七忽的露出了那一贯温淡的笑,直到看见苏珺兮面有薄怒,才敛了笑容,轻声问,“那我从后门进?”

“没有后门。”苏珺兮挣开李景七的手,径直往外院走去。

“那你总不能让我爬墙吧?”李景七几步追了上去拉住苏珺兮不放,两人便这么僵持着。

一旁的清风见状不耐,瞥了李景七一眼,才对苏珺兮说道:“小姐,再不走就要迟了。”

苏珺兮闻言,忽的对李景七狡黠一笑:“或可一试。”说罢掰开李景七的手就走,未行几步,又回头对着李景七梨涡浅笑,“麻烦李公子护送我去一鹤馆。”

李景七的嘴角这才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健步走至苏珺兮身边。

苏珺兮上了马车,等了半天清风也没有跟上来,不由疑惑,正打算开门问个究竟,不想门开了,李景七一头撞了进来,几乎没与苏珺兮撞上。苏珺兮犹自惊疑不定,李景七却将车门关上了。

“哎,清风还没有上来,还有你怎么不骑马?”苏珺兮说着就要去开门,却被李景七一把揽在怀里,随即马车徐徐跑了起来。

“清风在外头呢。我们两个在车里,她哪里还敢再进来。”李景七说着谐谑地望着苏珺兮,直把苏珺兮看得偏过头去,脸渐渐烧了起来。

车内颠簸,摇摇晃晃中苏珺兮被李景七紧紧搂在怀里,头不时冲撞着李景七强健的胸膛,苏珺兮只觉得一阵心如鹿撞,不禁后仰,抬手轻轻推了推李景七的胸膛:“你坐开唔……”

未及苏珺兮说完,李景七即转过苏珺兮的脸俯首含住了苏珺兮的话。

苏珺兮脑中一滞,便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清俊的面容。李景七双眼微闭,苏珺兮被那睫毛下的炽热摄住心魂,随即觉到一处湿濡柔软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双唇,探寻着她的唇线,以及一阵暖暖的鼻息与她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苏珺兮微一晃神,两排羽睫轻颤,随即便闭了眼,轻启薄唇,让李景七的舌尖探入。李景七一时得了鼓励,更加强烈地汲取,湿热的舌轻轻舔着苏珺兮的唇,扫过苏珺兮的贝齿,旋即纠缠着苏珺兮的舌尖,时而****,时而躲闪,引着苏珺兮尝着其中的美妙。

苏珺兮渐渐放松了心情,伸手环住李景七的腰,薄唇微启,小巧丁香追随着李景七的挑逗,两人渐渐的便有些微喘,彼此炽热的呼吸交织,柔软湿濡的舌相互抵触逗引,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互相给予的甜蜜里……

两人心中瞬间花开,一片浅媚,随即默契地歇了吻。李景七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又低头轻轻啄了苏珺兮几口,才咽了咽喉咙,双眸款款地望着苏珺兮。

苏珺兮受不住李景七的目光,不由轻轻撇开了头,李景七旋即低低笑起来,将脸埋进苏珺兮脖颈间,轻呼一声:“珺兮。”

苏珺兮脖颈间一阵痒,不禁伸手将李景七的脸移开:“别闹了。”

李景七闻言倒真的松开了苏珺兮,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苏珺兮“噗嗤”一笑,被李景七的模样逗乐了。

“珺兮,你答应我,往后让我陪着你,”李景七见苏珺兮微张了张嘴,害怕她拒绝,连忙说道,“别拒绝,你不知那天我多担心害怕,深怕来不及赶到你身边。”

半晌,苏珺兮才点点头,望着李景七莞尔一笑。

李景七见苏珺兮点头,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自袖中取出一把小巧匕首来,正是陈则涵小时候送给苏珺兮的那只。

苏珺兮一时惊喜,脱口而出:“那日多亏了大哥送我的这把刀,我还以为找不到了……”

苏珺兮伸手去接李景七递来的匕首,不想堪堪碰到匕首,李景七又把匕首收了回去,苏珺兮不解,看着李景七瞬间黯下来的神色,忽的恍然,正想开口解释,却听李景七说道:“这把刀那天被你弄坏了,我给你换一把。”

苏珺兮不禁笑开,对李景七点点头。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浅笑不止,一时又觉得不好意思,不由佯怒低斥:“不许笑!”

苏珺兮复又点点头,好不容易才止了笑,抬头对李景七说道:“你昨日确实说得过分了,大哥他其实……”

“我知道,那我去和他道歉。”李景七斜眼看着苏珺兮,别扭说道。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的古怪神色,又笑开,轻轻摇了摇头:“算了,你去道歉了大哥反而不痛快。”说着苏珺兮凑到李景七面前,“以后不许这样了。”

李景七点点头,又趁势在苏珺兮光洁的额上啄了一口才罢休。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苏珺兮连忙挪开身子,自己整了整仪容,又取出袖中的小铜镜照了照脸,才开了门准备下车,却被眼前的别扭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清风站在马车一侧红着一张脸,长玄站在马车另一侧也红着一张脸,看到苏珺兮不由抬手挠了挠脑袋。苏珺兮疑惑地下车环视了一周,猛然发现阿虎不在!

“阿虎呢?”苏珺兮问清风,见清风竟也吞吞吐吐着不说话,不由转头看向站在马侧的长青,不料长青竟别开了头,苏珺兮回头看了眼长玄,随即直接问已经下得马车来的李景七,“阿虎呢?”

“嗯,”李景七说得轻松,“你不是担心家里不安全吗?我让他和阿豹一起在家里守着了。”

见苏珺兮面露不满神色,李景七又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怎么了?觉得我护着你还不够?”

苏珺兮盯了李景七半晌,才摇了摇头,她是担心让清风和长玄这样相处反而弄巧成拙。

李景七环顾了一周,似乎看出了苏珺兮的顾虑,凑近苏珺兮耳边轻声说道:“你放心,他们再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苏珺兮闻言不禁瞪了李景七一眼,李景七说得不错,他们自己做不得主,但是苏珺兮是想让清风自己做主的。也罢,以清风的脾气,也许逼急了也不见得是坏事。思及此,苏珺兮才放下心来,对李景七说道:“你快走吧,小心二哥瞧见了来赶你。”

李景七温淡一笑:“申时末来接你。”

苏珺兮胡乱点点头,连忙挥手赶人。瞧着李景七三人自马车通道走了,苏珺兮才转身往一鹤馆前堂行去。

“小苏。”才走几步苏珺兮忽然听到背后一声熟悉的叫唤,正是老顽童周老大夫一贯吊儿郎当的声音。

苏珺兮连忙转身,笑得端庄娴雅:“周老。”

周老颤巍巍地自大厅门口一路小跑过来,笑得不怀好意:“小苏,在你周爷爷面前就不用装了啊,说,刚刚那家伙是谁?”

苏珺兮忍不住想抚额,老顽童的八卦毛病犯了。

“你说呢?”苏珺兮转眸一想,也不跟周老撒谎,反问一句对周老耍了个太极。

果然,越是模棱两可的答案,越能满足八卦人士的八卦欲,周老抚了抚自己的一把美髯,笑得颇为****:“如此,小苏,我们一起上前堂,呵呵!”

周老一阵乐,连一旁的清风见状也不禁偷偷对着苏珺兮笑着摇了摇头。

此后,李景七一直护着苏珺兮往返于苏家与一鹤馆,风雨无阻,苏珺兮心内感动,渐渐的,自她爹爹去世以后第一次找回了安全感。

卷二 暗愫生 第三六章 为卿簪青丝 转眼到了中秋八月十五,杭州府繁华街市上的茶肆酒家都早早换上了今年秘制的各种新茶新酒,各个店家商铺亦是不眠不休,今日的早市直接连着昨晚的夜市,热闹非凡的气息倒是驱散了些许中秋清晨的寒凉之气。

这日一鹤馆放了几位老大夫一日假期,只由几个年轻的大夫酌情当值坐堂,苏珺兮是一鹤馆唯一的女大夫,每到大节日,也都有放假的福利。

苏珺兮在此世十七年,又在一鹤馆近十年,早已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但是今日卯时初,苏珺兮醒来之后却在温暖的薄被里赖了近一个时辰的床,才在辰时初起身。

此时,寒气渐散,朝阳初升,淡淡的白光自窗外斜射进来,苏珺兮远远瞧着几束白光中点点尘埃飞舞,不禁一阵轻松惬意。而屋外,王婶早就领着几个小厮丫环擦洗洒扫忙活开了,以准备今晚在院子里赏月玩耍。

待苏珺兮漫不经心地洗漱完毕,准备用早餐时,王婶提了个精巧的食盒进来。苏珺兮瞧见,心中了然,这是陈则涵每年必至的一番心意。

“小姐,是用我做的早饭还是用大少爷送来的果子?”王婶问道。

陈则涵一直晓得苏珺兮的生活习惯,知她每逢此时,必不会早起,因此每每趁着节日早市会出新品,早早地买了新奇的酒水果子来给她尝鲜一并当作早餐。往年,王婶这时候都是不会准备苏珺兮的早饭的,只是今年陈则涵成亲,王婶想着大少爷大概不会再惦记着此事了,因此备了苏珺兮的早饭,谁知陈则涵依旧准时地叫鹉哥送了精巧食盒来。

苏珺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用大哥的酒水果子吧。鹉哥走了?可交代他替我向大哥道谢了?”

王婶将食盒里的酒水果子一样样取出来:“这回我特意留着他没让他先走。大少爷……”王婶顿了顿,待把空食盒收拾好,才接着道,“就让鹉哥直接带着食盒回去,省得大少爷还得来一趟。我现在就去交代鹉哥道谢的事。”

苏珺兮点点头,王婶便提着食盒去寻还留在苏家的鹉哥了。

苏珺兮知道王婶的意思,陈则涵即便成了亲,对她还是一如既往,虽说亲兄妹之间如此亲厚本也没有什么,但他们到底不是真兄妹,苏珺兮可以坦然接受,但是苏珺兮和王婶一样担心有人不能接受。因此,每每遇到陈则涵一如往日般地待她好,她便不知该怎么办。接受了是忐忑不安,不接受又显得不大方,况且两人十几年的情谊也不当如此扭捏……

苏珺兮叹了口气,心想也罢,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心中定了主意,苏珺兮便把玩起陈则涵这回送来的酒水果子。两碟果子,一碟淡紫色的想是香芋软糕,一碟米白色的应是糯米团子,剩下的是用一个青瓷瓶子盛着的果酒。苏珺兮倒了一小盏抿口尝了尝,瞬间鼻端满溢罕见的淡淡杏香,倒是新奇。苏珺兮只喝过杏仁露,却没有喝过杏仁酒,一时大爱,不一会儿一整瓶杏仁酒便去了小半瓶。

一旁的清风瞧见一把夺过苏珺兮手中的杯子,佯嗔道:“小姐,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怎的不见吃东西只一杯一杯地借酒浇愁?”

苏珺兮顿时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是清风借取笑担心她空腹喝多伤了身子,她还道她看着有那么落魄么?于是笑着回敬:“你是眼馋我独酌吧?”

清风斜睨着苏珺兮,长长的两排羽睫在苏珺兮处看来恰恰如花盛开在双眸之上,惊艳无比:“独酌?小姐越发不同往日了,以前怎么不见小姐如此风雅?不,是……”

“你还不去帮王婶的忙?小心王婶一会儿骂你躲懒。”苏珺兮连忙赶在清风说出更直白的话之前打断她。

清风闻言不以为意地一笑,起身就走:“这就去。”

到了傍晚,秋风至,卷起地面枯枝落叶,空中流光****,洋洋洒洒笼着一片褪了颜色的风光,园中芙蓉却颜色正浓,娇艳得欲滴出水来。

苏珺兮在园中原想帮帮王婶几人的忙,不料却被拦在一旁。

“小姐莫要添乱。”王婶如是说,清风经过,不失时宜地含笑瞥了苏珺兮一眼。

苏珺兮见状颇为无奈,又实在插不上手,正无事,却听清霜来报:“小姐,李公子来了。哎,真拦不住他,他径直进了小姐的闺房。”

什么?这家伙越发胆大妄为了!苏珺兮闻言连忙赶往自己的闺房。

“李景七,你,”苏珺兮刚刚走进房间就看见李景七坐在她的妆台前正翻着她的妆奁,不由怒道,“你在做什么?”

苏珺兮疾步上前拉开李景七,随即挡在妆台和李景七之间。

李景七趁势抱住苏珺兮的腰,低声委屈道:“那些都是陈则涵送你的?”

苏珺兮一时哭笑不得,只轻轻推开李景七,转身收拾被李景七翻得乱七八糟的首饰。

李景七起身,从背后拥住苏珺兮,埋首在苏珺兮的脖颈间:“是不是?”

苏珺兮心中知道李景七对她和陈则涵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很是吃味,她不打算过多解释,但是也不打算隐瞒他什么,因此一边收拾着,一边把陈则涵送她的首饰一样一样地挑出来给李景七过目。

李景七越瞧眉头皱得愈深,不等苏珺兮收拾完,起身拉着苏珺兮便往外走。

“你这是要做什么?”苏珺兮发现李景七的个性真是难以捉摸,随性得很。

李景七止步,回头道:“带你去街上玩耍。”

苏珺兮果断拒绝:“不要,街上人很多。”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不容商量的神情想了想,才老实交代:“就带你去挑几样首饰,不往人群里挤。”

苏珺兮本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收李景七几样礼物,只怕以后都不得安生,也罢,反正破费的又不是她,她心疼什么。思及此,苏珺兮不禁给了李景七一个灿烂的微笑:“好。”

李景七闻言便又露出那温淡的笑容,带着苏珺兮坐马车往杭州府西街的首饰铺子驶去。

到得西街苏珺兮由李景七扶着下了马车,虽早有预料,但还是被西街此刻的繁华景象骇了一跳。只见处处楼阁台榭装饰得富丽精巧无比,行人游客莫不驻足争占酒楼茶肆以备晚间玩月,此时虽才日暮,但东边淡月黄昏,西街上早已笙歌远闻千里,行人游客们想必要嬉戏流连至第二日破晓,此间吟诗赏月,歌舞升平,****之地杭州府必定又是一场空前盛况。

苏珺兮被李景七紧紧护着,穿过重重人海,终于进了一家首饰店铺。

店铺的小二见李景七穿着虽淡却不凡,身旁还护着一名年轻且打扮素淡的女子,心知生意上门,当即将李景七二人引至雅间,好茶好果子地伺候着。

随即,小二送来好几本小册子给苏珺兮,苏珺兮翻开,竟然是各式各样的首饰样式工笔图,不由暗赞一声,倒真是方便周到的服务。

苏珺兮将册子递给李景七,李景七不解:“怎么不选?”

苏珺兮瞥了李景七一眼,才道:“真没诚意。”

李景七闻言笑开,才接过册子挑了几样让小二取来瞧瞧。

须臾,小二取了首饰来,苏珺兮抬眸一看不禁愣住。李景七选的几样首饰分别是百花如星步摇、掐丝飞雀步摇、蝶恋花步摇……无论是哪一样,都是贵气逼人的样式,苏珺兮无奈,她一向素淡的性子养成的气质,说白了就是路人甲乙丙丁,怎么压得住这番气派?

李景七拿起百花如星正要替苏珺兮换上,却瞧见苏珺兮面露不喜之色,不由气恼抱怨:“你就只喜欢陈则涵给你挑的那样的!”

苏珺兮一愕,这才惊觉自己在李景七面前不知不觉的就卸了面具,露出真性情。见李景七生气,苏珺兮正想争辩,又忽的记起小二也在一旁,便环顾了一眼,不想小二乖觉,早已站了一丈远,这才放心低声对李景七解释:“不是我只喜欢大哥给我挑的样式,而是大哥晓得我的喜好,才挑了那些样式。”

李景七闻言,缓了脸色,却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其实我也觉得朴素不失精致的簪子独适合你。”

原来是因为吃味才反着陈则涵的品味来,苏珺兮不禁莞尔一笑。

李景七得了苏珺兮的解释终于解了心中疙瘩,放下手中的百花如星,招手叫小二过来,指了两支簪子让小二取来,小二一看当即喜形于色,赞道:“客官好眼光。”说罢便跑开取货。

原来早就选好了,苏珺兮看着李景七,顿时又哭笑不得。

未几,小二取来两只朴素的盒子送到李景七和苏珺兮面前。两只盒子外表虽然朴拙,却是檀木所制,足见寓巧于拙的匠心。

李景七打开两只檀木盒,便有一支流云白玉簪和一支绿萼梅青玉簪展现在苏珺兮眼前。其中流云白玉簪雕琢粗拙,流云痕迹深浅不一,粗看不如何,但细看之下却透着朴雅,很有一番匠心独运;而绿萼梅青玉簪雕刻细腻,淡青白玉的簪子顶端正好是色深的青玉,恰巧琢为绿萼,绿萼之上则又是淡青白玉磨作青白梅瓣,一眼瞧去,整支簪子便仿佛开在疏影横斜间的绿萼梅,悄然生出一股灵动之气。

苏珺兮瞧着两支簪子不禁暗赞连连,原来李景七的眼光亦是不俗。

李景七取出绿萼梅青玉簪,走至苏珺兮面前轻轻换下她发间的素簪,随即嘴角浮起浅浅的弧度:“可喜欢?”

苏珺兮点点头,露出梨涡:“谢谢你。”

李景七嘴角的弧度又深了深:“这支簪子你就戴着,百花如星步摇倒也清新,不似其他步摇繁复,你能戴得住,我也给你备着,将来总有需要的时候。”

见苏珺兮点头答应了,李景七才让小二将百花如星步摇和流云白玉簪收妥并着绿萼梅青玉簪的檀木盒一起包好,结了帐,随即,携着苏珺兮回了苏家。

卷二 暗愫生 第三七章 皎皎盈手赠 李景七很有反客为主的本事,不知不觉,苏珺兮就被李景七牵着回了自己的闺房。李景七将手中的包裹放到苏珺兮的妆台上,打开苏珺兮的妆奁又翻了起来。

苏珺兮瞧见,心道这人是怎么回事,翻她的妆奁翻上瘾了?不禁上前一步按住了李景七的手:“又怎么了?”

李景七突然朝着苏珺兮露出一个坏笑,摇了摇头:“没事,替你收拾收拾不用的首饰。”

苏珺兮暗道一句小心眼,也就收了手,任由李景七一阵折腾,把陈则涵送她的饰品一一翻捡出来另外取了一个首饰匣子收着,自己则到榻边坐着翻看些医书。

李景七折腾完毕,走至榻旁,在苏珺兮身边坐下,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她:“这个你收着,我自然希望你用不到,但有个防身的总好些。”

苏珺兮放下手中的书,接过匕首一看,虽然也很小巧,但是比陈则涵送的那把要朴实多了。苏珺兮拔出来瞧了瞧,才放进袖中收好,对李景七笑道:“谢谢,倒是不显眼,容易藏。”

李景七闻言状似不满:“要显眼做什么?隐蔽锋利好防身才要紧。”言下针对陈则涵送的那把精巧匕首的意思明显的很。

苏珺兮笑开:“是、是、是,李公子。”

李景七伸手把苏珺兮搂进怀里,追着苏珺兮啄了她几口。

苏珺兮边躲边说:“你注意些,往后不要再随随便便进出我家和我闺房。”

李景七旋即挺直胸膛抬起头顾左右而言他:“你往后不要再喊我李公子了。”说着眸光灼灼地看着苏珺兮,“叫我七郎吧。”

苏珺兮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真肉麻,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家中排行第七?”

李景七闻言点了点头,沉默半晌才道:“我是幺子,娘只得我与三哥。”

只得?苏珺兮闻言不由疑惑,是他母亲许多嫡子中只剩他和他三哥还是还有其他的庶子?略斟酌,苏珺兮才迟疑地开了口:“那你其他兄弟呢?”

李景七瞬间现出一脸悲伤,看了苏珺兮一眼,才低声地说:“他们都在东京。”

看来李景七和他三哥比较亲厚,与其他兄弟似乎比较生疏,苏珺兮想起李景七曾经在翠微亭提过他三哥,那日在孤山林间又说道他三哥和母亲,而李景七更是孤身一人来到杭州府生活,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于是苏珺兮又小心翼翼地提道:“你娘与你三哥……”

李景七转头看着苏珺兮,猛地将苏珺兮抱了个满怀,旋即将脸深深埋进苏珺兮的颈项间。

苏珺兮只觉得颈项间一阵复一阵湿热的气息不规则地扑来,李景七环在她后背的手臂越缩越紧,两人的上半身几乎贴在了一起。苏珺兮空着的双手略一迟疑,便轻轻地抚上了李景七的背,不由自主地也紧紧抱住了李景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他这么难以开口?还有他的亡妻和亡子,这家伙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见李景七始终不能开口,苏珺兮也不再逼问,想了想,含笑与之讨价还价:“能不能不要叫七郎?”

李景七动了动,含糊着声音问:“为什么?”

苏珺兮一僵,总不能说她嫌肉麻吧?她还从不曾这么亲密地喊过一个男子。略一思忖,苏珺兮避而不答:“就喊你名字?”

李景七又动了动,才含糊地“嗯”了一声,依旧像树袋熊一样赖着苏珺兮不肯动。苏珺兮被抱得动惮不得,只好拍了拍李景七的背,哄道:“快放开我,你要不要过节了?一会儿丫头们进来瞧见了如何是好?”

李景七闻言抱着苏珺兮蹭了好一会儿,才松了手,笑得狡猾无比:“我们一起过节?”

苏珺兮一愣,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现在赶不得他了,起身整了整衣裳,边说边往外走:“你要留下来便留下来,我出去看看王婶她们准备得怎样了。”

李景七起身追了出来,伸手拉住苏珺兮:“就我们俩可好?我们去湖上赏月,湖上人多,要不我们去孤山林间?”

这是约会?苏珺兮转身“噗嗤”一笑:“这样我怎么跟王婶他们交代?他们今日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临了我却不在。”

“你倒是心疼他们。”李景七侧头想了想,旋即一脸坏笑地建议,“你就当今日放他们一日假,你怎知你不在他们就不快活?”

苏珺兮闻言不禁伸手在李景七的胸膛拍了一下,莞尔一笑:“有道理,那我们去孤山?”

李景七点点头,携着苏珺兮去了院子。苏珺兮细细交代了王婶几人一番,让他们今晚只管尽兴不必顾忌,又与李景七回屋用过晚饭以后才离开,李景七则留下长玄,只带上长青随行。

路上,苏珺兮不禁问李景七:“那天你们在赵成益处找到清风时到底是什么情形?”长青虽然和她交代了大致情况,却没有提到事关清风和长玄的具体细节。

“长青只说你家丫头也让长玄看去了大半,你就等着把你家丫头送来万径园吧!”说着李景七笑嘻嘻地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迟疑了一会儿,试探道:“长玄不介意赵成益?”

“他敢介意,你一声令下,我自让长青拳头候着。”李景七笑道。

苏珺兮想起长青和长玄之间颇似严父顽子的互动,也不禁笑开:“你这两个随从倒挺有意思。”

“他们两个都是知恩图报的人,我不过碰巧略施援手救了长青一命,长青竟然一直记在心中,后来也是机缘巧合,他便做了我的随从,长玄这小子是好几年前我在东京街头捡来的小乞儿,从小就由长青带在身边教授武艺,不想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李景七徐徐解释,顿了顿又揽过苏珺兮继续说道,“你放心,长玄这小子还小呢,好好教着就不会生了那些冥顽的念头。”

苏珺兮点点头,心想李景七倒是个干脆开明的人,就抬头对着李景七露出浅浅梨涡。不料,苏珺兮才弯了弯嘴角,李景七的脸又凑了过来,苏珺兮连忙别开头,抬手推开李景七的脸:“讨厌。”

李景七倒也听话,只笑着拿开苏珺兮的手,随后就规规矩矩地坐在苏珺兮身边,直到马车驶进了孤山林区,在一处平坦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李景七扶着苏珺兮下了马车,撇下长青,带着苏珺兮上了一条山间小径,一个拐弯,便到了一处平阔的高台,原来是一处断崖,崖面是一块被横生截断的巨石,早已让风雨磨平了棱角,被自然之力所裂的石缝间一颗歪歪斜斜的苍松在崖边风雨求存,枝桠遒劲有力令人过目不能忘。

苏珺兮随着李景七走在平整宽阔的崖面上,看着前方一片幽暗,天幕之上皎皎月华穿透依稀可辨的云丝,在林间、苍松、崖面甚至是她和李景七的身上洒满清辉,心中不由一阵平静,只觉得岁月平安满足。

李景七站定,转身望着苏珺兮,背着月光的清俊面容显得深沉莫辨,深如沉潭的双眸却更加灼热,直看得苏珺兮心如鹿撞,双颊瞬间飞上绯霞,苏珺兮咽了咽喉咙,连忙走到李景七身后,作势赏起月来。

李景七转身拥住苏珺兮,带着苏珺兮在崖面上坐下,清幽幽的浅笑低语便传进了苏珺兮的耳朵:“珺兮,你今日可有礼物送我?”

说着,李景七的吻又在苏珺兮的颈项间流连。苏珺兮只觉得一阵苏苏麻麻撩拨得她心中异样,慌忙躲开李景七:“我没有准备怎么办?”

“没有?”李景七的嘴角突然浮起一道深不可测的弧度,看得苏珺兮的心不由漏跳了一拍。

苏珺兮来不及反应,便被李景七推到,随即李景七欺身压了过来。苏珺兮骇了一跳,胡乱推着李景七,嘴里直说:“我有,我有……”

李景七压着苏珺兮不容她反抗:“真有?”

苏珺兮连忙点头,尽管没有也要点头。

李景七凑近苏珺兮的耳边,又是一脸坏笑:“是什么?”

苏珺兮不由皱了两道疏眉,转头思索,忽的看见满眼月华皎皎,急中生智,捧起双手送至李景七面前:“我赠你满手皎皎。”

李景七一愣,旋即笑道:“你倒是会取巧,便宜你。”

说罢,李景七咬了苏珺兮的手指几口,才起身坐直,扶起苏珺兮将她揽在怀里。

苏珺兮乖乖地任由李景七环着,她可不敢说,这招是从陈则涵那里学来的。

李景七扶了扶苏珺兮发间的绿萼梅青玉簪,又伸手取出隐在她裙褶里的白玉蝉,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我等着你的信物。”

苏珺兮闻言一怔,旋即露出浅笑,闭眼享受着李景七温暖舒适的拥抱,不知不觉竟然迷糊起来,隐隐约约间只含糊听到李景七说了句夜深露重,便觉得身子一空,背后一阵凉意,不由自主便勾住了李景七的脖颈,往李景七的怀里蹭了蹭……

卷二 暗愫生 第三八章 多少荒唐事 第二日苏珺兮醒来时发现自己一如往常般蜷缩在被窝里,并不甚在意,待脑子活络了一些回想起前夜的事不由一惊,自己竟然迷迷糊糊地睡得人事不省,还不由自主地往李景七怀里蹭,不禁一阵难为情,双颊也跟着晕起一片酡红。

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还好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事情,苏珺兮略略镇定了一些,才起身穿衣。

“小姐醒了?”清霜和清风一起进来。

苏珺兮点点头,半晌才小声问道:“李公子呢?”

清风闻言不禁笑弯了腰,苏珺兮见状不由变了脸色,几乎没惊出一身冷汗。

清霜一边扶起清风,一边对苏珺兮解释:“小姐别被清风姐姐吓到了,昨晚李公子抱着小姐回来,我们还道是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小姐睡着了。李公子送小姐回到房里便要回万径园,谁知长玄被阿虎阿豹灌了不到两瓶酒,就耍起酒疯来,恰好遇到李公子从你房里出来,愣是追着李公子抱,也不晓得长玄怎就似生了翅膀,李公子竟躲也躲不赢他,直到长青赶来才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抓住了他,李公子的面子却是里外都挂不住了,一张脸黑得堪比黑炭。”

清风扶着清霜犹自笑个不住,苏珺兮却一阵无语,她还以为她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呢,原来却是李景七与长玄。苏珺兮放了心,回味清霜的话,想象仪表堂堂的李景七被个乳臭未干的疯小子追得到处躲的情形,也不禁轻笑出声,再转眸一看,清风似乎也不再刻意排斥长玄,心中暗自高兴,一时又记起清风害她受了惊吓,不禁追着清风要挠她痒痒,清风边躲边求饶,两人便围着清霜追闹起来,看得清霜摇头不已。

苏珺兮心中温暖,这日在一鹤馆坐诊的时间便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她可以回家的时辰,苏珺兮坐着马车才转出杏林巷,就透过微微打开的车窗的缝隙看到李景七如期站在路旁最后一棵杏树之下等着她,不禁会心一笑,心田瞬间被甜蜜盈满。

现在李景七每次都主动接送她往返于苏家和一鹤馆之间,原本李景七打算在一鹤馆后院等她,虽然她以女子身份在一鹤馆悬壶行医本就不是寻常闺阁女子之举,一鹤馆的大夫们也颇能宽容接受,但只怕这已是极限,再要他们接受超乎他们想象的自由恋爱观念则太过勉强,苏珺兮为了不至招来流言蜚语,硬是威逼利诱地将李景七赶到外面等她,李景七大约对陈则涛也有些情绪,原本不肯,但得了能与苏珺兮同车的好处,又能趁机再占占苏珺兮的便宜,便也乖乖地到外面等去了。

李景七上了车,伸手一捞,直接将苏珺兮拥了个满怀。苏珺兮无奈,大概男子都喜欢时时将自己所爱的女子护在自己的羽翼里,因此她反抗几次无效之后也就再懒得反抗了,只任由李景七抱着……苏珺兮心下不禁又暗暗叹了口气,只要李景七不过分胡作非为,占占便宜也就随他去了……想着苏珺兮的颈项已经被李景七啃了几口。

苏珺兮倚在李景七的怀里,想起昨晚李景七跟她讨要信物,真心打算送他一件回礼的,但是现在李景七每回都接送她往返,她又不好意思当着李景七的面做这件事情……心中正是几番思量,头顶响起李景七低低的嗓音:“想什么呢?”

苏珺兮回神,仰头轻浅一笑:“没事。”

“真的没事?”说着,李景七的脸便凑了下来,两人的额头与鼻子一阵相抵摩挲。

苏珺兮浅笑出声,边躲边说:“真的。”

李景七抬头狐疑地看了苏珺兮一眼,倒是看不出什么破绽,才信了,望着苏珺兮,不知不觉敛了笑容,环着苏珺兮的腰的手便有些不安分起来,谁知马车正巧停了下来,李景七当即一脸愤懑。

苏珺兮却在心中偷笑不止,可是算准了这段路不长,否则哪里能让你上车?由你胡作非为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惊天之举呢!

看着苏珺兮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李景七心中一滞,猛地就势扑倒苏珺兮,捧起她的脸狠狠与之唇舌纠缠了一阵才平了心中怨愤。

李景七抬手擦擦嘴角,一脸坏笑地下了马车扬长而去,完全不理还躺在马车内惊得哑口无言的苏珺兮。半晌,苏珺兮回神,忍不住暗暗问候了李景七一番才解气,脑中却时不时充斥着李景七的蛮横与……苏珺兮不禁一阵心惊肉跳,慌忙起身整理好衣裳下车,好甩去脑间萦绕不去的感觉。

吃过晚饭,苏珺兮终于稍稍平静下来,又记起回礼一事,见天空晴朗,便想趁着这个李景七不在的空闲时间自己去西街挑选一件礼物回赠他。

想到清风一张嘴太厉害,苏珺兮不好意思带上她,再加上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因此只带了清霜和阿虎一起去西街,并一再叮嘱王婶和清风,有什么事她一定会派个稳妥的人回来捎信,千万不可轻信旁人。

清风不知苏珺兮的另一层想法,只当小姐爱护她,怕她再出事,心中感动,面上却作出玩笑神态来:“小姐有什么秘密不敢让我知道的?还特意把我留在家里?我照顾王叔去了,横竖你最近的事情都逃不开李公子,我也不去凑这个热闹。”

苏珺兮闻言不禁瞪了清风一眼,偏她一张利嘴,一副直爽脾气,却是个明白的,一旦转过弯来便再骗不过她,现在她知道了她也喜欢玩闹,以及与李景七的事,便时时拿了此事来打趣她。

清风不理苏珺兮,笑嘻嘻得转身取了诊箱就去王叔的房间给他上药去了。

“越发没规矩了。”王婶望着清风的背影摇头道。

苏珺兮点点头,有些心虚地说道:“我回来再教训她。”

王婶倒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对清霜和阿虎来来回回嘱咐了一番,才放苏珺兮三人离开。

苏珺兮一行人到了西街,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赏月的人比起昨日倒也没有少去多少,苏珺兮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不禁皱眉。

阿虎见状说道:“小姐小心些,清霜你跟紧小姐。”

清霜点点头,随即挽着苏珺兮的手不肯放。苏珺兮觉得两人太过紧张,但转念一想,到底没有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三人进了一家玉器铺子,苏珺兮细细看过一遍,看中了一件青玉环佩,此佩玉质虽普通,却胜在其粗拙雕琢的流云纹,刚刚好与她今日头上簪的这支李景七送的流云白玉簪相似。如此,一簪一佩,一白云一青云,恰好合作一对,想必能表达她的心意了。再者,她虽然只能买得起普通的玉佩,但这件玉饰的雕工与她头上的白玉簪异曲同工,都是粗拙之下独具匠心,想必琢玉师傅是个随性通达的人,不带功利之心,只把琢玉当做闲情逸致,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因此此佩虽朴拙却不失精致,倒也称得起李景七了。

苏珺兮付过钱,正要走,却听到一把娇美的嗓音朝她叫唤:“妹妹,请留步。”回头,是一个俊俏生动的女子,梳着****的发髻,但她并不认识。

“夫人是……”苏珺兮露出一个娴雅的浅笑,却眼神疏疏,语调淡淡。

女子几步上前,笑道:“想必妹妹奇怪我怎么认识你,我是你陈府大嫂。”

何氏?苏珺兮一愣,不由警醒,她自陈则涵大婚之后,便特意不再往陈府去,而陈则涵成亲之日,何氏盖着盖头,她们应该互不相识……苏珺兮的眼神忽的落在何氏身旁的丫环身上,是了,想来是这个丫环认得她。

见苏珺兮眼底清明,何氏明白苏珺兮信了她,便柔媚一笑:“妹妹若不嫌弃,我们借一步说话。”

苏珺兮实在想不出何氏何意,但因着陈则涵这层关系,苏珺兮又不敢随意拒绝何氏,只好点点头,换了亲近的语气:“如此,麻烦大嫂了。”

何氏端庄笑容恰到好处,上前携着苏珺兮出了玉器铺子。

苏珺兮跟着何氏来到四时茶坊,进了一间齐楚阁。一路上何氏的态度咸淡得宜,举止大方,想必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思及此,苏珺兮悄悄松了口气,应该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两人坐定,何氏叫了茶水果子,便缓缓说道:“妹妹可喜欢这家茶坊的茶水果子?”苏珺兮正要答话,却听何氏轻轻一笑,接着道,“你大哥总爱来这里。”

看着对面何氏探究的眼神,苏珺兮心中一凉,自己料到何氏是个讲理的人,却没料到她未必有饶人之心。是的,不止是这家四时茶坊,陈则涵总给她送这里的茶水果子,就连刚刚的那家玉器铺子,陈则涵以前也常常在那里买了礼物送她。

苏珺兮心下几番思量,有了计较,只浅浅笑道:“往日这里每有新奇玩意,大哥总爱送一份来给我长见识。”

何氏表情未变,还是恰到好处的端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刚刚那家玉器铺子,想必妹妹也喜欢吧,精挑细选出来的环佩,倒真是正好与你发上的簪子配成一对。”

苏珺兮一惊,何氏注意了她多久?从一进店开始就盯着她了?苏珺兮抿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压下惊讶,含糊其辞:“大嫂见笑了。”

何氏也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茶,语调没有丝毫起伏:“想必是妹妹家的家风如此吧。”

此话不怀好意!苏珺兮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怒气,这说的是她爹爹与娘亲私定终身的事。苏珺兮再抿了一口茶,这次压下的却是隐怒,嘴上却再次含糊其辞:“大嫂又见笑了,爹爹素爱拙玉。”

不料何氏却不依不饶:“我哪里敢冒犯先辈,妹妹误会了。我只不过在想,并蒂莲不开,是水不够浊么?不知妹妹那环佩,是流云纹还是流水纹,配的是流云还是并蒂莲,或者,二者皆可,任择其一,倒也便宜……”

苏珺兮越听越气,何氏言下之意,她苏珺兮脚踏两条船,换个说法,也就差不多是人尽可夫了。苏珺兮紧紧握了握手中的茶盏,送至唇边再抿了一口,这次却再压不住耐性了。

苏珺兮端着茶盏沉思了半晌,才放下,眼中无比清明,可以抬脚走人,却不能拉下脸来:“珺兮抛头露面,自比不是寻常女子,想必大嫂也不是,珺兮不怕说句让大嫂取笑珺兮的话,珺兮眼拙,一直以为环佩刻得是流云纹,买来也是来配发上的流云簪的。”

何氏一愣,倒没有想到苏珺兮给了她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而且,她并不晓得那流云簪的来历,此刻苏珺兮的话明白告诉她,那是信物,她反倒有些无措。

苏珺兮见何氏怔住,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起身:“大嫂,珺兮该回了,先行一步不送。”

说罢略一致意,便出了四时茶坊。苏珺兮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坐上马车,想到刚刚何氏一番有意无意的侮辱,自己却要顾着陈府对苏家的恩情,顾着大伯父和陈则涵的情谊,不能翻脸,心中不由一阵委屈,思绪纷乱间,只低低吩咐身旁的清霜:“去万径园吧。”

卷二 暗愫生 第三九章 情难自禁处 苏珺兮心烦意乱地到了万径园,下了马车也不问李景七此刻在何处,只埋头往里走,惊得清霜连忙追了上去,搜肠刮肚地寻思着劝解之辞。

走了几步,苏珺兮忽的想起要通知家里,又回头吩咐阿虎回去给王婶和清风报信,见阿虎应下走了,再转身,却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李景七,想着就有些举步不定,心里莫名其妙更添了委屈。

“苏大夫请随我来,”长青听仆妇来报,连忙赶了出来,“公子在行止轩作画。”

苏珺兮到了行止轩门口,拦住长青和清霜,独自一人轻悄悄地走了进去,在书案旁站定。

李景七专注地立于书案前点墨挥毫,似乎丝毫不曾感觉到苏珺兮的靠近。

苏珺兮站在一旁含笑看着李景七,眼见着李景七笔下一幅孤山月黄昏就要完成了,便想吓吓李景七,不料才刚刚凑到李景七面旁,李景七右手中沾了些许丹砂的笔转瞬之间就在她的眉间点了几点,苏珺兮惊呼一声,慌得连忙后退了两步,李景七见状不由哈哈大笑。

苏珺兮见李景七笑得没心没肺,心中一恼,先前的委屈通通涌了上来,眼中眸光一闪,转身就要抬脚走人。李景七瞧见,敛了大笑,搁下笔转过书案半拦半抱地止住了苏珺兮的去势,只是眼中笑意不减。

苏珺兮偏过头恨道:“你还笑!”

李景七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苏珺兮的脸,才轻柔地将苏珺兮的脸转向自己,看着她眉间的梅花妆未成,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深了深:“你一出现在门口我就知道了。”

苏珺兮眨了眨眼睛,带的眉间的半朵梅花更加生动,半晌才道:“那你还装作不晓得我来了。”

李景七眼底笑意依旧未减,此刻更添了一丝狡猾:“不然,怎么偷偷在你眉间点上一朵梅花?”说着揽着苏珺兮走到书案边,拿起那一支仍旧沾着些许丹砂的狼毫作势就要往苏珺兮的眉间画去,“且让我把它画完。”

苏珺兮一时恨极,又躲不过李景七,僵持间转眸一看,顿时心生一计,伸出自己的手指在砚台上沾了沾,随即抬手便往李景七的脸上抹去。李景七不曾料到苏珺兮有此一招,来不及躲,生生受了苏珺兮的恶作剧。

苏珺兮看着犹自怔愣的李景七已是半张花猫脸,很是解气,脸上的气恼才散了去,露出浅媚的笑颜。

李景七回神,心知苏珺兮原先心里不痛快,此刻见她展了笑颜,有心陪着她玩闹一番,因此依旧举起手中的笔,装出生气的样子作势要画完那半朵梅花,苏珺兮看着李景七的滑稽样子笑得有些支持不住,却还要拦着李景七手上的动作,便有些力所不及,躲闪间不小心将身侧的砚台碰翻,“哐当”一声砚台落在了地上,墨水泼满了被顺势带到地上的那幅孤山月黄昏。

苏珺兮眼角余光瞥见,一着急便顾不得李景七手中的动作,也不管自己和李景七的衣裳也被溅了一身的墨水痕迹,只惊呼一声:“画。”便要侧身去拾。

李景七不曾料到苏珺兮要俯身去拾那画,被她一带,也失了重心,眼见着自己就要压着苏珺兮落在地上,电光石火之间李景七身形一转,与苏珺兮调换了个位置,旋即一声闷响,李景七便抱着苏珺兮倒在了那幅孤山月黄昏旁边。

苏珺兮原本做好了摔在地上的准备,不想却砸在了李景七身上,抬头看见李景七微微咧了咧嘴,心中一时感动一时心疼一时又着急,看着李景七竟不知先说哪句,半晌才语带责怪地问道:“你怎么这样鲁莽?你,你摔到了哪里?”

李景七闻言偷偷弯了弯嘴角,转头瞥向掉在地上的那幅孤山月黄昏:“你看好好的一幅画倒是被你弄花了。”

苏珺兮见李景七反倒关心起画来,不由又恼:“你还说画,要不是你又胡作非为,怎么会……”

说着苏珺兮撑着李景七的胸膛便要从他身上起来,不料李景七痛呼出声:“痛,别动。”

“哪里?”苏珺兮一急,连忙停了手中动作,伸手抚着李景七的头。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脸上的神色隐忍难当,却紧抿着双唇不肯说话,不禁一阵焦急害怕,正寻思着到底怎么回事,又见李景七的目光越来越不寻常,那是,那是炽热难熄的情火!苏珺兮顿时脑中一空,再不敢动弹,唯能感觉到自己****的坚硬和燥热……

李景七圈着苏珺兮的双臂越环越紧,早已历经几番天人交战,忽的瞧见苏珺兮些许凌乱的衣裳里若隐若现的玲珑锁骨,脑中一热,移手扶着苏珺兮的腰便贴着苏珺兮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李景七埋首在苏珺兮的颈项间,缓缓舔开散在颈间的青丝,轻轻咬开掩着雪肤的白衣,见苏珺兮没有反抗,李景七脑中仅剩的那一点理智早已消失殆尽,一时徐徐一时急急地啃着苏珺兮的玲珑锁骨,鼻间的喘息也渐渐粗重起来,湿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袭击着苏珺兮敏感的肌肤。

李景七的手在苏珺兮身上游移,渐渐穿过层层薄衣,触碰到了那一抹细腻,心中不由又一颤,便缓缓游走起来。

屏息间,苏珺兮已经不能思考,不知来自何处的轻轻点点、酥酥麻麻带来的战栗令她的身体也有了变化,连渐起的喘息都淹没在两人咚咚如擂鼓的心跳里。当苏珺兮的背感觉到李景七手掌温度的刹那,她脑中一滞,几乎不能自制得抬手扶住李景七的腰,旋即她腰间的丝带轻解,那温度便覆上了她胸前的柔软……

苏珺兮脑中“嗡”得一声,根本不及思考,却不知哪来的力量,猛地推开身上的李景七,慌乱起身,退至一旁转身背对着李景七匆忙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和弄乱的头发,随即逃也似的离开。

苏珺兮慌张地从行止轩奔出来,让候在行止轩外的清霜吓了一跳,清霜连忙近前跟在苏珺兮身后:“小姐……”

清霜见到苏珺兮略有些凌乱狼狈的衣裳,以及发间不见了的流云白玉簪,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便不敢再开口,只跟着苏珺兮一路奔到了她们的马车停歇处。

苏珺兮一路奔跑,根本听不到周围的声音,跑至马车停歇处,看见阿虎已经回转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急急上了马车,还不等清霜也跟着上车,便匆匆交代阿虎:“回苏家。”

阿虎瞧见这一番情形略惊了惊,便压下心中纷涌而出的各种想法,只等清霜也上了车,便跳上驾座挥鞭驱车出了万径园往苏家驰去。

苏珺兮脑中万千情绪乱作一团麻,一路上都根本不能思考,待马车进得苏家院子,她也顾不得许多,只吩咐清霜备好给她沐浴的热水以后便冲进自己的闺房拴上房门,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被褥里。

苏珺兮的此番动作早已惊动了苏家上下,王婶心知不妙,热水的时候忍不住问清霜:“小姐这是怎么了?在李公子那发生了什么事?”

清霜虽隐约猜到了苏珺兮与李景七之间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她不及清风直爽大胆,一时嗫嚅着臊红了一张脸,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清风不由一惊,她随着苏珺兮外出行医,也学了些医理,自然比清霜明白,此刻见了清霜如此,早已猜出了七七八八,紧紧握了握手中拳头恨道:“李公子!”

同样猜得八九不离十的王婶却是沉着,她抬眼扫了清风和清霜两个丫头一眼,才道:“清霜,此事阿虎是什么反应?”

清霜一愣,才将阿虎的反应告诉王婶,王婶闻言松了一口气,心道阿虎倒是个懂事的,旋即又看着清风和清霜两个丫头循循叮嘱:“你们可给我记好了,特别是清风,我知你着急心疼小姐,但是此事,我们不知实情到底如何,不是王婶歹意看低了小姐,但是王婶说句实实在在的话,一个巴掌拍不响,”王婶顿了顿,才又对着怔住的两个丫环继续道,“此事我们切不可妄言,哪怕一个眼神也不可有异,否则只怕小姐反而难堪,可明白了?”

王婶自有一番威严,说得清风与清霜不由自主地点头。见状王婶才放了心,又细细交代了两人一番才留下两人在厨房烧水,自己则寻阿虎去了。

苏珺兮一声不吭地趴在自己的床上,并不去触碰脑中乱麻,只无意识地拨弄着早已被她揉烂了的被子一角,直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才提起精神起身开门让送热水来给她沐浴的清风与清霜二人进来。

等清风和清霜二人帮她准备妥当,苏珺兮挥退二人,也不去理睬她们缄默的态度,只万事不想地脱了衣裳泡进暖呼呼的热水里。

屏风外面,跳动的烛火摇曳不停,微弱的烛光穿过淡雅简约的屏风,洒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之上,苏珺兮低头,忽的瞧见掩映在荡漾水波中的面容,眉眼间半朵未画完的梅花别致而生动,心中一动,适才在行止轩的一点一滴,伴着一丝微微的异样悄然浮出回忆的画面……

卷二 暗愫生 第四十章 为谁风满袖 行止轩内李景七瘫软地躺在地上,衣裳不整处,剧烈起伏着的胸膛渐渐平缓下来,紧握着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了,闭着的双眼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在苏珺兮推开他的刹那,李景七几乎怒不可遏,翻身倒在一侧,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动静,等到他平静下来,行止轩内便只剩下无边的寂静,以及他脑中的空白。

李景七觉得地上透骨的寒凉正慢慢地渗进他的身体里,缓缓地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直至冷却他体内的最后一息情火,随之蔓延的,还有盘结交错至全身的隐怒。

李景七颈项上的喉结动了动,喉间干涩带来的刺痛令他清醒了一些,反掌撑地便想起来,指尖不期然触碰到一点温凉,那触感……取过一看,是他赠给苏珺兮的流云白玉簪。李景七收手便想折断簪子,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不远处一点青光在扑朔迷离的烛火里依旧不掩,脑中不由一滞,怒气旋即被疑惑取而代之。

握紧手中的流云白玉簪,李景七一跃起身,上前一瞧,竟然是一块青玉环佩,玉上流云深浅,粗琢陋刻中竟是,竟是与他手中握着的流云白玉簪异曲同工的匠心独运!李景七呼吸一滞,记起那日自己在苏珺兮耳边的呢喃低语“我等着你的信物”……

她,记着的。思及此,李景七俯身拾起地上的流云青玉环佩,看着手中一白一青的一簪一佩,流云深浅,正似他心间那深深浅浅的牵挂,一直紧抿着的嘴角终于浮起浅浅的弧度。

李景七整了整溅了一片墨水痕迹的凌乱衣裳,将手中的流云青玉环佩换上,收好手中的流云白玉簪,才举步出了行止轩。

刚至门口,不知几时候在门侧的长青上前一礼:“公子。”

李景七微微颔首,低声道:“叫长玄带人把行止轩收拾一番,那画,也裱了收好。叫径山备水,我要沐浴。”

长青俯首答应,自去安排万径园诸人各司其职。

待沐浴完毕,李景七便策马奔出了万径园。长青和长玄相视一眼,俱是不解,只默默打马追上。

此值子夜,朗朗星空中白玉皎皎,清清月华之下,李景七三人纵马驰骋,踏碎一路清影婆娑。须臾,三人猛地收紧缰绳,旋即几声嘶鸣,三骑便停在了苏宅门前。

李景七率先下马,几步奔至苏家门前,竟亲自挥手拍了拍苏家斑驳的墨漆大门。

良久,墨漆大门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发出轻悠悠的“吱呀”声响。

李景七瞧准门缝后阿豹微怔的时机,抬手便要推开苏家大门,不料阿豹身后突然出现的阿虎猛地将门一合,墨漆大门旋即闭上,几乎碰上李景七俊挺的鼻尖,犹在李景七耳边的“吱嘎”声响便带了分外的尴尬。

已经下了马的长青和长玄二人不由上前一步,长青道:“公子,这……”

李景七抬手一挥,嘴角又浮起浅浅的弧度,在这清辉之下,竟有些邪魅:“无妨,我等着。”

说罢,李景七转身走了几步,背对着苏家墨漆大门站在清辉之下,修长的身影在斜前方投下没有边际的影子。到底已是仲秋,夜深露重,月华逐渐清寒,秋风骤起,李景七玉立中宵,不觉风满袖。

苏珺兮洗去一身倦意,此刻安坐在妆台前拭着一头还未干透的青丝,浮躁的情绪渐渐从容下来,抛开沐浴时纷至沓来的行止轩内的点滴,思考起她与李景七的关系,却不曾发觉,王婶悄然在她身后站定。

“小姐。”王婶不过轻轻一声叫唤,却惊了苏珺兮一跳。

苏珺兮略略掩饰了下自己的出神,才问:“何事?”

王婶坦然地看着苏珺兮,语波不兴:“李公子来访,是否让他进来?”

闻言苏珺兮怔了半晌,才道:“不必了。”

王婶应下,依旧缄默着出去了。

苏珺兮不曾料到李景七会追来,不禁垂眸沉思,手中擦拭头发的动作便有些机械,忽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手中动作也止住,她记起一事来,那支流云白玉簪落在了行止轩。

也罢,不过物归原主,苏珺兮微微浮起一抹淡笑,旋即唤过床边整理被褥的清霜:“你们去歇息吧,我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这就睡下。明日替我去一鹤馆请半日假。”

清霜应了,服侍苏珺兮睡下后才回了自己与清风的房间。

苏珺兮本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谁知却睡得很踏实,直至自然醒转。隐约感觉到眼帘外温和的光线,苏珺兮试着睁开双眼,缓缓恢复知觉的她忽而觉出一丝异样,今日的被窝似乎格外暖和……不对!苏珺兮心跳几乎漏跳一拍,旋即深吸一口气,挣扎着起身慌忙几脚将床上拥着她的人踹下床。

几声令人胆寒心惊的闷响和痛呼之后,苏珺兮赫然发现,她所踹之人竟是李景七。

苏珺兮暗自咬牙切齿,下床拽起李景七胸前的白色衣襟,几乎歇斯底里:“李景七,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李景七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耳边“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反应便迟钝得很,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珺兮,我热。”

苏珺兮一听李景七说热,没来由就想到昨夜在行止轩内的事,不禁面红耳赤,再问不出什么,只好狠狠甩下李景七,出了自己的闺房。

出了房门,苏珺兮忽觉一阵瑟缩,才惊觉自己直接穿着里衣就出来了,一时又添恼怒,只一边回屋穿衣裳,一边把李景七问候了几遍。

待她再次走出闺房时,听得动静赶来的清霜一脸着急:“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苏珺兮凛冽地看着清霜:“你昨晚到现在都没来我房里?”

清霜见苏珺兮现出如此罕见的神色,不禁骇了一跳,心中委实莫名,摇了摇头:“小姐昨夜睡得迟,又说今日要请半日假,我和清风姐姐就都没来打搅你。是出了,”清霜顿了顿,问得小心翼翼,“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珺兮盯着清霜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信了清霜,于是缓了脸色:“你且先别问,王婶在哪里?清雨和清露在哪里?阿虎和阿豹又在何处?”

清霜压下心中疑惑,如实答道:“王婶在厨房,清雨和清露在后院打扫。阿虎在照看王叔,阿豹在守门。”

听完,苏珺兮吩咐道:“你让王婶来我房里寻我。”

清霜应下,又问:“小姐几时吃早餐?”

苏珺兮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吃早饭,李景七竟然半夜爬上她的床,这让她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先不用了,你先去叫王婶。”苏珺兮说罢,不再理睬清霜,转身进了自己的闺房。

苏珺兮转进内室一看,李景七还躺在地上,心中一惊,连忙上前给李景七把了脉,看了脸色和舌苔,旋即面色一黑,猛地掐了掐李景七的人中。李景七痛呼一声,终于醒了。

“还装?”苏珺兮冷声问道。

李景七慢悠悠从地上坐起来,说得无辜而委屈:“我真的头痛,乏力,还热。”

苏珺兮看了看李景七,见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坐在冰凉的地上,到底还是怕他受凉染了风寒,走至床边伸手取来一条薄被,却又忽然放下,往四周瞧了瞧,瞧见李景七的衣裳,走过去取来丢给李景七:“还不起来。”

李景七一跃而起,拿着衣服抖了抖。苏珺兮忽的瞧见李景七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不由恨极,却听李景七埋怨道:“这衣服昨夜都湿透了我怎么穿?”

“现在都干了为什么不能穿?”苏珺兮反问。

李景七立即现出委屈神色来,轻声说道:“你也不问问为什么昨晚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苏珺兮心中有气,偏不如李景七的愿,只沉默着。

未几,李景七自己又缓缓开了口:“我在你家门前站到了卯时,外头露水重的很……”

苏珺兮不为所动,沉着声音问道:“我问你,你是如何进的我家,如何,如何到我床上的?”

李景七沉默片刻,不答苏珺兮的问题,反而自怀中摸出一样物什,苏珺兮瞥眼一看,却是她买的流云青玉环佩。

李景七柔声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苏珺兮这才记起这一茬来,但是看着李景七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只强自压下心中怒火,冷声道:“你若不说,我让阿虎和阿豹来赶人了,量你一个人招架不过他们两个。”

李景七将流云青玉环佩重新放回怀里,狡黠一笑:“你怎知内贼不是他们二人?”

苏珺兮一愣,随即转头就走:“那我倒要看看到底内贼是不是他们两个。”

“珺兮,珺兮……”李景七见状终于着了急,疾步上前要制止苏珺兮。

苏珺兮心知以李景七的性格必定要追上来,便走得从容,只等李景七的下一个动作,不想身后“嘭”一声之后再没了声响。苏珺兮脚步一滞,终是忍不住回头欲看个究竟。

卷二 暗愫生 第四一章 奈何总关情 苏珺兮回头一看,李景七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原先抓着的衣裳散在一旁,心中狐疑,想到他刚刚的脉象和面色,叹了一口气,还是走近李景七,蹲下来缓了语气说道:“起来把衣裳穿上吧,不要再使苦肉计了。”

半晌,李景七才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苏珺兮,却不曾有动作。苏珺兮一见这样子,心中不耐,便要起身离开。

“珺兮,究竟要我如何?”李景七从地上坐起来,猛地伸手紧紧拉住了苏珺兮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为何你不肯……我想走近你,又怕走得太近吓走了你。昨夜是我太……我,我以为你没有拒绝的意思才情不自禁地……对不起。”

苏珺兮闻言依旧没有转身,亦不回应,霎时屋里只剩无尽的沉寂。良久,苏珺兮才打破了寂静,轻声说道:“你起来穿好衣裳,王婶应该在外间等我了。”

李景七踌躇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站起来,拉着苏珺兮的手始终不曾放。

苏珺兮正要抽手,李景七却从她身后紧紧拥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珺兮,我以后再不莽撞了。”

苏珺兮明白昨夜之事并不能怪李景七,她只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心中总是犹疑不定,仿佛得了强迫症,明明她在李景七那里至少是舒心的,她却不能尽卸心中的惶恐和防备,不安总是时不时地出来扰乱她的心绪。也许,是因为爹爹和娘亲的爱情美好得近乎虚幻却又近在她眼前,而两世的经历偏偏磨出了她淡漠现实的性子,于是她摇摆在虚幻和现实的两个极端,心中其实隐隐期待那样的情感,潜意识里却又否决着那样的可能,不知不觉间备感彷徨无措。

苏珺兮心中一声叹息,正想回应李景七,耳边又飘来李景七低沉的声音,言语间不掩隐隐狡黠:“在你嫁我之前。”

死性不改!苏珺兮见李景七前一句话还说得庄重,后一句却又轻佻起来,没来由又在胸口憋了一股气,半晌,也接不出一句话来。

李景七却浑然忘我,抬手抚了抚苏珺兮的一头青丝,嘴角浮起浅浅弧度:“珺兮,你忘了梳头了。”

说着李景七将苏珺兮扶至妆台边坐下,煞有介事地替苏珺兮绾起头发来。苏珺兮无语,憋在胸口的那股气不由泄了去,觉得自己几乎被李景七的死缠烂打磨得没了脾气。

看着铜镜里李景七笨拙的动作,以及她逐渐惨不忍睹的发型,苏珺兮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抬手阻止了李景七手中的动作:“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免得苦肉计成了真,我还要费心费力给你诊治一番。”

李景七心情大好,本想说他倒也乐意让苏珺兮服侍着,转念想到当初自己生病宿醉时在苏珺兮面前的狼狈模样,不由住了口,乖乖到一旁穿上衣裳,又自怀里摸出那流云青玉环佩戴上。

苏珺兮简单绾好头发,正要选一只素簪簪上,身后身影一闪,那支流云白玉簪轻轻巧巧插入了她的发间。

苏珺兮双颊上不觉梨涡浅现:“只怕王婶等了我好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走了几步,苏珺兮又转身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李景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才垂眼说道:“是青雨丫头偷偷给我开得门。”

苏珺兮呼吸一滞,心中忽然升起隐隐的不快,看了李景七一会儿,转身要走,李景七几步追了上去,道:“你的丫头,自然由你处置。”

回头,苏珺兮淡淡问道:“难道由你处置?”

话才出口,苏珺兮就后悔了,这话虽然说得平淡,但是……果然李景七嘴角的弧度又深了深,隐隐透着自得:“岂敢岂敢。”

苏珺兮不禁白了李景七一眼,犹豫半晌,终是问道:“你东京家里,上下都不管了吗?”

苏珺兮问得隐晦,李景七却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她问的其实是他是否有妾室,不由上前一步,揽着苏珺兮轻轻在她额上啄了一口,才略带伤感地说道:“我连东京的府邸都没了,还管什么上下?身边不过长青和长玄罢了,往后自然是长住杭州府。”

苏珺兮轻轻呼了一口气,想到她第一次去万径园时,他身边还有两个丫环,后来却换了两个小厮服侍,便放了心,让李景七先在屋内等她,便转进了外间。

王婶听了清霜的传话,本就对苏珺兮今日的态度纳闷,此刻在外间等了又等,却不见苏珺兮踪影,此番情况又不敢擅动,只干着急着,此时见苏珺兮从里间走出来,神色倒是如常,不禁松了口气,连忙上前问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珺兮点点头,缓缓说道:“昨夜清雨擅自开门让李公子进来了,我正想问你清雨怎么知道李景七在外面?昨夜守门的可是阿豹?”

王婶闻言不由一惊,恭敬回话:“昨夜李公子来时,就是阿豹守的门,但却是阿虎来告诉我说李公子来访,他擅自做主关了门,要我来问小姐的意思,那时清雨恰好在边上,想是听去了这话。”

苏珺兮点点头,回想起昨夜她自行止轩出来之后阿虎一路上的表现,垂眸沉思半晌,方吩咐王婶:“往后让阿虎守门吧,阿豹就先跟着我外出,横竖有李公子在,倒没有什么妨碍。至于清雨这丫头,暂且先看着,改日再去买个丫头,你先去人牙子那里瞧瞧。”

见王婶郑重应下,苏珺兮忽一寻思,又道:“也要再添个小厮,选个年纪小些的,让王叔带着。你等我写个方子,拿去给清风,让她熬了,再备两份早饭一并送来。”

王婶拿了苏珺兮写好的方子,按着苏珺兮交代的一一行事。陆陆续续,早饭和汤药就送到了苏珺兮的房间,两人一起吃毕早饭,苏珺兮又逼着李景七喝她特意给他开的汤药。

李景七千推万阻,眼看着苏珺兮冷了脸色,才勉勉强强地皱着眉喝完了那碗药。

苏珺兮转头吩咐清霜收拾碗筷,去而复返的清风来报:“小姐,大少爷来访。”

苏珺兮还不及说话,就感觉到一旁李景七的目光牢牢锁着她,正努力地压着怒火,心中叹息,缓了声音说道:“你不要闹脾气,上次大哥来寻我就被你搅黄了,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

“我知你们心有灵犀。”不等苏珺兮说完,李景七就恨道。

苏珺兮哭笑不得,不过是她的第六感罢了,再加上她对陈则涵的了解,总觉得陈则涵似有话说,而且与她无关。

看着李景七这副憋屈的样子,苏珺兮不由泄气,转头交代清风:“你让他在客厅等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清风应下转身就走,清霜也收拾了碗筷下去了,一时屋内只剩下苏珺兮和李景七二人,苏珺兮略踌躇了一会儿,倾身在李景七脸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大哥只是我的大哥。”

说罢,苏珺兮不敢多瞧李景七的神色,转身疾步走了出去,留给且惊且喜的李景七一抹清淡的背影。

行至客厅,苏珺兮果然瞧见陈则涵一脸颓丧之气的,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见到她走进来,住了脚,却欲言又止。

“大哥,怎么了?”苏珺兮轻浅一笑,温淡相问。

陈则涵看着苏珺兮脸上一度令他魂牵梦萦的淡淡笑意,心中百感交集,万千情绪终只剩一声叹息,忽的后悔自己来苏家寻苏珺兮。心中反反复复,只暗骂自己果然混蛋,这样的事情,如何能找妹妹商量!莫说妹妹要如何看待他,就是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苏珺兮见陈则涵脸上神色变幻万千,却是埋头只顾自己寻思,心知他难以启齿,只怕事情有些难堪,因此也不再多问,只换了话题:“大哥,既然你今日来了,我便亲自道一声谢谢,前日你送来的酒我很喜欢。”

陈则涵闻言一时错愕抬头,旋即心中一暖,心道到底妹妹还是那个妹妹,虽然待他一贯淡淡的,其实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体贴得很……也好,总归是他永远的妹妹。

想着,陈则涵略略定下心来,温和笑道:“喜欢就好。妹妹,其实我……”

陈则涵未及说完,眼角余光便已经瞧见苏珺兮身后的李景七,正从容地走进来,不由停住了要说出口的话,微微张着嘴惊讶地看着李景七。从这个方向进来,可见李景七刚刚呆在苏家内院里……他们的关系,已经如此亲密了吗?

瞬间陈则涵的惊讶悉数化作紧紧缠绕心间的丝丝苦涩,不着边际,却让人揪心地疼。

“大哥……”

苏珺兮看着陈则涵又变了神色,正奇怪,便觉得腰上轻轻搭上了一只手,随即身后传来李景七低沉有力的声音:“珺兮,你大哥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苏珺兮眉头一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火,这家伙死脾气又犯了!

这话说得极尽****,苏珺兮以为陈则涵会吓到或者大怒,不想陈则涵强自镇定地看了李景七一会儿,便朝着苏珺兮露出温和的笑意:“妹妹,大哥其实无事,这就告辞,你不必送了。”

苏珺兮微微迈了步子,却被李景七紧紧钳制住,终究不能追上疾步离开的陈则涵,她自己也觉得追上也不见得能如何,不由泄气,想到身边的李景七,冷然问道:“你满意了?”

卷二 暗愫生 第四二章 雁引君心来 李景七半搂半制着苏珺兮,片刻也不敢松开手,就怕自己一松手,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够哄好苏珺兮。

“珺兮……”李景七只唤了苏珺兮一声,便被她止住了话势。

苏珺兮见李景七此番情形,心知他在意自己与陈则涵的情谊也实在无可厚非,但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只怕以后也不得消停,不如快刀斩乱麻,与他说个明白,何况还有一些事情,她也觉得有必要和李景七沟通一下,于是侧首:“你放开我。”

李景七抿了抿唇,倔强地看着苏珺兮不肯松手。

见状暗自叹了口气,苏珺兮放缓了声音:“你松手,随我到我屋里说话,这里不便。”

李景七这才松了手,紧紧跟着苏珺兮到了她的闺房外室,一进门就转身将房门关上。

苏珺兮听到身后动静,不由疑惑,转身瞧见李景七的这番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事先警告李景七:“你别再像昨晚一样!”

说着苏珺兮想起昨晚在行止轩内的情形,那一刻自己竟然也……想着霎时红了脸。

李景七一转身便看到苏珺兮双颊淡淡的晕了一抹绯霞,难得慌忙低头想要掩饰羞涩的娇俏姿态,不由心中一颤,旋即几步近前恶作剧般在苏珺兮的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见苏珺兮全身微不可见得一颤,心中顿时偷乐不已,面上却装得甚为庄重:“我说过的,在你嫁我之前我再不莽撞了,自然是说到做到。”

苏珺兮回过神来,止了心跳,恨恨地瞪了李景七一眼,心道这还不莽撞!

不等苏珺兮说话,李景七旋即转了话题:“你想对我说什么?”

苏珺兮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李景七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躲过了刚刚自己因陈则涵一事对他的责备,不过她本来也不愿再继续纠缠此事,况且陈则涵的事情还可以去问问陈则涛,只是有一事她必须要让李景七明白。思及此,苏珺兮抬头对李景七说道:“李景七,你不必介意大哥的,你可知为何?”

李景七闻言一顿,半晌才吐出低低沉沉的呢喃:“你让我如何不去介意……你不过是给了我几句漂亮话罢了……况且陈则涵哪处不能说话?难道只有你这处?”

苏珺兮无言,她并不知道陈则涵是不是只有她这一处可以说那些话,但每每陈则涵这番模样来寻她,必是又与大伯父闹了矛盾。这次,只怕是陈则涵又做了什么让大伯父恨铁不成钢的事情,说到底,他们父子俩十几年来一直拧着的,也就是这一桩,一个望子成龙,一个不意进取,无论有心,是否无力,总之两人各不相让,就这么拧了十来年。

收回思绪,苏珺兮也并不争辩,只是淡然却不容置喙地对李景七说道:“李景七,就冲着大哥已经成亲这一事实,我便不可能念着大哥,你,也是一样的,倘若你有妻子,有妾室,甚至只是有女人,我也……”

未及苏珺兮说完,李景七猛地把苏珺兮拥进怀里,打断了她的话:“我真是庆幸不已。”

苏珺兮闻言,渐渐的心田如缓缓浸入甘泉,似乎无处可循,却又滋润得心中柔软无比,良久,双手按着李景七的胸膛轻轻推了推:“好了,下午我还要去一鹤馆的。”

李景七闻言松开了苏珺兮,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里的浅浅笑意带着她极其熟悉的那抹温淡。

苏珺兮亦看着李景七,等了好半天,也不见李景七开口,不由生出些许莫名,待要问,却听李景七说道:“我先回万径园,你几时去一鹤馆?我送你过去。”

看着李景七嘴角浅浅笑意一直不减,苏珺兮心虽莫名,面上却不以为意:“未时初。”

李景七点点头,倒不再说什么,只趁机在苏珺兮颊边啄了一口才走。

等过了午时,李景七准时来接苏珺兮去一鹤馆,将苏珺兮送至一鹤馆后院侧门后,竟不似往日那般磨蹭赖皮,干干脆脆地下车旋即扬鞭驰骋而去,看得苏珺兮惊奇不已。

不过苏珺兮无暇顾及李景七的微妙改变,许是天气转凉的缘故,最近几日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自上次她在回家途中遭遇马大几人袭击之后,陈则涛便不再让她上门应诊,此刻病人数量剧增,一鹤馆人手便有些吃紧,碰上出诊的大夫多的时候,留在一鹤馆内坐诊的苏珺兮反而更加繁忙,几乎焦头烂额。

许是因为忙碌,转眼就到了换值的时辰,苏珺兮向来不用值夜,便趁着回家前的这点时间,寻了机会悄悄地问陈则涛:“二哥,大哥最近是不是与大伯父闹别扭了?”

陈则涛一愣,疑惑问道:“怎么回事?家中倒是无事。”

苏珺兮不由也疑惑不已,难道是陈则涵犯了错事大伯父还不知道?他是来找她商量的?苏珺兮脑中已然转了几转,面上却若无其事,只含糊其辞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见大哥有些闷闷不乐的。”

陈则涛不禁笑开:“大哥喜怒哀乐常常形于色,许是什么小事也说不定,过了时间他便忘得一干二净,反倒是我们还耿耿于怀,苏妹妹想必熟知于心,不必担心。”

也是,苏珺兮想起陈则涵的性情,十几年来因此惹出的趣事层出不穷,也不禁一笑:“确是,如此,二哥你且忙吧,我回家了。”

陈则涛点点头,温和叮嘱:“路上小心。”

苏珺兮辞了陈则涛,一如往常,坐着马车行至杏林巷最后一棵杏树边,就透过微开的马车窗户看见李景七挺拔的身影,在疏影下落叶纷纷中长风玉立。

苏珺兮偷偷笑开,看着李景七此番仪表堂堂,只怕谁也不能把他与那个死缠烂打甚至带着一丝狡黠和任性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转眼,李景七上了马车,对苏珺兮微笑之后,便在她身边规规矩矩地坐下,从杏林巷尽头一路到了苏宅院子,竟然愣是庄重得出奇。

李景七如此彬彬然的样子倒叫苏珺兮迷惑不已,要知道往日在这车厢里,她可是使尽了气力与李景七斗智斗勇还只能躲过三成李景七防不胜防的“偷袭”。

难道仅仅是因为昨夜之事,李景七一句保证就能真的转了性子?苏珺兮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频频对身旁的李景七侧目,露出探究好奇的眼神,奈何李景七也时不时地瞧上苏珺兮两眼,脉脉传情间就是不肯泄露半点讯息。

苏珺兮此刻倒是恢复了一贯的姿态,李景七既然不说,那她也就不再多问。其实,对于李景七,她并非不介意他有事隐瞒她,只是此次的李景七,莫名其妙地在她眼里显现出一丝可爱来,她忍不住想看看李景七究竟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苏珺兮下了马车后,李景七果然如中午一般利落,连平常他常常自得其乐的小动作也没有,只干干脆脆地上马与长青和长玄一起离开了苏家。

过了两日,苏珺兮忙碌得无暇顾及此事,倒是将此事放在了一边,也不去管李景七突然而至的执礼甚恭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忙里偷闲的打算过问一下买丫环和小厮的事情。于是喊来清风:“你去把王婶叫来。”

苏珺兮话音未落,王婶却一脸焦急地自己来了。

苏珺兮见向来镇定的王婶也鲜有的乱了阵脚,不由疑惑:“何故如此?”

“老奴失礼了。”王婶回神,连忙道了歉,才问,“这如何是好?门外官媒婆来提亲,苏家当家作主的只有小姐,但是哪有小姐自己接待来给自己提亲的媒婆的?”

苏珺兮闻言一惊,立时想起这几日李景七的神神秘秘来,但王婶不容苏珺兮细想,打断苏珺兮的回忆,让她拿主意:“小姐,这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如何见?”

苏珺兮起身踱了几步,她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怕,寻常女儿家像她这种情形的,便会寄居到亲戚家,到时若无父母遗命,只怕做主的便是亲戚了。而她这样的,若真有哪户人家看上她想上门提亲,倒还真不知该去哪里提亲才合宜。

几番思量,苏珺兮有了计较,首先她要知道提亲之人是谁,旋即转身吩咐王婶:“让她去客厅候着。”

王婶得了主意,自是出去照办了。苏珺兮略收拾了一番仪容,便带着清风前去客厅会客。

苏珺兮到了客厅,发现官媒婆正由清霜相陪,站着微微抿了一口茶,随即将茶盏还给清霜,转头朝着苏珺兮的方向谦恭一笑,身边随从模样的****,手里正提着一只肥硕的大雁,大雁的颈部双脚都用红色的丝绸带子系出喜庆的花结。

官媒婆并不老,倒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仪表简洁得体,笑容恬淡适宜,苏珺兮见状不由减了心底隐隐的忐忑,正待问话,却是官媒婆先开了势。

只见官媒婆行了一个礼,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早闻苏小姐妙手仁心,不是寻常闺阁女子,今日有幸得见,果然从容大度,难为李景七公子如此用心。”

果真是李景七,但苏珺兮听了官媒婆的话却愈加云里雾里,这几日他神神秘秘的就是为了今日这一番“如此用心”么?而这用心却又在何处?

卷二 暗愫生 第四三章 倾心以为聘 苏珺兮心中疑惑,却并不接话,官媒婆见状,温和一笑,接着说道:“李公子不单请了我,还有另一个官媒大张旗鼓地去了陈府,这大雁也有两只,李公子说,不管陈府如何行事,他只看小姐的心意,只要小姐收了大雁,陈府那边自是不在话下。”

官媒婆说罢,温和地看着苏珺兮,并不似寻常媒婆那般夸夸其谈。

原来如此,苏珺兮不由感动。李景七倒是乖觉,两处都来提亲,陈府那边大张旗鼓的,想必也是为了不落她的脸面。但是,苏珺兮不能答应李景七。一则,即便她爹爹临终遗言说,她的婚姻大事,须得她自己点头才可,但是她爹爹毕竟是把她托付给大伯父了,只要大伯父不提此事,她断没有擅自点头或者摇头的道理,否则岂不是丢了苏家的面子也拂了大伯父的面子,李景七应该能明白吧?如果不明白,那他也确实当被拒绝。二则,李景七那些难以出口的过往,是不是也该给她一个明确的交代?

想着苏珺兮淡淡地开了口:“请你回去告诉李公子,此雁我不能收,我的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

官媒婆闻言倒不惊讶,似乎苏珺兮的回答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苏小姐,我明白了,只是,李公子的心意小姐日后自然会明白。”

媒婆说完,便领着那提着大雁的****告辞了。

苏珺兮初时回想媒婆最后的那句话,有些不明所以,但过了些日子,便完全明白了媒婆口中所谓的李景七的心意。自那日之后,媒婆天天领着自己的随从提着大雁来苏家提亲,即使苏珺兮回回都婉言拒绝。而陈府那边亦然,另一个官媒也是次次都遭到陈府婉拒,但日日都坚持上门提亲。

苏珺兮从媒婆口中得知李景七去陈府提亲的结果,不晓得她大伯父有何打算,但是,她也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只一如往常地往返于苏家和一鹤馆之间。

说来苏珺兮也觉得好笑,她和李景七一边上演着求亲与拒亲的戏码,一边又如往常般来往,李景七依旧日日接送她往返于苏家和一鹤馆之间,只是继续着执礼甚恭的态度,苏珺兮对此也不置一词,只冷静地静观其变。

陈府,陈大老爷陈于致的书房内,对了一日账目的陈于致放下手中的账册,起身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摆,低声问自己的心腹陈府账房的总管事陈忠:“陈忠,宴请刘大人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陈忠略一躬身,才回道:“老爷,都已经按老爷的吩咐安排好了。此刻也到了时辰,马车早就已经备好,还请老爷早些到乐来楼候着刘大人吧。”

陈于致低笑一声:“正是此意,我们有求于人,更加不能怠慢。倒是让你忙些生意之外的事情了。”

陈忠闻言也微微笑开,却答得恭敬:“老爷言重了,此事事关紧要,自然不能马虎了去,也是小的份内之事。”

陈于致颔首,转身边走边吩咐:“这就走,你交代陈福怎么和夫人说了吗?”

陈忠隔开一步距离地跟着陈于致,闻言答道:“已经交代了。”

陈于致点点头,大步流星地去了前院,坐马车前往乐来楼。

到得乐来楼,陈于致坐在陈忠早就订好的雅间内等着刘大人,而陈忠则带了一个小厮在乐来楼门口候着。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杭州府知府大人刘守敬才姗姗来迟。

陈忠远远瞧见刘守敬的轿子,转头示意身后的小厮,小厮得了暗示,拔腿就回乐来楼雅间报信去了。

见轿子停了下来,陈忠不等刘守敬下轿就疾步近前躬身行礼。

刘守敬下了轿子对陈忠微微颔首,旋即进了乐来楼。陈忠连忙紧随一侧,谦恭地引着路。

须臾,得了信的陈于致亲自迎了出来:“刘大人,幸会,幸会。”

刘守敬这才露出宽和笑容,对陈于致稍稍致意:“陈大老爷,这私下里的,千万莫要客气!”

陈府虽不是令人忌惮的权势世家,但凭着杏林世家的地位,笼络者也不知凡几,何况陈府还是杭州府最大的药材商,刘守敬自然不会随意显摆官威,只拿出一副宽和做派。陈于致也心知其中曲直,因此只在开始之时谦恭一番,之后也随着刘守敬渐渐摆出和气的态度。

陈于致引着刘守敬在雅间落了座,乐来楼的店小二麻利地上了菜,一时两人一番礼让推辞,便宴饮开了。

待酒过三巡,陈于致一张脸微微泛红,先敬了刘守敬一杯,才状似无意地感叹道:“在下这些日子可是为着一桩事情愁白了头发。”

刘守敬闻言,心中了然,却推了个太极:“陈大老爷悬壶济世,想必辛劳,杭州府的百姓都念着你的妙手仁心呢!”

陈于致呵呵笑开,谦虚道:“哪里哪里,刘大人过誉,在下也不过尽己所能罢了。”陈于致给刘守敬倒了一杯酒,才继续道,“不知刘大人可还记得早几年前声名在外的苏世林大夫?”

刘守敬点点头,举起酒杯敬了陈于致一杯,才道:“怎么不记得?只是可惜了,英年早逝,杏林失了一位英才啊!”

陈于致似乎想起往日时光,不禁慨叹:“可不是,哎,他是先母娘家的人,自小父母双亡,先母怜惜他,带在身边当亲侄子养着,先父更是珍惜他的天赋才华,不惜倾囊相授。在下自小与他一处长大,真是一个人人都没话说的人,只可惜英年早逝,留下个独生女儿,临终前将其终身大事托付于我,我自然不能怠慢了去,眼下正是为了此事犯愁。”

刘守敬一愣,倒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该接什么样的话,又打了个太极:“如此,自然是要慎重行事。”

陈于致点点头,叹了口气:“可惜犬儿无成,不然我让我儿娶她过门,在自己家里总归放心,也对得起我这个远房的兄弟了。这几日,倒是有人频频上门求亲,但此人我不知底细,不敢贸然决定,因此特意请刘大人来,是想拜托刘大人替我查查此人的底细。”

说罢,陈于致起身对着刘守敬拱了拱手,刘守敬见阻止不及,连忙起身侧了身子,算是躲了陈于致的礼:“陈大老爷客气,只是不知是谁?”

陈于致连忙请刘守敬落座,随即自己也重新坐了下来:“此人姓李名景七,自言东京人士,乃李姓世家旁支,因家中突遇变故,遂移居杭州。不知,刘大人可知其中详细?”

刘守敬咋闻李景七名姓,暗自心惊,幸好几十年官场磨砺养得泰然自若,倒是面不改色,后面又听陈于致问他其中详细,心中不由几番掂量。

陈于致见刘守敬半晌都不置一词,心中在意,问道:“可是此人有什么问题?”

刘守敬来回掂量,终是有了计较,只笑着摇了摇头:“陈大老爷莫急,可巧前两日我整理新进户籍卷宗,看了此人户籍资料,刚刚一时回忆此事,失礼了。”

陈于致连忙摆手,刘守敬继续说道:“我早年在京为官,也是对李氏一族如雷贯耳。李姓世家这几年日渐出世,可是清名在外。”

刘守敬停了下来,陈于致连忙给他添酒,刘守敬伸手按住了陈于致手中的酒壶:“陈大老爷客气,非是我扫兴,实在是我不敢贪杯耽误了明日公务,还望陈大老爷见谅。”

陈于致闻言连忙收了手,歉然道:“在下疏忽,如此,不敢耽误刘大人明日公务。只是不知这位李景七却是个什么情况?”

刘守敬捋了捋自己的短须,说得谨慎:“前几日我看他的户籍资料,卷宗记载,他是李氏旁支,其父早亡,原先家族产业由他兄长打理,后来出了变故,家人过世,如今家产悉数转至他名下,他亦来杭州定居。”

陈于致暗自琢磨,口中便说道:“倒是经历了大磨难,可知是什么变故?”

刘守敬又捋了捋自己的短须,说得更加谨慎:“这,资料里说是船难。”

陈于致点头,半晌叹道:“原来如此。在下万分感激”说着,举杯致意,自酌一杯。

刘守敬挥挥手:“不过小事一桩,陈大老爷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又寒暄一阵,便互相告辞。陈于致送刘守敬下了楼,等他起轿离开,才坐马车回陈府。

苏珺兮不声不响地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李景七的反应。

这日,李景七送苏珺兮回到苏家,虽然也遵循着礼制,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默默跟随着苏珺兮往她的闺房走去。

苏珺兮心中了然,也不作声,两人便一路默契地到了苏珺兮闺房的外室。

苏珺兮和李景七各自在桌旁坐下,李景七自怀中取出一叠文书来交给苏珺兮,打破了两人的沉默:“珺兮,这是我家的产业。”

苏珺兮一愣,却不理睬李景七的话。李景七顿了顿,才说道:“珺兮,我将我的家事都告诉你。”

见苏珺兮微微点了点头,李景七才缓缓开了口:“我家是东京李姓世家的旁支,虽无大富大贵,却也殷实。我爹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我是跟着三哥长大的,后来我成了家,我的妻子难产过世,早产的孩儿也早夭了……之后不过几年,三哥为了打理家业,一次出海遇到……娘亲难过,也……”

苏珺兮心中微动,抬眸看着李景七,见他神情悲恸,心中不禁一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李景七忽然望向她:“我本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此番际遇遇到你……你可会不喜我的这些遭遇?你若不喜,我……”

苏珺兮连忙止住了李景七的话,浅浅笑道:“你难道不知我也是父母双亡么?”

半晌,李景七咽了咽喉咙,起身紧紧拥住了苏珺兮。

清风进来瞧见两人此番情状,本想避开,奈何事情紧急,不得不打断两人,开口却是一阵结巴:“小、小姐,我、我……”

苏珺兮回神,连忙推开李景七,整了整情绪,才问:“怎么了?”

清风清了清喉咙,回道:“小姐,大老爷请小姐往陈府一趟。”

卷二 暗愫生 第四四章 疑是多事秋 苏珺兮猜想大伯父叫她恐怕就是为了李景七提亲的事情,心中有数,换过衣裳,重新整理了仪容,就要前往陈府。

临走前,李景七拉住了苏珺兮,苏珺兮回头莞尔一笑:“你先回去吧。”

李景七斟酌半晌,才坚定地开了口:“珺兮,我明白你的难处。你大伯父那边若不答应,只要你愿意嫁我,你便不用担心,一切都让我来。”

苏珺兮一愕,旋即笑开,恍然悟到李景七并不晓得她爹爹的遗言,正欲告诉他实情,转念一想,瞒着他也好,点点头露出颊边梨涡:“我知道的。你先回去吧,我每次去陈府拜访长辈,都不知道何时能完事的。”

李景七闻言心中不禁一阵心疼,只不知苏珺兮在陈府到底要如何辛苦周旋,当即顾不得清霜也在场,一把将苏珺兮拥了个满怀,惊得一旁的清霜惊呼出声,来不及细想便脸红心跳地转过身子疾步出了苏珺兮的闺房,和迎面要进来的清风撞了个正着。

清霜支支吾吾地止住了清风,清风一时疑惑,旋即明白,沉思半晌,脑中闪过小姐与李公子这一段时日来的种种,感慨释怀之余,心叹一句到底是缘分,便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

屋内李景七湿热的气息流连在苏珺兮的发间,一只手扶着苏珺兮纤弱的腰,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扶了扶苏珺兮发间的流云白玉簪,旋即落在苏珺兮小巧的肩上。

厚实的怀抱令苏珺兮略觉心安,几乎有些贪恋地埋首在李景七的怀里,良久,才抬头笑道:“你再不放了我,只怕我要来不及了。”

闻言李景七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苏珺兮,牵着苏珺兮出了屋子。

清风见二人走出来,递上一个精巧的食盒让苏珺兮瞧:“小姐,这是王婶刚做好的果子,我让清霜带着,你在路上随意吃一些先垫垫肚子。”

苏珺兮心中欣慰苏家几个仆人的体贴,示意清霜接了食盒,想到他们自觉是守着奴仆的本分,心内感激的话却也无从说起,只对着清风轻柔一笑。

李景七牵着苏珺兮行至院子中上了马车,随即轻跃上马,一路护送着苏珺兮到了陈府附近才打住。

转过街角,苏珺兮的马车缓缓驰到了陈府门前,须臾,大门洞开,马车再动,几下晃悠,在陈府的外院停下。

苏珺兮由清霜虚扶着下了马车,转眼看见旁边赫然听着一架熟悉的马车,不由疑惑。周老大夫也在?

苏珺兮只当是巧合,按下心中疑惑,跟着引路丫环进了陈府内院。

引路丫环却只是将苏珺兮引至一处偏厅,苏珺兮见状疑惑更深,大伯父事出突然无暇顾及她也就罢了,怎么连大伯母杜氏也不见踪影?按说大伯父是个及其讲究礼数和规矩的人,即使她是晚辈,往日每逢这种情况大伯父总会让杜氏来陪她的,今日却一反常态,忽然间苏珺兮觉得陈府似乎也静得出奇……

苏珺兮的思绪被引路丫环一声打断,引路丫环伸手指着安置在偏厅正中央的八仙桌,语带歉然:“一时情急,还请苏小姐在此稍候,不若苏小姐先用晚饭?”

苏珺兮见八仙桌上早已备好一份晚饭,便点了点头,行至桌边坐下用饭。

苏珺兮粗粗吃了些东西,便坐在偏厅里耐心地等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来了一个丫环,行至她面前福了福:“苏小姐,让你久等,大老爷请你过去。”

苏珺兮闻言不由呼了一口气,点点头,随着丫环一路走着,不想却是到了大伯父的卧室外,心中疑惑更甚。

“小苏。”忽的身后响起周老大夫的声音,不复往日爽朗顽皮。

苏珺兮转身,嘴角才刚刚扬起,就见周老大夫一脸凝重,不由收敛了笑意。

周老大夫近前几步与苏珺兮说道:“小苏,你劝劝你大伯父。”

苏珺兮听周老大夫说得有些惆怅,不禁想问个明白,却见周老大夫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也罢,只怕你劝了老陈反而更加气恼。”

旋即周老大夫不等苏珺兮询问,轻轻挥了挥手,“我这就回去了,你进去吧。”

苏珺兮见状,也只好带着满腹疑惑进了她大伯父的卧室。

才进外间,苏珺兮就骇了一跳,只见杜氏与何氏赫然在侧,却各自一副神色。杜氏虽端坐着,庄重的神态间却难掩焦急担忧,双眼似隐若现着莹莹泪光,而一旁站着的何氏,苏珺兮觉得,她那忧心的表情下却是一派镇定自若,与杜氏迥然相反。

苏珺兮款步行至杜氏跟前,深深一福:“给大伯母请安。”

杜氏闻言并不看苏珺兮,只轻飘飘抬手挥了挥。

苏珺兮不以为意,朝着一旁的何氏稍稍致意,便转身往卧室里间行去,不想,适才惊疑未减,此刻更添惊诧,不由倒吸一口气,眼前陈则涵直挺挺地跪在大伯父的床前,而大伯父半卧在床上,一张脸沉得似结了一层霜。

半晌,苏珺兮才缓缓呼出憋在胸中的那口气,轻步走了进去,在陈于致床前深深一福:“珺兮给大伯父请安。”

陈于致听到动静,转头瞧见苏珺兮走进来,不由换了脸色,须臾,脸上又浮起一丝歉意,只慢慢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微弱:“珺兮来大伯父跟前坐。”

一旁侍立的陈府大管家陈福见状连忙端来一张凳子安放在陈于致的床前,苏珺兮近前在床边坐下:“大伯父可好?怎么突然就……”

陈于致闻言忽然觉出那么一丝颓丧的滋味来,看着眼前善解人意进退得宜的远房侄女不禁宽厚一笑:“大伯父无事,只是年纪大了,禁不起动气了。”

陈于致今年也不过四十又九,一头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半,许是他几十年来全心全力地顾着陈府一鹤馆和百草堂的所有经营,太过操心劳碌的缘故吧。思及此,苏珺兮又想起刚才门外周老的自言自语,便也不急着劝解大伯父,只含笑问道:“不知是谁才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气大伯父呢!”

陈于致闻言转头瞥了跪着的陈则涵一眼,沉声恨道:“还能有谁?如此能耐自是你那不肖的大哥。”

苏珺兮并不回头看陈则涵,对着陈于致复又轻浅一笑:“大哥这番能耐早十几年前大伯父就见识了,怎么还能让自己气着了?”

陈于致一滞,随即幽幽叹了口气,对苏珺兮说道:“这回非同寻常,只怕我对不住你爹爹。”

苏珺兮不由一惊,对不住她爹爹?何事如此严重?

见这位连她父亲都啧啧称奇的一向面难改色的远房侄女此刻也不禁显了惊诧神色,陈于致心中歉意更甚,只缓缓与苏珺兮解释:“此事我自是要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的。”

陈于致话音才落,陈府账房的总管事陈忠便疾步走了进来,在苏珺兮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苏珺兮心中早就困惑不已,听了陈于致这句话,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回头,只沉默地看着陈于致。

陈忠对陈于致行过礼,便开了口:“老爷,账本我都取来了。”

陈于致点点头,对苏珺兮说道:“你大哥成亲之后,我将百草堂名下三成的生意交给你大哥和陈良一并打理,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到你爹爹留给你的那些产业也在这三成账下。不想你大哥这个混账,竟然做错账,令你的产业亏损大半。”

“大伯父……”苏珺兮轻声开口,却被陈于致制止住。

陈于致转头示意苏珺兮身后的陈忠,陈忠走到苏珺兮身旁,将手中簇新的账本递给苏珺兮。苏珺兮略一迟疑,转眸看见陈于致示意的眼神,才伸手接了过来。

陈于致继续说道:“这本账本是我让陈忠新制的,誊录的都是你家产业的错账,你先带回去看看,明日,带着账本来住几日,我让陈忠一样一样地讲解给你听。你自幼受着你爹爹不一样的教导,想必能听明白的。至于亏损部分,我们按照往年的收成赔给你。”

苏珺兮一惊,连忙起身:“大伯父,这……”

陈于致再次阻止了苏珺兮未出口的话:“珺兮,你要晓得,不是大伯父和你见外,而是你不要和大伯父见外,大伯父年纪这么大了,难道你还让我端着一颗不安的心过日子?”

苏珺兮听得心中情绪万千,临了只深深一福:“大伯父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珺兮听话就是了。”

陈于致这才满意得点点头,旋即转头看着一直低头跪着的陈则涵沉声喝道:“你自去祠堂跪着!”

陈则涵朝着陈于致叩了个头,起身后又朝苏珺兮歉意的行了个礼,才转身步出了陈于致的内室。

陈于致先前暴怒昏厥,又与苏珺兮说了这一番话,此刻便觉得异常疲乏,就示意苏珺兮回家。

苏珺兮坐在马车内,粗粗翻看着手中的账本,心中反复琢磨,只觉得无比奇怪,以他对陈则涵的了解,陈则涵弄错她家业的账目是完全可能的,但是,缘何百草堂名下三成生意独独错了她这份?

苏珺兮一时不曾注意,晃悠悠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苏珺兮收回思绪,合上手中账本,正欲着身旁清霜问个究竟,却自窗缝间看见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不由会心一笑,旋即马车车门打开了,不远处李景七长风玉立。

卷二 暗愫生 第四五章 急火怒攻心 阿豹在门外说道:“小姐,李公子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苏珺兮心中暖意悄悄蔓延,对阿豹微微点了点头:“等一等他。”

阿豹会意,重新掩上了车门,直到立在不远处的李景七上马,与长青和长玄打马行至苏珺兮马车两侧,才在李景七三人的护卫之下重新驱车前往苏家。

回到苏家,李景七再沉默不住,拉着苏珺兮就奔向了苏珺兮闺房的外室,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大伯父如何说的?”

苏珺兮见李景七此番心切的模样,不由浅浅一笑,想来就算李景七对陈府答应他的求亲一事再胸有成竹,也还是担忧此事的任何进展。

苏珺兮摇了摇头:“大伯父寻我说的不是此事。”

“不是此事?”李景七也愣住了,想不通其中缘故。

苏珺兮行至桌旁坐下,将手中簇新的账本扬了扬,旋即打开随意地翻看着:“我也纳闷来着,今日大伯父行事有异于往常,只怕是,大伯父本要与我谈你的事情,却也没有想到会遇到突发状况,因此乱了阵脚,忘记了你的事情。”

李景七缓了焦急神色,踱至苏珺兮身边,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言语里掩藏不住的调侃:“何事也能让只手掌管着杭州府一鹤馆和百草堂的陈府大老爷乱了阵脚?”

苏珺兮见李景七问得状似不怀好意,不禁飞了一记白眼给李景七。

李景七垂眼看着苏珺兮转眸之间的清婉动人,心中顿时如湖起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得他几乎不能自持。

良久,苏珺兮才缓缓开了口:“此事有些古怪,只怕其中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李景七闻言一惊,心中顿生担忧,连忙敛了适才的情绪,问道:“怎么回事?”

苏珺兮翻了手中账本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你大概不知,我爹爹临终前,将他辛苦经营置下的家业托付给大伯父代管。大哥成亲之后,接管了百草堂名下三成的生意,其中就夹杂了我家的这份,但是大哥算错了我家产业的账目,导致我家家业亏损大半。”

李景七抬手摸了摸下巴,低头笑道:“我虽不乐意,但也不得不承认,就凭陈则涵平日对你,也知他不可能存了那些肮脏心思,何况他也没有那算计的能耐。”

说着,李景七一脸狡黠,俯身凑近苏珺兮的侧脸,却不再有动作,只是热乎乎的气息轻轻抚着苏珺兮的左边脸颊。

苏珺兮心中一顿,举起手中账本隔在两人脸间,阻挡住了李景七的气息,转眸望着李景七幽暗的瞳仁,四目相接,两心相问。

半晌,苏珺兮才道:“你既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在大哥面前说那么难听的话。”

李景七目露狡黠,顾左右而言他:“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苏珺兮拿着账本轻轻触了触李景七的鼻子,见李景七挺直了身子,才收回账本,说道:“这是大哥记错的我家家业账目,大伯父让我看看,我明日就要住到陈府去了,你便回去吧?之后几日还是少来陈府走动的好。”

李景七应得不情不愿,晚上更是赖在苏家不肯走。苏珺兮无法,见李景七并不打扰她做事也就随他去。一晚上,李景七都只是离她不远处坐着,取了几本她平日看的书看得状似津津有味。苏珺兮偶尔偷看李景七一眼,见他这番作态不禁偷偷乐开怀。

第二日,苏珺兮去了陈府,陈府账房的总管事陈忠特意留出上午的时间,将账目细细地讲解给她听。这世的账务学问并不简单,昨夜苏珺兮粗粗看过账本一遍,并不很懂,此刻陈忠给她讲解,她留了心学习,再加上这本账本除了誊录了错帐,后面还有更正部分,因此,不过一个上午,苏珺兮就偷师了不少东西。

及至苏珺兮能看出账目中的厉害,不禁惊疑,这账目并非无心之过,而是有意为之,大哥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而陈府并无处置下人的动静,那么,能做此事的只剩一人……

苏珺兮立即打住思绪,几番思量之下,心中有了计较。大伯父肯定是看出来了,如此婉转地告诉她,想必是不愿追究肇事者的责任。苏珺兮眸中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随即若无其事地合上手中的账本,前往书房拜见陈于致。

“给大伯父请安。”苏珺兮福了福。

陈于致笑道:“你这孩子,说来也奇怪,六娘向来没大没小的,我总骂她太没规矩,你懂事有礼,我又希望你像六娘一般随性才好。来,这边坐着。”

陈于致说着指了指书案一侧的座椅,苏珺兮略略福身谢过,才行至座椅旁边坐了。

“账本可看明白了?”陈于致寒暄一阵之后,便单刀直入。

苏珺兮点点头,看着陈于致缓缓说道:“大伯父,陈管事说得详细明白,珺兮都听明白了。”

苏珺兮既体会出了陈于致的用意,自然就装出一副不大开窍的样子。况且大伯父既然拐了这么大的弯提醒她,想必晓得她的底细,此刻她装愚钝,大伯父应该能看懂她的立场了。

果然,陈于致只是点点头,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如此,实是大伯父的疏忽,处置方案还按昨日说的那样,只是大伯父实在惭愧。我既然承了你爹爹的托付之请,自是要替你管着,待到日后你出阁了,便当做嫁妆交到你手上。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陈忠会抽空教你一些经营之事,在你出阁之前,大伯父仍旧替你管着,但由你来督查。我知你是个明白的人,大伯父也不多说,你莫要推辞就是。”

苏珺兮闻言,连忙起身给陈于致行了一个礼,正想说话,书房门外陈福略有些惊慌地走进来,瞧见苏珺兮在,立即止步,略略欠身赔礼,旋即退至门外候着。

苏珺兮俯首,说道:“大伯父有心了,珺兮不敢辜负了大伯父的厚爱。”

陈于致点头笑道:“适才才说你不必讲究这么多规矩,你倒是不听。你下去吧,有事只管寻你大伯母。”

苏珺兮心知陈于致不过嘴上宽和,实则是个严厉的人,因此并不当真,只又行礼谢过,才辞出。

陈福见苏珺兮出来,略略欠身行礼,便疾步进了书房。

“大老爷,大少爷出事了!”陈福行过礼便低声说道。

陈于致闻言脸色当即沉了沉:“他在祠堂思过,能出什么事?”

陈福摇摇头,言辞斟酌:“今日我按大老爷吩咐去亲家府寻亲家老爷,其间亲家老爷随意提了一句,说是他的手下似乎在外头看到大少爷进出一座私宅。我心中纳闷,只怕亲家老爷意有所指,特意去查了查,才知在那私宅出入的,一位是落影阁的舞姬,”陈福略顿了顿,才低头轻声说道,“还有一位就是新近东风楼声名鹊起的琴倌。”

陈福话音才落,就听“嘭”得一声,陈于致猛拍着书案站起身来,震得书案上的镇纸和砚台都微微挪了地,笔架上挂着的狼毫剧烈地晃动着,其中一只松脱下来,掉在地上。

陈福闻声抬头看见陈于致一脸怒容憋得通红,咬紧的牙关微微颤抖,心中不免担心,又见陈于致双眼微垂,身子晃了晃,当即不敢他顾,一步抢上前扶住了陈于致,惊慌呼道:“大老爷快坐下!”

陈于致自晕厥中稍稍恢复了些许意识,人已经坐在椅子上了,身侧陈福不住地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口中絮絮叨叨:“……大少爷的事还没一个准呢……我已经叫人去请周老大夫了……二少爷和苏小姐就快要来了……”

陈于致大口喘着粗气,仍觉得窒息,全身麻麻的几乎失去了知觉,脑中仅剩的一丝清明虚弱地吩咐陈福,气若游丝:“扶我到榻上躺一躺……”

陈福连连点头,将陈于致扶起来,不想陈于致根本站不住,只软趴趴地压在他身上,不由大急,转头看见陈则涛进来,也顾不得尊卑,只大声喊道:“二少爷,快来帮忙把大老爷扶至榻上。”

陈则涛见状慌忙丢下诊箱冲了过去,与陈福合力将陈于致平放在卧榻上。随即坐于榻旁给陈于致诊脉。

苏珺兮赶到书房时,见陈则涛已经在诊治陈于致,便放缓了脚步,拾起陈则涛丢在地上的诊箱,轻步走至一旁候着。

陈则涛诊断完毕,转头看见苏珺兮,轻声问道:“苏妹妹,我想先给大伯施针镇静心神,你看如何?”

陈府下人来请苏珺兮之时,苏珺兮回想自己在书房时陈福的紧张模样,便猜到陈于致必是因为受刺激导致昨日周老大夫稳下来的病症复发,陈则涛的做法倒是对症,只是比较保守,苏珺兮点点头:“正好一会儿周老大夫就来了。”

苏珺兮说着就递过陈则涛的诊箱,陈则涛接过,自诊箱中取出银针,在陈福的帮忙下给陈于致施起针来。

卷二 暗愫生 第四六章 祠前执家法 苏珺兮见陈则涛紧紧抿着唇,虽是寒凉的仲秋时节,额上却已出了一层薄汗,想是陈则涛紧张大伯父的缘故,不由想起之前诊治陈则涵时周老大夫那番胆大心细的教诲,便趁着陈则涛施针的功夫给陈于致看诊。

苏珺兮近前,见陈于致面红,舌淡,苔白,再行切脉,脉沉数无力,当是原本就血脉不利,又急怒攻心引至心阳受阻,如若诊治不当,只怕反复发作或者发展成中风之症也不一定。

苏珺兮放好陈于致的手,起身行至书案边,脑中已现金匮要略上记载的苓桂术甘汤配方,茯苓四两,去皮桂枝、白术各三两,甘草二两,想到陈于致的症状,又添了枸杞三两,天麻二两,党参一两,思定,俯首挥笔而就。

搁下笔,苏珺兮听到一阵疾走声响,才起身便看见周老大夫疾步走了进来。

“周老。”苏珺兮和陈则涛前后和周老大夫打招呼。

周老大夫朝着苏珺兮二人粗粗挥手示意,便赶到床边先给陈于致诊断了一番,随即走至书案边,见书案上摆着苏珺兮适才写下的药方,拾起一看,点点头,转头招来陈福:“拿着这副方子先抓上五副换下昨日开的,再速速煎一副来。”

陈福点头领命,拿了药方匆匆奔了出去,奔至门口险些与慌张赶来的杜氏撞上。陈福也顾不得许多,略略俯首就赶着前去府中药房抓药。

杜氏咋闻陈于致再次晕厥,不禁惊慌失措几乎痛哭出声,这会儿急急赶来,根本没有功夫理会陈福,只稳了稳身子,便提着裙子奔向卧榻。

“老爷,你怎么会这样……这如何是好?”杜氏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喷涌了出来。

周老大夫和陈则涛见状不由进退不是,只好退了一席之地,一齐转头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自从那次杜氏步步紧逼之后,对杜氏就处处回避,此刻更是踌躇不前,看到周老和陈则涛射来的求救目光,只好按下心中的不情愿,硬着头皮上前欲扶起杜氏:“大伯母,大伯父想是无碍……”

话音未落,苏珺兮一个踉跄就被杜氏推开了,心中顿生隐怒,面上却只现出一副尴尬神色,低着头默默退至一旁。

周老和陈则涛见状一愣,旋即歉意地看着苏珺兮,苏珺兮低着头并不曾瞧见。好在余嬷嬷赶了过来,上前一把扶起杜氏劝道:“小姐莫急,周老大夫不是在这里吗?周老大夫不曾发话,可见不是什么大症候。”

杜氏又啜泣了几声,才渐渐止了哭行至周老大夫面前福了福:“周老见笑,不知老爷他……”

周老大夫轻声打断了杜氏:“老陈却不是什么大症候,只是需要清净修养,不能再动怒了。”

杜氏闪过一丝难堪,但周老大夫于她是长辈,一鹤馆也离不得他,奈何不得,不禁暗自咬了咬牙,又福身道歉:“失礼了。”

周老大夫却恢复了一贯的老顽童作风:“呵呵,老陈自是需要你悉心照料的,如此,我等就不打扰了,到时陈福送药过来,你服侍他喝了药就是。”

说罢,周老也不再看杜氏的反应,只转头朝着苏珺兮和陈则涛两人略略示意,便转身率先出了书房。苏珺兮和陈则涛见状连忙疾步追了出去。

苏珺兮默默跟在周老身后,心中感激周老适才的维护,但只怕杜氏要怀恨在心。行至园中凉亭,周老止步转身看着苏珺兮忽然朗笑一声,说道:“小苏,不要怪周爷爷哈!”言语中尽是赖皮。

苏珺兮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连一旁一直端着脸的陈则涛也举起拳眼遮住嘴掩饰笑意。

周老止了笑意,在亭中踱了两步:“老陈也真是,我早就说过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偏要和自己过不去。”

周老抱怨了两句,摇了摇头又没了话,半晌才转身和陈则涛与苏珺兮商量起陈于致的康复方案来。

三人定下方案,周老就放心地回家去了。

陈则涛想到伯母必定一直留在大伯身边,于是转头对苏珺兮说道:“苏妹妹,真是对不住,你是客,却让你也跟着我们焦急忙乱,现下大伯无碍,不过是慢慢调理身子,接下来交给我就是了,你且回去歇息吧。”

苏珺兮明白陈则涛并非见外,不过是为了让她避免与杜氏接触罢了,心中不禁感动,轻浅一笑,接受了陈则涛的好意:“如此,就劳烦二哥了。”

陈则涛抿嘴一笑,点点头,随即二人前后出了凉亭小径,各自朝着不同的房间行去。

随后苏珺兮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厢房里呆着,一则避免遇到杜氏和何氏,二则也忙于翻看几年来自家产业的账册,学习经营之事。

过了两日,经过陈则涛的一番护理,陈于致病情好转,腿脚虽还有些哆嗦,但好歹能够走路了,大脑也恢复了往日的机敏。

杜氏不在,陈福扶着陈于致半坐起来,陈于致清了清嗓子,沙哑着声音问道:“陈忠何时来?”

不等陈福答话,陈忠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在床前站定行礼:“老爷。”

陈于致颔首,沉声吩咐:“你让陈良誊录一份珺兮手中的账本给大郎媳妇。”说着转头看着陈福继续交代,“你让大郎媳妇归宁两日,顺便替我带一句话给亲家,就说我自会给亲家一个交代。”

陈忠与陈福躬身领命,各自行事。到了晚上,陈于致着人把自己的另一个嫡儿五郎陈则深以及几个庶子一并叫到祠堂跪着,便坐着轿子带了几个小厮去了祠堂。

下了轿子,陈于致由陈福扶着,一路哆哆嗦嗦地进了烛火摇曳的祠堂,坐在上手,底下包括陈则涵和陈则深在内黑压压地跪了六个人。

杜氏原先正陪着在祠堂面壁思过的陈则涵吃饭,却陆续看到自己的幺儿和几个庶子进来,一一跪在祖宗牌位前,莫名之余不免心中忐忑,此刻见到陈于致黑着一张脸,心中的担忧更甚,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老爷,这是何故?”

陈于致转头低斥:“今日就让你也看着!”

一旁的陈福一惊,顾不得杜氏尴尬,连忙俯身劝道:“大老爷千万莫要动怒!”

陈于致缓了一口气,示意杜氏退至一旁,杜氏心中不情愿,奈何敌不过陈于致犀利的眼神,只好埋首退至角落。

“大郎。”陈于致低声喊道。

陈则涵跪着挪至陈于致跟前。陈于致低头定定地看着这个自己一度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因为在祠堂里连着思过了三日,一脸的青胡渣子在烛火之下隐隐泛着青光,衬得两颊更加瘦削,不由翻涌而起一阵苦涩,一时竟理不清心中万千情绪。

陈则涵抬眼看着陈于致,见他爹爹目中两团烛火频频闪烁,怎么也看不清其中情绪,心中一紧,顿生不安。

“大郎,你且给你的弟弟和庶弟们说一说落影阁的舞姬和东风楼的琴倌。”陈于致竟说得波澜不惊,底下诸人却神色各异。

杜氏惊得举帕掩住了微张的嘴,陈则涵的几个庶弟或是莫名,或是震惊,唯有陈则深尚且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陈则涵闻言呼吸一滞,当即朝着陈于致磕了三个响头:“爹爹,孩儿不孝,那琴倌与孩儿并无来往,至于那舞姬,她,她怀了孩儿的孩子。”

脚下一软,杜氏一个踉跄倒在墙上,嘴角溢出低呼:“大郎你……”

陈于致原先急怒攻心,便是因为误以为陈则涵有龙阳之好,此刻听了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半晌才开口,低而有力的声音在幽暗静谧的祠堂里显得格外刺耳锥心:“大郎,五郎,还有你们,你们自小知道陈府家法,我今日便只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陈府倒是可以白养两个下人。”

言下之意,母子二人不仅进不得陈府的家门,甚至连个庶出的身份都没有。

兄弟几人各自心思,陈则涵顾不得,只觉得自己心中百般滋味纠缠盘结在一起,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待要俯首磕头,上方又传来陈于致低沉有力的声音:“大郎,领杖二十。”

陈则涵一顿,到底知道自己活该如此,磕头认罚。一旁的杜氏却如何舍得,原先还惊得绵软无力的身子当即有了力气,几步上前似母鸡一般护住了陈则涵,不住求饶,声音里带着幽幽呜咽:“老爷,大郎关了几日,瘦成这样,怎么还受得了杖罚?……”

“五郎,拉开你母亲。”陈于致低喝,面无表情。

陈则深片刻踌躇,心一横,起身将杜氏强行拉开,气得杜氏对他又打又骂,陈则深只咬了牙受着。

陈则涵被陈于致带来的几个小厮摁在长凳之上动惮不得,须臾,木杖便反复地砸在他身上,沉闷的声响不绝于耳。

初时,陈则涵双手紧紧抓着长凳,还能咬牙闷哼着,渐渐的就有些受不住,开始轻轻****起来,到了后面,陈则涵已然冷汗淋漓,双手一松几乎晕厥,反而没了声音。

木杖落在陈则涵身上发出的钝响,一下一下的就仿佛敲在杜氏的心头,听得杜氏几乎崩溃,此刻又见陈则涵没了动静,杜氏不禁惊慌失措,声嘶力竭地哭嚷起来,歇斯底里的声音伴着杖罚的钝响,在频频跳闪的烛火里显得格外惊心。

卷二 暗愫生 第四七章 相见晚秋夜 苏珺兮得知何氏已经归宁,想起之前陈则涵几次寻她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心趁何氏不在去看看陈则涵,不想才出了院子,就碰到慌忙往祠堂方向赶去的陈于敏父子。

苏珺兮福了福,给二人打招呼:“二伯父,二哥。”

陈于敏伸手往祠堂的方向指了指,着急说道:“正好,珺兮你随我来,你大伯父在祠堂打你大哥呢。”

苏珺兮闻言一惊,以陈于敏的闲散性子和对陈于致的了解,此刻也如此着急,只怕大伯这次下了狠手,当即不顾其他,随陈于敏父子二人朝祠堂疾步行去。

到了祠堂门口,苏珺兮就听到木杖敲在肉上发出的钝响和杜氏歇斯底里的哭声,再一看祠堂门口晃晃幽幽的光影,愣是生出一丝可怖,心中一紧,随着陈于敏进了祠堂,赫然映入眼帘的就是木杖之下陈则涵血迹模糊的身子,这个样子恐怕已经打了十来杖了。

“住手。”陈于敏轻喝一声,儒雅的外表之下竟带了威严。

几个小厮想是不曾见过一向闲散的二老爷如此端肃的神情,一时怔愣便停了手中的动作。

陈于敏恢复了往日宽和随性的神色,上前几步对陈于致略略致意,旋即劝道:“大哥,大郎哪里经得起这么个打法,再大的错,十杖下去也长了记性了。”

陈于致冷眼看着陈于敏,心中却早已大动,自己一心一意寄了厚望的孩儿,再失望难过也还是放在心尖上,下得了狠手下不了狠心,此刻见陈于敏来劝,踌躇再三,终是顺着台阶下了,也不顾陈则涵是昏是醒,只沉声道:“也罢,但愿这十来杖让你长了记性,你要记得,是你二叔替你求的情。”说罢,扶着陈福颤巍巍地走了。

陈则深见状松了手上的劲,杜氏才挣脱开了,几步扑向血淋淋的陈则涵,哭得没了声音。

苏珺兮见杜氏如此要延误陈则涵疗伤,有心去劝,想起之前大伯父晕厥时杜氏对她的态度,又却了步,转眼看见季氏和余嬷嬷进来,才放了心。

季氏近前扶着杜氏:“大嫂,你快别如此,大郎治伤要紧,我们身在杏林世家,也不怕,横竖有好大夫好药侍候着,大郎会没事的。”

余嬷嬷也上前扶着杜氏,杜氏稍稍恢复了清明,倚着余嬷嬷起了身。陈则涛这才寻了机会,上前背起陈则涵去了陈则涵的院子。

陈于敏朝季氏使了个眼色,才对杜氏说道:“大嫂,你放心吧,二郎必定尽心尽力,即便二郎不行,大哥也不会坐视不理。”

一提到陈于致,杜氏被心疼掩盖了一晚上的恨意就浮了出来,奈何在陈于敏面前她不得发作,生生咬牙吞下了恨。

季氏瞧见杜氏神色变化,连忙再劝:“大嫂,你便放心吧,等二郎给大郎处理了伤,你再去照顾大郎,现下先回去歇歇,养足了精神才好照看大郎不是?”

杜氏听了这话才勉强止了泪,在余嬷嬷和季氏的搀扶下回了房。

几人一走,祠堂里便只剩下几个小厮,陈于敏挥挥手,等他们退了出去,才转身对苏珺兮说道:“此刻只有二郎在,你去帮帮二郎,也瞧瞧大郎吧。”

见苏珺兮点头应下,陈于敏便率先出了祠堂,闲步慢行于庭中。苏珺兮尾随其后,回想适才陈于敏在祠堂里的一番作为,又想到他平日里一贯的闲散无争的作风,不禁佩服起他的风度和胸襟。

陈于敏转身瞧见苏珺兮一脸怔怔的,眼神里却隐着惊奇和敬佩之意,脸上现出宽和随性的笑容:“珺兮自小就是个明白的孩子,快去吧。”

苏珺兮回神,对陈于敏浅浅一笑:“二伯父过奖了,珺兮这就去。”说着略略一福,就往陈则涵的院子赶去。

陈则涵伤的部位,苏珺兮不好帮忙,只在门外等着,直到陈则涛出来叫她,苏珺兮才进屋看望陈则涵。

陈则涛心知过会儿杜氏过来,或者过两日何氏回来,苏珺兮再来看望陈则涵必定多有不便,因此特意在给陈则涵施针安神之前叫苏珺兮进来,自己则退至门外候着。

未及苏珺兮开口,趴在床上的陈则涵就含糊开了口,声音略有些沙哑:“又要让妹妹笑话了。”

苏珺兮一怔,想起以前陈则涵也常常挨罚,虽都没有这次严重,但到底也有些狼狈,有时候刚好受完罚就去她家寻她,还遮遮掩掩不让她瞧见,她一见陈则涵那扭扭捏捏的样子,就知道他必定又犯了错领了罚,正好那时她已经开始学医,便常常拿了陈则涵当试验对象,弄得陈则涵哀嚎连连,频频抗议,却又乖乖就范。

思及此,苏珺兮不禁轻笑出声,那时还真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陈则涵撇了撇嘴:“妹妹最坏了,最爱看大哥的笑话。”言语间尽是小时候的憨顽之气。

苏珺兮敛了笑意,在陈则涵的床侧蹲下来,玩笑道:“我还以为大哥向来打不怕,这次观感如何?”

