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道系列》 1 气剑体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正太道十三岁 录入:七号插管 在巨大的掌声中,我们彼此构持,以剑尖指向对方。 能在这种场合中与这个人重逢、战斗,心中充满喜悦。 这是最棒的舞台、最棒的对手。 来吧, 共同活在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对手, 我们开始吧! 开始我们的战斗,我们的时代—— ******* 换上剑道服,我前往小道场。没有戴上防具,只提着一把竹剑。 我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道场中央冥想。 不去思考,不去观望,不去感受。 只集中精神融入这无人道场的空气中。不,就连这也不行,只能化为「无」,因为这就是让自己化为「一切」。 远方传来了声响,我差点不自觉地侧耳聆听;而这可不是忽略它就好,必须从心底驱离。 忽然间,脸颊感觉到空气的流动。那是从窗口吹入、仍带有几分炎热的九月之风。闷热的草味里,混杂着淡淡花香—— 可恶,我还太嫩了!这不就是在微微地感受风?不就是在思考那股气味吗? 只能化为空、化为虚,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也必须从意识中消失。 那就是所谓的暗吗?暗即是黑。不对,黑并非无。那么是白吗?白即是光。但那也不可能是无。 在内心里创造出一个连明暗都不存在的虚无。 空无一物。无论是身体的内或外,甚至是介于内外之间的分界—— 该死,有人来了。 先下手为强。 「……清水吗?」 接着,地板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唉呀,真是厉害呢!矶山选手。」 清水大剌剌地走近。 「……什么嘛,眼睛闭着还能知道是本大爷我啊?」 愚蠢的家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感觉到有人后张开了一点眼睛而已。结果就看到了你这家伙,像讽刺搞笑短剧中的小偷般,打算蹑手蹑脚地走进道场的蠢蛋模样。 「难道说,其实矶山选手爱上本大爷了?」 少开玩笑了。 「……别打扰我,出去!」 「你又发出那种恐怖的声音了……话说现在正举行开幕式,你不去好吗?」 「那你呢?不换装,在做些什么?」 清水穿的是制服。 「你在说什么啦,我今天没比赛,是来帮大会的啦。」 听他这样说,好像有几分道理,但是—— 「你为什么不参赛?」 「我还想问你咧。像矶山选手这么了不起的人,为什么会想参加这种市民比赛?你是全国国中组的亚军耶!」 瞬间,心思紊乱。在想斩了这个男生的冲动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放在膝盖旁的竹剑。 「……你是什么意思?」 「啥?」 「那个『亚军』,是在称赞我,还是贬低我?」 清水倒抽了一口气,他似乎感受到了杀气。 「这……当然是在称赞你啦,那还用说嘛!」 「愚蠢。所以说你不管过了多久,都是粪握啊。」 在竹剑的握法里,如果双手内侧张开,称为「粪握」。这会成为剑路凌乱的原因,所以得特别小心。 清水直接说了句「什么东西嘛」后,闭上嘴巴。 或许是居合拔刀的表演赛已经开始,比赛场静得出奇。 「……这话我只在这时候说。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认为自己输了那场比赛。对方那记击手,我确实及时化开了。事实上,在我后方的副审,举的是我击出的退击面(注:退击面,指退后的同时击打对手的面。)。」 「可是主审和另一个人举的是对手吧?」 所以才说你是粪握嘛。 「那是裁判程度太差。明明就没看到,却靠声响跟喊叫声举旗。」 剑道的攻击必须让「气剑体」一气呵成,也就是足够的气势、正确的击打、端正的姿势,最后是保持警觉防备反击的残心(注:残心,武道里结束一个动作后,仍保持紧张的心态。剑道中的残心为攻击对手浚,马上准备接下反击的心理准备。)。具备了所有条件,才能被视为有效攻击。但是,偶尔也会有无法在一瞬间完全辨识的裁判。真是可叹啊。 清水莫名地苦着脸,皱起眉头。 「嗯?既然及时化开了,那为什么会有声音啊?」 我要宰了你这混帐。 「对手打到的是我的小手头,小手布垫根本连边都没擦到。那个三流裁判误以为有打中才举旗……换句话说,我在那场对决中,一次也没被砍中。甚至应该反过来讲,是我的击面确实打中了对方。所以,站在可以看清全场的副审才会举我啊!但是对手之后却以权宜之计四处躲窜。当我想以剑锷相推(注:剑锷相推,指用剑锷挡住对方剑的攻击。)拉开距离时紧贴上来,但是当我反过来压上去时,却又一副要保持距离的样子,之后又贴了过来。就算是我击打,也只是争取闪避的时间。真是的……都已经被人劈开脑袋挂掉了;死缠滥打也要有个限度吧。」 清水露出苦笑,在自己的脖子上啪地拍了一下。 「……这么说,你是为了一吐被三流评审判输的郁闷,才想要再打一场比赛,是吧?」 「蠢蛋,谁这么说了。只要活着,战斗就是武者(注:此处原文为「兵法」。日文中「兵法」有「战略」与「武术」这两个意义,所谓的「兵法者」也有「精通战略之人」与「精通剑道之人」两种意思。本书中将酌情翻译。)之道。这无关地点或对手,凡是站在我面前的对手必斩,就算那是父母或手足。」 当然,如果手足被人斩了,就必须替他报仇。 「不是啦,没有人站在你面前啦。或者该说大家明明都闪到一边了,你还朝人家冲过去。」 够了,要是说太多,自己也会变成笨蛋。 「……清水,你要是那么闲,就去看一下我的比赛顺序,快到时通知一下,我会一直在这里。」 清水有如小丑般地张开双臂,点头说着「是、是」。 「小的遵命。但在比赛前要穿好防具喔,表演赛已经结束了,马上就要进行比赛。」 「知道了。」 我目送清水走出道场之后,拿起了竹剑。 起身,挥剑,划过空中。 不重也不轻,状况良好。 我今天当然会赢,而且是压倒性的。 但是,我一直没接到通知。 难道那个笨蛋完全忘了我交代的事?该不会正在和哪个女生高兴地聊着没营养的话题吧?当我感到不耐时,他终于来了。 「那个——矶山选手——再两场就轮到你了! 「未免太慢了。」 我拿着竹剑和头盔起身,麻痹感当然还在。 「当然啦,你在第一战是种子选手嘛!」 「是吗?难怪。」 「怎么,你不知道喔?」 「嗯,不知道。」 「那你要是变成不战而败的话,怎么办?」 「我就是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才拜托你的。辛苦了。」 清水再次做出小丑般的动作。我也清楚是自己勉强要求清水这么做的,但他竟然只是跟我做了个这样的姿势就接受了,我应该要谢谢他吧。 「我是红色还是白色?」 「白色罗。」 「那就用这个。」 我挑出自己的白色绑带交给清水,红的就先收在腰垂的名字袋里。 「……好,绑好了。」 「那么走吧。」 离开小道场走向楼梯,爬上二楼的剑道场。 我在入口处缓缓行礼。做不到这点的人,就没有资格握竹剑。 「在那边,从里面算来第二个比赛场喔。」 就拿清水来说吧,在多次出入之后,就渐渐地不再低头行礼了,所以我主张只要不出入那么多次就好了。不对,让他进出这么多次的人,就是我自己啊。 我照着清水说的,从排成一列的比赛场旁边走过。右手边是为数不多的观众席,只见前来加油的学生和家人占满座席。 我来到了国中女子组的比赛场。 我坐在靠墙的空位上,将手套和头盔放在一旁。接着把头巾绑在头上,戴起头盔。由于已事先绑好面绳,只要直接拉下来就完成准备。 「啊,是矶山。」从某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胜负已分!」 看来又一场比赛结束了。 「欸,大姐头,你是下一场罗。」 「我知道了。」 我和落败的选手交替,走进比赛场。 「红色,户冢南,五十岚选手。白色,桐谷道场,矶山选手。」 简短回应后行礼。往前三步,站在中央的起始线前。附带一提,我就读的学校是保土谷二中,但今天是以地方道场的选手身分参赛。至于理由嘛,嗯,不是很重要。 对手是个特别高大的选手,但我并不惧怕。都是一把竹剑和两只脚,没何任何特别之处。 蹲踞——慢慢地蹲下。 接着,缓缓构持竹剑,剑尖指向对方的喉咙。 换句话说,我是第一次拔剑。 一旦拔剑,之后就只思考着如何去斩。那是我的心灵导师:新免武藏(注:新免武藏,即日本剑豪宫本武藏。)的教诲。 「开始!」 起立的同时提高气势,接着跨出半步。咦,对手没有过来。怎么?这么快就胆怯了吗?或是在观察状况?不管了,我还是保持我的战斗方式。 首先面对敌人,但不能只「看」某一点,而是必须连全场空气都以相对的感觉进行「观」察。这就是武藏所说:「加强观之目,削弱看之目。」 再前进半步。对手移动了两步,向右侧身。我以右脚为轴,再次面向对手。我在原地咚地踩了一下,接着对手向后跳跃,退避一步。 不好,我已经观察出了。真是个无聊的对手啊! 不过,我当然不会大意,直到确实取下对方性命为止,都不能大意。 我一面提升气势,一面缩短距离,对手则不断转身,企图逃避。她微微地上下摆动剑尖,那动作就像在伺机攻击什么似的。 彼此的击剑点交叠,已经拉近到一足一刀(注:一足一刀,指双方剑尖在将触未触时的距离。)的距离。这是个很危险的距离,只要有一方再踏近一步,就能击中得分部位。 好了,你会怎么做?要来就来,反正你的目标一定是击面吧。 当我将竹剑高举时,一如所料,对手的剑尖朝上挑起。目标是互击时的击面吗?难道,你以为可以在击打同时拿下我吗? 我往前深入一步,不击打,而是应击对手的击面,并在往左侧身的同时—— 「喀呔啊!哒啊啊啊——!」 退击手(注:退击手,双方交剑时,向左斜后方退身并趁隙攻击对方右手部。)。 「手!」 三支白旗举起。 到此为止,大概经过二十秒吧。 我们随即回到场中央。 「第二支!」 不知对手是不是乱了阵脚,竟突然从正面冲了过来。我及时闪过朝额头直直落下的击剑点,闪向右方,击打对方腹部。 竹剑的击剑点重击对手右腹部,直接宛如将对方一刀两断般地砍过。「气剑体」完美地合而为一。接着,有些人会在此时松开左手,但我不会。我的双手确实握住剑柄,转身面向对手。 「腹!」 突破第二轮。 反正,大慨就只是这样吧。 到了第三轮。对我来说,第二战的对手也不是什么厉害的选手。 「……清水,我接下来还有几场比赛?」 不知为什么,清水今天一直陪在我身边。这人以前有这么爱照顾人吗?还是说,因为我们学校只有我一个人参赛,觉得孤单,所以才亲近我吗? 顺带一提,我没有用在校生身分参赛,也是因为没有其他学生出赛。想到只为了我一个人,就要委托指导老师提出申请,总觉得过意不去。地方道场就不必有这样的顾虑,因为只要在申请书上写好名字,内弟子(注:内弟子,指住在拜师的老师家中,帮忙打理杂务,同时学习技艺的弟子。)泽谷先生就会帮忙申请。 「四场……吧?下一场结束后,就是半准决赛。」 没多久便轮到我上场。 「大姐头,第三场请务必要赢。」 「嗯,我要上了。」 绑带早已系好。我走进了比赛场。 「……红色,桐谷道场,矶山选手。白色,东松学园,甲本选手。」 喔,东松的,是那位冈巧的学妹罗。提到东松,给人的印象就是最差的国中女子剑道社。不过,我并不打算因此保留实力,但也实在无法投入全部心力。 敬礼后前进三步,站在起始线前。 这位冈巧的学妹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没什么突出的特征。 但是,她在蹲踞时的上下移动,没有半点偏移,让我有点讶异。这人的脚和腰不错,姿势也很好,搞不好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开始!」 「哈——!」 她的音调莫名地高,就像直笛或是麦克风的尖锐杂音。 我踏出一步试探对手的剑尖,但她没有任何动作。毫无反应。 再尝试踏近一步,并用击剑点横扫。她依然不主动出击。 我试着缩短距离。尽管对手稍微后退,但竹剑依旧没有动作。从一开始的构持起,她的剑尖就几乎完全不动。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反应。 这家伙该不会是笨蛋吧?不,难道是把我当成笨蛋吗?还是说,因为发现我是全国国中第二名的矶山,所以浑身僵硬了呢? 但她是否也因此露出空隙?却也没有。她一直维持着中段的姿势,因此并不是只要击打就能取胜。必须由我主动采取行动,先让对方的手产生动作才行。 不过这人真是奇怪,究竟会怎么行动呢? 我尝试拨开她的竹剑并击打面,只见她很平常地以竹刀受击,并且毫无慌乱、确实地做出反应,马上向右后方退后,但那也只是些微的距离。于是我们的距离又回到最初,维持在略偏远间(注:远间,指大于一足一刀的距离。)的距离。 什么啊,只要击打就会应对吗? 我接着做出击面。面连击面,击腹。所有的攻击果然都被她很普通地化开,但就是不反击。她维持着远间的距离,且依旧不改变中段的构持,剑尖一直指着我的喉咙,也就是下颚的位置。 这家伙好奇怪,非常不寻常。不过,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比赛到现在,我还没和她剑锷相推过。再一次连续击打看看。 面连击面,退击手,击面,退击腹,击手、击面—— 果然没错。这家伙虽然会用竹刀受击迎面而来的攻击,但也同时采取行动,连我的碰体(注:碰体,指以全身碰撞对手的身体。)一并闪开。要是身体没有产生撞击,自然就不会剑锷相推。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说她讨厌近身战?还是不擅长一足一刀的距离? 如果不击打,只是缩短距离,她就会只以被缩短的距离回避。那么,如果我退后会如何呢?只见她紧接着前进。换句话说,她是想维持这个远间的距离。 我又击打了几次,这次则是以很虚的程度反击。她显然没有放入力道,也没有保持残心,摆明本来就不打算借此得分。这家伙究竟想怎样?这家伙是—— 鬼魂。这个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追上旋即逃开,避开又立刻靠近。但是,从不主动进攻。还有那尖锐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仿佛不属于这人世间。 不带任何意义,只是飘浮于一处。若定睛细看,轮廓似乎逐渐模糊。她就这样让人陷入如此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妙—— 如果这感觉、这困惑正是这家伙的目的,那我就完全中了她的计。 喂,怎么了?打过来啊!这是比赛吧! 过来。如果你不过来,我就要上罗! 「唔面啊啊啊——!」 就在此时。 我眼中的对手,身型仿佛突然胀大。 她笔直地过来,剑尖膨胀成超乎常理地巨大。 「面——!」 下个瞬间,我的头顶迸出绿色。 「面!」 在我视野的右端,瞥见白色旗帜俐落地举起。 奇怪?我是白色吗?不对,是红色,而且我刚才也没有击打。所以说,怎么了,骗人的吧—— 我不禁向左方看,另一位裁判也举起白旗。至少有两支白旗被举起,意思就是说—— 不可能!我居然会被这种没没无名的选手打中,而且是击面,还是从正前方、正中央被打中。 「第二支!」 骗人的。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2 构持久一点吧! 今天感觉状况良好,我想应该是因为这阵子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终于有了领悟。 我在《剑道日本》杂志里,读到爱知的外山浩规选手的访谈,其中有这么一句话: 「我所非常认真思考的就是『想比他人构持得更久』。」 看到的当时,我浑身颤抖,感觉一流选手所抱持的「不动心」(注:不动心,意指无论遇上什么都不动摇、以平常心应对的精神。)的秘密,就浓缩在这一句话里。不愧是能在全日本剑道竞技比赛名列前茅的人,心态上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当我们面对对手,每当剑尖被拨开或是被人咚地踏入一步时,就会反射性地想「要来了」,然后抬高手腕或动摇,但那十之八九是对手的陷阱。一旦受到威胁就产生动作,就代表已经中了对手的计。 不,这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还停留在即使理解却仍不禁做出反应的程度;现在的我,或许还无法完全脱离这个程度吧。 不过,这已因外山选手的一句话而渐渐地改变。 比他人构持得更久。 我觉得这句话很棒。虽然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办到,至少这句话已让我知道该怎么做。值得一试。 练习时,我总是被老师指出许多缺点:击打太弱、踏入得不够深、击打后要更快错开、没有保持残心、不要后退、剑路要直、击打变弱了—— 坦白说,光要留意这些,就让我花费了大把心力。还好,在剑道的练习里,意外地有不少排队等待的时间,而这些时间就会被我拿来反复思考那句话。 比他人构持得更久。 不要冒然冲出去、仔细观察对手、不要陷入那些小圈套、不要过度用力、冷静应战。不管有多少要点,单单那句话,就能一次让我注意到所有。 今天第一战的对手,是胡乱冲向人的类型,一开始就没让人有长时间构持的余裕。但是,我即使是以手臂动作拨开对手攻击的当下,依旧留意着要维持身体的姿势。当我一直这么做时,对手反而开始显露出疲态。 我以面擦击面(注:面擦击面,当对手攻击自己的面时,做出闪避,并立刻朝对手的面反击。)巧妙地反击对手,虽然心想要再拿下一支而上前击打,但是时间到了。通过了第一轮。 第二轮居然因为对手缺席,不战而胜,超幸运的! 接着迎接第三战,这次是比我矮小的选手。她动作敏捷,而且似乎擅长擦击我方竹剑后深入靠近的战术。她大概喜欢剑锷相推的退击技吧,第一次被她拿下的就是退击面。 不过,没多久我就读出她的节奏了。总之,先注意不要让彼此的距离变成对方擅长的近距离,使用步伐保持远间,当对手踏进来的瞬间—— 「手!」 用触击手(注:触击手,采取中段的姿势,在对方攻击的瞬间,趁隙截击对方手腕。)结束。这下子是一比一。 「得分!」 于是第三支由我获得。拨开对手的退击面,让对方吃了一记击面。 「腹!」 退击腹。真不敢置信,我居然通过第三轮! 「早苗,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社团顾问北岛老师也很惊讶。 「就是啊,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对不起啊。难得你这么好的状态,我却弄错了选手登记。」 其实,我今天用的不是现在的姓氏,而是直到前阵子都还在使用的旧姓。这是因为老师一时粗心,写错了申请书,但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说过了,已经不用在意了啦。」 刚好,写有旧姓的腰垂还收在防具袋里。我觉得与其找主办单位更正,还是自己换过腰垂比较简单,所以就这么做了。 「真的很对不起啦。」 「不会、不会,真的不用在意。」 那不过是件小事罢了。管他旧姓或新姓,我就是我。 不论赢还是输,最后都是我承担。 接着迎接第四轮。据说对手到目前为止都以两支获胜,而且几乎都在一分钟之内。光听到这些,就觉得好像很强。 「叫矶山的,难道是……」 老师露出心里有数般的表情。但我搞不太清楚,所以就把这件事放到一旁,走进比赛场。 看到人之后,发现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既不胖,也不会特别瘦,是个体格匀称的选手。 「红色,桐谷道场,矶山选手。白色,东松学园,甲本选手。」 敬礼后前进到起始线前。我在蹲踞时是个慢慢来的人,而这位矶山选手,也是慢慢来的那型。 「开始!」 当比赛一开始,我发现她从蹲踞到起立的速度好快。另外,她的架式非常漂亮。还有那竹剑的动作,仿佛是和手臂系在一起的鞭子般,既灵活又迅速。 「些啊啦!」 她喊叫的声音浑厚,非常纯熟。一定是从小就开始学了吧,和我的程度完全不同呢。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这样。 总之,先专心在长久的构持上吧。就算竹剑被稍微拨开也不能动,尽管距离被缩短也不能慌张逃走。冷静下来,不要只看小地方,要注意对手的整体动作。 一来一往的时间持续了好一阵子,而我愈是看着她,就愈觉得这位选手一定很强。 她可以说是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个动作都很俐落。每次我的剑尖被试探时,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往后跳开。 突然,脑海里浮现好久以前挨过老师一记「卷击手」技巧的记忆。一如字面,「卷击手」就是用竹剑卷开对手的竹剑,并朝手击刺。我心想「会不会使出那一招呢?」「这位选手应该办得到吧?」——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忍着继续构持。结果卷击手并没有出现。 这时,对方来了一记击面,危险。如果在构持时没躲过而被拿下一支的话,就只能是十足的笨蛋了。不过没关系,构持住、构持住。好好保持距离。不动心、不动心。 话说回来,这位选手真的好厉害。明明只把竹剑举起十公分左右,击打却非常强力。 又来了,击面的二连发。幸好我往旁边闪,所以能躲过,但如果是反方向,就来不及了。她的反击就是这么快,而且两次击打都非常强劲。 当我才这么想时,就来了一记退击手,好可怕!幸好打中剑锷。接下来的击面,好像是诱敌用的,接着侧腹毫无防备的地方就挨了一下退击腹。这下完了——还好只有一支旗子举起来。安全了。但是当我才要追上她时,她就马上打出手连击面(注:手连击而,光击打对方手部,紧接着马上伺机攻击面。)。 这是什么速度啊!我想所谓活动自如,就是这么回事吧。就算我往后退,也会立刻跟上来,而且跟上的同时还能轻松地将身体向旁边移动。错身之后也总是能快速地重新调整方向,让中心面对着我。我光是维持能闪避攻击和继续构持的距离,就耗掉了所有力气。 不行、不行,现在可是在比赛啊,不管对方是多么棒的选手,也不能老是在佩服啊!要是这样陶醉,三两下就会被拿下两支了。 可是—— 虽然这样讲有点怪,但是在这场比赛中,我感到很愉快。 那种感觉就像我自己想跳的是日本舞蹈,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强迫跳起森巴来。不过这感受居然意外地舒畅。没错,非常舒畅。这场比赛的节奏、紧张感,都太棒了。 「些啊!」 又来了,怒涛般的连打。每下受击都让我耗尽全力。 透过面金(注:面金,头盔上的金属格子。)缝隙看到的眼睛超可怕!三白眼(注:面相学上被称为「凶相」 ,瞳孔往眼睛上方,导致下方与左右都露出大量眼白。)吊过头几乎只有眼白。我有点想收回刚才的「愉快」了。 连打结束后,暂时先拉开距离。之后,我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急躁。 要试试看吗?也差不多该换我进攻了。 我趁着下一记的击面,维持中段的姿势,直直地向前跨步。结果不知道怎么了,对手仿佛讨厌我的剑尖般地些微向后仰。 啊,这时候—— 「哈!」 这应该就是所谓千载难逢的机会吧。在我眼中,对手的头盔就像是「啵」地脱离周围环境浮起一般,在那里只有应受到击打的头盔,以及应击打的竹剑,没有任何干扰。 「面——!」 看吧,打中了。 「面!」 当我跑开后转身拾起残心时,居然有三支白色旗子举起。 太好了,又拿下一支了。 而且是从这么强的人身上。 「第二支!」 不过我好像因此有些松懈了,接着又采取了守势。我真的在承受对手的攻击上用尽了全力。 对不起,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争取时间喔!只是你的攻击太厉害,光防御就让我忙不过来了。我其实一点都不强,你比我强上许多。刚才拿下的那支,大概是我在一百次里的一次,不,是一千次里才有的一次。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支,全都属于你的。对不起、对不起。但是,如果因为这样而刻意不躲开还人家一支的话,好像也太没礼貌了吧? 「停止!」 啊啊,终于结束了。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在糊里糊涂之中通过了第四战。 离开比赛场后,我受到前来加油的社团同伴们如暴风雨般的祝福。剑道在比赛进行时,基本上是不能出声加油的,所以这种欢呼反而会特别激烈。 老师还一直乱喷口水,说着「赞啦、赞啦」。我也在想,如果能这样下去,搞不好可以拿冠军。 可是呢,事情才不会这么顺利。在下一场的半准决赛中,我就彻底落败了,而且还是以两支落败。对方是个体型很大的选手,她彻底突破了我的距离,让我分别吃下击面和击手,败下阵来。 不过,大家还是对我说「做得好」、「好棒喔」。 「……你辛苦了,早苗。」 突然有人叫住我。我心想说不定是那个人,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啊,冈学长。」 「不会吧……啊,是本人。」 喂,我说啊,为什么要起哄啊?冈学长是来恭喜我的吧?我说你们啊,不要妨碍我啦!喂,一年级的,闪边去啦! 啊啊,冈学长被人绑走了。 「……哟,还真有两下子嘛,早苗。真厉害。」 取而代之的——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姐姐走到了我身边,不停地来回摸着我的头。 「啊啊,你有来啊……嗯,3q。我自己也有点吓到了。」 姐姐是东松学园高中女子部二年级的,而且居然就是冈学长的女朋友。顺道一提,冈学长是一年级,所以姐姐和他是姐弟恋。 ……怎么了,今天不是去约会喔?」 「没有啊,还不是巧突然说想看早苗的比赛,所以只好来罗。你要是能早点输的话,我就能去逛涉谷了。」 虽然这种事没必要特别提出来,但是就如各位所见,我家姐姐的个性的确有些恶劣。该说她是一点都不体贴妹妹吗?现在的她正闻着摸过我的手,皱着一张脸,仿佛在说「你看看」。 「只不过……剑道依旧是这么臭呢!」 姐姐,你要是老说这种话,总有一天会被捅的。 「……什么嘛,冈学长也有同样的味道吧。」 「啊?巧的汗可是很好闻喔。」 「呜——哇!好低级!」 她就是这种个性,明明年纪比较大,却是大家憧憬的冈学长的女朋友。至于她为什么没被人捅一刀而还能活到现在,我敢说,这全多亏了母亲赐给她的外貌。 这种话由身为妹妹的我来说实在不太好意思,不过我姐姐真的是个美女。 人长得高,体态又好。身材虽然不火辣,但是手脚修长,不管穿哪种衣服都很适合。事实上,她从今年春天开始,就担任某知名流行杂志的专属模特儿。我曾想过,这要是被学校发现怎么办,不过最近校方似乎默许了姐姐的这份兼差。她不只是外表,连处世也很高明。真是教人不甘心。 我就不行了,长得比较像父亲。虽然幸好不是男生,可以不必担心秃头问题,但是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只要我和父亲站在一起,就能看出那张草食系动物的脸,或者说「过于迟钝」的感觉,微妙地遗传到我身上。 「……欸,这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她看了一眼用模特儿薪水买的卡地亚手表。 「不知道……没关系啦,你先回去。反正我已经输了。」 不知为何,姐姐突然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行啊。因为刚才妈妈打电话来,我不小心说了早苗赢了之类的,结果妈妈就说那一定要好好庆祝,兴致很好呢。」 什么不小心嘛,真没礼貌。 「没关系啦,姐姐不用在这啦。」 「我说啊,不是那样啦……既然绿子在那里,那么巧也在一起罗?那就一起带过来嘛!一起庆祝嘛!……那个爱开派对的人,用尖锐的声音这么说啊。」 绿子指的是姐姐,而刚才她是在模仿母亲讲话。 「是喔……反正五点半左右就结束了吧。在那之前,找个地方等吧?」 「我能找什么地方啊?公园对面的家庭餐厅?你说什么鬼话啊!你明知道我讨厌那种餐厅!」 啊——烦死人了,模特儿真是有够任性。 我们居住的公寓,位在横滨市中区日出町。 一栋十一楼建筑的七楼,3ldk。虽然一点也不新,但还算舒适。我很喜欢。 「唉呀——巧,欢迎啊。还有早苗,恭喜你第一次获胜。」 「嗯,我回来了……」 啊——啊,居然说「还有」。 「打扰了……阿姨,早苗真的很厉害喔,尤其在第四战……」 「唉,真是的,叫什么阿姨嘛,我不是一直都说直接叫我妈妈的嘛!」 完全无视关于我的话题。 一直以来,我都深深觉得我家母亲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她基本上是个超级外貌协会,为什么会选择那种有如秃头羊般的男人当丈夫呢?我实在无法理解。不论怎么想,那人年轻时都不可能有多帅。不过,他们也不是因为外表而离婚的。这件事有些复杂。 「好了、好了,进来、进来吧。今天我特别努力准备了大餐喔!」 烤牛肉和义大利冷面,糖醋排骨和干烧虾仁,越南春卷、鲔鱼生鱼片、红豆饭。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来自横滨松坂屋百货公司地下街的熟食,而且还选得乱七八糟。 「来,巧也一起坐吧。」 总是冷酷又刺人的姐姐,非常不会应付母亲这种高昂的兴致,所以她其实也不太喜欢把冈学长带来家里,现在也是皱着眉头。不过母亲非常喜欢冈学长。 「来、来,你们喝的是气泡苹果汁。绿子,帮人家倒喔……那么我呢,呵呵呵……香槟王!」 「等一下,妈妈!」 喝了酒的妈妈,更让姐姐难以应付。 「有什么关系嘛,人家巧特地来我们家。」 「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这不是早苗的庆祝会吗?」 「还不都一样。」 「不一样啦!」 「干杯——!」 没用的啦,姐姐。看吧,酒瓶已经空了大概一半了。 「……抱歉啊,巧。」 姐姐优雅地帮巧倒气泡苹果汁。 「不会,没关系的。这样很开心啊。」 真厉害啊,冈学长。都这种时候了,依旧是「不动心」啊。 「来,早苗,恭喜你。」 「啊、啊……不好意思……谢谢。」 糟了,居然让学长帮我倒饮料。这要是传出去了,我肯定会被处以私刑。 「……嗯,大家都倒好了?好,那就再来一次罗!干杯——!」 「干杯……」 总之,我的家人大概就是这样。 3 哥哥的仇人 这种时候如果能喝酒的话,该有多好。 「喂,矶山选手,你吃太多了啦!」 我要求清水陪我去3980吃到饱的烤肉店。原本想买一把好一点的竹剑,这下钱全没了。 「……你也吃吧……我说真的……」 「那你就不要把烤好的全抢走嘛。」 「算我……请客……」 「你请客我是很高兴啦,可是我根本就只是负责烤嘛!」 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会输呢?为什么我会被那种基本的正面击刺打中呢? 是因为我太大意了吗?她的确不是个会让人觉得很强的对手,但反而也是个完全不会让人感受到压迫或杀气、教人无法捉摸的选手。 不,我并没有大意,并没有因为对手看起来很弱就松懈,或是意图表现较难的技巧。 「……清水,帮我加点乌龙茶。」 「好啦……不好意思——!」 那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说我明明没有大意却输掉了吗?输给那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强,还只会闪躲和基本击打的女孩。 真是不舒服。我是输了,但是让人更生气的是我不知道输的原因,而且是在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这种小规模地区比赛的第四轮。明明就是无法满足全国国中第二名的比赛,为什么本小姐会在这种消化比赛(注:棒球等联盟制的比赛中,季末已经决定冠军浚残留的赛程。通常欠缺紧张感,观众也较少。)里—— 「……清水,我今天到底为什么会输?」 「我还想问你咧。你怎么输了?而且还是那种只会站着的家伙。」 想来也是。我都不懂的事,这种粪握怎么可能知道。 「你没有录影吗?」 「我干嘛录啊。」 「那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说过啦,来帮大会的啊。像是排工作人员的椅子,还有排比赛顺序。我可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不少事喔。」 「那家伙呢?川西顾问。」 「在啊,他是主办单位的人啊,一直看着比赛。」 「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不过在你输的那一瞬间,他跑出去了。」 那个废物。 「我挨了那记击面的瞬间,你有看到吗?」 「嗯,有啊。」 「如何?」 「如何啊……就很普通啊。就是维持中段的架式靠近,稍微举起后,面——!」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就没有嘛,只是个很普通的击面啦。」 「可是,我不可能会被很普通的击面打中吧。」 「谁知道啊,被打中的是你吧。要是有什么不满,去向对方说啊。既然这么在意,就别输嘛!」 这倒也是。 「……那,四周有没有人在摄影?」 「不知道,我也没看得那么仔细……欸,这块肋边肉我可以吃吗?」 是吗?在场外旁观者的眼中,那也只是个普通的击面啊。 唔——嗯,我还是想不透。 说真的,我有股冲动想要跑遍所有参赛学校和道场,拿到我被击中的影片。但是,自尊心却不允许我这么做,那会让全国国中组第二名在地区赛第四轮输掉的事广为流传。这我绝对做不到。 幸好那场比赛没有用学校的名义出赛,而是以桐谷道场登记,因此没有「保土谷二中的矶山输了」的消息传出。后来是那个清水说溜了嘴,让我在学校遭到几名社团成员的冷嘲热讽,不过那些家伙全都在当天的练习中被我击败了,当然也包括清水。之后就没有人再敢说半句话了。 进入十月后,就经常被问到关于未来升学的问题。不过对我来说,只是在获得推荐入学资格的学校中选出一所而已。 其中,在福冈的高中有两间,大阪一间、京都一间、东京三间,以及神奈川两间,共九间。 被誉为剑道圣地的福冈,对我真的非常具有吸引力,尤其当中有一所在去年的校际赛中夺得男女双料团体冠军的福冈南高中。光想到那所学校会不会希望我去入学,就全身兴奋得颤抖。 另外,京都的北山高中也很让我心动,虽然目前团体成绩停留在全国前十六强,但是两年前石津孝光六段担任顾问老师之后,他们的实力就一直在成长。石津先生原本是神奈川县警察局的警官,拿下全日本冠军后,转行为教职员。他现在教古文,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我也曾经因为父亲的关系见过他一次,记忆中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武道家,不过我不太敢肯定,因为当时我才四岁。 不过,在所有的学校当中,一眼就吸引我的,是—— 没错,就是东松学园高中女子部。 像我这种人去念女子部?好像有点不协调。嗯,先不管这些,他们的男子部里可是有那个冈巧,而且前阵子打败我的甲本某某人,应该也升上这所学校了。 甲本是几年级的?可惜比赛手册已经被我丢掉,现在也不好开口问清水。比赛时,我因为打击太过突然,没看清她的脸,也不太清楚她的气质。算啦,大概是三年级的吧?就算是二年级,或者是我不太愿意去想的一年级,她都是东松学园的。 总之,就是要进东松女子部。 如果进入东松学园,就可以很轻易地与甲本再战。当然,平时的练习也应该会经常交手吧,如果想要认真决胜负,也能透过道场的比赛。赌上某某比赛出场资格的对战也满让人热血沸腾的。无论如何,就是能随时且数度对战。 而且,说不定也可以和那个冈巧一较高下。 升上国中之后,男女就没机会在公开比赛中对战,不过只要我潜入那所学园,应该能在练习时遇到一些机会。当然,那里应该也有男女之分?但我想至少会有交流,然后说些「拜托你嘛,冈学长」想办法拉他出来对战,再用做掉对方的心情挥斩……嗯,想到这就令人激动地颤抖。 只不过,冈巧—— 自从我把他视为总有天要报仇的敌人开始,转眼已过了五年。当时我读小学四年级,哥哥和晴与冈巧都是五年级。我们相遇的地点就在县里举办的少年剑道比赛会场。 我在自己的学年获得冠军之后,马上前往哥哥出赛的决赛场地,那时哥哥的对手就是冈巧。 自我三岁开始学习剑道,哥哥一直是我身边最大的敌手。哥哥的身高很高。所以我们的实力始终有段差距。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有交手的价值。身边有个如此厉害的人——这总是让我无比高兴。 然而,那样的哥哥,竟在我眼前被打到毫无招架之力。 我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支的击面是面擦击面,第二支则是一个小学生竟能使出的逆胴(注:逆胴,指攻击对方的左腹部。由于通常右腹的空隙比较多而攻击右腹,因此若攻击左腹便称为逆胴。)。 那时候,我第一次穿着剑道服哭了。 那个哥哥被人斩了,那个又强又温柔的哥哥被—— 不甘心,悲伤;对手真是可恨,以及好可怕。 我家是个除了母亲之外,所有人都是剑道家的家庭。父亲宪介是神奈川县警察局的警官,长年以本部特练员(注:日本警方为了振兴柔道、剑道等术科,而会执行特别训练。被任命为术科特别训练员的警察则简称为特练员。)身分参加许多比赛,而且十分活跃。他从选手退下升格为巡察部长(注:日本警察署主任级的职位。)后就担任助教,指导警员剑道与擒拿术,同时也在警署附设的少年剑道社教学。 当然,一开始教我们兄妹剑道的,就是父亲。哥哥是从三岁开始的,因此我也在三岁的生日时要求买竹剑和练习服,开始学习剑道。当第一次加入练习的行列时,我真的非常开心。 每天的练习都很严格。 三岁时,竹剑还比身高长。尽管如此,一旦挥得太慢时…… 「给我认真练!」 会突然被人从旁打掉竹剑。 「要是掉了竹剑,就跟死了一样啊!」 父亲怒骂的声音听在小孩耳里,就和雷声同样恐怖。事实上,哥哥几乎每次被吼都会哭,而我则是好像一次也没哭过。或许曾经有泪水在眼里打转,但至少没有发出声音。因为我觉得如果发出声音,就会真的哭出来,如果真的哭出来,可能就无法继续学习剑道了。 不过,我们可是从未参加过由父亲设课的道场课程,因为身为地方公务员,父亲的教室并非位于小孩用脚能走到的范围内。 于是,我们加入了住家附近的桐谷道场,当时指导我们的是桐谷隆明老师,可惜他已不在人世,不过我们依旧在桐谷道场学习,因为那里有被我尊为人生恩师的桐谷玄明老师,他是隆明老师的亲弟弟。我现在还是经常去道场,而且只要我提出要求,玄明老师随时都能帮我练习。 啊,之所以讲了这么多,是因为那个叫冈巧的人,就是我父亲那个少年剑道社的学生。 他出身茨城,后来随父母搬到横滨,之后在住家附近加入父亲所在的都筑警察署道场。换句话说,哥哥是被父亲派来的刺客打败了。 真是讽刺。 那天晚上,父亲回到家后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和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冈吗?」 直到现在,我仍忘不了父亲当时的眼神。他用一种鄙视的冷酷眼神俯视落败的儿子。 在那之后,哥哥不久即对剑道失去了兴趣。 尽管如此,哥哥仍说了这句话。不,是正因为如此才说了这句话吗? 「……香织,你有才能,你有我所没有的强大,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放弃剑道。」 我绝对不放弃——我这么对哥哥发誓。就算他本人忘记曾说过那句话、放弃了剑道,我也没有放弃,一直持续战斗。 那样的哥哥,如今依旧是我很好的谘询对象。 「……哥哥,现在方便吗?」 「嗯,好啊……没问题。」 我推开拉门,哥哥正对着书桌,似乎在念书。他转过身,拿下眼镜说: 「怎么了?」 目前就读都内知名私校白秀院高中部的哥哥,是加入划船社。当我在家练剑时,他有时会当切返(注:切返,指从左右连续击打。)练习的对手,除此以外,就不再拿竹剑。他读白秀院国中部时曾加入剑道社,但后来说因为社团太弱而受影响,愈来愈没干劲。我觉得那不是真心话,是冈巧那家伙从哥哥身上夺走了剑道。 「嗯……就是啊,那个,是高中的事啦。」 我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哥哥也离开椅子坐了下来。 「啊啊,获得了几个推荐?」 「对,我要说的……就是关于推荐。」 「嗯,怎么了?」 他从旁边拿了一个坐垫递给我,我接过来后,垫在背后、靠着墙壁。 「……总共有九间。」 「嘿,很厉害嘛。」 「九州两间,关西两间,关东五间。」 「九州的有福冈南?」 「嗯,对。」 「果然没错。」 墙壁上贴着一张我不知道的摇滚乐团海报。我基本上不听音乐,对剑道以外的事物都没兴趣。 「那,香织觉得哪间好?」 「嗯嗯……我很犹豫。」 「有哪几间?」 「福冈南和京都北山。还有……东松女子部。」 我一直在想他听到「东松」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结果意外地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福冈和京都很远呢。如果选那边的话,明年起就得住宿了。」 不对、不对啦,那种事无所谓啦。 「……什么嘛,我如果不在,老哥会寂寞啊?」 「当然寂寞啊,我只有你一个妹妹嘛。」 在家人中,只有哥哥会说这种话。父亲就那个模样,连骨子里都是剑道狂,是个不顾家的典型昭和男人。母亲只在意面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趣家庭主妇,所以哥哥就读都内知名私校,让她高兴得不得了。 「东松的话,离家近,满不错的……」 他毫无迟疑地抛出这句话,我很难相信的一句话。 「什么嘛。我说啊,东松可是有那个冈巧喔?」 「是啊,才一年级就参加校际赛了。他真厉害哪。」 「你说得这么轻松啊!我如果去那学校,就变成冈巧的学妹了!」 尽管我这么说,哥哥的表情依旧平静。 「那不是很好吗?去拜托他一起练习,把他的技巧偷学过来就好了。」 「就好了……要不战而降吗?」 「什么,不是那样的吧。」 搞什么嘛?我感到异常烦躁。 「老哥,你不恨冈巧吗?」 「恨?为什么?」 「因为输了啊,老哥不是输给冈巧了吗?」 「嗯,我输了,因为我比较弱嘛。」 他居然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而且,冈巧还是老爸派去的刺客啊!」 「啊……那个啊,香织,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觉得不能那样说。」 「就是那样。」 他皱起了一张烦恼的表情。 「……那个,或许事情真是那样,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念东松,已经和爸爸没有关系了吧。」 「谁知道呢?搞不好还有关系呢?」 就像我依旧去桐谷道场一样。 「不会有那种事啦。不过……你刚刚不是说正在犹豫?所以,你有去念东松的打算吧?是的话,我赞成。既能通学,又似乎是所好学校,而且还有大学部。更何况……若是一般入学考,你应该无法考进去吧?」 老哥,你突然毫不留情地刺到我的痛处了。 「那不是再好不过了,这下可得感谢教你剑道的爸爸了。只是,学费会有些问题吧?」 啊,我完全没顾虑到钱的问题。 「……东松真的很贵吗?」 「嗯,我想是吧。虽然可以考虑奖学金,不过这还是和爸爸有多少薪水有关,所以要不要试着去和他谈谈?」 我就是不想和他谈才来找你的啊。 没办法,我只好抓住十一点回家的父亲谈了一下。父亲说学费没问题,只问我想去哪间。 「目前……我觉得东松,应该不错吧……」 既然知道哥哥并没有什么坚持,我就没理由避开东松,虽然另外两间也很吸引我。 父亲忽然从鼻子笑了一声。 「对了,听说你在前阵子的市民比赛上,输给东松的学生啦。」 该死,还是被知道了。 「所以,你就甘愿投降到敌人门下了吗?」 你就会说这种话! 「……不是的,我是去战斗的。下次……我不会输。」 「还能有下次,真是太好了啊。如果那场比赛是用真剑的话,你的头早就变成两半了。」 可恶,这人知道我是因为击面输的吗? 「好了啦,别说那种可怕的话……」 母亲端着绿茶走来,我只是斜瞪了一眼。对剑道没兴趣的你,别给我说话。 「我倒是觉得哪间都好。在福冈磨练技巧也好,去近畿在外地锻链修行也不错,或是投降到邻近的敌人门下也可以。不过……只要你还在神奈川,不论多小的比赛,结果都会传到我耳里,包括比赛时的情况。这点你给我记好了。还有……」 父亲突然站起来。 「不准搞出丢脸的比赛,也不可以有不堪入目的输法。还有,不准把事情怪到别人头上,你的败仗要由你自己承担……现在你的剑道非常低俗,只要你那个性不改,在哪里练剑道都一样。不管福冈还是近畿,去你喜欢的就好了。只要能纠正你的个性,管他学费还是什么的,我都绝不会小气。但是,你如果敢变得更堕落,到时候……我就禁止你碰剑道。我绝对不会让你碰。」 父亲说了这些后,就迅速地离开客厅。 我又不禁瞪着他的背影。 心中一面想着,如果眼神可以贯穿他就好了。 4 这就是般若吗? 不管是赢或输过几次,我的国中生活都几乎不受影响地一天天过去。 十月有运动会,算不上擅长跑步的我,留下了六人中第四名的结果;骑马战时,担任右后方位置;舞蹈比赛自选曲时,则身体一个往前倾,上演了只有自己摔出圆圈的丑态。 十一月有学园祭,但这和剑道社完全没关系。我在班上推出的「鬼屋」中担任店员,度过了那两天。 当大型活动结束后,就是结束社团与专心准备升学考试,这是一般国三生过寒假的方式;但是我们学校几乎所有人都直升高中女子部,因此不少人依旧继续社团活动,而我也一样,每天都去道场报到。 「给我等一下……我说过了,这个练习的重点是要让对手以为你要击面啊!有没有听懂?」 当然,老师还是一如往常地严格。练习的内容也没什么改变。 「诗织,你的『咻』会让人知道你不是要击面啊!不能那样。不是『咻』,而是要更确实地让人感受到『我要击面罗』的气势。否则,元立的手可不会提高喔!」 所谓元立,就是在两人一组的练习中,挨另一个人打的那一方,击打的则是习技者。这通常是轮流当的。 「你看着。面!然后哒!……到这里为止,是真正的击面喔,不然对手会看出来的。不过这里要停下,当对方的手提高时,手!……懂吗?」 附带一提,现在被打的是和我同年级的真美子。好可怜,老师的击手一定超痛的。 「那么,就让早苗学姐来示范一下吧,这种狡猾的技巧,这位学姐最会了。对吧?早苗。」 面对这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的问题,我歪着头,敷衍过去。 和我一组的元立是低我一年级的美绪。我在一足一刀的距离构持好后…… 「咿啊——!」 往前跳一步。 「面……」 高举起手的地方,瞬间停住。 「手——!」 面对对方举起的竹剑,有些迂回地将手放回原位,并同时击出退击手。 「没错……早苗会让人有『啊,是击面』的感觉吧?」 美绪点点头。对不起,一定很痛吧?如果在示范时手下留情,老师会真的生气,所以我故意打得比较用力。 如果老师说「好,再来一次」,那美绪就太可怜了,还好没有。 「好,所有人再来一次。」 结束基本练习后,是返击技(注:返击技,对方攻击时闪避并马上反击。)、应击技(注:应击技,对方攻击时用竹剑挡下攻击。)、连击技等细项佯攻的练习,最后是模拟比赛形式的练习。最近到了这个阶段,我们这年级的几乎只在旁边看,如果人数不够,或有人提出要求,才会下场当对手。 「那么最后就由早苗对……美绪。」 喔喔!新旧副社长的对决! 「开始!」 美绪和我不同,她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稳扎稳打的剑道好手,入社以来一直都很强,很厉害,而且还知道许多技巧。所以才学了一年的我,刚开始时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不过,从去年秋天起,我就已经能以差不多的水准和她对战。 「腹!」 现在该怎么说呢,我还满常拿下一支的。 「第二支!」 美绪挥竹剑的速度很快,身体的移动也快,或者说她根本是个擅长所有运动的人。有次我偶然看到她在课堂上打篮球,根本是三两下就射篮得分了。 所以,这要怎么说才好呢。 对了,就是美绪的剑道的确看起来是剑道,不过偶尔会像在打拳击。她之前也说过喜欢看k-1(注:k-1,一九九三年于日本开始的立式拳击。)之类的。 「分开……开始!」 虽说这不一定是原因,不过她经常被老师纠正姿势,像是架式跑掉了,或是中心线偏了等等。在其他运动中,不会因为姿势不对而拿不到分,但剑道就是这样。以前我曾被说过,明明击手打得非常好,但没办法拿下一支,就是因为姿势。 我觉得这样很冤枉。那应该是美绪想用自己的方式把其他运动的优点加进来,所得到的结果。不过,那种尝试绝对不会是白搭,所以我满希望她能持续下去。我认为总有一天,一定会得到好结果的。 「面……胜负已分!」 今天也是我赢了。美绪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比别人都好胜,就算是练习比赛也会非常不甘心吧。 「好,结束了。」 整队后拿下头盔,冥想—— 「……停止。」 「面对老师,敬礼。」 指挥的是新社长,二年级的朝仓千惠美。很好,非常像个社长呢! 「谢谢指教!」 就要向这道场说再见了吗? 练习结束后,我独自留下修补竹剑的刺屑,此时老师叫住我。 「早苗……你真的成长了很多。」 老师一手拿着钥匙,晃出响亮的声音,有点像是在说「快点回家啦」。 「啊……谢谢老师的称赞。」 「当初你一年级时加入时,举个竹剑,就好像要直接向后摔似的。」 「老师,我应该还没有这么差劲吧。」 虽然我当时的确是新手。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从日本舞蹈转到剑道的学生。」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协调。」 老师苦笑了一下。 「……总之,你既然能进步到这种程度,就表示当初的选择没错。」 进步啊,也就是往上前进一步的意思。真是一个好词汇。 「不过,你从一开始就很擅长模仿动作,我认为是练过日本舞蹈的关系。」 「是啊。但我也经常被念『明明都把样子做出来了』。」 「没错,真的只有样子而已……当时你也只有这个优点。」 「……因为没有力道吧。」 「你以前还常常把竹剑甩出去呢。」 「那个天花板的刮痕就是我弄的。」 「那个吧!」老师比了一下,接着笑了。刚开始,我觉得老师是个很恐怖的人,但三年相处下来,也早已不那么认为了。 「……四月之后就要去那边了吧。」 老师的视线朝着出入口的对面瞅去。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但那是往高中女子部综合体育馆的方向,女子剑道社的道场就在那里面。 顺带一提,我现在所在的道场,是类似古老神社的独立建筑,我非常喜欢这里的气氛。这里原本是和柔道社与合气道社共用的「武道场」,但国中女子部没有那两个社团,或者说很久以前已经废社,所以现在成了「剑道场」。 「你在那边一定也能练下去……你会继续练吧?」 我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工作。 「会,我会继续的,因为我喜欢剑道。」 老师轻轻地点了两次头。 「毕竟你现在已经满容易获胜了。」 这话就有点不对了。 「不,我应该就算赢不了,也会继续下去。我单纯只是……因为喜欢剑道。像是剑道的动作、气氛、紧张感、气味等等……因为我喜欢这些,所以想沉浸在那种感觉里。」 老师又笑了。 「你还真的是很奇怪呢。」 「是吗?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普通啊。」 事实上,我反而觉得大家为什么要那么执著于输赢。剑道不是争输赢的竞技,而是以锻链身心并修养精神与人格为目的——书上也是这么写的。 我甚至觉得自己这样才是正道。 不过我不会刻意说出就是了。 国中的毕业典礼,我完全哭不出来。 我们直接升上附属高中,既不会和朋友分离或改变通学地点,国中和高中的校舍甚至是相连的,从教室窗户看出去的风景也几乎没有改变。我们在中央大厅唱完「青青校树」和校歌之后,典礼就结束了。 但是高中的开学典礼,就有所不同了。 国中时是四个班,高中增为五个,也就是会进来刚好一班人数的新学生。 然后,我迎接了开学的那一天。 我第一次和姐姐一起走进高中女子部的校舍。 「欸欸,高中才进这学校的人,感觉真的会不一样吗?」 「这个嘛,如果是透过推甄或一般入学考进来的,基本上多是聪明的人;如果是运动推荐,就是在那项目上有不错成绩的人。反过来说,应该没有不具备任何长处的人吧?比如像你这种……那我走这边罗。」 我和姐姐在二楼分开。刚刚在楼梯口看过分班表,我被编入的一年b班似乎是在三楼。 「唷,早苗。」 「啊啊,麻奈,早安。」 碰到熟悉的面孔时,我不经意地抬头望向楼梯的另一端,看到一个奇妙的东西直挺挺地从前方移动过去。 黑色的,竹剑袋—— 是剑道社的学姐吗?二年级也有好几班在三楼。但学姐们通常都把竹剑放在道场,就算买了新竹剑或有什么原因,应该也不会特地在开学典礼这天带来。 那么是新生罗?但还是很奇怪。 不管多有干劲,依常理判断应该也知道开学当天不会有社团活动,而且看来似乎没有防具袋,所以就算是练习,也只能挥剑。既然这样,在家里练不就好了? 但是我异常地在意。 「不好意思。」 我用一只手作势向朋友道歉,急忙赶过前面的人们,追逐那个竹剑袋。 那袋子到了三楼后,进入一年c班的教室;居然是邻居啊!而且,那竹剑袋上似乎画着什么图案……该不会是,般若(注:般若,能面之一。为头长两只角、嘴巴大大咧开的鬼女面具。表现出女性的愤怒与嫉妒之心。)? 我的心脏跳得比出赛时还剧烈。 好想看她的长相,也想和她打个招呼。不过,我感到某种莫名的恐惧,毕竟那竹剑袋上画的可是般若啊。 如果向她搭话,应该就是说「你在练剑道吧」?不对,不能那样。如果被回「看也知道是有在练啊——」,感觉会很挫折,毕竟对方可是般若。不过我总想做些什么,而且最好就是现在。如果一直卡在这种心情上,我根本无法参加开学典礼。 啊啊,怎么办? 总觉得自己兴奋过度,脑筋都变得怪怪的了。 因为、因为,竹剑袋上面的可是般若啊。 5 武道家 「请让我去东松。」我说出这句话,并对父亲低下头。 「……我知道了。」 他的回答只有这样。之后我们就算碰到面,也不会特别聊学校的事。父亲一向是一旦决定,就不会再重复同样的话;我并不讨厌父亲这点。 相较之下,母亲则是—— 「又是这种成绩……香织,你这样真的很像视力检查的那东西呢。」 还真会比喻,因为我得了一排的c。 「你有没有好好念书啊?」 你每天看到的都是些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念书嘛。 天还没亮就从家里出门参加学校的晨练,上课时睡觉,放学后跑社团活动,结束后加入桐谷道场的成人组练习,然后回家吃饭、进行肌力训练,接着洗澡睡觉。对于每天过着上述生活的我来说,哪有时间念书啊。 「你哥哥明明就社团和课业都顾得很好啊。」 我并不想刻意说多才多艺的人的坏话,现在的我以磨练武术为最优先。我要是哪天想念书,自然会念,不用操心。 「真是的……妈妈觉得很丢脸啊。你那个头发能不能弄好看一点?这样子和男生没两样嘛。」 我也觉得很丢脸啊,因为没有拿下全国国中组冠军。 「……我吃饱了。」 不过,你煮的菜还不错喔,母亲。 「等一下,香织,你有没有听进去啊?」 我把碗盘拿到水槽后,回头看她。 「……不用操心,我会用一把竹剑升到大学给你看。虽然不晓得会是东松大学,还是更好的大学。如果那条路行不通,高中毕业后我就去当警察。到时我会念需要看的书。以上。」 好了,稍微休息一下,就来练体能吧。 不知不觉,秋天结束,冬天来临,再过没多久就是春天了。 这段期间,学校的各种活动一一在与我无关的地方进行并结束。我所记得的,只有在今年体育祭中又拿下短跑第一名。那也是当然的,如果只论秒数,我可是学年中女生的前三名。 不过,我还是拒绝参加接力赛跑。我就是无法喜欢那支接力棒,莫名短小又太软,我每次都因捏凹接力棒而被骂。我受够了,绝对不再碰了。 更何况这种大家站一排,用跑步决胜负的竞技项目,我根本无法融入。与其这么麻烦,不如在开始前把全员击倒,这样就能悠哉地走到终点。这才叫作战斗,才叫作武道吧。 不过,无所谓啦。 接着,春天到了。 当然,我如果会在毕业典礼这种蠢事上掉泪,就不是我了。 无论踏上何种道路,都不会为了离别而哀伤。 我的心灵导师新免武藏,也在《独行道》中如此写道。 「矶山学姐……你辛苦了。」 社团的学妹本想送花给我,但也被我郑重地婉拒了。虽然我是有些照顾过你们的记忆,可惜我没有欣赏花的兴趣。 「我们之间的礼节已经在道场尽到,那样就可以了……今后不知会在哪里见面,但到时候请不用顾虑地斩向我吧,因为我也会毫无顾忌地斩向你们。」 无处可去的花束,不知为何转到清水手上。只见他不停地低头,一脸高兴地收下了,最后甚至还拿来给我看。 「……唉呀,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很受欢迎,真是辛苦啊!」 「太好了。这下你就能了无遗憾放弃剑道了吧。」 「嗯。」他满面笑容地点头。受不了,竟然无法惹起他的反感。 「不过……怎么了?矶山选手今天也要练习喔?」 他看着找肩上的竹剑袋。 「是啊。我又不像你,光靠社团活动是无法真正学习到剑道的。」 「谢师宴呢?」 「不去。」 「不会吧?」 「是的……那我走了。」 无论何时都不背离武道。 这也是武藏的教诲之一。 之后,我直接前往桐谷道场,并且从隔天开始,每天都把时间全部用在练习上。然后,我终于迎接了那一天。 进入东松学园高中女子部的开学日。 连我都感到有些激动。 以我的解释,这并不是投降到敌人阵前,而是踏进了敌人所在的「国家」。因此,并非东松的所有学生都是我的敌人。普通学生不是剑士,就和村民或农民一样,而棘手的是敌人混在那些人之中。 甲本某人,那家伙在哪里? 在入口确认自己被编入的班级之后,想顺便查一下甲本的班级,却没有结果。但我也不想在原地待太久而造成他人麻烦,于是决定先放弃。 接着,我走向班级教室。一年c班似乎在三楼。 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背着竹剑袋,但在东松的第一天,还是被人投以好奇的目光。不过,我不能因此产生动摇,不论何时都要保持着平常心。只是,第一天就选用般若样式,似乎有些不适当。但也没办法,毕竟这是我最喜欢的。 开学典礼结束后,回到教室听导师的介绍和联络事项,以及领取分发的物品,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现在,我手上拿的是写有所有一年级新生名字的名册。 我的心跳不经意地加速。只要一行一行地仔细看,揪出敌人的可能性相当高。但是,如果不同学年而没记在上面的话怎么办?如果甲本某人去年是国中二年级或一年级,今年就依然是国中生。这样,就得另外择日前往国中剑道社拜访,也将让我第一次对学妹下战帖。啊,这种事实在是太丢脸、太让人讨厌了,如果这本名册里没有甲本的名字,可就头痛了—— 「请问……」 突然一个声音叫住我。我回头看,一个长得像小狗的女生正看着我,还稍微歪着头。其他的同班同学几乎都已经回去了,因此只能认为她是有事找我。 「……是,怎样了吗?」 在我做出回应之后,她以小碎步跑了过来。