陈则涵瞥了苏珺兮一眼,眼神便没了焦点,不知停在何处,半晌才道:“大哥犯了家法,活该的,恐怕日后你要嫌弃大哥了。”

犯了家法?苏珺兮闻言不由一愣,她是知道陈府的家法的,她也知道陈则涵与一些烟花之地的传奇女子素有交往,比如姚娘,她倒是不以为意,难道陈则涵到了眠花宿柳的程度?

苏珺兮看向陈则涵,一时真不知该表什么情,却见陈则涵抿了抿唇,似下了决心般又道:“大哥让外面的女子怀了大哥的孩子,大哥真是……”

苏珺兮大吃一惊,旋即又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换了半认真半调侃的语气打断陈则涵:“大哥,你且好好养伤吧,大伯父能听下二伯父的劝,想必也是心疼你的。大哥狼狈也不是一两次了,我若是要嫌弃大哥哪里还嫌弃得过来?大哥该担心那还不知道大哥底细的人莫要嫌弃大哥才是。”

苏珺兮其实很不愿意在陈则涵面前提他的妻子何氏,但是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说得委婉一些罢了。

陈则涵闻言心中一凉,却又似大石落定,不由松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心底渐渐渗出一丝丝惆怅,难为妹妹体贴他,说得如此委婉,但是她却不知,委不委婉于他实则并无意义。

苏珺兮想着杜氏大约也快要来了,便辞了陈则涵回了自己的厢房。

才进厢房,清霜便迎上来:“小姐,阿虎来了,说是小姐来得匆忙衣服带得少,王婶担心这几日天气转寒,特意让他给小姐送几件厚衣服。”

苏珺兮不由惊讶,她何曾匆忙,衣服虽带的不多,但也不至于会冻着,如此,难道是有什么事不便说?想着苏珺兮就问道:“阿虎呢?”

清霜也奇怪:“只在前院等着,说是带了好些衣服来,又不好让陈府的人瞧见,要小姐自己去选。”

苏珺兮狐疑地瞧了清霜一眼,想不出所以然来,但阿虎行事她倒是放心的,又怕万一真有什么不方便陈府知道的事情,因此带上清霜就去了陈府的前院。

到了前院,阿虎迎上前来,朝着马车指了指,说道:“衣服,东西都在马车里,还请小姐去瞧瞧。”

苏珺兮疑惑不已,直觉有人捣鬼,旋即脑中闪过一张清俊的脸,带着似有若无的狡黠的笑,不由又添了好奇。

想着到了马车边,苏珺兮轻启车门便跨了上去,不料猛地身子一个不稳,旋即马车微微晃了晃,她便落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苏珺兮骇了一跳,未及出口的惊呼就已经被李景七一个深深的吻封住了,唇齿噬咬、灵舌交缠间苏珺兮被掠夺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由抬手撑着李景七的胸膛,直至苏珺兮几乎被压到了马车底面上,李景七才放过苏珺兮,微微抬起头,含笑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犹自喘气,见李景七笑得异常****,不由没好气道:“你又胡来!”

“嘘。”李景七止住了苏珺兮的话,伸出灵巧的舌头轻轻舔着苏珺兮的睫毛,闹得苏珺兮躲无可躲,正要恼,李景七才停了下来,笑道,“这几日都见不到你,想你想得不行,你便让我一次吧。”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的赖皮模样,不禁无语,扶着李景七胸膛的手忽的觉出有些潮,才想起李景七必是在薄雾里等了很久,沾了湿气,便想要坐起来,却被李景七牢牢锁住:“你不要乱动。”

苏珺兮闻言一愣,想起那天晚上在行止轩内发生的事情,吓得乖乖得躺着,任由李景七搂着她再不敢随意动弹。

李景七这才满意地笑了,问道:“你还要在陈府住多久?你大伯父究竟是何意思?”

苏珺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次出了好些事情,大伯只怕顾不过来,他的身体也出了状况,我自然要留在陈府好一段时间。”

“怪道这几日他连媒婆都不见,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李景七撇撇嘴。

原来是着急了,苏珺兮心中泛起一丝甜意,双颊便现出梨涡来:“你回去吧,这几日缓缓,等过些时候大伯父身体好些了再让媒婆来提亲。”

李景七摇摇头,却道:“今日确是晚了,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见苏珺兮点头,李景七俯首在苏珺兮的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才扶着苏珺兮起来,替她整了整衣裳仪容,便放她回去了。直到苏珺兮和清霜消失在前方转角,李景七才关上马车窗户,躲在马车里,由阿虎带着偷偷离开了陈府。

卷二 暗愫生 第四八章 从容理家业 李景七在陈府附近下了马车,与长青会合之后就往万径园驰去。两人月夜下策马疾驰,转眼进了西郊,穿过疏影参天的古道,须臾就到了万径园的墨漆大门前。

李景七二人猛地收紧缰绳,伴着嘶鸣,两骑即一前一后地停在了万径园前。龙飞凤舞的万径园三字之下,墨漆大门瞬间洞开,李景七和长青一夹马腹,奔了进去。

李景七才下马,径山就跑了过来,急道:“公子,长玄脱不开身,让我先来知会公子一声,说东京的四老爷来访。”

“四老爷?”长青一愕,旋即又似想起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将李景七和自己的马交给径山。

李景七却面色不改,只疾步往客厅走去。

客厅里上首的位置正端坐着一名年约五十岁的男子,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只用了青色丝缎裹边,手中一盏兔褐金丝盏升腾着滚滚白雾,盏中新汤松风蟹眼,端的好茶,一旁长玄躬身静立,咋看之下,男子虽然通身的朴素气息却收敛不住富贵逼人的气势。

李景七进得客厅,非常少有的恭恭敬敬地行礼:“四叔。”

尾随李景七进来的长青也俯首躬身,毕恭毕敬道:“四老爷。”

坐于上首的男子不为所动,举起茶盏凑近嘴边轻轻地吹了吹白气,微微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才“哼”地轻斥出声,态度颇为不善。李景七倒也不以为意,只静静地站着,并不主动开口。

男子起身踱至李景七身边,扭头斜睨着李景七,半晌,才又闷哼了一声,叹道:“罢了,我也不管你是不是胡闹,我只管交我的差就是了,但是看在我们叔侄一场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李景七嘴角浮起难以察觉的笑意:“不劳四叔费心。”

男子闻言几乎气绝,眯了眯眼睛正待发作,一时又想到自己刚刚才说的不管李景七是不是胡闹,只好缓了语气:“我倒是看你今后如何收场。”

言罢,男子转身重新在客厅的上首坐下,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问道:“那你说说,这陈府是怎么回事?你想要我如何行事?”

李景七并不急着回答,自行走到下首的位置坐了,才淡淡回道:“也难怪陈府迟迟不肯应下我的求亲,不过此事不足挂齿,倒不用劳烦四叔,只要我成亲之时四叔给我和珺兮主婚,我就感激不尽了。”

“哼!”男子嗤之以鼻,“感激?我风尘仆仆地赶来杭州府,不说你不为我接风洗尘,你倒还让我在这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我道你别惹事才是!好了,不与你啰嗦,长玄,带我去洗洗吧。”

长玄闻言,连忙道:“四老爷,热水早就备下了,就等着你一声吩咐呢。”

说罢,长玄偷偷瞧了李景七一眼,才带着李景七的四叔李四老爷出了客厅。

李四老爷一走,长青才上前一步,在李景七身后耳语道:“公子,四老爷如何来了?”

李景七沉默半晌,才淡淡出口:“你难道不知?”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客厅,留长青在他身后暗自琢磨。

自陈则涵受了家法之后,杜氏就时时侍候在陈则涵床边,何氏也不在,因此苏珺兮便不再刻意回避,除了按时和陈则涛一起前去给陈于致针灸按摩来帮助他恢复康健以外,偶尔也会到她所住厢房附近的园子里逛逛。

“珺兮。”

身后传来一声并不太熟悉的叫唤,不疏不淡之中带着一丝温柔,苏珺兮回头一看,是陈府二老爷陈于敏之妻季氏。

苏珺兮连忙行礼问安:“二伯母。”

季氏笑着走至苏珺兮跟前,轻轻挽了苏珺兮的手臂,柔声说道:“不必多礼。”

苏珺兮轻浅一笑,想起闲散无争却深藏不露的二伯父,再看眼前笑得温柔宽和却不疏不淡的季氏,心中便多了几分思量,言行之间不由又加了几分小心翼翼。

季氏瞧着苏珺兮笑得轻浅淡然,一双眼却灵动出神,想必有一番计较,因此仍旧不疏不淡的,携着苏珺兮边走边说:“来陈府住了几日,倒是让你忙得晕头转向,也不曾好好招待你。不过也罢,我们只当你和妍儿她们一样的孩子,也不与你客气,你且放开了心玩着,等有空了,来二伯母房里坐坐。”

苏珺兮平日为人处事,疏离往往多过亲和,季氏却疏淡之间把握得恰到好处,不知不觉间让人心生好感。苏珺兮见此刻季氏说得轻松宽和,并不让人觉得有压力,才略略放松了心情,笑道:“是珺兮失礼了,倒不曾去拜访二伯母。”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苏珺兮所住的厢房门口,季氏轻轻松开了挽着苏珺兮的手,也微笑起来:“二伯母只是顺路,便与你一起走走,这段日子只怕你抽不出空闲来,我知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往后多的是时间呢。”

苏珺兮见季氏说得真切,也不像是有话说的样子,便放了心,说道:“珺兮晓得了,如此,珺兮借花献佛,还请二伯母进来坐坐。”

季氏笑着点点头,随苏珺兮到房内喝了盏茶,坐着闲话了一阵才离开。

过了两日,何氏回府,苏珺兮见陈忠这几日来得少了,猜想大伯父让他教她的经营之事应该也告一个段落,况且陈府最不缺的就是大夫,多她一个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她日日与陈则涛一起前去给陈于致针灸按摩,也是为了表表心意罢了,因此便想告辞回家。

踌躇间,陈忠却又来了,说是大老爷有事与她商量,请她去书房一趟。苏珺兮不由骇了一跳,大伯父是长辈,这番话却说得如此客气,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带着一丝忐忑,苏珺兮走进陈于致的书房,见大房的陈则深和二房的陈则涛以及何氏都在,不由更加疑惑,只是不敢将心中的不安表现出来。

苏珺兮略抿了抿唇,稍稍镇定下来,上前一礼,露出浅浅笑容:“给大伯父请安,今日大伯父可好些了?”

陈于致轻轻笑开,往陈则涛身旁的凳子指了指:“来,先坐。大伯父目前也就如此了,还不知要到何时行动才能便利一些。你不必担心,大伯父无碍。”

苏珺兮点点头,朝在座的几人略略致意,才行至陈则涛身侧坐下。

等苏珺兮坐定,陈于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们心里想必奇怪,今日我为何让你们一齐坐在这里。如今我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这段日子行动也多有不便,陈府家业便有些力不从心。往日不曾让你们插手陈府之事,是觉得还不到时候,现在只怕陈府家业要被我耽搁,因此我特意让你们开始从旁协助……”

“爹爹!”“大伯!”“公公!”

几人闻言惊讶不已,除了苏珺兮都纷纷惊呼出声。苏珺兮知道这段话不是对她说的,因此并不曾做声。

陈于致挥挥手阻止了几人的话势:“你们先别着急,我说得严重,不过是想让你们警醒上心罢了,你们可要仔细听好了我这一番安排。”

见几人纷纷点头,陈于致随即看向陈则涛:“二郎你往日就在一鹤馆,勤奋踏实我都看在眼里,日后一鹤馆的事务你且再上心一些,除去医务,日常的经营管理也不可忽视。”

陈则涛一愣,连忙起身俯首:“侄儿谨遵大伯教诲。”

陈于致点点头,又看向立在一旁专门负责一鹤馆事务的另一名账房副管事,说道:“陈善,你今后便跟着二郎,多提点提点他,微末之事不必与我汇报。”

陈善闻言早就上前一步,等陈于致说完即俯首应下。

陈于致转头看着何氏,半晌淡淡说道:“大郎媳妇,大郎和你成亲之时,我便将百草堂名下三成的生意交到大郎手上,”说着陈于致突然止住,盯着何氏,直至她垂眸,双手微微绞着裙子,才继续,“如今大郎犯了错,我该罚的罚了,不该罚的也罚了,这三成的生意,我也给他留两成,他如今卧病在床,便先在你手里管着,你往后可要时时谨慎处处小心,不可再出类似状况。”

这段话,说得模棱两可含糊不清,却句句意有所指。大郎犯的错是该罚之罚,而不该罚之罚,便是你何氏犯的错了。何氏是个聪明人,自是听出了话中的深意和警告,又听陈于致明确把两成生意的管理权交到她手中,心中佩服担忧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连忙起身深福了一礼:“儿媳谨遵公公教诲!”

陈于致点点头,又看向陈则深:“五郎,往日我见你年纪小,并不曾让你忧虑家事,但是如今,你大哥二哥只怕也顾及不过来,我有心也让你学习学习经营之事,你可不能再辜负了我的期望。”

苏珺兮默默听着,再一次佩服大伯父模棱两可却两边敲打的说话功夫,此话既说的是他对陈则涵的失望,也说的是他对陈则深之前表现的失望。眼角余光瞥向王氏和陈则深,果然两人俱是微微抿着嘴唇,神情肃穆丝毫不敢松懈。

陈则深压下心中情绪,起身俯首行礼:“孩儿谨遵爹爹教诲。”

陈于致颔首,看向立在一侧的另一个账房副管事:“陈智,你今后便管着自大郎手中收回的那一成生意,我再给你添上一成,这两成,我让五郎跟着你,事事都由他决定,但切记不可由他决断,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陈智上前一步,俯首:“是,大老爷。”

见陈智应下,陈于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饮了几口茶,旋即转头看着苏珺兮笑道:“珺兮,之前说道让你监督大伯父替你代管你家产业,如今大伯父改了主意,欲倒过来,苏家产业依然挂在陈府百草堂名下,但是,往后由我来监督你管理你家产业,你看如何?”

苏珺兮听完陈于致的这番话,脑中已经转了数转。大伯父言下之意,苏家产业依然挂在陈府百草堂名下,说明苏家仍可以借陈府的便利和荫护;而由她自己来照管自家生意,这其中对她的厉害就不必多说了……思及此,苏珺兮心中一动,一时竟无以言表,只起身福了福,谢道:“大伯父总是对珺兮爱护有加,珺兮悉听大伯父的安排。”

卷二 暗愫生 第四九章 病点鸳鸯谱 陈于致交代完逐项事宜,苏珺兮几人便起身告退,陈于致颔首应允,几人即鱼贯而出,行至门口,却听身后陈于致唤道:“二郎,你且等等,大伯有事与你商量。”

陈则涛身形一滞,转身往书房里走,苏珺兮不以为意,径直出了书房。

苏珺兮回到自己的厢房,心知因为大伯父的此番安排,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家的,想起李景七,不由抿唇偷笑,不知这家伙急不急。

清霜瞧见苏珺兮颊边隐约可见的梨涡,笑道:“小姐,可是要回家了?”

苏珺兮摇摇头:“还得耽搁几日,等陈管事与我交接完毕,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交接?”清霜不解苏珺兮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苏珺兮一愣,才想起自己一时想到李景七,并不曾告知清霜大伯父适才决定的事情,于是把事情经过简单与清霜说了一遍。

清霜闻言记起苏珺兮早前提起的那番自力更生的言论,想到大老爷还了小姐的经营之权,不禁忧喜参半。

苏珺兮看出清霜心中担忧,轻浅一笑解释道:“苏家产业还挂在百草堂名下,经营照旧走的是陈府的渠道。”

清霜这才去了那一半的担忧,感叹道:“大老爷真是没话说。”

苏珺兮看着向来谨慎的清霜此刻也难掩喜色,心中略一迟疑,终究没有道破自己心底的疑虑,如此恩情,只不知要怎么还。

苏珺兮暗自叹息,只挥开这些纷乱情绪,不去多想。不多时,陈忠送来几年来苏家产业的账本给苏珺兮过目。

其实这些账本苏家也有誊录一份,但是在她爹爹去世之前,她不欲过分积极,除去刻苦踏实地随她爹爹习医之外,并未表现出太多的不寻常和好奇心,自然不会去过问苏家产业之事,而爹爹去世之后,少了至亲的庇护,她愈加小心谨慎,更是不可能随意展露自己的真实心意和图谋了。如此,学习经营一事便被耽搁了下来,如今,也算是歪打正着,或许她该谢谢何氏制造的契机,否则此事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苏珺兮已经学习过账务,很快便埋首进这一大堆账务中。时间如指间流水,一下划到了中午,苏珺兮停下手中工作,已然昏昏沉沉,正要用午饭,却听清霜来报说陈则涛来寻她。

想到上午临出大伯父书房之时,陈则涛被大伯父叫住,苏珺兮不免生出疑惑和不安来,到外室一看,瞧见陈则涛强自镇定的神色之下,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沉痛的情绪,心中一惊,开口问道:“二哥,这是怎么了?”

陈则涛嗫嚅半晌,仍答不出话,只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什递到苏珺兮面前:“麻烦苏妹妹替我还给周小姐吧。”

苏珺兮一愣,定睛一看,不是周南星赠给他的荷包又是什么?待苏珺兮抬眸重新看着陈则涛,心中已然几番思量。

依她往日的认识,秉性耿直守礼如陈则涛,只怕当初就不会要周南星的荷包,这荷包自陈则涛的怀里摸出来,恐怕是陈则涛亦心有所属了。而此刻陈则涛如此行事,难道是……苏珺兮想到心中的猜测,也不禁骇了一跳。

苏珺兮连忙敛了敛惊讶情绪,面露疑惑,轻声说道:“我不是说过,不管二哥是什么心意,此事还得你自己当面去告诉周妹妹,否则经了中间人只怕永远也说不清楚。”

陈则涛抿了抿唇,终是下了决心:“大伯要将你许配给我,我不想背着你……”陈则涛话到一半便停住了,伸着的手又往前送了送。

果然不错,苏珺兮心中情绪莫名,低头看着陈则涛手中的荷包一时又想到,陈则涛倒确确实实是个坦荡的男子。此荷包经她之手,之后她便巧言推脱,陈则涛如何处置这荷包她自是不知道的,而陈则涛得知自己将娶她,竟有此举,其实,他偷偷藏着哪里又那么容易让人知道。

思及此,苏珺兮轻浅一笑,并不去接陈则涛手中的荷包:“二哥,我说句不守规矩的话,还望二哥不要责怪,你我婚姻大事,大伯父想必不会草率,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则涛看着苏珺兮嘴巴微微张了张,也知苏珺兮对他无意,半晌才丧气道:“我知道三叔留下的遗言,只是,此事大伯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而且早就和我爹娘商议过了。”

早就?早就是何时?苏珺兮一愣,不由想起之前在院子里遇到季氏时季氏的态度,想起大伯父适才对她的又一桩令她不知如何去还的恩情,心渐渐就凉了下去。

苏珺兮一直觉得人心若是揣度起来不知要怎么不堪,但是此刻她却忍不住要去揣测,不由有些心灰意冷,觉得没什么意思。

苏珺兮又看了一眼陈则涛手中的荷包,心中只剩一声叹息,正待斟酌词句,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张顽皮的菊花老脸,顿时有了计较,抬眸看着陈则涛说道:“二哥,荷包你且好好收着吧,此事,我们或可求助于一人,周老大夫的话想必有些分量。”

陈则涛闻言咬了咬牙,垂眼沉思了一会儿才转身背着苏珺兮将手中的荷包重新放进怀里,再转过身来面对苏珺兮时,终于红了脸,低声对苏珺兮说道:“苏妹妹,对不住,我,我去求周老大夫吧。”

苏珺兮莞尔一笑,正是要看你能不能过了周老大夫这一关呢!想着,苏珺兮点了点头。

陈则涛告辞,行至门口又回转:“苏妹妹,只怕不多时,大伯要找你。”

话音才落,清霜就慌张地走进来,急道:“小姐,二少爷,大老爷请小姐去书房一趟。”

苏珺兮转头对着陈则涛淡淡笑开:“二哥,此事事不宜迟,你快去寻周老吧。”

陈则涛点点头,两人各自分头行事。

苏珺兮一路斟酌着进了陈于致的书房,抬头就见陈于致和陈于敏赫然在座,一团乱麻依然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一个深呼吸,先镇定下来。

“大伯父,二伯父。”苏珺兮一一见礼。

陈于致含笑挥挥手示意苏珺兮下首就坐,陈于敏安坐于上首,笑得云淡风轻。

陈于致笑着打量了苏珺兮一番,看得苏珺兮有些发窘,只低着头默默坐着。半晌,陈于致才收回打量的目光,笑道:“大伯父疏忽了,出了孝期,珺兮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就是与你同岁的妍儿,两年前也已经出嫁了。”

苏珺兮闻言连忙状似羞涩的低声说道:“大伯父哪里的话……”

陈于致哈哈笑开,看向陈于敏:“我以为珺兮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遇到此事想必也是不一样的反应,谁知大抵天下的女儿都是一样的。”

陈于敏表情依旧和煦淡然,轻声说道:“可不是。”

苏珺兮越发惴惴,不知道大伯父找她来,给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陈于致见苏珺兮暗自思量,心知二郎必定已经报了信,因此敛了玩笑神情:“大伯父也不打趣你了。你自幼随你爹爹在外行医,想必见识了不少事,也认识了不少人。”顿了顿,陈于致才继续说道,“李景七,此人你可是认得?”

苏珺兮略一思索,答道:“认得。”

陈于致垂眼看着书案上的一方镇纸,半晌,才沉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前几日,李景七上陈府来求亲,听说,也去了你家?”

李景七上苏家求亲一事,肯定瞒不过陈府,苏珺兮干脆地点头。

“你拒绝了?”陈于致再问。

苏珺兮一惊,先提李景七求亲之事她可以理解,但是她想不明白此问何意。事情明摆着是她拒绝了,大伯父也肯定是知道的,缘何还有此一问……

心中几番斟酌,苏珺兮说了句保守的话:“此事,珺兮自有大伯父做主的。”

陈于致这才抬眼看着苏珺兮,笑道:“你爹爹临终时将你的终身大事托付于我,又说此事须得你自己点头才行,我自然不会辜负了他的这一番请托,此刻有了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大伯父自然会为你细致打算周全安排。”

苏珺兮不由又暗自吃了一惊,此话是何意?怎么像是在套她的话,可是这话也实实在在是模棱两可得很,为她细致打算周全安排到底是要顾她的意愿还是不顾?

苏珺兮一时不知怎么理解这句话,更是不敢随意开口,脑中思量间,又听书案前陈于致缓缓说道:“李景七此人,大伯父早几日就向知府大人打听过了,也派了人上东京打听了一番,身份来历倒不成问题,但是此人命中数次劫难,只怕不是很……所以大伯父不曾答应他的求亲。”

说罢,陈于致看着苏珺兮的反应。

苏珺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这要怎么回答?况且大伯父肯为了她的婚事派人上京打探,此又一番人情,她要如何避过?再转眸看向上首的陈于敏,依旧一脸淡定,他们迟迟不肯说出已经将她许配给陈则涛,自己要怎样开口?……

脑中几番急转,苏珺兮仍是一团乱麻不得要领,焦急沮丧间,轻轻的扣门声响打断了书房内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气氛。

卷二 暗愫生 第五十章 悠忽论嫁时 陈于致的谈话不期然被敲门声打断,不由一愣,旋即喊道:“进来!”

书房房门轻轻被推开,门外陈福疾步走了进来,近前向诸人一一行礼致意完毕,才重新转身面对陈于致说道:“大老爷,刘大人送了拜帖来,说是现在就请大老爷前往知府后衙赴宴。”

说着陈福俯首,双手托着拜帖送到陈于致面前。

陈于致心生怀疑,接过拜帖一看,当真时间紧迫,不由一番揣测。未几,陈于致合上拜帖,略一沉思,抬眼看着苏珺兮笑道:“大伯父既然说了会为你细致打算周全安排,就必不会食言。此刻事出突然,大伯父亦不知所为何事,刘大人身份又不同寻常,只怕耽搁不得,你的终身大事,大伯父另寻一个恰当的时间再议,你看如何?”

陈于致这番话说得信誓旦旦又如此客气,苏珺兮本就松了一口气,闻言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起身,上前一福,谢道:“谢谢大伯父为珺兮操劳挂心。”

陈于致点点头,挥手示意苏珺兮先离开,待苏珺兮出了书房,才叫抖着手招呼陈于敏过来看帖子。陈于敏接过帖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再抬头,亦是一脸惊疑不定:“不知是何意,我看大哥还是赶快赴宴吧。”

陈于致颔首,收好帖子,由陈福搀扶着颤巍巍地和陈于敏一前一后地出了书房,行到门口,忽的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二弟,你对二郎和珺兮的婚事有何看法?”

陈于敏脑中浮现苏珺兮在书房时的紧张谨慎的神态,又想到苏珺兮一贯的不同寻常闺阁女子的做派,自己唯一的嫡子性子竟随了他的大哥,耿直守礼,两人……思及此,心中不由一声叹息,旋即含笑看着陈于致摇摇头,低声说道:“早就商议好的,我对大哥的安排并无意见。只是,如果孩子们有自己的心思,还请大哥成全吧。”

良久,陈于致才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继续前行:“罢了,难得你开一次口,且看看他们的心思吧。”

陈于致稍稍整理了仪容,便坐着轿子一路到了衙门,直接进了后衙,早就候着的小厮见到轿子,连忙上前恭敬地领着陈于致的轿子到了宴客的地点。

陈于致下了轿,由陈福扶着,一路哆哆嗦嗦地随着领路小厮进了宴客的房间。

“刘大人,失敬失敬,在下来晚了。”陈于致见刘大人至门口亲迎,连忙颤抖着手致意赔礼。

刘守敬见不过几日未见,陈于致竟成了此番情状,心中一阵唏嘘,不禁伸手虚扶一把,疑道:“陈大老爷,这……”

陈于致摆摆手:“不提也罢,不过是年纪大了,禁不起操劳,病来如山倒罢了。”

刘守敬闻言连忙劝慰:“陈大老爷不过刚知天命,还是要多多保重!”

陈于致呵呵笑开:“多谢,多谢。”

说着两人进了大堂,陈于致一眼瞥见一名看着略比自己年轻的男子,一身月白素袍,淡然朴实的气息不见仙风道骨,却透着一股怎么也掩藏不住的逼人气势,身侧一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淡蓝的素袍衬得一张未染风霜的脸更加清俊,深沉的眉眼与前方身着月白素袍的年长男子有着几分相似,不禁眼带讶异地看向刘守敬。

刘守敬会意,走至三人之间,与身着月白素袍的年长男子和一侧的年轻男子介绍道:“李四老爷,李公子,这位便是杭州府杏林世家陈府的大当家陈大老爷。”说罢,又转身对陈于致说道,“陈大老爷,这两位便是东京李氏世家的旁支李四老爷和他的侄儿李景七公子。”

陈于致一愣,连忙向李四老爷致意:“在下失礼了,真是幸会。”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多看了李景七两眼。

因是官媒才上门说亲就被他扫地出门,之后又屡屡拒之门外,陈于致倒是从未见过李景七,后来听了他的身世背景和不幸遭遇,不知不觉就带了偏见,以为不过是个寻常的倒霉鳏夫罢了,此刻得见李景七的清朗气度,许是落差太大,几乎惊为天人。

李四老爷将陈于致面上神色变化的蛛丝马迹一一瞧在眼里,只略略点头回道:“幸会,幸会。”

“见过陈大老爷。”李景七上前一步,竟然也鲜有地行了一礼,态度甚是恭敬端肃,看得一旁的李四老爷暗暗喷了口气,恨不得立马撕破他那副巴结的嘴脸。

李景七后退一步,余光瞥见李四老爷的神色,不为所动,只嘴角扬起一道微不可见的弧度。这番神色看在李四老爷的眼里,却仿佛带了挑衅,李四老爷前面一口气还没有憋下,这会儿几乎气绝,奈何发作不得,只好强忍了下来。

“坐,坐。”刘守敬连连说了几声,竟侍候起几人落座来,弄得陈于致骇了一跳,连称不敢。

李四老爷和李景七却都不以为意,陈于致看在眼里不由暗自惊奇,这两人如何能令刘大人如此殷勤?

须臾,刘守敬府中仆人鱼贯而入,摆出丰盛菜式。刘守敬又连连招呼三人吃菜喝酒。其间,李四老爷并不提及说亲一事,只和刘守敬忆忆东京往事,和陈于致聊聊杭州风土,李景七坐于一侧,默默地听着,举止专注且颇有风度。

陈于致由于病中,并不怎么饮酒动筷,言谈间,一直留意着李景七的举动,适才第一印象已然好转,此刻见李四老爷谈吐不凡,而李景七又沉稳内敛、深谙礼仪,深合他意,心中的好感不由又加深了几分。及至宴席结束,李四老爷一直未曾提及说亲,比之前几日锲而不舍的莽撞,今日又显出进退有度的庄重来,陈于致不禁又暗赞了一句。

宴罢辞别之时,李四老爷对着陈于致拱了拱手,浅笑致歉:“陈大老爷,往日侄儿行事鲁莽,多有冒犯,还请勿怪。”

陈于致闻言连忙侧身避过此礼,回道:“不敢当,不敢当。”

李四老爷伸手做了个请字,亲自送陈于致上了轿子,等陈于致先行一步,才恢复一贯的逼人气势,单手往身后一背,对一旁的李景七斥道:“满意了?”

李景七惯性使然,谦恭地对着李四老爷深深一礼:“多谢四叔。”

李四老爷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瞥了面不改色的李景七一眼,半晌才没好气道:“回去吧,尽是让人收拾你的烂摊子。”

一旁看着叔侄二人此番情状的刘守敬正哭笑不得,听李四老爷说走连忙上前辞别。

李四老爷和李景七带着长青策马离开知府后衙,未行多远,忽然不知何处飞来一团不明物体,正冲李景七脸颊飞来,李景七身形一滞,收紧缰绳,电光石火之间伸手一拦,截下不明物体,拿至眼前定睛一看,却只是一团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李景七眉毛一挑,打开纸团一看,端正漂亮的隶书顿时映入眼帘,上书:表哥,我去也,后会有期。

果然,李景七皱紧眉头,一脸嫌恶地随手将纸团丢给长青,长青正不明所以,迟疑地打开纸团一看,顿时苦笑连连,心道果真是公子的尾巴又来了。

陈于致才回到陈府,脚都还没有站稳,李景七聘的官媒就跟着来了。陈于致心中不由感慨,略一思索,遣人前去转告媒婆第二日再来,便回了书房。

陈于致进得书房,不想,眼前周老大夫赫然在座,连忙哆哆嗦嗦地上前致意。

周老大夫听到动静,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一边顺着自己的一把美髯一边带了责备语气说话:“老陈,你如今行动不便也这么繁文缛节地来去,我看着别扭,你且放下规矩让我宽心几日罢!”

周老大了陈于致一辈,对陈于致亦有师恩,因此陈于致向来敬重他,虽然他自己是个恪守礼制的人,但早也对周老的脾气见怪不怪了,此刻听闻周老略带责备的话也不再多说,只由陈福扶至书案前坐下。

此时,仆人送药进来,陈于致连忙喝了药,正要开口,就听周老开门见山:“老陈,你打算把小苏许配给小陈?”

陈于致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周老所指,心中奇怪周老如何得知此事,一时又暗自思量周老用心,不由含糊道:“尚未有定论。”

周老一听,换做往日必定又要责怪陈于致在他面前也不爽快,此刻却深合他意,不禁收敛了平日的老顽童性子,正色道:“如此甚好,我正是来说亲的。”

陈于致一顿,半晌才迟疑地开口:“你的孙辈里,不是已经成了婚的,就是还未及加冠的,哪里有适龄的男子可婚配?”

周老闻言乐呵呵地朗笑开,笑罢开口,言语间竟是满眼的宠溺:“适龄男子确是没有,适龄女子不就有一个?”

陈于致顿时响起周老那宝贝得紧的孙女儿周南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看上二郎陈则涛了,不由心中又是几番思量……

卷二 暗愫生 上架感言 请支持正版 《妙手回心》发文两个月,一路走来经历了修文和更名,虽然成绩一直一般,但是我自己看着日积月累的成绩,还是满高兴哒,其实我挺容易满足的丫~在此谢谢支持我的童鞋们。

此文一直很淡,哪怕是纠结也是淡淡的,我试图在这种平淡之中加入些许我自己的东西,当然这未必成功,如果你们在看文的时候,能够撞见蛛丝马迹,那我很欣慰,如果你们在看文的时候,只是把这篇文当做一部情感小品,一杯清闲淡茶,在重口味之后清清余味,那我也很满足。

写文的不易,在我开始尝试写这篇文起,才真正体会到。我码字从来是龟速,有时候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这样的付出和坚持,我自然希望能得到你们的支持,总之,此文明天正式上架,请支持正版阅读!

算是庆祝吧,上架时,就是十月一号,中午十二点,我会加更一篇番外放在公众版,此篇番外篇幅比较长,囧,果然我码字的时候很是天马行空,也当做你们一路支持的回报和节日祝福~希望喜欢~上架之后,每日正常更新的时间改在晚上,哄哄~

我的粉丝榜还是一片空白那,我伤心了,你们拿着十月的双倍粉红票来安慰我吧~嘿嘿~要不然……我可是握着生杀大权那……

阴险一笑,无责任遁走……

素已。2010.09.30。

卷二 暗愫生 番外之一 玉兔憨捣药 “吧唧”一口,陈则涵半垂着眼将一块脆脆的桂花糖咬掉一大半,瞬间肉嘟嘟的腮帮子鼓成了不规则的形状。脆脆的不知道妹妹喜不喜欢吃呢,不过太甜了妹妹应该不喜欢……陈则涵觉得女孩子的心思真是不好猜,想着就丢下只剩了一小半的桂花糖,伸手抓过一块香芋糕又是一大口咬了下去。

“大哥,大哥。”一叠声尖利的童音再一次刺破陈则涵的耳膜,陈则涵一个激灵,丢下香芋糕撒腿就要跑,不想还是被逮了个措手不及。

“大哥,抓到你了。”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一边扯着陈则涵的胳膊不让他溜走,一边晃着脑袋甩了甩耳垂上新戴上的一对耳环,“大哥,你看美不美?美不美?我打了耳洞,这是娘送我的耳环。”

陈则涵觉得一阵聒噪,真想捂住了耳朵甩下这个时时折腾他的六妹陈妍,但是陈妍耳朵上甩来甩去的耳环晃得他又目不暇接,真是好看……慢着,耳洞?耳洞是什么东西?他记得以前六妹的耳朵可从来没有戴过耳环,不像娘,娘可是打他认识娘起就戴着耳环的,这个耳洞可是神奇!

陈则涵用疑惑且琢磨的目光盯着陈妍的耳垂,不等他开口问,聒噪的陈妍将耳朵往他眼前又凑了凑:“大哥,你可不能打耳洞,只有我有,还有苏妹妹有,还有……就是女孩子才有,怎样,好不好看?”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今天嚷了一天了,也不怕嚷坏了嗓子!”余嬷嬷进来一把抱起还在兴奋中的陈妍,对陈则涵说道,“大少爷,快别理睬六小姐,她今日见谁逮谁就是一阵炫耀闹腾,不就是打了个耳洞,哪个女孩子不打?”

“女孩子……”陈则涵忽的仰头问道,“妹妹,苏妹妹也有打耳洞?”

“苏小姐和六小姐同岁,自然是一起打的。”余嬷嬷头也没回,抱着陈妍就走了,留下陈则涵站在那里自顾自琢磨着。

妹妹打了耳洞!

陈则涵得出的这个结论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消息,不知道妹妹有没有这么好看的耳环,六妹的耳环是娘送的,妹妹没有娘,那也就是说妹妹没有耳环?

妹妹没有耳环!

陈则涵不由抿紧了嘴唇,这个结论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天都要塌下来的讯息,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天塌下来的样子。

陈则涵学着他爹爹的样子,在房内踱了几步,经过一番小大人的深思熟虑之后,毅然决然地奔向了自己的卧房。

一阵乒乒乓乓,找到了!陈则涵欣喜地自一个大箱子里翻出一个小箱子,“啪”得一声打开,里面哗啦啦倒出许多宝贝,那可都是他的小零花!是他从娘那里顺手牵羊来的。陈则涵喜滋滋地数了数,不知道够不够,再数一遍……咦?怎么和刚刚数的不一样?嗯,再来一遍好了……哎呀,刚刚数到多少了?算了算了,应该够了。陈则涵无辜地挠挠头,取出腰间的小荷包,小手一扫,把小零花通通都扫进了小荷包,然后心满意足地跑了出去。

陈则涵瞻前顾后地溜到了陈府下人住的院子,轻车熟路地奔到一棵树下,抬头招手:“鹉哥,鹉哥,下来!”

唤作鹉哥的小男孩看着比陈则涵还小一些,正抱着树枝流口水呢,不期然听到几声叫唤一下惊醒,一骨碌从树上滑下来:“大少爷,你找我?”

陈则涵点点头,又左右环顾了一下,才凑到鹉哥耳边低声问:“你上街玩过?”

上街?上街玩他鹉哥最牛了!鹉哥猛地点点头:“大少爷,你要去哪里?”

陈则涵这下倒真是被问住了,他不知道去哪里!虽然娘带他去过,可是那是和娘一起做马车去的……陈则涵皱着眉使劲想了想,又小大人般踱了几步,终于记起来了,右手锤左手,喜道:“鹉哥,我想起来了。那个铺子叫玉什么。”

“玉什么?”鹉哥不禁挠了挠脑袋,忽的大叫出声,“玉,卖玉的?”

陈则涵闻言不住点头,又连忙伸出小小食指“嘘”了一声,鹉哥立马挺直了小腰杆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压低了声音保证道:“我知道在哪里,大少爷包在我身上!”

两人小心翼翼地摸到了这下人住的院子后门前,鹉哥一拍脑袋拉住了陈则涵:“大少爷,你要换身衣裳。我爹爹说,穿好衣裳的小孩容易被歹人抓去卖了。”

这样啊!陈则涵骇了一跳,旋即又指着鹉哥做恍然大悟状:“所以你爹爹都让你穿成这样,因为你经常偷偷溜出去玩!”

鹉哥摸摸后脑勺,大少爷果然是大少爷,好像有道理,那算了,以后不找娘要新衣服穿了!想罢,鹉哥美滋滋地带着陈则涵去自己的小屋子里换上一套自己的半旧衣裳,随即两个小男孩才又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陈府。

陈则涵觉得鹉哥带着他都闷头转了好几转了,怎么又来了这个地方,不禁伸出小手拉住鹉哥,煞有介事地咳了咳:“鹉哥,你是不是迷路了?不要怕,我不怪你。”

鹉哥闻言一惊,猛地停住了脚步,几乎没自己绊了自己一脚,回头是满脸的担忧:“大少爷,你,你以为我们迷路了?”

陈则涵一愣,迟疑地点点头,可不就是嘛,都转了好几圈了。

鹉哥摸了摸自己的小虎头,瞄了陈则涵好几眼,才安慰陈则涵,也自我安慰道:“没事的,大少爷,我们马上就到了!”

须臾,鹉哥带着陈则涵在一家玉器铺子前停下,自豪地伸手一指:“是不是这里?不是我们再找下家。”

陈则涵扬起脑袋一看,可不就是娘带他来的地方嘛,连忙点头。

两个小男孩并排进了店里,许是个子矮,穿着又朴素,倒无人注意。

陈则涵踮着脚尖仰着头在店里转了半圈,忽的眼前一亮,不禁一手朝着鹉哥招了招,一手往柜台上指了指,问道:“你看?漂亮不?”

鹉哥顺着陈则涵手指的方向踮脚仰头看了看,只觉得花花绿绿的,最是他鹉哥不耐烦的物什,啧啧嘴巴,站稳脚跟转头问陈则涵:“哪个?”

陈则涵越看越喜欢,那活脱脱就是妹妹嘛!妹妹也常常那么埋头捣药的呀!

小手又指了指:“那个,看到没有?白兔捣药的耳环。”

鹉哥又踮起脚尖往陈则涵所指的方向扫了一眼,总算瞧见了那双捣药的小玉兔,不禁撇撇嘴,还不如他床头的老虎枕呢,虽然破旧了点,可是多威风!想着鹉哥不禁回头问道:“大少爷要买这个?那可是女孩子的玩意。”

还不等陈则涵回答,鹉哥一拍后脑勺恍然大悟:“是给苏小姐买的啊。”

说着鹉哥想起那个看着比六小姐还要矮一些的苏小姐,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带的大少爷也不跟他们玩耍了,不禁又撇了撇嘴,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陈则涵心中兴奋异常,满眼晃的都是玉兔捣药的耳环,满心想的都是妹妹捣药的模样,压根不曾注意到鹉哥这一番丰富多彩的神色变幻,只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买到那副耳环。

陈则涵努力地想了想娘是怎么买东西的,旋即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往屋内扫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不由一筹莫展,忽然间又瞧见前面柜台后面站着的人正是接待他娘的那个小二,顿时喜上心来,拔腿就往那个柜台跑去。一旁的鹉哥见状,连忙也跟了上去。

陈则涵扶着柜台踮起脚尖,仰头问道:“白兔捣药的耳环多少钱?”

柜台后面的店小二刚刚做成了一笔生意,心里正喜滋滋地想着这个月可以多得些佣钱了,不期然被这一声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童音吓了一个激灵,回神环顾店铺一周,奇怪,没有人朝他说话啊。小二不由抱着胳膊摸了摸手臂,继续埋头一边收拾着手中的物什,一边又乐颠颠地计算起自己这个月的佣金来。

“那个,小白兔捣药的耳环多少钱?”

又是这软绵绵的童音,小二一愣,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停下手中的动作,在店铺里寻起了人,环视半圈屋子以后,不禁笑起来,哎,不是小孩吗,这么找当然找不到,于是低头一看,果真瞧见了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原来还是垂髫小儿。

小二大约今日心情好,便显得格外耐心热情,从柜台后面转出来,在陈则涵跟前蹲下:“小少爷,你家人呢?”

小二见过形形色色的顾客不知凡几,一眼就瞧出陈则涵定是哪个富贵人家偷溜出来玩的小少爷,看着陈则涵身上的半旧衣裳,心道倒是个聪明的孩子。

陈则涵不理睬店小二的问话,只抓抓垂髫,又指了指玉兔捣药的耳环的方向,轻声问道:“那个玉兔捣药的耳环多少钱?”

小二心情好,见陈则涵不折不挠,心想送小孩回去,也带上耳环,说不定还能再做成一笔生意呢,于是认真说道:“你先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便告诉你价钱好不好?”

陈则涵正要开口,不想身后的鹉哥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回头一看,鹉哥对他摇了摇头,不禁闭紧了嘴巴,任小二怎么问话都不肯开口,闹得小二真是哭笑不得,自己长得有那么像恶人吗?对面珠花铺子不知有多少个丫环朝自己抛媚眼哩!

陈则涵装出一副小大人的严肃模样沉声说话,奈何配上童音不免滑稽得很:“我有钱付给你,你尽管说出价钱。”

小二一时好笑一时无奈,只好说了价钱,却见陈则涵伸手塞进鼓起的弥勒佛小肚腩,咻得抽出小小荷包,肚子瞬间就瘪了下去,不由又笑开,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则涵和鹉哥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立即凑在一起数起钱来,只听鹉哥嚷道:“不够,不够……”

陈则涵又数了几个钱,鹉哥又叫道:“多了,多了……”

陈则涵眉头一皱,索性将钱送到小二面前:“你来数数。”

小二忍笑忍得好不辛苦,见状连忙将钱接过来数了数,倒是够数,只是看着两个小儿,实在不敢贸然行事,一时没了主意,便打算问问掌柜的,于是将钱还给陈则涵,说道:“小少爷,我得去问问掌柜,才知道能不能卖你,你先等一等。”

陈则涵一愣,旋即接过钱,狐疑地看着小二,怎么他卖娘东西都不要问掌柜的,卖给自己却要问,想着不由撇了撇嘴,盯着小二现出戒备神色。

小二见状再次哭笑不得,抬手摸摸下巴,好生受挫,专业性居然遭到怀疑,自己真有那么容易吓到小孩吗?

小二只好撇下陈则涵,先去寻掌柜的拿主意,才至掌柜跟前,另一个小二就凑了过来,低语道:“那可是陈府的大少爷,今日怎么这么一副打扮?只怕是偷跑出来的吧。”

小二一惊,平时他接待陈大夫人,有带小孩来,都是眼前这个小二照看的,因此不疑有他,只是惊讶无比。

掌柜的早就看出端倪,只等小二前来请示,因此吩咐道:“遂了小少爷的意,你且偷偷护送他回府,我去寻人立马前去陈府报备。”

小二得了吩咐,取来耳环装好,至陈则涵跟前蹲下,笑道:“小少爷,掌柜的答应卖给你了。”说着将手中首饰盒递给陈则涵。

陈则涵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不由又美滋滋的,当即忘了先前自己还在怀疑小二不怀好意,伸手掏出钱递给小二,又将首饰盒合上,迅速塞进肚子里,顿时肚子又鼓了起来,不过这回鼓成了不规则的几何形状。

“鹉哥,走吧。”陈则涵拍拍肚子,满意地吩咐鹉哥,随即领着鹉哥出了店铺,才走几步,一把被鹉哥扯住衣角,鹉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大少爷,走错方向啦,应该是这边。”

陈则涵摸摸脑袋,想不起来哪个记得对,心想反正鹉哥也没有带错路,就听他的吧,于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鹉哥,你在前面带路吧。”

鹉哥顿时心中大石落定,转身带着陈则涵溜回陈府。等到两个小男孩平安地从陈府下人院子的后门进了陈府,一路尾随的小二终于松了口气,一边暗自祈祷着两小儿自求多福,,一边转身赶回了店铺。

陈则涵与鹉哥才溜进陈府下人的院子,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痛!陈则涵轻呼了两声,举起两只小手捂着额头抬头一看,大惊失色,带的声音也发了颤:“爹、爹爹……”

才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爹爹”,陈则涵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一空,已经被他爹爹拦腰抓起,没了着落的两只脚不由乱蹬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陈则涵哭丧着脸低声嚷着,但这种抗议显然在他爹爹陈于致面前无效得很,陈于致一声不吭,沉着一张脸抓着陈则涵就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大少爷……”讲义气的鹉哥不惧陈大老爷脸上的怒色,伸手试图抓住陈则涵,不想自己也被拎了起来,旋即一个大巴掌就扫到了他的小屁股上,“哇”得一声,就是小小好汉鹉哥也不禁嚎啕大哭,显然自顾不暇。

陈则涵一路嘀嘀咕咕的被陈于致带到了书房,一落地,转身就往外跑,跑路要紧。

陈于致大怒,不由喝斥道:“臭小子!还不乖乖回来,再跑真让你吃板子!”

陈则涵一听,回去不用挨板子,心中一喜,乖乖站到陈于致跟前。不料还没有站定,陈于致抓起书案上的木条就往他的小屁股小腿肚子上招呼过去。

“哇——呜——”陈则涵也不禁大哭,每次爹爹都骗他,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了,一边躲着陈于致手中的木条,一边用手摸着被打得又痛又麻的地方,顾了这边落了那边。

“爹、爹爹……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不了……”陈则涵越到后面越话不成句,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老爷!”一声娇斥,陈则涵瞬间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撒开腿死命往声音的来源方向奔去,旋即扑入一个香软的怀抱。

“娘,爹爹打我!爹爹打我!……”先告状!陈则涵也不顾身上麻辣辣的疼痛之感,搂着他娘杜氏就撒起娇来,一双泪汪汪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擒着泪,欲滴未滴的,煞是委屈冤枉。

“老爷,他这么小,你每次都背着我打他也就罢了,还用这么粗的木条,打坏了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养得这么大……”说着杜氏嘤嘤低泣起来。

陈于致胸中一滞,不由一阵哀戚,陈则涵是他第一个养活的嫡子,想着还是心疼万分的,不由丢了手中的木条,上前欲揽过陈则涵,杜氏却搂着陈则涵不肯放。

看着瑟瑟缩缩躲在自己妻子怀里装得可怜兮兮的嫡长子,陈于致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其实自己哪里下得了狠手,刚刚只是做做样子唬唬人罢了,收了手,叹道:“大郎,你记得往后想要什么就去找你娘,千万不可乱跑,万一有个闪失你让爹爹和娘怎么办?你自己被歹人抓去,只怕也没有好日子过,可比挨爹爹的板子要痛苦多了,可明白?”

见陈则涵一脸怔怔的,还是有些惧意地点点头,陈于致取出手帕伸手将陈则涵鼻下的一滴清涕拭去:“你随你娘回房去吧,我去叫人给你上药。”

杜氏得了陈于致的话,抱着陈则涵往陈则涵的房间走去。

陈则涵躲在杜氏的怀里,不由松了口气,刚刚真是怕怕,还是娘亲好,想着又往杜氏的颈窝蹭了蹭,瞬间觉出屁股和腿肚子上的疼痛来。

“娘,痛……”眼泪汪汪,这招对娘最有用。

“可怜孩子。”杜氏伸手替陈则涵拭去泪,回陈则涵房间亲自给他上了药,才留下余嬷嬷照看陈则涵。

陈则涵趴在床上,突然觉得肚子咯得慌,咦,略一思索,哎呀,都是爹爹,害得自己差点都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陈则涵像一尾虾一般弓起身子,伸手从怀里摸出首饰盒,打开,喜滋滋地看着,想到妹妹马上就要戴上这对耳环给他看了,不由乐开怀,明显一副还没好伤疤就忘了疼的样子,看得一旁侍候他的余嬷嬷摇头不已。

陈则涵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举至眼前晃着手中的耳环,不经意间低头瞥了一眼首饰盒,眉头一皱,这个盒子真难看,想着一骨碌爬起来。

“唏!”倒吸一口气,碰到小屁屁了。

“慢点,大少爷。”余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陈则涵。

陈则涵两只小脚乱蹭一通,终于歪歪斜斜得穿好了鞋子,余嬷嬷低头一看,不禁笑开,如今大少爷倒是不会再把鞋子穿反了,不过这个样子也实在是……不由笑着俯身,替陈则涵整好鞋子。

陈则涵“咚咚咚”几步跑至那个装着他一堆玩意的大箱子前,蹲下身子,呼,痛!起身,弯腰,一阵“乒乒乓乓”,翻出一只簇新小巧的荷包,乐颠颠地回到床上,把玉兔捣药的耳环放了进去。

第二日陈则涵起了个大早,胡乱喝了一碗瘦肉粥,就央着杜氏送他去苏家,杜氏闹不过,便派了几个仆妇小厮跟着,送他去苏家。

陈则涵到得苏家,一路只往苏珺兮的闺房奔去,连碰上苏世林也都只含糊地喊了声“三叔”,便没了身影。

到了苏珺兮的卧室,陈则涵探进小脑袋一看,唔,不在!侧头一想,有了!又一阵风似的奔向了苏家的小药房。

至药房门边,陈则涵先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往里一瞧,妹妹果然在这里!

见不到五岁的小苏珺兮正端正侧对着他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俯首捣药,那憨憨闷闷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他怀里揣着的捣药玉兔嘛!心中一喜,陈则涵摄手摄脚地走至苏珺兮身边。

“呼!”陈则涵凑近苏珺兮惊呼一声,把专注捣药的苏珺兮吓了一大跳。

苏珺兮惊魂稍定,仰头看着陈则涵一脸笑嘻嘻的,不由有些头大,今日他又有什么新花样?手中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陈则涵背了手,在苏珺兮身侧转了一圈,一边还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说罢笑嘻嘻地在苏珺兮面前站定:“妹妹,你捣药的样子真像月亮上的玉兔!”

苏珺兮无语,呃,这算是小孩子的赞美么?好吧,就当做是吧。起身伸手拉着陈则涵的袖子到一旁榻上坐下。

陈则涵原先被苏珺兮牵着,一个没注意,便忘了一件事,直到坐到了榻上,才惊呼出声,好痛,今天他也忘记上药了!

苏珺兮奇怪,见陈则涵捂着屁股,一双眉皱得几乎拧出水来,猜想陈则涵必定又挨打了,嗯,次次升级哇,这次打到屁股了。

“大哥,你屁股受伤了,要不要抹点药,可以止疼的。”苏珺兮想着,小男孩的自尊还是要顾虑到的,特意只用了受伤一词。

陈则涵闻言肉嘟嘟的双颊刷的飞上红霞,双手还捂着屁股,嘴上却支支吾吾:“没,没……”

不好意思?苏珺兮想了想,道:“大哥,你等等我。”说罢飞跑出去寻她爹爹。

须臾,苏珺兮带着她爹爹苏世林回转:“爹爹,大哥屁股受了伤,你帮大哥抹点止疼的药吧。”

“三叔,不,不用……”不等陈则涵说完,苏世林温淡笑着,一把把陈则涵抱到了卧榻上放好,转身去取药。

苏世林一松手,陈则涵得了自由,一骨碌爬起来,苏珺兮上前一步:“涂涂就不那么疼了。”

看着苏珺兮淡淡的眉眼,陈则涵心中忽然一阵恍惚,旋即乖乖趴下。

须臾,苏世林过来,伸手欲脱下陈则涵的裤子,陈则涵却死命抓着裤子不肯放,一张脸憋得通红。

苏世林一愣,随即含笑着转头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了然,心道我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嘛,不过还是出去吧。想着出了药房。

等到苏世林给陈则涵抹好药,出来对着苏珺兮笑道:“珺兮,进去吧。”苏珺兮闻言点头,进了屋里,只见陈则涵已经下了榻,正含笑朝着她招手。

苏珺兮走过去,心中疑惑,却见陈则涵从怀里摸出一只精巧的荷包来,颜色艳丽,倒是适合女孩子用。

“给你。”陈则涵将荷包递给苏珺兮。

“谢谢。”苏珺兮接过荷包略看了看,就想收进袖子里。

陈则涵见状立时着了急,伸手拦住苏珺兮的动作:“妹妹,你不打开看看?”

嗯?里面还有东西?心思挺多的嘛。苏珺兮瞄了陈则涵一眼,才打开荷包,却是一对白兔捣药的耳环,取出一看,并非很好的玉,但胜在白兔捣药的造型娇憨可爱。

陈则涵伸手欲拿过耳环:“妹妹,我给你戴上。”

苏珺兮正要松手,闻言连忙抓紧了耳环,她的耳洞才刚刚打的,还隐隐红肿着,不由狐疑地看了陈则涵一眼:“你真的可以?”

陈则涵自尊心受到小小挫折,猛地点点头,手紧紧抓着耳环和苏珺兮的小手不肯放。

苏珺兮赖不过陈则涵,只好松了手。

陈则涵小心翼翼地将耳环的钩钩举至苏珺兮耳边,拨开苏珺兮的垂发,毛茸茸的脑袋便凑了过去……

“啊——”痛!苏珺兮一声惊呼,伸手就将陈则涵的小手拍开,真是笨死了,还相信一个八岁小童的毛手毛脚。

听到隐约一声轻微的声响,手中耳环便不知飞到了何处,陈则涵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也不管自己被苏珺兮打疼了,只拿着哀戚戚的眼光看着苏珺兮,一时又觉得弄疼了妹妹,对不起妹妹,一时又觉得自己好委屈……

苏珺兮适才被陈则涵扯了一下耳垂,疼得几乎掉眼泪,不经思考就一手拍开了陈则涵,此刻转头看着陈则涵怔怔的还举着手,一双眼莹莹闪闪,心中一动,只蹲下找起耳环来。

不久,苏珺兮觉得身后的陈则涵也蹲了下来,偷偷回头一看,陈则涵已经蹲着挪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往她跟前蹭了蹭,嗫嚅道:“妹妹,一起找……”说着挠挠头。

苏珺兮莞尔一笑,点点头:“谢谢大哥。”

于是,苏家药房里两个垂髫小儿便头挨着头在地上找起一只玉兔捣药耳环来……

有感 读者卷 友番 兄妹by迷路的龙 作者:迷路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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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妹妹,

陈则涵不喜欢弟弟妹妹,每次家里添丁,娘要么忙于照顾弟弟妹妹,要么指天骂地诅咒那些姨娘们。

总之,弟弟妹妹不是好东西。

七岁的陈则涵一直坚定不移地深信着。

爹爹牵着小小的兮兮过来的时候,陈则涵正忙于整顿自己的蚂蚁大军,“涵涵,这是你兮兮妹妹。”

妹妹,也可以是这个样子么?

陈则涵使劲嗅了嗅,她身上带着股药香,是爹爹的味道,心中立刻便亲近起来。

七岁男孩表达感情的方式有点奇特:

“兮兮,给你,这是我刚捉的蚂蚱。”

“兮兮,刚掏的鸟蛋,摸摸,还温着呢。”

“兮兮,爹爹又去哄弟弟了,真想揍他!”

……

幸好,这个妹妹善解人意,异常的配合,成年后,陈则涵才渐渐领悟,他是多么幸运。

“唔,蚂蚱可以入药呢,得好好研究研究。”

“鸟蛋啊,烧鸟蛋很好吃的,咱们去叫厨娘烧来吃吧。”

“想揍就揍呗,反正你是哥哥的么。”

不过小丫头片子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兮兮,你为什么蹲着尿尿……”

上了学堂,陈则涵和兮兮不再朝夕相处,刚刚学了几个字,便跑到兮兮面前卖弄,“兮兮,你看,你看,苏珺兮和陈则涵。”

那字歪歪扭扭,苏珺兮睁大了眼睛也只辨认出了个兮字,其他的,不过是五团墨迹,敷衍地拍了拍陈则涵的头,“不错不错,以后要更努力。”

如今,他写的一手漂亮的楷书,却再也写不出那个名字,在心底徘徊千百遍,也只敢手指在掌心轻划。他怕,若是白纸黑字地写了出来,那无处盛放的感情会让他无地自容。

疼她,宠她,已成习惯,不知何时起,聪明的丫头开始唤他哥哥,一声声的哥哥,却把他推到遥不可及的彼岸。

他嘘寒问暖,送上轻巧玩物,她不动如山,他终于忍不住问了那句:“我与你两小无猜,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我吗?”

她默然以对,从此,只能观望。

为了让她放心,他开始流连花丛,闻着别人的发香,却在寻找她的味道,总是在夜半三更被满屋的脂粉呛得出门,跌跌撞撞地跑到她的门前,痴痴呆呆就是****。

白天,神采奕奕,又是那个放荡不羁的陈公子。

若可以,我愿倾尽所有,换你唤我一声名字。

“则涵,以后多多保重。”

你披着别人的嫁衣,说了我梦寐以求的话。

我已经,一无所有。

有感 读者卷 第五一章 与子终成说 第五一章 与子终成说

苏珺兮自陈于致的书房出来。便一直忐忑不安,脑中一直寻思着,如果大伯父真的打定主意要将她许配给陈则涛,她该如何向大伯父开诚布公,该如何为自己谋半世幸福……

想着苏珺兮的心思又转到苏家家业上面,之前苏家的家业都是她爹爹在打理,确实是存下一笔钱,但这世女子时兴盛妆出嫁,她爹爹离世前一年,这笔钱便拿出来给她置备嫁妆了,几乎所剩无几,她的嫁妆虽然还算可观,但这是她一辈子的本钱,即便出嫁以后都轻易不能动,而爹爹去世之时,又把剩下的一点点钱都花光了,爹爹去世后一直到现在,近三年的时间,存下的钱,她实在没有什么底气来豪言壮语……

思及此,苏珺兮不禁有些颓丧。怎么世世都这样难,郁闷得连午饭都没有好好吃,夹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看得清霜心焦不已,挖空了心思劝着,好说歹说,苏珺兮才勉强提起精神将午饭吃完,一颗焦灼的心却是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正愁眉不展之际,陈府下人来叫走了清霜,苏珺兮烦得都没工夫疑惑,半晌,却见清霜回转,似松了一口气,才疑惑道:“出了何事?”

清霜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掩上门退了出去,苏珺兮惊得站起身来,正要跟出去问个明白,忽的门外闪进来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一身藏青色的粗布袍子,明显短了一截,却是身材修长的李景七,苏珺兮抬眸望着他,只见他满脸担忧,满眼心疼……

苏珺兮一愣,便已被拥入了宽实的胸膛,瞬间听到深沉有力的心跳。苏珺兮靠在李景七温暖的心房外,忽而生出一丝心安,渐渐安抚了焦躁的情绪。

李景七用下巴摩挲着苏珺兮的青丝,低低的声音便从苏珺兮的发间传了下来:“清霜说你也不好好吃饭,你怎么这么傻,不是说一切有我么?只要你愿意,不管你大伯父意欲如何,我都有……”

苏珺兮听着李景七的低低絮语有些动容,几乎把持不住,但李景七话未说完,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清霜疾步走近内室轻轻地扣了扣隔开了内外室的屏风,惊得苏珺兮猛地自李景七的怀里挣脱出来,往屋内扫了一圈,见只有床铺勉强能藏住李景七,伸手一指示意李景七躲到床上。

李景七会意,却实在委屈得很,奈何如今他是擅闯家门的“贼”,又不能为难苏珺兮,垮了嘴角,不情不愿地爬****躲到了重重纱幔后面。

苏珺兮见看不出来纱幔后有人。才略略镇定下来,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稳了稳呼吸,让人瞧不出适才情绪变化之后,转出了屏风,见是陈则涛,不由记起婚嫁之事,心中着急,面上却维持着镇定,浅浅一笑,问道:“二哥,你寻过周老大夫了?”

陈则涛出门前往周府时,在陈府附近看见阿虎,担心苏家有事,便喊住阿虎问话,阿虎说了缘由陈则涛倒也不觉有异,正要走,却被人喊住,回头一看,见是曾在一鹤馆后院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公子自苏珺兮的马车内出来,一时惊诧不已,也因此意外得知李景七与苏珺兮两情相悦之事,不由将他大伯的打算告知李景七。

此刻,陈则涛看着难以自主的苏珺兮,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心知她的辛苦,不禁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他自己心有所属,不愿辜负了旁的女子。也不愿拆散苏珺兮和李景七,斟酌半晌,才开口道:“周老大夫已经在书房等着大伯了。苏妹妹,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放心,即使周老大夫没有说服大伯,我,我也一定不会害了你的。”

苏珺兮不由一愣,什么我的心思?什么不会害了我?听来似乎陈则涛知道些什么……不过这些问题又不好问出口,苏珺兮只好按下心中疑惑,避过陈则涛的话题,点头说道:“二哥,我明白了,如此,我们还是先等着周老大夫的消息吧。”

陈则涛同意,见无事,便辞了出去。

苏珺兮心中稍定,只是转进了内室还犹自不解适才陈则涛那几句话的意思,寻思间不曾察觉到自己的眉头一直微皱着。

李景七自床上下来,瞧见苏珺兮愁眉依旧不展,不由近前几步,轻轻揽过苏珺兮,抬手抚着苏珺兮的眉心。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试图抚平那起伏的愁绪。

苏珺兮感觉到李景七指尖的温度,心中一暖,抬手将李景七的手拿下来,莞尔一笑:“我没事的,只是疑惑二哥适才说的话罢了,我们……他也知道?”

苏珺兮倚在李景七的怀里,眼睛注视着从窗外射进来的秋阳光芒中乱舞的尘埃,不曾察觉到头顶李景七忽然弯起的嘴角,带着一丝狡黠与得逞的得意。

李景七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苏珺兮,眼神柔软。心中却畅快无比,心想自然不能让你得知我和陈则涛之间的谈话,否则……李景七忽的想象起苏珺兮气得跳脚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痒难耐,低头咬了咬苏珺兮的耳朵,惊得苏珺兮一阵战栗,才心满意足地与苏珺兮耳语道:“我与你二哥说,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苏珺兮闻言惊骇不已,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待回神想到李景七平日里就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不由气急,伸出五指便朝李景七的脸招呼了过去。

李景七倒是没有料到苏珺兮也有这么泼辣的一面,呼吸一滞,电光石火之间伸手挡在脸颊上。

“啪”的一声,苏珺兮一巴掌打在了李景七的手心上,苏珺兮一愣,倒是偷偷呼了口气,还好这一巴掌没有拍到李景七脸上,不然也有些……想着一时又气恼自己每每在李景七面前失了伪装,没了思考的能力。

苏珺兮眼中的庆幸情绪一闪而过,李景七却看得分明,心中反倒欣喜,还握着苏珺兮纤纤素手的手掌顺势与苏珺兮十指交缠,带至胸前,笑道:“你还真当了真?”

苏珺兮一抿嘴唇,委屈埋怨:“你还好意思说,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说罢,又不放心地抬头看着李景七,“当真没说?”

李景七趁机在苏珺兮的眉心啄了一下,保证道:“当真没说。”

见苏珺兮松了一口气,李景七嘴角又浮起浅浅的弧度,带着一丝丝狡黠和坏意,保证没说这句但是不保证没说别的话。

这次李景七却没有那么好运,恰好被抬头的苏珺兮撞见,苏珺兮一恼,心中恨恨便要推开李景七。

李景七连忙哄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一时高兴。”

苏珺兮狐疑地望着李景七。半晌才勉强信了李景七,欲抽手挣脱李景七的怀抱。

李景七紧紧交缠着苏珺兮的十指不放:“珺兮,我答应你,让你过得自在。”

苏珺兮闻言心中一动,羽睫微颤,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打破了她的重重心防,直抵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苏珺兮鼻翼微翕,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才压下瞬间涌起的泪意。

“珺兮,你爹爹,我本不该妄议长辈的,但我真心感激你爹爹,若不是他那几乎惊世骇俗的决定,你便不能在外行医,不能养成如今这副性子,我又如何能寻到你?”李景七温淡的目光笼着苏珺兮,低低沉沉的话语自苏珺兮的上方传入她的耳中,似春风轻抚,似细雨温润,“珺兮,嫁我之后,你若还愿意留在一鹤馆,或者做别的事情,我定不拦着你,只要你过得自在。”

苏珺兮呼吸一滞,还能动弹的另一支手不由自主地轻轻覆上李景七的胸膛。

李景七虽然并不能确切说出她心中的所思所惧,却能体会她心中隐藏在深处的不安,就连她掩饰下的细微的无措情绪亦能察觉。思及此,苏珺兮不禁再次升出一丝安心的感觉,脑中旋即浮起前世的一句词来:此心安处是吾乡。

垂眸,苏珺兮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便是这里吧。

李景七抬手轻轻抚着苏珺兮的鬓边,正要再开口,又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清霜隔着屏风低声说道:“小姐,李公子,有人来了。”

苏珺兮闻言轻轻推了推李景七,示意李景七松开她的手,李景七心有不满,不禁撅了撅嘴才放手,暗自决心定要速速娶苏珺兮过门。

“你先躲起来,等寻了机会再走吧,要是被发现了……”苏珺兮忽然顿住,觉得这一幕实在有些搞笑,怎么感觉这么像在**?想着不禁一阵恶寒,剩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瞪着一双眼看着李景七。

李景七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情不愿地整了整衣裳,恨道:“怕什么,要是谁敢闲言碎语,”说着一笑,“你正好马上嫁给我。”

苏珺兮登时怒也不是,恨也不是,忍不住飞了一记白眼给李景七:“你敢胡来?”

李景七本来也知如果惹来闲言碎语,只怕苏珺兮在她大伯父面前再难抬头,此刻见得苏珺兮的娇嗔模样又心满意足,于是立时乖乖地讨好道:“我就是说说而已,我躲着就是了。”

说罢咬牙切齿的又乖乖爬床上去了。

有感 读者卷 第五二章 尘埃悄落定 第五二章 尘埃悄落定

苏珺兮自内室出来。却是陈于致派了陈府下人来喊她去书房,苏珺兮猜测,周老大夫来了并没有多久,这么快就来传唤她,想必是大伯父改了主意。如此一想,再考虑到自己多多少少还握着一两成胜算,因此稍稍安了心,随着仆人去了陈于致的书房。

进得书房,苏珺兮见周老大夫正在上首坐着,悠然捧着一盏茶,面前薄雾缭缭,心中大石瞬间落定。以她对大伯父的了解,恐怕是大伯父被周老大夫说服了,要当着周老大夫的面下决定。

果然,陈于致等苏珺兮行礼落座之后便开了口:“珺兮,你爹爹留下遗言,你的终身大事须由你自己点头才行,大伯父斟酌再三,原打算让你嫁到我们陈家,在大伯父眼皮底下也不会亏待了你去,只是你们都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此刻大伯父便问你一声,你不必顾虑,只管告诉大伯父真心话,你自己可有心?”

苏珺兮不愿嫁入陈府,撇开感情的因素,主要的倒不是因为陈府深宅大院,不是她所欲,也不是因为她妄自菲薄,非要争那么一口气,而是因为,她苏家自她爹爹起,就寄于陈府篱下,她爹爹缘何在陈老太爷和陈老夫人故去之后另立苏家,就是因在陈府,即便陈府把他们当做了自家人,她爹爹和她承了这份恩情,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做到进退自如,如若她再嫁到陈府,只怕此后微妙盘错的恩情和人情再难厘清。这也是为什么,她与陈则涵再深的青梅竹马的情谊,也难真正交心。

苏珺兮脑中数转,已然有了计较,起身福了福,低头平静地说道:“大伯父向来疼爱珺兮的,珺兮与兄弟姐妹们处惯了。倒是不曾想过哪日要改了称呼。”

陈于致一顿,他虽有心理准备,此刻听到这话依然觉得有些突兀,想起苏珺兮的父亲苏世林的性情,不禁暗自摇了摇头,这两父女不仅相貌有几分相似,脾气更是像了七八分。心道也罢,遂了苏珺兮的心愿他便也没辜负他那远房兄弟的请托了。

思及此,陈于致宽和笑开,挥手示意苏珺兮坐下,复又垂眼琢磨半晌才道:“大伯父这几日仔细想来,那名唤李景七的求亲男子,”说着含笑看着苏珺兮,“想必不是贸然前来提亲的,可是?”

苏珺兮闻言惊愕之下便恍然,大伯父此言所指,必是问她是否与李景七已有交往。略斟酌,此事有伤闺誉,但一向谨言的大伯父如此婉转问来想必是要她的态度了,因此苏珺兮也不再矫情,只望着陈于致泰然自若地点点头。

陈于致了然。适才赴知府大人刘守敬的午宴时,本身也对李景七的印象大有改观,而李四老爷特特从东京赶来,托付刘大人摆宴请他一叙,用意可见一斑,因此心中便有了计较,正要说话,却听坐于上首的周老大夫朗朗笑开。

周老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对陈于致说道:“我就说,这两个孩子都是有主意的,你偏要说个明白。”说罢也不理睬陈于致的反应,又转向苏珺兮,“小苏,你且等着,周爷爷可是真准备好了要给你添嫁妆的。”

苏珺兮适才镇定,却不想周老大夫当着大伯父的面说出这个事情来,正发窘不知答什么话好,书案后的陈于致也笑道:“周老你这是,我今日如果不也许个诺,岂不是要让你笑话一辈子?”

周老并不接话,只看着苏珺兮笑得贼兮兮的,弄得苏珺兮倒真不好意思起来,心下摇头,周老看着老顽童似的,一副爽快的性子,殊不知也是个心思弯弯绕的人精,此刻正变着法儿地替她要嫁妆。

陈于致见苏珺兮难为情,略略斟酌便将刚刚被周老打住的话道出:“珺兮,这一两**先留在府里和陈忠好好整理整理你家产业的经营。待一切处置妥当后你就回家安心等着,此事自有大伯父替你张罗。大伯父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如此,你爹爹娘亲也总算了了生前心愿,可以地下安息了。”

苏珺兮闻言不由一阵感动,无论如何,大伯父替她做到这份上,都足见真心,道一句情深义重不为过,此恩,只怕即使没了人情交错也难以厘清。想着,苏珺兮只起身上前一福,道:“有大伯父为珺兮张罗安排,珺兮心满意足。”

苏珺兮辞了周老和陈于致,回到自己在陈府的厢房时已经不见李景七,正要询问,清霜过来微微一笑:“小姐,李公子已经趁着无人偷偷溜出去了,阿虎在前院接他,你且放心。”

见苏珺兮点头,清霜笑容不减,自袖中摸出一张信笺,递给苏珺兮:“李公子所留。”

苏珺兮有些疑惑。接过信笺一看,淡雅的菊花信笺上,龙飞凤舞的行草俊逸异常,心道李景七倒是一手好字。

读完信苏珺兮不禁哭笑不得,洋洋洒洒一大篇,倒腾过来倒腾过去不过就是叫她且安心待嫁,一切事情和难处自有他处理和解决。

苏珺兮心中温暖,看着纸上那无所顾忌地疾走的行草,一派意气风发,双颊不由现出两个梨涡,却轻轻斥了一句:“真是无法无天惯了。”

清霜不曾听清苏珺兮的话。不由莫名:“小姐说什么?”

苏珺兮一愣,有些尴尬,不自觉间,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见清霜似乎是没有听清的样子,不由松了一口气,连忙收好李景七的信笺,一边含糊道:“没有什么。你且去寻陈管事,看看他有没有空,如果有空的话就让他来这里商谈事情,若没空的话就等明日再来吧。”

清霜点头应下,正要前去寻陈忠传话,陈忠却自己来了。

苏珺兮见状不禁感慨,大伯父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不过,苏家产业的经营之事,苏珺兮与陈忠早已经协商得差不多了,虽说大伯父决定让他们的职责倒过来,由大伯父监督她打理苏家家业,但是,事实上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的,根本交接不清楚,她也难以真正地介入生意的各个渠道和环节,此番做法,也不过是让她了解药园的经营流程,凡事由她自己做决定罢了。

因此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苏珺兮和陈忠两人就将剩余的琐碎事务做了交接和安排。事定,苏珺兮略略收拾一番,便辞别了陈于致,回了苏家。

第二日,李景七聘请的官媒按约定前往陈府提亲,陈于致应下,之后李四老爷亲自带人携雁前来陈府完成六礼之首纳采,旋即是问名,取苏珺兮的庚贴卜吉合八字。到了下午,又立即将卜婚的吉兆通知陈府,如此。六礼中的前三礼,在李景七派媒婆说了数回亲之后,竟一日之内完成了。

从纳采、问名至纳吉,李景七每行一项礼,都同时派人前去苏家,和陈府那边并行相应的礼仪,待苏珺兮应下完成每项婚嫁礼仪,就立时有人送来陈府那边的消息。

苏珺兮为李景七的贴心和尊重感动不已,一时又对李景七迫不及待的架势无奈得很,如此想着,到了第三日,苏珺兮听闻清霜来报,说陈大老爷拜访,不仅骇了一跳,以为忽生变故,连忙赶去了客厅。

到得客厅才知,今日李四老爷前来执行六礼中的第四礼,纳征,即下聘礼。

苏家是陈老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家中早已没了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此刻也自然没有亲近的尊长来为苏珺兮完成这一礼。苏珺兮见陈于致竟然亲自前来替她主持,不由又是一阵感动,将之暗暗记在心里。

待纳征完成,便是六礼中的第五礼,请期。

李景七早已选好了日子,李四老爷一身素色衣袍,一脸逼人的气势站在陈于致面前,直逼得陈于致把心中的困惑通通压了下去,依李景七所选定下九月初六为亲迎之日。

待六礼行完五礼,苏珺兮不禁松了口气,如此紧锣密鼓,实在是有些匆忙。苏珺兮在卧榻旁坐下,刚抿了一口清风递过来的新制花露欲歇口气,忽的想起一事不由惊得站起来,如此匆忙,她连嫁衣都还不曾准备……

一旁的清风吓了一跳,忙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珺兮回神,缓了脸上神色,掩饰道:“只是觉得太过匆忙了,连……”

未及苏珺兮说完,王婶与清霜抬着一个箱子进来,清霜笑着说道:“小姐,快来看看,这是李公子适才使长青送来的。”

苏珺兮按下心中疑惑,近前打开木箱,瞬间眼前似染红霞,只见箱内整整齐齐叠着的,正是刚刚还令她烦恼的红色嫁衣。

苏珺兮心中一动,李景七行礼匆忙,却是一样不落,即便这世民间婚嫁,六礼往往简化为四礼,李景七也依旧照着最古老的婚仪,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前五礼。

寻思间,王婶自箱中取出嫁衣,出言打断了苏珺兮的沉思:“小姐,李公子倒真是细致。虽说嫁衣本该新娘子自己缝自己绣,但如今世人都不拘这个礼了,本来王婶早在老爷过世后便为你缝了准备着,但是李公子送来的这套嫁衣,却实实在在精致得很,如此,你便穿着李公子的吧,也不辜负了他的心意。”

苏珺兮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才道:“王婶,谢谢。”

有感 读者卷 第五三章 冥冥执子手 第五三章 冥冥执子手

苏珺兮伸手自王婶手中接过李景七送来的嫁衣。转身置于卧榻上轻轻铺开。

嫁衣飘袂束腰,以一色赤霞丝缎为底,上裳素雅,不缀花饰,唯有领口袖边以三指宽的金色锦缎缀边,用淡黄丝线绣着淡淡的牡丹印子,束腰与领口袖边相似花色,上系黄色玉环绶,绶带上是一枚团龙白玉环佩,下裙覆以红色纱罗,如拢烟霞,裙摆处绣着朵朵深浅不一的牡丹印子,如丹青画上晕淡了的花痕,偶有精致小巧的明珠缀于其间,璀璨如星。

苏珺兮的目光落在那枚团龙白玉环佩上,心中生出些许疑惑,俯身摘下,仔细一看,这枚团龙白玉环佩质如凝脂,想必名贵,但是龙尾细看之下有一条淡淡的裂痕。难道是李景七的随身之物?

思及此,苏珺兮收好团龙白玉环佩,将嫁衣叠好重新放回木箱。

王婶见苏珺兮喜欢,心中也欢喜,笑着说道:“我原以为大少爷是个有眼力的,不想李公子过之而无不及。”

苏珺兮莞尔一笑,却是如此,点头附和王婶。

王婶却巧妙地转了话题:“清风,清霜,你们将箱子抬去厢房吧,再去厨房给小姐热些果子来。”

待清风和清霜应下,抬了箱子出去,屋内便只剩下苏珺兮和王婶两人,苏珺兮心知王婶支开清风和清霜,想必是有要事和她商量,隐隐觉出是何事,只静静地等着王婶开口。

王婶略略斟酌,便扶着苏珺兮至榻边坐下:“小姐,李公子日子定得匆忙,从今日算起,也不过几日功夫了,中秋以来,事情滚雪球似的来,本来定下要再去买几个小厮丫环,也因此耽搁了下来,如今想来已是来不及,况且之后的几日也繁忙得很。再去买新的只怕更不能放心。”

果然,王婶欲提之事是陪嫁丫环的事情,苏珺兮点点头:“确是如此。”

王婶见苏珺兮肯定,又继续说道:“王婶想着,不若就点了这四个丫头跟着去吧,小姐是个灵透通达的人,也不会拘了那些有的没的忌讳,横竖我们也是为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需凑足了四个丫环,等到了李公子那里,用着不合意换了就是。”

此议有理,苏珺兮原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因此点头允了。

王婶见状复又说道:“只是王叔和王婶老了……”

苏珺兮闻言连忙止住王婶的话:“王婶别这么说,苏家还指望着王叔和你守着呢。虽然我出嫁了,苏家没了主人,但这院子虽小,却是爹爹辛苦经营得来,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我是一定要留着的。”

王婶心中一动,一双略带红丝的眼便隐隐闪起泪光,几乎哽咽道:“小姐放心。王叔和我定替小姐好好守着这里,小姐以后若是回来小住,也一定是和现在一样的熟悉舒适。”

苏珺兮点头,又思及阿虎阿豹的去留问题,说道:“王婶,阿虎倒是令人放心的,便留下来陪王叔和你吧,等过了这段时日,得了空闲你便去寻人牙子再买一两个丫环。”

见王婶应下,苏珺兮复又说道:“只是阿豹待要如何安置?”

王婶思索半晌,才开了口:“便送回陈府吧,与二少爷说你出嫁了,家里也不需要那么多小厮,留下阿虎便够了,想来二少爷应该能够体谅。”

苏珺兮颔首,又继续和王婶讨论了一些婚嫁事宜的细节。

之后的几日,王叔的伤势已经好转,与王婶两人忙进忙出,再加上外面的诸项事宜,包括婚宴、送帖等大大小小的琐碎,李景七和陈府全部揽了过去,倒将苏珺兮晾了个清闲,几乎只用管着自己闺阁之内的一些小事。如此,转眼便到了九月初五晚上,李景七行亲迎之礼的前****。

苏珺兮闲了几日,这日却成了最忙的一个人,自一大早起就被王婶拉着提点这里提点那里,直至子夜,待一切打点妥善。苏珺兮都恨不得能闭眼就睡,奈何,王婶赶着时辰让她沐浴更衣,她只好乖顺地随清霜进了隔间浴室。

沐浴完毕,清雨和清露替苏珺兮不停地拭着头发,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长发才干透,苏珺兮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小寐以养足精神。

清霜唤醒苏珺兮,便到了梳妆的时辰,苏珺兮早就和王婶讨价还价过了,免去开脸仪式,让她自己来化妆,她向来不施粉黛,实在承受不住这世女子出嫁时的浓妆艳抹。王婶虽有不满,但是苏珺兮搬出了李景七,连李景七都表示无可无不可,王婶只好遂了苏珺兮的要求。

苏珺兮依然用的是自制的化妆品,妆化得比平日浓了一些,但在王婶看来这实在和没化妆没什么区别。

王婶暗自摇了摇头:“罢了,横竖小姐的脾性都来自老爷,习惯了老爷,自然也能习惯小姐的。”

苏珺兮闻言不禁“噗嗤”一笑,扬首鲜有地和王婶撒娇道:“王婶。你便好好地给我梳个头吧。”

王婶心中一酸,面上却装出喜庆的笑来:“原本这些都应该是夫人做的,可惜夫人去得早……王婶不过一个奴婢……”

苏珺兮连忙打断王婶,说得诚恳:“王婶,你自小带着我,小时候娘亲沉疴不起,无暇照顾我,那些连爹爹和娘亲都少有顾及到的地方,还不都是王婶思着想着,如今我出嫁,你便代行娘亲之事。也并不为过,娘亲地下有知也能安心。”

王婶含泪点点头,取过梳子给苏珺兮认认真真梳起头发来。屋内烛火通明,苏珺兮望着铜镜中王婶缓慢细致的动作,一下一下,似乎梳尽了她这世的少女年华。

收拾好妆容,苏珺兮又取出李景七为她准备的嫁衣,一层一层地穿戴起来,直至系好那枚团龙白玉环佩,时间已至卯时,黯黯长空即将破晓。

嫁衣繁重,苏珺兮只好在王婶几人的搀扶下,慢慢向苏家的小祠堂走去。到了祠堂,王叔早已在那里等着了。

“小姐,快来,我都准备好了。”王叔近前对苏珺兮说道。

苏珺兮颔首,便款款行至她爹爹和娘亲的牌位前,郑重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虽然她出阁之时,也会来这里拜别她的爹娘,但是她担心那时行事匆忙,不能尽表她的心意,因此便趁着这个时辰,专门前来致礼,上一柱香。

礼毕,苏珺兮按着王叔安排好的礼制,分别给她的爹爹和娘亲上过香,心中默祷一番,才辞出。

出得祠堂,东方已经露白,苏珺兮望着远处屋脊之上的曙光,不知不觉间默念一声李景七,心中一动,隐隐觉出心底深处对未来若隐若现的期待。垂眸,嘴角轻轻扬起不易令人察觉的弧度,随即在王婶几人的陪同之下重新回到闺房。

清霜先让苏珺兮简单用了些吃食,等到时辰一到,王婶近前。取过锦盖轻轻覆上苏珺兮的脑袋,瞬间挡住了苏珺兮的视线。

苏珺兮静静端坐在自己闺房中的床上,眼前一片暗红,但是她能感觉到,屋内昏黄的烛火熄灭了,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屋外丝竹管弦之声渐起,时有鞭炮劈啪作响,各处嘈杂之声不绝于耳,耳畔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私语,闺房门外定有几个偷看的小儿,不时喧闹出声,每每被王婶或是清风轰走……

忽然,院子里的鞭炮之声震耳欲聋,接连不绝,未几,几声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苏珺兮知道,吉时到了。

当一串不同于别人的脚步声靠近之时,她不由屏息,那是李景七。容不得她细想,锦盖之下,她及其有限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只手,手指弯曲着拿着一段红绸,但是她依然能从掩映在红绸褶皱里的手指线条中辨认出,那是李景七修长的手指。

苏珺兮呼吸一滞,不由多想,几乎本能地伸手接过红绸,当指尖刚刚触及红绸的刹那,曲着的手指却被李景七轻轻一勾,紧紧抓住,耳边锦盖外,便传来李景七低沉微弱却字字清晰的声音:“珺兮,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苏珺兮心中一动,随即也紧了紧自己的手指,以示回应李景七这句话,然后松开,接过红绸收回了手。

须臾,苏珺兮感觉到红绸的轻微拉扯,知道李景七已经起步,因此也迈开了脚步,在王婶和清风的搀扶下,徐徐走至苏家祠堂,与李景七一同拜别自己的爹娘,旋即又缓缓行至苏家客厅,在旁人的指点之下对着大伯父陈于致和大伯母杜氏行礼。

陈于致这一段时日来,时时代行她爹爹的职责,替她主持这一场出阁之礼,所以此刻,她临上花轿,还需要和李景七一同与他辞别。

待一切礼毕,苏珺兮任由前方的李景七指引,在王婶和清风的搀扶下,向自己的花轿行去。须臾,到了花轿门口,王婶紧紧地抓了抓苏珺兮的手腕,道:“贺喜小姐!”旋即松开了手。

苏珺兮虽然瞧不见,但听出王婶欢喜语调里夹杂着的哽咽之音,心中一动,只略略点点头,便转身由李景七扶进了花轿。

未几,轿起,她向着那执起她素手的男子缓缓行去。

有感 读者卷 第五四章 切切婚礼成 第五四章 切切婚礼成

一路丝竹和乐,伴着炮竹鸣响。轻轻摇晃的花轿载着苏珺兮出了杭州府西边民巷,几转几回,便近了杭州府西郊。

苏珺兮闻出侵入花轿内的熟悉的古木清香,即使是在这深秋时节,那清爽的气息依旧恍如昨日,他们相识的初夏,不禁嘴角微抿,心中瞬间盈满喜意,稍稍缓解了自出了苏家一路行来悄然渐生的紧张和不安。

花轿穿过古木横斜的古道,行至张灯结彩的万径园大门前,粉饰一新的墨漆大门早已洞开,花轿几乎未做停留便径直入了园,须臾,停在了新楼前。

李景七轻跃下马,手执红绸行至苏珺兮的花轿前侧,缓缓掀开轿帘,看着轿子里一身红妆的苏珺兮,此刻便静静地坐在他眼前,等着他来领她走进他的世界,心中一颤,珺兮。你终于来了。

李景七心中如浸甘泉,伸手紧紧握住苏珺兮的手,半晌才将红绸塞至苏珺兮的手中,扶着她下了轿。

一直陪在一旁的清风和清霜见状,立即迎了上去扶住苏珺兮,待红绸另一端的李景七转身迈步前行,二人又扶着苏珺兮随之入了新房。

李景七在新床前站定,转身向着苏珺兮,心中切切,却按下急切的情绪,只等着她徐徐向自己走来,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待苏珺兮走近他身前,李景七薄唇微抿,微挪一步,轻轻扶着苏珺兮在床边坐下,随即俯首在她的耳畔低语:“珺兮,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声音低沉却急切清晰,不止是苏珺兮,连屋内站着的众多礼官和女宾都听得分明,发出低低的笑声,听得锦盖下的苏珺兮羞红了脸,再不敢点头应话。

如此窘况,李景七倒也不以为意,只急匆匆地往前堂园中的筵席去了。

“哎,果真新婚燕尔,这新郎官真急。”

“可不是。想必日后恩爱非常。”

……

苏珺兮端坐着,耳边礼官和女宾们或玩笑或祝福的吉利话不绝于耳,偶尔夹杂着几许细微的彩钱杂果撒落在地的声音和小儿争拾的欢呼雀跃,心中明白李景七此刻必须前往筵席陪着众客就筵三杯,方能回转与她行完婚礼之后的仪式,想起适才李景七说的那句犹自萦绕耳畔的的私语,不由安心等待着。

须臾,苏珺兮自嘈杂声之中分辨出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急急行来,每一步都稳稳落在她的心田之上,心中一动,便感觉到自己渐起的砰砰心跳。

未及多想,眼前再一次出现了红绸,苏珺兮接过,在清风和清霜的搀扶下,随着李景七前去拜堂。

一路上,苏珺兮因为紧张,加上凌晨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觉得周围一阵闹哄哄的,自己晕晕忽忽不曾听清一句话,只有些机械地在旁人的指点之下,与李景七行过拜堂之礼。就又恍恍惚惚地被扶回了新房。

苏珺兮垂眸看着地面,知道挨着她身侧坐着的就是李景七,心中微定,不想忽的眼前一亮,锦盖已被李景七揭下,早已习惯了暗光的双眼几乎不能适应眼前突然而至的明亮,本能地眯了眯眼,再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零零散散撒落一地的彩钱杂果和纷繁的袍摆裙裾,真是不少人。

苏珺兮不好意思乱瞧,但能分明感觉到投注到自己身上的各式目光,双颊不禁微赭,再加上身侧李景七始终不离的专注而炽热的眼神,更是心如鹿撞,脸上红霞愈染愈深。

两个婚仪礼官含笑端着金银盘上前几步,在李景七和苏珺兮面前站定,一边将盘中盛着的金银彩钱和各式杂果悉数撒于帐上,一边朗声唱和:“一撒鸳鸯成对, 两撒凤凰成双,三撒欢天喜地,四撒儿女成行,五撒万事如意,六撒福寿安康……”

撒帐歌未绝于耳,不知何处钻进来的几个喜庆打扮的小儿,早就一拥而上,争抢着礼官撒落的彩钱杂果,一时礼官的唱和之声与小儿的欢声嬉笑连成一片。

撒帐完毕,又有女宾上前,手捧红木托盘。送至李景七和苏珺兮眼前。

苏珺兮抬眸一看,双卺用红绿同心结绾住盏底,盏中薄酒满溢,这便是交杯酒了。思索间,李景七已经伸手取过托盘上的双卺,递给她一只,随即温淡一笑,只听身侧女宾一声“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话音未落,李景七便举盏绕过她弯曲着的手臂,一边凑近自己的酒杯,一边低语道:“还不喝么?在想什么呢?”

苏珺兮一窘,果然耳畔又是一阵低笑,又不敢造次,便按下想要瞪李景七一眼的冲动,只小心翼翼地凑近酒盏,一时两额相抵,同饮合卺酒。

饮罢,李景七凑近苏珺兮耳侧轻声耳语:“记得翻过来。”

苏珺兮不明所以,正暗自疑惑,却听一旁女宾说道:“交卺礼毕,请掷。”

苏珺兮这才恍然,翻过酒盏与李景七同时掷下。恰好一仰一覆,是为大吉。

女宾说罢一番恭贺之辞以后,上前掩上重重帐幔。

“礼成!”苏珺兮听到帐幔外礼官朗声说毕,即带着众人鱼贯退出,旋即房门发出两声轻微的声响,想必已被轻轻掩上,如此,屋内便只剩下自己和李景七两人。

苏珺兮与李景七相视而坐,想到下一个步骤,似乎是换妆,然后入筵席拜见长辈亲朋。不禁有些犹豫,难道要当着李景七的面换衣裳么?想着不由红了脸,抬眸,看着眼前目光融融的李景七,正要开口,却见李景七顺势迎面扑来,自己猛地往后一倒,便倒在了落满莲子红枣和桂圆等杂果的被褥之上,被咯得生疼,不禁惊呼出声。

李景七双肘撑着床面,坏坏一笑,忽的凑近苏珺兮的胸侧,用嘴咬着苏珺兮嫁衣上结于腋下的带子,口中含糊挑衅:“怕不怕?”

苏珺兮见李景七还有心思开玩笑,有些着急,抬手捧起李景七的脸:“不是要换衣裳,然后……”

说着苏珺兮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尴尬的问题,不禁别开头,李景七伸过一只手拿下苏珺兮的手,低低笑开:“那你怎么不换?你害羞什么?不是那天都已经……”

不提还好,一提苏珺兮就不禁气恼至极,想到那天自己在行止轩内的窘迫,板着脸便要推开一脸洋洋得意的李景七,奈何李景七有意与她玩笑,愣是推不开。

两人僵持间,窗户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苏珺兮一惊,停下手中动作,紧张地看着李景七:“怎么回事?”

李景七敛了脸上的笑意,抿了抿嘴,眼中便流露出嫌恶之色来,看得苏珺兮越发不安,不由又低声问道:“怎么了……”

李景七闻言回神,才知自己的神色吓到了苏珺兮,不禁歉然,在苏珺兮额上眉间印下一个安抚的吻:“没事,你等等。”

说罢。李景七起身掀起床上的重重帐幔,走了出去。

须臾,苏珺兮听到几声闷哼之后便再没了声响,待李景七回转,不由更加疑惑,再问:“怎么了?”

李景七一脸畅快神色,侧一侧头,不以为然道:“没什么,一只小贼,为夫已经收拾掉了,请娘子放心。”

苏珺兮本来看到李景七差异巨大的脸色很是疑惑,听得李景七如此说话不由又被逗乐了,转念一想,猜到许是闹洞房的人,便不再多问,一时又想到还有仪式未完,连忙催促李景七:“你还不快换衣裳?”

李景七温淡一笑:“娘子往后要叫我夫君,”说着又凑近苏珺兮,“先叫一声。”

苏珺兮眉头一皱,见李景七没完没了,再这么磨蹭下去只怕要失礼于长辈亲朋,干干脆脆遂了李景七的愿,低低喊了一声:“夫君。”

李景七心中一颤,顿时心满意足,迅速取过自己的衣裳,一边当着苏珺兮的面换上,一边说道:“我们成亲的日子太急,东京的亲朋不及赶来,只送了贺礼贺辞。今日接下去的礼仪你就不用行了,只要我前去应酬应酬即可,你且留在这里好好歇息,只怕你折腾了一个日夜,早就累坏了,如果饿了,案几上我让长青备了清淡饮食,你先吃一些,桌上的别动,那些都冷了。”

苏珺兮闻言心中一暖,万分感动李景七的体贴,正要上前替李景七系带子,却听李景七又邪邪得瞄了她一眼,补了一句:“娘子可要养足了精神,晚上等着为夫回来。”

苏珺兮手中动作一滞,登时怒极,立即收手恨道:“还不快去。”

李景七整好衣裳,见到苏珺兮的娇嗔模样,又是一阵心满意足,低笑一声,霸道地揽过一脸怒容的苏珺兮,在她嘴上印下一个响吻,才悠然自得地走了。

苏珺兮暗道,这什么脾气,难道往日的稳重都是装的?想着转头看见案几上李景七令长青备好的吃食,饥饿之感瞬间袭来,轻轻呼了口气,走过去端来饭菜,坐在桌边随意吃了一些。

食毕,许是昨夜没睡,加上真是折腾了一个日夜,苏珺兮觉得头脑昏沉得很,换下嫁衣,草草地收拾好被褥,便在床上侧身躺下。深秋时节,被子有些冷,苏珺兮不禁蜷了蜷身子,一张娇小的脸瞬间被如霞似火的被子掩去了大半。

迷蒙中,苏珺兮想起这几日来的一点一滴,心中酸酸甜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有感 读者卷 第五五章 暧暧花烛夜 第五五章 暧暧花烛夜

许是天凉,加上心有隐隐不安。苏珺兮的睡眠有些浅,偶尔感觉到屋外的动静,微微锁眉辗转,睡得并不安稳,直到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被子暖和了,才渐渐睡沉。

不知过了多久,苏珺兮醒转,意识仍是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身前温暖,不由往前蹭了蹭,良久,意识清醒了一些,忽的听见头顶传来低低浅浅的压抑的笑声,心中一紧,缓缓半睁双眸,眼前光影昏暗摇晃,映得白色的里衣也带了一抹昏黄,思维一顿,旋即恍然安心,自己正躺在李景七的怀里,只是不知现在已是什么时辰。

清清喉咙。低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问完苏珺兮心中一滞,惊诧此话竟似老夫老妻之间的温淡问话,旋即转念一想,抿了抿唇,又释然。

李景七嘴角笑意不减,伸手替苏珺兮掖了掖脖子后面的锦被,目光柔和地看着苏珺兮掩映在青丝下的娇小面容,又将几乎遮去苏珺兮大半张脸的被子拉至苏珺兮小巧的鼻子下,才低语道:“醒了?回来一会儿了。”

怎么可能?苏珺兮闻着李景七身上淡淡的清香,不带一丝筵席上沾染的酒气,想必已经沐浴过,抬手抚了抚李景七结实的胸膛,新换的里衣质感温暖柔软,肯定已经抱着她躺了很久。心中一动,头不禁又往李景七的怀里埋了埋,被子里被李景七温暖的大手握着的小手,不自觉地掰着李景七的手指玩起来。

李景七一愣,旋即低低笑开,宠溺地看着怀里双眸微垂淡唇微抿的苏珺兮,不曾想到一向淡然理智的她在初醒的迷糊时刻也有两分稚气,被苏珺兮掰来掰去的手不禁也**起苏珺兮的手指来。

十指纠缠了一会儿,苏珺兮忽的意识到自己的幼稚,连忙顿住手中的动作,李景七的手指却不停,轻轻点点落在她的肌肤上,自手心,手腕。一路到了手臂,留下一串酥酥麻麻的痕迹。

苏珺兮浅浅一笑,收手躲着李景七的玩闹,李景七的手指却忽的游移到了她的颈边,时起时落的轻触渐渐换做没有规则的轻抚,游走在她的颈上,和渐渐露出的锁骨上。感受着被李景七的手指轻抚过后依然滞留在皮肤上的没有规律的酥麻感觉,苏珺兮心中一颤,忽而生出些许异样,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李景七的肩膀,覆在身上的锦被不知不觉滑了下去。

李景七似得了鼓励,手指愈加大胆,慢慢地滑进苏珺兮的里衣里,苏珺兮的里衣渐渐松落,瘦削的香肩瞬时****在外,忽然而起的凉意夹着李景七指端温热的触感,令苏珺兮屏住了呼吸,心跳慢慢快了起来。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肩上锁骨玲珑的线条,心中一动就吻了过去,顺势翻身将苏珺兮压在身下。

苏珺兮落至床上,不由轻呼出声。攀着李景七肩膀的纤指瞬间一紧,红润的指甲顶端泛起淡淡白痕,旋即感觉到李景七的吻已经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肩上,湿濡的舌尖代替了温热的指端,触感更加令人颤栗。

苏珺兮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知觉都淹没在自己频频跳动的心律里,飘忽间李景七已经在她的锁骨处颈项间留下一路湿痕,湿湿热热的灵舌转至她的耳后,忽而耳边想起轻微的声响,李景七已经含住了她柔软的耳垂,灵巧的舌舔弄着她敏感的神经,撩拨得她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攀着李景七肩膀的手几乎失了力气,似要寻求救命稻草一般攀向李景七的脖子,以免自己在悄然而起的陌生感觉里溺毙。

李景七忽然停了灵舌的舔弄,换成用牙齿轻轻啃咬苏珺兮的耳垂,苏珺兮的的身子愈发无力,颤栗之中忽然升起一股燥热,心中怦怦的心跳撞得她几乎喘不过起来。李景七却又停了对她耳垂的逗弄,湿濡的舌头沿着她娇小的下巴曲线,一路吻到了她的下巴尖,已经探入她衣内的手动作依旧不停,游走间留下的酥麻之感渐渐清晰起来。

苏珺兮忽然觉出系在背后的丝带瞬间松开,胸前一凉,连仅剩的遮掩也被李景七扯去,李景七手中动作不停,转至她的腰间一阵摸索,旋即下裳的带子也缓缓松开,下裳渐渐滑过她的肌肤。滑至脚下。

李景七的舌慢慢自下巴尖往上舔着,直至捕获住苏珺兮的霞唇。几番舔弄,李景七犹自不满足,改用牙齿轻轻啃咬着苏珺兮的双唇,看着那淡淡的唇色愈加鲜艳,似染胭脂,才猛地一咬,听得苏珺兮含糊地“唔”了一声,灵舌才长驱直入,与苏珺兮的丁香彼此胶着相抗,随后一路攻城掠池。

苏珺兮抵挡不住李景七的攻势,攀着李景七脖子的手一路下滑摸索,渐渐失去意识的她由着本能的指引,想要即刻触碰到李景七的肌肤,欲在别处扳回一城,却一阵彷徨无措,不知从何处开始。

李景七比苏珺兮还要压抑,伸手握住苏珺兮的手,带着她徐徐探进他衣裳已乱的胸膛。

苏珺兮猛然触碰到李景七胸前滚烫的肌肤,心中又一阵颤栗,旋即扯下李景七的衣裳,一路轻抚摸索、打圈试探,不经意间触到李景七胸前的一点。惊得纤指一缩,令身上的李景七身形一滞,又因着一股天然的好奇,伸手轻轻掰弄起那一点猩红,让李景七经不住一阵颤动。

李景七体内瞬间涌上一股猛烈的霸气,灵舌猛地离开苏珺兮的唇,收起之前的温柔,带着一股霸道,合着唇齿一路啃咬舔弄,侵向苏珺兮的颈项,逼得苏珺兮微微抬起下巴。又一路袭过苏珺兮的胸前,在两侧柔软间往转追逐,直至捕猎到那欲发娇艳的樱桃,施行霸道且蛮横的惩戒。

苏珺兮无力的身体不禁一阵战栗,娇软地低吟出声,双手滑至李景七刚劲的腰上,触到李景七未解的下裳,脑中一热,伸手轻解李景七腰间的丝带。

李景七霸道地惩罚着苏珺兮一侧的柔软,另一只手也覆上另一侧的柔软,不期然感觉到腰下苏珺兮的动作,轻柔彷徨,偶尔触碰到他的肌肤,时时引起他全身的战栗,身体里蓄积的力量渐渐涌遍全身,涌向他的每一个毛孔。

承受不住苏珺兮无意间的触碰,李景七猛地扯下自己的下裳,握着苏珺兮的手引着她一阵探索……苏珺兮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之感自无力的指尖悄然弥漫至全身,旋即一阵似有若无的酥麻直窜酸软无力的脚尖,便不由自主地顺着李景七迎向连她也莫名的方向。

李景七听着苏珺兮微不可闻的喘气,也不由呼吸渐重,忽然身形一滞,拉开苏珺兮的手,而后猛地一个挺身,瞬间穿过重重阻碍……

“啊!”苏珺兮娇呼一声,如被撕裂般的痛感瞬间直直袭向心尖,埋在李景七胸前的脑袋不管不顾地乱咬一气,恰恰咬住了李景七胸前坚硬的一点,惊得李景七倒抽一口冷气,停下了动作。

看着清泪自苏珺兮紧闭的眼角扑簌簌地滑落,李景七强压着一身难泄的情火,俯首舔吻吮吸苏珺兮不断涌出的泪水,口中暗哑呢喃:“珺兮,对不起……对不起……”

苏珺兮心中明白,却料不到竟如此之痛,眼泪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但原本纷乱的心在李景七的柔声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

李景七见苏珺兮慢慢止了哭。看着身下娇弱的苏珺兮一脸凄惶,眼角未干的泪水晶莹剔透,鼻尖微红,楚楚之容令他更加难抑情火,不由埋首进苏珺兮的鬓边咬着苏珺兮的耳朵私语:“别怕,我慢慢的,别怕,慢慢的就好了……”

语声渐弱,帐内****的气息愈浓。

苏珺兮不由抓紧了李景七的背,指甲深深掐进李景七因情火而涨红的皮肤。虽然缓慢,但那带着烧灼之感的疼痛依然一下一下地袭来,钻心的疼痛令她前所未有的清醒,不禁侧头紧紧咬住了李景七的手臂,眼角再次涌出的泪被李景七轻轻揩干,旋即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即使如此,苏珺兮却在李景七徐徐急急喷在她脸上的气息和缓缓的动作中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折磨,她不禁低吟出声,不由自主地迎合着李景七。

苏珺兮娇软难抑的低吟频频敲击着李景七的心尖,引得他积蓄至每一个毛孔内的情火愈加炽烈,不由加快了速度,喘息渐渐重了起来,在昏黄的烛火掩映下,身上覆着的一层薄汗澄澄发亮。

在加快的灼痛之中苏珺兮反而体会出一种濒临死亡的快感,渐渐的也沉浸在通往幸福巅峰的跋涉之中,连身上的每一处肌肤都几乎无法喘息。当她觉得她即将到达幸福之巅时,李景七却猛地退却,徒留一场空荡,她脑中瞬间空白,只觉得心一空,自己仿佛被遗弃一般自巅峰边缘跌落……

有感 读者卷 第五六章 尽在鱼水欢 第五六章 尽在鱼水欢

飘忽茫然之中苏珺兮顿感身下一阵凉意。旋即一滩湿热蔓延至她的腿边,垂着的两排羽睫一动,便想逃离李景七,上身却被李景七紧紧地环抱住,不能动弹。

李景七伏在苏珺兮身上,未尽的情火令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痛苦不已,几个字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吐出,艰涩难当:“对不起,珺兮……”说罢敛了先前的霸道气焰,俯首温柔地吻着苏珺兮,抚着她微微有些发红的肌肤。

苏珺兮垂着双眸,心中一片空茫,却又被李景七湿湿柔柔的亲吻和若有似无的轻抚包围着,身下的灼痛之感依然未减,一时各种繁杂的感觉如潮水般没顶而来,刺激得她几乎窒息,无路可逃,根本听不进李景七在说什么。

苏珺兮咬了咬嫣红的嘴唇,抬手使了劲要推开身上的李景七,奈何她此刻早已筋疲力尽。推不动伏在她身上的李景七分毫,无措间只好左右躲闪着李景七如骤雨般密集的亲吻,双手毫无方向地阻挡拍打着,简单无力的对抗渐渐就转成了啃咬抓掐,在李景七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齿印和掐痕。

李景七看着身下万分抗拒的苏珺兮,绞尽脑汁地安抚着她的痛苦,心中不由也跟着挣扎不已,猛地滋生出丝丝悔意,将自己的心缠出条条血丝,不由痛苦更甚。

苏珺兮的力气本来就小,此刻更是柔弱虚软,对李景七的啃咬抓掐在李景七看来反而化作挑起他敏感神经的绕指柔,令他本就未尽的yu火更加炽烈。

李景七觉得愈发燥热,喘息再次重了起来,毛孔内未释放干净的力量又慢慢聚集,叫嚣着等待一场更加激烈的交缠。

在昏黄烛火和****气息的掩映中,苏珺兮的脸忽然躲闪至一侧,留给李景七一个愈加娇媚的侧面,瞬间李景七的脑中突然而至一丝理智,令他一顿,眼神旋即黯淡了下去,眼前的苏珺兮便与脑海中刺目的记忆场景再次相替交叠,他几乎不能呼吸,不由握紧拳头又一次进入天人交战的困境。

苏珺兮见李景七的动作停了下来,忽然又多了一丝失落,只是还来不及体会,便趁势一个翻身要离开李景七的怀抱。

李景七忽觉怀中一空。一种若有所失之感顿时超过心中莫名的惊惧害怕,更加真实与强烈地向他袭来,不由撇下脑中纷乱的思绪,一把拉回苏珺兮,不等大脑做出任何反应,行动便先行一步替他做了决定。

李景七无视身下苏珺兮的反抗,俯首猛烈地覆上她湿润的双唇,灵舌再次霸道地攥住她的丁香,一番追逐攻略,突起的喉结不停地上下动着,手中动作顺势而上,自她的后背覆上她胸前的柔软,随后一个****,再次闯入苏珺兮的禁地……

李景七使尽了浑身解数,要取得苏珺兮的喜悦,不由更加卖力,直至苏珺兮被她吻得几乎窒息,瘫软在他的身下再无力抵抗,他才歇了吻,一路向下,亲吻着她的颈项。啃咬着她的锁骨,吮吸着她的柔软。

苏珺兮全身无力,李景七的讨好让她再次尝到疼痛并****的双重折磨,双手渐渐地停下反抗的动作,软软地攀上李景七汗涔涔的背,任由他摆布,自己早已分不清是抗拒还是迎合,只觉得,在快速和激烈的震动中,自己似乎又一次被抛高,穿过飘渺的云烟,几乎触手可及极乐的顶端。

“啊!”苏珺兮整个身子带着身下的被褥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力量,猛地往后一挪,头几乎撞****壁,又因为反力的作用,身体猛地抬起来,撞入李景七的怀抱,不由惊呼出声,却淹没在李景七的低吼声中,苏珺兮也因着本能的求生反应,用绵软的手臂抱住了李景七,随即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激烈地涌入她的身体,不禁脑中一滞……许久,炽热酥麻的余感瞬间涌遍她的四肢百骸……

李景七停留在苏珺兮的体内,环紧双手抱紧苏珺兮,轻轻地随着苏珺兮一起落回床上,用小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温柔缱绻地流连在苏珺兮的发间,眉眼间。鼻尖,偶尔也挑弄一下苏珺兮小巧的丁香,直到苏珺兮的呼吸渐渐绵长和缓,自己的喘息也渐渐平稳下来,才动了动喉结,用低低沉沉的声音在苏珺兮的耳边低语:“珺兮,对不起……”

李景七轻轻摩挲着苏珺兮散乱在被褥上的青丝,声音沙哑却异常柔和地传入苏珺兮的耳中:

“我怕,珺兮,我只是害怕……”

“我怕如果你将来怀了孩子,如果不能顺利诞下孩儿,如果……”

“我真的很怕万一天意再次对我无情……”

“现在我想明白了,就算我自私任性好不好,我便和天意赌一赌,我要和你一起,要你,要你的全部,要你为我生孩子,如果天意真要从我这里夺走你,那我也追着你……”

说着李景七轻轻抚弄着苏珺兮的发丝,密密麻麻的吻又落了下来,口中含糊不清:“原谅我……”

苏珺兮的脑海中还翻滚着适才的惊涛骇浪,虽然四肢酸软无力。感觉却异常灵敏清晰,她还能感觉到灼痛,感觉到李景七停滞在她体内的情火在缓缓弥漫和消退的气息,听着李景七的喃喃低语,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只侧了头,垂着双眸不说话。

李景七见苏珺兮平静下来,慢慢退出了苏珺兮的禁地,翻身躺到苏珺兮身侧将苏珺兮揽在怀里,苏珺兮却趁势转了身子,背对着李景七。

李景七心中一紧。复又心痛起来,却也并不强迫苏珺兮,只紧紧地从背后环着苏珺兮,不让她逃走,而后轻轻摩挲着苏珺兮侧面起伏的线条,如柳般的腰肢,光滑的后背,娇小的双肩,以及微微突起的脊骨,直至苏珺兮背对着他在他怀中渐渐只剩轻微的呼吸,才松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揽着苏珺兮因疲倦至极而睡了过去。

苏珺兮睡得迷迷糊糊,梦境中犹是与李景七纠缠的淋漓之感,恍恍惚惚间也感觉到屋内烛火渐渐黯淡了下来,扑闪几下便灭了,帐内瞬间跌入黑暗的寂静,身后李景七缓慢有力而有节奏的心跳,通过清凉的空气传入她的耳膜,亦通过他们相接的温热的身体,传遍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在她的体内合着她的心跳一起起伏,不由渐渐地安下心,在这个犹自陌生的房间里沉沉睡去。

苏珺兮忽的感觉到眼帘之外柔弱的日光,脑中便清醒过来,不由诧异此刻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明,自己竟没有往日起床时的混沌,略略迟疑,旋即又恍然,不过是睡到自然醒罢了。

苏珺兮将露在被子外的脸稍稍埋进暖和的被子里,发现自己全身裹在被窝里,连背后脖子处都掖得紧紧的,又感觉出自己未着****,忽的想起昨晚的事情,脸颊便有些烧起来,睁开双眸一看,李景七已经起身了,又惊觉自己睡前还背对着李景七。此刻却是面向他的位置躺着,不由一愣,略动了动,又低呼了一声,昨夜那酸软无力的感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酸痛无力。

苏珺兮垂眸,撑着床面正要拉开被子起身,忽的发现一只修长的手自帐幔外插了进来,随即挽着重重帐幔徐徐打开,一脸清淡的李景七便出现在她眼前,不由停了手中动作,将被子裹得紧了一些。

李景七已经穿戴整齐,见到苏珺兮此番警戒的模样,不由宠溺一笑,挂好帐幔,在床侧坐下,俯身吻了吻苏珺兮的眉心,低声道:“醒了?要不要我扶你起来洗漱?”

说着李景七又咬了咬她的敏感的耳垂,惊得她一个战栗,才低低道了一句:“对不起。”

苏珺兮心中以为他是为了先前中途停下和后面强迫她的事情道歉,再想起昨夜事后李景七在她耳边的低低絮语和淡淡温柔,况且,昨晚李景七……想着心内便略有所动,正要抬眸说话,却听李景七又狡猾一笑,补了一句:“昨晚把你累坏了。”

苏珺兮一顿,不由恨极,李景七又是一副无法无天死性不改的模样,立时后悔起自己适才的软弱和善心,心中一番计较,便暗自下了决心,抬眸,沉声道:“你先出去,我要更衣。”

李景七一愣,看着忽然间不可捉摸的苏珺兮,不由有些懊恼,难道这招失效了?想着就不敢乱说话,免得再得罪苏珺兮,只好顺了苏珺兮的意思悻悻地说道:“那,那我先出去了。”说罢偷偷瞄了苏珺兮一眼,见苏珺兮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才微微撅了嘴不情不愿地转身往门口挪去。

才行几步,又听身后苏珺兮急道:“等等。”不由一喜,李景七笑着转身,却见裹在被子里的苏珺兮神情依旧,冷声继续说道:“把帐幔放下来再走。”

李景七顿时敛了脸上笑意,奈何自己昨晚有错在先,后来又强迫苏珺兮就范,此刻实在不敢擅动,只好乖乖上前把帐幔放下来,随即出了屋子。

有感 读者卷 第五七章 却是闺房趣 第五七章 却是闺房趣

苏珺兮裹着被子坐起来。不想才动了一下,就觉得全身酸痛地厉害,微微皱了皱眉,才拾起被李景七随意收拾了堆在床上的里衣穿起来。

待穿好里衣下了床,便听到房门轻响,转头看见清风和清霜相继走了进来,按她未嫁前的习惯给她送来洗漱用品,不由欣慰一笑。

苏珺兮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白蒙蒙的天空看不出大概时辰,回头问两个丫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可还有时间沐浴?”

已经放下手中物什、走至衣柜前的清风,正拉开柜门翻找着衣裳,闻言转头对苏珺兮说道:“小姐,现在已经辰时了。李,”清风一顿,含笑抿了抿嘴唇,“该改口叫姑爷了。姑爷早就给小姐备了热水,只等小姐起身。”

苏珺兮一愣,顿时暗恼不已,打断了清风的话:“糟了,错过了拜见四叔的时间,李景七怎么也不着急?”

一旁的清霜见状连忙上前扶着苏珺兮。笑着解释道:“姑爷向四老爷请示过了,四老爷说在万径园里不必拘这个礼,况且姑爷赶着娶小姐过门,婚礼办得不够周全,远方的亲朋都赶不及来,已经对不住小姐了,他也有要事在身,不过是想在离开杭州前见见你,让你不必着急。”

清霜说着,苏珺兮不由轻呼了一口气,稍稍减了焦躁。她对婚宴一事倒是不太在意,虽然并非风光大嫁,但李景七一项一项的按着最古老的婚仪,一丝不苟地和她举行了这场婚礼,她便满意了,至于是否宾朋满座,她也不是个喜欢的热闹的人。不过,听了清霜的这番话,却又惊讶四叔如何突然这么赶着要回东京,便问道:“四叔要回去了?”

清霜闻言点头:“是的,适才无意间听到长玄说是四老爷的外甥离家出走了,急着赶回去帮忙处理此事。”

外甥?离家出走?苏珺兮在这世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不由猜测连连,已经找着衣裳走到苏珺兮身边的清风,打开手中拿着的淡黄色衣裳往苏珺兮身上比了比,转了话题:“姑爷说今日要拜见四老爷,要穿得庄重一些。还指名挑了这件。小姐,姑爷可是替你备好了整整一柜子的新衣裳。”

苏珺兮看着清风手中的这套襦裙,这套衣裳其实和她昨日穿的嫁衣相似,只不过改成窄袖束腰,以一色淡黄丝缎为底,上裳依然不缀花饰,领口袖边用以裹边的月白锦缎用淡黄丝线绣着淡淡的牡丹印子,束腰与领口袖边相似花色,下裙减去了淡黄纱罗和珍珠缀饰的清丽繁杂,却是整条裙子都绣着朵朵深浅不一的牡丹印子,倒更似泛黄的丹青画上的花痕了。

李景七倒是狡猾,嫁衣美,一辈子只穿一次,如今又给她做了这样一套衣裳,是想要她时时记着么?想着,又缓缓走到衣柜边打开柜子一看,果真满满的一柜子都是她的衣裳,琳琅满目想必他也花了不少心思,心底略有所动,口中却说得不以为意:“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身,就置备了这么多。”

清风一笑。接着说道:“小姐沐浴完毕试试不就知道合不合身了?”

说着清风与清霜等苏珺兮刷过牙洗过脸,将她扶至隔间浴室,给她备好换洗衣物,就退了出去。

等苏珺兮沐浴完毕,终于稍稍减轻了身上的酸痛之感,起身正要从浴桶里起来,却忽然瞧见李景七走了进来,不由惊呼一声,随即“哗啦啦”几声,浴桶里水花四溅,苏珺兮又坐回了浴桶里,往前挨着浴桶壁,让桶壁挡住了自己的前胸,抬头望着李景七,神情戒备:“你出去。”

虽然她和李景七已经……可是她还是受不了自己毫无隐私地展现在李景七面前,特别是洗澡时,这样不知多狼狈。

李景七见状骇了一跳,却又不死心地盯着苏珺兮,几步跨至浴桶前,蹲下,与苏珺兮隔着桶壁对峙。未及,李景七的视线就很不自觉地从苏珺兮戒备微怒的眼神移到了苏珺兮的身上……

只见苏珺兮轻绾的青丝略略垂下几缕,沾湿了,偶尔滴下一滴水珠,颈项的曲线正好,两边的玲珑锁骨线条精致,娇小的双肩圆润柔和,身上的水滴晶莹剔透,忽的划过光洁细腻的肌肤。留下一路****的痕迹……

苏珺兮见李景七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颈项间的喉结还动了一下,脑海里不由想起昨晚的香艳场面,不禁大骇,怒道:“你出去,我们还要拜见四叔的。”

你的意思是你还想要?李景七闻言顿时暗爽不已,看着笼在渐散的水汽里的苏珺兮红了双颊一阵心满意足,但也怕苏珺兮着凉,便说道:“好,我在房里等你。”

说着忍不住笑嘻嘻地在苏珺兮还有些湿的额上啄了一口,才得意洋洋地走了。

苏珺兮半天没有想明白李景七缘何突然转了心情,如此得意,便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起身揩干了身子,换好衣裳转进了卧室。

清风与清霜已经在妆台前等着她,她走过去坐下,不搭理坐在一侧床边的李景七宠溺的目光,只让清霜稍稍擦拭了下她的头发,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珺兮,今日就戴那支百花如星步摇吧。”李景七低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苏珺兮一想,今日发式简单,戴如此繁杂的步摇倒也适宜,而且今日的衣裳也庄重。衬得起,便点了点头。

清霜见状打开装着百花如星步摇的妆匣,取出步摇给苏珺兮仔细地戴好,便退了一步。

苏珺兮看着铜镜里自己新妆成的模样,视线又自镜中的自己移至镜中的李景七身上,看着他从镜子里反射过来的融融目光,心中忽然一动,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此后,自己就要和李景七一起生活了。

李景七见苏珺兮有那么一阵的怔愣,挥手示意清风和清霜先退下。才走至苏珺兮身边,在她身侧蹲下,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环佩递给苏珺兮。

苏珺兮转头一看,霎时入眼的便是那道淡淡的裂痕,却是李景七送给她让她出嫁之日佩戴的那枚团龙白玉环佩,眼眸一动,关于此玉来历的疑问又涌了上来。

“这环佩,是我从小戴到大的,往后,不管你去哪里都要随身带着,好不好?”李景七说着,也不等苏珺兮回答,便亲自弯腰给苏珺兮系在裙侧。

苏珺兮见状心中又是一阵感触,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正巧李景七系好环佩抬头瞧见,心中一时欣喜不已,趁势抱住了苏珺兮的腰,低声说道:“昨晚,对不起。”

苏珺兮闻言身形一滞,其实,自己的气早就消了,可是李景七那样行事,原谅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去拜见四叔吧。”

李景七一愣,抬头看见苏珺兮飘闪的眼神,旋即了然,原来娘子也有这么别扭的一面,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自得的笑,起身退了一步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苏珺兮连忙也站了起来,整了整仪容,才走了出去,身后李景七尾随几步,便走在了苏珺兮身侧。

两人肩并肩一起行入客厅,李四老爷已然在座。

苏珺兮见四叔一身玄色宽袍,即便坐着依然气势不减,心中不禁猜想他是经了怎样的历练才能生出这一番气派,又见他只在下首坐着。知他只是代行李景七父母之责,因此不坐尊位上,不由又叹服他的气度。

苏珺兮随着李景七近前,在李四老爷跟前站定。

李景七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七郎携新妇见过四叔。”

李四老爷先看了眼前月白衣袍的李景七一眼,再看向李景七身侧端庄中透着的一股清淡气息的苏珺兮,不由点点头,配得起七郎。想着,倒不再像之前一般斥责李景七,只是用稍许凌厉的眼神继续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虽然微微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四叔目光中的犀利,和之前的宽和态度大相径庭,不由有些不安,抿了抿唇,压下心中不安,上前小半步俯首一福,说道:“侄媳见过四叔。”

苏珺兮说罢,候在一旁的清风连忙递上托着热茶的托盘,苏珺兮伸手接过,恭敬地送到李四老爷跟前,俯首说道:“四叔,请喝茶。”

李四老爷早就从苏珺兮一闪而过的眼神里看出苏珺兮的紧张,此刻见苏珺兮倒是不卑不亢,心中满意,却也不禁一声叹息,转头看了李景七一眼,待目光转回到苏珺兮身上,到底没说什么,只接过苏珺兮递来的茶,揭开茶盖就着茶盏杯沿喝了几口。

站于李四老爷身后的随从见状递上一个托盘,李四老爷放下茶盏,从托盘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苏珺兮,缓了声音:“今后你就是七郎的妻子了,往后好好照顾七郎,千万莫要让他任性。”

苏珺兮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却是一愣,随即总算松了一口气,又暗自笑开,想必李景七在老家臭名昭著,想着便感觉到身侧的李景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又不由惊奇叔侄二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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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 读者卷 第五八章 未晓疑云来 第五八章 未晓疑云来

苏珺兮先恭恭敬敬地应下李四老爷的吩咐。才俯首接过李四老爷递过来的红包:“侄媳谨遵四叔嘱咐,谢过四叔。”

李四老爷这才敛了周身威势,缓了脸上神色,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人,李景七一身玄色衣袍,行止清淡,却隐隐透着意气风发,身侧的苏珺兮一袭淡黄衣裙,行止端庄,却隐隐含着一股弱柳扶风的娇态,忽然就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风光,不由换上宽和的神色,看着李景七****一笑:“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我也不打搅你们新婚燕尔,我今日也要赶着回东京处理一些事情,这就去收拾收拾,下午就走。”

苏珺兮闻言,脑中闪过清霜的话,想到了那离家出走的四叔的外甥,不知和李景七有无亲缘关系?又听李四老爷说要回房收拾打点准备出发,便迟疑着要不要替他张罗。踌躇间却听李四老爷对她说道:“你初来乍到,只怕对万径园比我还陌生,且不必忙活了,你不必担忧,自有长青替我张罗。”

说着李四老爷起身,对李景七和苏珺兮两人挥了挥手,就带着他的随从走了,身后长青连忙几步跟了上去。

苏珺兮见状,微微迈了一小步,又迟疑,不禁转头看着李景七,问他拿主意,见李景七含笑看着她点点头,才止了身势。

李景七趁机牵住苏珺兮的手,十指交缠,随即一脸莫名的笑意:“我们回房,该干嘛干嘛去。”

苏珺兮闻言一滞,旋即红霞飞上双颊,转眸白了李景七一眼:“你真讨厌,总说些轻佻的话,没个样子。”说着拉起李景七的手掰着,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李景七任由苏珺兮掰着他的手指,又趁势和她玩闹起来。

苏珺兮见掰了一根手指,再掰另一根手指时原来那根手指又紧紧缠住了她,掰了半天仍旧毫无进展,才恍然大悟,原是李景七又闹她。抬头瞪了笑得不怀好意的李景七一眼,干脆放手,迈步就走。

李景七带着一脸莫名的笑意,跟在苏珺兮身后,忽然凑至苏珺兮耳边一阵耳语:“娘子,你怎么就知道该干嘛干嘛是要干嘛?”

苏珺兮身形一滞,顿时停住了脚步,身后李景七早有所料,早她一步先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苏珺兮回头怒视着他。

苏珺兮素来是个淡漠的性子,也极少生气,碰上李景七,却每每气得不轻,自己却也说不清这股气打哪里来,此刻更是不知如何发作,奈何不得之下,甩又甩不掉,不禁又觉得委屈,不知不觉间就有泪意涌上来,只转身背着李景七干站着。

李景七见状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上前从背后拥住了苏珺兮。苏珺兮被李景七突然而至的亲密举动骇了一跳,居然在客厅里也这么无所顾忌?苏珺兮捏了一把汗,还好四叔此刻大约不会回转,清风等人也退了出去。

正想着,李景七埋首在她的发间,反复咬着她的耳朵,慢慢地一直啄到了她的脸颊。

苏珺兮被李景七紧紧地拥着不能动弹,想躲也躲不过他这密密麻麻的吻,耳畔脸颊感受着他强大的气息,湿热的呼吸急急徐徐喷在她的肌肤上,引得每一个毛孔都战栗不已。

良久,李景七才停下吻,在苏珺兮的耳边又低低沉沉地说道:“你就说原谅我嘛,说原谅我我再不这样胡闹了。”

苏珺兮闻言不由一愣,这是撒娇?还是威胁?李景七你真不厚道!

脑中又想起昨晚的些许画面,苏珺兮不由脸红心跳,后转念一想,忽然明白,是李景七也非常在意昨晚的事情?艰难回头看着李景七,只见他敛了适才莫名的笑意,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睛里,有深深的不安,害怕,还有无措……

苏珺兮第一次这么清晰完整地读懂李景七如同深不见底的沉潭般的眼神,不由一愣,他做这许多毫无章法的事情惹她生气,其实并非心中太多计较,而是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么?想着。苏珺兮不禁回头,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李景七先是一愣,旋即心中大喜,又紧了紧手,将苏珺兮搂得更紧了。

苏珺兮难受,掰着李景七的手臂说道:“你这样抱着我难受,这里是客厅人来人往的。”

李景七闻言扫了客厅半圈,狡辩道:“哪里有人?”说着却还是放了手。

苏珺兮无语,瞥了他一眼,果然还是无法无天惯了,总是浑然忘我看不到旁人。

李景七嘻嘻一笑,还是十指交缠地牵着苏珺兮往卧房走:“我们回去吧。”

苏珺兮被李景七牵着,跟在他后面,忽然记起一事,等回了房间,便开口问道:“四叔这么着急回东京,听说是为了他外甥的事情?”

李景七回头看了苏珺兮一眼,脸上并无什么表情,拉着苏珺兮在榻上坐下,才笑得狡猾无比得意非常:“是啊,是我表弟。”

苏珺兮见李景七笑得如此不怀好意,又想到李景七对四叔时常流露出的不以为然的态度。直觉其中有猫腻,狐疑地看着李景七,一改往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问道:“你可是瞒着四叔做了什么?”

李景七抱着苏珺兮把她压倒在榻上,只埋首在她的颈项间低低笑道:“先不告诉你,等四叔走了再告诉你。”

苏珺兮一顿,不由紧张,这家伙无法无天,万一惹毛了四叔怎么办?四叔看着还是相当照顾李景七的,李景七如今虽然在杭州府定居,但是李家是大家族。李景七一支是旁落的侧裔,还是要顾及一些,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情,回到东京也好说话行事,况且,看李景七的样子,她虽然没有问,但李景七过世的家人,应该还是葬在东京的。

想着苏珺兮连忙将李景七的脑袋扶至眼前,认真说道:“你可是又胡作非为了?”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顾左右而言他:“我在娘子眼里就这么不成事?”说着又埋到苏珺兮的颈项间,磨磨蹭蹭的开始咬她的锁骨。

苏珺兮无奈,转念想到,这明摆着是白问,李景七如此性格,只怕是如何也问不出口了,也罢,反正他说了等四叔走了就告诉她,那她且等等吧,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情吧?

苏珺兮其实也不是很确定这个想法,但此刻被李景七压着,显然已经有些承受不住李景七的温存了,这家伙真讨厌,昨晚才……想着不由又一阵惊心,连忙抬手欲推开李景七,却听李景七又在她耳边低语:“不要担心,我只是想赖着你……”

苏珺兮手中动作一顿,旋即轻轻搭上李景七的肩膀,任他亲吻温存。

午时一过,李四老爷就已经打点好行装,带着自己的随从准备出发回京,苏珺兮随在李景七一侧,一路将李四老爷送到了码头。苏珺兮远远一看,岸边一艘船朴实无华,甲板上立着几人,井然有序,俱躬身而立。齐齐望向这边,难道是来接四叔的?看着寻常,却隐隐有着一番气势。

果然,李景七将李四老爷送至艘船边,才止步,恭敬地俯首一礼:“七郎谢过四叔此番照拂。”

李四老爷看着李景七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往后就难得再见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又转头看着苏珺兮,道:“以后,你莫要怪七郎……”

“四叔!”李四老爷话未完,李景七轻喊一声打断了李四老爷,一旁的苏珺兮本来听了李四老爷适才对李景七说的话就有些诧异,此刻又听到他对自己如此嘱咐,以及李景七的反应,不由更是困惑不已,心中忽然擂起鼓似的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李四老爷并不理睬李景七,只朝着李景七挥手阻止了他的话势,继续对苏珺兮说道:“你莫要奇怪,七郎往日任性得很,又经历了许多磨难,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只还以为他恣意逍遥惯了,谁知却是个心里藏着事的,你往后多多体谅着他吧。”

李景七听得最后一句话,不由又开口阻止:“四叔!”

李四老爷的话倒是已经说完,只看着苏珺兮等着苏珺兮的回答。

苏珺兮看着李四老爷,被他隐隐透出的威势包围着,不禁有些怔怔的,回想叔侄二人的对话,几番推敲思量,才轻轻点了点头,轻浅一笑:“四叔放心,侄媳记着。”

李四老爷闻言点点头,松了威势,竟似得了保证似的轻呼了一口气,苏珺兮还来不及捕捉到这个讯息,他又转头瞪着李景七又是一番责备叮嘱,也不过是好自为之要有做丈夫的担当之类的话。

苏珺兮听着不禁有些好笑,怎么听着李景七像是第一次成婚,他可是已经二十又六,成过婚,差些当了父亲的人。

李景七恭恭敬敬地听完李四老爷的临别嘱咐,和苏珺兮一起将他送上船,直到船离了岸,在河道上越行越快,才带苏珺兮回万径园。

苏珺兮想到上午李景七答应过她等四叔走了,便告诉她关于他表弟一事,就一直等着李景七开口。到了晚间吃过晚饭,李景七果然有些吞吞吐吐地对她说道:“珺兮,告诉你一事……嗯,你随我来。”

有感 读者卷 第五九章 破屋藏玄机 第五九章 破屋藏玄机

苏珺兮微微一笑。起身跟着李景七走,却越走越觉得奇怪,李景七怎么带着她往万径园后园走,还越走越偏僻。

“你……”苏珺兮正要开口问话,见李景七带着她停在了一处小楼前,不由改了口,“这是要做什么?”这一看便知是万径园仆人住的地方。

李景七偷偷瞄了苏珺兮两眼,状似镇定地挥手叫长青先行一步,旋即领着苏珺兮进楼走到了一间下人的居室前。

苏珺兮见走在前面的长青停下来开锁,不禁一愣,锁着?转头狐疑地望着李景七,见李景七面上神色虽不为所动,但两眼却转了两转,才落在她身上,疑惑不由更深了,一种不安感油然而生,这家伙该不会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吧?

苏珺兮正想着,前面长青已经开了门,李景七伸手做了个请,示意她先进去。

苏珺兮微微锁眉,提步走了进去。却不由一愣,一般殷实一些的人家,下人的居所虽然简单,但也不至于如此粗陋,苏珺兮扫了一眼此屋摆设,不对,是根本没有摆设,这整个屋子不小,却空空荡荡,因久未打扫,处处蒙尘,比那家徒四壁的光景还差了些。

苏珺兮止了脚步,转头用微含疑惑的眼神看着李景七。李景七垂眸看到苏珺兮略带疑问的眼神,并不开口,只略抬了抬下巴,就拿起拳头遮着自己的嘴以掩饰情绪。

苏珺兮转头顺着李景七下巴所指的大略方向看去,只看见一张破烂的床,床上稀拉拉挂着一张打满补丁的破蚊帐,蚊帐也松垮垮地垂着,没有挂起来。苏珺兮还是不解,这能有什么玄机?

正想转头直接问个明白,静谧之中忽然而起的一声“吱吱呀呀”的可怖声音,没来由的把苏珺兮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苏珺兮不由伸手紧紧抓住了身边李景七的手,两眼也战战兢兢地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是未掩紧的窗户被秋风吹开了。

苏珺兮轻呼了一口气。松了抓着李景七的手,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得跳得厉害,可见刚刚吓得有多厉害,不由转头想责怪李景七玄玄乎乎的到底想搞什么鬼,却忽然又听到床上动静,不由又是一阵发毛,忍不住回头再瞧一眼,堪堪看见一阵风吹开破烂的蚊帐,蚊帐下赫然趴着一个人,便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出声。

李景七倒是没有想到,此事会把苏珺兮吓成这样,心中愧疚,一时又觉得好笑,上前轻轻拥住了苏珺兮安抚着:“别怕,别怕,那是我表弟。”

苏珺兮闻言身形一滞,半晌才听懂了此话含义,心中稍定,旋即又腹诽,这算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景七见苏珺兮一张小小的脸。也一时惊骇一时疑惑一时愤怒的装满了各式表情,心中不由暗笑,却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忍笑忍得好辛苦,待稍稍平复了笑意,才拉着苏珺兮向破床走去。

苏珺兮跟在李景七身后朝床那边走去,见趴在床上拿后脑勺对着他们的人动了一下身子,旋即转了头,换成正脸对着他们,却还是睡得人事不省。

苏珺兮探近身子一看,却是一副稚气未脱的睡相,看着像是还未及冠的年纪,但已经加了冠绾了发,此刻正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枕头睡得酣畅淋漓,一张脸大约是被枕头磨糊了,沾满了灰尘,看不分明样貌。

李景七俯首,在男子的上方清了清喉咙,才喊道:“章於城,醒醒。”

不见反应。

李景七加大了声音:“章於城,你给我起来!”

……依然不见反应。

李景七一恼,嫌恶地伸手柠起唤作章於城的男子的耳朵:“死猪,给我醒醒!”

章於城微微皱了皱眉,瞥了下嘴,才一边含糊地惊叫着,一边伸手护着自己的耳朵:“啊!痛痛痛……娘,你轻点!”

李景七立马黑了一张脸,狠狠拧了一下:“谁是你母亲?”

“啊!”伴着一声鬼哭狼嚎,不知睡到哪个朝代的章於城终于醒了。双手使劲地掰着李景七的手,双眼终于睁开了一条缝,微微眯着半晌都不知道焦点在哪里,嘴巴却完全清醒了过来,死命求饶,“表哥,我错了,我错了,你放开我……表嫂,你帮帮我……表嫂……”一声一声哀戚戚的叫得好不凄厉,听得苏珺兮忍不住一阵哆嗦。

苏珺兮初为**,此刻听到章於城一叠声地喊她表嫂,不禁有些心软,何况李景七也确实太小意,再过几年都要而立了,怎么也和一个小子认真,而且这不明不白的怎么把这小子关在这种地方?思及此,苏珺兮上前拉住李景七的手:“你力道这么大,担心把他耳朵揪下来。”

李景七没好气道:“不怕,反正有你这个大夫在。”

苏珺兮一愣,你这么看得起我?这在这世可不是闹着玩的,想着不由又拉了拉李景七的手,李景七松了手劲。终于收回手,退了一步,侧身站着,留给苏珺兮一个背影。

苏珺兮见状暗自叹了口气,转眸看着逃离了魔掌还猫在床上想要继续呼呼大睡的章於城,不由又叹了口气,这床上的这个还真是没心没肺,刚刚还叫得鬼哭狼嚎,这才多少工夫就跟没事似的?一时又觉得,这对表兄弟的脾气看似不像,实则实在是同出一源。

苏珺兮一时无奈。要睡也不是在这屋里睡,于是转头吩咐身后的长青:“长青,带,”苏珺兮顿了顿,才想到称谓,“带表少爷去梳洗一番,腾一间客房给他睡吧。”

长青闻言俯首应下,倒也没有再问李景七的意思,直接上前把章於城半架半捞地带了出去,苏珺兮看着章於城脏兮兮的背影,忽然发现章於城偷偷地回头对她回眸一笑,脏兮兮看不分明相貌的脸顿时笑得跟黑猫似的。

苏珺兮“噗嗤”一声笑出声,心中恍然,原是装睡以博她的同情,好离了这里,思及此,顿时摇头不已。

李景七见状,上前揽住苏珺兮的肩,边揽着苏珺兮走边云淡风轻地说道:“喏,事情都告诉你了。”

苏珺兮止了笑意,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不对,被李景七转移重点了,这家伙心思不是一般的多!转头瞪着李景七:“你说,你缘何把他关在这里?四叔他们想必四处找他,你没告诉四叔他在这?”

李景七抬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斜着眼睛看着怀里的苏珺兮说道:“他来搅和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所以我让长青随便处置。”

苏珺兮一愣,随便长青处置?长青还不是得了你的授意?还有,就为这?昨天说的小贼就是章於城?旋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昨夜之事,不禁面红耳赤。

李景七见苏珺兮没了声音,终于偷偷呼了口气,暗自庆幸总算过关了,心里便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小瘟神送走,不想。苏珺兮忽然抬头旧事重提:“你可告诉四叔了?”

说着两人到了居室,李景七携着苏珺兮进了房里,扶她在桌边坐下,才低声说道:“我这不是为了让四叔快些回东京吗?不然你如何能得自在?你放心,我明日就派人追他去。”

苏珺兮心中不由一动,做这么荒唐的事情,就是为了让她过得舒心自在?转头狐疑地看着李景七,心道不关是为了我的自在吧?我看四叔在最不自在的就是你。

“章於城怎么就离家出走了?”苏珺兮释疑之后,不禁想起这个问题,他已经及冠,至少二十了,虽然看着还是个冲动少年的样子。

李景七闻言摇了摇头,表示不解,半晌,忽的想起一事,说道:“我来杭州前,似乎听说他家在筹备婚事。”

苏珺兮手中的茶盏一抖,难道是逃婚?这也太夸张了吧。

李景七听得茶盏与杯盖撞击的声音,起身走近苏珺兮,俯身拿掉了苏珺兮手中的茶盏,几乎半抱地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我们今晚先不管他的事情吧,这么迟了。”说着就要将苏珺兮拉近内室。

苏珺兮心中不由一阵腹诽,还不是你故意的,这么迟才将此事告诉他。正想着,便听到身后动静,苏珺兮和李景七的一齐回头,堪堪瞧见章於城的背影。

“章於城,回来。”

李景七轻喝一声,章於城不禁脚下一抖,踌躇半晌,终于不情不愿的转了身子,心内怨念不已。刚刚自己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来看表嫂,好不容易摸着来了,结果还是没有躲过表哥。

章於城挠挠头上粗粗束起的湿嗒嗒的头发,忽的懊恼不已。直骂自己愚蠢,表哥表嫂肯定在一处的,像表哥这种闲人,肯定一天到晚的黏着表嫂……想着,章於城不禁****地抬头看着苏珺兮,他不敢这么看李景七。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李景七携着苏珺兮重新坐回桌边,诘问眼前正****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的表弟,心中不由腾腾的冒着火气,只等着章於城开口他就发火。

苏珺兮听到“又”字不禁对眼前的章於城好奇,也不禁竖了耳朵看着章於城,等着他开口回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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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章鱼城出场,撒花~我取名无能,这个名字可爱伐?呵呵~谢谢一棵无聊的树和寂寂寥聊童鞋~

有感 读者卷 第六十章 鲜衣少年郎 第六十章 鲜衣少年郎

章於城突然有些沮丧。偷偷瞄了李景七两眼,自行走到桌边坐下,两手带着上半身往桌子上一趴,脑袋便耸拉着枕在了手背上,同时屁股往后一撅,椅子险险地翘起了一半,看得身侧的苏珺兮心惊不已,深怕他一个不注意就栽个大跟头。

“我哪里是离家出走,我是来探望表哥和表嫂的……”章於城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越来越小声,到最后就没了音。

李景七趁势发飙,板起脸怒斥道:“东京现在正天罗地网地找你,你还敢撒谎!还不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珺兮和章於城闻言齐刷刷地转头望着李景七,这么正经?好难见。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脸上挂着严厉兄长的标准神情,脑海中只反复地回想着李景七对她耍赖时的任性摸样,心中好笑不已,不过还是给了李景七十足的面子只强忍着笑摆出严肃的神情配合着。

章於城也从来不曾见过李景七此番摸样,心中纳闷,虽然自从表哥出事以后,他半年都没有见过他,之后表哥去了杭州府。更是不得见,现在再次见到,他总觉得表哥不同往日,也不对,应该说表哥反倒是他小时候所熟悉的表哥了……

章於城几番思量,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因为那件事?还是因为来了杭州府?想着章於城不由侧头看着苏珺兮,这个表嫂和过世的表嫂也不同……

半晌,“咚”的一声椅子着地,章於城收回心思坐稳了身子,略挺直了背,才垂头嘀咕道:“我就是在家里呆闷了,想出来散散心。”

“哼!”李景七嗤之以鼻,盯着章於城却并不说话。

章於城抬眼看见李景七的眼神,突然被李景七鲜少展露的威严震慑住,不自觉地起了敬畏之心,终于老实交代:“我爹娘让我成婚,我,我就跑了。”说完,不等李景七开口,又突然抬眼看了李景七一眼,提高声音说道,“我不想成婚。”

让她猜对了?即便如此,苏珺兮还是有些错愕,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只看着章於城无话可说。

先前章於城一张花猫脸看不清样貌,此刻洗干净了,便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来。一双大眼睛孩子气十足,让原本俊秀的脸年轻了不少。

章於城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两排垂着的长睫毛动了两下,忽然小声抱怨道:“我可伺候不了和我娘一个脾气的女人!”

苏珺兮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连着先前李景七的份一起笑出声,转眸看李景七,正好对上李景七刚转过来的视线,见他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由笑得更深,两人一时眉目传情,倒把一旁正郁闷着的章於城晾了个一身鸡皮疙瘩。

章於城心里不爽快,奈何又不敢轻易得罪这个表哥,只闷闷地低哼了一声以示抗议。

苏珺兮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止了笑意,目光自李景七身上收回来,转头看着章於城,回想适才章於城的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试探地问道:“还没有过门你如何得知新娘和你母亲一个脾气?”

章於城一愣,旋即奇怪地抬头看着苏珺兮:“过门了啊,我娶了。”说罢又委屈地嘀咕。“我能不娶吗?我娘……”

苏珺兮闻言又想笑,只好偷偷捂着肚子,好歹憋住了笑意,又问:“你刚娶了新娘就把人家一个姑娘家扔在家里,你让她如何在你爹娘面前自处?”

章於城又是一愣,旋即恨声道:“她才不担心,她和我娘简直狼狈为奸!”

连狼狈为奸的话都说出来,苏珺兮不由疑惑更深,这母子两,或许还有夫妻两到底闹到了什么地步?

苏珺兮正想着,却听章於城又愤然抱怨开:“娘一直哄我说新娘子很温顺乖巧,我也信了,心想反正都要娶妻,现在娶就现在娶吧,可是才圆过房,新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已经圆了房?苏珺兮不禁呆呆地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章於城,旋即又恍然,这世的富贵之家的孩子都早熟,应该早就……李景七应该也是吧?思及此,苏珺兮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收敛了心中情绪,看着一脸无辜委屈的章於城不由有些气恼,你把她都吃干抹尽了才跑,还真不厚道。

苏珺兮一时没了话,一旁的李景七早就听得不耐烦,见苏珺兮终于不再搭理章於城,不由松了口气,立即对章於城摆出一副嫌弃的神色来:“你还不回去歇着?小心我不高兴了就立马把你送回去。”

章於城闻言骇了一跳,立马无助地望向苏珺兮。可怜地似街上的弃犬。

苏珺兮一看,终是叹了一口气,也罢,她没打算管李景七亲戚家的事情,李景七怎么打算就怎么办吧。于是浅浅一笑:“你表哥这意思,不就是只要你听他的话他就让你留下。”

章於城一愣,很是不解,这个表嫂原来没有看着那么好说话啊!双手撑着桌子,章於城一脸苦大仇深地起身,磨磨蹭蹭的对李景七和苏珺兮行了一礼,才辞出,心中却是“吧嗒吧嗒”的打开了自己的小算盘。

李景七早就等得不耐烦,章於城后脚才迈出房门,李景七便起身走至苏珺兮身边,抱起苏珺兮就往内室走去,惊得正要喝水的苏珺兮险些摔了手中的杯子,“啊”的惊叫了一声。

李景七抱着苏珺兮就往床铺走去,吓得苏珺兮连忙找理由阻止:“你等等,还没有洗漱呢,刚刚去了章於城住的那间屋子,脏死了……”

李景七一顿,娘子真可爱,怎么总往那件事情上想。既如此,那就遂了你的意思。李景七坏坏一笑,轻轻一放,便将苏珺兮扔在床上,旋即俯身欺了上去。

“李景七,”苏珺兮挣扎了一会儿,反抗无果,气得不知道怎么说话,只恨道,“你真可恶!”

说罢,苏珺兮正打算任由李景七摆布。不想李景七忽然放低了身子,压在她身上,头埋进她耳边稍稍有些乱的发丝里低低地笑起来:“我就喜欢看你发怒的样子。”

苏珺兮闻言咬了咬牙,举起拳头在李景七的肩上垂了两下才解气,随即别过头不搭理李景七。李景七看着苏珺兮生闷气的样子爱极,在她颊边吻了一下才起身,轻轻将她扶起来,旋即转出了内室。

苏珺兮行至妆台边坐下,伸手解着自己的发髻,不由暗自叹息一声,李景七也真是的,总爱寻些理由把清风和清霜支开,实在不便得很,改日要想个办法才行。

须臾,李景七回转,身后清风与清霜捧着他们的洗漱用品跟了进来,两人一番梳洗才解衣睡下。

苏珺兮躺在李景七的臂弯里,想起适才章於城和他新婚妻子圆房以后就离家出走的事情,思绪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李景七身上,心中不由有些疙瘩,脑中反反复复想着竟睡不着了,动了两下,见李景七也没有睡,才踌躇着问道:“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收房丫头?”

苏珺兮忽然有些不安,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选择对,李景七对他过世的妻子一往情深,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是前世有一句话正是,和一个死去的人比你永远也赢不了,万一李景七……想着苏珺兮不禁有些沮丧,前世处处没得选择,这世她爹爹至少给了她一个选择半生生活的机会,却前路茫茫不知结果如何……

李景七感觉出怀里苏珺兮的忐忑与灰心,心中一动,旋即翻身将苏珺兮压在身上,板着脸怒道:“什么叫年轻时候?你嫌我老了?”说着便开始动起手脚来。

苏珺兮一愣。这是哪儿跟哪儿?见李景七故意模糊重点,还是用的这个方式,不由又气恼,抬起头就在李景七的肩膀上狠狠啃了一口,她算是明白了,对李景七无法用语言沟通,只能来强的。

“呼!”李景七轻呼一声,抬起身子用手肘支撑着,半是玩笑半是责怪:“好痛,你还真下得了口?”

下得了口?苏珺兮看着李景七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又被他这句话逗得有些乐,本想笑,又记起自己之前还在生气,因此也学着李景七的样子板着脸不理他。

李景七俯首在苏珺兮的眉心上轻轻吻了一下,才低声说得温柔:“珺兮,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收房的丫头么,我想起来倒是很有几分遗憾,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我愣是一个也没吃着。不过现在也很庆幸当初没有吃着,要不现在得对着多少个嬷嬷啊?”

“噗嗤”一声,苏珺兮终于展了笑颜,真会花言巧语,说得这么夸张。

李景七见苏珺兮终于笑了,又低声安慰道:“你不要担心,我不会乱来的,我晓得你昨晚辛苦……”

就你有经验!李景七话未完,苏珺兮闻言又不自在,推开李景七转身背对着他暗自生闷气。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侧身起伏的线条,懊恼不已,又觉得莫名其妙,女人都这么变化莫测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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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首顿足。章节名起得不好。我做什么想这么复杂的章节名。真是自作孽啊。摊手。童鞋们以后表管我章节名哈~凑合着看吧~章章都要支持哈!~

有感 读者卷 第六一章 新婚贺礼至 第六一章 新婚贺礼至

李景七等了半晌。苏珺兮都背对着他没有动静,他只好往前挪了些,从后面拥住了苏珺兮,苏珺兮却没有像他想的那般反抗,有些奇怪,微微探头一看,苏珺兮已经睡着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李景七小心地动了一下,将苏珺兮拥得更紧一些,他从不曾如此亲密地走进过像苏珺兮这般淡然却生动的女子,回忆中总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更淡了一些,其实自己从来不曾注意过白华吧……

想起自己的前妻叶白华,李景七不由微微吐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搂着苏珺兮的双臂更加紧了,咯得睡梦中的苏珺兮有些不适,轻轻挣扎了一下,李景七这才发现自己搂得太紧,轻轻呼了一口气,松了松手臂,稍稍换了个舒服的睡姿。才拥着苏珺兮沉沉睡去。

第二日,苏珺兮起了个大早,今日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是以当家主母的身份掌管万径园。

她第一次来万径园给李景七看病时,就发现万径园虽大气,却粗糙冷清得很,看得出来园中仆人并不多。虽然这次她嫁给李景七,万径园已经修整了一番,但还是不像一个常住的家。她愿意相信李景七,但是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因此无论如何,她都要改变这种感觉。

辰时一到,苏珺兮就前往正厅,那里等着早就被长青叫来的园中诸人。

苏珺兮一进正厅,不禁愣了一下,相对偌大的万径园来说,这些仆人真是,少得可怜,粗粗一数,除去长青和她带来的四个丫环,长玄守门去了,这厅里站着的,有中年男仆两名、婆子四个、小厮和丫头各两名,才十个人,自己还来不及过问,难道,李景七至今吃得还是乐来楼订的饭菜?

如此一想。苏珺兮发现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只怕得赶紧寻两个厨子或是厨娘。

苏珺兮带着清风和清霜行至正厅主位,才坐下,眼前的十来人齐刷刷地下跪磕头,高声齐呼:“见过夫人!”

苏珺兮被突然而起的高呼骇了一跳,愣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接受了这个新的称呼,看着眼前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张望的十人,倒是松了一口气,想必长青事先警示过了,倒是给足了她这个新当家面子,于是转头朝着长青点点头。

长青得了示意,便喊起伏在地上的十人,近前与苏珺兮禀报道:“夫人,万径园的下人都在下面了。原先公子初来杭州府,并不曾多买仆人,如今夫人来了,公子吩咐,万事由夫人做主。”

长青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底下的十人,男仆两名。左边薛义,右边林升,薛义管着园中一切物什、采买,林升管着园中一切人事、安全,仆妇四位,左起,分别姓陈、徐、黄、郑,一起管着园子的擦洗洒扫、下人的居住饮食,小厮两人,左边径山,右边剡溪,管着出行、传唤等杂事,前些日子被公子叫到跟前近身伺候,夫人来了才又撤下,丫头两名,左边红樱,右边绿蕉,负责内室打扫、侍花弄草等细活。园中一直不曾请管家和账房先生,钱财支取等事项,公子原先是让我负责的。”

苏珺兮一边听着一边根据自己的分析猜测,渐渐就理出了头绪。

李景七来杭州府还不到半年,只怕只有长青和长玄是他的亲信,特别是长青,几乎贴身跟着他。

万径园又不开火,李景七所用的物什,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只怕还是他自己带着长青和长玄二人去置办,采买几乎形同虚设,不过若是请了厨子或是厨娘就不同了。看来还是留着。

四个婆子,年纪大了,想必是非多,不比王婶是看着她长大的,算是自己人,苏珺兮并不打算重用,还是留着干些粗活。

两个小厮倒没有什么。而两个丫头,缘何没有近身伺候李景七,苏珺兮不禁有些奇怪,又想起那会她来给李景七看病时就觉得来自她们的目光有些异样,因此暗暗对两人起了警惕之心。转念又想到自己带来的四个丫环,清风与清霜她是放心的,至于清雨与清露两人,她不欲她们近身侍候,但是没了王婶盯着,长青和长玄又是男子,如何安置倒是有些难办。

至于管家,长青正好,换了别人,李景七肯定不放心,既是李景七的亲信,她也能安心。还有账房一职,同理。而且除非李景七把财政大权亲自交给她,否则以她自己的性格,是断然不会插手此事的,不过那次李景七把他家产业给她看,她都是没有看,想起来心里痒痒的,苏珺兮不由一阵好奇。

苏珺兮一番斟酌,觉得此事也不宜操之过切,一则自己不清楚他们的底,二则自己也一点威信也没有,她也明白自己小时候只顾跟着爹爹习医。疏于此道,即使有过一世的经历,但那时自己也是个四处碰壁的年轻人,因着这奇特的经历,才养了素淡且谨慎的性子,加之此世人情世故又更加苛刻禁锢,两世实在不可比拟,因此于此只怕清霜比她还能耐些。

思及此,苏珺兮也不欲做样子,什么下马威,令人难以捉摸恐怕比急着立威信更加高明,转头看着长青,只淡淡吩咐:“便按着老规矩,各司其事吧。”

长青闻言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苏珺兮连规矩都没有立,只说了这么一句可有可无的话,不仅惊诧不已,而且,他本来想着,自己也不擅长管家,万径园若是有了当家主母,许多事情,他便可以不用管了,只护着公子和夫人的安全,可是眼前这情形……

长青暗自叹了一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应下苏珺兮的话:“夫人放心,长青明白。”

苏珺兮见长青应下,正要再下令,忽然听到门外一阵疾跑的急促之声,旋即长玄奔了进来,奔至苏珺兮眼前露出一张兴奋不已的脸,张口就要说话,忽然感觉到一旁长青暴怒的眼神,吓了一跳,一张嘴张着愣了半晌,才跪下毕恭毕敬地请罪:“长玄失礼,请夫人责罚。”

苏珺兮看着长玄一时间变幻如此快速的神情。觉得好笑,她知道长青和长玄两人有些特别,虽行着仆人之责,与李景七的关系却似乎不止主仆那么简单,而且李景七也说过,长青和长玄知恩图报,想必有着报恩的成分。

思及此,苏珺兮本来也不欲立威信,自然不打算拿长玄立规矩,只忍了笑淡淡地问道:“起来吧,先说来听听是何事?”

长玄倒是没有多想,谢过苏珺兮便站了起来,只是敛了适才的兴奋,恭敬回道:“夫人,公子原先府上的两位掌厨师傅来了,说是,说是给公子送来了新婚贺礼。”

厨子给主子送贺礼?苏珺兮一愣,旋即疑惑地看向长玄。

长玄一愕,才恍然,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态举止,一拍后脑勺答道:“我一时高兴,就忘了问清楚是替谁来送的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公子,因为离夫人近,就先来告诉夫人了。”说着嘿嘿地傻笑了两下。

苏珺兮看着长玄此番模样,实在怕自己在下人面前破功,只挥挥手告诉长青:“其他人无事,就先散了吧。”

待长青遣散了下人,苏珺兮才笑道:“两位师傅在哪里?”

长玄也笑着回道:“夫人,我不敢擅自做主,还没让他们进门呢。”

倒是个谨慎的,也有几分聪明,苏珺兮不禁对长玄的好感又添了几分。不过,对于李景七东京旧府里的人事,还是让李景七自己做主来得好,于是转头问长青:“此事是否要禀报……”苏珺兮一顿,忽然发现,长青和长玄缘何一直这么恭敬地尊称李景七为公子?

苏珺兮这一顿,倒是让长青抢了话,一笔带过了她的疑问:“夫人,让两位师傅进来吧,他们倒是信得过的。”

苏珺兮见长青如此说话,便点了头:“长玄,你且前去带两人进来。清风,你去请你姑爷来这里吧。”

两人应下,各自去了。须臾,清风随着李景七先回转,李景七笑着走到她跟前,苏珺兮正要起身给他让座,不想李景七先她一步按着她坐下,旋即自己也挤到了她身侧,手倒是规规矩矩地放到了他自己的大腿上。

苏珺兮不由腹诽,李景七还真是向来都旁若无人,手规矩有什么用,你这一坐,早没了规矩,还好此刻屋里除了清雨和清露,都是贴身值得信任的,可是这也好些人而且长青还是男的。

苏珺兮暗自叹了口气,连瞪都不好意思当着长青的面,只挪至一边,起身静立一侧。

李景七一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才肃了脸,正好长玄带着两名掌厨师父一路小跑了进来。

两人进得正厅,便停了下来,缓缓走到李景七跟前,恭敬地行了礼,其中立于左侧的壮年男子才朗声笑着说道:“老张和老贾恭贺公子新婚!特奉四老爷之命给公子送来新婚贺礼。”

苏珺兮闻言奇怪,旋即又了然,想必四叔走得匆忙过意不去吧,侧首,忽然瞥见李景七嘴角一阵抽搐,旋即听到李景七冷冷地问道:“是什么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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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 读者卷 第六二章 莫道是寻常 第六二章 莫道是寻常

老张眼含笑意,恭敬答道:“四老爷说。他在杭州府几日,实在不惯日日吃乐来楼的饭菜,因此特特派我们二人前来,是为恭贺公子新婚,还请公子笑纳我们二人的厨艺。”

送的是两个厨师?难怪不见所谓贺礼,只见二人各背着一个包袱。苏珺兮顿觉新鲜,再看坐于主位的李景七眉毛一挑,一双眼恍惚闪过难以捉摸的精光,半晌才道:“既如此,你们便留下吧,还按着老规矩。”

两个厨师应下,正厅里便静了下来。半晌,苏珺兮发现除了李景七是明目张胆地看着自己以外,其他几人均是低着头,偶尔偷偷地抬眼往她这里扫上一眼,又不敢直视,因此那目光便常在她脚边徘徊。

苏珺兮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吩咐长玄带张师傅和贾师傅先去后园歇下,再寻几个仆妇腾出两间屋子给两人住。苏珺兮心中盘算,如此一来。厨师一事就不必她操心了,剩下的事情慢慢来,至于清雨和清露二人,还是跟着她吧。

此事一结,苏珺兮松了一口气,随李景七回到了他们的居室。

到了下午,长玄张罗完两个厨师的事情,急匆匆地赶到了李景七和苏珺兮住处,不想被守在门口的清风一把拦了下来。

“清风姐姐,我寻公子,你干什么拦着我。”长玄停住了脚步,疑惑问道。

“现在不比往日,小姐也在,你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出入。”清风语调平平,口气听着倒有些冷。

“清风姐姐……”

未及长玄说完,清风泼辣出言打断了他:“谁是你姐姐?”

长玄一愣,呆呆的看着清风,清风并不理会他,沉声继续道:“何事?我替你禀报。”

见长玄没有反应,清风清了清喉咙,又问了一遍:“何事?”

长玄这才回神,脸却莫名其妙的刷的红了,自袖中取出两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宣纸递给清风,侧头低声说道:“这是张师傅和贾师傅开出的单子,请递给公子。”

清风接过长玄递来的宣纸,目光并不多停留在长玄身上,转身进了屋子。

“姑爷。小姐。”清风上前一礼,递出自长玄处拿来的宣纸,转禀,“长玄说是张师傅和贾师傅开出的单子。”

李景七闻言并不奇怪,当是知晓何意,只使了个眼色示意清风交给苏珺兮。

苏珺兮拿了两张单子一看,不由骇了一跳,这,这两张单子上密密麻麻地写着的竟然是厨房各色打下手的人员名单,从配菜、采买、择菜、洗菜到刀工师父等等,满满一页单子。再看另一张,却是各式用具、对厨房的要求也密密麻麻罗列了一整张。

苏珺兮转头看着李景七,不是说李姓世家的旁支么?也有这样的财力?若非大富大贵之家,如何支撑得起这么庞大的人事开支。

李景七见苏珺兮疑惑,趁机将李家产业的账册交给苏珺兮看。苏珺兮随意翻了几本,更是疑惑,全是田产之类,敢情李景七是个大地主?

李景七捧起茶盏抿了一口,状似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不比三哥,不会经营,便悉数换了田产庄子之类。只收租子。”

苏珺兮倒是猜到了,却并不置可否,李景七趁势将账本交给苏珺兮,让她全权管了家政财务。苏珺兮不接,这内帐可以,外帐呢?

李景七见状低低笑开:“这些大多都是内账,外账只是粗粗几笔。管理外账必要与外头三教九流打交道,我可舍不得你辛苦,此事还是让长青去折腾吧。”

苏珺兮闻言才接了,瞪了李景七一眼,自去一侧斟酌两位厨师开的单子。李景七不事生产,自然不能再行以前的排场,苏珺兮也不问李景七,只自己做主将人事安排精简又精简了一番,各式器具倒是一一允了,厨房也让两位师傅根据精简的人事重新布置。

苏珺兮重新拟了两张单子让长玄交给两个师傅,原以为像厨师这种紧俏的职业,虽是原来的旧部,但多少会有些脾气,不想二人竟然不吭一声,只一切照办。苏珺兮闪过一丝惊奇,倒也没有再多想,因为有一事令她有些怅然。

这世亲迎后第三日、第六日或第九日,男方随女方回娘家行过拜门之礼,大婚才算正式完成,可是自己爹娘俱已不在,这拜门之礼,恐怕凄凉得很。

到了第二日,九月初九。苏珺兮一早起来,情绪还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李景七却精神抖擞,一直催促着苏珺兮速速收拾,好行完拜门之礼。

苏珺兮见他如此,心中一半感动一半又懊恼,李景七急于与她完成婚仪令她感动,但是李景七不顾及她父母双亡一事,拜门时想必情绪低落,又令她有些懊恼。

暗自叹息一声,苏珺兮收敛了低落情绪,强自打起精神,随着李景七坐马车回苏家。

到得苏家内院,苏珺兮下了马车,王叔和王婶俱守在马车外候着她。苏珺兮心间涌起一阵亲切之感,不由自嘲一笑,掩饰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意,旋即又忽然惊觉,自己自从遇到李景七,反而变得爱哭了。

王婶上前携着苏珺兮先行走在前面:“小姐,你猜今日谁来了?”

苏珺兮一愣,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谁会来?脑中几番思量。迅速想到了陈则涵,又觉得不大可能,这也太不合规矩,思索间,王婶含笑说道:“是大老爷来了,大老爷说今日小姐回门,他来主持此事。”

苏珺兮一顿,心中感慨不已,大伯父行事至此,何止是不枉爹爹当日托付,自己只怕如何也还不清这份恩情了。何况,大伯父也不需要她的报恩。思及此,苏珺兮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便停下脚步转身等着身后的李景七,见李景七一脸的明媚笑意,难道,他知道此事?

李景七走近苏珺兮,从王婶手里揽过苏珺兮,宠溺道:“没有想到?”

苏珺兮心中一阵暖意,展出梨涡浅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姐,姑爷,快去吧,大老爷等候多时了。”王叔催促。

苏珺兮和李景七两人闻言连忙加快了脚步,向苏家大厅行去。到得客厅,陈府大老爷陈于致果然已经赫然坐于上首,正捧着一盏热茶细品,两手还有一些哆嗦。

见得苏珺兮和李景七进来,陈于致放下手中茶盏,搁在案几上的手微微抖着,朗声笑道:“倒是好些时候不曾喝到你爹爹亲自种亲自煮的茶了。”言语间不闻惆怅与惋惜,倒似忆起多年离别的老友。

苏珺兮心中一动,与李景七上前行过一个大礼之后,连忙让清霜取了器具来,替大伯父烹上一盏热茶。

“大伯父,清霜的茶艺自爹爹那里偷师学来的,倒是可为大伯父一品。”苏珺兮笑着说道。

“哦?”陈于致倒是没有料到,惊奇之下,又笑道,“如此,便让大伯父忆忆当年你爹爹的茶道。”

取了器具来的清霜闻得此言,对着陈于致一福,谦虚道:“大老爷过誉了,清霜不敢当。”

陈于致笑着摆摆手,让清霜随意,便看着苏珺兮和李景七,半晌。起身走到李景七面前,肃了脸说道:“往后,珺兮便交给你了,若是珺兮受了什么委屈,陈府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此话不好听,不过我还是要说在前头,你当时时警醒。”

李景七闻言连忙后退一步,再行一个大礼,应下陈于致的话。

陈于致见李景七进退得宜,不由满意,才缓了适才的端肃神色,侧身看着苏珺兮,虚虚拍着苏珺兮的肩膀和蔼地说道:“大伯父主持着你的出阁之礼,倒觉得像是又嫁了一个女儿,往后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千万记得莫要憋在自己心里。你是个明白人,但大伯父觉得你就是太过明白了,容易委屈了自己。你一定记着,大伯父虽然把你交给李景七了,但还是像往日一样照看着你的,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府里寻大伯父,晓得?”

苏珺兮只觉得喉间一堵,半晌才艰难咽下一阵泪意,露出浅浅笑容,也退后一步朝着陈于致行了一个大礼,才轻轻点了点头。

陈于致看着眼前一对璧人,一个身材修长,气度沉稳,一个娇小玲珑,性子淡然,两人静静地站在一处,倒是登对得很,不由笑开。

随后,苏珺兮得了陈于致的示意,回了自己出阁前的闺房,留李景七和大伯父一起,不知两人之间又交谈了些什么,待李景七进了她的闺房时,一张清俊的脸笑得如沐春风,想必相谈甚欢。

苏珺兮颊边露出两个浅浅梨涡,也不好奇他们的交谈内容,只拉着李景七与他说些自己小时候随爹爹习医的趣事。说来说去,其实也不过几件,爹爹的性子比她还温淡,又沉浸在对娘亲的悼念之中,几乎无暇顾及她,她也不过自得其乐罢了,可如今与李景七娓娓道来,竟不觉一丝苦涩,满满的,竟像是浸了花蜜。

拜门一礼,他们必须在日落之前回家,不能留在苏家过夜。待两人在日落之前回到万径园,却不曾预料到,万径园早就被闹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

有感 读者卷 第六三章 不负菊花酒 第六三章 不负菊花酒

苏珺兮与李景七二人才进万径园。便觉得奇怪,园中不复往日清静,就是在门口都能隐隐约约听到细细索索的嘈杂之声,苏珺兮带着疑惑和李景七在园内下了马车,也不见径山或是剡溪在此等候,更觉得奇怪,转头一看,身侧的李景七已经有些隐隐的怒意。

长青见状,连忙吩咐长玄安顿车马,正在此时,径山远远地跑来,在李景七和苏珺兮面前俯首赔罪:“公子,夫人,径山失职,还请公子和夫人责罚!”

李景七瞧也不瞧径山,只朝长青打了个眼色提步就走。

苏珺兮来得万径园几日,看径山长得老实憨厚,此刻李景七不搭理他,他也只是紧紧抿着嘴唇,憋得满脸通红也不吭一声,心想横竖不差这么会儿问话的功夫。因此拉住了李景七,回头问道:“你明晓得我们几时回来,为何不在这里守着?”

径山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表少爷让我去园里打个帮手。”

苏珺兮一愣,不及说话,李景七比她还要快,脱口怒道:“他又玩什么花样?”

径山骇了一跳,嗫嚅了半晌,才将意思说明白了,原来是章於城说今日是重阳节,要喝菊花酒,便撺掇了园中一干人等为他四处忙活。

李景七闻言冷哼一声放过了径山,自去园中寻章於城问罪。

苏珺兮觉得奇怪,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李景七如此摆明了要找茬,连忙跟上李景七一步,挨着他问道:“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也不过还是孩子脾气罢了。”

李景七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对着苏珺兮露出个笑脸,看得苏珺兮心跳几乎漏跳了一拍,这笑,竟有些邪气,随即李景七低低的声音沉沉传来:“他碍事,我正是要寻个机会把他送走,越早越好。”

苏珺兮听完此话,就是再淡然的性子也不禁满脸黑线,腹诽一句,这也是个死性子的。他到底哪里碍着你了。

李景七似乎看出了苏珺兮的心思,凑近苏珺兮一侧耳语:“他要在的话,我们身后跟个小尾巴多烦人?”随即望着苏珺兮的宠溺目光笑得****至极。

苏珺兮觉得脸一热,顾不得其他,立时斜了李景七一眼,不说话,埋头走路,只又腹诽一句,你什么时候介意过旁人的眼神了。

苏珺兮进了内园,被章於城的架势骇了一跳。只见园中摆着用燕几拼成的长桌,所谓燕几,便是此世的组合长桌,桌上各式果子、水果琳琅满目,苏珺兮看了一眼,以她前世的经验,果子多是各地特色风味。苏珺兮还来不及一一过目,又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排穿戴一致的丫环,各自托着一个红漆木托盘,托盘上碗碟不一,鱼贯向长桌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苏珺兮满心疑惑,转头问李景七。

李景七摇了摇头。也表示不解,苏珺兮正打算让清霜前去问个明白,章於城却突然从清风身后窜了出来,将清风推了个趔趄,吓得清风几乎没扬手就给章於城一巴掌,好在她眼力好,及时止住了手势,但清风恼怒章於城也没个主子的样子,因此只侧了头,并不赔罪。

章於城吓得不知所以,呆呆地望着清风举起的手半晌,才悻悻地缩了缩头,转头看向苏珺兮,旋即摆出一副谄媚的嘴脸,直接忽视掉李景七,对苏珺兮讨好道:“嫂子,怎样?”

连“表”字都省掉了,苏珺兮不由一阵鸡皮疙瘩,这家伙想必也知道李景七不待见他,因此想了法子来讨好她,意图留在万径园。

自然,苏珺兮也不想摊上这么个麻烦,万一东京城他家人找来,原该李景七担当的事情,她可不想自己也沾了一身鸡毛,于是冷冷调侃道:“这些眼生的丫环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很有反客为主的本事嘛。”说毕苏珺兮一顿,忽然想起李景七似乎也是如此性子,难道是家族血统的原因?想着忍不住多看了李景七两眼。

苏珺兮原以为一句调侃能令章於城收敛一些,不想。这家伙不知道脑筋是怎么长的,居然毫不以为意,还当苏珺兮是夸他,喜滋滋地开始拉着苏珺兮跟她说起他办的晚宴,两位厨师还来不及选厨丁,这些丫环原来是从厨行租来的厨娘丫头……还说是为庆祝她和李景七今日完成婚仪。

李景七看着章於城没大没小不规不矩的样子,心底不免又腾腾的冒出一股气,伸手嫌恶地拉开挨着苏珺兮的章於城,道:“你也知她是你表嫂,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章於城一愣,旋即嘀咕了一句:“可是表嫂比我还小呀……”侧头望见李景七含怒的眼神,才把后面的话收住了,旋即低着头不敢说话。

苏珺兮不禁叹了口气,改日问问长青两个表兄弟到底怎么回事,其实章於城也算有心,虽然铺张了一些,但想必他家非富即贵,应是习惯了如此排场。思及此,苏珺兮笑着对李景七说道:“表弟有心,大家也过个节应应景吧,四时茶坊的菊花酒独家酿制,重阳才得闻酒香,倒是值得一尝。”说得一旁的章於城不住点头附和。眼巴巴地看向李景七。

苏珺兮话音才落,见李景七立即松了神情,不由又想笑,却听一声悠扬的琴音自翠微亭处传来,不疾不徐的琴声浑厚中透着一股似颠若狂之态,苏珺兮侧耳细听,原来是阮籍的酒狂,倒能闻出鼓琴者心中的一丝桀骜不驯来。

章於城见苏珺兮听得入神,旋即又鼓足勇气讨好苏珺兮:“嫂子,那是杭州府新近声明鹊起的琴师彦君。”

苏珺兮一愣,忽然记起杭州府第一手姚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倒是自赵成益买凶马大半路暗害她之时恰好遇到以后,就再不曾见过。想着耳边又传来章於城的声音:“我还请了落影阁善舞的姚娘。”

听闻落影阁,苏珺兮一震,状似无意地问:“这位彦君是何方神圣?”

章於城哈哈大笑:“哪里神圣,比姚娘还差些,是东风楼的清倌。”

闻得“东风楼”三字,苏珺兮双眸悄然瞥过清风,见她只扑闪了两下两排长长的羽睫,倒并无多大的情绪起伏,稍稍安了心,心中不由思量,对此乐师该摆什么态度。

章於城不明所以,见苏珺兮好端端的突然沉了脸色,不禁忐忑地看向李景七。李景七轻斥了一声,上前虚虚揽住苏珺兮的腰:“放心,无碍,在万径园赵成益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要折了翅膀。此人琴艺倒是不错,便留着吧,谅赵成益还没有手眼通天到这个地步,连琴师也布手脚。”

苏珺兮闻言点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犹自怔愣着的章於城:“如此,你都一手操持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还不亲自招待我们?”

章於城一听,顿时来了劲,立即招呼他们入座,连长青长玄和清风清霜他们也在一旁有自己的席面。

待众人坐好,章於城又撇下李景七,殷勤地对苏珺兮介绍起两位厨师的拿手厨艺来。

此刻,已然华灯初上,一片半月清悬长空,不见星芒,不见云霭,虽然未及满月,月上的月桂纹路却清晰可辨。

一阵凉风袭来,苏珺兮微微一颤,连忙举帕掩饰着轻轻打了个喷嚏。

李景七见状。侧首招来清霜吩咐几句,清霜就转身走了,须臾回转,手中一件披风,恍如西湖上的暮霭烟色,轻轻巧巧,便由李景七搭到了苏珺兮身上。

苏珺兮忽然感觉到身子一暖,心间旋即沁出丝丝甜意,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只淡淡一笑,不敢做再多的表示。

不过两人眉目传情之间,在章於城看来,却是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嚏!”章於城也不禁打了一个喷嚏,却招来李景七一个恶狠狠的怒眼,闹得章於城顿觉无趣,只静静坐到了一边,一番自斟自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要管他。”李景七凑近苏珺兮耳边低语。

苏珺兮点点头,余光瞥见久未谋面的姚娘由清雨领着进来,抬头,对上姚娘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

姚娘也不近前与他们套近乎,只略略一福,掩了那双桃花眼里的水墨氤氲:“姚娘恭喜两位。”

言毕,姚娘浅浅一笑,自款款行至隐在疏影横斜之后的台上,站定,旋即脚尖轻点,披帛柔飞,竟是合着翠微亭上彦君随性而起的琴音先旋出一朵牡丹,在柔和黯淡的月色下,愈发娇艳。

苏珺兮透过疏疏浅浅的枯枝,看着姚娘香汗淋漓的舞姿,手中的酒杯停滞,竟没有看进分毫,适才姚娘的眼神总是挥之不去,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她总觉得,姚娘那双桃花眼里天然生出的那团水墨氤氲,似乎突然多出了一股寒气。

李景七看见苏珺兮走神,轻轻揽了她的腰,担心问道:“怎么了?”

苏珺兮回神,放下手中的酒杯,斟酌半晌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露出梨涡,对李景七摇摇头。

李景七心中莫名,倒是没有再问什么,揽着苏珺兮腰的手不禁又紧了紧。

“公子,夫人。”身后突然而至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各自的幽思。

“何事?”李景七问前来传话的剡溪。

剡溪低头小声回禀:“公子,是寻夫人的,报的是陈府大少爷。”

有感 读者卷 第六四章 敌意起硝烟 第六四章 敌意起硝烟

李景七闻言眉头一皱。陈则涵也太过嚣张,竟敢三番四次来寻他的女人,当真觉得他没有底线么?想着双手不由握紧了拳头。

苏珺兮将李景七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已然几番计较,便低声吩咐剡溪:“他是亲自来的?还是遣了小厮来?”

剡溪感觉出李景七的不善,心中瑟缩,头不由垂得更低了,连带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回夫人,来的是陈大少爷本人,因为来的是陈府的人,小得不敢怠慢,就引他到偏厅里候着。”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李景七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随着一声闷响,杯中的菊花酒便洒了出来,顷刻间酒水蔓延至桌边,滴在李景七的衣裳上。

剡溪骇了一跳,第一次见李景七发这么大的脾气,顿时手足无措,“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苏珺兮见酒水湿了李景七的衣袍,连忙取了帕子,一边给李景七轻轻地擦拭着。一边轻声对剡溪说道:“起来吧,快去请大哥入席。”交代完剡溪,又低着头继续说道,“既是这时候来的,当请他同饮几杯,才不辜负了今日热闹。”

剡溪心中踌躇,跪着半晌仍旧不动,苏珺兮见状不由怒道:“难不成是聋了耳朵!还不快去!”

剡溪这才俯首领命,一路小跑着往偏厅去了,一路跑还一路不停的抹着额上的冷汗。

苏珺兮替李景七拭着衣裳上的酒水痕迹,李景七听闻苏珺兮要邀请陈则涵,心中憋着的一口气如何也咽不下,根本无视苏珺兮此刻略显讨好意味的亲昵举动,收回还搭在苏珺兮腰上的手,含着一股怨气地甩开苏珺兮的帕子,起身离开了位子。

苏珺兮被李景七拒绝,手中动作一顿,莫名的便有些慌张,深怕处理不好这件事情,闹得两人之间存了阴影,不由提着一口气看着李景七走到小径口又停住了脚步,旋即沉着脸回转,取了一壶菊花酒独自到一角自酌,才松了一口气,招手让清霜去置一张凳子。偶尔瞥两眼李景七,心底隐隐有些担心,天气渐寒。就那么坐在石头上莫要受寒了才好。

章於城原本见李景七和苏珺兮新婚燕尔不时浓情蜜意,心中想起自己却是逃婚在外,一时了然无趣,于是退至一边自斟自饮,神情恹恹,不知不觉间被姚娘的舞姿吸引,正看得浑然忘我,不想李景七和苏珺兮唱了这么一出,虽然看得莫名其妙,却顿时来了精神,立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

见李景七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章於城心中没来由的舒畅无比,凑近苏珺兮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嫂子的大哥是谁?”

苏珺兮斜着双眸看着章於城,等到章於城两眼睁得都发酸了的时候,才幽幽说道:“问你表哥去。”

章於城嘴巴一张,几乎没掉了下巴,半晌忽的又来了劲:“那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珺兮闻言一顿,事关李景七?于是又斜着双眸看向章於城。

章於城见状得意一笑,先坐直了身子,再清清喉咙,才说得煞有介事:“此事。问我表哥去!”

苏珺兮端着酒杯,微微曲着的小拇指一动,很好!于是收了目光开始欣赏起姚娘的朦胧舞姿和彦君的悠扬琴音来,将章於城晾在那里摆姿势。

到底章於城没有那般耐性,熬不过心里的痒痒,一心想知道是何人让大哥这么不爽又奈何不得,只好又猫弯了腰凑近苏珺兮的身边,求道:“嫂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就是想偷偷告诉嫂子,表哥才是真正的混世魔王!想当年他真是无法无天,浑遍整个东京城,话说……”

“妹妹。”陈则涵一声柔和的叫唤打断了章於城的八卦,引得章於城丢了正要出口的编排,转头打量着他。

苏珺兮也顾不得章於城的疯言疯语,连忙起身一福,指着清霜新置的空位道:“大哥,请坐。正巧我们在品四时茶坊的菊花酒,你也一起饮几杯,暖暖身子应应景。”说着,递了一支青瓷酒瓶过去。

陈则涵淡淡一笑,上前坐下,取过酒瓶斟了一小杯,扬首一口饮尽,旋即正眼看着苏珺兮,故意提高了音量:“往年这时候,大哥都赖在你家玩耍,虽说今年换了地方,不过似乎还是大哥赖着你啊。”

啧啧。说得这么露骨?居然不惧表哥yin威。章於城不禁两眼放光,肆无忌惮地来回将陈则涵打量了两遍,暗叹一声,看不出来嘛!

苏珺兮见章於城如此打量陈则涵,甚无规矩,不禁有些恼怒,瞪着章於城轻斥道:“好歹你也要喊一声哥哥的。”

章於城这才收敛了放肆的目光,起身朝着陈则涵作揖陪笑道:“大哥,失礼,失礼。”

陈则涵不以为意,与章於城玩笑两句,目光便又回到苏珺兮身上,旋即落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半晌,终是开口说道:“妹妹,借一步说话。”

苏珺兮一顿,觉得陈则涵今日之举有些意味深长,竟一改他性格中的文弱,件件直触李景七的逆鳞。他到底何意?苏珺兮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起身随着陈则涵在万径园中沿着山径胡乱漫步。

“妹妹。”一声轻唤,陈则涵边走边看着身侧的苏珺兮,“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重阳?”

苏珺兮与陈则涵十几年的相处相伴,大约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你可还记得……不禁莞尔。低声回应:“大哥脑中装的东西真多。”每每,苏珺兮都装作不记得,哪怕明知太过分,也不愿意陈则涵……

陈则涵听到这句熟悉的回答,也不似往年一般委屈郁闷,只笑笑,自袖中取出两样物什来,递到苏珺兮面前。

苏珺兮垂眸一看,心有所动,她记得的,那是那年重阳。他们仍是垂髫之年,陈则涵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一堆陶土,说是要和她捏两个老人,他捏老奶奶,她捏老爷爷,苏珺兮嫌玩泥巴脏,不肯动手,后来在陈则涵的软磨硬泡之下,才随手捏了一个老头轮廓,也不过是弓着背的身子,额上划拉了几条皱纹的陶土人形,不想,他竟然真的烧成了陶人。

佯装惊奇,苏珺兮伸手接过陈则涵手中的老爷爷陶人:“这是哪个笨拙的手艺人捏的?”

陈则涵弯起唇角:“谁知道是哪个笨丫头。”

苏珺兮错愕,有那么一瞬,忽然觉得陈则涵也许一直都知道她在装不记得那些事情,抬眸,看着陈则涵眼微醺,大哥……

怔愣间,却听陈则涵又说道:“不过,倒是奇巧得很,寥寥几下,尽是老气横秋。”陈则涵稍稍停了脚步,侧身看着苏珺兮,“当年,大哥不过孩童的奇思妙想,如今想来,却未尝不是童言无忌……大哥也不知该拿什么来贺你,礼重礼轻,都不能道尽大哥心意,妹妹明白?”

苏珺兮眸光微闪,呆呆的望着陈则涵,一句软语低呼出声:“大哥……”

陈则涵转正了身子,继续向前毫无目的地走着,说道:“也许,你真的不记得这对陶人的来历了,不过大哥告诉你。那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兄妹的儿时戏作,”说着,从苏珺兮手里拿回陶人,将两个陶人并排列在苏珺兮眼前,“它们,一个是你,另一个,想必就是那混账了。”

“陈则涵!”

苏珺兮脚步一顿,身后传来的咆哮却是李景七千般隐忍后的咬牙切齿,顿时有些担忧李景七与陈则涵之间稍触即发的敌意。

陈则涵却并不以为意,转身看着愤然走近的李景七,笑道:“论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大哥。”

……

果然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苏珺兮深知李景七的脾气,今日也实实没有料到陈则涵话中句句带刺,处处挑衅,连忙伸手想拉住陈则涵。还未触及陈则涵的袖角,伸出的手便被赶至她身边的李景七迅速拽了回来,像声明占有物一般紧紧地攥在手里。

“哼!”李景七哪里肯低头喊一声陈则涵大哥,但到底给苏珺兮留了几分面子,只扭头喷气。

陈则涵浅浅一笑,撇开李景七,伸出手,将手中的一对陶人再次递到了苏珺兮的面前。

“大哥……谢谢……”苏珺兮也顾不得李景七,伸出另一支手想接过来,却是扑了个空,不由转头瞪着李景七,恨道,“你!”

李景七不为所动,回道:“大哥的新婚赠礼,由妹婿接收,有何不妥?”特意加重新婚、妹婿几个字眼。

苏珺兮气结,但是李景七的话又无可挑剔,滴水不漏间就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章於城的话果然不假,李景七你真是浑得很!气着,苏珺兮一张脸渐渐泛起红晕。

陈则涵再有心理准备,此刻看着两人在自己眼前互相怄气,却是打情骂俏,不由进退不是,尴尬不已,连忙侧了身子,抬手掩嘴,不住咳嗽。

苏珺兮这才回神,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甘心得瞪了李景七一眼,才整了整站姿,欲抽回仍被李景七攥在手里的手,半晌依然徒劳无果,只好放弃,暗自叹了口气,对陈则涵说道:“谢谢大哥。”

陈则涵背对着他们,闻言身形一滞,良久才摇摇头,迈步徐徐往回走。

苏珺兮看着陈则涵消失在转角的身影,依然既不颓丧寥落,亦无意气风发,心中不免有些心酸,却又不敢心酸,怕辱没了陈则涵对自己的一番情谊。

有感 读者卷 第六五章 情漫仰止阁 第六五章 情漫仰止阁

残秋肃杀,疏月淡华。忽然之间云动,云霭似薄纱一般拂过半片清月,映得月上青桂朦朦胧胧,在地上留下影影绰绰的光影交替。

此刻万径园的林子里只剩了苏珺兮与李景七两人,昏暗的月光下,李景七看不分明近在咫尺的苏珺兮脸上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地瞧见她眼中的情绪流转,心中不由恨极陈则涵,只咬紧牙根猛地将苏珺兮逼得后退了几步,直至一声闷响,苏珺兮轻轻地撞到到了树上,才抬起双手环住苏珺兮的腰,封了她的逃路。

苏珺兮还未自感伤中回神,突然间遭遇李景七这一番鲁莽的动作,几乎手足无措,待镇定下来,定定地看进李景七的双眸里,才发现,此刻自己与李景七靠得竟是如此之近,往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迎着淡淡的月华。墨染一般的黑色双瞳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两道浅浅影子。

忽然,双瞳里自己的身影淡去,眼前咫尺间的面庞猛地放大,旋即,自己的双唇便触到了一抹濡湿……苏珺兮不由叮咛一声,唇角溢出含糊的低语,却是再也听不清的心间低唤,李景七……

苏珺兮轻轻颤了两下羽睫,旋即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唇内每一丝每一毫敏感的柔软纠缠与温热湿意,交叠袭来,每一种感觉都清晰得滞留在自己脑际,却又无法一一厘清。

李景七睁着眼睛,看着苏珺兮垂了双眸,羽睫偶尔轻颤,沉醉在自己的吻里渐渐乱了呼吸,才缓缓地闭上眼睛,吻得更加用力。

苏珺兮感受着李景七的舌尖在自己的唇内一番流连****,渐渐地着迷于与之舌尖相抵的****。交缠中,李景七也偶尔缩回自己的灵舌,突然不知所踪,令苏珺兮微微探起的丁香顿时升起一丝怅然若失,回味之下,却是痛快淋漓的快感,不由也探出自己的灵巧丁香,与之频频嬉戏……

忽然,山径入口处传来“啊”的一声吸气声。苏珺兮一愣,丁香猛地一缩,随即伸手推开李景七的胸膛,转头望向声音来处,电光石火间瞥见李景七颊边微动,似在咬牙切齿,不由暗道一句不妙,果然就看到李景七抬手要将手中的一对陶人丢过去。

“你敢!”苏珺兮呼吸未稳间娇喝一声,连忙扑过去,几乎将李景七的手抱了个满怀,总算是拦住了李景七的手势,远处的身影一闪,却是章於城连滚带爬地慌张跑远了。

“我明日就送他回东京!”李景七心中一股怒气未泄,不由说得咬牙切齿,原本扣留他就是为了赶紧送走四叔,不想此刻反倒是这个小瘟神碍事得很。

苏珺兮趁着李景七不留神,连忙将李景七手中的一对陶人抢过来,对着月光仔细瞧了瞧,才呼了一口气:“还好没扔出去。”

话音才落,苏珺兮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便看到了黯淡天幕。不见星芒璀璨,唯有蝉纱一般的流云,缓缓滑过那一袭淡淡的月光,氤氲了那片清辉,自己,已经横在了李景七的怀里。

苏珺兮一顿,伸手轻轻勾住李景七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闷声说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席上还有客人呢……”

良久,一直都没有听到李景七做声,苏珺兮心中疑惑,抬起头一看,见李景七抱着她拐进了一条更加幽深的羊肠小径,旋即上了一个缓缓的石阶,须臾便来到了一座小阁前,扬首一看,门上飞舞着“仰止阁”三字,想必又是李景七天马行空的草书。

李景七提脚一踹,木门“吱嘎”一声徐徐打开,旋即抱着苏珺兮进了屋里,反身又是两脚,“嘭”的两声将木门掩上,掩去一室微弱月光,屋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苏珺兮心中一颤,有些害怕,不由紧了紧搂着李景七的手,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李景七依旧不说话,只轻车熟路地绕过阻碍,将苏珺兮放到了一张卧榻上。正要起身,却被苏珺兮拉住:“你去哪里?”

李景七一顿,坐在榻边,伸手宠溺地捏了捏苏珺兮的脸颊,笑道:“我去点灯,不怕。”

说着轻轻地握着苏珺兮的手一会儿,才松开,走至某处,点上一盏豆灯。

屋内瞬间盈满柔和微弱的烛光,苏珺兮有些不能适应突然而至的光亮,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重新睁开,便见到一点豆火在琉璃盏内跳跃摇曳,柔和的烛光撒在灯侧好几排依序排开的书架上,仰止阁却是李景七的书阁。

苏珺兮的目光辗转,旋即停留在书架前的李景七身上,看着他含笑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不由呼吸一滞,等缓过气来,便感觉到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轻轻低呼出声:“你……”

李景七走至榻边坐下,伸手握住苏珺兮娇软无力的手:“叫我七郎。”

苏珺兮一顿,看着李景七眼中渐浓的情火,在昏黄的烛光下更加炽烈。脑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恍惚,旋即脱口而出:“七郎……”话音未落,已经被李景七的吻封住,身子轻轻倒在了榻上,手中的一对陶人落进榻上的绸被里。

苏珺兮缓缓闭上双眼,感觉着李景七这次更加绵长而细腻的吻,渐渐的淹没在彼此的气息中。

李景七的舌尖扫过苏珺兮的贝齿,旋即缠上苏珺兮的丁香,在那渐渐窒息的密室内一番抵死纠缠,才渐渐收了吻势,旋即忽然轻咬苏珺兮的薄唇。惊得苏珺兮含糊地咕哝了一声,才离开苏珺兮的唇,又轻轻舔了两下,抬起头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苏珺兮。

失了那软濡的湿意,苏珺兮羽睫微动,忍不住睁开眼睛,便看到李景七探寻的目光。

李景七见苏珺兮睁开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单手支起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旋即覆上苏珺兮柔软的身体,一阵摸索试探,才扯下苏珺兮的束腰,随后转至苏珺兮的身侧,轻轻一拉,松开了苏珺兮外裳右衽的带子,再轻轻一拉,是里衣的带子,旋即几下拉扯,苏珺兮便觉得上身一阵凉意。

李景七伸手探进苏珺兮的背下,一阵轻柔的抚摸,带给苏珺兮酥酥麻麻的暖意,才扯下苏珺兮的肚兜,瞬间,苏珺兮光洁的肌肤****在昏黄的烛光里,淡淡的透出些许红晕。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间觉出脸上火辣辣的烧得厉害,连忙自卧榻内侧扯过绸被覆上自己的身体,只留了那若隐若现的精致线条在李景七眼前。

见到苏珺兮的动作,李景七唇角的笑意愈深,还留在苏珺兮背下的手一路向下摸索,旋即解开了苏珺兮的襦裙,几番拉扯,苏珺兮就感觉到了轻搭在自己身上的绸被的柔软触感,自己的裙裾已然滑到了脚边,在塌边晃了两下,便掉到了地上。

李景七退去自己的外袍,只留着松松垮垮欲落未落的里衣。露出自己结实的胸膛,旋即隔着柔软的绸被伏在苏珺兮身上,伸手取下苏珺兮发上的玉簪,顿时青丝如瀑,倾泻在榻上,李景七拾起几搓,轻轻揉捻一番,才慢慢拨开苏珺兮颈项间交缠的青丝,俯首一个深吻吻在苏珺兮耳上。

李景七时而吻着苏珺兮敏感的耳垂,时而吻向她微垂的睫毛,时而又舔着她娇小的鼻尖,时而又转至她细长的颈项间,轻咬她的玲珑锁骨……

苏珺兮分不清下一份冰凉会蔓延至何处,只小心翼翼的体验着每一刻都令自己战栗不已的舔抵,不知不觉间,隔着她与李景七之间的绸被不知滑落何处,苏珺兮只觉得脚边多了件衣裳,便忽然感觉出自己与李景七的肌肤之亲,那每一处无缝的贴合间,都是细腻的触感,给自己带来阵阵震颤,不由抬手紧紧攥住李景七的背,在他的背上留下淡淡指痕。

李景七微微挺起自己的胸膛,一手埋进苏珺兮脑后如瀑的青丝间一手覆上苏珺兮胸前的柔软,唇舌便自苏珺兮的眉间一路滑到了苏珺兮的下巴。

李景七轻轻啄着那细小的尖下巴,慢慢的,湿意一路顺延到了颈项间,逼得苏珺兮微微抬起自己的下巴,呼吸都有些困难。李景七吻着苏珺兮细腻的肌肤,直至逗留在苏珺兮锁骨之间的凹口上,反复在那里留下浅浅齿印。

苏珺兮扶着李景七背部的手渐渐滑上他的肩膀,拂过他的脖颈,直至留在他的耳侧,李景七却已经一路往下,吻到了苏珺兮的柔软前。

苏珺兮渐渐的有些恍惚兴奋,只觉得胸前一阵一阵的冰凉之意,尽是李景七舌尖的触感,又不着边际,不知下一刻会蔓延在哪里,于是慢慢的升起一股燥热。

难耐之中,苏珺兮感觉到李景七的手顺着她的脊骨,一路徐徐向下,触至她的尾骨,旋即到了……全身瞬间一阵颤栗,几乎每一个毛孔都张了开来,感受着空气中的凉意,与那处的别样触感……

“唔……”苏珺兮唇边溢出一声轻轻的低吟,脑中的各种感觉已经膨胀到了极点,再也分不清这些挑起她的渴望的感觉来自何处……

有感 读者卷 第六六章 一晌贪欢时 第六六章 一晌贪欢时

苏珺兮只觉得脚心无力的很。欲涨的渴望令她的肌肤微微泛着桃花的****之色,情不自禁地抬起自己的腰和腿,与李景七滚烫的肌肤紧密咬合。

李景七却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重新滑至苏珺兮的尾骨,时急时缓地打着圈圈。

苏珺兮感觉到身后湿黏的痕迹,湿黏的感觉还未消失殆尽,又感觉到李景七的指尖一路打着旋,渐渐顺着她的脊骨往上游移,带的她的身体轻轻战栗,双手不由自主地滑下李景七的脖颈,落在他的肩膀上,猛地一使力,泛白的骨节下,李景七涨红的皮肤陷出淡淡青痕。

苏珺兮顺着微微抬起上半身的李景七,后背瞬间离开了卧榻,抬起头吻上李景七的下巴。灵巧的丁香贪婪地舔着李景七微微冒出的几点青胡,湿软的胭脂唇不知足地吮吸着李景七的下巴,微微扎人的触感令她流连不已。

李景七依旧留在苏珺兮脑后青丝间的手不由轻轻将苏珺兮的头往自己的胸前移,苏珺兮顺着李景七适当的力道,自李景七的下巴吻到了李景七锁骨间的凹口,留下一路香软的余痕。

苏珺兮身子往下一滑。与李景七的身体贴的更加紧密无缝,后背上微微突起的脊骨在李景七的**下弓得愈弯,软弱无骨的手顺势而下,扶住李景七坚实有力的腰身,旋即自李景七的凹口吻至他的胸前,挑起他的昂扬斗志。

李景七身形一滞,手中的动作一顿,脑中一阵空白,徒留最原始的冲动愈发饱胀,坚实的腰身微微用力,停住动作的手也再次顺着苏珺兮的脊骨滑至她的尾骨,轻轻往上一抬,两人最真实的密境眼见就要相通,苏珺兮双手忽然使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狠狠陷入李景七涨红的肌肤,留下几处青白。

旋即传来苏珺兮低哑软濡的声音:“七郎,轻,轻点。”

李景七一顿,旋即缓了动作,托着苏珺兮的尾骨慢慢地迎向自己。

苏珺兮的心砰砰乱跳,缓缓包容烈焰的灼烧煎熬与渐渐盈满充实的欢畅快感汇成两股激流,在她的体内互相冲撞出朵朵临空失落的浪花,让她脑中一阵空白一阵****,几乎窒息。

卧榻微微颤动起来,发出低低的颤音,淹没了苏珺兮的低吟。

最原始的快感渐渐令苏珺兮愈发不能满足,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渴望。苏珺兮一声低吟,轻抬自己的腰身,微张的通道紧紧收缩,将李景七包围得愈深,无力的双脚也与李景七交缠在一处。

李景七一颤,停止了律动,一个翻身让苏珺兮坐到了自己上面。苏珺兮呼吸一滞,未出口的惊呼顿时失声在自己的喉间,半跪着伏在李景七胸前,脑中瞬间空白,一时手足无措。

李景七两手滑至苏珺兮娇若扶柳的腰,旋即托着她的腰震动起来,身下的卧榻颤得愈加欢快……

慢慢的,苏珺兮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摸索到李景七的节奏,渐渐主动,沉浸在新至的****之中。

李景七看着双眼迷离的苏珺兮,双颊晕染开的绯色似漫天云霞,胸前轻晃的芙蓉玉令他心颤不已,猛地一个挺身,抬起上身紧紧攥住了苏珺兮娇小的双肩。埋首流连在两朵芙蓉间。

李景七吮吸着苏珺兮的每一寸肌肤,****啃咬留下一串占有的印记,却更加不能满足他全身积蓄起的斗志,只觉得喉间似火烧灼,干涩难耐,一种堆积到极致的冲力只等待着他的极速突破与爆发。

猛地含住芙蓉,李景七一个翻身又将苏珺兮压在身下,不等苏珺兮喘息,就激烈地动了起来,带的卧榻发出“咔咔”的声响,完全淹没了苏珺兮的低呼和他自己的沉重喘息。

苏珺兮紧紧抓着李景七的肩,愈加激烈的动作令她渐渐承受不住,忍不住在李景七湿滑的背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掐痕,剧烈颤动的身体仿佛没了知觉,脑际徒留阵阵升腾起的更加清晰而强烈的极乐与索取。

忽然,李景七迅速往后一缩压抑最后的冲力,旋即猛地往前一挺,全身之力瞬间自四肢百骸一齐喷向最终的方向。

苏珺兮才刚刚得到喘息的身子猛然受力,立即往后移了寸余,在那冲力迅速侵入她身体的刹那,双手一软,摊在榻上,时间仿佛瞬间停止,那热流便自一处极速蔓延至她的全身,直达指尖。旋即,她听到头顶的软枕“噗”的一声落在地上……

良久,时间才重新流转,苏珺兮感觉到蔓延至全身的热流渐渐降至她身体的温度,消融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下渐渐退却的余潮留下湿黏的痕迹,而仰止阁内旖旎的味道久久不散。

李景七全身瘫软在她的身上,重重的喘息声不绝于耳,喷在她颈项间的呼吸湿湿热热毫无规律,不由侧头,轻轻抚上李景七微闭的双眼。

“七郎。”苏珺兮低哑呼唤。

李景七的眼皮动了一下,没有睁开,只含糊着开了口,声音比苏珺兮要嘶哑得多:“还痛不痛?”

苏珺兮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溢出低低的呢喃:“不。”

李景七闻言嘴角扬起一丝得意与满足,旋即起伏的呼吸渐渐有了规律,直至平稳,伏在苏珺兮身侧,半搂着苏珺兮沉沉睡去。

琉璃盏内的豆火终于燃尽,扑闪几下,灭了去,在黑暗的仰止阁里腾起一缕泛白的青烟,旋即无迹可寻。苏珺兮却异常清醒,在静谧之中,感受着暗夜的动静,李景七的心跳,和李景七的呼吸,心中缓缓溢满满足与喜乐。她与李景七,终于在今夜,在这最古老的仪式中合为一体……

陈则涵自林中先行一步回到园中重阳宴,在席上自斟自饮四时茶坊的菊花酒,也不知自己莫名的等着什么,只固执地坐着。

许久,苏珺兮仍旧没回来,陈则涵想到适才苏珺兮与李景七在林间的种种,即使十分不情愿,但终于说服自己,相信两人不会再回到席上。自嘲一笑,转头又瞧见章於城已经酒酣耳热,与两个丫头嬉笑成一片,根本无暇顾及他,便放下手中饮了一半的酒杯,起身离开。

恰好碰上从舞台上下来的姚娘,陈则涵心中几乎没有迟疑,几步跟上与她并行,奇怪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姚娘足点金莲?跳得倒只是寻常的舞蹈。”

姚娘水墨氤氲的桃花眼染了秋寒,半垂的羽睫掩不尽其中的冷意,不经意地往陈则涵处一瞥,轻蔑一笑,嘲讽道:“陈大少爷早已美人在怀,既然爱极足点金连舞,怎么不知,你怀中的尤物才是杭州府最有名的莲上舞姬?”

陈则涵一顿,被姚娘的话噎了个正着,一时又想到苏珺兮,心中万千情绪反复涌起,霎时如鲠在喉,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姚娘今日也不知为何,口中似喂足了火药,再也无所顾忌,只噼噼啪啪地引火点炮,势将陈则涵轰得体无完肤:“是了,你怀里的美人正有孕在身,只怕娇贵得很,哪似姚娘如此轻贱的命,好不容易寻了开明的主顾偷得一回懒,也要轻易被他们的客人指指点点!”

陈则涵初时闻得姚娘提起黛娘怀孕之事,说黛娘娇贵,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的这一个孩儿,只怕连个庶子庶女的身份都还要看他自己日后的造化,何况是黛娘,也不过衣食无忧罢了,心里又如何能痛快……思及此。想到这几日黛娘情绪,不由更加不是滋味,听到后面,姚娘又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心中一急,脱口而出:“姚娘,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姚娘发了一通脾气终于泄了心中的一股无名火,立马就冷静下来,顿时觉得愧疚不已。陈则涵实则无辜得很,只不过刚刚好触了她的霉头就平白无故地受了她的一通怨气挨了她的一堆利刺。

不过,陈则涵倒是实实在在的好脾气,不仅没有翻脸,反而辩白自己的心意。思及此处,姚娘心中悄然吐出一声叹息,暗道,黛娘,你也算好运,你且好自为之!

深呼一口气,姚娘却不是个服软的人,只换上浅浅笑颜,缓了语气说道:“陈大少爷,便怪姚娘不懂事不知礼,胡言乱语只怕说得都不是能听的话,你且雅人雅量,饶过姚娘这一回吧。”

陈则涵不由一愣,他深知姚娘的脾气,姚娘适才如此行事,他也只当姚娘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在他面前露了真性情,此刻听得姚娘换上玲珑面,说得尽是玲珑话,不由有些担忧:“姚娘,你……可是遇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嬷嬷对你逼得紧?”

良久,姚娘才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能有什么事情,嬷嬷再怎么逼,只要我弹得一手好琵琶,依旧怀着杭州府无人能敌的琴艺,她也还得继续给我留着几分薄面。”

陈则涵闻言稍稍宽了心,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晰悠扬的琴声,心中一突,顿时生出一股不安,半晌,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定是想多了,彦君再好的琴艺,弹得也不是琵琶,并不威胁姚娘,如此一想,才复又安心下来。

姚娘行至自己的马车前,回首与陈则涵略略致意就上了车,马车旋即缓缓往万径园的门口驶去。

见姚娘的马车行远,陈则涵转身也上了马车,淡淡吩咐鹉哥:“去黛娘处吧。”

有感 读者卷 第六七章 俱是失意人 第六七章 俱是失意人

陈则涵的马车驶出了万径园。便与姚娘分道扬镳,向西南方向行去。

马车内,陈则涵大约是喝了些酒,头有些隐隐作痛,眼前不时闪现苏珺兮的画面,不由紧紧闭上双眼,强迫自己按下脑中走马灯似的与苏珺兮自小而大的回忆,不想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往昔依旧历历在目,佳人如昨,已经在怀,却是别人的怀抱……

马车离万径园越来越远,陈则涵也愈加清晰地感觉到心中那一处的空荡,失去的那一块,只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陈则涵凄然一笑,早几日前,他还不曾感觉到这种痛楚,直到那天亲眼看见苏珺兮在别人的搀扶下上了别人的花轿,直到今日,自己亲自给她送去贺礼,那锥心似的疼痛便再也无处遁形。多少年来的自欺欺人终于在他们的一颦一笑里轰然溃败。

陈则涵支在下巴处的手不由握紧了拳头,泛白的骨节在幽暗的车厢里透着淡淡白光,竟也带了几分凄寒。

良久,陈则涵终于摆脱了适才的情绪,稍稍振作了精神,忽然记起一事,连忙打开车门吩咐鹉哥道:“先转去西街吧。”

马车驾座上缩在披风里的鹉哥不由一愣,挠挠头,对陈则涵的临时起意很是不解:“大少爷,这都快到地方了,再说天也晚了,再去西街的话,耽误了回府大老爷要责备的。”

陈则涵却不以为意,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横竖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责备便让爹爹责备去。”

鹉哥一向于细处没什么耐心,此刻听了陈则涵这话,想到自己从小陪着大少爷闯祸,不知两人一起挨了多少鞭子和板子,再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禁生出一丝惆怅情绪,觉得忽然而至的一阵萧瑟秋风更加寒凉,暗自叹了口气,伸伸脖子点点头:“那大少爷快坐进去关了车门吧,夜里风大。”

说罢,又将脖子缩进了披风里,待陈则涵关好车门,才掉转方向,一挥长鞭。驱车向西街驰去。

到得西街,陈则涵下了马车,带着鹉哥几乎逛遍了整条西街的杂嚼摊铺,将各色新奇杂嚼大包小包的通通买了一份,用长绳串着提在手里才重新坐马车赶往黛娘处。

等到两人赶到陈府临时租下安置黛娘的处所时,已经子时,陈则涵带着鹉哥拎着早就备好的安胎药、各式补品和适才新买的大包小包杂嚼慌忙得往黛娘租住的屋子走去。

陈大老爷陈于致当日虽然应下养着黛娘母子,但毕竟是陈则涵违背家法在前,也不可能为此坏了陈府历来的规矩,因此并不怎么待见他们娘俩,只在杭州府西南普通民宅区租了两间简陋的屋子,一间给黛娘单独住,一间给临时遣来照顾黛娘的丫环和教导黛娘的产婆合住,除此以外,并无待客之所。

陈则涵径直到了门前,见外间丫环和产婆住的屋子亮着烛火,房门虚掩着,屋内却无人,不禁有些奇怪,略一迟疑,拦下鹉哥。自己接过这一堆东西走了进去,不料前脚才踏进黛娘的房间,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就见一个茶盏突然横空飞来,险险地自额边擦过,漏出的冰凉茶水混着不知泡了几回的茶叶顿时洒了他满脸满身,不及作何反应,身后“哐当”一声,落在门边的茶盏摔了个粉碎,耳旁又传来黛娘的娇斥。

“都是作死的贱人,连壶热茶也没有!”黛娘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外衣站在桌前,散着一头长发,粉黛未施,姣好的花容笼着一层怒色,一双黛眉更是隐含阴郁。

黛娘咬了咬牙,一想到陈府派来伺候她的丫环慧儿,一肚子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即使慧儿待她客客气气,并不因她委屈在这粗陋的屋子里进不得陈府大门就马虎敷衍,但她一见到慧儿那不冷不热的神情,愣是泼水不进敲不出一句多余的话,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一股怨气。

黛娘转身想拿慧儿再出一顿气,不期然看到陈则涵抱着满怀的纸包,脸上沾着茶叶和茶水珠子,水滴自脸上滑下,胸前的纸包浸湿了一大片,呼吸一滞,顿时后悔莫及,却又不知哪里窜起的一股破罐破摔的怒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管陈则涵怎么想,只侧着身子往椅子上一坐,闷哼了一声不说话。

陈则涵回神,才感觉到额边迟来的钝痛,想到不见丫环和产婆,心中隐隐也有些火气,走到桌旁放下手中的大小纸包,抹掉脸上的茶水和茶叶,又抚了抚额边,转眼瞥见垂首站在门口的慧儿,不由沉声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黛娘的?竟然半夜不见人影?”

慧儿刚才行至门口就觉出不对劲,偷偷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形,便将事情前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在门口候着并不做声,直到陈则涵发问,才不慌不忙地在陈则涵面前跪下,俯首有条不紊地答道:“回大少爷,大老爷特特寻了府里的大夫交代慧儿孕妇宜忌,其中一条便是孕妇不能喝茶。适才黛娘起来说胃酸脚冷,要喝水泡脚,但是壶里的热水已经不热,慧儿便与婆婆下楼烧水。那盏茶是婆婆一时匆忙,落在桌上的。”

黛娘听罢冷笑道:“哼!大少爷?你怎么不喊姑爷?”

陈则涵闻言一顿,姑爷?怎么是她的丫环?按下心中疑惑,陈则涵看着俯首在地依旧面不改色的慧儿,又不确定黛娘的话可不可信,想起这几日黛娘却是情绪不稳,想必也是怀着身子的缘故,有些多疑暴躁,因此也不打算深究,只问慧儿:“那热水你们可烧好了?”

慧儿连忙点头:“好了,婆婆马上就送来。”

陈则涵闻言趁势打发了慧儿:“那你还不去帮帮产婆。”

见慧儿应下。起身出了屋子,陈则涵才走到黛娘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黛娘,往**是个多么玲珑的人,如今怀着身子,怎么反而不见昔日的七巧心,竟是生生和自己过不去?”

玲珑?七巧心?黛娘身子一顿,此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没什么,但是此刻却是从陈则涵口中说出来,心中不由冷笑,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

黛娘虽早有耳闻陈府的规矩,但她一心想离了烟花之地,又听惯了嬷嬷模棱两可似真似假的话,只当嬷嬷不过是又一次唬弄她,何况她潜意识里觉得,如若她怀了陈则涵的孩子,陈府想必会网开一面,便一头钻进了牛角尖,玲珑七巧还不是为了这辛苦算计谋划,好不容易真的逃脱了嬷嬷的掌控,谁知自己想了当然,如今却落得这样不上不下的下场,让她情何以堪?

想着,黛娘除去难堪,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委屈,不可遏止,漫上眼眶的眼泪便决了堤,扑簌簌地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陈则涵看着黛娘如此情状过意不去,俯身揽住了黛娘,只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半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黛娘见陈则涵如此,更是怒不可遏,猛地推开陈则涵,哽咽恨道:“如今你也来说这风凉话!你就不该舍了自己的****软床,来我这里自讨苦吃平白受我的晦气!”

陈则涵再好的性子。听得黛娘如此说她自己和她腹中的胎儿,也不禁生气,想怒又不敢怒,今日黛娘情绪已经很激动,他实在害怕他要是再添一把火,黛娘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话到嘴边立即又吞了回去,只拿着些温言软语劝着。

“你不是说胃酸吗?你看,我给你买了梅子。还有很多杂嚼,你自己去挑挑,不喜欢吃的就给丫环和产婆,不给也行,喜欢的我再给你买。”陈则涵顿了顿,想到适才茶水浸湿了纸包,又打趣黛娘,“你看你,本来买给你吃的,结果和我一起挨了你的茶水,只不知里头湿了没有?要是湿了你可怪不得我。”

……

听着陈则涵耐着性子的温言软语,黛娘愈发高兴不起来。她早就隐隐觉出陈则涵心有所属,以他往日的性子,眼下没有拂了陈大老爷的意思替她出头,只怕就是这个缘故,此刻再听这些甜言蜜语,再动听也似带了冰渣子,扎得她生疼,不由抬手捂住了耳朵,拼命摇着头。

陈则涵见状心中焦急,欲抱住黛娘稳住她的情绪,两人僵持之间,黛娘渐渐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再想到自己押错了宝,愈加悲从中来,先前压抑的呜咽旋即变成了泣不成声,几乎坐不稳,只瘫在陈则涵的怀里。

陈则涵不由胆战心惊,深怕黛娘有个闪失,心一横,抱起黛娘将她放到床上,脱了她的外裳和鞋袜,盖好被子,又高声喊进丫环和产婆,让她们一人扶住黛娘,一人拿着沾了热水的帕子给黛娘暖脚,直至黛娘力竭,恍惚睡去,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先去了外屋。

等丫环和产婆收拾完毕出来,陈则涵连忙吩咐她们守着黛娘以防万一。

产婆见陈则涵愁眉不展,不由劝道:“大少爷请放心,我见过多少这样的事情了,自然知道今夜要小心,大少爷且安心,况且黛娘身子骨不错,应是不怕。”

陈则涵闻言这才安心地出去寻鹉哥回陈府。

有感 读者卷 第六八章 长夜长算计 第六八章 长夜长算计

夜风骤起,卷着地上的枯黄落叶迎面扑来。陈则涵的身子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战栗,顿时觉得不胜余秋的寒凉之气,禁不住“阿奇”一声打了个喷嚏,身旁的鹉哥见状连忙催促道:“大少爷,快上马车吧。”

陈则涵丝毫不以为意,抬头望向风动云过间的半片淡月,突然万分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原先满腔的悲怆,也不过一场笑话。也罢,自作孽,不可活,自嘲一笑,陈则涵埋首缓缓上了马车,有些无精打采地吩咐鹉哥驾车回府。

鹉哥闻言心中一惊,搜肠刮肚也折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快马加鞭地赶回陈府。

回到陈府,外头不知何处隐约传来“咚!——咚!咚!咚!”的更声余音,已经四更天了。陈则涵下了马车,穿过大半个沉寂的陈府花园才行至自己的卧房门口,适才只顾低头走路,此刻站定身子抬头一看。忽然怔住,烛火竟还亮着……心中不由迟疑,难道她还没有睡下?一直守到现在么?

陈则涵呆呆地望着前方紧闭的房门,心里一时乱得很,脑海里不时闪过自己与妻子这一段时日来的举案齐眉,不由苦笑,举案齐眉,算吗?两人之间几乎无话可说……

陈则涵叹了一口气,按下心中的莫名情绪,踌躇半晌终究没有踏前一步,自己和黛娘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资格慨叹?还有什么颜面见她?想着,陈则涵几乎毫无知觉地转身打算离开,却在转身的刹那听到身后的房门“依呀”一声打开,颤悠悠的声音回荡在这沉沉秋夜的死寂里,忽然让人觉得,陈则涵呼吸一滞,那感觉愈加分明,忽然让人觉得揪心得疼,可动作却是无法收住,身子已然背对着木门,背对着何氏了。

两人之间瞬间陷入死水一般的沉寂之中,各自沉默,静得连乍起的秋风扫落叶之声都无比清晰……

陈则涵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低声说道:“我以为。你歇下了,我,我去书房吧。”

不过短短一句话,却说得断断续续,满布压抑的情绪,陈则涵顿觉自己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伤口撒盐,思及此,不由又颓然,恨极自己,更无颜面再在这里待下去,只低了头一声不吭地往书房缓慢踱去,一条短短的路竟似走了许久依旧不能到头。

何氏看着慢慢远去的陈则涵的背影,心里竟是异常的平静,脸上甚至不见一丝悲喜,只一双杏眼圆睁,眸中染霜,寒意不让深秋霜降。

何氏身后的荣娘和巧儿看着毫无声息的何氏,心中止不住地担忧,巧儿到底年纪小,禁不住心中难过,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小姐。”却被一旁的荣娘拉住。

荣娘对巧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见巧儿张了张嘴,终究咽下话到嘴边的劝慰,才近前扶住何氏,这一扶真是骇了一跳,何氏竟似失了力气一般摊在她身上,全身的重量压在她的两只手上,她一个不稳,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好在巧儿及时上前扶了一把,才稳住了两人。

巧儿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姐不要吓我们。”

荣娘稳住了身子,扶着站不稳的何氏,压下心中惊慌,给巧儿打了一个眼色让她先去关门,待她关好门,才与她合力将何氏扶到床上坐着。

“小姐,”荣娘斟酌半晌,再讲不出更动听的话来,只得老生常谈,“小姐要晓得来日方长。”

巧儿悄悄摸了摸眼角的泪,极力平稳了呼吸才说道:“小姐这段时日来都不知瘦了多少,巧儿不敢多嘴,可心里实在担心得很,不管怎样,小姐最紧要的都是先保重自己的身体。”

荣娘点点头,继续劝道:“正是巧儿说的,小姐留得青山,就万事不怕。小姐在主位上占着位置呢。那边那个,不过怀了一个孩子而已,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是将来孩子能不能进府都还没个准呢。”

荣娘顿了一顿,见自己和巧儿的这一番话竟是一点也不起作用,何氏半句也不曾听进,只呆呆地坐在床头,没有任何反应,心中焦急不已,不敢停了劝慰,压低了声音继续:“至于苏小姐,如今她也嫁了,就根本不用小姐操心,那李公子难道会容得下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何况,大老爷可是护着小姐的,要不,怎么让慧儿去了那边?”

荣娘与巧儿老生常谈,何氏是个聪明人,哪里会不晓得这些道理,但是再剔透明白,她也不过一个正值妙龄的普通女子,哪里去生得铁石心肠,不在乎自己新婚被弃。不在乎夫君心有所属,不在乎随随便便一个女子就先于自己怀上了丈夫的孩子?

直到荣娘说出最后一句话,何氏才自一叶障目中猛然惊醒,猛地坐直了身子,惊得身边的荣娘和巧儿呼吸一滞,以为她出了什么状况。

何氏不顾两人的震惊神情,只紧紧地攥住床上的褥子,咬牙冷然说道:“我如今最后悔的便是当初不听乳娘的劝,不让夫君碰我,乳娘说得对,是我自己看得不透彻。”

荣娘和巧儿见何氏回转过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却听何氏继续冷声说道:“乳娘,慧儿这丫头还算伶俐吧?”

荣娘一顿,旋即了然,点头应是,心中却是一阵心惊和担忧,不由脱口而出:“小姐……”

何氏浅浅一笑,眼中却连一丝笑意也无,反是寒意愈甚:“乳娘放心,我有分寸。公公既给了我这个天大的便利,往后稍有不慎,只能怪他们陈家自己造的孽。何况,他原谅得了我第一回,就一定会原谅我第二回。”

荣娘想不出何氏缘何说得如此笃定,只是心急无比,若是小姐真去动了什么手脚,哪里能瞒得过以杏林世家著称的陈府?固然慧儿是大老爷派过去的何府陪嫁过来的丫环,其用意可见一斑,固然大老爷此刻不认这个孙儿,但是这骨肉血亲是最牵扯不清的东西,而比这骨肉血亲更加牵扯不清的便是人心,万一大老爷翻脸不认账,小姐岂不是自寻死路?

想着,荣娘已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阻止道:“小姐莫急,且听乳娘说……”

何氏却挥手止住荣娘,打断她道:“乳娘且宽心,我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夫君心上的人难道是黛娘?黛娘若是自己也能解了这个心结,便一切无事,若是不能,那也只能怪她自己。”何氏轻巧一笑,转头吩咐巧儿,“天明就让妙儿与灵儿一起来见我。”

荣娘闻言松了一口气,不再做声,巧儿自是应了,旋即服侍何氏洗漱一番歇下。

何氏解了心结有了决断,却不见得轻松。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索性睁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帐顶发呆,只等天亮。

鹉哥安置好了马车,本欲追上陈则涵,一路就往陈则涵的卧房跑去,却与自卧房方向来的陈则涵撞了个迎面,不由惊讶:“大少爷?怎的回来了?”

陈则涵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头重脚轻难受得很,并不搭理鹉哥,只埋头往书房的方向走。

鹉哥瞧出陈则涵要去书房,心中一想大约也猜到了个中原因,便闭了嘴,扶着陈则涵往书房走。

到得书房,鹉哥先扶着陈则涵到榻上坐着,才去点了灯,回头发现陈则涵已经倒在榻上闭眼睡起来,腿也不放上去,被子也不盖,不禁摇摇头,走过去给陈则涵脱了鞋子,收好腿脚盖好被子,又见他双颊有些微微发红,赶紧伸手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又探了自己的,发现并不烫,才松了口气,却依然不放心,问道:“大少爷,要不要起来寻个府里的大夫来瞧瞧?”

陈则涵咕哝了一声,便没了声音,鹉哥却不敢大意,又怕惊动大老爷,实在没了法子,便自己抹黑去了厨房,熬了驱寒的草药又赶回书房,喂陈则涵稀里糊涂地喝下,略略收拾一番才回了陈府下人住的院子,自去歇息。

这一觉,陈则涵不敌身体的难受,虽然睡得很不踏实,却长得很。

四更天时,守在黛娘床边的产婆忽然发现黛娘有些落红,连忙叫起在外头休息的慧儿,让她守着黛娘,自己则取了早就备好的安胎药到外头厨房熬上。

熬好药回转,产婆叫醒黛娘,黛娘先前闹了一阵累得很,此刻醒来就有些恍惚,见产婆捧着一碗药凑到她面前,心中惊骇不已,伸手就将药碗打翻,对着产婆怒道:“你让我喝什么?”

产婆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平静说道:“你自己先看看你的下身。”

黛娘闻言一顿,迟疑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看见一处红色血迹惊得身体颤抖不已。

产婆见状上前安抚黛娘:“千万莫急,不过红了一点,想是你先前情绪激动了些,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现在你一定要躺着静养几日,等稳了胎就无事了。你且等着,我再去给你倒碗安胎药来。”

黛娘闻言稍安,将信将疑地听了产婆的话,平静下来。

产婆经验丰富,安胎药本来就多熬了,因此很快又取来一碗,黛娘喝下,因着安胎药的安神作用,倒是很快又平静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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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 读者卷 第六九章 隐约露端倪 第六九章 隐约露端倪

苏珺兮被炫目的阳光惊醒。不禁抬手遮挡光线,今日的阳光真好。

苏珺兮动了一下,发现李景七还趴在自己身侧,睡得很沉,忍不住抬手勾画几番他的脸部线条,才轻浅一笑,轻轻挪开他的身体,自己先下了卧榻穿好衣裳。

一室旖旎早已被静好的阳光驱散,苏珺兮回身给李景七掖了掖被角,才行至窗边,轻轻推开半扇窗户,窗户发出轻快的吟唱,旋即,晴朗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苏珺兮身上,照耀着欢快跳跃的尘埃,在地上洒下明亮的光痕。

李景七听到了苏珺兮开窗的声音清醒过来,缓缓睁开双眼,眯着眼睛迎向光亮,看见苏珺兮站在一束阳光里,在地上投下柔美的倩影,唇角不由扬起浅浅弧度。沙哑着嗓子咕哝了一声:“娘子,过来。”

苏珺兮一愣,转头看见李景七含笑看着自己,也莞尔一笑,行至榻边坐下。

不想李景七突然起身,苏珺兮看着绸被自他的肩膀一路落下,滑至他的肚脐下,不由惊呼一声,连忙别开头,双颊瞬间飞上两抹可疑的酡红。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头别开了,眼光却忍不住滞留了几秒,不由低笑几声,揽过苏珺兮又把她压在榻上,调笑道:“娘子昨夜那么卖力,今日怎么反倒害起羞来?”

苏珺兮闻言气极,转眸白了李景七一眼,恨道:“讨厌!都将近正午了,还不快起来。”

李景七伏在苏珺兮耳边又低笑了几声,才放开苏珺兮,掀起被子穿衣。惊得才起身的苏珺兮连忙又撇开了头,骂道:“窗户还开着呢!”骂完又暗自庆幸还好万径园的下人不多。

李景七穿好衣裳,略略动了动各处筋骨,才慵懒地走近苏珺兮,揽着她往外走:“去看看昨夜的宴席散了没有。”

亏你还记得!苏珺兮闻言不禁满脸黑线,昨夜是谁撇下宴席带她到这里的……想着又一阵心慌,连忙甩开昨夜的旖旎画面,偷偷抬眸斜睨李景七。却见他笑得春风得意,全无昨晚的憋气和愤然。

走出仰止阁,苏珺兮忽然记起一事,边回身边说道:“我落了大哥的贺礼。”

说罢脚步一顿,回头偷看李景七的神色,见他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才松了一口气。

李景七揽着苏珺兮,双眼望向屋内,说得倒是大度坦然:“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既是大哥给我们的新婚贺礼,自然是要好好收着的。”

说罢携着苏珺兮进去找那一对陶人,苏珺兮不禁腹诽不已,暗骂李景七真会装。

半晌,两人在卧榻一角找到了那对陶人,李景七手快,先拾了起来。看着手中捏的歪歪斜斜的老太婆,想到是陈则涵的手笔,不由轻蔑一笑:“这是你?”

苏珺兮撇撇嘴,不知道他狗嘴里要吐出什么来,只不做声。

李景七又是一笑,却并不予置评,只举起那个老头子端详了半晌。才点点头问道:“这是谁?”

苏珺兮不知道他打的又是什么鬼主意,依旧不说话。

李景七坏坏一笑,凑近苏珺兮面前:“那时你想的是什么?”

苏珺兮一愣,想不出李景七要干嘛,便老实答道:“没想什么啊。”

李景七闻言哈哈大笑:“陈则涵一颗赤子之心,却是早就付之东流。”

苏珺兮一愣,不由又暗骂李景七真是小心眼,还不肯放过陈则涵,定要打击一番才甘心。其实那时的陈则涵还小,哪里有这些心思,只不过长大了才……又恰好有儿时的这些趣事回忆,不免就多了一些****的意味罢了。

苏珺兮与李景七两人回到昨夜宴席之处,宴席早已散去,园中已经恢复了原样,苏珺兮正想寻清风和清霜问话,却见章於城猫着腰在林子间找着什么,心中不由疑惑,近前隔着低树枝桠问道:“你在干嘛呢?”

章於城不期然听到清幽幽的女人声音,骇得几乎跳起来,起身不停地抚着自己的胸口:“表哥表嫂,你们吓死我了。我在找我娘给我的荷包。”说罢忽然又嘻嘻一笑,探着身子贼兮兮地看着苏珺兮喊道,“嫂子,你们终于起来啦?”

苏珺兮一愣,不禁恼怒章於城长幼不分,不仅她居长,而且她是女子,不管怎样亲近,章於城都不应该对她说这样的话。斟酌措辞间,却听身侧“啪”的一声,旋即眼前便“咻”的飞过一节两指粗的树枝,正中章於城颈部,力道足得能感觉到树枝打在肉上发出的钝响。

“啊!”章於城怪叫一声,旋即抱着脖子蹲在地上,哭丧着一张脸哀怨地望向李景七。

李景七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撇开头不理睬章於城。

章於城看了李景七一会儿,才转头小声地嘀咕道:“嫂子对不起。”

苏珺兮见此情形倒是哭笑不得,但不愿太过纵容章於城,便有心给章於城一些苦头吃,因此只不做声。

等了好半晌,章於城见苏珺兮还不肯松口,垂下头开始嘀嘀咕咕,声音却清晰得很,分明就是要让苏珺兮听见:“表哥太过分了,我才来杭州府,又要躲开四舅又要来参加表哥的婚礼,好奇想看看表嫂,表哥却把我打了一顿,还关在下人的屋子里,不,连下人的屋子都不如。脏兮兮的不说,连张凳子都没有,不给吃不给喝,晚上还有蚊虫来搅我睡觉,连老鼠都来咬我的脚趾头……”

苏珺兮闻言顿时想起初见章於城时,他正趴在破床上呼呼睡得天昏地暗,揪了耳朵才叫醒的,哪里会受周遭环境的影响,不由撇撇嘴,这两表兄弟还真是奇怪,那种地方李景七只怕多站一对儿都难受。章於城却安之若素,但章於城确实是富家公子,他们李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苏珺兮按下心中的好奇,看着眼前的章於城一张怨气十足的脸,像足了闺中怨妇,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实在怕他越说越匪夷所思,连忙打断他:“行了行了,你快些回屋去吧,一个荷包就这么打紧?找不着就算了吧。”

章於城见苏珺兮松了口,顿时喜笑颜开,高兴地跳起来,待听到后面的话,脸上的笑又立即凝固,换回愁苦的神色,挠挠头,一边查找一边嗫嚅道:“我娘最啰嗦了,要是让她知道我把她特意为我做的荷包弄丢了,不掐死我才怪!”

想来章於城喜欢嘀咕的毛病是他娘遗传的,苏珺兮看着章於城变换自如的各种夸张表情还当他是小题大做,却听身侧李景七发出难以抑制的低笑,心中复又好奇,侧头看向李景七,李景七已经凑至她的耳边,轻声笑道:“我姑姑的女红最是见不得人的,这一辈子估计也就难得地绣了两件,一件在我姑父那里,一件在这毛头小子这里。”

苏珺兮闻言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顿时对这对神奇母子佩服不已感叹连连,或许再加上个妻管严的父亲,像足一部家庭喜剧。话说回来,似乎李景七的亲戚都异样得很,就是四叔的身上也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几乎让人不能直视。

章於城听得两人动静,猛地回头问道:“表哥表嫂在嘀咕什么?”

苏珺兮笑开,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别找了,横竖你要是再不回东京,只怕你母亲恨不得要生了翅膀飞来掐死你了。”

章於城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旋即可怜兮兮地看向苏珺兮,又甜言蜜语地求道:“嫂子,我乖乖的,你别赶我走,我知道嫂子一双妙手一颗仁心,最是疼爱弟弟妹妹了,要是我娘来了,你也别赶我走,好不好?”说着就向苏珺兮挨了过来。

苏珺兮看着章於城撒娇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躲到李景七身后,笑着挥手:“求我没用,要看你表哥的意思。”

章於城闻言身子一顿,脱口问道:“难道表哥不是听表嫂的话吗?”脸上困惑神情尽露无遗。

苏珺兮躲在李景七身后几乎没笑趴在李景七背上,顿时恍然大悟,想必在章家,他爹爹要听他娘亲的,他要听他娘亲和他妻子的,所以他新婚没几天就承受不住两个女人的威势逃了出来。

苏珺兮止了笑,乖巧地望向李景七,说道:“哪里,我听你表哥的。”果然看见李景七嘴角擒笑,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得意,竟然当着章於城的面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苏珺兮连忙站直了身体,推开李景七的手,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对章於城说道:“你表哥已经派人追你四舅给他送信去了。”

章於城闻言顿时垮了嘴,耸拉着个脑袋凄凉感叹道:“完了完了!我四舅一定会通知我娘的,我娘的脚程搞不好比四舅还快,她真的会赶来抓我回去的!”

说着章於城恨恨地瞪了李景七一眼,很不痛快地走了,留下一句话又让苏珺兮好笑不已:“算了,先睡一觉再说。”

倒是个乐天派,苏珺兮连连摇头,却听身侧李景七凑近她耳边又是一阵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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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 读者卷 第七十章 些许尽人情 第七十章 些许尽人情

“娘子真是明白我的心思。我早就想吓吓那个毛头小子了。”

李景七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在耳边响起,苏珺兮转眸一看,见他笑得不怀好意,心中一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到底去追四叔了没有?”

“去了。”李景七站直了身子,一脸郑重。

苏珺兮略一迟疑,又问道:“追上了没?”