喔,对了,我的座位在前面第三个、靠窗的位子,因为我的学号很前面。 「那个,那把竹剑……是你的?」 她指向我那个放在教室后方柜子上的竹剑袋。 「……是啊,没错。」 说完后,我下意识地觉得这家伙难道就是甲本某人—— 但是,她左胸名牌上绣的是「西荻」。 「那……你,会加入剑道社吗?」 「啊,是啊……是有那个打算。」 紧接着不知道为什么,那张小狗脸突然亮了起来。 「是吗!其实我也是!请多多关照喔!」 她突然握住我的右手。 「你是矶山同学,对吧?」 意思是已经从我竹剑袋上的刺绣确认过了吗? 「是啊,嗯……我是矶山香织。」 「我是西荻早苗,从国中部直升的。」 叽,心中的巨大齿轮转动了一下。 从国中部直升的——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想入社的新生,所以觉得很高兴。」 这么听来,这女的应该是这所学校国中部的剑道社员,也就是说她是甲本某人的同学或学姐。 怎么办?要问吗?问她甲本某人现在人在哪里? 可是,如果随便问了之后,被误解成我还在意输掉那场比赛的话,就不是我的本意了。看来今天还是先含糊带过比较好,毕竟已经没有着急的必要了。 「我也是……嗯,很高兴喔。请多关照。」 我边说边顺势抽回自己的手。 「……不过,你真有心呢,开学第一天就带着竹剑。」 「这个嘛,因为之后我还要去家里附近的地方道场。」 「嘿——好厉害——!是哪个地方?」 不,我不会说的。我可不想因为和桐谷道场的矶山衔接上,而暴露出之前的败北。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哼。」这个叫西荻的人嘟起嘴,再次看向教室后方。 「欸,我可以看一下那把竹剑吗?」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要脸。 「欸,可以吧?」 不过,开学第一天还是不要惹出麻烦比较好,何况这里可是敌国啊。先安分顺从地欺骗敌人,也是一种兵法。 「……嗯,可以啊。」 我起身和西荻一起走到柜子边。 「这竹剑袋真棒。」 「……是吗?」 看来果然是这般若引起她的注意。 「不过,这种布制的,一般不是会加上肩带吗?」 「是啊,我这是在熟识的防具店订制的。」 「嘿,熟识的……果然有这种的啊。」 在她莫名闪亮的目光注视下,我解开袋上的绳子,拿出一把竹剑。 「嘿——已经是三八的啊……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啊。」 三八,就是指长度为三尺八寸。虽然高中男女使用同样长度的竹剑,但是男子要四百八十克以上,女子要四百二十克以上,在重量的规定上有所不同。 「……啊,这个柄是小判(注:小判,指长圆形。)吧?」 一般竹剑剑柄的段面是正圆形,但我的这种叫小判,一如字面,左右两边的形状有些扁。 「嗯,这样子握起来比较不会跑掉,容易走好剑路。」 竹剑上有一条剑弦,以真剑来说就代表「脊」。换句话说,这条弦的另一面就是「竹剑的刃」。以这条弦的另一面击打,才能算是剑道中的「斩」,反过来说,只要那条弦稍微偏向旁边,就是「剑路凌乱」,不能算得上一支。 这种小判型剑柄的好处,就是能防止上述的「剑路凌乱」。由于我只要握住剑就会把心思全部放在「斩」上面,因此一直使用这种剑柄。 「可是,小判只能使用前面和后面啊。」 竹剑由四支细竹组成,如果除掉刺屑且小心地转动使用,一般竹剑的前后左右四个面都会被用到。但小判是前后固定,而且只有那两面能使用。 「嗯,的确是……不过我还是喜欢握住这种剑柄的感觉,用过一次之后就改不掉了。另外,小判的剑柄会削掉部分,把前头调整成比较重的。我喜欢前头重一点的。」 因为刚好拿在左手边,于是我直接试着挥了一下。 「唔哇!好快!」 不知为何,西荻一脸开心的样子。 「欸,再来一次。」 就算来个几百次也没问题。 「唔哇!好——快!好厉害!」 这次要求用双手。我照着她的话,两手握住挥给她看。 「好厉害——!矶山同学!」 忽然间,我感到很生气。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来到敌国还受人煽动,居然像个街头艺人般在教室里挥起竹剑。 而且,这个叫作西荻的家伙,到底是怎样?莫名地和人装熟,还故意做出女孩子特有的吵闹模样。你不也是学习剑道的人吗?那么,至少也算得上是剑士吧。看着别人的挥剑练习,有那么开心吗?还是说,你以为能从我身上偷走什么东西? 不,她看起来不像是有那种心机的人吗? 「那么明天见。」我应付地说着,和西荻道别。 我赶紧回到自己的地盘保土谷,从车站走七分钟前往桐谷道场。中途吃了两个饭团,还剩下两个。 我穿过乍看像寺庙大门的门,铺着石子的庭院深处,有间日式住宅,我从玄关进入这座住宅。接着—— 「请多指教!」 行礼。朝里面一看,桐谷老师正坐在八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木地板房间的另一头、白天花板垂下的神坛下方。他似乎在整理手套。 我在更衣室迅速换上剑道服,提着竹剑回到道场。老师依旧维持着和刚才完全相同的姿势。 我在他面前正坐,两手放在地板上,并低下头。 「请您多多指教。」 「嗯……今天应该是开学典礼吧?」 「是,结束后我就来了。」 「东松如何呢?」 「目前还不清楚,明天我想去看看那里的道场。」 老师微微点头,开始绑起手套带。仔细地,一个个地,穿过带子。 他细瘦的手上有许多皱纹,但是这双手使出的每个打刺都十分锐利、充满杀气,令人无法想像是六十五岁左右的人所使出。 「请问我可以练习挥剑吗?」 确定老师点头后,我再次行礼,并起身。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木地板房间正中央,接着蹲踞,举好竹剑后再次起身。 「面!」 基本的前进与后退击面,一千下。挥得愈多,愈能挥掉身上无用的东西。但在此同时—— 「……右手肘。」 「是!」 姿势也容易偏移。不论挥了几千、几万次也不会有偏差的剑法,我可能还得花上许多时间揣摩。 左右的面,五百下。迅速挥剑,五百下。另外,我从不在这间道场做暖身运动。桐谷老师认为那种事应该在早上先做好,当然,他对一般学员并不会如此要求,只要求我和内弟子泽谷先生。 结束后,我走向老师。 「老师,能请您担任元立吗?」 「嗯。」 我穿上防具,再次回到道场中央,和老师相对。 「请多指教。」 互相行礼,蹲踞。构持好竹剑,起身。 接下来是例行的练习。左右面的切返,左右腹的切返,正面击打,腹、手击打等等。 只要哪个地方没做好,老师就会朝那里踢下去,有可能是膝盖,也可能是腰。尽管踢了人,老师的姿势和构持也不会偏移。他维持着不变的节奏,接受我的打刺。 当然,如果被踢中的部位完全没放入力量,就会摔倒。以前我常摔倒,现在已经不至于倒下了。心想着「别过来」,同时矫正构持,乖乖地挨踢。 这样的练习持续一个小时之后,我跟老师提出胜负练习的要求。 「请多指教。」 行礼并将剑构持住之后,接下来的练习并没有固定的形式、次数,以及结束时间,只管砍向对手,不断地斩下去。 然而,实际上却是我一直持续地被斩。躲过十支后,被老师拿下一支;躲过十五支后,再一支,紧接着又一支。我偶尔会打中,但我觉得那并不能算是斩到,只能说是碰到。武藏也在《五轮书·水之卷》(注:《五轮书》为武藏所着的兵法书,分为「地·水·火·风·空」共五卷。)里说到,「打」和「碰」是不同的。 「太嫩了!」 而且,只要有空隙,又会挨踢。这次我的前脚被扫开,漂亮地跌倒了。但即使如此,也不会有「等一下」的机会,这正是桐谷流的胜负练习。 「哒!」 就算我倒在地上,老师仍会毫不在意地不停斩过来。我必须在地上边滚边闪避攻击,同时找出空档爬起来。 我趁着擦击面顺势用膝盖撑起身体,然后在应击腹的瞬间站起。 紧接着,我向后退避,并重新构持着中段,但是老师的击打几乎同时斩过来。被逼到墙边的我只能选择拨开。 和老师的剑锷相推。说实话,这是我最怕的。 论力量我不会输,但被压住的时候,只要稍微压回去一些—— 「哈!」 就会被剑锷和手套头固定住手腕,并被压到右手肘下,也就是逆关节的状态。如果反抗,手臂就会折断,但如果屈服于那股力量的话—— 「面啊!」 就会在姿势不正的状况下,束手无策地受击。这次依旧在被抓住手臂的状态下被斩了。 「……是我输了。」 只要我认输,就会暂时结束。 不过,只要疼痛稍减、呼吸调整好之后—— 「请多指教!」 就会再度开始。这就是桐谷流的胜负练习。 6 感觉不错 开学典礼后的第二天,高中女子剑道社的社团活动就开始了。 「我是指导老师小柴。如果有哪位同学已经决定入社,请一定要参加练习。若还没决定,请在柜子那边自由参观。」 小柴老师教授日本史,是社会科老师,段位六段。据说他大学时,是目前指导国中部女子剑道社的北岛老师的学长。他的脸长得像斗牛犬,是个很有魅力的老师。 高中女子剑道社的道场,位于综合体育馆一楼。在一般体育馆大小的空间里,和竞技体操各用一半的空间。不过,剑道场高了四、五阶,也有神坛和防具柜,感觉就像个完全独立的「道场」。 当然,那个般若竹剑袋的主人——矶山香织同学,也在这里。一开始,她和学姐们一起练习挥剑、穿戴防具,现在正坐在我隔壁。此外,她的腰垂上写着「保土谷二 矶山」。 目前有意愿入社的人,有我和矶山同学,以及另外两人,一共四个人。另外,学姐则是三年级六人,二年级五人。我希望和自己同年级的人可以再多一、两个。 「那么,开始了。」 「请多指教!」 全员向老师行礼,并戴上头盔。好,开始练习了。 从切返开始,正面,左右面,腹、手的击打。返击技,应击技,退击技,拔击技,悬练习(注:悬练习,守方要保持好距离,并激发攻击方做出准确的攻击。守方不会事先让攻击方知道该攻击什么部位。),互击悬练习。 整个基本练习结束后,老师会先集合大家。 「今天有新生,那就以比赛形式的练习来打招呼吧。」 老师将所有人分成两组。一年级的学生全部在左边,再加入两名二年级与一名三年级的学生。剩下的全在右边。 「这边是打赢的人留下,不包括平手,然后连三胜的人进入上组。上组是打输的人留下,平手也要留下,如果打不赢,就一直留在这组。连续留下三次的人,就到下组。时间为一分钟,以一支定胜负。」 换句话说,这是突如其来的实力测验。当然,所谓的下组,就是包括我在内的左边这组。 「好,开始!」 我们这组首先由叫田村的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的平田学姐比赛。这位平田学姐我不认识,会不会是高中才进来的呢? 而这个叫田村的女生,好像很强。虽然长得不高,但手脚较壮,速度也快。不过,平田学姐不愧是学姐,三十秒左右即以击手分出胜负。 「胜负已分!」 裁判是小柴老师。上组是由三年级生轮流。 平田学姐赢了,因此继续留下,接下来是另一位一年级的久野同学。她是我b班的同班同学。 「开始!」 久野同学也满厉害的。她因为个子较高,擅长从远间前跳击打。不过依旧是平田学姐赢了,她用退击腹漂亮地分出胜负。 下一个是矶山同学。 「请多指教。」 平田学姐如果赢了这一场,就能去上组。我想她应该想让人看看身为学姐的威严,可是我也不希望矶山同学输,我想看矶山同学用那漂亮的挥剑拿下一支。 啊啊,总觉得自己光是看着,就一直心跳加速。 矶山同学慢慢地蹲踞,并构持住竹剑。奇怪,这动作我好像在哪看过,是错觉吗? 「开始!」 平田学姐向前移动,形成一足一刀的距离。彼此喀、喀地以剑尖试探对方。 突然,平田学姐手一转,抬起了手腕。如果是我,会觉得「面要来了」而一起抬高手腕。不过,矶山同学并没有动作,只是迅速地绕到右边。 又是用剑尖的试探。接着,这次是矶山同学动了。 「手——啊!」 怎么了?在矶山同学突然向前踏时,平田学姐似乎把手腕抬高,一副「请击打我吧」的样子。这次矶山同学用击手顺利地分出胜负。 「胜负已分!」 好厉害。虽然我搞不太懂,可是好厉害。 那么,矶山同学继续留下,接下来就是我了吧。当我这么想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不好意思,早苗,和我对调一下。」 是三年级的饭野学姐,国中时曾经和她一起练过剑道。 「好……」 于是变成饭野学姐对战矶山同学。 「开始!」 饭野学姐以前擅长退击技,如果她的风格没变,应该会先踏入到对方身前。 「面——啊!」 果然。虽然没打中,但靠着击面跳一步,并用碰体贴上对方。 剑锷相推。当两人站在一起,可以看出饭野学姐稍微高了一点。两边都不退让,在胸口附近激烈地互碰彼此的剑锷。 饭野学姐的右脚往后轻轻移动,会是她擅长的退击面吗? 饭野学姐用双手再压一下后,果然向后退并击面——不对,矶山同学用几乎同等的速度,往前跨出,于是变成逆碰体。 饭野学姐的姿势完全被打乱,手腕也往上抬了起来。 紧接着,矶山同学举起竹剑。是击面。 饭野学姐赶忙将竹剑拿横,但是—— 「嗯哒——!」 不对,是击腹。矶山同学漂亮地斩了饭野学姐的右腹。 「胜负已分!」 在这瞬间,整个道场安静了下来。 右边上组的学姐们停下来,都直直地盯向这边。她们用紧抓着人不放的眼神,注视着矶山同学的行礼。 总觉得这画面好棒。 道场的所有人都专心凝视着,不想错过矶山同学的任何一个举动。 饭野学姐排到刚才打输的平田学姐后方。 更加沉重的空气弥漫整个道场。 「好啦,下一个快上来!」 「啊……」 我本想上场的—— 「是。」 走出去的是二年级的东野学姐。 「……请多指教。」 这位学姐我也不认识,应该也是高中才进来的吧。 不妙,大家又看向我们这边了。 东野学姐对战矶山同学。矶山同学要是赢了这一场,就会到上组。 「开始!」 这次由矶山同学先攻,而且是很强烈的连击。中间还交杂着碰体,在闪避时做出击手,或是手腕抬高的同时击腹—— 老师也有两三次想举起手,但没有做出「胜负已分」,大概是因为矶山同学没有带着残心。不过,我觉得那有点像是故意的。 如果光算打刺,已经有五支左右了。但应该不会这样就结束——矶山同学那鬼神般的杀气,不经意地散发出来。 刹那间,矶山同学的猛攻突然停止。可是,下个瞬间—— 「面——呀!」 一记无比强力的正面击打,决定了结果。 「……胜负已分。」 老师举起右手。 矶山同学三连胜,晋级到上组。 我明明一场都还没比过,却莫名地感觉疲倦。 「请多指教。」 我的第一个对手是又被轮到的一年级田村同学。 「开始!」 不过,我就是我,就用去年开始定为要点战术的「构持久一点」应战吧。 田村同学感觉比刚才更放松一些,击打得很锐利。我想应该跟对手不是学姐有关。 我不时地向旁边移动,维持在远间的距离,并持续构持住。然后,我实际感受到了某种效果。 只要构持得久一点,从某个阶段开始,就能很不可思议地感觉到「看透」对手的动作。不是「看见」,而是一种「看透」的感觉。 不只是眼睛看到的动作本身,而是包括对方给人的印象,譬如说「会不会这样行动呢」、「应该能这样行动吧」等等各种可能性的「看透」。 如果到了这地步,我该怎么做呢?当然,只要针对对手不可能行动的地方,就是击打对方躲不掉的地方就好了。 「面——!」 打到了。 「胜负已分!」 太好了,赢了一场。 我看向小柴老师。 「很好喔,西荻。刚才这一下不错喔。」 「谢谢老师称赞。」 下一个是久野同学。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开始!」 不论对手是谁,我都采取构持得久一点的战法,好好看着对方。不过,如果受到攻击,我也会移动闪避;如果躲不过,就用竹剑受击。但基本就是看,看着对方,就像是要把对方纳为自己的囊中物那样的感觉。 不过,久野同学擅长从远间击打,这让我很烦恼。就算想一直构持,也会因为不断的击面或击腹,而导致构持被打乱。 「面啊!」 噢,好危险。刚才的击面几乎被打中,不过好像有点浅,幸好。 但是下一记的击面,抱歉,已经被我完全看透了。 我穿过对手的攻击之后,使出拔击腹。我好像还满擅长这类技巧的。 「胜负已分!」 成功了!这样就赢了两场。搞不好我会继矶山同学之后,晋升上组呢—— 哈哈,开玩笑的,事情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胜负已分!」 下一场我输在平田学姐的击手上。 不过,小柴老师依旧对我说「很好喔」。 「西荻。你啊,击打后就要多带点自信地拔击过去啊。」 「是。」 「嘎!地把手好好伸出去。」 「是。」 以前北岛老师也常这样说我。 「因为你有打到,所以要确实地展现『我打到了喔——』的气势并带着残心,向裁判表现自己。」 「是。」 「真是太可惜了。」 「是。」 「还有,力道要更强一点喔。」 「是。」 不过真是太好了,今天除了打赢两场,也大约掌握到社团的气氛。这第一天的感觉应该还算不错。 「手!」 回头一看,矶山同学又拿下了一支。另一边的和我们这边不同,是输的人留下来,所以不晓得矶山同学赢了几场。但是,光不是因为打输才留下来这点,就让我觉得她很厉害。 我们这学年的顶尖好手,应该就是矶山同学吧。 由于我们四人已经决定要加入社团,所以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从岩手县花卷西中来的田村咲月,去年在全国国中组是前十六强。」 「喔喔!」响起一阵拍手声。 「我是从东京大正学院国中来的久野梢。去年个人……呃,没创下什么成绩,不过在全日本少年剑道练成大会中,那个……在道场获得团体冠军。」 嗯嗯。印象中大正学院好像是很好的学校?那为什么要特地跑来我们学校呢?难道说,是为了剑道? 「我是保土谷二中的矶山香织。」 话才说完,突然有一个声音喊:「唷!全国国中组第二名。」 耶?全国国中组第二名,那就是亚军罗?我以为田村同学的前十六强已经很厉害了,亚军?什么啊? 矶山同学的表情没变,继续说着。 「……是的。我在全国国中组比赛的决赛中输了。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在那场比赛中落败。个人希望有一天再和那位选手较量。」 「喔喔」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么,这三人就是推荐组的了。」 不知哪位学姐如此说道,其他人和老师也点了点头。 哈哈,原来如此,所以大家才都有些实际成绩。 啊,那我岂不是很糟糕?最后一个自我介绍,又没成绩,实在是太难看了。但也不可能现在去捏造一个战绩出来。 「……呃,我是从国中部直升的西荻早苗。」 饭野学姐突然拍起手来。 「旧姓是甲本吧。」 其他学姐们也点着头。毕竟自己的姐姐是名人,高年级里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 「啊,是的。去年因为家庭因素,改了姓氏……不过,不管是新姓氏或是旧姓氏,我都没拿过什么成绩就是了。」 听到我这么说,大家突然爆笑,尤其是饭野学姐,笑得也太过头了。 「啊、啊,不过,我在去年秋天的横滨市民比赛中,好歹有前八强。」 结果是更激烈的爆笑。各位,你们太过分了。 「……那、那个,不过我希望自己能用新的名字拿下好成绩,今后也会好好努力的,所以……请各位多多关照。」 总算是以拍手做了结束。 嗯,这第一天应该还算不错吧。 7 敌人的真实身分 什么?ㄐv一ㄚㄅvㄣ? 既然去年在国中女子部并且有练剑道,那么现在站在那里的西荻,就是那个「甲本」吗? 说不定是不同的汉字。像是「河本」或是「河元」,还是「甲元」(注:以上三个姓氏日文读音与「甲本」相同。)之类的。不对、不对,这样反而很难推测,感觉太勉强了。她还说有参加过横滨市民大会。不过,是前八强。换句话说,她没拿下冠军?明明都已经赢过我了啊?这也太诡异了吧。 还有,什么旧姓啊?才国中生耶(注:日本人结婚时,女性多半会冠夫姓,因此这里香织是暗指结婚。)。家庭因素是什么?父母离婚吗?如果是,那你还傻笑个什么劲啊?应该要有一种所谓「我很不幸」的表情啊。偏见?这是我的偏见吗? 是真的吗?喂,你就是那个甲本吗? 「矶山同学,辛苦了。」 竟用这种若无其事的声音对我说话。 「啊、啊啊……你辛苦了。」 我干嘛这么狼狈啊? 「好厉害呢,全国国中组第二名。我原本都不知道……啊,说不知道真是太没礼貌了,对不起……我并不是打算把错都怪到社团头上,不过国中那边的程度还真的不能说有多好呢。」 这些我很清楚,我还知道这里的国中部剑道社废到不行。 「……不会,没关系啦,没什么的。」 不妙,我也变得奇怪了。 「你家在保谷土,对吧?」 「对……」 「我是日出町,那我们到横滨之前都可以一起罗。」 喂,说什么鬼话啊! 「好啦,快点换衣服吧!」 混帐,把我搞得步调都乱了。这家伙是想干嘛啊! 不论是换衣服,搭巴士到中川车站,还是坐地铁到横滨,西荻都一直,一——直、一——直在说话。虽然我也回了几个问题。 「真了不起……全国国中组第二名是怎样的感觉呢?」 真教人火大。那还用说吗?我输了啊! 「应该是『快要能得到天下』的感觉吗?」 什么啊?就算在国中组称霸,前面也还有高中的校际赛、成人的全日本比赛,以及世界赛等等的。光是全国国中组阶段就要得到天下?少瞧不起剑道了! 「今天也直接晋级上组了呢。好厉害喔……啊,之后你赢了几次?我忙着自己的比赛练习,没办法分心去看。」 我不想理她,但她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欸,到底赢了几次啊?欸、欸。」 受不了,这个人真烦。 「……赢了四场,平手三场……输掉一场。」 真糟糕,我的败绩又增加了。 「咦咦——只输掉一场吗?对了,是谁赢了矶山同学啊?」 少给我问这种事。 「喂。」 「……啊……是村滨选手。」 「咦耶——那不就是社长了!村滨学姐真的很强吗?」 喂,你是要我称赞别人吗? 「真的很强,对吧?欸?」 有够死缠烂打的。 「……这个嘛,去年她在校际比赛中是个人前八强,团体则是第二名。毕竟是那时候的主力……总有一定的实力。」 「好棒——喔!这你都知道。」 我想在新生之中,只有你会这么不清楚。 「欸,还有谁也很强?」 真的是烦死了。 「……嗯……三年级的野泽选手和二年级的河合选手,都很有实力。去年她们两位也分别在队伍内担任副将和先锋。」 「你和她们打得如何?」 「我和野泽选手打成平手,打赢河合选手。之后的我就不太记得了。」 除了输给村滨。 「欺,我可以问你吗?为什么你提到学姐的时候,都不称学姐或加上敬称呢?」 这女的问题真是多到有够烦人的。我又不尊敬她们,所以不想用带有敬意的方式说话啊。更何况对我来说,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敌人。 「……没什么,反正大家都是会参赛的选手,用选手称呼就好了。」 「嗯,对啦,只是……」 横滨到了,对话到此结束。她邀我要不要顺便去哪边逛逛,但我拒绝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从今天开始,恐怕无法像之前一样每天兼顾跑社团活动和桐谷道场了。 在隔天的练习中,我决定注意那个名字从甲本改成西荻的人的构持。 不过,练习挥剑时并无法好好仔细观察,因为我也要做同样的练习。 可能要等到进行两人一组的练习时,才有机会,而这种形式的练习包括切返、击打等。 这些练习通常是排成两列,和与自己相对的人做练习。彼此各当过一次元立和习技者之后,就向右移一个位子,更换练习对象,然后再做一次,之后再往右一个位子等等,如此一直重复。 我用眼睛数着什么时侯才轮到和西荻一起做练习,静静等待。 但事与愿违。 和一个对手做完练习之后,我这边会向右移动一个位子,但对面也会有一个人朝反向移动,而在前端的人会调到对向的队伍中。换句话说,虽然是排成两列,但就像是在一个圆圈里面绕,实际上遇到的对手,总会跳过一个人。而西荻正巧排在那个间隙中,不会和我交手。 可恶,这女的从头到尾都让人火大。 练习时间已接近尾声,又到了以比赛形式练习的阶段。 太好了,这下终于能好好观察西荻的构持。 不过,这次又是我想得太美了。 「嗯——今天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所以……就用昨天没对战到的组合练习吧。」 当好几个名字被点出,排好对战之后—— 「矶山和……西荻。」 仿佛是故意地刺中了我。 我说小柴老师啊,我可是有自己的计划耶。这应该要按照顺序来吧,但你根本没有遵守嘛。 算了,既然叫我打,我也随时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虽然,在我们之前还有很多场练习,但我根本没在看。 总之,只有西荻,哪怕有什么事,我都只管西荻。我的整个脑袋里,只想着要斩了那家伙。 「下一个。矶山,西荻。」 和那时候一样,因为戴上了头盔,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表情。但这没有特征的普通体格,感觉的确和那个人很像。 往前三步,蹲踞。构持竹剑。 嗯,这种缓慢从容的表现,的确和那个甲本很像。 「开始!」 迅速起身。那毫无晃动的起立动作,也都一样。 而让我更加确认的,是声音。 「哈——!」 音调莫名地高,直笛或尖锐杂音般的声音。没错,这家伙就是东松的甲本。 「些啦——!」 这些日子我不断在梦里斩着。 为了斩断恶梦,为了撕裂盘据于记忆的亡魂。 击面。喂,你没有完全接下喔。右击腹。你是怎么了?手腕飘来飘去的,没固定住喔。那么,我就斩下你的手腕罗,从头顶敲下去罗,把你那肚子切成两半罗! 碰体。唷,怎么了?像之前那样四处逃窜啊!靠着步伐制造距离,让我心烦气躁啊!不然我就要上前罗,那是属于我的距离吧。你要是站在那里,不就、不就—— 「面——呀!」 会被我拿下了吗? 「胜负已分!」 喂,西荻,你搞什么啊? 你真的就是东松的甲本吗? 练习结束。待其他社员都进入更衣室之后,我走向小柴。 「老师……」 小柴蹲在道场的一端,正将白色胶带贴在地上白线磨损的地方,做应急处理。 「……嗯,怎么了?」 「我想请问老师一些事。」 「嗯,什么事?」 「是西荻的事。」 他起身,并把美工刀收进运动外套的口袋里。 「……西荻的什么事?」 「昨天提到她的旧姓,那是怎么回事呢?」 「嗯?……那种事为什么要来问我?」 「老师不清楚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这还是问本人比较好吧。」 「我就是不想问本人,才来问老师的。」 接着,他伤脑筋地皱起眉头。 「……那种事是家庭因素,也就是私人问题。不论是指导老师还是教师,都没有立场随便说。」 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 「那,请至少告诉我是哪个汉字。」 「……汉字?」 「ㄐv一ㄚㄅvㄣ的汉字,怎么写。」 他那气色很差的嘴唇,弯成ㄟ的形状。 「……ㄐv一丫是龟甲的甲,ㄅvㄣ是原本的本。」 果然是甲本吗? 「确实是那样写吗?」 「是啊,不会有错的。」 难道就是她了吗? 「她该不会有在国中部的妹妹吧?」 「没有……她有个姐姐就读这里的三年级,在学校里满出名的。」 「她有练剑道吗?」 「没有……她没有练剑道。」 那就确定了吗?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但是当我低下头,正要离开时,被他叫住了。 「矶山……你才刚加入社团,为什么显得那么急躁?」 「没有啊!」但感觉好像不是用这三个字就可以结束的了,小柴双手环抱胸前,一直盯着我看。 「……我并不想否定你。看你在这种不是正式比赛的场合,只要能打就不断攻击,当对手心力交瘁时给予最后一击……当然,我也不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地展现自己的力量,也不认为那就是你的全力。去年全国国中组的决赛……我也在场,那的确是一场很棒的比赛。尤其你的技巧是超乎他人的优秀。我觉得那个判定对你来说,真的是运气不好。你绝对没有输掉,而且如果再打一次,你获胜的机会很大。也就是这样,我才试着推荐你入学。」 可恶,你到底想说什么? 「都到这个程度了,我想这种事就算没人告诉你,你也知道,所谓剑道,打从根本就不是夺取胜负的运动。剑道是……」 「精神的修养、人格的修养……锻链身心才是第一要务,是吗?」 小柴没有说话,而是仿佛想要看透我的内心般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还真没那个必要,我如果想知道,就会说。 「……如果您认为我的剑道是邪道,那也没关系。总之,我现在只想着要斩了对手。无关输赢,只是斩或被斩……我认为那就是使剑之道,是兵法的本质。」 小柴更加深了眉头的皱纹,下巴朝旁边比了一下。 「斩或被斩,这是属于内层的问题,剑道的世界观是更加宽广的。」 「问题是内或外吗?我认为只有在这条路上继续前进,才能抵达在前方的『空之境地』(注:空之境地,宫本武藏于《五轮书·空之卷》中叙述的概念,为除去一切杂念的状态。)」。 短促的叹息。我不记得有做过什么令人讨厌的事,但也不想讲输别人。 我再次低下了头,但小柴依旧不打算罢休。 「矶山……你,懂输家的心情吗?」 这人在说什么啊?我可是在全国国中组比赛中败阵,尝过了无比的耻辱啊。 「用你的方式说……就是被斩的人的心情。」 所以说,我也是被斩过的人啊。 被那个西荻,那个东松的甲本。 「不懂吗?」 「……如果是一般人的程度,我懂。」 「当你输的时候,是怎么理解的?怎么认为的?」 这还需要问吗? 「……下次要斩回来,只有这样。」 小柴紧紧咬住了牙。 我们就这么互相瞪视了好一会儿。 期间,有好几名社员说着「不好意思先回去了」,然后离开道场。 不知是不是西荻,这时我的余光瞥见一名留下来的社员,正从另一端偷偷地往这边瞧。 在小柴没把目光移开之前,我也不能。要是在眼神上输了,就一辈子都赢不了那个人。 「……你甚至没有受挫的心吗?」 我已经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了。 心如果挫败了,就再也无法战斗了吧,那有什么价值呢?打造一颗不会挫败的心,不才是武道应该遵守的吗? 我没回答,接着小柴撇开了目光。 「在你的眼里……所谓悔恨的泪水,大概只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吧。」 小柴留下这句话后,转身走向出口。 等那背影从视线中消失,我才跨步走向更衣室。 湿淋淋的剑道服已变得冰冷,但我的内心深处却缠绕着如熔铁般的炽热。 我心想,这里果然是敌国。 8 我有认真做 等我换好衣服,矶山同学和小柴老师还在讲话。 不管我抱持多么乐观的想法,都感觉不出他们之间的和谐,但也不是矶山惹老师生气的感觉。 他们在说些什么呢? 我稍微等了一下,但因不想被人认为是偷听,于是离开道场到外面,在体育馆的玄关等待。 先走出体育馆的是小柴老师。 「啊啊,西荻……」 他一脸沉重,而且看起来有点悲伤。 「……刚才,矶山问我有关你旧姓的事。」 矶山为什么要问旧姓的事? 「你和矶山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 「没什么事……」 「她莫名地焦躁。你们吵架过吗?」 「没,没有,昨天还是一起回家的。」 老师的头歪向一边。 「……你们同班?」 「不同,我是b班,矶山同学是c班。」 「这样啊……我是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不过……你尽量多注意她一下吧。还有,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就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 于是老师离开了体育馆。 我再次回到道场,在更衣室门口等着。其实,同样是女孩,就算我现在走进去也没关系,但我已经换好衣服,而且我觉得更衣时有人看着很讨厌。 两、三分钟后,矶山同学走了出来,依旧背着般若的竹剑袋。 一起回去吧。 我的确想说出这句话,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因为眼神,矶山同学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我们两人沉默地看着彼此。 这、这种难熬的气氛是怎么了? 矶山同学慢慢地转身,面向我。 「你……说过自己曾参加去年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吧?」 语调异常地低。光是听到这声音,就觉得肚子要痛起来了。 「啊,嗯……我说过……有参加。」 「我是桐谷道场的矶山。」 呃,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 「咦、啊……什么?」 「果然已经不记得了。」 她的眼睛更加凶狠地眯起。 「如果你明明记得却装傻,我就打算真的把你杀了。不过既然不记得,那也没办法,只能说我展现出的是一场让你忘记的战斗,不好的人是我。这点我承认。」 等一下,这是讲哪件事啊? 「……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我怕得不敢点头,可是我真的没印象。我尽量轻轻地点了点头。 矶山同学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吗……其实我也参加了那场比赛。不过不是用保土谷二中,而是桐谷道场的矶山……说实话,我只把那种比赛当作消化比赛,觉得自己拿冠军是理所当然。不过,我却大意地在第四轮输给你……」 啊,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输给那个东松学园的,甲本选手。」 惨了,我的确曾经偶然赢了一个感觉非常强的选手,而那个人的名字好像就叫矶山。 「那、那个……对不起,我……现在想起来了……」 「嘿,那还真是谢谢了。你想起来了啊,那就代表没有完全忘记罗。」 「嗯……应该说我在那天的第一战打赢了,是我第一次在对外比赛中获胜,所以整个人轻飘飘的。那天的事整个乱成一团,我自己都有点不太清楚了……」 矶山同学面无表情地抬高下巴。 「那么,你还记得从我身上拿下的一支是什么吗?」 呃,那个就—— 「……是击面啊。是个正直到愚蠢、笔直的正面击打。我只有在当元立或是小时候,才会吃下那种击打……欸,你那个正面击打是怎么做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做的啊—— 接着,矶山同学朝着道场一端的防具柜走去。 在两个大柜子之间,有个像伞架的竹剑架,矶山同学从里面选了一把竹剑。 「接着罗……」 她从比远间更远一点的地方丢出,只见竹剑直挺地向我飞来。因为不能让竹剑摔到地上,我马上伸手接住,但这好像反而造成了一个不得了的状况,让我感到非常害怕。 「试试看。」 「呃……试什么?」 「那时候的正面击打啊。」 「可是……」 矶山同学也从自己的竹剑袋里拿出一支竹剑,并迅速地装上剑锷。 「……哪,试试看吧。」 接着直接做好构持。仔细一看,矶山同学仍然光着脚。 「不要啦,因为……」 「正面击打。只要给我最强势的一击就好了。」 她轻挥着剑尖,诱导我。 「……来吧。」 不好吧,又没戴头盔。 「……喂,我叫你过来啊!朝这里尽情地打入一记正面击打啊!」 她用食指比着自己的额头。 「……那种事我做不到啊。」 「没什么好介意的,我说可以就可以。」 「才不可以啦!应该会很痛吧!」 听我说完后,她的嘴角上扬,大胆地笑了。 「……嘿,看来你非常有自信嘛,认为出手一定会打中吗?难道我是那种程度的对手吗?」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 「那就过来啊!尽管上!」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 「……什么嘛。你如果不来,我就过去罗。」 不行,不能那样,绝对不可以。 「我、我知道了……我打,我会打的。」 总之,我也把袜子脱掉了。可是,我还是很迷惑。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很难过,心脏好像真的要爆炸了。可是,如果我不打,就会被她打。不行,那是最不可以发生的事。 没办法。我、我要上了。 「……面——!」 我基本上按照平常那样,确实地做出正面击打。太好了,矶山同学用竹剑完全接下了。可是—— 「你这家伙瞧不起我吗?」 我被她用目前为止最高段的白眼给瞪了。 「呃,可是……」 「你少耍我!」 「噫!」 她突然拨起我的竹剑—— 「些啊!」 我反遭受她的正面攻击。我虽然勉强受击,但并没有就此结束。 「唔啦!」 击面、击腹、面连击面、击手、击腹、击手。 「等、等一下!」 「给我构持好啊,混蛋!」 就算你要我构持住,但是被这样子打—— 「给我用脚,脚啊!」 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 「别这样!」 「那就给我打过来!」 「不要,别这样啦!」 「给我认真点!」 「我不要!」 「西荻!」 这一瞬间,矶山同学看着我的右腹,但也有可能是欺敌战术,然后击面。 我马上举起左拳,为了同时护住面、手与腹部,我把竹剑倒往反向。 但那其实是个诱导。 「你这小鬼!」 矶山同学的竹剑闯入我毫无防备的左侧腹,然后顺势一斩般,重重拔击而过。 逆胴—— 这是我第一次没穿防具被人打到。 已经不只是痛而已。肋骨快断了。浑身在刹那间冷却了。总觉得,好想吐。 我蹲在原地,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落在原木地板上。被打落的竹剑,则仿佛逃离我身边似地,朝着对面滚去。 那把竹剑碰到矶山同学光着的脚尖之后,停了下来。 「站起来。」 不会吧,这—— 「你可是赢过我的人啊!你的力量应该不只这样,给我起来!起来认真战斗啊!」 好奇怪,这个人难道,疯了——? 「西荻!」 她咚地奋力踩响脚下的地板。我缩起身子,可是不晓得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这让我很害怕。我不经意地,抬头看向矶山同学。 「总算有那个意思了吗?」 不对、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站起来啊!起来朝我打过来啊!」 「等、等一下……」 我坐在地上往后退,稍微拉开距离。 「那个……如果说,我曾经赢过你的话,那大概……只是碰巧而已。」 紧接着,她那无所畏惧的笑容又再度浮现。 「……我才不会被碰巧的正面击打给打中。而且,那记正面击打的确很有力道,充满了气势,相当认真。才不是你刚才那种软绵绵的击面,是个能把我的头劈成两半、结结实实的击面。」 她站着用剑尖指向我。 「听好了,我再说一次,你赢了我,然后我现在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赢我的。」 痛楚、恐惧,以及不知名的东西……又令我的眼泪满了出来。 「那个……我不知道啊……刚才我也很认真打啊……还有前面的练习我也都很认真。可是,我还不是敌不过你,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啊?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真正的差距啊!虽然你说不对,可是在市民比赛那一次,的确是碰巧啊!只是偶然而已啊!」 「才不——对!」 矶山同学用剑尖敲打地板。 「刚才在社团活动里的,根本就没认真!」 谁?矶山同学吗? 「……既然你没认真打,我还是输了,这不就表示我很弱嘛!」 「不对,不认真的人是你!刚才的练习,你根本就不认真!」 这算什么? 「我都说已经很认真了,自己说的会有错吗?我一直都很拼命啊,都很认真啊!」 「不对!你没有认真,至少跟那个和我交手过的东松的甲本不一样!」 我受够了。 「那种事谁知道啊!」 我顺势用手敲地板,手上的痛楚连结到被打中的侧腹,原本快要停止的泪水,又开始掉落。 「……那种事……谁知道啊……」 这次矶山终于把剑尖从我面前移开。 她拿下剑锷,捡起被扔到地上的竹剑袋。 「我知道了,今天先到这里。」 我不禁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用手背擦掉眼泪。 「不过……明天我一定会让你认真起来的。如果明天不行就后天,还是不行就大后天。懂了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居然擅自就—— 「那我先回去了。」 对我来说,这句话才叫耍人,不过,我的脾气也没好到被人这样对待之后,还说要一起回家的地步。 我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待矶山同学离去。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产生如此难堪的感受。 等我回到家时,侧腹的疼痛已几乎消失。肋骨看来没断,自己这副莫名耐操的身体,真是让人厌恶。 「……我回来了……」 「啊啊,你回来了。」 姐姐坐在一进门的餐桌旁,脸上敷着绿色的美容面膜。母亲则坐在她的对面,不知是在记帐还是什么的。 「今天好晚呢,辛苦了……唉,你怎么了?」 不愧是母亲,我一点点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哭过了?」 「……嗯,一点点。」 「练习很严格吗?」 我不过是摇摇头,就觉得又快要哭出来了。 「……那个,有个奇怪的社员,和我同年级……我好像去年碰巧赢过那个人,结果,我就被她记恨了……我又没有穿防具,结果被打到这里……」 「天啊——!」 母亲突然变得很激动,让人招架不住。 她说着:是哪个同学?她怎么打你的?从背后攻击你吗?这种事在高中常发生吗?练剑道常会有这种事吗?不要再参加了,别参加那种粗暴的社团活动了。 「来,给我看一下……唉呀,已经变紫了。真是的,这要是在脸上就糟糕了。别再练什么剑道了,那本来就不是女孩子该碰的东西。我以前不就说过了嘛。」 但是,在被妈妈说得这么夸张之后,我反倒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至少我还没想到要放弃剑道。 「没……没事的,我会再跟那个女生好好说看看,我想一定是哪里误会了。」 我一说完,姐姐就笑了出来,是那种不会让面膜裂开的平稳语气。 「你啊,真——的是好人耶。被人用竹剑打了,还说可能是误会……真不愧是爸爸的女儿啊。」 这让母亲不得不用斜眼瞪姐姐。 「别说了,绿子,不可以说爸爸的坏话。」 不过,姐姐也不是会轻易让步的人。 「唷,妈。我只是说人太好而已,没什么不好的意思喔。」 「听你在说谎,你的本性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老花眼度数深到可以看见幻觉了?」 这两个人一旦斗起嘴来,就要很久。 总之,我拿着医药箱,回到自己的房间。 是的,我家没有父亲,他在去年春天离开家后就跟妈妈离婚了,所以我从父姓的「甲本」改成母姓的「西荻」。 我父亲以前是一间小工厂的老板。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他技术能力很高,工厂在地方上算是相当知名。 好几年前,父亲不知开发出了某种技术还是材料,能够用很低的成本制造手指静脉辨识系统什么的,总之就是那类的精密仪器,并且卖给知名厂牌。但是,那也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制造方法被对方取得,我们的收益变成零。于是,父亲在工厂人们的声援下,向对方提起诉讼。结果,败诉使得我家一瞬间变成穷光蛋,我和姐姐也被迫停止从小学习的日本舞蹈。 后来父亲变成嗜酒的茧居族,那真是最糟糕的时候。 幸好,曾经是绘本作家的母亲,当时正好有作品被改编成动画;母亲的这笔收入救了我们,让我们不必放弃上学。如果没有那笔钱,我们根本无法上私立学校。 可是,伤脑筋的是父亲。 母亲重拾绘本作家身分,但这半调子的成功,却一点也不好。 「切,都是我的错嘛……唉……真难看啊。」 父亲整天都在喝酒、哭泣。而且,生长于博多的他只要醉了,就会有博多腔变重的倾向。我曾经开玩笑地模仿这腔调,结果惹得母亲大发雷霆。 看到父亲这样沉沦,母亲打算用激将法,拿出离婚协议书,想不到反而让父亲气炸了。 「要我出去是吧……好哇,我就出去哇!」 父亲拿着协议书,眼眶泛泪地走出家门。 之后母亲一查,发现离婚真的成立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慌乱。 为了避免只有母亲是「西荻」,而我们姐妹俩依旧是「甲本」所可能造成的困扰,我们赶紧前往区公所和家庭裁判所,让我们姐妹两人的户籍也脱离「甲本」。 离婚成立后,父亲就下落不明了,但还是对这个家庭有些不舍的样子,手机没有解约,也曾几次在这附近看到过父亲。姐姐说这是「暂时离家出走的暂时离婚」。 姐姐就是这样的个性,这场离婚戏码完全没对她造成冲击,甚至还因为觉得西荻这个姓比较时髦而高兴。 母亲没想到父亲居然会信以为真,对她来说,感觉大概是「做过头了」和「这人太没出息了」各半,另外似乎还有「为什么我得变成离婚一族啊」。 至于我—— 嗯,打击还满大的。不过与其说是因为离婚,或许应该说是因为父亲消沉的程度吧。 父亲被人抢走了技术,心情低落,但是当他抱持着「我要起诉罗!」「要打赢官司喔!」的心情时还好,败诉后就变得更加不振,成了茧居族。幸好他不会行使暴力,但也更让他掉入无比深渊。 所以,我觉得胜负很可怕,也尽可能不想用胜负的价值观去看待各种事物。 输了就完了,成就全没了——那样实在太悲哀,而被这种想法攫住的父亲非常可怜。 父亲现在不晓得在哪里、过得如何?希望他不要变成流浪汉。 9 下克上 输给那种货色的难堪、想要击败的敌人竟只是幻象的空虚感,以及任由激情肆虐而动手打人的自我厌恶,都令我的脑袋几乎要炸裂。 回到家时,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幸运的是母亲因为身体不舒服,准备好我的晚餐之后就回房休息。我吃下她做好的食物,收拾完餐具,也难得地毫无锻链体能的意愿,洗过澡之后就睡了。 隔天,我和西荻在班级前的走廊擦身而过。我感受到她有话想说的视线,但我没有搭理,却也让自己的自我厌恶感与烦躁感更为加剧。 放学后,我一如往常地前往道场。 位置稍低的竞技体操场地,已有好几名学生正抬出垫子或搬着平衡木,但剑道场还没有半个人到。 我在更衣室换好衣服,穿上腰垂和护心后,再次回到道场。在这里,我又碰见了西荻,她和同班的久野在一起。 「啊,矶山同学……」 我还是没有搭理她。在贬责自己度量狭小的同时,我也对自己束手无策。 当我在角落练习挥剑时,社员陆陆续续地来了。之后在村滨社长的指挥下,全员集合到中央。接着是热身运动、挥剑练习等。我一面对这散漫的气氛感到厌烦,一面告诉自己现在只能在这里练习了。真是怀念桐谷道场那有如利刃般的氛围。 整套练习结束后,小柴也到了。大家排好头盔,退一步整队。正坐,冥想。 「……停。」 我们顺着村滨的声音睁开眼睛,小柴就正坐在对面。 「向老师敬礼。」 「请多多指教!」 西荻站在久野旁又隔一个人的位置,如果照这个排法,练习时间应该不会和我碰上。算了,这样也好,等时机来临,一定还会再战的。 小柴的练习安排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内容。 挥竹剑时支撑点的矫正;击打后不是将左脚缩回,而是自然地如追赶般展开身体的方式等。不过,每种都不是马上衔接击打,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必要的练习。 「矶山,在击打的瞬间要注意右脚的重心。」 「……是。」 我知道他的意思,也了解要尽量把体重加成到竹剑的动作上。可是,这实在不适合实战,至少对我的战斗方式是无意义的。我就算不那么做,也能打出十分强力的击打,并控制重心。 「对,西荻,就是那样。」 西荻似乎很适应这种练习型态,按着老师的指导内容,照表操课。 话说这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剑道的?感觉不像是从小就开始练的,因为一切都还在基础阶段,没有建立自己的习惯,也没有自己的特色。 「不论挥的幅度大小,最后都是一样的。不能直接奋力斩向对手,而是在打中的瞬间用左手内侧这样握。这里……懂吗?应该看得见吧,这边。」 实战的打法应该是每个人自己在实战中学会的吧。一视同仁地将自己的打法或是别人的打法教授给学生是行不通的。 「矶山,我说右边应该再轻一点,就是在探出去的时候让力量放松。」 「……是。」 你不如在提醒我之前先踹我一脚,这样我还比较容易理解。 「没错、没错,西荻。很好、很好……你吸收得很快嘛。」 真是散漫到令人火大的练习,难道就不能更「咻!喀!啪!」吗? 最后同样进入比赛练习,今天是以三分钟三支决胜负。 「今天采取挑战赛方式。」 又是将所有人分成一军和二军,由下位者自愿向上位者挑战。当然,照之前的结果,我被排入一军。 「那么,谁想和村滨交手?」 许多只手举起。 「那就……平田。下一个,谁想和河合交手?」 又有许多只手举起。 「那就久野了。」 其中也有完全没人举手的,就像我。 「那么矶山和东野……之前交过手了,那就和田村吧。」 所有人的对手决定好之后,比赛就开始了。 西荻的对手是副社长野泽。 「哈——!」 「咿啊!……呀!」 我终于可以好好地观察西荻的构持了。 果然是非常遵守基本动作的构持——将背挺直,放松双手的中段。迎上前时从腰先动,剑尖指向对手喉咙,左脚脚尖放在对准右脚跟的位置,两脚间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 野泽上前时,西荻并不是单纯地退后,而是同时横向移动以制造出距离,令人直接产生她很厉害的感觉。为什么昨天和我交手时不用这样的移动方式?我实在不认为那种状况有必要保留实力。 双方几次竹剑碰弹后,野泽上前紧黏住西荻。剑锷相推后是退击面,但是西荻沉着地拨开,再次制造出距离——她真的很遵守基本,但也渐渐让人觉得她并非没有自己的特色。 她给人一种白色的印象。 西荻用触击手迎向再次上前的野泽。不过,她被看穿了—— 「面!」 让野泽拿下了一支。 野泽大概认为自己已经抓到了这场的步调,只见她改由从远间不断地击打。西荻退后时,野泽就靠近。这状况持续了好一阵子,可是—— 「腹!」 西荻趁着野泽不知道是击面还是击手的时机,击出了一记拔击腹。那穿过对手竹剑的拔击,在我看来做得十分漂亮。上半身的姿势没有偏差,容易不小心放开的左手也依旧紧紧握着剑柄,嗯,依然守住了基本动作。 不是很能打嘛。 一股麻痹感顿时从我的臀部往背部窜升,直冲脑门。 东松的甲本绝对不是幻影,她果然就是西荻早苗。这让我感到很高兴,但心中依然焦躁。 为什么不用这种积极的态度和我战斗呢? 这让我怎么也无法理解。 第三支没有分出胜负,两人战成平手。能和去年的副将打到不分轩轾,算是很值得称赞了。 隔了三组之后,轮到我和田村交手。她好歹是去年全国比赛的前十六名,绝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对手。力道和速度都无可挑剔,不过,战略上还是有破绽。 我先从正面进攻,击出好几下擅长的击面之后—— 「手!」 令她抬起手腕,拿下一支。 我应该没和田村在正式比赛中对战过,虽然记忆中曾看过她的比赛,但也没留下什么印象。 第二支有一点难拿下,但我在一来一往中用击面打中。 「胜负已分!」 这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由于一轮结束后还有时间,于是换成由上位组与下位组各自与自己组内的人交手。 「谁要和村滨……」 「我。」 我用一种让任何人都无法插嘴的气势,第一个举手,接着单膝跪地,但小柴似乎还在犹豫,于是—— 「我想和她交手。」 我拿起竹剑起身。 「那……好吧,就矶山。」 顺利取得再次和她对战的机会,当然,这次我要还清之前的债。 所有的组别都决定好之后,随即进行我和村滨的比赛。 村滨很高大,却很迅速;兼具力量和技巧,是属于最难缠的对手。 「开始!」 为了提升气势,我先和她激烈对打。我的击面擦过村滨的面金,而当她的击面朝我的头挥下时,被我躲过而落上右肩。说实话,非常痛,但也让我感到高兴。这个人果然很强,值得打倒。 剑锷相推后我被弹开,之前就是在这一步没走好而吃了一记击面。今天我多退一步拉开距离,同时重新构持成比中段稍高的姿势,使得村滨放弃追击。 彼此重新调整呼吸。 互相牵制对方一阵后,这次由我做出击手。我的竹剑被拨开,然后被击面。我用竹剑受击并向左移一步后,马上又来了一记逆胴。我的竹剑跟不上,于是逼上前使那记击打偏离。二度剑锷相推。我被压回来,接着是手连击面。我回以击腹,可是歪了。我马上回过头,为了接下来应该会过来的击面而举起竹剑,就在这瞬间—— 「腹!」 村滨的竹剑击中我的右腹。 混帐,被打中了。 「第二支!」 应该已经过了两分钟。 不妙,这样下去我又会输。 村滨的确是个厉害角色,拿下一支后也完全没有松懈,甚至更加强攻势地朝我攻击。不论是碰体或每一记击打,都不断使出十分严厉、用尽浑身力量的攻击。 那我也不客气了。 进行到剑锷相推时,稍微互相压迫了一番。她一直没照我预料地压过来,但这也表示我的黏人赢了吧。村滨的竹剑和右拳突然挣开,绕向我的右手背。 有机会! 我故意在剑锷和右拳之间制造空隙,并做出一个钩,箝制住对方的剑锷。我只要将手腕反转,就能固定住对方的手腕。 我直接压过去后被回压。此时我不抵抗,而是干脆拉了她一把。 「……啊!」 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村滨的身子摇晃而被吓了一跳吧。 还没呢,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呢! 我用左手肘抵住村滨展开的右手肘。 村滨从头盔里发出威吓,但我依然毫不在意地绕过她的手。 如何,会被我折断喔。你要是继续站着,右手臂可是会被折成两段喔。 我又压过去一下并且放手,接着同时间—— 「嗯面——啊!」 在我向后跳开的同时,用尽浑身的力量给村滨的头顶一击。 「……面。」 小柴举起手,但紧接着—— 「时间到。」 传来计时人员的声音。 「分开。」 我们回到起始线,蹲踞后收起彼此的竹剑。但是,村滨似乎很不满。 「……喂,怎么了?」 村滨没有捡起从手中掉下的竹剑,只是按着右手肘,蹲在原地。 小柴与好几名社员跑向她。 「……我没事。」 从面金的缝隙里传出她含糊的声音。 放心吧,你的手没断,顶多是扭伤罢了,只要贴个酸痛贴布,很快就会好。 「矶山……」 小柴起身面对我。 「是,怎么了呢?」 我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刚才你是故意的吗?」 「……啊?什么事?」 「你在剑锷相推时使用了立关节,对吧。你是故意的吗?」 噢,你有看到啊?那我要对你改观罗。 好几名社员惊讶地说着:「立关节?」 「我不是很清楚老师在说什么?」 有哪个笨蛋会承认自己动了这种手脚。 「……剑锷卡住时,我向后拉开,结果村滨选手的手肘刚好伸展开来。我压了一下后推开,之后趁她调整好姿势前击面。我觉得只是这样而已。」 小柴的表情绝对不是认同,但他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大大叹了一口气。 「……是吗?下次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形,记得先把钩住的地方放开,不要再做出直接压向对方这种危险的动作……懂了没?」 我说着「我知道了」,并低下头,也向村滨说出「对不起」道歉。 当然,虽然我把头低下来,但我可不是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事。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这就是所谓的兵法。这中间并没有对错。 有的只是生和死、斩或被斩,如此而已。 我从来不用便当盒和筷子,午餐一定是用锡箔纸包覆的饭团与腌渍物,因为可以直接丢弃,非常方便。这不是母亲偷懒,而是我的要求。 为人应不好美食。 这也是新免武藏《独行道》里的一项。 这一天,我也是边看书边吃午餐。不过,我可不是在看小说之类的。 而是《五轮书》,分成<地之卷>、<水之卷>、<火之卷>、<风之卷>、<空之卷>共五卷,是宫本武藏写下其毕生兵法总结的名着。每卷尾声的后记里,都署名「新免武藏」,所以我基本上不说「宫本武藏」,而是「新免武藏」。 吃完午餐后,原本拿饭团的手换成握铁哑铃,而拿书的另一只手则继续拿着书,继续看。这就是我最近两年渡过午休的方式。 「……你在看什么?」 背后突然冒出这句话,我赶紧回过头。 太大意了——我可完全没发现你呢,西荻。 「干嘛,太卑鄙了……居然从人家的背后冒出来。」 其实我认为从背后袭击也是一种手段。 「卑鄙……我又没有打你或是偷走你的什么东西吧。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呜哇!」 她坐到我的旁边,似乎终于注意到我另一只手拿的东西。 「什么啊,你还做这种事喔?」 「是啊,只要有机会,上课时也会练。」 「老师没生气吗?」 「不,之前我在下面偷练时,『磅』地撞到桌子,就被骂了,这东西差点被没收掉,还是我哭着道歉才拿回来的。」 西荻笑了,简直是把我当成一般的朋友看待。我也很平常地和她聊天,不过说哭了是骗人的。 「……你读得好仔细喔……有趣吗?这本《五轮书》。」 我倏地把书阖上。 「这没什么有趣的,只是心态问题。」 「唔……借我看一下。」 其实我不太想让她碰这本书。 「……什么啊,都破破烂烂的了。」 「住手,别翻这么快,会坏的。」 「你读了很多遍?」 「是啊,所以要更小心。」 「唉……掉页了耶。」 所以我叫你住手啊! 「还给我……啊啊,又得买新的了。」 西荻突然夸张地双手高举万岁的姿势。 「咦咦——!买一样的?」 吵死了,大家都在看了。 「买不同出版社的啦。」 「可是,都一样是《五轮书》吧?」 「翻译和解说会不一样啊。」 「嘿……真是狂热粉丝呢。」 这说法这让人不舒服。 「啊,不过《浪人剑客》我在朋友家看到第三集了喔!」 喂,给我全买回去看啦! 「矶山同学也看过吗?」 关于武藏的书,我还看过吉川英治的原著,以及司马辽太郎的作品与藤泽周平写的短篇。 「是啊,嗯……不过从二十一集开始,标题题字的字体换了,让我有点失望。」 「唔——哇!愈来愈像个狂热粉丝了!」 我就说那种讲法很让人火大啦! 「……矶山同学,你该不会是武藏御宅族吧?」 啥? 「你、你居然说什么御宅族!」 「呀哈哈!」她张大嘴笑着。 「讨厌,原来矶山同学是这种人啊。」 「可恶,我要扁了你这家伙!」 「你又来了。讲话要是太粗鲁,会被小柴老师骂喔!」 要是会怕一个指导老师,我还当什么剑道家。 接着,西荻突然小小地吐了一口气,露出微笑,仿佛已经忘了不久前没穿防具被我打的事。 「可是,怎么说……我放心了,矶山同学其实也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嘛。」 啊啊,真教人生气,非常地生气,你的每个用词都让我很火大。 「总之,不要老是那么带刺,开心地参加社团活动嘛!刚才我还碰到了村滨学姐,她的手肘似乎没有大碍,而且也不生气了。所以……好不好?」 然后,她慢慢地把嘴巴靠近我的耳朵。 「……你,其实是故意的吧。」 她轻轻地用刺激人的声音说道,然后又马上露出微笑。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帮你保密的。好不好?所以你别再做那种暴力的事了喔!」 她留下这句话,裙子一摆,离开了c班。 只是,她那是什么语气啊! 真教人生气,太生气了! 10 也许不擅长直接叫名字 说到新年度一开始的比赛,就属关东大赛团体赛的县预赛。 