李景七举起拳头掩饰着咳了咳:“没。”

“为什么?”苏珺兮就知道有问题,不想李景七还真的敷衍她,心里有些莫名的生气。

李景七将苏珺兮揽过来,说得义正辞严:“等到了东京再告诉他,省得他半途又折回来,他年纪也大了,来来回回的多么辛苦。”

苏珺兮不由撇撇嘴,斜眼看着李景七,心中腹诽不已,这都是你自己一手策划的好不好?倒说得振振有词。

“是怕你自己辛苦吧?”苏珺兮收回视线,迈步往卧房行去。

李景七跟在苏珺兮身后,笑得不动声色,只轻轻地牵了苏珺兮的手。

两人回到卧房,清风和清霜早就备好了洗漱用品。只等着两人回来,两人梳洗过,清霜又端了两小碗百合粥进来,笑着说道:“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了,姑爷和小姐先喝一小碗百合粥暖暖胃吧,眼下天气燥得很,百合正好去去燥气。”

苏珺兮点点头,与李景七食毕,先问了两个丫环昨夜重阳宴饮的事宜,得知并无什么状况,便遣开两个丫环,与李景七商议道:“七郎,府里的仆役恐怕紧促了些,不如再添一些人吧。”

李景七闻言凑到苏珺兮跟前,笑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苏珺兮一愣,才发觉自己竟然很肉麻地喊他七郎,心中顿时一怔羞恼,说道:“那我不叫了。”

李景七连忙搂住苏珺兮,笑嘻嘻地佯装求饶:“为夫错了,你再叫一声?”

苏珺兮推开李景七,并不答腔,正了正神色:“我同你说正紧事情呢。”

李景七闻言敛了嬉笑,说:“这些事情你决定就好,我不是说过只要你自在就好么?”

苏珺兮心中一动,一时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翼翼,不由自嘲一笑,大概是小心谨慎惯了。现在好不容易得了这份自在,只怕要改改这样的性子。

李景七看见苏珺兮神色,心中了然,又多了一份疼惜,揽过苏珺兮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笑着调侃道:“怎么?你不用处处都听为夫的啊。”说着趁苏珺兮还没有反应过来,凑近她耳边轻呼一口气,接着道,“除了在床上的时候。”

苏珺兮身子一颤,双颊旋即飞上红霞,忙推开李景七,作势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看向含笑望着她的李景七,咬牙恨道:“没个样子,再说些有的没的不理你了。”

李景七连忙上前几步连连道歉,嘴角笑意却不曾淡去。

苏珺兮总算饶过了李景七,说道:“你下午陪我去一趟陈府吧。”

李景七点头,也不过问苏珺兮是何事。

下午,李景七陪着苏珺兮来到陈府,苏珺兮轻车熟路地往陈于致的书房行去。不想半路上却恰好遇到陈则涵和何氏,想必他们才瞧过大伯父。

苏珺兮止住脚步,轻轻一福:“大哥,大嫂。”

陈则涵咋见苏珺兮与李景七出双入对,不由有些微微晃神,待回过神来,身旁的何氏却已经开了口,语气平和淡然,转头看去,脸上笑容亦是恬淡适宜,心中又添了些许恍惚。

“妹妹与妹夫站在一处,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知要羡煞多少人了。今日若是有空,便来我们院里坐上一坐吧,大哥和大嫂也略略尽些心意。”

苏珺兮看着何氏端庄恬静的笑容,想到上次在四时茶坊里两人的交锋,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疙瘩,何氏,想必也是介意的,此刻只怕也不过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因此轻巧一笑,婉言推辞:“珺兮先谢过大哥和大嫂,夫君还有事情耽搁不得,只怕要拂了大哥大嫂的好意了。”

何氏心知肚明,笑意不减分毫:“如此,妹妹得了空闲,便来一坐,大嫂也与你说些我们女子的体己话。”

苏珺兮点点头,微微一福。与李景七一起辞了陈则涵夫妇。走过陈则涵身边时,眼角余光分明瞥见陈则涵脸上的尴尬,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心道,大哥,你且体谅大嫂,是个女子都介意的。

须臾,两人到了陈于致的书房门口,苏珺兮见书房内静悄悄的,心中了然,问守在门口的小厮:“二哥可是在里面给大伯父针灸?”

小厮行了一礼,点点头,低声答道:“苏小姐,是的。”

苏珺兮得了肯定,缓了步子,轻步走了进去,又嘱咐李景七在一旁位子上坐着等她,便转过屏风到了陈于致的榻前。

陈于致正闭目躺在卧榻上,卧榻边的陈则涛正在小医童和陈福的协助下给陈于致施针。卧榻旁的踏板上,坐着一名十来岁的少年,却是陈于致最小的庶子陈则沛。

苏珺兮心中微微闪过疑惑,往日鲜少看见大伯父的庶子进他书房,今日这是缘何……想罢丢下疑惑。上前接了小医童手中的活计,给陈则涛当起帮手来。

待三柱香燃尽,陈则涛终于针灸完毕,陈福上前帮陈于致穿上上裳,陈则涛收好银针,和苏珺兮先转出了屏风。

“苏妹妹,恭喜你。”陈则涛衷心说道。

苏珺兮闻言浅浅一笑,先谢过陈则涛,又不忘打趣他:“那何时吃二哥的喜酒?”

陈则涛闻言不禁红了脸,脱口而出:“周老说,南星还小。还要留她两年。”

苏珺兮不禁笑开,二哥虽然是个通透的人,性子却耿直,最好问话。

陈则涛见苏珺兮笑,略略有些拘谨,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头。

李景七上前,看着陈则涛却不说话,苏珺兮不禁说道:“怎么不叫二哥?”

李景七心中一阵腹诽,你哥哥还真多!也不知自己这一趟平白无故地多了多少个哥哥姐姐。想着不情不愿地上前与陈则涛略略致意。

苏珺兮微微皱眉,对李景七骨子里天生的这份傲气有些不解,但是似乎从自己认识他开始,他就是这副死性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略有些歉然地看向陈则涛。

陈则涛却淡淡一笑,反倒替李景七解了围:“也不必拘这个礼。”

“你们年青人在说些什么呢?”陈于致在陈福的虚扶下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身后牵着陈则沛,手脚不似往日哆嗦得那么厉害,含笑看着他们问道。

苏珺兮上前福了一礼:“给大伯父请安。大伯父今日精神不错,身体可好些了?不过是珺兮与二哥开玩笑呢。”

苏珺兮说罢,李景七也上前对着陈于致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侄婿给大伯父请安。”

陈于致很是满意李景七的沉稳气度,笑呵呵的挥手示意他们就坐,自己便由陈福扶至书案后坐下。

陈则涛趁着空隙上前辞别陈于致,陈于致摆摆手:“二郎有心,你快回一鹤馆吧,只怕事情多着呢。”

陈则涛点头,与苏珺兮和李景七致意,便出了书房。

陈于致先吩咐身侧的陈福带陈则沛出去,才看着苏珺兮二人笑道,“大伯父安好,今**们夫妻二人有心了。”

两人坐定,便有丫环捧了茶进来,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苏珺兮并不动那茶,接着陈于致的话笑着说道:“是我们应尽的心意。”见陈于致笑着摇了摇头,又接着说,“不过,珺兮确是有事想与大伯父商量的。不知大伯父可有空闲?”

陈于致倒是难得见苏珺兮主动开口,呵呵笑开:“什么事情?你且说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不太合这世的常情罢了,苏珺兮想着开了口:“大伯父,珺兮往后还想留在一鹤馆内。”

陈于致闻言一顿,不禁看向李景七。

李景七神色不改,淡然回望陈于致,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于致见状,虽有不解,到底信服李景七的沉稳气度,何况,这李景七的态度倒与自己那远房兄弟苏世林有几分相似了。

想着陈于致恍然,也难怪这丫头选了这小子,于是复又看向苏珺兮,点头道:“我自然乐意你来一鹤馆帮忙。不过,女子出嫁从夫,当以夫家为重,你便不用像往日一般与他们轮值,我去与二郎说一声,你每旬来个三五日即可,到得义诊之日,也来帮忙就是了。”

这正合苏珺兮之意,苏珺兮起身一福,谢过陈于致。

陈于致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到九月下旬再去一鹤馆吧,现下只怕你也抽不出空来。”说罢含笑看着苏珺兮。

陈于致说得委婉,苏珺兮心中明白,他指的是万径园掌家一事,便笑着应下。

陈于致抬手摸了摸胡子,又记起一事,嘱咐苏珺兮:“往后你若得了空闲,就多多往陈府的账房走动,我已经交代过陈忠了,他专门给你安排了管事,你有事便吩咐那管事,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找大伯父和陈忠。”

苏珺兮闻言心中感动,正要谢陈于致,陈于致出声打断了她:“你今日谢过几回了?倒让侄婿看了笑话。”

苏珺兮一愣,止了话势轻轻笑开,与陈于致闲谈几句,便辞了出来。

有感 读者卷 第七一章 事事无巨细 第七一章 事事无巨细

回万径园的路上。李景七都保持着沉默,苏珺兮不明所以,也不知他在烦恼什么,忍了许久,待回到万径园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李景七止了脚步,伸手揽住苏珺兮,说道:“要不,你别再与陈府有什么瓜葛了,你若是自己喜欢,便开个小小的医馆,收几个医童,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陈府给爹的恩情,给你的恩情,便是还不尽,如此牵扯着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苏珺兮闻言一顿,惊讶地看着李景七,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情绪纷纷涌了上来,抑制不住,扭头就走,泪水便怎么也止不住,湿了脸颊。

李景七没想到一向清清淡淡的苏珺兮。说及此处竟是如此柔弱不堪,心中一痛,追上前从背后拥住了她,吮着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珺兮,我不是有意惹你伤心的,此事你自己先慢慢想想,等想明白了,我们再从长计议好不好,我什么都依你。我就是,不忍心看着你每次去陈府都小心翼翼的样子的……”

苏珺兮听着李景七轻轻柔柔的絮语,心中愁闷情绪瞬间一发不可收拾,转身埋进李景七厚实的胸膛,紧紧环着李景七的腰无声哭起来。

李景七抱着苏珺兮,看着她微微轻颤的娇小肩膀,心中疼痛难抑,所有的疼惜都化作了手中温柔的轻抚。

半晌,苏珺兮止了哭,吸吸鼻子,自李景七的怀中抬起头来,含糊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怎么拿捏和陈府的关系,我害怕……”

李景七俯首吻上苏珺兮因情绪激动而鲜艳欲滴的唇,湿濡的舌尖缠住苏珺兮微微轻颤的丁香,细腻地安抚着,待苏珺兮渐渐平静下来,才离了苏珺兮的唇,柔声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太逼自己。”

说着李景七将苏珺兮拥进怀里,脸埋在她耳边又低声说道:“相信我,相信我。”

李景七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苏珺兮的柔弱,原来那看似淡然的外表,其实一直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包围着。想着,李景七不由又紧了紧手中的臂膀,心中默念,珺兮,你一定要相信我。

苏珺兮渐渐稳了自己的情绪,也觉得自己想太多,李景七说得也不见得没道理,而且他的建议似乎也不错。苏珺兮微微使了使力气,环着李景七的腰,决定此事先好好想想,再从长计议。不知不觉,头又迈进了李景七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苏珺兮几乎恍然未觉,忽然听见李景七低低浅浅的笑声:“珺兮,你要赖在我怀里多久?只怕清风和清霜已经等急了。”

苏珺兮惊得连忙站直了身子,才惊觉自己一时情绪波动,不曾注意到天色都已经暗了。清风她们只怕正等着他们两个用饭。

李景七笑着抬手替苏珺兮拭了拭羽睫上未干的泪痕,旋即牵了苏珺兮的手,前去用晚饭。

食毕,清风和清霜正在收拾器皿,章於城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苏珺兮的对面,含糊问道:“表嫂,有吃的没有,好饿!”

苏珺兮看着章於城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一头浓密的粗发胡乱地束着,一身湖蓝色的绸袍也穿得歪歪斜斜,腰带随意地系着,邋遢至极,无语得很,笑着打趣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说罢,抬头示意清霜去取晚饭来,眼角余光却瞥见清风目露不屑,心中不禁疑惑,清风性子直爽,有时候也不大拘束在主仆的规矩里,这样子,难道是章於城得罪了清风?

章於城闻言一顿,醒了一些,挠挠头,转到一侧稍稍整好了衣裳,才重新回到桌旁在苏珺兮对面坐下,趴在桌上皱着眉头抱怨道:“我一想到我娘要来了,就提不起精神来。”

苏珺兮“噗嗤”一笑,眼前活生生一出悍母弱儿的大戏。却见李景七鄙视地看向章於城,嘲讽道:“那你怎么不继续跑路?”

章於城抬眸想了想,说得煞有介事:“不了,逃到哪里,横竖都逃不出我娘的五指山,我觉得就算我嫁出去,我娘也一定会跟着我带着我爹爹去我妻子家的。”

苏珺兮终于忍不住,轻声笑起来,捂着自己的肚子挥手阻止章於城的胡言乱语:“你快别瞎编排你母亲。”

章於城撇撇嘴,坐直了身子辩道:“我才没有呢。而且嫂子,表哥这里真的不错,我倒是挺期待我娘来的,说不定她看着喜欢了,就会和我一起留下来了。”

李景七闻言冷哼一声,斥道:“你当是你的儿戏?此事你想都别想!”

章於城一愣,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颓丧点头说道:“也是,我忘记了。”

苏珺兮看着两人神色和语气的变幻,脑海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疑惑,却又抓不住痕迹,只疑惑地问道:“忘记什么了?”

章於城垂着双眼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苏珺兮看得奇怪。却听李景七插话道:“他岳父岳母哪里肯他拐他们的女儿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苏珺兮抬头看了看李景七,又低头瞧了瞧章於城的神情,倒是没有什么破绽,但她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许是女子天生而来的敏感,她总觉得这表兄弟两人话中有话,自己却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恰好清霜送了章於城的晚饭来,苏珺兮只好暂时撇开疑问,笑着对章於城说道:“先吃饭吧。”

章於城点点头,拿起筷子才吃了一口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苏珺兮一顿。还以为饭菜不合他的口味,正要问他喜欢吃些什么,却见章於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求道:“表嫂,给我个丫环使使吧,我从家里逃,不是,出来游玩,没带小厮……”

苏珺兮闻言无奈地摇摇头,想必是他逃出来时甩掉了小厮,否则小厮估计也不敢违背了他的父母跟着他由他胡闹,于是点点头,正要开口,却被章於城打断。

章於城欣喜地求道:“表嫂,我喜欢清风丫环,你让她来侍候我吧。”

苏珺兮一顿,想起适才清风眼中的不屑,这毛头小子果然得罪清风了,又想到他倒是狡猾,说得含糊不清,谁知道他有什么心思。

苏珺兮正想开口回环,清风清清朗朗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连语气里都似有若无的透着一股不屑:“小姐,清风要不听话一回了,小姐才进姑爷家府,万事都还没有理出个头绪,园里仆役本来就少,加上小姐带来的四个丫环也不过十来人,哪里忙得过来,清风哪里敢随便离了小姐,万一累坏了小姐,姑爷要来找我们的不是。”

苏珺兮听罢,暗叹一句清风伶牙俐齿,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面上却要替她解围,因此佯装了微怒,瞪着清风轻声斥责道:“怎么越发不懂得规矩了?你也晓得不能让你的姑爷挑出不是来。却如此大胆拂了你姑爷的面子?”

清风闻言垂下长长的睫毛,俯首屏声敛息地认错:“小姐,清风知错了,但听姑爷和小姐的吩咐。”

苏珺兮这才缓了神色,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自然不能轻易饶了你,伺候表少爷是个轻松活,不能便宜给你,便让清雨和清露来吧。”

清风闻言连忙俯首应下。

章於城却是没有瞧出来两人在他面前唱了一出戏,只是心中惋惜不已,忍不住多看了清风两眼,嘴里一阵含糊的嘀咕,万径园六个丫环,他也就清风看着顺眼一些。想着,哀怨地埋头吃饭,想起东京里的新婚妻子,虽说刁蛮了些,可也是个温香软玉的美人呀……

苏珺兮不知章於城心中的缘故,只看着章於城一脸颓丧,埋头迅速地吃着饭,不禁困惑不已,有这么严重吗?而且他也有些过了,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她要丫头,想着看向一侧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景七。

李景七却对章於城的行为不以为意,注意到苏珺兮在看他,只转头对上苏珺兮的视线温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等章於城食毕,李景七起身略略挥了挥手,示意章於城跟着他走,苏珺兮和章於城都有些疑惑,李景七却并不解释,只回头催促章於城动作快些。

章於城不明所以,带着一肚子的困惑和隐隐的担忧悻悻地随着李景七走了。

两人出了屋子,清风近前一步,笑着说道:“清风谢谢小姐又护着清风。”

苏珺兮看了清风一眼,佯嗔道:“你也太大胆了些。”

见清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苏珺兮垂了双眸,淡淡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清风和清霜俱是一顿,清霜旋即回神,继续收拾章於城的晚饭,清风看了清霜一眼,走近苏珺兮,却是对清霜说道:“清霜,虽说小姐不喜嚼舌根,但是这事,我还是要说说。”清风转头看向苏珺兮,接着说道,“小姐,你就再容清风鲁莽一回吧,此事清风觉得非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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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码得我好累,传说中的倦怠期吧。

有感 读者卷 第七二章 浴室惊怡情 第七二章 浴室惊怡情

清风对清霜语毕。不等清霜反应,转头对苏珺兮说道:“小姐,是昨夜重阳宴上的事情。”

苏珺兮纳闷,不是说无事么?抬眸看向清风,听她继续说道:“确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清风想着此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还是要报与小姐知道。昨夜小姐、大少爷和姑爷相继离开了宴席,席上的主子只剩了表少爷,表少爷喝多了酒,举止便有些轻佻,一开始我们几个也不曾注意,后来才发现表少爷和清雨、绿蕉两个丫头闹得甚是火热。”

苏珺兮心中一凛,这是什么状况?清雨不知轻重她明白,说道绿蕉,苏珺兮忽然记起她第一次来万径园给李景七看病时,恍惚从万径园那两个丫头身上感觉到不善的目光,难道有些隐情?

清风略略斟酌,低声说道:“小姐,不是清风喜欢说三道四,虽说这些事情说不得准,也不过是清风的感觉。但是清风就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小姐若是让清雨去侍候表少爷,她不懂规矩,只怕……”

苏珺兮想起出嫁前王婶和她讲到几个陪嫁丫头的事情,眼神一黯,有了主意,打断清风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就让清雨和清露两人照顾他吧,你和清霜盯紧一些就是。清霜,你去请长青到厅里等我。”

清霜闻言连忙应下,捧着收拾好的晚饭出了屋子。清风见苏珺兮说得果决,便闭了嘴也不再多说什么。

苏珺兮倚在卧榻上的小几上,看着清风一直锁着眉,轻轻叹了一口气,笑道:“担心什么呢?”

清风闻言才回神,与苏珺兮道歉:“小姐,清风无礼了,只是担心小姐总是太过宽容,万一……”

苏珺兮笑着挥挥手,打断了清风:“哪里那么多的万一,也不是我宽容,此事不过是给清雨一个机会罢了。你不必管她,只按着我的吩咐盯紧她就是了。”

清风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见苏珺兮起身往外走,便随着她到了厅里。

苏珺兮等了一会儿,长青便来了。

长青近前,恭敬地行礼问安,才问:“夫人。寻长青何事吩咐?”

苏珺兮点点头,淡淡说道:“你说说,缘何让红樱和绿蕉做些内室打扫、侍花弄草的活计,却让径山和剡溪近身侍候公子?”

长青闻言一顿,这如何说起?斟酌半晌,才道:“是这样的,夫人。原本也是让红樱和绿蕉来伺候公子的,那次公子夜游西湖,就是遇到夫人那次,公子玩得尽兴,薄醉归来,我和长玄也不曾注意,便让她们两个得了空隙,竟然,竟然做出在公子床侧遗帕子的事情。”

苏珺兮听罢恍然大悟,隐约明白了那来自两个丫头的不善目光并非她的错觉,或许却有隐情,想着继续听长青说道:“公子当即换下了她们,只因宿醉一事耽搁了,夫人也知道公子那天早上的状况。后来我和长玄也查不出什么,此事说不清道不明。公子不让她们跟前伺候,她们此后倒也规矩,就按下此事不再提及了。”

苏珺兮微微点点头,脑中已经转过数回,凭着天生的敏感,她觉得此事并不单纯,但是两个丫头自此之后都规矩得很,不管是谁,不管有没有做过此事,可见两个都是聪明的人。

苏珺兮重新看向长青,吩咐道:“万径园虽是别院,规模却不小,虽说依山而建,要得便是这份野趣天然,但是无人照看却也不成,明**就去寻人牙子,挑几个护院、园丁、仆妇、小厮和丫环来,我看看再添些人吧。”

长青见苏珺兮终于主动管事,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下。

苏珺兮记起一事,又补充道:“两位厨师,可已经选好了厨丁?”

长青听罢频频俯首,回禀道:“夫人,长青早就去厨行让他们备了人选,今日一早,他们送了人来,原是一个官宦人家迁任,带不走厨师班子,便整个卖了。刚刚好遇上我们要人,因此只除去了掌勺的师傅,便原班人马地送了来。我先让两位师傅过目了,他们选了一些人,名单在我这里,我本想下午让夫人过目,但是夫人外出,因此我让厨行明日再送选上的人过来让夫人看看。”

苏珺兮听罢并无异议,只交代了几句就遣走了长青,自己也准备沐浴休息,才起身,便瞧见李景七斜斜地倚在门框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含笑地看着她。

苏珺兮心中一暖,上前走至李景七身边停住脚步,却并不看李景七,低头一笑,继续往前走。

李景七见苏珺兮故意目不斜视,不由一愣,旋即瞧见苏珺兮脸上隐约的笑意,心中一喜,几步追了上去,拉住苏珺兮的手佯装生气道:“大胆刁妇。竟敢无视夫君的威严。”

苏珺兮噗嗤一笑,甩开李景七的手,佯装生气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景七以为苏珺兮会求饶,不想苏珺兮居然和他反着来,一时好玩,竟与苏珺兮玩闹上了:“岂有此理?我还道是个小家碧玉,却原来是个悍妇。”

苏珺兮听罢一阵恶寒,自己在他眼里还真是小姐碧玉?闻言不禁也顺着李景七的话回道:“那你且看看到底是不是悍妇。”说罢狡猾一笑,快步往卧房行去。

到了卧房,趁李景七还未察觉,迅速将房门合上。在门里笑道:“那你今日便去行止轩睡吧。要不仰止阁也可以。”

李景七没有想到苏珺兮会把他关在门外,一时倒有些分不清苏珺兮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不禁着了急,觉得自己还真有些摸不透苏珺兮的脾气。

敲了一会门,见苏珺兮还是没有开门,李景七不禁凑近耳朵,贴着门听着里面的动静,却是静悄悄的,心中一愣,旋即“咚咚咚”地擂起鼓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难道真的生气了?想着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李景七在卧房门口来回踱了几步,心中忽然清明,想起一桩事情来,坏坏一笑,出了楼,转至一扇花格窗前,凑近耳朵一听,果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水声,嘴上的笑意愈加浓了。

李景七往周围瞧了瞧,见无人,猛地一把撞开窗户,翻身跳了进去,旋即反手将窗户关上,心中一时得意,却不曾料到惊魂未定的苏珺兮连尖叫都没有,却已经端起浴桶边的一个还盛着水的木盆结结实实地朝他砸过来。“嘭”的一声,李景七的脑门被重实的木盆砸了个正着,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顿时热水哗啦啦地从他的脸上头上淌下去,湿了他一身衣裳。

苏珺兮躲在浴桶里掩住了自己的身子,待扔出了浴桶边的木盆,才看清是李景七,心中的恐惧顿时化为怒气,没好气道:“活该!让你又胡作非为,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你……哼!”

说罢,侧首不理李景七。半晌,见李景七还站在窗前不挪一步,不由又恨道:“还不出去!”

李景七原先还在兴奋之中,不想脑门迎面被砸了个大包,剧痛无比,又见苏珺兮生气,可明明是苏珺兮先不让他进卧房的,此刻听到苏珺兮蛮横的口气,顿时觉得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景七心中一股怨气,又觉得头上隐隐作痛,再看着水汽氤氲、水光潋滟中苏珺兮隐隐约约的柔美线条,颈项间玲珑锁骨的精致,湿湿的青丝密密麻麻地粘在她的胸前,还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水,喉结忍不住动了动,真是哪里都无比煎熬。

李景七不由上前伏在浴桶边,可怜兮兮地看着苏珺兮:“娘子,脑袋肿了大包,你要负责。”

苏珺兮听到这不伦不类的话语,没来由一个激灵,转头哭笑不得地看着李景七,果然瞧见李景七额上肿了一个大包,正要说话,又瞥见李景七的眼神中充斥着炽热的情火,心中一凛,恍然大悟,他想……

苏珺兮撇撇嘴,她还不习惯这样,总觉得这样坦诚相见有些可怕,于是冷静说道:“既是肿了一个包,却是要敷一敷的。”话未完就瞥见李景七面露喜意,苏珺兮心中一气,当即给李景七泼了一盆凉水,“不过,不是热敷,是冷敷,你自己先出去,让清风给你冷敷吧。不然,万一伤了要害,你若是傻了痴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李景七顿时被泼了个透心凉,迅速转喜为悲,但到底也知道苏珺兮是个大夫,不会拿这个敷衍他,只是听到苏珺兮的最后一句话心里很是不痛快,因此磨蹭着怎么也不肯走。

苏珺兮无奈,隐约猜出缘由,只好缓了语气,说道:“我逗你玩的,刚刚也是逗你玩的,你再不出去,我的洗澡水都要凉了。”

李景七闻言一喜,脱口而出道:“那我正好冷敷。”旋即看到苏珺兮面上的愠怒,连忙收敛了脸上的不正经,说得小心翼翼,“我心疼娘子感冒了,那我先出去了。”

说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看得苏珺兮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赶紧洗完澡好出去查看李景七的伤势。

有感 读者卷 第七三章 似故伎重演 第七三章 似故伎重演

苏珺兮迅速沐浴完毕。出了浴室,清霜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上前给她拭着还滴着水的长发,来来回回换了两三条巾帕才将长发拭得稍稍干了一些,苏珺兮梳好头发就去了外室看李景七。

李景七此刻正躺在卧榻上,额头上搭着一块拧干的湿布,苏珺兮走过去拿开湿布仔细地瞧了瞧,边按压着肿块上的紧要之处边问李景七是否觉得疼,李景七木着脸,说得含糊不清,苏珺兮不免担忧,急道:“你怎么了?不是真的吧?”

李景七忽然抓住苏珺兮的手,翻身起来,另一只手指了指卧榻内侧,对苏珺兮说道:“娘子上来陪我。”

说着李景七抬手掩饰着打了个哈欠,原来是困了。清风和清霜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

苏珺兮稍稍放了心,坐进卧榻里侧,问道:“到底感觉如何?头晕吗?”

李景七这才摇摇头,说道:“只是困了。”说罢重新在卧榻上躺下。

苏珺兮给他重新搭好湿布,又查看了他一番,拉过他的手诊起脉来。见他现在身体比初到杭州府时强健了不少,心中略略安心,问道:“记得你初来杭州府时身体虚弱得很,却是为何?”

李景七闻言一顿,半晌才低沉着声音说道:“来杭州府之前的那段时日,我几乎生无可恋。”

苏珺兮五指一紧,握着李景七手掌的指尖更加清晰得感觉到李景七手掌上的薄茧,心里忽然间充满好奇,想知道李景七少年时期的生活,因此转了话题,以免李景七想起伤心事。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苏珺兮含笑看向李景七。

李景七抬眼,忽然笑道:“你想听什么?”

苏珺兮转眸一想,脱口而出:“第一个喜欢的女子。”

李景七一愣,旋即大掌轻轻覆上了苏珺兮的笑脸,佯怒道:“你说什么呢!我给你说说我小时候的糗事吧。”

苏珺兮抬手移开李景七的大掌,倒并不执着于适才的问题:“对了,便问你吧,你和章於城怎么回事?你总是一副容不下他的样子。”

李景七撇撇嘴,鄙视道:“那鼻涕虫小时候成天就爱跟着我混,见我酷爱骑射,他一小不点也跟他爹要了匹小母马,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跟个尾巴似的躲都躲不掉,偏偏他娘又粘他,弄得我身后两大尾巴,烦都烦死了。”

苏珺兮不由好奇,摸着李景七手中的薄茧。原来是此缘故。

李景七瞧出苏珺兮的心思,抬手抚了抚苏珺兮侧脸的线条,笑道:“此时虽然已经将近隆冬,不过去密林中转一转,或许还能替你猎一只狐给你做御寒的狐裘。”

狩猎有一定的危险性,苏珺兮心中感动,却不愿李景七为她涉险,狐裘在杭州府也并非御寒的必需品,因此摇了摇头:“都这时候了,就算了吧。”

李景七温和一笑,不置可否,收回视线,继续讲起自己年少的时光:“我姑姑又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不弄得鸡飞狗跳誓不罢休。有一次突然兴起想让章於城穿女装,说她只得他这么个独子,很想要个女儿,章於城死活不肯,居然跑来我的府上躲了整整十日,愣是没让我知道他是离家出走。”

苏珺兮“噗嗤”一笑,原来章於城离家出走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难怪这次竟然跑到杭州来:“那后来怎样了?”

李景七笑得贼兮兮的。答道:“后来我姑姑找到我府上了呗,我为了谢罪,亲自制服了章於城,送到我姑姑面前让她随意处置,他便做了五日的女儿打扮。”

苏珺兮几乎笑软在李景七的胸膛上,伸出食指点着李景七的鼻子笑骂:“你也太过分了些,人家好好的一个小男儿郎,万一被你们弄得心理扭曲了怎么办?”

李景七撇嘴一笑,说得毫不以为意:“他要是像我姑父的性子,我也不敢这样,你也瞧见了,他那性子就是像的我姑姑,凡事都不往心里去。也不知怎么的,金汤银水里倒养出这么一棵随遇而安的杂草来,说起来这像的又是我姑父了。”

……

两人絮絮而语,不知不觉间,苏珺兮竟然趴在李景七的胸膛上睡着了,李景七伸手扯下额头上早已被他的身体温热了的湿布,随手一扔,湿布恰恰回到了盛着井水的盆内,发出轻微的水声。

李景七侧头看着熟睡中的苏珺兮,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已经干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滑到她的眉眼处,一阵流连,才恋恋不舍地收手,凑前轻轻吻了下苏珺兮的眼睛,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才起身连人带着被子的抱起苏珺兮回到内室就寝。

第二日。厨行如约领了张、贾两位师傅留下的厨师班子到万径园请苏珺兮定夺。苏珺兮扫了众人一眼,她自然不会去干涉两位掌勺师父如何挑任选,只不过看了他们的衣着,稍稍注意了下他们的衣领、袖口和指甲等地方,留下讲究卫生的人选而已。

如此,便又去了几人,苏珺兮待问过两位师傅,得知人手不紧,便定下了名单,令长青结帐安置这些厨丁进府。

随后,又与长青商定起万径园要添置的仆役人选来,倒是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直到这天一大早,苏珺兮与李景七两人食毕早饭,李景七和长青两人突然神神秘秘地不知去了何处,苏珺兮心中虽然满腹疑问,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刨根究底地追问李景七,只随他去了。

苏珺兮正在卧房的外室喝着红枣茶,忽然听见外面过道上一阵疾跑声响,旋即就见章於城兴冲冲地奔至她跟前,手中一晃,一个簇新的荷包便展现在她眼前。

苏珺兮定睛一看。却是个普通的荷包,绣了简单的祥云图案。正疑惑着,便听章於城兴高采烈地说道:“谢谢表嫂。”说罢,手中的荷包又在她眼前晃了两晃,才要寄到自己的腰间。

苏珺兮一顿,放下手中的茶盏,淡然问道:“你谢我什么?”

章於城不由愣住,抬头看了看苏珺兮,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荷包,半晌才奇怪地问道:“这不是表嫂见我丢了荷包,新给我做的吗?”

苏珺兮无奈地笑道:“谁人告诉你。这是我给你的?你不问来历,便什么都往自己的怀里收?”

这话苏珺兮说得有些嘲讽的意味,也不过恼他竟然开口向她讨要清风丫环。一旁的清风闻言“噗嗤”笑出了声,连清霜也摇了摇头。

章於城却没有听出苏珺兮话中的嘲讽取笑之意,讨要清风一事也不过他一时兴起,早就被他抛诸脑后多时,此刻见几人笑他,却并不在意,挠挠头,奇怪地说道:“既然不是表嫂给我的,那怎么和我洗好的衣物一起送来?”

苏珺兮闻言顿时一凛,眸中凛冽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往常的淡然,接着章於城的话问道:“谁给你送的衣裳?”

章於城失去了适才的兴奋,将还未系上腰间的荷包随意往桌上一丢,撇撇嘴,在桌旁坐下:“既然不是表嫂送的,我才不要了。”

说罢,章於城讨好地往前一探,凑近苏珺兮跟前,委屈求道:“表嫂送我一个荷包吧。你看,你不送我荷包,所以都有人施舍给我了。”

苏珺兮不禁侧首,斜睨向章於城,这什么逻辑?不理睬章於城的取闹,苏珺兮正了正脸上的神色加重了语气:“我问你话呢。”

章於城愣住,这才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之处,稍稍坐正了身子,回想一番才回道:“是清露给我送来的。”

苏珺兮闻言,想起有些怯弱的清露,直觉不是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清霜:“清霜,你去叫清露来。”吩咐完,又交代不明所以的章於城,“这个荷包先放在我这里,你别声张出去。明白吗?否则,小心你表哥找你算账。”

章於城听到苏珺兮抬出李景七。心里不禁一阵嘀咕,一时想到这个表嫂没有以前那个那么好巴结,表哥更是……想着不由一阵哆嗦,旋即乖乖地应下离开了苏珺兮的卧房外室。

清霜叫了清露来,清露跟了王婶大约半年,性子虽然不似初来苏家时怯弱,却依旧腼腆沉默,此刻见了苏珺兮,看见苏珺兮淡漠的眼神中带了疏离之感,不似往常平易近人,虽然没了以前的恐惧,但到底不脱怯意,便有些唯唯诺诺的,只行了礼,便一直俯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清风最不喜这样扭捏的性子,见了不免有些看不惯,但也怕自己的豪爽脾气吓到了她,只憋着气问道:“今日是你给表少爷送的衣物?”

清**点头,小声答了一句是。

清风紧接着又问:“往日都是你给表少爷送的?”

清露又点点头,还不等清露发出个细弱的“是”字,清风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问题噼里啪啦一个接一个地砸了下来:“怎么是你一个人负责此事?清雨呢?你是从谁手里接过的衣物?可是直接送到了表少爷的屋里?送去时表少爷马上就翻看了衣物吗?”

有感 读者卷 第七四章 清雨打绿蕉 第七四章 清雨打绿蕉

清风劈头盖脸的问了一大堆问题。清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听不完全清风的问题,心中紧张不已,只红着脸,怔怔地看着清风,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清霜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上前轻轻地拉了拉清风:“清风姐姐,你别急,你看清露都被你吓到了。”

清风醒悟,心知自己是个急性子,因此让了一步,将清霜让到清露面前。

清霜原先也觉得清露太过胆怯,但是得了苏珺兮的提点,便对清露多了耐心,此刻便换上宽和的微笑,对清露说道:“你先别着急,只将事情经过诚实地说出来就好。”

见清**了点头,清霜才一个一个地问了适才清风提出的问题,清露少了紧张,倒是答得伶俐多了。

这次负责洗衣的是黄嬷嬷和郑嬷嬷,两人收好衣裳便交给了清露。清露因为清霜有事来喊她,没有及时将衣物送到各人房间,衣服便在她房里放了一两个时辰,直到睡觉前,清露因为要侍候章於城洗漱,就顺便先送了他的衣物过去。章於城不曾动过,直至今早起来。

清露答完,清霜便回头看着苏珺兮点点头以示话中涉及她的部分不假,随后就静等她定夺。

四个丫头陪嫁到万径园,苏珺兮按着原来苏家的惯例,让清风和清霜合住,两人算是她的大丫环,倒也合制,而清雨与清露在苏家时也是两人合住的,万径园不缺屋子,但是苏珺兮不想让她们几个丫环结了帮派多生是非,便让她们两个和红樱与绿蕉搬到了稍大的屋子一起住。

苏珺兮心中一番思量,便有了计较。她信得过清露的话,况且清霜也确认了她寻过清露,可见衣物却是在四个丫头的屋里放了一两个时辰。那么荷包的主人,便只在其他三个丫环中了。

苏珺兮指了指桌上的荷包,淡淡地问清露:“这个荷包,你可认识?”

清露得了苏珺兮的指示,略略上前看了看荷包,小声嗫嚅道:“这,这是清雨姐姐的。”

说罢清露顿时觉得似是自己说了别人的不是,心中不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双颊瞬间涨得通红,垂着头退回原处,不敢随意吭声。

苏珺兮看着清露的神色,见她别扭无措不假,像极不贯说道是非之人的反应,便知此话是真,点点头,不着一丝情绪地吩咐清露:“清露,你回去吧,今日我细查荷包一事不必对其他人细说,她们若是问你打听我找你何事,你只简单地说,我问你表少爷的荷包是不是你给的,你说不是,我便放了你。”

清露闻言连忙点头应下,旋即退了下去。

清风和清霜见苏珺兮如此处置,不免有些奇怪,清风口快,立马问道:“小姐,万一清露说漏了嘴……”

苏珺兮是放心清露的,临嫁以前王婶就跟她说过。清露不善与人交际,常常默不作声地埋头做自己的活计,别人问她打听事情,她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便挥手打断清风的疑问,说道:“没事,清露本来就不会多说,得了我的嘱咐更是不敢了。”

清风还是担心:“可是,让清露直接将此事告诉清雨她们?”

苏珺兮点点头,笑着告诉清风:“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何必让她们以为我大张旗鼓的?你且看着吧,能生事的自然不需要我多说一句话,必定不会闲着。”

清风垂下长长的睫毛,想了一会儿,旋即扑闪了两下两排羽睫,转头看向清霜,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小姐向来不怎么管事,原来不是不管,只是吝啬她那些精力罢了。”

清霜闻言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清风姐姐你一惊一乍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就是不晓得长了记性?”

清风闻言立时凑到清霜面前,伸出食指点了几点她的脑袋佯嗔道:“居然晓得打趣我了,怕是小姐最近多纵容着你了。”

清霜连忙笑着避开清风,回敬道:“哪里比得过清风姐姐?”说着夸张地学着清风的语气继续打趣清风,“小姐,你便再原谅清风鲁莽一会吧!”

清风见清霜不饶她,便追着清霜打闹起来,清霜闹不过,连连求饶。清风却不依,两人闹到了榻上,抱成一团,看得苏珺兮摇头不已,连忙替清霜解围:“清风,你去寻长玄问问,七郎中午到底回不回来。”

清风和清霜闹得正起劲,猛然听到苏珺兮的话,愣了一下,旋即笑作一堆。

苏珺兮不解,寻思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在两个丫环面前如此亲昵地称呼李景七,不免也有些发窘,连忙催促清风:“快去寻长玄替我问问。”

清风这才敛了笑,起身整了整头发衣裳,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踱出了屋子。

清霜也从卧榻上起来,一边整理仪容一边跟苏珺兮解释:“小姐莫怪清风姐姐,她遇到冤家了。”

苏珺兮脑中重现清风适才不情愿的模样,不由一笑,问道:“怎么说?”

清霜近前,给苏珺兮添了热水:“我也不晓得,清风姐姐其实总对长玄爱理不理的,长玄却不明白,总是来惹清风姐姐。偏偏小姐又总让清风姐姐寻长玄传话,如此,两人便时常拌嘴。。”

苏珺兮闻言浮上浅笑,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心道,看来出效果了。想着,也不理睬清霜的话,只微微笑着喝水。

清露埋着头回到与清雨她们同住的卧房,果然,清雨和绿蕉两个丫环便凑了过来,向她打探消息。红樱虽然仍旧不动声色地坐在她自己的床边,却也往清露这边瞧了两眼。

清露记着苏珺兮的嘱咐,只小心翼翼地向两人说了苏珺兮交代她说的话。

清雨闻言一愣,旋即撇撇嘴,嘲讽道:“有这事?谁这么不害臊!”

绿蕉也附和道:“就是!”

清雨想了想,又觉得奇怪,小声地继续问清露:“那小姐就不管这事了?”

绿蕉和红樱不太懂苏珺兮的脾气,此刻也不禁好奇,俱抬头等着清露的反应。

清露却只是摇摇头,小声说了句“不晓得”,随后任两个丫环怎么旁敲侧击,她都紧闭着嘴不说话。

红樱见清露实在木讷,既然不回答也不晓得躲开,暗自叹一口气,起身近前寻了缘由带着清露一起干活去了,倒是叫清雨和绿蕉心中更加生了猜疑,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清露与红樱一走,屋里就只剩了清雨与绿蕉两个人。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清雨先开了口:“绿蕉,你别理清露,她那人就是一个木头,笨死了。”

绿蕉闻言,起身回到自己的床边坐着,拿起针线和衣裳缝补起来,也状似不满地说道:“红樱那人也是,闷得跟个木头似的,不过,心里可精着呢。”

清雨见绿蕉也说起红樱的闲话,一下松了一口气,一边往自己的床铺走,一边暗自琢磨,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这园里只有你和红樱两个丫环,还不是近身侍候的?”

绿蕉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心中暗骂,你个没见识的粗人!面上却微笑着解释:“我们的公子不近女色。”

清雨愣了一下,旋即又将话题引到荷包一事上,说得迟疑担忧:“你说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蕉将丝线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丝线断开,还沾了些许唾液,然后摇摇头:“我哪里知道,这件事情脱不开我们几个,不是我,不是你,也是清雨或者红樱,再不就是清风和清霜。要不,你以为是那几个粗使的婆子?”说罢一笑,目光里透着些许鄙夷。

清雨闻言连忙撇清:“肯定不是我!我,”说罢一顿,又继续,“我们可是小姐的陪嫁!”

陪嫁?绿蕉心中轻蔑一笑,面上却装出恼怒神色:“那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和红樱了?”

清雨一顿,连连摆手:“我哪有?既然不是你,那是……而且,我只是说肯定不是我!”

绿蕉这才缓了脸色:“我看夫人的性子淡得很,不知要是查出来会怎么处置?”

清雨却不以为意地说道:“还好吧,小姐也不是个严厉的人。”

绿蕉闻言一顿,便不再说话,收拾好缝好的衣裳,旋即取出自己的荷包,突然“哎呀”一声叫道:“清雨,借我两个钱吧,我还想添件冬衣呢,不想没攒够钱。”

清雨起身去翻自己的荷包,嘴里却嘀咕道:“我们月钱也不差,怎的就没攒够了?”

绿蕉尴尬一笑:“上个月多买了一盒胭脂。”说罢,看着清雨找钱。

清雨摸索了一阵,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荷包,虽说荷包里也不过装了几个零钱,在园里没有什么使钱的地方,她便没有随身带着,可是好端端的怎么没了?

清雨心里一阵焦急,忽然联想到有人给表少爷送荷包这件事情,脊背上瞬间感觉出一阵一阵的凉意,不禁打了个寒颤,又想到今日绿蕉的表现,旋即回头怒视绿蕉,见绿蕉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似乎还透着一股轻蔑,顿时怒火上窜,上前几步,二话不说地给了绿蕉一巴掌。

“啪”的一声,绿蕉苍白的脸上顿时现出微微泛红的掌印。

有感 读者卷 第七五章 真假浅心机 第七五章 真假浅心机

绿蕉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猛地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瞪着清雨怒道:“你不借就不借,无缘无故的甩我一巴掌,我这就去找夫人说理去。”说罢转身欲走。

清雨一看着了急,也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冲动地撕破了脸,万一是自己误会了,或者是自己想多了,那荷包根本不是自己的,岂不结了冤家?最重要的是如果闹到了小姐那里,到时要是说不清楚怎么办?

不等绿蕉走远,清雨连忙抢到她前面拦住了她的去路,连连赔礼求饶:“绿蕉姐姐,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你且听听我的解释,我的荷包不见了,我一想到清露说的事情就乱了分寸,我,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绿蕉看着清雨,半晌,“哼”了一声想绕道走。清雨见绿蕉不肯让步,心中一急更是没了理智,缠住绿蕉便有些拉扯起来。

绿蕉一看这架势,倒是没有料到清雨一股蛮力挺大的,怕自己招架不住吃了亏,边退边说道:“你停下,停下!我先不去找夫人。”

清雨见绿蕉让步,总算停了手中的拉扯,后退一步一边粗粗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一边给绿蕉赔礼道歉。

绿蕉见清雨说得毫无诚意,不由嗤之以鼻,却也不敢当面逞强,只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一边冷着声音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但是我平白无故地受了你一巴掌,这样的羞耻你说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清雨闻言抿抿嘴,口中又道了歉,又说要给绿蕉凑钱置办冬衣不用绿蕉还,却是不掩万分委屈的神色。

绿蕉轻哼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讹你那几个钱,我去找红樱借也是一样的,或者等下个月再置办冬衣也来得及。”说罢,看着清雨面露难色,才又继续说道,“这次便给你一个人情吧,我也不与你计较。就是荷包一事,我也好心提醒你。你自己可要先弄个明白,如此毛毛躁躁的,到时到了夫人跟前只怕也有理都说不清。”

清雨见绿蕉饶了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赔了两个不是,旋即又一门心思地担忧起荷包一事,又不敢去找苏珺兮求证,就连清风和清霜她也不大敢开口,清露又问不出什么,不由怔怔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暗自琢磨着。

绿蕉临出屋,见清雨还在床边坐着发愣,冷冷丢下一句话才走:“你还有活没干吧,再坐下去没错也有错了。”

清雨这才惊觉,连忙起身匆匆赶往厨房。

清风找了长玄来回话,却是李景七不回来用午饭了,苏珺兮忍不住疑惑,开口问长玄:“公子到底去哪里了?”

长玄抬手抓抓耳朵,笑得一脸心里有鬼:“呃,夫人,长玄也不知。”

苏珺兮顿时哭笑不得,垂眸暗自骂了李景七一句弄得玄玄乎乎的也不知在张罗什么馊主意。才抬眼让长玄退下。

苏珺兮独自用过午饭,便去卧榻上歇着,取了一本从仰止阁拿来的传奇故事看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恍惚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屋里的动静,挣扎了两下,勉强睁开眼睛,见李景七正背对着她站着,屋里长玄和径山等人正备着热水。

苏珺兮起身,稍稍整理着仪容,李景七却听到了动静,转身笑着看着她:“醒了?”

苏珺兮还没有完全睡醒,有些迟钝地点点头。

李景七轻轻笑开,上前揽住苏珺兮打趣道:“怎么?往日都不见你歇午觉,今日为夫不在,你就无聊了是吧?”

李景七一靠近苏珺兮,苏珺兮顿时闻到一股骚味,呼吸一滞欲退开几步,却被李景七揽住了躲不开,也顾不得李景七的玩笑话,只皱了眉斜睨着问李景七:“这是什么味道?”就是去勾栏逛上几圈怕也没有这么大的味道。

李景七竟然也不同于往日,并不恶心这怪异的味道,凑近苏珺兮耳边低语,却并不答苏珺兮的问题:“和为夫一起洗澡?”

苏珺兮一个激灵,立即警惕地看向李景七,逗得李景七哈哈大笑,放开了苏珺兮:“娘子只怕也沾了一身骚味,怎么就不好意思呢?”说着又凑到苏珺兮耳边咬耳朵。“我都看过了,不过不知你看过……”

屋里还有小厮在呢,苏珺兮连忙打断李景七不知羞的私语,肃脸催促道:“你快去洗洗,也不知去哪里厮混去了,洗完了来报备。”

李景七闻言眼底笑意不减,退了一步,对苏珺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娘子遵命。”

说罢看着苏珺兮怒笑不是的神情,满意地转身进了浴室。

苏珺兮这世当了大夫,更加有洁癖了,李景七不过轻轻地揽了她一会儿,她却一直觉得一股骚味挥散不去,也不等李景七沐浴完,先叫来清风和清霜在隔壁房间准备好沐浴用品和换洗衣裳,便也沐浴去了。

苏珺兮实在怕李景七心血来潮,又弄出什么花样来,便不敢慢慢来,就怕慢了动作被李景七逮着了机会胡作非为。想着苏珺兮不由叹气,洗个澡也和打战似的战战兢兢的。

待洗好澡,苏珺兮回到房间,却见李景七已经沐浴完毕,卧在卧榻上正捧着她适才看得睡着了的传奇故事看得入神。

苏珺兮近前,见李景七只松松地披了一件外袍。里衣也没有整理清楚,隐隐约约露出精壮的胸膛,一头不亚于她的长发并没有擦干,湿湿地搭在肩膀上,还在滴着水,在衣服上浸出一片湿痕。

苏珺兮无奈地上前在卧榻边上做好,伸手给李景七整理衣裳,责怪道:“天气寒了,着凉了怎么办?”

李景七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另一只手已经捉住了苏珺兮的小手,笑着握着苏珺兮的手在胸前一阵摩挲。

苏珺兮一顿。制止道:“你头发还在淌水呢。”

李景七狡猾地笑笑:“娘子给我擦擦。”

苏珺兮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整理好李景七的衣裳,起身取了一条干净的帕子,让李景七坐起来,便半跪在他身侧给他擦起头发来。

一边擦着,一边问道:“今日是去哪里了?”

李景七低低地笑了几声,才答:“过几日就告诉你。”

苏珺兮闻言,倒是放了心,一时倒有些自嘲,原来恋爱中的女人大体上都是如此,不敢放松了警惕,又怕管得太多,方寸间并不那么容易拿捏。

苏珺兮半跪着给李景七拭着头发,那姿势,李景七的眼侧就是苏珺兮略显丰盈的胸部,李景七不禁转眸,看得目不转睛,她,倒是胖了。

苏珺兮垂眸,瞧见李景七抿了抿唇,似乎是在咽口水,不由一愣,旋即顺着李景七的目光看向……

苏珺兮一惊,顺势将手中的帕子往下一拉,遮住了李景七的眼睛,却是羞恼得不知该说什么。

李景七低低笑开,伸手欲扯掉帕子,不想苏珺兮倒是用了力气,李景七也懒得使力,只顺势一扑,将苏珺兮扑倒在榻上。

苏珺兮还没来得及惊呼,李景七已经拿开了遮住他眼睛的帕子,捏着苏珺兮的鼻子有板有眼地训诫道:“娘子难道还不明白,娘子哪里是为夫的对手,都是为夫让着娘子的。”

苏珺兮嘴一撅,头撇向一侧,表示深不以为然。

李景七爱极苏珺兮这个表情。心中雀跃不已,除开惹苏珺兮生气,似乎又找到了一项乐趣,不禁俯首啄了苏珺兮的小嘴两下,又逼到:“可明白了?不明白的话,那,为夫……”

苏珺兮连忙伸手推着李景七,正色道:“天色尚早。”

李景七伸手取过被子盖住两人:“这样就不早了。”

苏珺兮简直哭笑不得,扯开被子说道:“还有正事。”

李景七眯了眼睛,一只手已经游走在苏珺兮的领边,问得很是霸道:“什么事情居然比侍候为夫还重要?嗯?”

这情形,没有正事也要找个小事当正事来说。苏珺兮连忙将今早有丫环暗送荷包给章於城的事情说了。

李景七眯着眼睛沉默了半晌,才冷着声音开了口,却是说道:“怎么没有人给我暗送荷包?”

苏珺兮一愣,旋即拍了李景七一下,威胁道:“你敢想!”

李景七撇撇嘴,很是不满意:“我怎么不能有想法,人家的娘子荷包帕子衣裳鞋子哪一样不是比着拼着给夫君张罗着,可是我的娘子至今也不见她有动静。”

说着李景七忽然看定苏珺兮,一字一顿地问道:“娘子,你该不会也不会女红吧?”旋即“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得很是大义凛然,“拿不出手?没关系,为夫不嫌弃的。”

苏珺兮忍俊不禁,伸手轻轻地揪着李景七的耳朵:“谁说我不会女红?”

李景七笑开,低头狠狠地啃了苏珺兮几口,在苏珺兮的脸颊上留下占有的痕迹才抬起头:“那为夫等着娘子的荷包。”

苏珺兮不由又侧了头,撅嘴表示不以为然:“我可没有答应。”

李景七含笑看着苏珺兮,却不接话,半晌才在苏珺兮的催促下起身。

苏珺兮淡淡地说道:“明日我带清风和清霜出去一趟。”

有感 读者卷 第七六章 冤家逢路窄 第七六章 冤家逢路窄

李景七闻言微微皱了下眉。转念一想,又上前抱着苏珺兮耍起狡猾来:“娘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为夫?”说罢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看着苏珺兮,势要她老实交代。

苏珺兮一顿,拿起那本传奇小册子轻轻拍了李景七一下,笑得更是狡猾:“我去采买一些女子之物,你可要跟着来?”

李景七原本以为苏珺兮是为了准备给他绣个荷包,特意出门一趟,本想逗逗她口是心非的性子,不想被苏珺兮这话堵了个灰头土脸,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蔫蔫的样子,总算长了一口气,不禁轻浅一笑,心中很是满意。

李景七抱着苏珺兮怔怔的,忽然瞥见苏珺兮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被那淡淡的神采吸引,不由呼吸一滞。其实他觉得苏珺兮的五官,就是这淡极的唇色最美……

半晌李景七才恍然大悟,看着苏珺兮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得意之色又生出一丝希望,旋即当机立断将脑袋埋进苏珺兮的颈窝,死乞白赖了好一会儿,直到苏珺兮无奈地点头应下亲手为他缝制一个荷包才罢休。只是仍旧留恋在苏珺兮的颈窝处,偷偷露出一个得意的浅笑。

第二日,东边的薄光微曦,残秋早晨的清寒之气迟迟不散,苏珺兮抬头看着卷卷白云之后隐隐透出的白光,咕哝了一句:“冬天要到了。”

说着苏珺兮双手交叠,十指瞬间感觉出各自的冰凉。忽然,身后的李景七轻轻拥住了她,从后面握住她的双手一阵摩挲。在李景七温暖的大手掌里,苏珺兮的手渐渐有了暖意。

“你的手脚真凉,怎么不调理调理?”李景七问道。

苏珺兮无奈地笑笑:“怎么没有调理呢?我是早产儿,大概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吧,想是甩不掉了。”

李景七闻言,握着苏珺兮的手又紧了紧。

苏珺兮自李景七的怀里挣脱出来,顿时感到一阵凉意,转身时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旋即与李景七说道:“我该出门了。”

李景七将苏珺兮的神色瞧在眼里,点点头,转身去取了一件披风给苏珺兮披上:“早去早回。”

苏珺兮一顿,忽然觉得温暖,嘴角不自觉地笑意浅溢,轻巧地转身欲走,却被李景七一把拉住。

苏珺兮疑惑地看向李景七,李景七的唇已经印上她的额头,吻毕才含笑松了手。

苏珺兮莞尔一笑,才带了清风和清霜,由长玄和径山驾车出了万径园。

马蹄得得。马车穿过古木萧条的古道,须臾就进了杭州府的闹市,几经往转,停在了杭州府最繁华的地段,锦华绸缎庄的店铺门面前。

苏珺兮下了马车,早有有眼力劲的小二几步上前,行礼牵了她的马车去后院,另一个跑堂的小二则伸手做了一个请字,神采奕奕地招呼道:“夫人请。”

苏珺兮微微颔首,随着店小二进了店铺,身后清风、清霜和长玄紧紧跟着。

锦华绸缎庄是杭州府最大的绸缎庄,这是主店,一栋两层大楼挺立在西街最繁华的路段,店铺门面看着不大,也并不奢华,店里却是格局有秩,布料按着材质、档次不同,分门别类分别展示在不同的隔间里。

苏珺兮微微朝引路的店小二致意,店小二见多识广,立马会意,带着苏珺兮上了二楼。

九月授衣。苏珺兮原本就打算给李景七添置几件冬衣,她见李景七平时虽然穿得极素淡,却都是不凡的衣料,好几件都是锦华绸缎庄里二楼隔间才有的货色,说是几乎赶上贡品的质地。其实像杭州府这样富甲一方的****之地,商贾云集,名流更是云集,不显山露水的世家更是不乏,说是赶上贡品的质地,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拿个低调的名头罢了。

苏珺兮转了几间隔间,看了各式花色质地,心中渐渐有了数,正要吩咐随侍身侧的店小二,忽然听到门口一把轻柔的女音,正吩咐着店小二什么,不由一顿,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何氏。

苏珺兮有些迟疑,几番计较,还是决定能避则避,她实在有些疲劳,懒得应酬,若没有当面碰上她又何必主动前去讨个不自在?如此一打定主意,苏珺兮便站着不动。半晌,何氏却是进了隔壁的房间,并没有来苏珺兮所在的这屋,苏珺兮不禁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店小二虽然看得有些莫名,却也不多嘴,早就备了纸笔。只等苏珺兮开口,好记下一张新订单。

苏珺兮回神,低声吩咐了店小二几句,把自己要购买的布匹数量都一一道出。待店小二仔细记下,苏珺兮又问:“若是定做衣裳,要几日功夫?”

店小二热情解释道:“夫人,这要看定做的是何样式,所选布料几何,越是细致的活计自然是耗时越长。不过一般来看,简单的也就五日到十日,细致的可能要个把月的都有。大体上女裳要做得久一些。”

苏珺兮点点头,又说道:“我订的这些料子,可够做男裳三套,女裳一套?”她成婚时,李景七为她准备了一柜子的衣裳,春夏秋冬四季,每一季的衣裳都不少,而他自己的,她仔细瞧过,却都是些旧衣,但又怕李景七到时啰嗦,这才又给自己也添了一套。

店小二点点头:“足了,不过夫人所定的素绫却是多了许多。”

苏珺兮笑着点点头。交代道:“那些素绫,并着那两块半尺的云锦,我是要带回去的。”

店小二闻言立时明白,忙不迭地点头:“小的明白了。那么夫人,现在是要挑挑订做的衣裳样式吗?若是,还请去雅间坐坐,小的给您取图册来瞧瞧。”

苏珺兮颔首,随着店小二去了雅间,小二迅速取了册子来给她瞧,她挑了几种成衣款式,略略去繁就简。又或是换了某处用料或者细微处的样式,最终才敲定了订做的款式,又把李景七和自己的尺寸告之店小二。

随后店小二与她对了单子核对了账目,无误,她吩咐长玄交了定金便要走,不想堪堪与一名陌生女子撞上。

苏珺兮连连道歉,让了一步,想让对方先进来,不想那个女子看了她半晌,竟然笑着上前揽住她:“可是一鹤馆的苏大夫?”

苏珺兮一顿,惊讶不已,自己如此出名?心中翻了一遍病患名单,愣是想不出眼前长得有些妩媚妖娆的女子是谁,不禁稍稍退了一步,迟疑出声:“你是……”

妩媚女子款款一笑,娇声说道:“如此,我便冒昧喊你一声苏妹妹吧。我是……”

未及女子说完话,苏珺兮又听到身侧一把轻柔的女音不咸不淡地响起,却是何氏:“妹妹,不想这样巧,竟在这里遇见你。”

苏珺兮顿时叫苦连连,真是躲什么来什么,连忙换上笑颜,转头轻巧一笑:“大嫂,果真很巧。”

何氏淡淡一笑,目光却不再停留在苏珺兮身上,而是越过苏珺兮,落到了妩媚女子的身上。

苏珺兮看着奇怪,随着何氏的目光也看向妩媚女子,适才不曾注意,这一看才发现妩媚女子有些微微变了脸色,不似那么镇定,不禁更加奇怪。

何氏一贯的恬淡得宜,淡淡地开了口:“是啊,果真无巧不成书,妹妹你可知这位长得甚是可人的女子缘何叫你一声苏妹妹?”何氏对苏珺兮说着话,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妩媚女子的身上。看不出其中情绪。

苏珺兮闻言暗自心惊不已,隐隐猜到了什么却是丝毫也抓不住所以然,未及她多想,何氏又开了口:“她便是你大哥的黛娘。”

苏珺兮呼吸一滞,骇了一跳,旋即叫苦不迭。若是单独遇上何氏或者黛娘也就罢了,偏偏同时遇上了两人,这下真是冤家路窄,万一成炮灰的是她,那她岂不是冤枉的很?苏珺兮按下心中乍起的情绪,一边朝黛娘略略致意一边附和何氏的话:“原来如此。”

说罢,苏珺兮暗叹一口气,何氏称黛娘为陈则涵的黛娘,这让她如何接口,黛娘的位置委实尴尬,再看向黛娘,她一张俊俏的脸因为怀孕的缘故,更添了几分风韵妩媚,一双黛眉果真精致传神,似画里的丹青墨染,此刻却是隐隐地笼罩着一层灰暗的不快之色。

原本何氏该算是黛娘的当家主母,可是现在黛娘没进陈府家门,也就没有在何氏面前俯首行礼的身份,两人本来把各自当个路人便相安无事,但此种情况,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只怕都难以……

黛娘迟迟不肯开口说话,苏珺兮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搜肠刮肚也搜不出一句打破僵局的话,实在也不敢随意开口,一是怕一语不慎火上添柴,二也是实在怕自己引火烧身两头都不是人。

苏珺兮依旧暗自斟酌,何氏却已经又淡淡地开了口,目光依旧停留在黛娘身上,紧紧地锁着黛娘有些开始躲闪的眼神,眼中笑意不减,却分明瞧不出任何情绪:“既然这么巧,原本你也该喊我一声主母的,如此,我便略表心意,给你肚子里的孩子一点见面礼。”

说罢,何氏当着苏珺兮和黛娘的面吩咐身边的店小二给黛娘定做一件最好的小儿衣裳。

有感 读者卷 第七七章 针尖对麦芒 第七七章 针尖对麦芒

陪侍何氏的店小二闻言一面掏出纸笔。一面将怀中的册子递给何氏,躬身问道:“夫人要选个什么样式的?什么质地、什么颜色的布料?小儿身长多少?胖瘦如何?”黛娘此刻不过三月左右的身孕,还不大显怀,想必小二听了何氏的话,误以为黛娘已经产下孩子,便这么问了出来。

何氏看着黛娘眼中闪过一丝煎熬和恐慌,却并不解释,只接了册子随意扫了几眼,又问店小二:“这些样式可都有成衣?”

小二忙不迭地点头:“都有的,可都是一般初生小儿的大小,夫人要看看实物的样子?且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小二说着要走,何氏却挥手止住了他:“不必了,我不看,便按着这一般初生小儿的大小,选第一套男孩的成衣吧。”

小二一愣,有些为难:“夫人,这成衣是不卖的,如果夫人着急,我们可以为夫人……”

未及小二解释完毕,一旁的黛娘终于忍无可忍。失声喊道:“够了!你我素不相识,我承受不起这个礼!”说罢心中冷笑不已,施舍?还是你存了什么肮脏下作的心思,只等着看我能不能生下这个孩子?

黛娘情绪有些起伏,一张姣好的面容竟透着一股决意,厉声说道:“小玉,我们走。”说罢起步就走,虽是盛怒之中,身姿却依旧款款。

“黛娘。”何氏转身轻声喊道,语气不起波澜,黛娘却神奇地停住了脚步。

何氏浅浅一笑,饶是端庄,不疾不徐地问道:“你可敢发一句誓,赌一个咒,你此生决没有也绝不会念着想着与我相识?”何氏顿了顿,再次轻言惊雷,“即使,你本来就没那个命。”

黛娘身形微微一晃,旋即紧紧地攥住了拳头,纤弱的手指因为太过使力而骨节发白指痕深陷,连站在后面的苏珺兮都看得心惊。

良久,黛娘的手指微松,一声轻飘飘的声音飘进苏珺兮和何氏的耳朵,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陈大少奶奶好手段,不知陈大少爷身边可还有个慧儿聪儿的,有没有告诉您即使苏大夫嫁进了万径园,陈大少爷都惦记着重阳节去她那里饮一杯菊花酒。吟一首菊花诗?”

黛娘轻蔑一笑,笑声虽低却清晰得很,旋即轻移莲步,款款走人。

此话文雅至极却如针刺,苏珺兮虽然问心无愧,也觉得难堪,何况是黛娘争锋相对的何氏?

何氏背对着苏珺兮,苏珺兮看不见她眼中的情绪,但是可以想见,何氏虽然看似不为所动,却不见得就是从容,只怕是在极力克制心中情绪。苏珺兮苦笑不已,暗呼一口气,转了话题:“大嫂,想必也是来添置冬衣的?”

何氏却没有接苏珺兮的话,只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从容语调,背着苏珺兮说道:“倒是让妹妹见笑了,大嫂还要去隔壁瞧瞧,不妨碍你了。”

说罢何氏也不再客套,迈步就走。身旁随侍的店小二却犯了难,这件小儿衣裳是记还是不记?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适才的话题可是万万不能再提的,这便苦了这个小二,看着何氏的身影一筹莫展,这要怎么开口征求何氏的意见?

何氏却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小二低声吩咐:“如此,难为小二哥了,还请小二哥记下这笔小儿衣裳的单子,改日给我送到一个地址去。”

小二闻言,连忙提笔记下,随后跟着何氏去了隔壁的展室。

苏珺兮心中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虽然这把火勉强算是没有烧到她,但她却怎么也庆幸不起来,怔愣了半晌,也只叹一句,何氏倒是从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败了下风,从容不说,却依然光明正大地订了衣裳,送去给黛娘添堵。

至于黛娘,苏珺兮倒是从来没有主动过问过陈则涵的事情,这件事情也不例外,陈则涵每每对她欲言又止,她便从来没有开口提过。苏珺兮感觉到黛娘情绪不稳,这胎儿怕是不太稳健。想到陈府家法,苏珺兮不禁替陈则涵叹息一声,诸人不见得能闹出什么事情来,但是陈则涵想必遭罪。

身侧的店小二看得风波已定,不由松了一口气,虽说这是上佳的八卦见闻。但是做多了这行,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虽然练出了置身事外,却不见得自在啊。店小二抹了一把汗,换上爽朗的声音笑着说道:“夫人,可还还有什么小的可以为您效劳的?”

苏珺兮这才回神,摇摇头,低声交代道:“便按我适才吩咐的办,那几匹素绫和那两幅半尺的云锦几时送去万径园?”

小二殷勤地解释道:“我们都是中午派单,因此是下午送,因为地域不同,送到的时间也说不准,但是最迟不过申时。”

苏珺兮点点头,带着清风、清霜和长玄出了锦华锦缎庄,坐车回万径园。

回到万径园,苏珺兮却发现李景七不在,不禁一阵腹诽,说什么早点回来,结果自己反倒不见人影,想着便问身后的长玄:“公子有说今日出门?”

长玄答得不假思索:“夫人,长玄也不知道。”

苏珺兮奇怪,回头怀疑地看着长玄,长玄见苏珺兮质询。嘿嘿干笑两声,连连摆手道:“夫人,长玄真的不晓得。”一抬眼瞥见清风瞪他,长玄挠挠头,眼珠一转将难题丢到李景七身上,“夫人,公子今日只是交代长玄保护夫人,并未说到其他的事情,反正公子总会回来的,不如夫人直接问他。”说罢,又干笑了两下。

清风见状不免心生不满。长长的睫毛一垂,旋即微抬下巴冲着长玄冷声横道:“你们和姑爷三人这两天神神秘秘的到底在使什么坏主意?难道有什么见不得夫人的坏心思?”

长玄闻言一愣,抬眼看了清风一眼,终是不敌清风的锋芒,挠挠头躲开清风的目光,嘴上却丝毫不示弱地嘀咕着:“哪里?公子做什么还不是想着夫人,怎么会有坏主意坏心思?清风姐姐,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不急什么急……”

“你!”清风向长玄飞去一记狠利的眼刀,想到李景七所为种种,又实在觉得理屈词穷,而且此事她也觉得自己确实越俎代庖,过问得宽了,只好恨恨地冷哼一声,不再搭理长玄。

苏珺兮见两人闹得有些不可开交,淡淡地笑着打趣两人:“你们两个真要拌嘴,可别拿我和公子做幌子,赶紧另寻个地方互相瞧不对眼对方去。”

清霜闻言,连忙侧了身子,掩嘴轻轻笑起来。清风先是一愣,旋即又剜了长玄一眼,侧首不说话。苏珺兮转而看向长玄,只见长玄憋红了一张脸,敌不过苏珺兮审视的目光,耸拉着脑袋低声嗫嚅道:“谁说我瞧清风姐姐不对眼了?”

这下清霜笑得更厉害,连苏珺兮也轻笑出声,清风不禁微微红了脸,恨恨地又飞了一记眼刀给长玄。

苏珺兮含笑看着长玄,一句话毫不客气地又把长玄噎得满脸通红:“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对清风瞧对眼了?”

长玄看着众人各色反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尴尬的连连摆手,却又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

“小姐饶过清风吧。”清风虽然爽朗,但那件事情摆在前面,这番打趣实在有些……想着,连忙将苏珺兮的话引到玩笑上。

苏珺兮见效果到了,再看长玄听了清风这句话。只傻在那里尴尬地挠着头,也怕有意无意的暗示明示反而过犹不及坏了两人的感觉,因此就住了口,正准备交代几人事情,却听章於城人未到声先至:“表嫂,清风要你饶她什么?”

章於城不知从哪里鬼混回来,沾了一身的尘土树叶,看见满脸通红的长玄,不禁奔至长玄身边,搭着长玄的肩膀万分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长玄,你干嘛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珺兮暗自摇了摇头,正要给长玄解围,不想长玄很有骨气地一把甩开章於城,反唇相讥道:“看你这一身尘土木屑,想必是又挨了公子一脚吧?”章於城闻言脸色大变,连忙伸手要捂住长玄的嘴,不料长玄早有所料,轻易躲开了,继续说道,“我猜猜看是哪里,是正正好被公子踹了一屁股吧?”

章於城懊恼地瞪了长玄一眼,嘴里嘀咕道:“不与你毛头小子计较。”说罢,倒也不见动怒,只抬手打着身上的尘土木屑,没心没肺的性子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呢?”李景七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话问的是大家,目光却牢牢锁在苏珺兮身上,一刻不曾离开。

一旁的章於城撇撇嘴:“表嫂,表哥背着你……”

话未完,李景七已经一个大巴掌捂住了章於城的嘴,旋即斜睨着他,目光森然。

章於城看着李景七目光中的无限威胁,懂了,心中腹诽,不就是要送我回东京去吗?我不怕,口中却是小声嘀咕道:“什么事嘛!也要神神秘秘的。”

有感 读者卷 第七八章 取巧见巧思 第七八章 取巧见巧思

李景七目光一寒。章於城总算止了嘀咕,啧啧嘴,不甘不愿地住了口,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珺兮。

苏珺兮早就已经习惯了两表兄弟之间的无名战火,连无语都懒得,只微微嗔怪了李景七几句:“天天毛头小子的挂在嘴边,怎么就总见你也与他一般见识呢?”说罢上前拉开了李景七和章於城。

“才念叨一句?还捎带上我,偏心。”章於城很不忿。

苏珺兮微微一笑,便见李景七伸手一个爆栗弹在章於城的额头上:“你表嫂自然是偏心你表哥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少打巴结你表嫂的主意,乖乖呆到你母亲来接你吧。”

“什么?我娘真的来接我啊?”章於城大惊失色,旋即嘴一扁垮了嘴角。

苏珺兮无奈地摇摇头,拉回李景七的手,对章於城说道:“快去收拾收拾,要吃午饭了,你这一身尘土的,我可不让你上桌。你母亲来不来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你都不回去了?”

章於城耸耸肩,挥了挥身上的尘土说道:“还是换一身衣裳吧。”

说着章於城转身就走,李景七顺势一脚将他踢了个趔趄。章於城恼怒地回头瞪着李景七。又被李景七的威势给吓了回去,悻悻地走了。

一旁的清风和清霜见章於城离开,终于都忍不住,抱在一起笑作一团,长玄很不以为然:“这戏码我从小看到大。”

李景七听见长玄这话,笑道:“你也别说他,哪天忘了夹起尾巴,这戏码就该你和你师父演了。”

长玄闻言脸刷的红了,看了李景七几眼,愣是不敢回嘴。苏珺兮看不下去,连忙催促李景七让几个人散了,李景七点头,吩咐长玄:“去找你师父吧,他有事要交代你。”

长玄“哦”了一声,自去行事。清风与清霜也下去给苏珺兮三人准备午饭。

回到卧房外室,苏珺兮忽然发现身后的李景七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果然一脸的不爽快,径自往榻上一倒,随手捧起苏珺兮看了一半的书读起来,半晌,才发现拿反了,倒过来,又发现是医书,只好扔下。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这番颠三倒四的乌龙不断,不由想笑,又不知他在恼什么。只好忍着走至榻边坐下。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很不满:“还笑。”

苏珺兮微微探身:“怎么了?”

李景七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并不答话。

苏珺兮再问:“难道是念你两句生气了?你总欺负章於城,我就是让他息息火,没见他还不满意说我偏心你?”

李景七闻言眉头一皱撅了嘴。

使小性子!苏珺兮忍不住伸手在李景七脸上乱捏一通,让李景七做出无数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鬼脸,一边又装模作样道:“苏珺兮哪里惹李大公子生气了?还请李大公子示下,否则苏珺兮真是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不等苏珺兮说完,李景七已经受不了苏珺兮一双嫩手的揉捏哈哈笑起来,抓住苏珺兮的手将她拉到胸前,等到苏珺兮的手老实了,才止笑说道:“章於城说我背着你做什么,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就不怕我真做出什么事情?”

为了这事?苏珺兮狐疑地迎向李景七的目光,见他眸中神情是认真的,才信了,安慰道:“我还不知他的话十有八九是要夸张一些的。”

李景七却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又抱怨道:“这么不在乎我。”

苏珺兮顿时满脸黑线,是谁要瞒着她的?现在她闭口不问反倒不满她的态度了,撇撇嘴,表示抗议:“那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李景七沉着脸沉默了会儿,终于也忍不住笑起来,摇摇头说道:“不会。但是你也要表示一下态度,这样不闻不问的我很受伤。”

说罢捏了捏苏珺兮的鼻尖,苏珺兮被李景七抱着躲不开,怒着脸受了李景七的****:“哼!想得美。”

李景七脸一沉,又摆出一副冰山脸,翻身将苏珺兮压在身下:“依不依?嗯?”

李景七翻脸比翻书还快,苏珺兮无语,心中却有丝丝甜蜜,大抵夫妻的相处之道便是如此吧,即使是陈词滥调、惯用伎俩,也百听不厌、乐此不疲,想着苏珺兮忍住笑摆出一副很委屈的表情点了点头。

李景七嘿嘿笑开,对苏珺兮的识时务甚是满意,心道看来这一招对娘子最管用啊,屡试不爽。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一脸得逞的神气,心中腹诽不已,嘴上却是催促道:“快起来吧,省得清风或是清霜在门外看笑话。”

李景七心情很好,总算是爽快了一回,迅速起身拉着苏珺兮去吃饭,出了房门还真看见早就候在门口但笑不语的清风。

到了下午,李景七又带着长青出门,恰好锦华绸缎庄派人送了苏珺兮买的几匹素绫和两幅半尺云锦来,苏珺兮倒是松了口气,乐得李景七不在,否则不知他要怎么在耳边念叨,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领着清风和清霜两个丫环霸占了李景七的书房行止轩,偷偷绘了几个图样。又带着两个丫环把素绫和云锦裁出来。

苏珺兮并没有打算为李景七绣荷包,不过缝一个倒没问题。虽然说她缝补的功夫前世就已经炉火纯青,但比起这世的女子,也只能算是勉强会,原因无他,这绣活委实难度太高,耗时太长,望而却步之下她愣是没学会。因此她讨了巧,买了两块现成的云锦回来。

这世的云锦工艺还未到登峰造极的程度,色彩也没有那么纷繁富丽,苏珺兮也不爱那样复杂的花色,选的两幅云锦,其中一幅是深蓝色底,用玉白线配着银线织以青松行云古月图,另一幅则并无花色。

苏珺兮从那半尺织着青松行云古月纹的云锦上裁出两块,恰好是花色只占了三分之二的,青松行云间一轮古月若隐若现,月上却是一片深蓝并无花色,仿佛无垠静默的长空,正好用作束口,随后又从无花色的云锦上裁出相应大小用作里子,然后穿针引线细致地缝起来。

“小姐,若是让姑爷知道你偷懒。不知要叫唤几日。”清霜看着苏珺兮取巧,有些担忧。

苏珺兮闻言笑开,不及开口,伶牙俐齿的清风抢先说道:“姑爷的性子,丁点大的事情也要叫唤叫唤,你放心好了,保不准姑爷私下里当个宝贝供着呢。”

苏珺兮不停手中的动作,抬眸瞥见清风对着她挤眉弄眼,含笑瞪了清风一眼,才说:“有就好,他敢啰嗦。”

到底是取巧。就是加上缝带子的功夫,也没有花去苏珺兮多少时间,苏珺兮看着手中勉强能过关的荷包点点头,又见买来的布料几乎没用掉多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李景七缝了一个系列,比如保护玉佩的袋子,等等,不过都去繁就简,不再用束口,而依着前世的和风缝了布扣。

大大小小加上荷包苏珺兮一口气缝了五个袋子,收了线,苏珺兮看着还有一桌的碎锦,灵机一动,依着碎锦的大小又缝了两个不过拇指大的小布偶,托在手里一看,恍惚记起前世的乐趣,取针缝了个很囧的表情,随后才接在荷包束带的末端。

一旁的清风和清霜都好奇不已,纷纷争着凑近脑袋要探个究竟,苏珺兮一番解释,两人再看向那布偶的表情,不由笑翻。

苏珺兮将两个小布偶往荷包里一丢,然后一拉束带,束好荷包,开始收拾作案证据,不想还是被回来的李景七抓了个正着。

李景七看着行止轩内丢了一地的碎锦,目光扫向书案上四个风格颇为简约独特的袋子,上前略略翻看了两眼,最后目光停留在苏珺兮手中的荷包上。

清风和清霜见状停止了收拾,悄悄地退了出去。

李景七眼含玩味,唇带淡笑,向苏珺兮伸出一只手来。

苏珺兮脑袋一低,乖乖地递出了自己一个下午的杰作之一荷包。

李景七拿着荷包赏玩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说道:“虽说差强人意、偷工减料,不过看在女工还算比得上我姑姑和娘子也算聪慧的份上。为夫就勉为笑纳吧。”

苏珺兮偷偷摆出很不屑的表情,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怎么不打开看看。”

李景七一愣,旋即心花怒放,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慢条斯理地打开了荷包的束带,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不禁狐疑地看向苏珺兮,苏珺兮强忍着大笑的冲动没有说话,李景七越加觉得古怪,捏了捏荷包,感觉软软的,抽出两根束带一看,只见束带末端赫然两个不曾见过的古怪玩意,不禁没好气地看向忍笑忍得好不辛苦的苏珺兮:“这是什么?”

苏珺兮踮起脚尖凑近李景七耳边:“猪。”

李景七一顿,再看向那神似的玩意儿,果然是两头猪,忽然,目光停留在两头猪的八字眉上,半晌脑中回忆起一个很熟悉的字囧,不由乐开怀,抱住苏珺兮狠狠啃了两口才说道:“娘子想必是想打趣为夫,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景七把玩着荷包束带上的两只猪,“你看,这小母猪莫不是娘子你?”

苏珺兮闻言不禁咬了咬唇,狠狠地垂了李景七的胸膛一下,在李景七看来却是一阵情至浓时的甜蜜。

有感 读者卷 第七九章 捉奸在床记 第七九章 捉奸在床记

苏珺兮投机取巧做的荷包李景七果真天天揣在怀里。偶尔,还不忘拿出那一对囧囧有神的小猪打趣苏珺兮一番,不过当然此是后话了。

到了第二日即进入了九月下旬,也是苏珺兮回一鹤馆当值的日子,李景七依旧如成婚前般将苏珺兮护送到了一鹤馆后院门口。

苏珺兮觉得李景七有些太过紧张了,赵成益自从那次李景七找人将他狠狠揍了一顿以后,就再也没来找过她的茬,仿佛从她跟前消失了一般,有次她偶然在街上对上赵成益满目仇恨的视线,不料还来不及担惊受怕,赵成益竟然咬牙切齿地迅速避开了她,几乎让她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不禁好奇不已,李景七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赵成益对她如此避之不及。

不过李景七如此有心,她心里自是欢喜乐意的,便也没有矫情推却。

李景七留下长玄,带着长青回到万径园,就径直往行止轩走去,身后的长青自是晓得李景七要执笔作画,只默默地跟上,等到到了行止轩内书案旁。便替李景七摆砚磨墨。看得李景七铺纸挥毫,长青有那么一刻的怔愣,心想若是换做夫人在此为公子磨墨,这情这景,必是令人慰藉感动。

长青替李景七磨好墨,又备齐了各色石色水色颜料,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李景七白描完毕,换上两支大白云,分别蘸上墨和水,几番斜腕,轮番换笔,须臾便渲出一片青云飘渺的夜空和依稀可辨的树林,而后又不断地换着各式毛笔,蘸了各色颜料三矾九染,明月、篱、菊、美人,渐渐浮出画面。

忽然,行止轩门外轻轻奔进来一个人影,“噗通”一声轻微的闷响就跪在了李景七的书案前,李景七双眼微动,执笔却未停。

“姑爷,”清雨怎么也不敢亲自去问苏珺兮有关荷包的事情,又看见清风犀利的眼神,碰上清霜冷肃的脸色,遇到清露执拗的沉默,她几乎能肯定,荷包一事就是与她有关,不过一日余的时间。就已经焦灼不已、思虑过甚,最终心一横,找上李景七表白,“姑爷,清雨心中只有姑爷和小姐的,可是现在有人偷了清雨的荷包暗暗送给表少爷,清雨实在不知那人是安了什么心,小姐不吭声,清雨忧虑不已,又不敢去烦扰小姐,还请,还请姑爷替清雨做主,还给清雨清白。”

清雨打定主意,一口气说完才停下来微微喘着息,却等了半晌也不见李景七回应,悄悄地抬头看向李景七,却发现李景七仍旧埋头作画,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连忙低头,眼波暗转,到底。姑爷都听到她说的话了没有?

许久,李景七终于搁下笔,却仍旧看着手中的画作,月下影,篱下菊,美人微醺。看着画中苏珺兮因微醉流露出的醺醺然的眼神和双颊上淡淡的酡红,李景七不禁嘴角微扬,染上一抹舒淡的笑。

清雨脑中早已一番天人交战,承受不住胸腔里“噗通噗通”越来越快的心跳,一咬牙,脱口而出:“姑爷还记不记得,那次清雨为姑爷开的苏家大门?清雨是小姐的陪嫁,就已经是姑爷房里的人……清雨不求别的,只求姑爷……”

“那回开门?”李景七打断了清雨未及出口的话,佯装回忆半晌,才接着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你倒是有胆,竟然把这当作对主子的恩情。”

李景七说得不咸不淡,清雨一时分辨不清李景七的口气,到底是生气还是……****?只好带上一丝惶恐和半分娇憨,低声回一句:“清雨不敢。”

李景七闻言心中狂笑不已,忽然眼睛一转,换上不明所以的微笑:“那你怎么不去求你家小姐,跟她表白心意?”

“嗯?”清雨一愣,有些不敢置信,怔怔地抬头看向李景七。

李景七却不再说话,抬眼看见长青走了进来,便换上寻常神色。

长青绕过清雨,在书案前微微俯首。道:“公子,人都来了。”

李景七闻言点点头,起身径直从清雨身旁走了过去,没几步又停下了脚步。

清雨反而迷糊起来,不甚明了李景七的态度,听到李景七的脚步声停了,又隐隐有些期待,不料李景七却只是淡淡地吩咐长青:“长青,把画裱了,到时给夫人送去。”说罢连看都没回头往她这边看一眼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清雨顿时委屈不已,觉得碰了一鼻子的灰,但又琢磨不透李景七适才说的那几句话,回想起苏珺兮一贯待她其实还算宽和,难道……真是因为这个?如此,清雨越想越鬼使神差地陷入自己的逻辑里。

半晌,清雨回神,发现李景七和长青早就不见踪影,连忙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清雨揉了揉发麻的腿,才蹒跚着出了行止轩。

李景七到了万径园的园子里,早有几人在径山的陪同下恭候着。

其中领头的一人瞧见李景七行来,身姿修长英伟,便知是一家之主。连忙上前俯首行礼:“东家。”

李景七颔首,低声说道:“黄师傅,不必客气。”

一旁的长青咨询道:“公子,这就领着黄师傅他们看看?”

李景七点点头,带着几人先看了自己和苏珺兮住的小楼,又带着他们往后山行去,竟是一路领到了山顶。几人一路侦查勘测,反复商谈探讨,最后才在下山的路上,由领头的黄师傅对李景七说道:“东家放心,都没有问题。我这便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回去拟定方案,晌午一过就给您送来,如果没有什么异议,下午就可以动工了,入冬前竣工没有问题。”

李景七默许,让长青送走几人就回了小楼,恰好遇到清霜,便吩咐清霜中午将午饭送到行止轩,见清霜应下,就转去仰止阁取了几册书到行止轩研习起来,不时还提笔写写画画。

晌午一过,清霜来收拾碗筷,却见李景七依旧埋头写画,卧榻边上的小几上放着的午饭早就凉了,却是一动未动,不由轻声念道:“姑爷莫怪清霜逾越了,若是小姐看见了定要生气,小姐最不耐烦如此废寝忘食的伤了自己身体的举动,我把饭端回去热热,下回要是再这样,清霜可就到小姐跟前告状了。”

李景七这才回神,想到苏珺兮是个大夫,要是真如此伤了胃被她知道,自己的这番心意打了折扣不说,还不知她要怎么折腾他,不由停笔可怜兮兮地看向清霜求饶:“好清霜,我下回一定不犯了,快别跟她说。”

清霜见李景七忽然间露出的,没错就是孩子气,不由哭笑不得:“我才懒得念姑爷呢,不过是小姐心疼在心里罢了,我这就去热饭了。”

清霜动作很是迅速,不久又送了午饭来,李景七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乖乖地吃起午饭,不料饭还没吃完,长青进来见李景七还在吃饭。迟疑了一下,微微行了礼转身欲先退下。

李景七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长青,可是黄师傅他们来了?”

长青这才又回转,道:“是,公子。”

李景七道:“让他们进来吧。”

说罢李景七欲取茶漱口,不料茶水却被清霜一把抢走。抬头,看见清霜冷着脸眼含威胁,心道娘子你看我为了你多么委曲求全,想罢悻悻地吩咐长青:“还是让他们等等吧。”

长青瞧见此番情状,一番推测,早就猜出个八九分来,只恭恭敬敬地应下,心中却早就暗笑开了。

李景七浑然未觉,闷头吃饭,一幅委屈的样子,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偶尔泄了底,露出一个微笑,看得一旁的清霜好笑不已。

李景七食毕,长青才领了几人来,黄师傅摊开手中的一卷纸,送到李景七的书案上:“东家,请过目。”

李景七看罢,取过自己写画的图纸比对沉思半晌,才将自己写画的图纸递给黄师傅:“我暂时没有意见,不过,你看照着我画的这个图纸设计是否可行?”

黄师傅接过李景七的图纸仔细看了两遍,又与自己的弟兄们商议一番,才点头道:“没有问题,只是可能某些细节要做些许改动,到时看情况再酌情而定,不知可否?”

李景七颔首,说道:“至于选材,是要我们自己过目决定的,我们便先谈谈你们的价钱吧。”

黄师傅微微俯首:“这个自然。至于我们的工钱,东家找上我们,想必也是打听过杭州府的行情的,我老黄最自豪的便是我弟兄们的手艺和我们给的公道价钱了。”

说着黄师傅又递出了一张价目表,李景七接过一看,字迹虽然不甚工整,笔画稚嫩偶有别字,但是一项一项倒是一丝不苟,条目详细而清晰,不由点点头,看罢递给长青,长青仔细看过,不由赞道:“想不到黄师傅虽是手艺匠人,却是识字断文的。我们便按着你们开的价格了,还请黄师傅尽心。”

黄师傅风吹日晒,面容黝黑且沟壑纵横,风霜中颇见爽利,此刻却笑得有些腼腆:“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为了生计,逼着自己识得几个字罢了,这也是活计上常用的,换了真正文章上的字,老黄也识不得几个的。东家放心,老黄手下从来没有不尽心的活计。如此,我们这就去准备准备,下午就来开工,山上可以先挖了。”

李景七点点头,交代几句便让长青送几人走,不想经过这一番折腾未时就快过了,起身收拾好图纸,觉得有些困,便踱到榻上假寐,待到了时辰好精神饱满地去接苏珺兮。

章於城风风火火地赶回万径园,这两日他偶然见孤山枫叶霜染,乐得流连其间,又与孤山寺上的酒和尚交上了狐朋狗友,更是玩得乐不思蜀,天没亮便奔去与酒和尚开戒杀棋去了,也难为他养了这么个囫囵吞枣的性子还能生出这么个本事,谁都能攀上个交情。

这会儿,章於城正叼着枚火红的霜叶,从酒和尚那里学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优哉游哉地回来了,不料都走到了他和苏珺兮他们住的小楼前,还没发现半个身影,不由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章於城一眼瞧见清露,连忙凑前嬉皮笑脸道:“清露?我表哥表嫂呢?奇怪,连清风清霜也不见踪影,还有长青和长玄呢?”

清露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挪了几步,和章於城维持了一段距离,才小声地回答道:“回表少爷,小姐带着清风姐姐和长玄去一鹤馆行医了,姑爷可能在行止轩,长青管家带着几个师傅去了后山,我也不知道清霜姐姐在哪里。”

章於城难得今天这么痛快,这万径园里的人,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仆人,竟然只有清露这么乖巧伶俐的不给他苦头吃,他问几个人,她还乖乖的回答几个人的去向,拿下叼在嘴里的枫叶,一个深呼吸,真爽。

不过章於城还是有些奇怪:“长青去后山干什么?”

清露无辜地睁着大眼晴摇摇头,看得章於城心情舒畅不已。章於城点点头,琢磨是去后山看热闹呢还是去行止轩找李景七,半晌一锤定音,转身往行止轩走去。

章於城兴高采烈地奔进行止轩,却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李景七躺在卧榻之上,而清雨手脚并用,正趴在李景七身上。这架势……章於城立时捂眼张嘴大叫:“捉奸在床!表哥,我去找表嫂告状。”喊罢飞也似的奔出了行止轩。

清雨没来由被突然出现的章於城的动静吓了一个激灵,不由紧张地回头看向章於城,见他慌张地跑了才松了一口气,目光回到李景七脸上,却猛地被已经睁开眼睛的李景七深不见底的眼神吓得一阵哆嗦,身子便滚到了地上。

候在隔壁小厅里的清霜听得动静顾不得其他,当即冲进了行止轩,看到李景七已经翻身坐在卧榻上,衣裳甚是工整,再看到瘫软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清雨,衣裳也是齐整的,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由上前要将清雨拉起来。

清雨躲闪着李景七怒不可遏的目光和清霜拉扯起来,心中“砰砰砰”跳个不停,想到此刻算盘一下被打乱,不禁方寸大乱,不由口不择言:“是,是公子让我,让我这样的。他若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会,不会乱来。”

李景七闻言反倒散了怒气,只是目光一凛,更加森然。

清霜见状,转身去寻了径山来,两人一起把清雨拖到万径园下人住的小楼里原先李景七关章於城的房间里,将她锁了起来。

回到行止轩,清霜一番斟酌,说道:“还是姑爷自己想办法怎么向小姐解释吧,我已经让径山去追表少爷了,论脚程,只怕难说能不能赶上表少爷,到时小姐……”

李景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起身在行止轩内踱了几步,问道:“她知道了会,会回来吗?”

清霜一愣,不解地看向李景七。

李景七嗫嚅半晌,才说道:“她不会一怒之下,也离家出走吧?”

清霜闻言哭笑不得,心道这才晓得怕?清雨不辨是非,到底也没有这样大的胆子,若不是姑爷当真言语不慎,或者语意含糊,哪里就能出这档子事情?想着摇头说道:“依清霜对小姐的了解,再加上表少爷那张可信度极低的嘴,只怕小姐是要回来兴师问罪,或许还要看上一场好戏的。”

李景七闻言深呼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踱到书案后坐下,淡淡说道:“那我等着她回来吧。”

苏珺兮成亲后第一天回来一鹤馆坐诊,几个当值的大夫纷纷前来祝贺,随后却不让她到前堂坐诊,只让她留在后院管些一鹤馆的内务。周老大夫更是摸着他那把日渐花白的美髯,贼兮兮地打趣她:“小心些总是好的,我们哪里知道哪天你就一人来却是两人当值,万一有个什么,我们可担不起你夫婿的苛责哟!”说罢爽朗大笑。

苏珺兮一怔,半晌才明白周老大夫是怕她若是怀孕……不由刷的一下红了脸,心中明白几人都是为了她的好,便谢过他们的好意欣然留在后院。正好一鹤馆每年都有两次医案总结,她便提前做了这活,也省得年关时大家再忙得晕头转向,过个年也像打战似的。

此刻苏珺兮正整理着七月份的医案记录,却见章於城不知为何匆匆忙忙地找到了这里,后面还跟着径山。

“夫人,”领路的长玄进来禀道,“表少爷说是有天大的急事找到这里来了。”

天大的急事,还真是章於城一贯的风格。苏珺兮搁笔,含笑看着章於城。

章於城见苏珺兮还笑得出来,不由更加着急:“表嫂,”说罢,又环顾一周,凑近苏珺兮压低了声音,“表嫂,借一步说话。”

苏珺兮无奈,带着章於城去了偏厅。

章於城见偏厅无人,才压着声音在苏珺兮耳边说道:“表嫂,不得了了,我刚刚在行止轩,看到表哥和清雨丫头在……唉,就是被我捉奸在床了。”

李景七和清雨?苏珺兮咋听之下,倒是气愤难当,半晌才冷声说道:“那我们回万径园瞧瞧热闹去。”

“瞧热闹?”章於城脱口问道,怎么成了看热闹?百思不得其解,苏珺兮却不理他,只好跟着苏珺兮去请了假,回了万径园。

苏珺兮也不由苦笑,想不到第一次回一鹤馆当值就因为家里的事情请了假,不禁又思考起工作的问题。自己实在不乐意像这世的一般女子一样结了婚就相夫教子,闷在深闺,但是如今,确是有些难以专心……

清风一开始不知道为何苏珺兮一脸疏淡的神情往家里赶,后来听了章於城一路的嘀咕,才知道事情起因,不由大怒。待回到万径园在园里见了清霜,还不等苏珺兮开口,就先问道:“清霜,清雨呢?”

清霜看了苏珺兮一眼,见苏珺兮也有询问之意,才看着苏珺兮说道:“小姐,我已经把她关在原来关表少爷的那间屋子里了。”

章於城闻言尴尬地撅了嘴,怎么这话听着就是有些别扭?

清风对苏珺兮说道:“小姐,我去问问清雨的话。”

苏珺兮点头应允。

清霜又说道:“小姐,姑爷在行止轩里等你。”

苏珺兮颔首,正要往行止轩走,却看见长青领着一大堆陌生人扛着各色工具自后园走出来,不惊吓了一跳,这万径园出了什么岔子?不由带着询问看向清霜。

清霜摇摇头,解释道:“小姐,清霜还真不知道姑爷要做什么,今日忙活一天了,那都是些陌生的汉子,清霜也没敢去瞧个究竟。”

苏珺兮点点头,转头见长青拦住了几人,隐在树丛后,知道他是让那些人避开她,便带着清霜去了行止轩。

章於城倒是知道些什么,但是此刻看着苏珺兮寒着脸,倒晓得不敢乱讲话了,一时心里又痒痒的想看热闹,便也尾随苏珺兮而上,却被长玄伸手拦了下来。

“表少爷,别管闲事。”长玄没好气道。

章於城一愣,与长玄两双四只眼睛对着瞪了半晌,才泄了劲:“算了,不去招惹表哥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长玄这才收了手,道:“小公子你晓得时务嘛。早如此就不会招公子的白眼了。”

章於城又恢复了新学的那一身懒散劲,撇撇嘴,举起双手枕在后脑勺上,旋即嘿嘿笑道:“不用我掺合,这回应该够表哥受得了。”说罢仰天长笑几声,没心没肺地回去呼呼大睡也。

长玄看着章於城如此幸灾乐祸的样子,虽说心里是偏着李景七的,但到底也知道章於城这回说的靠谱,不由替李景七捏了一把冷汗,一番提心吊胆只不住地念佛,希望夫人看在这几天公子替她里里外外张罗的份上手下留情,让公子少受些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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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 读者卷 第八十章 听清风明志 第八十章 听清风明志

不管怎么说,苏珺兮都有些憋气。一路上把李景七问候了好几遍还不能解气,直到到了行止轩门口,略顿,等身后的清霜自觉地退至门边候着,才提脚进了书房。

李景七瞧见苏珺兮缓缓走了进来,摸摸鼻子,起身迎了过去,顺势要将苏珺兮搂在怀里。苏珺兮轻巧一个侧身,躲过李景七的亲昵动作。

李景七再接再厉,一边试图靠近苏珺兮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娘子,怎么了?”目光却紧紧锁着苏珺兮,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

苏珺兮一边退一边冷着脸说道:“还装,自己说。”

李景七手中动作不停,直把苏珺兮逼到了书案前,两人竟绕着书案对峙起来。

苏珺兮盯着李景七,转至书案后,不经意间低头,看到书案上李景七画的图纸,不禁多留意了两眼,心中正奇怪,李景七连忙抓住机会。说道:“喜欢吗?是要给你修的浴室。”

苏珺兮一顿,想转移话题,也好,反正这几件事情一样一样来:“你这几日神神秘秘的就为了这个?好端端的为何修葺浴室?”苏珺兮又低头看了一眼,竟是个大浴池,这在这世倒是有些奢华了。

李景七见苏珺兮被吸引了注意力,连忙顺势说下去:“我见你冬日手脚冰凉,恰好万径园山上有几汩温泉,我去查看了,甚是隐秘,也干净得很,便想引下来给你冬日沐浴。温泉舒活经络,应能缓缓你的手脚冰凉之症。”

苏珺兮闻言心中一动,却不改面上的冷色,问道:“园中那些人便是为了这事雇来的?”

李景七连忙点点头,又说道:“过几日我们先搬出小楼,到仰止阁暂住几日,等他们建好了浴池再搬回来?”

苏珺兮终于稍稍缓了脸色,微微点了点头。李景七偷偷一笑,连忙抓住机会一个箭步上前将苏珺兮搂了个满怀。苏珺兮被李景七的突然动作骇了一跳,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轻轻巧巧地落入李景七的怀中,不经意间瞥见李景七嘴角的笑意,不由又冷了脸斜睨着李景七,只不说话等着他老实交代清雨的事情。

李景七美人在怀,底气到底也足了一些,便将清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出:“还不是那臭小子的事情。今日上午清雨来我这里求情,说是有人偷了她的荷包暗自送给章於城,她不敢找你便来求我。”

苏珺兮闻言目光审视着李景七,轻声且****地说道:“哦?倒是反而敢来找你。”

李景七连忙板起脸,似是教训苏珺兮:“娘子也真是的,偏偏查了这件事情,却什么也不说,清雨迫于娘子的威势,便想到我这里讨回那天夜里开门放行的人情。”

苏珺兮听罢,露出浅浅的笑容,看得李景七莫名心颤不已:“那你是怎么还的人情?莫不是献身了?”

李景七一顿,臭小子都说了些什么!连忙紧了紧手臂,不过看着苏珺兮周身隐隐透出的怒意,心里的感觉却也不差,虽然过程偏离了他的预想,不过结果却总算是殊途同归,娘子吃起醋来还真是有些不好哄,想着正色说道:“说得什么话,她那也敢拿来做人情,而且为夫岂是那么混账的人……”

“那她有胆上你的床?”苏珺兮飞去一记眼刀打断了李景七的话。

李景七吓了一跳,嗫嚅半晌才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细节和盘托出。言语间甚是不好意思:“娘子听了莫要生气,她一心想着陪嫁过来就是我房里的人,我便让她找你表白表白心意,好看看你是什么反应……”李景七话到一半,见到苏珺兮微皱眉头,连忙又改了口,“好让你一并解决了那几个丫环嘛。”

这是要看她吃醋发怒……这是什么逻辑?苏珺兮狐疑地看着李景七,倒是知道不好意思。

李景七见状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换上温温淡淡淡的表情,说得认真:“珺兮,你要信我。我本意是想让你来解决内园的事情,却是没有想到清雨不知为何竟选了这步。不过我发誓,这只是一场乌龙。”

乌龙?苏珺兮心中不禁为李景七的这个新鲜总结忍俊不禁,她适才问了清霜,倒是晓得李景七说得是实话,清雨并没有得逞,不过一事归一事,李景七细心周到是没错,可是在清雨一事上确实办得有些不得当,不禁伸手搓着李景七的肩膀教训道:“乌龙?你还晓得闹了个大乌龙,叫你试探我的态度,叫你随便对丫环语焉不详,叫你以后还敢不敢!”

看着李景七老老实实地呆着让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总算解了气,冷哼一声要推开李景七,李景七慌忙又紧了紧手臂:“娘子要去干嘛?”

苏珺兮虽然解了气,却还是有些没好气道:“去收拾清雨去。”

李景七这才放了手,嘀咕道:“我就说女人多了就是麻烦。”

苏珺兮一愣,问道:“什么?”

李景七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就清风和清霜两个丫环侍候不就够了,要是不够,当初让王婶也来不就好了。”

苏珺兮不由撇撇嘴,反问:“王婶来了,王叔不是也要来,你是想把整个苏家都搬过来吗?”

李景七闻言抬手摸着下巴做深思状,半晌认真地点点头:“我自然是万分乐意的。”

苏珺兮简直哭笑不得,亏得他现在还能玩笑自如,只瞪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径直转身去了关押清雨的地方。

清风赶到关押清雨的地方时,恰好看到清露抱了清雨的被褥来。

清露站住,小声解释道:“清风姐姐,清霜姐姐让我送清雨姐姐的被褥来,说是她可能要在这里过夜了。”

清风点点头,带着清露开了锁进了那破烂不堪的屋子。

清雨听见动静,倒是有些欣喜地奔过来,瞧见却是清风进来,当即垮了嘴角,再看到清露竟然把她的被褥送来了,不由大怒:“谁让你把我的被褥送来了,你是存了心要诅咒我在这里过夜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荷包?是不是你陷害的我?”说着上前推了清露一把。清露个子小,抱着被褥原本就有些吃力,此刻被清雨推搡,当即“嘭”的一声,连人带着被褥一屁股跌坐在地。

“岂有此理!”清风怒极,上前拉过清雨连着今日的事情一同数落道,“原来还只当你不大懂得规矩,********兴许就好了,却没有想到你竟还真是个没是非观念的,你竟然还能想出色诱主子的事情,你还有没有脸有没有皮?”

清雨被说到痛处。登时怒火中烧,双颊涨得通红,咬牙甩开清风的手回敬道:“我没脸没皮?你还有脸有皮?谁知道你还是不是个黄花闺女,我告诉你你就是那没人要的破烂货!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啪”的一声脆响,清风一个巴掌甩在了清雨的脸上。

清雨猝不及防被清风摔了一巴掌,愣了半晌才感觉出脸颊上火辣辣的灼痛之感,瞬间火气上涌,竟是抛开了所有的顾及向清风扑过去,电光石火间却被从地上爬起来的清露拦下。

清露看着清雨低声求道:“清雨姐姐,不要一错再错了……”

清雨简直觉得这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抬手就要甩清露一巴掌,不料手才抬到半空就被清风半路截下。

清风抓着清雨的手腕,狠狠使了一把劲,到底清风年龄大了几岁,又是常年提着个笨重的诊箱跟着苏珺兮在外行医,便有那么一股蛮力,须臾,清雨就痛得哭出声来,嘴里开始不停地咒骂起来。

清风直到感觉到清雨无力还手了才松手,旋即不等清雨反应,又“啪”的一声,摔了清雨第二个巴掌,脆响丝毫不弱于刚才那个。

“第一个巴掌,是为清露打的,她好心劝你,你却狗咬吕洞宾,你以为别人都怀了恶意都跟你过不去?我告诉你,别人没有这个功夫。第二个巴掌,是为我自己打的。”清风说着顿了顿,清清喉咙才继续说道,“清雨我告诉你,清风我今日就是一个残花败柳也比你强,我在万径园的身份虽也只是小姐的陪嫁丫环,但小姐的丫环绝不是姑爷床上的丫环。”

说罢,清风看着一脸怔愣又夹杂着隐隐的不甘和不服的清雨,忽然抬手又甩了清雨第三个巴掌,登时清雨微红的脸颊上现出交叠模糊的指印。

清风放缓了语气。这次说得不疾不徐:“第三个巴掌,是为了今**对小姐和姑爷做出的事情打的。荷包一事,小姐放出了风声却不动声色,便是等着你们谁来主动承认错误,实话告诉你清雨,这也是给你的一个机会,你自入苏家,表现一直差强人意,此事与你无关也罢,但是你与此事有关系你却不主动去**禀明情况,还一意孤行地想着攀上姑爷,你说是不是你自己不争气,自己作践了自己?”

清风话音才落,正要缓口气,却听得身后脚步声,回头见是苏珺兮已经走至跟前,不由一愣,莫不是适才的话都被小姐听了去?想着俯首低声说道:“小姐,见笑了。”

有感 读者卷 第八一章 大惩与小戒 第八一章 大惩与小戒

苏珺兮倒是没有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的嬷嬷端了张椅子在她身后安置好,苏珺兮安坐,一直俯首站在她身后的红樱和绿蕉走至苏珺兮跟前跪了下来。

清霜见清雨和清露还怔在原地,低声斥道:“你们屋里的四个,都跪下等小姐问话。”

清露闻言连忙松开了清雨,俯首跪下。清雨一愣,旋即“噗通”一声也跪下,跪行几步至苏珺兮跟前哭诉起来:“小姐,小姐冤枉清雨了。”

苏珺兮垂眸看着伏在地上涕泣如雨的清雨,眉头微皱,淡着声音问道:“我何时何事冤枉你了?我这才刚开口呢。”

清雨噎住,仔细一想倒还真是,自她来苏家开始,似乎小姐就很少开口,都是王婶和清风或是清霜在说话,不禁有些懊悔自己在此事上的冲动,一时又琢磨起苏珺兮的态度,更填了些张皇失措,说得便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小姐,清雨知错了,不是。清雨发誓,清雨绝对没有暗送荷包,是有人不知安了什么心,竟偷了清雨的荷包暗害清雨,若不是清雨被人使计暗害,清雨也不会做出惹小姐生气的事情。”

苏珺兮眼光一寒,问道:“这么说,首先你承认那荷包是你的了?”

清雨不由怔住,半晌才嗫嚅道:“是,小姐。”心中竟有些懊恼。

苏珺兮转头对清霜示意,待清霜自袖中拿出荷包在四个丫环面前展示一圈,才问道:“你们看清楚了?包括清雨,这可是清雨的荷包?”

众人住在一屋,倒是都认得,纷纷点头。

苏珺兮见状又问道:“如此,那天申时到戌时你们都在哪里?”

一句话顿时点醒了清雨,苏珺兮话音才落,清雨就抢先说道:“小姐,我知道是谁暗害我了。”

说罢清雨抬起身子伸手往绿蕉面前一指,恨声说道:“小姐,是她!一定是她!”

苏珺兮看向绿蕉,倒是很镇定。

不等苏珺兮问话,清雨又接着说道:“小姐,那天我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的荷包被偷,不信小姐可以问清露和红樱,那天清露说的时候她们也在,我根本就不知情。若不是后来绿蕉向我借钱,我哪里知道自己的荷包被偷了,绿蕉偏偏在清露提了这事之后,等屋里只剩下我一个才问我借钱,这也太巧了些!”

“清露,红樱,此话当真?”苏珺兮看向一直低着头的清露和红樱。

清露微微点了点头,又说:“小姐,借钱一事清露不知。”

红樱仍旧低着头,答得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回小姐,那日清雨看着似是不知情,至于借钱一事红樱也不在场,并不知晓。”

似乎?倒是答得巧妙。苏珺兮这才看向绿蕉,绿蕉一直很冷静地低着头,但是作为被指控的对象也未免太冷静了一些。

“清雨,你先说说那日申时至戌时你在哪里?谁人可以作证?”苏珺兮重提适才的问题,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绿蕉身上。

清雨见苏珺兮转了话题,不由着急,奈何只能先答了苏珺兮的点名提问:“那时我在表少爷屋里打扫,回到屋里清露取了衣物回来,后来她走了。只剩我一个,不过我只待了一会儿就去了厨房给表少爷张罗晚饭,两位师傅可以作证。”

但是没人证明你独处之时没动手脚,苏珺兮听罢,又让其他三人一一道来,清露有证据证明清白,红樱没有证人,轮到绿蕉,苏珺兮特意让她抬了头,绿蕉依旧一脸镇定,盯着她一字不漏地答着,一双杏眼连眨也不眨一下。

半晌,苏珺兮微微一笑,她看到绿蕉的眼睛往右上方转了转,心中顿时了然,这是说谎的表现。

“四位嬷嬷,清雨和绿蕉各打二十大板。你们可得给我仔细地行这家法,若是手下留情,这园里再找不出比你们有力气的女人了,我只好让男人来动手。”苏珺兮吩咐得淡然,四个嬷嬷虽是女流,但都是做粗活的,二十大板也够这两个丫环受的了。

说罢苏珺兮无视清雨的求饶和喊冤,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补充道:“清露也有不慎之失,罚月钱一月,红樱,你虽然说不清楚,我姑且信你。也不查了,不过为了以示警醒,罚月钱半月,你们往后当时时刻刻记着谨言慎行,以后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可不是今日这般罚得这么简单。”

说罢留下清霜监督,自己带了清风、清露和红樱走了。

晚饭后,清霜来汇报情况:“小姐,我又问了她们,清雨直喊冤枉,绿蕉依然是原话。”

苏珺兮不由苦笑,绿蕉倒是能忍,心还是蛮大的,不由转头调侃李景七:“公子,只怕那帕子也是这位隐忍的佳人相赠?”绿蕉聪明反被聪明误,两件事情目的虽不一样,但是手法一致,放在一起,一看就知不是清雨做的,何况清雨不懂是非曲直,看着聪明其实一点也不高明。

李景七双眸一眯,讪讪然:“那娘子打算如何?”

苏珺兮斜睨着李景七,笑嘻嘻地问道:“不知公子舍不舍得?”

李景七连忙点头如捣蒜:“舍得舍得。”

苏珺兮这才满意地笑了。转头吩咐两个大丫环:“清风,你取了药去看看她们,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清霜,你让长青明日寻人牙子来,卖了这两个人。”

清风和清霜应下,各自行事去了。

苏珺兮目光重新回到李景七身上,笑得不怀好意:“卖了,可就不再买丫环了哦?”

李景七闻言连忙又点头如啄米:“甚好甚好。”

见苏珺兮露出满意的笑容,李景七总算松了一口气,正要凑近苏珺兮,不料这回苏珺兮早有准备。瞬间闪身避开了他,随后转身往床边走去。

李景七不明所以,见苏珺兮往床边走,心中一喜,连忙跟了上去,却见床上一床被褥折得整整齐齐,连枕头都放在上面,心中一个咯噔,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珺兮抱了被褥枕头转身往李景七怀里一塞,笑得甚是妩媚:“夫君,妾身很是体贴吧,晓得秋冬交替之际,凌晨甚是寒凉,特特为夫君准备了厚实些的被褥,让夫君能在行止轩内睡得安稳一些。”说罢,又拍了拍被褥,说道,“今日刚刚让清霜抱出去晒过太阳,还暖烘烘的呢,夫君好好享受。”

说罢苏珺兮目光一寒,吓得李景七怔怔的不敢反抗,便三下五除二的直接把他推出了卧房,随即干净利落地关门上栓。

口蜜腹剑!简直就是红果果的口蜜腹剑!李景七低三下四了一整日,还道总算把苏珺兮哄得开开心心的了,不想最后还是落得个被赶去书房抱枕孤眠的下场。不由腹诽起来,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李景七抱着被褥悻悻地走了两步,忽然灵光一闪,也顾不得形象,直接抱着被褥转到了浴室的窗户那里,心中一喜,还开着,旋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谁料苏珺兮早有所料,先他一步,把窗户掩上只剩一条缝,旋即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进来,那就我去书房睡。”

李景七一顿。不敢轻举妄动,苏珺兮“啪”得一声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也上了栓。

李景七抱着被褥转回卧室门口,很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下,等清风或是清霜回来,就不信你不开门。

等了许久,清风和清霜倒是一起回来了,李景七心中一喜,连忙站起来,又看到清霜手中拿着一副卷轴,想必是今日上午他让长青装裱的画作,心里更是添了信心,等着清风和清霜走进。

清风见李景七抱着被褥和枕头被关在门口,心中了然,不由“噗嗤”一笑:“姑爷,别想着我们回来就有机可乘,我们可不是清雨丫环,会给你开门。”说着还不忘加重了开门两字。

李景七还没开口就先碰了一鼻子灰,不由沮丧,若是清风和清霜较真起来,真的堵在门口,他确实也不好横冲直撞,想罢,只好换上陪笑巴结的口气:“清风丫环,给姑爷我支个招吧。”

清风眼一横,唇角笑意未减,声音却冷了下来:“没有。姑爷还是乖乖去书房睡吧。”

李景七往上颠了颠被褥,想到清风的脾气,确实不大好攻破,不禁又腹诽了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才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清霜:“好清霜,你呢?姑爷我一个人睡书房,你总舍不得没人给你小姐暖脚吧?”

清霜也忍不住笑出声,看着李景七摇了摇头:“清霜也没有法子。清风姐姐说的对,姑爷还是乖乖去书房睡几晚吧。”

李景七一愣,难道还要睡几晚?

清霜看着李景七突然垮了嘴角,好心提醒道:“姑爷莫慌,我只是随口一说,具体情况当然还是小姐说了算。”

李景七几乎结舌,原来清霜也这么狡猾,心一横,大不了我再在门口站****好了!才下了决定就见清风又投来半笑不笑的森寒目光:“姑爷,苦肉计演一遍勉强还行,演两遍可就不大灵光了。”

脸丢大了,李景七顿时痛定思痛,暗道一句,娘子你等着,改日为夫定要加倍讨回来!说罢,轻哼一声,气宇轩昂地走了。

苏珺兮猫在房门内偷听,简直乐开了怀,听到李景七走远了,才开门放清风和清霜进来。

有感 读者卷 第八二章 万径觅裙裾 第八二章 万径觅裙裾

清霜将手中的卷轴递给苏珺兮。苏珺兮轻轻打开一看,却是取的那日重阳宴的景致,清辉漫洒篱下菊,画中微醉的女子是她。

苏珺兮莞尔,想到行止轩内挂着的那幅泼了墨点的孤山月黄昏图,连忙把手中的画重新卷好,她当真有些怕李景七突然起兴。那孤山月黄昏泼了墨点还挂起来,不过看在只是风景画也就罢了,万一哪日他忽然来了兴致将人物画也挂起来,那得有多难为情。

“收好这画吧。”苏珺兮将画轴递给清霜。

清霜接了画收好,和清风服侍苏珺兮洗漱完歇下才退了出去。

五更时分,苏珺兮醒来,倒是有些怀疑,她以为李景七会半夜回来,不想今日却不见动静。梳洗完毕,去了行止轩。

苏珺兮走近一看,李景七睡得甚是安稳,想了想,转身欲走,却忽然被李景七一把拉到了榻上,不由“啊”地惊呼出声。旋即听到李景七低低的笑声。

“醒着?”苏珺兮抬头看向李景七,李景七起身脱了苏珺兮的鞋子,又要脱她的外裳。

大白天的,今日还有许多事情呢,苏珺兮连忙护住衣裳,戒备地看向李景七。李景七淡淡一笑,凑至她耳边低声说道:“我****都没怎么睡,让我抱着睡一会儿。”

苏珺兮迟疑了一会儿,才松了手,自己解了衣裳摘了簪子,随李景七躺下,偎在他怀里。

“怎么没睡?”苏珺兮不禁问道。

李景七含糊的声音自苏珺兮头顶传来:“想你……”

苏珺兮等了半天,只听到这么两个字,旋即就听见李景七绵长的呼吸传来,抬头一看,李景七竟然已经睡着了,只是唇角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苏珺兮见状恨不得锤李景七两拳,手都抬起来了,半晌,终是轻轻地落在李景七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缓而有力的心跳,再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心中生出一丝心安,重新偎进李景七的怀里……

李景七再醒来时,苏珺兮已经不在,李景七起身,不知何时候在门外的径山走了进来。

“夫人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李景七初醒。声音还有些干涩。

径山伺候李景七梳洗,回道:“夫人起来见长青管家去了。现在已是巳时。”

李景七颔首,吃过早饭便去找长青过问修浴池的事情,却仍未见到苏珺兮。

长青汇报完工程进展,说道:“公子,今日一早清雨和绿蕉已经送走了。夫人之前就说要添些园里的仆役,今日定了下来,共添了两名护院,两名嬷嬷,夫人说,园里需要的维护打扫的活比较重,因此小厮添了四名,园丁添了两名。人我都已经先安置在后院内,夫人训过话,都让他们先来的几个带着。”

李景七点点头,长青又自怀里掏出两封信,递给李景七:“公子,东京来了两封信。”

李景七接过一看,先自其中一个信封内取出信,信中不过短短几个字,李景七的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将信递还给长青:“烧了。他可有话?”