报名日期是后天,社团为了编组新的队伍,不停地反复进行测试社员实力的比赛。 「矶山,大森……开始!」 自从那天以后,我感觉矶山同学就比较安分了,似乎把心思全放在打出漂亮的比赛上。不过她本来就很有实力,拥有绝对足以入选的战绩。既然如此,当初就不用做那种事嘛。 「胜负已分!」 她赢了大森学姐。大森学姐是去年的候补选手,矶山同学既然以两支赢她,应该是确定入选了。 「下一组。河合,西荻……开始。」 这位二年级的河合学姐,是连矶山同学也说很强的选手。我根本不可能赢过她,但我还是会用挑战的心情努力的。 彼此提高气势,计算距离。 我很喜欢河合学姐的构持,因为给人一种漂亮的感觉,而且动作干脆,有股俐落的气息。 「喀、喀。」她不断拨弄我的剑尖,然后直接咻地攻过来。虽然不知道是击面还是击腹,但我移向右边闪避这两种攻击。 好险!似乎是击腹。如果往左移动,搞不好就来不及了。 不过,这种一来一往的紧张感正好,不知何时会遭遇攻击、揣测着对方手部动作等,都令人兴奋得颤抖。如果是对手胡乱打过来,自己也随便打回去,然后刚好击中手或面,就不觉得好看了。 我还是喜欢能确认自己成长状况的比赛过程,也很高兴能遇到这种对手。和这种选手交手,会让我觉得就算输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自己的成长,以及确认有所进步和实际体会。 「手!」 虽然现在我用击手拿下一支,但是整个过程里,我构持得非常久,也做出了好几个只差临门一脚的击打。我现在是白色,而老师的白旗也好几次一颤、一颤地差点要举起来。只要想到去年的我,就会觉得自己成长很多,毕竟河合学姐是去年校际赛亚军队伍的先锋。 「腹!」 看吧,从我身上拿回去一支了。 一对一的对决,接下来是—— 「得分!」 第三支就将决胜负。比赛时间一样是四分钟,不过应该已经过了三分钟左右了吧。 即使被学妹拿下一支,也不改变战术,就这点来说,我觉得河合学姐真的很厉害。这样的「不动心」正是我应该定为目标的境界吧。 我用右移步闪过感觉像击手的攻击,应付转向钻进来的竹剑,并退后半步,随之而来的是对手面连击面的击打。原本以为她接下来会攻击腹部,但似乎还是击面,我只好上前做出剑锷相推。 我被用力地推了一下,于是直接退开,河合学姐也退后了。我喜欢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这种彼此间建立的「先分开吧」的理解,好帅! 我们暂时多退开一些,拉大距离。我感觉接下来的一击就将决定胜负,但会如何呢? 「喀、喀。」河合学姐的剑尖上下移动着,但绝对不能上钩,那不过是诱导。 下次举起时会打过来吗?我才这么想,学姐就在剑尖垂下的时间点攻过来了,好可怕! 「手,喔喔喔——!」 我以为是击腹,结果是击手。不对,是从击面来的吗?不管如何,我都上前应击。现在河合学姐的竹剑倒向我的右侧。 这么一来,有——机会! 「腹!」 往右腹的退击腹。呜哇,打中了!快逃! 「……喔喔喔喔——!」 为了不让残心被干扰,我赶紧退后、退后、退后,将距离拉开。 「腹!」 太好了,白旗子举起来了! 「……胜负已分!」 噢噢,大家都在为我拍手喔!除了矶山同学。 我最近的状态好像还满不错的。 「西荻学妹……」 正当我在等待下一场比赛时,被人从身后叫住。是河合学姐。 「是。」 「你以前真的没什么比赛成绩吗?」 从面金缝隙显露出来的眼神非常温柔,语气也很平稳。 「是的,没有。我最好的纪录是市民比赛的前八强。」 河合学姐轻轻一笑,美丽的红唇拉成一线。她应该是社里第一美女,算是我最仰慕的学姐吧。 「真是教人难以相信……你的动作很难看穿呢,或者应该说当我回过神来时,你总是在别的地方,站在我没料到的地方……我有这种感觉。」 「啊……是那样的吗?」 虽然我没什么感觉。 「欸,你和我交手时在想什么?」 「咦?什么想什么?」 「就是你有想着要赢过我吗?」 嗯,这个嘛—— 「我大概……没怎么在想吧。」 糟糕,我刚刚也许说了非常没礼貌的话。 可是,河合学姐完全没有不悦的脸色。 「……果然是呢,因为你让我有那种感觉。」 「是这样的吗?」 「嗯,像是杀气、干劲之类的,都让我完全感受不到……还有声音,虽然会发出来,但那也不是『我要上罗!』的声音。」 啊啊。说到声音,国中时总是被其他人说像耳鸣且软弱无力,不过北岛老师却支持地说:「如果那能让对手失去力量的话也不错」。 「啊,的确……我可能没有杀气吧。」 「真的没有呢。」 她嘻嘻地笑着。河合学姐真的就如她的名字般可爱(注:「河合」和「可爱」在日文里的发音相同。)。 「可是这样不行吧?还是要有些杀气。」 「不会啊,这样也不错喔?只要能赢就好。我觉得你只要照自己想的去做就可以了。」 「这样……啊,谢谢学姐。」 入选出赛队伍的前几个名额几乎已经定案了。最厉害的是村滨学姐,野泽学姐第二,接着是河合学姐和大森学姐。然后再加上矶山同学,剩下还能登记两名候补,不晓得我能不能被排进去?可能有点勉强吧? 虽然我刚才赢了河合学姐确实是很厉害的事,但是之前我输给了东野学姐和久野同学,所以我能不能入选还是未定数。其他的候补人选有三年级的宫田学姐和古田学姐,以及二年级的上原学姐和一年级的田村同学。不管怎么想,我都不可能超过这些人。 一如所料,隔天由我和她们四人进行循环赛。 我赢了田村同学,输给宫田学姐,跟古田学姐和上原学姐平手。结果,上原学姐以三胜一平位居第一,田村同学因二败二平落选,古田学姐和我一样,宫田学姐则在我们之后。 隔天,即公布了入选关东大赛团体战的成员。 「主将,村滨。」 「有!」 这是理所当然的。 「副将,河合。」 「有。」 嗯,这种稳定的位置很有河合学姐的风格。 「中锋,野泽。」 「有!」 喔喔!得点选手!野泽学姐排正中间啊。 「次锋,大森。」 「有!」 嗯嗯,那这样的话—— 「前锋,矶山。」 「……有。」 没错,就是这样。矶山同学果然很厉害。 「候补是上原。」 呜!只剩一个名额了。 「……还有西荻。」 在这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变成了被人摇过的汽水,「咻——!」地往上窜,这种喜悦,就和我在跳日本舞蹈时被说「下次试着跳『藤娘』(注:藤娘,歌舞伎舞蹈里的曲目之一,至今仍颇受欢迎,也是日本舞蹈必跳的一支。是曲名,亦是角色名称。)吧」一样。 「太好了,西荻学妹。」 旁边的河合学姐拍了一下我的护心。 「啊,有……真的,非常谢谢。」 不过,我的高兴也只有一瞬间,因为吉田学姐、宫田学姐、田村同学没入选,一股充满歉意的心情随即涌上胸口。的确,在这几天的对战中,或许我给人的感觉还不错。可是,今后能不能一直以这种状态走下去?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反正只是候补,基本上不会真的参加比赛,只是多少还是要有些责任心的。我必须变成一个不会有愧于落选人的选手。 嗯,这下得稍微把皮绷紧一点了。 「有时候一起回家吧!」我对矶山同学说道。 我想她既然被选为参赛选手,心情应该不差。而且,在我说了「别再做那种暴力的事了喔」后,她就没再出现那种行为。所以她应该没那么讨厌我,至少不会又想要在我没穿防具时打人吧。 「喔……」 这是她的回答。不过,她也没拒绝。没有明确回答「嗯」,应该只是害羞吧,我认为矶山同学其实还满内向的。 搭巴士时,我问她现在还有没有去家那边的道场,她回答说时间上不允许,国中时是因为在当地就读才能去。这倒也是,像我回到家都已经超过八点半了,要在中途绕去道场,根本不可能。 而且就算不知道道场开到几点,也应该不会到十点、十一点吧。如果开到那么晚,一定会给邻居造成困扰,因为竹剑的声音「啪、啪」地非常吵。 「……话说回来啊。」 矶山同学换了只手抓住拉环,开口说道。 「嗯?什么事?」 「既然你赢了那个河合,那为什么会输给宫田,然后和吉田打成平手啊?」 河合学姐是队伍的副将,宫田学姐和吉田学姐则没有排上候补,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战绩很奇怪。 「……先不说这个,讲到学姐时,不可以直接叫名字啦。」 「不要说出去就好了,你就保密吧。」 受不了,还装出这种不良的样子,明明就是个害羞的人。 「唔——嗯……你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会打赢河合学姐,可能是碰巧吧。」 结果,又被她的白眼给瞪了。 「……意思是我和河合都是碰巧输的吗?」 「看你马上就用这种刺人的方式说话……河合学姐可不会用你这种充满怨恨的方式说话喔,她对我说,只要照着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 啊,我该不会又说出惹她生气的话了吧? 好像没事。她只是嘟着嘴,没有瞪我。 「……我很不满意。你如果输给河合就算了,却是赢了她但败给其他人或平手,这让我怎么样都无法接受。」 「我又不是为了让矶山同学接受才练剑道的。」 惨了,这次被瞪了。我总觉得搞不太清楚这个人「生气的点」在哪里。 「我说啊……我们明明讲话语气很随意,叫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加上『同学』啊?」 什么嘛,戳中的是这个点啊。 「咦——可是突然要我直呼名字,我没办法。」 「我说好就是好啦。」 「那……比如说小香之类的?」 白眼吊得更高了。 「混蛋,你敢那样叫我,下次我就直接拿木剑从后面打你!」 喔,这么不得您的意啊! 「那,香织同学呢?」 「我说了,就是不要加上『同学』啦!」 「为什么嘛。有什么不好的?这样在亲近中也保有礼貌啊。」 我以为她会对亲近这部分吐槽,结果不是。 「……你赢过我,所以你有直呼我名字的资格。」 唉唉,结果这个人还是无法脱离那种想法啊。 「欸……可以问你一下吗?为什么矶山同学这么执著于胜负呢?」 「是你太不执著了吧!你也给我更认真地思考剑道的事吧!更在乎胜负啊!」 「我一直都很认真在练啊。对于剑道,我也是想了很多很多的。」 「那么,就不要输给在你之下的人,因为那就代表没有拿出全力。」 为什么要说「下」嘛。 「什么啊,宫田学姐和古田学姐又不是在我之下,而且我不喜欢那样看轻别人。」 到站了。我先下车。 「等等……你在说什么蠢话啊。赢的在上,输的在下。没输给任何人的就是冠军,而只要输任何一次就完了。这就是剑道,也就是所谓的胜负。」 「不对、不对,那样才不是剑道!应该还有其他的乐趣,以及喜悦才对!」 受到她的影响,我也不小心激动起来,提高了音量。走过身边的人们都偷偷地瞄向我们。 「什么叫其他的乐趣啊?」 这人怎么这么烦啦。 「就是……学会使用新的技巧,找到更漂亮的构持姿势,模仿前辈的优点,击打出让人畅快的一支等等,有很多吧。」 「那种事就算再多,只要和胜利没关系,就没意义了。」 「好了啦,别再说了啦。」 我们通过地下一楼的剪票口,接着再走到地下二楼的月台。 「好什么啊!你只要肯认真打、肯卯起来拼的话,绝对会变得更强!」 「是、是,这真是对不起了,我就是不够拼。」 这段手扶梯有这么慢吗? 「至少在对上那些废物的时候,不会把该赢的对决输掉。」 「你不要把学姐们说得那么难听。」 「因为我讨厌你是个弱者啊!」 你在说什么任性话啊,还有,不要在这种公众场合这么大声啦——我原本想对她这么说的。 「矶山同学……」 回过头一看,她的表情似乎显得十分难过。我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才不要……你……你是让我真正认输的人,这样的你却是个弱者……我不要…… 我的确不想执著于胜负,甚至想让自己远离那种价值观。这只要用网球或游泳来思考,就很容易理解。用单纯的快乐进行某种运动时,本身就是喜悦,我认为世界上应该存在着这种态度。 可是,现在我所学的剑道,一定会与胜负有关,这是很沉重的事实。尤其是东松学园高中部的剑道,男女队皆拥有全国等级的成绩,甚至被学校引以为傲。因此,我知道在这里无法将胜负完全放到一边,无法只以活动筋骨的程度乐在其中。 所以,我也是很努力在学的。虽然赢不是一切,但我也尽可能为了胜利而努力,好赢过别人。这样还不行吗?这样你就不肯承认我的剑道吗?河合学姐说我这样就可以了,而你却不满足? 或者说,对于困在胜败这种诅咒中的你,我甚至觉得有些悲哀。原本应该是能让人更快乐的剑道,你却让它显得无聊、冰冷、难以呼吸。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令人难过的事。 我学习剑道不过三年,很清楚不应该对拥有全国级实力的你说三道四,所以我不说,但我希望你能够发现其实可以用别的方法看待事物。你不须和我有相同的价值观,可是我希望你能认同所谓不同的道路。 搭上地铁后,在横滨车站下车,我和矶山同学在jr的剪票口前分开。 「那么明天见罗。」 「嗯……」 她的肩膀上依旧背着般若的竹剑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背影看起来好渺小。 这是怎么回事? 11 五轮书 走出保土谷车站,发现四周地面已被淋湿成黑色。抬头一看,路灯的周围纷飞着白色迷蒙细雨。 早有准备的人们,从包包里拿出折叠伞撑开。没准备的人则缩起肩膀,小跑步朝街道飞奔而去。 至于我,用走的回家要十多分钟,用跑的也要五分钟。好了,我该怎么做呢? 总之,我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铃声只响了三次。 「您好,这里是蒲生武道具店。」 「……喂?婆婆吗?是我,香织。」 「唉呀,小香。你等一下喔。」 婆婆按住话筒,叫着「老伴」。 紧接着,听到清痰的咳嗽声。 「……好,喂?小香吗?如果是要问订做的东西,已经好罗。」 这对老夫妻是少数能叫我「小香」的外人。 「那我现在可以过去吗?」 「好啊,可以啊。过来吧。」 「嗯,那我马上去。」 我挂掉电话,在雨中跨步走着。到蒲生武道具店,用走的要三分钟。虽然和回家反方向,但以躲雨来说,距离刚好。 一打开老旧的玻璃门,就见到了婆婆的脸。 「欢迎啊。」 「晚安,这么晚来真不好意思。」 「什么话嘛……啊,在下雨?我一点都没注意到呢。」 「嗯,不过只是毛毛雨。」 我把东西放下,用双手关了门。比起开门,关门更需要力气。 「来,用这个擦擦。」 她拿给我一条写有附近水果店名的白色毛巾。 「谢谢。」 我先擦手,一阵轻柔的洗衣精香味飘进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产生怀念的感觉。 没多久,辰爷爷从里面的客厅爬出来。蒲生辰二郎,这间店的主人。 「抱歉,您正在吃饭?」 满布皱纹的脸颊,正一嚼一嚼地动着。 「嗯……真是得花不少时间呢。光吃东西就很累,所以稍微休息一下……」 辰爷爷两年前动过胃癌手术,之后用餐总是得花很多时间慢慢吃。 我擦掉头发、制服与竹剑袋上的水气,把毛巾放在展示柜上。只见辰爷爷皱起了眉头。 「……书包呢?」 「没关系啦,反正是脏的。」 「什么脏的。」 毛巾被推了回来。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下,拂掉书包上的水珠。 「……两把竹剑一起带走吗?」 「嗯,不过我还有两把要麻烦。这上面有些刺屑,请帮我把它削好后前后对调,还有中结要换新的。」 「没问题。」 我不是不会做竹剑保养,但要重新组装,还是交给辰爷爷比较好,因为要精准地固定住竹剑重心,需要专业技术。 「我还是照以前一样,把握把弄得比较轻,前端比较重。」 「嗯,谢谢。」 「那,两把是……八千元。」 这次换我皱起眉头了。 「九千吧。」 「打折啦。」 「别这样啦!」 辰爷爷还是找给我两千元,可是我也很坚持,塞了一张回去。 「那我就收下了……」 已经进屋里的婆婆,又从门口露出脸来。 「小香,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来吃?」 「不,不用了,我回家再吃。」 「你很赶吗?」 「是不赶。」 「那,至少来喝个茶吧。」 「喔,嗯……那就喝杯茶吧。」 我接过两把竹剑,直接收进竹剑袋,然后坐到店内一角的圆椅子上。 蒲生武道具店是我从小就很熟悉的店。小时候觉得店里很大,但现在看则只约四张半榻榻米大小。」型的水泥地约两张榻榻米大,橱窗和它对面的榻榻米部分则约两张榻榻米大,剩下的是竹剑架。由于右侧墙壁边摆置防具的玻璃柜突出占到水泥地部分,因此客人能站的地方只有这片橱窗的前面。如果我把东西放在这里,并坐到椅子上,那其他人就无法进来了。不过,这里很少会有许多客人同时上门。 婆婆端出茶后又回到屋子里,辰爷爷则坐在柜子的另一头,抽起了烟。 「……我不客气了。」 除了茶之外,还有海苔煎饼卷,这应该是在这附近的老煎饼店买的。 辰爷爷抓起一根煎饼卷,吐出一口烟,开口说道: 「……你的脸色不太好呢。」 是吗?我不禁想从防具的玻璃柜确认自己的表情,但终究没有。反正任何事都瞒不了辰爷爷。 「你……还放不下在市民比赛中的落败吗?」 我沉默地点头。不只比赛,我也曾对他说过为了再和对方交手,而进入东松的事。 「那个人的确在高中部的剑道社,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改了姓氏。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确定是她。她现在不叫甲本,改成西荻。」 「呼。」辰爷爷又吐了一口烟。 「……那你还是打不过她吗?」 「不,那样反而好办,因为只要全力攻击她就好……但问题更复杂。」 「哦。」辰爷爷说着,转过上半身。他坐在柜子另一头的和室椅上,从上面只能看到他的脸。 「那家伙好像哪里怪怪的。能从我拿不下的高年级生身上取下一支,却输给笨拙差劲的家伙。真不知道要说她不稳,还是没有自己的战术。」 我又抓起一根煎饼卷。 「和她对打的感觉如何?」 「嗯嗯……没什么杀气也没什么气势,轻轻的……属于会让人想骂她『到底有没有干劲啊』的类型……吧。」 「不过,她的确很厉害吧?」 「嗯,对……我觉得她有抓到要领,击打时的眼光也不错。只是她的攻击很弱,击打次数也少。」 辰爷爷点着头,将烟捻熄。 「……她学多久了?」 「啊,我没问。」 「是个不好问私事的人吗?」 「嗯——是不会啦,只是一直没机会问。」 我啜了一口茶。这里婆婆泡的茶很浓,很好喝。 「构持呢?」 「这个……构持感觉上就是按照基本要求,几乎标准得过头了。」 「听你这么说,感觉是个没什么经历,但天份不错的人。」 或许是吧,可是—— 「这么说来,我是输给她的天份罗?」 辰爷爷突然面露难色。 「这我不知道……不过,她的剑道应该还不差吧?」 「嗯,是不差,不过和我完全不一样就是了。」 「那,小香觉得如何呢?」 西荻的剑道啊。 「怎么说……如果她是正确的,那我恐怕有很多地方都必须重新思考。只是,我还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 辰爷爷用鼻子哼了一下。 「这没有正确不正确吧。小香只要走自己的路就好了,而她也只要做自己就好。」 「可是,如果是榜样的话,就应该学起来吧?如果她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而且是有益的,要是我没把它变成自己的,说不定会无法继续往前进。」 「没那种事,剑道应该是有多少人学,就有多少种类型。」 「可是,所谓的顶尖,只有一个吧?武藏也在<风之卷>中举出了许多其他流派不好的地方。所以,还是有所谓的好与坏吧?」 推荐我看《五轮书》的,就是这位辰爷爷。 「事情不是只有那样啊……」 辰爷爷再次点起烟,而话题也到此结束。屋子里传来婆婆的声音:「老伴,你抽太多罗!」 「对了……你还去yoshiaki那里吗?」 yoshiaki指的就是桐谷玄明老师。「玄明」本来似乎念作「yoshiaki」,但剑道圈的人几乎都念成「genmei」(注:日语中汉字分成音读和训读。音读表该汉字本身的读音,训读表该汉字的意思。「yoshiaki」为训读,「genmei」则是音读。),包括我父亲。现在我所认识的人里,只有辰爷爷会叫桐谷老师「yoshiaki」。他们两人是儿时玩伴;至于年龄,我觉得辰爷爷比较大。 「嗯——嗯,现在没时间去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那张有如干扁章鱼般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辰爷爷,你真的很讨厌桐谷老师呢。」 「不,我不讨厌他,只是反对他教给小孩子的东西。」 「这话已经说几年了?」 「前后有三十年了吧。」 「可以不用再说了吧?」 「不——行。那家伙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小孩子,用那种教导方式很危险啊,太没有考虑教育层面的东西了。」 我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不要再说桐谷老师的坏话了啦,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师父。」 「不要用师父这种带有崇拜意味的称呼叫那家伙。现在,去他那里学习剑道的小学生人数不是少了很多嘛,保土谷警察局的少年剑道社还比较受欢迎。我们家的客人啊,几乎都说yoshiaki那里很恐怖呢。」 就算是辰爷爷,说成这样我也是会生气的。 「虽然确实是有点恐怖,但也培育出很多好学生啊;有毅力的人就会继续学下去。说缺乏教育意识……我觉得这样讲太过分了。」 「不,这么说还不够呢。总之,我想小香的爸爸应该也觉得把小香交给yoshiaki是个错误……当初隆哥去世的时候,就应该转到别的地方去才对。」 隆哥指的是已经去世的桐谷隆明老师。那整件事发生在我们进道场后约一年,由于隆明老师生病了,原本在别的地方执教的玄明老师,才赶紧回来继承道场。 「……是我自己决定要跟着玄明老师学习的。在那之前,他也来过道场很多次,并代替隆明老师指导我,所以我很清楚他是怎样的老师……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老师没有错。」 「话虽这么说,但是小香曾经被那家伙弄到骨折吧?」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那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断的是左手腕。 「那……是因为我太弱了。」 「哪有人会踹飞小孩子,甚至让小孩子摔倒骨折的呢。我还听过很多其他的事,虽然都没闹上法院,但要是被人告了,那间道场就撑不了多久了!」 辰爷爷为了平息愤怒,又吸了一口烟。 只见一朵中央开了个洞的小云团,升向天花板。 「……那家伙以前确实很强,不,现在也很强吧。可是,想指导别人,就得具备和强不同的才能,特别是教导小孩子的时候,就更需要了。明明必须先告诉别人『这和暴力不一样,是为了修养性情的武道』,却采取暴力性的练习方式,还教导孩子要彻底击溃对手……我不会说那家伙没人性,但是他没注意到内心深层的影响。我觉得那是不行的。」 辰爷爷说的话我能够理解一半,但是其他的我就无法认同,只是目前我没办法好好用言语说明。 「……就算这样,桐谷老师还是我唯一的师父啊。」 「小香有爸爸在吧。」 那才不叫师父呢。 「你现在社团的指导老师叫什么的……他好像在学生时代就累积了很多战绩吧?而且在他担任指导老师之后,东松高中女子剑道的成绩就突飞猛进。能够培育团体而不是个人的,就是优秀的指导者。既然要称人为师父,就应该选那种的。」 我没有继续反驳,只是默默地点头。 喝完茶后,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被塞了一把伞。一看向外面,发现雨势比刚才大了许多。 「嗯,谢谢……我借走了。」 「欢迎随时再来啊。」 我点点头,推开喀啦作响的拉门,走到外头。 我再次用双手关门,并从屋外挥挥手。辰爷爷也从柜子的另一头,稍微回过头来。 边走边解开伞上的绳子。这是把黑色偏长、洗练、中年男人常用的伞。一按下按钮,「蝙蝠」般的翅膀,迅即覆盖住飘雨的夜空(注:日文中将从西方传入、于金属伞骨贴上伞布的伞称为「蝙蝠伞」,或简称「蝙蝠」。)。 如果可以直接飞上天,我会期望飞向哪呢? 我自己也已经搞不清楚了,最近为什么会这么烦躁?除了西荻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小柴?可能也是一部分原因吧。 不过,撇开彼此不对盘的事,那个人好歹也把我选为团队的前锋,可见他对我的评价绝对不低,所以目前我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 说到个人的对战成绩,我和村滨、野泽都是平手。当然,我也打败了西荻。所以,目前在那个社团里,并没有压倒性胜过我的选手。这种情形,我大致上也很满意。 那么我到底在不满什么? 难道还是西荻早苗这个人吗? 她虽然不是所谓的强,但确实很厉害,只是有时能发挥,有时不能,这让我很火大。 对,我希望赢过自己的西荻,能够具有更压倒性的强。我似乎是这么期望着。 我以前从没遇过这种事。或许是因为过去没有如此令我钻牛角尖,又如此不可动摇的落败吧。但是,却又觉得不只是如此。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对那场市民比赛的落败这么耿耿于怀呢? 说不定,就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失败的原因吧;不管经过多久,都无法确切地知道输的理由。 如果是输给村滨那一型,我就不会这么想。因为理由很清楚,我可以知道是输在力量,以及在面对那份力量时的精力。那么,下次再和那种对手战斗时,就能知道要如何赢。 只要引开对手的力量,又或者是自己也加强力量。总之,不管能不能办到,至少能知道该怎么做,只要努力直到胜利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那么野泽呢?她属于技巧型。如果输给那种人,该怎么克服呢? 这也非常简单,只要磨练技巧就好,像是挥剑更快。还有,虽然我不喜欢像拳击的说法,但的确可以准备多种连续技的组合,要求身体彻底地学会,在下次交手前预备好就行了。 可是,西荻呢? 如果想赢过她,我该怎么做才好? 她既没有力量,使用的技巧很基本,牵制和小技巧也很少。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她的构持很直很好。可是,我实在不晓得她到底有哪一点赢过我,所以无法采取对策。 对了,就是这个。因为她是个让人摸不清头绪的对手,所以我才这么烦躁。 而且,她的打法并非每次都一样。或许她有想一样,但实际上却做不到,所以变得很难探究。亏我还满怀期待地看她对战,却迟迟没看到我期望的行动。 没错,所以我才会这么想:给我变强。希望她快点变强,然后让我知道自己那天落败的真正原因。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或许心中的某块地方真的很怕西荻。因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因为不知道她强的理由,因为我至今都没看过这种剑道。她说不定握有能彻底颠覆我的剑道的某种东西——这种想法,可能已经不知不觉深植我脑海。 西荻早苗。 唉,你这家伙真的是—— 12 都是因为我 四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六,关东高等学校女子剑道团体战神奈川县预赛,在小田原市中曾根的小田原竞赛场举行。 「哇!好大喔!」 不知究竟有几个体育馆大的宽敞竞赛场里,八个比赛场都有非常足够的空间。 「你第一次来这里吗?」 矶山同学一如往常,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这个人到底要怎样才愿意笑呢? 「嗯,因为我没参加过这么大规模的比赛嘛!」 「你以往最好的比赛成绩是?」 「……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国中女子部前八强罗。」 「呿!」 明明是你要我说的,干嘛又更不高兴啊? 「……欸,矶山同学其实是个m喔?」 「啥?那是什么?」 「没什么。」 这时,饭野学姐举起手喊「注——意」。 「接下来我们要去休息室——我们是,嗯……在二楼,所以请不要脱队,要跟紧喔——」 除了矶山同学,每个人都很有朝气地回应。除了要上场的五人,上原学姐和我也预先做好出场的准备。 虽然有好几间选手休息室,但我们被分配到的是一个像大会议室的地方。里面已经有好几个学校的人正在换衣服。 「喂,我们好像被人家忽视了?」 「才没那种事,你看有椅子,也有桌子。」 「我想要在铺有榻榻米或木板的房间换啦。」 怎么了?意思是讨厌塑胶地板吗?这人真怪。 「好啦、好啦,就别挑了……」 我从以前就注意到矶山同学换衣服的速度非常快。 一口气脱掉制服,接着穿上剑道服,三两下绑好里面和外面的绳带。脚才跨进袴裙里,又是三两下就绑好前绳带,然后那只手并没有停下来,直接撑住腰板,后绳带也三两下就绑起来了。好,完成了。 「……西荻,你发什么呆啊?」 「啊啊,不好意思……我好像看呆了。」 「变态。」 是吗?也是啦。 我也赶紧换装。穿好腰垂和护心,手拿头盔、手套,以及两把竹剑。所有人的剑道服都是深蓝色的,左袖子上绣了「东松」。防具是社团准备的团体战防具,也是每个人都一样。护心的表面是灰色中带着一点紫色,有些新潮。 「穿好了吗?都好了吧。那么,去检查竹剑的重量罗——」 于是,我们跟着饭野学姐走。没被编入队伍的饭野学姐穿的是学校制服,今天她的角色就像社团经理。她似乎很擅长这类事务,虽然社长是村滨学姐,副社长是野泽学姐,但实际上所有社团事务都是饭野学姐在处理。有这种默默奉献的人,真是让人感激不尽。 我们排在设于会场入口附近的测重场队伍里,大约有六名工作人员。 「因为今天只有女生啊……」 往前看了一眼的矶山同学,含糊地念着。 「只有女生……什么?」 接着,她一直盯着我看。 「……啊啊,你国中也读女子部,所以不知道啊。」 「嗯?什么啊?」 突然,她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该说矶山同学很擅长做这种表情吗?总之很适合她。 「……有些比赛是男女一起的,这时,当女生通过竹剑的测重后,就可以把剑交给男生。如果是男女检查章不同的比赛就不行,但如果相同,就能那样比赛了。也就是说男生也可以拿女生用的、较轻的竹剑打。」 「咦——这听起来好讨厌喔。矶山同学也曾将通过测重的竹剑给人家吗?」 「没……现在想来,好像从来没人拜托我这种事,为什么呢?」 我想我非常能理解那些没拜托矶山同学的男生的心情。 终于轮到我们了。 女高中生的竹剑长度规定要三尺八寸,也就是在一百十五公分以内,重量则是四百二十克以上,剑尖皮必须在直径二十五厘米以上。当然,也不能有刺屑等等的破损。男生的要四百八十公克以上,所以如果能减轻六十公克,确实可以更轻松。只是,那种人能算剑道家吗? 「好,可以了。」 通过测重后盖好章。虽然轮不到我上场,但如果有什么事,或许需要把竹剑借给别人。 「大家都完成了吗?都完成了……好,那我们进去罗。」 之后做了一下暖身以及稍微练习挥剑,然后找好各自的对手稍作练习。这里的空间很够、很棒,今天应该有将近一百二十所学校参加,但就算大家各自练习,也不会感到拥挤。 我不知道为什么变成矶山同学的对手。 「面!面!面!面……」 切返的练习感觉就像用真剑。虽然她是个怪人,但对剑道的认真程度,可不会输给任何人。以这部分来说,我真的很佩服她。 要加油喔,矶山同学。 熬过格外冗长的开幕典礼却无法直接开始比赛,这是强校的心酸。饭野学姐拿着大会手册,做出以下指示: 「我们在第一轮是种子队,第二轮才开始有比赛,是在第二比赛场的第八场比赛,这中间不要乱跑到别的地方,请待在刚才换装的会议室或是比赛场附近。就算比赛快要开始了,我也不会去找你们的。」 队伍算是暂时解散了,于是我打算先去厕所。但是—— 「给我站住!」 矶山同学从后方拉住了我的护心绳。 「什……我说你做什么啦!会松掉啦!」 「我们会对上在第一轮比赛中获胜的学校,所以你也要好好看着。」 虽然我不会说「我是候补的,又没关系」,但那个你自己看不就好了——只不过,说不出这句话的自己也很没用。 「嗯,好吧……」 我们直接移动到靠近第二比赛场的地方,坐在一个角落,观看第一轮比赛。 不过,应该说还好有看吧,因为旁观社外人士的比赛,可以学到很多。 第一场比赛,是由我曾经听过的一所横滨的商业高中,与绫濑的县立高中对战。比赛开始前,两队的五名选手分别排在比赛场的两方一起敬礼,之后留下两队的前锋,比赛便开始了。 光这一瞬间,我就觉得「啊,不一样」了。 说起来,这阵子我一直看着以村滨学姐为首的高中女子剑道顶尖选手的动作,因此……这么说可能很没礼貌……一般选手的动作会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者说有些动作很多余,让人觉得比较慢。 好棒啊,明明还不到一个月,我的眼睛就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和厉害的人练习果然很重要——请人家当对手当然最好,但就算只是看着,也是很好的想像训练。 「手!」 我现在也能非常清楚地看见决胜关键。以前,这对我来说太快,大多不知道究竟是哪边用的招式能决定胜负。不过,今天我知道白色那方使用击面的人稍微慢了一点,因此在击中前被使用击手的对手漂亮地打到了。当然,有些地方会因为角度而不容易看到。 结果是县立绫濑南高中赢了。 「我去一下厕所……」 就在第一战和第三战的选手交替间,矶山同学迅速离开了比赛场。 这个人真是有够任性的,人家从刚才就一——直忍着说。 我快速地上好厕所,尽量看完剩下的比赛。下一场终于轮到我们了。 小柴老师把队员们集合起来。 「……只要按照平常的样子就可以了。但是,绝对不可以欺骗自己。展现自己的剑道吧,只要做到这点,应该就不会后悔了……去吧!」 「是!」 前一场的主将战结束了。 接着,准备上场的五名选手和结束第七场比赛的队伍,一起进入比赛场,行礼,然后前一场比赛的队伍退场,第八场比赛的两名前锋就位,比赛开始了。 「行礼……」 矶山同学的对手是一名叫森本的二年级选手,她在刚才的比赛中用击手赢了对方,现在她一定满是「我要再拿下一支罗」的干劲。 「开始!」 但是,不愧是矶山同学,从蹲踞到起身,都仿佛要把对方的干劲吞噬一般。似乎有某种东西控制了场上的气氛。 「些啦!」 声音也很棒。单单一个把对手的竹剑往旁边拨开的动作,就散发出自信以及「我可强的呢」的气势。 「哒!」矶山同学上前踏入的瞬间,对手的手腕举了起来,于是矶山同学马上使出一记击手。虽然稍微偏了一点,但马上趁势用碰体冲撞对手。然后,矶山同学朝踉跄的对手追加一记击面,并拨开使得很勉强的返击面—— 「面!」 顺利取得一支。 「第二支!」 矶山同学依旧持续猛攻。 对了,就是这样。以前的我,说起来就像刚才被拿下一支的那位选手,是一个被对手的气势吞噬、害怕对手的攻击、无法直视也无法反击、老是败阵的选手。 但是我现在不一样了。虽然明白强的人有多强,但已经会想那些人也是拿着一把竹剑,也一样是高中生。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赢,但已经不会莫名惧怕了。光是这种心态的转变,就觉得加入这社团是正确的,还庆幸能遇见矶山同学。 「腹!」 从剑锷相推到牵制性的击面,然后马上接退击腹。真是漂亮。我们东松拿下一胜,支数为两支。 之后仍是东松压倒性的胜利。虽然大森学姐只赢一支,但接下来的野泽学姐、河合学姐、村滨学姐全都是以二支获胜。 「胜负已分!」 居然是拿下九支的完全胜利,我们将迈向第三轮。好厉害。 如果是以前,这时候大伙儿一定开心得又跳又叫,但现在不同了,东松学园高中部是全国等级的强校,只是赢了第一场比赛,还不值得高兴。 这种感觉在矶山同学身上特别强烈。 「可恶……这连热身都算不上。」 在我想着「这种说法对人家很失礼啦」的同时,心中的某处却产生「也是呢」的想法。说不定我的认知也开始有点偏差了。 由于已经中午,大伙儿先回休息室吃了一些饭团,之后便开始准备下一场比赛。 我突然很想喝玉米浓汤,印象中有看到贩卖机在卖,于是到走廊上寻找,结果在厕所前碰到矶山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很黯淡,腰垂和护心也拿了下来。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矶山同学抓着楼梯的围栏,鼻梁上挤着皱纹。 「糟糕,肚子超痛……」 以女生来说,肚子痛的原因比男生多一个,而我莫名地觉得矶山同学很像是那个……这下可不好了。 「还好吗?有没有带药?」 「什么药?」 就是那个啊—— 「……是生理期吧?」 什么「哼」嘛,为什么要用鼻子冷笑啊? 「才不是啦。我只是因为一口气喝光运动饮料,肚子被冷到了。」 你是小鬼吗!可是,一口气喝光饮料还真像矶山同学的作风。 「……别笑啦,笨蛋。搞不好会在比赛中拉出来呢。」 「够了,脏死了……那不要一口气喝光不就好了。」 「有什么办法,我口渴了嘛。」 「这样啊……」 因为我还是有点担心她,所以稍微陪了她一下。她又进去厕所一次,不过之后似乎稳定多了。 她又靠在同一片围栏上。 「还可以吗?」 「啊啊,应该不会在比赛中拉出来了……」 接着,她按住肚脐下方,「呼——」地缓缓吐气,并且重复好几次。 「这是什么?瑜伽?」 「丹田呼吸法是气功吧。」 「咦咦——那是瑜伽啦!」 「谁知道啊!都好啦!」 矶山同学总是马上吼人。 「……啊,对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到桐谷道场练习?」 而且还随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擅自改变话题。受不了,这个人太任性了吧。 「啊?什么东西?」 她居然罕见地双忧要到我那边的道场一起练习啦。」 「为什么?」 「为了变强。」 我完全跟不上她的话。 「要练习的话,社团活动不就有了?」 「就是不要练社团活动的,去桐谷道场练啊。」 「什么?可是矶山同学不是靠运动推荐进入我们学校的吗?应该不能不参加社团活动吧。」 「只要还是社员,就不会被说话了吧。如果被点到,只要在比赛时好好出赛就可以了啦。」 「你又在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早知道就别担心她的肚子。 「……我不用了,有小柴老师的练习就很够了。」 我正要离开时,护心绳又被她一把扯住。 「喂……别这样啦,会被扯掉啦!」 不过,就算我瞪她,也完全得不到回应。 「靠小柴不行啦,你跟他学是不会变强的。必须直接体会胜败的严苛,还有真正的武道啊。」 什么?五到?啊啊,是说武道啊。 「……就说不要了,放开我。」 「而且去桐谷老师那边学会比较快,你绝对会变强的。」 「不必了。我只要和小柴老师练习就好,也不用学什么胜败的严苛。放手!」 我强势地抓开她的手,打算先离开。 「……等一下!我只是希望你能展现该有的实力啊!」 这人在说什么嘛!同样的事到底要讲到什么时候! 「我说啊,我原本就不是很强,而且就算没办法变得像矶山同学那样,也没关系啦!」 「我就是讨厌那样,我讨厌你这么弱!」 「好了啦,不要只会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我马上就挥开了她再次伸出来的手。 「啊!」 结果,矶山同学朝另一头的阶梯晃去。她像被后方的人的脚给绊到了吧?我也不清楚,可是—— 「啊啊!」 矶山同学往楼梯下方跌落,当我伸手要去抓她时,已经构不到了,她用很快的速度摔下楼梯。 「……矶、矶山同学!」 幸好中途被正站在转弯处的人扶住,没有摔到更下面的阶梯。我马上往下跑到她仰着身子躺卧的地方。 「对不起!矶山同学、矶山同学!」 她勉强撑着没有晕过去,但眼睛紧紧闭着,表情显得很痛苦。 我怕得不敢摸她,也不知道她哪里痛或哪里受伤了。 「没事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没有回答,只是想坐起上半身,还「呜喔」地发出呻吟。 「是哪边?哪边受伤了?哪边会痛?」 周围的人问要不要叫工作人员,我回答说「麻烦了」,但矶山同学却摇了摇头。 「……我没事……别张扬。」 怎么可能没事——虽然我这么想,但她仍顽固地拒绝让别人帮忙。 我伸手想帮她起身,她却咬紧牙根,把嘴巴贴到我的耳朵旁。 「……周围的,全都是敌人……不可以,让他们知道我的伤……」 「呃……」 我感到背上的皮肤全起了鸡皮疙瘩。 我好像看到了比以往都更加恐怖的矶山同学。 13 两败俱伤之战 浑身疼痛。这也难怪,从十几阶的楼梯上摔下来嘛。不过,幸好双脚没事,虽然外侧有几处红肿和发热,但走路没什么大碍。 问题是左手腕。 也许是摔下来时先顶到了吧,光是支撑拳头的重量,就会产生有如被扭断的痛楚,别说要握了,几乎连根手指都无法好好动作。尽管如此,我也没用右手去支撑,因为我不能让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不知在何处观看的敌人。 我发现在走道前方有个稍微凹进去的空间。 「西荻……」 现在在我眼里,连她那担心的表情,都显得很危险。 「嗯,什么事?」 「……你去休息室把我的防具拿来。」 两道稀疏的眉毛,讶异地皱在一起。 「矶山同学……你打算出赛吗?」 那还用说吗?我又还没死。 「我只要还有一只手,就会继续战斗。」 「可是——」 「我没闲工夫和你争论……摔下去的是我。如果要说我自己有没有大意,我也不得不说有……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你多少也有些责任吧。」 西荻顶着快哭出来的脸点头。 「那么,你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会躲在那个有点凹进去的地方,去帮我把包括竹剑在内的所有东西拿过来。」 「嗯,我知道了……那我去跟老师说一下……」 我摇了摇头,却引发左手腕有如被人踹到般的强烈疼痛。 「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要拿防具……拜托了。」 但西荻并没有马上行动。 「快一点……已经没时间了。」 她总算开始缓缓地向后退。我用下巴示意「快去」,并瞪了她一眼。她终于点头转身。 我把自己藏在走道尽头、略为内凹的地方。痛楚没有减轻。我想骨头应该没有断,但也无法期待能像平常一样动作。这样,我该如何战斗呢? 西荻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道具放在我的膝边。 「……不好意思……帮我穿上。」 她点头,等我跪坐好后,便先帮我从腰垂穿起。 将绳子绕过腰一圈,在正中央被掀起的大垂位置打好结,然后再往下拉。这个反作用力让西荻含在眼中的泪珠掉落了下来。 「别哭啦,笨蛋。」 「……对不起……」 「没什么……我又没说是你不好。」 虽然感觉和刚才说的话互相矛盾,不过算了,反正只是图个方便。 「可是……对不起。」 「好了啦,你要是有闲工夫在这里哭,动作就快点。」 接着是护心、头上的头巾,然后是头盔。 「……可以吗?绳子会不会太紧?」 「再紧一点,绑用力一点。」 「嗯……」 最后是手套。这就是个难题了。 「……一口气拉上来。」 我把左手肘靠在西荻的护心上,自己拿起手套。 「好啦,拿着啦。下定决心……一口气戴上吧。」 西荻有如被责骂的小孩,歪着她那小小的鼻子和嘴唇。 「没什么好在意的,快点戴上。」 她点了点头,紧闭着双眼—— 「嗯……」 她按照我的指示,一次就把手套穿上。我虽然受到相当的冲击和几乎令人眼花的疼痛,但总算是顺利戴好了。只要把绳子绑得比平常紧,就能代替石膏,甚至让状况更好。 右手就靠自己想办法了。 「再来是这个……绑带。我们下一场是白色的。」 「好。」 让她帮忙绑好固定在背上的护心绳之后,就算是完成准备了。 「走罗。」 「……嗯。」 之后,西荻仍小声地说了两次「对不起」。 当我们抵达时,刚好前一场的主将战即将结束。 「跑去哪里了?」 「对不起。」 我没有正视小柴,直接就排到队伍里去。 直到比赛开始,都必须用左手拿着竹剑。虽然很难受,但我对自己说「只是一下子」,撑过去。 所有人行礼并和前一场的队伍对调。比赛场里只留下我和对战选手。 过去,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是前锋。从中锋以后的选手,是随着比赛进行,依序戴上头盔。当然,敌人也能看到你整个穿戴过程。如果我被安排在比较后面的位置,就无法像刚才那样请西荻帮忙。 站在边线内侧,先行一次礼。用前倾姿势拿竹剑是最难受的,但是我也撑过了。只要前进到起始线蹲踞,就能用右手拿竹剑了。 之后,就是打法的问题了。虽然这可说是最大的难题,但我可是剑道家。既然少了一只手臂,就照着这样的条件战斗吧。 「开始!」 但是,要怎么做呢? 一般竹剑是用左手挥的,右手只是轻轻地握住,所以被称作「单手击打」,原则上只靠左手击打,即构持在上段架式,接着用握住柄端的左手,活用攻击距离击打。 所以,只靠右手的单手击打,并非一般常态,因为右手握在接近剑锷的地方,就算做单手击打,也无法活用攻击距离。 「些啦!」 「哈!……嗨啊!」 现在的使力方式和平常完全相反。用右手握住竹剑,左手只是做样子地放在上面。然而,只是移动剑尖做牵制,整条左前臂就疼痛万分。事实上,即使是构持,拳头和手套的重量也带来痛楚。 当然,对手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而且会一直进攻。我只不过是照平时闪躲,就都承受着仿佛被人踢踹般的痛苦,竹剑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这样根本不可能好好地使出击打。 我无法任意进行攻击,只能构持在中段。 忽然间,那年秋天的「甲本」在脑海里苏醒—— 绝对不偏离中段的构持,及时闪避我的攻击,还有一直漂亮地制造出距离的步法。 原来如此。只要使用那种打法,或许能有助于我目前的战斗。 可是,我办得到吗? 视野的一角映照出拼命拍手的西荻身影。某种东西从胸口深处往上爬。 不求神拜佛。 我遵循着武藏的论说,一直认为不能仰赖剑道以外的事物,但是现在—— 西荻,我想要你的力量。我想要那双脚、构持、站立,还有心。当时你在想些什么?你在那长时间的构持里,看着我的什么? 「小手!面!」 可恶,遭受击手后,要闪开朝头挥下的击面,就花掉我所有精力。 不行,冷静下来,应该有办法的。先构持住吧,中段构持应该是适合于攻击和防御,最基本也最强的构持。 双手在身体的中心线上。放松肩膀的力量,左手举在比肚脐高一个拳头的地方,不要展开手肘,从容地握着。左腰稍微向前,让身体朝向正面,动时从膝盖使力。然后,剑尖瞄准对手的喉咙。 嗯,喉咙? 难道说,那时候甲本是—— 不、不好,被逼到剑锷相推了,这是对我最不利的状况。我整个人使不上力,也完全压不回去。 没办法了—— 小柴,这次你就装作没看见吧。虽然我从没想过要在正式比赛使用,但这次我不得不这么做。 「嘿啊!」 想办法扣住对手的剑锷,并朝右边推去。这次没有时间做折手腕的动作,但这样就好,只要能拉开就谢天谢地了。 应该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我得想个只靠右手就能获胜的技巧。 击面不可能,就算打中了,也无法拾起残心。击手也一样,我没自信在打中后能只靠右手拉起竹剑并做好构持。击刺大概也很难吧,不管我再怎么想,也无法不靠左手控制就击中那小小的下颚。 如此一来,要靠右手获胜的技巧就只有那招了。 总之,先观察吧,必须让对手的手腕提起或诱使对手做出击面。我要怎么做呢?现在的我能做的是什么? 我试着上前,但对手似乎也开始觉得我的动作很奇怪,不肯轻易地提起手腕。我再不认真攻击,就只有被看穿的份了。 光靠右手就能击出的,而且是真正的击打,还要是能导向最有利一击的技巧…… 决定了!同时间我跳了起来。 我将竹剑从下方直直地上升到水平位置,企图刺向对手喉咙地往前跳。 刺—— 上钩了吗?对手停下向前的脚步,举起手腕。这人是想等一拍使出退击面吗?正合我意,我就把头上空着给你! 「面……」 但是,正要打中对手的下颚时,我拉开了右手,然后身体紧接着向右边—— 「嗯哒啊啊啊——!」 拔击腹——这招就算只靠右手击打也不奇怪。虽然我并不想放开左手,但现在以取胜为优先。 击打的强度非常足够,是个足以令击剑部碎裂的一击。剑路很确实,身体也有维持住。剩下的就是…… 「……啊啊啊啊啊——!」 残心。我转过身,高举起右手,表现出「就算再来个击面我也能躲开喔」的气势。 「腹!」 两支白旗举起,接着第三支也举起。我拿下了一支。 回到中央—— 「第二支!」 然而,我已经没有继续攻击的力气了。虽然不是我希望的,但是剩下的时间我只能靠躲避撑过了」。 没多久,就听见提示音。突然间,左手变重了。 「胜负已分!」 白旗指向了我。 我已经,完成前锋的工作了—— 张开眼睛之后,我看见一片有许多凹陷小洞的白色墙壁。 「……啊,矶山同学!」 不对,是天花板。看来我正躺在床垫或什么东西上,脑袋下面还有枕头。 西荻的脸从旁边探出来,盖住了部分视野。好暗。 「老师,矶山同学醒过来了。」 我听到拖鞋的声音,然后上方又叠上了一张斗牛犬般的脸。 「……感觉如何?」 感觉,啊。 我慢慢地吐气。 「……我没事。到底怎么了……我晕过去了吗?」 「没错,就在前锋战结束的瞬间。」 我的记忆瞬间苏醒。我做出欺敌的击刺,躲过对手的击面后使用拔击腹。旗子举起了三支,也听见时间到的提示音,还有胜利的唱名。可是,之后就不清楚了。我没有再次以左手拿竹剑的记忆。 「……居然这么乱来。」 小柴皱起了眉头,从他的样子可以轻易地发现,西荻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了。 「大会的医生说你可能因为在忍耐疼痛的状态下做激烈运动,引起了贫血……听说你在比赛前从楼梯上摔下来,是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闭起了眼睛。 「医生说头有可能撞到了,最好接受精密检查。左手腕的伤虽然不轻,但应该只是扭伤。不过为了确定韧带有没有受伤,最好也详细检查一下。」 知道状况之后,我的心情也大致平静下来。 这里是保健室吧,不过除了小柴和西荻,似乎没有其他人。 「……其他人呢?」 西荻勉强挤出笑容。 「都赢了喔。野泽学姐拿下两支获胜,河合学姐拿下一支获胜。村滨学姐的话,我想也应该结束了吧。」 这样啊。总之,那场前锋战没有白费,真是太好了。 「……那么,可以进第四轮吧。」 「嗯,所以矶山同学……你就放心休息吧。」 不行。下一场比赛结束后,我们就得立刻和该场比赛的获胜学校比赛。 「……西荻,我防具袋的口袋里有透气胶带,把那个拿给我。」 但是小柴发出一声「喂」,插话进来。 「你说什么啊?下一场我不会让你出赛的。」 西荻也用哭泣的声音接着说:「就是啊。」 「你看看自己的手吧……已经……」 这么说来,左手的感觉的确很奇怪。 我赶紧撑起上半身看向左手,看到它已经被绷带包成很夸张的样子,手背周围的皮肤变成有如清洗过的萨摩地瓜般的紫色。 「……这没问题的。」 我正想要解开绷带,却马上遭到阻止。 「少乱说了,你可是在比赛结束的同时昏倒了啊!然后直接被同伴们抬到这里的耶!」 「我的伤已经好了,感觉也还不错。」 「啊,是吗?但我还是不会让你出赛。我已经说过你需要检查脑和手腕。」 还真是简单明了又充满科学性的话。 「……等我全部都打赢后就会去医院。」 「不可能。下一场对上的恐怕会是葵商业学校,前锋是去年关东大赛个人组冠军杉浦,可不会像刚才的对手那样。」 我知道葵商业学校的杉浦,她的确很强。我虽然没和她直接交手过,但看过她比赛好几次。 「……而且,先不说这些,光是让你参加第三轮比赛,就是我的监督不周。你这样在比赛场倒下,我就得向事务局提出说明,更别说是第四轮了。我……」 此时对面的门被用力推开,走进来的是三年级的饭野。 「……村滨,打赢了。」 接着,非参赛选手的社员们也走了进来。三年级的古田和宫田,二年级的平田、东野还有齐藤。接着是田村与久野。 「还好吗?矶山。」 每个人都非常担心地探过来,你一言我一句地问着。总之,现在我也只能先点头。 不一会儿,结束比赛的队员们也进到房间里。 「啊啊……你醒过来了。太好了。」 村滨说道,接着西荻突然低下头。 「对不起。是、是我……把矶山同学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所有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很紧张,我不禁用右手拍了拍西荻的肩膀。 「笨蛋,才不是啦……村滨学姐,不是那样的。我们只是聊着聊着,起了点争执,就是有点混乱……然后我没站好就……只是这样而已啦。」 喂!我在说什么啊! 「好了。这就由你们两个自己解决吧……倒是老师,下一场要怎么办呢?葵商业学校应该会轻松晋级吧。这样,前锋会是那个杉浦。」 小柴低声碎念着,小小的黑色瞳孔轮流看着上原和西荻。 远方传来了比赛结束的提示音。 14 太乱来了 小柴老师的眼睛停在上原同学身上。 「你可以吗?上原?」 接着,仿佛要争取同意般地环视参赛成员。 「……如何?」 村滨学姐的视线略为下垂,沉默不语。 「村滨,你觉得上原如何?」 然而,回答的是站在旁边的野泽学姐。 「……我以前曾和杉浦选手对战过一次,她的速度真的很快。她因为个子小,所以击打后上前或击打后退离,都会做得非常确实。如果遭到她的触击手,之后真的会很难打。」 虽然听起来是暗指上原同学不行,但是我就可以吗?似乎也是不行。 村滨学姐开口说道。 「……比起西荻,我会选上原。但是杉浦选手真的是无可挑剔地厉害……说句实话,上原要赢她会很困难。不过,如果能努力维持在只输一支,就某方面来说也很好了。」 在这种团体战里,如果获胜的比赛场数相同,就以拿下的支数决定胜负。就算比赛是输,但被拿走一支或两支,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老师环抱双手,低声念着。 「之后也是些难缠的对手啊……毕竟他们去年在预赛输给我们,所以应该做了不少研究吧。光是将主将级的杉浦派为前锋,就已经完全违反常理,次锋和副将都是三年级的主力选手,主将则是那个二年级的大个子。大概是打算不和村滨比出高下,而是求平手吧。」 顺带一提,在这关东大赛里,不论预赛或决赛,都不允许变更选手。当然,因为受伤等的更换,则不在此限。 「比较弱的……就只有中锋了。」 饭野学姐看着比赛表,皱起眉头。我们的中锋是野泽学姐。这么说来,目前能够确保的,就只有野泽学姐的一胜吧。 村滨学姐叹了口气。 「总之……这时候担心这些也不是办法,我不会让对方拿到平手的。那个人虽然的确很高大,但我一定会打赢她。所以……河合,你要撑住。只要你能打赢,就有机会进入代表战。我想对方应该也会派出杉浦吧,到时候我会对付她。」 「等一下。」 突然后方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只见矶山同学不知何时走下床,站在那里。 「……如果一定要放弃前锋战,就让我上场吧!」 老师不可置信地哼了一下。 「我已经说过你是没办法的。你的问题不在胜负,而是健康管理啊。给我乖乖躺着!」 「那么……」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凌厉。 「……前锋,请交给西荻。」 「耶?」 从背后传来这意外的发言,沉重,而且锐利。 前方则传来所有社员如针刺般的视线。 「等一下……矶山同学你在说什么啊?」 「你也是候补吧。你不要完全不推荐自己,只在一旁发呆啊。」 「可是,矶山……」 她用右手打断了老师的话。 「那么,老师,如果我的手能动,可以让我出赛吗?」 短暂的沉默。 老师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才好。 「你究竟想说什么?……如果你的手没事,当然会让你出赛。说起来,这比赛本来就不能更换选手,如果是你……虽然也有可能会输,但打赢的可能性也并非是零。」 「既然这样,那就还是给西荻吧。」 「别这样啦。」虽然我这么想,却完全发不出声音,大家的脸也僵成奇怪的表情。 「……其实,我去年秋天还输给她了呢。」 「咦咦!」如此喊道的是饭野学姐和田村同学。 「等一下,矶山同学,我都说那是碰巧……」 但她仍然说着「不对」,摇了摇头。 「我的确输了,被她用正面击打分出胜负。而且,河合学姐,你也曾被西荻拿下两支,输了吧?」 只见河合学姐用认真的表情点头。虽然确实有过那样的事—— 「这家伙真的很强喔。只是有拿手与否之分,以及情绪会有起伏变化。虽然她现在给人感觉有点不可靠,但是上场时就会好好打了。」 我也想要说些什么,可是—— 「可是啊,矶山。」 老师比我快了一步。 「对方可是去年关东大赛个人组优胜的选手喔,那样……」 「先不要说这些嘛,这家伙害怕……所以……」 她一把抓住我的护心绳,往后方拉去。 相对的是她往前站出。 并且慢慢地双膝着地,跪坐在地上。 「所以……需要大家从后面推她一把。告诉这家伙说『你可以的』,说『西荻,你一定能赢』……从她背后推她一把吧。」 穿着深蓝色剑道服的背,在我脚边缩成一个小小的圆。 「拜托了。请各位……将力量借给西荻。」 我无法阻止,也无法看着大家的脸,只能一直俯视着矶山同学那缩起来的背。 没有人说任何话。令人窒息的寂静,覆盖了整个室内。 不可思议的是,比赛场那边也非常安静。我被囚禁在一种错觉里,这房间仿佛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轻轻地飘浮在半空中。 忽然有人迅速地向前站了一步。 「……我认为西荻学妹可以的。」 是河合学姐,此时矶山同学也抬起头来。 「我不是因为自己输给她才这么说,我一开始就觉得她不错。我是说真的喔,矶山学妹。」 「……谢、谢谢学姐。」 那个矶山同学依旧跪在地上,并低下头。河合学姐摇着头,并蹲下身子,伸手说:「好了,起来吧。」 老师的表情依旧很严肃。 「如何?……村滨、野泽?」 率先点头的是村滨学姐。 「既然河合这么说……我认为河合的眼光不会有错。」 野泽学姐听了这句话,也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的矶山同学,说着「谢谢各位」,再度低下头。 老师也确认了其他社员的意思。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西荻,就这样了……你可以吧?」 我无法马上回答。 在前往比赛场的途中,矶山同学仍然一直在我身后,有如念咒般地反复给我意见。 「听好了,你只要照平常的做就好了。好好地构持在中段,制造出自己的距离。对方比你稍微矮了一点,所以要用步伐让剑尖不偏离对方的喉咙……懂吗?你应该会吧?」 我最近的确一直在提醒自己要那么做。 抵达比赛场时,正好主将战结束了。一如之前的判断,葵商业学校除了中锋之外,用四胜的成绩稳稳晋级。 由于对方是连续比赛,所以进入短暂的休息时间。在这期间,老师向裁判提出更换选手的申请。 「不过……我那样做就能赢吗?」 「没问题,你的中段很特别。总之,先把刚才听到的话忘记吧,不要管对手是谁,保持自己的距离,确实地反复进行那个动作,这样对手就会渐渐感到烦躁,你的机会就来了。到时你如果觉得能攻击就攻击吧,觉得不行,就维持在中段。这样就好了,这样做一定会很顺利的。」 我的左肩突然被抓紧,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她。 「……真的吗?」 矶山同学缓缓闭上眼睛,并点头。 「我真的只要那么做就好了吗?」 「真的啦。只要你使用步伐制造出距离,对方就不会那么容易进来啦。」 为什么你能够说得这么有信心呢? 「只要对手无法进来,那就和对方是谁无关了吧。」 道理上确实是这样啦。 「你说你一直很注意的是什么?」 是—— 「……构持得久一点,是从杂志……」 「外山浩规选手吗?」 呜哇!你也有看啊! 「嗯,对……」 「原来如此啊。」 「那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啦,你一定做得到的。只要能办到,你就有机会。你如果能打出一场好比赛,大家就一定会跟随上去……好了,去吧!」 经过这一连串意外,我排到了队伍里头。休息似乎结束了。 马上进入比赛场行礼。站在我正对面的选手,腰垂上的确写着「杉浦」。 接着,我一个人留下并行了一个礼,然后站到中央的起始线前。 此时,突然从后面「啪——」地传来一股如波浪般的拍手声。 啊啊,就是这个,这就是矶山同学低头拜托大家的「力量」啊。我现在,正在向大家借用力量。 我可以,不对,是我必须可以。我要上了! 「开始!」 我自蹲踞起身,一如往常地构持在中段,剑尖则瞄准对手的喉咙—— 真的呢,这个人比我矮一点,所以我的剑尖瞄准点比跟别人对战时更朝向下面,这样我的攻击范围就变得更长了。这或许确实对我有利。 我一直注意保持着刚好对方剑尖打不到的距离。当然,对方也会想靠上来攻击,但我运用横向移动,制造出自己的距离。当对方想重新调整而退开时,我就上前,不让距离被破坏。如果对方反过来靠近,我就一面绕圈,一面注意不要被逼到界线边缘,并维持在远间。 我会不经意地用眼睛盯着对手的竹剑和步伐的移动,但那样会无法应付瞬间的动作。必须看着整体,像是散发出来的气息,或是对手「莫名」的「感觉」。 「嘿啊!」 来了,但是我没有退后。应对击面的同时,我上前一步,假装要承受对方的碰体而从左方穿过,且擦身时重新面向着对手。不知是不是因此造成对手措手不及,只见她的身体微微失去平衡。不过对方并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就重新站稳,将竹剑对准我。 说不定没什么空隙。 对手又马上靠过来了,但我努力不要移动,并将剑尖对准她的喉咙。如果你直接攻击我,反而会被我刺喉喔!你是没办法轻易进来的喔!——我这么想,但她并没有进来。 真的呢,就如矶山同学说的。可是,为什么呢?这明明是基本中的基本,也是大家都在做的事,为什么我只要这样做,就可以达到防御呢? 管他的,那种事不必现在思考。 我又听到一阵响亮的拍手声。 是的,我现在只有相信矶山同学、相信大家的力量,努力比赛。 是击手,不过中途被我拨开了。我向左绕,并拉开距离。 接着是击面,这次我往前跨,并向右绕开。虽然耳朵边被擦过,但没大碍。 上方也传来了非常拼命拍手的声音,会不会是久野同学她们呢? 这时,对手的步伐看起来比刚才更忙,是不是开始焦躁了呢? 要来了,是击手还是击面?是击手。我用剑锷一带应对,并朝右走。 对手用击面反击,不过这可以不必理会,我只要在前进的同时缩回左脚,然后小小地绕开,穿过对手身体就好。 啊—— 「喔喔喔——!」 虽然没做过几次,但好像可以打进去,所以我用了逆胴。 「腹!」 骗人!不对,不是骗人,我这边的三支红旗子都举起了。 因为正好面对面,所以我知道队伍的所有成员和二楼的伙伴们,都在欢呼。 「第二支!」 身体好像在飘般地轻盈。明明比赛时不应该产生这种心情,但我现在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也非常厉害。 不过,比赛仍在继续。 「嗯面啊——!」 对手采取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战斗方式,不过我觉得这一定是她着急了。被拿走一支,就得拿回来一支,就算是有望在大赛中夺下冠军的选手,一旦被拿走一支,也无法维持平常心。 这么想之后,我反而能冷静下来。我原本只想能平手就好,但矶山同学一直对我说,维持构持并闪躲,一直四处躲;虽然拿下一支,但要把它忘记,继续构持住;维持自己的距离,仔细看着、感觉对方。这样做就好。 「手、面——!」 看得到,和刚才相比,看得更清楚了。我闪过击手,用步伐化解击面,对手的竹剑完全没擦到我。原本想追上去击面,但对手马上举起手腕,所以换成击腹吧?但这样好像有点太得意忘形,因此还是继续构持。 对手依旧对着我冲过来,所以我—— 「喉喔喔喔——!」 尝试攻击,不过没打中下颚,往上偏到了面金。我「叩」地打到,对手朝正后方踉跄。她虽然马上构持住并想往我这边靠近,但是上前的步伐变得有些不确实。这难道是机会再度来临?虽然我这么想—— 「停止!」 随着提示音,主审举起了两边的旗子。 接着又—— 「……胜负已分。」 将红色的旗子举向我方。 我,赢了—— 我和次锋大森学姐在我方的边线擦身而过。 「表现得不错嘛,西荻。」 「谢谢称赞,加油。」 于是我直接回到前锋的位置坐下。虽然因为仍在比赛中,所以不能吵闹,但感觉我们的气氛已经完全炒热了。 大森学姐也打得很漂亮。虽然白色旗子有四、五次差点举起来,但没让对方做出可得分的攻击,一直到时间结束。 下一位野泽学姐,有点不顺利,但以一支获胜。副将河合学姐因输给对手的力量而被夺下一支,之后则因竹剑掉到地上与违规出界一次而失去一支。结果以令人不甘心的二支落败。 主将战成为决胜负的关键。 目前,我方获胜次数为二,对方为一。支数则是我方二,对方也是二。如果村滨学姐能获得比平手更好的成绩,我们就能晋级半准决赛。但只要被拿走一支而且输掉的话,就会变成对手以支数取胜。 村滨学姐的对手是个二年级生,体型高大,因此使她的竹剑显得异常细短,连我们社里最高大的村滨学姐,看起来也有些娇小。 「手喔喔喔——!」 不过,完全没必要担心。村滨学姐以击手两支,拿下从容的胜利。一般人似乎知道学姐擅长击腹,因此防止其击腹的打法,说不定反而帮了大忙。 全员一起行礼,之后我们顾不得对手的失落而开始欢欣鼓舞。 「打得很好嘛!西荻!」 我被学姐们一直「啪、啪」地拍头。对于已经把头盔拿下来的我,这样很痛耶。 我和矶山同学静静地握手。 「……辛苦了,是场好比赛。」 「谢谢,这都是托矶山同学的福。」 不过,在她轻轻朝左右摇晃的脸上,没有像其他人浮现出笑容。 「……直到现在,我似乎才终于了解,那天我为什么会输。」 真是的,这人脑袋里就只有那件事吗? 「不过,还是没有完全弄懂事情的全貌,接下来可得让我好好地思考。」 她的眼神依旧很恐怖。 「思考……什么?」 「不让你四处逃窜、紧迫盯人,并彻底斩击的方法啊。」 我真是受够了啦。 我离开吵闹的地方,靠近比赛场一端。 然后仰望二楼的观众席。 久野同学、田村学姐,还有饭野学姐,大家都顶着像要哭出来的脸,拼命地朝我挥手。居然有一群人会因为我的胜利而如此高兴,害我反而有点被感动了。 不过,还没结束。 接下来是半准决赛。 15 禁止出入 果然没错,西荻早苗不是个简单人物。 能将基本但最极致的中段彻底运用到那种地步并非容易的事。当然,想保持这样的中段,就需要不受对手的胁迫或诱导影响的精神力,但最主要还是在步伐上。这点,我没有看走眼。 更进一步地说,也可以了解她的行动特征在于那个「高度」。 通常人在前后移动时,多少会上下摇摆,这在剑道里也一样。就连要给对手击刺时的上前跨步,也会让身体有一定的上提,然后在下降时攻击。如果从侧面看,头的位置会画出一条平缓的弧线。 但是,西荻不是这样。 她几乎不会上下移动。 当然,没有上下移动的不只是头,还有她的上半身,一直到腰部。也就是说,西荻的动作从腰部以上,一直都呈水平移动。 发现这点之后,我终于想起来了,去年秋天在挨了那记正面击打前,自己看到的那幅景象。 在那个瞬间,甲本膨胀得非常大。这可说是由于我和甲本的身高差不多所造成的不幸的偶然,也可以说是甲本没有刻意营造却利用有这种现象的战术得胜。 再加上直直膨胀的剑尖,在我眼里就像是刺喉。前阵子自己把刺喉用在欺敌战术上之后,才头一次想到。 在国中生的正式比赛中,刺喉并非得分点,而西荻自己在那时候应该也不打算刺喉,我却提防着刺喉,呆在原地。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桐谷道场中不论年龄,练习中都可以使用刺喉。太习惯那种练习的我,把她的行动想得太多,以为是刺喉—— 不,目前还无法确认那是不是败因。但是,一定是由于她完全不会上下摇晃,用涨大自己的方式让靠过来的对手感受到威胁。我就是因此被扰乱内心,吃下那记正面击打。 可是,她为什么会采取那种行动呢?我实在无法理解,如果她过去是正规地练习剑道,应该不会学会那种低效率的移动才对。 还有她的步伐也很独特。她使用的曲线,是剑道家们不会有的动线。那动作一点也不快,但是让人很难预测,也会使用让人料想不到的闪躲方式,让人想吐槽「怎么会是那边啦」。 若要举出缺点,应该就是精神面吧,但这点没有深入探讨的必要,大多数人应该都能发现她很胆小,很容易怕得半死。就这方面来说,她可能不太适合武道。 但是,我觉得她那不同于常人的放松正好可以加分,只有在必须觉悟时,才临时产生「不动心」,也就是启动「从容不动心」,那可能是让她可以维持住中段的精神力。没错,正因为如此,我才煽动她说:「没问题的,你一定可以。」其实我没有任何根据。事实上,我根本不在乎西荻会输或是队伍会输,我想要的,是看到西荻认真的模样。我想知道她真正的实力,而这也达到了。 我的愿望是和真正强大的西荻对战,也就是「甲本的完成型」,我要和那种人战斗,并取得胜利。所以,我希望她能培养出稳定的精神力,尤其在胜负上能更贪心一点,再也没有比不求胜的对手更让人不舒服的了。说不定,让她有憎恨我的动机反而更好,譬如说夺走她重要的人事物啦。 不、不行,就算是我这种人,也不打算做到那种地步。 不过,还是不要变成朋友比较好。就算我没那个意思,她也会很容易就想建立那种关系。今后应该跟她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 在西荻获胜气势的带动下,东松学园高中女子剑道社突破了县预赛的半准决赛,但在下一场的准决赛中输了,也就是只到前四强。不过,仍取得了关东大赛的参赛资格。神奈川县有七所学校的参赛名额。 隔天晚上,庆功宴在中川车站附近的大阪烧店举办,除了所有社员和小柴,还有几名家长也参加了。带头干杯的是社长村滨。 「让我们在关东大赛中加油吧!干杯!」 「干杯!」 当然,社员都是喝果汁或乌龙茶,西荻是可尔必思,大人们则是啤酒或气泡酒。附带一提,这次比赛的赞助者似乎就是这群家长。 我也趁着这个机会,大口吃着大阪烧。这类在铁板上烧烤的料理,平常不会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因此这是个让我非常满足的夜晚。 尽管我坚持自己的头没事,但庆功宴隔天还是被迫做了脑波检查。结果如我所料,一切正常,手腕的韧带也没有受伤。 但是,那「要两星期才能完全痊愈的扭伤」的诊断结果,却是非常要命。 在团体赛后的一个星期,预计是关东大赛个人赛的支部预赛(注:关东大赛下面会先分为各个地方的支部(分部)进行预赛,淘汰一部分选手。支部不见得是以行政区作为区分,大一点的行政区可能会分为数个支部。),而两个星期后是县预赛。 同一所学校的参赛者最多四名。村滨和野泽就不用说了,河合大概也不会被排除吧,这样就只剩下一个名额。最后的决定全看小柴的意思,因此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实际上他应该认为我比大森适合吧,我却因为负伤而无法出场,实在是很大的打击。 我想,我现在只能锁定校际赛的个人赛名额了,这里一所学校可以派出两名。一般说来,应该又是村滨和野泽。可是,在关东大赛县预赛进入前四强的选手,会以种子选手身分参赛。换句话说,我们的四名代表中,只要有两人进入准决赛,就有可能出现我也参赛的机会。当然,如果能占下前四强的话最好,但那应该不太可能吧。 总而言之,现在是独臂木乃伊的我,突然变得非常闲。 「……不过,你会来观摩吧?」 让人见识到从容不动心的西荻,若无其事地说道。 少蠢了,小柴的那种练习,我参与其中就已经够无聊了,还用看的,我怎么受得了啊。 但是,为了报告检查结果,我还是去了一天。 然而,我根本不可能只是默默看着。 「喂!田村!慢吞吞的,干嘛啊!」 「久野!久野久野久野久野久野!声音!喊出来!」 「西荻——!你想死啊喂——!」 对同学年的说还好。 「平田学姐!击打太弱——啦!」 「东野学姐、齐藤学姐!别聊了啦!」 真是的,既然已经对二年级的说出口了,那就连三年级的也一起吧。 「饭野学姐!对手是一年级的啊!」 「宫田学姐!你就是这样,才会连候补都没有啦!」 结果,这天就被禁止出入了,指导老师丢来了那句令人感激不尽的话:伤好前不准来。 可恶,这下真的是无所事事了。 之后,我只好无奈地在学校里散步,消磨时间。 现在想想,入学之后的这一个多月里,我几乎没使用过教室、道场、厕所以外的校内设施,甚至还不知道图书馆在哪。吃饭时总是吃饭团,所以也不去食堂。虽然游泳课还没开始,但我已打算跷课,所以大概也不会用到游泳池吧,因为我不会游泳。 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使用谘询中心的服务。 「不好意思,请给我一份地图。」 「……你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怎么了?不能给校内的人吗?」 「这倒不是……」 这个叫作东松学园的法人,持有非常广大的土地。有四年制的大学和男女高、国中部,甚至还有小学与幼稚园。然而,就算如此大手笔地盖学校,周围还是有能贩售的绿地。如果没有地图,可能会遇难。事实上,就算哪里埋着尸体,我也一点都不讶异。 「唔哇……」 噢,吓到我了。 一转过校舍转角,居然就碰到那个冈巧。为什么他会穿着剑道服在这种地方乱晃?而且旁边还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啊,我记得你是……」 不妙,被发现了。 在这么想的瞬间,我转身就跑。幸好脚没事,只要我拿出全力跑,应该就不会被追上。果然,过会儿我回头看,身后并没有任何人。 只是,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迷路半天后,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国中女子部的剑道场。或者应该说是因为听到竹剑的声音,以为只要顺着声音就能回到剑道场,结果是不同的道场。 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 我在入口处行了个礼。 「打扰了。」 但没半个人搭理。 「要更有力!『磅』地冲上去!」 喔喔,在练习啊。其实我还满喜欢看比自己年纪小的人练习剑道的,在桐谷道场时,只要有空,就会帮小学生做练习。 这座国中女子部的剑道场,外型就像去掉所有装饰的寺庙正殿,和桐谷道场很像。有这样的好品味真不错,比起高中部那莫名有现代感的道场,这里的气氛像样多了。 对了,西荻过去就是在这里练习的。 我从玄关看了一下,一名社员注意到我,并轻轻拍了穿着运动外套的指导老师肩膀。转头看我的指导老师,一脸惊讶地皱起眉头。 他或许认为我来并没有什么要事,因此要社员们继续做击打练习(注:击打练习,守方会先让攻击方知道攻击部位,并令攻击方采取积极的攻击态势。),然后一个人朝我走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再次行了礼,这是武道基本的见面礼节。 「我是高中剑道社的矶山,因为刚好经过这里,能让我参观一下吗?」 才说了这些话,这名指导老师似乎顿时恍然大悟。 「啊啊,您就是全日本国中组亚军的矶山同学啊。」 「是的……我就是那个矶山。」 战绩真是个有用的东西。于是他马上一改刚才的态度,表现出「欢迎、欢迎」的热情。 「我是指导老师北岛,非常欢迎您来参观。」 这个北岛先生特地中断练习,向社员们介绍我。这种热络的欢迎方式,别说是桐谷道场了,就是在高中剑道社也不可能有。因此,我有点不知所措,在社员们对我说「你好」时,别扭得非常不好意思。 没多久,练习重新开始。当我在道场一处看着时,北岛先生不经意地靠了过来。 「……您那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吧。」 他用眼神指着我的左手。 「咦?您为什么会知道?」 他露出牙齿笑了。 「高中部的小柴老师是我大学时的学长,所以那边的状况我听了不少。我们的西荻也到了那里,对吧。」 突然出现这个名字,让我的心跳不禁加速。这里也是敌国吗?——这样的想法瞬间闪过我的脑际。但是,竹剑的声音马上就填满耳朵,而且当我看向她们时,刚才的那声招呼,又在我的脑海里苏醒。 那些真诚地招待我、中断练习朝我低头行礼的孩子们……我想,和我穿着东松制服应该有些关系吧。 自己已经算是这个学园里的人了吗?好像可以这样说,又觉得并非如此。现在的我还无法确定。 「那个,我想问一件有点怪的事……矶山同学该不会是在去年九月横滨市民……」 我在他说完前,就点了点头。 既然他是这里的指导老师,当然看过那场比赛。依西荻的个性,她八成没想到我是全国国中组第二名,但指导老师就不同了。他应该知道全国国中组比赛的结果,说不定也听过小柴推荐我入学的事。因此,我用桐谷道场的名义出赛或做什么,他也应该会觉得疑惑吧。 我干脆自己先开口。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别人。秋天时是甲本,到了春天却变成西荻。」 我这么一说,他就发出「啊」的声音,并露出尴尬的表情。 「那个……其实是我的失误,是我在申请书上写错了。结果,西荻索性更换了腰垂名字。所以,那时她的名字会是甲本,都是我的疏忽。」 居然是这样。 「啊……是这样啊……」 有一瞬间,我对这人制造出的麻烦感到有点恼火,但是马上又想到,不论这件事有没有发生,那天的我的确是输了。 而他对我这种小女生使用敬语,则让我对他有不错的印象。那个西荻的剑道,应该就是他教导的吧。 对了,这个人也许知道那个中段的所有秘密…… 我趁着更换练习对象的空档,说道—— 「……北岛老师,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他简单地点头,并说道「尽管问」。 「嗯……我觉得,西荻的步伐有点独特……是老师教她的吗?」 「不,不是。」 「那是谁教的?」 只见他歪着头碎念—— 「这不是谁教的问题,我想那应该和西荻以前学过日本舞蹈有关吧。」 日本舞蹈,哪有这种蠢事! 但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西荻好像从小就学日本舞蹈,但是这所国中没有那种社团,而她想参加能活用以往经验的社团,于是就……虽然不能说是出于无奈,但她最后选择了剑道。」 因为没有日本舞蹈的社团,所以选剑道—— 「可是……像是花道、茶道等等,不是还有很多其他优雅的社团吗?」 「我们没有茶道社,但的确有花道社……不过,她似乎想要一种能站着,而且是和风的活动。我们的柔道社和合气道社很久以前就废除了,结果就选择了剑道……不过,我也觉得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学生。」 不一样也该有个限度。 「这么说,西荻的剑道是从国中开始……?」 「对,没错,所以我也很惊讶。说实在的,我压根儿没想到她会变得这么厉害。」 他环视整个剑道场,接着吐了一口像是叹息的气。 「西荻她……就某个角度来说,是个异类。现在这里的所有学生,都不可能变得像她那样……不,或许应该说没有半个人会像她那样。现在,我希望能培育出可以在小柴学长手下学习的选手,或是不亚于西荻的选手,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这是我的目标。」 的确,这些人和保土谷二中的学弟妹们比起来,感觉非常不可靠。 「她们升上了高中……就不会练剑道了吗?」 他露出苦笑,再次稍微歪着头。 「大概很难吧……高中部聚集了像您这样经由推荐入学的优秀选手,她们似乎会有『在这种状况下自己应该很难发展吧』的退却感。现在高中部那个三年级的饭野,在这里时也是个非常突出、高人一等的强手,但她在高中部仍然吃不开。从这点来看,西荻也是个异类,她不执著于胜负,因为喜欢而练……只要有这些,她就能全心投入。我认为那也是一种才能呢。」 的确,那份「从容不动心」,并不是靠追求就能得到的。 「在我来说,我也希望这些学生们可以继续学习剑道……不过还要读书,而且到了那个年纪,也有其他很多好玩的事物。似乎……不太可能继续。」 接着,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着。 「啊……不好意思,说了些奇怪的话,您也是这个年纪的人嘛。」 我摇摇头,再次看着他的侧脸。 看来,这里有完全不同于我所认知的剑道。对我来说是唯一一条路的剑道,在这里却属于众多选项中的一个。而西荻从中选择了剑道,走上了这条路。 约一个小时后,我告别了那间武道场。要离开时—— 「我还可以再来玩吗?」 我如此问道,他则用笑容回答「随时都欢迎喔」。 为什么我会说出那句话?我到现在都还弄不明白。 16 被踩到手 完全看不到矶山同学的身影。 「对我们说就算了,但是对学姐们那样讲,就不能原谅啊!当然会被禁止出入!」 不只是久野同学这么想,几乎所有社员的感受都一样,但我觉得不太一样。 说实话,我很担心。不能练剑道,她一定很郁闷吧。小柴老师也真是的,只要要求她注意说话等等,应该就可以解决了,却禁止她出入。讲白一点,我认为那太过分了。 但是,她可能一点也不想见到我这个害她受伤的人吧,而这个想法也让我一直提不起勇气去看她。 当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时,已是过了十天左右的午休时间。我匆匆收拾便当,望进隔壁教室。 她依旧是一手铁哑铃、一手拿着文库本的书,坐在窗边的位置。当然,文库本是在受伤的左手上。手上的绷带已经少了很多,四周没有任何人。 「……午安……」 我为了不吓到她而慢慢地靠近。突然,她略略伸直了背,把视线从文库本的书上抬起。 「我在想……不晓得你的伤如何了……」 她没有看向我,仿佛正用舌头寻找着卡在牙齿上的东西,把嘴巴嘟成奇怪的形状。 「对不起……我都没来探望你……」 当然,我在庆功宴遇到她时,以及之后在剑道场见到她时,都有好好地道歉,但她都用「没关系」冷冷地回应。 「就要两个礼拜了吧?我想你应该也快回来了,状况如何?」 她终于将文库本放在桌上。书名是《武藏与五轮书》,不是之前的那一本。 「……没问题的,下礼拜开始我会去练习。」 「啊,这样啊,太好了。矶山同学不在,我觉得有点寂寞,社团里也没什么活力。」 「你骗人。」 她将铁哑铃放在脚边。 「……我不在,久野和田村应该比较自在吧。」 「呃,才……没那种事啦。」 虽然的确是那样,而且很明显。 「反正,不管谁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不会在意,不过如果被说得太露骨,我还是会生气喔……如果你只是为了这些事来找我,那就请回吧。」 「等等……」 这让我也有点不高兴了。 「人家特地来探望你,哪有这样说话的?就算不提这个,让你受伤的人是我,当然会担心的啊!」 「所以我不是说过好几次没关系吗,你真的很烦耶。」 啊——我想起来了,矶山同学就是这种人。 我低下头,拼命压抑既像悲伤又像愤怒的情绪。矶山同学只是漠然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窗外的运动场里,有打排球的学生,也有在投篮的学生,但是那些兴奋尖锐的声音,听在我耳里却感觉好遥远。 矶山同学突然开口。 「西荻……我记得你是从国中才开始学剑道的吧?」 我用尽力气点头,无法发出声音。 「然后,在那之前你是学日本舞蹈的?」 我虽然惊讶她是怎会知道的,但仍然说不出话来。 「我刚好有机会参观国中部道场,然后在那里好像有个叫北岛的指导老师吧,我听他说的……说什么你因为没有日本舞蹈的社团,所以无奈地选择了剑道?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突然听到她直呼北岛老师的名字,还说「无奈地选择剑道」,以及其他的各种冲击,令哽住喉咙的东西瞬间被吞下。 「我……才不是因为无奈呢!」 「可是剑道只是日本舞蹈的替代品吧?」 「一开始是有那种感觉,可是现在不同了。剑道就是剑道,我很拼命在学喔!」 矶山同学瞪着我,并摇摇头。 「不,才不是。在你眼里,剑道只是替代品,所以你才会用那种奇怪的步伐。」 「什么叫奇怪的步伐嘛……」 「不过,这也终于让我能够理解了,这下就算输了,也不会觉得不甘心。因为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在战斗,你这家伙只要能漂亮地移动,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啊,让真心学习剑道的人配合你那种行为,岂不是非常无礼吗?而且,你还不如去跳社交舞或霹雳舞,让自己跳个高兴。不要把那种东西带到神圣的道场。简单来说,你的剑道只是『时代剧把戏』罢了。」 尖锐的话语,仿佛变成机关枪的子弹,将我的脑袋和理性射得彻底粉碎。 时代剧把戏—— 这句话则变成大炮,拥有能同时轰飞我的日本舞蹈和剑道的威力。 「等一下,这算什……」 心底的一个小小的我说着「够了」、「不要讲」。但是,其他的我全都说「去吧」。 我的右手,一把抓住桌子上的《武藏与五轮书》。 「……你这种人,不过就是武藏御宅族罢了。」 施加的力量大到令人颤抖,手中的文库本发出了悲鸣。 「……什么真心啊?你如果以为在学剑道的只有你自己,那就大错特错了。而且你的思考方式太极端了。什么兵法这个那个的,搞错时代也要有个限度……没错,大家都那么说呢,说矶山同学不在感觉爽快多了!」 不对,我并没有打算要说到这种地步。可是—— 「我是不知道全国国中组第二名什么的啦,不过还不是不甘心轮给我,老是钻牛角尖嘛!不管你再怎么逞强、再怎么说话粗鲁,输给我的事实既不会改变,过去也不会消失。你就认了吧?也给其他人一些尊重吧!」 住手!——小小的我呐喊着,可是,高举起的右手没有停下。 文库本的书脊一角猛烈地撞击地板,一度像是要从中央裂成两半,但随即翻身似地让封底盖在上方,倒在地上。 我看着书,才终于恢复神智。我居然把这么小的东西摔出去,真是太糟糕了。 「啊,对不起……」 我蹲下去想要捡起文库本,但是—— 「咿!」 我的右手突然被踩住。 深蓝色的袜子;还不算脏,有绿色线条的室内鞋。那全新又呈现锯齿的鞋底,狠狠地咬住我的手背。 「好痛!」 「西荻……」 矶山同学一扭,转动脚踝。我手上的皮肤,有如快被撕裂般地卷成漩涡。 「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了,少那么轻易地道歉……西荻,我现在可是极度地开心。」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而她正以竹剑袋上那般若般的脸孔俯视我。 「既然说到这种地步,就代表你也已经觉悟了,对吧?」 我拼命摇头,但她仍不原谅我,也不放开我。手上的痛让我几乎要哭出来。 她蹲了下来,使得重量又增加了。 「咿咿——!痛!」 「……我很期待下个礼拜的解禁。到时候,你就用刚才的气势尽管朝我来吧,我也会毫无顾忌地击败你。」 鞋底终于离开了我的手;矶山同学绕向讲台方向,走出教室。 鞋底的印子清楚地留在手背上,上面附着一些像是垃圾的脏东西。 我抱住自己的手,哭了。 另一头的学生问我有没有怎样,但我什么也无法回答,我已经因为过度难过而无法理清任何事了」。 为什么,我和她总是会变成这样子呢? 社团活动一如往常。小柴老师很严格,我们则很认真,而且整体的气氛很融洽。今天我是第一次打从心底享受没有矶山同学在的状态。 今天的练习中,主要是操练这阵子经常做的「8字」。有多名元立面向一名习技者,是反复式的应击技练习。 元立分成前后两列,习技者则站在两列之间。大部分会先决定要使用什么技巧,比如说击面,就从一边的队列前头使用击面。站在中央的习技者,要应对那击面并以某种技巧返击。当拾起残心转身后,对面的队列前头又会马上做出击面。这也必须应击,但尽量用和刚才不同的技巧反击,接着拾起残心。转身后,下一个攻击又会过来。应击并返击,然后下一个。应击并返击,然后再下一个—— 让习技者做出返击技的元立,就会直接排到对面队伍的最后。换句话说,这是让习技者站在「8」的交叉点上,不断地应对元立们接二连三朝自己袭来的攻击,并逐一返击的练习。 饭野学姐这么说。 「那根本就不是『8』,而是『∞』才对。根本就是无间地狱(注:日文中的「无间」和「无限」发音相同。「无间地狱」是最底层的地狱,所受的折磨是其他地狱的一千倍。)。」 的确是。基本上规定一名习技者的时间是一分钟,但真的没有可以喘息的时间。事实上,从中途开始脑袋就会变得空白。我倒下去一次,宫田同学和久野同学也在结束后动弹不得。 不过,村滨学姐、野泽学姐、河合学姐不愧是顶尖三好手,一派轻松地做完,还说什么「两分钟也ok」。我忽然想到,矶山同学可能会说「我要练三分钟」吧,但是一想到中午的事,就赶快打消这样的想法。 我总觉得自己现在非常讨厌去想起矶山同学。 回到家,吃过饭、洗完澡后便开始读书。虽然很累,但身为高中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下礼拜就要开始上学期的期中考了。 「欸,绿——子。教我数学啦,二次函数的。」 我走到隔壁房间,姐姐正在桌子前做指甲保养。 「受不了……你不懂二次函数的什么啊?」 「全部。像是依变数是什么?还有是依附于什么这样。」 她连一眼也不瞧我拿出来的课本。 「……这个嘛,意思是自变数在战争中输了,所以失去国家主权,变得必须依附于他人的意思喔。」 「骗人。」 「唷,你还知道啊。很聪明嘛。」 她把我的头来回弄得乱七八糟,而且还是用手肘。不过,我不能这样就生气,因为我知道只要越过这一关,就能迈向康庄大道。 「……真是的,烦死了……好啦,哪边?翻给我看。」 看吧,她会教我的。基本上,姐姐不只是长得漂亮,头脑也很好,当然学校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所以,有人说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认可做模特儿。像她现在在做指甲保养,就代表她自己的温书已经结束。简单来讲,她唯一不好的只有个性。 「一次函数你知道吧?」 「大、大概……」 「可是觉得自变数很奇怪。」 「对……这边麻烦了。」 「听好罗?我只会解释一次,所以要用心听喔。」 啊,好香的味道。这应该就是浴室里新的洗发精吧,如果我偷偷拿来用,她一定会生气吧。 「懂了没?我想你八成不懂吧。」 「是……对不起……」 在接受她约一个半小时的补习后,总算是把数学1的整个考试范围都看过了。 「那么……改天我会道谢的……」 「可别忘罗,考试结束后要给我按摩喔。」 这一年来,我的握力突然大幅增加,因此母亲和姐姐都对我的按摩赞誉有加。 「那个,如果明天可以帮我看一下『古典』这科的话,会对我很有帮助。」 「如果你要帮我按摩腰的话就可以。每教一科,就要按摩三十分钟。」 小的明白了。 「……看来模特儿也很辛苦呢。」 「那还用说。为了不输给竞争对手,我得保养脸和身体。还有伸展运动,我可是每天都努力在做呢。就算肚子饿了,也不能像你那样大口大口地吃。但是话说回来,这年头如果瘦过头,人家也不愿意用。」 不妙,姐姐好像愈来愈激动了。 「还有啊,模特儿可不是只有笑咪咪地摆出姿势。脸部面向左时,身体要朝右,一面抬起左脚,并让右脚膝盖些微弯曲……那种动作根本不符合人体工学嘛!但是对方就是会若无其事地这样要求啊……我最近啊,真的觉得有学过日本舞蹈真是太好了,因为其他女孩做不出来的姿势,我都能办到。如果外表差不多,就用这部分来取得优势,赢过竞争对手。要明确地表现出『完全不成问题』的表情。要是不这样表现自己,把其他人比下去的话,年轻女孩会不断加入,到时候就地位不保了呢。」 我光听着,就心跳加速了。 过去,我一直以为模特儿界是个没有胜负的优雅世界,不过看来并不是那样。就连这个不正经的姐姐,都会对赢或输如此积极。说真的,我有点被打击到了。 「……所谓胜负……有那么重要吗?」 我原本只是随意说说,但姐姐似乎看透了我。 「重要啊,那还用说。你以前不也一直被迫看着落败后失去一切、悲惨的男人吗?你要是不想变成那德行,就得更振作一点。你如果想要毕业后马上结婚,那没话说,但如果不是,就得为出社会做准备。出了社会,不论任何事,都是竞争。不是胜负很重要,而是这世界上只有赢和输啊。」 是那样吗?真的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一点也不想去碰只有胜负的世界。 没多久,矶山同学归队,道场的气氛再度变得紧绷。不知是不是被老师事先训过,她已经没有之前那般苛刻,但仍然非常积极地喊话。 「不要退后啊!河合学姐!靠上来、靠上来!」 「就说不能怕了啊!大森学姐啊!」 如此一来,周遭的目光自然也对矶山同学变得更加严厉。 「矶山!这里要做好啊!」 「快动、快动!身体生锈了吗?!」 此外,在关东大赛的个人预赛中,村滨学姐夺下冠军,野泽学姐和河合学姐则位居前八强。这样的好成绩,使得村滨学姐在校际赛的个人预赛中成为种子选手,而野泽学姐和河合学姐则被选为代表学校出赛的选手。 我心想,难道没考虑过派矶山同学出赛吗?于是问了老师。老师答说她的伤才刚好,今年最好让她专心在关东的团体赛上。 当我知道矶山同学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出赛后,总感觉放心了。至于为什么感到放心,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 接着,我回头去看接下来的练习。 然后我渐渐发现,矶山同学其实是在队伍中不断地引爆竞争之心。换句话说,她以她的方式,努力营造出团队的气氛。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打算扮演被人讨厌的角色,还是想要掌握领导地位,然而,我认为老师的安排是正确的。 以矶山同学的个性,如果让她参加个人赛,她会把村滨、野泽、河合和所有人都视为敌人,甚至不会回到社团里参加练习。相较之下,虽然她说的话有些尖锐,但是像现在这样能够彼此沟通的状态,真的很棒。 我察觉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带着微笑注视她,不禁吓了一跳。之前她把我的剑道贬低成「时代剧把戏」,还有用室内鞋踩住我的手,或是把我独自留在原地哭泣的那些事,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大半。那就像是很久以前作过的恶梦,细节已经模糊,只留下觉得讨厌的朦胧印象,但也已经缩小到无所谓的程度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个性很占便宜。基本上我不会让愤怒的情绪维持太久,大多在中途就不会再去想了。这大概是父亲遗传给我的个性吧。真是伤脑筋。 不过,我也觉得这样就好了。 我大概,非常喜欢自己吧。 17 倦怠 关东高中剑这大赛将于六月的第一个周末举行,比赛场地在神奈川县川崎市的等等力竞技场。 比赛的第一天,会进行三校男女预赛循环赛,以及男女个人半准决赛,剩下的决赛赛程,则于隔天星期日举行。 设于主竞赛场的比赛场有八个。从第一到第四是男子组,第五到第八则给女子组使用。观众席设于二楼及三楼。虽然好像在哪个地方写着人数限制为六千五百人,但我从下方往上看,观众席的座位似乎全都被填满了。 开幕典礼真是冗长得莫名其妙,但是这次却不得不出席。东松女子是去年的冠军学校,必须归还冠军奖杯。而且,隔壁队伍里还有那个冈巧。去年是东松第一次拿到男女双料冠军。并且,今年是由连两年担任主将的冈担任归还冠军奖杯的角色。 呿!还真是出人头地了。 归还奖杯时,似乎搞错场合的尖叫加油声,混杂在肃穆的掌声中。「冈——」、「冈学长——」、「巧——」 喂!刚才喊出来的家伙,给我下来一下!我要斩了你! 典礼终于结束,开始准备比赛。我们是第六比赛场的g组循环赛,顺序是第三场。 也许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做个比赛前的冥想吧——当我边想边走着时—— 「你。」 被人从后方拍了下肩膀。 「……啊。」 居然是冈巧。 「果然没错。我记得……你是矶山老师的女儿吧。」 你是想要我自己报出「我叫香织」吗?少开玩笑了! 「好久不见了……冈学长。」 我瞪着他说道,只见他隔壁的女人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她穿着便服,但的确是之前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不正经女人。她似乎当自己是冈的老婆,稍微歪着头问冈:「这位是?」 「嗯,她是我恩师的女儿……老师和令兄好吗?」 我没有撇开视线,而是转身面对他。 「是,父亲仍是老样子。哥哥也过得不错,只是他已经不练剑道罗。」 冈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是吗,真是可惜……她哥哥是我小学时代的竞争对手呢。」 隔壁的女人莫名开心地微笑,并看向我。仔细一看,居然还化着淡妆呢。 话说这个冈竟然说什么小学时代的,是暗指从国中开始就没把哥哥放在眼里吗?或许事实真是那样,但是敢当面对我说,还真有胆量。 这都是你的错啊! 但是,时间并不允许我告诉他。 「对了,你们女子部有个叫西荻的女生吧?西荻早苗。她就是早苗的姐姐。」 我忽然感到一种仿佛脖子被人用锉刀从后面擦过的不快感。 不管冈交往的对象是那个西荻的姐姐还是什么人,那都和我没关系吧,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我却异常愤怒。 「我是西荻绿子,你好。」 她如果伸出手,我应该会拨开吧。但是这女人并没有伸出手,只是用完美做作的笑容面对我。我没有任何回应,把视线放回冈身上。 远处有人叫了冈的名字,冈则笑着回答。是认识的人吗?女人也轻轻地挥手。那些一举一动,都在在地扰乱我的神经。 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 「话说回来,去年横滨市民……」 这个瞬间,我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只见冈马上闭起嘴巴,旁边的女人则有如喉头被刀子抵住般,用非常紧张的神情看着我们两人。 「……没事,大概是搞错人了吧。」 冈说出这话的同时,我低下头,然后离开那里。 我想,这个学园果然是敌国。 要说我的内心完全没受影响,那是骗人的,但是我有自信可以压抑住。 三校预赛循环赛,我在第一战中夺下两支获胜,接着是大森一支,野泽也是两支获胜;东松在副将战之前,就已经先拿下一胜。接下来的副将战和主将战,都是二支获胜。 第二战我是一支获胜,大森落败,野泽平手,不过河合是一支获胜,村滨则是两支获胜,因此顺利通过预赛的循环赛。 午后开始的个人赛,村滨在第一战中轻松取得胜利,但第二战则有些陷入苦战,甚至打到延长赛,不过最后仍以她擅长的击腹突破了。半准决赛则在时间内以两支获胜,在迎接明天的准决赛和决赛前,打出漂亮的比赛。 由于是在当地举办的比赛,选手都在傍晚时返家。 「超轻松的呢!好棒好——棒!」 我随便应付了雀跃的西荻,一如往常地在横滨车站与她道别。 第二天,则是由十六校参与的锦标赛。从g组循环赛脱颖而出的我们,要出战的是第六比赛场的第二场比赛。「东松!fight!」、「噢——!」我也稍微参加了一下这种闹剧,不过比赛时我当然还是会全力以赴。 「腹……胜负已分!」 我以二支获胜收场。其他成员的状况也不错,于是东松女子部顺利地晋级到决赛。 「终……终于来了呢……」 西荻用比所有上场成员还紧张的语气说着。她似乎只会营造不安的气氛。 「我说啊,男子组那边怎样了?该不会在准决赛就被撂倒了吧?」 这问题由站在一旁的久野回答。 「嗯,没问题的,准决赛是三比一获胜喔。」 「是吗……」 反正,如果输了,我只会嘲笑他们;至于赢了,就赢了吧,对于誓言要拿下冈的我来说,只是更增添新的斗志罢了。 可是—— 升上高中后,就算不愿意承认,还是可以看出男女的力量的确有非常大的差距。 首先是体格不同,这样培养出的力量也会不一样。力量产生速度,而速度则能让人使用高难度的技巧。如果要勉强举出可能抗衡的条件,恐怕就只有资质吧,但那也并非女性一定比男性优秀,顶多是个人差异。而且,光是资质,也没办法弥补其他的差别。 现在的冈巧,虽然身材不是特别高大,但是相当匀称。不必看他比赛,从那众多的战绩中,就能证明他的技术和经验有多丰富。相较之下,我又如何呢?体格不算高大,而且比起力量,我认为自己是靠长年学到的技巧和精神力战斗的类型。 自己究竟拥有什么比冈巧优秀的东西呢? 一个也没有,现在的我不得不这么说。那么未来呢?不,我想时间愈久,只会让那些差距变得更大吧。男子剑道家的巅峰是三十岁前后……我要等到那家伙衰退吗?不,我也不想要那种比试。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想和那家伙交手呢?因为哥哥输了?因为那件事让哥哥远离剑道吗?这些当然是原因,但若说原因只有这样,好像又不太对。 此刻我重新质问自己,却摸不着头绪。自己为什么想和冈巧交手?为什么会超脱男女之别,认为那家伙是自己的敌人?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就是我的战斗原点,至少比这种团体战更令人激愤。 「手……第二支!」 与凑巧同校的人并肩战斗,与凑巧不同学校的人对战。虽然没有直接对决,但在这次的大赛里,似乎有与我国中同校的选手参加。 「面……胜负已分!」 我胜利的次数又增加了一次。在决赛也是二支获胜,于是,我在这场大赛的工作宣告结束。 不过,比赛仍然持续着。 上原、西荻她们尽情地鼓掌,为次锋大森加油。连野泽、河合、村滨上场时也是,即使是无效的击刺,也鼓掌鼓个不停。但是,她们的心声终究没有传达出去,大森吃下了二支落败。 选手交替的时候,野泽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大森小声地回应「fight」。 我忽然望向对面的第一比赛场,那里正在进行男子组的决赛。 每个人都很高壮、迅速、强。如果和现在该比赛场中最弱的选手对战,自己究竟要击出几支才能拿下一支呢?五支中一支?十支中一支? 「腹!」 对面举起了三面红旗,似乎是东松的次锋拿下的。那是个几乎将对手腹部斩成两段的击腹。 这边则举起两支白旗。 「面!」 野泽拿下了一支。 自己的队伍又更接近冠军一步了。 但是,我总觉得很空虚,为什么? 时间到,野泽以一支获胜。 「很好、很好,可以的、可以的!没问题!尽情去打吧!」 「是。」 村滨送河合上场,野泽也在错身时轻轻碰触河合的护心。我不知道她们彼此说了些什么,但可以看到河合微微点头。 河合的确是个厉害的选手,但这次的对手对她相当不利。 千叶县立木更津南高中三年级的三田村和惠,她是在昨天的个人赛中,唯一和村滨打到延长赛的选手。 一如所料,开始没多久,河合就被打入一记击面。虽然纠缠到三分钟后,但不知是不是在剑锷相推时体力透支,竹剑停下的瞬间吃下对方的击面,以二支落败。 这下获胜次数为二对二,支数则为三对四。村滨如果打出平手,就是我们输了。 尽管遇到这种状况,我也一点都不激动。队伍如果输了,那「真是可惜」,赢的话就「恭喜获胜」。我的感觉大概就只是这样吧。 而且,相较之下,我比较在意对面进行中的男子决赛。那边也是主将战,冈巧已站到起始线前。 「开始!」 去年因国、高中的差别分开比赛,我没机会观看冈的比赛。就连在那之前,哪怕是在同一个会场的比赛,我也尽量不去看,因为如果看了,我一定会焦躁,会因为嫉妒而闷烦。我讨厌那样的自己。 然而,一旦他进入视线,我就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哪怕是会被火焰焚烧,或是灵魂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我的眼睛都无法离开那竹剑和身体的动作。 那简直就像古装戏里的武打场面。当然,正义角色是冈,由他从容不迫地拨开恶人挥下的太刀—— 「腹!」 他在这整个过程里,毫不犹豫地斩过对手。一切都像是照着剧本在走。就连被人压制的场景,感觉都像是为了让自己的一支看起来更具戏剧性的演出。 「面!」 这边则是村滨被拿走一支。如果就这样被拖到时间结束,我们就将迎接失败。周围的鼓掌变得更加热情,我用眼角一瞥,大森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落败愧疚,眼里泛着泪水。 然而,我的眼睛依旧定在另一头的男子决赛上。 因为很远,所以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根据计分板,东松男子已经吃下三败。换句话说,不论冈赢或输,都无法拿到冠军。 「腹!」 我们这边举起了白旗。村滨拿回了一支。但是还没完,如果这样持续到时间到的话,就输了。为了胜利,村滨得再拿下一支。 对面马上举起三支红旗。 「面……胜负已分!」 冈赢了。那个冈巧,又增加了一次胜利。 另一方面,村滨正苦于对手使出的剑锷相推,想脱开却脱不开,只见时间慢慢流逝。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村滨巧妙地拉开竹剑,突破了对手的姿势。 上啊——! 小柴、河合、野泽、大森、大原、西荻都不禁将身子向前倾。 「面!」 然后,所有人一起跳跃起来。二楼的加油席看起来整个沸腾了。 「胜负已分!」 虽然没有蝉联双料冠军,但是在这瞬间,东松女子夺下了团体赛的二连霸。 隔天星期一照常上课,但社团活动暂停。反正新的一周开始,大概都是这样子的。不过,那天为了庆祝东松女子团体二连霸,以及村滨初次获得个人赛冠军而办了一场庆功宴。 然而,我并没有参加,因为实在提不起那个劲。而且,我只想独处,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在天还没黑时,我坐上巴士前往中川车站。当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眺望不断飞逝的乡下景色时,忆起以前也曾有过许多这种日子,但现在却觉得稀奇。 一个抓着吊环的女孩,正向朋友抱怨自己的手机太老旧。听着的那一方,或许是刚换新的吧,说着「这不错喔」,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炫耀着机盖打开后就会闪烁亮光的功能。 坐在我前方的女生抬头看两人。 「misdo今天还是百均吗?」 misdo就是「mister donuts」的简称,这点事连远离俗世的我也知道。只是,百均是什么?是指每样商品都是一百元吗?不管吃的还是暍的,全都是吗? 「嗯,不是到昨天?」 「嗯,到昨天唷。」 「是喔……」 对话到此打住。虽然不知道百均到底是什么,但总之是直到昨天为止的事,不值得听下去。 从中川到横滨,要搭约三十分钟的地下铁。今天没有老是喋喋不休吵死人的西荻,但原本想独自思考些什么的我,却什么也想不到。脑袋四周只模糊地浮现出因为关东大赛二连霸而高兴的东松女子剑道社相关人员,以及在远处战斗的冈巧。只有这样。 我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许久未见的冈已经变成超乎想像的遥远存在,所以胆怯了吗?还是因为实际体会了原本就已知不可能超越的男女之别,而突然丧失干劲了吗? 不,不对,不是那样的。 那么是怎样?难道是讨厌自己无法像其他社员那样为团体冠军而高兴吗?或许有一点吧。但是,我应该早就认清了才对呀。战斗是个人的事,武道家始终是将心力灌注在自己前行道路上的孤独存在。是谁期望那种道路?是谁选择了那种道路?不就是自己吗?那我还在任性什么?少开玩笑了! 从横滨到保土谷只有一站,抵达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可以绕去任何地方。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桐谷道场和辰爷爷的店,但是这两个地方我都不想去,现在的我不想看到他人的脸或与他人说话。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你甚至没有受挫的心吗——? 是小柴。没有受挫的心和现在这种消沉的心情,有什么关系吗?而「甚至」没有受挫的心是什么意思呢?我当然没有挫败的心,但难道是指我没有其他学习剑道者应该具备的心吗?是说我缺少了什么吗? 过去我从没有如此思考过。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觉得如此空虚? 虽然有点绕远路,但我走向了家里附近的儿童公园。我没什么在那里玩的记忆,但我仍清楚记得,之前在前往或从桐谷道场回来时,都必须穿过那里。 那时,每当经过该处,同年级的人都还在那里玩,就算被问「香织,又要去练剑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玩?」我也只是摇摇头。旁边的哥哥总是代替我说「下次吧」,但是却一次也没实现过。 返家路上已完全天黑,晚上八点的公园里,当然不会有小孩子们的身影。说起来,不论被怎么打、怎么踢或是怎么跌倒都不曾哭出来的我,只要回到这个公园,就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很难过,掉了好几次眼泪。 一旦我停下脚步,哥哥就会把防具袋放在地上,把身子蹲得矮小,并抬头看我。 「……香织,你想放弃剑道吗?」 哥哥的声音总是非常温柔。 「如果是的话,我去帮你向爸爸说。」 我大概什么也没有回答。 「香织,你如果觉得难过,只要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喔。」 可是,我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难过」。 而是,寂寞——黑暗、没有任何人的公园好寂寞。就只是那样。 然而,就连那样的一个词也被我吞下了。 「我……只要哥哥在身边……就好……」 那时候,哥哥一脸困惑,不知该如何接话。 如今,已经过了将近十年。 我一直坐在那里的长椅上,心想如果等到八点,那时的那两个人也许会经过。我十分反常地如此认真思考着。 背着两个与自己身高相仿的竹剑袋的女孩,吃力地连妹妹的防具袋也一起背着的少年。如果我现在面对那两个人,应该说些什么呢?——等到了国中三年级时,这个女孩会得到全国大赛亚军喔。高中一年级则是在关东大赛获得团体冠军喔。所以,加油——真心的吗?你能真心地对那两个人说出这样的话吗? 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开公园、踏上回家的路,没一会儿就没半个人了。虽然时间还早,但与那天无限相似的景象,就在我眼前展开。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走进公园。 我凝视着在溜滑梯前方的堆沙场,不知是谁遗忘了一把黄色的塑胶铲子,就插在沙堆上。我忘记是哪个晚上了,有一把颜色不同但类似的铲子留在那,于是我用那铲子和哥哥玩了一下。那时候好快乐,我清楚记得自己笑了,哥哥也笑了。 「……蠢死了……如果当初能说出难过就好了……」 我喃喃说道,接着从长椅上起身。 混着沙子的风,对淋湿的脸颊来说,特别地冰冷。 18 到底怎么了 庆功宴的隔天,我在更衣室换装时,久野同学神情异常地飞奔进来。 「早苗,矶山她好像要退社!」 「咦……」 我赶紧绑好袴裙的绳子,走到道场。四处张望后,看到小柴正站在离防具柜不远的竹剑架旁,对面站着矶山同学。她的脚边放着防具袋,上头靠着平常背着的那只竹剑袋。 我和久野同学跑过去时,他们两人似乎也只是互相面对着彼此。 我们来到一旁后,尽管想马上问「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们两人不但一直保持沉默,也让人很难插话进去。我偷偷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平时的凶狠,只是呆呆地仰望着小柴老师。 然后,老师终于放下环抱着的双臂。 「……退出后你有什么打算?」 矶山同学没有回答。 「回之前的地方道场吗?」 村滨学姐和饭野学姐进来了,她们边瞄向这里,边走进更衣室。 矶山同学的目光稍微下垂。 「……只要是校际赛的团体预赛,以及其他指定我参加的比赛,我一定会出赛。所以,请给我一点时间。拜托您了。」 和比赛时完全不同的礼貌。不知该说是消沉或是什么?总之,我第一次看到感觉如此悲伤的矶山同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点时间是指多久?虽然我想着这些问题,但是老师并没有问她。 「我懂了……可是,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是以运动推荐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就算只是暂时性的,形式上也不允许你毫无理由就不参加社团活动。如果有人问你什么,你就说手腕的状况还不太好……懂了吗。」 矶山同学点头后,老师便转身离开了。他举手叫住从更衣室走出来的村滨学姐,大概是要对社长说明一下吧。 「……矶山同学。」 我追上背着防具和竹剑、准备离开的她。 「你是怎么了?之前大赛时的状况不是很好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矶山同学!」 她在道场的出口转身,朝里面行礼,然后不发一语地走出玄关。 「等一下啊……欸,你刚刚说的一段时间会是多久?一个礼拜?两个礼拜?欸,矶山同学!」 她连忙从鞋柜里拿出鞋子。我抓住她拿鞋子的手,让她面对我。我已经做好被她瞪和怒骂的心理准备,而且说不定还会在挥开我的手之后打我。可是,那都无所谓了。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她的手仍被我抓着,视线始终看着玄关前方。 此时,河合学姐正好走进来。 「……唉呀,你们怎么了?」 「矶山同学说要离开社团」——我其实是想这么说,但是在当事人面前讲出来,感觉很奇怪,因此只能看着河合学姐,含糊地寻求帮助。 接着,矶山同学开口了。 「……河合学姐,我暂时不会参加练习了。」 瞬间的沉默,睁大的眼睛。 我点点头后,河合学姐也小声地回应。 「是吗……」 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上下开阖,然后似乎在思考什么似地看向下方。 「……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吗?」 矶山同学摇了摇头,将手指伸入放在水泥地上的鞋子。我不知何时放开了她的手。 河合学姐始终用视线追寻着她。 「如果是心情问题,我不会多嘴。毕竟……那种多余的关心你一定很讨厌吧?不过,如果希望有人听自己说话,或是想找人商量,我会随时等你。不管是找我或是村滨学姐,都可以。当然,还有她……对吧?西荻学妹。」 我其实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仍然点头附和。 矶山同学向河合学姐低头示意后,便离开了。 一转个弯,背影就消失了。 河合学姐脱掉鞋子,把它收进鞋柜。 道场早已传出竹剑的声音。 「……呐,西荻学妹。」 站在我身旁的河合学姐,表情仍如平常般沉着。我有时会看着这张脸看到出神,这种心情大概就像是望着平静的湖面吧,内心的烦扰被小小的波纹抚过、平息。 「是……」 我转身面向河合学姐。 「虽然我刚才那样说,但我想还是不要去管矶山学妹会比较好。她确实很强,但那与有没有迷惘是两回事唷……。」 矶山同学的迷惘。 我从没想过她会有那种困扰。 「……河合学姐知道矶山同学在迷惘什么吗?」 她摇摇头。明明只是这样的动作,但河合学姐做起来就是很不同。 「我也不清楚呢。不过,我隐约觉得她应该在迷惘着什么吧……我认为那种事不论是谁,或是到了哪个年龄,都会发生。西荻学妹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烦恼吧?就像我,还有村滨学姐和野泽学姐也是,大家都有迷惘。我想就连小柴老师……也是一样吧。」 某种东西锐利地刺进胸口。 「小柴老师也……」 河合学姐微微点头。 玄关和道场有不小的高低差,隔着窗户看过去,仿佛俯视着道场。 正对面是正在跟小柴老师讲话的村滨学姐和野泽学姐。老师的手势动作很大,所以应该已经不是在提矶山同学的事,而是在指导练习方式吧。 河合学姐俯视着他们,静静地吐了一口气。 「……其实我都有注意到,像是矶山学妹觉得小柴老师的教导不太有趣这件事。还有,关于这点,小柴老师……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比较好,但是……他想了很多,也很用心去做。」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也许真的有那种感觉。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有次老师就在这个玄关对我说……对了,是在我没穿防具被打之前。 「你尽量多注意她一下吧。还有,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就告诉我。」 也许小柴老师从那时起,就一直在担心矶山同学吧。 大家马上就知道矶山同学离开社团的事,而老师也提醒绝对不能对社外的人提起。 之后,社团里的气氛就有点变了。 以前矶山同学也曾经不在社里,就是她手腕受伤期间,但是那次和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或许可以说是仿佛有一把火消失了。 大家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矶山同学释放出来的带刺空气。她会毫不客气地对人说话,大家也会以相同的方式回应她。 不只如此。矶山同学的声音也比其他人来得激烈、响亮,会传遍整间道场。少了她,道场内的声音就足足少了一半。 另外,之前只要和矶山同学一起练习,到最后往往会吵架,所以有不少人很讨厌她。但是,就我所知,这次却没有一个人因为她的离开而感到开心。 甚至连应该是最讨厌她的久野同学也一样。 「总觉得她那个人不在后……有点寂寞呢。」 练习结束后,她对我这么说。 「是啊。是有点寂寞呢。」 「……她不会再回来了吗?」 她突然表情黯淡。 「久野同学……?」 我一直看着她,看到她的泪水渐渐地从眼睛涌出。 「你怎么了?矶山同学会回来啦。」 然而,泪水一旦开始落下,就不会轻易停止。 「我……曾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曾经,对她说我讨厌你……」 尽管这种事教人难过,我却不觉得意外。 