长青点点头,说道:“他说,尚且无事。”

李景七闻言不见情绪,将另外一封信取出,一目十行,旋即给长青打了个眼色,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夫人呢?”

长青疑惑道:“不是回了小楼?公子不是才从小楼出来么?”

李景七闻言掩饰地抬手咳了咳,旋即说道:“你先把我交代的事情做了。”

待长青俯首退下,李景七才转身去了小楼,却还是不见苏珺兮,不由奇怪,章於城走了过来,笑着调侃道:“表哥,听闻你昨晚……”

话未完,李景七一个巴掌扫向章於城的后脑勺,章於城“哎呀”惨叫一声,双手抱头郁闷地看向李景七,李景七并不理会,扬了扬手中的信,旋即丢给他:“收拾收拾,回东京吧。”

章於城一愣,迅速打开信看了起来,半晌才不甘不愿地说道:“四舅脚程这样快,娘……算了,我自己收拾收拾就上路,省得到时娘真的跑这一趟,也该回去了,否则日后我更没有好日子过。”

李景七闻言斜睨着章於城。冷笑一声:“你就是现在回去那也是迟了。只不过到底有多坏的问题。”

章於城闻言悻悻然,却还是回屋收拾行李,走了两步,又停住,转身犹豫地问道:“表哥,你不打算和表嫂说……”

李景七一顿,心里莫名地有一丝惊慌和担忧,半晌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低声说道:“怕她担心受怕。”说罢出了小楼。

李景七在万径园里有些茫然地转了一圈,仍旧没有看到苏珺兮的身影,心中隐隐的有些烦闷,忽然转至那片苏珺兮和陈则涵走过的树林前,猛地记起还有一处地方没寻,旋即加快了脚步,往仰止阁走去。

李景七到了仰止阁,见门虚掩着,心中一喜,却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在仰止阁外徘徊了几步,转至窗边。

窗户微开,李景七看见仰止阁里的苏珺兮正坐在榻上,低头仔细地缝着一件衣裳,心中一动。不由轻轻地斜倚在窗边,看着苏珺兮专注的动作,心里溢上满满的暖意,只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

苏珺兮忽然感觉到窗外的目光,抬头一看,见是李景七,不由一愣,这目光如此的……心中一个恍惚,再定睛看时,李景七却已经换上那温淡的笑容,适才的感觉早已无处寻觅。苏珺兮垂眸,心道,许是自己做针线活做久了看花了眼。

想着苏珺兮藏好针,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起身走至窗边:“起来了?”

李景七唇边的笑意加深,一个翻身跨进了窗户,旋即紧紧地拥住了苏珺兮。

苏珺兮一惊,说道:“清风和清霜都在呢。”说着手却轻轻扶上了李景七的腰。

李景七对榻边的清风和清霜眨眨眼,两个丫环早就识趣地收拾了自己的活计,退了出去。

李景七抱着苏珺兮,将脸埋在苏珺兮的颈项间许久,才低声说道:“娘子是在为为夫缝衣裳么?”

苏珺兮觉得今日的李景七有些怪怪的,不由有些担心,问道:“可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七郎,我没有真的生气,就是,你明白吗?”

李景七低声笑开,松开苏珺兮,忽然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昨晚逗你开心呢。”

说罢,也不理苏珺兮,径直行至榻边坐下,拿起苏珺兮缝的衣裳研究了起来。

苏珺兮闻言简直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咬牙切齿地走到李景七的身边,一把夺过李景七手中的衣裳。

李景七拉着苏珺兮在塌边坐下,看了苏珺兮一会儿,忽然吻了过去。

李景七吻得狂热却又温柔,苏珺兮有些措手不及,松了手中的衣裳,不知不觉地扶上李景七的胸膛,丁香与他的舌追逐起来,渐渐的有些不能喘息。

李景七细细地体味着苏珺兮的气息,直到感觉到苏珺兮有些喘不过气来才歇了吻,伸手替苏珺兮理着云鬓,胸膛微微起伏。理好云鬓,旋即弯腰捡起苏珺兮落在地上的衣裳。笑着说道:“怎么是里衣?这么大,是给为夫缝的吧?”

苏珺兮缓缓平了喘息,垂眸说得坦然:“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的女红,也就到给你缝几件里衣的水平了,再说了,外裳穿在外面给别人看的,又何必我亲手缝。”

李景七轻笑出声,伸手轻轻地捏了苏珺兮的脸颊一下,宠溺地说道:“娘子说得甚是,里衣就贴着肌肤,娘子的心意更加窝心。”

苏珺兮闻言斜了李景七一眼,旋即低头重新做起了活计,李景七挪至一边,静静地看着苏珺兮为他缝衣,竟是陪了一日。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入了冬,阳光更加纯粹,风却越加萧瑟起来。

章於城回了东京,苏珺兮为李景七缝制的里衣李景七已经穿上了,大浴池也修好了。这日,李景七自外面回来,在苏珺兮跟前站定,含笑看着她。

苏珺兮轻抬眼眸,一眼瞧见不寻常之处,笑着说道:“又给我带了什么回来?”

李景七淡淡一笑,挥手让门外的长玄进来。

长玄抱了个小桐木箱子进来,在桌案上放好,旋即退了出去。李景七携了苏珺兮的手,带她到书案边将箱子打开。

苏珺兮一看,箱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月白女裳,衣襟袖口以月黄锦缎压边,除了裹有一条雪白狐皮,不见丝毫起眼之处。

李景七取出衣裳让苏珺兮看,苏珺兮疑惑,却还是照着李景七的指示打开了衣裳的扣子,看到衣裳的里子,不由大吃一惊,这外表看着并不多么起眼的衣裳,竟不是一件棉衣,而是一件狐裘,只不过,李景七让匠人将狐裘藏在了衣裳里面。

李景七握着苏珺兮的手淡淡说道:“知你性子素淡,恐怕也不大爱张扬,不过这裘衣确是保暖,我便让匠人缝在了里面,眼下天气越发冷了,你别冻着了。”

苏珺兮闻言心中一动,半晌恍然大悟,问道:“你何时开始准备这一套衣裳的?莫不是那次?那次你满身的怪味竟是狐骚味?”见李景七笑得温淡,苏珺兮不由嗔道,“去打猎就去打猎了,干嘛神神秘秘的瞒着我,我确实很惊喜。”

说罢,苏珺兮眼眸微垂,放下手中的狐裘,往前一步偎进李景七的怀里,轻轻地环住了李景七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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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有时间的过渡。可能有些平淡琐碎。

有感 读者卷 第八三章 不止是一宅 第八三章 不止是一宅

庭树微风,帘隙细雪。

偶尔一声细小的折竹声传来。偎在李景七怀里的苏珺兮动了动,微微换了一个姿势,又传出细细的匀称呼吸。

许久,苏珺兮的羽睫微微轻颤几下,旋即缓缓睁开,带着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最近怎么了?每次醒来都觉得你睡得不踏实。”

搂着苏珺兮的李景七一顿,旋即轻轻抚着苏珺兮的发丝,说道:“醒了?”

苏珺兮换了个姿势,略略清醒一些,拉过李景七的手把起脉,未几,说道:“这脉象,可见你思虑过甚。”说着苏珺兮撑起身子看着李景七。

幽暗中,苏珺兮看不分明李景七的样貌,只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灼灼。

李景七清了清嗓子,将苏珺兮按在胸前,又掖了掖被子:“夜里下了雪,如此该着凉的,躺好吧。我也刚刚醒来,倒是吵醒你了。”

苏珺兮伏在李景七的胸口回味着李景七的话,半晌才说道:“我打算年后辞了一鹤馆的事。我想自己开一间小医馆。如此也能自在一些。”这几日天气骤寒,再加上李老大夫抱恙,一鹤馆的事情忙了许多,她当初和大伯父议定,一旬十日去五日,这段时间却几乎日日去,也不再只在后院整一些内务,也时常到前堂来坐诊,倒是忙得脚不沾地。

李景七搂着苏珺兮腰的手渐渐有些游走起来,轻轻抚过苏珺兮柔滑的肌肤,半晌,才回道:“若是以你一人之力开个医馆,只怕到时更忙。”

当真是不满意她早出晚归?苏珺兮想了想,半似玩笑地叹了口气:“果然怨气不小。”

李景七一愣,旋即翻身将苏珺兮压在身下,手已经游移到了苏珺兮的胸前,笑得十分不怀好意:“那是不是……”

苏珺兮连忙扯住李景七的手,别开脸低语:“昨晚才……”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的别扭样子浅浅一笑,停了手中的动作,说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是说,你想清楚了么?开个多大的医馆?在哪里开?谁坐诊?雇大夫吗?你要诊治的是什么人?这些问题若是没有梳理清楚,恐怕到时你要比单纯在一鹤馆当个大夫要忙多了。”

苏珺兮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她考虑了这么长时间才下这个决定。

她要是再在一鹤馆呆下去,只怕日后还真是多有不便,毕竟不能总让大家照顾她,而且年后,一鹤馆要来一批年青大夫。也不缺人手了。而她开个小医馆,对于一鹤馆这样的大医馆来说也毫无影响,自己还能做主也不至于再给大伯父添麻烦,如此才下了决心。

李景七说的这些问题,她倒是还没有规划周详。忽然,苏珺兮心思急转,笑着问李景七:“你怎么一下子说出这许多我最近在考虑的事情?可是你已经有主意了?”

李景七一脸成竹在胸的浅笑,一边起身穿衣,一边说道:“要不,今日陪为夫出去走走?”

说罢一顿,又遗憾地道:“下了****的雪,还是算了吧。”

苏珺兮闻言,知道李景七大约是又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便也跟着起来,穿好衣裳行至窗边开了窗户。此时不过凌晨,若是换做平日,窗外必然还是一片漆黑,此刻却因下了****的雪,窗外一色澄明,清亮无比。

苏珺兮伸手轻轻扫开积在窗台上的几簇剔透晶莹的雪,转头笑道:“雪已经停了。今日我却也不用去医馆,不如出去赏雪吧。”

李景七含笑点头,见苏珺兮穿得不多,便走过来关了窗户。

听到动静的清风和清霜进来服侍两人梳洗,清霜有些兴奋地说道:“小姐,适才扫雪的嬷嬷说,后院山脚下的那一片梅树开了好些梅花呢,想不到昨晚的雪这么大,压断了好些竹子,想必梅花上也积了不少雪。”

清风闻言接了话头:“小姐,她这是技痒,想要收集梅雪烹茶呢。”

清霜不由睨了清风一眼,对苏珺兮说道:“小姐,清风姐姐又取笑我。”

苏珺兮无奈地摇摇头,到妆台前坐下佯嗔道:“你们两个一大早的就这么精神,想必是想要玩闹一番了,今日就放你们两个一日假,让清露来侍候我,你们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清风和清霜闻言相视一笑,连忙一齐福身谢过苏珺兮。

苏珺兮身后的李景七见状摇摇头,行至妆台前自妆奁中取出那支绿萼梅簪替苏珺兮簪上:“正好今日应景,簪这支簪子吧。”说罢看了清风和清霜一眼,低声斥道,“看你们两个,只顾着自己兴奋起劲,也忘了给小姐装扮。”

清风不由吐吐舌头,说道:“自有姑爷周到体贴呢。”

“油嘴滑舌。”苏珺兮闻言白了清风一眼。

清风美目一转,笑道:“小姐不是时常夸我伶牙俐齿么?”

苏珺兮摇摇头,连忙开口打发二人:“既然放了你们二人一日假。怎么还不快去把清露喊来?今日我和你们姑爷要出去一趟,有清露一人也就够了。”

清霜闻言,连忙说道:“小姐,我们不过一时来了兴致,小姐放我们假期是意外惊喜,不急这么一会儿功夫,等小姐和姑爷出门了再放我们假不迟。”

两个丫环体贴,苏珺兮自然有所动,不过她倒是无所谓这些小节,便点点头随了两人的意思。

李景七与苏珺兮耳语几句就出去寻长青准备车马去了,苏珺兮则和清风清霜两个丫环收拾一番,等李景七回转,一起用过早饭,两人便准备出门。苏珺兮换上一套暖实些的衣裳,清风给她围上披风,又递给她一个小暖炉,才转身将清露拉到一边,细细嘱咐一番路上要注意的事情,才略略放下心。

苏珺兮坐在马车上等了半天也不见李景七上来,不由掀起车帘打开车窗一探究竟,却见李景七正招手让清霜过来。清霜不明所以,近前几步,李景七忽然凑至她耳边耳语了几句。旋即说道:“可记住了?”

清霜含笑点头:“是,姑爷,清霜一定不负所托。”说罢看了车内的苏珺兮一眼,才笑嘻嘻的拉着清风走了。

苏珺兮以手支着下巴,心中无奈,李景七越来越喜欢玩惊喜了。想着,李景七转身对上她的目光,露出温淡一笑,旋即几步上了马车。

未几,李景七坐定,马车缓缓行了起来。一路上苏珺兮都不问。只懒懒地靠在李景七身上,直到马车停下,苏珺兮下了马车,却发现眼前景致十分熟悉,不禁惊疑道:“这是,这是我家附近。”

李景七但笑不语,携了苏珺兮的手,径直往一处小宅走去,前面长青领路,行至宅前开锁推门,等着李景七和苏珺兮。

苏珺兮惊讶不已,这是李景七的房产?

李景七扶着苏珺兮往里走,说道:“如何?这小宅很小,不过若是做你的小医馆想必是足够了,只要略作修葺整改,应诊看病的前堂,储药制药的药房,休息理事的后院都备齐了,还有几间空房,可以给看宅的人休息,而且这里就在苏宅附近,若是饿了或是想休息一番,还可以回家寻王婶,岂不方便。”

苏珺兮确实十分惊喜,心中瞬间涌上一股暖流,忙点点头,拉着李景七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小宅简朴,大约是冬天的缘故,所以略显萧条,不过布局得当,若是打理起来应该也宜人,挺适合做小医馆的。

看完,苏珺兮停住,问道:“七郎,老实说,这房子只怕你看了许久。才能买得这么巧,这一段日子来,你都劳心这些事情了?我……”

李景七伸手轻触苏珺兮的唇,笑道:“我只要你自在就好,我想这些才是你想要的吧?”

苏珺兮双眼微润,点头,李景七又说道:“等你有了医馆,部分药也可以从你爹爹留给你的药园来,或者,你可以拿你爹爹留给你的药园做做文章,这医馆到底怎么开。”

苏珺兮不时点头,头越点越低,直到埋进了李景七的胸膛。李景七摸摸苏珺兮的头,好笑道:“傻瓜。”

李景七扶着苏珺兮的肩膀微微推开苏珺兮:“这事情不着急,我们慢慢来,嗯?”见苏珺兮点头,李景七牵了苏珺兮的手,十指相扣,说道,“现在回去看看王叔他们吧,他们多久没见你了?我倒是要去做做人情,讨讨他们的欢心。”

苏珺兮闻言不由“噗嗤”一笑,一扫适才的情绪,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李景七的胳膊一下,佯嗔道:“狡猾。”

因为不过一段路的距离,两人便弃了马车,只在雪地里徐徐地走着,欣赏着雪霁景色。

这条巷子附近住的都是和苏珺兮差不多的小家小户,因此巷子清幽,除了房门前的雪被各自清扫干净,路中央的覆雪被扫至路边,墙角的雪倒是依然晶莹雪白,原来的黛瓦,路边的高树,隐隐从别人的园中悄然生出的枝桠,此刻都覆上了一层白雪,偶尔风起,枯枝轻颤,抖落些许晶莹,别是一番景趣。

未几,两人行至苏宅门口,长青前去叩门,开门的阿虎先是一脸惊讶,待看到长青身后的苏珺兮和李景七,不由惊喜,一把拉开了大门,说道:“小姐和姑爷来了,王婶昨日还在王叔和我跟前念叨呢,不想真把小姐和姑爷念叨来了,快快请进。”

待几人进屋,阿虎锁好门,也不等苏珺兮和李景七开口,就说道:“小姐回家,我去告诉王叔和王婶去。”说罢竟跑走了。

李景七摇摇头,苏珺兮说道:“想不到这么高兴,不过这是回家呢,自然不必客气,我们走。”说罢看了李景七一眼,便先一步拉着李景七转进了园子。

两人走到前厅,就和迎出来的王叔和王婶碰上,苏珺兮松了李景七的手,上前微微一笑,说道:“王叔王婶,你们可好?珺兮回来看你们了。”

王叔和王婶先上前给李景七行了一个礼,王叔才点点头算是应了苏珺兮的话,王婶却是拉着苏珺兮的手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只左右看了一番,才颤着声音说道:“小姐的气色好了,人也胖了些,老奴放心了。姑爷,老奴替老爷和夫人谢谢你了。”

说着王婶放了苏珺兮的手,上前又认认真真地对李景七一福。

李景七连忙上前虚虚扶起王婶,笑道:“王婶,这个礼我担不得,照顾珺兮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何况我还要多谢王叔和王婶这么多年对珺兮的照顾。”

王叔却是憨厚一笑,王婶说道:“照顾小姐本也是我和老头的份内之事,老奴也不敢当姑爷的谢,如今老奴真是安心了。”说着竟有些泪意,觉察到自己的失礼,王婶忙擦了擦眼角,说道,“看我,一时高兴给忘了,小姐回自己家,呆在前厅做什么,小姐快快带姑爷进去吧,我去给你们下几碗面来。”

苏珺兮见状忙安慰了王婶一番,才带着李景七往后园走,却瞥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一身补丁的八九岁男孩,袖子裤摆明显短了一小截,但倒是干净利落,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地望着她,见苏珺兮看到他,抢先朗声说道:“苏大夫,我是阿土,还记得吗?”

苏珺兮温和一笑,这是这片居民区的贫苦人家孙家的小子,点头说道:“这么巧你今日来,我也正好回家。”

王婶闻言又回转,解释道:“这孩子倒是机灵,孙大娘还念着小姐的恩情呢,派阿土送了几个土鸡蛋过来,我还想着给你们送过去,这会儿正好给你们下面。”

苏珺兮点头,对面的阿土闻言呵呵笑起来,而后挠挠头,奇怪地问道:“苏大夫,今日怎么没有看到清风姐姐?”

王婶闻言也奇怪,苏珺兮忙解释:“今日我也没料到会回来,早上许了清风和清霜一日假,便没让她们跟着。”

王婶听罢嗔怪道:“小姐就是太宠那两个丫头了。”说罢又换了笑脸,转身去了厨房,苏珺兮忙遣清露跟去帮忙。

去后园的路上,阿土倒是不怕生,也跟在苏珺兮身后,忽然开口问苏珺兮,一把嗓音清亮无比:“苏大夫,清风姐姐忙吗?”

苏珺兮一愣,顿住了脚步,转身看着阿土,一旁的李景七也饶有兴味地看着阿土。

阿土不慌不忙,眼里透出一丝光芒:“苏大夫,阿土想学些本事,若是清风姐姐有空,阿土想拜她为师。”

苏珺兮惊住,倒没有想到阿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李景七已经掩嘴低低笑开。

阿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的要求太过分了么?我确实没有钱交学费。”

苏珺兮心中一动,换上温和的笑容,上前俯身拍了拍阿土的小脑袋:“难为你有志向,不过你先告诉我这件事情你和你奶奶还有你母亲商量过了吗?”

阿土摇摇头,说道:“我还不敢和她们说。”

苏珺兮见阿土说得诚恳认真,觉得他心思单纯又聪颖,说不定有一番出息,便说道:“这事情你还是要回去和你奶奶还有你母亲商量的,若是她们同意了,我便替清风应下收你为徒,她不会收你学费的。”

阿土闻言一脸惊喜,连忙点头:“我这就回去问奶奶和娘。”说罢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又回转,对苏珺兮深深鞠了一个躬,声音清亮地说道:“谢谢苏大夫。”说罢又转身跑了。

苏珺兮不禁摇摇头,却是不掩笑意。

李景七上前凑至苏珺兮耳边说道:“娘子心思玲珑。”

苏珺兮伸手轻轻推开李景七,笑道:“这一家一个老母,一个****,一个小儿,难为孙大娘大字不识一个,还能****出这样的孩子。”

李景七点点头:“孩子倒是聪慧,老妪令人敬佩。”

两人进了后园不久,王婶下好了面,给他们一人端了一大碗,碗里一人一个大鸡蛋。

“小姐,姑爷,鸡蛋一定要吃完,吃了平安。”王婶笑道。

两人食毕,李景七自去园中闲逛,留苏珺兮与王婶在屋里说些体己话。王婶见了,感动不已,又在苏珺兮面前把李景七好好夸了一番。

苏珺兮笑着听王婶说完,才将清雨一事说了,连带也提了提万径园里原来的两个丫环。

王婶听罢斟酌半晌,说道:“清雨我本来就不大放心,送走了我也省心,那绿蕉想必也是心思极多的,送走了正好。红樱只怕也是有主意的丫头,不过听着倒是挺懂事的,清风和清霜没有回来,否则我定要嘱咐她们多替小姐看着,清露这丫头倒是好的,虽然木讷了些,不过心眼实在。”

苏珺兮忙点头:“我都晓得,王婶放心。”

苏珺兮想了想,把年后请辞一鹤馆和李景七为她买了附近的小宅做小医馆的事情也说了,王婶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不已,等苏珺兮说完,说道:“若是以前也就罢了,现在小姐出了阁,如此离开一鹤馆想必大老爷能理解的,开医馆的事情老奴不懂,小姐多多与姑爷相商,大老爷也只道是姑爷疼爱小姐罢了,不会有想法的。”

苏珺兮闻言定了心,却听清露进来报说孙大娘领了阿土前来拜访,正在前厅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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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着多更一些。尽量日更五千。亲们是不是也给些力哇?

有感 读者卷 第八四章 相对有玄机 第八四章 相对有玄机

苏珺兮颔首,去了前厅。

孙大娘形容枯瘦。穿着洗得发了白的粗布衣裳,肩头前襟的补丁缝了一层又一层,干瘪的身材却透着一股健朗,眼睛略有些浑浊,但不失精神。

见苏珺兮进来,等她落座坐定,孙大娘牵着阿土走到她跟前规规矩矩地俯首一拜,歉然说道:“苏大夫莫怪,我家小子不懂事,提了无礼的要求,老妇来给您道歉了。”

苏珺兮忙请孙大娘坐了,先让清露给她端茶,才说道:“孙大娘快别这么说,你别怪阿土,他不过几句小孩子气的话,我并不放在心上的,清风也只是个丫环,跟着我在外行医几年,也认了些字懂些药草和浅显医理,若是你们愿意,让阿土跟着清风当个小医童也不妨什么事。只是清风恐怕也没有多余的闲钱给阿土做工钱。”

孙大娘闻言一时怔住,她怕欠了太多人情自己还不起,可苏珺兮当真拿了清风出来,说得不以为意,但是这对她来说,何止是成全了她的人情世故,而且她也懂得,别说什么没工钱,那些医馆里的小医童,都是要交学费的,要不就是大夫们的家养仆人,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当的?若是真有这么个机会,她哪里不乐意自己的孙子学些东西,何况是医术,这是不怕没饭吃的活计。

这么一想,孙大娘心中感激,却是不卑不亢地起身,又对苏珺兮鞠了一个躬,这回又拉上阿土,让阿土也对苏珺兮行了一个大礼,才说道:“老妇谢谢苏大夫和清风姑娘了,那阿土便让清风姑娘使唤去。”

苏珺兮含笑点头:“不过清风是跟在我身边的,我自然是离不了她,所以阿土怕是要常在我家了,不知你愿不愿意?”

孙大娘忙点头,说道:“这是自然的,苏大夫若是要差遣阿土做什么。尽管说,别的老妇不敢说,这小子手脚还是勤快的。”说着摸了摸阿土的小脑袋。

阿土闻言朝苏珺兮咧嘴一笑,忙不迭地点头。

苏珺兮看着阿土的可爱样子一时倒有些想笑,就说道:“那我不客气了。阿土什么时候收拾收拾,我让人来接他吧。”

孙大娘连忙摆手推辞:“不敢劳烦苏大夫了,明日我送他到您那里,地方我会走。”

苏珺兮点头,孙大娘便告辞,带着阿土回去了。

苏珺兮回到内园,见李景七迎面而来,脸上一派云淡风轻,身后跟着王叔,虽然极力镇定的样子,苏珺兮还是隐约感觉出他脸上未消干净的震惊,不禁有些疑惑,李景七和王叔谈了些什么?不过疑惑一闪而过,苏珺兮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李景七笑着上前牵了苏珺兮的手,说道:“我们回家吧。”

苏珺兮点头,和王叔王婶还有阿虎辞过,又嘱咐了阿虎几句。让他多多照顾王叔和王婶,才和李景七回了万径园。

回到卧房,苏珺兮摘了披风递给清露,忽然说道:“哎呀,不是说出去赏雪么?倒是没有好好看看。”

李景七轻笑一声,看着苏珺兮摇摇头:“若是赏雪,万径园就是个好地方,又何必去别处?”

苏珺兮闻言点点头,也是,想着忽然瞥见博古架旁的高几上一只细瓷青瓶,瓶中两支梅枝,枝上各有一朵梅花,一朵含苞待放,一朵花开正艳。

苏珺兮上前端详了一会儿,想起早上出门前李景七和清霜之间的耳语,回头笑道:“可是让清霜剪的?”

李景七却是但笑不语,只拿上披风拉了苏珺兮往外走:“去后院看看热闹。”

苏珺兮和李景七来到后院山脚的那片梅林前时,正是一派喧闹景象,几个丫环和小厮早就战成一片,雪球毫无章法地飞来飞去,场面混乱得根本看不出混战的到底有几方。

几人不知是谁先注意到了苏珺兮和李景七,忽然一个雪球迎面而来,苏珺兮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顾得尖叫一声,旋即往李景七身后躲去。

待听到“噗”的一声闷响,苏珺兮钻出脑袋一看,只见李景七长臂半悬空中,微微握着的手指缝间几许雪渣子,在蒙蒙的日光里莹莹发亮。想必是李景七横空截下了雪球,雪球在他手中撞碎了。

苏珺兮感觉到李景七往后斜睨的目光,转头歉然一笑,不等两人有更多的表示,原来闹得正欢的丫环和小厮突然间放弃了混战,在长玄的带领下裹了雪球齐齐向他们进攻过来。

苏珺兮惊呼一声,心道这些个家伙真是反了,头却已经又缩到了李景七的身后。李景七挡在苏珺兮身前,须臾间“噗噗噗”几声,已经潇洒地截下了好几个雪球,然而一人之力终究不敌四五个人的轮番攻击,不多时,李景七已经中了两次袭击,身上沾了不少雪粒子。

李景七见苏珺兮傻傻的在他身后躲得好不欢乐,不禁哭笑不得,转头对身后的苏珺兮调侃道:“娘子怎么这么不心疼为夫?也不晓得帮为夫教训教训这几个家伙?”说话间,左手一挥,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又截下飞至耳畔的一粒雪球。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完成一个潇洒的动作拦下一次攻击,却没有逃过袭向他腿上的雪球,才发现自己真笨,居然白白错过了这么多次攻击的机会,不由抱歉地看向李景七。李景七淡淡一笑。已经转了身子。

心中一定,苏珺兮也迅速采取主动,裹了雪球开始回击长玄和清风他们。

如此,苏珺兮和李景七两人一人主防御,一人主攻击,倒是迅速逆转了形势,也有了不少胜绩。

苏珺兮从地上捧起一堆雪,捏成团,找准了时机往长玄身上丢去,长玄一个没注意,竟然让苏珺兮的雪球砸了个正着。雪球瞬间在长玄的脸上爆开雪花。虽然说苏珺兮的力气不大,但是一堆雪渣子爆在脸上的感觉还是很不好受的,长玄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一边抹着脸上的雪渣子一边喘气投降:“唉,我认输,公子和夫人还真是配合默契!”

几人见长玄罢了手,也都纷纷停下来,苏珺兮看在李景七也为她挨了好些个雪球的份上,勉为其难地耍了一回诈,等清风略走近些,毫不客气地团了个小雪球往清风脸上招呼过去。

清风猝不及防,脸上虽然没有挨着,雪球却是稳稳地砸到了她的脖子上,瞬间冰凉的雪渣子扑来又散开,漏了些许到她的衣领里,冰得清风惊呼出声,旋即反应过来,向苏珺兮冲过来。

苏珺兮慌忙往李景七身后一躲,将李景七推到了清风面前。

李景七摇摇头,娘子这是为他报仇还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清风恨得不行,奈何李景七拦在眼前,她也毫无办法,脸一侧,没好气道:“我原来就发现小姐有时候也喜欢耍赖皮,这下有了姑爷撑腰,愈加狡诈了。”说着喷了一口气。

苏珺兮闻言探出脑袋陪笑道:“哪里哪里,我仰仗清风姑娘的地方还多了去了,清风快别生气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清风那长长的睫毛一颤,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冰天雪地里甚是分明动人,随即“噗嗤”一笑,轻轻爽爽的声音响起:“这还差不多。”

清霜上前替清风拍了拍身上的雪渣子,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脖子上的湿痕,说道:“清风姐姐好气魄!小姐虽然仗着姑爷的势,不过总算让她服了一回软了。”

苏珺兮赶紧再赔上笑脸:“哪里哪里,我向来是服软的。”

清霜和清风闻言笑开,李景七一把把身后的苏珺兮捞到身前来。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含笑清斥了一句:“狡猾。”

场面缓了下来,长玄、红樱和剡溪也趁机过来跟苏珺兮和李景七见礼,李景七微微颔首,便让他们散了,带着苏珺兮往回走,清风和清霜跟在身后。

苏珺兮忽然记起一事,转身喊回来长玄:“长玄,你去和长青说一声,让他这几日到外头买一个手脚伶俐的小丫环,送去给王婶作伴。”苏珺兮出嫁前让王婶去买一两个丫环来给她打打下手,这回回去却不见王婶添人,她把丫环都带走了,王婶毕竟还是一个女人,万一有什么,王叔一个大男人可能不及细心周全,还是多个丫环照应来得好些。

长玄闻言点头应下,先行一步寻长青去了。

清风奇怪,脱口问道:“小姐回家了?”

苏珺兮点点头,清风见状,忽然转头看了李景七一眼,旋即低笑出声。

苏珺兮连忙拿话转了清风的注意力:“你和清霜先回去换一身衣裳吧,适才想必出了不少汗,又沾了雪水,小心受寒了。换好了衣裳到我房里来,我有话与你们说。”

清风这才敛了笑,与清霜先行一步。

苏珺兮回到卧房,自己也收拾了一番,等清风和清霜换好衣裳来,李景七自去了行止轩。

苏珺兮将阿土一事与清风说了,清风欣然同意:“阿土这孩子我还挺喜欢的,正好我有个想法,正是需要一个帮手呢。”

苏珺兮不由问道:“什么想法?”

清风顿了顿,给苏珺兮倒了一杯热水:“小姐,家里那点药畦,以后只怕要荒废了,王叔虽然也偶尔种些凉茶,不过想是也用不了多大的地方。我想着,万径园这么大,林子也多,不如我们也像以前那样辟出几个药畦来,再在园里弄一个药房如何?”

苏珺兮伸出食指轻轻地点了点清风的额头,笑道:“我正有此意,你还真是伶俐,倒也想到了。”

清霜闻言也打趣清风:“早上还笑我技痒呢,这会儿是谁技痒了?还是新收了个徒弟,风风火火的干劲十足?”

清风斜睨着清霜笑道:“你今日上午收了好些梅雪,还不去烹两盏茶给小姐和姑爷?”

清霜转头看向苏珺兮笑道:“我还等着小姐示下呢。”

苏珺兮见两个丫环互相打趣,也觉得好笑,此刻闻言忙摇头:“不急,闹了一天了你们也歇会儿,等晚上吃过饭,再烹茶吧。清霜你晚些时候让长玄给阿土准备两套衣裳,粗布料子的就好,免得这园里只他一个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也太显眼。”

见清霜含笑点了头,苏珺兮又对清风说道:“不管是药畦和药房,都要等到明年开春了。而且年后,我要在家附近开个小医馆,房子已经置下了,却也要修整一番,到时和那里一起张罗。”

清风和清霜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苏珺兮便把大略的想法和她们说了,又让清霜去取她还挂在百草堂名下的药园账目来,与清霜细细地对起来,她还赶着尽快算了自己的账目,否则进了十二月份又是一阵好忙。

第二日,孙大娘领了阿土来,阿土倒是穿了件齐整完好的衣裳,苏珺兮直接把他交给了清风便不再过问此事。

清风牵着阿土,阿土背着个相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大的包裹,两人倒是一路有说有笑的先去了清风的房里。

清风拍拍阿土的头,问道:“可舍得你奶奶和你母亲?”

阿土抬头看向清风说道:“我想她们了,还是可以回去看她们的,是吗?”

清风点点头,又说:“你要先读书习字,这样才能跟着我辨别草药,将来若是有了这番本事,就可以和我一起随小姐行医了。等等姐姐带你去寻长玄哥哥,你先跟着他,等到来年开春了你再来跟我。”

阿土低头想想,很乖巧地应下。清风从桌上拿了包果子递给阿土,便带着阿土去寻长玄了。

园里的其他仆人在后院有个专门的小楼供他们住,但是清风和清霜要贴身照顾苏珺兮,而长青和长玄则是贴身照顾李景七,因此他们四人则是住在苏珺兮和李景七住的小楼边上。

清风将阿土交给长玄后,交代几句就出来了,不想才刚出了门,就听屋里长玄低声逼迫阿土道:“你既然先跟着我,就得喊我一声师父,否则我不带你。”

过了一会儿,传来阿土怯怯的声音:“师父。”

清风当即大怒,好个长玄,狐假虎威,说罢回头冲进长玄的房间,指着长玄骂道:“你太过分了,他不过一个小孩子何况这是小姐交代下来的事情。”

长玄被清风凶巴巴的态势唬了一跳,刚送到嘴边的果子也忘了咬,只怔怔地看着清风。

清风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长玄口中的果子,恨道:“这是我给阿土吃的,你多大了?也跟一个小孩子抢!”

长玄闻言不由辩解道:“这是阿土孝敬我的。”说罢瞥见清风的眼神更加生气,暗道一句坏了,连忙改口,“不是,是他分给我吃的。”

清风不由分说,打断了长玄的话:“还孝敬,你当你……”

清风简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长玄却苦叫连连,女人就是不懂他们男人之间的哥们情,这该怎么说?

两人正气鼓鼓地对峙着,忽然都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地扯了一下,不由齐刷刷低头,只听阿土仰着脑袋很爽朗豪气地说道:“哥哥姐姐不要吵架了,那这样吧,我叫哥哥师父,叫姐姐师娘,怎样?”

说罢,阿土神采奕奕地看看长玄,又看看清风,再看看长玄……

长玄刷的红了脸,清风冷哼一声,瞪了长玄一眼,旋即气呼呼地走了。

长玄愣了半晌,旋即挠挠头,俯身揽着看得莫名其妙的阿土,心情舒畅无比:“好兄弟,就这么叫。”

阿土听得不知所以,又兄弟又师父的,到底是叫哥哥还是师父?不过两人很快就抛开了这些疑问,一起瓜分起清风给阿土的果子来。

清风气鼓鼓地回来,苏珺兮看了奇怪,转头与清霜面面相觑,清风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抱怨道:“长玄太过分了,居然威胁阿土要他叫他师父。”

苏珺兮愣了半晌,才理清两个他他的关系,心思一转已经将两人的所谓过节猜了个十之八九,不禁和清霜笑开,弄得清风恨恨的。

李景七走在屋外时已经将屋里的对话听去了三成,走进来对清风说道:“清风,姑爷替你出气,我去跟长青说一声,长玄也敢认徒弟,看长青收不收拾他。”

清风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姑爷讲理。”说罢看了苏珺兮一眼,却不曾注意到李景七含笑看着苏珺兮,两人已然对此心知肚明,恐怕还把清风算计上了。

入了腊月,一鹤馆又繁忙起来,先前苏珺兮提前做了医案的总结工作,却也没有给他们减轻多少负担,馆里几个年轻的大夫焦头烂额地忙了十来日,这天,几人不由分说,一齐把苏珺兮赶出了后院大厅,说是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也要操劳家里过年的事情,不像他们几个根本无需担心这些。

苏珺兮谢过他们,一想自己决定年后请辞,如此也正好顺理成章,便辞了他们回了万径园。

有感 读者卷 第八五章 最后饮屠苏 第八五章 最后饮屠苏

到了十二月下旬。苏珺兮把阿土送回家过年,之后自己也确实忙开了。

虽说李景七原来府上的两位厨师甚是得力,苏珺兮完全不用过问饮食这块,只负责批钱给厨房就行了,但是除去这个,剩下的还有一大堆的事情。

最琐碎的就是买裁对联用的纸、糊窗户的纸和备年礼这一块。苏珺兮问了李景七,东京李家那边要怎么处理,李景七却摇摇头,不让她操心,说四叔会替他们打点好,苏珺兮倒也没有注意,乐得偷了点闲,因为就是她自己这边,不过陈府一家、她苏家及邻居,就已经琐碎至极,每年都弄得她好不心烦。

在备年礼一事上,往年都有王叔和王婶帮衬,因此从未出过差错,苏珺兮想了想,还是偷偷地遣清霜回苏家与王叔和王婶相商,王叔和王婶也欣喜。因此此事倒也顺利。

打扫卫生一事,虽也有固定的日子,但是万径园如此大,哪里是两三日能忙得完的,苏珺兮早早的就吩咐了园里新雇来的两个园丁,先将各个园子的花木修整过,虽然这个冬日杭州下了大雪,比往年萧条,但略略整理过,倒也是一番新气象。

而园中各处楼、庭、轩、阁的打扫擦洗,倒是一入下旬就指示几个嬷嬷忙活开了,花了七八日功夫,倒也是各处都焕然一新。

等到祭了灶神过了小年,苏珺兮让清风和清霜抱了一大叠红纸,到行止轩内对着这几日时时在行止轩或是仰止阁内偷懒的李景七恨声说道:“叫你偷闲躲懒,现下你负责把对联都写了。”

李景七从小到大压根就没过问过这些事情,这几日呆在书房和书阁也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就怕给苏珺兮添乱,这会儿看着清风和清霜手里根本就还没有裁的红纸,不禁苦叫连连,这么多,要他写到什么时候?而且写对联还是比较枯燥的。话说,娘子似乎也写得一手好字啊。

想着李景七便起身走到苏珺兮跟前,轻轻揽过苏珺兮的香肩:“我记得初见娘子在乐来楼,那时瞧不真切,唯有留在书案上的一纸行草自在游走,肆意之气却又被淡淡的娟秀牵制着。倒是别致,至今再看娘子落笔,那药方仍是历历在目。不若,娘子与为夫共同研磨走笔,也是一番乐趣?”

苏珺兮闻言斜睨着李景七,心道我难得偷得半日闲,才不听你的巴结:“七郎也说是难抹娟秀,想是配不起万径园的大气之象。”看着李景七垂了眸沉思,适时送上好话,“七郎的飞白才是真的潇洒恣意,正合了这万径园的天然意趣,不若我给你研磨?”

美人侍墨,倒也平添几分乐趣,李景七点点头,面色无改,眼角眉梢却不经意间流露出点点美意:“不过这纸,不是也是我裁?”

清风原先见苏珺兮和李景七算计来算计去,却是百忙之中夫妻之间的风情乐趣,早就忍不住想笑了,此刻见李景七又开始讨价还价,不由“噗嗤”一笑。说道:“算了,我和清霜累一点,姑爷便欠我们一个人情,我们来裁吧。”

李景七虽知清风也是玩笑,却颔首应了。清风和清霜便抬了一张长几来,在几上铺开了红纸,旋即利落地裁出适应不同场景的对联的大小来。

苏珺兮当真给李景七扮起了书童,一旁研磨递笔,好不殷勤,李景七腕起笔落,直写了一个上午,才把大大小小的对联都写完,搁笔,不由揉着手腕长呼了一口气。

清风和清霜取了水来,给两人净手。苏珺兮擦进手,踮脚凑至李景七耳边,正想道一句辛苦,李景七却先出了声:“娘子辛苦了。”

苏珺兮眼角一弯,笑意更甜,反倒没再说感谢的话,只又让清风和清霜收拾了晾在各处的对联,出去让家仆到时张贴在各处。

十二月三十晚,春节。户户张灯结彩,家家烛火通明。

连日来的忙碌都冲散在今日的兴奋里,万径园里上上下下三四十来人,都带着喜庆的笑容。

厨房早就备了好一桌佳肴,苏珺兮一看,两位厨师倒是费尽心思,这一桌年夜饭。却是融合了东京和杭州的饮食风俗,做得倒是别具一格。

待一切礼仪行毕,时间也恰恰好到了晚上,一家人吃年夜饭之时。

说起一家人,不过按这世的规矩,也只是李景七和苏珺兮能同桌而食而已。不过现在万径园不同她初来之时,自来了两位厨师添了些许厨丁,再加上她上回也添了一些人手,因此园里仆役也不下三十人了。此时也没有什么事情,苏珺兮便留下长青长玄和清风清霜四人,其他人都让他们退到后院另置了一桌年夜饭。

至于长青四人,则是在苏珺兮和李景七吃饭的厅里用一架梅兰竹菊的镂花屏风一拦,隔出另外一个小空间,给他们四人也置了一桌,如此几人互不打扰,也方便李景七和苏珺兮传唤。

忙了这么多日,苏珺兮今日好不容易闲下来,又没了清风和清霜在一侧拘束,这一顿饭便多喝了几杯,待晚饭快结束时便有些微醺,两颊透着淡淡的酡色令也多斟了两杯的李景七意乱情迷。

两人正****间,忽然屏风另一边传来长玄的高呼,令两人惊了一跳。只听长玄唱起歌谣:“……三十晚上玩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声音别扭可笑。

李景七携了苏珺兮的手,转至屏风另一面,原来几人早已杯盘狼藉,就着还剩下的酒玩起了简单的猜拳游戏。长玄连输了三次,被罚唱歌跳舞,他却猴子似的手舞足蹈一阵后唱了这么一只歌谣。

清风不依,非要长玄再唱再跳直到大家满意为止,长玄双眼骨碌一转,旋即冲到了门口,嘿嘿笑道:“公子。夫人,去放爆竹咯!”说罢,逃也似的奔出去张罗长青备下的爆竹去了。

几人喝得尽兴,倒也不计较长玄耍赖,便也完全不顾李景七和苏珺兮,乒乒乓乓地追出去放爆竹了。看得一旁还冷静的长青不禁摇摇头。

李景七脸上笑意不减,转头看向长青,给长青使了一个眼色,旋即长青出去了。

苏珺兮也有些兴奋,见屋里只剩下她和李景七,不由倒在李景七胸膛上,脑中想起前世的记忆,素手一伸,小嘴一撅,竟带了些许娇憨:“压岁钱。”

李景七一愣,旋即低低笑出声,起伏的胸膛震得苏珺兮眉头一皱,奇怪不已,却又连忙提醒道:“不许耍赖。”

李景七闻言,渐弱的笑声又起,忍不住使劲****了几下苏珺兮似霞一般的脸颊,心道想是酒喝多了。

想着抱起苏珺兮去了厨房,恰巧见到贾厨师,说道:“可有备醒酒汤?”

贾厨师见李景七竟然将苏珺兮抱到了厨房里,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夫人早就吩咐我备下了,不想倒是夫人自个先用了!”

说罢,取了一直预热着的醒酒汤递给李景七,而后退至不显眼处。

苏珺兮其实不算酒醉,见李景七把她抱到了厨房,本来还不明所以,此刻听了他和厨师的对话,不由大窘,待厨师退到一边,不由恨声说道:“谁说我喝醉了?”

李景七手中动作一滞,碗里的醒酒汤差些洒出来,旋即又轻笑起来。放下手中的碗,又捏了捏苏珺兮的脸颊,调侃道:“想是娘子闹了个大乌龙?”

苏珺兮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被两个男人笑了三回,也有些窘迫,便自李景七的怀里挣出来,起身就往外走,但到底确实是多喝了两杯,因此脚步有些虚浮。

李景七笑意未止,上前虚虚揽了苏珺兮的腰,扶着她施施然到了万径园预备燃放爆竹的园子里。

此世的爆竹还简单得很,哪里有前世那么多花样,但苏珺兮却十分喜爱众人在此刻难得的****,便也欣然前来凑热闹。

此时园子里已经差不多集齐了万径园里的所有人,到子夜前一刻,还未来的仆人也来了,送来已经斟好的屠苏酒。最后饮屠苏,此世风俗,在子夜前一刻自小而老,次第饮一杯屠苏酒,以保平安和健康。

众人等苏珺兮和李景七喝过,便纷纷按着年龄由小至大依次饮干。

随后子夜一过,便是新年伊始,众人一起燃放爆竹。此时悄然而退的长青和薛义须臾又回转,两人手中各拿着一个箩筐,筐内……苏珺兮定睛一看,是折得整整齐齐的红包。

众人一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长青说道:“这是公子和夫人给大家封的红包,大家趁着放爆竹来取,讨个吉利。”

众人闻言嬉笑开,涌至长青和薛义跟前,却也是有序地各领了一个红包。

苏珺兮往后靠了一步,挨到李景七身上,低声笑骂:“真会做人情!”其实她早就给他们多发了一月月钱和奖励,李景七并非不知道。

见李景七只是淡淡笑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苏珺兮不由撇撇嘴,说得甚是委屈:“就我没有。”

李景七一愣,旋即又低低笑开,狠狠刮了苏珺兮鼻子两下:“嗯?你缺这点钱?都已经为人妇了还跟个小女孩似的?”说着凑近苏珺兮的耳边咬耳朵,“晚上回去给你礼物。”

苏珺兮轻浅一笑,算是满意了,低头装不好意思。李景七低头看着苏珺兮的样子心中一颤,真恨不得马上就……

众人领了钱,纷纷走到李景七和苏珺兮跟前站好,给两位主子拜年致意。

李景七微微颔首,算是受了大家的恭贺祝福,苏珺兮也挥挥手,含笑致意大家不必拘束。

众人旋即又玩开,直闹到天将明,才渐渐歇下,留下几人彻夜收拾残局。

苏珺兮和李景七回到房内,李景七果然递给苏珺兮一个锦盒,却不是苏珺兮心心念念的红包。苏珺兮打开一看,是一对罕见的墨珠明月珰。

苏珺兮盖上盒盖,点点头,说道:“明日戴吧。”说罢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李景七,李景七定睛一看,却是红包。

不由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苏珺兮脑袋,忽然将红包随手一丢丢至附近几上,旋即迅速欺上苏珺兮:“这么喜欢封红包,是不是给我生几个孩子?到时候由你爱封几个就封几个,等你老了,再让他们孝敬你红包……”

苏珺兮惊叫一声,却已经来不及,只好束手就擒,又是****旖旎馨香。

大年初一,李景七陪着苏珺兮携了年礼前去陈府拜年,随后又遣径山和剡溪将年礼给陈妍和苏家邻居等人送去。

两人总算忙完了一应事物礼节,便在热闹的西街逛起来,身后陪着清霜和长青。

此时西街集市才起,毕竟大年三十大过年的,初一也要串门走亲,因此许多人都暂时歇了业,直到此刻才抓着过年的劲儿,热热闹闹地开了门。

各家店铺小摊俱张灯结彩,时不时传来鞭炮鸣响,想是讨个新年大吉、生意红火。

街上依旧熙熙攘攘,苏珺兮在李景七的保护之下,倒是逛得恣意,其实也不过是感受下新年的气氛,因此也只是东瞧西看,偶尔遇见新鲜的玩意,便依着大家的性子给大家捎上一份。

苏珺兮和清霜都不曾注意,但是站在她身后的李景七却一眼瞥见远处慌慌张张奔来的长玄,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长青自是也注意到了,略略与李景七对了一个眼色,便上前拦下了长玄。

与长玄一番低语叙话,长青确是冷着脸色和长玄一起回来了,李景七一愣,又给长青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回去再讲,不过这回长青却没有照办,只是摇摇头,随后低唤苏珺兮:“夫人。”

苏珺兮一愣,疑惑于长青语气里的凝重,不禁放下手中把玩的物什,转身看着长青,长青继续说道:“陈大少爷派来的人,说是黛娘恐怕是小产了,请夫人马上过去看看。”

长青一顿,又斟酌说道:“长青说句逾越的话,这大年初一的倒是让人忌讳,不过想必大夫也不介意这个,但是怎么偏偏要夫人过去?”

苏珺兮闻言骇了一跳,虽说她两三个月前瞧见黛娘觉得她需要好好平复情绪静心养胎,但是此刻听闻这个消息还是有些吃惊,说罢,当即吩咐道:“长玄,你先回去取我的诊箱,直接送到黛娘那里。长青,我们这就过去。其中缘故,三言两语倒是说不清。”

路上,苏珺兮想起陈则涵和黛娘的事情,也不免叹气,她倒是理解陈则涵为何来找她。虽说杭州府的大夫并不尽归一鹤馆,但是圈子也就那么大,更何况不管是因为大伯父在杏林德高望重也好,还是说好事者多嘴多舌也好,就算陈则涵找了个不是一鹤馆的大夫,风声也会很快就传到大伯父耳朵里,大伯父对黛娘一事不可谓不严厉。

此刻苏珺兮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状况,只希望能赶上救治。想着,苏珺兮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被攥得有些紧,转头一看,才发现李景七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苏珺兮一惊,想到长青情急之下一时疏忽当着李景七的面说出来,只怕勾起了他的过往回忆,不由握着李景七的手,担心道:“怎么样?要不……”

未及苏珺兮说完,李景七摇摇头,松开了苏珺兮的手,将苏珺兮紧紧拥在怀里,紧得像是希望把苏珺兮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其实很害怕,你母亲是不是也是因为生……”说着李景七忽然发现这句话其实也伤害苏珺兮,话到嘴边又住了口,半晌不知如何言语。

苏珺兮轻轻环住了李景七的腰,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吧,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深浅。爹爹让我学医,不是没有道理一味惊世骇俗的。何况也不是每个女子都这样,黛娘想必是因为不能进陈府的事情而郁结于心,才引至今日这样的事情。”

李景七闻言,埋在苏珺兮颈项间的头微微地点了点,却是抱着苏珺兮良久也不肯松手,直到疾驰的马车急速地停了下来,才难舍地分开。

苏珺兮拍了拍李景七,让他就在车里等她,旋即下了马车。长玄骑马,竟比他们还快,早就提着她的诊箱在此等候,苏珺兮接过诊箱自己提着,示意清霜跟上她,便进了这略显逼仄的房间。

苏珺兮才进去,就闻道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见屋里站着一圈人,不由分说,挥退了那两个年轻的丫环,只留下一个老嬷嬷,旋即对坐在床边的陈则涵说道:“大哥,还请快快出去。”

陈则涵见苏珺兮进来,顿时松了一口气,闻见苏珺兮说的话,不由又面露难色。苏珺兮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黛娘死死拽着他不让他走,不由着急。

情急之下苏珺兮也顾不得啰嗦,只好先上前掀了被子查看情况。

有感 读者卷 第八六章 算不过天意 第八六章 算不过天意

苏珺兮一惊,情况不妙。忙转身从诊箱里取出银针。扎了黛娘手上几处穴位,总算掰开了黛娘攥着陈则涵的手,又让陈则涵去请产婆来。

陈则涵瞧见苏珺兮的神色不由焦急万分,指了指那嬷嬷道:“她便是产婆。情况如何?”

苏珺兮不答,示意清霜把陈则涵送出去,旋即也顾不得其他,只跟产婆说道:“嬷嬷可有准备?”

产婆忙点头,只是原先黛娘与陈则涵僵持着,她不得作为,此刻也不多说,转身出去张罗。

陈则涵出了屋子,心中犹自恍惚,只觉得一切太突然,他原本还没有做好做父亲的准备就有了孩子,此刻依然是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黛娘出了这件事情。陈则涵在屋前来回踱步,希望脚下动作,能除去他心中的焦虑。

陈则涵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当看见苏珺兮面无表情地从屋里出来,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上,连忙几步奔至苏珺兮跟前:“妹妹。她怎样?孩子呢?”

苏珺兮摇摇头说道:“人没事,孩子晚了,本来就没有长全,产下来时已是死胎。而且,她……”苏珺兮看了陈则涵一眼,才把剩下的话说完,“她恐怕已经伤了身子,难再有孕,即使有了,也不容易保住。”

陈则涵闻言脑袋顿时“嗡”得一声,半晌才接受了这个讯息,旋即有些木然地往屋里走去,苏珺兮连忙拉住他:“大哥等等再进去,黛娘睡了,嬷嬷和几个丫环正在收拾。”那场面,还是不要让他看见得好。

陈则涵怔怔地立在原地,苏珺兮看着他这个样子,到底不忍心,低唤了声:“大哥……”却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则涵恍若未闻,只是喃喃自语:“爹爹想必很快就会知道此事,此后爹爹大概也不会许我与黛娘来往,黛娘岂不凄惨……”

苏珺兮正待说话,却见陈则涵的小厮鹉哥驾车奔来,停在苏珺兮的马车边,旋即下车朝他们跑来,在这清寒的冬日里竟是出了一身汗:“大少爷,大老爷让回去问话。”

而后转身对苏珺兮俯首行礼:“苏小姐。大老爷也让我请你去一趟陈府。”

苏珺兮点点头,转身进屋吩咐了产婆和清霜几句,出来又让长玄留下陪清霜,随即与李景七随陈则涵去了陈府。

一路上苏珺兮都觉得自己身上沾了丝难闻的血腥气,难受得很,李景七见状,忙将车窗打开一丝缝,又替苏珺兮挡住了风口,好让苏珺兮不冻着,又可以透一口气。

到得陈府陈于致的书房外,苏珺兮有些哭笑不得,今日她两度来陈府,早上还喜庆得很,到了下午,竟然带了这么一股诡异的气氛,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叹气。

陈则涵先进去了,苏珺兮与李景七站在书房外面候着,倒是听不出书房里有什么动静,经过近半个时辰的等待之后,才见陈则涵有些颓丧地走出来。只与她点点头,示意她进去,旋即走了。

苏珺兮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才与李景七对视一眼,进了陈于致的书房。

陈于致端肃地坐在书案后面,正若无其事地写着字,并无多少愠怒。苏珺兮不禁有些奇怪,却也不打算过多过问这件事情,只恭恭敬敬地轻声近前行礼问安。

陈于致听闻苏珺兮的声音,搁下手中的笔,指着位子让苏珺兮坐,说的却是另一桩:“大郎混账,大年初一的让你去碰这样的事情。”

苏珺兮一愣,旋即忙笑着摇头:“爹爹教导,行医在外,自是不在意这些的。”

陈于致点点头,说道:“叫你来倒是无事,就是问问黛娘的情况。”

苏珺兮闻言如实对陈于致说了黛娘流产后的情况,以及可能不孕的事情,不料等她说完,陈于致只是微微点头,旋即含笑说道:“想是大伯父没有说清楚,珺兮只捡了后半截说。黛娘流产可是什么不妥?”

苏珺兮这才反应过来陈于致问的是黛娘流产的原因,便将情形都与陈于致说了。苏珺兮没有明说,依她的判断,黛娘有些轻度抑郁,应该是因刺激导致的流产。不过陈于致是大夫,照顾黛娘的人恐怕也都是陈府遣过去的,不必她多嘴。他自然也能查出原因来。问她,也不过是要知道个实情罢了。

陈于致颔首,果然不再多问,不多时,苏珺兮便辞出。

才出陈府,苏珺兮和李景七便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没事?”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李景七握着苏珺兮的手道:“我没事。你大哥和黛娘是怎么回事?看样子黛娘不太招人待见。你不会牵扯进此事吧?”

苏珺兮闻言不由转头看向李景七,旋即轻笑出声,轻轻拍了李景七的手一下:“你在担心这个啊?黛娘与我大哥的事情我就不说了,你肯定知道,至于黛娘为何如此,则是因为陈府家规,不可眠花宿柳,当然也不见得陈府里每个人都遵守这条,不过还有一条是烟花柳巷地的女子是不能带回府的,所以就成了如今这番模样。我自然不干这其中什么事情,放心吧。”

李景七闻言点点头,说道:“就是。若只是不进家门,也不是非得带回家,所谓金屋藏娇,要是掩藏得好,还不一样逍遥于家规之外?”

苏珺兮闻言一愣,斜睨着李景七,惊了李景七一跳。半晌缓了脸色,笑问道:“那你是说其实我大哥还是挺笨的咯?”

李景七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却顿时被手上传来的尖锐痛感惊得抽了抽眉尾。

苏珺兮狠狠掐了李景七一下,随即白了李景七一眼,那意思就是莫不是你也有这个心思和贼胆?

李景七笑着松了苏珺兮的手,转而揽住苏珺兮的肩调侃道:“我倒真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苏珺兮咬了咬唇,忽然一笑,听出李景七话外之音,便软在李景七的怀里。解释道:“我也说不上来,陈府并未分家,除了一家之主,只怕想要金屋藏娇也不是那么容易掩藏,何况内宅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谁说的清楚。”

乱七八糟?李景七看着苏珺兮一副对深宅大院的生活无法理解与想象的样子,不由低低笑开,当即转了话题与苏珺兮随意说笑起来。

杜氏闻得消息,不禁惊呼出声,脑中直反复思量好好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杜氏虽然不见得就喜欢黛娘,但是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孙子还是有着隐隐期待的,更何况她对何氏有着莫名的敌意,因此便格外盼望这个孙子的出世,即使陈于致禁止她前去探望,她也暗暗遣人送了几回东西过去,这年前才送了几件小衣过去,不想才初一就出了这么档事情,这能不叫她惊诧难过。

突然,杜氏记起一事,不由问身边的余嬷嬷:“那照顾黛娘的是什么人?”

余嬷嬷道:“只一个产婆,还有个丫环慧儿,是大少奶奶陪嫁过来的,不过却是大老爷点名遣去的。”

杜氏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余嬷嬷见杜氏面露困惑,扶着杜氏往桌边坐下,道:“想必是大老爷觉得此事对不住大少奶奶,所以故意点了大少奶奶的人过去。”

杜氏一想,倒是合理,何氏新婚,想必心里不痛快。杜氏倒是能够体谅何氏的心情,不过却未必不疑她:“你说,这事是否和慧儿有关?”

余嬷嬷斟酌半晌,才小心回道:“这老奴也不知。”

杜氏捧着手中的茶盏,无意识地拨着杯盖,忽然嘴角一弯,起身说道:“去瞧瞧大郎去,不知这孩子要伤心成什么样。”

说罢领着余嬷嬷款款地去了陈则涵的院子。

见何氏迎了出来。与她一福问安,一派端庄娴淑,标准的大家闺秀气派,杜氏心里那隐隐的不痛快又升了起来。杜氏伸手扶起何氏,面露担心:“大郎呢?”

何氏一顿,旋即恢复了淡淡的表情,说道:“夫君还不曾回来。”

杜氏闻言,握着何氏的手看了何氏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旋即也不说话,只一路握着何氏进了屋子,才说道:“这孩子,大郎从小被我宠惯了,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怕受了不小的打击,你得好好安慰安慰他,可明白?”

何氏暗自咬了咬牙,虽说她已经得了消息,但那也才从慧儿那里私下得来只言片语,陈府里还无人告知她此事,杜氏此举,无疑是试探。而且,话里行间,隐隐约约还透着那么一股刻薄的味道,这分明是要她难堪。

何氏当即面露疑惑与焦急之色,惊道:“婆婆,夫君出了什么事情?”

杜氏一顿,不知情?说着拍了拍何氏的一双葇夷,叹道:“黛娘的孩子没了,怎么,大郎未曾与你说?”

何氏心中恨极,她和陈则涵早就打了冷战,杜氏未必没有察觉,此刻这话只怕还是开头,想着理了理思绪,垂眸冷静回道:“夫君今日一早出去,还不曾回来。”

杜氏闻言眉头不禁皱的更深,直叹气:“唉,我这一着急大郎,就没了记性,适才你才说的,才一会儿就忘了,你莫怪我。”

何氏心中冷笑,却是依旧一副谦恭的模样,只焦虑说道:“婆婆心疼夫君才如此,儿媳怎敢如此不孝?只是儿媳也不知夫君如何?许是去了黛娘那里吧,黛娘虽说不得进家门,这孩子却也无辜……”此事她自己说出来,总没有从杜氏口中说出来难堪。她也不希望与杜氏罗嗦,只想早些送走杜氏。

不想杜氏打定了主意要令何氏难堪,因此并不以为意,反正少了这事,还有旁的事情。

杜氏又替何氏理了理云鬓,心疼道:“这几日,只怕大郎要日日守在黛娘身边,你莫担心,黛娘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再有了,等到黛娘好些了,大郎也自然要回来,到时你也……”说着杜氏停下,见何氏低头露出羞色,才继续说道,“你也抓牢机会,莫再让旁的人抢了先,大郎的性子宽和不羁,随意些也是难免的,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何氏闻言不由紧了紧拳头,才低声说道:“儿媳谨遵婆婆教诲。”

杜氏这才满意地笑笑,最后嘱咐了句:“到时大郎回来,多多安慰安慰他。”才离了陈则涵的小院。

等杜氏一走,何氏几乎怒不可遏,顺手就将博古架上一只青瓷百合瓶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惊得一旁的巧儿连忙上前拉住了何氏。

荣娘劝道:“小姐,快别失了章法,这一架子的东西都是姑爷的心爱之物,坏了一个还可以以失手搪塞过去,要是都坏了小姐也不好交代。”

荣娘见何氏两只手一松,颓然泻了力气,才命巧儿赶紧去收拾地上的碎瓷渣子:“若是姑爷问起,便说小姐身体不适失手碰落的。小心些,记得留下碎瓷,拿个好些的锦盒装了,也不知这瓶子是什么来历,万一姑爷要修补也不一定。”

见巧儿点头,荣娘这才扶着何氏到一旁卧榻上坐下,旋即担忧地看向何氏。

何氏怔愣了许久,待回神,发现荣娘关切担忧的目光,忽然心中一暖,旋即又叹了口气,说道:“乳娘放心,此事倒是与我无关,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荣娘倒是对何氏的话深信不疑,何氏说与她无关,她也就信了,因此便安下心来,说道:“那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大老爷那边是什么情况。”

见何氏也摇了摇头,荣娘想起适才杜氏的刻薄话,不由又劝道:“小姐,大夫人的话莫往心里去,黛娘连唯一一点凭借也没了,况且姑爷心里……”说着荣娘竟是发现这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住了口,歉然地看着何氏。

何氏自然晓得荣娘后头没说的话,只淡淡笑笑又摇摇头,真不知是该悲凉还是庆幸,想着却又徒然,黛娘的孩子没了还是可以有,或者除了黛娘可能还有别的女子,陈则涵可以做出一次这样的事情,未必不能做出两次,三次……瞬间,何氏竟然觉得十分累。

荣娘不知何氏心中所想,见何氏面露倦色,便劝何氏去休息,何氏又摇头拒绝,反而打起了精神,说道:“不知慧儿怎样了,你遣人去打听打听。”

不想荣娘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还没走出陈府就折回来了,说是慧儿和那个产婆都回了府,现在正在陈大管家那问话。

何氏神色一紧,终是露出了些许担心。

荣娘忙遣走了丫环,让她守着,等慧儿出来了,便让慧儿来回话。

不想,慧儿倒是自己来了。

慧儿对何氏行礼后才轻声回话:“小姐,虽然慧儿本来就想寻机会来回话的,不过这回却是大老爷让慧儿来的。”

何氏一愣,问道:“公公有什么吩咐?”

慧儿微微一笑,回道:“大老爷让慧儿告诉小姐,黛娘流产了,无甚大事,要小姐放心,也不必去看黛娘,对于黛娘,陈府自有安排。”

说得倒是简单,何氏松了一口气,看来陈府对黛娘并没有多少怜悯。

慧儿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下面是慧儿自己要说的。”

何氏闻言“噗嗤”一笑:“就你聪慧,还分得这么清楚。”

慧儿一改在黛娘处的沉默寡言,笑道:“那是自然,传错了话,或是传得含糊,万一生了误会那就是慧儿的错了。”

何氏原先斜倚在榻上,此刻正了正身子,说道:“那你说说。”

慧儿说道:“姑爷找来的是苏大夫,慧儿不晓得黛娘到底什么情况,自然也不敢去打听,不过私下里听产婆嬷嬷说,若非苏大夫确实有本事,恐怕以她将近六个月的身孕,又耗了好些时候,实在凶险得很,虽然现在无恙,但难保不遗下什么毛病。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慧儿也不清楚原因,慧儿猜测倒是和小玉有关。”

小玉?何氏闻言心中不由冷笑,黛娘当初不满慧儿,因此自己买了个丫环使唤,不想却是自找麻烦?

慧儿又说道:“我和嬷嬷正在外头做事,忽然听里头起了争执,心中也确实担心,冲进去一看,黛娘已经出血了,连她自己都吓得惊慌失措,此时恰好姑爷来看望黛娘,黛娘便死死拉住了姑爷不让姑爷离身,姑爷无法,只好遣鹉哥去请苏大夫。那小玉,慧儿猜测着,恐怕是手脚不干净。”

何氏闻言点点头,小玉是黛娘自己买的,自然陈府不会给她发月钱,而黛娘虽然不必担心衣食住行,但其他的多少也有些捉襟见肘,至于两人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她倒还真的无心去管。

慧儿抿了抿唇,见何氏没有说什么,便又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小玉也被带到了陈府,陈大管家看到小玉时真是惊怒不已,她是最后一个被叫进去的,慧儿不知他问了小玉什么话,但是大老爷要慧儿传那些话,想是大老爷也晓得前后缘故了。”

何氏总算放了心,赏了慧儿一只银钗,便让慧儿退下了。

有感 读者卷 第八七章 心灰意懒时 第八七章 心灰意懒时

陈则涵来到黛娘住处时。黛娘的屋子已经打扫干净了,黛娘的衣裳被褥也换了新的,丫环又点了香,掩盖了空气里滞留的淡淡血腥气。

陈于致新遣来的嬷嬷端了药进来,陈则涵接过放在床边的案几上,旋即轻轻地晃了晃黛娘的肩膀,唤她起来喝药。不想,陈则涵晃了好半天,黛娘也未醒,便对嬷嬷说道:“药先温着吧,到时黛娘醒了再喝。”

嬷嬷却迟疑道:“大少爷,苏大夫交代,这药放久了药性就弱了,还是趁着现在喝比较妥当。”

陈则涵闻言看了床上的黛娘一眼,旋即回头说道:“那再熬上吧,到时再叫黛娘喝。”

嬷嬷应下,端了药碗就出去了。

陈则涵转头再看黛娘,忽然瞥见黛娘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滴,心中一震,半晌才呼了一口气,给黛娘掖了掖被子。轻声说道:“你别难过,我不会不管你的。”

黛娘在被窝里的手一紧,用力握成拳头。

陈则涵又说道:“爹爹换了个丫环来,还有一个嬷嬷,往后是她们两个照顾你。”

黛娘闻言一惊,不由睁开眼睛问道:“小玉呢?”

陈则涵顿了顿,道:“慧儿和小玉都回府回话了,爹爹没再让慧儿来,小玉关了起来。”

黛娘顿时有些慌乱,她才自昏睡中醒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小玉……按下心中担心,黛娘小心问道:“怎么回事?”

陈则涵见黛娘反应有些奇怪,心中不由差异,却仍是笑着解释道:“你别激动,爹爹喊她们回府问话了,小玉犯了错,就被爹爹关起来了。你……”

未及陈则涵说完,黛娘紧张地打断了他的话:“问话?大老爷都问了些什么?小玉,小玉她都说了些什么?”

陈则涵见黛娘紧张如此,不由更加奇怪和不解,摇摇头说道:“我没有过问爹爹处理的事情,可是有什么不妥?”

黛娘瞬间觉得心凉了半截,半晌才木然摇头,随即问道:“大少爷今晚会留在这里?”问罢,自己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到底是自嘲还是愤恨,只觉得如一团乱麻难以厘清。

陈则涵看着黛娘。目光歉然,半晌才说道:“爹爹给我立了规矩,我酉时必须回府。不过,我每日都会来看你的,你只管好好地调养身体……”

“不用!”黛娘忽然冷声打断了陈则涵,“你现在就走吧。”

陈则涵不由怔住,一时没想明白黛娘缘何突然变了脸色,半晌才温和说道:“你不要想太多……”

黛娘盯着陈则涵,不容陈则涵多说,又打断了他的话:“连孩子都不能打动他,现在我连孩子都没了,我还有什么凭借去想更多的事情?你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他何时没有给你立过规矩?你偏偏就现在这么听他的话?你以前怎么不听他的话?倒是害得我到如此境地。”

黛娘一通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陈则涵听得难堪不已,心里知道是自己对不起黛娘,一时也没有话说,只静静地垂首默然不语,黛娘见陈则涵一声不吭一副软弱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恶意,道:“当初你若是争气,只怕早就不是现在的光景了。哼!”

陈则涵闻言一愣,不知黛娘所指何意,正疑惑着待要相问,黛娘又接着说道,口气更添了一份嘲讽:“美人在怀,却是别人的怀抱,心上人出嫁,新郎却是别人,自己穿上大婚吉服,新娘却是老爹硬逼着娶得……”

“够了!”待陈则涵听明白了黛娘话中所指,难堪之余也气氛难当,大声喝断了黛娘的冷嘲热讽。

半晌,陈则涵想起苏珺兮先前跟他说的话,黛娘为他怀了孩子,如今才流产,以后也难再做母亲,忽然间又很颓丧,不禁痛恨起自己来,压下自己心中的愤怒和不堪,低声说道:“我也明白你心情不好,你且好好休养身子,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你,我记得你往日的玲珑性子,今日之事我们往后都不再提了,可好……”

黛娘本就不打算善罢甘休,再加上更听不得陈则涵提她往日的八面玲珑,闻言被子里的拳头不禁越握越紧。忽然拳头一松,面上轻巧一笑,灿若明星的眸子里隐隐含了一丝怨毒:“大少爷,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糗事的?嗯?”黛娘低笑两声,旋即说道,“是你的正妻告诉我的,她贤惠端庄聪敏,你却不知,她没少给我难堪,也没少给你心上人难堪。你可知我此刻在想什么?我在后悔!我也在幸灾乐祸!”

陈则涵猛地站起身子,心中惊诧无比,他知道黛娘此刻的话未必足信,但是想起自己的妻子,却不可否认,连他也感觉到了她对苏珺兮的隐隐敌意,难道她真给妹妹难堪?

陈则涵垂眼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黛娘,怀孕六月并未使她丰润,反而瘦了些,再加上今日一事,想必出了不少血,此刻一双黛眉之下的脸更是如雪一般苍白,就是恶语相向也不减当初丽色。

陈则涵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罢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你说句心里话,可是不愿如此,”陈则涵顿了顿,才继续,“不愿如此将就下去?”

黛娘一时意气用事,不过咽不下这口气,不想陈则涵竟问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不由计较起来,此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则涵见黛娘沉默,知她在思量。等了一会儿才解释道:“爹爹将这两间屋子买了下来,他原本是叫我把房契和你的卖身契都给你,再给你些,”陈则涵停住,陈于致的原话是佣金,陈则涵想了想换了一个词,“再给你些药钱滋补身子,从此你和我们陈家再无瓜葛。”

见黛娘还是没有吭声,陈则涵继续说道:“我原是觉得爹爹太……”陈则涵又住了口,到底不愿非议自己的父亲,便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所以,我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情,只养着你就是,今日如此,我只好说了出来,也问你一句,你可是怎么打算?”

黛娘心思数转,心情平静下来,此事,即使她此刻千般不满,倒是也没有想好,因此只淡淡地开了口,声音里透出一丝委屈:“你便是如此待我么?大老爷那般也好,你那般也好,哪一样是为着我着想的?大老爷那般是把我当成……”说着黛娘鼻子一酸,滴下几滴泪来,“你那般,还不是也是让我尽妾之责却连个妾的地位都没有,终身委屈在这里平白惹了邻里笑话……”

陈则涵见黛娘又转了情绪,一时摸不着黛娘心中所想,只是,他也再没心力去琢磨,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先养好身子吧,莫想太多了,此事等你好了身子再议不迟。”

黛娘点点头。转了身子背对着陈则涵躺着。

陈则涵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既然醒了,我唤嬷嬷进来服侍你喝药吧,我也该走了。”

黛娘轻轻“嗯”了一声,陈则涵便出去叫嬷嬷送药给黛娘喝,自己则回了陈府。

那嬷嬷甚是谦恭,比起慧儿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默态度,倒是让人觉得亲和一些。黛娘接过药碗,温度适中,便慢慢喝了起来。心中却想起一事,不知自己的情况到底如何,陈则涵没有说,苏珺兮也不知有没有留下话给原来的产婆和丫环。

黛娘正琢磨着,一旁的嬷嬷忽然开了口:“黛娘,不知产婆告知你没有,若是产婆说了,老奴就不多嘴了。”

黛娘一惊,不禁停了喝药,抬眸看向嬷嬷。

嬷嬷看见黛娘眼中的茫然,温和一笑,轻声说道:“大老爷让我知会你一声,苏大夫说你当时情况虽然凶险,但到底你无事,不过,此后你恐怕难以再有孕。”

“哐当”一声,黛娘手中才喝了几口的药碗失手落地,砸了个粉身碎骨,浓黑的药汁瞬间洒在床边、脚踏、地上,溅开难看的乌色痕迹。

黛娘如遭晴天霹雳,顿时怔愣在床上不能动弹,半晌才转头望着嬷嬷,仿佛听错了话般问道:“嬷嬷,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嬷嬷将黛娘的神情一一看进眼里,闻言面不改色,只微微提高了声音应道:“我说,大老爷让我知会你一声,苏大夫说你当时情况虽然凶险,但到底无事,不过,此后你恐怕难以再有孕。”

黛娘呼吸一滞,这次她听得清清楚楚,她难再有孕!半晌,黛娘娇美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不想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步,如此一来……

千头万绪,黛娘一时怎么也理不出个结果来,只呆呆地坐在床边,任由丫环来打扫,任由嬷嬷又端了碗汤药来,任由自己木然地喝下……

恍惚中黛娘记起自己的一路挣扎,忽然不知道自己与姚娘明争暗斗是为了什么,和落影阁的嬷嬷较量算计是为了什么,和赵成益狼狈为奸是为了什么……

赵成益,黛娘脑中一顿,瞬间清明起来,还有他……

陈则涵回到陈府他的小院,见到何氏,沉默半晌说道:“黛娘流产了,你知道了吗?”

何氏点点头。

陈则涵见何氏知道,也不欲多说,又想起黛娘说的一番话,不由叹了一口气,即便她真给妹妹难堪,难道自己还能指责她么?想着背过身子,低声说道:“对不起……”陈则涵顿了顿,压下心中沉重的情绪,“我去书房住一段日子。”

何氏闻言神色并无多少变化,只吩咐巧儿给陈则涵把他常用的物品都收拾收拾给送到书房,陈则涵却制止了巧儿:“不用送到书房了,到时我让鹉哥来取。”

何氏一顿,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忽然陈则涵瞥见博古架上少了一只青瓷百合瓶,不由看着那空了的架子出神。

何氏瞧见,低声说道:“那是我,身体不适失手打落的。瓷片我给你留着,找个手艺好点匠人还是可以补好的。”

说罢,何氏命巧儿去取那装着瓷片的锦盒来。

巧儿才应下,陈则涵忽然出声制止道:“不用了。”陈则涵的目光在博古架上流连了一圈,又说道,“巧儿,你去取一只大箱子来。”

巧儿不明所以,半晌才“哦”了一声,叫上另一个丫环颖儿一起去抬了一只大箱子来,在陈则涵的指示下放到他脚边。

陈则涵专注地看着博古架上的各种物什收藏,随后自左手起,一样一样取下物什来,陶碗,瓷瓶,画作,铃铛,石雕,木刻……一件一件小心地放进了大箱子里,直到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博古架上的玩意儿已经少了一大半,而那大箱子也装满了。

陈则涵亲自盖上盖子,随后低声吩咐巧儿:“送到放杂物的房间里吧,这博古架怎么收拾,你问你小姐。”

说罢,也不等巧儿应下,转身便出了屋子。

巧儿和颖儿连忙去抬那箱子,忽然听到何氏出口阻止:“慢着。”

巧儿和颖儿一愣,停了手中动作,齐刷刷看向何氏。

半晌,何氏才低声吩咐道:“巧儿,去把那装碎瓷片的锦盒取来,一起收进这个箱子里吧。”

巧儿和颖儿不知缘故,却还是照着办了。两人很快就将锦盒放好,合力抬至门口,又听何氏忽然开口说道:“小心些。”

两人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抬到了杂物间。

何氏回身看向那快空了的博古架,竟说不清自己此刻情绪。那些物什,即使她自己很不愿意去想起这个事实,她还是凭着自己的第六感猜到,那些物什,每一件都承载着自己的丈夫和他的青梅竹马苏珺兮的回忆。

如今,他把它们都收起来了……何氏缓缓踱到卧榻边,木然坐下,思绪翻滚间却只有一声叹息,仍是说不出,自己此刻实是什么样的心情、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苏珺兮和李景七回到万径园时,清霜也早就回来了,苏珺兮连忙叫来清霜询问黛娘的情况,虽说她临走之前,大伯父跟她说不用再管黛娘的事情了,明天他就会派一个陈府里的郎中过去看黛娘,但是今日她还是需要周全。

清霜笑道:“小姐放心,我都已经一一交代嬷嬷了。还有,那产婆和慧儿小玉都被换下了。现在照顾黛娘的是大老爷另外换的嬷嬷和丫环。”

苏珺兮点点头,正准备沐浴,不想这回清霜倒是多说了两句:“小姐,陈府来人的时候,那小玉怎么也不肯跟陈府的人走,说她不是陈府的人,原来她是黛娘自己买的。后来,硬是让陈府的小厮拉走了。”

苏珺兮一愣,她晓得大伯父将她们叫回去肯定是要问黛娘缘何流产,想起那日在锦绣绸缎庄何氏与黛娘的纠葛,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慧儿是何氏的丫环,不由摇摇头,还真够乱的。

李景七见苏珺兮疲乏,便吩咐清风和清霜备水让苏珺兮沐浴,清风和清霜应下,自去忙活。

两个丫环一走,屋里就只剩下李景七和苏珺兮,李景七见苏珺兮仍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坐到她身边,轻轻一刮她的鼻子,笑道:“今日想必坏了心情,玩得不尽兴吧?”

苏珺兮转头看着李景七,半晌摇摇头。

李景七轻轻揽过苏珺兮的肩,说道:“没关系,我们明日再出去逛逛。”

苏珺兮点点头,忽然记起一事,说道:“忘记了,今日还给清风他们买了东西,还没告诉他们呢。”

李景七闻言不由轻哼一声:“娘子贤惠为夫自然高兴,可是也不能把为夫放在最后。”

苏珺兮一愣,好大的醋味,不禁“噗嗤”一笑,忙安慰李景七:“都是小玩意儿,你又不喜,何必非得争这个风吃这个醋?”

李景七抓过苏珺兮的手指往嘴里一咬,惊得苏珺兮反射性地“啊”了一声,才幽幽地说道:“那陈则涵呢?你今日都替他奔波一天了。”

苏珺兮抬眸,狠狠看着李景七,又念叨上陈则涵了,正要说话,却听李景七的脸颊忽然凑至她面前,旋即坏坏地说道:“表示一下,我便原谅娘子。”

苏珺兮哭笑不得,忽然计上心来,霞唇移至李景七的耳朵前,低声说道:“亲这里。”声音虽低,但续续的气息缓缓地拂在李景七的耳朵上,令李景七心中一颤,不由绷直了身子。

见李景七点头,苏珺兮霞唇一弯,旋即凑近狠狠一咬,而后起身退开三丈距离。

李景七恨恨地看着苏珺兮,正想说反正负责灭火的是你,不料清风和清霜回转,说是可以沐浴了,不由抽抽嘴角,看着苏珺兮巧笑倩兮地离去,更是着恼,本来那大浴池,他特意修得大大的……不想苏珺兮每次沐浴,都让清风和清霜把门。

李景七往卧榻上一倒,随手扯过被子覆上肚子,旋即回忆起和苏珺兮的点点滴滴。

有感 读者卷 第八八章 上元灯点彩 第八八章 上元灯点彩

李景七睡得有些迷糊。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影走进,不由猛然惊醒,睁眼一看却是长青。

长青微微一俯首,轻声说道:“夫人不在,我才来的。”

李景七闻言眸中一丝精光悠忽即逝,旋即起身端坐,目光沉稳地看向长青。

长青自袖中摸出一张清雅的梅花帖来,道:“公子,这是刘大人下午送来的请帖,说是正月十五杭州府咏灯宴,还请公子莅临。长玄接的,原先夫人在一直没敢说。”

倒不是李景七所想之事,李景七并不接那请帖,只起身踱至长青身侧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过礼节往来,只怕正忐忑不安地等着我的答复。”李景七顿了顿,又吩咐道,“你让长玄前去传话,安了他的心吧。”

长青点头应下,重新将请帖收入袖中,旋即退了出去。

李景七被长青一扰。顿时睡意全无,便出了屋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为苏珺兮修的浴室门口,正巧碰见苏珺兮沐浴完毕走出来,连忙隐去适才情绪,换上笑颜:“娘子美人……”

话还未说完便被苏珺兮半含责备半含担忧地打断:“你怎么未穿氅衣就出来了?”苏珺兮才出浴室,便看到李景七衣裳单薄地站在廊前,背对着廊窗外银妆素裹的清明,周身的清辉愈发衬出身材颀长的他眼里的晦暗不明,顿时心惊不已。

李景七闻言一愣,这才发觉自己适才小睡片刻脱了氅衣,长青来禀事,屋内暖和他未曾穿上,随后竟然恍恍惚惚地就直接出来了。

想着李景七顿时感到身后一阵清寒的晚风夹着冰雪之气袭来,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苏珺兮见状二话不说,拉着李景七就进了浴室。

李景七被苏珺兮因沐浴而温暖湿润的素手轻轻握着,再加上浴室里引了温泉进来,苏珺兮又刚洗过澡,顿时觉得一股暖意从自己的指尖涌遍全身。

苏珺兮让李景七坐好,道:“今**恐怕也沾了不少我身上的味道,正好也洗洗,就在这先等着吧。”

李景七心中一动,一时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因着这暖和如春的浴室的作用还是因着苏珺兮那絮絮叨叨的话语,只点点头,看着水汽氤氲里苏珺兮替他张罗的身影,不由心满意足。

浴池的水才放走,要蓄上还得一会功夫。苏珺兮又忙着吩咐清霜去取李景七的换洗衣裳来,等一切准备妥当,苏珺兮转身见李景七看着她怔怔出神,不由轻浅一笑,上前伸出五指在李景七面前晃了晃,说道:“快去洗吧,别洗太久,容易晕眩的,我让长玄和径山来外间候着。”

李景七伸手拉住苏珺兮的手轻轻一握,心道娘子的手还真小,旋即微微一笑,放了手,自去更衣沐浴。

苏珺兮退到外间,吩咐清霜去张罗晚饭,又吩咐清风将长玄和径山喊来,自己回头望了浴室一眼,又留在外间呆着,直到清风带了长玄和径山来才走。

第二日正月初二,苏珺兮在李景七的陪同之下回了一次苏家,到苏家小祠堂里为她的爹爹和娘亲添香祷祝,之后又按着这世的习俗。直忙到了正月初八。

这日一大早,李景七早早起了床,携着不明所以的苏珺兮出了门。

苏珺兮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时不时地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挑帘看车外的景致,愣是不明白李景七要带她去哪里。直到苏珺兮远远看到隐在薄雪下的灵隐山麓,隐约可见未尽的苍翠,渺渺的苍烟和灵秀的飞檐,才弄明白原来李景七要带她去灵隐寺。

李景七见苏珺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便把车窗关严了,旋即说道:“知道了就先关了窗户,不然车驰得快,容易受风,到时上了山,自然可以尽情怡景。”

苏珺兮点点头,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李景七轻轻一笑,说道:“虽然你不介意,不过初一你确是见了血光,自然要去寺院里沐沐佛光,也求个平安。”

苏珺兮闻言心中忽而柔软,却只莞尔一笑。

进了灵隐山麓的林区,苏珺兮和李景七下了车,带着长青长玄和清风清霜四人一起登山前往灵隐寺。

苏珺兮和李景七一行人行走在苍木夹道下,抬眸枝桠上的薄雪依稀可见,侧耳传来几声浑厚的钟鼓之声,即使天气依然清寒有些令人不适,也不禁由心底生出一股舒暖,以至每一个脚步都带了肃穆和虔诚。

登至寺殿,苏珺兮在佛前虔诚祈悯。但求自己和所爱之人一生平安,随后捐了香火钱,几人便出了大殿,只在山间漫无目的地浏览,林立的塔林,意趣的冷泉亭,及“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的冷泉和飞来峰诸景。

等到中午吃了斋饭,几人在寺院中略作休息,下午才回到万径园。

之后的几日,虽是年尾,但因为连着上元节,因此苏珺兮并不能得闲,才忙完年,又张罗起上元节的事宜来,如此,整个春节便在忙碌之中度过。杭州府的集市更是还没有自春节的热闹繁华中歇一口气,便又挂起各式各样精巧美丽的花灯来,白昼为市,黑夜为宴,简直就是一场倾动整个杭州府的盛事。

苏珺兮这一日亲自进了厨房,领着几个丫环和厨师、厨丁一起做浮元子,也就是前世的汤圆。以求一个心诚则灵。待苏珺兮忙完了浮元子一事,净了手,又赶至园中,指挥几个男仆点彩灯挂彩灯,将原先春节期间挂上的极具喜庆辟邪之意的红灯笼都撤了下来,换上她挑选的各式精致花灯。

待忙完,苏珺兮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清风上前打趣道:“小姐,原来小姐还未出阁时,我们在苏宅里,不过几个人。几乎都是王叔挂的灯,也不见这么忙乱,”清风说着顿了顿,发了会儿感慨,才继续道,“清风一直侍候在小姐身边,也未曾改了称呼,倒是不曾察觉,此刻真是惊觉小姐如今果真和往日不一样了啊!”

苏珺兮闻言,转头含笑的在清风的额间弹了一下,回敬道:“日后等你嫁作人妇看你还会笑话我不?”

清风吐吐舌头,清清脆脆地说道:“小姐,清风说过日后要一直留在小姐身边的。”

苏珺兮听罢不以为意,诚如李景七所言,这可由不得清风,那可是她说了算!正想着,苏珺兮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正在高处挂花灯的长玄手中动作一颤,险些烧了花灯,慌乱之中忙胡乱吹了几口,把花灯吹灭了,旋即又瞅着灭了的花灯出神。

清风瞧见长玄拿着个灭了的花灯出神,不由没好气地说道:“长玄,愣着做什么?怎么拿个没点的花灯去挂?还不快些让径山给你换个?”说罢也不睬长玄的反应,直接又冲着长玄脚下的径山吩咐道,“径山,给长玄换盏点了的,小心些。”

苏珺兮虽是听着清风噼里啪啦的豪爽地指挥着长玄和径山,目光却一直锁在长玄脸上,只见长玄听到清风说他,先是一愣,旋即怔怔地望着清风,一张仍是稚气未脱的脸在日暮西山的晦暗里看不出颜色变化,但苏珺兮肯定他一定羞红了脸,待看到清风数落完他目光不留,又转向径山开始吩咐事情时,顿时像只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耸拉着脑袋接过径山递上来的点了蜡烛的花灯,又把自己手中的交给径山。

不想,清风抬眸瞥见长玄一副闷闷不乐的不爽快劲儿,不由着恼,说道:“咦?你还不乐意听?”

长玄简直欲哭无泪,惊慌之下失手又将手中点了蜡烛的花灯打落,灯内的星火一窜,几乎烧上灯壁,还好早有仆人等着,适时浇了水灭了灯。

苏珺兮看看顿时手足无措的长玄,再转头看看身边一脸愤愤的清风,再也忍不住,扶着身侧的清霜笑起来。

清风不明所以,转头看着苏珺兮困惑道:“小姐……”

苏珺兮忙低声打断她:“清风,没事,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长玄难堪,他不是小孩子了。”

清风闻言一顿,回头瞅了犹自无措的长玄两眼,见长玄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习惯性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又看看苏珺兮,半晌道:“好吧,放他一马。”

说罢,清风忽然记起什么事似的,一怔,避开长玄转至另一处,指挥起其他人点彩灯来。

苏珺兮止了笑,近前让人收拾了打坏的花灯,轻声安慰长玄道:“长玄你慢慢来,别慌。清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就当熏熏辣椒,没什么的。”

身侧的清霜闻言顿时忍不住,侧了身子掩嘴偷笑,一旁的径山也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忍笑,长玄却是哭笑不得,苦着一张脸对苏珺兮说道:“长玄晓得了,谢谢夫人。”

苏珺兮朝长玄摆摆手,转身对清霜说道:“快别笑了,看长玄被你笑得。”

清霜抚着自己的胸口,好半晌才止了笑声,对苏珺兮说道:“小姐真坏,长玄到底是被你笑得还是被我笑得?我今日才知小姐也有这番嘴上功夫,不知姑爷晓不晓得。”

苏珺兮听罢正想道一句,你倒是晓得拐着弯地打趣我,却听李景七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晓不晓得什么?”

苏珺兮一惊,狠狠地剜了清霜一眼,才忙笑着上前含糊道:“没事呢,不过是清风数落长玄打坏了花灯。”

李景七闻言看了高处的长玄一眼,又看了另一边远处的清风一眼,最后审视地看着苏珺兮,眼底的笑意却不减:“可不止这个,娘子狡猾。”

苏珺兮笑笑,忙转头吩咐长青仔细照看着,自己则拉着李景七往回走,没走几步,清霜果然出卖了她,笑着把适才清风和长玄的纠葛说了,又把她最后打趣长玄的那番话学给李景七听。

李景七闻言不由清朗一笑,狠狠地刮了一下苏珺兮的鼻尖,却是说道:“说得好,长玄那孩子到底还稚嫩了一些。”

苏珺兮道:“跟着长青,等再过两年,应是就磨出来了。”

身后的清霜接了苏珺兮的话说道:“这些清霜就不晓得了,不过,小姐和姑爷想必是臭味相投的!”说罢,清霜跑远了几步,回头说道,“今日欢喜热闹,小姐和姑爷原谅清霜的无礼吧,我去厨房给大家张罗浮元子去了。”

苏珺兮和李景七含笑地看着清霜跑远,苏珺兮不禁摇摇头,叹道:“清风和清霜这两个丫头,清风平日性子爽辣,清霜则有些拘谨,不过难得今日清霜也这么开心,到底还是因为是这个年纪的缘故。”

李景七闻言伸手揽住了苏珺兮的腰,笑道:“她们两个也不过小你一两岁罢了,你以为你是哪个年纪?”

苏珺兮心中不由一惊,屏住呼吸看向李景七,半晌才松了口气,看着李景七戏谑的眼神,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因此浅浅一笑,露出两个梨涡:“七郎说呢?”

李景七唇角一弯,半晌露出压抑了一会儿的低低笑声,忽然趁着苏珺兮志得意满中不注意,拦腰将苏珺兮打横抱起,惊得苏珺兮惊呼一声,旋即紧紧地抓住了李景七胸前的衣襟。

待苏珺兮从突然而至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不禁恨恨地锤了李景七的胸膛两下,道:“真是的,吓死我了。快放我下来吧,省得下人们看笑话。”说罢,苏珺兮不禁左右四顾一番。

李景七含笑看着苏珺兮慌张四顾,心中顿时觉得好笑不已,半晌才狡猾地说道:“我早看过了,他们都忙着呢,没工夫理我们。”

苏珺兮闻言一顿,忍不住又咬着下唇锤了李景七胸口一下才算解气:“真过分。”

苏珺兮的拳头打在李景七身上不痛不痒,李景七更是觉得是一番乐趣,恨不得苏珺兮多锤几下,便只顾悠然地抱着苏珺兮回了屋子。

李景七将苏珺兮放至卧榻上,旋即欺身压过去,将苏珺兮纳入自己的臂膀下。

苏珺兮连忙抬手扶着李景七,想推开他,奈何却推不动,而自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实在有些累,干脆往后一倒,躺到榻上,只双手交叠在胸前问李景七道:“你到底想干嘛?”

李景七低笑几声,才说道:“等吃过晚饭,我们去街上赏花灯去。”

就为这个?苏珺兮等了半天,李景七也没有再说别的话,只等着她的回答,她不由哭笑不得,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她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所以在过去的十八年中,她都很少在大节庆之日出来玩耍,不过如今有李景七在,前有长青开路,后有李景七护着,她只需要尽尽兴兴地游玩就好了,想着不觉涌起一阵心满意足。

李景七见苏珺兮目光的焦点不在他身上,茫茫中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不由开口问道:“怎么了?在想些什么?”

苏珺兮回神,连忙摇摇头:“没事,开心的。”说罢又微微起来推着李景七催促道:“快起来,大概晚饭快好了,一会儿清霜怕是要找来。”

李景七听罢轻轻一笑,说道:“清霜乖觉得很,她每次找来还不是静静在门外守着?”

说着李景七见苏珺兮疏眉微锁,似恼未恼,心中不由又乐极,却是连忙起身,顺势也将苏珺兮拉起来,旋即利落地整整衣裳,又替苏珺兮理好发髻,扶好步摇,而后携着苏珺兮的手颇有风度地步出了屋子。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这一连番的动作,连贯而自然,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时候她自己也纳罕,她最初认识李景七时,只觉得他一袭清俊的气息,直如长空之上一轮皎皎明月投下的淡淡清辉,眼底却迷雾重重,宛如沾染了长空的黯淡一般深不见底,一度令她拒绝。到得后来,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又是如何开始,总之就是忽然之间,他便在她面前展现出丰富多彩的形容来,就仿佛,薄纱一般的流云拂过那皎皎明月,清辉之中,月盘上顿时显示出了淡淡月痕……

许是,她也说不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她只觉得,这大概就是冥冥一词的含义?

苏珺兮收回这一番情绪,静静地跟在李景七身后,去了他们用饭的大堂。

清霜正领着清露和红樱在张罗苏珺兮和李景七的晚饭,厨丁们时时进来,端来今日的菜肴和浮元子,等苏珺兮和李景七的晚饭张罗完毕,清霜对红樱说道:“红樱,你带着清露,按着除夕夜的规矩,到后院给大伙儿张罗几桌菜,大家好一起过上元节。”

红樱和清露应下,转身瞧见苏珺兮和李景七,忙福身问好。

苏珺兮点点头:“快去吧,今日大伙儿忙了一天,别耽搁了过节。”

红樱和清露应了声,自去后院忙活了。

清风、长青和长玄相继回来,他们和清霜安顿好苏珺兮和李景七,便像过年时一般在屏风后另开了席面。

有感 读者卷 第八九章 几家欢喜愁 第八九章 几家欢喜愁

第八九章 几家欢喜愁

箫声动。玉光转,****歌舞。

苏珺兮徐徐走在人潮涌动的西街灯市上,街道两侧各式花灯满布,皆精巧无比,菊花灯,莲花灯,生肖灯……最有趣的莫过于走马灯了,用最朴素的热动力理论,描绘出一幅信马由缰的闲趣图或者万马奔腾的行军图。而有的富贵人家还用上百数千盏花灯搭了灯楼,与人射灯,射中者可猜灯谜,灯谜都很简单,答对者与一个果子或者别的小奖励,也不贵重,不过是主人讨个布善祈福的吉利。

西街的热闹之处还在于,几乎比肩接踵的街道上依然是几十步一戏台,自由的艺者更是几步就画地为台,拿出自己的看家才艺表演得不亦乐乎,引得众人频频驻足围观,或者频频回首顾盼。

苏珺兮却不是个喜欢挤进人群里围观的人,李景七见她只浏览却不驻足围观。上前轻轻揽了她的腰,须臾将她带出了嘈杂热闹的地段,问道:“没有什么感兴趣的?”

苏珺兮摇摇头:“不过出来凑个热闹,人太多了。”

李景七闻言轻笑道:“正好,我也不喜。”说罢携着苏珺兮往他们的车马停驻处行去,“我们换个玩法。”

到了马车跟前,李景七却弃了车,只牵来他的马,说道:“我扶你上去。”

苏珺兮一愣,旋即才恍然,这就是他今日特意骑马来的缘故。

在李景七的帮助下,苏珺兮上了马,随后马鞍一沉,李景七已经稳稳地坐在她背后了,身后传来李景七的低语:“我们往西郊走,人少,但是夹道两旁的灯却不少。”说罢,一夹马腹,骏马便悠闲地往人迹稀少的西郊行去。

苏珺兮莞尔一笑,夹道上往往遍植林木,官府或者道旁人家便会买了花灯挂于夹道两侧的林木上,虽然样式不见得如何精致丰富,但胜在整齐划一的灯笼如两条火龙蜿蜒至黑暗尽头,足见一派蔚然大观之势。

两人当真是信马由缰,其他人都被李景七遣回去了,后头只远远地跟着长青,虽说是人迹稀少。但因是元宵节,路上行人还是比往日多了好些。不知不觉,两人便进了孤山林区,灯火渐少,只剩青空之中一轮皎皎明月一路尾随着他们的清影而来。

忽然,身后的李景七传来低低沉沉的轻笑,苏珺兮疑惑,问道:“怎么了?”

李景七紧了紧缰绳,马走得慢了下来,才低声说道:“想起那臭和尚来了。”

苏珺兮顿时想起那一桩往事来,忙将脸往披风的领子里埋了埋,半晌才埋怨道:“都是因为你,才被那和尚取笑的。”

李景七清瘦的下巴抵在苏珺兮的颈窝里,仍是笑得起伏,苏珺兮轻转双眸,无奈地看着李景七,说道:“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不如回去吧?”

李景七这才抬起头,一夹马腹掉转了马头。

苏珺兮想了想,说道:“七郎,我想在万径园后山小溪附近开辟出几块药畦来。还想在后院建个小药房。”

李景七闻言,略略思忖才开口:“药畦便依你,不过药房何必建在后院?来来往往的都是下人可不清净,不如就在仰止阁里,正好书阁隔壁有间小屋,如此药房连着书阁岂不清幽便利?”

苏珺兮一听有理,忙点头,说道:“过两日阿土回来,便开始张罗小药房吧,药畦可要等到开春。”

李景七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半晌又说道:“小医馆过两日也跟着一起修葺改建吧。”

苏珺兮闻言嘴角一弯,等的就是这句话。李景七低头瞥见苏珺兮笑得得意,不由也浮起一抹微笑。

两人回到万径园时已过子夜,园里众人依旧玩得热闹,苏珺兮也默许了他们今夜可以尽情折腾,只记得小心火烛即可。众人自然开心,忙恭恭敬敬地应下,转身就又生龙活虎地闹腾起来了。

苏珺兮看完他们,便回了她住的小楼,清风和清霜俱随她回来。

回到卧房,却没有看到李景七,回头问道:“姑爷呢?”

清风和清霜面面相觑,一齐摇头。

清霜说道:“适才刚回来,姑爷倒是问我来着,说这次大少爷可有送什么东西来。”

苏珺兮和清风一愣,旋即清风先笑了起来:“小姐,可见姑爷很是介意大少爷,还好这次大少爷没送东西来了,否则姑爷不知要记多久。”

苏珺兮一想。虽然陈则涵自己成了婚,不久她也成了婚,但确实是一直像他们都不曾嫁娶时一般,每逢大小节日,甚至有时候入了新的节令,或是外头兴了新的奇异事物,他必给她送些来品尝把玩,这次倒真不见他动静。思及此苏珺兮轻轻呼了一口气,这样挺好。

三人正疑惑着,却见陈嬷嬷捧了个托盘进来,托盘里两碗热气腾腾的浮元子,身后跟着李景七。

陈嬷嬷将浮元子放到桌上,笑着说道:“夫人,和公子一起趁热吃了吧,团团圆圆美美满满的。可见是缘分,公子和夫人的口味倒是一致,都不喜甜腻,这是肉末馅的。”

苏珺兮淡淡一笑,等李景七落座,才笑着说道:“谢谢你,陈嬷嬷,若是不困,且去和他们一起玩吧。到时我让厨房那几个年轻孩子给你们煮宵夜。”

陈嬷嬷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却是连连摆手说道:“夫人折煞老奴了,这是,”嬷嬷顿了顿,微不可见地转眼看了李景七一眼,才说道,“这是老奴份内之事。我先下去了,夫人与公子慢慢用。”

苏珺兮点点头,等陈嬷嬷走了,才行至桌边,却不落座。几步转至李景七跟前,仔细看了李景七一会儿,果真让她查到了蛛丝马迹,旋即但笑不语地在李景七身旁坐下,一边品尝起玉碗里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来,一边却笑意不掩,吃得很是快活。

清风见状终于看不下去,脱口而出:“姑爷,莫不是你脸上的淡淡乌迹不是墨水弄的?而是厨房里的锅灰弄的?”

李景七闻言一愣,顿时放下手中的筷子轻轻地抹着自己的脸颊,目光却坦然地看向苏珺兮。

苏珺兮“噗嗤”一笑,差些没被汤水呛到,咳了两下,李景七伸手要给苏珺兮顺背,还未碰到苏珺兮忽然反应过来这只手适才摸了脸,忙又换另一只手,口里说道:“小心些。”

苏珺兮见状又笑起来,对李景七说道:“清风跟你开玩笑呢,你脸上哪有什么乌迹,就是鼻尖有淡淡的青痕罢了。”说罢,苏珺兮转头笑着教训清风道,“别只顾着乐,赶紧给姑爷端盆水来洗洗脸。”

清风吐吐舌头,笑意却不减:“小姐就是偏袒姑爷,清风这就去就是了。”

苏珺兮正不知说什么,一旁李景七倒答得十分理所当然:“这是自然。”又引得连清霜都笑起来,苏珺兮无奈地瞪了李景七一眼,才又低头吃浮元子。

陈则涵还是去了黛娘的住处,带着那两间屋子的房契和黛娘的卖身契。

陈府坐落在杭州府的繁华地段,此时正值元宵佳节,更是灯火不息、彻夜如昼,陈则涵坐着马车一路行来,听着马车外的人声鼎沸和笙箫婉转,待行至黛娘住的两间小屋前,顿时有些不适应这突然而至的冷清肃寒来,下了马车,又见这条巷子上的每一户人家都差不多如此。不过两只昏黄的灯笼在寒风里瑟瑟颤抖,时时落下明灭不定的光和影,而模糊的窗户里,透出几点豆灯,是这寒夜里的唯一温暖。

陈则涵在屋子前站着发愣,鹉哥安顿好了马车也站在陈则涵的身后一声不吭地陪着他发呆,直到嬷嬷开门出来,被门前的两个人影惊了一跳,差些就抡起了笤帚,等定睛一看见是陈则涵和鹉哥,才一边扶着胸口一边埋怨道:“大少爷这是做什么哟?大冬天的夜里多冷,来了也不进来,站在外头老奴一不小心就看花了眼。”说着放了笤帚,让到一边,“大少爷快进来吧,鹉哥不嫌弃也到外间来暖暖身子。”

陈则涵点点头,进了屋子,鹉哥连连摆手,只说:“嬷嬷客气,嬷嬷客气。”说着也跟着陈则涵进了屋子,只在外间规矩地坐着。

黛娘流产了半个月,还在床上养着,精神却好了许多,看着反倒是比怀孕的时候还丰腴一些。

陈则涵将手中的药材交给嬷嬷,吩咐了几句,等嬷嬷出去了,才自己端了一张凳子,行至黛娘的床边坐下,含笑问道:“最近可好?”

黛娘依旧半卧在床上,即便听了陈则涵的问话也不为所动,只手中把玩着一把青丝:“大少爷倒是想起黛娘了,如此放着家中的****可怎么行?这半月里,大少爷既是挑着送药的日子来,这回又何必非要挑今天?”说着,语气里不知不觉地就泛上了一股淡淡的酸味,“而且大少爷不是有规矩要守?酉时就需回府的,这一来,倒让黛娘为难了。”

陈则涵闻言心中实是苦涩非常,他总觉得黛娘自流产以后就变了个性子,而他却说不清,是黛娘本性如此呢?还是因流产一事的刺激才变成这样?

陈则涵歉意地笑笑,解释道:“今日上元节,爹爹许我迟些回府的。”事实上,他如今确实有些害怕面对黛娘,因此,总是避着躲着,只到送药的时候才来。

一时屋里两人俱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屋子中央明灭不定的微弱烛火将陈则涵的影子照的飘忽摇摆不定,来来回回地流连在黛娘的身上,弄得黛娘精致姣好的面容忽而隐在阴影里,忽而又****在昏黄的烛光中,看着便有些阴晴不定,琢磨不透。

良久,还是陈则涵先开了口:“黛娘,我想着,你原来怀了我的孩子,本来能得天伦之乐,如今……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便当是我的赔礼吧,你且好生在这里住着。”说着,陈则涵取出黛娘的卖身契递给黛娘。

不料,黛娘一把手推开了陈则涵,恨声骂道:“这有什么用?我往后再当不得母亲了,以前,即便我不能进陈府家门,但是好歹我的孩子也不用认别的女人做娘,我还能做一回完整的娘亲……可是,可是现在……”说及此,黛娘禁不住,狠狠地抓起被子掩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陈则涵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得进退不是,但一想黛娘如今的处境,还是坚持说道:“你怎么怨我都行,但是,这契纸,你还是收着吧。”说罢,将黛娘的卖身契塞到黛娘的枕头底下,旋即又取出这两间屋子的房契,递到黛娘眼前。

黛娘一看,不由一惊,顿时心跳如擂鼓,忐忑不安地望着陈则涵,哽咽道:“大少爷,莫非你真的丝毫不念旧情?如今我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便也想着早早地把我甩开了去好让我自生自灭?既如此,你还还我卖身契做什么?当初你日日来找我干什么?”

陈则涵闻言到底于心不忍,虽然他爹爹更偏向于等黛娘的身子痊愈了,就用房契和钱打发走黛娘,但是眼下……他一时拿捏不住黛娘的心思,虽然黛娘一番对他有情有义的形容,可是她的神态举止间,他总隐隐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既如此,也罢,他索性也懒得再去琢磨,只道:“你想多了,这房契和卖身契是我私下给你的,我爹爹尚不知情,我也,”想了想,陈则涵说道,“我暂且没有打算让他知道。如此做,便是希望你能安心调养身体,至于月钱,陈府还是会送过来的,而嬷嬷和丫环,也还是他们两个……”

说及此,陈则涵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记起一事,道:“小玉明日给你送回来,怎么处置随你决定吧,她是你买的丫环。”

黛娘闻言暗自使了力气,抓着被子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半晌才试探问道:“她犯了错,害得我,”黛娘顿了顿,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怎么不直接将她卖了?还送回来做什么?而且我哪里有资格买丫环,也不过是借了陈府的名头,她的卖身契虽然在我的,但却实实在在的是陈府的丫环。”

陈则涵闻言不置可否,只说道:“我也不知爹爹是什么意思,他只说小玉和你的事情你自己处理。”

黛娘闻言,脑中瞬间“嗡”地一声响,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忐忑了半个月,此刻反而坦然冷静下来了,她偷偷让小玉将大夫人杜氏等人送来的礼品等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典卖,之后小玉手脚便不干净起来,被她抓住,小玉却威胁她要前去陈府告发她,如此引得本就情绪和胎位都不甚稳定的她流产,此事想必大老爷已经知道了,她也总算明白,为何根本不担心多几双筷子的陈府,大老爷会在她流产之后就说一等她恢复健康就打发掉她。

心中几番思量,黛娘还是有些隐隐的不甘心,半晌,换上温婉的笑容,轻声求陈则涵道:“我不愿再见小玉,你便代我把她卖了吧,契纸我拿给你,好不好?”

陈则涵见黛娘语气平静下来,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灵巧玲珑,便也没有多想,只点点头应下。

黛娘见陈则涵答应了,又垂了双眸,绞着手中被子,轻声说道:“这两间屋子的房契和我的卖身契,若是给了我,让大老爷知道了,岂不是连累大少爷?而且只怕大老爷也要再收回去的,如此,倒不如都在你那里放着,省得将来你平白受了责罚,却徒劳无功。”说着将枕头底下的卖身契纸拿出来,递还给陈则涵。

陈则涵闻言淡淡一笑,将卖身契推回去,又把房契也递给黛娘,旋即摇头说道:“你别管那么多,不用担心这些,就是爹爹知道了,也不过责罚我一顿罢了,他的脾气我还是晓得几分的,自不会还来跟你要回这房契和卖身契。”

黛娘面上一副放下心来的神色,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双眼却微微眯了起来,眼神有些许迷离。心中不由冷哼一声,道,大老爷本意便是要用这几样东西来打发我,自然不会来要回去,我最多赚了一张卖身契而已,我担心的自然不是这个……

“黛娘,黛娘……”

听到陈则涵轻声唤了她几声,黛娘才回神,忙换上清丽的笑颜,接了陈则涵手中的房契和卖身契,垂眸低声说道:“谢谢大少爷,黛娘往日,实是刁蛮得很……”

陈则涵轻轻一笑:“我晓得你心情不好,而且那时你……”陈则涵不欲再提黛娘怀孕一事,怕她难过,旋即说道,“我要回去了,你好好吃药,好好调养身体。”

黛娘点点头,说道:“那你何时再……”说罢又匆匆收住话,只垂眸不再吭声。

陈则涵心中一声叹息,并不回答黛娘的话,随即出了屋子带鹉哥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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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日更五千好辛苦。特别是在冷冷清清的情况下。心情不好极度不想码字。叹息。

有感 读者卷 第九十章 云雨花窗下 第九十章 云雨花窗下

上元节过后两日。苏珺兮正式向陈于致辞去了一鹤馆的职务,与一鹤馆诸位同事辞别之时,几人俱含笑看着她,****非常,弄得苏珺兮很不好意思,又不敢解释,只怕“越描越黑”。

之后,阿土也来了万径园,苏珺兮开始准备修葺和整建小医馆及万径园里的小药房。不出几日,万径园的药房就已经收拾妥当,阿土便成了药房的小医童,时常随着清风识字,辨认药苗草籽,为日后的学习做准备。

苏宅附近的小医馆,因为苏珺兮还没有最后拟出经营方案来,因此暂时未取名,只请了匠人来,按照她的行医习惯对小医馆进行改建和修葺。

如此,时间一晃就入了二月,早春乍暖还寒的气息随着日渐和暖的轻风悄然蔓延了整个万径园。乱点碎红,平铺新绿。说得正是此时万径园里的花木复苏和水天一色,粉杏黄芽、新木秀草,正是美景并良辰。

苏珺兮醒来之时,李景七已经起床了,不在卧房里,这几日她都起得比较晚,不知是不是早春咋暖还寒的天气作祟,她习惯性地在暖和的被窝里赖了一会儿,不久清霜进来,挑了帐幔笑着说道:“小姐醒来了?姑爷已经起了,先去了医馆里巡视。”李景七这段时日以来,因为修葺和整建那所小宅需要各处跑动,常常早出晚归,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苏珺兮看着斜前方虚掩着的窗户外的明媚晨曦,眨了眨眼睛,才渐渐适应这突然而至的光亮,旋即含糊地咕哝一声,算是应了清霜的话,缓缓起身穿衣。

清霜见苏珺兮此刻的懒怠摇头不已:“这几日小姐太累了,不如今日就歇歇吧。”

苏珺兮这才展颜一笑,恢复了些许生气:“哪里就累着了,大概是犯了春困,无碍的。”

清霜闻言将苏珺兮扶至妆台前:“往年也不见小姐如此,一会儿让清风姐姐给小姐熬一盏提神的花露吧。”

苏珺兮点点头,倒是清醒了许多,一番洗漱梳妆,换上轻便的春装。吃了早饭之后,便带着清霜、阿土和两个园丁去了万径园后山的小溪畔。

前两日,他们已经选好了开药畦的几处肥沃之地,苏珺兮根据药草的物候等特性,对几处药畦做了规划,今天便是要开始开垦了。

不久清风熬好了花露,用白瓷茶壶装了,也跟了来,几人便动起手来。一开始,万径园里的两个园丁见苏珺兮竟然亲自动手,都吓了一跳,他们还不曾见过哪个主子亲自侍弄后园的,即使是素喜养花侍草的,也很少像苏珺兮这样,亲自,姑且可以说是亲自下了地。

苏珺兮见状但笑不语,清风笑道:“两位师傅莫奇怪,往后这样的情形要常见的。”苏珺兮的爹爹喜爱侍弄药草,苏珺兮幼年时期就跟着他辨别草药,自然没少跟着他在药畦间流连,因此也养成了亲历亲为的习惯。只是不做重活罢了。

两个园丁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苏珺兮这一忙,就是中午也只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总算在未时末将几处药畦都整出了样子。苏珺兮起身,一旁的清霜连忙接过了 她手中的工具,又递上一条手帕。

苏珺兮拭了汗,歇了一口气,便叫大家收工,两个园丁又巡视了一遍,才停下来,那阿土也是有模有样的跟着两个园丁在药畦里转悠,随后回到苏珺兮面前,苏珺兮看着他一张脸沾着汗水和泥土,脏得跟只花猫似的不由笑开,问道:“阿土,如何?觉得有趣吗?”

阿土此刻穿着一身破旧的打满了补丁的衣裳,一边拿沾了泥土的手胡乱地抹了一把汗,一边点点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怀期待:“过几日就能种下清风姐姐教我认的那些药苗草籽了吗?”

苏珺兮含笑看着阿土点点头,这个孩子很开朗实在,虽然她让长玄给了他几套很普通的新衣裳,他也不扭捏害羞,高高兴兴地穿了,此刻来干活,却又换上一身破旧衣裳,也穿得自在,只说破衣裳不怕坏。

阿土闻言心中雀跃不已,懂事地去帮两个园丁收拾器具去了。

苏珺兮旋即带着清风和清霜先回了她住的小楼,待净过手。还不及沐浴换一身衣裳,从外面匆匆回来的李景七走进来,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苏珺兮心中疑惑,一边随李景七走一边问道:“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李景七不减脚步,回头笑着说道:“跟我去行止轩,我今日看了一样好物什,来给你瞧瞧。”

苏珺兮哭笑不得,却也不再说话,随着李景七来到了行止轩,略略扫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新东西,不由面露疑惑。

李景七瞧见,放缓了脚步,携着苏珺兮走到书案前,旋即自己放了手,转到书案后铺开澄心堂的宣纸,提笔挥毫,须臾便勾勒出一幅淡淡的早春园景。

随即搁笔,抬头,李景七依次指着画上的花草架、屋宇等处说道:“原先我们打算在这里建所楼房,今日我看了一下,觉得不好。不如在这里建了花架做花廊,到时夏日便可纳凉,原来的这楼便不拆了,娘子以为如何?”