因为我马上就想到了,当矶山同学因为受伤休息时,会说过「久野和田村应该是说我不在还比较自在吧」,但因当时我认为久野同学和田村同学不可能当面那样说,所以并没有认同她的说法。原来如此,原来发生过那种事啊。 而且,在那句话之后,我也仗着气势,说什么大家都觉得很痛快。我的确不该说那种话,但我总觉得她这次离开应该有其他原因。 「没事的……矶山同学会回来的。」 不过,她已经把整套防具都带走了,还会回来吗? 距离校际赛的团体预赛,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 这次的选手指派方式和关东大赛时相同。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曾在那场预赛代替矶山同学出赛,练习比赛时我被指定为前锋的次数变多了,而我也想在她没来的这段期间,扮演好这个角色。 老师为校际赛安排了新的练习内容,即设定出赛选手在被对手拿走一支的状态下开始对战,是个反常的团体赛练习。剩余时间则设定为两分钟。换句话说,如果在这时间内被拿走一支,会立刻被判输;若不拿下两支,就无法胜利,也就是不平等对抗赛。 「西荻!一直等是赢不了的喔!」 「要多行动,没时间罗!」 不过,我觉得这练习会不会是针对我啊?我采取的长时间构持风格,在这种练习里相当不利。 「胜负已分!」 刚才我也以零支输给彻底防御的东野学姐,而这一落败,确实会变成负担,连累接下来的选手。 「对不起……」 「不要介意,西荻。」 直到国中毕业为止,每次参加团体赛,我总是在第一轮就输了。而且不只我,是所有人都输了,所以不会觉得自己给伙伴们添麻烦或是扯后腿。 可是现在不同了。 接着大森学姐和野泽学姐各拿一支,河合学姐拿下两支,这才终于得到一胜一败二平手的分数,支数也完全打平。这下子,主将的村滨学姐必须拿下两支,才能让队伍获胜。不过,如果我一开始就至少拿下一支的话,村滨学姐的负担应该就能减轻了。 无法为队伍做出贡献的自己。 我头一次感受到背负团队胜败的紧张感。 「腹……胜负已分。」 而村滨学姐仍确实拿下两支,让队伍取得胜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向队伍的每位学姐低头道歉。 「没关系啦,西荻,这是练习啊。你如果能在这练习中感受到什么,并想要做出不同尝试的话,那就是意外的收获了。」 村滨学姐不只体格高大,连内心也很宽大,不会因为芝麻小事动摇。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样呢? 大森学姐也拍着我的肩膀说「别介意了」。 「我过去或许也有一点依赖矶山吧。虽然她让人很火大,但是这个人一开始就会替我们取得胜利……我多少有过那种想法。」 于是,我又再次觉得矶山同学果然很厉害,明明入社才两个月,却已经如此受学姐们信赖。 「要更执著于胜负」。 这时,她的话变成一个小圆球,在我的心中滚动。 我恐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或许我该更在意输赢,强烈意识到一旦输了就等于结束这件事。 可是,我总觉得很恐怖。 比起输这件事,我更害怕自己输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在有「绝对不能输,输的话一切就白费了」的心理认知并实际落败之后的状况,让我害怕得不得了。 我会不会掉入无比的失落呢?会不会想要放弃剑道呢? 「……那么换下一个。用相同的不对等条件,当参赛队伍这边拿下一支后,敌队就更换选手,也就是参赛队伍无法用相同的打法拿下两支。因为第二支是不同的对手,所以必须马上切换心情、临场应变。在敌队的人也尽量尝试和平时不同的技巧,要想着自己不是自己,而是成为别的选手。我们要练习三轮。好,开始!」 我会对自己说「得做出攻击」,但身体总是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这只会让我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完全无法用牵制让对手动摇,或是靠攻击、攻击、再攻击让对手失去平衡。 矶山同学,我果然还是比你弱呢,我无法变得如你想的那样强啊。 虽然我不至于担心矶山同学会休学,但由于还是很在意,因此每天都会确认她有没有来学校。 她都有来。 不过,她总是独自一人。她在班上没有比较要好的同学吗?像是可以聊喜欢的艺人,或是喜欢相同的音乐、电影,以及会借笔记的同学,还有一起吃便当的同学等等。 我在午休时观察了她一个礼拜,而她仍旧是一个人。她的对象依旧是一手文库本,一手铁哑铃。可是仔细一看,今天的铁哑铃没有动,仅是无力地向下垂,似乎随时会掉下去地挂在指尖上。 我从讲台的方向绕过去,一看就知道她其实也没在看书,眼睛的焦点落在没有半个人的前方桌子。嘴巴也是,虽然还不到一脸呆相,但有略微张开。 「矶山同学。」 她的视线缓缓飘起。那是个一点也不像她、恍神的表情,简直就像瞬间想不起来我是谁。 「啊啊……西荻啊。」 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副「你来干嘛」地瞪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令我有些失落。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罗。」 我坐到她前方的位子,她则仿佛失去眺望的对象般,视线飘移不定。她将铁哑铃收进桌子里,文库本也直接放下。没有反应,只是很痛苦般地吞着口水。 「马上就是校际赛的预赛罗。」 「……我知道。」 「你会去吧?」 虽然动作很轻微,但她的确点头了。 「……我会去比赛啊,因为已经说好了。」 因为说好了才去吗?矶山香织是这种人吗? 我沉默了一下,此时她突然「呵」地露出苦笑。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去的,我会去参加比赛啦。」 「嗯,我是没有担心……只是这一个礼拜你都在做什么?是去桐谷道场吗?」 肯定或否定,总是把话讲明白的她,今天却暧昧地稍微歪着头。这么一个动作,让我的内心揪了一下。 「有很多啦……」 所以意思是否定吗?还是她有其他的练习场地? 「我啊,在练习时常代替矶山同学担任前锋呢……只是完全打不赢就是了。」 接着,她冷漠地说「才没那种事吧」。这一切的一切,都非常不像矶山同学的风格。 她的改变让我不安,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希望她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就算粗鲁,就算冷淡也好—— 「……大家都很寂寞喔。」 「没关系的啦,没必要去提那种事。」 「我是说真的。大森学姐也说过喔,她说总会打赢的矶山学妹一不在,才终于发现自己会依赖她……听我说,大家都在等你啊。回来吧。」 河合学姐要我不要管她比较好,但我实在无法不把话说出来。 然而,矶山同学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般,只是将视线投向面对校园广场的窗户。 六月湿热的风一下摇晃着她的刘海,一下又玩弄我胸前的领巾。校内广播正播放着时下流行的雷密欧罗曼的歌。但是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那声音和旋律都太让人悲伤了。 西荻—— 仿佛倾泄出来般,她无心地说出这个词,但我努力地没漏掉这个声音。 「……嗯,什么事?」 在我眼里,半开的嘴唇拼命地想捕捉下一句话,却怎么也抓不住,只有不断反复地吞下空气。如果是其他人,想必会哭出来吧——无法锁定焦点的视线,摇摆在那种危险的平衡上。 迷惘—— 我感受到确实有某种东西在腐蚀她的心,但是我想像不到那东西的真面目。 「西荻……」 她缓缓地垂下眼睛。 「……我,可能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打赢了。」 矶山同学,会无法打赢——? 我究竟有没有问赢不了的原因?还是话卡在喉咙,愣在原地了呢? 「……齿轮脱离位置了……一个巨大的齿轮。」 距离校际赛团体预赛,还有四天。 19 禁止出入part2 离开社团后,我最先前往的地方依旧是桐谷道场。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我看到了久违的小学生练习。 有六名学生。低年级两名,高年级四名。年纪虽小,但不愧是桐谷道场的学生。而在基本的切返练习里,也带着让人无法小觑的气势。 一组切返是正面击打一支后左右击面九支,最后再一记正面击打,总共有十一支。十一支中,没有一支懈怠。打出几支就能拿下几支,如果打了一千次,就能拿下千支。桐谷门下学生一流的气势,令道场内闷热的空气有如清水般澄澈。 老师环抱双臂,在反复前进后退的学生间慢慢地穿梭。那模样,与在坐禅队伍后方来回走动的僧侣十分神似。所以,那要人注意的踢击,就是警策(注;警策,指在坐禅中,僧侣拍打人、提醒集中注意力时使用的木棒。)的意思吧。 现在一看就能知道,小时候怕得缩起身子的那个踢击,其实是非常手下留情的。 老师会先看着没做好的动作几秒钟,然后清楚地站在那人的斜前方,用眼睛盯着该处示意。如果不该碰到地板的左脚跟碰到地板,就会眼也不眨地看着那里,而注意到的学生会马上矫正。虽然就算矫正了仍会被踢,但至少矫正过来就不会摔倒。当没有矫正或无法矫正时,就会故意让人跌倒般地用踢的勾人。 辰爷爷说这样做很危险,但我不认为。 这的确不能说不会发生意外,我就曾因此骨折过一次。但是,跌倒在一般的练习和比赛里也会发生。只要习惯了,就会知道不让自己受伤的摔倒方式。当更习惯之后,就能做出被踢中也不会跌倒的步伐和身体动作。从结果来看,这样在面对碰体和剑锷相推时,反而能做出相当坚固的构持。 事实上,我在正式的比赛中从没跌倒过。练习比赛时虽然曾跌倒,但那时我在裁判喊出停止前自己起身,且趁着起身时朝对手做出击手,只可惜没办法拿下一支。 在论胜负之前,自己要先保护自己。虽然老师没有说出来,但这些孩子们应该都知道那就是桐谷道场的基本理念。 小学生的练习到晚上七点半。尽管做过那么严格的练习,那些孩子们依旧边吵闹边大笑着换衣服。等到了道场出口,说着「谢谢您的指教」并行礼后,才你争我夺地朝街上跑去。我好几次拉高声音说「要是突然跑出去出车祸了怎么办」,以提醒他们,但都没用。就算当下听话了,也一定不到三天就又用跑的出去了。算了,他们应该会用自己的方式确定有没有来车后才跑出去吧。之后我都这样想,不再多说什么。 自己是不是也曾经那样不知分寸、横冲直撞呢?应该有吧?至少我还记得常常和道场的朋友一同大笑。 那时,芝麻小事都让人觉得好笑。脱掉袴裙后,从内裤旁露出来的小鸡鸡。将竹剑上的剑锷拿下来贴在身上做模仿,如果贴在额头,就是牙医。我也曾把哥哥的剑锷借来,一起贴在胸前当胸罩。「很像、很像」是一定有的吐槽。那时候处得不错的新田洋一,现在不晓得在哪里、过得如何? 不行,我竟然会沉浸在回忆里。 练习依旧持续。 国、高中生和一般的学生,七点过后便陆续进来,等小学生回去后,就一直练到九点左右。今天加上我和内弟子泽谷先生,共有七个人。泽谷先生是老师的亲戚,一名就读都内某大学的二十岁青年。他拥有许多比赛成绩,似乎打算毕业后到警视厅任公职。 桐谷道场整年不打烊而且早上就开门,所以随时都能来练习,要请假时也不必联络。不过,因为我很久没来了,所以特别在练习结束后向老师打了招呼。 「接下来又要受您照顾了,还请多多指教。」 跪坐在上座木地板的老师,抱着双臂,闭起眼睛。 我的手依旧放在地板上,等待老师开口。而当我这么做时,感觉到总是纠缠于内心和身体上的多余之物,正一片一片地脱落。 老师释放出来的「气」,是酸性的,有如电流般的刺激让锈、脏污、坏死的细胞剥落,最后让真正的自己显露出来。但是,赤裸裸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能等待老师开口。 有时等待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老师也不会说任何话,但也曾经没几秒就等到「你回去吧」这样一句话。 虽然我没在计算,但是大约过了三十秒之后,老师终于松开双手。 「……香织。」 「是。」 「你在迷惘什么?」 瞬间,我无法回答,但是西荻和冈巧净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社团里的人们,小柴、村滨、野泽、河合、大森、久野—— 我先说出自己其实也不清楚,接着简单提到西荻的事。老师没有插入半句话,一直听到我说完。 「……日本舞蹈吗?」 「是。」 「很好,你去拿起竹剑。」 由于竹剑不在手边,我赶紧跑到摆放头盔等的道场一角。当我回来时,老师已构持好,没戴任何防具。 「缩短距离。」 「是。」 我照着老师的话做。 然而,就在那瞬间,我看到了不敢置信的景象。 是西荻。老师让我看见的,是不让上半身上下起伏的动作,就和她的步伐一样。不对,应该说比她高明吧。我完全无法拉近距离。 「对我击打。」 「啊,是……」 我用正面击打跳上前去,但老师的竹剑只是稍微立起应击,接着就穿过我的身子,绕到后方。正当我慌忙回头时,老师的竹剑已经压制在我手腕上方一寸的地方。 「就是像这样的吗?」 如果我戴着手套,大概早就被打了吧。 「是……啊,不对,她当然没像老师……这么厉害。」 见老师收起竹剑,我也跟着低头行礼。 我们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老师沉默不语。 「请问……老师为什么会做出那动作?」 仿佛没在看我的眼睛稍微眯了起来。 「他们虽然并不有名,但以前的确有一个流派曾经尝试练过这种动作;那时我听到后,就想亲身去确认。这个动作的要点就是不能让腰低下,要想着让腰浮在半空中,膝盖弯曲,在身体水平移动下踏出步伐。动线呈现曲线,只要加以锻链,就能让移动变得很轻松。但因为不利于脚的施力,所以击打会变弱。」 「可是,老师以前都没有用过……」 一说出口,我就发现这是个蠢问题。 「也就是说……不适合实战。」 老师静静地点头。 「至少,我不需要。」 的确,桐谷老师的剑道主攻击,不可能运用会弱化击打的技术。 ……不过,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日本舞蹈。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想你大概没认真看过古典艺术吧。」 是的,就像老师所说的。我不禁羞愧地低下头。 「接触多一点技艺绝对不是坏事。从中发现可取之处也好,或是只当作娱乐也没关系。如果那与敌人的技巧有所关联,就更不会白费。你去好好研究吧。」 「……是。」 尽管我如此回答,但是该怎么看?心中完全没个底。电视会不会播呢?会就好了;如果必须买票去看表演就麻烦了,何况我也没那个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突然发现老师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并盯着我看,似乎还没有说完。如果老师要继续说下去,弟子只能沉默等待。 根据气氛,我感觉道场里只剩下泽谷先生还留着。 「……香织。」 「是。」 我让身体暴露在与刚才一样的强酸性气场之下,静静等待下一句话。我不会去思考老师要说什么,我只留意尽管张开眼睛时,也要像冥想一般化为无,将一切交给周围的空气。 老师终于将手放在胸前,轻轻地清清喉咙。 「……人啊,不能只靠着憎恨活下去。」 憎恨——? 我感到仿佛有根尖锐短小的针,从额头直直插入,并从脑勺穿出。自己的中心似乎被刺穿,但又好像没有任何地方被刺过一般,是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别说回答了,我连点头都办不到。 「你似乎没弄清楚自己的状况。」 「……啊,不……」 「都显现在脸上了。」 被这么说之后,我只能静静地点头。 「你就好好地看着自己吧,要以透彻的双眼仔细凝视。直到能办到为止,你可以不必来这儿了。」 接着老师便起身,毫无声响地踩着地板离开道场。我仍旧低着头,一直以眼角余光凝视着老师的背影。 被汗浸湿的剑道服,突然觉得好冷。 然后,我失去了容身之处。 隔天,我漫无目的地在横滨街上闲晃。 对于不熟悉流行服饰和美食等其他娱乐的我来说,实在很难消磨时间。于是我离开闹区,直接走到公园,并开始练习挥剑。但是,制服加上学生鞋的穿着,让我很难提起干劲。而且,路人好奇的眼光也让我不自在,因此才五分钟就收起了竹剑。 我无奈地坐上电车回家。由于回来得太早,母亲显得很惊讶,但我不想说明,只说了「没什么」,就上了自己在二楼的房间。 我换上被当成居家服的运动服,并且不经意地拿起室内用的短竹剑。剑尖上面有锤体,只要挥这个,就能成为不错的运动。但还是没办法,我完全提不起劲。 我走下一楼的客厅,看着与客厅相连的厨房。母亲不知是不是把锅子烧焦了,只见她对着流理台、缩起背,一直「沙、沙」地刷东西。看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 客厅的桌上有遥控器、母亲喝剩一半的咖啡,以及好几个帐单之类的信封与电视杂志。 我没有从傍晚就开始看电视的心情,只好拿起了杂志,坐在沙发上翻着——热门电影与电视剧的资讯,以及演员的访谈和节目表。看来,我所不认识的地球,整天都在电视里打转。 接着,当中某段文字不可思议地进入我眼里。 「表演艺术花舞台」,还有「日本的古典表演艺术」。 那是nhk教育台星期六午间的节目。 等到了周末,我早早就在电视机前占好位子。父亲刚好不在家,母亲也在外面整理庭院,哥哥应该是去社团活动了吧。 最先开始的是「表演艺术花舞台」。长歌(注:也作「长呗」,三味线音乐的一种,因为当作江户歌舞伎的伴奏而广为人知。)、舞蹈等等的字幕出现。跳舞的人叫藤间什么什么的,那汉字很难念。 如果不是因为西荻,我恐怕只要两分钟就睡死了吧。除了不懂歌的意思,伴奏本身也很无聊。而且,跳舞的人到底是男是女也不清楚。虽然觉得那和服很漂亮,但我既不会想穿,也不觉得有机会穿。 我只觉得身体的动作很有趣。如果只是呆看着,可能没什么感觉,但若注意细看脚的动作和脸的位置,就会觉得很有意思。虽然整体看起来似乎动得非常自然,但可以看出脸部上下移动的节奏和步伐完全不同。 让腰保持浮在半空中的状态,这点很符合桐谷老师的说明。 换句话说,一般人会把脚踩在地面上的震动直接传达到全身,而这些人为了不影响腰部以上的表现,会以脚和腰消除那股震动,所以脸的动作非常流畅且不会摇晃。走动时也是水平移动,因此完全没有用力踏地的感觉。 先不论西荻是不是刻意的,但她把这点融入到剑道里。我稍微模仿了一下,但无法轻易理解学会,而且—— 「你在做什么……香织?」 还被从庭院回来的母亲用有如遇到怪物般的眼神看着。于是我赶紧关掉电视,回到房间里。 这样的收获已经很足够了,而且桐谷老师也说那对主攻击的剑道没帮助。我也觉得西荻和自己的剑道完全不同,只是因为老师说看一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所以我才看了。 我懂了。以这点来说,我有种满足感。 但是,内心有没有释怀呢?似乎完全没有。也就是说,弄清了西荻的剑道之谜,和我心中的疑问没有关系。 我究竟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桐谷老师说—— 「人啊,不能只靠憎恨活下去。」 那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我憎恨着某人——这是桐谷老师感受到的吗?是从我的剑道上读出的吗? 我所憎恨的人。 要我列举的话,头一个想必就是冈巧吧。总有一天我要打倒他、赢过他,替哥哥报仇。这五年来,我的确在内心如此期望着。如果那叫作憎恨……或许是吧。 但是,等我实际见到他之后呢? 现在的冈巧,是个连在比赛会场也带着女朋友,非常松懈的时下轻浮高中生。但是,他的实力也没变弱。在决赛时,尽管其他的队友输了,他仍以二支取胜。他绝对没有因为女人就荒废剑道。就是因为这样才令人憎恨吗?还是值得尊敬呢? 我不懂。我始终谨守武藏「无思念爱恋之道的心」的教诲,刻意疏离那种感情。然而冈却让我看到无论谈不谈恋爱,强者仍是强者,弱者仍是弱者。我是看不惯这样的冈吗?是不想承认吗?因为这会让我觉得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场空吗? 不,不是那样,不论冈巧有没有女人,都没关系。我还是想报仇,如果赢了冈巧,应该会很爽吧。我想向哥哥报告说我赢了冈、我打倒了冈。我想让哥哥高兴。 不,这也不对。就算赢了冈,哥哥也不会高兴,这在我为了升学找哥哥商量时,他就表明了。把冈视为敌人的是我自己,只有我一个人认为冈是敌人,而且把他当作眼中钉。 我不懂,为什么我那么想赢那家伙?小学时是没办法,原以为上了国中就有机会,但依旧不行。升上高中后,那家伙已经在我伸手不可及的地方。那么,为什么我还在期望和他战斗? 好,假设我真的和他对战而且打赢的话,会怎样呢?我方的旗子举起,他则「我认输了」地低下头。届时我会如何呢?很开心吗?会产生几乎要飞上天的心情吗?会感受到辛苦有了代价吗? 我不知道,但隐约觉得不会那样。我一定不会那么开心,甚至只会有失去目标的空虚感。 目标。 对我而言,冈巧是个目标吗?不能抵达也不能超越,是个非常高的门槛吗? 不,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才不是那样!不是那样! 我要打倒冈巧,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我赢了冈之我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的性别不同,根本无法在正式比赛中对战,顶多是在道场的练习比赛中。那我获胜后,究竟想变成什么?被人称为「打赢冈的女生」吗?想要到处告诉别人说我赢过冈了吗?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那样的! 我、我要赢过冈,然后—— 然后到底要怎样?赢了冈之后,我到底想要怎样? 而且还说什么「赢了冈之后」。 那样说不就表示那就是我的全部了吗?如果赢得全国国中组冠军会如何?会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吗?在一次的落败中,我失去了什么?在关东大赛夺冠后,我又变得如何?我有什么改变吗?而且那有让我高兴吗?那里面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吗? 什么嘛,不也什么都没有吗? 之后呢?参加校际赛的团体预赛拿冠军,然后参加全国大赛再拿下冠军,这会让我高兴吗?我能在校际赛里体验到与关东大赛完全不同的喜悦吗?有什么可以保证吗? 夏天的玉龙旗(注:玉龙旗,全名是「玉龙旗全国高校剑道大会」,每年七月底于福冈市举办的高中生剑道大赛。为高中剑道三大比赛之一。)呢?春天的选拔赛呢?其他比赛呢?只要一直赢下去就好了吗?升上二年级以后呢?又有关东大赛和校际赛,要在个人和团体赛中全都夺冠吗?三年级的春天也是,还有夏天、秋天、冬天,一直、一直赢下去。让人认同我的比赛成绩,并被推荐进入大学。之后也不允许自己输,不断赢、赢、赢。大学毕业后当上警察,接受特训参加比赛,获得全日本冠军,然后称霸世界,而那将持续数年—— 然后呢? 这样之后又会怎样呢? 我想要一直赢到死为止吗?难道我以为自己办得到吗?可是,所谓极致的愿望就是那样吧? 所谓不输给任何人,永远赢下去,不就是那回事吗?不对吗?香织,回答我啊!你想成为世界上最强的女剑士吗?你现在所走的,不就是为了抵达那个愿望吗? 怎么了?香织?去把所有阻挡在眼前的人打倒吧!那是你所选择的道路啊!那就是你所追求的、你自己的人生吧! 愈想愈可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少蠢了,那怎么可能嘛。 啊——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练剑道的? 我好像突然搞不清楚了。 20 帮不上忙 不得了了。 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六,于相模原综合体育馆举行的校际赛神奈川县团体预赛,我们东松学园高中女子剑道社,居然在第三轮出局,相隔六年再度与全国大赛擦身而过。 败因不只一项,但是,我认为担任前锋的矶山同学状况不佳,是个无法忽略的巨大因素。 她在第一战以一支落败,接下来从大森学姐开始的四个人,都是一支或二支获胜。第二战,矶山同学二支落败,大森学姐和野泽学姐打成平手,河合学姐一支获胜,村滨学姐也是一支获胜。 然后是恶梦般的第三战。矶山同学又是二支落败,大森学姐、野泽学姐,甚至河合学姐,都是平手。此时,村滨学姐必须拿下两支,才能进入代表战,但可惜的是,村滨学姐只拿下一支,于是东松女子剑道社参加全国比赛的梦碎了。 比赛一结束,参赛选手们什么也没说。在我看来,大伙儿并没有认为是因为矶山同学太没用,所以团队才输了,而是比较倾向于无法弥补她状况不佳的我们,要负更大的责任。 反而是非参赛选手的社员,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尤其是同年级的久野同学和田村同学,更是严厉。 「你都不参加社团活动,是在干什么啊?我还以为你会变得更强咧,结果……你一定是在别的地方玩得不亦乐乎吧!还是说,有哪个外校的家伙拜托你故意打输吗?」 田村同学的眉头整个皱向鼻子中心,并点着头。 「从我听到你要离开社团,就觉得很奇怪了。老师也是,明明不要让这种人出赛就好了,却说什么想把机会给矶山……真想知道你脑袋里装着什么东西。」 我认为那些话的确有它的道理,但都是马后炮,而且还同时侮辱了让矶山同学出赛的老师,让我觉得很不妥当。 「早苗,你也不要对矶山太好了。就是因为对她太宽容了,才会变成这样啦。」 久野同学,你之前不是才泛着眼泪,担心她会不会回来吗?现在说这种话,真是太让我难过了。 我没回答,只用叹息含糊带过。 话说回来,矶山同学去哪里了? 我离开更衣室,一路从走廊找回比赛场。接着我看到小柴老师和几名选手,站在比对面大厅入口更远的走廊尽头,矶山同学也在。面对我的是野泽学姐,背对我的是村滨学姐。还有一个人,我想是河合学姐吧。 我一靠近,河合学姐便闪避般地让出位置。 「……所以,你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吗?」 矶山同学沉默不语,视线落在老师的脚边。 河合学姐看着她的脸。 「听我说,矶山学妹,我们并不是想责备你喔。我们只是想,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试着和老师或学姐们……还有西荻学妹谈谈。如果一直都不说,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依旧紧闭着嘴。 村滨学姐和野泽学姐下意识地互看对方,然后罕见地由野泽学姐开了口。 「……矶山,不用觉得慌,也不用急,等你把心情整理好再回来吧。夏天还有玉龙旗啊,而且你是我们社里的一份子嘛。」 老师听了,也点点头。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大家去换装。」 三名学姐一起行礼后离开。最后一个矶山同学,也终于低下头,开始朝更衣室方向走去。 已经换好衣服的我有点犹豫该怎么办才好。 「西荻。」 「……是。」 老师眼神哀伤地看向走廊前方。 「你应该和矶山说过不少话吧?」 「啊……是的。可是,我们没有聊得很深……」 老师似乎十分痛苦地吞下口水,陷入沉默。在我眼里,那与其说是在思考什么,更像是在忍受与掩饰身体某处的疼痛。 过了段时间,老师缓缓地叹了口气。 「……有些答案,需要绕远路或停下脚步好好去找,而且必须自己去找,不能由别人代劳……但我在想,矶山或许需要一点帮助。然后我认为那可能就是你……我问过她的导师伊藤老师,她在班上似乎没有朋友,但她好像常和你一起回家吧?」 我认为那只是因为透过推荐入学的学生大多住宿,而同样通学的我们,自然就比较常一起回家。 「……抱歉,我居然把这样的事交给学生。」 「不会……我也把矶山同学当朋友。而且,也很尊敬身为选手的她。」 老师无力地笑了。 「你和矶山的个性,如果可以加起来除以二就好了。」 我也笑了。 「我想那样只会变成两个普通人而已。矶山同学还是继续维持矶山同学的样子就好……我是这么想的。」 「这倒也是。」老师朝自己的颈背「啪」地拍了一下。 我追上不发一语正要离开会场的矶山同学。 我们一起搭上开往相模原车站的巴士,正好可以并肩坐在一起。她的表情依旧阴沉。 「……肚子饿不饿?」 没有反应。 「我有点饿了说……要不要去吃摩斯汉堡?」 继续沉默。看来需要再退一步吗? 「……我请客喔。」 嗯——还是不行吗?真是顽固的家伙。 「还是不要汉堡,想吃更好的?」 那就是家庭餐厅了?可是那样有点超出预算。 结果,她突然开了口。 「……甜甜圈。我想去misdo。」 misdo?虽然这回答教我意外,但是能听到回答,就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突破了。 「好、好啊,misdo,嗯。走吧、走吧,而且明天之前都还有百元均一呢。」 喔,是这样啊,原来矶山同学喜欢甜食啊。 相模原车站前就有一家misdo,我们直接走进那家店。 我点了草莓卡士达法兰奇、巧克力欧菲香和一杯热牛奶。矶山同学则是非常犹豫。 「……这个很甜吗?」 原味欧菲香。 「不,我想不会很甜。」 「这个呢?」 肉桂可罗。 「这也还好……可是,全部都有一点甜喔。」 紧接着,她皱起眉头。 「……欸,你不是想吃甜的吗?」 「没有。看到之后觉得很讨厌。」 果然,我就觉得她不是喜欢甜食的人。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来misdo呢? 「那点这种的如何?像是火腿起司派或是咖哩面包之类的。」 「这种东西便利商店也有吧。」 可是甜甜圈店也有啊。 「……我还是点这个好了。」 结果,矶山同学点了原味欧菲香和肉桂可罗。虽然我觉得那是很没有挑战性的无聊选择,不过算了,反正她如果不能接受,我就吃掉吧。饮料似乎是点了姜汁汽水。 结帐后,我们坐到位子上。 「……我开动了。」 「来,吃吧。」 矶山同学十分普通地开始吃,看起来似乎没有非常讨厌。什么嘛,根本就没问题。 她一口气把两样食物吃完,没表示好吃或难吃,而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也没办法。毕竟她只是曾输给我一次,就一路那样猛冲过来了,如今在一天内连输三次,会低潮也是理所当然。 事实上,我更在意村滨学姐、野泽学姐还有大森学姐。她们三位是三年级,今年是高中时期最后一次校际赛了。村滨学姐还好,因为有个人赛。但是,野泽学姐和大森学姐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虽然有完全开放参赛的玉龙旗,但她们应该会因为没法参加全国校际赛而觉得不甘心吧。像刚才说话时,大森学姐就不在,我也没在更衣室看到她。 矶山同学再次叹气。 「……看吧?我打不赢吧。」 「……嗯。」 总之,我也只能点头。承认事实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你到底怎么了?」 面对我的问题,她只是轻轻摇头。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听你说,而且绝对不跟别人讲。」 结果她「呵」地露出悲伤的笑容。 「就算你说『我会听』……可是我也不知道啊。自己也……不,说不知道,其实是自己愈来愈不懂了。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学剑道的?」 「那是……」 随即我想起之前在教室里听到的那句话。 「齿轮脱离位置了。一个巨大的齿轮——」 所以说,那个齿轮就是指学剑道的意义吗? 「为了什么……你不是一直说是为了赢吗?」 「可是,赢了又怎样?这突然把我绊住了……嗯,就是为了什么而赢,还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但是现在烦恼这个也没用吧。如果这样,每个人都没办法学剑道了。不——还有其他的运动也都一样喔。这一点都不像矶山同学啦。」 她又哀伤地笑了。 「没错……很不像我。一点都……所以,反正,就是那样啦。在决胜负的时候败北,失去了一切。然后,也跟着失去了自我。」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她在今天输掉比赛前就很奇怪了,但我无法告诉她。 「矶山同学……」 虽然对老师很抱歉,但我认为自己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隔天是星期日。明明没参加比赛却休息是很奇怪,但我悠哉地赖在床上打滚看漫画。看的是跟同班同学借来的《蜂蜜幸运草》,现在看到第七集,但就在快看完时手机响了。 是谁啊?我看得正精采呢——我边想边看手机。 「……呼咕!」 显示出「肇,手机」,也就是爸爸—— 我赶忙按下按钮。 「喂、喂,爸爸?」 过了点间隔后才有回应。 「……啊啊,早苗。是爸爸喔,过得好吗?」 我不禁要大声叫出来,但我想起姐姐今天罕见地发烧,正睡在隔壁房间。我将手盖住对话口,缩到棉被下面。 「……不是问人家过得好不好吧。爸爸你才是啦,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结果他说每天都有吃两餐,声音也像平时很有精神的样子。至少不觉得他会马上去自杀。 「……绿子她,啊,就是那样的人,你妈妈也很坚强,所以我都不担心,只有你,早苗,我总是……很在意。」 虽然我认为自己还没不长进到须要爸爸来担心,但是所有家人之中,因为爸爸不在而最受到打击的人,确实是我。 「只要爸爸跟我们联络,清楚告诉我们现在过得如何,我们也就不会担心啦。你现在生活得怎样?住在哪里?做些什么?」 爸爸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只发出了要笑不笑的声音,说着什么「你愈来愈像妈妈了」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早苗,你今天很闲吗?」 这种问法让我莫名地生气。 「要说闲是很闲啊。」 「那,要不要跟爸爸约会?」 他的过度轻松愉快也让我火大,但我忍了下来。 「……可以啊,要去哪里?」 「附近有个东丘小学吧?就在那里。我在学校侧门等你喔。」 东丘是隔壁町,那里确实有间小学,但我记得那学校不是已经废校了吗? 我跟妈妈说要去一下便利商店,就走出家门。 步行去东丘小学要五分钟。我从校园转过两个角落,来到侧门,爸爸就站在门前。 「喂——早苗!」 然而他穿的是,白袍。 在这一瞬间,我想要逃走。实在太奇怪了,居然在废校的小学前穿着白袍挥手,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人的脑袋有问题。可是,他的语气很正常,就像还很有精神时的爸爸,脑袋似乎没出问题。 要再稍微了解一下他的状况吗? 「……好久不见。」 我尽量冷静地观察父亲的脸、身形,还有手脚。顶上毛发依旧稀疏,但有好好地剃掉胡子,白袍也很干净,里面穿的衣服也不破旧。手没有弄脏,鞋子也是一般的黑皮鞋。 「欸,为什么在这里?这里已经废校了吧?」 「嗯,这里已经不是小学了……总之,进去吧。」 「什么进去,那是非法入侵吧?」 「才不是。爸爸可是有得到许可,让我使用这间学校喔。」 「来吧。」他熟练地打开大门旁的门走了进去。正当我犹豫时,他招手说着「没问题的」。我不认为爸爸把我带到废校来,会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所以就先跟进去了。 一走进校舍后发现还有其他人在,这让我吓了一大跳。 「……咦?甲本先生,你女儿?」 一名身穿衬衫、正走过玄关的叔叔,用冷淡的目光来回看着父亲和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上拿着像是水管的管子。 「对,这是我女儿早苗。」 「……您好……」 「我是佐佐木,你好。」 之后我们没有对话,父亲拿给我一双访客用的拖鞋。他自己则从鞋柜里拿出似乎是他自己的拖鞋,换好后走向走廊。 「……欸,这里到底在做什么?」 「啊啊,这里啊,这里专门以低价出租给有志创投的人,是一种集中式研究设施喔。」 我常常听到创投,但那是什么呢?是要去冒险(注:此处的「创投」,日文中是直接使用英文的「venture」(venture capital或venture business的简称),而早苗将venture作「冒险」解才会有此一说。)吗?我的父亲要去冒险?虽然我觉得那超不适合他的,但大概知道他又开始在研究什么了。 父亲租的是二楼,原本为三年二班的教室。排得有如迷宫般的桌子上摆着烧瓶,以及像没有门的微波炉的东西等,各种器材紧密地排在一起,有如正在做实验的理化教室。我记得在父亲以前的公司也确实有这样的房间。 「来,坐吧。」 父亲让我坐在办公桌旁的折叠椅上,他自己则坐到桌子前的办公椅。 「爸爸不会又要开公司了吧?」 「不。」他摇摇头,不过表情非常愉决。 「我现在还没有公司,只有一个人做研究。不过,以前的老朋友……也是我在福冈时往来的人;那个人说愿意出资。我现在打算以这笔资金开发新的商品,而这些器材也几乎都是从那位朋友那边拿到的二手货。」 「工作呢?只有研究是拿不到钱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父亲有些苦恼地点点头。 「……嗯,所以我现在在家庭餐厅打工。虽然我没端过盘子,但其实还满有趣的。在周围都是年轻人的地方工作,就会获得新的资讯,而且好像还会比较有精神。」 我该感到傻眼、惊讶,还是稍微放心呢?尽管觉得:「这年纪在家庭餐厅工作?」但再想想,总比泡在酒精里好太多了。我感受到一种很奇妙的心境。 不过,我想基本上能保持神情明亮是件好事。只要父亲不像那时候总是挂着眼泪、脸颊湿漉,还流着鼻水就好。 父亲说着「对了」,站起身,然后在桌子的另一头蹲下去。那里似乎有个矮冰箱,只见他从里面拿出装有西打汽水的宝特瓶,用玻璃杯倒了一杯给我。幸好不是用烧杯。 「……谢谢。」 除了酒,父亲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了。 稍微漏了气的西打汽水,对我来说反而是容易入喉的微碳酸饮料。 父亲点了根烟,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那烟微微摇晃,接着在教室的天花板变薄、扩散。 「……我害你们担心了。」 我摇头说「不会」。 「我让你们看到很多没出息的样子哪。」 那倒是真的。 「只不过……那也是我自己不对。我因为能和大公司谈生意而高兴得昏头了。我不应该只想着『拿到契约啦』就随便盖章,如果更确实、冷静的话,就不会被骗、让公司倒闭,以及给你们添麻烦……我想这不能用『上了一课』就可以概括,但是那场打输的官司对现在的我来说,反而变成一股力量。我觉得失去一切之后,反倒变得比过去更强了。」 又是胜负的话题吗? 我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转头面向窗户。 有些灰暗的阴天。气象报告说已经进入梅雨季,今天的降雨机率是百分之几呢?云的颜色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怎么了,早苗?」 我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说了会觉得似乎把所有过错都推到父亲身上,可是这种事还能跟谁说呢?我觉得也只有父亲了。 没错,这个人是我的父亲,而我,是这个人的女儿。那种话应该没关系吧? 我把脸转回来,发现父亲正以非常安稳的眼神看着我。 「……听我说,爸爸。」 「嗯。」 对,就是这种感觉,现在说出来吧! 「我啊……自从那次官司之后,就觉得,非常讨厌去思考什么输了还是赢了的。」 果然,父亲的表情有些沉了下来。 「……这样啊。不过,你还在继续学剑道吧?」 「嗯……我会学下去。」 「那样自然就会有输也有赢吧?」 「嗯……会。」 「那你怎么处理呢?」 「所以我不太会去想那些。我想要不去执著于赢或输,能够以自己的价值观学剑道。」 「比如?」 「嗯嗯……像是确实做好老师教的技巧啦,或是能做出多少属于自己的距离之类的……」 「不过,赢了会高兴吧?」 「……嗯。」 「输了会不甘心、难过吧?」 「……嗯。」 这我当然知道,但我就是讨厌那样嘛。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不想去思考那种事!输了以后会怎样,那种事太可怕了,所以我不愿去想。 可是,我都只敢在心里想这些,不敢真正说出口。 我沉默了一下之后,父亲从椅子上起身,单膝跪在我面前。 「对不起,早苗。都因为爸爸,太没出息了……你才会怕那些事吗?」 我拼命地摇头。可是,我无法制止涌出来的眼泪。 「对不起啊,让你产生不安。这点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可是呢,早苗,胜负这种东西,不管你去怎样的世界,或是过着怎样的人生,都会跟着你喔。所以,不只是官司和剑道,就连我现在正在做的研究,如果被其他人抢先发表了,那么我又会输一次。读书也好,做生意也好,有得心应手的赢家,就一定有尝到失败的输家。」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人永远会有对输的不安。不对,不只是输让人不安。人的一生都不晓得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所以充斥着不安……可是,爸爸发现了唯一一个能够战胜那不安的方法。」 抽搐的呼吸还没恢复,但似乎是那句话让我的眼泪停止了。 「那个……战胜的方法是什么……」 父亲露出微笑,用力地点头。「很简单,就是在自己心中确认喜欢的心情啊。把那份喜欢的心情与对胜负的不安,放在天秤上……如果不安那边比较重,就放弃,因为赢不了,输了也会非常后悔。不过,如果喜欢的心情比较重……就只能放手去做了,输了也没关系,失败了也没关系,因为喜欢啊。像爸爸喜欢新的材料,只要发现新的材料,在思考能怎么使用时就会非常兴奋,开心得不得了。那样就只能去做了吧。如果被其他人抢先了,再去找出下一个就好。人只能用这种方法,将不安一一跨越啊。」 不知不觉中,窗外已下起雨来。潮湿的风晃着窗边盆景的叶子,吹了进来。 「而且,早苗……一个人如果无法遇见喜欢的事物,是更悲哀、难过的喔。所以你更要为自己能遇到喜欢的事物而感到高兴。要把喜欢、着迷于某种事物的心情视为一种幸福。如果能确实感受到那种幸福……就应该不会再害怕输赢了。」 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剑道?现在似乎无法马上断定。不过,我觉得有稍微抚平了不安。 因为父亲看起来非常坚强。 所以,我觉得和父亲相似的自己,此刻是不是也稍微变强了呢? 21 拙见录 我泡在辰爷爷的店里。 「……居然为了一点连败,就开始质疑自己是为了什么学习剑道……烦恼过头了啦。」 「那才不是一点,是三连败啊。而在那之前,我也输给了村滨、西荻,还有输掉全国国中组比赛。」 辰爷爷在修理手套,正把新的皮革缝到内侧。我把架上沾了灰尘的小东西一一擦拭过,像是除臭剂、竹剑油的喷罐、剑锷、剑道器具的钥匙圈等等。 「那么,小香知道武藏为什么要写《五轮书》吗?」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把自己精心创造出来的『二天一流』传给后世啊。」 「这样啊……」 他用力拉紧绳子,确认皮革的展开程度。 「这只是假设喔。书里面有提到以一击制敌吧?在对手的心准备好之前,自己也不动作,让心不停留在任何地方、迅速攻击……就拿这点来说吧,如果真能办到的话,大家都想办到啊。就算武藏不这么说,如果有能力,大家都会这么做的。但如果做不到,要怎样才能达到呢?应该所有人都想知道吧?但是武藏只说要好好锻链……只有这样。那种话和长嶋(注:长嶋,此指日本的棒球选手长嶋茂雄,有「棒球先生」等外号,是著名的打击者。)说『当咻——地飞过来时就砰地打出去,如果嘶地飞过来就当地打出去』没什么两样……那根本称不上是指南书,是无法将『二天一流』传给后世的。」 长嶋的那一段我听不太懂,但我大概了解辰爷爷的意思。 「简单来说……我认为那和团块世代的自传没什么两样。」 「ㄊㄨˊㄢㄎㄨˋㄞ世代?那是什么?」 啊,我把除臭喷罐的塑胶包装弄破了。算了,就买下来吧。 「……这样啊,小香听不懂团块世代啊。就是团体的团加上方块的块,是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第一次婴儿潮出生的人。正好是我和yoshiaki的下一个世代。那些人目睹了高度的经济成长,发起学生运动,让泡沫经济膨胀并破灭……总之,就是目击了战后的所有剧烈变化。那个世代的人,这几年都面临退休,但都还想要做些事……」 我说「我要这个」,并拿出千元钞票。 「啊啊,谢谢……他们很多人想要做的事,就是写下自传并自费出版。武藏开始写那本书时,也正好是六十岁……意思是一样的。所谓的人啊,当有余力回顾自己的人生时,就会无法自拔地想要把一些事告诉别人。想对人说,『以前这种风气可是很盛的』,或是『我做过这么了不起的事』之类的。」 我有点不认同。 「不要把《五轮书》说得好像只是老人家的自我吹捧嘛。而且,推荐我这本书的人,不就是辰爷爷嘛。」 「是啊。」 「我想是为了能让我变得更强才推荐的吧。」 辰爷爷嘴角上扬,举起关节突出的食指,然后「啧、啧、啧」地弹舌。 「太天真了……你的人生经历还完全不够呢。」 我虽然一肚子火,但是和辰爷爷的这种互动,也莫名地让人感到乐趣。 「什么嘛,那不然是为什么?」 「在告诉你之前……那个女生……是叫小苗吧?」 「不要加个『小』啦,感觉好恶心。」 「她可爱吗?」 「跟那没关系吧,你这个色老头。」 辰爷爷被逗得开心地笑了。 「……我记得,你说小苗是个不执著于胜负的人,对吧?她把像是构持得更好,或是学会更多技巧之类的……所谓自我成长,当作剑道的目的吧。」 为什么要提到这个? 「是啊……怎么了,难道你想说她的理想论比我的胜负论更棒吗?」 「你又用那种比较论来归纳事情……你这方面和yoshiaki真是一模一样呢。那部分小可以学啦。」 他似乎缝完了一只手套,只见他已失去红润的嘴,叼起了一根烟。 「……在我看来,小香的胜负论和那个女孩重视自我成长的态度,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尽管我觉得哪有那回事,但似乎值得继续听下去。 「什么意思啊?」 安静的店里响起打火机的声响。他干枯的脸颊凹陷下去后随即吐出一口烟环,从我和他之间蹦出。 「……因为啊……所谓执著于胜负,就是指赢过对手后会高兴吧?确定自己在某个时间点比对手还要优秀,因此而得到安心吧。」 虽然我并不觉得安心什么的,但就先当作是这样吧。 「换句话说,比较的对象是别人。相较之下,小苗的想法呢?……能使出学到的技巧、构持得比过去更好,比较对象不就是指过去的自己吗。」 嗯。奇怪?没错吧。 「……所以啦,也就是双方都和某个对象做比较,只要比该对象优秀就好,反之就不行。从这个角度来说,不是完全一样的吗……我并不是在说这样不好喔。只不过,如果把那当作一切的话,或许会迷失了重要的事物喔。我主要是想和你们说这件事。」 不妙,我好像差点被牵着鼻子走了。 「……重要的事物是什么啊?」 「我就是希望你能从《五轮书》里面读出来啊。」 「所以是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啦,那样就不值得了。」 他似乎故意「咯、咯、咯」地笑着。 呿。小心我斩了你喔!你这色老头! 傍晚回到家时,所有人罕见地聚集在客厅。似乎是收到了茶点,只见三人和乐地拿着同样的盘子,鼓动着脸颊。 「啊,香织,你回来了……隔壁的小林家送给我们赤福(注:赤福,以红豆、砂糖、糯米等做成的点心。),要不要吃?」 「我不要。」 为人应不好美食。之前和西荻吃的甜甜圈是例外。话说回来,只要是和父亲一起吃,任何东西都会变得难吃。 「……怎么了嘛,很好吃的说。」 「我不用,给哥哥吧。」 当我想就此离开时,被父亲叫住了。我在楼梯口回头,看到他用斜眼一直盯着我。 「……什么事?」 「昨天似乎输得很惨啊。」 好啦、好啦,又是你那神奈川县内限定、自傲的情报网是吧。 「……根据昨天的结果,东松女子的校际全国大赛连续参赛的纪录也被打断了。」 「如果想笑就笑吧,如果还有其他想说的话,我也会听。不过,请简短一点,我也不是那么闲的人。」 「香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爸爸说话!」 吱吱喳喳的,烦死人了,外行的女人给我闭嘴。 父亲清了清喉咙。 「……对于只把赢当作信条的你来说,没有获得胜利,真是教人看不下去。你到底是为什么进东松的?为了扯校队后腿吗?」 混帐。所以我现在也在思考这件事啊。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样吗?还是想听我的答案?不过依我听起来,你对我的意见应该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母亲一脸受够了地低下头,哥哥则皱起眉头,来回看着我们,似乎快哭出来了。 「我……没兴趣。」 「爸爸!」 哥哥,虽然你插话的时机很好,但是这个人不管你对他说什么,都没用啦。 「……你赢或是输我都不管。但是,如果你要用那种方式伤害别人,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别讲了啦,爸爸。」 「和晴,你少说话。」 看吧,这个人可是很以欺负我为乐呢,根本是冲昏头了。 虽然很不情愿,我还是自己先撇开视线,看向二楼。 「……既然这样,我会让你再也不必担那种心。只要我放弃剑道就好了吧,那样你就甘心了吧!」 我两阶当作一阶地跑上二楼。 进入房间后,我的眼泪就掉出来了,但那是因为上楼时,小趾撞到了楼梯的柱子。 虽然刚才是意气用事,但是话一说出,就带着现实的重量,覆盖在我的背上。 放弃剑道。 如果说我以前没想过这件事,那都是骗人的。小时候我确实想过很多次,因为很痛,因为练习很辛苦,因为想和朋友多玩一点……我曾想,如果为了那些原因而放弃剑道的话,会如何?但是从小学中年级开始,我渐渐开始只要参赛就一定得名。到了这种地步,就再也不会想要放弃了。我想要变得更强、爬得更高,为了这个目的,不论多艰辛的练习,我都会撑过去——渐渐地,我产生了这种想法。直到不久前,我都用这种心态学习剑道。 但是现在呢? 好像有什么脱节了。我在那个当下对西荻说「齿轮脱离了」,现在想想,或许真的就是那样。 「……香织。」 拉门另一头传来声音,于是我从床上起身。是哥哥。 「我可以进去吗?」 「嗯……可以啊。」 从门口探进来的脸仍和刚才一样,挂着充满烦恼且快哭出来的表情。哥哥侧身走进房间。 我的房间和哥哥的不一样,是木板地。不过,既没有铺地毯也没有坐垫。我基本上是不在地上放东西的人。 我要哥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但他摇摇头,直接坐在地上。我也不经意地从床上下来。 从t恤袖子露出的上臂,看起来明显比练剑道时粗壮许多,毕竟划船要使用很多臂力。不过,这也更让人觉得他放弃剑道很可惜吧,因为以现在的臂力,肯定能有和以前不同的打法。 嘎,我在想什么蠢事啊!我刚才还不是说了打算放弃剑道! 「香织……去向爸爸道歉吧。」 反正我想他找我,也只会为了这种事吧。不过实际听到时,还是会觉得生气。 「为什么我要去道歉?是他故意叫住我,还瞪我、惹我不高兴的吧。」 「不是的……」 哥哥十分后悔般地咬紧牙根。 「……不过,我觉得爸爸的讲话方式也不好。我也……不过,香织和爸爸敌视彼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倒是,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子的? 「别再这样了啦,妈妈也哭了。」 「干我什么事。」 「不要这么说啊。」 「因为她只是个门外汉嘛。」 「这和那没有关系,妈妈就是妈妈啊。因为是父母,因为是家人,所以会担心……」 「我现在说的是剑道的事喔。」 哥哥闭紧眼睛,微微地点头。 「……我知道了,那就来谈剑道吧。你不要因为被人那样讲,就回嘴说要放弃剑道。当然,我认为你不是认真的。」 噢,不愧是模范生,任何事都能看穿?不过,这次可惜了。 「我可不是针对那句话回嘴喔。我想暂时思考一下。我啊,说不定真会放弃剑道。」 「为什么啊?」 如果是过去的我,「为什么要放弃剑道」这问题或许会产生效果吧。但是,现在我想要的是「为什么要继续练习剑道」的答案。 「……反正,只要我放弃剑道,他的心情也会好多了吧。我是不知道原因啦,不过他似乎很不喜欢我练剑道。」 「怎么可能嘛。」 「啊?哥哥,你没听到刚才他说的话吗?他想要我放弃剑道想得不得了呢!」 「不对,绝对不是那样!」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这件事绝对不会是那样。」 「有什么不会的?」 「爸爸不可能希望香织放弃剑道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希望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哥哥一说出来,就「糟了」地皱起脸。 我不知道而已? 「……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哥哥撇开目光,深深地叹气。他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但都说到这地步了,我可不想被他用敷衍的话摆脱。 「什么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哥哥翘着嘴巴,视线往地板乱飘。 雨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下了起来,窗外吵得让人心烦。 哥哥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这次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爸爸几乎每次都不缺席地到现场看香织比赛,所以他说只听相关人员讲是骗人的。其实,他都早在好几天前就把工作安排好,每次都去看。如果没办法,就拜托朋友录影,之后才趁香织不在时偷偷看。」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很奇怪吗?搞不懂吗?为什么他要撒那种谎,又做这种拐弯抹角的事……其实我懂,懂到几乎痛心。你们两个都很顽固,又不擅表达……你们真的很相像,像到甚至让人觉得好笑。」 然而,哥哥的眼睛里却浮出泪水。 「……可是,他终究是做父母的,总是会担心。我想爸爸他对玄明老师是很尊敬的,他不是要否定玄明老师的剑道,但是香织太好胜了……他怕香织会只执著于剑道的攻击性,而往那边偏去。但他依旧没有忽视过香织的意愿吧?他有想把香织从玄明老师门下带走吗?没有吧。相对的,爸爸还曾经为了拜托我而低头啊……他要我在香织上国中前一起去桐谷道场,要我在一旁守着香织。如果不是那样,我会更早放弃剑道。」 这太卑鄙了,居然到现在才说—— 「懂了吗?香织。你绝对不是独自变强的,而是因为有许多人支持,才走到这里喔。尤其是爸爸……哪,你回想看看。香织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剑道的?你不是说了『都只有称赞哥哥,我也想被爸爸称赞』之后才开始学的吗?爸爸原本应该是香织的憧憬啊。一开始会想要打赢,也是因为想被爸爸称赞吧?不是吗?」 我想不起来,都那么久的事了—— 「虽然香织把冈打赢我的事,还有他是爸爸的学生的事,说得非常可恨,但其实不是那样吧。香织,你那时候哭了呢。不过,那不是因为我输给冈吧?其实是因为爸爸称赞冈,而且……还温柔地笑了,所以才不甘心吧?那之后香织不是说了吗,『我没看过爸爸那种表情』……」 是那样的吗?或许,是那样的吧。 「我那时的确也很伤心。可是现在想想,那或许也是很正常的吧,因为那是爸爸的工作啊。当警察教人剑道,学生赢了,当然会称赞。他之所以没对我们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我们是亲子吧。不就因为是亲子,所以才会比较严格吗?自从我放弃剑道后,反而看得更清楚了。我认为,爸爸正因为香织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一直对自己说『那就更不可以对她太好、不可以对她太好』。他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个很顽固的人,所以,要是香织不能理解他这一点,那还有谁能去理解?」 哥哥擦了擦脸颊,稍微缩着身子,吐了口气。 「……如果香织说不想学了,那也没办法。我不会阻止你,爸爸大概也不会吧。但是在那之前,希望你回想看看,回想还喜欢爸爸的那段时光,那段和爸爸一起开心练剑道的时光,还有被爸爸称赞时感到高兴的时光……等想起来以后再放弃也不迟吧。」 哥哥又吐了一口气后,站起身,留下了一块小小的水滩,在他坐过的地方。 「……偶尔和爸爸一起练习看看吧?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绝对不要!开什么玩笑啊! 但我只在心里想,怎么也说不出这些话。 22 感觉不错part2 大概是和父亲见过面后十天左右。 从社团回家的途中,手机响了。 「……喂?西荻?是我。」 居然是矶山同学。 「啊……嗯,你好……怎么了?」 在学校,基本上都会看到她,就算没看到,只要偷偷看向教室,就能知道她有没有到校上课,因为她似乎还是带着竹剑袋上学。不过,比赛那天之后,这是第一次和她说话,而且还是用电话。这或许是第一次用手机聊吧。 「没有……我只是在想,西荻你……过得好不好。」 我觉得那应该是我要说的话。 「嗯。我很好喔,社团的人也都和平常一样。矶山同学呢?」 「我啊……算马马虎虎啦。」 在打输又失去一切后的对话里,那个马马虎虎到底是怎样的状态?是整个陷入低潮之中,还是在逐渐恢复呢? 「这样啊……嗯,不过太好了,你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还好吗?——虽然我这么想,但是所谓言灵、言灵(注:言灵,指话语里富有的力量,亦即说话的内容会实际对人产生影响、造成作用。),有时只要一直说,就会渐渐地好转。 「不是啦……那个……我想……」 「嗯,什么事?」 「啊,就是……算了,没什么事。」 「怎么了?」 「……话说回来,你很闲吗?」 又来了?我看起来是那么闲的人吗? 「……什么事?现在吗?」 「不,不是现在,是这阵子。」 唔——嗯,总觉得怪怪的。矶山同学的状况更糟了吗? 「这阵子啊……是没什么变啦。上学、参加社团,其他就没什么事了。基本上星期一放学后是休息状态。」 没有课的星期六、日,会进行比平常更严格的练习。相对的,星期一就休息。这模式应该和矶山同学还在时一样才对。 「那,下礼拜一……有空吗?」 「嗯,我没排事情喔。怎么了?」 「啊,是吗……没排事情啊……」 「怎么了,你出了什么事吗?」 「不……我没事,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那个……我想一起……」 「咦?我听不到。一起什么?」 「就是说……我想……要不要……一起练习这样……」 一起练习。 「咦,要和我一起练习吗?」 「不是啦,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毕竟是难得的休息,而且有时候人也需要休养,连我这个休息没去社团的人也很清楚,所以没关系啦,那就再见了。」 「等一下!」 无声两秒。她似乎还没挂断电话。 「……我根本就没说我不要嘛!好啊,一起练习吧。」 都是你用那么快的速度一直说话,害我连高兴的时间都没有啦。 「没想到矶山同学会主动约我,我很高兴……嗯,一起练习吧。」 「……真的可以吗?」 什么嘛,居然发出那种反常又畏畏缩缩的声音。 「可以啊。当然可以罗,我们是朋友嘛!」 无声又持续了一段时间。不过,我从微弱的杂音之中,确实感受到矶山同学正在寻找话语。 「……谢谢。」 我好像第一次被矶山同学道谢,就连请她吃甜甜圈的时候,我都不记得听过这句话。 「要在哪里练?我想还是得借学校的道场吧。」 「不,在那之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好啊,只要我做得到。」 如果是以前的矶山同学,我大概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出「好啊」,因为如果说了,似乎会被刁难。但是,现在不会有那种感觉了,我已经能以十分温和的心情,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嗯……那个,西荻的姐姐,是冈巧的女朋友吧。」 「啊,你知道啊。嗯,对呀。」 这么说,之前姐姐曾讲过和冈学长在一起时,碰到一个眼神很可怕的剑道社女生,果然就是指矶山同学啊。 「那,你有没有办法联络上冈巧?」 「嗯,是可以啊……可是为什么?」 「……那个,我是想,如果能拜托他当见证人之类的……」 尽管纳闷她为什么要拜托这种事,但矶山同学和冈学长都是神奈川县知名的选手,就算以前见过彼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嗯,他们一定认识吧。 「我知道了,我会联络看看。等知道学长星期一有没有空时,我就会打电话给你。」 「嗯,麻烦了……」 说完「那明天见罗」,就挂掉电话。 我觉得今天似乎是非常棒的一天。 回家后,我要姐姐告诉我冈学长的手机号码,结果冷不防地被她瞪了一眼。 「……为什么?」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嗯……那个,改天我要和朋友一起练习,希望能够拜托冈学长当见证人,所以……」 「什么啊,是你拜托的吗?还是说,是你那个朋友想拜托的?」 唔唔,好锐利啊。 「……是我朋友。」 「名字呢?」 啊啊,总觉得好难说出口。可是,我又不会说谎。 「……是个叫矶山的同学……」 「她该不会就是那个眼神凶恶的女生吧?」 不妙,她果然还记得。 我无奈地点点头。 「我才不——要,谁要让巧和那种眼神像杀人凶手的女生见面啊。而且,你之前是被谁在没穿防具下用竹剑打的啊?也是那个叫矶山的吧?」 呃呃,太尖锐了。 「唔……嗯……」 「开什么玩笑嘛,我绝对不要。我为什么要帮忙做那种刻意让巧被欺负的事啊。」 我觉得欺负就有点想太多了。 「不是的,姐姐。姐姐遇到她时,我想她只是正好心情不好而已……她平常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姐姐依旧坐在椅子上,同时变换着环抱双手和脚的姿势。 「你又在说这种马上就被人看穿的谎了。你每次只要说谎,就是露出同样的表情,所以我马上就看出来了。」 「呃,是吗?……是怎样的表情啊?」 「我才不会告诉你呢。总之,我拒绝。好啦,回去、回去,我要去洗澡睡觉了。」 可是,人家矶山同学特地打电话给我,还对我说一起练习,所以我不会这么轻易就退缩。 我拼命地说绝对没问题,现在的她完全没有那种感觉,还有她因为过度烦恼而连社团活动都没参加,所以我只是希望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不过,最有效的是下面这个提问。 「再说,冈学长是那种会被女孩欺负的弱小选手吗?」 突然间,姐姐的眼神变了。 「你、你少乱说话喔!巧他……很强啊。他很强还用说嘛……那是当然的嘛……」 脸都红了,这个人一定正想着和自己说的话不同的事。真是讨厌。 总之,结果是没问题。 「……对吧?既然那样,不就完全没问题了。」 但她还是迟迟不肯答应,于是我改成强调冈学长在高中剑道界有多强。终于,被我找到了妥协之处。 「我知道了。那么,就由姐姐打电话给冈学长吧。就算不拜托他也没关系,只要告诉他类似『是早苗这么讲的』就可以了。」 弹舌头的声音和叹息。 「真是……麻烦死了啦。」 虽然这么说,姐姐还是打了电话。接着,她不只照我拜托的方式,还帮忙说明。 「……啊啊,对……嗯,知道了……好……嗯,没关系。我没关系……讨厌,说那什么话啦……笨蛋。」 讲到一半,就莫名地傻笑。 「……好……嗯。那么晚安了。」 要是我不在,一定会对手机「啾」下去吧。 「如何?」 「嗯,他还笑了。说星期一没问题。」 看吧,不愧是冈学长。 我拜托小柴老师让我们在星期一放学后使用道场。当然,老师问了我理由。 「我要和矶山同学一起练习。」 老师瞬间想开口,但马上噘起嘴,皱着眉头。 「……只有你们两个吗?」 「不,还有男子部的冈学长。」 我以为不可以让男子部的学生进来,但那似乎没有关系。 「她为什么又要练了?」 关于这点,我也不禁歪起头来。 「我不知道。但是,矶山同学主动打电话给我,说想要和我一起练习。我觉得她感觉还不错,和之前不一样。所以,我想试试看。老师不也跟我说过吗,要成为矶山同学的力量,而我觉得这就是成为她的力量。拜托了,星期一让我们借道场,我们绝对不会破坏物品,也不会惹出麻烦的。」 「这些……我是不担心。」 最后,为了不让我们弄到太晚,就以到五点半为止作为条件,老师允许了我们借道场的请求。 到了星期一。 上完课后,我马上前往道场。我原以为一定是我比较早,但矶山同学已经换好装,在防具柜前练习挥剑。 「奇怪,第六节课呢?」 她完全不看我,继续沉默地练习挥剑。 「……那种事……少问我。」 虽然是很冷淡的回答,但她的脸颊上浮现出笑容。我的表情也自然而然地放松。 我迅速地换好装,来到道场。她还在练习挥剑,但已经变成左手单持了。 「久等了。」 「你也稍微练一下吧。」 「嗯。」 我把头盔和手套放在原地,稍微做些伸展操后,就和她一起并排练习。 一、二、三、四。 竞技体操社的人们,一面看着我们,一面走向对面的通道。他们或许会觉得今天剑道社的人真少吧。 「……西荻……今天……谢谢……了……」 她在挥下时说着。因为很有力道,所以听起来像在生气似的。 「不会……我也……谢谢……你……约我。」 我们用这种方式对话了一下,渐渐地,愈来愈觉得可笑。我一笑出来之后,矶山同学也跟着笑了。我说「什么嘛」,矶山同学也回说「干嘛啦」。这还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矶山同学一笑,脸就会变得很可爱。 我们结束挥剑练习,一起戴上头盔。接着两人一起做平常的练习。各种切返,击打练习,还有悬练习。 她的气势一如往常,挥剑很锐利,步伐也很稳定,看不出状况不佳或是受到连败的影响。但是,和以前的感觉好似不一样,却又好像没变。 我突然回过神来,看到冈学长正站在道场入口。矶山同学也几乎同时注意到。 我们先中断练习,争先恐后地跑了起来。 「……你好,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矶山同学低下头,并脱掉手套,接着伸手要松开头盔绳,但被冈学长阻止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拿下来。继续练习吧。」 于是,矶山同学从头盔中小声地说了「谢谢学长」。 定睛一看,学长的脚边放着防具袋,那是远征用的运动背包,还有竹剑袋。 学长或许注意到我的视线,露出害羞的笑容。 「这是……虽说要我当见证人,但是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想说难得有这机会,我就一起练吧。」 「啊,那么请用更衣室,只是里面有点臭味。」 学长笑了。 「不会,我想完全比不上男生的吧。我们的置物间更可怕喔,还被说不论放哪种食物在里面,最后都会变成起司。」 我们也笑了。 啊,竞技体操社的人在看我们。冈学长也很受其他社团的女生欢迎,所以我们可能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因为学长也加入了,所以我们又继续做了一下基本练习。我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点,他回说没有。 「早苗也能够做出强力的击打了。矶山学妹的话,原本就不是我能插嘴的程度,我觉得很好。」 接着,矶山同学居然低下头说「不敢当」。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明明不是这种人。 最后,果然还是以比赛形式练习。 「那么,就由我来当裁判吧。」 「麻烦了。」 「有码表吗?」 「有、有。」 当我回答时,矶山同学已经跑去拿了。码表就在防具柜旁桌子的抽屉里。 「……拜托了。」 她还一起拿来了红、白旗子。 学长接过后,双手拿着旗子「啪、啪」地挥着,感觉好可爱。我喜欢这样的冈学长。 「……西荻,你要哪边?」 「嗯,什么?」 一看过去,矶山同学的手上拿着红、白的绑带。 「那我要白色。」 「我想也是。」 她居然还贴心地帮我绑到后面。 「……那天也一样,你是白,而我是红。」 「啊,是那样的吗?」 说出口的瞬间,我的内心颤抖了一下。 「等一下……今天该不会是要报仇吧?」 「白——痴,才不是那样啦。」 学长带着微笑,看着我们。 「啊……刚刚没有什么特别意思喔。」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真好啊』而已。女孩间的相处好像都很开心呢。」 不,我倒觉得我们之间是充满紧张和危险的关系。 「那么开始罗?」 「是,麻烦了。」 之后就如一般的比赛般,确实地跑了一遍。我们走进比赛场互相行礼,然后走到起始线前蹲踞。 矶山同学的动作一如往常般从容。总觉得她只要和我对打,就会变成在比谁比较慢。 「开始!」 不过,在站起身的瞬间,我感觉到了。 矶山同学变了。 她突然从很远的远间跳过来击面,我赶忙应击,且绕到她身旁正对着她,然而就在那一刹那—— 「腹——啊!」 我的左腹传过一阵冲击。 「腹!」 学长举起了红旗。 不是吧—— 我既没有大意,也不觉得自己比较厉害,可是居然这么容易被拿走一支。 矶山同学发出声音笑着。 「那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我就算没来社团,也不会老是在午睡喔。」 「我又没有那么想……」 「你这家伙的动作早已……」 「好了、好了,不要私下聊天。第二支……开始!」 比赛马上再度开始。看来今天得特别绷紧神经了。 矶山同学接下来也好几次卯足气势,踏入我的距离。她的碰体一点也不手下留情,似乎只要一个放松,就会被撞飞。 太奇怪了,我完全无法制造出距离。我明明应该离远了,矶山同学却紧紧地贴着我,还玩弄人似地对我使用剑锷相推。而且,她还带着笑容。 「……什么嘛,感觉真不舒服。」 「所以我说你的行动早已被我看穿啦。」 我在拉开距离时使用退击面,但她不吃这一招。话说回来,什么叫看穿我的行动? 我的确无法像之前那样顺利拉开距离或闪开攻击。我的构持不正,没有掌握到节奏,就在忙着顾其他地方时,连呼吸都渐渐被打乱。 这样下去不妙。 「面——!」 我也尽可能地上前击打,将心力放在要比矶山同学早一步攻击。触击手、拔击腹、应对追击的返击面、承受碰体后闪躲并做出退击手、追上去时互相击面—— 当我实际做的时候,好像抓到一种启发般的感觉——想不到自己也能使出那种攻击、做出那种剑道啊。承受攻击后,在化开的同时朝对手斩去的紧张感,透过攻击使对手动作的快感,预测失准时的不甘心。但是,当顺利打中时,那些东西就仿佛都被吹走一般—— 「面!」 觉得好高兴。 我拿回了一支:心想不知道矶山同学会是什么表情,结果她仍挂着笑容。 「欸,你不会像以前那样生气吗?」 「……你还真是没搞清楚呢。」 「好啦,又在聊天了……那么接下来是最后罗。胜负!」 不过,最后第三支没有分出结果。 胜负留待以后,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矶山同学的强烈希望之下,我们各和冈学长比了一场。 结果,我们两人都不到两分钟就以两支落败。唉呀、唉呀,连续两年参加校际赛,果然名不虚传啊。 练习到此结束,我们三人面对彼此,并脱掉头盔。 「谢谢学长的指教。」 矶山同学的表情十分爽朗。 由于学长让我们先使用更衣室,于是又道谢了一次。 「……那,我先回去罗。」 他偷偷瞄了手表一眼。 「啊,对不起,学长有事吗?」 「没有,只是……绿子还在等我。」 啊啊,姐姐果然还是会担心啊。既然那样,一起来看不就好了。 「那的确……还是快点去比较好吧……」 于是我们穿着剑道服,在玄关目送学长离去。 当只剩下我们两人时,空气忽然变得莫名轻松。 回到道场后,我们把头盔和竹剑放着,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会和矶山同学如此相处。明明练习得很激烈,心情却很平稳、沉静。虽然无法证实,但我觉得矶山同学一定也有同样的感受。 她看着上方,吐了一大口气,然后突然说起话来。 「……我啊,被一个人这么说过:『去回想看看刚开始学剑道时那快乐的心情吧。』」 原来如此。我这才了解今天矶山同学看起来很不一样的原因,因为那其实是很快乐的嘛。 「那么,你已经没事了?」 「嗯?什么事?」 「你不是说过不知道练剑道有什么意义吗?所以说,你已经知道了?」 「这个啊……」她点了点头。 「……好像还在思考中。不过……还有一个人跟我说:『去想想看武藏为什么要写《五轮书》吧。』我压根儿以为武藏是为了将自己开创的『二天一流』传给后世才写的,所以脑子里一片混乱……不过,这几天我反复读了好几次。虽然不晓得这是不是正确答案,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武藏对剑法和兵法都喜欢到无法自拔吧……我觉得至少能感受到这一部分。」 喜欢剑法,喜欢兵法,喜欢剑道—— 「……啊,你一定认为我说的话很无聊吧。」 「咦,我才没那么想……我觉得那很重要喔。」 「骗人。」 「我没有骗人啦。」 但矶山同学没再说什么,只是理解似地点头。 「是啊……是很重要呢。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一件事……我觉得有时候明明是因为喜欢才开始做的事,却会看不清自己是喜欢那件事的哪个部分。不过……遇到这种时候,一定要去确认……不是说什么回到初衷吗?我就是那个意思。那就是再次确认自己第一次时体会到的感觉吧……嗯,就是那样。」 矶山同学说出和我父亲相同的话。 像是热情或是动力之类的,终究似乎只会从喜欢的心情里产生。 那么我呢?我有对剑道喜欢到不输给矶山同学的程度吗? 「今天真不好意思……要你陪我。还有冈学长,下次遇到他时,帮我说声谢谢。」 我觉得矶山同学提到的那两个「某人」,应该是非常棒的人吧,搞不好其中一个还是男朋友呢。不可能吧。 不对,说什么「不可能」,也太没礼貌了吧。 23 武士道 说真的,我还不想回社团。 大部分社员应该都不会欢迎我吧,毕竟都是因为我,才让东松女子剑道社无法晋级校际赛的全国大赛,尤其是高年级的学姐们,应该会特别恨我吧。 小柴也是,他八成觉得已经不需要我了。过去的我是因为很强,所以才被推荐进入东松学园,那么现在已经变弱的我,早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吧。在这间学园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曾经失去的东西,是没有那么容易拿回来的。 人啊,不能只靠憎恨活下去。 现在我正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 我心中憎恨的,究竟是谁? 冈巧。自己对他的感觉,已经得到某种程度的确认,看来我并没有憎恨冈,至少现在的我没有那种心。这只要直接互触对方的竹剑,就能轻易确认。 比起冈巧本人,我想影响我比较大的,应该是那个「父亲派来的刺客赢过哥哥」的想法吧。 所以冈巧的事已经无所谓了。而且,我也实际了解到,他不是我能应付的对手。 父亲吗? 哥哥要我偶尔和爸爸一起练习看看,但他是个名为警官的公务员,没有闲到可以陪一个离开社团、甚至被禁止出入地方道场的家伙。 下个星期天,我在面对庭院的窗边看到父亲的背影,他正削磨着被拆开的竹剑竹片。或许他觉得在室内铺报纸太麻烦吧,只见被削下的碎屑散在庭院里。 他用小刀割掉刺屑,再用砂纸磨光。当四片竹片都弄好后,接着套上柄皮,戴上剑尖皮,拉紧剑弦,绑上中结。我一直不太会绕与绑中结,如果没有钳子之类的工具就无法处理好,但父亲只用手指,就做得相当灵活。他身旁的每把竹剑,都绑得漂亮到像是商品。 「……嘿,很厉害嘛。」 自从小学四年级的那一天以来,我就再也不和父亲谈有关剑道的事。用具交给辰爷爷,技巧方面则是桐谷老师,而其中产生的花费都由母亲支付。也许正因为这样,我过去都不晓得父亲的手这么巧。以前我也曾看过他保养用具,但从来没靠近到能看见手的动作。 「……拿给我。」 父亲没有回头,只是简短低沉地说。 「咦?」 「把你的竹剑拿给我……我帮你削。」 不用啦,浦生先生会帮我弄。这句话差点冲出喉咙,但我努力吞了回去。 「……嗯……」 我用自己都觉得丢脸的方式,僵硬地点头。 我转身来到走廊,然后三阶并作两阶地飞奔上楼,再粗鲁地抓着竹剑袋回到楼下。 我心中会浮现出一个念头:就算回到那里,父亲会不会已经不在了?但他还在。他挺直了背,以稍微缩起肩膀的姿势,用砂纸磨着竹剑。被磨下的白色粉屑,随着风朝左方飘去。 我一站到父亲后方—— 「……给我。」 他那沾满粉屑的右手,向我伸了过来。 「嗯……」 我选了一把有最多刺屑的给他。 「……这种事到了国中,就应该要自己做。」 我就是不擅长嘛,有什么办法。但我也只在心里想,没有说出口。 他松开中结和剑弦,拿掉上面的皮,将竹剑完全拆开。 「香织。」 「……嗯?」 「对从前的武士来说,上战场就是工作。」 干嘛突然说这个? 「……喔。」 「但是战乱的时代结束了,武士们开始烦恼:难道剑的强大已经不被需要了吗?自己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吗?……而其中被想出来的,就是『杀人刀与活人剑』的概念。尽管是和平时代,也一定有坏人,用来斩那些坏人的是『杀人刀』。但是,如此也能拯救可能遭到杀身之祸的人们,让人活下来;换句话说,『杀人刀』同时也是『活人剑』。这概念就是如此。」 这我基本上也知道,虽然我忘记是哪个版本的《五轮书》,但里面的解说有写到这些。 被小刀削下的刺屑,「劈、劈」地飞起后,掉落、刺入草地。 「不过,现代是不可能那么做了。不论是怎样的坏人,都有接受审判的权利。不管那个人杀了三个人还是四个人,总之都必须抓到活口……所谓的法治国家还有警力就是这样……所谓的社会,就是这样。」 话题格局突然变得好大。我这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他继续说。 「武士道……或许也可以这么说,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克己……简单来说,就是替社会着想、尊敬他人、上进不懈怠……只要不忘记这三点,那么一个人不论在哪里或哪个时代,都能活下去。反过来讲,只要少了其中任何一点,就没有活着的资格。活在社会上的人,应该就是这样。而且人类不论多渺小,都需要群体。」 他不知是叹气还是吹走碎屑,「呼」地吐了一口气,并用手指摸着竹片边缘。 「……所有的人都无法独自活下去。」 这句话似乎就是结论,之后父亲便沉默不语。 他削了剩下的竹片,套上柄皮和剑尖皮;再拉紧剑弦,绑好中结。 父亲马上又伸出手,于是我把剩下的两把一起交过去。他可能觉得状态还可以吧,把中结松开后,只以磨砂纸整理一下,就结束了。 「……这些都没问题。」 「嗯,因为还很新……」 他一次将三把竹剑给我,我则把它们收回竹剑袋。 父亲拍掉手上的粉屑,目光对着庭院的另一头。 以前,我们常常三个人在这庭院里练习。虽然因为穿着鞋子,所以无法像在木地板那样拖着步伐,但那依旧是很好的练习。 「香织。」 「嗯?」 「……以后也拿给我吧。」 嗯?什么?是说竹剑吗? 「噢,嗯……」 「如果坏了的话,我会再帮你修……如果断了,我就买新的给你……所以要拿来给我。」 受不了,我这老爸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嗯……谢谢。那么……以后可能还要拜托你了。」 怎么说,其实我也半斤八两吧。 七月的某一天,我在教室前的走廊被小柴叫住,是关于月底在马林美瑟福冈(注:马林美瑟福冈(マリンメシセ福冈),位于福冈滨海区的演唱会场兼会议中心。)举办的玉龙旗高中剑道大赛的事。他说如果我有意愿,要不要参加队伍编组的检定比赛。 我摇摇头。现在的我,没有那个资格。 小柴说了声「是吗」后,点头。 「……不过,我还没有放弃你。你如果改变心意,就来会场看看吧,我会连你的机票一起买的。」 怎么了?眼眶变热,呼吸突然变得很痛苦。 我低下头,连忙离开那里。 暑假。我没向小柴说,就自己去看玉龙旗了,费用是父亲帮我出的。 我在比赛场内独自看着同校、同社团人的战斗。 担任前锋的上原拼命紧咬着对手;大森不论被怎么打都会上前;野泽以花俏的拨竹剑玩弄对手;河合承受着猛攻,并尝试瞄准瞬间的空隙反击;村滨试着挽回团队劣势,朝对手使出全力。 每当心想这一击应该不错时,便不经意地将身体往前倾出。若反过来挨了一记锐利攻击时,即使会场里充满沸腾的热气,仍然冷汗直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停地拍手,拍到手都要肿了。无法直接对她们大喊的难耐烦躁,让我用力地踏地板。看到上原还有河合被高大的对手撞倒时,会不禁地喊出声音。站起来!快点!——我在内心如此祈求,拳头则敲着膝盖。 大多到了主将战才分出胜负,因此只要村滨一输,就结束了。她那数度背负着如此重担站立的背影,在我眼中显得十分坚定。 她们不可能不觉得累。玉龙旗采用在剑道团体赛中罕见的锦标赛制,因此队友留下的敌人,主将必须全部打倒,否则无法获取胜利。 赢过一人,赢过两人,村滨挥舞着愈渐沉重的竹剑,拖着应已在摔倒时伤到的左脚。为了给队伍带来胜利,她一路战斗到最后。 结果,东松在第四轮消失了。 我其实很想站起来为她们鼓掌、叫好。「她们打得很好吧!你们有没有看到啊!」——我想这么对周围的观众说。可是我办不到,因为我不想被东松社员发现。 会在意这种事的我,一和村滨相比,真是渺小。 我真的这么认为。 数天后,我又去看了在佐贺县立综合体育馆举办的校际赛。虽然团体赛没有好成绩,但村滨从县预赛脱颖而出,确定能参加全国大赛。 参加个人赛的她显得非常轻松,尤其是她擅长的击腹,特别亮眼。当她以二支获胜时,其中肯定有一支是击腹。 然而可惜的是,村滨最后没得名,只到第四轮的前十六强。不过,我仍非常敬佩她。 她高中时代的比赛,已全部结束。我从二楼的观众席,看着她边哭边和小柴握手的模样。 这时,父亲说过的许多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替社会着想、尊敬他人、上进不懈怠。 应该没有人会质疑她的上进吧,以及她尊敬他人的心。至于替社会着想这部分,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她在多场比赛中展现出来的领导者风范,我想总有一天会以某种方式替社会带来助益吧。 所有的人都无法独自活下去。 的确是啊。当我学到「人」这个字的演变过程时,就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是,过去的我并没有理解其中真正的意思。 我的确有个师父,也有养育自己的父亲,以及每天为自己做饭团的母亲。然而,以前的我全都把他们撇到一边,认为自己是独自变强的。 于是,我把周围的一切都视为敌人。可是我错了。就像这次的比赛,只要从二楼看下去,一切都会变得很不一样。 让比赛运作的大人们,穿着相同t恤的学生工作人员,远道而来替选手加油的家长、社员,以及其他学生们。 不,不只是会场内。虽然不像高中棒球赛那样,但最近的车站周边,也都贴有这次比赛的海报,让人看到一定的热烈程度,还加开了临时巴士。这些事情,我之前一直认为是理所当然。 过去这些日子,我到底注视着什么? 比赛结束时,我会对着专程来会场的家长们,低头说「谢谢各位」。但是,当我输的时候,会陷入不甘,赢的时候,会骄傲自大,所以根本没有真心感谢过。 小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即使是我这种人,老师仍会不放弃地等吗? 在暑假快要结束时,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过得好吗?」 是西荻。 「啊,普通吧……」 「你有来看玉龙旗和校际赛吧?」 「认错人了吧」这句话,差点冲口而出。但是如果说出来,感觉自己又会变得更渺小。 「是啊……我有去。」 「真是的,既然这样,一起来加油不就好了。不只有便当,也有帮你保留住宿。机票好像也是在出发前才取消的。」 小柴真的连我的份都—— 「总之先别管那些了。矶山同学,反正你一定还会再闲一阵子吧?」 不论是「反正」、「闲」,还是「一阵子」,都让我感到不悦,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至于让我骂出声来。 「……是又怎样?」 「嗯。我在想啊,要不要和去年一样,参加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 是吗?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了啊。 如果加上甲本时期,我和西荻早苗也已经认识一年了。这么一想,便觉得这一年很短。但是,那怀着怨恨迎接的国中毕业典礼、心中满怀斗志的东松开学典礼、在关东大赛预赛负伤与比赛获得冠军、校际赛的预赛落选、离开社团……当我回顾这每一件事时,又觉得这一年很漫长。 「……可是啊,我不会参加啦。」 「为什么嘛。」 受不了,她这缺乏紧张感的语气还是没变。 「来参加嘛,我会帮你办好手续,矶山同学只要那天到会场来就好了。其他社员都不会参加,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像这样顾虑到一些不必要的地方反而让人不好参加啦,这个人到底懂不懂啊? 「……不用了,我又没参加的理由。」 「参加比赛哪需要什么理由?」 「要啊,要是没理由,哪有办法参赛?」 「那你去年为什么参加?」 「你很烦耶,去年的事干嘛管。」 「那好,今年我就制造个理由给你。」 扑通!仿佛一大口空气进入体内般,心脏响了一声。 「……什么理由啊?」 西荻边笑边说—— 「和我在决赛中战斗吧。然后,如果我赢的话,矶山同学就要回社团来……如何?」 心脏又大力地响了一声。这诱导对我来说非常有效,但是—— 「喂,先不说你赢的条件,如果是我赢了,你又要替我做什么?」 西荻发出一声「啊」之后,就沉默了一段时间,她似乎没想过自己输的时候要提出什么条件。看来在我小作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被人看轻了许多。 「呃,那么……我请你吃misdo。」 「最好是啦!」 我挂掉电话后,倒在床上。 接着,我大笑出声。 24 我相信 那次之后,我就偶尔会和父亲联络。我们会很平常地打电话;进入暑假后,也开始发简讯,虽然他使用图画文字的方式有点奇怪。 常常把企鹅、蜗牛或是马之类的,放在意义不明的地方。那在父亲的手机上看起来或许不错,但他基本上不会使用换行,所以用我的手机看时,会很难阅读。话说回来,文章里面应该不需要企鹅吧。 不过,要保守秘密、不把我们之间的联络告诉母亲和姐姐实在满辛苦的。父亲似乎坚持要等到有结果时才跟她们报告,所以希望现在先不要讲。虽然我不会说,但是她们两人之前也为父亲担了不少心,所以我觉得这样不公平。 「之前在横滨车站看到一个流浪汉,长得有点像爸爸喔……」 没有啦,其实他不是流浪汉,而是在做更正经的事。 「聪美她啊,说在樱木町的jonathans还什么地方的,有个长得很像爸爸的服务生,该不会是真的吧。」 啊——那个搞不好是真的。附带一提,聪美是我们的表姐。 真是的,我好难受喔,我好想早点告诉她们:「父亲现在其实很努力,似乎已经没问题了。」 而那值得纪念的一天,终于在八月中旬到来。 「……今天晚上,你妈妈和绿子在吗?」 我回答应该在吧。母亲那兼作行事历的月历上,没有在今天写任何事,姐姐也说过下礼拜去冲绳拍摄前没什么事。 「怎么了?你要来?今晚要来我们这?」 「是啊,我是想过去一下,可是怎么说……早苗觉得没问题吗?」 「这我怎么知道啊。她们说不定会生气,也说不定会哭出来……」 不过,父亲还是来了。 门铃响的时候,是母亲去开的门,而开门后看到穿着西装的父亲时,母亲当场坐倒在地。 「老公……」 父亲明明不适合做那种事,却还是拿了一束玫瑰花。我想他可能参考了受邀参加美国影展的渡边谦的造型吧,可是不管用多宽大的角度看,感觉顶多像个刚当选的地方议员。或者说他本身就不出色。 「景子……一直没联络,真的很对不起。」 他的声音还装了一下,台词似乎也是几经思考后想出来的。但果然还是不行,一点都不帅。 「……唉呀,爸爸,过得还好吗?」 姐姐是完全不吃这套的人,而且她一直把这当作是「短暂离家出走的短暂离婚」,所以只是一副「你看吧」的样子,完全不会惊讶。 「总之……一直站在玄关也不好,爸爸,进来吧。」 我拿出一双拖鞋给他。 「……嗯,打扰了。」 说着「打扰了」走进自己原本的家,会是何种心情呢?虽然我这么想,但今天不适合这种阴沉的主题,因此我赶快打消这种想法。 我们四人坐在餐桌前。父亲原本的位子已经变成是放佐料的地方,于是我赶紧把东西收起来,拿到流理台去。 「要喝茶吗?还是咖啡?」 「不用,早苗你先坐下。我今天是为了重大发表、报告,还有心愿才来的。」 我点点头,并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总觉得好期待。不过母亲一脸呆滞,姐姐则是先静观其变。 「……其实,那个系统的改良型已经被某个手机制造商相中了。」 哝,这样对象是不是又选得太大了?姐姐挑起一边眉毛、侧眼看人,露出非常怀疑的样子。 「啊……总之,那个,这次没问题的。上次的事让我学了很多,而且居中牵线的人也是我的老朋友,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所谓的老朋友……该不会是因为怀念,所以让眼镜都起雾了吧?」 虽然我觉得这种讲话方式有点过分,但我也大概能理解姐姐想说的意思。 「不会,他不是那种人。不过,关于这部分,我也很小心注意,我不会再让那种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当然罗,毕竟离婚早就生效了嘛。我们早已没关系了。」 「绿子!」 对面的母亲用可怕的眼神瞪姐姐。不过,父亲完全没有露出泄气的模样。 「……其实关于这件事,关于我已经失去公司、失去家庭……不过也可以说是我自己跑出去的,可是这次……虽然因为还没有实际做成商品,所以还有些不确定因素,但这件事如果顺利的话,是不是……」 父亲的身体稍微侧向旁边,母亲也做出相同的姿势,两人正好面向对方。 「能够再次接受我当家人呢……景子,你愿意再和我结婚一次吗?」 讨厌,居然目击父母的求婚现场。 光是新产品的事情就已经够吓人了,父亲居然还发表了更教人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新家庭计划」。 「呃,那个……」 「不要,我绝对不要啦!」 不过,母亲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只见母亲脸颊略微泛红,甚至还含着泪,握住父亲那一点也不性感的手—— 「我觉得很好啊,我赞成……没问题的,你只要照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去分个胜负吧,因为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才和你结婚的。」 接着,他们就有如低成本肥皂剧般地唤着对方名字,热烈地抱住彼此。 啊——现在我好像终于懂了。 这两个人在陶醉于自己的世界这点上,相像到不行。 于是,我家的家庭问题虽然不是完全解决,但在某种程度上让人看到会走向圆满结局的预兆。 由于人都是任性的,所以在自己的问题解决了之后,就会想去担心别人。至于我,不用说,关心的就是矶山同学的事,具体说来就是关于她回到社团的事情。 我下定决心邀请她参加那个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然后加上条件:让我们在决赛中战斗吧!如果我赢了,我要你答应我回社团。 第二学期开始,我将事先准备好的申请书交给小柴老师,只要老师签名、盖章后,寄去承办单位就可以了。 「……还是要参加啊。」 「是,由我和矶山同学两个人。」 「矶山她答应了吗?」 「唔——嗯……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她会来的。而且等结束后,矶山同学就会回到社团。」 老师似乎用力地撑起沉重下垂的眼皮。 「那是矶山自己说的吗?」 「不,不是她自己说的,但是她会回来的。」 「既然矶山没那么说,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是秘密。不过,我会赢的,而且赢了之后会把矶山同学带来。」 我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像自己,但我决定从这次开始,要肯定地说出自己会赢。言灵。我认为透过自己说的话,一定能给予自己暗示。 「啊,不过老师不可以来看比赛喔,因为这是我和矶山同学的私下对决。」 「是这样吗……」 老师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不过他还是签名、盖章了。 没关系,老师不懂也好。 只要把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之后,当我在学校碰到矶山同学时,都不太和她说话,只有告诉她:「手续已经办好罗。」 「喂,我可从来没说自己要参加啊!」 这种的我都当没听到。就算在厕所遇见—— 「我可不会去喔。」 不理。 「喂,你要给我取消喔!」 真是的,你一定会来的啦。啊,不过,这也算是言灵?那还是说一下比较好吧? 「没问题的,你会来的。你一定会为了和我做出了断而来的。」 矶山同学沉默不语。 我有点觉得自己赢过她了。 她一定会来的——事实上,我一直如此坚信。 九点开场时,我便进入会场换装,到柜台报到。我看了一下名册,矶山同学似乎还没来。 我在会场内大概绕了一下,可是看不到她。 我回到玄关,打算守在那。如果她晚点到的话,这里正好,就算要往返于充当更衣室的柔道场之间,也很方便。 过了二十分钟,进场的人变得十分稀少。过了二十五分钟,每个从我眼前走进去的人,脸上都写着「迟到了啦」。 然后,过了三十分钟。 已经完全没有人入场了。从正门道路笔直延伸的石砖通道上,不见半个人影。 但是,在过了三十四分钟时—— 一个感觉十分熟悉的轮廓,意外地出现在石砖通道的另一头。黑色短发、短袖衬衫和绿色领巾,以及深蓝色的裙子。一边肩膀背着防具袋,有些向前倾的走路方式:另一边的肩膀则背着竹剑袋。 等走到入口,她才抬起头来。 我先清了清喉咙。 「……真是教人等不及了呢,矶山。」 她突然将嘴撇到一边,弹了下舌头。 「你啊……少在这种地方等人啦,看了就讨厌。」 「因为你如果未经许可就缺赛的话,就太不给我面子了。」 「才不是未经许可吧,我打一开始就说不会参赛。」 「你这不就来了嘛,我可是相信矶山同学一定会来的。」 「啊啊,是那样子啊?那么我要先说一件事,我可不是因为模仿武藏,才刻意迟到的喔。」 她脱掉乐福鞋,走上玄关,接着从纸箱里拿出一个白色袋子(注:在日本,若在一些得要脱掉鞋子的公共场合,但没有鞋柜时,该场所的负贵单位有时会提供袋子给来宾装鞋子,好将鞋子带着走。)。 「唉呀,是吗?我还以为御宅族矶山同学,一定是故意的。」 她将鞋子装进袋子里,侧脸浮现出抽搐的笑容。 「……你这家伙,既然敢那样说本小姐,看来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你就算吓我也没用喔,反正就是睡过头了吧?因为你不是那种会花心力装模作样的人。」 「你这混帐……」 「好啦,走快一点。要是动作太慢,开幕式就要开始罗!」 我提起防具袋,先走向柔道场。防具袋的重量,竟莫名地让我感到舒服。 我们两人都不是种子选手,所以得从第一轮打起。话说,高中组的参赛者竟然比国中组还少,是个五十四人的锦标赛,第三轮的下一场就已经是半准决赛,只要赢六次就能夺冠。 「腹……胜负已分!」 首先是矶山同学突破第一轮,漂亮的二支获胜。 「一分半喔,一分半。」 「我又没有要跟你争那个。」 距离我上场还有两场比赛。 「手……胜负已分!」 虽然不觉得是理所当然,但我也是二支获胜。 「你花了两分半呢!」 「就说了没在管那个啦!」 第二轮、第三轮,我们两人都顺利突破。 「真是难看啊,一支获胜喔?」 「有什么关系,就算只有一支,赢了就是赢了。」 「从下一场开始,如果只拿一支的话,要不要罚钱啊?」 「等等,不要赌钱啦!那样不行啦!」 「那你就好好拿下两支吧。」 小时候的确碰过这种喜欢欺负人的人,不过在我的记忆里,这种人通常都是男孩子。 但是,矶山同学今天看起来也很快乐的样子,这样我就安心了。说起来,这和玩捉迷藏的小孩很像,虽然拼命在玩游戏,但从紧张感到胜负,全都很乐在其中。 半准决赛。第一支是矶山同学的击腹,第二支是被对手用击手拿下。虽然教人稍微捏了把冷汗,但最后是矶山同学用击面分出结果。 这时,我特别跑去捉弄她。 「呀——罚钱、罚钱!」 「笨蛋,那是一支获胜的时候吧,刚才的是二支获胜喔。」 唔——嗯,总觉得无法接受。 我扎实地拿下两支,突破了半准决赛。 「欸,肚子会不会有点饿?我有做三明治喔。饿着肚子不能战斗,对吧?」 不过,矶山同学的表情有些困窘。 「我已经……不需要那些了。」 我完全不清楚什么东西不需要了,不过,感觉她也不是讨厌三明治。 「什么战斗、兵法的,我都已经不需要了。我要练剑道,只是很平常地练剑道。剑道就算有剑术的模拟战,也不是把决斗竞技化的运动。剑道就是,剑道……就只是那样,没有其他有的没的。如果有所谓的大小,我认为那是学剑道的人本身的灵魂大小。灵魂渺小的家伙,剑道便很狭小,而拥有巨大灵魂的家伙,剑道就会很宽大。我……想要走出宽大的剑道。不是在剑道四周加上多余的东西让它变大,而是想让剑道本身变得更大……」 总觉得可以理解。我认为那样很好喔,矶山同学。 「我是在看村滨学姐的比赛时,冒出这些想法的。」 原来如此。奇怪,刚刚她很自然地说了「村滨学姐」? 「……所以,已经不需要了。武藏也好,兵法也好,我都从那里毕业了。接下来我要走武士道。」 「呃?」 「武士道啊,武士道。接下来是武士道的时代呢!」 「这、这样啊。」 「不过,我还在研究就是了。」 是吗,接下来是武士道的时代啊。 我们在准决赛也各拿下两支晋级,两人终于在决赛的舞台再次对战。说真的,要是在校际赛的个人赛决赛中对战,会比较帅。不过就算了吧,所谓名副其实,况且这也是很好的比赛呢。 「红色,东松学园,矶山选手。白色,东松学园,西荻选手。」 在比赛开始前,就听到会场里都在说东松的同门对决会怎样、怎样的。不过,在唱名的时候,任何的杂音都传不进耳里。 我们向彼此行礼,前进到起始线,慢慢地构持并蹲踞。我开心地笑了起来,而矶山同学也在头盔里笑着。 现在的我,能打从心底说剑道让我很快乐,也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喜欢剑道。 「开始!」 突如其来的正面决胜负,互击面。双方的竹剑都抵着彼此的头盔,且都在向左绕时向后跳开,以及同时拾起残心。 太奇怪了,矶山同学,这样就像在照镜子啊。接下来的击手也是互击,碰体、剑锷相推,然后同时间做出退击面。 一支旗子举给我,一支旗子举给矶山同学,另一支旗子挥舞着,示意说刚才的不算。 不过,可不能一直这样互打。 接着是由我攻击,连二击的击面。我的攻击被拨开后,受到击腹,而我应击后击面。被弹开了,但我马上接着退击手。有打中吗?不,看来只有举起一支旗子——当我这么想时,来了一记击腹,紧接着是击面、碰体、退击面。当我追上去时,反遭到击手,但我反应过来用击面奉还。不行,太深入了—— 啊啊,可是好开心。 矶山同学,之前我听小柴老师说,如果我和矶山同学的个性能加起来除以二就好了。那时我觉得那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那说不定指的就是这回事呢。如果是的话,似乎也满不错的。 虽然绕了很多路,但最后我们的剑道不是变得非常相像吗?真跫教人想笑呢,根本就一模一样啊。我们简直就在跳双人舞,不是吗? 不过,对不起,今天我一定得赢才行。因为我和小柴老师约好了,要打赢并把你带回社团。 嗯——嗯,不只是那样,那个社团还是需要你的。村滨学姐和野泽学姐她们都不在了,那个社团绝对需要你的力量。 所以,今天这胜利,就让我拿下吧。 25 好对手 最后,只是依照应有的过程,导出了结果;换个说法,就是在某种必然的要求下,我回到了社团。这绝对不是受到输赢那种短视又遍地可见的结果左右,也绝对不是因为感受到西荻的热情等那种摆明要赚人热泪的理由—— 总之,我归队了。 「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只要低下头去,一切就能圆满收场——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所丢掉的东西是不可能轻易拿回来的。我浪费了野泽和大森她们最后的校际赛,而能补偿的,就是必须向她们表明今后我将会以这个社团为职责。虽然我认为那也不是完美的补偿,但除了这么做之外,我别无他法。 「……我会从头来过的,还请多指教。」 有接纳的人,当然也会有拒绝的人。我会以行动让最先为我拍手的河合、西荻,以及默默点头的小柴感到有所回报,还有让无奈配合大家的久野和田村她们认同我。 这一天,我才真正换了一颗心。 「喔啦啊啊啊——!」 虽然,我是这么打算的—— 「田村!我叫你不准退后啊!」 但是,人类似乎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生物—— 「西荻!你这混帐!」 「……矶山,你很吵耶。稍微安静点吧。」 我依旧带着差点要被禁止出入的态度,继续每个练习的日子。 另外,在西荻的强烈期望下,我们开始去国中女子剑道社教学。 「我觉得啊,只要和强的人一起学,就会不一样。所以陪我去吧,欸,拜托啦。」 于是,没有练习的星期一,就这样被教学填满,每天都过得非常忙碌。 十一月底的新人赛,我们以主将河合,副将上原,中锋西荻,次锋平田,前锋则是我的队伍参加。结果在半准决赛败阵,拿到前八强。不过,只要是进入前十六强的队伍,就能参加一月底举行的全国高等学校选拔剑道大赛的县预赛。 在县预赛里,将次锋换成久野。或许是队伍全体的整合也变好了吧,最后是漂亮地拿下第一,取得了三月底在名古屋举行的全国大赛的入场券。 支撑这支新队伍的精神人物,绝对是河合。她所具备的领导性格,和村滨的完全不一样;西荻把她形容成「就像圣母玛莉亚」,也算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但是,说到实际的得分手,这可不是老王卖瓜或什么,我想可以说是由我和西荻掌握了关键。只要是我获胜,久野打平,而西荻获胜的话,几乎就不会输了。如此一来,上原也会打得还不错,而河合也能发挥自己的特色,并拿下耀眼的一支。 反过来说,当我和西荻表现不佳时,上原不用说,连河合的行动都会变得迟钝。春天的全国大赛里,就出现了这不理想的状况。 准决赛中,我拿下一支后,久野和西荻都是平手,结果上原的动作变得僵硬,让对手拿走两支。这时候,只要河合赢,就能进入决赛,但如果平手,就会在支数上吞下败仗—— 而实际上结果也是这样,最后只到前四强。这成绩,在队伍少了村滨和野泽这些老招牌后,算是不错的,但依旧有不少感到惋惜的声音。 不过,我自己倒是很满足。 因为我能和西荻一起战斗,和她拥有相同的目标,为此我才能全力战斗。 关于这次春季的选拔大赛,我完全没有后悔的地方。 但是,搭乘从名古屋回来的新干线时—— 坐在隔壁的西荻,竟毫无开场白地直接说道—— 「我……要转学了。」 惊讶,混乱,疑惑,接着是愤怒。 这算什么啊!我们直到刚才为止的战斗又算什么了!——我好想抓住她的胸口怒吼。但是,我办不到。我无法责备哭丧着脸的西荻,我已经不是那种无情的女生了。 「我爸爸,他要去九州……」 「那个……是你说已经离婚的爸爸吗?」 她「嗯」地点头。 「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吧,不过我父母再婚了……说真的,我其实不想去的,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和家人分开了……」 跟家人没关系吧!你又不是小鬼头了,管他是住宿还什么的,总能够待在东松吧!不要走啊!留在这里,和我一起战斗啊!——虽然我的内心想说出这些,但说不出口。 「因此,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当我还在这里时,矶山同学能够回来……所以,我才邀你参加秋季市民比赛……谢谢你愿意回来。真的,谢谢你……」 西荻早在半年前就想好了今天的事,并且着手准备吗? 我已经再也说不出什么了。我们只是握住彼此的手,将那份温暖刻在心里。 「尤其是,那之后的半年……非常快乐。矶山同学回来后的半年,我真的,非常快乐喔……」 「是啊……我也非常开心……」 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最多只能说出这句话。 无论踏上何种道路,皆不为离别哀伤。 现在,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新学年开始。 现在回想起来,每周一的教学其实也算是某种劝诱,而且还可能是值得的吧。两名国中剑道社的学妹在新学年加入了社团。 「我是佐藤诗织,请多指教。」 「我是田原美绪,请多指教。」 这个田原,是西荻特别注意的学妹。虽然和所谓纪念品的意思不太一样,但这总是让我想代替她训练这孩子。 加上其他的推荐组,总共有六人,她们是这社团里不认识西荻的人。 「西荻学妹现在不知道过得怎样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常和河合社长聊天。 「这个啊……和她告别的时候,她还说可能不会练剑道了。当下我真想把她揍飞呢。」 令人羞愧的是,我送西荻走时,还送到羽田机场。当时因为还有她别的朋友在,所以我没有哭出来,但心情十分感伤。而将这气氛打碎的,就是她当时的那句话。 「那家伙好像说什么又想跳日本舞蹈了……日舞究竟是什么啊,说什么要花很多钱?」 河合看着学妹们的练习,喃喃道:「好像吧。」 「她老爸似乎一次就压对宝了。这下又有钱了,所以她说什么要在那边找日舞的教室……我们那热血的春天到底算什么啊。」 河合红色的嘴唇,在头盔里做出微笑的形状。明明是高中三年级学生,那种性感是怎么回事啊? 「……矶山学妹果然很喜欢西荻学妹呢。」 「啥!」 怎么突然说这个。 「等一下,不要这样啦。」 「没关系啊,不用隐瞒。这很棒呢。」 「河合学姐……你就饶了我吧……」 附带一提,据说西荻的姐姐毕业后,当上职业模特儿,一个人在东京生活。传言说就因为这个缘故,让她和冈巧分手,但也谣传说另一项原因就是这个河合。 喂、喂,那样根本不叫「圣母」,而是「魔性」吧。不过,西荻那个姐姐,总是让人看不顺眼,所以我觉得发生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春季的关东大赛。西荻不在的打击,超出我预料得严重,原本在选拔赛中进入前四强的队伍,居然留下了初战便落败的悔恨结果。 不过,在个人赛方面,我获得冠军,河合也拿下第三名的好成绩,算是宣示了东松女子的份量。 这次我们改变队伍编组参加校际赛的团体预赛,可惜只到前四强。连着去年,东松女子两次与进军全国大赛无缘。 但是在个人赛上,我和河合则是状况绝佳。 我们两个人居然都抓住了全国大赛的入场券,打出在村滨,野泽时代也没有的漂亮成绩。虽然我觉得难缠的对手全都落在我这一组,所以算是由我一个不留地全部解决,不过算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只是,如此一来就更教人觉得落寞。我总不禁去想,如果西荻还在,团队的成绩一定能更好吧。 我依旧过着每天沉浸于练习的生活,一转眼就来到了夏天。 说到夏天,这个季节有全国高等学校剑道大赛,也就是校际赛。 我进到会场,拿了本大会手册,确认九州代表学校每个成员的名字。 西荻虽然说要去九州,但没讲到哪个县。她说暂时会到福冈的亲戚家,之后再好好地找住所,等稳定下来后会联络。然而,完全没有她的消息。我曾试着打手机给她,但她似乎不知何时改了号码,无法接通。 虽然我觉得这年代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但实际上还真的无法与她取得联络。我也曾经想过去拜访她那个在东京的姐姐,但却怎么都做不到。 更何况,她还曾说过放弃剑道的话。不过,我还是想相信,相信她绝对不会放弃剑道,一定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但是,福冈、佐贺、长崎、大分、熊本、宫崎、鹿儿岛、冲绳,我确认过了十六校所有代表选手的名字,却没有西荻或甲本的名字。我当然也查了个人赛的选手栏,仍然没有。她还是放弃剑道了吗?她已经忘了那段时光的一切了吗? 不,她说不定在九州之外的地方。可能事情有变化,所以去了别的县。 我想尽办法找出一点希望,在观众席上翻着手册,结果—— 「找——到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西……」 结果是个腰垂上没有写着「西荻」,而是「甲本」的家伙站在那。 「……早苗……」 她当然连护心也穿着,完美地做好战斗准备。 「啊,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了呢,小香。」 对于称呼的不满,我把它先放到一边。 「你在干嘛啦,根本找不到你的名字嘛!」 「啊啊,那是打错字、打错字。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嘛。你看,在这里。」 那是福冈代表的福冈南高中选手栏,的确写着「河本早苗」(注:日文中「河本」与「甲本」读音相同,所以这边是选成同音异字。)。 「打错字……为什么你老是遇上这种事……」 「毕竟是转学生嘛,这种事我也不太能抱怨什么。不过,称赞我吧!我是次锋喔,次锋!」 她「耶嘿」地挺起胸膛。 「你是那间福冈南的选手啊……」 说到福冈南,可是男女都好几次称霸校际赛、强校中的强校。 「嘿嘿。既然要练剑道,那当然要到比较好的地方罗。不过,想不到只要我说曾经赢过矶山同学两次,他们就那么容易让我入学呢。」 「你……不是说不会把那场比赛的事告诉任何人吗!」 「可是人家赢了嘛——还两次都赢罗——」 「亏你还说不会继续练剑道。」 「那是骗人的罗——打从一开始,我就想继续练罗——」 「……而且还不联络人……」 我不知该说是愈来愈生气,还是怎样才好。 结果,她那轻率傻笑的表情,突然垮了下来。 「……因为我想继续练下去,所以才没有说……因为我把能在这里见到你当作激励,我觉得这样子我就能努力下去……」 「就算那样,也至少可以联络一下吧。」 「因为我觉得如果打电话,会感到难过……激励也可能变淡……」 大白痴——不过这句话我吞下去了。 「你演戏演过头了啦,稍微站在我们的立场想一下吧。」 「嗯……可是没办法啊,我们家就是那样。」 「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还是算了吧,反正我们又重逢了。 「只是,没有比赛……我们的团体赛,又不行了呢。」 「嗯,我知道。我有在网路上看到,真的很可惜。」 「那你个人的如何?」 「那个……我根本不可能突然就当上福冈南的代表嘛,他们光是女子社员,就是东松的四倍多。」 「是吗……那倒也是啦。」 尽管如此,早苗的表情依旧明亮。 「不过,我觉得上了三年级就没问题了。我觉得自己应该办得到,所以……」 她伸出了右手,是那天在新干线里握住的手。 「让我们在明年的校际赛中再次战斗吧,不论个人或团体。」 我当然接下了这个挑战。 「我知道了。我倒是觉得,不管是玉龙旗或选拔,也都可以。」 「嗯。我也是,不管哪场比赛都好。」 喇叭传来广播,要选手全都到一楼比赛场集合。看来又得参加那冗长的开幕典礼了。 「那么,再见了。」 「嗯,再见了。比赛加油喔。」 「我会的,你也是喔。」 我们向彼此挥手,道别。 无论踏上何种道路,皆不为离别哀伤。 但现在比起那句话,我觉得<水手服与机关枪>的开头桥段更适合我们(注:前一句「无论踏上何种道路,皆不为离别哀伤」为《五轮书》中所写的句子。而后面提及的<水手服与机关枪>为药师丸博子主演并演唱的同名电影(赤川次郎原作)的主题曲,后于二〇〇六年被改编为连续剧,主演长泽雅美也翻唱了该曲。开头是:「再见不是悲伤的话语,而是到再次见面为止的约定」。)。 在巨大的掌声中,我们彼此构持,以剑尖指向对方。 能在这种场合中与这个人重逢、战斗,心中充满喜悦。 这是最棒的舞台、最棒的对手。 来吧, 共同活在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对手, 我们开始吧! 开始我们的战斗,我们的时代。 这就是新武士道时代(研究中)序幕的开启—— 《武士道十六岁》完 致谢 撰写本书时, 十分感谢桐荫学原女子剑道社的诸位提供宝贵的指教。 在此致上最真诚的谢意。 誉田哲也 【下集预告】 转学的早苗与努力带领社团前进的香织, 面对全新的挑战与课题, 相隔两地香织与早苗接受了另外一波心灵洗礼, 而她们的友情与剑道也面临了考验…… 延续《武士道十六岁》的热情与真诚, 更借着与不同想法的冲突、众人的辩驳与对话, 深入描写了对剑道、对梦想的不同观点, 不容错过的《武士道十七岁》! 插图 1 集大成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种老板我爱你! 录入:七号插管 我们再也不会迷惘。 因为,我们决定走在这条路上。 路上会有陡斜的上坡与下坡吧。 也会有岔路和转角吧。 但是,这种时候就让我们想起来, 那个人,一定也正走在这同样严苛的道路上—— ****** 等不及春天来临,我们的新年度便已开始。 十一月有新人战,过完年的一月有选拔大赛县预赛,而从该县预赛脱颖而出后便抵达这里。今天和明天,三月二十七日与二十八日两天,于爱知县春日井市综合体育馆举办的全国高中剑道选拔大赛。此外,至今为止都是参加团体赛。 我们东松学园高中女子剑道社本季的队员编排如下: 先锋,新升上来的二年级生,田原美绪,她拥有卓越运动神经和吸收能力。我认为她若能再具有一些思考能力会更好,但就算说了也不见得能心想事成。 「面耶耶——呀!」 「面……胜负已分。」 噢,很好、很好,做得好啊。只要你能稳稳拿下两支,后面的赛事会更顺利。总之,是为了突破第一天的三校循环赛,先夺下好彩头的一胜。 接着的次锋是新升上来的三年级生,田村咲月。和我同届的社员只有两人,她就是其中之一,在社团里的角色是副社长。国中时期曾缔造全国前十六强的辉煌个人赛成绩,但与在同场比赛中拿下亚军的我身在同一队里,或许算是一种不幸。因为不管她怎么努力,也不会引人注意。 「手哦啊啊——!」 「手。」 喂!你干嘛被人先拿走一支啊!一如你外表、仿佛山猪的冲刺力是你的风格吧!对手不过是个矮子,就从下面用力击打嘛!不要发呆啦! 「面耶啊啊啊——」 「……面。胜负已分。」 你看吧,我就说嘛,就是因为发呆才会两支落败嘛。算了,反正田原一开始有先拿下,所以算是回到原点吧。 我也该戴上头盔了啊—— 然后中锋是另一名与我同届的久野梢。由于她个子高,因此升上二年级便开始使用诸手左上段。这阵子她终于打出点样子,在对上不习惯上段的对手时满常获胜。同时,身边有久野当对手,我便可以研究出对上段的对策。 此外,她在社团的角色是—— 「手啊啊啊——!」 「手……第二支!」 喂!社长,你振作一点啊!我可以理解初次进入全国大赛初赛会浑身僵硬,但是用上段的人如果被人用击手拿下就没得混了吧。 一如所料,她怕得不敢上前了。那种压力必须由你带给对手啦,要是办不到,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要练上段—— 正准备这么说的时候,提示音响起。 「停……胜负已分。」 惨了,我们已经输两场了啊。 我戴上手套,提着竹剑起身。 我向在比赛场外等待的副将说了句话。 「交给你罗,深谷。」 「……是。」 副将,新升上来的二年级生,深谷夏希。实力和前锋的田原几乎相同,她稍微会用心思,却不够积极。简单来说,就是不好不坏的保守型。 我曾建议深谷可以试着改变发声方式。因为既能轻易改变气氛,也能转换自己的内在感受。 可是啊…… 「叽咿呀啊啊——!」 这种有如在厨房看到蟑螂的气势是怎么回事?而且打法完全没变化,和平常一样非常僵硬。你到底怎么了?动啊、动啊!干脆就把对手当成蟑螂,「啪、啪」地打下去啊! 不妙啊不妙啊,对手相当敏锐。深谷,你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抬起来了啦。 「刺耶耶——!」 看吧,对手使出刺击。虽然打偏了,但不要因此胆怯啊。一口气降低剑尖用步伐进攻啊!缩短距离上啊!不行,如果往左绕—— 「手啊啊啊——!」 「手……第二支!」 看吧,就说不行吧。我说啊,最糟你也得打成平手,不然就轮不到我定胜负了。 听好了,要谨慎啊。不对,是不能太过谨慎啊。不要只看着对手的一个点,而是要「观」出整体上杀气的收放,也就是攻击的「气」。