苏珺兮探身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看着李景七笔下的景致忽然对自己的医馆规划有了些许灵感,暗自记下,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还如此大张旗鼓的。”说罢抬眸望着李景七。

李景七心中顿时一颤,半晌才回神,恍惚间不曾明白。是不是因了这渐好的*光的缘故,他觉得苏珺兮的眼里竟也带了浓浓的缱绻之韵。

李景七不由走到书案前苏珺兮身边,静静地看着她,这才注意到苏珺兮今日只穿了一身利落的春装,淡然之间忽然多了一丝生动俏皮,就如外头园子里新抽出的柳芽,而她想必是今日忙着药畦的事情,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透着,淡淡的泥土味道……李景七顿时呼吸一滞,忽觉一阵微微加速的心跳,伸手揽过苏珺兮的腰,扶起她娇小的下巴,俯首便吻了下去。

苏珺兮被李景七突如其来的动作小小惊了一下,因李景七吻得用力而有些站不稳,微微后仰的身子便倒在了李景七的臂弯里。

李景七吮吸着苏珺兮的两片霞唇,渐渐地换作了咬,如疾风骤雨一般,苏珺兮有些跟不上李景七的节奏,李景七趁着苏珺兮隐约间的慌乱,湿濡的舌趁机而入,直取她的丁香,温润的舌尖挑起苏珺兮的那一片柔软花瓣,便仿佛这春日里忽急忽缓的绵绵长雨,时而温柔无声,时而急骤震撼。

苏珺兮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紧紧抓住了李景七的臂膀,直揉得他的衣裳起了褶痕,紧紧挨着李景七的下半身忽而涌起一股暖流,如一汩春泉缓缓蔓延至她的每一寸肌肤。

李景七挑弄着苏珺兮的丁香小舌,在苏珺兮那湿濡隐秘的空间里渐感不能满足,唇舌随着最原始和本能的观感,不停游走逡巡,那湿湿濡濡的吻痕遗留在苏珺兮的脸颊上眉眼间,逐渐往下,穿过苏珺兮娇翘的鼻尖、流畅的唇线和精致的下巴,一路便滑到了苏珺兮的细白的颈项上。

苏珺兮的脸在李景七吻至她的脖子时。不知不觉地微微往后仰了仰,带的两排羽睫轻轻颤了颤,双眸微动,偶然睁开一丝隙缝,仿佛那朦胧的帷幔忽然挑开了一点点,漏了帷幔外的*光进来,苏珺兮忽觉窗外的余辉流霞****非常……

半晌,苏珺兮略略有些空白的大脑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轻呼一声便要推开李景七,却动弹不得,不由着急,抓着李景七的臂膀说道:“七郎,停停,开着窗户呢,快停……”

未及说完,苏珺兮的话便被李景七含在了嘴里,生吞下肚。

李景七放缓了动作,睁开双眼徐徐地舔弄着苏珺兮的两片薄唇,苏珺兮觉出异样,也睁开双眸,便看到李景七含笑的面容,以及,在这咋暖还寒的春日也显得太过炽热的目光。

李景七转过身子,轻轻舔逗着苏珺兮,令苏珺兮只觉得一阵痒痒麻麻,躲闪间不知不觉已经转到了书案后面开着的窗户前。

苏珺兮不曾发觉,忽听一声幽幽的轻吟,才发现窗户已经被李景七关了一半,半扇窗户旁边,一枝早开的粉桃不知何时悄悄地伸进了这弥漫墨香的书房,或许沾染了些许春日的旖旎,又或许是感染了这室内无声蔓延的****,此刻正开得分外妖娆。

忽然李景七修长的的手臂一带、一扣,须臾间不过一声轻响,另外半扇窗户也被李景七关上了,电光石火间苏珺兮只觉得眼前一动,那嫩桃便被窗户夹折了细枝,花影一闪落在行止轩的地板上。

苏珺兮心下一震,仿佛听到了桃枝落地的声音,不及惊叹,已被李景七一吻封缄,顷刻沉入意乱情迷的深潭。

苏珺兮轻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李景七深深浅浅的吻,感受着李景七渐渐粗重的呼吸,感受着李景七温暖却有一些粗糙的手掌,在她已经有些凌乱剥落的轻衣之下游走,所到之处,分明滚烫得令她颤栗,却又飘飘忽忽无迹可寻。

苏珺兮越发觉得浑身瘫软无力,扶着李景七的双手无法借力,人渐渐地就被李景七压倒在了书案上,那一纸雪白的澄心堂宣纸那墨迹尤未干透的画就在她的身下。

李景七抽手轻解罗裳,须臾苏珺兮的身上便只剩下那件莹莹其华的肚兜裹胸,凌乱之下,那一道起伏的浅沟柔美的曲线展现在李景七眼前,李景七轻哼一声,旋即俯首咬起肚兜的丝带来,湿濡的舌尖夹杂着肚兜的摩挲,毫无规律地轻触在苏珺兮胸前敏感细腻的肌肤上,不可预期的酥麻之感瞬间引起她一阵又一阵短暂的颤栗,雪白的皮肤不知不觉间微微泛起柔嫩的桃晕,苏珺兮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李景七赤luo的肩膀。

李景七手掌那略带粗糙的质感渐渐下滑,不知从哪里侵入了苏珺兮的薄裙之下,一阵摩挲之后,苏珺兮忽觉裙下一阵清凉,只有质感柔软的轻裙偶尔的轻抚,以及,那无所不至却又依然无迹可寻的略显粗质的抚摸一路迂回,在她裙下的每一寸肌肤燃起星火,待那滚烫的摩挲停留在某处,瞬间蔓延成燎原之势,席卷了她的全身,令她顷刻间跌入无底的深渊却又自甘****。

苏珺兮轻轻低吟出声,脚踝一勾,攀住了李景七的腿,轻抬腰身,渴求那最古老的接合。

李景七深吸一口气,身子往前一个轻微的俯冲,便顺利地进入了那神秘之境。

“唔……”李景七屏息听到苏珺兮一声难以抑制的轻吟,感觉到那令人难以突破的重重包围,不禁一阵满足与兴奋,又带着一丝不甘,本能地寻求突破与侵袭和掠夺,不由缓缓动了起来。

苏珺兮半躺在书案上,觉得身下的那一幅画皱的快要破碎了,书案上被他们胡乱扫到一边的笔架、笔砚和镇纸等物轻轻颤动起来,缓缓游移着,笔架上挂着的豪笔也止不住地晃动着,忽然一只勾得不牢的笔“啪”得一声落地,在地上不知滚至何处。

李景七的动作渐渐快了起来,一时声东击西,一时虚虚实实,一时紧锣密鼓,一时严阵以待……苏珺兮此刻脑中一片迟钝与空白,唯有一种身临战场的紧张与刺激,以及无顾生死的快乐,可每一处知觉却又异常细腻敏锐,她感觉到李景七的肌肤渐渐沁出一层薄汗,感觉到李景七喷在她身上的气息很急,感觉到自李景七鼻尖的低落的汗珠滴在她的身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瞬间在她的身上印下炽热的烙印……

李景七的手沉溺在她胸前的柔软里,挑起她柔软中最敏感的要求……李景七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上,舔咬间,除了李景七热乎乎的气息之外,还有他湿濡的双唇与她的耳垂接触的清响……

苏珺兮一声低吟,旋即吻上李景七的络腮处下巴下,贪婪着感受着李景七那刚刚冒出尖的毫厘青胡带给她的粗砺之感,那最雄壮粗放的气息。

苏珺兮一阵****啃咬,李景七愈发难以控制涌遍他四肢百骸蓄势待发的力量,就仿佛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绷紧的长弓,等着某一个不可错过的时机,只要轻轻一松,便能呼啸而去,直入那最终的敌手胸膛。

忽而,苏珺兮吻至李景七的喉结,因吻得太急而呼吸困难,不由轻轻一咬停下喘息,李景七便瞬间找到了那个不可错失的契合点,只一声清斥,旋即双手扣着书案的边缘猛地一个挺身,便如瞬间攻破苏珺兮的防御般,感觉到了直取苏珺兮最后的领地所带来的抒怀与畅快。

苏珺兮呼吸一滞,随即感觉到那一股热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不过顷刻间便蔓延得她找不到那最开始的灼热之感……仿佛城破,李景七带着他的大军瞬间横扫大境,天翻地覆之中却是,无尽的满足与充实,或者,还有圆满……

苏珺兮被这些瞬间突然而至的无数感觉弄得心满意足,身子一软摊在书案上,脚踝滑下李景七的腿,双手无力地覆在李景七的肩膀上,李景七伏在她的身上,重重地喘息着,起伏的肩膀使得苏珺兮无力的双手渐渐地滑到了他的腰上。

李景七缓缓退了出来,却仍旧轻轻伏在苏珺兮的身上,头埋在她散落一桌的青丝之间,疲惫得说不出一句话。

苏珺兮的腹上,凌乱地盖着已经卷成一团的轻裙,适才那激烈的战场上战火才息,硝烟未散,缭缭绕绕,在这泻满旖旎*光的行止轩里平添了几分激情。

许久,冷却的情火已经如同退去的潮水一般无迹,只留下整个滩涂捡不尽的愉悦。苏珺兮感觉到一阵冰凉,身上的李景七才动了动,起身穿衣裳,苏珺兮适才不觉得累,此刻却再也动弹不得,躺在书案上闭目养神懒怠动作。

李景七穿好里衣,回头看着只盖着一条薄裙的苏珺兮睡得安然,平静的面容里,还能在眼角眉梢找到满足和快乐的蛛丝马迹,不由露出一个清俊的笑容,旋即俯身连人带裙子地抱起苏珺兮,转出书案,将她小心地放在了卧榻之上,盖好被子,自己也在苏珺兮的身侧躺下,将苏珺兮轻轻拥入怀里,才闭眼睡去。

苏珺兮真是睡着了,只在李景七的怀里动了动,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沉沉睡去,丝毫不知,行止轩外昏黄****的落辉已尽,黑夜悄悄漫上了夜幕,一弯清月,几点孤星,以及不见一丝流云的静谧,偶尔被几声夜鸟的枯鸣啼破,才让人恍惚觉出深夜的一丝不安来。

有感 读者卷 第九一章 花间一梦醒 第九一章 花间一梦醒

天微蒙,尤未自东方海面冉冉而起的朝阳散发着微红的光。穿透过模糊的晨雾将万径园门前的那一条古道笼罩得氤氲而神秘。古道两旁古木新绿,偶尔一阵风动几声脆啼,才让人惊觉这静谧中春日的生机。

苏珺兮缓缓走在这条长长的古道上,空气微凉,沾湿了她的裙摆,两旁的参天古木悠然而过,却是,行行重行行,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苏珺兮脚步不停,额间眉头不禁微锁,心中渐渐地少了初时的怡然自得,脚步也不由加快了起来,只是无论她怎么走,仍旧走不出这条长长的古道,笼罩着她的微红晨光忽然间透出一股可怖的气息,令她心生忐忑与不安,慌乱之中,她又突然生出一丝彷徨来,她不知道这条古道将通往何处,她是正在走向万径园还是正在离开?

苏珺兮不由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自己来的方向。却与适才的方向无异,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永远望不到头的迷蒙,苏珺兮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四下环顾,仍是不知所措地惊出一身冷汗。

苏珺兮使劲得睁大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前方究竟是何方,映入眼帘的却是高悬在上的屋顶。苏珺兮怔怔地盯着屋顶望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适才做了一个噩梦。

徐徐地呼了一口气,苏珺兮眨了眨眼睛,混沌的脑袋仍是胀胀的,李景七已经走了,卧榻上胡乱堆着她的衣裳,想是李景七随意拾起的,苏珺兮这次却没有继续赖床,取了衣裳便穿衣起床,简单挽了个发髻。

苏珺兮想起昨日黄昏之事,双颊不禁微赭,转头看向书案,书案上仍是一片狼藉,东西胡乱地摆着,李景七画的那幅画落在书案脚边,已经被揉得残破不堪,而不远处,一只毛笔悄无声息地躺着,各处零零散散还遗落着几样东西。

苏珺兮走过去一一拾起来,将画揉作一团欲扔掉。将其他的东西都捡起来重新归位,放笔时,却忽然被书案上的一张素笺吸引了注意力。苏珺兮恍惚一怔,忽然想起刚才的梦境,心中没来由生起一股不安来,半晌才压下这种莫名的感觉,自镇纸下取过素笺看了起来。

“珺兮,此去东京,勿忧,等我。”

苏珺兮脑中一滞,捏着素笺的纤指微微一颤,不禁又看一遍素笺,李景七龙飞凤舞的草书少了往日的俊逸,多了几分仓促,没错,李景七说他去了东京,没有说去做什么,也没有说何时回来。

苏珺兮才压下的恍惚不由又涌了上来,瞬间充斥了她的所有思绪,微颤的手指仿佛瞬间失了力气,竟然捏不住一张薄薄的素笺。素笺悄然飘落,打了一个旋儿落在她的脚边。

不知过了多久,苏珺兮略有些空洞无神的双眸才微微垂下,掩去眼中的一片茫然。

自恍惚中回过神来,苏珺兮一眼瞧见书案后花窗下那一枝被窗户夹断的嫩桃,有些木然地走过去,弯腰轻轻拾起,枝上的那一朵早开的桃花已经不复昨日的妖娆,微蔫的花瓣上满布伤痕,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压到了,抑或是被李景七或者她踩了也说不定……

“小,小姐……”苏珺兮的身子微不可见得一颤,被清霜万分担忧的呼唤拉回神。

苏珺兮手指一松,那枝桃花复又遗落在地。苏珺兮略略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才转身问清霜道:“姑爷呢?”声音里突然带出的陌生冷意连苏珺兮自己也吓了一跳。

清霜虽有心理准备,但此刻闻得苏珺兮如此语气的问话,仍旧心焦得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急急地说道:“小姐,姑爷和长青都不见了,今日我们一早起来,等了半晌都不见姑爷来吃早饭,才发现他和长青大半夜的就走了,只剩下长玄,清风姐姐知道后气得不行,当即找了长玄问话,可是长玄只不肯说,眼下他们……”

清霜话未完,苏珺兮一张脸已然煞白得毫无血色,她紧紧抿了抿嘴唇。说道:“带我去见长玄。”说罢微抬莲步欲走,忽然又停下说道,“也把两位厨房的师傅喊来。”

不等清霜回应,苏珺兮举步就走,决然的裙摆轻轻扫过脚边的那一枝见证了****激情的桃花,须臾便消失在行止轩的门口。

清霜怔怔地看了苏珺兮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了出去。

两人来到前厅,清风与长玄正在那里对峙。清风冷着一张脸,一双美目因满布的怒色平添了好几分凌厉。长玄站在清风的对面,有些许局促,却是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

苏珺兮走至长玄的跟前站定,沉默了一会儿,单刀直入问道:“长玄,你是说还是不说?”

长玄一个激灵,倒是第一次见苏珺兮这般口气,怔了半晌才挠挠头小心翼翼地打哈哈:“夫人要长玄说什么?”

苏珺兮闻言不怒反笑,说道:“好,那我便问个明白。公子为何回东京?此其一。公子为何瞒着我?此其二。”

长玄闻言顿时为难地看向苏珺兮,嗫嚅道:“夫人,长玄真的不知,公子匆匆忙忙地带着师父走了,只让长玄留下来保护夫人。”

保护?难道有什么凶险?苏珺兮心中虽然疑惑。却仍是难压怒意,只冷冷地看着长玄。

清风一听气得再沉不住,冷笑着说道:“你不知?就你和长青是姑爷的贴身手下,姑爷家破人亡,府里的人都散了,只得你和长青随他来杭州府,此刻如此大事,你却不知?姑爷来得及嘱咐你好好保护小姐难道还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到了这地步还不能和小姐说?清风说句不客气的话,姑爷欺人太甚!”

清风一席话痛快淋漓地朝长玄砸了下来,听得长玄缩着肩膀一阵瑟瑟,门外。贾师傅和张师傅被清露领了来,走到门口便闻见清风这阵势,不由也吓得缩了缩头,跨进大厅的脚都不由顿了顿才走进来,至苏珺兮跟前行礼问安。

苏珺兮一声不吭,瞬间大厅里沉入可怕的寂静,两位师傅忐忑地看了一旁的长玄一眼,贾师傅斟酌着问道:“夫人叫我们二人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珺兮含着怒意的目光往两人身上一扫,未几,却换了与寻常无二的语气问道:“两位师傅,你们是公子原来府上的大厨,你们可知今日出了什么事情?”

两位师傅一脸茫然,纷纷摇头,贾师傅说道:“夫人,适才在门口听清风姑娘的训话,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苏珺兮闻言,目光来回停在三人身上,沉默半晌,才又说道:“好,我就当你们确实不知情,那我问你们三个,你们三个都是公子原来府上就有的,可别再告诉我“不知道”这三个字,公子府上原来到底如何?长玄,由你来说,公子的长辈几何?妻室几何?仆役几何?家道几何?家族几何?声望几何?敌友几何?除此之外,所有的细节你也都一一给我说来。”

长玄闻言一愣,旋即苦了一张脸,痛苦地看着苏珺兮,说道:“夫人,这,这让长玄从何说起?夫人是知道的,公子家里遇了变故才来的杭州府,我和师父都不敢在他面前重提伤心事,遇了夫人公子才恢复了多少年前的风采,如今还娶了夫人。想必公子把该说的都告诉夫人了,再多的事情,长玄是个小厮,也不敢妄议主子的,更何况,夫人问的事情长玄也不见得都能知晓。”

两个师傅听了长玄的话也不由频频点头附和,苏珺兮倒是晓得长玄说的不假,李景七自然跟她交代了他的过往,但是现在李景七忽然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张没有交代任何缘由的素笺给她,虽然她也看出李景七实是走得匆忙,而留下长玄保护她,也说明情急之下,李景七仍是惦记着她,但是这就可以要她不明不白地原谅他吗?忽然间她觉得,她似乎还被隐瞒着什么,李景七,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她,但是,她确实分不清长玄和两位厨师,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李景七可能隐瞒下的隐情。

苏珺兮看定长玄,长玄挠挠头,说罢适才那番话,反而从容了一些,略一思索又接着说道:“还请夫人原谅,长玄只能捡着长玄知道的说。公子一家在族中的光景,不必长玄多说想必夫人也看出来了,只有四老爷一个颇为照顾公子,好在四老爷在族中也颇有威望,虽然表面上对公子横眉冷目的,许多事情上其实是护着公子的。而表少爷的母亲,也就是公子的十姑姑,虽然也颇为疼爱公子,但是毕竟早早出了嫁,族中的事情都说不上话插不上手。而公子原来的府上,夫人也知道万径园原先的冷清,公子原来的府上仆役也不多,还多是三公子和老夫人管着。”

长玄一直埋着头垂着眼睛,此刻顿了顿,继续说道:“公子一家原来的家业,庞庞杂杂的,长玄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知倒是和族中不是一路的,因此和族里没有什么冲突,公子原先也是京中的闲散子弟,不过公子倒是不怎么闲,忙得很,和京中其他的富贵子弟素有往来,只是自从生了变故之后,公子便渐渐地少了与他们的往来,若说什么仇家,长玄还真想不出来有谁,因此,长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公子到底出了何事走得怎么匆忙。长玄琢磨着,莫非是东京的产业出了变故?”

不可能,苏珺兮早就否决了这个猜测,若是这种事情,李景七没有什么好隐瞒她的。苏珺兮脑中几番思量,一时也找不出长玄话中的破绽,忽然灵光一闪,问道:“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公子其他的兄弟呢?”

长玄闻言身子微不可见地一震,不知不觉头伏得更低:“三公子大智,这是公子以前的老师给三公子的评价,不过长玄也看不出其中的道道来,只知道三公子委实厉害,家中原来的产业都是三公子一人之力所护。至于其他公子,都已经从家里分了出去,而且他们都不是大夫人生的,因此三公子和公子与他们并不亲近,如今更是没有往来。”

苏珺兮闻言不禁一愣,问道:“缘何与他们不再往来?”

长玄微微摇了摇头,回答道:“这长玄就不知道了,长玄不敢过问这些。”

苏珺兮倒是不疑有他,这些问题李景七都告诉过她,只是她心中隐隐觉得,李景七此次作为,说不定就是与这几个庶出的哥哥有关,因此又问了长玄,只不过长玄也没有给她更多的讯息。

按下心中的猜测,苏珺兮缓缓地呼了一口气,紧握着的双手也微微松开来,李景七,我且再给你三日,若是三日后你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给我一个解释,到时不要怪我……苏珺兮也不知自己到时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不过李景七休想轻易得到她的原谅。

一放下思虑,苏珺兮顿觉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瞬间如潮水般向她涌来,苏珺兮轻轻往椅背上一靠,疲乏得很,昨晚她就没有吃晚饭。

清风和清霜见状,清风忙上前关心道:“小姐,清风一时着急,忘了小姐昨晚起就没再饮食,清霜,你去把早饭送到小姐房间,我这就扶小姐回去。”

清霜点点头便小跑着出去了,清风扶着苏珺兮站起来,苏珺兮朝三人轻轻挥挥手:“你们先各自忙去吧。”说罢也不等几人应话,转身就任由清风扶着回了卧房。

苏珺兮几人一走,厅内便只剩下长玄和贾师傅、张师傅三人,两位师傅俱侧首看着长玄,长玄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两位师傅一眼,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只埋着头走了。

向来一直寡言少语的张师傅小声问道:“老贾,夫人她……我们……”

话说得含糊而隐晦,贾师傅却摇摇头,说道:“走吧,主子的事情不需要我们多费口舌。”

苏珺兮正在卧房的外室吃早饭,清风和清霜在一旁守着,忽然清风眼角余光瞥见门边一角一点裙裾,却是清露常穿的襦裙,转头见苏珺兮和清霜两人都不曾发觉,她们所在的位置正好看不到,心中略一想,便悄悄走了出去。

清露看见清风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事,清风却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旋即把她拉至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清露本来不敢贸然进去,就是因适才在外厅见苏珺兮似乎身体不适,便不敢随意打扰,只静静地等着清风或是清霜出来,此刻也晓得清风的意思,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清风姐姐,两位园丁还有阿土都在等着小姐和清风姐姐,说是药畦的事情,今日小姐有什么指示?”

清风闻言对清露说道:“眼下小姐劳累,你且去转告两位园丁,让他们再修整修整药畦,我们顺延几日再种第一批的药苗草籽。”

清**点头出去了,清风回到屋里,苏珺兮放下手中的勺子,说道:“怎么了?”

清风微微一笑,回道:“没有什么大事,是清露来说,两个园丁和阿土正等着小姐示下,我看小姐今日倦乏,便擅自做主让清露去告诉他们顺延几日再种药苗草籽了,小姐可不得罚我。”

苏珺兮闻言一愣,自己今日突遇李景七一事,倒是忘记了原本的计划是今日种第一批的药草,想着心中不由一声轻轻地叹息,却是笑着对清风说道:“我哪日罚过你了?”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的细而急的脚步声,清风眉头一皱,说道:“清露这丫头,适才还晓得不声不响,怎么回头就忘?”

清霜却说道:“这脚步声,不像是清露,像是红樱。”

清风抿抿嘴,转身要走,红樱已经出现在门口了,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神色却颇为焦急。

苏珺兮转头看见,忙喊住了清风:“就让她进来吧。”

清风点头,招手让红樱进来。

红樱急急地走到苏珺兮跟前一福,说道:“夫人,长玄让我来请示夫人,说是医馆那边的匠人师傅来找公子,本来他们决定今日去选材料的,结果匠人师傅等了半日,也不见公子和长青管家来,便过来问一声,今日还买不买。”

原先这卧房几个小厮是可以出入的,但是自从苏珺兮嫁过来之后,别的小厮都不再过来了,就是长玄一开始的时候还过来,结果被清风一把拦在了外头,从此,这里若没有她的许可,便只有丫环可以出入。长青和长玄也只有遇到急事要寻李景七时,才会找清风或是清霜传话,平常则多半等着恰当的时候。偏偏此刻事情接踵而至,清风和清霜又因为担心她,而都聚在她身边,想必长玄此次也手忙脚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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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 读者卷 第九二章 何问君何意 第九二章 何问君何意

苏珺兮点点头,对红樱说道:“你让长玄告诉匠人师傅。先回去做别的事情,稍后我遣人去和他商谈。”

红樱应下,旋即退了出去。

红樱一走,清霜就迟疑说道:“小姐,此事一直是姑爷和长青管家负责的,偶尔长玄跟去,可能还晓得一点情况,而且小姐也不大适合出面,这事恐怕有些难办……”

苏珺兮颔首:“我晓得,一会儿我去找王叔。”

苏珺兮吃完早饭,便带着清风和长玄回了苏家。

清风前去敲门,阿虎开门看见清风,不由笑道:“今日小姐回来?”说罢,见清风脸色不好,又有些奇怪,“怎么了?”

清风摇摇头,说道:“小姐回来寻王叔,王叔在吗?”

阿虎忙点头,清风才回到马车上,让长玄驾车进了苏家院子。下得马车,苏珺兮见清风还冷着一张脸。她一早上都没有给长玄好脸色看,而一旁的长玄已然战战兢兢了一路,便停了脚步转头对清风说道:“清风,你倒是不用迁怒长玄了。”

清风闻言不以为然,睨着长玄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就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看他装到什么时候。”

苏珺兮心中无奈,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长玄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进了苏家后院。闻得动静的王婶迎了出来,看到只有苏珺兮不禁往苏珺兮身后望了两眼,笑着说道:“小姐,今日怎么不见姑爷陪着来?”

清风闻言不禁发飙:“还陪着来,一大早的不知所踪了。”

“清风。”苏珺兮轻声喝住清风。

清风呼了一口气,半晌道歉:“小姐,我,对不起。”

苏珺兮知道清风也是为她着急,便劝道:“我不是怪你。”

一旁的王婶早就看得云里雾里,却是隐约觉出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不禁担忧地说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苏珺兮经过了早上才起床时的片刻失魂之后,现在反而十分冷静,许是两世的经历面对过了太多的变故的缘故,此刻只是轻声对王婶说道:“王婶,叫王叔来我房里吧,你也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王婶见苏珺兮没有什么情绪。却更加担忧,她将苏珺兮从小照顾到大,早就熟悉了苏珺兮的脾气,看了苏珺兮半晌,终究没有再问什么,只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前去叫王叔了。

过了一会儿,王叔与王婶一齐到了苏珺兮的房间外室,王叔早就听王婶说了她的疑虑和担忧,脸上也不禁现了忧色,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姐回来,可是有什么吩咐王叔的?”王叔行礼问道。

苏珺兮点点头,平静说道:“姑爷今日不知何时与长青回了东京,只留下一张素笺,什么都没有交代,此刻……”

苏珺兮话还没有说完,王婶惊呼一声,一着急眼泪就簌簌落下来,哽咽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苏珺兮见状反而安慰起了王婶:“我也不知出了何事,他留下长玄来,说是来保护我。我估计应是出了什么大事。”

王婶闻言这才止了哭,抹抹眼泪说道:“吓死老奴了,老奴还以为姑爷他不要……”说到一半,王婶忽然醒悟,连呸了几声,说道,“老奴一时情急,不能乱说的,不能乱说的。”

苏珺兮淡淡地摇了摇头,王叔却是疑惑地看了长玄一眼,问道:“小姐,长玄什么也不知情?”

苏珺兮虽然答着王叔的话,却是一直看着长玄,直看得长玄的脑袋越垂越低:“他说他不晓得,只不知是他真不晓得还是姑爷不让他告诉我。”

长玄挠挠头,半晌见大家都不说话,知道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只好嗫嚅道:“长玄真的不知情,长玄睡得正香,就被师父吵醒了,公子和师父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就匆匆走了,只公子临走前嘱咐我保护好夫人的。”

长青闻言脸上悲怆之色愈发重,不禁惊呼出声:“难道……”

苏珺兮心中一惊,忽然记起上次回来,李景七似乎找过王叔,不由问道:“王叔,可是他与你说过什么?”

王叔回神,看着苏珺兮点点头,说道:“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苏珺兮略一迟疑,才点头应下,王叔转身就奔了出去。未几回转,递给苏珺兮一沓纸张。

苏珺兮接过一看,不由越看越惊心,这一沓纸张分别是那买来要用作小医馆的小宅的房契和许多交子。李景七事先将房契和这么多钱交给王叔是为了以备不测?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出事?

苏珺兮心中暗自惊心,半晌又连忙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只不敢再胡思乱想,几乎有些颤抖着手抬头看向长玄,见长玄也是一脸的惊讶,心顿时凉了半截,难道长玄果真什么也不知道?想着,苏珺兮有些木然地问道:“长玄,你仍是不肯说么?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长玄闻言一惊,半晌才压下心惊说道:“夫人,长玄真的也不知道。”说着音色也变了,带了隐隐的哭腔。

苏珺兮顿时呼吸一滞,只觉得胸口里揪心得疼,整个身子颓然倒在椅子上,手一松,手中的房契和交子纷纷落地,惊得清风连忙上前扶住:“小姐!”

王婶见状再忍不住,鼻子一酸。侧身抹泪。

王叔咽了咽喉咙,哑着声音说道:“小姐,那日姑爷陪小姐回来,趁着小姐和婆娘在屋里叙话,就来找我,交给我这些东西,我当时也惊讶无比,只不敢接,他说,他说那宅子本来就是为了小姐买的,还有那笔钱。他不能给小姐什么,又怕旦夕祸福,只希望小姐能平安自在,能有个凭借不仰仗他人……”说着,王叔的话也渐渐断断续续起来,“但是姑爷又不敢,当面给小姐,怕小姐担心,所以想让我替小姐先收着,我当时听了,心中既震惊又感动,便替姑爷收着了,也按着姑爷的交代,没有对小姐说此事,不想……”

苏珺兮靠在椅背上,手扶着额头不停地揉着太阳穴,半晌才低低地说道:“王叔,王婶,你们先别难过,他……”苏珺兮简直恨极李景七,什么也不说地走了,还做出这样的安排,怎么能让她不担心,可偏偏他什么都没有说,这让她想帮忙都不知从何处入手,想着,苏珺兮忽然记起一事,转头对长玄说道,“长玄,你去一趟东京吧。”

长玄闻言嘴巴微张,半晌才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道:“夫人,长玄也想,但是公子临走前虽然交代得匆忙,长玄还是要遵照公子的意思留在夫人身边的。”

苏珺兮闻言双眸一垂,两排羽睫轻轻地颤了几下,总算按下了已经涌至眼眶的泪意。说道:“如此,王叔,安排阿虎去东京一趟吧。”

王叔忙不迭地点头,一旁的长玄见状一只手微微抬了起来,最后又颓然放下,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苏珺兮稍稍平稳了自己的情绪,随后对王叔说道:“王叔,小医馆改建的事情,我实在没有精力顾及了,你一会儿带着长玄代我去看看,便按着家里爹爹建的药房药畦什么的,帮我做个决断吧,想必当年你跟着爹爹,应该晓得些门道的。”

王叔闻言只顾得点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珺兮挥挥手,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累,要去歇歇。”

王叔这才说道:“是,小姐,那我和长玄这就去小医馆看看。”

苏珺兮连点头都无力,只凭着最后一股力气,晕乎乎地站起来,任由清风将她扶进了里间。

王叔看着苏珺兮进了里间,弯腰捡起苏珺兮失手洒落在地上的房契和交子,在手中怔怔端详了半晌,才将房契和交子交到王婶手中,哑着嗓子对王婶说道:“你别这样,照顾好小姐,这些你给小姐送进去,嘱咐她收好。”

王婶忙点头,一边抹着眼角的眼泪一边说道:“我晓得,我只是想到老爷和夫人,我就……”

王叔见状也再说不出什么,只说道:“好了好了,千万记着,要哭也不能在小姐面前哭。我和长玄先走了,一会儿我让清雪来听差遣。”清雪是苏珺兮让长青买来给王婶使唤的丫环。

王婶总算止了眼泪,一双眼红彤彤的,微微有些肿,点头应道:“我晓得,让清雪在门外守着就行。”

王叔这才带着长玄赶往小医馆,王婶进了苏珺兮的卧房,见床上的帐幔已经放了下来,不由放轻了脚步声。

清风见王婶进来,轻轻走到王婶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想是累了,睡下了。”

王婶又往床铺那边看了一眼,才说道:“不如这段时日,小姐先在家里住着吧。让清霜也回来,留清露在那边守着就好。”

清风点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一会儿让阿虎先过去接清霜,把小姐的东西收拾一些过来。”

王婶听罢正要出去吩咐阿虎,清风想起来一件事情,又叫回王婶说道:“王婶,我还忘了一事,让清霜把阿土也带到这里来,原先万径园后山还开了几处药畦,让清霜交代园里两个园丁,药草先不种了,地既然已经垦了,便让他们先种些花草吧。”

王婶一一记下,说道:“长青送来的丫环清雪,在门外守着,你有事吩咐她去做,别离了小姐。”

清风忙点头,王婶才放心地出去交代阿虎。

苏珺兮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中午,被清风喊醒:“小姐,起来吃点东西。”

苏珺兮睁开眼睛,脑中还恍恍惚惚的,胸口里适才揪心的疼痛依然没有散去,半晌才从这种感觉里抽出身来,环顾了自己的卧房一圈,见清霜正在收拾她的东西,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清风笑着说道:“小姐,王婶说留你在这里住几日,阿虎就去把清霜接来了,阿土也跟来了,我让两个园丁不用等我们了,让他们先随便种些花草。”

苏珺兮点点头,起身穿好衣裳,出了内室看到王婶和那新买的丫环清雪在摆饭,又问清风:“现在几时了?”

清风一笑,说道:“刚到未时。”

苏珺兮一愣,已过了用午饭的时间,不由问道:“你们都吃了吗?”

清风连忙笑道:“自然吃了。”

苏珺兮看了她们几人一眼,都是从小相处了十几年的人,一下就看出几人都没吃饭,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唉,罢,清风你先留下,王婶你快别忙活了,赶紧带清霜和清雪去吃饭吧,到时清霜吃完了让她来换清风。”

王婶直到张罗好了苏珺兮的午饭才笑道:“知道了小姐,我们这就去。”

说着喊了屋里的清霜,带着清雪走了。

之后的两日,苏珺兮几乎万事不闻、万事不理,任由大家替她张罗各项事情,除了每日都遣长玄回万径园看李景七有没有消息传回来,其余的时间她只取了她爹爹的几本藏书,随意地翻看着,却是过目即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读些什么,直到王叔来喊她,说是阿虎已经打点妥当,准备上东京去了,才恍然回神,重新面对这件事情。

老实说,就是苏珺兮自己,也不知道临行前该交代阿虎什么,对于李景七在东京的那一段生活,她还是如隔云雾一般,不曾亲见,因此无从说起,只好怔怔地看着阿虎,半晌只说道:“你小心一些,多打听打听。”

阿虎忙点点头,屋里长玄冲了出来,跑到阿虎面前递给阿虎两封信和一张图纸,说道:“这地图是李大老爷家的地址,他颇有清名,东京人皆知他,你若是找不到地方,寻个人打听打听便知。”等阿虎接了地图,长玄又晃了晃手中的两封信,继续说道,“这第一封信是给李大老爷的,第二封信是给四老爷的。你千万记着,只能找李大老爷本人,亲自把第一封信交给他,他看过之后自会向你要第二封信,他会立时转交四老爷的,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众人见长玄好歹熟悉东京的情况,不由松了口气,倒是无人注意到他话中“李大老爷”与“四老爷”之间称呼的差异。

阿虎郑重地接过那两封信,贴身收好,才自王叔手中接过自己的细软,骑了马往东京奔去了。

如此,时间一晃而过,不知过了多少日,苏珺兮依然每日派长玄回万径园查看消息,即使每日长玄都对她摇摇头,她也不悲不怒,而前去东京的阿虎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苏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敢多说什么,连劝说的话都不说,就是新买来的丫环清雪,也受了这种氛围的影响,从来不敢在苏珺兮面前吭声,只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苏家所有人都如苏珺兮出嫁之前一般待她,只是更加细心和周到,随和而温馨的气息一直笼罩着苏珺兮,可是苏珺兮心底的凉意却并没有随着日渐暖和的天气而淡去。

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乎?苏珺兮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哪一种情绪所占的分量更大一些,怨恨,担心,失望,感动,所有的情绪都杂糅在一起,日日夜夜煎熬着她,她已经失眠两日了,再如此下去,即便她自己是个大夫,她也难保她到底能不能撑过去。

苏珺兮半卧在床榻之上,窗外的那一株桃花粉粉白白开了一树,而绿叶才刚刚冒出芽尖,苏珺兮忽然想起李景七离开前的那****,行止轩外新开的那一枝桃花就那么被李景七生生地折断了……

一旁守着的清霜看见苏珺兮这番情形,心中早就焦虑得无以复加,却是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们都知道苏珺兮这两夜失眠,但是好在苏珺兮这两日吃得也比往日多些,多少还能补回来点,才稍稍安了心,一时却又怕苏珺兮暴饮暴食对身体也不好,一家人真是愁眉不展却又无计可施。

苏珺兮怔了半晌,回神,抬手看了看手中的团龙白玉环佩,那淡淡的裂痕忽然间清晰得触目惊心,苏珺兮眼皮一跳,几乎不能呼吸,半晌才握紧了环佩,按下心中的莫名担忧,收好环佩。

一时又觉得困意莫名其妙袭来,这几日总是很容易疲倦,苏珺兮整了整情绪,对清霜说道:“我睡会儿吧。”

清霜闻言迟疑了一下,才应道:“好。”苏珺兮这几日作息很不正常,晚上失眠,白日昏睡,大家都担心不已,清霜想到清风说过,总比都不睡好,便也略安些心,照顾苏珺兮去歇着了。

不想,苏珺兮还没有睡下多久,苏家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守门的王婶一下惊起,以为李景七来了消息,忙开了门,却见一个陌生的梳着丫环发髻的女孩,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见王婶开了门就急切地说道:“听说苏大夫回了这里?求求苏大夫去救救我家姑娘吧!”

有感 读者卷 第九三章 新颜换旧人 第九三章 新颜换旧人

王婶微微迟疑,问道:“你家姑娘是?”

那小丫环急急说道:“我家姑娘是姚娘。她,她,”丫环急了半天,却是没有说出口姚娘到底如何,最后求道,“姑娘说,让我带一句话给苏大夫,苏大夫听后定然就明白了。”

李景七不在,加上苏珺兮已经辞了一鹤馆的工作,如今又因李景七一事而精神不济,因此王婶原本不欲生事,但是见小丫环真是焦急,又听她说最后一句话,便点头说道:“你要说什么话,你先告诉我,我给你带个话,若是我家小姐明白,自然帮你家姑娘。”

小丫环闻言似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点头:“姑娘说,她如今一无所有,只剩肩头的一朵牡丹了。”

王婶听罢重新关上门。进去寻苏珺兮,见苏珺兮睡着,想了想还是把她喊起来,将小丫环说的话转述给苏珺兮听。

苏珺兮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间被王婶叫醒,反应便有些迟钝,怔了半晌,才想起这句话是当初马大袭击她时她偶遇姚娘,姚娘来帮忙却伤了肩部,她们那时关于伤疤问题的戏言,不由一惊,问道:“那小丫环呢?”

王婶道:“没敢让她进来,在门外呢。”

苏珺兮迅速起身穿衣,一边说道:“让她进来吧,姚娘心气颇高,只怕真是她出了什么事情。”

王婶闻言点头,出去喊小丫环。

苏珺兮收拾妥当,到得客厅,那小丫环见苏珺兮由个丫环扶着,便冲到她跟前,“噗通”一声跪下:“苏大夫,求你救救姚娘吧,她,她出血不止,已经好些时候了。”

苏珺兮咋一听闻这消息,不禁骇了一跳,给王婶打了个眼色。待王婶将小丫环扶起来,苏珺兮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姚娘是什么缘故导致的流血?”

小丫环脸一红,低头小声说道:“我叫阿弦,姑娘吃了堕胎的药……还有她的手断了,好些时日了一直没有好透,不停地流脓……”

苏珺兮适才的惊讶还没有收住又被这句话吓到了,连忙吩咐清霜和王婶:“清霜,去喊清风取了我的药箱来,王婶,让王叔驾车吧。”

王婶点头,转身出去了。

苏珺兮又问小丫环:“姚娘此刻住哪里?不在落影阁了?”

小丫环摇摇头:“不在了,她现在和我住在末巷。”

苏珺兮闻言不由暗暗呼了一口气,末巷那处是贫民区,各色人等无奇不有,黛娘一个貌美女子住在那里本身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未几,几人打点清楚,苏珺兮领着清风和小丫环去了前院,却见长玄也在。长玄见苏珺兮出来,忙先上前说道:“夫人,长玄要时时跟着夫人。”

苏珺兮心中一顿,半晌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领着清风与阿弦上了马车,阿弦不敢坐,直说要坐到外面带路。

清风说道:“你便坐吧,王叔会走,到了地方你喊一声就是。”

阿弦这才上车坐了。

马车七拐八弯,终于进了狭小的末巷,在阿弦的提示下停在了姚娘的小屋门口。姚娘住的屋子在这一片里还算好些,苏珺兮和清风随着阿弦进了屋,屋里倒是通风和整洁,但是即便如此,苏珺兮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苏珺兮走进床边一看,真是骇得不轻,原先记忆中一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的姚娘,此刻紧紧地闭着双眼,双颊瘦削,明显失了颜色,虽不至形容枯槁,但是与原来的美貌相比,真是差了好多。

阿弦探头轻声唤道:“姑娘醒醒,我把苏大夫请来了。”

姚娘动了动睫毛,勉强睁开了眼睛,原来并未睡着,只是疲倦至极。

阿弦搬了张凳子过来让苏珺兮在姚娘床边坐下,苏珺兮看着姚娘半晌,心中无限疑问,又怕无心触及姚娘的痛处,最后只轻声问道:“怎么了?”

姚娘的目光自苏珺兮身上移开,看着帐顶缓缓说道:“窑子里,不过就是新颜换旧人的戏码罢了。还能有什么事?只是姚娘倒霉,碰了落井下石的人。”

“落井下石?你,”苏珺兮顿了顿,还是问道,“阿弦说你吃了堕胎的药,还有你的手的伤是怎么来的?”

说着苏珺兮取过姚娘的左手来,无事,又取过姚娘的右手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姚娘的手包扎着,纱布上沁着点点暗红色的血迹与黄绿的脓水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是什么样的颜色,而从包扎的情形来看,定是姚娘的大拇指整个都没了!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尚且是个巨大的打击,更何况姚娘还是个弹琵琶的人,此后只怕再不能弹琴了。

苏珺兮二话不说,和清风一起,拆起姚娘手上的包扎来。

姚娘几乎痛得麻木,此刻却只是微微皱着眉,嘴里淡淡地对苏珺兮说道:“黛娘被赎,落影阁便只剩了我一个招牌,嬷嬷把气都撒到了我身上,你也晓得,我是个脾气硬的。愈发惹恼了嬷嬷。后来,落影阁新来了一批人,嬷嬷见了不错的苗子,便背着我把我卖给了赵成益。”

苏珺兮拆好了纱布,用自制的药水酒精给姚娘消毒,药一沾上姚娘的手,就痛得姚娘惊叫出声,紧紧地咬着干巴巴的嘴唇,嘴唇上点点猩红痕迹,几乎咬出血痕。

苏珺兮知道姚娘痛极,因此只迅速地清理着伤口。尽量让她疼痛的时间短一些,最后苏珺兮给姚娘的伤口上好药,重新包扎好,才放下姚娘的手,按上她的三部给她诊脉。

姚娘渐渐缓了疼痛,松了脸上的神色,又絮絮地低声说起来:“赵成益睚眦必报,是个十足的小人,我之前把他得罪惨了,他寻得就是这个机会,宁可花高价把我买了让嬷嬷赚上一笔,也要我生不如死。”

苏珺兮耳边飘着姚娘低低的絮语,几乎不能专心诊脉,最后实在不忍心,把好脉说道:“姚娘,若是难受就别说了,堕胎药你喝得猛了,才导致出血不止。”

姚娘闻言不由苦笑,缓缓闭了眼睛说道:“当我得知我怀了孩子,我真是恨极,想都没有想就去买了堕胎药,也不管多少剂量只都熬下喝了。”

苏珺兮心中拟了药方,在诊箱里找了一会儿,见少了一味药,交代清风出去让王叔去取药,才斟酌着问姚娘:“那你此刻可后悔?”

姚娘摇摇头,摸着自己的腹部一会儿,轻声说道:“我连他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实在不忍心他来世间走一遭,受这无望之苦。”姚娘顿了顿,转头看着苏珺兮问道,“苏大夫,我是不是很无情?”

苏珺兮鼻子一酸,半天忍住心中的难受情绪,淡淡一笑说道:“我不觉得,世间万事不可掂量,我从不敢妄自论断。你且放宽了情绪,好好地养着。”

姚娘闻言点点头,似安了心,倦得重新闭上眼睛。

苏珺兮略一迟疑,问道:“姚娘,你一个女子,如今又是这样的身体,住在这里会不会不方便,若是……”

不等苏珺兮说完,姚娘仍旧闭着眼睛打断了苏珺兮的话:“苏大夫,我知你心意,但是现在我还是赵成益的人,我的卖身契在他手上,这里的喽罗大多吃他的饭,还不敢把我怎么样,而且现在落影阁和东风楼斗得乌烟瘴气,就是赵成益也没有功夫来管我。先这样吧,等我过了这一关,养足了力气,定当搏上一搏。”

苏珺兮见姚娘暂时安全,也没有放弃生存的意志,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让她好好歇着,自己则起身将阿弦叫到一边,细细地嘱咐她照顾姚娘时要注意些什么。

等王叔回转,清风亲自给姚娘煎了药,看着阿弦喂她服下,苏珺兮才带着几人离了姚娘的住处。

回到苏家,苏珺兮写了药方和一张单子,让王叔抓好药,再按着单子上所配的买齐那些补血的食物,通通给姚娘送过去,又交代王叔定要仔细按着单子上写的细细交代阿弦都怎么个吃法、不要擅自换姚娘手上的伤药才行。

王叔应下,取了药方和单子走了,苏珺兮正想歇歇,却见陈则涵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显然拦不住他的王婶。

陈则涵见苏珺兮略有一些憔悴,一把扶过苏珺兮的肩膀,上下看了一遍,才咬牙切齿地说道:“妹妹,你怎么如此疲惫?李景七那混账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嗯?发生了如此大事,你怎么也不吭一声,当初出嫁时,不是爹爹都说了,有事来陈府找我们,何况,连大哥也不可以告诉么?这回若不是阿豹来寻阿虎,知道阿虎去了东京,要不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王婶听陈则涵一股脑地抖了一箩筐的话,自己畅快了,却是让苏珺兮又想到烦心事,不由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只拉开了陈则涵的手劝道:“大少爷,你冷静一些,这事你是听阿豹说的?可都听了什么话?”

陈则涵闻言一顿,见苏珺兮面色不大好,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半晌,才恨声道:“是阿豹说妹妹回了苏家,阿虎上了东京,二郎觉得奇怪,但是他这几日忙着医馆和药堂的事情分不开身,便让我来问问,我去万径园一看,果然人都不在,问了清露才知道李景七不声不响地回了东京,妹妹确实回了家。”

陈则涵说罢,又凑近苏珺兮一步,说道:“妹妹,你这便跟我回陈府,我们跟爹爹说,即刻就派人上东京寻李景七去,无论如何他都该有个解释,省得日后他还以为你无依无靠好欺负!”

王婶见陈则涵越说越不像话,当即也顾不得主仆身份的区别,沉声说道:“大少爷别说了,大少爷心里为小姐着急我们心里清楚,但是大少爷如此沉不住气,万一弄得此事没得解决反而坏了事,到时谁来负责担当?是小姐自己一个人吞了苦果还是陈府来负责?大少爷别跟老奴说陈府不怕养着小姐一辈子这样的混账话!”

陈则涵一顿,当即被王婶的话泼了一桶冷水,半晌,才沮丧不已地在屋里踱了两步,背对着苏珺兮说道:“妹妹,对不起,大哥总是没有分寸,你,你可怨大哥?”

苏珺兮苦笑不已,陈则涵问这个话,她还能怎么回答?陈则涵疼惜关心她不假,但是这种疼惜和关心,她只能说实在是笨拙的很。

陈则涵等了半天,不见苏珺兮答话,不由转过身子忐忑地问道:“妹妹?可是,可是……都是大哥不好,你……是不是大哥也帮不上忙了?”

陈则涵不由想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苏珺兮面前总有一种感觉,那种感觉他曾经一直不能明白,此刻,他总算明白了,那是一种无力感,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无力感。

陈则涵咽了咽喉咙,他也晓得他于人情世故实在一窍不通,而苏珺兮想必深囿于此不可自拔,想着又低声解释道:“妹妹,你不要觉得有压力,我,我这回是真的着急了才来的,我知道我过去给你带来许多困扰,往后我定不……”

苏珺兮闻言一惊,总算从自己的沉思中回神,连忙打断陈则涵的话:“大哥,谢谢你,但是此事我自有安排,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惊动大伯父,阿虎也已经去了东京,有消息便会传信回来。”不管陈则涵过去和现在各是什么样的心思,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挑破了好,否则往后两人甚至更多的人难免尴尬,还是朦朦胧胧的,不知不觉也就随着时间过去了,苏珺兮顿了顿,又说道,“李景七他,清露那边只知道事情的开头,后来的事情她并不知道,总之你不用太过担心,他若是遇了什么事情……”

苏珺兮说着说着忽然间觉得很无措,到底自己也圆不过这个谎来,顿时有些心灰意懒,半晌,都接不上自己之前说的这番话。

陈则涵闻言心中一紧,却也听明白了苏珺兮的难为,奈何他就算想背着苏珺兮帮她,陈府在东京也没有什么路子。

半晌,陈则涵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妹妹,大哥晓得了,你若是有什么难处,觉得不便找我爹爹,便来找大哥可好?大哥和你二哥无论如何,也总会想了办法帮你度过难关,你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苏珺兮不禁鼻子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刚刚涌上眼眶的眼泪压了回去,点点头笑道:“我晓得,谢谢大哥和二哥。”

陈则涵见苏珺兮情绪实在低落,便嘱咐了几句话,又再三叮嘱王婶等人好好照看苏珺兮,才满心忧虑地走了。

王婶见陈则涵如此,却是哭笑不得,看着陈则涵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回头对苏珺兮感慨道:“大少爷最后总算说了一回通透的话。”

苏珺兮淡淡一笑,却是再支持不住,一阵乏意顿时涌上全身,王婶和清风见状,忙扶她进屋休息。

接下来的时日,苏珺兮日日担忧姚娘的病情,日日亲自上门给她换药复诊,王婶几人虽然怕苏珺兮如此太过劳累,但是见苏珺兮一忙起来倒是淡了情绪暂时不再沉浸在李景七的事情里面干着急,偶尔还和姚娘说笑,心情倒是好了一些,便也常高兴苏珺兮如此奔波,都没有说什么。

姚娘虽然有脾气,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在欢场那么多年,自然只是不愿揣摩迎合人心而已,又哪里看不出苏珺兮的心事?即使不懂事情具体细节,也能揣测出个七八分,何况苏家众人的态度也实在明显。只是她也不多问,只默默陪着苏珺兮闲话说笑,分散她的注意力。

姚娘的病情渐渐好转,时间一晃也入了三月,春日的绚烂明媚更加清晰起来,而前往东京打探消息的阿虎已经去了十来日,仍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万径园那边也没有收到李景七的信,苏珺兮心底隐藏着的担忧与害怕越来越大,更渐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苏珺兮一直都知道长玄时常在她身后欲言又止,若是换做稍早的时候,她定会想方设法从长玄嘴里挖出话来,可是现在,她却是不由自主地不愿从长玄嘴里探听出任何消息,她实在是害怕,害怕可能存在的天翻地覆。

苏珺兮为了让自己好过,更是不断地找事情来操心,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现在倒是时常昏睡,再加上白天担心别的事情,日子浑浑噩噩也就混过去了大半。

苏珺兮叫来长玄,问道:“你可有办法让赵成益将姚娘的卖身契还给她?”

长玄一愣,适才他还战战兢兢的,深怕苏珺兮问他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此刻总算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隐隐地叹息,其实他倒是希望苏珺兮亲自来问他……

有感 读者卷 第九四章 谦谦玉君子 第九四章 谦谦玉君子

“长玄?”苏珺兮见长玄发愣。轻声唤道。

长玄闻言回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夫人,公子不在,长玄试试吧。”

苏珺兮轻轻点点头。

第二日,长玄自杭州府府衙回来,迟疑地对苏珺兮回禀道:“夫人,长玄无能……”

苏珺兮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却是暗自思量开,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难道李景七如今之状况比之从前已到了杭州府知府大人刘守敬不给面子的程度? 思及此不免担忧更甚,沉默半晌,突然做了决定,说道:“长玄,你带我去一趟东京吧。”

“夫人!”长玄闻言骇了一跳,说道,“此事,此事不可鲁莽,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长玄如何向公子交代?不若就等阿虎的消息?本来这来来回回的,传个消息也没有那么快。”

苏珺兮冷静一想。也是,当初嘱咐阿虎到了东京就先传个信回来,算起来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不如再等几日。如此一想,苏珺兮暂时听了长玄的话,搁下了前去东京的念头。

苏珺兮有心去东京,便多了一份心思,就是打听东京里大大小小的消息,关于这个,对于她来说还真的只能拜托陈则涵,因此她去了一趟陈府,偷偷寻了陈则涵,让他从他朋友那里探听探听些消息。

陈则涵听罢点点头,仍是担忧地问道:“只是,这消息即便得了,传到我们这里也是旧闻了。”

苏珺兮早想到了这层,此世消息不灵通,但是有些消息总比没有消息来得好:“无妨。如此,珺兮多谢大哥了。”

陈则涵笑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注意身体,这几日明显憔悴了。”

苏珺兮含笑点头,她以前有些清瘦,自嫁给李景七以后便胖了些,这段时日也许是心情抑郁的缘故,倒是胃口大增,吃得不少。却还是显得憔悴,原来的好气色淡了许多。

苏珺兮辞了陈则涵,自陈则涵的书房里出来,远远地看到何氏走过来,便停了脚步,等着何氏走近。待何氏走到跟前,她淡淡一笑,行礼说道:“珺兮见过大嫂。”

何氏仍旧是那亲疏适宜的笑容,只略略对苏珺兮致意,便往陈则涵的书房行去了。

苏珺兮见状也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走了。

待苏珺兮的马车出了陈府,穿过闹市,苏珺兮便弃了马车,改作徒步。

此时正值烟花三月,正是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的季节,新绿的柳下散落着几处歌席,偶有闲情的游人围席而坐,畅饮怒笑好不快活,苏珺兮漫步在小道上,不禁也被此情此景触动。

清霜见苏珺兮这段时日来难得展了笑颜。不由也欣喜,便跟着苏珺兮看起周遭的景致来,待愈加靠近西边,人烟就渐渐的少了,而清霜紧张担心了这么多日子,一直紧绷的神经一时也放松下来,便少了一份警惕,不想一个没注意,身前的苏珺兮忽然身形一晃,眼看就要一头往前栽下去,脑袋顿时“嗡”的一声手足无措。

更后面的长玄身手再快,此刻只怕也来不及,电光石火之间,苏珺兮身侧的行人忽然伸手接住了苏珺兮,苏珺兮“嘭”的一声闷响便栽入了路人的怀里。

清霜一时惊吓一时自责一时庆幸,几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简直百感交集,此刻更是怔怔地仍旧愣在原地。

长玄见状却是着了急,不由对清霜骂道:“还不扶着夫人。”说罢恶狠狠地看着路人。

路人一时情急,救人心切之下倒没有顾及那么多,此刻见得长玄的架势,不由尴尬不已,低头看着苏珺兮一头青丝已经绾作****的发髻,也能理解长玄的心情,他本来就虚扶着苏珺兮,此刻更是松了手,只让苏珺兮侧倚在他怀里,目光坦然地看着长玄,半晌。忽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就抚平了去,了无痕迹。

清霜被长玄喝醒,连忙上前扶过晕倒的苏珺兮。长玄见清霜扶好了苏珺兮,这才毕恭毕敬地对路人俯首深深行了一个礼,谢道:“多谢公子相救,小的代夫人谢过公子。”

路人一袭宝蓝长袍,俊眉朗目,蓄着短短的胡子,端的书卷气华、风度翩翩,只身子一侧,轻声说道:“不敢当,在下冒昧了,不敢耽误你家夫人休息。”听着却是东京的口音。

长玄又微微俯首,旋即对清霜说道:“你能不能顶住,不若先扶着夫人在此等等,我去租辆马车来?”

清霜忙点头:“我可以,你速去速回。”

长玄听罢又转头对路人行了一个礼,说道:“公子好气度,小的冒昧求公子帮我们一个忙,莫叫她们弱女子二人被人趁虚而入。”

路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淡淡一笑,心道倒是一颗赤子之心:“如此。在下冒昧了。”

长玄合手一揖:“多谢。”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奔向附近的车马行。

路人只站在距离苏珺兮和清霜半丈远的地方,也不看她们二人,只观赏着周遭的景致,心下却是警觉地很。

须臾,长玄驾了一辆马车回转,清霜将苏珺兮背上马车,长玄又谢过路人,这才挥鞭打马往苏家疾驰而去。

回到苏家,苏珺兮仍未醒,清霜不禁吓坏了,长玄也很着急。下了马车也不管其他人,只又牵了自己的马,马不停蹄地往一鹤馆寻大夫去了。

王婶和清风循声出来,俱是骇了一跳,几人顿时手忙脚乱地把苏珺兮弄到了床上,一安顿好苏珺兮,清风便给苏珺兮把起脉来,但是清风虽然懂些医理,也多是药草方面,对于把脉看诊实在是才疏学浅,诊断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弄得屋里几个女人更加紧张担忧,徒增不安的气氛。

终于,长玄带着陈则涛回来了,陈则涛二话不说,也顾不得忌讳,直接就进了苏珺兮的卧室,换下清风给苏珺兮把起脉来。

半晌,陈则涛凝眉,换手又诊,最后又拿起原来的手重新诊了一下,看得几人莫不眉头紧锁,许久,陈则涛才舒展了双眸,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苏妹妹忧思过甚,身体虚弱,但是……”

不等他说话,众人俱是呼吸一紧,只恨不得堵上陈则涛的嘴不让他说出更坏的病情来。

陈则涛见几人神情格外的郑重且紧张,忽然淡淡一笑,说道:“看你们紧张的,都怪我把脉的火候未到,我看着似是苏妹妹有孕了,只是时日尚短,我还不能肯定。一会儿我回去请刘老大夫过来给她重新看看,你们且放心吧,就是让她多多休息,放宽心事才好。”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都松了一口气,王婶忽然喜极而泣,快步走到苏珺兮的床边,不停地替苏珺兮掖了又掖被子,只说不出一句话来。

清风心中高兴,却仍是不敢大意,忙又追问道:“那怎么晕了这么久?”

陈则涛一顿,半晌也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摇头说道:“许是一开始是晕过去了,不过现在是睡着了,你们倒是让她多睡睡。”

清霜闻言忙着谢天地,清风却是美目一转,斜睨着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苏珺兮恨道:“小姐真是的,害得我们大家担惊受怕的被折磨了这么久,看日后不讨回来!”说完也露出个舒心的笑容。

陈则涛敛了笑容,轻声说道:“你们先好好照顾苏妹妹,我这就回去请刘老大夫过来,到时他自有诊断。”

清风和清霜俱是欢欢喜喜地把陈则涛送了出去。

虽然陈则涛说他不确定,但是以陈则涛凡事都只求个稳妥的性子,她们也晓得此事应该是不差了,果然,不久刘老大夫来了之后,就确诊苏珺兮是怀了身孕,当即一边摸着自己的一把美髯,一边龙飞凤舞地给苏珺兮开了几张调养的补方,对几人千交代万交代一番,才放心地随陈则涛出去,准备回一鹤馆。

刘老大夫见苏家几个仆从都不在周围,便低声问道:“则涛,珺兮这是……”

陈则涛闻言一顿,旋即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低声回道:“不瞒刘老,苏妹夫有事回东京了。”

刘老大夫听出陈则涛语气里的迟疑,便也不再多问,正巧此时王叔出来,对二人行了礼,旋即看着陈则涛不说话,刘老大夫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就先上了马车。

王叔把陈则涛拉至一边,说道:“二少爷,小姐她性子有些……”

未及王叔说完,陈则涛就打断了王叔的话,含笑说道:“王叔,我明白,你们放心,此事自然是由苏妹妹去向伯父说明的。”陈则涛晓得苏珺兮一直对他伯父隐瞒着李景七不辞而别回东京至今渺无音讯的事情,也能理解苏珺兮的决定。

王叔心中感激,深深对陈则涛行了一个礼,陈则涛连忙避开,直说道:“王叔你与三叔的情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还是明白的,不过这点事情怎敢受礼?我自小就敬佩三叔呢!”

王叔闻言不由现了笑容,都说陈府二少爷最是憨厚,其实陈府二少爷才是个玲珑妙人,这番话的意思,便是告诉他他定会照顾小姐的了。

王叔送走刘老大夫和陈则涛就回了屋,经过苏珺兮住的屋子楼前时,不由顿住脚步,微微有些驼的背忽然微不可见地一颤,就是王叔,也不禁偷偷抹了一把男儿泪。

苏珺兮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傍晚,待醒来时,完全没有把众人急的团团转的自觉,一醒来,揉揉惺忪的睡眼,转头就对清霜吩咐道:“清霜,我饿了,午饭准备好了么?”

清霜和清风先是一愣,旋即抱在一起几乎没笑得蹲在地上,清风撇撇嘴,戏谑地说道:“好难伺候的小姐,睡得天昏地暗差点没把我们大家吓死,这会儿醒来就要午饭吃,也不晓得晚饭都已经炊上了!”

苏珺兮一开始听得怔怔的,不知道清风在说些什么,不过最后一句却是听懂了,连忙往窗外看了一眼,可不是嘛!此刻已然日暮西山,淡霞给西边天际染了一层淡淡的晕黄,就如同女子额边的花黄般温婉。

想起自己睡前还在街上,苏珺兮不禁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问道:“我睡了这么久?可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清霜忽然转头和清风对了一个眼色,旋即取了早就备好的果子,上前扶起苏珺兮,将盘子递到苏珺兮跟前:“怎么没有添麻烦?小姐可是倒在半路上呢。”

苏珺兮闻言一顿,奈何怎么也记不起事情经过,只好不好意思地取了一个果子,说道:“那谢谢你们了。”

清霜本只是想开开苏珺兮的玩笑,却无心记起一桩事情来,便肃了神色对苏珺兮说道:“若说感谢,我和长玄倒没有什么,就是路上遇上一位风度谦谦的公子,可是帮了大忙。”

苏珺兮垂眸想了半晌,仍是丝毫没有记忆,便抬眸看着清霜问道:“我实在记不起来了,你们可代我谢过他了?”

清霜倒是没有想到苏珺兮竟然毫无印象,一旁的清风早就听出了蹊跷,忙问清霜道:“到底怎么回事?”

清霜抿嘴想了想,说道:“小姐,此事还是实话跟你说比较好,小姐半路晕倒,我和长玄都没有准备,我一时疏忽大意,没有来得及扶住小姐,小姐便直直地往前栽下去了……”

苏珺兮一边听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却又听清霜小声说道:“那时那位公子顺势上前扶住了小姐,小姐便,”清霜看了苏珺兮一会儿,才迟疑说道,“便倒在了那位公子的怀里。”

清风先是一愣,旋即笑开,伸出食指狠狠撮了清霜的额头一下,骂道:“你当小姐扭捏这些?白跟小姐了,这不过是万不得已,小姐怎么会计较这些?”

清霜摸着自己的额头,半晌辩解道:“我这不是怕小姐如今不能受刺激嘛,万一……”

苏珺兮这下真是听得云里雾里,连忙打断两人不知所云的对话,问道:“我怎么了?”

清霜一听“噗嗤”一笑,抛开往日沉稳的性子,忽然间多了份少女的神采,对苏珺兮喜道:“小姐怀了小小姐或者小少爷了!”

苏珺兮怔住,才放进嘴边的果子也忘记了咬,半晌才反应过来此话的含义,她虽然活了两世,此世更是因为行医的缘故,遇过不少初为人母的女子,但自己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想着,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腹部,这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到她自己都不曾感觉到的生命,这感觉……苏珺兮想了半天,也只能用“奇妙”一次来概括,却仍然觉得这个词语太薄弱。

清风见苏珺兮虽然发愣,却是难掩眉梢眼角的喜意,顿时放下了心,她本来担心李景七不在,还害怕苏珺兮听了这个消息会心情复杂,此刻见苏珺兮心中平和柔软,只觉得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么轻松惬意过,不由近前打趣苏珺兮:“小姐,我说小姐缘何这一段日子以来都如此能吃能睡呢?原来不是小姐改了性子,而是有人要吃要睡!”

苏珺兮闻言这才回神,白了清风一眼,骂道:“贫嘴,你就打趣我吧。”

清风和清霜不禁一起笑开。

苏珺兮忽然想起一事,又转头问清霜:“对了,你们可记得替我感谢那位出手相助的公子了么?”

清霜忽然止了笑,虽是回答苏珺兮的问话,却转而****地看着清风:“说起来我倒是真心佩服,长玄虽小,但是想是常年跟着长青管家见过大世面,当真一番临危不乱的气势,那时小姐晕倒,我可是吓得不知所措的,结果长玄倒好,先给了那位出手相帮的公子一番脸色,等我扶住了小姐,又对那位公子郑重言谢,后来又雷厉风行,迅速弄了辆马车来,我直到此时才缓过劲来的,今日还真是多亏了长玄。”

苏珺兮见清霜故意有板有眼地说给清风听,虽然她也晓得清霜说得应该不假,但是还是和清霜一起看着清风,等着她的反应。

结果清风一脸淡然,只狠狠说道:“要是他再不中用,我看他如何跟我们交代!”

苏珺兮不禁暗自摇摇头,替长玄叹了口气,他真是冤大头,清风虽然平日脾气直爽,但是此次对于李景七不辞而别的事情,简直是比她还耿耿于怀,而且最要命的是,她现在完全迁怒到了长玄身上。

清霜见状忽然对着清风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旋即对苏珺兮说道:“小姐,我去看看王叔和王婶准备好了晚饭没有,今晚可是王叔亲自下厨呢!”说罢,清霜径自往厨房去了。

苏珺兮闻言心中一暖,想到苏家这么多人都在默默地关心着她,忽然无比平静,暗暗决心不再纠结李景七不辞而别和故意隐瞒的事情,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便静下心来等着东京里阿虎传消息回来,等到稳了胎,她便坐船去东京。

有感 读者卷 第九五章 绝响琵琶语 第九五章 绝响琵琶语

自苏家上下得知苏珺兮怀孕之后。大家纷纷围着苏珺兮转,这也不让她做,那也不让她去,弄得苏珺兮几乎等同于被圈养,忍无可忍,终于呛声:“你们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我自然晓得分寸的,你们把我如此圈养着,只怕最后我反而辛苦。”

几人见苏珺兮放话,顿时敛容屏息,莫不俯首唯唯,看得苏珺兮怎么也板不起一张脸来,简直哭笑不得,说道:“好了好了,我没有生气,就是我不能老在屋里坐着。我都已经好几日没有去看姚娘了,今日一定要去看看她。”

众人习惯性地继续俯首点头,看得苏珺兮实在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清风上前说道:“我就说,是不该这么矜贵地养着,往日小姐就不是这样的性子,如今更不应该养娇了身体。生养可是一项破费气力的活。”

清霜闻言面一红,不好意思接话,苏珺兮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清风的额头轻声佯嗔:“马后炮!这话也只在这里说说,你看清霜都不好意思了。”

清风抚着自己的额头吐吐舌,替苏珺兮收拾妥当,便和清霜一起扶着苏珺兮往前院去。虽然说,他们同意让她出门了,可是这回不仅清风和清霜都跟着,就是王叔和长玄也一刻不离地守在左右,苏珺兮心中无奈,也知道大家的心意,便由了他们,小心些也总没有错。

苏珺兮到了姚娘的住处,姚娘一看苏珺兮今日的架势,水墨氤氲的桃花眼一转,打趣道:“我道这几日都不见你来,还想着你最近是什么情况,不想原来是如此风光了?”

苏珺兮笑着摇摇头,在姚娘的床边坐下,先给姚娘诊了脉,才说道:“他们原先拘着我,不让我随便走动,你这里更是不让我来了。”

姚娘闻言“噗嗤”一笑,却也疑惑:“为何拘着你?难不成你还犯了天大的过错?”

苏珺兮轻浅一笑,回道:“我怀了他的孩子。”说罢,苏珺兮忽然记起一事,抬眸略带歉意地看着姚娘。

姚娘长长的羽睫一颤。却是因眼底的笑意而起,拉起苏珺兮的手说道:“没事的,你不必忌讳。”

苏珺兮点点头,姚娘又继续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如果我没有猜错,李公子是不是不在杭州府?”

苏珺兮浅浅笑开,现在再想起此事,倒是平静了许多,点头道:“是,我打算等稳了胎,便去东京一趟。到时小医馆也已经改建好了,若是……”苏珺兮仍然不知李景七此行所为何事,但是李景七在临行前将小医馆的房契和一大笔钱交给王叔这件事总让苏珺兮心中徘徊着隐隐的不安,“总之那个医馆,等我生了小孩,就一定会开起来。”

姚娘听罢脸上的笑容依旧,一双桃花美目半垂,却是兀自斟酌起来。

苏珺兮将姚娘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一转,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便问道:“姚娘。往后你打算怎么办?不若来我的医馆里帮忙?”

苏珺兮问得直接,姚娘却听得感动,她不是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是不好意思开口,只是……

姚娘难得露出苦涩一笑,说道:“我的卖身契还在赵成益手里,也不知能不能拿得过来,何时能拿得过来。若是拿不过来,就一定会给你添很大的麻烦。”

苏珺兮一想到李景七的事情不曾明朗之前,长玄仍是毫无办法,不免有些叹气,姚娘瞧见了却是轻轻地拍了拍苏珺兮的手,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你也晓得我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从来不曾怕了去,自然也不会轻言放弃。”

苏珺兮闻言一顿,半是玩笑半是警醒道:“你还说,若不是因为你这样的性子,能够得罪了那么多小人?”

姚娘低低一笑,回嘴道:“若非如此,只怕我们便没有缘分认识了。”

苏珺兮听罢真想狠狠说姚娘一顿,但看着姚娘现在的样子,也算是甘之如饴吧,便没有开口。

两人沉默了半晌,姚娘忽然清幽幽地开了口,说道:“其实不是我甘之如饴,而是,我此生都难以脱离贱籍的,我爹爹是个好夫君、好爹爹。唯独不是一个君子,最后落得个自己身首异处妻女配隶不得翻身的下场。其实从赵成益手中拿回卖身契说得准确点,也不过是从赵成益手中转移到另一个人手中罢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明知不可为却仍然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如今……”姚娘的声音低低转转,在苏珺兮的耳朵里徘徊,却不是伤感,不是震惊,反而平和地如同她在述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

姚娘见苏珺兮微怔,忽然轻浅一笑,戏谑道:“若是将来有可能,我可要在你身边讨个大丫环的身份做的。”

苏珺兮这才回神,摇头半是玩笑半是鼓励地说道:“你就这点出息?”

姚娘闻言不答,转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墙面。

苏珺兮循着姚娘的视线看过去,却是挂着一把琵琶。

“能帮我将琵琶拿过来吗?”姚娘忽然低声说道。

苏珺兮回头看了姚娘一眼,见她眼神坚定,略一思忖,起身为她取了琵琶,递给她。

姚娘接过琵琶后,就不再理会苏珺兮,而是起身坐正了身子,随后续续弹弹,专注地给琵琶正音。

事毕。苏珺兮忽然闻得一声铿锵滑音,旋即弦未止而新音起,苏珺兮不由宁神屏息,侧耳倾听,曲子因为姚娘缺了右手的大拇指,而显得嘈杂不连贯,苏珺兮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这是当初她在西湖游舫上听的绿腰。

姚娘浑然不介意自己右手的残缺和乐曲的瑕疵,只低头沉默地拨弄着指下的四弦,神情中多了一分微不可见的庄重,曲声也隐隐透出一股决伐之气。令人闻之震颤。一曲完整而又残缺的绿腰弹下来,唯有最后的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才让苏珺兮将这一首绿腰与当初湖上的绿腰重叠在一起。

声止曲歇,苏珺兮仍旧怔怔,姚娘将怀里的琵琶放平,低头仔细地看着琵琶,对苏珺兮说道:“那时我小到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忆,脑海中唯独练琴引至的指尖痛楚清晰得到现在都挥之不去,以及一个女子在窗外的低低絮语,她说,你要好好练琴,能得一样旁人都不能得的本事,将来便能好过一些。”

姚娘说着,顿了顿,似乎沉入了混沌的记忆,她极少回忆,如今想来有些吃力:“其实,我已经记不起她的长相了,只是记忆中我知道她是我娘,后来,我再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是否还在这个世上,有没有改变了当时的那个想法,即使是能得一样旁人都不能得的本事那又如何呢……”

苏珺兮闻言心中不禁有些郁结,微微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姚娘用右手的四指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琴,忽然双手高高托起琵琶,随后重重地往地上一摔,琵琶顷刻间裂成两半,留下一声惊心的钝响不绝于耳。

半晌,苏珺兮的目光才从地上的裂作两半的琵琶上手回来,眼角余光不经意间一瞥,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暗暗责备自己一时大意。

苏珺兮连忙拉过姚娘的右手,手上缠着的纱布已经渗出鲜红的血迹,姚娘好不容易好转的伤口因为弹琴的缘故又裂开了口子。

苏珺兮娴熟地给姚娘拆包扎。姚娘见苏珺兮慌张,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这几**没有来,这药都是阿弦帮我上的,上得还真不成样子。”

不成样子也能结疤痊愈,如今你这一番动作,不知又要多耗多少时日了。苏珺兮心中暗忖,又想起姚娘适才的决绝,只道她虽然说得轻松,但心里只怕也不好受,便没有多说什么,只给姚娘重新上药。

苏珺兮刚刚给姚娘重新抹上药的那一刻,姚娘才感觉到钻心的刺痛,双眸微微一眯,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珺兮虽然低着头,也能想象姚娘忍痛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声叹息。

等给姚娘换好了药,苏珺兮低头看着地上的破碎琵琶,轻声问姚娘:“这……”

姚娘却不以为意,忽然记起一事,抬头问道:“你莫不是被我适才的举动吓坏了?我确想最后弹一次琵琶给你听,此后再不碰琴了,你别介意。”

苏珺兮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我就是想问你这琴怎么办。”

姚娘这才恍然,说道:“让阿弦来收拾吧。不过,往后你不要过来了,这里的喽罗几乎都在赵成益的手下讨饭吃,也算半个赵成益的地盘了,你现在有了身孕总该谨慎些。这几日我的身子也好尽了,不过就剩下手上的伤,若是药用得差不多,我寻机会过去找你吧。”

苏珺兮闻言点头,想着也无甚事情,便和姚娘告辞了。

不想,苏珺兮出了姚娘的住处,才坐上马车,便听车外长玄呼道:“那不是王婶?怎么跑得这样急?”

苏珺兮心中顿时一紧,莫不是李景七来了消息,想着就掀开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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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三千。好想休息。不知道明天能码多少。

有感 读者卷 番外之二 当时明月在 番外之二 当时明月在

“叮叮当,叮叮当……”一串悦耳的铃音吸引了一个长得粉妆玉琢的女娃娃的注意。她正站在一座凉亭里的石凳边,手中把玩着玩**的手停了下来,也顾不得送到嘴边的水晶葡萄。

女娃娃抬起粉扑扑的小脸蛋四顾,找到了铃音的来源,海棠林里,几个丫环正手摇着大铃铛在逗引她过去。

女娃娃长长的羽睫如同蝴蝶的一双翅膀,扑闪了几下,旋即拿起手中的玩**颤巍巍地往海棠林里跑去。

“铃铛,铃铛……”女娃娃不过两三岁,娇软的童音仍旧含糊不清。

几个丫环见女娃娃追来,心中欢喜,又拿着铃铛一边摇一边疾走,逗着女娃娃追着她们跑。

女娃娃只觉得耳边都是清脆的铃音,一时懵了,不由停住了脚步,瞧瞧这个丫环手中的铃铛,又瞧瞧那个丫环手中的铃铛,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了又眨。

几个丫环见女娃娃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她们手中的铃铛,那样子,甚是楚楚动人……几个丫环顿时摇摇头。小姐才多大呢,怎么就想到了楚楚动人的形容,要说楚楚动人,那也是夫人。

想着几个丫环却纷纷上前,在女娃娃的跟前蹲了下来,将手中的铃铛齐齐送到了女娃娃的眼前。

女娃娃垂下双眸,扑闪了两下那一双精致的蝶翅,忽然喜笑颜开,伸手接过离她最近的铃铛,在耳边轻轻摇了摇,旋即“呵呵”笑起来,仍旧用娇软的声音说着:“铃铛,叮叮当……”

忽然,海棠树上悄然开在枝头的一朵海棠不胜微风的吹拂,轻颤了两下,便****下来,恰好落在女娃娃仍旧发黄的垂髫上。

女娃娃一怔,丢了手中的铃铛抚向自己的脑袋,没有摸到东西,却看到眼前一朵海棠自她的头顶落到了脚尖,不由“咦”的一声,往后挪了一步,旋即低头看着地上的海棠,半晌,指着海棠用软濡而含糊的童音说道:“花,砸了姚儿的脑袋……”那神情甚是震惊与认真。

几个小丫环见状忍俊不禁,其中一个丫环忍不住说道:“小姐。这花叫海棠,不若春儿给小姐摘朵海棠花戴可好?”

女娃娃眨眨大眼睛,俯身拾起地上的海棠看了看,说道:“海棠,戴。”说着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中的海棠花。

几个丫环又莺声燕语般笑开,那唤作春儿的小丫环笑着用食指划了划女娃娃粉扑扑的脸蛋,说道:“小姐,这花脏了,春儿给你摘一朵树上的好不好?”

见女娃娃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海棠才点点头,春儿起身自海棠树上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旋即又蹲下来准备给女娃娃戴上,可是比试了半晌,才发现女娃娃尚是垂髫,根本还戴不住花,几个丫环见状不由又笑作一团。

女娃娃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几个豆蔻年华的丫环笑若手中的海棠般娇艳,不禁也轻轻笑了起来。

“姚儿,姚儿。”

忽然身后传来几声低沉的呼唤,女娃娃心中一喜,又丢下手中的海棠,转身奔向声音的来源处。口中娇软地唤着:“爹爹,爹爹……”

女娃娃颤巍巍地一路小跑,忽然“噗”的一声,一头栽在了地上,看得前方适才还含笑看着自己的女儿的青年男子面色一痛,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蹲在地上扶着女娃娃的双臂担忧地问道:“姚儿,摔痛了吗?”

女娃娃见自己的爹爹来到了跟前,抬起沾了一鼻子灰的小脸蛋,“哇唔”一声,低泣了起来。

男子看着女娃娃一双酷似爱妻的清澈眼眸瞬间涌上水汽,如同晨间薄雾之中的西湖,心中不由一紧,忙抱起女娃娃,几步回到了凉亭里坐下,不停地问着:“哪里摔疼了?告诉爹爹,爹爹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女娃娃揉着自己的小膝盖,断断续续地低泣道:“这里,痛痛。”

男子小心翼翼地卷起女娃娃的裤脚,一看只是破了几道皮微微发红而已,顿时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给女娃娃揉着,一边还时不时地对着女娃娃的伤处轻呵一口气。

女娃娃坐在男子的腿上,渐渐止了哭,玩起男子腰带上佩戴的玉佩来。

男子见女娃娃止了哭便放下心来,整理好女娃娃的裤脚,抬手轻轻地拭了拭女娃娃眼角还挂着的两三滴晶莹泪珠,才笑着问道:“爹爹给姚儿剥葡萄吃好不好?”

女娃娃拽着手中的玉佩正玩得兴致盎然。胡乱地点点头,男子欣然地给女娃娃剥起了葡萄。

“老爷也真是的,越发宠得姚儿娇气了。”一位婉约丽人款款走进了亭子,俯身抱过女娃娃,精致的面庞上一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却是嗔怪地望着男子。

男子心中一阵沉醉,倒是忘记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微微笑起来。

女娃娃喜道:“娘,”喊罢,又惦记起男子手中的葡萄,转头说道,“爹爹,吃葡萄。”

男子回神,笑呵呵地将剥好的葡萄送到了女娃娃的嘴边,说道:“女儿就是要娇养,你看我们的女儿长得多漂亮。”

女子在男子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闻言朝男子飞去一记白眼,道:“父亲的眼里哪有丑女儿?”

那男子闻言顿时乐开,回头戏谑地望着女子:“卿卿的醋味儿好浓!”说着还在自己的鼻子跟前挥了挥手。

那女娃娃似是忽然听懂了爹娘的谈话,突然学着男子的样子,伸出白嫩的小手有模有样地自己娇俏的鼻子前摆了摆,煞有介事地软濡含糊道:“酸酸。”

女子闻言一愣,旋即狠狠地刮了一下女娃娃的脸颊,转头嗔怪道:“什么不教。你看姚儿这学的是什么?”

男子也不曾知道自己的女儿学了这一句去,顿时哭笑不得,却依然万分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又递了一颗葡萄过去,笑道:“姚儿也晓得笑话娘亲了,乖乖,快答应爹爹,往后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女娃娃似懂非懂,乖巧地点点头,又说道:“姚儿不笑话娘亲。”

女子闻言美目含怨地瞥了男子一眼,男子却乐开怀。抱过女娃娃亲了又亲:“姚儿乖。”

女娃娃呵呵笑起来。

银月皎皎,月华洒满屋檐,将这一片院子笼罩在温柔的静谧之中,偶起的虫鸣也给这微凉的夜添上了一层温馨静好的气息。

趴在美人怀里的女娃娃张开樱桃小口打了一个哈欠,旋即半垂下眼睛,原先黑白分明的双眸也黯淡模糊了去。

女子轻轻地拍着女娃娃的背,口中低低吟唱着歌谣,直至女娃娃轻轻的呼吸声在她的胸口起伏,女子才止了吟唱,将女娃娃轻轻放在床上,亲自替她盖好被子,放下帐幔,低声吩咐屋子里的两个丫环道:“你们看好小姐,一有动静就派一个人来叫我,晓得?”

两个丫环点点头应下,女子才款款然地出了女娃娃的屋子。

夜深风止,长空之上的明月静静地高悬在这一片屋脊之上,风云不曾变幻,而这相同的月华之下,却是再不一样的命运。

寂静幽暗的院子忽然间明如白昼,上百火把“哔哔啵啵”地燃烧着,滚滚而起的几许青烟并不能将原本黯淡的长空熏染地更黑,而火红跳跃的烈火亦不能掩去长空之上皓皓明月的清辉。

院子里越来越嘈杂,甚至时有惊叫之声迭起,瞬间令原本温馨静好的小院充斥着惊恐与可怖的气息。

女娃娃自嘈杂之声中惊醒,忍不住害怕地“呜呜”低泣起来,发现自己正依偎在丫环春儿的怀里,虽不是熟悉的爹爹或是娘的怀抱,女娃娃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却仍是啜泣不止。

春儿自己心中也慌乱到了极点,她完全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出去寻夫人的秋儿已经去了有些时候,仍旧没有回来,自己又不敢擅自离开这小小的女娃,见她在吵闹之中睡得不甚安稳,便躺在了她的身边,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小腿。不想,她还是惊醒了过来。

春儿一边轻轻地拍打着女娃娃的背,替她顺着气,一边安抚道:“小姐莫惊慌,秋儿去寻夫人了。”

女娃娃啜泣不止,渐渐力竭,换成了一下一下的打嗝,口中含糊不清直唤道:“爹爹,娘,来看看姚儿,姚儿怕怕,爹爹……”

听得小小的丫环心中莫名心疼不已,等了许久,仍不见秋儿回来,春儿心中越发担心害怕,想了想,给女娃娃穿好衣裳,正要对女娃娃说话,忽然门被粗暴地踢开,发出一声巨响,春儿心中说不出的害怕,连扶着女娃娃的手都有一些颤抖,床上坐着的女娃娃吓得张嘴又哭起来,却再哭不出声音来。

未几,外室“乒乒乓乓”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忽然一个士兵冲了进来,旋即叫嚷道:“大人,这里还有个小姐和一个丫环。”

春儿戒备地看着冲入内室的士兵,紧紧地抱着抽泣不止的女娃娃,半晌颤抖着声音问道:“官、官爷,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

不等春儿问完,外室又转进来一名面容肃穆的官员,说道:“你家老爷犯了事,被抄家了。”官员看着春儿怀里不停地抽泣着的女娃娃,即使泪痕斑驳,依然能瞧出生的生动可爱,一双眼更是水汪汪的直看得人心里没了防备和伪装,心中不禁一声叹息,又说道,“你既是她的丫头,便抱着她,和她一起吧,只是日后她恐怕还不如你了。”

春儿闻言一惊,不及多想脱口问道:“夫人呢?小姐要找夫人。”

那士兵见长官对这女娃娃还挺和善,也不敢太冲,只和声说道:“她现在是犯人,自然是被看护着,你们都要听上面的安排。”

女娃娃懵懂不知,听到大家在讨论她的娘亲,又见这官员如此架势,懵懵懂懂的只觉得这个人能让自己见到自己的母亲,便眼巴巴地望着那官员,直看得那官员心中一颤,不由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王五,你带着她们两个去寻人吧,总归相聚的时日不多了,还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士兵领了命,带着女娃娃和春儿去了。

院子里早已鸡飞狗跳一片狼藉,春儿自小就是个孤儿,想起自己年幼时候见过比这番境况还要惨绝的场面,反而平静了下来,感觉到臂弯里的小小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便不由自主地将怀中的小小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忍让她多看一眼。

女娃娃闷在春儿的怀里难受至极,听着周遭的声音心中恐惧,也不敢乱看,只闭着眼睛紧紧地揉着春儿的前襟。

“姚儿,姚儿!”

忽然听到熟悉的温柔叫唤,女娃娃心中一暖,再顾不上其他,挣扎着要下地。

春儿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抱着女娃娃走了一路,此刻早已筋疲力尽,女娃娃一挣扎,她摇晃了一下险些带着女娃娃跌倒。手一松,怀里的小人儿顺势就滑到了地上。

前方的美人惊魂未定,此刻被女娃娃的举动吓得不轻,当即发了狠,挣开看护之人的束缚,几步冲到了女娃娃的跟前,紧紧地搂着女娃娃泣不成声。

女娃娃进了母亲的怀抱反而不哭了,也学着别人待她的样子轻轻地拍着美人的后背,一双白嫩的小手在清明的月华之下如玉般晶莹美丽。

美人身形一滞,愈发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揪心疼痛,拼命地止了哭泣,抖着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女娃娃的黄毛垂髫,见女娃娃双眼微肿,眼中也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才知她也哭过,不禁又一阵心疼,却是再说不出什么话。今夜变故对她自己来说也是晴天霹雳,更何况这么小的孩子,懵懂之中就将失了家人庇护,从此沦为……

想着,女子又不禁低泣出声。

女娃娃看着美人眸中又晕上秋水,不禁颤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喊道:“娘……”

女子闻言也顾不得抹泪,只轻轻地把女娃娃搂在怀里,后来干脆坐到了地上,搂着女娃娃,轻轻地拍着她的小腿又低低哼起歌谣。

周遭依旧嘈杂,但是娘亲的声音虽然低低的,却异常清晰,女娃娃睁着一双明眸望着长天之上的一轮清月,心中懵懵懂懂,只疑惑自己是不是要离开这个家了,爹爹不知道在哪里,不敢问娘亲,又不知道可以问谁,在娘亲轻轻的哼唱之中,迷迷糊糊中眼前的明月渐渐如同水中的影子一般晕散开,最终只剩记忆里的一池碎月和低低缓缓的轻声吟唱……

小轩窗,帷幔飘飘说不出的****雅韵,小轩内,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身几乎快褪尽了颜色的水红衣裳,抱着一把快有她人高的琵琶,“嘈嘈切切”地拨着琴弦,一双白玉一般的小手隐约可见指腹上淤血斑驳,此情此景,直叫得轻轻掀帘而入的暖风再****不起来。

小女孩咬咬牙,吸吸娇俏的鼻子,那两排精致的蝶翅之下,一双水眸的轮廓愈加清晰,隐隐现出桃花眼的娇柔春意。

“姚姐姐。”门口一声娇滴滴的轻呼,却是叫得小心翼翼。

小女孩停止了轮指练习,转头看向门口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眼睫轻轻一颤垂了下去,淡淡说道:“我要练琴。”

那小女孩眼一黯,低头紧紧地抿了抿唇,再抬头时又只能看见自己鼓足勇气唤一声姚姐姐的女孩的背影,只见她手肘一抬,“嘈嘈切切”的轮指琶音又起,将她淹没在这冷漠的拒绝之中。

忽然,小女孩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顿时惊怕不已,瑟缩地转身,还不及喊一声“嬷嬷”,那中年女子便低声斥道:“又到处乱转,小心我打你板子今晚不给饭吃。还不去找你师父!”

小女孩小肩膀一抖,头埋得更低,旋即瑟瑟发抖地去找自己的师父了。

那中年女子看着小轩内闻声依然背对着她专注练琴的小女孩,一番轮指的技艺已成模样,眼底露出些许赞许之色,一改适才的冷肃语气,放柔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充耳不闻,半晌,才停了手中的动作,一双小手轻轻按住犹自震颤不已的琴弦,低声说道:“姚儿。”

中年女子倒并未生气:“往后你就叫姚娘吧。”说罢转身就走了。

小女孩小小的身子一滞,旋即复又漠然,只又抬起手练起了琴。

忽然小女孩惊闻一声叹息,心中瞬间慌乱起来,猛地放下琴,转身四顾,旋即爬上了窗边的小几,颤巍巍地扶着窗框探出了半个身子。

窗畔,容颜依稀,小女孩怔怔地盯着眼前瘦削的女子,只那一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渐渐和脑海中模糊的画面重叠,那是娘吗?是吧……

瘦削女子望着小女孩半晌,忽然眼角一滴清泪滑落,轻声说道:“能得一样旁人都不能得的本事,将来也能好过一些。姚儿,好好练琴。”说完,女子喉间一阵哽咽,旋即转身走了。

小女孩望着那瘦削的身影离自己愈来愈远,渐渐地模糊了视线,旋即记忆里,只剩下那一句淡然的清音,和自己一直没来得及出口的呼唤:“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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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如无意外。还有一更。

有感 读者卷 第九六章 忽闻横祸来 第九六章 忽闻横祸来

王叔也奇怪,不由下了马车。疾走至王婶面前,问道:“怎么了?可是姑爷来了消息?”

王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阿虎确实来了消息,而且陈府出事了。”

王叔闻言一惊,当下也不多问什么,和王婶一起赶到了苏珺兮的面前。

苏珺兮心里虽一直有建设,但仍是沉不住气,着急唤道:“王婶?”

王婶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苏珺兮,说道:“阿虎来的消息。”说罢便静静地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拿着信封,情绪多少有些激动,几乎用了蛮力将信封撕开,旋即猛地抽出信纸,有些慌忙地展开。

一看字迹,苏珺兮不由愣住,阿虎不识字,传信回来必是叫人代笔,但是这字迹她见过,是四叔的,顿时心喜,总算是和四叔取得了联系。

苏珺兮一口气读完。有些困惑和不安,不禁又把信看了一遍,信中只是很简短的几句话,大意只是叫她不要担心,先好好在杭州府呆着,不要随意上东京,东京的事情他会周全,而且阿虎暂时不回杭州府了,他会好好地安顿阿虎的。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珺兮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肯定了一点,那就是李景七确实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想到李景七在东京多多少少还有四叔替他周全着,总算放了半分心,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苏珺兮渐渐地平和了自己的情绪。

四叔在族中颇有威望,既然四叔的意思也是让她先在杭州府呆着,这更坚定了她先养胎的决心,如此一想,虽然仍有一大堆的疑惑未解,苏珺兮总算不至于乱了阵脚。

苏家几人见苏珺兮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不由也跟着惴惴不安,长玄更是焦急,问道:“夫人,公子怎样了?”

苏珺兮收好信,对大家淡淡一笑,说道:“是四叔托阿虎的名来的信,四叔说他会先周全着,叫大家不要担心。”

苏家其他人闻言都放下了心。唯独长玄虽然淡了担忧的神色,但深锁的眉头仍不见舒展。不过王婶一句话说出来,大家根本就无暇顾及长玄的异样了。

王婶斟酌着说道:“小姐,这下大家可以稍稍松口气了。不过,陈府那边出事了。”

苏珺兮一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忙问道:“怎么回事?”

王婶见苏珺兮尚能承受的样子,一边观察着苏珺兮的脸色一边说道:“大老爷现在昏迷不醒,已经半日了,二少爷慌慌忙忙地派了人来通知小姐,看样子情形不大好。”

苏珺兮闻言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她大伯父昏迷不醒,而且极有可能生命垂危,心底顿时生出一种苍凉之感,这事情来得太突然!而且她正打算不日就去陈府,告诉她大伯父她怀孕的消息,如今却……

苏珺兮当即顾不得其他,对苏家几人吩咐道:“清风,你随王婶回家吧,长玄,”苏珺兮想了想。还是让长玄跟着自己,“王叔还有清霜,你们现在就随我去陈府。”

清风指了指马车里的一个小食盒说道:“小姐,现在已经快临近中午了,现在小姐可不能饿着肚子,适才我借了姚娘的地方热过果子了,小姐趁热吃了吧。”说罢,清风又转头吩咐长玄道,“到了陈府,估计那边已经天翻地覆,小姐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再吃上饭,你寻了机会偷偷出去买些吃食在马车上放好以防万一,记得保温。”

长玄点点头,清风这才放心地下了马车,看着苏珺兮的马车缓缓离去,才和王婶一起回了家。

苏珺兮赶到陈府时,陈府果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苏珺兮都快走到了内院她大伯父住的院子,才有仆妇看到她,连忙上前赔礼:“苏小姐,真对不住,底下的丫头今日不像话,慌乱得跟无头苍蝇似的。”

苏珺兮摇摇头,问道:“大伯父可是在卧房里?”

仆妇点点头,正要说话,屋里走出来陈则涛身边的小厮陈德,上前对苏珺兮说道:“苏小姐,先进来坐吧,现在一鹤馆里几位老大夫都来了。二少爷正忙着给他们打下手,只得让小的来照顾苏小姐,若有不周的地方,还请苏小姐体谅。”

苏珺兮颔首:“无碍。”说罢一边跟着陈德走,一边低声问道,“大伯父的情形如何?怎么突然间……”

陈德只轻声地简单应道:“还不知情形到底如何,今日一早大老爷跌了一跤,大家又发现晚了。”

陈德说毕,正好将苏珺兮和清霜、长玄三人领进了屋。

屋里坐着杜氏、季氏、陈则涵和何氏几人,四人身边的案几上都放着午饭,几人均是随意地吃了几口,杜氏更是几乎没有动筷子,几个丫环仆妇正默默地收拾着碗盘。

苏珺兮上前略略致意,杜氏一双眼已经哭得通红肿胀,根本无暇理睬苏珺兮,季氏只略略朝苏珺兮点了下头,陈则涵面露颓丧之色,疲倦地朝苏珺兮挥了挥手,何氏则只与苏珺兮对上片刻眼神,旋即便低了头。

苏珺兮也不以为意,只暗自担忧着陈于致的病情,心不在焉地随着陈德的指引在屋内一角坐下。

陈德待苏珺兮安坐,又悄悄地递了一叠果子到苏珺兮手边的案几上。苏珺兮一看,心中不胜感激,想必是陈则涛的周到,不由朝陈德看了一眼。

陈德见苏珺兮看他,用几乎只有苏珺兮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苏小姐,这是二少爷吩咐的,苏小姐自便。”

苏珺兮点点头,拿过一个果子细细地吃了起来,虽然清风早有准备,可是她适才在车上仍然没有吃饱。何氏无意间看见,略一迟疑。还是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妹妹没有吃午饭?我让人送来吧。”

说罢何氏转身便要吩咐自己的丫环,苏珺兮连忙拉住了她,轻声阻止道:“无碍,我路上吃了点东西,就是现在贪嘴,”苏珺兮转念一想,便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何氏,“我怀孕了。”

何氏闻言一愣,半晌勉强地淡淡一笑,道:“若不是因为如今的特殊情况,我还当真为妹妹高兴。”想到那碟子果子是陈则涛给的,何氏不由暗自揣测着,莫非陈则涵还不知情?

苏珺兮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明白,本来我正打算告诉大伯父的,可是……”

何氏双眸微垂,低声叹道:“等几位老大夫出来就知道情况了,但愿……”说着何氏也不等苏珺兮回应,径自埋首回了自己的位子。

忽然,伴着呜呜的哭声,门外嘈嘈杂杂地闯进来几个人,却是陈于致的几个小妾领着各自的孩子一股脑地拥了进来。苏珺兮一见他们这副架势,连果子也不敢吃了,连忙将吃了一半的果子放回了盘子里。

季氏和何氏见状不由眉头一紧,眼神极为冷肃地看着他们,几个女人却并不看在眼里,只一齐朝着杜氏走来,围在她身边嘤嘤低泣着,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小音量。

“这可怎么办?老爷若是……我们该怎么办?”

“几位大夫都进去这么久了,还没有出来……”

“夫人,你可得为我们做主!”

“我才晓得今日府里乱糟糟是因为老爷……”

杜氏就算对陈于致有再多的不满,同床共枕的夫妻这么多年,怎么能没有知觉?陈于致前途未卜,她就是凭着一股信念支撑着,心里早就六神无主了,此刻被几个小妾这么一搅和,情绪顿时有些崩溃。举起帕子捂着脸就痛哭起来。慌得陈则涵和何氏纷纷上前想尽法子地劝着。

几个小妾仍不罢休,作势还要将她们的孩子推出来,季氏实在看不下去,奈何她不好开这个口,何氏也是,几人正自头痛,忽然门外一阵风似的一个丽颜女子沉着一张脸急急走了进来,还未站定,就低声斥道:“你们给谁哭丧?我爹爹还没死呢!”

众人一愣,心中莫不“咯噔”一下,转头见是陈妍,有人缩缩脖子不敢再吭声,却有个胆子大的扶着自己的儿子还想说话,苏珺兮看去是陈于致最小的庶子陈则沛的生母。

陈妍怒目一扫,自有一分威严,在她面前站定,当即就将她还来不及出口的话堵了回去:“你们给我听着,陈府就算爹爹不能做主,也还有大哥,还有叔叔和二哥,怎么的也轮不到你们说话,你们给我乖乖地回去等着消息,有什么事情自然会派人通知你们,一个个都堵在这里做什么?如今娘没工夫应付你们,也还有大嫂呢!你们若是扰了爹爹的清净到时可别怪我们不顾及爹爹的情分!”

陈妍一席话铿锵有力,也说得刻薄露骨,顿时令几人像霜打了的茄子,就连那原先有些底气的陈则沛生母也不得不一脸悻悻然。

陈妍见几人仍是不动,又怒道:“还不走!”

几人吓得一哆嗦,即便有人暗自咬牙也不得不鱼贯而出。

等几人带着自己的子女走得干净,陈妍转身跪到杜氏跟前,伏在她的膝盖上低低地哭了起来:“娘,爹爹他……”

陈则涵见状,才偷偷松了口气又愁起来,说道:“六妹,适才你才说了那番话,现在你一哭,娘怎么撑得下去?”

何氏也不禁亲自将陈妍扶了起来,转身吩咐自己的丫环在杜氏的身边安置一张凳子,而后扶着陈妍坐了,陈妍这才渐渐地止了哭。

杜氏哭了一会儿,忽然记起一事,猛地抓住陈妍的手,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我特意嘱咐了让老大夫们有了诊断才派人通知你来,你如今自己也不好过,还要分神过来替娘操心……”说着杜氏又流泪不止。

陈妍闻言面色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旋即掩饰地说道:“能有什么事情比爹爹和娘重要?娘你放心,我没事的。”

苏珺兮听了她们的对话不禁奇怪,陈妍如此玲珑心思,在婆家不顺么?后又恍然,可能终究是因为不见动静的肚皮,因此总少了份底气,想起去年陈妍就因此事找过她,心中不由一声叹息。

此时陈于敏也匆匆从外头赶了回来,几个小辈见了连忙起身上前行礼,陈于敏摆摆手,对杜氏略略致意,问道:“大嫂,大哥的情况如何?”问完不禁朝内室瞥了一眼。

杜氏不答,季氏连忙扶着陈于敏坐了,对他摇摇头。

陈于敏呼吸一滞,旋即疲倦地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季氏见状,拉开陈于敏的手,缓缓地替他揉了起来。

在几人等得焦灼不已的时候,内室的门终于轻轻地开了,几位老大夫以周老和刘老为首相继走了出来。

陈于敏顿时从椅子上弹起,连忙吩咐下人给几位老大夫看座上燕窝羹,几位老大夫到现在都还没有进食,陈于敏也不敢马上就叫他们吃东西,便上了燕窝羹给他们暖胃缓饥。

刘老率先喝完,摸了摸自己的花白美髯,沉沉说道:“先把最严重的情况说在前头,病情暂时算是稳定了下来,但是人还不知道能不能醒,就算能醒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有醒了之后的身体状况也令人忧心。”

杜氏闻言身子一软,几乎晕了过去,好在陈则涵在身后扶住了才没有摔倒,陈于敏见了忙吩咐季氏和何氏道:“你们先将大嫂扶去休息。”说罢又想到如今陈于致占了房间,又说道,“先扶去大郎的院子吧,你们两夫妻看顾着些你们的娘。”

等几人扶着杜氏出了屋子,陈于敏才正式地对几位老大夫行了礼,说道:“往后一鹤馆和百草堂还要仰仗几位老大夫,大哥的身体也要多劳烦几位长辈操心,敏真是感激惭愧。”

周老大夫闻言摆摆手,说道:“刚刚老陈媳妇在,刘老还不敢把话说难听了,只怕日后有的你操劳。现在小陈还在里头守着,你们赶紧给他送一份吃食进去,我们几位先回去歇歇,之后回一鹤馆的回一鹤馆,不当值的就轮流来陈府候着吧,不知几位觉得如何?”

有感 读者卷 第九七章 疑是故人至 第九七章 疑是故人至

众位老大夫纷纷点头赞同。陈于敏喉中一动,半晌才压下心中的一片翻腾,对几位老大夫又行了一个大礼,俯首道:“敏大恩不言谢。”

几人闻言莫不摇头叹气,纷纷起身行至陈于敏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略躬着的肩膀,旋即缓缓地走了。

周老大夫走在最后,对陈于敏说道:“你忙你的吧,不必送我们。”说罢看着陈于敏,直到陈于敏轻轻地点了点头,才重新迈步。

待几人出了屋子,陈于敏才挺直了背,挥挥手让陈府管家陈福跟上。

苏珺兮见屋子里只剩了陈于敏一位长辈,连忙上前一福,道:“二伯父。”

陈于敏转头看着苏珺兮,半晌才道:“珺兮,适才几位老大夫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大伯父他……”

陈于致真是疼她的,苏珺兮被陈于敏一句话带起了情绪,心尖不禁一阵酸楚,良久才勉强收回涌至眼眶的泪意。道:“二伯父,我进去看看大伯父。”

陈于敏点点头:“也好,府里虽然有大夫,但有你们晚辈在我才真放点心。”说着陈于敏叹了口气,“你二伯父素无大志,生在杏林世家却是门外汉,倒是苦了你们这些晚辈。”

“二伯父!”苏珺兮见陈于敏语气沉重,不禁出口打断了他。

陈于敏摆摆手制止了苏珺兮未说出口的话:“你先去换下二郎,等二郎吃完午饭,你再来我的书房寻我。”

苏珺兮点头应下,随陈于敏入了陈于致的内室,陈于敏看了一番仍旧昏迷中的陈于致,见他面色不似原来般紫胀,稍稍安了些心,回自己的书房去了。

苏珺兮近前,对陈则涛说道:“二哥,你先去吃午饭吧,可不能硬扛着。”

陈则涛却说道:“苏妹妹,只怕你今日也还没有吃,你先去吃吧。”

苏珺兮摇摇头:“我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适才陈德也周到,你就去吧,我替你顶一会儿。”

陈则涛这才嘱咐了陈府里的大夫陪着苏珺兮一起替他守着陈于致,到外室胡乱地吃着下人送来的午饭,吃到一半,瞥见陈则涵进来,忙道:“大哥。”说着就要起身。

陈则涵连忙阻止了他。在他身边坐下,迟疑问道:“我爹爹他……”

陈则涛见状,知是适才几位老大夫说的话吓到了陈则涵,但是,实际的情形却是比那几位老大夫说得还要严峻。陈则涛想了想,还是将实话告诉了陈则涵。

陈则涵闻言一怔,呆呆地愣了半晌,才几乎哽咽着说道:“我进去看看我爹爹。”

陈则涛点点头,埋头又扒拉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也跟着进去了。

苏珺兮先是见陈则涵进来,没头没脑地往陈于致的床前一坐,便紧紧抿着嘴不管她怎么劝都不说话,正心急,没多久又见陈则涛进来,连忙将陈则涛拉了过来:“你劝劝大哥吧。”

陈则涛低头看见陈则涵的神色,半晌摇摇头:“就让他这样吧,不要劝了。”

苏珺兮闻言一顿,转头看了陈则涵一眼,心中一声叹息,便也不再坚持:“二哥。二伯父还在书房等我,我先去了。”

陈则涛点点头,苏珺兮略一迟疑,还是没有上前打扰陈则涵,转身就出了屋子,须臾转进了陈府二房的院子。

等到苏珺兮来到陈于敏书房外的时候,发现陈府各处的管事齐齐聚了一屋,惊疑过后又了然,此刻正值春日,药园里的事情一大堆,大伯父突遭变故,陈则涵、陈则深又不真正管事,陈则涛又要看护大伯父,因此眼下大大小小的事情悉数无人定夺,各处管事便纷纷来二房找二伯父,此刻他正忙得焦头烂额。

苏珺兮本想在门外等等,不想还没有等多久,有小厮进去瞅准了机会禀报,陈府账房的总管事陈忠很快就出来了。

陈忠微微行了一个礼:“苏小姐。”

苏珺兮颔首,问道:“二伯父寻我来可有要紧的事情要吩咐?若是二伯父无暇顾及,珺兮就等二伯父得了空闲再来吧。”

陈忠闻言摇摇头,说道:“今日大老爷出了意外,二老爷便晓得会出这种情况,等安排好了大老爷诊治的事情就匆匆赶去了百草堂和药园各处,中午才回来,只看过大老爷一眼,饭都还没有吃两口此刻又被几个管事绊住了。”

苏珺兮叹道:“多亏了二伯父。”

陈忠点点头,继续说道:“二老爷此刻确实不得抽身,不过二老爷找苏小姐来。也是依着往日大老爷的行事规矩办的事情。往日大老爷大凡遇到事关苏家产业的意外,都要请来苏老爷亲自参与苏家产业事务的决策和处理,想必上回苏小姐也见识过了?”说的是上次何氏故意做假账导致苏家产业亏损的事情。

苏珺兮听到此处恍然,是要她再亲自来管着她自家的生意,也是,如今陈府风吹草动,自是怕不清不楚的到时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不好看事小,陈府就是翻倍赔偿也无妨,但陈府在乎的是事情的透明和明白。

苏珺兮点头回应,陈忠又说道:“如此,二老爷书房里头一大堆不相干的人和事,不若我们到边上的房间来说?二老爷见这许多人一齐找来,便让小的把苏小姐的账册都移到了这屋。”

苏珺兮暗自佩服陈于致的行事,此次意外不论对谁来说都是始料未及,陈于致如此忙而不乱,想到他平日一副不事生产的闲散模样,当真是彻彻底底的无为哲学。

苏珺兮收回思绪,跟着陈忠进了陈于敏书房旁的小屋子,陈忠行事颇有效率,苏珺兮对自家的产业也早有接触,因此两人很快就接下来的苏家产业运作达成了共识,苏珺兮由于自己现在有孕在身,因此特意跟陈忠提了提。平日和陈府往来的事宜她大多会交给王叔处理,陈忠听了也只不过点点头,算是晓得了。

谈完事情,苏珺兮见无事,又回了一趟大房陈于致的住处,告诉陈则涛她明日还过来后,就回了苏家。

苏珺兮今日中午没有吃午餐,只吃了果子,此刻倒是也不饿,就是特别想大快朵颐一顿,才回到苏家。就让王婶先下一碗面来。

王叔和王婶原先也是陈府的下人,虽说跟了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但多少对陈府也有一番不同的感触,今日得知陈府出事,也不禁暗暗担忧,但是因着苏珺兮有孕,他们便格外的小心谨慎,王婶当即煮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牛肉鸡蛋面送到苏珺兮面前,王叔也一声不吭,直到苏珺兮将一大碗面都吃得精光以后,王叔才开口问了陈于致的情况。

苏珺兮一时只顾着自己的肚子,倒是疏忽了王叔和王婶也着急陈府,不由歉然,连忙如实把情况告诉了两位老仆。两人闻言眼神一黯,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王婶说道:“但愿老爷夫人地下有知,保佑着大老爷这次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王叔一听,不由轻声斥道:“怎么在小姐面前说这些!”说着小心地看着苏珺兮的脸,生怕苏珺兮的情绪受了影响。

苏珺兮见状忙摆摆手:“我自己心中都明白,所以你们不用顾忌我。”

王叔闻言这才安了心,王婶收拾好苏珺兮的碗筷,就和王叔一起下去了。不料,王叔没有走多久就又回转,脸上神色惊疑不定,看得苏珺兮莫名,还隐隐有些担心,不禁问道:“王叔,这是怎么了?”

王叔敛了惊疑神色,忽然又有些兴奋,对苏珺兮说道:“小姐,门外有人自称姓许,东京许氏,只说是来找老爷的,要求见老爷,我不敢擅自做主,就只让他等着,先进来禀报小姐了。”

苏珺兮闻言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终于有了消息了吗?想着心里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遗憾。

苏珺兮稍稍稳了稳情绪,说道:“我和你一起出去,我躲在门后头听着,你先在前头问他来找爹爹有何事,若当真是相关之人相关之事,我给你打手势。”

王叔点点头,带着苏珺兮去了大门。苏珺兮躲在门后,王叔将门开了一丝缝,令门外之人看不到苏珺兮,而自己却能看到苏珺兮的手势,才问道:“这位许公子?”

门外青年男子和善地点点头,一袭素白长袍,旋即清声微吐,更显得儒雅:“在下许云舟,不知苏老爷可愿见见小可?”

王叔看着许公子周身的书卷气息,令人望之不知不觉就生出好感,不由也放缓了语气:“想来许公子和我家老爷素昧平生,不知许公子找我家老爷是为何事?”

许公子闻言也不急不躁,只又清声朗朗,答得坦诚:“实不相瞒,小可的祖父乃东京许毓清,小可实为姑姑而来。”

门后苏珺兮顿时一震,半晌才缓过劲来,朝向她瞥来的王叔打了一个手势,随后便先去了客厅,只在客厅里等着,心里却是早就五味杂陈,不知到时会是什么情形……

不及她多想,王叔已经领了人进来,那许公子定睛一看,再从容的态度此刻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是你!”

苏珺兮困惑不已,看着许云舟不知他所云是何意。

许云舟见苏珺兮怔愣,忽然轻笑开来,摇头说道:“小可莽撞了,那日夫人……”

未及许云舟提起,奉苏珺兮之命去烹茶的清霜回转,看到许云舟忍不住惊呼出声,打断了许云舟的话。

清霜将茶放到案几上,转头对苏珺兮解释道:“那日小姐在街上晕倒,帮了大忙的恩人便是这位公子,不想公子竟是……”

清霜没有说出口的话,却弄得许云舟和苏珺兮两人心中俱是一震,都惊疑地看着对方,半晌,还是许云舟先开了口:“小可许云舟,祖父许毓清,敢问夫人可是姑姑的……”

说着,许云舟自怀里取出一块半圆玉佩来,递到苏珺兮面前。

苏珺兮接过玉佩,看着上面只刻了一半的梅花,以及坑坑洼洼的裂面,心中顿时“砰砰砰”跳起来,这块碎玉的另外一半,就在她那里,她爹爹告诉她,那是她娘小时候跌了一跤,摔碎了这块玉,而娘亲却没事,因此她的外公收好没有打孔的半块碎玉,而娘亲则一生都戴着那另外半枚残缺不全的玉直至过世,而若非娘亲的至亲家人,想必不知这块普普通通的碎玉片的来历,更不会保存至今。

收回思绪,苏珺兮望着许云舟,心中情绪翻滚,眼前这位男子,是这世除了已经过世的爹爹和娘亲之外,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苏珺兮缓缓地点了点头:“先父苏世林,先母许容卉,小女苏珺兮。”

许云舟先是惊喜非常,旋即呼吸一滞,迟疑问道:“先父、先母……莫非我终究是来晚了?”

苏珺兮看着许云舟又点了点头,心中隐隐泛起一股愁绪,语气却仍是淡淡的:“先父已经过世三年了,先母……”苏珺兮顿了顿,压下喉间的哽塞,才继续说道,“请随我来。”

说罢苏珺兮带着许云舟来到苏家小祠堂,将自己爹娘的牌位指给许云舟看。

许云舟仔细一看,顿时一脸黯然,半晌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知爷爷晓得了,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沉默了许久,许云舟点上香案上的白烛,旋即取了几炷香,在跳动的烛火上点燃,行至牌位的正前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大礼,将香插在香炉上,旋即转身看向苏珺兮,问道:“珺兮?”

苏珺兮点点头,许云舟又说道:“想来,你该是我表妹了,我爹爹是许容岭,是你母亲的大哥。”

苏珺兮闻言轻浅笑开,许云舟通身的书卷气华,融融语声又令人如沐春风,让人不得拒绝,心中没来由就生了亲近之感,于是垂首低声喊道:“表哥。”

许云舟笑着点点头,而后突然记起一事,温和说道:“适才听闻,表妹三年前便双亲俱往……实不相瞒,此次爷爷令我寻找姑姑,我好不容易得了线索寻到了杭州府,不想却是这番情形,爷爷疼爱姑姑,知道了不知要如何痛心,你既是姑姑的女儿,不若随我回东京见见爷爷,也就是你的外公?”

见苏珺兮面露迟疑,许云舟淡淡一笑,说道:“此事尚不着急,我也知道,我们突然出现,你需要适应的时间,适才你肯叫我一声表哥,我心中已经欢喜异常,至少你认了我们。”

苏珺兮抬眸,看着许云舟缓缓说道:“当年之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爹爹虽然零零散散与我说了一些,却因娘亲过世,爹爹实在沉痛不已,终究没有个来龙去脉,直到爹爹临去世前,才将我叫到床前,递给我那半枚玉佩和一个匣子,匣子里是娘亲留下的两封信,爹爹告诉我,将来若是有东京许氏找来,自称许毓清,我便可以打开那匣子看看信的内容,否则便让一切过往和娘亲一起过去……”苏珺兮声音渐低,脑中依旧回响着她爹爹那最后的恳求:珺兮,答应我,便原谅你母亲吧。

许云舟闻言,连忙点头应和:“我正是这个意思,事实上我是晚辈,也是除了爹爹零零散散的跟我说了一些姑姑的轶事,别的也不甚清楚,早年,家里是不能提起姑姑的,我自然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去问爷爷了。如今也是爷爷自己要求找寻姑姑,我才得了一些讯息,不若我们坐下叙叙,也好彼此串联个来龙去脉,我想着,这里头恐怕有着天大的误会。”

苏珺兮点点头,伸手做了个请字:“如此,有请。”

说罢,自己先走在了前头,领着许云舟往偏厅行去。

路上几人遇到长玄,长玄一脸震惊,也顾不得细想几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只一股意气涌至脑门,当即冲到苏珺兮面前,一脸戒备地看着许云舟,斥道:“公子你!”说罢,转头看着苏珺兮着急道,“夫人,他虽然气度翩翩,也是夫人的恩人,但是,但是,但是……”

长玄急得口吃,但是了半天也没有但是出个所以然来,听得苏珺兮双眉微蹙,问道:“但是什么?”

长玄心中一急,顿时豁了出去,脱口说道:“但是他怎么说也是个陌生男人,虽然现在公子不在,夫人也不能,夫人怎么能,”长玄真是急得脚一跺,几乎口不择言起来,“何况现在夫人还怀着公子的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他进了苏家后院?”

苏珺兮听得心中莫名火起,身旁的清霜连忙扶着苏珺兮替她轻轻地拍着背顺气,一边没好气地对长玄说道:“长玄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小姐的亲表哥!”

长玄闻言当场懵住,半晌才摸摸后脑勺,嗫嚅道:“可是陈大少爷也是夫人的大哥,公子就不高兴夫人见陈大少爷……”

有感 读者卷 第九八章 杳杳当年事 第九八章 杳杳当年事

苏珺兮顿时脸色一肃。当即向长玄丢去一记狠历的眼刀,身侧的清霜气道:“你也太无理取闹了,让人笑话。”

长玄抬头偷偷瞧了一眼苏珺兮的脸色,立时又低下头耸拉着脑袋,张张嘴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旁的许云舟早就听得云里雾里,看苏珺兮发式,晓得她已经嫁人,但是缘何还住在娘家?而且看样子是长住……许云舟心中一番思量,不由期待着见见这表妹夫,只是看苏珺兮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要跟他提表妹夫的意思,便也没有冒昧相问。

而眼前这个小厮对他似乎还有些莫名的敌意,许云舟想了想,温和地笑着对长玄说道:“这位小哥,小可许云舟,想来是我和表妹的缘分,那日在街上也非闲逛,为的就是打听姑姑和姑父的事情,不想竟偶然邂逅了他们的女儿,当真巧合。”

许云舟?长玄不由眉头微锁,这名字听着很有些熟悉。许……忽然,长玄几乎惊出一身冷汗,顿时心跳如擂鼓,微微抬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许云舟。

苏珺兮和许云舟几人都瞧出长玄的异状,许云舟迟疑地问道:“怎么了?东京许氏,晓得的人是多了一些。不过,我看着你,”许云舟顿了顿,才继续,“总觉得是不是哪里见过,听着你也是东京的口音。”

长玄这会儿真是惊出一层薄汗,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额头,半晌才十分恭敬地行礼说道:“许公子过谦了,许老相爷,东京城谁人不知!”

相爷!这下换成苏珺兮和清霜几人吃惊不已,她曾经听他爹爹提过,外公是官宦人家,但是他爹爹每每提及外公不过只言片语便缄默不语,因此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相爷。想着苏珺兮不禁转头看向许云舟。

许云舟淡淡一笑,极淡处难掩一股谦谦君子的书卷气:“珺兮莫惊讶,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爷爷早就换上布衣回归市井,用他自己的话形容,也不过一个万分思念女儿的糟老头子罢了,而且爹爹也只是个外任的从六品官员。”

原来如此,苏珺兮忽然明白了许云舟身上隐约不可见却又不能忽略去的气度缘何而来。一时,苏珺兮不由也隐隐期待见到这位从未谋面的前相爷外公。忽然。苏珺兮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如此,或许能请许云舟帮忙……主意一定,苏珺兮暗暗先压下了这个想法,对许云舟轻浅笑道:“是珺兮孤陋寡闻,惊到了。”

许云舟见苏珺兮释然,也含笑摇摇头,徐珺兮转身对清霜说道:“清霜,你去重新烹一盏茶送到偏厅来,我要和许公子,”苏珺兮一顿,旋即改了口,“和表哥谈谈娘和外公的事情。”

待清霜应下先行一步,苏珺兮见长玄还怔怔的站在原地,轻巧一笑:“长玄,别愣着了,下去歇歇吧。”

长玄有些木木地点点头,行过礼转身离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隐隐的担心,夫人居然是前相爷的外孙女,如此公子……心中几番思量不得结果。长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苏珺兮又做了一个请字,领着许云舟到了偏厅,清风得了清霜的消息,过来侍候苏珺兮,苏珺兮道:“清风,你把当日爹爹交给我的那半枚玉佩和那只匣子送过来。”

清风看了许云舟一眼,许云舟会意,笑道:“你放心去吧,我的儿子都这般高了,”许云舟随意一比,才接着说道,“晓得的。”

清风闻言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偷偷朝苏珺兮吐吐舌头,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苏珺兮只觉得许云舟在她面前一派自然,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经意,就仿佛苏珺兮很早以前就是他们家中的一分子,可明明他们今日才得知彼此的亲缘关系。说实话,苏珺兮觉得自己有那么一阵恍惚。

许云舟见苏珺兮目光中似有复杂情绪,他今日能找到苏家这里,自然早已经打听过他姑父苏世林的身世,知道苏珺兮的经历,因此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却也不打破,只又不着边际地说起了自己的儿子:“你那侄儿还真是皮得很,日后你要是去东京,只怕也要头疼的。”

苏珺兮感动许云舟无处不在的坦诚,也说不出更多的感慨,稳了稳情绪。不由笑着打趣:“最头疼的人总归不是我,人说,孩子在别人眼里总是可爱的,只有父母才能看出他们的‘坏’来。”

许云舟闻言一愣,旋即轻声笑起来,点头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家里爷爷那里他不敢乱来,爹娘又不在家,他所有的馊主意都是我和内子受了。”

两人正说笑着,清风取了东西回转,清霜也端来了新烹的茶。

苏珺兮接过匣子和玉佩,对许云舟笑道:“尝尝这粗茶吧,是爹爹以前一番闲趣,在这园子后头种的几株茶树,前几日才新摘的春茶。”

倒是新奇!许云舟不由想起街坊间流布的这位他从未谋面过的姑父的好名声来,淡淡一笑,托起茶盏闻了闻,顿时一股清新的香气溢满鼻尖,仿佛还能感受到茶树蓬勃的生机。

抿了一口,许云舟点点头感叹:“茶虽粗,倒也别致。”

苏珺兮笑而不语,将手中的两枚半块玉佩一对,果然除了些微边角,几乎和丝无缝。

许云舟品着茶。见苏珺兮看得凝神,说道:“珺兮,姑姑的那一半玉佩既是姑姑留给你的,你便留着吧,至于另一半,若是哪**愿意随我去东京见见爷爷,便请你亲自将它还给爷爷可好?”

苏珺兮一怔,旋即郑重地点点头,其实,她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的,不由微微一笑。

苏珺兮小心翼翼地收好手中相隔数十年终于重逢的两块碎玉。随后打开了匣子,匣子里果然有两封信,因年代久远,信封都有些微微泛黄了。

苏珺兮取出两封信,顿时一股陈年的浓烈纸墨香缓缓萦绕在她的鼻尖。

第一封信是给苏珺兮的,苏珺兮呼吸一滞,半晌才压下心中的情绪翻滚。其实她和她娘亲甚少交流,那时她虽懵懂,却也渐渐地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本来就不如一般的幼儿粘着爹娘,再加上爹爹一心一意地侍候在娘亲床侧,而娘亲,她觉得,她似乎有意地疏远着她,他们之间就更加鲜见亲子间的亲昵了。她甚至觉得,她不仅仅不曾真正走进她爹爹和她娘亲的世界,而且,她对她娘亲,几乎只是一知半解……

苏珺兮缓缓打开陈旧的信纸,泛黄的宣纸上是娟秀而愈加黑亮的字迹:

“吾儿:

娘亲也不曾得知你究竟能否看到这封信,而那时,娘亲又是否悔不当初。

娘亲此刻病体卧榻,心里总怀着一股不能言明的沉重,不知是对你外公,还是对你爹爹,还是对你。悔之一字,对于娘亲来说,是每每问心却不能得解。娘亲真的能说一声不悔么?如此,对你外公是锥心之痛,若说一句悔,对你爹爹以及对你,又何尝不是?

娘亲无法求你原谅,就像娘亲永远也无法求你外公原谅……

娘亲惟愿,无论你何时打开这封信,哪怕永远都不曾打开过,你都一切安好,一生并不因好强才不悔。

娘亲字”

短短数行字。苏珺兮几乎看得不能自持,捏着泛黄的宣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终于,眼泪不可抑制地顺着脸颊划下,汩汩不止。

清风见状,心一慌,当即上前虚虚抱住了苏珺兮。

苏珺兮靠在清风身上,仍是泪流不止,她的娘亲与他爹爹私奔,虽然她并不晓得来龙去脉,但是从她娘亲留下的只言片语间,她仿佛就看到了一位即将油尽灯枯的年轻****眉间不得解脱的忧愁。剪不断的骨肉亲情,正当对生离悔不当初时,偏偏死别在即,那是怎样一种血淋淋的无怨无悔?又是怎样一种缥缈缈的忏悔问赎?

苏珺兮忽然不再耿耿于怀于她娘亲生前对她的冷落,不再耿耿于怀于她爹爹生前对她娘亲的太过专注,不再耿耿于怀于她爹爹和她娘亲那她如何也不可逾越的世界。

苏珺兮渐渐地止了哭,清风连忙递上手帕,苏珺兮侧首拭干了泪痕,才转头看着许云舟歉然笑道:“让你见笑了,娘亲她……”

许云舟适才见苏珺兮情不自禁,便别开了脸,直到听到苏珺兮和他说话,才又重新看着苏珺兮,温和笑着摇了摇头:“我明白。”

许云舟顿了顿,将自己所知道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爷爷自小疼爱姑姑,大约姑姑从来不曾被说过一个‘不’字,待及笄之后,爷爷便要将她许配给自己好友的儿子,他们其实是青梅竹马,但是姑姑自小就不喜欢他,从小将他欺凌到大,偏偏爷爷又以为那是姑姑小女儿家缘于害羞的南辕北辙,愣是铁了心的自以为给姑姑找了一个好归宿,只是姑姑也不似以往一般撒娇耍赖,竟然不声不响的忽然就失踪了。”

许云舟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回案几上,清霜伸手一探,撤下茶盏,须臾又换上一盏新茶。

原来如此,苏珺兮自然而然,将许云舟未说完的故事接上:“那时爹爹和大伯父四海游历,恰好到了东京,白日在相国寺外搭棚义诊,夜里就在相国寺内借宿。娘亲也许那时常去相国寺,便遇上了爹爹,爹爹,”苏珺兮笑了笑,才继续说道,“他是个不囿于世俗的男子,自与娘亲倾心相与,娘亲要与他私奔,他便带了娘亲继续四处游历去了。外公想必处处找寻娘亲下落,可惜当时爹爹和大伯父俱是默默无闻的郎中,再加上此间行踪不定,外公应该是断了线索。”

许云舟闻言不住点头,又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润嗓,淡淡说道:“那时爷爷气得不轻,两父女自此堵上了气。爷爷再没有去找过姑姑,家中姑姑更是成了禁忌,姑姑也不曾捎回只言片语,如此一去十几二十来年。”

苏珺兮和许云舟两人瞬间陷入了沉默。

是因为赌气么?苏珺兮暗自摇了摇头,外公必定是以为娘亲赌气不回来,也许,还怕娘亲与人私奔要受穷苦,又气恼娘亲因着面子不肯低头……如今,无论是什么样的猜想都不再重要,她已经理解了,她娘亲为何至死都不愿再回去找她外公,甚至连半封信都没有。

苏珺兮抬眸,打破了两人的沉静:“娘亲自生下我就垮了身子,从此卧病在床,因着爹爹的医术,才拖延了一年多的时日,终究还是去了。她其实是不愿让外公知道她重病,不愿让外公知道她即将……”苏珺兮顿了顿,将手中她娘亲留给她的信递给许云舟,才接着说道,“她宁可让外公一辈子生着她的气,一辈子受着不知她究竟过得如何的煎熬,也不忍让外公面对她的死亡事实。”

许云舟闻言一顿,接过信纸看了起来,阅毕,半晌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将信递还给苏珺兮,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苏珺兮收好信,将信放回匣子,又翻看着手中的另一封信。此信信封上无字,苏珺兮揣测着,想必是娘亲留给外公的,如此,是该去一趟东京了。

苏珺兮收好两封信,盖上匣子,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另外一个人身上,不知,李景七在东京到底怎样了……

许云舟见苏珺兮又陷入了沉思,也知道她是怀孕的缘故,再加上今日受的冲击太多,适才还哭了一场,便想告辞不再打扰苏珺兮休息,于是起身,略上前两步,道:“珺兮,爷爷,他总能明白姑姑的,来日方长,我先回客栈了,我看你今日有些疲累,且注意休息才是。”

苏珺兮这才回神,心中歉然自己的走神,不过今日她确实很累了,早上听了姚娘的往事,中午又遇大伯父的意外,下午又是娘亲的身世,想着苏珺兮也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矫情,起身说道:“如此,实不相瞒,我此刻只怕还抽不得身,一则为了养胎的缘故,二则,我不知从何说起,眼下于我确确实实是个多事之春,等我了了这些事情,定与表哥相商前去东京见见外公的事情。”

苏珺兮没有将话说满,许云舟自然也理解,点点头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又见苏珺兮要送他,连忙伸手制止:“你千万别客气,既然喊我一声表哥,就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我看你实在该去歇歇,遣个人送我就行。”

苏珺兮顿时又觉得点点温暖和舒坦,也不在意自己的举止了,只疲倦地点点头,让清霜去送许云舟。

等许云舟的身影一消失,苏珺兮脚下一软,眼看就要瘫倒,还好清风见她疲倦,暗自警醒,不敢离了左右,此刻就在苏珺兮身后不过半步的距离,见情形不对,就想搀苏珺兮一把,恰恰好扶住了瘫软的苏珺兮。

看着软在自己怀里的苏珺兮,清风连叹气都没有精力,简直就是惊魂未定,半晌才松了一直憋着的一口气,与赶来的王婶合力将苏珺兮扶回了卧室,在床上躺下。

苏珺兮只是身体倦乏,倒不是晕倒,因此只苦兮兮地躺在床上,一脸的无奈。

王婶看着又是担忧又是不忍,一阵嘘寒问暖,直到得知苏珺兮只是疲劳过度后才稍稍放了心,又问了苏珺兮一遍刘老大夫留下的一大堆调养补方,待苏珺兮自己挑出了适宜的方子,再问苏珺兮想要吃什么:“小姐,不要怕我们麻烦,横竖长玄闲着没事情做,我打发他去。”

苏珺兮闻言不由“噗嗤”一笑,长玄真真是比窦娥还冤枉的代罪羔羊,心中如此替长玄着想,可嘴上却是把脑中一闪而过的各种新奇古怪的吃食一连串儿的报了出来,心道,长玄你要怪就怪陈则涵吧,谁让他从小到大就喜欢给我搜罗这么多新奇的吃食!想着苏珺兮忽然心情大好。

王婶一见,心中自然也跟着欢喜,当即将苏珺兮报出的吃食背了个滚瓜烂熟就差倒背如流了,旋即将长玄推出了苏家。

可怜长玄虽然初来杭州府时也爱搜罗杭州府的零嘴杂嚼,但是也不能让他一下就在这个他才呆了一年的地方买回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吃食吧?长玄怨念地反复念叨着苏珺兮让买的一大堆吃食,他还没来得及做个记录,王婶就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推了出来,这简直就是欺负人嘛!

长玄咬咬牙,忽然又眉毛一挑,半晌才咬牙切齿暗道,夫人绝对是折腾人!绝对是!那一串儿名单里有好几样根本就不是当季的吃食好不好!

长玄不由扶着后脑勺仰头望天,半晌泄气地垂头,一拍后脑勺,只当替公子跑腿了,这本来都应该是公子应该干的活儿啊……

有感 读者卷 第九九章 世事本无常 第九九章 世事本无常

长玄穿街走巷,还当真让他凑得七七八八。几乎将苏珺兮要买的东西都买齐了。清风和清霜将这一堆零嘴杂嚼送到苏珺兮面前的时候,苏珺兮还惊讶了一下,感叹地问道:“长玄当真买了这么多?”问罢自己也觉得好笑,这分明是明知故问。

清风闻言“噗嗤”一笑:“他哪里敢不买?”

苏珺兮含笑点头,当即将这些吃食分给苏家众人,自己只留了一部分。

第二日,苏珺兮本来打算一早就前去陈府,王婶她们见她昨日那么一折腾就倦乏得不行,怕她累着,愣是拘着她,只派王叔过去向陈于敏告罪,陈于敏这才晓得苏珺兮有孕在身,当即让王叔带了许多食补药材回去,又忍不住说道了苏珺兮一顿,让王叔转告她只管好生在家歇着,不要操心旁的事情。

苏珺兮得了消息,便安心在家养胎,还真把她留下的那些长玄搜罗来的吃食吃了个七零八落。

清风见状不由摇头感慨:“小姐真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苏珺兮闻言一愣,旋即猛地放下手中的零嘴,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妆台上的铜镜取来上下照了一番。

清风和清霜原先不明所以。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还万分忐忑地跟着苏珺兮冲回了苏珺兮的房间,不料却是看到这样一番情景,两个丫环忍不住,又互相扶着笑个不停。

苏珺兮听见她们的笑声,回头不满地瞪了她们一眼,心中懊恼不已,这世的衣裳宽松,又都是系带,根本感觉不出自己的胖瘦变化,若是感觉到了,那便是为时已晚,苏珺兮将铜镜放回,沮丧地往梳妆台上一坐,偏偏这铜镜也看得不甚清晰,不由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蛋,不知到底胖了多少。

清风和清霜笑着走近苏珺兮,清风俯身凑到苏珺兮面前上下左右看了一番,故意拉长了声音说得遗憾惋惜不已:“可惜,可惜,佳人不再,这是谁家的胖娇娘?”说着还露出困惑不已的神色,气得苏珺兮当即在她脸上狠狠掐了一把,只疼得清风捂脸惨呼才解气。

清风一边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对清霜抱怨道:“你看我好心没好报!小姐这段时日日日夜夜苦思忧愁,我好心逗她乐一乐,她却如此待我。”

清霜无奈地摇了摇头。虽是回答清风的话,却转头看着苏珺兮:“你也活该,什么不好寻乐子,偏偏拿这说事,你看小姐这几日思虑担忧,愣是王婶这么催着逼着地补,也没见她长几斤肉,要我说,小姐这才对不起王婶日日在厨房里熏烟烤火呢!还好眼下还只是春日,若是到了夏天,王婶脸上岂不是一行黑灰一行汗迹的,就跟隔壁大婶养的花猫似的?”

“谁将我说得这么凄惨不堪?”王婶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了进来,脸上笑意盈盈。

清霜一席话看似抱怨,实则恭维,苏珺兮很满意地起身,行至桌边坐下,对王婶玩笑道:“清霜丫头不知几时也学了伶牙俐齿,在编排我呢。”

王婶温和一笑,将托盘里的青瓷碗端到苏珺兮面前:“不过清霜可说的都是实话,小姐快将这碗鸡汤喝了吧。这鸡肉鲜嫩着呢,晓得小姐不喜油腻。我特特将油都撇干净了。”

苏珺兮垂眸一看,果然清淡,王婶的手艺愈发炉火纯青了,也不知怎么撇的,弄得这么干净,不由食欲大增,一时也不顾得那么多了,其实她自己也清楚,她心里一直装着事情,若不注意食补调养,只怕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

到了晚上戌时初,苏珺兮正准备早些歇息,不想陈府忽然派人来传消息,让苏珺兮过去陈府一趟。

苏家在场众人心中俱是一震,来人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神情肃穆,更何况早上陈于敏才让苏珺兮不要操心别的事情,此刻又让人来叫她,想必是陈于致的病情有了变故,而且极有可能情况很不容乐观。

苏珺兮二话不说,当即让王叔和长玄套了马车,套了一件薄薄的披风便带着两个丫环立时就去了陈府。

一路上苏珺兮都在担心,就怕她的猜测成了真,进了陈府,陈府里虽是灯火通明一如往日,这回却无比的冷清。在苏珺兮的印象里,陈府从来没有这么死寂过,心中不由又添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到了陈于致的院子里,苏珺兮见陈于致住的小楼大门敞开。屋里灯明如昼,一时挤了许多人,更有陈府奴仆频繁出入,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担忧更甚,当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一进门,苏珺兮就听到嘤嘤的哭泣之声自内室传出来,屋里众人几乎都是陈于致的妾室和庶出子女及其仆役,顿时茫然不已,扫视着屋里众人,想寻一个她比较亲近的人问问具体的情况。

坐在角落休息的陈则涛听得动静,抬头瞧见苏珺兮无措,立时迎了过来。他一个日夜守在陈于致床边没有睡,双眼微微有些浮肿,眼下青影隐约可见,下巴上冒出一层淡淡的青胡,倒是比往日多了两分气魄,声音略为沙哑而干涩:“苏妹妹你来了?等会儿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伯父吧。”

苏珺兮闻言顿时呼吸一滞,再多的心理准备也还是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信息,只看着陈则涛默然无言,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则涛和苏珺兮一齐到角落里坐下,苏珺兮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清霜,陈则涛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夜里还是凉。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眼下府里乱得很,也不敢随便让你吃什么东西。”

苏珺兮接过杯子,缓缓摇头:“没事,谢谢。”说着抿了几口热水。

两人等了许久,才见陈妍和何氏搀扶着哭得没了声儿的杜氏出来,苏珺兮远远看着,心也不由跟着紧起来,身旁的陈则涛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苏妹妹,我们这就一起进去吧。”

苏珺兮点点头和陈则涛一起入了内室。此时内室里只剩陈于敏、陈则涵、陈则深三人和周老、刘老两位大夫。

两位老大夫静静地立在一侧,许是早已洞悉世事无常,因此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两位老大夫边上的陈于敏一脸的沉痛,见陈则涛和苏珺兮进来,微微地点了点头,陈则涵无限悲怮,和一旁抿唇不语的陈则深一起静静地跪在陈于致的床边守着陈于致,而床上的陈于致,苏珺兮走进一看,见他已是脸色灰败,早已没了生息,不由捂嘴,侧头压下翻滚着涌上来的一阵泪意。

苏珺兮和陈则涛一起在陈于致的床前跪下行了大礼,旋即两人一起给陈于致上了一炷香,出去后,才轮到陈府庶出的子女等进来拜别。

苏珺兮自内室里出来,才从陈则涛口中得知,陈于致自昨日一早昏迷到现在,竟是从未苏醒过,今日傍晚突然情况危急,几位老大夫到底奈何不过,俱束手无策,陈于致或许是在无意识之中毫无痛苦地溘然长逝的,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到了第二日凌晨,诸事准备妥当,陈于致入殓。即使事出突然,陈府依然在陈于敏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办得细致隆重。

苏珺兮只算是外戚,再加上怀着身孕,陈则涛深怕她有个闪失,因此将她和陈府其他女眷一起安排在一间大厢房里休息,嘱咐她只要人在即可,千万不要操心帮忙,又遣了可靠的嬷嬷一旁侍候着便帮忙张罗各项事宜去了。

厢房里集中着陈府的诸位女眷,除了陈于致的妻子杜氏、陈于敏的妻子季氏和陈则涵的妻子何氏,便是众位妾室和她们的女儿,俱穿上了孝服。脸上神色各异,大抵逃不开悲伤二字。苏珺兮见人多,只安安静静地在一角坐着,不多说也不多行,以免出了什么岔子陷进是非。

忽然偌大的屋子里响起一声娇软的女音惊呼道:“夫人,你不要吓我们姐妹!”

苏珺兮闻言心中一跳,不由抬头往声音来源的方向张望,那是杜氏所在的位置,却只看见那里顷刻间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几个风韵犹存的女子的婀娜背影,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便敛了张望的姿势,只静静地看着那边。

须臾,杜氏和季氏的嬷嬷散开了众位焦急问候的妾室,苏珺兮总算看清了,季氏、何氏和几位嬷嬷手忙脚乱地将杜氏安置到了附近的卧榻上,心里到底也存着几分担心,不由起身近前探询。

几人见事发突然,不由都有些无措,季氏轻轻地喘着气,正在寻思着遣人去找位大夫来,抬头看见苏珺兮就在,面上神色顿时微松,连忙拉过苏珺兮,着急嘱咐道:“珺兮,快给你大伯母悄悄情况。”

苏珺兮点点头,几步疾走至卧榻边坐下,仔细地诊视了一番,又把了脉,才道:“大伯母悲伤过度引致的昏厥,倒是无甚大碍,待我给大伯母施过针,大伯母好好睡一觉,静养几日喝几副压惊安神的药也就无碍了。”

众人仍是零零散散的在卧榻周围围了一圈,听罢苏珺兮的话俱都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季氏少许安下心松了一口气,忙转身嘱咐自己身边的丫环将陈则涛的诊箱取来给苏珺兮借用,又见众人乱糟糟的站了一屋子实在有些碍事,便将她们都遣到另一间大厢房候着去了,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也亮堂通畅了一些。

未几,丫环取了陈则涛的诊箱回转,苏珺兮接过诊箱,取针给杜氏针灸,又点了安神的熏香。大约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后,卧榻上的杜氏先清醒了过来,又在苏珺兮针灸和安神熏香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屋里留下的几人见状总算完全松了一口气。

苏珺兮事毕,正要收针,听闻身后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不由回头一看,却是陈妍满脸焦急地进来了。陈妍是陈于致嫡女,再加上她行事果断略带了几分爽辣,便也帮着府里调度指挥仆妇丫环忙着陈设灵堂等事。此刻急急忙忙地进来,倒不似她一贯的作风,看得苏珺兮也微微有些讶异,只没有开口问。

何氏连忙上前将陈妍拦住:“六妹,娘她悲伤晕厥,苏妹妹正在给她施针。”

陈妍一听双眉蹙得更加厉害:“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罢当即顾不得其他,提了裙裾几步奔至卧榻前半跪着,探身细细地查看杜氏的脸色。

苏珺兮一边收针一边安慰陈妍道:“无碍的,此刻已经睡着了,你莫惊扰她。”

陈妍见她母亲只是倦容苍白无甚血色,倒是睡得尚且安稳,总算放了心,抬头感激地看着苏珺兮道:“谢谢你。”

苏珺兮莞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陈妍替杜氏掖了掖被角,忽然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忙转头对何氏低声说道:“大嫂,你快去寻寻大哥吧,爹爹入殓之后就不知他去了何处,我们如何也找不着。眼下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叔叔和二哥,就是五哥都忙得焦头烂额,恐怕无人能周全顾及到他,他可千万别再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何氏闻言心中顿时一颤,双眸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慌乱,旋即恢复了镇定,点点头道:“我这就去。”说罢,领着自己的嬷嬷和丫环走了。

等何氏的脚步声消失在屋外之后,陈妍先是看了季氏一眼,才回头拉着已经收拾好银针的苏珺兮的手,低声说话,语气里竟带了一丝鲜见的恳求语气:“苏妹妹,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是眼下,还是请苏妹妹去看看大哥吧,他躲的地方,只怕只有你能找的着了,而且,他定会听你的话。”

这话说得实在露骨,但苏珺兮也无暇顾及,只是心中到底有些迟疑,低头看到陈妍的恳求眼神,又听见不远处季氏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心底几番计较,终是点头应下,披上披风带着清风和清霜出去寻陈则涵了。

等出了门,周围只剩清风和清霜两人,苏珺兮才俯到清霜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待清霜点头应下,转身走了,才带着清风径直往陈府下人住的院子走去。

此刻天将破晓,一路上燃了****的灯火在微红的天光里显得愈加昏黄而灰暗,瑟瑟跳闪着,让人觉得微弱得只消一阵微风便能将烛火吹灭了去。苏珺兮感觉寒气尤重,轻轻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须臾苏珺兮进了陈府奴仆住的院子,依着脑中的印象,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径在一棵枯败古树边上的残旧亭子里找到了陈则涵。

苏珺兮停了脚步,眼前陈则涵颓然地坐在冰凉的地上,背靠着已然斑驳的亭柱,头顶一只摇摇欲坠的昏黄灯笼,年代久远的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只剩微弱的烛火摇曳,令陈则涵投在地上的模糊身影愈加扑朔迷离。

苏珺兮瞧见此情此景,再看向阴影里陈则涵无法令人忽视的悲怮面容,心中不由莫名地一紧,暗叹一声,旋即近前低声说道:“大哥,地上凉,起来吧。”

陈则涵闻言肩头一震,却没有转头,半晌,肩膀忽然轻轻地颤抖起来,苏珺兮听到了极尽压抑克制的低泣。心下一番迟疑,苏珺兮终是上前一步,在陈则涵的身侧蹲下,脑海里数番思量,却仍是说不出一个劝慰的字来,只好怔怔地看着陈则涵。

陈则涵一双往日的朗目如今迷蒙黯淡,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此刻他心中灰败不已,父亲的猝然长逝令他心下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而复杂的情绪,就是他自己也根本不能厘清,这其中到底夹杂了几许悔恨,几许遗憾,几许自责,几许茫然,几许无措……只觉得如同天地瞬间翻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昏暗的微光中,身侧裙裾微微飘动,晃了他的眼角余光,陈则涵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倾诉的冲动,不由喃喃絮语起来,逻辑混乱得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陈则涵的声音起起落落、低低沉沉,渐渐的悄无声息,忽然他缓缓抬头,霎时怔住,眼前女子不是苏珺兮,却是自己的妻子何氏,静静地侧身站着,不知何时到的这里,不知她眼底何样情绪,不知……或许,站在他身侧的根本就一直都是她……陈则涵微微张了张嘴,终究不能成言,只继续颓然地靠在亭柱之上,转头看着前方屋脊后的长空渐渐由红转白。

何氏静静地立在陈则涵身侧,两人头顶的那只灯笼在晨风里微微晃动着,灯笼内的烛火扑闪了几下终于灭了去。

晨光微曦,苏珺兮远远地站在拐角处回身眺望,枯树,残亭,旧灯,人影,笼在苍白微弱的天光里愈发黯淡不明,只剩下清晰可辨的轮廓,令人触目。

苏珺兮静静地望着何氏纤弱的身姿,忽然间觉得,或许一阵风起,她就要倒了……

微微抿唇,苏珺兮转身,离开。

有感 读者卷 第一百章 劳燕各自飞 第一百章 劳燕各自飞

苏珺兮转出陈府下人住的院子。正要回杜氏处,在路上却碰到了陈妍。

陈妍淡淡一笑,原来娇媚的容颜略带了些许憔悴:“果然还是苏妹妹一贯的做派。”说着上前携了苏珺兮的手一起往回走。

苏珺兮知她说的是自己让清霜去请何氏的事情,只笑笑,并不接话。

陈妍倒也并不介意苏珺兮的沉默,携着苏珺兮静静地走了一会儿,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苏珺兮说道:“苏妹妹,你是不是怀孕了?”

苏珺兮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还来不及告诉大家就……”

陈妍不由紧了紧自己扶着苏珺兮小臂的手:“你即使现在才说,爹爹也定然能听到的,这是天大的喜事呢!你要开心一些。”

苏珺兮转头对上陈妍的视线,浅笑着地点了点头。

陈妍又说道:“不瞒你说,我至今不能有孕,你应该能明白如今我在夫家的处境吧。”语气中夹杂着淡然和隐隐的不甘。

苏珺兮之前早就从杜氏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了这一点,只是此刻听陈妍如此语气说出来,也不禁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接话:“我……”

陈妍转头看向前方,轻轻地拍了拍苏珺兮的手背,说道:“我没事,照着你说的话做呢。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日子过得有些累罢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能再与娘说这些,也只是找你说说而已,其实与你说本也不合时宜的,你别介意。”

苏珺兮连忙摇了摇头,低声道:“怎么会呢。”

陈妍又淡淡说道:“其实,像你这样,嫁入简简单单的夫家也挺好的。”

苏珺兮闻言一顿,忽然连自己也怀疑,真的简单么?她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如今……

陈妍虽然没有看着苏珺兮,却感觉到了苏珺兮异样的沉默,心中不由疑惑,难道适才的话说错了?想到这两日她呆在陈府倒是一次都没有见过李景七,陈妍顿觉自己失言。

到底陈妍晓得苏珺兮的脾气,便没有多问,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换上往日的爽利性子来:“我这还要帮忙去,你回去替我看看我娘,若是无事,你就先回家吧,眼下府里乱得很,我们也怕对你照顾不周,你别往心里去,等到了头七,我派人过去接你。”

苏珺兮点点头。和陈妍分手,旋即回了杜氏处,又看了杜氏的情况,见无碍,开了药方留下,仔细嘱咐了杜氏身边的余嬷嬷后,季氏给她送来了早餐,她也不客气,吃了早餐,前去陈于致的灵前吊唁了一番才回苏家。

苏珺兮一个晚上没有休息,此刻累得很,几乎没有在马车上睡着,不想才下马车,王婶就来报说,许云舟来了。

这么早?苏珺兮也不禁奇怪,随王婶去了客厅。

许云舟听到脚步声响,立马站了起来,见苏珺兮面露倦容,脚步也没有那么沉稳,不由上前虚扶一把:“珺兮快坐着,早饭吃过了没有?见你这么疲倦。莫不是昨日****未睡?要不你先去吃点东西歇下,等你吃饱了睡足了我再来?”

苏珺兮闻言忽然觉得好笑,许云舟噼里啪啦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倒不像是一个客人,一时也心喜于他这种亲近感,不由笑着说道:“表哥别担心,我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昨日大伯父去了,在陈府呆了一个晚上没有睡。”

许云舟闻言一顿,旋即略带着一丝歉意道:“说起来我听说陈大老爷对你很是照顾,你前去陈府也是一番心意。我不晓得陈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否则今日也不来叨扰你了。”

说着,许云舟这才指了指他放在案几上的两个匣子,继续说道,“我给你送了些燕窝和干果来,也并无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给爷爷和爹爹,也就是你的外公和舅舅送了信去。爹爹那里我已经如实说了详情,但是爷爷那里,我怕他承受不住,因此还没敢说,只说找到了人。珺兮,表哥还是希望你能随我去趟东京看看爷爷,爷爷见了你,兴许能减些亡女的伤痛和自责。你若是答应,我们等你生了孩子再动身也不迟,我如实写信告诉爷爷就是了。”

苏珺兮闻言点点头,其实她心中也有一番忐忑,这世除去她爹爹和她早逝的娘亲。她就再没有过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如今心中自然有着一份隐隐的期待,但是也不免有些莫名的不安和担心,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亲情,自己到底该敞开多大的心扉……

许云舟瞧出苏珺兮眼里的忐忑,但心知这样的不安全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摒除的,因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又嘱咐了苏珺兮几句要多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便辞了苏珺兮回客栈去了。

苏珺兮命王婶收拾好许云舟送来的东西,洗漱一番便歇下。到了陈于致头七的当天,陈妍果然派了陈府稳重的仆妇来接苏珺兮,苏珺兮便只带了清霜和王叔过去。随陈府家人一起,郑重地吊唁了一番陈于致。

苏珺兮插上香的那一刻,心中也明白,其实陈于致对她、陈府对苏家的恩情,只怕她如何也还不清了,只是如今她也释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说得也不过人力所及,更何况,她与陈府里亲近的人,不管是已经过世的大伯父陈于致,还是二伯父陈于敏,以及陈则涵、陈则涛和陈妍。他们之间早就已经亦亲亦友了,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包袱呢?

苏珺兮上好香,又郑重地在陈于致的灵前行了礼,这才结束了祭奠。

回到苏家,三月也入了末尾,没过几日就是四月初一寒食节,苏珺兮无心过节,许多事情都扔给王叔和王婶操心,只过问了扫墓的相关事宜,到了四月初一当日,苏珺兮领了苏家几个仆人前去给她爹爹和娘亲扫墓。

苏珺兮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鸳鸯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千言万语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即使她活了两世,她亦不曾觉得,她爹爹和她娘亲还能感知她如今的心情,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对着爹爹和娘亲的墓碑说出自己的重重心事,生怕扰了他们的安宁与平静。或许,这便是至亲二字的含量吧。

祭奠完毕,王叔几人稍稍修葺了两人的坟墓,苏珺兮便带着他们回去了。

回到家,苏珺兮才进门,王婶便用柳条沾了水往苏珺兮身上洒去,一边洒一边说道:“愿小姐日后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苏珺兮终于一扫几日来的愁容,展露了笑颜,对王婶说道:“王婶,别只顾着我,还有大家呢,我们都一起去去晦气。”

王婶闻言呼吸一滞,见苏珺兮终于笑了,几乎不能自持,差些就老泪纵横,只哽咽地一边点头一边不停地说好,手中的柳枝几乎是无意识地沾了水洒向众人。

随后苏珺兮安心地在家养胎,即便东京城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苏珺兮也不似之前一般焦灼,除了许云舟时常来看望陪伴苏珺兮,苏珺兮看上去也过得开心惬意以外,苏家忽然间安静得可怕。

众人越是看着苏珺兮心如止水,心中越是莫名地焦躁起来,谁也不敢再提李景七的事情,而对长玄,也渐渐地开始不待见了。

长玄实则比苏家众人还要焦躁,除了一如既往地守在苏珺兮身边看护她的安全外,常常往杭州知府跑,却每每被拒门外,垂头丧气地回来。

苏珺兮看在眼里。心底忽然像是开了一个口子,像个无底洞一样一点一点地吞噬掉她早前建立的信心。

端午一过,便到了陈于致出殡的日子,苏珺兮本欲去送葬,不想才到陈府就被陈则涵和陈则涛一起拦了下来。

一个多月的时间,陈则涵本来就瘦了,再加上蓄了短短的胡子,看着更加清瘦,也比往日稳重了许多:“妹妹,路远着呢,况且还要进山,你就不要跟着去了,送到门口就好。”

苏珺兮闻言点点头,应下了。

等到陈于致安葬,苏珺兮原以为陈府的事情暂告一个段落,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请许云舟来一起商量一下前往东京看望她外公的事情,却接到陈府家奴来报,请她过去一趟。

苏珺兮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带着疑惑去了陈府。等她到了陈府,才晓得,她不闻不问的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陈府早就酝酿了巨大的变化,此时之所以叫她来,就是因为陈府分家了,让她来定夺一下关于她苏家产业的问题。

陈于敏端坐于书案后,在座的有大房的大夫人杜氏、大少爷陈则涵和五少爷陈则深,以及二房的二少爷陈则涛。

苏珺兮心中不禁奇怪,缘何陈则深也来了?若是按着嫡长制,理应是只有陈则涵继承的。如此想着,不由多看了陈则深两眼。陈则深长得瘦弱,一副斯文的模样,既不及陈则涵俊朗,也不如陈则涛仪表堂堂,往日他站在他的两个哥哥身边,也都是默不作声的,几乎让人忽略了去,眼下这情形,莫非陈府已经悄悄上演了一出一鸣惊人的大戏?

苏珺兮暗自压下脑中的胡思乱想,上前一一行礼问安。

陈于敏叫人给苏珺兮端了个座位,待苏珺兮坐定,才缓缓说道:“珺兮,如今陈府家主虽然是二伯父,但是陈府已经分了家,现在的情况是,大郎要掌管百草堂名下四成的产业,我们二房掌管另外四成加上一鹤馆,而五郎则掌管余下的两成。原本苏家的药园所挨着的陈府产业是分给我们二房的,但是大郎欲要了那处说是往后好帮着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要问问你的意见。”

二房竟然拱手相让了这么多利益?苏珺兮闻言震惊不已,虽然二房占了四成外加一鹤馆,但是一鹤馆更本没怎么赚钱,这和大房多出的两成百草堂的生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苏珺兮看着陈于敏,不由暗自佩服他的胸怀。

按下心中惊诧,苏珺兮想到陈于敏的问话,不由冷笑。虽说她苏家的家业对于陈府的产业来讲不过九牛一毛,但是,难道让她寄在陈于敏的名下不放心?

苏珺兮脑中几番急转,便有了计较,陈则涵的产业日后实际的掌控者只怕是何氏,而她与陈则深并无多少交情,如果非得要靠着陈府的话,她自然愿意选择二房,但是如此一来却是拂了陈则涵的面子,虽然她觉得陈则涵大约就是惋惜一阵罢了,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杜氏、何氏或者陈则深的主意?抑或他们三人都有份?若是如此,她那么做便要得罪他们了。

苏珺兮起身,对陈于敏一福,低声说道:“二伯父,珺兮麻烦了大伯父这么多年,虽然现在也不敢说羽翼已丰,更忐忑旁人闲言珺兮过河拆桥,但是珺兮确实不敢再麻烦二伯父和大哥了,而且,珺兮也不愿辜负了爹爹自小将我像男子一般养着的期许。”

话音才落,苏珺兮就瞥见了杜氏眼里隐隐的一抹讥笑,却并不在意。其实,她爹爹去世前不知有多么不放心她,因此才将她托付给陈于致,但是她此刻撒的这个谎并非客套话。

陈于敏先是一愣,迟疑地看着苏珺兮,半晌,终于回过味来,顺着苏珺兮的话说道:“如此,那我们便按着原定的方案吧。珺兮,你既做了这个决定,正好也留下来与我们一起交接。”

苏珺兮听到一旁陈则涵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并不理会,只又是一福,先谢过陈于敏,才点头应下。

待众人将大体事项交接完毕,已经到了傍晚,陈于敏便散了众人,说余下的细枝末节待明日再继续。

众人正准备撤走,苏珺兮当着几人的面走到陈则涛身边,轻声对他说道:“二哥,阿虎的事情,我要和你谈谈。”声音虽小,但是众人几乎都听清了。

陈则涛见苏珺兮行事大异于往日,眉头一皱,心知苏珺兮有话要说,便怒道:“怎么了?可是他犯了什么事情?”

苏珺兮为难地看了众人一眼,担心拂了陈则涛的面子,只迟疑道:“这……”

陈则涛会意,和苏珺兮一起向长辈告罪之后,两人就一起去了陈则涛的书房。

一进书房,陈则涛就诧异问道:“苏妹妹,今日之事……”

苏珺兮微微一笑,摇头道:“二哥不要担心,我是有话和你说,又怕拂了大哥的面子。”

陈则涛想起苏珺兮适才深怕拂了他的面子的样子,也不由轻笑起来:“你尽管说。”

苏珺兮这才敛了神色,对陈则涛说道:“我希望二伯父和二哥帮我一个忙。我确实想要自己管着自家的药园,因为另有打算,但是在我生下孩子满月之前,我都无力照管,而且过几日我估计就会前去东京,不知何时回来,所以希望这段时间二伯父能租了我家的药园,除了收取租金,余下的所有事情我都不管了。”

苏珺兮知道若是换做别的商人一定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就当是请朋友帮一个忙吧,因此毫无顾忌地开了这个口。

陈则涛却转移了重点:“这自然好办,我和爹爹说说就是,爹爹肯定会答应的,但是你怎么突然要上东京了?”

苏珺兮一愣,忽然发现陈府因为大伯父的突然去世而忙乱了一个多月,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竟是忘记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告诉他们了。

苏珺兮顿感歉意:“二哥,我一时疏忽,忘记了告诉你们,我外公来找娘亲了。外公原谅了娘亲,奈何娘亲已经去世多年,我作为女儿,自然应当去见见外公,或许也能替外公尽尽孝道。”

陈则涛原以为苏珺兮去东京是为了李景七,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个,心中一高兴,倒是忽略了李景七的事情,只说道:“这是喜事,我去告诉爹爹,他听了也会替你高兴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苏珺兮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笑着说道:“自然是等他稳了再去,不过我看着也差不多了。临走前,我会带表哥来见见你们的。”

陈则涛闻言连忙含笑点点头,见苏珺兮总算露出了久违的舒畅笑容,也不禁替苏珺兮高兴。

苏珺兮谢过陈则涛,就辞了回去。

回到家,苏珺兮吃过晚饭,当着长玄的面对王婶说道:“王婶,明日让王叔去把表哥接来,我要和他商量一下去东京看望外公的事情。”

众人闻言虽然俱是一震,但这段时日几人也隐隐察觉到了苏珺兮的决定,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见王婶点头应下,苏珺兮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

长玄自听了苏珺兮要去东京的决定,当即坐立不安起来,到了晚间就再也忍不住了,心下一定计,也不顾清风和清霜的阻拦,一头冲到苏珺兮的跟前“噗通”一声跪下,说道:“夫人,长玄有话对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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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章节。好多事情。可能有些乱。

本文最迟下个月初完结。没有码下去的动力。尽量按原先的设想给一路支持的亲一个完整的故事。其实。最近一直很想不厚道一下。让文和成绩一样悲剧……

有感 读者卷 第一零一章 真相大白时 第一零一章 真相大白时

终于肯开口了么?苏珺兮一开始信了长玄。以为他确实也被李景七蒙在鼓里,但是后来她发现长玄常常背着她暗自担忧李景七,那神情让她觉得,李景七似乎凶多吉少,再加上上个月,长玄几乎天天往杭州府知府那里跑,每每垂头丧气地回来,她更加觉得长玄定是也瞒了她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四叔不是劝她安心在杭州府呆着么?她偏偏就要去东京看一看,李景七到底遇到了什么劫难,比玄奘西天取经还坎坷。

长玄看着苏珺兮,一咬牙,脱口而出:“夫人嫁给公子时,公子不是赠了一块白玉团龙环佩给夫人吗?那团龙环佩所雕刻的龙,不是一般人家所用的吉祥龙凤,而是货真价实的真龙!”

苏珺兮脑中顿时“嗡”的一声没了思考的能力,良久,才恍惚地从自己的腰侧取下李景七相赠的团龙环佩来,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佩,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这世还没有民间不可用龙的禁令。皇家所用之龙与民间所用之龙也并无二致,因此她从未怀疑过,她所得的这块环佩竟然来自皇家……

“啊!”清霜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半晌,结结巴巴地不可置信道,“小姐,小姐可还记得,去年清霜说的昔日王爷?难道,难道姑爷就是那被贬庶出京来到杭州府的昔日王爷?”

苏珺兮闻言一怔,迟钝的思维终于重新运转起来,杭州府从未听说过第二位王爷,而李景七突然连夜赶回东京至今杳无音信,眼下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就是李景七无疑,根本由不得苏珺兮有半分的怀疑。

想着身子一晃,苏珺兮颓然地瘫软在卧榻上,一时又气急,此世天子姓柴,李景七连名字都是假的!苏珺兮暗自咬牙,握着团龙白玉环佩的手越抓越紧,弯曲的骨节顿时泛起悚人的苍白之色。

一旁的清风和清霜看得惊骇不已,都死死地盯着苏珺兮,深怕她有个闪失意外。跪在地上的长玄看见苏珺兮的此番反应,适才的一鼓作气顿时烟消云散,吓得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良久,苏珺兮才觉得呼吸通畅了一些。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长玄,仍旧抱了一丝希望,希望这个猜测错了:“东京真有一个李家?李景七和四叔都是李家的人,是么?”

长玄小心翼翼地看着苏珺兮的神色,轻声说道:“东京确实有个清名在外的李家,但,”长玄见苏珺兮双眸一黯,不由顿了顿,才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但四王爷和公子自然不是李家的人。”

这下苏珺兮再不能心存一丝侥幸!一个被贬庶出京的昔日王爷,如此急匆匆地赶回京城,此后两个月的时间都杳无音讯,那岂不是当真凶多吉少!这其中到底有何缘由?苏珺兮不禁暗自心惊,不由默默祈祷,李景七千万别再犯事!

苏珺兮害怕听到真相,但这不得不问:“公子他所犯何事?此次回东京又是所为何事?长玄,你定要如实说来。”

长玄见苏珺兮尚且镇定,也不知不觉地定下了心,斟酌着道来:“公子名讳柴景镝,是当今陛下的幼弟,也是陛下唯一的一母同胞的胞弟。自小与陛下亲厚,获封璟亲王。四年前王妃难产过世,小世子没有几日也随王妃而去,我们就再没见过公子昔日的风采,后来的事情大概只有师父才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长玄只是一心跟着公子并不晓得详情。公子犯事时,陛下大怒,而太后娘娘则震惊不已,陛下查封了王府,将公子软禁在京郊别苑长达九个月,却迟迟没有发落。那时东京城中提起王爷都风声鹤唳,长玄晓得每隔几日,就有大臣上疏催决,后来都到了联名日疏的地步,陛下这才将王爷贬为庶民,赐居杭州府,无诏不得入京。”

长玄顿了顿,又说道:“这次事出突然,长玄是真的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只半夜被师父叫醒,公子交代了我几句就匆匆地和师父随接应之人走了,我连问都没来得及。”

苏珺兮越听越震惊,疑惑也越来越多,半晌才理出个头绪来,先问道:“公子口中的三哥和娘亲就是陛下和太后娘娘?公子以李景七之名在杭州府生活娶亲,这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说罢又奇怪,婚书并不假,想到杭州府知府刘守敬前后的态度,难道皇帝……

长玄先点了点头。又说:“李景七之名是陛下默许的,身份户籍也是陛下给的,王爷被贬庶至杭州府民间并无多少人知道,民间各色传言也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娶亲一事,公子上了疏,陛下派了四王爷来主持。公子根本不得通信的自由,一生只得上两次疏,夫人,公子待夫人,长玄本来没有说话的份,但长玄逾越,替公子说话,还请夫人体会!”

“体会?”清风自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听得长玄替李景七说话,几乎怒不可遏,“那谁来体会小姐?你们居然这么瞒着小姐,你们让小姐情何以堪?”

苏珺兮虚弱地靠在卧榻一侧,手肘支着扶手,手指不停地揉着太阳穴,此刻她就连静下心来都难,何来精力再去考虑体不体会李景七的事?忽然又苦笑,该是柴景镝的事情才对。

苏珺兮闭上双眸,重新思量起来。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此次李景七连夜被召回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再想到平日长玄的焦灼,可见长玄确实也不知道缘故,而皇帝对李景七的态度,从长玄所述来看,倒是有几分兄长的宠爱,但是君心难测,万一……

苏珺兮再不敢往下想,此事可能还关系到她自己和她腹中的孩子……苏珺兮不胜劳乏,只觉得一头乱麻再不能思考下去,便挥手让长玄起来:“你下去吧。此事容我再仔细想想。”

长玄犹豫着不敢起来,清风恨道:“你跪着也没用!我且问你,你怎么不试着和姑爷联系?”

长玄沮丧地叹了口气,起身幽幽说道:“公子身边的人只剩师父和我了,这一去,只怕还是像来杭州府之前一样,被软禁在京郊别苑和外界断了联系,若是,若是更差些,可能还要受牢狱之苦,长玄的信根本到不了他手上,万一还给公子添了麻烦反而得不偿失。”

清风闻言一时无话,只仍旧恨恨地瞪着长玄,长玄眼下当真也无措,又见苏珺兮一脸倦容,担心她的身体,想了想就与苏珺兮行礼告退。

长玄一走,清霜连忙上前扶起苏珺兮,清风也跟着上前问道:“小姐,不知道许公子,表少爷可晓得东京的动静?”

苏珺兮闻言一顿,自己真是慌得乱了阵脚,居然忘记了许云舟,旋即吩咐清风:“你让王叔去请表哥来。”

清风和清霜不由互视一眼,清霜劝道:“小姐,今日晚了,不若你今日早些歇下,反正本来就打算明日去请表少爷的,也不急这一个晚上。”

苏珺兮不禁苦笑自己今夜的方寸大乱,轻轻地叹了口气点点头,自去歇下。

好在苏珺兮许是真的太累,因此倒是没有失眠,辗转了几下便睡着了。清风见了,对清霜低声说道:“你将姑爷的事情告诉王婶吧,我在这里守着小姐。”

清霜闻言点点头,自去寻了王婶,将事情一一说与她听。王婶听罢震惊不已,半晌才回过神来,竟是抹了****的泪,弄得王叔也干瞪了****的眼。第二日五更天刚过,王婶便催促王叔前去将许云舟接来,王叔不敢耽搁,连早饭都没有吃就急急地赶去许云舟寄宿的客栈。

王婶一宿没睡,担忧不减,见还有时间,便独自去了一趟苏家小祠堂,给苏珺兮的爹爹和娘亲上了香,才去厨房准备大家的早饭。

许云舟才起身,就见王叔一脸愁容地进来,心下一紧,以为苏珺兮出了意外,当即二话不说就随王叔走,等到了苏家客厅,才知苏珺兮还没有起,不由转头目询王叔,王叔这才解释道:“还请表少爷在苏家用早餐,小姐她昨日得了姑爷的消息受了打击,可能不会起太早,具体的事情可否请表少爷等小姐起来,她会亲自与你说。”

说罢王叔朝许云舟郑重地鞠了一个躬:“老奴谢过表少爷了!”

许云舟心下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叔将许云舟送到客房休息,长玄却来了,看着王叔不说话。

王叔轻声叹了口气,转头对许云舟说道:“也罢,让长玄先与你说说也行。”说罢也不等许云舟答应,王叔便闷头出去了。

许云舟不由更加纳闷,但转念一想,他一直觉得长玄眼熟,只是没有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于是往桌边一坐,等着长玄开口。

长玄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对许云舟行了一个礼:“许公子可记得去年璟亲王被陛下贬庶出京,赐居杭州府的事情?”

许云舟听得莫名,垂眼寻思了半晌,再抬眼看向长玄,脑海中忽然出现的两张脸慢慢重叠,旋即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是原璟亲王身边的那个小随从?两年不见变了样子,我倒是没有认出你来。”

长玄倒没有想到许云舟知道他,点点头。

什么!许云舟这才将苏珺兮和柴景镝串联起来,惊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你称珺兮夫人,你是说他在杭州府娶了我表妹?”

长玄偷偷抬眼看着许云舟的脸色,心中揣摩,许家早十来年前就已不问朝政,公子的事****人避之不及,不知他们会如何打算……想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云舟呼吸一滞,气得一甩袖子,在屋内来来回回踱了好几趟,才气呼呼地坐下来,气愤之余却是担忧得无以复加:“珺兮是昨日才知道的?她现在可还好?”

长玄轻声说道:“夫人那里还没有动静,想是无事。”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许公子,若是夫人打算去东京,公子现在会带她去吗?”

许云舟闻言不由斜睨长玄,长玄忽然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气势缓缓压迫下来,不能让人忽视,不由垂下了头。

半晌,许云舟才反问:“此刻东京无人知晓珺兮的身份,珺兮若随我去东京,你难道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果然!长玄心中暗自叹气,却也知道此乃人之常情,无从责怪,只低低地回了句晓得便不敢再多说。

卯时初,苏珺兮才起,一听说许云舟到了,洗漱一番便赶去了客房,见许云舟正等着她一起用早餐,顿时觉得抱歉非常,连忙吩咐王婶送来早餐,在客房里和许云舟将就着一起吃了。

等食毕早饭,苏珺兮遣散了其他人,屋里只剩了苏珺兮和许云舟两人,顿时安静到了极点。

苏珺兮脑中已然转了数转,却仍是不知如何开口,只垂首坐着,拳头越握越紧。

站在一旁的许云舟见苏珺兮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不由淡淡一笑先开了口:“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跟表哥说的?”

苏珺兮微微一笑,抬头迟疑道:“表哥,我一直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的夫君,是因为两个多月以前他就不辞而别去了东京。我心中情绪复杂,又怀了身孕,再加上碰上大伯父突然过世,我便不太愿意去想烦心的事情。”苏珺兮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但是昨晚,我才晓得他……”

经过****的休息,苏珺兮原来的震惊悉数退散,此刻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委屈不已,说着泪意就不受控制地不断涌上眼眶。苏珺兮抿着淡唇忍了半晌,终于撑不住,低泣起来。

许云舟见状心中一慌,顿时手足无措,伸出手又不敢乱动,怕唐突了苏珺兮,半晌才自嘲不已,自己是珺兮的亲表哥呢!可不就是她的兄长?就当都是小时候吧。想着上前轻轻将苏珺兮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肩膀安抚着。

苏珺兮被许云舟搂着,许多时日构筑起的勇气和淡然瞬间崩塌,只紧紧地抓着许云舟的衣襟泣不成声,几乎将许云舟的衣裳都扯乱了。

许久,埋在许云舟怀里的苏珺兮的肩膀不再起伏,抓着许云舟衣襟的手也渐渐地松了手劲,许云舟才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递给苏珺兮。

苏珺兮接过,自许云舟的怀里起来,侧首拭干了脸。如此哭一场,倒是宣泄了不少焦虑和慌乱的情绪,苏珺兮总算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寻思着怎么对许云舟开口。

许云舟明白苏珺兮常年寄于陈府篱下,养成了如今这小心翼翼的性子,有时候甚至钻了牛角尖,心内寻思,不若还是自己来说吧,省得她如此纠结伤神,于是伸手轻轻捏了捏苏珺兮的脸颊:“我都晓得了,你告诉表哥你要作何打算?”

苏珺兮一愣,转头怔怔地看着许云舟,半晌才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垂眸说道:“我想即刻去东京,表哥愿意与我同行吗?”

此话说得委婉,许云舟却明白苏珺兮在问他许家在此事上的立场。

许云舟静静地看了苏珺兮一会儿,才条分缕析一一解释给苏珺兮听:“几年前东华之乱涉案者甚众,加上此事难以采得证据,陛下担心引起大臣和百姓的恐慌,因此不曾赶尽杀绝,只处决了主要头目和证据确凿的党羽。这次的起因,我猜是陛下的新政,原五皇子余党势要借此给陛下添点阻碍,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回就连太后也因私动自己的食实封资助他而遭到御史台弹劾,气得凤体欠安,就是陛下也无可奈何。即便陛下有心容他,他这么一个身份,往后还不知会出多少这样的事情,你跟着他岂不受牵累?”

许云舟顿了顿,又问道:“你可是已经想清楚了?若是从此避了他,许家自还有能力护着你。而你一旦前去东京,许家势必也要卷入其中,爷爷若是知晓此事,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但结果如何,却仍是未知数。”

许云舟说得明明白白,甚至做了保证,许家会支持她的选择,苏珺兮心中感激,但是她该如何选择?

想着苏珺兮起身,缓缓踱至博古架前,半晌,才低低地对许云舟说道:“表哥,爹爹临终前将我托付给大伯父,唯独我的婚事是要我自己做主的。”

许云舟闻言一顿,旋即恍然,淡淡一笑:“爷爷该信姑父对姑姑的一片真心了。”

良久,许云舟思忖半晌又开了口:“表哥还有一事须说明白,许家早已不问朝政,爷爷虽然数次拒绝了陛下的暗示,不肯重返朝堂,却有心为陛下新政肃清朝野,若你要去东京,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可以让爷爷不必重返朝堂而如愿,你可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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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默不作声啊

有感 读者卷 第一零二章 蓬山几万重 第一零二章 蓬山几万重

苏珺兮转身,见许云舟目光淡淡说得坦然。政治上的手段她不太明白,但也不见得如此就是利用和算计,而且若能为外公谋得福利那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想着便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过苏珺兮也委实疑惑,不知她外公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政治立场,正要开口相问,许云舟看出了她的疑问,淡淡一笑,解释道:“爷爷是两朝元老,待陛下登极时若继续在朝为官那就是第三朝了,自然门生故旧遍布,而且基本多是守成的老臣,爷爷也未必能左右他们的立场。爷爷知道陛下素有一番宏图,不愿就此上了风口浪尖,当然也是为明哲之虑。”

原来如此,苏珺兮微微一笑,说道:“那等过几日我将这里的事情都打点清楚后我们便动身?”

许云舟点点头,也笑着打趣苏珺兮道:“还以为珺兮要催着表哥。”见苏珺兮面露尴尬之色,许云舟轻声笑了出来,多了一丝书生的风趣,在桌边坐下。自己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品了一口才又继续说道,“我还要给爷爷和爹爹修书两封以告实情。也……”

忽然许云舟斜睨苏珺兮半晌,才说得温柔:“也告诉你表嫂好好准备准备,到时给你接风洗尘。”

苏珺兮闻言忍不住笑开,想必是许云舟想念家中妻儿了,偏偏还说得冠冕堂皇,不由回敬道:“表嫂和侄儿只怕是要给远行归来的表哥接风洗尘吧?珺兮只不过是沾沾表哥的光罢了!”

许云舟轻轻晃了两下脑袋,也不着恼辩白:“随你怎么想,到时你就明白了。”

苏珺兮听罢笑意不减,与许云舟商量道:“表哥,临行前能否随我一起前往陈府与二伯父他们辞行?他与大哥和二哥也颇为照顾珺兮。”

许云舟正好也想认识认识陈府的人,陈于致已经过世,陈于敏如今是陈府家主,自还是要见见,因此含笑点头。

说到辞行一事,苏珺兮忽然想到了姚娘,这段时间没有怎么与她往来,也不知她怎样了,如今她的卖身契也还在赵成益手中……

见苏珺兮忽然发愣,许云舟不由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苏珺兮一怔,这个表哥当真察言观色善解人意,一番思量倒也不再客气,说道:“我有一个朋友,虽不幸堕入风尘,却也难得素有心气,她如今任人揉捏。又是配隶之人,不得为自己赎身,我想把她赎回来,但是那得了她的卖身契的人是杭州府的小霸王,又与我有过节,只怕不肯轻易松口。”

当初她不肯将清风卖给赵成益,眼下她要买姚娘,以赵成益的脾性,就是让她吃尽了难处最后也肯定不会让她如愿。

许云舟闻言惊讶非常,想到苏珺兮成婚前的三年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小小的宅子里,只得一个男仆尚且有能力护一护她,想想都担惊受怕不已,不由紧张道:“可是吃了什么亏?若是……”说着沉默,带了淡淡的内疚情绪,旋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苏珺兮连忙解释道:“那倒没有,街坊邻居都晓得我与陈府的关系,陈府尚且能荫庇于我,再加上爹爹在附近素有声名,也颇得敬重,因此他们倒也真心和善,这么多年也只碰上赵成益这么一个难缠的小人。”苏珺兮一顿,忽然想起一事,困惑不已,“后来听李景七,就是夫君说他把赵成益打了一顿,也不知是怎么个打法,自此以后他远远的见到我都只咬牙切齿地绕道走。现在想来,李景七他在杭州府不是无权无势吗?”

许云舟前后听明白了,苏珺兮得罪的小人赵成益就是得了姚娘的卖身契的杭州府小霸王,而柴景镝在杭州府用的是假名?不由问道:“李景七?”

苏珺兮尴尬一笑,解释道:“是柴景镝的假名,我喊习惯了。”

许云舟见状宽和一笑:“皇亲贵胄贬庶为民后使用假名倒也没有什么。”

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关键在于,李景七对她撒了一个天大的谎,这让苏珺兮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

许云舟见苏珺兮面上隐隐不忿,又继续说道:“他自然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份吓唬赵成益,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份给官府施压,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赵成益动不得他。”

苏珺兮不解,若说长青和长玄颇有武艺,但是两个人怎么也抵不过数十人之势,想着不由看向许云舟寻求解惑。

许云舟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是有人暗中护着他,即便此刻他被召回京,可能也还有人留在杭州府。”

苏珺兮一顿,半晌恍然,暗中保护不假,只怕也另有一番用意,皇帝之所以容得下他。再往前推,他涉案之时皇帝之所以没有杀他,恐怕其中也大有隐情。仔细想想,苏珺兮心里实在气李景七,却又如何也气不起来,这种感觉还当真让人憋屈。

许云舟起身,走至苏珺兮身后,轻轻地拍了拍苏珺兮的肩:“你能淡然面对,表哥就放心了。你且打点打点相关事宜,我先回客栈,尽快想办法帮你赎回姚娘。”

苏珺兮微笑点头,喊王叔送许云舟回客栈。

此后,苏家附近的小医馆改建得差不多了,苏珺兮让匠人师傅连夜赶工了两日,总算完工,验工结账,大门一锁,交代王叔和王婶偶尔来转转,打理打理卫生,这一桩事情便了了,只等她日后从东京回来再做打算。

另外,许云舟找了杭州府的知府刘守敬,刘守敬得知许云舟是为苏珺兮而来。大约也颇为头疼,不过一年的功夫,除去陈府,为苏珺兮找上他门的人除了被贬为庶民的亲王,还有一位真正的四王爷,如今连归隐的前相爷的孙子也找来了,顿时颇感压力。

刘守敬辈分比许云舟大,却对这个后辈也颇为尊敬,伸手客气地请许云舟坐了。

许云舟拱拱手,推辞一番,便也不矫情。单刀直入,开口就问刘守敬可是拿赵成益没辙?

刘守敬闻言一顿,这话不好回答,他不是拿赵成益没有办法,但是这父母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许云舟不过是个晚辈,即便前相爷那也只是前相爷了不是?尊敬是一回事,但还不至于威胁到他。

刘守敬笑笑,依旧答得滴水不漏:“他若不犯事,我也不能为难他,毕竟各行各业有各行各业的规矩,我既不能釜底抽薪,也不能厚此薄彼。”

许云舟顿时明白,柴景镝为什么那么干脆的直接将赵成益毒打了一顿,看着言笑晏晏的刘守敬,许云舟也笑得淡若清风:“晚生自然明白刘大人的为难,如此,晚生给刘大人赔个不是,也不过小事一桩,晚生不勉强大人了。”

说罢,许云舟起身,对刘守敬又拱拱手,才踱了几步,背手背对着刘守敬忽然说起杭州府的风光来:“晚生这一段时日滞留在杭州府,对杭州府的景致和风土颇有感触,可见刘大人政绩斐然啊!”许云舟转身,含笑看着刘守敬继续说道,“爷爷手下有一个书社,其间人才济济,每每晚生在人前才输一等不知令爷爷赔了多少面子,这回,但愿晚生能借借杭州府的风光和灵气一雪前耻,替爷爷长长颜面。”

刘守敬一顿,怎么忽然说起前相爷的书社来?起身附和:“在下对前相爷的闲情逸致羡慕不已,也希望自己老来能如此风雅自得。”

许云舟笑笑,默而不答,刘守敬心思急转。霎时怔住,顿时懊恼不已。许是在杭州府任职久了,多少被杭州的旖旎繁华磨去了东京的敏锐触觉,竟一时忘记了,前相爷的书社清雅为名,所论却常常隐有时政,东京也有风声传出其中端倪,其对朝堂的影响不可估量。虽说他的左右逢源无可厚非,但也是模棱两可、可是可非之事,况且读书人的笔实在是……

刘守敬尴尬地笑笑,看着许云舟不禁心生些许苍凉之意,一时感慨长江后浪之劲,想到许家出世的态度,就是许云舟的父亲许容岭,当日才华也是东京有目共睹,许毓清也舍得让他们屈居人后?

刘守敬含笑抚掌,倒也干脆:“此乃杭州之幸,也是在下之幸。许公子所述小事倒也不勉强,不知许公子还能在杭州府流连几日?”

许云舟笑容不加不减,答得轻声:“也就是这一两日。”

刘守敬闻言一凛,还当真紧迫,不由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面上依然笑着点点头。

刘守敬的确有雷厉风行的手段,第二日便将姚娘的卖身契送了来,许云舟交给苏珺兮,苏珺兮仔细辨别了真伪,才长舒了一口气。

许云舟看着苏珺兮如此谨慎小心的举动,一时觉得好笑,也有些心疼,却只含笑说道:“赶紧去告诉姚娘吧。”

苏珺兮惊呼一声,顿时有些担心姚娘,深怕赵成益受了气都撒到姚娘身上,也顾不得谢许云舟,带上王叔和长玄就去了姚娘处。

姚娘见到自己的卖身契倒是不惊讶,只浅浅的一笑:“谢谢。”

苏珺兮含笑受了姚娘的道谢,将卖身契收进袖中,打趣姚娘道:“大丫环,要不要收拾收拾,随我回家?”

姚娘“噗嗤”一笑,恨恨地伸出食指撮了苏珺兮的秀额一下,嗔道:“当真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

姚娘的身子和手上的伤已经好尽了,也不推辞,只和阿弦收拾了细软,便跟苏珺兮来了苏家。

等到了苏家,姚娘安顿下来,苏珺兮才跟她说了近日要上东京的事情,姚娘之前就听苏珺兮提过要去东京,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她要小心云云。

苏珺兮反而担心姚娘:“你在我回来之前最好少出门,家里阿虎又不在,只得王叔一个男子,你们都小心一些。”

姚娘笑着点点头:“是!你三番两次让赵成益吃瘪,恐怕他如今也不敢随便来招惹你。”

也是,李景七的事情赵成益只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即便这世商人的地位并没有那么低,但也至少隔了一层,他并不知李景七底细,如今再加上表哥,她倒真可以安心些了。

隔天,苏珺兮带着许云舟前去陈府拜访陈于敏,顺便说了自己即将去东京的事情。

陈于敏喊了许云舟在书房单独说话,苏珺兮则和陈则涵、陈则涛在一处叙话。

陈则涵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也是几人之中最后一个知道,心中替苏珺兮高兴之余,也不免有一丝失落。

苏珺兮瞧见陈则涵眼中一闪而过的难过情绪,心中不由一怔,昔日说风是雨的陈则涵经此一劫也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了。浅浅一笑,问道:“大哥,最近还好?”

陈则涵一顿,终究释然,妹妹是知他心中难过,不欲再拿自己的烦心事扰他,想着轻轻颔首:“还好。”

苏珺兮长这么大,第一次要离开杭州府,陈则涵和陈则涛难免有些感慨,虽说也知道前相爷家亏待不了苏珺兮,今日再看许云舟的气度也放了心,但两人还是拉着苏珺兮说了好些叮嘱才作罢。

待许云舟含笑出来,陈于敏又把苏珺兮叫了进去。

“问二伯父安。”苏珺兮一福问安。

陈于敏笑着点点头让苏珺兮坐了,先说了药园的事情:“你给二郎提的药园租赁之事二郎已经跟我提了,二伯父也不与你客气,三七开如何?利润我三你七。”

苏珺兮一愣,三七开还真不是一般的客气,换做别人哪里肯这么做生意?心知二伯父也只是意思意思罢了,也罢,此去东京前途未卜,再加上她才知道李景七其实身无分文,那她厚颜多赚些钱好了,于是笑着点点头,谢了陈于敏。

陈于敏却轻声笑起来,打趣苏珺兮道:“第一次见珺兮如此爽快。”

苏珺兮尴尬地笑笑,正不知如何接话,陈于敏已经转了话题,只嘱咐些话,教她该注意什么、小心什么之类,苏珺兮都一一细心记下,在陈府用过午饭,才和许云舟辞出陈府,随后各自回了苏家和客栈。

苏珺兮几个月以来,自搬回苏家住,除了时常派长玄回万径园看看,自己则一次也没有回过万径园,眼下要去东京,便想回去收拾收拾,因此从陈府回来,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万径园。

此时已是初夏,傍晚的阳光独好,笼罩着万径园日渐苍郁的树林,苏珺兮走进林下的阴翳里,幽幽的青木之香盈于鼻下,多日来的隐约烦躁忽然间就安静下来,苏珺兮沿着熟悉的小径,一路回了自己和李景七的卧房。

那时不论是李景七还是她自己,都走得匆忙,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清露虽然时常打扫,但是不敢擅动他们的东西,就连他们当时无意遗落在地的书本也刻意不去收拾,只捡起来随意放在案几上。

苏珺兮略略收拾一番,将她和李景七的物品都收拾好,又取了几套四季衣裳,打好包裹让清霜一起带回去,便去了书房行止轩。

再进行止轩,苏珺兮一眼看到了那扇窗户,依然开着,只是窗外的桃花已落,隐约可见满树的碧叶之间结了小小的桃子,不由微微一笑,想起自己腹中的胎儿。

苏珺兮将行止轩也收拾了一番,待收拾到李景七的书案,干脆在书案前坐下来,将案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收拾好摆放整齐,瞥见书案旁的一只紫口铁线的青釉瓷瓶,瓶中画轴林立,想到李景七喜爱作画,心中一动,不由伸手取出画轴,一幅一幅地赏玩起来,却越看越无奈,李景七的画固然不差,但是除去几幅风景图,大部分画的都是她。

也罢,当是回忆两人往事,苏珺兮一幅一幅地看了下去,偶尔也会露出会心一笑。

渐渐的青釉瓶里只剩了一支画轴,苏珺兮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其他的画轴都颇新,想是近期所作,而那孤伶伶剩在青釉瓶里的最后一卷画轴却微微地泛着黄,想必年代有些久远了。

苏珺兮从来不曾查看过李景七的东西,这一回,却鬼使神差地取了那支画轴,轻巧展开,旋即呼吸一滞,霎时惊住。

画中女子巧笑倩兮,有着和她依稀相似的侧面,却身着宫装,那不是她,是长玄口中的王妃,李景七,不,柴景镝的前妻。

苏珺兮盯着画中女子的笑颜久久都不能移开眼,不知过了多久,行止轩外清霜的轻唤才将她从恍惚中唤回神来。

苏珺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觉得缓解了适才的窒息。李景七,不,柴景镝,你娶我,是为这画中依稀的侧颜?

苏珺兮静静地将画轴重新卷好,并着所有画轴一起放回青釉瓶中,旋即起身,行了出去,对清霜说道:“我们回家吧。”

清霜一怔,苏珺兮的神色和语气与往日无异,但是她怎么听着总有一丝异样?清霜摇摇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旋即随苏珺兮离开了。

有感 读者卷 第一零三章 向来萧瑟处 第一零三章 向来萧瑟处

苏珺兮回到苏家即让大家打点行装。又把清风叫来,问她阿土的近况。这几个月因为苏珺兮回到苏家长住,离阿土家近,所以苏珺兮就让阿土晚上回家陪他家人。

清风笑着说道:“倒是挺伶俐的,千字文能看下大半,药草也识得不少了,只是还没有让他开始记药性。”

苏珺兮颔首,嘱咐清风:“此次去东京也不知要待多久,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状况,自是不能带阿土去,但是阿土也不能停了学习,你去孙家告诉孙大娘,让她每隔一日送阿土来找王叔,王叔也识得不少字,偶尔也会种种草药,就让王叔带他一段时间吧。”

清风应下,自去张罗。

到了第二日,大家都已准备妥当,王叔、王婶和被苏珺兮带回家的清露一直将苏珺兮和许云舟送上了船,又对苏珺兮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仍是不甚放心。看得苏珺兮和许云舟一时感动又一时好笑。

苏珺兮莞尔:“王叔,王婶,你们放心,表哥待我如何这些时**们想必也看得明白,再加上我自己又是大夫,路上自会小心谨慎,何况是坐大船没什么妨碍的。再说,这不是还有清风也会时时注意照顾我的吗?”

苏珺兮原是想让王婶安心,不想一句话把王婶点醒,反倒令王婶又拉着清风交代了一番,苏珺兮笑着摇了摇头,也任由王婶去,只招手让清露过来,嘱咐她好好照顾王叔和王婶。

许云舟租了一整艘船,苏珺兮只不过带了清风、清霜和长玄三个人去东京,再加上他们两个,也不过才五个人,因此船上挺清净。只是苏珺兮没有料到,不过才走了一日,她就开始晕船,吐得相当厉害,连饭都吃不下,船上诸人顿时手忙脚乱。

想想这还有十几二十日的路程,许云舟不由胆战心惊,可是换做马车又不行,路途颠簸只怕苏珺兮更受不了,也危险得紧。也想过干脆就此靠岸,等苏珺兮生了孩子做完月子再继续走,可苏珺兮怎么也不答应,万般无奈之下,许云舟只得一个法子,便是时不时地催促船上的行船师傅,让他们开快点,几个师傅也只能嘴上应着,实在也不敢随意加速。

清风给苏珺兮按摩着几处穴位,苏珺兮总算止了一阵呕吐,安静地躺在床上,却仍是不想吃东西,也睡不着,把清霜急得不行。

“这可怎么办,小姐不吃东西,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少爷或是小小姐呢!以前小姐和老爷去外地也坐船,虽然小了点,但是也不见晕船,这次怎么这么不巧?”清霜急得跺脚。

苏珺兮昏昏沉沉的,见大家都在为她忙活,也有些过意不去。正想劝劝清霜,忽然床畔的清风惊得站起来,喜道:“莫不是小姐只是害喜?”

苏珺兮一愣,自昨日看了那一卷发黄的画轴之后,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居然连自己也忘记了这回事。虽然说她怀孕差不多三个月了,之前也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若是遇上坐船这样的环境变化,突然孕吐也不是不可能。

清霜闻言一喜:“还是王婶周到,她给准备了蜜饯,说是路上给小姐吃,我还想小姐又不大爱吃这个,王婶还准备这么多,不想竟派上了用场。”

清霜说罢便去取了蜜饯来,给苏珺兮当零嘴,苏珺兮想了想,起床写了一张自己的膳食单子,让清霜每日少量多次地做了送来。如此一来,苏珺兮的症状当真好了许多,一路上除了时常觉得有些不适以外,倒也没有再吐得那么厉害。

苏珺兮和许云舟的船一路过南运河,入通济渠,六月初一,终于进了汴河,没有多久,就到了东京城的东城门东水门下。

船靠岸,苏珺兮自船上下来,在水上漂荡了将近二十日,再次站在稳实的土地上。第一次有了一种皇天后土的踏实感,不由抬头望了一眼东京的朗朗晴空。此时已是午时,加上入了六月,炎炎夏季的阳光有些刺眼,苏珺兮忽觉得有些眩晕,连忙低头垂下眼眸。这里,是李景七全部过往的所在……

一晃,自李景七半夜不辞而别已经三个多月了。苏珺兮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

正想转身看看许云舟将行李打点妥当了没有,苏珺兮却见前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矍铄地往这边行来,身后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微微俯首走在他后侧。

两人目光对上,苏珺兮霎时一顿,忽然有种隐约的预感,竟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猜测得到验证。

许云舟正指挥着长玄和来帮忙的行船师傅将他们的行李安置在空地上,转头一看,忍不住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上前行了一个大礼:“云舟给爷爷请安。”说罢拉过身侧的苏珺兮对许毓清说道,“爷爷,我将表妹带来了,她就是珺兮,苏珺兮。”

苏珺兮连忙一福,正要说话,却被许毓清的呢喃打断:“我的外孙女儿都为**了。”

许毓清伸手扶住了苏珺兮的双肩。因为一时情绪激动,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端详着苏珺兮看了好一会儿才松了手。

苏珺兮身侧的许云舟略略凑近苏珺兮耳边低声说道:“怎么不喊外公?莫害羞。”

声音虽小,许毓清却听见了,含笑等着苏珺兮开口,苏珺兮微微有些发窘,却也不敢造次,连忙再一福,喊道:“珺兮见过外公。”

许毓清不住地点头,笑得合不拢嘴,抬手抚着自己的花白胡须转头对身后的中年男子说道:“许立。快喊小姐,你看我们家终于有了新小姐。”

唤作徐立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对苏珺兮行了一个礼:“小姐好。”

许云舟又低声解释:“这是我们家的许管家。”

苏珺兮闻言朝许管家微微颔首,许管家这才挺直了身子,后退一步,对身后等在好几辆马车一侧的仆役挥挥手,众人顿时鱼贯上前,默不作声地将苏珺兮和许云舟几人带来的行李稳妥地装运上许府马车。

许毓清等了一会儿,不禁微微地侧了头往苏珺兮和许云舟的身后方向眺望。

苏珺兮心下诧异,半晌才明白过来,原来许云舟还不曾将她爹爹和娘亲已经过世的实情告诉外公,不由侧首看向许云舟,对上许云舟略带歉然和担忧的眼神,忽然又明白,也是,此事还是让她亲口来告诉外公会比较好些。

想着,苏珺兮几步上前,轻轻地扶住了许毓清的手:“外公。”

许毓清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转头看着苏珺兮,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卉儿怎么不愿回来,莫不是还在怪我?你爹爹怎么也不来,我和云舟说过了,不会怪罪责备他的。”

苏珺兮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位传说中的前相爷是何番风采,却没有料到此刻他不过一个心中忐忑只求再见二十来年前赌气出走的女儿的老父亲,心中一动,顿时感觉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泪意涌上眼眶,半晌才压了下来,浅浅一笑对许毓清说道:“外公,娘托我带了一封信来。我们回去再看好不好?”

苏珺兮看着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许毓清,一时也说不上来他眼中的情绪是高兴还是难过,最终见他只轻轻地点了头,绷紧的心弦总算稍稍松了一些,和近前的许云舟一起扶着许毓清往马车处走。

即便许毓清一向轻车简从,由于他一直以为苏珺兮的爹爹和娘亲也一并来,因此一行车马还是浩浩荡荡地穿过了繁华的南门大街,只不过在这车水马龙的东京也不算起眼就是了。

不多久,马车转入一条清幽的巷子。在一座老宅前停了下来。

苏珺兮在车内等了一会儿,马车却又重新慢行起来。轻幔之外,苏珺兮看到许云舟骑着马缓缓近前,旋即清朗的声音穿过薄幔传进马车内:“珺兮,爷爷先回他的院子,我的院子里有个独立的小楼,你表嫂已经收拾整理妥当,你便与我们住一个院子如何?”

苏珺兮轻轻挑开马车的窗幔,看着许云舟轻巧一笑,缓缓点了点头,干脆也不放下窗幔,只浏览着许府的精致。

许府是座旧宅,院内花草不起眼,却处处树木葳蕤,阴翳之下,房屋楼宇朴旧却不掩气势,只是许是许家出世的风气使然,不管楼宇大小,一概都没有起名,唯静静地被树木环伺着。

到了苏珺兮住的小楼前,苏珺兮下了马车,便看到一位比自己略大些的绾髻女子,牵了一个三岁小儿迎了过来。

“爹爹!爹爹!”许云舟下了马,马才被院子里的仆人牵走,垂髫小儿就笑呵呵地扑了过来。

许云舟轻声笑起来,俯身一把抱起垂髫小儿。小儿搂着许云舟的脖子,眼睛却看向苏珺兮,半晌疑惑地问道:“爹爹,你说去寻姑奶奶,却带回来一个,一个……”小儿侧着脑袋想了想,半晌也没有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只好说道,“哪里有这么年轻的姑奶奶?”

这他倒晓得,苏珺兮笑着上前捏了捏小儿的脸蛋:“我是你表姑,你叫什么名字?”

小儿盯着苏珺兮看,却问许云舟:“咦?怎么变成辞儿的表姑了?”小家伙丝毫不怕生,大声地自我介绍,“我叫许原辞,表姑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闻言不禁都笑出声来,绾髻女子走近,先是佯嗔小儿:“辞儿,你哪里用得上你表姑的名字,可不能乱问长辈的姓名。”旋即转头笑着对苏珺兮说道,“表妹果然有着南方女子的清秀,却又不失落落大方。”

苏珺兮一福,含笑见礼:“珺兮见过表嫂。”

许云舟的妻子周雁北笑着说道:“快进屋说话吧。”说罢挥挥手指示身后的丫环仆妇接过清风、清霜和长玄三人从马车上卸下来的行李,送去屋子里。

周雁北转头看了许云舟一眼,伸手欲接过许原辞:“乖,下来自己走。”怀中小儿扭了扭身子,不肯,双手牢牢地抱着许云舟的脖子,目光却不离苏珺兮。

许云舟好笑道:“这么久不见了,便抱他一会儿。”说着带头往屋子里走。

进了楼,苏珺兮由周雁北点给她的贴身丫环团儿陪着,指挥搬运行李的丫环仆妇安置行李。

苏珺兮带来的行李也不多,不消多少功夫便打点妥当,先遣散了帮忙的几位丫环和仆妇,又对团儿说道:“你去和表哥表嫂说,我取了娘亲给外公的信马上就去找他们。”

团儿自然晓得苏珺兮有话对自己的丫环小厮讲,微微一福便去寻许云舟夫妇传话了。

苏珺兮见屋子里只剩下清风、清霜和长玄,转头笑着对长玄说道:“长玄,往日见你对东京的吃食很在行,不若这就去给我买一些回来。”

清风和清霜都有些奇怪苏珺兮的举动,不知苏珺兮要讲什么连长玄也要遣走。

长玄心中虽也疑惑,但是想到苏珺兮最近喜欢吃零嘴,心里也高兴,应了一声便兴高采烈地奔出去了。

长玄一走,苏珺兮旋即转身取了许容卉生前留下的信,出去寻许云舟夫妇。清风和清霜一怔,清风奇道:“小姐不是有话跟我们说?”

苏珺兮脚步不停,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雁北和许云舟在客厅里等着苏珺兮,周雁北走到许云舟身边,担忧地问道:“爷爷还是不晓得?”

许云舟点了点头:“爷爷最近身体还好?”

周雁北叹了一口气:“老样子,原本以为找到姑姑或许能好些,结果……如今这样子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许云舟空出一只手,抬起轻轻地敲了周雁北的额头两下,逗得辞儿哈哈大笑。见周雁北亦喜亦嗔地瞥了他一眼,才说道:“放心,自然是好事,你想不到吧,表妹还是杭州府一鹤馆坐诊的大夫。”

周雁北惊讶不已,一鹤馆虽然只在杭州府,但是这几年名声也渐渐地传进了东京,也正因此,许云舟才意外得了许容卉的消息,不由奇道:“姑父真乃奇人,想不到表妹也是出师的大夫。”若说苏珺兮会医术倒没有什么,周雁北没有料到苏珺兮也行医。

许云舟闻言笑而不语,只逗着辞儿说话,逗得辞儿一阵一阵地开怀大笑。

未几,见苏珺兮出来,许云舟放下辞儿,起身问道:“珺兮好了?我们这就去爷爷的书房吧。”

苏珺兮点点头,周雁北也走过来:“我去安排午饭去了。”

许云舟颔首,带着苏珺兮去许毓清的书房。

半道上,苏珺兮小声地对许云舟说道:“表哥,可否求你一件事情?”

许云舟一顿,他倒不是讶异苏珺兮说得客气,而是讶异苏珺兮此刻的冷然态度,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担心:“怎么了?你尽管说。”

苏珺兮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才坚定地说道:“此后,请不要放长玄进许府。”

这?许云舟脑中急转,却没有找到丝毫蛛丝马迹,半晌才低声应到:“好。柴景镝的事……”

苏珺兮淡淡说道:“他的事情,表哥原来是怎么打算的,还请按原来的计划进行吧。”

许云舟不由侧首看着苏珺兮,不知她脑中所想,心中一声叹息,也罢。他与苏珺兮相处了一段时日,多少也懂得苏珺兮的脾气,她不愿意说,那就不问吧。既然是按原计划进行,许云舟多少还是安了一些心,便不再过问,只轻声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几句,小厮就走了。

苏珺兮与许云舟到了许毓清的书房,许毓清已经等候多时,苏珺兮不禁歉然,上前一福道歉。

许毓清自书案后转出来,笑着说道:“这么就生分了,外公最喜辞儿,只因他向来不拘礼,你可莫要跟你表哥表嫂似的。”说罢转眼瞪了许云舟一眼。

许云舟“噗嗤”一笑,侧身抬起拳头掩饰,辩解道:“我与雁儿何时拘谨了?爷爷,再过不了多久,你该多个曾外孙了。”

许毓清一怔,旋即又瞪了许云舟一眼:“好小子,这么大的消息也不在信里说。”说罢连忙让苏珺兮坐。

苏珺兮直说没事,忙取出袖中的信递给许毓清。

许毓清接过一看,不禁有些恍惚,又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只迫不及待地取出信纸读了,不想……

苏珺兮见许毓清看着信纸发愣,面上神色似震惊似失望似不解,不由问道:“外公,怎么了?”

许毓清这才回神,几乎有些颤抖着手将信递还给苏珺兮:“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珺兮接过信纸一看,泛黄的信纸上只有两个字“爹爹”,便再无一字,想必当时娘亲无从下笔。

苏珺兮抬眸看了许毓清一眼,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他:“这是娘亲给我的信。”

许毓清奇怪地接过,想要细细看,却又忍不住一目十行,看到最后疑惑愈深,复又从头读起,半晌才恍惚有些明白,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转头看向苏珺兮:“卉儿她,她……”

苏珺兮咬了咬牙,还是肯定道:“娘亲在十六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许毓清顿时只觉得耳边苏珺兮的话轻轻飘飘一字都听不进去,旋即两眼一黑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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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搬家好累。时间不够。五千也不少啦。

有感 读者卷 第一零四章 咫尺天涯间 第一零四章 咫尺天涯间

经过苏珺兮的一番诊治。许毓清醒转,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许毓清才刚刚醒过来,眼神涣散尚无焦点,半晌,目光定在苏珺兮身上。

苏珺兮就势坐在许毓清的床侧,轻声安慰道:“外公,娘其实也想外公,只是她怕外公伤心,宁可让外公十几二十来年如一日地牵挂着她,以为她只是赌气不回来,也不愿外公受着丧女之痛。”

许毓清定定地看着苏珺兮,双眼中眼波流动情绪正浓,好不容易才没有失态,嘶哑着声音对苏珺兮说着:“外公都晓得,只是心里难过,原以为可以一朝尽逝前嫌,谁知已是天人永隔……”

苏珺兮不住地点头,不知是自己怀孕以后就变得多愁善感的缘故,还是外公和娘亲的事情实在太令人心酸,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许毓清见状又添了一分对苏珺兮的心疼,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颤巍巍地抬手替苏珺兮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口里轻声呢喃:“不哭,不哭……”只不知是对苏珺兮说的,还是对苏珺兮的母亲许容卉说的。

大概是实在太过疲倦的缘故,过不多久许毓清就睡去了,睡得尚且沉稳。

苏珺兮替许毓清掖好被子,起身和许云舟、周雁北出了许毓清的卧室。

周雁北近前握住了苏珺兮的手,担忧道:“爷爷他如何?他近几年身体虽没有什么大毛病,但是小病小痛却是不断的。”

苏珺兮闻言不由仔细地咨询了许毓清以往详细的身体状况,结合今日的诊断,终于呼了一口气,含笑对许云舟和周雁北说道:“外公这几年身子不甚健朗,却并非大碍,我回去琢磨琢磨,给外公拟个调养身子的方案来,若是慢慢地调理着,再加上现在娘亲的事情已明,等外公自己想开了,过个一两年就能康泰颐养天年了。”

许云舟和周雁北不由相望一眼,许云舟柔声对周雁北说道:“卿卿,我不是说过嘛,这下相信了?”

周雁北见许云舟当着苏珺兮的面和她说这么亲密的夫妻私语,面一红,别头只不搭理他。

苏珺兮却是“噗嗤”一笑,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我想法子去了,你们自个儿商量着看谁来看护外公吧。”苏珺兮特特加重了语气,“还是一起?”

许云舟闻言轻声笑起来。当真转头问周雁北的主意,周雁北无奈地瞥了许云舟一眼,避而不答:“现下爷爷睡了,我着人给他熬粥去,大家也还都没有吃,我去安排安排。”说罢不理睬许云舟的反应,径直出了屋子。

长玄逛了大半个东京城,按着苏珺兮的口味搜罗了几样新鲜杂嚼,各买了好大一份,其余的挑着苏珺兮没有吃过的,都各买了一些,好让苏珺兮尝尝,自己拎不动,还雇了个老实的店小二和他一起走一趟,不想到了许府大门却碰了钉子。守门的许府小厮才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细缝,见是他,只说了句你走吧便将门关上了,无论他怎么敲都无人应答。

长玄心中惊诧莫名,忽然明白过来,之前苏珺兮不是调开他好和清风与清霜说话,而是有意遣走他。

长玄沮丧地转身离开许府。走了两步又回头,踌躇半晌终究没有再去敲门。他不知苏珺兮缘何变了态度,但是眼下既然已经到了东京,是该去见见师父了。

一打定主意,长玄转身就走,雇来的店小二见状迟疑问道:“小哥,这些东西怎么办?”

长玄一愣,又回头,敲了两下门,守门的小厮终于开了门,见又是他,一愣立马就要关门,电光石火之间,长玄猛地将手伸进门缝里卡住了门,痛得几乎惨叫出声。

小厮见状,一时倒犹豫了,开门不是关门也不行,想想只稍稍开大了一点门缝,想让长玄松手,长玄却没有放手,龇龇牙对小厮说道:“我不进去,麻烦你把这些吃食给夫人送进去好不好?”见小厮迟疑,长玄连忙解释道,“夫人怀了身孕,原先在船上的时候害喜,就爱吃些小零嘴,她特意嘱咐我去买……”

长玄话未完,却见小厮转了头看着后侧方,并没有在听他说话。正要恼,却又见小厮转回来二话不说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包裹,这才说道:“清风姐姐说了,就要一些,多了不要,再说我们家自有厨子会做,可比外头干净。”

长玄今日碰了两鼻子灰,这下听闻小厮的话也不知为什么,瞬间火气上涌如何也忍不住了,正要和小厮争辩,眼前大门却“嘭”地一声关上了,气得长玄咬牙切齿:“让你也叫清风姐姐。”

说罢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登时大窘,脸瞬间红得似煮熟的虾,看得一旁的店小二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些吃食……到底怎么办?”

长玄没好气地转头应道:“便宜你了。”

这话实在不好听,加上长玄语气也有些冲,店小二当即窜起一股怒火,抬手指着长玄要理论:“诶,你,你怎么说话的?”

话音才落,店小二却见长玄压根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已然疾步走远了。

“今日撞鬼了,晦气!”店小二恨得咬咬牙,抬起手作势要随手丢掉手中的包裹,想想却又鬼使神差地收了手,只轻声嘀咕着,“哼,不要白不要!”

长玄寻了一间不起眼的普通客栈歇下,直等到了晚上才动身一路向西往京郊行去。到得京郊的皇家别苑附近,长玄也不敢再往前,只在附近守着。

此时长天无月,只有荒芜的林道尽头。依稀可见的京郊别苑前两盏昏暗的灯笼照出别苑大门模糊的轮廓。长玄隐在树林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别苑隐隐约约的屋脊旁树影葳蕤,忽然一阵不明的动静惊起树上雀鸟,在黑黝黝的天空中闪过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旋即复又归于可怖的死寂。

此世皇家以仁俭身先天下,虽然也收了前朝的皇家园圃,但天子甚少前来流连,原本奢华精致的皇家园林此刻虽然说不上落败荒寥,但也是任其野生野长,不知不觉倒是滋生出了一份粗旷的天然大气,在这月黑风高之夜多多少少也露出了几丝可怖诡异的气息。

别苑之中黑灯瞎火,看不出其中规模,只有一座略有些单调落败的小楼里隐隐闪着几点灯火,才让人看出这座荒园里尚住了人。

长青又一次走进简陋的书房,看着案几上铺开的三四幅工笔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不知这是他第几回叹气,更不知这是李景七第几次作画,每次都是三五幅,丹青颜料用得飞快,陛下也不过问,却默契地定时遣人送颜料过来。

也好,总好过一年多以前公子每每喝得不省人事,醒了又继续不省人事地喝……那段时日是连长青都不愿回忆起来的噩梦。

“公子。”长青等李景七停笔,才近前行礼。

李景七并未抬头,仍旧低头注视着画中的女子,半晌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颜料用完了,可是陛下送了新的来?”

长青点点头,又自袖中摸出一张小条子递给李景七:“来人还偷偷地塞了张条子给我。”

李景七这才抬起头,接过长青手中的纸条,打开一看不由怔住,纸上不过两个字:来了。

李景七凝眉,复又垂眼看着画中女子,半晌才喜道:“珺兮来了东京。”旋即又黯然,低声问长青,“她都知道了?”

长青摇了摇头,思忖半晌方道:“陛下什么也没有说,别苑里压根听不到外头的消息。若是夫人来了东京,想必长玄也跟来了。我寻个机会,悄悄潜出去,看看能不能和长玄碰上。”长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若是夫人都晓得了该怎么办?”

李景七伸手将纸条送入微弱的烛火中,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逗留在每一幅画上的女子身上,半晌才低低感叹道:“长青,我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的鲁莽,后悔到心痛,但是偏偏天意弄人,若是当初我不一心求死,来此粉身碎骨之举,我又如何能去杭州府,如何能……”李景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遇到她……”

长青心中明白李景七的煎熬,却也毫无办法,原五皇子余党不依不挠,目的昭然若揭,却不能奈何,毕竟唯一能替李景七洗刷罪名的证据是不得见光的陛下细作暗哨,原本想靠着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恩宠蒙混过这一劫,不料太后私动食实封一事被对方挑了出来,陛下便落了被动的境地,除去拖延时间以外再无它法,如此一来李景七被困在京郊别苑不知何日是尽头,而陛下的新政也迟迟不得实施。

长青收回思绪,转身将已经晾干的画一一卷好,提议道:“公子,我去裱起来,我仔细看着,待寻了机会定要和长玄碰上。”

李景七缓缓走回书案后,收拾起案上纸笔,点点头,轻声说道:“多问些珺兮的情况。”说罢自怀里摸出一只荷包来,看着束带两端的两只小猪出神,想起那时和苏珺兮夫妻间亲密的玩笑私语,心中一动,回想起来才知不足一年的时间恍惚而过,而相隔天涯的短短三个月却那么深刻而漫长,眼下更是同在一城而不得见,想着眼前小猪脸上的两个“囧”字便渐渐地模糊了……

长青应下,见李景七陷入回忆,心中虽然沉重,却不由屏息退出屋子,深怕惊碎了如此不堪一击的画面。

长玄在别苑附近守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碰到长青出来,眼见着天就要亮了,只好打道回客栈,只等着入了夜,再继续前去蹲点。

如此反复地守了四五个晚上,仍是无果,长玄不禁有些着急起来,心中便多了一丝烦躁,忽然觉出身后异动,长玄一惊,想也不想,抬起手肘就往后砸去,不想对方身手敏捷躲过了他的攻击,不由暗暗叫苦,如此一来他便露出了前方的破绽,如果对方动作够快后果不堪设想……

长玄正急急思量着对策,却听到一声压得极低但异常熟悉的声音:“不见长进!”

是师父!长玄一时激动,差些喊出声,好在及时收住,与长青一齐一个回身闪进了树林里。

“守了几个晚上?夫人怎么来了?眼下她在哪里?过得如何?”长青自知时间紧迫,不由问得有些急。

长玄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也不管长青问什么,只捡了自己觉得重要的说:“夫人原来是前相爷许毓清的外孙女,这次就是跟着前相爷的孙子许云舟来的东京。长玄原本觉得,即使夫人是为了亲口告诉前相爷她娘亲已经过世,但是多多少少夫人定然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公子而来,但是五日前,夫人才到许府,便借故把我赶了出来再不让我进府,眼下我既不知夫人过得如何,也不晓得许府的动静。”

长青闻言震惊不已,想到长玄被苏珺兮赶了出来,不由问道:“可是你哪里惹了夫人?”

长玄无辜又委屈,只申冤:“哪里,我很尽心尽力,不知夫人是怎么了?反复无常的。”

“啪”地一声,长玄被弹了个爆栗,不由恨恨地瞪着长青,却又忽然记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反而忘记了说,忙说道:“师父,夫人她……”

未及长玄说完,长青忽然伸手捂住了长玄的嘴巴,在他耳边将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息:“有人来了,你上树躲着,我先行离开。”见长玄警戒地点点头,长青这才松开了捂着长玄嘴巴的手,纵身一跃,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黝黑密林。

长玄也小心翼翼地跃上树,凝神屏息,直至巡逻的侍卫过去,昏黄的烛光消失在不知何处,才从树上轻轻跳下来,一刻也不敢耽搁,迅速地离开了京郊。

直到回到热闹喧哗的夜市,长玄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走了两步,脚步一顿,猛地一拍后脑勺,顿时懊恼不已,没来得及告诉师父夫人怀孕了,等下次再有机会和师父碰头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转念一想,师父知道夫人来了东京,极大可能是陛下偷偷告诉公子的,那想必陛下也说了夫人怀孕的消息。如此一想,长玄霎时定下心,换上闲逛的悠闲姿态,缓缓走回自己租住的客栈。

苏珺兮在许府安顿下来,之后她并未过问许毓清和许云舟的动作,除了偶尔听听许云舟汇报来的东京消息,只静心地替许毓清安排着日常饮食,监督他按时喝药每日散布,偶尔也帮他针灸按摩,以舒活筋骨。

在长玄三不五时地来硬闯一次许府的无意义举动中,日子一晃而过,东京城里也渐渐地流布开关于许府、苏珺兮和柴景镝的传言,一时在朝堂上销声匿迹的前相爷霎时间掀起满城风雨,城中众人纷纷议论起前相爷二十余年前失踪的女儿,以及现在又突然出现的外孙女,乃至于苏珺兮和柴景镝的婚事被渲染得天花乱坠,前相爷的政治立场忽然间扑朔迷离,比之更加神秘的当属深居许府的传说中的前相爷孙女、仍旧软禁中的庶民皇子的妻子苏珺兮。

一时,许府所在的清幽小巷络绎不绝,许府更是门庭若市,昔日不明许毓清政治态度的大大小小官员纷纷寻了各式借口登门拜访,当然,其中用得最多的借口便是前来祝贺许毓清祖孙团圆。

许府每每不胜其扰,许毓清干脆往床上一趟,称病不见,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许府门前总算渐渐清净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景象,府中诸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特别是守门的小厮,几乎举杯庆贺,再不用那么来来回回地通报、传话、拒绝,再通报、再传话、再拒绝地折腾了。

苏珺兮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已经显了肚子,此刻正坐在许毓清的床畔给许毓清剔着西瓜的籽儿。剔了小半碗,苏珺兮将盘子递到许毓清的面前:“可不能吃多了。”

一旁看着的许云舟和周雁北相视一笑,许云舟说道:“眼下外头已经没人了,爷爷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原来是为着珺兮的伺候。”

许毓清捏起一片西瓜,也不以为意,只道:“还不到时候。”

辞儿趴在许毓清的腿上,见许毓清捏了一片西瓜,连忙将嘴巴张得大大的,抬头含糊说道:“曾爷爷,辞儿要吃。”像极巢中嗷嗷待哺的雏鸟。

许毓清见状不由朗朗笑出声,轻轻将手中的西瓜片塞进了辞儿的嘴里。辞儿认真地仰着头,腮帮子一鼓一鼓,没两下就将一小片西瓜下肚,看得众人好笑不已。

忽然,门外许管家进来禀报:“老太爷,来了圣旨。”

众人一愣,许毓清却微微一笑,对辞儿说道:“来,扶着曾爷爷下床。”

有感 读者卷 第一零五章 步步缓为营 第一零五章 步步缓为营

辞儿乖巧点头,一骨碌从床上滑下来。旋即朝许毓清伸出小手。许毓清含笑拉着辞儿的手起了床,苏珺兮和周雁北连忙替他将外衣披上穿好。

许毓清仍旧装出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颤巍巍地牵着辞儿的手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许府客厅。

此刻客厅里许府家仆已经跪了一地,只等着几个主子前来领旨。

许云舟扶着许毓清走至众人前方朝着天地跪下,周雁北不敢大意,亲自小心地扶着苏珺兮在许毓清和许云舟的身后跪下。

众人毕恭毕敬地俯首听旨,待传旨的公公念完圣旨,另有宫人鱼贯而入,将一应赏赐安置妥当,旋即又鱼贯退了出去。

众人叩首拜谢龙恩,许毓清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地自公公手中接过圣旨,传旨的公公才含笑扶起许毓清:“老相爷,快快请起,还请多保重身体。”许毓清远离朝堂十多年,许多朝中人仍旧尊敬地喊他一声老相爷。

跪在一旁的许云舟连忙也伸手去扶许毓清,许毓清起身,对传旨的公公说道:“老朽惭愧,劳烦常公公惦记。”

常公公不过中年,面净无须,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闻言微微一笑:“老相爷不必客气,实实是陛下惦念着老相爷,只是陛下日理万机,不得亲自来探望老相爷,才派常旧前来代为慰问,还望老相爷多多保重,闲暇里替陛下看看这一片大好河山。”

许毓清连忙又俯首一拜,说道:“老身惶恐,陛下嘱咐定谨记在心。”

常旧颔首,虚扶一把,扶起许毓清,旋即告辞,领着其他宫人回宫了。

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却见辞儿小大人一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忽然又双眼一亮,惊讶道:“好多小玩意儿!”说罢几步奔向皇帝送来的赏赐前,指着其中一个红木托盘对众人兴高采烈道,“这个骑马木偶辞儿也有。”

苏珺兮不由怔住,圣旨的内容无非是许毓清身体欠安,皇帝心中挂念,特特送了名贵药材和补品来,希望他早日康复云云,缘何赏赐之中除了药材和补品,还有婴幼儿之物?

许毓清见苏珺兮不解,含笑携了苏珺兮走至辞儿跟前,一边抚着辞儿的垂髫一边对苏珺兮说道:“陛下也是我曾外孙儿的三叔叔。偷偷赏点儿东西也不足为奇。”

苏珺兮仍旧错愕,辞儿却喜道:“原来是给表姑肚子里的小表弟的。”说罢抬头望着苏珺兮说得及其认真,“表姑,辞儿的玩具分他一起玩。”

苏珺兮低头一笑,拉住辞儿伸过来的手:“他还小呢,还要好长的时间才可以和你一起玩。”

辞儿眨眨那双酷似周雁北的大眼睛,不解:“要等一年那么长?”

众人闻言俱都“噗嗤”一笑,是了,在大人眼中一年的时日一晃而过,而在小儿的眼里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苏珺兮点点头,脑中一转忽然想明白,不由抬头望着许毓清惊道,“外公,你一早就知道陛下会来圣旨?”

许毓清卸下伪装的病态,此刻笑得慈眉善目:“陛下还等着我下一步动作呢!自然要表示表示。”

原来如此,苏珺兮恍然,之前关于许府、她和柴景镝的流言蜚语,只怕外公也有其中一份。也许这只是试探,而皇帝的赏赐则是对外公试探的回应。

想到许毓清提到的下一步动作,苏珺兮不由看向许毓清露出疑惑的目光。许毓清笑而不答,苏珺兮无奈一笑。转头看向许云舟,结果祖孙俩默契十足,俱是浅浅一笑便三缄其口,苏珺兮无奈地摇了摇头,告一声罪拉着辞儿和周雁北先回了自己住的小楼,心下腹诽,便等着看你们的动作吧。

过了两日,大朝。原本轮不到苏珺兮关心朝堂大朝或者小朝,但是这日苏珺兮醒得早,因天气逐渐闷热起来,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就起身了,此刻天空尚且蒙蒙,唯见东际一片暗蓝,许府却已经灯火通明大异于往日,不由奇怪,喊来团儿问道:“这是怎么了?”

团儿微微一笑,答道:“是老太爷起了,正准备上朝呢。”

上朝?外公不是归隐了么?怎么还要上朝?确切说是怎么还能上朝?苏珺兮压下心中无数的困惑,对团儿说道:“这会儿去找外公可方便?”

团儿“噗嗤”一笑,心道这位新小姐还真是客气:“自然是可以的,小姐要去这就走吧,晚了老太爷就出门了。”

苏珺兮点点头,提起罗裙就走,团儿和清霜连忙跟上,团儿低声提醒道:“老太爷此刻在书房。”

苏珺兮低低道了句“晓得了”,便往许毓清的书房疾步走去,看得身后的清霜惊怕不已,直提醒苏珺兮慢些担心些。

到得许毓清的书房。碰巧许毓清正准备出门。苏珺兮一看,许毓清穿的倒仍是常服,只不过庄重了些,并未穿朝服。

许毓清身后的许云舟见苏珺兮目露疑惑,心中了然,低声解释道:“爷爷自然没有朝服可穿。不过老相爷还是可以请求上朝觐见陛下的。”

这?苏珺兮心中迟疑,以她那少得可怜的常识来看,许毓清请求觐见,不知要在朝堂外等候多久,即便陛下想速速召见他也不能那么随意,而且,苏珺兮揣测着,两人只怕还要等个恰当的时机,如此一来不知有多劳累,外公的年纪又这么大了,心中一急,苏珺兮连忙吩咐身后的团儿给许毓清准备点儿小果子随身带着,省得到时等太久干饿着肚子。

团儿未动,许毓清呵呵笑得心满意足,忙拉着苏珺兮解释:“今日外公起得早,已经吃过了,你放心,外公自然不会当真上演一出苦肉计。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许毓清说罢,接过身后许管家递来的拐杖,轻轻在地上敲了两下,才将身体的重量压到拐杖上,旋即颤巍巍地迈步往外走,步履蹒跚像足了大病之中的老人。

苏珺兮看着许毓清一连串的动作,不由惊愕不已,这是……

许云舟近前凑近苏珺兮耳畔低声说道:“莫担心,今日我陪着爷爷。”说罢疾走几步,上前扶住了许毓清,两人旋即在天光微亮的凌晨坐着马车缓缓离开了许府。向着东京城的中心驶去。

马车却走得隐蔽,进入皇城之后只在僻静的重重宫巷间穿梭,最后在一座不起眼的小殿旁停了下来。

小殿侧门前早有一位年轻宫人候着,见到马车走近,便向前几步,躬身等着马车在他面前停下来,旋即上前隔着马车门帘向车内的许毓清行礼问安:“老相爷,常新奉陛下之命在此等候老相爷,请老相爷随常新去偏殿静候。”

门帘被轻轻挑开,许云舟身手矫健地下了马车,旋即探身车内伸手扶住了许毓清枯瘦的手,搀扶着他下了马车。

“咚咚咚”几声木拐杖着地的轻响,看着许毓清略微有些不稳的身形,常新也不由迟疑,这……老相爷是当真病了?

待常新从疑惑中回神,许毓清已经由许云舟扶着走了一丈远,常新连忙甩开脑中的困惑,大步赶至许毓清后侧,脱口而出:“老相爷当心脚下。”旋即服侍得更加谨慎小心,一行三人在幽僻的宫巷留下一串微不可闻的木拐杖着地的声响,“笃、笃、笃”……

常新领着许毓清自僻静小道进了偏殿,偏殿中空无一人,原先并不使用的,这回偷偷地开了,为的正是到时出其不意和让人措手不及的效果。

待服侍许毓清在桌案旁边坐下等候,常新便走到了隔开大殿与偏殿的帘子后,侧耳仔细地听着大殿上的动静。

此刻正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地阐述着赏罚不明之危,甚至一路扯到了亲佞纵恶的后果。常新心下无奈,弯来拐去,不就是对陛下对七公子的裁决有异议?说来这位长篇大论、守旧顽固的李重基大人还是许老相爷的故旧之友,好在许老相爷多年不在朝堂,否则同一朝堂之上,两人少不得总有一次要拼出些许火花。

想着常新不由摇摇头,轻轻将帘子挑开一条隙缝,向威严不可侵犯的御座望去,只见当今陛下肃然端坐,珠玑之后的模糊面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半晌,李重基论毕,附和者甚众,常新只看见那支扶在御座龙首之上的修长手指微微动了动,旋即大殿里响起沉敛的声音:“李爱卿所虑深远,朕获益匪浅,定当牢记于心。”

这……李重基一顿,这分明是避重就轻,旋即复又执起象牙笏板,躬身一礼:“陛下……”

常新见时机已到,朝默契地往这边看过来的中年宫人常旧打了一个手势,旋即放下了帘子,帘子微不可见地一晃,传来常旧淡而清晰的声音:“启禀陛下,前相爷许毓清殿外请求觐见。”一语打断了李重基的话。

丝毫未动的珠玑之后,皇帝仍旧看不清的面容微动,旋即传出淡而有力的一字:“宣。”

许毓清由常新领着,转到殿前大门,旋即“笃、笃、笃……”地拄着拐杖,一路蹒跚到了殿前,身着常服、手无笏板,却在皇帝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人臣之礼,殿中诸臣子竟无一人异议,连御史们也都闭紧了嘴巴。

“陛下,老身惶恐,前来请罪。”许毓清低垂着头,声音虚弱无力,却若水滴油锅,瞬间在大殿之中炸起一片惊色。

大殿中顷刻间鸦雀无声,御座之上珠玑微晃,响起一片轻微的声响,皇帝柴启恒的声音不疾不徐依旧沉敛,也称许毓清一声爱卿:“许爱卿惶恐何事?请罪何事?”

许毓清埋首叩头,才答道:“回禀陛下,前一段时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流言蜚语虽与事实相左,但无风不起浪,老身教女无方实在惭愧。二十余年前小女离家出走与人私奔,如今贻笑一方实则家丑不可外扬,陛下不弃,病中慰问,但老身无脸承受,斗胆前来请罪。小女与人育有一女,阴差阳错嫁与废王爷柴景镝,老身二十余年未见女儿,如今寻到,却已经天人永隔,眼下为了自己的私心请罪,老身实在不愿这外孙女儿再有个三长两短啊!如今她怀了皇家骨肉,却咫尺天涯,终日郁郁,老身看着……”

说着许毓清已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殿中诸人始料未及,一个个都没有想到前相爷竟然拿了自家家丑说事,公然在朝堂之上私事公议,一时面面相觑,却又唏嘘不已,殿中诸臣子霎时低声议论开。

柴启恒坐在御座之上不为所动,直到殿上议论之声渐渐平息,才为难说道:“许爱卿骨肉之情令人为之动容,但是眼下东华之乱时隔两年仍是悬而未决,说来朕倒是惭愧,毕竟同许爱卿一般,是为骨肉亲情之故,进则不忍赶尽杀绝,而,退则恐有众爱卿所言的姑息养奸之虞,朕当真为难。”

殿中诸位臣子闻言俱是一顿,不由叫苦不迭,陛下如此一开口,顿时将许毓清拉到自己的阵营,同时将诸位臣子都推到另一边阵营。当下便有一些中立的臣子暗自琢磨开,伺机出言表白立场。

李重基上前一步,说得凛然正气:“陛下之仁当与天下黎民百姓……”

话音未落,当即就有伺机表白立场的臣子出列相辩:“敢问李大人,废王爷柴景镝如今难不成不是庶民?抑或李大人心中仍旧尊之为王爷?”