好好地观,想着要在那空隙将自己尖锐的气刺进去—— 「面耶耶耶!」 「面。」 对啦!就是这样,深谷。很好,你办得到嘛! 「……得分。」 好了,这下是一比一。只要能够守住,我就会在下一场比赛讨回来。没错,不能太谨慎。是气啊。观察对手的气,一旦能看到空隙,你的竹剑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吸到那里。对着能拿下一支的部位「咻!」地—— 「腹唔唔——啊啊啊——!」 「腹……胜负已分。」 喂!反而是你自己被吸过去是要怎样啊!啊呀——!深谷,你居然两支落败喔?所以现在是三败,这场比赛我们输定了嘛! 微微垂下头的深谷沿着白线走回来。到我面前时,在头盔里小声说着:「对不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用手套头轻轻碰了一下深谷的护心。 「好好看着罗。」 「……是。」 我走进比赛场,边注视对手边行礼。 「请多指教。」 接着我前进三步,在起始线蹲踞。 我慢慢地放低剑尖到瞄准对手喉头的位置。 这不过是三校循环赛。输掉了这场比赛,也不是就笃定落马,还得视另外两校的成绩而定。假设三校胜败变成难以分出结果,那么获得支数多的将胜出——还有这种可能性。 无论如何,我不会输。 「开始!」 从蹲踞笔直起身,同时散发出气势。我构持在中段,剑尖些许也不偏离对手的喉头。 缩短彼此距离,来到剑尖会相互碰触的程度。还没到击打的距离。对手的体格和我几乎一样,因此应该也还不是她能击打的距离吧。 我们各缩短半步,到了击剑部重叠的一足一刀。对手频频小幅度地挥动剑尖,并将竹剑深入我的竹剑右侧背面,将我的击剑部往一旁压去。你是希望我觉得讨厌并压回去吗?真是耍小聪明。难道你以为这种伎俩能让我上当? 我后退一步,先拉开距离。 对手为了不让我逃走而攻过来——就是这里。 「……面耶耶呀!哒啊啊啊——!」 如何? 红色旗子马上举起三支。 「面。」 重新测量距离。当上前或远离时,总是很容易产生空隙。刚才虽然我退后了一步,但立刻上前击打,这是以为我要重新构持因而大意的你自己不好。 真是抱歉,但我可是没有丝毫疏忽。 「第二支。」 好,来吧。怎么了?刚才那支令你退却了吗? 没错,我是很可怕的喔。你只要再往前半步,我就会敲下你的手腕罗,从你的头顶劈成两半罗,将你的肚子斩成两截罗,刺穿你的喉咙罗。 你就给我好好记住了。 我的名字是矶山香织。 一般社员,但可是主将。 打了两轮后,我共拿下四支获胜。然而,队伍成绩则是二连败。在我这一届的最后一场全国选拔大赛,以无法从第一天的三校循环赛中胜出的惨澹结果结束了。 不过,对结果念东念西讲个没完也无济于事。赶快回去,为明天的练习准备吧。 然而当我背着行李从准备室出来、走在通往玄关大听的走道上时,后方有人叫住我。 「啊!矶山同学——!」 我知道那是谁,接着回过身。 她混在同样准备返回的选手群中,脚顶着不知是谁的行李,还被不知是谁的竹剑袋敲到额头,却仍露出笑容挥动手臂。这个笨蛋。 「……矶山同学……我从刚才就打了好几次手机,可是你都没接。」 她是以前我们社里的候补,现在则已经转学、担任福冈南高中代表队次锋的甲本早苗。一想到这种家伙是我永远的竞争对手,真不知该觉得丢脸还是什么。 「噢……你们好像顺利从循环赛胜出了。我至少会说声……恭喜。」 而且她似乎和我一样,两场比赛都是两支获胜。这点我就坦然称赞吧。 「谢谢。其实我们是想要和东松比赛的,但真是可惜。」 「是啊……反正我这边不管状况好或坏,都没有足够的人才可以为了方便更换成员,所以我会一直打、一直打,以后要把队伍带起来。所以……等到夏天吧。玉龙旗、校际赛……本人一定会把你们那种乱枪打鸟的剑道敲烂。」 不说早苗个人,我很讨厌福冈南这间学校的剑风。莫名运动化,而且只会思考如何高效率地获胜。尽管有值得尊敬的选手和教练,但说到整个社团,实在无法感受到武道精神。那真是让我愈看愈觉得一肚子火。 面对我的宣战宣言,早苗笑着带过了。我再补充一件事,我可不喜欢你这一点。 啊啊。 「……话说回来,黑岩呢?」 那个福冈南流运动剑道的最右翼,黑岩伶那。如果要和那家伙对战,不管是这里或是路边,不管要打几场,我都随时奉陪。 「嗯——她被认识的记者抓住,正在接受采访,看起来暂时走不开……你如果想和她说话,要不要我叫她来?」 早苗将手中的手机轻巧地举起来。 开什么玩笑啊! 「不必。你少多管闲事……」 我盯着那支白色手机。 「话说回来,早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会很平常地用名字叫这家伙。 「什么事?」 她微微一倾头,一脸完全无法猜测我接下来打算说些什么的表情。 「啊啊,就是啊,那个……你啊,别再太常……打电话给我了。」 当我一说完,僵硬感便在早苗白皙的脸颊上扩散开来。 「呃……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是想要我直说啊? 「……当你和黑岩决斗,决定再也不回东松时起,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啊。从今以后,至少到校际赛结束为止,就算只是私事也最好不要和我谈……这是为你好,同时也是为我好。所以……别再打电话给我了,懂了吧。」 我故意不听她的回答,背过身子。 取而代之地,现在肯定是我竹剑袋上的般若正瞪着早苗。 * 选拔结束后,开始以加入新生的新体制练习。或许是因为去年没有像我和早苗以前那样到国中部去指导学妹,今年希望入社的人之中没有从附属国中升上来的。于是,这五个人全都是运动推荐的新生。 我在接下那些学妹们的指导者角色的同时,也持续着自己的练习。 「喂!高桥。下一个,过来!」 「是,请多指教!」 尽管比田原和深谷慢了几拍,但这个高桥英美也在二年级时确实地展露了身手。这次,她也登录为候补选手。 我面对高桥、构持在中段,毫无预备动作地—— 「吓!……刺耶耶咿呀!」 给了她一记刺喉,漂亮地击中正中央。只见高桥上半身往后仰,踉跆地后退数步,挥舞着双手总算免于跌倒,但是…… 「面耶耶耶咿呀!」 若在此缓下攻势那就不是我了。我朝她的头顶敲下一记击面。刚才那一击应该很痛吧?因为「咚!」和「磅!」两声的音量几乎相同。 我马上恢复成中段。高桥也咬紧牙根忍住痛,一边摇头一边重新构持。 然而,每当我一步又一步地渐渐缩短距离时,她的手腕便飘飘地浮起。刚才那刺击造成的恐惧,令她本能地采取防御姿势。 我干脆放开构持,对她招手。 同样放开构持的高桥先是行礼后再走向我。 「喂……听好了。你已经是高中生,不是国中生了,所以不要因为碰到刺击就畏畏缩缩……如果怕,那么下次自己也刺一次。不要老是自己害怕,而是要让对手害怕。要好好运用恐惧。」 「是。」 「把恐惧变成自己的。」 「是。」 「再来一次。」 在我自幼学习剑道的桐谷道场里,不论是小学生或国中生都会使用刺喉。所以我几乎没有「刺喉很可怕」的感受。说起来,只要我攻向对手中心,对手也不太会使出刺喉。比起防守更要去攻击吧,如此便能自己开拓出一条路。道理就是如此。 我要再来一次罗。 「吓啦……哈、刺耶耶呀啊啊——!」 没错,只要拨开对手的刺喉,就立刻冲上来吧。冲上来反给我一记刺喉吧,高桥。 「咿呀!刺咿咿——!」 不行、不行,你没有完全朝中心攻击,差太远了。这样子根本连擦都擦不到这小小的下颚啊。 好了,我又要用刺喉攻击你罗。要刺罗,我随时会刺喔!看吧,喉咙,就是那喉头—— 「呀……手哦哦呀!……哒!」 骗你的——是击手啦。 一直以来,在所有学妹中和我最亲的,无疑就是田原。由于离她家最近的车站和我家只差一站,所以结束社团活动后返家时都一起走。而且在不知不觉中,甚至养成了会绕去保土谷站前麦当劳的习惯。 「……那么,我今天就直接回去了。」 「啊啊,是吗……嗯。明天见,辛苦了。」 「学姐辛苦了。」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田原开始不会在保土谷车站下车,而是搭到离她家最近的东户踵站。 不过,我本来就是和食派,以前我也是回到家才吃晚餐,所以就算不绕去麦当劳,也不会有任何不便。只是,我很在意。为什么田原会突然不再闲逛?难道说她开始减肥了?不过和国中时期相比,我实在看不出来她有哪里变胖。还是被父母删减零用钱了?啊啊,或许有可能。 我是以运动推荐进入东松学园高中部,但田原是从附属国中部直升。换句话说,是普通学生。就算在社团里非常努力,但成绩如果掉下去,就无法用推荐申请大学。那样,父母会生气吧—— 「……美绪,你这成绩是怎么回事?」 「呜——对不起,母亲大人——」 「够了,你别再练什么剑道了!」 「呜——请饶过我吧,母亲大人——」 「那么,你就早点回来给我好好念书!」 「呜——这也请饶过我吧,母亲大人——」 「我生气了!从这个月开始,我要把你的零用钱减半。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呜——太过分了,母亲大人……」 ——之类的,我边乱想着这种情境边走,结果…… 「……嗨——矶山选手!真是好久不见啊?」 居然在麦当劳前面遇到了个怪家伙,我的国中同学清水纪夫。自从我和田原不再闲逛后,这家伙也自然而然地不会靠近这边,可让我清静了一阵子。 「……有什么事?难道又是被混混缠上而伤脑筋吗?如果是,你可找错人商量罗……去找警察、去你们辖区的警察署。我可是再也不想和刑事案件扯上关系了。」 没错,去年因为介入这家伙和同校混混间的纷争,我落得很惨的下场。 「讨厌啦,真是的,矶山选手,才不是那么回事……只是话说回来,这阵子为什么美绪没有和你在一起?」 我也早已看出你的目的是田原。 「谁知道,那家伙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吧。」 「咦——!可是,之前我们三个人不都是每天在这里聊天嘛。」 不对。至少我可没和你们说话,是你们两个人喋喋不休地聊些无聊事。 「……总之,我也很忙,没有闲工夫跟你这种游手好闲的家伙玩。」 我说了声再见之后,就转身背对清水。那家伙似乎还在罗唆什么,但我无视那些话继续走。 可是为什么?尽管知道自己一直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我却完全束手无策。我平时就提醒自己要保持平常心,然而在一瞬间,我注意到自己正咬紧下唇、眺望遥远的彼端。 不过想想,三年前我也是这样啊。那时候是国中的,这次眼前则面临高中的集大成比赛,所以到比赛前这段时间会有些神经质也没办法。 2 满满的伴手礼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明白自己打电话给矶山同学有点奇怪。 东松学园高中女子剑道社近来在团体赛方面显然陷入苦战,但依旧是剑道名校。相对地,福冈南在九州也是压倒性的强校。不,即使从全国来看,也是会让人觉得不会落在前三名以外的常胜高中。 我身为福冈南的剑道社员,却打电话给东松女子的不动王牌矶山同学。用有趣好笑的讲法,把像是今天的练习没做好,或是伶那又开始构思奇怪的练习方法等等,拿来当作闲聊的话题。 嗯,我的内心某处其实早就明白了——这样子真有点像间谍呢,就像东松的学生潜入福冈南,将资讯流传出去呢。 不过,说起来会做出这种事的,根本就是福冈南的老师们,还有伶那。她反过来利用我和矶山同学的好交情——总之,先不管我们的交情究竟好不好,但是,因为我很了解矶山香织这位剑道家,所以福冈南的老师们让没什么比赛成绩的我以运动推荐入学,而伶那则将我拉进团体赛的代表队。 这不是很公平吗?——如果我能干脆地看开点就好了,然而,我无法那么想。要我把周围所有人都当作敌人,且暗地里为旧校东松效力,这种事我办不到。我个性没有那么冷酷。 而在另一方面,喜欢东松的心情此刻仍存于我心中。尤其是女子剑道社的气氛、温暖、正直,那些事物至今仍教我倾心。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打电话给矶山同学。自从分离之后,矶山同学变得比在一起时更加温柔,反而更容易相处。也因此,我一直都在对她撒娇。 不过,这样不行吧。 矶山同学不是那种会根据我流出去的资讯思考战略或设计练习方式的人。正因为我了解她这一点,所以我会说出「曾发生过这种事喔」、「这种事很奇怪吧」等等。但是,如果我和矶山同学频频联络的事传人谁耳里,我想那都无法让人以正面的角度接受吧。矶山同学就是这么认为,才会对我那么说吧。 她说,不要再保持联络了。到校际赛结束为止,别打电话来。 嗯,我应该尊重矶山同学的正直呢。 因为那就是我们的武士道嘛。 另外,在福冈南这边也是。 转学后因为无法融入校风,就只会嚷嚷着讨厌、讨厌的,也不符合我的个性。其实我很清楚,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我应该找出福冈南的优点,并且喜欢上那个优点。姐姐也说过,是不是该好好思考东松是哪里好,而福冈南是哪里不好。 所以,我试着想过了。 说到会让我讨厌的福冈南特质,首先就是胜利至上主义,也就是为了胜利,会将学生用过就丢的冷酷之处。举例来说,为了让我对付矶山同学而加入校队,便声称森下学姐生病,将她从成员名单中剔除。 在我知道这件事的当下应该要反抗的。因为我不是凭着自己很强,而是被当作间谍录用的;所以我应该好好说出来:「请改回来,派森下学姐出赛。」没有这么说,我也有不对之处。 不过,我也渐渐地开始觉得,依据每次比赛指派不同选手绝非只有坏的一面。我二年级时的导师,也是剑道社指导老师之一的福田贵子老师曾如此说过: 「我们这所高中确实有胜利至上主义的情形。毕竟是为了获胜才集结优秀的选手,因此无法否认这点。不过,依各个比赛派出不同选手的做法……当然一方面是为了赢,但也有安排适合该比赛选手的用意。但更重要的是,要让每个选手专心准备比赛。其中还包含管理体能、提升士气等等……因为高中剑道比赛真的是没有喘息的时候,对吧?全九高体的分区预赛、全九县预赛、校际赛的分区预赛。每场都有个人和团体赛,而先不论在哪些比赛里获胜,另外还有玉龙旗,而且这也有团体赛。所有的比赛如果只交给五名代表选手,我反倒觉得比较过分。」 的确没错。虽然有些道理,但其他学校则都是采取那种方式吧。 「还有啊……我们学校光是女子,每年都有五十名左右的社团成员吧。我是希望尽量让所有人都能体验大型比赛。尤其是三年级生,我希望他们能尝到高中生活的最高潮……尽管在现实上不可能,但我希望尽可能做到。为了这一点,将全九队伍、全九高体队伍、校际赛队伍、玉龙旗队伍,或是个人赛的选手全数区分,让他们朝各自的目标使出全力……我认为有这种学校其实也不错吧。」 既然听到了这种解释,我在某种程度上也能接受。在去年秋天见过一面的矶山同学的师父、桐谷玄明老师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不必光是参赛、参赛地四处飞,要不要专心在一处做练习。 啊啊,因为桐谷老师,我想起来了。 我不喜欢伶那所构思的剑道高度竞技化。她认为剑道的规则要更加完备,确立出怎样算犯规;反过来说,只要没有违反规定,尽管是不同于一般的击打,也应正面积极承认那是一支。简单来说,就是类似提升剑道作为运动的完成度。 这究竟有什么不好?一开始我不太清楚,但由于那场决斗之后吉野老师告诉我们的那番话,我稍微理解了。 武道和运动的不同之处,以及暴力、互相砍杀与武士道的关系。 我想,那些话应该也在伶那的心中发出回响。因为自那次以后,她再也不会做出以拳头轻击竹剑等等反常又奇怪的技巧,她在练习时也会确实意识到竹剑是真剑的替代品。 不过,她似乎还没放弃要发展出独具个性的剑道。 「早苗,再陪我练一下——!」 就连社团的练习结束后,也常要我陪她练习。 「咦——我得早点回去写功课啊。」 而且,我们家今晚有客人。 「一下就好,真的只要十分钟就好,让我试一下新的击打方式。」 「真是……头盔呢?要戴吗?」 「嗯,如果打到会痛吧?」 那还用说,不要讲得好像被打到是自己要负责啦。 结果我又戴上头盔。双方站在道场正中央,低头说「请多指教」,而已经换好衣服的学妹从远方看着我们在笑。好丢脸喔,讨厌啦。 当我心想伶那要做什么时,她突然用右手击打,而且还是用左右手前后颠倒的方式握着竹剑。 「咿耶啊啊啊——!」 就某方面来说,我认为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提升至平常气势的伶那真的很厉害,我绝对学不来。虽然很抱歉,但我无法挥去这股感到我们真的很蠢的心情。 「……哈——啊!」 「早苗,再多一点干劲!」 「不行……没关系啦——伶那你就打吧。」 我很清楚,伶那为什么要尝试这种事。 是因为前阵子电视上播的电影《座头市》(注:描述剑技高明的盲眼剑客座头市旅行四方所遇见的人事物。)。 「咿呀……面呀!」 她将左手握住的竹剑转回正面并击面。嘿,好厉害喔。不过,你的手腕全是空隙喔。 「哈咿!手!」 啊,我一用击手就会以剑锷闪避啊。厉害、厉——害。 「咿耶啊!腹唔唔——呀!」 然后直接对我击腹。真的就像座头市呢。虽然不晓得刚才这记击腹能不能算上一支,但是这表示她能够这样战斗呢。 而且—— 「咿啊!面呀啊啊——!」 在行动之中,一下子便回复成普通的构持,并且打出和诸手左上段相同的单手击面。「啪扣!」我的头顶迸出火花。 「我知道了……我输了、输了。刚才那支……有打到。」 伶那得意地挺起胸膛。 「对吧?我觉得这种方式一定可以行得通。」 就在此时…… 「……干什么啊?你们这两个笨蛋,不能在神圣的道场玩这种时代剧把戏啊。」 身穿道场服的吉野老师从教师休息室走出来。或许是因为他刚吸了一口烟,所以嘴里飘出像是薄雾的气体。 太好了,可以结束了——如此认为的我偷偷地脱下右手套,还准备解开头盔绳。 「啊……不过,老师,伶那的左手击打超级厉害喔,说不定在比赛时真的可以派上用场呢。」 我在原地跪坐下来并排好手套,接着脱下头盔,「砰」地放好后我行了个礼。好,结束。伶那,我的练习已经结束罗。 「呿……少说蠢话了,那种打法怎么可能拿下一支嘛。」 伶那在头盔里垮下脸来,于是机会再度降临在我身上。 「不会、不会,真的没有那回事。伶那非常厉害喔,老师也最好受击一次看看。」 我迅速地将手套塞入头盔里,并拿着竹剑起身。 吉野老师恶作剧似地弯起嘴唇一角。 「……哦,好啊……就让老子好好见识一下黑岩的左手击打有多厉害吧。」 太好了!对手换人。 那么,我先失陪罗。 当我换装完毕走出更衣室时,伶那和吉野老师仍在练习。我认为伶那一定很喜欢吉野老师,因为由吉野老师当对手时,伶那显得非常神采奕奕、整个人闪闪发光。我是绝对不可能这样喜欢上一个满是酒臭味的高中老师的。 「谢谢指教!我先失陪了!」 朝着道场行礼后就赶快走人吧,我一路快跑,到车站前才停下。 这里至太宰府车站约有一公里。这一路上都有社团活动结束、正返家的学生们,有如蚂蚁的队伍般接连走着。 「……啊,早苗!」 「唔——嗯,辛苦了——!」 里面也有剑道社的人…… 「啊……甲本,那个——」 还有同班的男孩子等等,每当我超前他们时就会被叫住。 「抱歉,我很赶,明天见!」 话说回来,这所学校对我而言是久违的男女合校呢。 因为我被编入运动推荐的学生就读的「社团活动班」,所以一开始对周围的男生都怕得不得了。因为全都是像岩石或像猛兽的人嘛。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后,就渐渐明白他们也只是同龄的男生,绝不是什么岩石或猛兽。不管身子有多壮,只要仔细看脸,仍会觉得他们是高中生。哪怕肩膀的肌肉发达到会埋住脖子,当母亲做的便当掉到地上翻过来时,仍会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 不对,那种事情才无所谓。 好,赶上了,能搭上平常坐的电车班次。 若要到我家,首先要从太宰府车站搭太宰府线,于西铁二日市车站下车,换坐天神大牟田线,并在第五站的杂饷隈车站下车。 接着再走两、三分钟。glorio南福冈,十二楼的一二〇二号室。 大致说来母亲都会在家,但她常常工作到停不下来,因此我们习惯自己拿钥匙进家门。 而今天—— 「我回来了!」 我之所以想要尽量早点回到家…… 「嗯啊啊……欢迎回来,辛苦了。」 是因为这个人——姐姐,她第一次来我们家。 「嗯,欢迎……唔哇!姐姐,你的眼睛是不是变得更大了?你整形了?」 「我才没有,真没礼貌。这是化妆啊,化妆。我没卸妆就直接从会场赶过来了。」 我家的姐姐西荻绿子,其实是当红的流行时尚模特儿。这次她来福冈也不是因为玩,应邀参加在博多举办的活动才是她的目的,绕来我们家似乎纯粹是顺路。 附带一提,我们家只有姐姐用「西荻」当姓氏。西荻是母亲的旧姓。其实,曾有一段我和母亲,以及姐姐姓西荻的时期,但姐姐从以前就讨厌甲本这个姓,所以当模特儿时只会说自己叫「绿子」或「西荻绿子」。而且用法已经固定下来,所以尽管我们从西荻恢复成甲本,她仍自称「西荻」。没错,户籍上是清清楚楚写着「甲本绿子」。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就开饭吧。」 母亲说道并起身,但是—— 「……嗯?爸爸回来了?」 不管厨房或客厅,我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紧接着,母亲不悦地皱起脸,还用两只食指架出个小小的叉,并用下巴比向他们的寝室。反倒是姐姐有如吹口哨似地嘟起嘴巴,眼睛朝斜上看着,一面露出贼笑。 什么啊,姐姐你们已经吵过架了?而且又害爸爸哭了?真是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难得一家四口久违的团聚。反正为难人的一定是姐姐吧?这种事一点也不好,真是太幼稚了。 当饭菜准备好时,父亲也从寝室里走出来,喝点小酒后,他的心情似乎也平复了,之后是段格外和谐的晚餐时光。太好了、太好了。 吃过姐姐买来的蛋糕后,便是轮流洗澡的时段。姐姐、我,接着是母亲或父亲。让姐姐比父亲先洗这点,可说是我们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而说到姐姐要睡哪里,终究是在我房间,于是我在地上铺好棉被。 「……早苗,我可以为了你睡床铺喔。」 「那算什么,真搞不懂你。」 「……唉呀,你用这种口气对姐姐说话好吗?」 「有什么不好?我睡在我床上本来就是理所当然。为什么你一定要用那种施恩的口气说啊?」 姐姐故作姿态地环抱双手。 「是吗……假设,就算我从东京带来了很棒的伴手礼要给你,你那想法也依旧不会变吧?」 呜!这就有点—— 「……所谓伴手礼……那个,举例来说是怎样的?」 「举例来说啊。举例来说,就是这种的罗……」 姐姐说着从自己的提包里接连拿出牛仔工作裤、连帽上衣、t恤等等。她还解说这是哪里的,或这是什么,以及品牌名称等等,可是对不起,我完全不懂。 「还有这个……对早苗来说可能有点早,但至少有一件这种成熟风格的衣服比较好吧。」 不知是不是新品,她从纸包装里拿出来的是淡粉红色的洋装。感觉十分轻盈,非常有气质。 「那么……这是?」 「这是paul&joe sister。」 「不……这要几万块?」 「嗯,四万左右吧?不过很便宜喔,因为我是从服装师那买来的。」 呜耶!我如果有四万,可以买几支高级竹剑——但我可不能这么想。没错,我很明白。 「……这些,全、全都要赐给我……吗?」 「我有你以外的妹妹吗?」 「讨厌啦——绿子姐姐大人——!」我边喊边抱紧她。同时我在脑袋的角落盘算着,我都已经洗过澡了,总不会还嫌我臭了吧? 「……那么,对于我睡床铺一事你没有异议吧?铺在地上的棉被我可没办法好好睡,最近老是腰痛呢。」 「请睡、请睡,如果这种床铺还合您的意,要睡到何时都请便。」 因为如此,可喜可贺地决定彼此的就寝之处。其实只要说睡棉被会腰痛,我就会把床铺让出来了。到底为什么我家的姐姐总会做多余的使坏。 姐姐将拿出来的衣服迅速且整齐地折叠起来,我觉得她简直像精品服饰店的店员。 「不过……还真是快呢,早苗已经高三了啊。」 「嗯,今年夏天就要引退了。」 「唉。」姐姐有如理解了一般,半带不屑的感觉叹了口气,并停下手上的动作。 「……那你之后怎么打算?你如果读东松的话还有大学念,但现在可没大学能去吧?」 「嗯,没有。福冈南只有高中……我最近也稍微在想该怎么办才好。」 姐姐的手再次动了起来。 「不要只是稍微,要好好想啊……还是说,依照你的程度无法靠剑道拿到大学的运动推荐?」 「这个嘛,怎么说呢……要看今年的校际赛成绩吧。」 「要是校际赛没打好,你要怎么办?要应考吗?还是就业?或是游手好闲一阵子?」 不要突然用这种咄咄逼人的口气问人嘛。 「应考……吧……因为我完全没想过就业。」 不过,是啊,姐姐在我现在这年纪时就已经在当模特儿工作赚钱了,所以高中毕业后马上转为专职。 「……欸,姐姐决定不升大学、靠模特儿这一行做下去时,不会担心吗?」 姐姐折好最后的那件洋装并装回袋子,接着转身面对我。 「担心啊,那还用说……我现在依旧每天都很不安呢。」 是这样啊。 是吗。那么说来倒也是呢—— 巴士和天桥和语音信箱的讯息 好痛痛痛—— 剧烈的腰痛让我睁开眼睛。 视野一片灰蒙,我被镶在某种凹洞里,全身动弹不得。这里是哪里?嗯、啊,对了,是外景巴士里啊。 咦,外景巴士?惨了!难道我是不小心睡着了?惨了啦!明天要考试,可是现代国文、数学、世界史、化学,我全——都还没…… 不对,没关系吧。嗯,没有关系。我怎么睡迷糊了啊,明明自己早就从高中毕业了,也没有必要读书考试。 「……啊,绿子,你醒了?要喝什么?」 杂志《will you》的编辑——坂出先生回过头,看向我这边。他虽然是今年应届毕业、才刚进入阳明社,但是非常有办事能力,下决定很快又不会有失误。我真的觉得,能在全新环境马上做好工作的人很厉害。 「啊啊,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杯水。」 「没有冰的比较好吧?」 「对……就给我那个。」 冰饮会降低新陈代谢。模特儿如果要喝东西,最好是常温的水。 「请用。」 「谢谢您。」 今天接下来要在舞滨(注:千叶县浦安市一处地名,东京迪士尼度假区的所在地。)的教会拍外景,模特儿有我和另外三位前辈。 其中一人突然指着安装在车顶的车上电视。 「啊,佑子,她超可爱的。」 森佑子小姐。尽管她因为艺人和演员的事业变得愈加忙碌,进而从《will you》毕业;但直到几个月前,她是和我们一起隶属于同间公司的模特儿前辈。对我而言,也是经纪公司的大前辈。刚才播放的是行动电话的cm。的确,她看起来十分可爱。 能够做那些工作果然教我羡慕。虽然杂志或目录,也就是平面媒体的模特儿也不错,但若是可以,我也想要挑战影片等其他领域。 不过,我并不会因此把现在这份工作只当成跳板,所谓流行杂志的模特儿不是什么容易赚钱的工作。 「……好,我们抵达了。麻烦各位了——」 好,我才是,要麻烦各位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决定不升大学,而是把模特儿当成专职呢? 是换经纪公司的时候吗?还是被要求从青少女杂志《cuteen》毕业,换到现在的《will you》时呢?不对,是家人决定搬到福冈的时候吗? 总之,不管是什么时候,我认为若要谈论自己现况,巧是个无法剔除的要素。 没错,冈巧—— 在我和他开始交往之前,经过了一段有些复杂的过程。 其实,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我高一那年秋天,那是学校高中男子部的文化祭。 我们的母校——东松学园高中的女子部和男子部在同一个区域里,却当成完全独立的个别学校经营。所以尽管文化祭在同一天,却视为完全不同的活动。 而男子部的文化祭里有个惯例的「feeling couple」摊位。这是男生和女生五对五、面对面坐着,随意问彼此一些问题,最后对中意的人举牌,如果互有意思便会配成一对。这若要说无聊确实是很无聊的内容,但是我参加了。 不过,我是在这里和巧变成情侣的吗?那倒不是。 由于我讨厌在那种地方被配到一个奇怪的人,所以故意对似乎中意隔壁春美的男生举牌,成功地赢得「配对不成立」。不过我还是露出「啊——可惜」的表情。 既然要做这种事,干脆不要参加吧?或许有人会这么想,但是有香和春美说想参加,又被紬子用笑脸问:「绿子呢?」实在很难直接说没兴趣。高中时期,我认为这种人际关系非常重要,加上当时我已经在当读者模特儿,所以不希望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招来反感而被孤立。 那时候巧在哪里呢?其实他参加了我们下一场的配对活动。有香说还想再多看一下,于是我就陪她,结果—— 噢,有个颇具男子气概的男生坐在正中央的位子。 当时透过自我介绍,对于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尽管不知道字是怎么写,但名字是ㄍㄤㄑ一vㄠ,国中三年级。咦——!比我小一岁喔!我还记得自己当时这样想着。而且,他有练剑道。当时我也心想:「为什么偏偏是剑道啊?」妹妹早苗从国中起开始学剑道,我非常清楚防具那些东西非常臭,所以说实话,我对剑道没什么好印象。至少当时是。 当主持人说:「我们学校的剑道社很强喔!」巧则微笑回答:「是,我知道。」这虽然是我后来才听说的,但当时他已经几乎确定会以推荐入学就读东松学园高中,因此参加文化祭单纯是想看看校园气氛。 我们在文化祭的接触仅止于此。 接着是在五个月之后吧。 我想这很难称为偶然或必然,但我在某天早晨,于公车上再度遇见巧。 唯有这件事我现在仍记得十分清楚。 巧在看到我的瞬间,做出「啊!」的表情。 我想,自己大概也露出了「啊!」的表情。 于是莫名地有互相打了招呼的感觉。但是,那时候我们没有对话。我身旁还有早苗,而且女子部校门和男子部校门下车的公车站也不同。 几天后,我们在中川车站的公车站一起等车。 我心中悄悄存着「既然搭同一辆公车,那么说不定还能再见面」的想法;说不定其实我也有四处张望。因为,当巧排到我正后方的那个瞬间,我甚至心想:来了! 尽管如此,我仍没有马上看过去;我装作隐约感觉到视线,并转过半张脸。结果,是巧向我搭话: 「……您、您早。」 扑通一声。他的声音比去年秋天更低沉,让人深深打了个寒颤。 明明小我一年级—— 但我马上换个角度想,其实那也没关系。 「啊……你早。」 是不是有点「高姿态」呢?观感会不会不好? 他点了点头,对我打招呼。 「请问……去年文化祭的feeling couple……」 「啊啊,嗯……你在我后面那一场?」 啊,我不小心用手指人了。会不会被认为装熟啊?算了,换个话题吧! 「你……进我们学校了啊。」 「啊,是……是的……奇怪,今天那位和您一起的人呢?」 「啊啊……那是我妹妹……她今天感冒了。」 「这样啊,是令妹……请问,令妹是不是有学剑道?」 「嗯……对……她有学剑道。不过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知道?笨蛋,还用说嘛,当然是因为看到她背着竹剑包啊。 「啊啊……其实我也在学剑道……」 「嗯,你好像说过吧……文化祭的时候。」 「啊……您还记得……是啊……是这样啊……」 这时期我已经成为之前那本杂志《cuteen》的专属模特儿,几乎没什么时间念书,所以我配合早苗晨练的时间一起上学,心想就算只念到一些书也好。而在这个当下我也认为能这么做真是太好了,因为,如果错过一班公车,就无法和巧聊天了。 完美地落在同一个高度的巧的眼睛,沐浴在朝阳下会有些偏咖啡色。 「……嗯,我之前……有看过……绿子小姐登上的杂志。」 啊啊,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谢谢……」 我难道就没有更像样的反应嘛。 不过,下一句话突然令我感到焦虑,或者说是捏把冷汗。 「……好厉害呢……那果然是不同的世界吧。」 我心想不妙。因为我不想被认为高高在上,或是和他人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由于这一点,我忍着羞耻,故意毫不客气地从正面凝视巧那双透彻的眼睛。 「才不是什么不同的世界……像是学校、公车不就都一样……对吧?」 出人意料地,也许陷进去的人其实是我。因为后来巧说,他感觉是因为我这时的反应所以才明白了我的心意。 不过,我们就是这样开始交往的。 直到遇见巧为止,曾数度有人对我说:「请和我交往!」但我从没说过「yes」。在我来看,那尽是些让我提不起兴趣的人,而且只要我冷淡以对,对方也会马上丧失冲劲。 在这方面,巧不一样。首先,我光是看到他的脸就会心跳加速,并且自然能感觉到巧也是相同感受。我心想,所谓两情相悦还真容易——只不过,我也不曾有过值得一提的单相思。 大家在羡慕我的同时,还说:「谈恋爱会变漂亮,原来是真的呢。」这令我非常高兴。嗯,大家对于我和巧的组合都抱有好感。 于是,有段时间我忙于学业、模特儿、谈恋爱这三方面。 不过,我很快乐,那时候真的是最—— 基本上,巧每天都有练习,所以在没有拍照的日子里,我会在中川车站附近的咖啡厅边念书边等他。而有拍照的日子,则会完全错过彼此,因此我会腾出时间在校内碰个面。就算加上早上搭公车的时间,一天之中我们能共渡的时间,还不晓得有没有一个小时。但是,总比见不到面好多了。 而最教我期待的,是巧的练习过了中午便结束的星期六与星期日。如果我的拍照工作也在差不多时间结束,那真是最棒了。我们会约在横滨,用过稍晚的午餐后,看看电影或是逛街购物。 我觉得巧非常努力,因为他明明应该每一天都很累。当他倒头在公园的草皮上时,偶尔会在我的膝上睡着。以剑道社员来说,巧的头发很长。我会不厌倦地反复摸着他的头发,直到他醒来。 是的。那令我万分厌恶的剑道用具臭味,不知不觉中我却不再在意了。甚至,那是能令我回忆起他的魔法芳香—— 但是,当那味道从早苗周围散发出来时,我就无法忍受。一想到因为妹妹的体臭而想起男朋友的自己是怎么回事,我便莫名地生气。结果,我就不禁用坏心眼的态度对待早苗。对不起,早苗。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对你更温柔的。 和巧开始交往后约一年半的时间,大约是这种感觉。 尽管十分忙碌,相对地却是段非常充实的时期。 这或许算是题外话,但在此我要说件业界的事。 我升上高中后,便马上进入一间名为「太阳花」的模特儿经纪公司。当我在那边的工作告一段落,正值高一即将结束之时,我成为了阳明社青少年流行杂志《cuteen》的专属模特儿。 虽然这种话不该自己说,但在同期的旗下模特儿之中,我总是最受欢迎的。我出现在封面的次数比其他人多上许多,而在所谓厂商赞助页,也就是刊出那些名牌赞助厂商的页面上,最常接到指定的人也是我。 这种状况是在高三春天开始产生变化的。 我以前隶属的太阳花,突然和大型艺能集团「星门兴业」业务合作,随即展开各种形式的交流,而在这过程中,也决定要让我转入星门旗下。这是出于什么交换条件而将我卖出,还是因为星门想要我呢?反正,不管是哪边都无所谓——当时我认为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事。 于是直到高三的秋季,我都是《cuteen》的专属模特儿,但是星门的负责人吉永先生突然问我,要不要进同是阳明社出版、以二十几岁女性为对象的流行杂志《will you》。 「绿子完全是模特儿体型,既然这样,我认为不要一直待在青少女杂志,赶快转换到ol风会比较好。阳明社也看好绿子,还说最好直接加入《will you》。更进一步来说……我想这阵子——不到几个月,佑子就会离开《will you》了。而绿子……如果你愿意补那个缺的话,对我们来说是帮了大忙。《will you》的顶尖模特儿是星门的模特儿……为了未来接棒的女孩子们,我们也希望能确保这条路径。」 当然,我认为这是「好机会」。 星门是个大家族,所以若说到站在整体的顶端,那当然就是唱歌的同时也频频在大荧幕上露面的女演员,但至少在模特儿部门里,森佑子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而既然被说是要做她的接班人,我便不可能放过这机会。 「真是太感谢您了,我会在《will you》努力的,还请多多关照。」 吉永先生是一手管理星门模特儿部门的能干经纪人,他一手包办照料几十个像我这样还不是很有名的女孩子。 「我真的对绿子很期待喔……大约到了下下个月或是再之后一期,我想你也会同时在《cuteen》上露脸,不过毕竟同样是阳明社的,我想这部分会由编辑部的人做协调,应该不必担心……你可以吧?」 「是,我想没问题的。」 不对,那辛苦超乎了我的想像。 我在《will you》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广尾(注:东京都涉谷区。)的摄影棚拍摄的春季靴子特辑,十八张照片。和我一起走进去的,是专属模特儿叶山深奈美小姐。 「我是西荻绿子,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啊,你是《cuteen》的绿子吧?听说你已经从那边毕业了?今后请多关照罗。」 「是的,我才是要请您多多关照……请多多指教。」 深奈美小姐的私服穿搭比较成熟风。虽然只是非常普通的白色衬衫和丹宁牛仔裤,但是项链等饰品搭配得很帅气,果然和青少女杂志的女生完全不同啊。 我向这天的摄影师、美发师、造型师,以及每个人的助理,还有杂志页面的责任编辑、摄影棚的工作人员,逐一打招呼与做自我介绍。 「我是从这个月起要在《will you》受关照的西荻绿子,还请多多指教。」 气氛非常和谐。 「因为要先拍绿子的,进去吧。」 「是。」 于是,我赶紧在里面的休息室换装。 「绿子的第一套衣服是……这个。」 准备的是春装的针织洋装和靴子。 接着是编辑和造型师一面检查挂在架上的衣服,一面分配哪些由我穿而哪些由深奈美小姐穿。 换装完毕后,我走到摄影棚。 「请多多指教——!」 整个房间除了出入口,全都贴着白色壁纸。里头是摄影棚,换句话说,就是模特儿的舞台。事实上,那里搭了一座约五十公分高的舞台,周围设有闪光灯、黑伞,以及大块布幕,天花板也满是挂在铁竿上的照明灯源。 相机就在我面前。一台单眼的大型数位相机透过传输线和麦金塔电脑连在一起,拍摄的照片档案会直接存入电脑,这是近年成为主流的摄影棚拍摄形式。 在稍微宽敞的地方有面大镜子,发型和化妆似乎就在那进行。 「请多多指教!」 「好——麻烦了——!」 美发化妆师和助理替我上妆并做造型。 稍远处有张桌子,深奈美小姐和摄影师正在那里有说有笑。他们看起来交情很好,我也得快点习惯才行。此外,灯光和摄影相关的设定是由助理和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共同作业。 经过一番工夫,完成各项准备后,便开始摄影。 「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噢,这种青涩的感觉不错喔。请多关照、关照。」 以榻榻米来算约是四张吧,我站在白色横长的舞台中央。 「好,那么,一开始先试镜喔……」 这位名叫只野的摄影师我是第一次共事。大约三十岁,长得颇帅。拍了好几张试镜照,只要角度和光线的搭配不错—— 「那么要正式开拍罗。」 「麻烦您了。」 「噗啪!」左右的闪光灯瞬间燃烧,电池则「咻——」地开始蓄电,一旦响起「哔哔!」便是准备完成,可以拍摄下一张。这段期间约一秒。顺带一提,背景音乐是巴莎诺瓦(注:巴莎诺瓦(bossa nova),融合巴西森巴舞曲与美国冷爵士乐的拉丁爵士。)。 「好。」 噗啪!咻——哔哔! 「好!」 噗啪!咻——哔哔! 「嗯。」 基本上就是这样重复。模特儿则要配合摄影师的呼吸方式,摆出动作与表情,让衣服或配件——像是今天还有靴子——等等更显眼。 噗啪!咻——哔哔!好! 噗啪!咻——哔哔!嗯。 如果顺利——不过这其实也要看摄影师的个性——拍个十几种姿势后便结束一张,模特走下舞台换下一套衣服。然而—— 「……嗯,绿子啊。」 只野先生从观景器抬起眼睛,用手指着我。 「毕竟这不是青少女杂志,所以屁股不能凸得那么出去。」 「啊……对不起。」 「因为是大人的杂志,所以要更挺……更俐落……像这样子站。」 「是,对不起。麻烦请再拍一次。」 我原以为自己了解。由于平时也常看成人流行杂志,因此以为自己了解姿势上的不同。 在青少女杂志里面,模特儿常被要求刻意扭腰,好将活力和可爱呈现出来。相较之下,针对成人的杂志,尤其是在《will you》里,虽然读者属于年轻族群,但却要求高雅的表现,表情也必须留意自然的感觉—— 「要拍罗。」 「是。」 噗啪!咻——哔哔! 「……你可以不用表现出那么活泼的感觉,因为没有那种ol。」 「是,对不起。」 噗啪!咻——哔哔! 「腰,太下面了。」 「是,麻烦您再拍一次。」 噗啪!咻——哔哔! 「那个……脚要交叉是没关系,但如果重叠成这样,靴子的外型会扭曲喔。如果要交叉,就把交叉的点拉高一点。」 「是……」 「那样会看到脚跟,让脚尖再转向这边一点。」 「好的……这样吗?」 「对。」 噗啪!咻——哔哔! 「很好。」 噗啪!咻——哔哔! 「不要太活泼。」 「是。」 噗啪!咻——哔哔! 「腰不要太低。」 「是。」 只野先生举起手伸着懒腰。 看来第一张已经结束了。 「非常谢谢您……」 「好了……深奈美,有些拖到了时间,所以快点罗。」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带着如此黯淡的心情走下舞台了。我莫名地想起曾有个体育路线的同学抱怨:「一进高中,就又得帮人跑腿喔?」 我在《cuteen》是顶尖,但在《will you》则是底层的废物、被当成外行。这下又得从底层开始往上爬了。 不过,我可没有闲工夫消沉。 「下一件是这个喔,我觉得这件洋装超适合绿子的。」 「是,谢谢您……」 这种时候,衣服怎样都已经无所谓了。我无法克制地只想快点去摄影棚,确认只野先生和深奈美小姐是以哪种呼吸方式拍摄,以及深奈美小姐做出的是怎样的姿势和表情。 就某个角度而言,那给了我很大的冲击。 「好。」 噗啪!咻——哔哔! 「很可爱!」 噗啪!咻——哔哔! 「不错喔!」 噗啪!咻——哔哔! 「很可爱。」 噗啪—— 「好,ok!完全没问题!」 只野先生笑容满面。但很显然地,那不是出自于熟悉或偏心。换句话说,我连为自己抱不平的空间也没有—— 毫无疑问,深奈美小姐非常可爱,而且很帅气,十分完美。摆姿势时没有任何晃动,而且明明速度那么快,每一个表情都没有不明确的感觉。在那之前,叶山深奈美小姐都不是我很喜欢的模特儿,但亲眼看到她工作后,我的评价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深奈美小姐,好厉害、完美、专业。 相较之下,我真的和读者模特儿没什么两样—— 尽管难过,尽管做得不好,我在《will you》的拍摄仍持续下去。而在那拍摄工作之间又排入《cuteen》的拍摄行程。 那已经是我的老据点了,所以易如反掌——倒也没这回事。 「怎么了?绿子。你完——全没有精神嘛。」 「嗯,不管表情或姿势,都没有俐落感。」 我心想:「别开玩笑了!」以及「你们少一群人聚在一起,然后擅自说东说西的啦!」 但是,在现场这样发飙也没用。要抱怨也只能向安排了这种工作的星门吉永先生抱怨,可是经纪人几乎不会到现场。 所以遇到这种日子时,我只能借电话对巧抱怨。 「……只是一开始啦,绿子一定很快就能做好了。」 巧无论何时都很温柔,也无论何时都与我站在同一边。 「对不起……明明巧有很多事要操劳……我却是一遭遇失败就对人吐苦水。」 附带一提,巧是我们学校的男子剑道社,或者该说已经几乎是神奈川高中剑道界里有如希望般的存在。压在他肩上的重担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关系……我还有指导老师、前辈,以及同学年的伙伴。不过,绿子则……吉永先生很少到现场吧?」 「……嗯。」 「你能说的人,也就只有我了吧……没关系的。」 那低沉、柔软、温柔的声音深深地安慰了我,有时我甚至搞不清楚究竟谁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明天你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 「咦?不要啦。我不要……见不到你。」 「不过,你明天的外景在千叶吧?如果回来后又约见面,绿子……会更累吧。」 「才不会。才不会……所以,唯有见面不要取消。拜托……我会努力的……」 而这样的巧也因为过于担心我,因此曾不小心说出多余的话: 「不要只是和我,也和伯母或是早苗聊看看吧,毕竟是家人啊。」 就算是巧,我也不希望听到这种话。这时我的父母已经决定再续前缘,其实父亲也已经在家了,只是没有被我算进来。 「不用啦……我只要巧愿意听我说话,我就能克服。」 「并不是那个问题……我说啊,你为什么老是想和家人保持距离呢?在我们这年纪的若是男生还可以理解,可是……绿子,你有点极端喔。」 用这种话题结束通话实在是最糟糕的。之后我一直思考着这件事。巧对于和我一起组织家庭一定曾觉得不安,一定认为我是个精神不稳定的女生——我不断想着这些事。 可是,没办法。因为我不喜欢和母亲或早苗——父亲就更不用说了——那种腻在一起的家族关系。 就算问为什么,我也不晓得原因。我只是不太想依赖家人,不想仰赖家人生活。这种想法则是相当明确。 若真要说心里有没有底—— 没错,我小的时候有气喘,带给母亲非常多的麻烦。只要一点小事,我就会马上咳起来。晚上睡不着,或是哭到陷入恐慌都是常有的事。 相对地,早苗从小时候起就几乎是不需要人顾的孩子。她几乎不会哭,又能马上入睡,还是个总挂着笑容的孩子。 所以若说起来,或许就是因为那个缘故。 我的内心某处也许一直认为不要给母亲添麻烦,要成为一个坚强的女儿。对早苗也是,我知道她天生就有很坚强的一面,所以我得特别让她见识到自己的强,或许我有点在虚张声势吧。如果加重到变成刁难人的态度,我还真不是什么好姐姐呢。对不起啊,早苗—— 那是在非常寒冷的时候,所以我还记得。那时应该已经进入十一月了,换句话说,是在我三年级第二学期中左右。 当结束化学还是什么的课回到教室时,我被人从后方叫住。 「西荻学姐。」 我一回头,一名我应该见过,但或许没讲过话的女生站在那。她个子不高,就算要客套也无法说是身材出众,但脸蛋非常可爱。呃——是谁啊? 「……是,怎么了?」 我一问道,她便马上低头打招呼,接着直直注视我的眼睛。 「我是剑道社的河合。」 啊,原来如此。因为她穿着制服,所以我没认出来,对了、对了,说起来,这女生是剑道社的。如果是穿着防具的模样,我倒还可以想像。 「啊啊……我妹妹受您照顾了。」 我不知道这女生是二年级还是一年级,但只要这么说总不会出差错吧。 「不会,我才是……那个,西荻学姐,请问您现在方便吗?我有事想和您聊一下。」 可是我今天已经和其他人说要一起在学校餐厅吃饭呢。 「啊……嗯,如果只有一下子的话是没关系。」 于是她有如促使我跟上去一般,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我要身旁紬子先走,之后便赶上她。 我和剑道的交集点只有两个。 不需多说,就是妹妹早苗和男朋友冈巧。 这位河合小姐找我究竟有什么贵事? 反正,应该不可能是早苗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导致连我都受到波及,所以十之八九和巧有关的吧。 河合小姐走上四楼,推开选修数学等小班授课用的教室门板。里面没有半个人,这一如她的预料吗? 她走到里面靠窗的地方。 不过,在她转身之前,我就先发声了。 「……如果是我弄错了,那我很抱歉,不过,所谓有事,难道是关于巧的?」 她的动作马上完全停止。我猜对了? 有好几秒,我注视着她那背脊分外挺直的背影。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希望能三两下赶快解决。若不那样,那阵子我总是很烦躁。 「……那个……」 她转身面对我后又低下头。 「那个……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请您和冈同学分手。」 果然如此,我心想反正就是这种事吧。 由于实在过于可笑,我甚至无法生气。 「我不要。而且,在对象的女友面前,这种事应该是最后才提出来的喔。还是说,你已经向巧说过『我喜欢你』了?或者巧已经和你说好会和我分手?」 她半个头也没点,这当然完全不行嘛。 「那么是怎样?要我和巧分手,然后你等到他变成自由身再去倒追他?那样子未免把算盘打得太好了吧?或许你觉得我多话,但是你啊……那样子的话,不管和谁谈恋爱都不会顺利喔。」 尤其如果情敌是我,更是如此。 我给她一些时间后,她才终于开口。 「……不是那样的……」 「那么是怎样?」 「就是……那个……」 呃,她快哭出来了?如果是,打从一开始就不要这样和人面对面谈判嘛。 「冈同学他……从一年级就当上神奈川的代表……今年也参加了校际赛……可是,只到前四强……」 那点小事我当然知道,你是在小看我吗?我可是巧的女朋友喔。 「……前四强其实已经是很厉害的成绩,但是,冈同学一定能摘下冠军……男子部不用说,就连我们社里的小柴老师还有神奈川的联盟也都……甚至杂志上也写着,他在同龄之中没有对手。」 嘿,是喔,杂志那篇报导我就不晓得了。 「所以,下次……三年级的校际赛,会是最后的机会。我希望冈同学能稳拿冠军。」 我说啊,河合小姐。大多数人都一样,是用三年过完高中。而希望巧拿冠军的心情,我想大家应该都相同。就连我,也是每天都如此期望。 「……然后?你认为为了这个目的,我会是种妨碍吗?」 她不说话。真是狡猾,居然不回答这类问题。 「巧只要和我分手就能专心在剑道上,并且在明年的校际赛中夺冠。你是这么想的吧?」 这句话也被忽视,接着—— 「……或许的确如此。但就算可能是那样,你又为什么要跑来和我说这些?如果是男子剑道社的老师对我说,那我还能理解。不然我让一大步,是我妹妹来说好了,都还有谈的余地——因为我妹妹是巧的忠实粉丝……可是,让你这么说,还真是教我搞不懂。我完全无法接受。」 小兔子,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喔。 「你说话啊。」 她终于抬起脸。 「那个……我,成了新社长……」 啊? 「怎么,因为你是新社长,和巧同学年又都是社长,所以出自担心而跑来和我说这些?你是在说谎吧。你如果是认真那么想,那未免也太笨了吧?大致说来,人的情感才不会因为那种理由而动摇。至少,我的情感是连一厘米都没有动摇。」 我看出她的眼睛里稍微放入了一些力量。 但在同时,她的眼泪也浮现出来了。 「不过,如果你说你喜欢巧,那我还能理解。不管是剑道还是校际赛或者三年级什么的,那都只是事后牵强附会。『我非常喜欢冈同学,请你和他分手吧』……你如果能清楚说出来,那么我能懂,而且我也认为还值得一听。可是……什么因为当上女子剑道社社长……那只会让人觉得可笑……我可以回去了吗?还有朋友在等我。」 或许,我也有点看扁了这个叫河合的女生,于是顺势对她发泄焦躁情绪,但我也有心想要借此做结束。 根据我后来收集的资讯,她剑道似乎也满强的,而且既然能当上社长,也是个相当的人物。 她用一种连我都会感到不好意思的率直目光看着我,然后开口: 「……喜欢。我,喜欢冈同学。」 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哼,还满可爱的嘛。 「还有……如果是我,我才不会妨碍冈同学练剑道。我想,甚至能给他许多协助。所以……请您和他分手,拜托。」 我是不是讲得太过头,让她认真起来了? 「我知道了……」 真是笨啊,我讲的才不是接受的意思呢,别露出那么高兴的表情。 「我会记住你说的话,包括你说喜欢巧的话……但是,你也把这话记清楚了。」 因为,这话非常重要。 「巧喜欢的……终究是我,这点还请记住。」 我原本心想:「你若要反驳我就听听吧。」但她似乎没特别想说的话,于是我走出去了。 结果,走廊上居然有紬子、有香、春美。 其他还有好几名看戏的人—— 当时我一方面因为激动而那样强势地说话,但是她——河合祥子——的话在那之后仿佛剧毒扩散一般入侵我的脑海。 因为和我交往而加在巧身上的负担。我想,的确有那回事,像是那些如果对方是一般女孩子更可免去的担心、不必去听的抱怨、麻烦的行程调整。 更别说问我是否有支持身为剑道家的巧?这点我是毫无自信。 我似乎常被周遭说是个性果断,总是「咻、咻」地下结论的类型;但事实上,我拥有一旦开始烦恼便会裹足不前的一面。不过,我有部分正是因为讨厌那样的自己,才反过来表现得很果断;可是当我独处时,却常常会陷入低潮。 与其独自烦恼这种事,不如直接问巧——尽管我有这个想法,但就算见到了,总觉得自己也无法直接说出口。 结果,烦恼好几天之后,我决定用电话谈。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巧不是对这种事很迟钝的人,所以似乎马上察觉到了。他的语调变得更加低沉。 「嗯……我听你说。」 然后,这果然就像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卡在我体内,我甚至无法顺着自己的意呼吸。 尽管如此,我仍必须说出来。 「那个……我很快就要毕业了……巧则是升上三年级……最后的校际赛挑战……会是这样吧?我想尽可能不要妨碍到你……所以……」 「……我懂了。」 咦,懂了什么? 「嗯……我们暂时不要见面吧……绿子也要换杂志、不升大学专心在模特儿工作上。」 没错,我是这个意思,可是—— 「……我会努力的,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绿子也……等到夏天吧。」 为什么巧会把一切都说出来?难道他也在想同一件事?还是说—— 「然后,等校际赛结束后,嗯……在中川车站的天桥等我……我一定会把冠军奖牌带去……我要让绿子第一个看到。」 我只能「嗯」地点头答应。 之后我又说:「我会等你,约好了喔。」 于是巧回答:「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夺冠。」后便挂上电话。 我—— 抱紧回到待机画面的手机,一股脑地哭出来。 待机画面上的巧仿佛害羞似地,笑了一段时间。 进入新的一年,由于三年级生马上要面临最后一次期末考,于是放了个温书假。 我依旧过着在《cuteen》和《will you》两头烧的生活。不对,或者说自从学校开始放假后,我的拍摄量有增加的趋势。反正也见不到巧,就算无法休息也无所谓。 我们家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将在三月底搬到福冈。我非常讨厌去九州,就说要一个人在这儿生活。当我找吉永先生商量后,他便说能让我入住公司在佑天寺租下来的大楼。当我告知双亲时,他们很直截了当地说:「太好了呢。」 毕业典礼上,我哭了。 和交情深厚的朋友分别当然很寂寞,但最让我感到难过的,是要离开这满是与巧的回忆的东松学园校园。 毕业典礼结束后,巧送给我一把小小的花束。 「……恭喜你毕业了。」 巧的个子不知何时比我高了。 还有肩膀和手臂,和国三时相比变得相当健壮。 「谢谢……」 由于周围还有朋友,以及不少仰慕我的学妹们,因此无法再多说什么。 我相信巧,我会等到夏天的——但我想至少能说出这句话。 尽管我对成为专职模特儿的辛苦有一定程度的预测,但实际做起来,严苛得超出我想像。整体生活里的各种变化对我产生很深的打击。 首先,是几乎丧失今天是星期几的感受。 我们在平常日的早晨集合,搭外景巴士移动。基本上我们是朝愈来愈没有人烟的地方去,然后利用上午柔和的自然光一口气拍摄;结束后便转移到东京都内的摄影棚。如此一来,连带地也失去时间感,甚至会忘记在地下还是地上。 再更进一步说,模特儿的工作总是会超前实际的季节。明明是寒冬时节却穿春装,等稍微暖和就已是无袖的衣物。尽管如此,拍外景依旧还算好,因为能用肌肤感受真实的季节。一旦踏进摄影棚,就连那也会消失。等拍摄结束走到外头并且看到下雨了,才会想起来:「啊,是梅雨季啊。」 工作结束后,我也会和工作人员或其他模特儿一起用餐,但绝不是每天都如此,很多日子我是独自返家。遇到那种日子,我会绕去健身房。模特儿的本钱就是身体,如果不持续锻链,便会马上松下来。这一点相当辛苦。 当天没有拍照工作时,我会去做头发、美甲、美容、按摩等等。如果还有力气,就会再去健身房。在使用经纪公司给的折扣券的同时,对于无法让步的部分,哪怕再贵我也会自掏腰包。以我而言,就是按摩吧。如果不到自由之丘熟识的店家,我的状况反而会变差。 我和有香、春美、紬子在毕业后也时常互传邮件,却没办法碰面。别说是碰面了,因为我们的时间完全配合不起来,因此也无法随意通电话。就算打了电话,我也跟不上大学生的话题。修课、学分、听课、a群、b群、般教(注:「a群」、「b群」为依科系性质等的分组;般教则是「一般教育」的简称,类似必修通识课程。)?社团、喝酒聚餐、学长姐的就业、研究论文—— 实际感受到「啊啊,他们走上不同的道路了呢」,让我有些害怕。 虽说并非因为这个原因,但我开始学会抽烟了。 我以为这样可以暂时忘记什么,但事实如何呢?我也不太清楚。 正好就在那段时期。 吉永先生约我:「一起吃顿饭吧?」地点就在中华街,是间满有名的四川料理餐厅。 「你似乎陷入苦战了呢……《will you》。」 苦战。不过,确实是那样,找想的的确是那么回事。 我点点头。 「《cuteen》那边也拉得有点长,不过这个月总算是最后了。辛苦的两头烧也将结束……不过,现在还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状况啊。成为《will you》专属模特儿的目标也还没达成。」 对于这点,我也只能沉默地点头。 「绿子……我真的对你很期待啊。我认为接下来只要稍微改变一下想法,就一定会变得更好……你可别让我说出是我看走眼了啊,更何况你是我勉强社长从太阳花那边挖角过来的。」 「咦……」 这我可是头一次听到。 「没错。我们公司为了得到你,动用了相当的金钱,也付出了一些当作交换。公司里甚至有被你夺走地位、辞职走人的……所以,像什么从《cuteen》转到《will you》是下错棋了,或是无法拿下专属等等,那可让我们头痛了,因为这是生意;拿出成果、站稳专属,狠狠拿下赞助商页面的指定。如果无法做到让人说《will you》是由绿子撑场,我们公司可就亏大了啊。」 这是吉永先生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白。 说真的,我很吃惊。 「你或许认为不过是依照指示去现场拍摄,但是为了把你捧起来,事实上是有很多人在做事的。不只是阳明社,为了拿到其他的工作,哪怕只是单一的传单工作……那些你连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过的业务们,都磨平了鞋底去顾客那里无数次低头拜托说:『请采用西荻绿子。』……一件又一件的工作,都是这样拿到的。」 那些事我并非不知道,但是,过去我的确没有想到那些人。 天真。就算被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呢,正因为现在是这种状态,所以我才说出来……绿子,你该和那个人分了。」 「咦?」 他在说些什么? 「就是那个……叫巧是吧?那个校际赛的剑道少年。你去和那男生分了吧。」 心脏在胸口深处「咕噜、咕噜」地,有如上下旋转般产生奇怪的悸动。 「为什么……这件事我以前从来都……」 「嗯,虽然你以前是专属模特儿,但不过是青少女杂志吧。在业界的影响力可以说几乎是零……但是,如果是在《will you》,事情可就不同罗。那可是红字杂志(注:早期几本主要的女性流行杂志标题文字皆使用红色而有此称呼。)业界里屈指的老字号杂志。」 所谓的红字,主要是指女性流行杂志,是业界的术语。 「现在佑子正在往上爬,人们对《will you》的注意度也突然提升……你会做吧?你会在《will you》做下去吧?是的话,今后你也得小心绯闻……不、不,我不是说不可以谈恋爱。我只是说,你还是放弃那个男生吧。」 