“你……”李重基一时语塞,奈何不敌多位臣子附和,气得直吹胡子,却终究不能反驳,所谓机辩,一旦输了气势,落了把柄在对方手中,便一发不可收拾,再难扳回一城。

许毓清仍旧跪在地上俯首不语,任由殿中李重基及其附和者和殿中几位臣子争辩。御座之上,柴启恒的真容掩于珠玑之后,面对着殿上诸位臣工,目光却隐隐投向大殿一角,两三位沉默的大臣身上。

待大殿复又安静下来,柴启恒才将目光重新移到许毓清身上缓缓说道:“许爱卿快快请起,此事诸位爱卿意见不一,延后再议,未定不决。”

得了柴启恒未定不决的保证,许毓清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叩首拜谢,才撑着木拐杖缓缓起身。

此次许毓清在朝堂之上的言论瞬间又将东京城的焦点集中到许家,许毓清和许云舟当机立断,让许毓清手下的书社开言议论时政,先是抨击许毓清以公徇私,当即引起东京城强烈的反应,吸引了东京城大部分的注意力,随后又渐渐转到朝中诸位臣工的不同政见,以至于最后不知不觉间,就将舆论的方向指向了当朝积弊,巧妙地绕过了柴景镝涉嫌两年前的东华之乱一事,而将纷乱了半年的东京城焦点重新聚集在除弊这一点上。

苏珺兮这才恍然,许毓清不顾许府家丑外扬和自己颜面扫地,为的就是创造一个足够分量的契机,以牵制东京城的舆论,随后慢慢地引导舆论走向皇帝所要的方向。

苏珺兮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肚子忽然之间迅速大了起来,却又不敢懒怠,仍旧时时走动,此刻她又赖在许毓清的书房里,翻看着书社中的各种言论文章。

看到一篇《在商言商》,苏珺兮顿时来了兴致,仔细地读了起来,所论却是提高商人地位,淡化士农工商分级的言论,通篇看下来,苏珺兮也不由暗暗捏了一把汗。虽然她现在知道她外公的书社多少论及时政,也左右东京城的舆论方向,但是如此没有顾忌的言论也太大胆了一些,而且外公的书社此次当真出尽了风头,洋洋洒洒百家言,风口浪尖之上眼下日后恐怕都是一大忌。

许云舟看见苏珺兮脸上现出隐隐的担忧之色,不由凑近一看,见是《在商言商》,不由轻轻一笑,自苏珺兮手中抽出一叠手稿在她额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才放回书案上:“放心吧,此人我们还管不到,这是陛下授意的,况且此刻正需要这些大胆的言论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好让陛下的政策浮出水面。”许云舟看着苏珺兮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也好掩过柴景镝的事情。”

苏珺兮先是一惊,旋即又释然,想必这又是皇帝的耳目,也难怪此次外公和表哥如此大胆,想着心中一声叹息,思绪因许云舟的最后一句话而停留在李景七一事上,当即有些心烦意乱,忙强自挥走心中情绪,转头又翻起许毓清书案上的其他文章来。

许云舟见状连忙伸手拉回苏珺兮的手,佯嗔道:“快歇歇,你看了一个多时辰了。”说罢嘱咐清风和团儿,“快带着她到院子里逛逛,记得带上辞儿陪她玩耍。”

清风和团儿应下,扶着苏珺兮就去寻辞儿了。

有感 读者卷 第一零六章 山穷复水尽 第一零六章 山穷复水尽

复廊重重,被花窗分割成碎片的天空如洗。李景七站在花窗前面看着窗外的云破天青出神,忽然眼角处飘过一袭天青色的裙裾,不由转身追了上去。

裙裾停停转转,李景七不知走了多么久,转了几个弯,却一直都追不上,那一袭天青色总是轻扬在转角,又消失在转角……

不知不觉间李景七已是大汗淋漓,不由驻足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子,再前行,眼前那抹天青色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七郎。”终于听到心心念念的嗓音,李景七循声转头,看见一双淡然疏离的眼,眸中隐隐含着情绪,李景七心中一喜,大步追了上去,却见天青色的裙角一旋,又消失在转角。

李景七忽觉心中一空,不及多想,连忙转过墙角,眼前却出现一方水榭。霎时垂柳依依,暖风拂面,融融娇阳下倚栏而坐的女子轻轻抛洒着手中的鱼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眸一笑:“王爷。”

白、白华,李景七顿时惊住,待回过神来,眼前的水榭却化作长长的柳堤,李景七木然地迈着步子,却总也走不出这没有尽头的堤坝,一时柳絮纷纷扬扬,李景七的思维也越来越恍惚。

忽然身侧伸出一只雪白素手,李景七迟疑着,手却已经被轻轻一擕,覆上一个隆起的腹部。

李景七转头,正对上一位略为丰润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王爷,孩子正在踢我呢。”

女子话音才落,李景七就惊觉一下轻微的胎动自他的指尖传向他的内心深处,不由一震,却又感觉携着他的手的那只柔荑松了开来,掌下的温暖瞬间淡了下去,转而感觉到寸关尺部的三处冰凉,是他熟悉的指尖温度,珺兮在为他诊脉……

李景七的意识逐渐迷糊起来,却突然间嗅出周围一鼻子的血腥味,不由猛地睁开双眼,强烈的光线逼迫得他将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却仍是看见了眼前刺目的一床血污,以及,那张疲惫得再也醒不过来的侧脸。

李景七心中隐隐作痛,不由低唤一声:“白华。”

近前一步,却赫然发现眼前的侧脸换做另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珺兮!李景七霎时脑中一空,便扑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撕心裂肺的赤光划破屋脊之上的长空,李景七瞬时惊醒,猛地自床上坐起来,后背汗涔涔的已经惊出一声冷汗。

原来,是一场梦魇。李景七颓然倒在床上,闭了双眼,眼前是那挥之不去的刺目鲜红,以及梦境中忽闪忽现在赤红血迹中苏珺兮的容颜,令李景七的心脏一下一下急速地抽痛,几乎不堪负荷。

李景七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噩梦了,今日一梦,恍恍惚惚中苏珺兮的身影无处不在,李景七忽然间恐惧不已,深怕一梦成谶。一时坐卧不安,便穿衣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至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

暴雨之声瞬间大了起来,窗外却是黑沉沉一片,看不出时辰。

忽然院子里一点昏黄的灯笼,幽暗的灯光将四周的雨照的晶莹剔透,朦朦胧胧氤氲开一片暖色。

李景七犹自怔怔,半晌才看出灯笼下一袭明黄色的衮衣袍服,不由一顿,窗外的寒风趁势灌入,李景七稍稍清醒了一些,连忙转身摸索着前去点灯,却忽然笨手笨脚的如何也点不上。

“吱嘎”一声门开,昏黄的烛光瞬间透了进来,在门槛前笼下一小片暖色,暗影婆娑间明黄色的衮衣袍服一扬,柴启恒已经跨进了屋子。

宫人常旧提灯立在柴启恒身后,不动声色地朝另一个宫人常新递了个眼神,常新旋即快步行到李景七身边,迅速帮他将灯点上,后又重新回到柴启恒的身后长立如松。

李景七正身,下拜,叩首,称民。

柴启恒垂着双眼看了叩额在手背的李景七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在屋内踱了几步,经过李景七,最后停在李景七的书案前。看着书案上一幅未完的工笔图,嘴角忽然微不可见地一扬,瞥了李景七适才睡得乱糟糟的卧榻一眼,却是低声斥责道:“就这么将就?这么得过且过?怎么不晓得打探打探你自己的消息和她的消息?”

李景七仍未抬起头来,闻言心中一痛,却如何也开不了口,别苑上方的这一片天空大不过井底之蛙眼里的那一方井口大的天。已经几个月了?自上回长青在别苑附近和长玄碰过一次头之后,别苑的守卫忽然间倍增,他们再寻不出一个机会踏出这个苑子一步,而珺兮,也不曾送进一个消息来,她到底为什么将自己特意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长玄赶走 ?……

李景七收回思绪,低低回道:“陛下,民弟……”一时又语塞,万千情绪当真无从说起。

柴启恒忽然间叹了一口气,上前两步伸手扶起李景七。看着李景七叩首谢恩,霎时心酸不已,只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柴启恒踱到书案后坐下,随手翻过李景七书案边上搁着的一本书,一看不由怔住,《古方拾佚》?于是抬眸觑着李景七。

李景七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才用不太清晰的声音低声说道:“自书房里寻的,”顿了顿。声音更低,“珺兮常看的一本书……”

“咻”地一声,伴着书页在风中翻动的脆响,柴启恒手中的《古方拾佚》已经“啪”地一声砸在了李景七的脸上。

李景七阻止不及,只来得及从自己的脸上将书册取下来,轻轻地抚平皱了的书页。

柴启恒简直恨铁不成钢,半晌才忍住几乎喷鼻而出的怒气,只道:“前一段时日朕增加了守卫,是为前相爷许毓清之故,他,”柴启恒看了李景七一眼。只简单解释道,“他用两个月的时间为朕的新政肃清阻碍,同时也将大家的注意力从你身上转移走,朕一是为堵悠悠众口,二也是不欲你节外生枝,才如此小心谨慎。眼下你暂时失去了利用价值,可以缓一口气了。只是此事尚且不能彻底了断,你再忍一忍吧。”

李景七闻言面上只缓缓点头,心中却忽然间急切起来,恨不得马上就能出得了这处别苑,哪怕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十几二十来个侍卫也无所谓,只要,只要能不再像眼下这般与珺兮咫尺天涯地煎熬着就好……

柴启恒一双犀利的眼神终于在李景七的深眸之中窥得一丝急切,心下不由一笑,面上却仍旧不以为意,唤得极为云淡风轻:“七郎。”

李景七一愣,自两三年以前,他和三哥渐渐疏远,到他后来涉案东华之乱,一路被软禁在别苑直至最后贬庶杭州府,三哥再没有喊过他七郎了,此刻……李景七心中一动,不由生出一丝隐隐的兴奋和忐忑。

柴启恒伸手动了动书案上的那幅未完成的已经隐约可见一位丽人轮廓的工笔图,才淡淡说道:“朕这段时日来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忘记了告诉你,”柴启恒顿住,看着李景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等待下文,这才若无其事地道出一声惊雷,“苏珺兮怀孕八个月了。”

什、什么!李景七呼吸一滞,窗外“轰隆”一声巨响,掩盖了“哗哗啦啦”的暴雨声和李景七的心跳如擂鼓,旋即一道赤红撕破了屋脊上方的暗空,李景七看着屋内瞬间亮如白昼,又瞬间回归黑夜的幽深,脑海中顿时走马灯似的翻过适才噩梦之中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成了拳头。旋即一咬牙关,随手丢开手中的《古方拾佚》转身就奔出了屋子,留下身后依旧面不改色的柴启恒端坐在书案前悠然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李景七脑中已然一团乱麻,只一头冲向马厩,取了一匹马一跃而上,旋即狠狠挥起长鞭,“啪”的一声巨响振起骏马身上一串的水珠。骏马受了惊吓,当即撒开前蹄狂奔起来,横冲直撞地冲破了重重侍卫的阻拦,转眼消失在暗沉沉的狂风暴雨之中。

李景七一路狂奔,任由暴雨打在脸上身上,被雨水刺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却仍旧手握缰绳,频挥长鞭,直至许府大门前的两盏昏黄灯笼在望,他也没有减缓速度。须臾,俊马奔到了许府大门前,李景七瞬间勒马一跃而下,也顾不得安抚受惊的马儿,只一挥长鞭,打在许府黝黑的墨漆大门上,瞬间溅起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在墨漆大门上留下一条隐隐约约的湿痕。

许府值夜守门的小厮听得心惊肉跳,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欲探个究竟,门前的李景七已经再也不能思考,只一把推开小厮,夺路奔进了许府,惊得小厮措手不及,当即顾不得其他,连忙重新锁好门,旋即奔向角房敲响了警锣,许府瞬间倾府而动。

李景七奔至许府的院中,一时无所适从不知要往哪里去才能寻到苏珺兮,这下才懵了,也顾不得自己已经满脸雨水、满身湿透,心急如焚间噩梦的片段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显现,心中不禁呢喃,珺兮你在哪里……

眼见几个许府仆役护卫陆续前来,李景七当即迎了上去,抓住最前头的仆役喝道:“珺兮在哪里?告诉我珺兮在哪里!”

被李景七抓住的仆役愈是拼命挣扎反抗,李景七愈是不肯松手,其他几个仆役见状登时如临大敌,也顾不得李景七所问是他们的小姐,纷纷扑了过来,李景七瞬间被重重包围在中间,脑中一热挥手就打,几人旋即混战成一团。

李景七愈发不得冲破众人围堵,眼看就要招架不住,李景七打得愈加发狠。

许云舟被府中异动惊醒,匆匆披衣起身打了一把伞就往异动方向赶去,到得狼狈不堪的现场,不由大吃一惊。大雨倾盆,许府四五个仆役与当中一人近身肉搏,即便雨声嘈杂,也能听到拳头挥在雨中的声音和打在肉上的闷响,令人胆战心惊不已。

许云舟定睛一看,昏暗的光线里当中之人浑身湿透,身形矫捷,白蒙蒙的雨帘之中依稀可见其清俊模样,此刻却因有些力不从心而有稍许扭曲,待认出是柴景镝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感到清寒之气自四面八方袭来,令人一阵战栗。

许云舟屏息喝道:“住手!谁许你们往死里打?”电光石火间已经定下心来拿定了主意。

众人闻得许云舟的呵斥不由一顿,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渐渐收了手。原来是李景七发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出手就是要害,这才令得众人也下了重手回击。

“我要见珺兮。”李景七站定,抬手一抹,一把甩开一串水珠,光线朦胧中看不清甩开的是脸上的雨水还是嘴边的血水。

许云舟微微抿唇,上前两步对李景七沉声说道:“你擅闯百姓私宅许府,此其一;眼下你本当呆在京郊别苑,此刻却只身前来,此其二。只需以上两个条件中的任一条,我都能将你五花大绑送去大理寺。”

李景七的脸因为夜雨的清寒而冻得发白,此刻闻言不由一抿薄唇,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幽暗的光线中只能看见依稀泛白的骨节:“随你。先让我见见珺兮。”

许云舟心中苦笑,既是想见,又何必等到这时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见?若是惊了珺兮……

许云舟沉思间,却听身后传来许毓清低沉苍劲的声音:“不行!来人,拿下他!”

许府仆役护卫此刻已知李景七身份,又加上许毓清正是盛怒之中,不由踌躇,纷纷看着许云舟等他拿主意。

许云舟闻言一惊,连忙将伞递给身后提灯的小厮,旋即转身行至许毓清面前扶住他:“爷爷,下这么大的雨,爷爷还是快回去吧,此事交给云舟,云舟自有分寸。”

许毓清面色一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许云舟:“分寸?若是有分寸,此刻就当立即拿下他送去大理寺。”

许云舟自苏珺兮将长玄赶出许府,就知道柴景镝和苏珺兮之间出了裂隙,私心里还是希望两人能够见上一面,若不是误会那正好就此作罢,若是误会的话,就当……

许云舟正暗自思量要如何说服许毓清,却见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疾跑过来,登时绷紧了心弦,这是他安排在苏珺兮住的小楼里值夜的小厮,连忙上前几步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姐她,受了惊,动了胎气,少奶奶说,可能要早产。”

李景七闻言脑中顿时“嗡”的一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感瞬间袭向四肢百骸,不由几步奔至小厮面前道:“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小厮见是生人,眼下情况乱七八糟的他也判断不来,迟疑地看向许毓清和许云舟,许毓清和许云舟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李景七,许云舟扶了许毓清就要往苏珺兮的小楼走,许毓清一把甩开许云舟的手,沉声说道:“不必等我,你先过去。”

许云舟立时放手,也不管大雨如瀑,撩起长袍衣摆直接就奔了过去。

身后李景七紧随而上,一时间心跳如鼓、心乱如麻,夜间所做噩梦又阴魂不散的如影随形,任他怎么努力不去想,这最可怕的一幕也挥之不去。

两人奔至苏珺兮所住的小楼前,楼内已经烛火通明,许府早就请来候着的产婆鱼贯穿梭,匆忙急促之中倒也有条不紊,许云舟顿时稍稍松了一口气,正要问迎面走出来的妻子详细情形,李景七却不停脚步,一路就要冲进产房。

周雁北一着急,连忙挥手示意众人拦下李景七,众人俱是女流之辈,哪里拦得住李景七,眼看李景七就要破门而入,许云舟及时截下了李景七,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不要添乱!”

李景七呼吸一滞,万千情绪此刻不能化作一句话一个字,怔怔地望着产房的房门,半晌,才颓丧地呢喃道:“我,我想看着她。”

许云舟想起自他寻得苏珺兮就再没有见过柴景镝,那时苏珺兮已经怀有身孕,却独自一人等在杭州府,之后只身随他入京,又为李景七涉案东华之乱暗自忧心伤神,在这长达八个月的时间,柴景镝你到底在哪里?眼下受惊早产莫不是也是为李景七擅闯许府之故?思及此处,许云舟的理智顿时丧失殆尽,挥起拳头就狠狠地砸了过去,“噗”的一声闷响,李景七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鲜红刺目的血液瞬间自他的嘴角流下。

周雁北一看情形不对,连忙出去喊了几个小厮进来,待回头就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心中惊诧莫名之余,实在害怕这两个男人在这里要给产婆添乱,当即挥挥手示意几个小厮将两人一起拉出去。

有感 读者卷 第一零七章 柳暗花未明 第一零七章 柳暗花未明

李景七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如何也不肯离开屋子一步,周雁北无法,只得近前对李景七轻声解释道:“公子别惊慌,珺兮和产婆还在努力保胎,若是保不住早产了,珺兮她自己是说孩子虽然不足月,但是也已经八个多月了,想是已经长成,不必太担心。”

周雁北已经生过一个孩子,心里却也是一点底都没有,珺兮虽然是个大夫,但是她的话只怕多半也是为了安抚大家和自我鼓励,想着心里不禁隐隐有些焦急。

许云舟这才稍稍冷静下来,看着在苏珺兮产房前踌躇不安的李景七,心里怒气仍旧压不下去,只拼命地忍住了。

周雁北见两人总算冷静下来,松了一口气,挥退了几个小厮。

此时许毓清走了进来,一眼瞧见李景七不由怔住,适才在雨中没有注意,此刻进了屋里。才注意到李景七嘴角淤青隐有血迹,已经全身湿透,长袍衣摆泥渍斑斑还在滴着水滴,十分狼狈,屋内更是湿漉漉脏兮兮的不成样子,再看许云舟也脏了衣角,不由吩咐许云舟带李景七下去一起收拾收拾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回来。

李景七却仍是不肯走,许毓清当即怒道:“我不是见你如此狼狈不堪才管你,眼下这里就连着我外孙女的产房,你弄得湿嗒嗒脏兮兮的将寒气都带了进来,我才开这个口!”

李景七闻言一顿,这才随许云舟去收拾一番去了。

许毓清见两人一走,转头正要吩咐周雁北,周雁北已经在低声交代身边的丫环圆儿着人来擦洗屋子,心底总算有些安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桌案边坐下来。

周雁北吩咐完圆儿,听到许毓清叹气,连忙上前给他倒了一盏热茶,转述苏珺兮说的话来安慰他。

许毓清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总算缓了一口气:“我已经着人去请胡太医了,珺兮……”说着不由往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疼惜不已。想起自己的女儿,早十几年前也是难产弄垮了身子,不过一年多就撒手人寰,而那时自己还远在东京不知她的行踪,甚至还在暗暗生她的气。心里就愈加愧疚疼痛,不由也愈加紧张起苏珺兮。

许毓清想了想,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也不甚方便,便对周雁北说道:“你去和珺兮说说,让她撑到胡太医来吧,若是能撑到胡太医来,那就有八成的胜算保胎了。我一个男子,呆在这里也委实不便,这就去外头等着胡太医去。云舟来了,让他来寻我。”许毓清想了想,还是让柴景镝留在这里,但心中却疑窦丛生,缘何柴景镝擅闯许府这么久,外头仍不见动静?柴景镝只身前来,别苑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毓清见周雁北点头应下,便去自己的书房等胡太医。周雁北则进了苏珺兮的产房,将许毓清的话转述给苏珺兮听。

苏珺兮其实心里也忐忑不已,即便她此世学医,但是此世对生育的医理研究毕竟有限,她根据自己的怀孕情况满打满算加上前世的一些常识经验,推算出胎儿发育尚可。若是碰上最坏的情况早产的话也没有周雁北他们想象得那么危险,但是此刻,以这世的条件,她连她为什么原本好端端的却突然出现早产征兆的原因都查探不出,这如何让她求得信心度过这一难关?

苏珺兮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养神,想到适才外头的动静,知道李景七擅闯许府,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厘清,只幽幽问道:“李,柴景镝来了?适才外头嘈杂,是外公在教训他吗?”

周雁北在苏珺兮的床头俯下身来,心中却是踌躇,迟疑半晌也没有开口。

苏珺兮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周雁北的回应,不由睁开眼睛看向周雁北:“表嫂,”苏珺兮看见周雁北双眸之中满满的担忧,心下一阵感动,淡淡笑道,“我没事,是该让外公教训教训他。”

周雁北闻言先是一顿,旋即“噗嗤”一笑,气氛这才稍稍轻松了一些:“适才你表哥也教训他来着,可惜你没见着他的狼狈模样。”

“是吗?”苏珺兮脸上淡淡的笑意不减,“大家都教训过他了,我也稍稍解气些了。”

周雁北心中不由心酸,她不知柴景镝到底做了什么令苏珺兮如此生气,即便如此帮他救他也不愿见他。想着,周雁北不由伸出纤纤细手轻轻地抚了抚苏珺兮的云鬓,只与她说说笑笑。好转移她的紧张情绪,以打发等候胡太医的时间。

等李景七和许云舟收拾干净回转,屋子已经打扫干净了,打扫卫生的丫环和仆妇鱼贯退了出去,李景七见周雁北不在,顿时又紧张起来,冲到产房的门边正想要进去,门却先开了,周雁北含笑走了出来。见到周雁北脸上的笑容,李景七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周雁北见李景七如此,不由无奈摇头,心里记着许毓清的嘱咐,便撇下李景七,走进许云舟身边低声传话。

不想,未及周雁北出口,却先听得产房里一声惊呼,众人当即呼吸一滞,全部都绷紧了心弦,这回李景七再无暇思考,伸手一推房门就冲进了产房,奔至苏珺兮的跟前跪下紧张道:“怎么了?珺兮?怎么了?”说着不由紧紧地拉住了苏珺兮的手。

许云舟到底需要避嫌,只在外头焦急地等着消息,而周雁北也跟着李景七冲了进来。再加上齐聚进来的产婆,一时产房里多了好几个人,场面顿时有些混乱,弄得苏珺兮瞬间紧张不已。

其中一个年长的产婆见状,拔得细细的柳眉登时倒竖,一边赶着他们一边怒目轻斥:“出去,都出去,小姐羊水破了,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余下交给我们就好。”

苏珺兮险些也乱了分寸,此刻见产婆如此干练。心里多少也增加了一些信心,心中只静静地体会着这生命中相当其妙,或许还将要很难熬的时刻。

李景七闻言心中百感交集,简直悲喜莫辨,只紧紧地抓着苏珺兮的手如何也不肯放,只说要陪着苏珺兮。

产婆当即大怒,这不仅仅是碍事不碍事的问题,自古以来产房都充满血光,男子入内不吉利,更何况李景七此刻虽是庶民,但是他身上毕竟还是留着尊贵的皇室血统,产婆可不敢马虎随意,只双手一叉腰,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要赶人。

周雁北见苏珺兮没有出声,知道她也希望有个人陪在身边,而爷爷也没说要遣走柴景镝,心中一番思量,便有了计较,只上前轻轻地拉了拉产婆,低声劝道:“嬷嬷,便让他陪着吧,他才自别苑闯出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外头就来了大理寺的人。嬷嬷就,”周雁北顿了顿,尽量说得哀婉忧戚,“就让他看着他的孩儿出生,见见孩子吧……”

产婆一生以迎接新生命为业,自然也见过不少离散之事,自是看惯生死,却也更加悲悯珍视生命,闻言心下一阵感动,点点头收回了适才的跋扈态度,撇下李景七跟苏珺兮交代起注意事项来。

周雁北出了产房,见许毓清正领着胡太医进来,也顾不上近前探询情况的许云舟,连忙上前拦住了两人,摇摇头道:“爷爷。珺兮要生了。”

许毓清闻言一顿,心道还是晚了一步,心中隐隐开始不安起来,不由望着产房的方向出神。

胡太医已经听许毓清说了苏珺兮的情况,此刻却也释然,只淡然劝许毓清道:“早产也不见得都凶险,我听你们说的情形,想来还算顺利。我还是留下来,等她生产完看了母婴两人的情况再说。”

许毓清回神,连忙转身尊敬地一拜:“老身谢过胡太医照拂。”惊得胡太医急急跳开一步,躲过许毓清的大礼。

说起来胡太医虽与许毓清一辈,但是年龄却比许毓清小,再加上老相爷声名在外,他自然不敢当这个礼:“不敢,不敢,说来听说老相爷的这个外孙女也是个大夫,还是坐诊杭州府一鹤馆的,胡某实在佩服。”他想说的其实是在杭州府小有名气的苏世林,苏珺兮的爹爹、一直未得许毓清公开认可的女婿。几个月前许毓清公然私事公议,在朝堂之上抖出自己的家丑,因此他也不敢轻易在许毓清面前提起苏世林。

许毓清总算露了笑颜,轻声笑起来,半晌摇头叹气,心里却还是高兴:“说到我这个素未谋面的杭州女婿,确是听说在杏林之中颇为了得,在杭州府也有些名声。”说着,许毓清伸手做了一个请字,“我们去云舟的书房等着。”

胡太医点点头,心里倒是对杭州府的一鹤馆颇为好奇:“可不是。如今杭州府一鹤馆的名声已经在东京城渐渐传开,其中就有不少这位苏大夫的医案事迹,听说他和杏林世家陈府原来的家主陈于致的情谊非同一般。”

许毓清不懂岐黄,但是听到这里却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不曾见过一面,如今陈于致也已经驾鹤仙去了。”

胡太医见许毓清语气萧瑟,不由劝慰道:“老相爷不必难过,眼下四世同堂,再加上外孙女也侍候在身边得享天伦之乐,即使儿女都不在身边,倒也美满了。”

许毓清微微点点头,两人说着就走远了。

等两人走了,周雁北这才顾上许云舟,跟他简单解释了下苏珺兮的情况,就把他打发去侍候两位长辈去了,自己则守在产房外为苏珺兮生子做着准备。

周雁北虽然生过孩子,也只是大概晓得生孩子的过程,别的事情却仍是一知半解,此刻还得靠着有经验的嬷嬷和产婆的指点来全盘指挥各项事宜。

苏珺兮从羊水破裂开始,直到开始宫缩后的第一次阵痛,经过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之后的阵痛间隔逐渐缩短,就仿佛海岸边的海浪声一般,先是风平浪静的平缓旋律,苏珺兮尚且能够承受,渐渐的,海浪逐渐迅猛了起来,当疼痛如同汹涌澎湃的巨*一般,一波未止一波又起地袭来之时,苏珺兮几乎有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却还不能忘记了产婆的嘱咐,必须有条不紊地按着她们的叮嘱憋气、用力,挣扎间早已冷汗涔涔,双手紧紧地抓着李景七,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带血迹的抓痕和牙印。

这是李景七第一次亲眼见证女子的生产过程,此刻早已经惊骇得不能言语,根本就无暇顾及满屋子的血腥味以及之前的噩梦。看着苏珺兮因用力而疼痛,在他手臂上留下一个个痕迹,他甚至觉得无比幸福,能够得知苏珺兮哪一刻疼痛,哪一刻稍得解脱,这种相知相守的感觉令这一段漫长的时间深刻非常。

李景七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屋外的物换星移,风停雨歇,晴朗的长空之上暖日的融融光芒映照得天际的几朵白云纯粹而耀眼,日暮西山,浓烈的霞彩染尽了半边天际,月明星稀,清寒之气渐起,华灯初上温暖了无数人家……一声嘹亮的啼哭,终于结束了这长达四个时辰的艰难历程。

苏珺兮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阵痛终于消失,此刻她疲倦极了,却有一股强烈的力量支撑着她没有睡去,她的反应极其迟钝,等到产婆将婴儿送到她面前,她缓慢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等到产婆将婴儿抱走,她又缓慢地收回目光,登时如释重负,心满意足间终于沉沉睡去,****无梦。

李景七在幽暗的烛火中摩挲着苏珺兮的脸庞,见她睡得平静而满足,心中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以及强烈的不舍。

因流了一日的汗又干透,青丝黏在苏珺兮的云鬓上,李景七轻轻地将发丝拨开,手指旋即自她的鬓边滑向她的脸颊,顺着她下颚的弧度,一路滑到了她的下巴尖,又顺着她的唇轻轻地抚上了她娇俏的鼻尖,李景七贪恋地摩挲着,半晌,终于忍不住,俯身在苏珺兮的额间印下一吻,湿热的舌尖轻轻点点,一路留下湿濡的痕迹,最后驻留在苏珺兮的两片霞唇上。

李景七贪婪地汲取着苏珺兮唇齿间的蜜意,轻轻地敲开苏珺兮的贝齿,贪恋着她唇齿间的芳香,似要将之深深铭刻于心……

未几,产房的门被轻轻地扣了三下,李景七呼吸一滞,难舍地看了苏珺兮一眼,旋即起身,咬牙走出了产房。

周雁北瞧见李景七瞬间灰败的容颜,心中也不由一黯,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看着李景七缓慢而沉稳地走出了屋子。

长青已经在屋外等候,见到李景七出来,轻声问道:“夫人和小主子平安?”

见李景七点点头,长青总算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言语间甚是艰难:“公子,卢大人已经在许府门外等候多时了。”

李景七闻言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是缓缓地迈着步子,长青跟在李景七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好低了头一步不落地跟着。

李景七目视前方,想着下一刻他可能在哪里,忽然间发现他一点都不在乎了,心中满满的,是满足吧……想着,清俊的面容上现出微不可见的一笑,看得后侧方跟着的长青一时恍惚,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出得许府大门,李景七就见大门前整整两列京畿侍卫长长排开,双眼一扫,不下百人,却仍是不为所动、神色淡淡,轻步走到卢大人身后,低声说道:“大理寺是吗?走吧。”说罢,起步悠然地前行,双手却渐渐地紧紧握成了拳头,心中响起一片声音,微小却异常清晰:珺兮,儿子,等着我回到你们身边。

第一次,李景七生存的意志那么强烈而明显。

许毓清和胡太医闻讯赶到苏珺兮住的小楼时,李景七已经走了,许毓清动了动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笑呵呵地接过自己的小曾外孙子,看得目不暇接,一时逗笑一时说话,却不晓得,小小婴儿紧紧攒着拳头,闭着眼睛根本就睡得天昏地暗。

众人看着都觉得好笑不已,心里满满的,都无比高兴。

但是辞儿可不这么觉得。

辞儿听说表姑给他生了个小表弟,就乐颠颠地跟了过来,奈何大人都将小表弟抱了个遍,唯独他一个人连小表弟的尿布都没有碰着,不由懊恼不已。此刻见爷爷抱着小表弟笑得合不拢嘴,突然间觉得委屈不已,不由撅了嘴,围着许毓清的腿转悠了半天,仍是连小表弟的面都没有见着,干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依,我不依……”

众人一愣,齐齐低头俯视辞儿,这才注意到辞儿的存在,许云舟心中一紧,忙蹲下问道:“怎么了?”

有感 读者卷 第一零八章 新生隐旧事 第一零八章 新生隐旧事

辞儿眼角拼命挤出两颗莹闪闪的泪珠。垮着嘴道:“我也要抱小表弟。”

大家先是一愣,旋即纷纷笑出声来,许毓清低头说道:“你才多大的个子,怎么抱得动你的小表弟?”

辞儿一听,眼睛顿时一弯,眼看又要哭出声来,许云舟忙安慰道:“不哭,不哭,爹爹抱给你看好不好?”

辞儿这才破涕为笑,狠狠地点了点头。

许云舟起身自许毓清怀里接过仍旧睡得直流口水的小婴儿,复又在辞儿的面前蹲下来,将小婴儿凑至他跟前。

辞儿心中一跳,好小的小表弟!不由微微张圆了嘴巴,又凑近了一些仔细地瞧着,旋即伸出自己的一双小手虚虚的将小婴儿抱了个满怀,才笑嘻嘻地说道:“小表弟只会流口水!”

许云舟和许毓清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许云舟轻声笑着,解释道:“他睡着了。”

许云舟话音才落,小婴儿伸出小舌又吹了些口水出来,旋即晃晃一双攒得紧紧的小拳头,就睁开了眼睛。墨玉般的双眼咕噜一转,扫过低头看他的众人,旋即逗留在辞儿身上。

“哇!”辞儿喜得惊呼出声,恨不得捧着小婴儿啃上几口。

许毓清看着小婴儿一双流光溢彩的墨玉眼眸怔了半晌,才轻叹一口气,说道:“这双眼睛倒是长得十足像他的爹爹。以后,”许毓清顿了顿,抚着自己的一把花白美髯沉思道,“他的小名就叫龙眼吧。”

“龙眼?就是桂圆啊!”辞儿和龙眼不由大眼瞪小眼,半晌,辞儿忍不住轻轻地咽了咽口水,口中含糊呢喃,“还真有些像!”

许毓清和许云舟一顿,许云舟不由伸手轻轻地在辞儿的额头上弹了个爆栗:“有你这么说小表弟的么?”

辞儿抱着脑袋吐吐舌头,旋即呵呵笑起来,问道:“曾爷爷怎么不给小表弟取个大名?辞儿的名字可就是曾爷爷取得!”

许毓清轻轻地拍了拍辞儿的脑袋,沉吟道:“你的表姑父虽然是一个废王爷,但是仍然是皇亲国戚,你的小表弟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液,取名之事,还轮不到曾爷爷呢。”

辞儿听得似懂非懂,只含糊得“哦”了一声,又想去见见苏珺兮,跟她说曾爷爷给小表弟取了小名叫龙眼,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由踌躇,许毓清看出他的意图,说道:“你表姑要在里头修养一个月。最要紧是不得见风,你等你表姑醒来了,和你母亲亲一起抱龙眼进去瞧她可好?”

辞儿正乖巧地点点头,却见产房的门开了,胡太医和周雁北一起走了出来。

许毓清和许云舟连忙抱着龙眼上前询问苏珺兮的情况,胡太医含笑点点头:“你们可以放心了,大人平安,现下因劳累过度,正睡得香沉。”说罢,又伸手接过许云舟手中的龙眼,“我来看看小的如何。”

龙眼被胡太医接过,也不怕生,只盯着胡太医瞧,半晌大约也实在没有瞧出什么兴趣来,小拳头一抬,就将大拇指伸进自己的嘴里吮吸起来,不久就糊了一手的口水。

“小表弟可是饿了?”辞儿疑惑问道。

周雁北闻言一怔,顿时懊恼不已,不曾料到苏珺兮早产,乳娘还没有请好,想着又觉得奇怪。若真是饿了,怎么也不哭?这,到底是饿还是不饿?

胡太医仔细检查过之后,重新整理好龙眼的襁褓,将龙眼抱给周雁北,这才笑着对许毓清说道:“小儿也健康,只是还得再看一段时日,若是母子都平安,那就没事了。”说罢,看着龙眼吮吸大拇指吮吸得正起劲,不由好笑地摇摇头,“精力倒是旺盛,可见已经长成了,等他**醒了,让他**喂他吧。”

“这……”周雁北不由迟疑,看向许毓清。

许毓清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点了头:“眼下大半夜的只怕也不好寻到合意的乳娘,也只得先如此吧。”

胡太医笑而不语,却没有多说什么,许毓清见已是深更半夜,便请胡太医留下来:“胡太医,还请到客房歇一宿再走。”见胡太医点头,即让许云舟领着胡太医去客房休息去了。

苏珺兮坐月子坐得几乎发霉,好不容易捱到了最后一两日,本想反正时间也差不多,就想结束坐月子赶紧去洗个澡,却被周雁北拉住:“这可不得马虎,要落下病根的。还是做足了月子,一天都不能少。明日就准你好好洗洗。”

苏珺兮无奈地苦笑,乖乖地缩回到了床上,这段时日她被周雁北耳提面命的都习惯了,只要周雁北一发话,她就什么也不敢多想,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卧着,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下逗逗自己的儿子。想到龙眼,苏珺兮的心里顿时柔软起来,忙接过适才交给清霜照顾的龙眼。

龙眼长得很快,已经没有才出生时那么小了,此刻回到苏珺兮的怀里,眨了会儿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睛,旋即就呵呵笑起来。

“这双眼睛……”周雁北顿时发觉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嘴,只是这双眼睛长得实在太像柴景镝了。

苏珺兮自生下龙眼那日睡着以后,再醒来就没有见过李景七,此后的一个月她闷在这间屋子里更是不得外头的消息,再加上许府里的人都有意不在她面前提到李景七,因此这一个月来李景七几乎没有在她的生活里留下痕迹……

思量着,苏珺兮不禁有些恍惚,依稀记得,那日睡着时,李景七一直陪着她。还……但是无论她怎么回忆,脑子里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抓不住思绪。

苏珺兮垂眸看着龙眼的双眸,半晌才低低地说道:“他现在怎样了?”那日他若是擅离别苑又擅闯许府,只怕有的苦头吃……

周雁北在苏珺兮的床侧坐下来,伸手逗着龙眼,嘴里却说得云淡风轻:“他进了大理寺,在里头一直关到现在,只是擅闯许府的事情,爷爷没有追究,卢大人也忽略了这一茬,而擅离别苑的事情。当时陛下就在别苑,陛下不定夺,自然也无人能吭声,此事就这么僵持着。也不知陛下到底……”周雁北到底不敢妄议当今圣上,心里却是疑窦丛生,一时感慨苏珺兮如此辛苦……

苏珺兮也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但是眼下最令她头痛的事情却不是这件,而是马上就要到来的龙眼的满月命名礼。

这一个月来,宫里对外公各式各样的赏赐不断,但是所有的赏赐都是冲着龙眼来的,而外公也告诉了她,陛下和太后要给龙眼办个命名礼。苏珺兮自从得了这个消息,就在暗自担心。即使龙眼是皇室后裔,但无论如何,他因为李景七的缘故,将来都只能做个普通人,甚至连入仕都不能,如此,又何必将他的生活****在达官显贵、大庭广众之下?

第三日,十月廿七日,龙眼满月。即便苏珺兮心里千般不情愿,但是也不能抗旨,只得一大早就起来,悄无声息地给还在熟睡中的龙眼换上红色的小袍服,裹上厚实的襁褓,天不亮就抱着他由许毓清、许云舟和周雁北陪着去了皇宫太后的寝宫。

这是苏珺兮第一次入宫,她却毫无心情欣赏皇宫里的景致,只担心即将发生的一切对龙眼来说,是不是太过沉重,担心这一切将来会不会反而成为他的负担,她从未在乎过李景七的身份,但是这一刻,由龙眼推及李景七,她忽然间觉出李景七在身份上的尴尬,无论造成这一结果的人是不是李景七他自己,这个结果想必都令他此生痛苦和负累吧……

周雁北与苏珺兮同车,此刻见苏珺兮愁眉不展地看着怀里仍自自得熟睡的龙眼。猜到苏珺兮在忧心什么,有心安慰一番,奈何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颓然地垂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周雁北这一叹气反而将苏珺兮惊醒,苏珺兮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倒是劝起周雁北来:“表嫂,还不必担心,或许是我们自己想多了也说不定,将来的事情,还要看龙眼自己的造化呢!”

周雁北闻言一顿,自己原本想要安慰苏珺兮,不想此刻反而被苏珺兮安慰,不禁微微展开笑颜,也不点破苏珺兮心底的忧心,只点头道:“就是呢。说起来陛下和太后娘娘还没有见过龙眼呢!龙眼这么可人,想必陛下和太后娘娘见了都会喜欢疼惜的。”

苏珺兮淡淡一笑,心道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垂眸看怀里的龙眼微微张了张小嘴,吹了个口水泡泡睡得不知天高地厚,倒是添了一丝无畏,即便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她的龙眼扛呢!

到了太后的寝宫,天已经蒙蒙发亮,苏珺兮一下马车就感觉到初冬清晨的寒气迎面扑来,不由抬手整了整龙眼的襁褓,看着襁褓之中只露出一张稚嫩小脸的龙眼不由一笑,心中瞬间暖意肆虐。

“小姐,披上披风吧,也给小少爷挡挡风。”清风和清霜送上苏珺兮的披风,给她披上。

苏珺兮走了几步,才注意到大殿门口已经候着一位老嬷嬷,见到她和她手中的婴儿,面上顿时喜笑颜开,也不搭理他们,只迅速转身跑进了大殿里。

没多久,大殿内就有一位穿着富丽宫装的老****由众多嬷嬷宫女簇拥着疾步走了出来。许毓清、许云舟见了连忙跪下请安,周雁北自然也见过太后,面上神色一肃,只扶着苏珺兮也俯首跪下,和许毓清、许云舟一起问安。

太后款款近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威仪,却没有苏珺兮想象之中的端肃,只微微含笑地在许毓清面前停下,伸手虚虚扶起许毓清:“许老相爷快快请起,老相爷三朝臣工,就是我也要尊称一声老相爷。”

许毓清闻言连忙叩首称不敢当。

太后淡淡一笑:“说起来,七郎娶了你的外孙女,我还是老相爷的晚辈呢!老相爷快快请起,如此跪着倒让我为难了。”太后说得谦卑言语间却不失威仪气势。

许毓清再叩首:“礼不可废,这是老夫的本分。”说罢才起身,微微整了整自己的袍服。

“你们也都起来吧。”太后示意其他人起来,继续对许毓清说道,“眼下不必太拘谨于君臣之礼,今日可只有我们两家人。”

苏珺兮怔住,这话的意思是,今日的满月命名礼是私人性质的?震惊之余不由悄悄抬头偷看太后尊容,正巧对上太后也向她投来的打量目光,心中微微一颤,暗自深吸一口气,倒并未回避自己的目光。

太后面上又浮现适才的淡淡微笑,一边朝苏珺兮招招手一边说道:“外头冷,快进屋吧,可别冻着了这个才满月的小家伙哟!”

苏珺兮知道太后要抱龙眼,赶紧上前将怀里的龙眼递给太后,不料,“哇”地一声,龙眼相当不配合地大哭出声,惊得才接过龙眼的太后忐忑不已:“怎么了?可是不喜欢我抱?”

这句话谁也不敢轻易接,苏珺兮不禁头疼不已,龙眼平日里根本不怕生人,见谁瞅谁,这回却……苏珺兮忽然记起一事,不由歉然一笑:“回太后娘娘,大概是他尿了……”

太后闻言一顿,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却只是摸摸龙眼的小屁股,慈爱道:“裹得这么厚,倒是这会儿才感觉到湿了。”说罢轻轻摇晃着龙眼抱着他进屋换襁褓。

待太后亲自手忙脚乱地替张牙舞爪哭声震天的龙眼换了一身襁褓之后,才抱着龙眼一边哄一边笑着对众人说道:“好久没有亲手做这活计,倒是生疏了。”

苏珺兮看着十分豪爽地向太后贡献一把又一把鼻涕眼泪的龙眼,心里又爱又恨:好家伙,你是瞅准了机会要在太岁头上动土撒欢是吧?看你到时见了皇帝还敢不敢?面上却是歉然笑着:“是小龙眼淘气顽皮呢。”

太后不由呵呵笑起来,拿着帕子给仍旧哭闹的龙眼拭泪擦鼻涕:“可不是,和他爹爹小时候一样,就爱折腾人。”说着不禁仔细的端详着龙眼,感慨道,“老相爷,这个小名取得好,你们看,这双眼睛长得多像七郎?”

苏珺兮一晃神,从太后此刻的神情里看出了一份不着痕迹的母爱,想起太后因为私自拿自己的食实封给李景七而遭御史台弹劾,心中微微震惊,太后、皇帝和李景七这母子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太后和龙眼身上,一时竟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直到大家听到一阵低低的轻笑声,才惊得齐齐回身下拜行礼问安。

柴启恒今日一身玄色衮衣袍服,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苏珺兮跪得迟,匆匆看到了柴启恒的轮廓,和李景七一样挺拔的身材,只是少了三分清俊,多了七分不惑之年的深不可测。

柴启恒只轻轻扬手:“不必多礼。”说罢径直走到太后跟前,接过太后手中的小人笑道,“母后,念叨了这许多日,今日可总算见到小龙眼了。”说着柴启恒盯着龙眼看,龙眼竟然奇迹般地止了哭泣,抽抽哭得微微发红的鼻子,一声不响地瞅着柴启恒,忽然伸出脏兮兮的手朝柴启恒扑过去,瞬间将满手的眼泪鼻涕毫不客气地抹到柴启恒的龙袍上,旋即哈哈轻声笑出来。

众人一怔,柴启恒也跟着笑起来,太后在一旁佯嗔:“怎么跟七郎似的,就是跟你亲不跟我亲?”

柴启恒抬手轻轻地捏了捏龙眼的鼻尖,说得不以为意:“要不怎么是七郎的儿子?”

太后闻言一怔,心中顿时感慨万千,不由怔怔地看着龙眼出神,七郎可算是美满了?

许是感觉到了太后朝他发愣的目光,龙眼不由转头看向太后,小小的他眼里尚且还没有称作好奇的情绪,但是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倒是睁得大大地瞅着太后,小小的身子忽然就朝太后倾了过去。

太后见状先是震惊,旋即心中一动,只压下心头沉甸甸的情绪,轻轻地将龙眼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苏珺兮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龙眼,看着龙眼在宫中出尽了风头,见在场的除了皇帝和太后,以及他们的贴身手下仆从,就再无外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对皇帝和太后的体贴存了一份感激。

忽然,苏珺兮听到有人轻声问安:“四王爷。”

四叔?后来得知他是王爷,再加上因为画轴一事的缘故,苏珺兮来到东京之后并未去拜访他,只送了一封信过去,让阿虎回杭州府给王叔和王婶报信就作罢。

想到四王爷素袍之下那仍旧难掩的气势,苏珺兮不由释然一笑,当时还疑惑他如何练就这周身的气度,原来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

苏珺兮转头,正想喊一声四叔,却霎时顿住,四王爷的身后正是李景七向她缓缓走来……

有感 读者卷 第一零九章 治病不治心 第一零九章 治病不治心

李景七目光融融。眸中情绪无波无澜,却透着一股隐隐的坚定……苏珺兮心中情绪无以言表,羽睫轻颤一下,垂眸避开李景七的目光,脑中不自觉地回忆起那一卷泛黄的画轴,心里就像被扎了一根细小的刺,不去触碰则仿若无事,一旦触碰就疼痛不已。

李景七直直走到苏珺兮跟前站定,旋即就默默地看着苏珺兮,苏珺兮低垂双眸,忽然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们,顿时羞窘地双颊微红,侧身一避,避开了李景七的目光,用只有李景七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怎么不给陛下和太后娘娘问安?”

李景七闻言微抿薄唇,转头看了一眼太后的神色,才转身行至柴启恒和太后跟前下拜行礼。

“起来吧。”柴启恒并未看李景七一眼,只看着怀里的小龙眼,“龙眼,来,给你爹爹抱抱。”说着柴启恒将龙眼递给李景七。

这是自龙眼出生以后。父子两人的第二次相见,大约龙眼也觉得眼前的清俊男子和他有着特别的关系,因此只瞪着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眸盯着李景七看。

李景七小心翼翼地接过龙眼,双手几乎都有些颤抖。这不是他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也不是他第一次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的儿子,他深刻地记得,数年前,他双手微颤小心翼翼是因为怀里的幼儿太过孱弱,而这回,他目光融融地笼着那双一样盯着他看的墨玉双眸,这回是因为这一双充满生命力的双眼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李景七心中万分激动,却一刻也不敢大声呼吸。

小龙眼专注地观察了李景七半晌,正当李景七目光戚戚地望着他期望他有什么表示的时候,小龙眼忽然微微张了张嘴,伸出小小舌头推出些许晶莹的口水来,旋即鼻子一皱,很不客气地打了一个哈欠,接着便四处张望,直至目光锁定苏珺兮,小小身子就倾了过去,丝毫没有把他的亲亲爹爹李景七放在眼里。

儿子和他不亲?适才在外头还听到陛下逗小龙眼的笑声,想来伯侄俩其乐融融,李景七顿时苦恼不已,但心中想法却和小龙眼一样,就是到苏珺兮身边去,因此仍是微微一笑,抱着小龙眼走到了苏珺兮的身边。

苏珺兮见小龙眼有些累了。便接过来自己抱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小龙眼这一睡本来不打紧,但是当礼官宣布吉时到的时候他仍旧睡得天昏地暗口水横流的,便把大家都急得团团转了。苏珺兮看着一圈人围着个只会流口水睡大觉,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不配合”,此外什么也不懂的小娃娃小心踌躇的时候,再想到这一圈人里头一个天子,一个太后,一个王爷,一个老相爷,就不由无奈摇头。当然,如果“不配合”可以当作可爱的话,那倒是可以另当别论。

苏珺兮轻呼一口气,也挤进人群,不知不觉就站到了李景七的身边,探身看着小龙眼,心道脸也不大嘛,怎么面子就这么大?伸手抱起婴儿床上的龙眼,轻轻拍醒了他。对众人浅浅一笑,解释道:“就弄醒他一次无碍的。”

礼官见苏珺兮把龙眼弄醒,不由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耽误吉时了。

李景七对苏珺兮伸出手,淡淡一笑:“我来。”

苏珺兮一愣,心中不由苦笑,理胎发一事本来就该由李景七抱着龙眼来的,自己因为对李景七的介怀,不知不觉间,就将前世的个性展现了出来,强逼着自己独挡一面,哪怕根本就伤得体无完肤……其实,她也希望听到一句调侃或责怪“你逞什么强嘛!”或者,只是一句淡淡的“我来。”就像李景七此刻说的一般……

苏珺兮一时恍惚,半晌才惊回神,连忙将刚刚被自己弄醒的龙眼递给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李景七,想到自己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神,心中不免又懊恼不已。

李景七接过龙眼,双眸忽然不明所以地对苏珺兮微微一笑,才抱着龙眼转身朝理发师傅走去。而后将小龙眼安放到凳子上扶着他坐好,旋即对理发的师傅点点头。

给小龙眼理胎发的老师傅不知为多少位小皇子小公主理过胎发,为一位已经被废掉的王爷的儿子理胎发倒是头一遭,此刻不由微微抿着唇,脸上带了隐隐的端肃和郑重,颇有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架势。

可惜小龙眼并不给他面子,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才被弄醒,一开始不明所以,见到生人倒觉得新鲜,心里高兴并不理会理发师傅的古板表情,还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后来忽然看见他拿了个吓人的东西朝他伸过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哇”得一声毫不客气地哭嚎起来。

众人心中不由一紧,李景七更是将龙眼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不怕,不怕,爹爹和娘亲都在。”

苏珺兮也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李景七的身边,抬手轻轻地握着小龙眼紧紧攒成拳头的小手以鼓励他:“龙眼乖,一会儿就好了,不怕。”

柴启恒静静地行到太后身侧,低声唤了一句:“母后……”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李景七一家三口身上。

太后并不答话,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景七和苏珺兮合力安抚了好半天,小龙眼才安静下来,止了哭,却有些蔫蔫的,三分睡意,七分惧意,即便他的脸上还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一双眼睛却含着丰富的情绪,那样子看得人心疼不已,却也瞬间在众人心中画出各式神态,或委屈或勉强或惊怕……当真令人怜惜之余又觉得可爱之极。

李景七和苏珺兮一起将小龙眼重新安放在凳子上,两人一起扶着他坐好,苏珺兮自荷包里取出一枚白玉环佩来逗着小龙眼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小龙眼忽然见到新鲜玩意,孩子天生的好奇心当即被调了起来,头虽然被李景七扶着不能动。但是眼珠子却不由跟着苏珺兮手中不停移动的白玉环佩到处转。

理发的师傅自然也是经验老到,当即趁着这个机会,几下手起刀落,须臾就将小龙眼的胎发理好了。

清风和清霜则端了盘子,小心翼翼地收集了小龙眼被剃下来的胎发,用一块红色的绸布包好收起来。

理胎发仪式总算完成,小龙眼来了兴致,精神起来,苏珺兮见仪式完成,便将白玉环佩凑至小龙眼面前,小龙眼刚刚才得了自由的双手往前一抱。登时就将苏珺兮手中的环佩抢了过来,旋即“咯咯咯”笑起来,捧着环佩当即玩得不亦乐乎。

随后,众人随着陛下和太后转至天家祖庙,让龙眼完成另一个仪式:拜见列祖列宗。

小龙眼顽皮,常常被眼前花花绿绿的景象吸引去了注意力,整个过程反倒像是一场游乐,而李景七和苏珺兮或扶或抱小龙眼,带着他严格按照天家规矩完成拜见列祖列宗的仪式,倒是累得够呛。

待小龙眼拜见柴氏列祖列宗完毕,又一一拜见了在场的诸位长辈,就到了满月命名礼的最后一道程序:命名。

本来小龙眼就已经逾礼了,这种和皇子无二的待遇,即便尊贵为公主,也不一定能得到如此殊荣,更何况小龙眼只能勉强算是个皇室宗亲,因此李景七自然要请柴启恒来为小龙眼命名。

柴启恒含笑看着小龙眼半晌,才转头笑着对太后说道:“母后,孩儿又要任性不孝了。”

太后不由白了一眼柴启恒,语气中颇有些不耐烦:“总之恶人总是我做的。”

苏珺兮闻言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心中正自琢磨太后言下之意,却听太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含笑近前接过她手中的龙眼,佯嗔道:“我的小孙儿哟!你不知你三伯伯和你爹爹多折腾奶奶,当初你爹爹去杭州府,你三伯伯将奶奶的食实封偷偷送去给你爹爹使,后来御史台把账都算到奶奶的头上,现在你三伯伯要给你办这个满月命名礼,又怕外头说你恩宠太过,又要奶奶来给你取名。往后你念着奶奶给你取的名字,可要记得千万不要学你三伯伯和你爹爹,尽给奶奶瞎折腾。”

这样的话小龙眼自然听不懂,苏珺兮心中明白,太后这一番话实则是对她说的。太后的意思,是说皇帝对李景七的兄弟之情不虚,无论如何都会护着李景七?

苏珺兮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心头一块大石落定。不禁暗暗祈祷,但愿陛下不改初衷,而现实也不至于太绝情……

苏珺兮恍然回神,连忙收回思绪,只浅浅一笑,对太后一福谢恩:“谢太后娘娘给龙眼赐名。”

抬头,苏珺兮却瞥见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情绪,心中不由一紧,顿时忐忑不已,反复琢磨,却仍是不解。

身后李景七见状,连忙上前凑到太后跟前笑道:“母后要给龙眼取什么名字?”

太后呼吸一滞,怔怔地看着李景七,心中情绪顿时翻滚起来,七郎有多久没有这样亲亲热热地凑到她面前笑闹了?那时自己每每不以为意,只以为不过七郎顽皮淘气,现在回想起来,才猛然回过味来,原来那时那样的七郎,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能分得几许她对三郎的注意罢了……

太后看着怀里的小龙眼正笑嘻嘻地望着她,心中顿时一宽,好在如今七郎也总算是美满了……太后忽然感觉到一股酸意涌上鼻尖,连忙收回思绪强自按下心中的万千情绪,只白了李景七一眼,道:“只望他日后能平平安安的,便叫柴向安吧。”

李景七心中微涩,却仍旧带了笑容,和苏珺兮行礼谢过太后。

龙眼的满月命名礼毕,许毓清正打算上前拜别陛下和太后带几人回许府,却听柴启恒忽然淡淡说道:“今日既然都在祖庙里,珺兮便来拜拜柴氏列祖列宗吧,否则日后他们可要问你不孝的罪名。”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全然没有想到陛下有此一令,苏珺兮更是怔在当场,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李景七见状连忙示意清风接过苏珺兮手中的小龙眼,待清风会意接过了小龙眼,李景七便上前牵着苏珺兮来到柴氏牌位前,带着苏珺兮恭恭敬敬地一同拜见一番柴氏列祖列宗。

直到礼毕上了回许府的马车,苏珺兮依然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小龙眼出神。当初当她得知李景七对她隐瞒了身份,并且确认了李景七的身份以后,心里便始终有个疙瘩。她并不在意李景七的身份,但是她和李景七成婚时,并未拜见李景七的家祠,她的婚礼始终缺了这么一块,而如今……

沉思间,马车忽然轻轻一震,旋即车门打开,李景七一头闯了进来,在苏珺兮的旁边坐下,惊得正在走神的苏珺兮惊呼一声,连忙戒备地抱紧了小龙眼,直到看清闯入之人是李景七之时,才松了一口气,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表嫂呢?”

李景七却是看着苏珺兮怀里正捧着那枚白玉环佩玩得不亦乐乎的小龙眼,浅浅一笑,才转头望着苏珺兮说道:“可见娘子心里还是有我的。原本以为娘子摘了这枚白玉团龙环佩,是生了我的气再不肯原谅我了,可是刚才见娘子自荷包里取出这枚环佩来时,娘子想必不知道我心中有多激动……”

苏珺兮本就心烦意乱,千般心结都不曾打开,此刻听了李景七的话,忽然间气不打一处来,只伸手欲夺过小龙眼手中的环佩还给李景七,抓住了环佩,却见龙眼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双手紧紧地抓着环佩不肯松手,踌躇半晌,顿时泄气,收手往车门一指,怒道:“下车!”惊得小龙眼小小身子一颤,双眼一弯,眼看就要吓哭了,苏珺兮心中一软,顿时懊悔不已,心里更加恼怒李景七,却再不敢在龙眼面前乱发脾气,千般隐忍瞬间化作千行清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滴在小龙眼的襁褓上。

小龙眼从来没有见过苏珺兮落泪,此刻吓得嘴一扁,顿时也“哇”地一声哭起来。苏珺兮几乎惊慌失措,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眼泪,一边还要哄小龙眼,当真无措至极,不由越想越委屈,自己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落泪渐渐转成了轻泣。

李景七早就料到苏珺兮要发泄一通,见苏珺兮手足无措,伸手轻轻地揽了母子二人一下,旋即接过小龙眼笨拙地自己哄起来,与他一贯清俊的外表相当不协调。

许是李景七笨拙的样子实在有趣,小龙眼竟然真的渐渐地止了哭泣,伸出湿乎乎的手在李景七的衣襟上乱摸一气。

听到小龙眼止了哭声,苏珺兮的情绪也总算平静下来,自己侧身拭着眼角的泪。

李景七见状,心中不由一疼,想了想,调整了一下抱小龙眼的姿势,旋即伸手轻轻从背后揽住了苏珺兮,缓缓说道:“珺兮,对不起,当初我们成婚时没有拜祭祖庙。今日,其实是我求了三哥,要让你认一认柴氏的列祖列宗,只是没有想到三哥会选在龙眼满月这一天,还给龙眼办了满月命名礼。如今你拜见了柴氏的列祖列宗,可否也喊一声母后?她希望你这么喊的。”

李景七顿了顿,又低声嗫嚅道:“其实,其实我让你喊我七郎,这个可没有骗你的。”

苏珺兮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又火起,只想将李景七甩开,奈何李景七抱着龙眼,她动惮不得,想想仍旧咬牙切齿,垂眸看见李景七搭在她肩头的手,想也不想拉过来就狠狠地咬了下去,痛得李景七倒吸一口冷气,龇牙咧嘴逗得怀里的小龙眼“咯咯咯”笑个不停。

直到尝到了些许咸咸的血腥味,苏珺兮才松了口,微微喘着气,心中有少许解气的快感,转身接过小龙眼。

李景七才暗暗呼了一口气,却见苏珺兮抱着龙眼欲下车,不由惊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珺兮看也不看李景七一眼,只沉声说道:“你不下车,那么我下车。”

李景七不由呼吸一滞,心中又隐隐痛起来,伸手拉住了苏珺兮的手,低声问道:“你,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你隐瞒身份一事么?那时我万念俱灰,行尸走肉一般到了杭州府,改名换姓只是为了能好过一点,以为就此可以忘记东京城的过往……”

“可以忘记叶白华是不是?”苏珺兮再也控制不住,将满腔愤恨都泄了出来,反而却丝毫怒气也没有了,只剩下冷淡到极点的语气,看也不看李景七一眼,“你当初接近我,就是因为我长得和叶白华有些相似,不是吗?我这一辈子唯一怨我爹爹的就是,让我学了这一身医术,却医了你这样一个病人。李景七,不,柴景镝,我告诉你,我只是个大夫,我治病不治心,你不用再来我这里求医心病了!”

有感 读者卷 第一一零章 难扫往事尘 第一一零章 难扫往事尘

李景七闻言不由怔住。脑中几番急转,忽然记起行止轩内有一幅他带至杭州府的叶白华的画像,原来如此……恍惚间李景七觉得手中一空,苏珺兮已经抱着小龙眼下了马车。

垂下一直伸着的手,李景七忽然握紧拳头重重得往马车壁上一锤,“嘭”得一声闷响将马车的车窗震开,冬日的寒风瞬间呼呼灌了进来。李景七忽然觉得,这寒风刺骨的冷,心中苦笑不已。

李景七抿唇咬牙,下了马车,和许毓清略略致意。许毓清适才见苏珺兮面无表情地抱着小龙眼下了马车,又上了另一辆马车,心中担心不已,此刻见李景七过来致意便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只“哼”了一声就负手别开了脸。

李景七微微抿唇,倒也不以为意,回头扫视了一眼,见苏珺兮不在外头,猜测大约抱着龙眼上了另一辆马车,就转身往四王爷和长青处走去,他们身后是二十名禁军侍卫。统统佩刀而立。

长青见苏珺兮和李景七先后下了马车,心中替李景七隐隐忧虑,待李景七走近,见他脸色无异,又一时讶异,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说什么。

李景七行至四王爷面前站定,低声说道:“四叔,我要见陛,”李景七顿了顿,忽然改了口,“我要见三哥。”

苏珺兮抱着龙眼直接就钻进了许云舟的马车,周雁北果然在他的马车上。

两人见苏珺兮进来,不由面面相觑,半晌,周雁北小心翼翼地刺探道:“珺兮,你和柴景镝……”她就是因为柴景镝要见苏珺兮,所以才主动避到了许云舟的马车上,眼下这个情形是何缘故?

苏珺兮也不解释,只含笑逗了小龙眼一会儿,他适才受了点儿惊吓,苏珺兮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担心,深怕小龙眼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小龙眼见苏珺兮与他玩,当即露了笑脸精神起来。苏珺兮看见他手中还抓着那枚白玉环佩,想了想,仍是试图拿过来,小龙忽然发现了苏珺兮的意图。那两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似乎微微一皱,连忙用双手抱住了白玉环佩,不让苏珺兮拿走。

苏珺兮见小龙眼这一番可爱的模样,心情一下好了起来,又拿了另外一枚玉佩yin*他。

小龙眼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苏珺兮手中的玉佩。

苏珺兮顿时好笑不已,还真贪心,于是松了手,趁势想将李景七的白玉团龙环佩拿过来,不想小龙眼一怔,当即手一松丢了另外一枚玉佩,双手又抱住了李景七的白玉团龙环佩,戒备地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简直哭笑不得,怎么就这么喜欢他爹爹的东西?苏珺兮也怕太过,让小龙眼对她产生抗拒之意,于是作罢,只是心中无奈得很。

周雁北和许云舟也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两人含笑相觑一眼,周雁北转头看着小龙眼正想说话,只见小龙眼忽然笑起来,抬起双手将团龙环佩放到嘴边舔起来。惊得苏珺兮连忙又去抢环佩,一时口水肆虐,糊得苏珺兮满手都是,环佩也惨不忍睹。

周雁北着急道:“可是饿了?”

苏珺兮努力了好半晌,才让小龙眼不再舔环佩,一边用丝帕给小龙眼擦着嘴边的口水,一边说道:“哪里,才吃过。”

周雁北闻言转头朝许云舟使了个眼色,待许云舟会意下了马车,才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小龙眼嫩呼呼的脸颊,笑道:“他是宝贝他爹爹的环佩呢。”

苏珺兮见周雁北赶走了许云舟,又提到李景七,哪里不知周雁北是要劝她,情绪不由又有些阑珊。她可以狠下心来对李景七,甚至对她自己,可是面对小龙眼,她怎么可能能够狠下心,不让他和他爹爹相处生活,剥夺他的父爱?她太能理解一个正常的家庭对一个人的意义了……

周雁北见苏珺兮似有所动,连忙趁势劝道:“表嫂不知你和龙眼他爹爹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你们两人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有什么不能静下心来彼此交心?最紧要的总不是过去,而是眼下,而是日后。”周雁北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们二人的事情,旁人没有说话的份,只得靠你们自己。你想想,自李景七到东京一直到现在。快要一年了,你们夫妻二人可曾得着机会好好地在一处说说话?柴景镝他,至少爷爷不会袖手旁观,远远在杭州府做个普通人倒也不难,你看现在陛下新政无阻,他们一看阻碍不及不也就对柴景镝一事不了了之了吗?……”

苏珺兮听得心中情绪万千,几乎要控制不住,只不敢在小龙眼面前失态,因此强自压了下去,只微微一笑,对周雁北点点头:“表嫂,我知道,我都晓得。只是,我也要时间想通放下,寻个周全的解决之道……”

周雁北见苏珺兮语气幽幽轻颤,其间不知多少隐忍,才按下了起伏的情绪,心里不免也一颤,万分心疼起苏珺兮来,知道她不敢在小龙眼面前失态,因此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凑到小龙眼面前,逗着他玩。

须臾。马车缓缓行了起来,碾过一地枯枝败叶,万千愁绪渐渐又悄无声息地四处隐散潜伏,恍惚间就了无痕迹,只剩了车厢里时有时无的浅浅欢声笑语。

苏珺兮回到许府时,小龙眼已经呼呼大睡,小小弟精致面庞埋在苏珺兮的怀里,令苏珺兮心底渐渐升起一股暖意,蔓延至全身。苏珺兮小心翼翼地给小龙眼调整了一下姿势,就抱着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里。

自她满月之后出了产房就回到自己的卧房,卧房按她的要求重新布置过。产房里的小小婴儿床也移到了这间屋子里,就放在她的床边。

团儿见苏珺兮抱着睡着的小龙眼进来,连忙将一直在暖炉上烤得温温的小被褥取下来,先在婴儿床上铺好垫子,又垫上一层丝绸,再将被子重新套上柔软的丝绸的被套,直至丝绸也暖了,才对苏珺兮点点头,苏珺兮这才将小龙眼轻轻地放到婴儿床上,取下他仍旧抓在手中的白玉环佩,脱了他的襁褓,给他盖上被子。

此时,另有丫环端了温水上来,苏珺兮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才将水中的纱布拧干,轻轻地替小龙眼擦了擦脸、嘴巴,和他的小手,替他掖好被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珺兮将团龙环佩递给清风:“清风,将这环佩拿去煮一煮,用个干净的小荷包装了拿来给我吧。”

清风接了环佩退下,辞儿就摄手摄脚地进来了,苏珺兮瞧见,微微一笑将他拉至桌子边坐下,轻声问道:“一个人呆在家里可无聊?”

辞儿乖巧地摇摇头,旋即双眸一亮,压低着声音对苏珺兮说道:“表姑,刚才辞儿问过爹爹,听爹爹说,小表弟的大名叫柴向安?”

苏珺兮温柔地点点头,辞儿咧嘴一笑,仍旧压低着声音:“不过,辞儿还是喜欢叫他小龙眼。”

苏珺兮闻言也不由轻浅一笑,谁都特别喜爱叫他这个名字:“表姑也喜欢,往后你就这么叫吧。”

辞儿点点头,又摄手摄脚地走到婴儿床边。趴在床架上认真地看着熟睡中小龙眼,半晌抬起头来对苏珺兮低声惊呼道:“表姑,小表弟变长了!脸也没有那么小了!”

苏珺兮对辞儿的童言童语好笑不已,经过一个月的精心调养,小龙眼健健康康的,现在白白嫩嫩长得飞快。

苏珺兮走至辞儿身边,抬手抚了抚辞儿的垂髫,含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小表弟长高了?”

辞儿一顿,旋即笑嘻嘻地伸手指了指床架:“小表弟以前这么躺着的时候,小脚丫就到这里,现在都到这里了!”

苏珺兮轻声一笑,对辞儿说道:“来帮表姑忙好不好?”

见辞儿点头,苏珺兮就带着辞儿到了屋子一角,那里有个大箱子,都是皇宫里赏赐的小孩玩物,苏珺兮还没有整理,此刻正打算好好整理一番。

苏珺兮打开箱子,命人在地上铺上毯子,旋即和辞儿脱了鞋,坐在上面一个一个地检查起箱子里的玩具来。

里面的玩具除了新的东西,还有不少有些年月的,苏珺兮不由奇怪,着人问管家取了单子过来看,发现所有旧的东西都是太后送来的,顿时一怔,心里就想到了叶白华曾经也给李景七生过一个没几日就早夭的孩子,这些东西莫不是那个孩子的?

苏珺兮摇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太后应该不至于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情,况且,以皇家之力,即便是那个孩子的东西,只要有心,恐怕几年之内都能令它们依旧如新。那么,年代再久远一些,莫非是李景七小时候玩得东西?

苏珺兮顿时哭笑不得,再低头看着那些瓷器、金银等玩具,果真都是一些不易变质的东西,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后还真是有心。苏珺兮将这些东西都拣出来,用一个单独的箱子装了,准备给小龙眼留着。

苏珺兮安静地呆了四五日,只一心陪着小龙眼,偶尔和一时兴起的许毓清一起探讨将来如何给小龙眼启蒙,或是碰上好天气,就抱了小龙眼到花园里的亭子里一起晒晒阳光,辞儿则在一旁蹿上蹿下,一会儿学老虎,一会儿装猴子,折腾得大汗淋漓只为博得小龙眼的笑声。

日子其乐融融,但是一到夜晚,苏珺兮便有些难以入眠,每每想起李景七一事,心里惦记着小龙眼,自己心内却又不能原谅李景七,一时两难,不由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勉强睡着。

一晃几日过去,这日苏珺兮正陪着龙眼坐在她命人打造的铺了厚厚的被褥的大矮榻上玩耍,龙眼其实根本还不能动,但是躺在几乎占了半个屋子的大矮榻上,大家就可以一起上来逗他玩,等到日后,若是她在东京长住的话,龙眼学爬学走都可以在上头进行,很是便利。

忽然,清霜急急跑了进来,上了矮榻对苏珺兮低声说道:“小姐,表少爷说,太后遣了人来接小姐和小少爷,说是请小姐去会会。”

苏珺兮一怔,旋即又定下心来,太后召见她,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见小龙眼,二是为了李景七一事,不论是什么事情,苏珺兮都没有违抗懿旨的余地,只得仔细收拾了一番,给小龙眼做足了出门的准备,才带着小龙眼和清风、清霜、团儿与几个仆妇和小厮出了自己的小楼。

见得许云舟,许云舟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千叮咛万嘱咐了随行的几个仆人,让他们小心谨慎务必护得苏珺兮和小龙眼周全,才将他们送到了许府门口。

许府门口停了几两马车,当前一辆宽阔的马车虽然简单朴素,但是一看就知道必定舒适不凡,想必是为苏珺兮和小龙眼准备的。

苏珺兮扫视一周,正想找寻总管之人,却见好多时日不见的长玄自马车后走了出来,心内不由微微迟疑。

长玄疾步近前,对苏珺兮微微俯首行礼:“恭喜夫人!长玄问夫人和小公子安!”

苏珺兮按下心中疑惑,对长玄点点头。

长玄一直不曾见过小龙眼,此刻不由低头眼巴巴地看着苏珺兮怀里的龙眼。小龙眼也睁着那双酷似李景七的双眼,一眨一眨地看着长玄。

“眼睛长得真像……”

长玄感慨还没有发完,清风一步上前,挡在长玄和苏珺兮之间,对长玄斥道:“大冷天的,还挡在这里做什么?要是夫人和小少爷受了凉,我第一个不饶你!”

长玄吓得后退一步,看着清风心下惴惴,侧身让开,却见小龙眼转头看着他,还“咯咯咯”笑起来,不由抬手摸摸后脑勺,也傻傻地对着小龙眼笑了几声,看得众人好笑不已。

原来清风一下挡住了小龙眼的视线,让他看不到长玄,忽然长玄让开,他又看到了长玄,大概觉得好玩,所以笑起来,苏珺兮无奈地看着长玄摇摇头,问道:“长玄,太后召见我是为何事?”

长玄这才回神,略有迟疑才对苏珺兮说道:“回夫人,夫人去了就晓得了。”

苏珺兮一见长玄这样子就知道肯定和李景七有关,长玄虽然不似长青,心事藏得不深,可是嘴巴却也紧得很,轻易不会开口,苏珺兮想想作罢,抱着长玄上了马车。

须臾,马车兜兜转转,不知穿过了几条小巷,停了下来,苏珺兮打开车窗一看,这条巷子有些冷寂凄清,像是久无人迹,只有周围恢弘的建筑尚能看出昔日繁华,心下不由疑惑更甚。

苏珺兮紧了紧小龙眼的襁褓,替他又披上一件小小的披风,才抱着他下了车。抬头一看,不由怔住。门上匾额斑驳破败,却依稀可见失了颜色的璟字,两扇大门上的铜龙咬环黯淡无光,隐隐可见落着蛛丝尘土,而大门合缝处,两条已经发黄剥落交叉贴成一个叉的纸条早已模糊了上面的字迹,难道是已经被查封的璟亲王府?

长玄上前,看着王府大门眸中情绪万千,半晌,才略有些嘶哑着声音说道:“夫人,这里就是公子住了十年的璟亲王府,陛下查封了它,却一直没有将它挪作他用,甚至不曾动过里面一丝一毫,太后娘娘要长玄带夫人来看看。”

苏珺兮又惊又恨,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不愿意自己总是这么被安排着一步一步被动地遵从他人的意志走进李景七的过往,而李景七却不知躲在何处,但是,看着这尘封多年的王府,自己的心里却控制不住地蠢蠢****起来,一股莫名的强烈力量吸引着她,要她一步一步靠近这一处未知的世界……

苏珺兮低头看着双眼骨碌碌乱转的小龙眼,半晌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或者应该带小龙眼看看他爹爹曾经的世界。

长玄听闻苏珺兮微微叹了一口气,知道她略有些松动,肯随他进去看看了,便说道:“请夫人上马车吧,我们要从角门偷偷进去。”

苏珺兮点点头,回了马车。

到得角门,苏珺兮下马车一看,角门已经被人打扫过一番,正想问长玄话,长玄先禀道:“夫人,里面已经粗粗打扫过了,有一间厢房仔细打扫了几遍,都用沸水洗过,夫人可以放心地带小公子进去。”

苏珺兮点点头,抱着小龙眼进去了,长玄朝后头一挥手,顷刻间众人就驾车离去,只剩下几个警戒的禁军侍卫做普通打扮,守在角门门口,长玄这才进了角门,重新掩好角门。领着苏珺兮几人先到了那间小厢房。

房里已经清洗得一尘不染,生了暖炉,甚至备了婴儿床,还有茶水点心,几个宫女和嬷嬷见苏珺兮进来,连忙张罗开,须臾就请苏珺兮坐了,递上一盏暖乎乎的桂花茶。

有感 读者卷 第一一一章 若鸿飞雪泥 第一一一章 若鸿飞雪泥

苏珺兮将小龙眼递给清风抱着。逗了他一会儿,又从系在他襁褓上的小荷包里掏出那枚团龙环佩给他玩,见他没有哭闹,才稍稍放松了下胳膊,旋即端起桂花茶微微抿了几口。

太后令长玄带她来王府看看,自然不可能是让她来参观这么一座尘封已久的皇家园林,而且看样子这府里也只是打扫了一小部分,估计就是近日才悄悄遣人进来打扫的,于是她干脆不做声,只等着长玄开口。

长玄见小龙眼独自也玩得开心,才对苏珺兮说道:“夫人,请随我来,只稍一会儿。”

见苏珺兮有些不放心小龙眼,长玄又解释道:“就在隔壁,只是有些东西太后娘娘不让动,所以有些灰尘,怕对小公子不好。”

苏珺兮这才放下手中茶盏,对清风和清霜几人叮嘱了一番,让清风放小龙眼到婴儿床上玩,这才随长玄进了隔壁的房间。

才进门,长玄便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苏珺兮走进一看,却是一间书房,房间已经打扫过,但是所有东西的陈设却丝毫都不曾移动过,比如匆忙架在书案笔砚上早就已经干硬凝结成块的笔锋,笔砚上干涸的墨迹,写了一半的字,泛黄的书本和宣纸,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看出当时王府被封得有多匆忙,苏珺兮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当时李景七被带走的情景。

苏珺兮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心里正琢磨着,太后到底要她看什么,不经意间一垂眸,不由停住了脚步。

她的面前是一方高几,几上一只天青色的御窑大花瓶,即便隐约可见落了些许灰尘,也依然不掩它青如天、明如镜的光彩,苏珺兮不由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那薄如纸的瓶壁,顿时传来如磐声响,久久不绝于耳。

苏珺兮看看粘在指尖的尘土,又看了看花瓶里的几卷画轴,已经明白,太后要她看的,想必就是这只花瓶里的画。苏珺兮不由苦笑,这方高几、这只花瓶。乃至于花瓶里插着的几只泛黄的画轴,统统都没有被打扫过,就是几丝蛛网也不曾挑去。

太后当真有心,苏珺兮轻叹一口气,伸手抽出了花瓶中的画轴,一一打开,却不过只是些名画而已,并不是李景七的画作,心中愈加奇怪,李景七不是喜爱作画么?怎么这里一幅也不曾见到,就连这只插画的花瓶也是放在博古架边上的高几上,而不是在书案边?

苏珺兮转头看着花瓶里孤零零的剩下来的最后一卷画轴,脑海中不由又想起行止轩内的那幅美人图,深吸一口气,抽出画轴缓缓打了开来。

因为时日久远,画纸早已泛黄,苏珺兮不由屏息,等着画中熟悉的侧脸出现在眼前。

卷轴滚动,终于现出一位宫装女子美丽而又不失端庄的容颜,即便是在已经泛黄的画纸上,也难以掩盖她的风华。苏珺兮不由怔住。画中的女子很陌生,如果这就是那位璟亲王妃,其实,她们的正面长得一点都不像,只是侧脸依稀相似……

苏珺兮的目光落在画卷的题跋上,确是璟亲王妃,再转至画卷的落款处,画像者也不是柴景镝,而只是宫中的画师。

苏珺兮努力回想着行止轩中的那幅画的细节,才猛然惊觉,她只记得那张和她依稀相似的侧脸,却对那幅画的题跋和落款毫无印象。那时她太过震惊和受伤,根本不曾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叶白华,你对于李景七来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苏珺兮回神,粗粗收拾好画轴就出了书房,当即就有几个宫女近前朝她微微一福,请她去隔壁净手更衣。

苏珺兮净了手,又换上太后早就命人备下的干净衣裳,倒也合身,而后才回到小龙眼身边。

长玄正在扮猪脸逗小龙眼,小龙眼被逗得呵呵直笑,待发现苏珺兮回来,却立即撇下长玄,目光只粘在苏珺兮身上,顿时令猪头脸长玄受伤不已,一双倒八字眉滑稽异常。清风轻斥了长玄一句,长玄才换上正常的表情。

苏珺兮知道小龙眼这是要她抱了,便俯身轻轻抱起了他,对长玄说道:“我要回去了。”

长玄见苏珺兮神色无异。一时不知道她到底看了那些画没有,半晌才小声嗫嚅道:“夫人,其实公子是被软禁在京郊别苑以后,才时常临摹名家的山水花鸟以打发时间。”

见苏珺兮仍旧没有什么反应,长玄又补充到:“其实公子以前喜欢骑射,琴棋书画只有一手字漂亮得人人称赞,后来才渐渐精进了画技。”

苏珺兮想起李景七一手漂亮的草书不假,以及他曾自言自己不懂下棋,而且书画相通,李景七软禁期间自然有大把的时间练习作画,长玄的话倒不似说谎,但是这仍旧不能抹去她对李景七为何而娶她的怀疑。

苏珺兮微微抿了抿唇,只点点头,依然说道:“送我回许府吧。”

长玄一时迟疑,不知苏珺兮点头是何意,转眼瞥见清风瞪她,想了想他终究也不可能越俎代庖让夫人原谅公子,此事还非得公子亲自出马才算数。主意一定,长玄就安心地先出去安排马车送苏珺兮和小龙眼回许府。

待长玄准备妥当回转,苏珺兮原路返回出了王府,旋即就上了太后备好的马车,不想才进马车,忽然就被拥了个满怀。惊呼一声只紧紧地抱住了小龙眼,待发现是李景七时又低头看小龙眼,见他正举着手中的团龙环佩盯着李景七的胸膛笑得正欢,总算松了一口气,旋即挣开李景七的怀抱,抱着龙眼在位子上坐好对李景七怒目而视,而她怀里的小龙眼却是乐呵呵地盯着李景七看。

李景七避开苏珺兮含怒的目光,只低头含笑逗着小龙眼玩,却又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苏珺兮的神色,半天,见苏珺兮仍旧没有缓下脸色的意思。只好开口说道:“珺兮,我,你可明白了?”

明白什么?难道仅仅通过这么一场安排,你就想让我从此信了你?从此无怨无悔地跟着你?苏珺兮别开脸,只直直盯着车门看,一个字也不肯给李景七。

李景七看看苏珺兮,又看看小龙眼,实在辛苦,若是一个苏珺兮也就罢了,大不了他再像以前那般强来,总能慢慢化了她的心,可是眼下还要加上小龙眼这么一条大尾巴,不仅碍事许多,而且他知道苏珺兮现在肯见他,不赶他走可是这个小家伙给他的天大面子,万一这小家伙恼了他,他以后恐怕就再难有翻身的机会了。

想着李景七伸手要接过小龙眼,苏珺兮略略迟疑,还是松了手。

小龙眼才一个多月,只能抱在手上,李景七看着他此刻粉扑扑的脸,感受着他如今已经有了分量的体重,想到那夜苏珺兮早产生他,他小得让他几乎都不敢多看,只有那响亮的啼哭才让他灰败的心底生出了信心和勇气,心中不由就柔软几分,笨拙地替他擦拭着嘴角的口水。

苏珺兮见状,不由自主地就递了一条帕子过去,伸着手,忽然愣住,等李景七接了帕子,心底不由无奈一笑,别开了脸。

李景七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小龙眼的嘴角,其实小龙眼的口水早就擦干净了,只不过是李景七想赖在马车里,而小龙眼或许当真是父子连心,竟然配合地抓着帕子玩得不亦乐乎。李景七干脆停了擦拭的动作。只拿着帕子让小龙眼拍来拍去。

“珺兮,其实当初在杭州府里初次见你,不晓得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两辆擦肩而过的马车里,我还清楚得记得,那时我才下船,烦闷茫然间挑帘想看一看杭州府的晨景,却一眼瞥见你的侧颜……”李景七说得压抑而没有条理,却句句打在苏珺兮的心上,“我那时确实惊异于你与白华的相似,再后来,我水土不服病了,恰巧是你来给我看的病,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了你的和白华依稀相似的侧颜,也看见了你的正面,知道你们不是同一人,我一直都知道,你们不一样……”

李景七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而且我和白华……”

“够了!”苏珺兮心中自然急于知道李景七和白华的过往,但是此刻要听李景七亲口对她说出来,忽然间有些恐惧,她害怕听到他们刻骨铭心的故事,她隐隐记起一句话,和一个死去的人争是注定要失败的……

李景七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亲口告诉苏珺兮,于是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珺兮说得郑重其事:“珺兮,其实我一直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心中曾经太过执着于计较父皇和母后对三哥的偏爱,现在回头想起来,其实那也只不过是我自己没有想开,那时我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父皇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而其他兄长都对仍是太子的三哥的储君之位虎视眈眈,父皇和母后自然无暇顾及我,三哥其实也不轻松,实则他们已经给了我在他们看来是最好的安排,他们给我安排了一条闲散王爷的路,包括让我娶一个无心权势的编修之女,我也正因为这种种不满,从此在心里埋怨着他们,及至后来和白华成了婚,与白华之间也……”

李景七定定地看着苏珺兮,双眼之中的情绪,是走了很远以后,回望过去的坦然:“我和白华也不过寻常夫妻,白华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子,我至今回想起来,竟然没有在记忆之中找到她更多的表情,我从未见过她生气恼怒,也从未见过她任性撒娇,甚至从未见过她哭泣不满,她只是温柔地微笑着……我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贤惠端庄吧。”

李景七垂眸,见小龙眼将帕子塞进了嘴里,连忙小心而笨拙地将帕子抽出来,才接着说道:“直到白华和那孩子相继过世,我才知道我原来一直都在重复一件相同的事情,那就是错过,就像策马驰骋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只看着前面白茫茫的一片,而两侧的风景一扫而过,只留下淡影婆娑,甚至连依稀的轮廓都不曾记下……”

“珺兮,我对你,我只知道我此生不愿再错过你……”

“够了。”苏珺兮今日听了太多的讯息,只觉得脑袋胀胀,她真的不知道她要怎么办,她只觉得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

苏珺兮自李景七的怀里接过小龙眼,又对李景七压着嗓子说道:“你走吧,我要回许府。”

“珺兮……”李景七不敢逼苏珺兮,却也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不知他这一走,下次再见苏珺兮要多坎坷。

“你走吧,”苏珺兮打断了李景七,“我不知道我要不要信你,我要怎么信你。”

李景七闻言不由呼吸一滞,半晌又颓然,也是,这要珺兮如何相信他?想着,李景七只得恋恋不舍得下了马车,手扶着车门不让车门关上,只怔怔地注视着苏珺兮和她怀里尚且不晓人事的小龙眼犹自笑嘻嘻地盯着他瞧。

清风和清霜一齐上前,清风说道:“姑爷,放手吧,我和清霜要上马车了。”

李景七心中一痛,只觉得“放手”二字犹如一把利剑,直刺他的心房,但是他不得不放了手,看着清风和清霜上了马车,车门“嘎”的一声关上,车轮“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马车载着他的妻子他的孩儿缓缓的,却愈行离他愈远……

苏珺兮有些木然地坐在车上,抱着小龙眼,心烦意乱间,小龙眼忽然哭了起来,苏珺兮心中愈加慌乱不已,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儿一般,忍不住就扑簌簌地落下来,滴在小龙眼粉嫩的脸颊上,苏珺兮都来不及擦自己的眼泪,连忙伸手轻轻地替小龙眼拭泪,拭去的也不知到底是自己的泪水还是小龙眼的泪水。

她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她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求得两全?她的脑中太乱,甚至记不起来适才李景七都说了些什么……

清风和清霜跟随苏珺兮这么多年,即便是当初苏珺兮的娘亲以及爹爹去世,她都没有这么失态过,此刻不由也惊慌失措,看着一大一小哭成两个泪人,奈何就是不知该怎么劝。

清霜连忙接过了小龙眼,连一向爽朗的清风,此刻也不由一边抹泪一边劝苏珺兮道:“小姐,小少爷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如此倒让小少爷怎么办?天塌下来也总有人替小姐顶着,不是还有老太爷?还有还在任上的舅姥爷舅?还有表少爷?再不济,也还有家里的王叔王婶,还有我们,我们……”说着说着,连清风也说不下去了,只扑簌簌地掉着眼泪。

苏珺兮本想大哭一场,可是见小龙眼也哭,清风和清霜也哭,一时间百感交集,所有情绪都堵在喉咙口,难受异常,却狠不下心来对小龙眼如此,只好狠下心对自己,连眼泪都不抹,强自按下心中的情绪,隐忍得毫无血色的嘴唇都微微发抖,从清霜手里接过小龙眼,百般安抚,才渐渐让他安下心来,在她怀里睡着了,却时时传来几声低低短短的呜咽,睡得很不踏实,看得苏珺兮心疼不已,恨不得狠狠惩罚自己一番,只希望小龙眼能安稳无忧……

回到许府,等着的许毓清、许云舟和周雁北见苏珺兮小龙眼主仆几人这番模样回来,俱是心中一紧,揪心得疼,三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周雁北直接陪着苏珺兮就回了她住的小楼,先和苏珺兮一起安抚小龙眼睡下,旋即周雁北二话不说,就让清风和清霜先下去歇着,旋即让团儿圆儿几人服侍苏珺兮歇下,自己则守在小龙眼的****边。

许毓清背着手,一路沉默地踱回了自己的书房。许云舟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忽然间才惊觉,爷爷须发皆白,印象里挺拔的背,此刻已经有些微微佝偻……

许云舟抿了抿唇,随许毓清跨进了书房,转身掩上门。

许毓清沉着脸踱到书案后,坐下,拿起笔蘸了蘸墨,却不知怎么落笔,半晌叹了一口气,又放下笔。

许云舟上前轻声说道:“爷爷,一会儿我修书一封,让爹爹也上疏请辞吧。”

许毓清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花白胡子,点了点头,忽而又摇头惋惜:“当初我装病时,就该让容岭上疏请辞,现在错过了那次机会,不知陛下那里肯不肯点头。”

许云舟低声说道:“爷爷不必费心,此事爹爹自可周全。”

许毓清想起这个因为自己的政治立场而不得不埋没自己的才华的儿子,心里就总是怀着一股如何也淡不去的愧疚,一时愁闷,起身踱至窗边,看着窗外的肃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云舟何尝不是和他爹爹一样鸿鹄不得展翅?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自己的孙儿外孙女,许毓清忽然间伤感不已,自己就是往日两朝的风光,两朝抱负,如今又几何?卉儿啊,何止是你,就是爹爹也是每每问心,而不可得解啊!悔,或者不悔?

许毓清看着前方枝桠间的淡淡青云,轻声对身后的许云舟说道:“云舟,你说我们举家迁往杭州府如何?”

有感 读者卷 第一一二章 桃花依旧笑 第一一二章 桃花依旧笑

面前的女子轻执纨扇微微遮面。病容之上一双俏丽眉目带了几分疲倦,反倒多添了一分妩媚,此刻眼波流转,似在屋子里寻找着什么。

苏珺兮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纤指搭上面前女子的寸关尺三部,清冷的面容轻轻一转,疏眉淡目旋即望向窗外,赫然发现窗外一枝早开的妖娆桃花悄悄伸了进来,不由一阵恍惚,此情此景恍如昨日。

苏珺兮垂眸,羽睫轻轻遮去眼前开得正浓的桃花,收敛起心中淡淡的情绪,细细辨别起指尖浮沉不一的脉搏来。

诊毕,苏珺兮提笔,一行自在不失娟秀的行草须臾间跃然纸上。

面前女子小声问道:“苏大夫,我的病……”

苏珺兮淡淡一笑,打断了她的娇糯的吴侬软语:“黄小姐,你已经痊愈了。只不过受病所累,尚需调养一段时日,方能好了气色。”苏珺兮手中秉笔不停,写下一方药方。“往后不必日日来了,只需按着我现在给你开的方子调理身子,半月之后再来复诊即可。”

黄小姐手中的纨扇微微一颤,看着神色疏离的苏珺兮半晌,终究没有开口,只在丫环都搀扶下轻轻起身,旋即由清霜送了出去。

黄小姐是今日的最后一位病人,苏珺兮缓缓呼出一口气,娴熟地收拾着自己的诊案和诊箱。

已经一年又两个多月了吧?苏珺兮忽而记起,去年春节,许家匆匆忙忙的举家南迁,要在杭州府定居,就是春节都差些就在船上过了,至今想来都有些无奈,心里却暖暖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回到杭州府,用当日李景七买给她的那座民宅开了这间半梅小馆,从陈府二房拿回她爹爹留给她的药园,培育少见的药草专供半梅小馆,开馆之后,制了九十九枚半梅形诊牌,病者领牌预约,按序就诊,无牌者一概不得入内,一日上午开馆两个时辰,下午开馆亦是两个时辰,闭馆间也一概不诊。绝不破例。

此番行为绝不是悬壶济世的做派,没错,苏珺兮的目的本身就是赚钱。若有急诊者,苏珺兮甚至专门雇了车夫,可以迅速免费送他们到一鹤馆接受诊治。一开始,半梅小馆被不少人诟病,领牌者寥寥无几,苏珺兮也不着急,只悠闲地在半梅小馆里看书研药,没人的话就让清霜去苏家把小龙眼接来,和他在小馆的院子里玩耍。小馆布置精致甚至可以称得上奢侈,苏珺兮当日一打定主意实施这个计划,就没有心疼过李景七离开杭州前留给她的那笔钱。

渐渐的,有人慕名而来,当然此名绝对是贬多过褒,但是盛世之象日显,****繁华地杭州府自然有的是有钱有闲没病也装有病的人,开始不过也是来瞧瞧半梅小馆的新奇,后来来半梅小馆竟成了这部分人之中的风尚,九十九枚半梅形诊牌顷刻间奇货可居,原因无他。只因半梅小馆并不是医馆,而是为他们养生、养贵气。

思及此,苏珺兮淡淡一笑,如此昂贵的诊费,如此稀少的诊牌,如此奢侈的处所,如此精致的药物,即便是处方,都写在素白的半梅印花笺上,如此新鲜矜贵的生活方式,怎么可能不吸引到那些生着无关痛痒的疾病的权贵富?比如那位杭州府首富黄府的黄小姐。他们甚至不过问你开给他们的那枚小小药丸是用多么贱价的普通药草所制。

苏珺兮收拾完毕,清风正好轻声走了进来,含笑禀报:“小姐,适才清露遣人来报,说章公子又遣人送了一箱各地的稀奇玩意儿来给小少爷玩耍呢。”

因清风她们也叫许云舟表少爷,为了区分开许云舟和章於城二人,她们干脆也学着长玄叫章於城为章公子。之前苏珺兮在东京呆了半年,竟从未见过章於城,起先她还奇怪,他不是回了东京么?怎么人突然消失了。后来许家举家南迁,在汴河岸一位面容黝黑的少年郎匆匆骑马奔至,苏珺兮吃惊之余,勉强认出了眼前男子就是昔日白嫩的章於城,原来那次回东京,章於城被他那正要四处访查的御史爹爹抓去当个跑腿的书令,跟着他爹爹在外头跑了半年多,便成了此番模样,苏珺兮看着,倒比原先白嫩的样子英俊多了。

苏珺兮无奈地摇摇头。叹道:“只要他不把自己送来就成。”

清风不由“噗嗤”一笑,又伶牙俐齿起来:“那倒是,要不,还不和那位打杂的闹个天翻地覆!还是留在东京陪他那‘蛮横老娘’和‘娇蛮妻子’一起拆了驸马府比较合适。”

“蛮横老娘”和“娇蛮妻子”是章於城对他的强势的长公主娘亲与妻子的称呼。

苏珺兮闻言也笑,清霜回转,到苏珺兮跟前笑道:“刚才那位黄小姐诊病时,两眼咕噜咕噜乱转,原来是在寻那位打杂的,不知小姐舍不舍得?黄小姐看上那打杂的了,想向小姐要了去。”

苏珺兮白了清风一眼,低声说道:“他又不是卖身给我,你只管去问他,若是他愿意跟黄小姐走,我送上一大笔钱给他做嫁妆。”

清风和清霜顿时笑弯了腰,清风道:“小姐,自东京回来真是掉进钱眼里了,这话还不得把打杂的那位气得半死?”

苏珺兮微微抿了抿唇,却转了话题:“让姚娘留下来善后,我们去接小龙眼吧。”

清风和清霜跟上苏珺兮,清霜含笑提醒道:“小姐喊习惯了,可千万莫要在小少爷跟前喊他小龙眼,他可不依呢。”

苏珺兮闻言一笑,心中顿时柔软不已。小龙眼已经一岁零四个月了,能走能跑,还会简单地说一些话表达自己的意愿。自从他看到了干巴巴的桂圆干,知道这玩意叫龙眼以后,打定主意不许人喊他小龙眼,谁喊就跟谁急,还口齿不清地嘟嘟嚷嚷:“不要,向安,不要,向安,不要……”那样子可爱至极。

于是众人逗他:“你这是要大家叫你向安呢?还是不要?”

柴向安眨眨眼睛。不是太明白大家的意思,只又含糊嘟囔道:“不要,不要……”众人乐翻,柴向安仍旧无辜,可爱得苏珺兮恨不得上前亲他两口。

苏珺兮回到苏家,王婶却说:“小姐,小少爷睡了。”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他,在守着,适才他和小少爷一起玩耍,小少爷出了一身汗,我给他换过衣裳就睡下了。”

苏珺兮点点头,旋即进了她的卧室。

时近傍晚,卧房内的光线有些晦暗,苏珺兮近前,依稀看到床侧一位男子挺拔的背影,穿着略有些单薄的粗布棉服,修长的手支着侧脸,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靠在床边,显然已经睡着了。

苏珺兮见此情形心中不由一颤,旋即避开视线,看向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家伙,只见他小嘴微张,伸手抓抓自己的腰,旋即翻了个身,小藕节一般的小腿一蹬,踢开了被子,脚丫子顿时就“啪”的一声踩在床侧男子的嘴巴上。

男子身形一震登时惊醒,垂眼看着鼻尖下的一排小小脚趾头一时怔怔,有些莫名其妙,半晌才懊恼地伸手抓下柴向安的小脚丫来,却将小脚丫卧在手中久久不愿放下。

半晌,男子感觉到苏珺兮一直盯着他看,心中一喜,转头轻声唤道:“珺兮,”男子看见苏珺兮淡然的脸色。顿了顿又压下心中的千言万语,只低低问道,“回来了?”

苏珺兮不接话,将视线转移到柴向安身上,柴向安大约是觉得小脚丫痒呼呼的,动了动欲收回腿,不想男子一时看苏珺兮看得忘情,不知不觉手上就使了力,柴向安怎么动都收不回腿来,顿时惊醒,“哇”地一声哭出来,吓得男子和苏珺兮心中一紧,男子慌乱放了手。

苏珺兮和男子齐齐紧张地探身看着柴向安,直问他痛着了没有,柴向安的腿得了自由,只嚎了两声又不哭了,睁开眼睛瞧见苏珺兮,腾地从床上爬起来,就向苏珺兮的怀里扑来,一边抽抽鼻子一边还扭头伸手一指床侧男子对苏珺兮控诉:“娘,爹爹,坏人!”

李景七顿时哭笑不得,柴向安根本就是他的克星,想尽了法子折腾他,在苏珺兮面前也向来没有对他慷慨过一句好话,每当苏珺兮一不在,又甜言蜜语地粘上来,要他陪着他玩耍,苏珺兮一来,翻脸就不认账。

苏珺兮被扑得往后微微一倾,才稳住了身子,柴向安身子沉了许多,如今她已经抱不太动他了,于是搂着他在床边坐下:“你表叔给你送来许多玩具,我们回家看看?”

柴向安闻言面上一喜,李景七却神色一黯,半晌动了动喉咙终究没有说什么。柴向安喜滋滋地挂在苏珺兮身上,吵着闹着要回家。

苏珺兮摸着柴向安的小脑袋淡淡一笑:“乖,自己下来走。”

柴向安撅撅嘴,忽然转头狡猾地盯着李景七,旋即凑了过去:“爹爹,抱抱……”

李景七双眸一亮,却不为所动,只盯着柴向安看。柴向安眨巴眨巴那双酷似李景七的眼睛,忽然嘻嘻一笑,转头对苏珺兮说道:“娘,向安,想爹爹。”

苏珺兮闻言一震,顿时气恼地瞥向李景七,居然利用上儿子了。李景七却只若无其事地低头看着柴向安,父子两竟然挤眉弄眼起来,半晌,苏珺兮泄气。

当初她随许家全府迁至杭州府,才下船,万径园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向安名下的家产,苏珺兮没有问什么,因为许毓清不胜旅途劳顿,病倒了,她不愿再花精力在置房一事上,和许云舟一商量就带着许家阖府上下都住进了万径园。

长青和长玄也来了万径园,李景七却销声匿迹,两个月后,突然出现在她新开的半梅小馆里,成了半梅小馆里的落拓杂役,她本想解雇他,奈何他原来竟在她的药园里当了一个多月的苦役,后被现任药园管事力荐,她也不得不给管事几分薄面。

那时李景七当真落拓得身无分文,两身粗布棉服就是他全部的行头,靠领着苏珺兮给的微薄工钱度日,后来她才得知他竟然主动要求柴启恒除去他的皇室宗籍和柴姓,以此换得后半身自由……

苏珺兮无法再想下去,她完全不曾料到,李景七会以这么惨烈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这就是他所谓的卧薪尝胆要证明给她看他心中当真有她么?

苏珺兮收回思绪,只对柴向安低声说了一句:“晚上你爹爹还要核对账目,你自己在一边玩,不要打扰你爹爹。”

柴向安已经整个人都挂在李景七身上了,闻言笑嘻嘻地嚷道:“向安也要,向安也要。”

向安才刚刚会说些简单的话,很多时候说话并不经过大脑,比如此刻,苏珺兮和李景七俱是无奈一笑,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眼。

对上李景七的视线,苏珺兮不由一怔,突然间发现彼此的默契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悄然而生,这,就是时间加诸于生活之上的么?想着不由苦笑,她原以为时间会让李景七淡出她的生活,即便那对向安来说,太过残忍……

回到万径园,柴向安一骨碌从李景七的怀里滑下来,颤巍巍地一路小跑,往他曾外公许毓清的书房奔去请安去了,清风见状,连忙跟了上去。因许家产业多半还在东京,因此许容岭和许云舟时常两地跑,眼下开春,两人并不在万径园里。

苏珺兮见清风紧紧跟着向安,便放了心,转身径直往向安的游乐室行去,李景七在她的身后默默跟上。这是事隔两年,李景七重回杭州府之后第一次回到万径园,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脚下走得愈发小心翼翼。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曾经和苏珺兮一同走过……

到得游乐室,苏珺兮果然看见一只大木箱子,打开一看,都是从各处搜罗来的新奇玩意,正打算收拾一番,眼角余光瞥见李景七神色黯然,心中一叹,转身正想和李景七说话,却见柴向安拉着许毓清“蹬蹬蹬”地跑了进来,后头跟着辞儿。

“曾外公,小表哥,看玩具。”柴向安一把稚嫩童音瞬间点亮苏珺兮的心房。

苏珺兮还没来得及伸手迎接柴向安,柴向安就已经撒开了许毓清的手朝她扑来,旋即“呵呵”笑起来。

许毓清看了李景七一眼,眸中情绪不明,只缓缓蹲下来,拉过柴向安道:“曾外公和小表哥陪你整理玩具。”

柴向安点点头,一屁股坐到了地毯上,趴在箱子壁上,伸手一样一样翻出玩意儿来,却都随手扔在地上,或者递给辞儿。

苏珺兮看着,忽然计上心来,微微一笑对柴向安说道:“乖,喜欢的玩意要收到哪里?”

柴向安抓着一只木剑,转头对苏珺兮眨巴眨巴眼睛,旋即“呼”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起身奔到房间一角,想要将角落里的小箱子推过来,奈何人小力弱,推了半晌没推动,一屁股又坐到毯子上,朝李景七喊道:“爹爹,爹爹。”

李景七过去帮他把小箱子抬了过来,柴向安争着自己把箱子打开了,呼哧呼哧喘着气,一样一样拿出小箱子里的东西对李景七如数家珍。

李景七一时怔住,小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李景七小时候的玩物,如今到了向安的手里,看着向安如此宝贝,心尖一颤,喉结动了动,不由转头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并不回应李景七的目光,只看着向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她从未对向安说过,这些东西是当日他爹爹的玩物,或许真是父子连心的缘故,小向安就是喜欢这一箱半旧不新的东西,即便不小心磕坏了,也让长青帮他想办法修补好,仍旧仔细地收到箱子里,一如他对他腰间荷包里藏着的那枚他爹爹自小带着的白玉团龙环佩般。

晚间,苏珺兮让李景七留在行止轩核对账目。苏珺兮在柜子里翻出几套李景七以前常穿的衣裳,想了想,亲自拿着衣裳到了行止轩书案前。

李景七微震,抬头看着苏珺兮手里的衣裳出神。

苏珺兮淡淡一笑,递给李景七一套衣裳:“换上吧。”

李景七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生生割去了一块,麻木之后是剧痛。

苏珺兮看见李景七一双深眸眼底的灰败,知道他是误会她了,只又扬了扬自己的手中的李景七昔日穿的衣裳,沉声说道:“换上吧。省得你穿成这样,是个胆大的女子都以为你是半梅小馆的小厮,问我来讨你。”

李景七闻言一顿,手中才蘸了墨的毛笔悄然落下,在账本上滚过,留下一片墨迹,半晌恍然大悟,她终是在乎他的!李景七猛地站起身来,几步转至书案前,不容苏珺兮退缩就紧紧拥住了她,惊得苏珺兮瞬间抖落手中的数套衣裳。

“不要躲了。”李景七深深埋首在苏珺兮的发间,声音低低沉沉,“我终于知道,你心里终是有我的。”

李景七稍稍用力,将苏珺兮搂得更紧:“珺兮,你说你治病不治心,其实,你治的……”

苏珺兮瞬间空了手,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微微动了动手指,轻轻地攀上李景七的背。不错,她终于想明白了,即便她的侧脸和他前妻有些相似又如何?即便她治了李景七的心病又如何?他们之间,就如同两个环,早就已经交缠在一起,何必求解?

两年来他们对彼此的眷恋顷刻间爆发。

“七郎……”苏珺兮双眸一垂,细细的羽睫轻轻颤了颤,将萦绕心间多时的这一声呼唤轻呼出声。

李景七心中一颤,旋即扶起苏珺兮细小的下巴,俯首一点,深深地吻了下去,窗外幽幽的月华撒入一片淡淡的清辉,静谧之中又悄然开出一枝妩媚****的桃花。

有感 读者卷 终章 记取眉间心上 终章 记取眉间心上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恍恍惚惚之中,苏珺兮听闻一阵时低时高的童音,口齿不清地诵着诗句,才惊觉自己睡着了,微微睁开眼睛,却被窗外灿烂的阳光晃了眼。

“怎么不盖好被子?”李景七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行止轩,见苏珺兮眯着眼睛望着窗外,身上的薄被几乎滑落,不由疾走几步,拾起被子要给苏珺兮盖上,却被苏珺兮止住了。

苏珺兮羽睫轻颤,望了窗外的园子里一眼,才起身说道:“这就起来了。”

李景七看着这几日苏珺兮愈发慵懒,忽然心中一动,轻轻将苏珺兮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低问道:“珺兮,你可是有孕了?”

苏珺兮一滞,旋即双手攀上李景七的腰,埋首在李景七怀里浅浅一笑,只含糊应了一声。

李景七想起两年前苏珺兮早产,心不由就慌起来:“珺兮,我……”

苏珺兮明白李景七要说什么,只咕哝了一声,截住了李景七的话:“外公在教向安背诗?他能坐得住?”

李景七刚过而立之年,清俊的外表下愈加多了几分沉敛,提到已经两岁多的柴向安,不由微扬嘴角:“怎么不能,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能背诗了。”

苏珺兮闻言微微一笑,李景七其实想说的是向安哪里都像他,含笑扬起头:“是么?莫非你小时候也是这般闹腾?能将半个皇宫翻个底朝天?”

李景七低低笑起来,抬手轻轻一点苏珺兮的鼻尖:“反正皇宫够大,万径园也不小。”柴向安相当淘气,再加上童心未泯的长玄和有求必应的长青,能跑能跳以后就在万径园里闹腾开了,几乎上天入地。苏珺兮曾笑言,好在万径园足够大,也不过半个园子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而已!

苏珺兮侧头,斜睨着李景七,半晌,含笑挣脱了李景七的怀抱转身就往外走,却被李景七轻轻拉了回来:“别走,让我抱一会儿,等等向安黏过来就不得安生了。”

李景七搂着苏珺兮的腰,仍旧将苏珺兮圈在怀里,不想话音才落,窗外就隐约可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蹦一蹦的,看不到脸,只听到奶声奶气的声音:“娘,娘睡醒了?”惊得苏珺兮连忙又要挣开李景七,李景七抿了抿唇,虽百般不情愿,到底还是松了手,两人一起向窗边行去。

须臾,许毓清牵着辞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一把抱起窗户底下的柴向安,对苏珺兮说道:“诗背到一半,安儿就说你醒了,飞奔着跑过来。”

辞儿也笑,抬头看着许毓清怀里的柴向安:“小表弟耳朵可灵了,曾爷爷和我都没有听到动静呢。”

许毓清已经古稀,向安可不轻,这么大的年纪抱着向安直看得苏珺兮心惊肉跳,忙对向安说道:“乖,下来……”

话未完,却见许毓清怀里的柴向安手舞足蹈,正试图直接从窗户里爬进来:“我看见爹爹了,爹爹进来,娘一定是醒了。”

苏珺兮简直哭笑不得,李景七上前一步,将柴向安抱了进来。

柴向安瞬间腾空,惊喜地“呼”了一声,旋即稳稳落在李景七的怀里,“哈哈”笑着,又转头对苏珺兮伸出手:“娘,抱抱。”

苏珺兮淡淡一笑,李景七却压下柴向安的手:“往后不可再让你母亲抱你了。”

“为什么?”柴向安“唰”地转头看着李景七,一双疏淡的眉就紧紧皱了起来,这是他唯一长得像苏珺兮的地方,还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因为年龄小没有长开的缘故。

李景七宠溺一笑,轻轻答道:“你母亲藏了个小dd或是***,你不能累着了他们。”

许毓清闻言转头看向苏珺兮求证,见苏珺兮朝他点点头,才笑呵呵地看着柴向安。

“咦?”柴向安惊呼一声,“唰”地转头盯着苏珺兮看,上上下下打量了苏珺兮一番,又一骨碌从李景七身上滑下来,在苏珺兮的周围转了一圈,甚至掀了苏珺兮的袖子看,最后仍旧皱着眉头狐疑地看着李景七,“小dd***藏在哪里?爹爹就会骗人!”说罢挪到苏珺兮身边,抓着苏珺兮的裙裾朝李景七撅着嘴。

苏珺兮无奈一笑,想来柴向安还不知道小dd或是***是什么意思,大约只以为是什么玩具,于是蹲下来捏捏柴向安粉嘟嘟的脸颊:“你爹爹没有骗你,不过往后可不能再让曾外公抱你了,知道么?”

柴向安闻言嘻嘻笑着,胡乱点点头,却又翻起了苏珺兮的袖子,闹得众人好笑不已。苏珺兮心想,应该慢慢给他灌输关于弟弟妹妹的概念了。

苏珺兮再度怀孕,加上春意融融,就常常犯困,有时候柴向安玩着玩着,一转头就看见苏珺兮歪在榻上睡着了,小小的柴向安倒也体贴,也会不声不响地猫着腰拖了被子来给苏珺兮盖好,然后自己才出门让门口候着的清露带他到园子里玩。因此苏珺兮时常醒来时看见自己身上多了条薄被,歪歪斜斜的就是柴向安盖的,而齐整的自然是李景七盖的。

苏珺兮起身,见柴向安果然已经不在行止轩里,微微一笑就开始收拾行止轩。

柴向安本来有自己的游乐室,可是他偏偏喜欢呆在他爹爹的书房,还美其名曰习字,他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是习字,其实就是拿了他爹爹的颜料在澄心堂纸上信手涂鸦,奢侈至极,看得苏珺兮好不心疼,李景七却不以为意,他现在忙于苏珺兮半梅小馆的生意,也很少有时间和闲情再作画,却时不时地买了颜料和澄心堂的纸回来。

看着书案上五颜六色不知所以的涂鸦,苏珺兮不禁摇摇头,一一收拾好,却听书房的门清幽幽地打开了,转头一看,李景七走了进来,等到他走近,才发现他神色疲倦至极。

不由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去。

李景七一把拥住苏珺兮,一如往日一般将脸埋进苏珺兮的发间流连。

苏珺兮抬手抚上李景七的肩膀,担忧问道:“怎么这么累?不如,请几个管事吧?”

李景七在苏珺兮的颈项间蹭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呢喃道:“半梅小馆就是胜在一个小字,实则不宜增冗。”

也是,虽然她不担心有人效仿,但是胜在她是女子,想是能留住那些夫人小姐,只是这种特色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即便她生个女儿,女儿将来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见得就会行医。

李景七大约感觉到苏珺兮心中的计较,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苏珺兮疲倦一笑:“杞人忧天。”

苏珺兮闻言一顿,旋即握拳捶了一下李景七的胸膛:“讨厌。”

李景七轻轻一笑,携着苏珺兮走到卧榻边自顾躺下,又一把将苏珺兮拉近自己的怀里:“你不必想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向安,我们的孩子除去不能加官进爵,别的他们不会比别人短、比别人少的。”李景七顿了顿,用苏珺兮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继续呢喃,“相信我,我请三哥除去我的皇室宗籍和柴氏一姓,自然是有所图的……”

什么?苏珺兮闻言一惊,正要问个明白,却听身侧李景七传来绵长而平缓的呼吸声,抬头一看,李景七已经睡着了,迟疑半晌,终究按下心中疑问,只是她才睡醒,现在是如何也睡不着了,微微动了动,见李景七没什么反应,小心翼翼地起来,将书案轻声收拾一番,便出去寻柴向安。

“娘!”大老远的,柴向安就发现了她,吧唧吧唧向她奔过来,她连忙蹲下来,柴向安旋即就一头扑进了她怀里。

忽然,小小脑袋一顿,大概想起他爹爹的交代,紧张兮兮地抬头看了苏珺兮半晌,见苏珺兮无恙,又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地往苏珺兮身后看了看,见李景七不在,这才又一头埋进苏珺兮的怀里笑嘻嘻地蹭了又蹭。

苏珺兮看着柴向安这番顽皮模样,简直哭笑不得,将柴向安轻轻推开,又见他一头垂髫已经被他蹭成了鸡窝,嘴角一扬,忍不住笑起来,替他顺着头发。

柴向安不明所以,不过娘高兴他就高兴,管它原因是什么,只乐呵呵地倚在苏珺兮怀里,任由苏珺兮替他顺着头发。

苏珺兮轻轻一捏柴向安的脸颊,恨道:“就这时候最乖。”

柴向安夸张地“哟”了一声,抬起小小手掌摸着自己的脸颊,煞有介事回道:“向安最乖!长玄不乖,清风打他。”

苏珺兮不禁一愣,眼前忽然闯进来一袭袍摆,头顶就传来长玄慌张的声音:“小公子,你可别乱说,清风姐姐哪里打我。”

柴向安抬头一看,“哼”了一声,旋即又看着苏珺兮,忽然凑近苏珺兮耳边很大声地奶声奶气地说道:“向安看见长玄牵清风,清风这样,”说着抬起双手在空中虚虚推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就是这样打长玄。”

“唉……”长玄慌忙伸手,可惜已经阻止不及,苏珺兮搂着柴向安笑个不住。

清风只比苏珺兮小一岁,这样的年纪在这世确实是个需要考虑婚配的大丫环了,而这两年长玄也壮实了不少,往那儿一站,除去一张天生的娃娃脸,和一颗未泯的童心,倒也能让人生出一股安全感来。

苏珺兮站起来,看着长玄微微一笑:“知道你的心思,过几日我就和清风说说,你且放心。”

长玄闻言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仍旧习惯性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半天才吞吞吐吐地挤出几个字:“谢谢夫人。”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苏珺兮淡淡一笑,腿边的柴向安听不懂两人的对话,顿时觉得自己很没有存在感,只拉扯着苏珺兮的裙裾,口中嘀咕:“娘,长玄脸红红,为什么?”

长玄这才恍然回神,脸却又更红了两分,只一把抱起柴向安,说道:“走了,去看看小公子的小母马。”

一说到李景七给他挑的小母马,柴向安瞬间就振奋起来,欢呼一声就把适才的疑问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娘,娘也去。”柴向安转头搓着小手眼巴巴地看着苏珺兮。

苏珺兮不由浅浅一笑,喜欢骑射,想必这又是像的李景七,什么时候是不是要折腾弓箭了?想着对柴向安点了点头,只是忽然间觉得很不公平,她怀柴向安时李景七根本不在她身边,偏偏柴向安现在的性子像极了他小时候。思量间苏珺兮只希望再生一个不管男女,好歹像像她吧……

到了晚上,清风从半梅小馆回来,苏珺兮遣走其他人,单独喊来清风说道:“清风,你是个爽快的人,我便也开门见山,只问你,你可中意长玄?”

清风闻言倒不窘迫,只微微低了头,思忖半晌才说道:“小姐,清风往日说过,清风再不想别的,只一心一意陪在小姐身边。”说着清风抬眸,看着苏珺兮淡淡一笑,“往日这句话,确是当时我情之所至,现在小姐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也坦然,不怕小姐怪罪,但是长玄他,终究是小孩子心性,我……”

想来清风虽是个明白人,但到底在情之一事上也不由踌躇。也是,谁不是如此?苏珺兮淡淡一笑打断了清风的话:“有你这句话,我便替你做了决定。长青是长玄的师父,此事交给他来办吧。”李景七说对了,长玄和清风,或许还是需要他们来做这个主。

清风一怔,半晌才回神,张了张嘴,最后只轻声说了句:“谢谢小姐。”

长青也忙得天昏地暗,过了好几日,苏珺兮才寻着机会跟长青交代了此事,心下却对李景七所忙之事愈加奇怪,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长青,你实话告诉我,公子是不是又背着我在做什么?”

话一出口,苏珺兮不免又有些忐忑,还来不及细想,却见长青郑重地点点头,瞬间一颗心就吊到了嗓子眼儿。

长青斟酌半晌才说道:“夫人,我也不敢妄断,还请夫人知道了实情自己判断公子的心意。公子他自己说不出口,他的意思是,夫人的半梅小馆不一定是长远之计,再加上杭州府已经有一鹤馆和百草堂,夫人想必辛苦,所以便想自己做些生意,好给夫人和小公子,或许以后还有小小姐挣一份安稳的家业……”

原来如此……苏珺兮忽然间觉得一股暖意蔓延至肌肤的每一个角落,后面就再也听不进长青都说了些什么,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如果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到时李景七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她便可以用满脸的惊喜和幸福来回馈李景七,不,即使她现在就知道了真相,到时她仍然会感到幸福和天大的惊喜……想着,苏珺兮不由转身,提起裙裾就往行止轩走去,她想现在马上立刻就拥抱一下李景七……

“夫人!”长青喊住了苏珺兮。

苏珺兮含笑转头,愉快地问道:“怎么了?”却看到长青苦着一张脸,不由奇怪,旋即敛了神色。

“夫人,”长青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夫人,我想跟你讨一个人,姚娘……”

苏珺兮先是一怔,旋即笑开来,露出浅浅梨涡:“姚娘的卖身契虽然也在我的,但是我能替清风做主,却不能替姚娘做主,你自己问她去吧,她点不点头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说罢,苏珺兮坏坏一笑,旋即转身,脚步轻快地朝行止轩走去。她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从此往后一定听李景七的一句话,那就是“相信他”……

……

(全文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