「为什么呢?」 你对巧有什么不满? 吉永先生面露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啊……艺人的绯闻大致上分成三种。一种是令评价走低,或是原本没名气的人受到对象的人气牵引,而突然爬上来;简单来说,就是像跷跷板一样的关系。就算是那种方式,只要能爬上去倒也好,说得贪心点,双方评价都上升的状况是最理想啦……不过,糟糕的是拉低双方评价的状况。很可惜地,绿子和巧会落入这种状况。」 怎么会—— 「和模特儿交往的剑道少年,而且还是能在校际赛获奖的选手,加上外表颇帅……你如果能有更高的身价,当成周刊杂志的一点题材或许还算有趣,但顶多也就那样了。如果从剑道界来看,那会变成怎样我是不太清楚啦,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吧……而且,你的身价会被看低。出道以后继续和出身地的学弟交往,这实在……公司并不希望这样,而且要是因此出现奇怪的照片,那真的会很难看啊。」 我突然觉得脸颊好痒,接着,滴滴答答地,裙子上出现深色的污点—— 「他今年是最后一场校际赛了吧……就让他专心吧……你也一样,要拿下《will you》的专属吧?讲白一点,现在是紧要关头啊。目前伤口还不会太深,是最好的时机啊。现在正是机会……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你而言,我认为那是最好的选择。」 紧要关头、伤口、正是机会、选择的时候—— 尽管如此,我仍定期确认东松学园高中男子剑道社的动向。神奈川高体连的剑道部门设立了手机网站,因此能非常轻易地得到资讯。 关东大赛预赛、校际赛预赛,东松都很顺利地晋级。 巧靠着双手紧握的竹剑及自身培育出的力量与技巧,斩开朝向夏天的道路,不停前进—— 没错,夏天已经十分靠近。 然而,我却在碰触不着星期和季节、四角形的摄影棚里一直挣扎着。 在没有温度,大都会的背后。 我现在正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命运之日来访了。 全国高级中学剑道大赛第三天,最后一天。 今天一整天我都没排工作,要去埼玉县的越谷市立综合体育馆。 排定的赛程是男女组的个人半准决赛,以及男女组的团体决赛锦标赛。女子团体里早苗有出赛,但我没兴趣,于是便没看了。我只是拼命追逐巧的比赛在哪个比赛场,会在第几场举行。 不愧是全国性比赛,观众席被填满的程度可不是开玩笑的。像我这种外部人士,连个能坐下的楼梯间隙都找不到。 因此,结果我只好一直站着看。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因为巧在战斗,那么我也不排斥站着看他比赛,只有莫名闷热这一点,我希望能有所改善。 而说到重要的比赛—— 说实话,我连剑道的胜负都不太懂。为什么刚才的不算一支?说违规又是哪里犯规了?我都完全无法理解,所以我只认得举起来的旗子。我只期望巧如果是红色时就举红色,是白色时就举白色,如此拼命祈祷。 请让巧的旗子举起,而对手的不要举起—— 我不知道这份祈祷是否实现,但巧不论在个人赛或团体赛都顺利脱颖而出。 接着是男子个人决赛。 巧和高知的德名高中一位叫菊川的选手对战。 在此之前,比赛场上都分四区进行,到决赛时,则在会场中央新设置的唯一一个比赛场上举行,确实充满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紧张感。 巧是红色,对手是白色。 最先举起的旗子是白色的。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红旗子举起来了。 似乎以此便迎接时间终了。 延长赛马上开始,双方先是互瞪一阵,当彼此「喀、喀」地互相敲打时—— 「面!」 红色,巧的红色旗子,有三支—— 在这瞬间,会场本身仿佛一口气巨大膨胀似地欢声沸腾。 会场里的人都举起双手祝福巧的胜利。当然,输的那一方不同,但是那才不会进入我的视野。 虽然剑道不像其他运动那般花俏,但这是种就算洒纸片也不奇怪的气氛。 而这亢奋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在同一个特设比赛场里展开了女子团体决赛。我听到「福冈南」三个字时:心想:「哦?」往那一看,果然,第二位选手是早苗。她打成平手,但反正只要能赢就好了。顺道一提,似乎是福冈南获胜,还是冠军的样子。嘿,很厉害嘛,恭喜了。 当那场比赛结束后,终于是男子团体的决赛。 但这次很可惜的是,在巧上场之前就已经分出胜负了。第一位和第三位选手打输,第二和第四位选手打平。如此一来,就算主将的巧赢了,东松还是会输吧?嗯,果然是那样。巧拿下两支获胜,但冠军是对手的佐贺中央高中。 隔了段时间后,举行颁奖仪式。 巧是个人赛冠军,在团体则是亚军。尽管闭幕式结束了,他仍忙于拍照和杂志、报纸的采访。其他学校的选手们都已陆续回家,但是东松,特别是男子选手一直很难走出会场。 我在会场外能看到出入口的植栽后方等待,但巧他们出来时,居然已是闭幕式结束后两小时的事。当时已经接近傍晚六点。 之后是和前来加油的家长们说话。 我完全听不到内容,但巧不断对周遭每个人低头的姿态,令我印象深刻。像是负责指导的老师、穿着便服的学长和穿着运动外套的学弟,周围也有不少女子部学生。 那个河合祥子也在,好像在说什么。河合学妹从抱在胸前的大信封里拿出某样东西给巧看、说明、交付。接着她行个礼打算离开,但又被巧叫住了。他似乎问了什么,河合学妹则将头歪向一边。接着河合学妹做出拿电话的手势,巧则一副「抱歉」似地用单手拜托,稍微低下了头,然后又用同一只手对河合学妹挥着。 我心想:「啊啊,他们是同伴啊。」 后来,我也想着,河合学妹所说的话或许是对的吧。 从越谷到蓟野,接着换乘地下铁前往中川。 我在以前等待巧时经常去的咖啡厅里,一个人吃着巧喜欢的焗烤。 望向黑暗的窗外。那时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常生活,如今却分外耀眼似地历历在目。 为了见上五分钟、十分钟,以前真的总是非常拼命。即使是在这间既不有名也不怎么特别的咖啡厅用餐,只要和巧在一起,就是最棒的晚餐。巧的家从这里骑脚踏车约十分钟,因此我们总在这个车站前告别。 「要小心喔。」那是巧一定会说的话。搭电车从这到我当时居住的日出町要四十多分钟。巧好几次都说「我送你」,但每次我都拒绝了。我说:「这样会没完没了,不必啦。」 毕竟我大他一岁,因此我认为自己为他做了不少。虽然这说起来不好听,但我虽是高中生却很会赚钱,因此很多时候都是我请客。透过这样,我满享受当姐姐女友的。 现在想起来,会觉得「我真蠢啊」、「当时太年轻了呢」等等。我完全没想过那对巧而言会是多大的负担。 走出店后我前往约好的天桥,正中央有个八角形的大玻璃罩,是座满有名的天桥。 夜晚也已接近十点。电车到站,等下车的人四散之后,几乎没有行人。 就连我爬上阶梯的这段时间,也没和任何人擦肩而过。 爬到最上面,朝正前方走去。以瓷砖拼出的四角形图案一直朝玻璃罩延伸,而在玻璃罩下可以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影大概是穿着衬衫、打上领带,手上还拿着某样东西。 我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放慢速度,一步、一步,接近玻璃罩那边。 途中对方似乎注意到我,只见他将左手在街灯亮光沐浴下闪耀的奖牌高举给我看。他挥着右手,我也稍微挥手回应。 终于走到声音能传达到的距离。 「……为什么没有接手机呢?」 「对不起……我一直设在静音模式,没有注意到。」 那是骗人的,我其实知道巧打来了好几次电话。大约会到十点——我也有听到这段留言讯息。 我装作不知情地做出被金牌吓到的模样。 「恭喜你……终于称霸全国了呢。」 巧满脸笑容地点头。 「我们约好的吧,说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个人赛就如你看到是这结果,但是团体赛我也没有打输任何人喔……只不过队伍最后拿到的是亚军。」 我知道,因为我都看了嘛。 你真的很帅呢,巧。 「是吗……那这下子……」 好了,下定决心吧。好了,说出来—— 「……就可以毫无牵挂地结束了呢。」 巧的表情忽然间僵住了。 「……呃?」 「就是……我们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分手了。」 我很讶异自己居然能这么顺利地说出来,简直就像借用了他人的身体。 「什……绿子,你在说什么?」 「因为……事情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因为你没有和我见面,所以才……能拿下全国冠军吧?如果我不在,巧比较能发挥出实力啊……嗯,就是这么回事。」 「等一下!你怎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好奇怪,绿子。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点也不奇怪啊,巧。 「也没有什么……」 「话说回来,我这一路是为了谁而努力,以及是为了什么而努力,你懂吗?你懂吧?绿子!」 「我懂啊。」 但是没有「都是为了我」那种事。 「……巧之所以努力,是为了自己啊。为了自己,以及周遭支持自己的人们。」 而且在那些人之中,没有我。 「不对……我……」 「没有不对,没有什么不对啊,巧。」 「我是为了绿子……」 住口—— 「为了能和绿子再次交往,为了让周围的人承认。」 「不对,光是那样还不行。那应该是为了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 「你怎么了?难道我自己就不能拥有所谓激励、心灵支柱之类的吗?我将绿子视作心灵支柱而努力,这有什么不对?」 不对啊,那样不对啊! 「巧,已经不能再这样了……我是没办法支持巧的……如果要支持巧,就得是更清楚剑道、能够陪在你身边的女生才行。」 忽然间,巧的眼神突然变得很不友善。 「……那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河合祥子吗?」 「呃、我不认识……那是谁?」 「不要骗人了!你认识吧?你应该曾听人说过她和我的谣言吧?可是,那根本是没根据的胡扯。我对河合没有半点意思,只是同样当社长而已。」 「你这么说,那女生也实在太……可怜了。」 巧用力将下巴往上一抬。 「……你根本就认识河合嘛。」 啊,惨了。 「没有……我说的,不过是指那个传闻中的女生。」 「不管是哪种都无所谓!」 不行,如果照这走向下去—— 「没错……不管是哪种都无所谓……可是总而言之,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的工作既忙,也不在你身边。」 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嘛……我可不是为了听到这种话,而和你交往到现在的啊!」 「嗯……对不起。可是,请你理解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我已经在工作,是个职业模特儿……所以,我没有闲工夫和忙社团的学生玩。」 好讨厌,巧。难道我非得说到这个分上吗—— 「太奇怪了,绿子……你在耍什么坏?」 「我没有耍坏,我原本就是这种个性……不过是以前都只在巧的面前装乖罢了。」 「骗人,你少做出三流的演技。绿子的心情我可是全都懂的啊!」 既然那样,你就饶过我吧。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知道河合曾去找绿子说话,还有那时说了什么,大致都……但是这种时候,我明白一贯彻自己的心意,周遭便会反过来讲起绿子的坏话……我自从和绿子开始交往,从没有任何一天因为交往而无法练习。甚至,那段时期还过得比较充实。在见到绿子的脸之前,我会咬紧牙根。这样还比较能努力……我这次能拿冠军,只是因为自己成了三年级生,只是因为上一代的强手都不在了,所以这一届轮到我。尽管如此,直到校际赛结束为止,只要一结束,就又能见到绿子……正因为我一直这么想,才能熬过那些苦头……」 巧当场把奖牌掉在地上。 接着,手被大力拉住的我靠在巧的胸前。 「……我喜欢你啊,绿子。」 我也是啊。 「……不要说结束。」 我也不想说。 「时间的话,总会有办法。只要想法子安排,就能像之前那样交往了。」 或许是吧。或许是那样吧,可是呢,巧—— 我如果和你在一起,肯定又会撒娇。你很坚强,所以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能向前走;而我,原本就是个懦弱的人,非常懦弱。所以,像家人还有你这种温和又温柔的人,我如果不主动疏远、不摆出恶劣的态度,就无法奋斗。因为我会马上又会依赖你们。 不过,那种事已不能再被允许了。 我也有一群支撑着自己的人。所以,这次换我要回应他们的期待了啊。 我用双手压住巧那变得厚实的胸膛。 「……绿子……」 我不会忘记的。你的气味,你的臂膀,还有你那双透彻的眼睛—— 「喂,绿子……」 很开心,这一切都很令人开心。 公园也好,两人共乘一辆脚踏车也好,天桥也好,公车也好。 「绿子!别走啊!」 再见。 我最喜欢你了喔,巧—— 自那之后已经快一年了吧。 「……好、ok。最近感觉超级不错,绿子。」 「咦——真的吗?真是太感谢您了!各位辛苦了!」 不知该说是托那件事的福还是什么的,之后没多久我便成功和《will you》订下专属契约,便一直做到现在。关于赞助页的指定,虽然很缓慢,但也一直在增加中。 生活则是老样子。尽管过着季节感若有似无的每一天,但自己似乎懂得了一套乐在其中的方式。加上业界的朋友增加,且被要求重拍的状况也变得很少了。 工作结束后,我就会将耳机插入手机里——这是我每天的功课。 「好久不见了,绿子……今天也有工作吗?辛苦了……你还记得今天的约吗?我可能会到十点。绿子呢……就算晚到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结果这情形被阳明社的坂出先生发现了。 「欸欸,绿子一直在听的是什么啊?你的表情变得超——可爱的耶。」 「欸——这个嘛……」 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记,重要的人的声音。 无法删除的语音留言—— 这种话实在太丢脸了,我绝对说不出口。 3 平正眼 提到新年度的第一场大型比赛,不必说,就是关东大赛个人赛的县预赛。今年东松女子派出的选手有我和久野、田村,以及二年级的田原。 结果是我连续两年压倒性夺冠。至于另外三人,田村到第六轮,久野和田原则晋级到半准决赛。由于神奈川县参加关东大赛本战的名额才四个,所以久野和田原只能说可惜了。不过,对东松女子而言,或许可以说是个还不算太差的成绩吧? 而在三个星期后,这次则准备迎战同一个比赛的团体县预赛。从今天起要更换成针对预赛的练习方式,但在那之前,指导老师小柴要先说段话。 「……参加个人预赛的选手们,辛苦了。包含夺冠的矶山在内,我认为是场显露出优点和缺点的比赛。」 嗯?我有做什么不好的举动吗?难道是指我踩到摔倒的对手的事?我就说了那不是故意的嘛,是意外啊。 「关于每位选手自己的课题,我已经在赛后稍微说过了,所以我希望你们各自能活用在未来的练习里。从今天起,将会阶段性恢复到以团体赛为中心的练习。队伍编排就照前几天说的,和选拔比赛一样。而没有被选为代表的选手……尤其是二年级的,我希望你们心想:『得打败被选上的选手。』拼命去挑战她们。那对代表选手而言,是最好的练习……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有没有什么事?……好,那么戴上头盔!」 像那样子啊,因为是个人赛所以要这样打,是团体赛就要这样打之类,是没办法那样完美地分割打法的吧——我一面吐槽,一面戴上头盔。 附带一提,我以前常常事先把头盔绳绑好,只要戴上头盔再把绳子拉下来,就能准备完毕。这不是因为我觉得绑绳子很麻烦,而是基于如果能快点戴好,就能和强的对手练习、自己能选择练习对手等理由而这么做的。另外,还有在特别狭窄的会场比赛时也是。这倒不是快慢的问题,而是我讨厌在戴头盔的时候,放在身旁的竹剑被人从上方跨过去。 这是因为父亲曾对我提过,说他还在机动队时一直都是那么做。那段时期他无论如何都想变强,想要尽可能和强的对手练习,因此为了缩短戴头盔的时间,预先把绳子绑好。 所以反过来说,我已经不再那么做了。因为我已经不再站在选择练习对手的立场。我认为自己应该慢慢戴上头盔,看看在这段时间里谁会站在我面前,以及谁想和我练习。 「矶山学姐,请和我练习。」 是一年级的长尾啊。目前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强项,但积极的态度很不错喔。 「好,来练习吧。」 以前肯定都是田原第一个跑过来呢。 最近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了啊? 当然,练习是一般的「向右一步」的方式,所以对手会依顺序不断更换。因此只要轮到了,我也会像平时那样和田原练习。 「请多指教。」 互相行礼。由于击打练习已经整套跑完,因此从现在开始是互角练习。尽管没有裁判,但和比赛一样,是一面盯着对手动向,一面积极地以拿下一支为目标的练习。 双方都构持在中段,用剑尖试探距离。 没错,其实我就连田原对着我构持中段这举动都感到很不爽。 我记得那应该是去年冬天吧,田原在练习时不论对谁都会构持在平正眼。所谓平正眼,基本上是面对使用诸手左上段的对手而采取的构持法,在我们社团里就是久野。当然,田原对久野尝试使用平正眼,我也不会多嘴什么。只不过,她若对其他对手也那么做,我就会想念几句:「为什么要对中段对手采取平正眼?」 她会回说「对不起」之类的,马上停止。可是,只要一没有盯着看,或稍微远离练习组,她对上其他用中段的社员时又会构持在平正眼上。之后我也对她说对上中段对手时不要用平正眼,而每次田原都会道歉说「对不起」,只不过沉寂一阵子之后,她又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试着用平正眼。这种有如你追我跑的互动持续了一段时间,而我渐渐觉得麻烦,不知不觉便不再对平正眼说些什么了。 不对,是我不想管了。我想田原也许发现了平正眼的某种可能性,为了让自己能办到而进行研究,基本上不算坏事。但是,我认为那必须先克服数项条件,才能获得承认。 首先,田原自己得能清楚说明和中段选手对战时使用平正眼的意义。如果她只是因为有些不同的构持或许会很有趣、对手如果退缩了或许会比较好打等等,抱持这种程度的想法而尝试中段之外的构持法,那么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最好的构持法就是中段——这是长久以来剑术,或者说是剑道历史中所架构起的理论,可不是区区一名高中生因为好玩而能推翻的肤浅道理。 再来,就是不能给周遭添麻烦。 非常教人束手无策的是,田原认为只要是参赛队伍以外的选手就没关系。尝试新的可能性,企图以该发现作为武器而进入参赛队伍——我认为人应该要有这样的野心。 然而,现在的田原并非如此。她是个实力获得充分肯定,在新人赛、选拔、关东大赛等等也时常被派为队伍前锋的选手。她现在受到的期待,就是毫无保留发挥她目前所拥有的力量,并且为队伍的胜利做出贡献,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尝试不知道能不能有所加分、不习惯的构持上,而且还逐一质疑过去学会的技巧。 再者,她想避开我做测试的举动,也让我非常看不顺眼。要是有不论被人说什么都想完成的心,就应该正大光明地在我面前做。就算是对上我,也应该用她自己坚信的平正眼朝我攻击。 然而,不知为何她不对我那么做。 「咿呀!面耶耶——啊!」 她构持在一般的中段,并从正前方朝我做出击面。 你以为那种因为和平正眼交互使用而变钝的击面…… 「面耶耶——呀!哒啊——哦啦啊啊——!」 会对本人有用吗?蠢材。 顺道一提,由于今天是星期日,因此中午过后练习便结束了。 「矶山学姐、田原学姐,辛苦了!」 「哦,辛苦了!」 「辛苦了——!」 做好返家准备后,我便迅速走出道场。 东松学园虽说是在横滨市内,却是在十分偏远的山里,因此若不搭公车晃个十几分钟,根本到不了最近的中川车站。 「……啊啊,你换手机吊饰了啊。」 「是啊……那只小熊的手结果还是断了,所以我让它退休了。」 毕竟是星期日,这辆公车上的东松学生非常稀少,显得空荡荡的。 「……你等一下有没有什么事?」 「有,像是……可能会和父母去买东西吧。」 我原本心想要是有空,就约她要不要一起去桐谷道场练习,不过既然有安排,我也不勉强人。 从中川到横滨若是搭地下铁,约要三十分钟。 「……我的月票快要到期了。」 「啊啊,真的耶……」 从横滨转搭横须贺线或是湘南新宿线,我在保土谷站下车。 「学姐辛苦了。」 「啊啊,辛苦了。后天见。」 最近我和田原的相处似乎一直是这种感觉。彼此心中都有事瞒着,因此无论如何都无法热烈地对话。然而,因为也不到互相对立那般恶劣,所以并没有干脆各自回家。这让人觉得:「受不了,到底是怎样啦!」 尽管这绝不是为了调适心情,但我今天仍决定绕去桐谷道场。 那是座从保土谷车站步行约六、七分钟,静静伫立于有些高的山丘上、有点像寺院的建筑物——我很想这么介绍啦,但是…… 「请多多指教!」 小学生的练习已经开始了,所以真是吵死了、吵死了,根本不会有人听到我的招呼声。 大概还是击打练习吧,在「呀啊」的发声后,是「面——」、「叭恰叭恰叭恰叭恰——」、「咚咚咚咚——」然后马上又是「面——」、「叭恰叭恰叭恰叭恰——」、「咚咚咚咚——」不断反复。 嗯,光是听着就让人愈来愈高兴,这么有精神真是件好事。 我走上玄关,看向道场入口。在学生们进行练习的木地板房间对面、最里头的神坛下方,桐谷老师正跪坐于那。怪了,他平常都是站着观看练习,是怎么了? 我敬礼后走进道场,并直接朝着木地板房外的榻榻米走去。那里坐着好几名小孩子的家长,其中有几位我认得的,看到我后露出「唉呀」似的表情。只要我稍微招呼示意,每个人都笑容以对。 老师或许已经注意到我了吧,只见他一眼也不看我,只管注视着学生们的练习。我在有些距离的地方跪坐,等待问候老师的时机。 而那机会意外地早早到来。 老师说声:「停止。」起身。学生们马上排成一列并且坐下,老师也坐在他们对面。 「……,开始十分钟的休息。当时钟……走到四十五分以前戴好头盔,然后再次开始练习……拿掉头盔。」 老师只说完这些后便再度起身,接着朝我这里笔直走来,我赶忙起立。 「好久不见了,老师。今天……」 「好了……香织,你来一下。」 紧接着老师带领我到连接主屋的内廊。 接着他在走廊中央停下脚步,回头面对我。 「香织……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啊,是的……其实,昨天举办了关东大赛的个人县预赛,而我拿下了冠军,所以……」 「我不是说那些。我问的……是你接下来有没有安排什么事?」 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究竟是怎么了? 「不,我已经结束社团练习了,因此没什么安排。」 老师「嗯」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替我看着那些孩子们的练习?……我这身子感觉实在不太好。」 「咚!」有如用浑身精力对日本太鼓敲下一击般的心悸—— 「呃,那样……」 数道冲击将我的脑袋从右到左、从前到后袭击。 老师说想要休息是什么意思? 要我代替老师这句话是认真的? 的确,我在空间的时候经常帮小孩子们练习。可是,那不过是凭着身为这间道场的师姐身分,压根儿不是代替师父。 直到今年春天为止,似乎偶尔会由内弟子的泽谷先生负责小学生的练习。那件事我听他自己说过因此知道。然而他今年加入警视厅,因此已经离开这间道场了—— 意思是要我接替那位子? 「老师,嗯……虽然是小学生的练习,但由我这种人来指导真的好吗?」 老师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改变,有如贯穿我的眼睛似地凝视着我。就这份沉默而论,有着令人无法想像他身体正不舒服的魄力。 「香织……你是在哪里学剑道的?」 「……这里,桐谷道场。」 「你忘了练习的任何一点吗?」 「不,我一点也没忘记。」 「那么……」 老师清了一下喉咙,他的胸口似乎有些难过。 「……就无须担心。先去对旁观的家长们说明一下,等时间到了就开始练习。我要在里头……稍做休息一下。」 真要说起来,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老师。 话虽如此,既然受人之托就不能不照办。 为了让自己就算双手空空地来也能练习,因此我放了套道场服在这。等换上之后…… 「……不好意思,成田太太,请问现在方便吗?」 我叫住了现在负责处理道场事务的伯母。 「好的,有什么事?」 重新调整跪坐的姿势,双方不知所以地互相低头行礼。 「嗯,事实上老师的身体不太舒服,想在里头休息……今天接下来的练习突然改由我代替老师看着……请问这样子可以吗?」 「耶?」露出惊讶表情的成田太太说着:「来一下、来一下!」于是叫来周围的伯母们。接着她将我刚才说的话传达给那些伯母们。唔——这种架构还真是方便呢。 「好啊……如果能让小香来看着练习,我们当然很高兴。只不过,老师他没事吧?」 于是从这件事又开始了妈妈谈话。这个那个地谈了一番后,决定由一名姓吉村的伯母去看看老师的状况。 「……嗯。那么,老师的事就交给我们,小香就负责练习吧。嗯,那么麻烦了。」 「是。」我才一这么回答, 「讨厌啦——成田太太。叫什么小香真是太失礼了,得叫『香织老师』啊。」 「唉呀,也是呢。对老师加上『小』真是没礼貌呢……那么,香织老师,就麻烦了。」 这个,唉,虽然事情是那样啦——好吧。 不过,所谓欧巴桑力量果真不是盖的。 由于时间到了,因此我跪坐在上席。 「……呃——由于桐谷老师有些感冒迹象,所以后半段的练习由我看着。我是矶山。」 「是小香!」如此喊着的小学生,有三人。没说话的,有七人。共十个人,所以两人一组的话正好有五组。 「好,那么戴上头盔后来这里……我们要做直线的长距离切返练习。你们应该知道吧?就是从这头到那一头,一直做切返,再边做切返边回来。大家都做过吧。有人没做过吗?没有吧。那么……健之和允,你们先过去那边……典子和裕太,你们接着去……好啦,快点过去……再来是仁司和谁呢……你是谁啊……啊,允的妹妹。小美是吗,已经长大到可以戴头盔啦……很好、很好,那么小美就和信吾吧。呃,仁司就……」 嗯?这是怎么了?这种感觉非常怀念,又仿佛搔不到痒处。 「……很好——一开始要大动作、慢慢地做喔。要用力又正确啊。不可以像这样子,往旁边抖来抖去地挥哦。那种的叫作竹蜻蜓,可不能那样子罗。要好好地、直直地举起来,左击面就『唰!』、右击面也『唰!』这样……不是打对手的竹剑喔,而是好好对准头盔啊。一支、一支都很仔细……好,开始!」 噢噢,大家都照我说的去做呢!小孩子真厉害啊。 「仁司!我说要直直地举起来啊!」 「是!」 嗯,不错的回答。 「小美,声音再大一点!要『面耶耶!』『面耶耶!』这样……没错,喊得出来嘛!」 嗯,声音很好。 「典子!那样子不算一支喔!就算是切返也不能小看!要是打一百下,就要能拿下一百支!」 「是!」 咦,好奇怪,究竟是怎么了? 我怎么,鼻子好像有点酸…… 之后除了桐谷道场那令人熟悉的练习,我也尝试了一些在国高中学到的练习方式,虽然进行得不是很顺利,不过最后我也加入互角练习,于是小学生的课就此结束。 一如最初,我令他们坐成一列,自己也跪坐在上席。 「好……今天就到此结束。」 「对老师,行礼!」 指挥的是六年级的健之。 「谢谢您的指教!」 「对神明,敬礼!」 大家对神坛低头后,马上朝这靠过来,在我身旁围成一圈坐下后,又行了一次礼。这时候,老师如果有什么建议便会提出来。 「那个……由于我没有一直看着你们的练习,所以不清楚你们平时怎样,不过今天你们似乎有点没精神。是不是因为不是桐谷老师,所以有点紧张?不过,可不能因为老师换人,就做出不同的剑道喔。那样就不是桐谷道场的学生了。虽然以后不知道我会不会再来看着你们的练习,但如果有机会,下次你们要表现得更有精神。要不然,我可会被桐谷老师骂喔。」 「是!」这反应倒是不错啦。 「那么,解散……赶快换好衣服,回去时要小心喔。」 这时候,成人部的人已经来了,各自开始做挥剑练习等等。 之后我向成田太太他们打招呼,被他们一群人低头道谢:「真是谢谢您了。」还真是教人很不好意思。一问之下,老师并没有就寝休息,而是在和室饭厅。由于成田太太会替我向成人部的人说明状况,因此我便前去和老师会面。 「老师……请问您的身子状况如何?」 虽叫饭厅,但却是漂亮的和室,还有壁龛。老师在和室桌的主位前,坐在有着高挺椅背的和室椅上。 「……嗯,让你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尽管老师这么说,但我依旧很担心。哪怕是再高强的剑道高手,仍然是个年近七十的独居老人,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什么事。 「老师……我想请问您一件有些多嘴的事。除了泽谷先生……这附近还有没有您的亲人呢?」 真是罕见,老师居然露出了苦笑。 「……没有。不过,没关系……没事的,无须操心。」 老师说道,看向屋檐下的外廊。紧闭的窗户外头是后院,正受到强烈的西晒。 「我说香织啊。」 他的声音仍有些沙哑。 「你还记得隆明吗?」 「是,我记得。」 桐谷隆明老师是我拜入这里门下时的老师,也是玄明老师的亲哥哥。虽然我只跟着他学了一年左右,也仍记得很清楚。在我记忆里,他是位沉静、温柔的人,尽管他早已在十几年前去世。 「不知为什么……这阵子啊,我莫名常想起那个男人。还有,在后院练习的日子也是……仿佛昨日之事般……十分鲜明。」 道场那一头突然吵闹起来。 竹剑激烈碰撞的声音。 成人特有的沉重踏步声。 浑厚、强劲的气势。 啊啊,我也好想见识一次。 看隆明老师和玄明老师的练习。 家兄,桐谷隆明 当思绪驰骋于过往时日时,最先于我脑海里苏醒的,就是在这间道场后方,杂树林中看见的夕阳斜晖。 祖父,桐谷典光;家兄,隆明;还有我,玄明。 那段三人整天从日出至日落都在练习的生活。 清早天未亮便起床,先是打扫道场。这项早晨的第一件工作,只是简单地以抹布擦拭地板。 结束后马上是练习。若没下雨便在后院,下雨则在道场;从木剑的挥剑练习开始,待身体习惯后是形练习(注:以做出标准动作为目的的练习。其中做出技巧的人被称为「仕挂」,「纳」则是接受仕挂做出的技巧。)。形练习类似现今所说的「日本剑道形」,但形的支数要多上许多。其中分成「仕挂」和「纳」两个角色,要学习各约五十支、总计约百支的形,并仔细地反复操演。 这里的仕挂和纳各相当于剑道形所谓的「打太刀」和「仕太刀」,仕挂为资深的前辈,纳则为年轻的后辈。年幼时当然是典光扮演仕挂,隆明和我是纳。但自九岁起,我们也开始学习仕挂的形。关于仕挂,将于其后更加详细论述。 结束形练习后,终于轮到早饭。战时和终战后几乎每天都吃地瓜,但在那之后通常都吃稀饭。饭菜是由母亲绫子亲手做的。 在这当下,桐谷家是个三男一女的四人家庭。我与隆明的父亲——慎介——于埼玉的陆军训练设施遭遇空袭战死。关于这件事的详情也稍后再述。 此外,祖父以音读叫哥哥「ryumei」,以及叫我「genmei」。哥哥和我也有样学样,在剑道相关的场合使用音读,学校等一般的地方则各称自己为「takaaki」、「yosiaki」。当然,典光就会变成「tenkou」,但户籍上的名字假名标记为「norimitsu」(注:日语中汉字分成音读和训读。音读表该汉字本身的读音,训读表该汉字的意思。)。 话虽如此,对生于昭和十六年(注:西元一九四一年。)的我而言,并没有太多关于战时的记忆。年长我四岁的隆明到了十九年遭遇学童疏开(注:二战后期日本战况恶化,强制将大都市的初等教育儿童集体转移至农村、山村或地方城镇的政策。),而没多久我也跟着母亲迁至母亲的娘家长野。 当我们回到保土谷时,已是终战隔年、昭和二十一年进入春天以后。那时我已经六岁,因此当时的事物记得相当清楚。 那地方可说是座小山,建盖于半山腰的道场于二十年的横滨大空袭中遇袭、焚毁不再。留在保土谷的典光和已从疏开归来的隆明,两人修缮了烧毁残留的部分主屋后居住其中。方才提过的后院变为地瓜田,而典光留长的白发也因污垢和尘土而染黑。他握剑的有力双手也因土壤和煤炭而污黑——这就是在我心中色彩最为浓厚的「败战的记忆」。 然而,一家四口能再度共同生活总是教人高兴。虽然物质十分缺乏,但典光会替我们做练习,母亲也花费许多心思给我们饭吃。 杂树林的夕阳或许就是这时期的记忆吧。 白天上学,结束在平房的临时校舍中的课堂后,自回到家至傍晚是扎实的练习。防具是典光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老旧家伙。我总是饿着肚子,但挥舞着木剑或竹剑时非常快乐,至少败战的那股消沉心情对我们的练习毫无影响。 这么说来,当时我单纯以为因为道场烧毁了,才在庭院或杂树林练习。后来我回头想想,便能晓得事情并非那般。 说到疏开之前,我不过三岁左右。练习时顶多是拿木剑做形练习,但当时隆明已能身着防具练习。那时在庭院和树林的练习与道场的练习一起并行。尽管我没有实际参与练习,但看着也记了下来,我只是忘了。因为对年幼的自己而言,失去道场的景象非常具有冲击性。 昭和二十三年,现在的道场和主屋已经完成,从解除ghq(注:「general headquarters」的缩写,另可称作「联合国总司令部」等。)统治的二十七年左右起,桐谷道场以挠竞技教室的身分再次活络起来。所谓的挠竞技,是以古流剑术布袋包覆竹剑进行,乍看之下类似西洋剑的对战竞技。这是对战时战技化剑道的反省,以及政治考量下诞生的教育性运动——这些不过是台面话,说到骨子,不过就是要复活往昔剑道的过渡阶段。 事实上,那时桐谷道场采取的练习便是剑道本身。尽管为了某些理由而备有数组挠竞技用的防具,但我们未曾使用于练习。 没错,就是剑道。 平常日傍晚,这里聚集了附近的孩子,晚上则还有大人,剑道练习进行得十分热闹。我那儿时玩伴蒲生辰二郎也是从这时期开始来学习。 不过在我眼中,映照出的是幅极其怪异的画面。 典光、隆明与我三人所做的练习,和一般道场学生所做的显然有相异之处。 一般道场学生先是热身运动,接着是挥剑练习。之后两人一组练习切返、击打。自中盘起是连续技和返击技的练习,终盘则是互角练习,最后做取代缓和体操的挥剑练习后结束—— 有没有看出来呢,除了一开始和最后的挥剑练习,自始至终,练习都是道场学生两人一组进行。 具体而言,承受打刺的一方为「元立」,击打的一方为「习技者」或「挂手」。若是面的击打,挂手会以击面攻击构持在中段的元立。打完规定的支数后,便互换角色。元立变成挂手,挂手变成元立,轮完一次后便向右一个位子换人,也就是换过对象后又继续练习。说起来,是相当平常的剑道练习。 若要求我做,我当然能办到,而隆明也是那么练的。我们混在一般道场学生里,当过元立和挂手。负责指导监督的人是典光,所以我没有异议。只是,我感到疑惑。为什么不和一般的道场学生一起做每天早晨和星期天整天的练习呢? 一如先前所述,典光给我们的练习中有仕挂和纳两种角色。我们还小时,仕挂肯定是典光的角色,当隆明和我各成长至九岁并学习形之后,也开始扮演起仕挂的角色。 那么,仕挂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说穿了,就是「什么都是」。 时下经常说「古剑道里有压制技和踢技」,而仕挂就是最重要的例子吧。脚踢、拳刺、固定对方「脚后扔出去、朝倒下的对手打刺、脚踢、刺、压制、绞技、关节技等等全包含在仕挂里。 但是,纳就没有那些形。纳不论受到仕挂如何攻击,皆是站着拨开,或者拨开后重新站好;要使用击面、击腹、击手、刺喉,也就是以所谓的正统剑道技巧应对。纳便是这种角色。 是的,原本并没有「桐谷流」一词,但若真说起来,所谓桐谷流的练习,即是指导者会不择手段攻击,而习技者须忍耐承受那些攻击,并仅以受限的四种技巧反击。就是这么回事。 因此,我总抱着必死的决心。自从不再会被典光牵制、打倒在地,且隆明开始扮演仕挂后,便要自己也不被哥哥打倒,每天早晨都仿佛上战场一般。 但是,我认为那是稀松平常。反过来说,我也只知道那些,因此才会产生疑问。战争结束、建好新道场、聚集学生,但不知为何反复练习的全是站技。典光绝少使用压制技或踢技,但使用时,又极度手下留情。他既不会对倒地的对手踢击,也不会将人压在地上扭过对方的胳膊。 为什么不和所有人一起做我们采取的练习呢?——我这么问道,只见典光在夕阳下眯起眼睛,笑着说: 「……那是因为,你们是桐谷的男人啊。那些练习,只给桐谷的男人做就好了。」 那是个完全令我无法接受的答案。 然而,典光也绝不是个少话的男人。当练习结束、在杂树林里休息片刻时,我若问他,他便常常对我们讲以前的故事。 「……像现在这样拿竹剑和防具练习剑术,是从江户时代中期开始的,不过,这个家的祖先其实不是武士也不是剑术家。有位在明治初期从事防具业的津田修身……算是我的伯公;这位津田修身呢,据说建立了桐谷道场的前身。而他的姓氏津田是从何时换成桐谷,这就没个定论了。」 说着往事的典光总一脸温柔。 「当时流行一种击剑公开赛……时代从江户换到明治,因为废藩置县而丧失武士身分的剑术家们,全都落得一同失业的下场。而击剑公开赛就是聚集那些失业武士举行,也是日本最初的剑道职业公开赛。似乎也允许一般人参加。只不过,一般的外人剑士得花上些钱;若是有名气的剑士,就能从公开赛的主办拿到谢礼……当时的人们把剑道当作和相扑一样的大众娱乐,十分沉迷呢。」 典光说,这是个既有趣又缺乏严谨的活动,但没多久,击剑公开赛在明治政府的打压下遭到禁止。尽管我是个小孩子,但也认为「想来也该如此吧」。因为,将剑道当表演给人看,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之后紧接着颁布了废刀令,且明治政府的规范不只针对击剑公开赛,甚至影响了道场里的练习。然而,津田修身又是如何克服那般困境呢? 「……不清楚。」 就是这样。究竟是真的不知道,抑或是他不想说,总之,后来都错过问他的机会了。 此外,典光总会如口头禅般说,以前在试砍真剑时都会使用真正的尸体。 「老师也砍过吗?」 是的,我们总称呼祖父典光为「老师」。 「是啊,有噢。」 讲述这事情的典光神情十分恐怖。他原本就是位有如般若垂着眼帘、皱着眉头的人,然而这种时候他的眼神会愈加锐利,哪怕正在用餐也会一个迅速起身,「耶咿」地将空气劈开。 「……不管是骨头还肠子,全都一直线地干净砍下。」 但是,过没多久我便分辨出那其实是骗人的。 江户时代有称作「御样御用」、替人拿刀剑试砍的工作,其中有个以「斩首浅右卫门」之别名广为人知的山田浅右卫门家族。我读到了一些关于那家族的事,便好奇地查了些资料,发现禁止拿受处决的死者试砍是在明治三年,而废除斩首刑则是在明治十五年。说到明治十五年,便是这位典光的出生年。不论怎么算,典光曾拿真剑斩尸体这事都让人无法置信。 不过,我也没有针对这件事不客气地对当事人说:「那是骗人的吧。」 剑道该算运动,还是武道? 这是近年来在与奥运柔道比较时频频被论述的主题,但是那老早就分清楚了。 进行比赛的剑道,是运动——早在剑道起始的江户时代,便已有此一说。 从宝历年间(注:西元一七五一年至一七六四年。)一刀流的中西忠藏起超越流派隔阂、传播开来的「竹剑击打练习」,马上遭遇来自内外「非实战性质」、「小孩子把戏」等批评。 在感叹这时期一刀流的话之中,有这么一句: 「一堆人自己不挨打,只管把对手打啊打的,每天流着大把汗水。」 这完全是运动。当剑术采用不会伤害对手的竹剑,以及不令自己受伤的防具,便已从设想以真剑分高下的武术,转化为享受互击乐趣、「名为剑道的运动」。尽管是暂时性的,但击剑公开的成立可说是证据。剑道从创立期起,便是个能取悦当事人和旁观者、了不起的「竞技」。 而我认为,现代的剑道只要如此即可。 人没有斩人的必要,因此也不需要斩人的技巧。 在表示有斩中或没斩中的旗子举起之前,我想问:请问有谁曾实际斩过人? 能够斩人的技巧。 追求那技巧实在是万分可怕之事。 我会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那就是家父——桐谷慎介死前的事情。 慎介在我仍待在母亲肚子里的昭和十五年冬天接到召令,作为剑术的指导者加入陆军。据说在那之前的数年,他和典光与多名门生一同承接陆军的各式委托,研究实战性剑道与其练习方法。 最后所得结果如下: 击打并非像现在的剑道般,运用杠杆技巧笔直击打,而是靠臂力斩击——他们发现以往被揶揄为「砍柴剑术」的野蛮击打方式,在战场上正是最有效的方法。此外他们还得到以下结论:只要是刀刃,不论哪里都能砍,因此锯砍也被视为有效;步伐也不像在地板移动时贴地或踏步,而是用快走的较有效。 或许有人会认为「那是当然的吧」,但在当时他们十分认真地研究并企图实践。另一方面,他们不得不回头研究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古流剑术的技术体系。剑术的技巧多为预设在穿着甲胄的战争下使用,这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实际情况实在相去甚远。换句话说,不论剑道也好、剑术也罢,都无法直接用于战争里。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这种飞机、坦克、枪枝的战争里,剑技被视为最后手段。人们必须再次好好面对、重新检讨剑技。而负责这工作的,便是如慎介这般的部分剑道家。 接着,慎介所在的埼玉训练设施遭受空袭而全毁——家父成了不归人。他为了指导战技化的剑道,受燃烧弹焚烧死去。而这场战争则因原子弹落幕,慎介等人负责的「剑道的战技化」对战局毫无影响便结束了。真是愚蠢至极的故事。 后来典光这么说: 「若用一句话形容慎介,他是个天才。仅仅一星期便学会仕挂和纳,二十岁时赢过我。真的是失去了一个可惜的男人……我啊,很想将这道场传给慎介哪。」 然而,不论我如何请求,典光都不想再谈论慎介。「他是个天才,二十岁时赢过我,想让他继承。」我所得到的家父慎介样貌便借由那三句话成形,显得相当模糊。 其他的,只有奇迹般幸存没烧毁的几张照片。 身为亲生儿子的我总不好这么说,但桐谷慎介这个人,看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我以前非常讨厌姑姑——宇多岛佳美。 佳美是典光的女儿,她的夫婿经营制造业。具体而言是个做什么事的人,我并不清楚,但总是个显得很富有的男人。 是的,当时我认识的成年男性,只有典光和成人道场学生、学校老师,此外顶多是附近的商家老板,或是寺院的和尚。和那些人相较,宇多岛智弘这男人给我一种在闻到汗味前会先飘来铜臭味、披着肉眼见不着的「邪」的印象。 典光与母亲总是极为殷勤地款待对方。将艰苦的家计状况先摆一旁,尽可能端出美酒料理。 隆明和我只有一开始会打个招呼便马上离席。当家母也离开客厅后,便只管打理杂事。 说实话,不只是宇多岛夫妇,我连和他们谈笑时的典光都非常厌恶。他的声音莫名开朗,对智弘说着客套话,对佳美则不断聊着往事。尽管我没看着,但自然而然会听到谈话。这是间大不到哪去日式住家,尤其是醉汉的咆哮声更能清楚传至每一角落。 这感受我毫不隐瞒地向隆明传达。 「我讨厌……那些家伙。」 哥哥正将柴放入洗澡烧水的灶之中,他的侧脸没有呈现任何感情。 「……这样啊。」 「那哥哥你呢?」 灶里的柴倾倒,火的粉末飞散。 哥哥闪避似地些微侧过了脸。 「……我也不喜欢啊。可是……」 待火的粉末平息,他再度注视着灶之中。 「可是什么啦!」 哥哥沉默了一会儿。 「你到底在可是什么啊……说起来,我也讨厌和他们一起喝酒的老师。难看死了……那样子连我都斩得了。」 他那细长的眼睛缓缓朝上盯着我。 「……玄明(yosiaki),少说不经大脑的话,他们可是亲戚和家人啊。」 「啪!」木柴裂开了。 「那又是什么意思?我会斩该斩的,管他是师长还是家人!」 这个嘛,若问到年轻的我是不是个想法有的危险的人,我想或许是吧。 相对地,哥哥总保持冷静,个性稳重。当他劝诫我时也绝不会流于情绪化,总是那种细心教导的态度。 「……你知道这间道场是谁建的吗?」 「津田修身吧,我已经听到耳朵都要长茧了。」 「不对。」 哥哥再添一根木柴,接着起身。 「……我说的是这间新道场。拿出资金建盖现在这道场的,不是别人,就是宇多岛姑丈。虽然只要把这座山的一部分卖掉,便能勉强凑出盖房子的资金,但老师说那么做不好。他说因为这是代代守住的土地,因此哪怕只是一部分,也不能脱手……结果,是宇多岛姑丈出了这份力……不只是这样,从终战到开始办挠竞技教室为止的七年里,我们家没有任何收入。你以为这段期间里,我们是靠谁的钱吃饭?」 此时隆明是二十岁的大学生,我则是十六岁的高一生。这显示出我对社会和经济的看法,与实情有很大落差的事实吧。 「难道说……那也是宇多岛的?」 「没错。我们没有说宇多岛姑丈坏话的资格,还有……我也绝不允许有人说依赖那个人的老师的坏话。」 突然揭露了那种事,我也无法「是这样子啊」地心怀感恩之情——至少当时的我是如此。 「就算是那样……我还是很讨厌,尤其是那个女人……我实在无法认为她是桐谷家的人。化着浓妆,还张着大嘴笑,简直就像酒女。看了真不爽。」 然而,这并非我诚实的心情。 事实上,宇多岛佳美是个大美人,不论是服饰或化妆都非常时髦,只要和她错身,就会传来未曾闻过的舒服气味。 我不过是对于佳美和母亲活在同一个时代,且同为女性的这项事实感到排斥。 母亲平时穿着白衬衫,以及没有图案、色彩朴素的裙子。她几乎不化妆,似乎也没有香水。不过,那也是无可奈何。清晨她比我们早起,先是准备饭菜,练习结束后还有道场的清洁与洗衣。中午代替年迈的典光照顾田地;当练习持续到晚上较晚时,甚至还会准备道场门生的晚饭。 对这样的母亲…… 「大嫂也来东京玩玩吧。那个啊,sogo也盖起来了,我想一定得带你在有乐町逛逛呢。」 佳美厚颜无耻地说道。 我要斩了她——尽管没想到这地步,但我总时常想踢她一脚、让她摔在地上。 我绝不会忘记,当隆明和我分别从大学和高中毕业那一年春节所发生的事。 宇多岛夫妇罕见地带着两名女儿拜访我们家。尽管我对这对表姐妹没有直接的恨意,但以往绝少见面,更没有曾一同游玩的记忆,因此就算被说要和睦相处,也实在不是什么能聊天的气氛。 尽管身处如此别扭的气氛之中,过年的宴席总算是从下午至晚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持续。傍晚时两名表姐妹还跑去隆明的房间。他们似乎听了些古典乐的唱片,还有聊电影的话题,但我完全没有加入那圈子。当时我在做什么呢?也许只是在自己房间的床铺打滚吧。 后来我记不得是为了去厕所还是为什么,我独自走到楼下。厕所在回转后直走、走廊尽头;若在中途向右转,便会通到客厅,而我正好在转角处听到了古怪的话语声。 「我绝对不会允许那种事!」 那是佳美尖锐的声音。尽管也传来智弘安抚她的声音,但佳美仍说下去: 「隆明是长男吧!那么给隆明继承不就好了?为什么会跑出玄明的名字啊!」 我下意识地被传出声音的客厅吸住。 和她争执的对象似乎是典光。 「……我说了,不是打定了就是玄明,我只是很难放弃他的才能。身为桐谷技巧的继承者,究竟哪一边比较适合……我想要再多花些时间好好分辨。」 佳美不以为然地笑出声。 「爸,您知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数了?七十七啊!马上就八十了,对吧。您这样子是打算等玄明等到什么年纪?……我不说什么难听的,让隆明继承道场吧。更何况替这间道场出钱的……」 智弘再次说着「别讲了」想要介入,但佳美没听进去。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把这话讲出来。我应该有说的权力……不过,我想就算不说,您也应该清楚……爸,玄明可没有流着桐谷的血啊。只要想想这一点,什么考虑要给哪一边继承,应该根本没有犹豫的余地吧。」 我感觉到体内的血变透明,并在一瞬间冻结,脆弱地崩毁。 说我的身体里没有流着桐谷的血,究竟是怎么回事——? 典光回答: 「所谓继承道场的资格,正是指正确的技巧继承者。重要的是技巧,不是血统。事实上,我原本是要让慎介继承道场。但是,这件事你应该也不可能接受吧。」 「那是以身为秀美姐的招赘女婿为前提的事吧?」 秀美,那是谁?佳美的姐姐?招赘女婿? 「……说再多已死之人的事也无济于事。」 「没错,所以我才说啊,隆明流有桐谷的血液。玄明是绫子嫂嫂的孩子,简单讲就是外人吧!什么哪边才有正当的继承权,就算不一一考虑也会明白吧?」 「说话让人听不明白的是你!」 「不对,是爸啊!请您先用常识想一想,出钱的可是我们啊!换句话说,这间道场是桐谷和宇多岛的东西哦!我这认为不能交给外人的想法,有什么好不明白……」 脸上被掴一记耳光的干枯声音连在走廊也能听见,而对话到此中断。 打佳美的人是典光吗?或者是智弘?在这时刻,母亲究竟人在何处——? 秀美是佳美的姐姐。 换个方式说,就是桐谷秀美——典光的女儿,桐谷家的长女。 桐谷慎介是秀美的招赘女婿? 隆明是慎介和秀美的孩子。 然而,秀美死了。 这么说来,我的母亲绫子是第二任妻子? 招赘女婿的慎介和续弦的绫子所生下的我,确实不可能流着桐谷的血液。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压根儿以为慎介是典光的嫡长子,也就是要继承桐谷家的儿子,且认为他和佳美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隆明知道这件事吗? 尽管我万分在意,却怎么也无法当面问他。 在那时候,隆明曾说过等大学毕业后便要当警察。或许他也已经完成书面申请等等,才会对我说:「道场由你继承就好了。」于是我也半肯定地那般认为。 然而,数天之后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上完学校的课,在傍晚这个比平常早上许多的时间返家。可是,状况和平时不太一样。 是的,道场没有人气。我走到玄关前一看,门板上贴着一张写有「今日暂停练习」的纸条。原来如此,这下连个小学生都不在也是理所当然了。 不过,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典光身子不适?不对,要是那样,由隆明代替他盯着练习就好了,根本不必取消。隆明是即将毕业的四年级生,早已不再去大学,因此他应该有空闲看小学生练习。 我绕去主屋那边,后院的地面潮湿,而且十分泥泞地积了水。范围约是直径五、六公尺的圆形吧——这算什么?今天应该打一早起就是好天气啊。 「……我回来了。」 我从主屋的玄关进屋,但没有人迎出来的声音。 脱掉鞋子走上玄关,正当我往厨房瞧时,母亲从二楼走了下来。 「唉呀,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道场怎么了?还有院子的那个是?」 母亲一发出「啊啊」,便不知如何是好地垂下目光。 一瞬间我心想要问秀美究竟是谁,但没能实现。因为我同时听到二楼传来隆明的惨叫声,以及典光不断怒吼「隆明(ryumei)」的声音。而且不知是不是有打斗,不停发出碰撞的吵闹声。 我抬头看着二楼,本想立刻冲上去,但被阻止了。母亲紧抓住我的手不放。 「……不要看。」 我弄不清楚。 「怎么了……吵架?」 母亲仅是摇摇头。 「生病?总不会……」 我指着自己的头,问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劲?但似乎也不是。 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一直持续到当天晚上。典光不下楼,而我也不被允许上二楼。我和母亲两人毫无对话地吃着饭,直到我说要洗澡想去拿替换衣物时,才终于得到许可:「要安静喔。」 隆明的房间已是一片沉寂,这令我更加摸不着头绪了。 典光下楼时,已是夜晚十点时分。 「……噢噢,玄明(genmei),你回来了啊。」 还用说,现在都几点了。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老师。」 典光不做回答。 我装作没发现母亲责备的眼神,继续问道: 「那样持续好几个小时……不会是小事啊。哥哥现在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典光在餐厅里坐惯了的老位子上坐下。 「……他睡了。」 我坐到他对面。 「那是什么叫声?」 「是隆明的。」 「不是那样,我问的,是为什么哥哥发出那种惨叫声。」 母亲端来茶水,并问:「爸,要吃晚餐吗?」典光简短回答:「茶泡饭吧。」 「老师。」 典光从放在和室桌上的纸包装中拿出一根烟,叼在惨白干燥的嘴唇上。 「……等你脑袋冷静了,就直接去问隆明吧。」 他用火柴点火。 散发出微弱的硫磺味。 两天后,我在同一时间返家,只见隆明在道场和小孩子们练习挥剑。他只有脸颊和眼睛四周有些凹陷,比我想像的还有精神,教人放下心来。 我走进道场在一端看着,隆明发现我后暂停挥剑练习,并朝我走来。 「哥哥……你没事吗?」 那应当相当疼,然而隆明却微笑着说: 「嗯,让你担心了……不过,已经没事了。」 「停止!拿着头盔整队!」他对孩子们说道。尽管有些沙哑,但他仍能清楚发出声音。 「……到底怎么了?那可不是平常事。」 隆明「呵」地笑了一声。 「关于那件事,今晚……我慢慢告诉你吧。」 今天似乎由隆明替人练习。 我回到主屋,发现这一天反倒是典光身子欠佳、卧倒在床上。 当道场学生回去,能和隆明两人独处时,已是夜相当深的时候。 「好了……坐下来吧。」 隆明跪坐在比道场高一阶的榻榻米上,或许是因为做了充足的练习,他脸上已大致恢复生气。 我坐在他的正前方。 「……怎么突然改变态度?」 隆明点点头,却不说话。 「哥哥的那些惨叫声究竟是怎么了?都到这年纪了,不可能会被老师杀掉吧。」 那种情形早已是陈年往事,现在典光没有制服我们的体力。 此时隆明点了一下头,环抱双臂。 「玄明……这间道场啊,决定由我继承了。」 我搞不清楚来龙去脉,十分困惑。然而一股类似混杂了疑问与愤怒、非常不可思议的感情,旋即从我的心底涌现。 若在从前,我能说出:「是吗,那你加油。」但事情已不同了。根据那晚佳美的话,所有关于继承这间道场的种种,对我而言都是无比肮脏的事物。那简直就像赤手尽情揉捏金钱、欲望与血肉般地不祥。 「是因为那个吗……因为我不是桐谷的人。」 隆明诧异地睁大眼睛。 「你……早就知道了吗?」 「是啊。」 「什么时候?」 「谁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装傻。 「是吗……你已经知道了啊。」 他松开双臂,但又重新抱在胸前。 「……玄明,你去念大学,毕业后就给我去当警察。」 不论是命令的语气或对话的内容,都教我不快。 「还真是堂堂正正的命令呢。」 「少打哈哈!」 「……老师说了什么?」 「是说关于你将来的走向吗?」 「我是说哥哥继承道场的事。」 他眨了两、三下眼睛。 「……如果讲真的,老师应该是希望由你继承。但是,那样子……似乎不太好办。」 「所以我现在才问,哥哥之所以想要继承,是因为我不是桐谷家的人吗?」 「咕噜。」喉结发出声音、上下移动。 「……你如果要那么想也没关系。」 「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讲清楚就好了啊。」 连接主屋的门口似乎有人。大概是母亲吧,这样偷听实在太没礼貌了。 「……两边都说不上。」 我不禁叹了口气。 「哥哥,你变了啊……怎么了?你的脑袋烧坏了吗?」 出乎我意料地,隆明露出了笑容。 「……或许就是那样吧。」 这句话肯定的究竟是什么?是指发烧,还是坏掉的脑袋? 「……不管怎样,玄明,你离开家吧。不要在神奈川,去其他地方吧。去东京的大学也好,或者干脆到九州也好。你就算现在开始准备,也能拿到推荐吧?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问我或找老师帮忙……你就去外头修行一番吧。当有一天得继我之后接手这间道场时,你如果只晓得桐谷的剑道那可不好。去看看这个大社会吧,玄明。」 我认为继续讲下去也是白费,于是起身。但是,在最后,唯有这问题我想问他。 「……哥哥,你为什么突然想继承道场?」 紧接着不知是怎么了。 隆明瞪着面朝后院、一片漆黑的窗户。 「我现在也……一点都不想继承。但是我同等地,不对,是更强烈地不想让你继承。既然那样就由我……现在就由我来继承。」 我实在猜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但从隆明的表情,我能充分感受到那句话并非谎言。 我这绝不是耍脾气,但在高中时期的恩师介绍下,我进入了大阪的大学。当然,我不是为了念书而入学,因此虽说是大学生活,但我依旧过着从早到晚不停练习的日子。 我也去社团指导练习无数次。关西圈的大学不说,那些用电话联络的只要没被我拒绝,不论是地方道场还是剑友会,我都积极前往。 我还遇见数名无论如何奋斗也敌不过的同辈剑士,同时亦认识许多帮我练习、给予诸多建议的高段者。我一方面为接触各种剑风而愈加磨练的自己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也对给予自己这机会的隆明产生坦然的感激之情。 然而呢…… 当我走在这世间,愈是增广见闻,在我内心有个东西便愈显得渺小。 那就是桐谷的技巧。自幼便被典光灌输、彻底浸入这身体的剑道,以仕挂和纳的形为基础,激烈地互相碰撞的练习—— 这种剑道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古流剑术我是不清楚,但至少在练剑道的道场里,没有类似桐谷流仕挂和纳的攻防。有些流派团体亦有压制技和踢技,但只要看他们练习,便晓得那是似是而非。 说起来,剑道是透过跨越流派隔阂而发展起来。 古时的剑术是用木剑做形练习。基本上,形式是师父与弟子的一对一。当然,不会真的互击。这些技巧自然而然地会变得手下留情,也容易流于气势如何如何、境地(注:经由修练或经验累积而成的心理状态。)这般那般的观念论。至于与其他流派的比赛,则因会造成技术外流与争斗的火种而遭到禁止。 忽然间推翻那种情势的,便是先前提及的一刀流的中西忠藏一门开创的「竹剑击打练习」。 因为采用竹剑和防具,因此哪怕尽情斩下去也不会受伤。由多名弟子成组面对一名师父的练习形式也变得可能。尽管和其他流派比赛也不会受伤,因此反而能坦然认输。结束后也能拿下头盔,针对彼此的理念讨论,约定择日一起练习。这种圈子随着时日扩大,最终令依循统一规则的比赛变成可能,甚至加入了学校教育。 没错,剑道拥有「公开性」和「共通性」,不论去哪里都能用相同礼仪、相同规则安全地战斗。当然,依据每间道场各自的特性和习性,但彼此的差异不会像剑术流派那般大,也没有必须遮掩的事物。 如此一来,那个仕挂和纳,究竟算什么呢? 我渐渐地对那时的练习感到可耻。不论带到哪都无法派上用场的无用长处,若不小心做出来,会被冷冷瞪着说是不懂礼仪或是单纯的闹事份子吧。 那个仕挂和纳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我完全没有机会问典光这件事。 大学三年级的夏天,典光因为肺癌去世了。 当我参加丧礼后返家时,和隆明久违见面。不知为何,他被太阳晒得黝黑,却又显得不太健康,双颊削瘦,还有些驼背。也许是因为这缘故,他看来比实际年龄更老。可是,唯有双眼分外闪耀,且绝少眨眼。 尽管我并非无法理解他为典光的死憔悴,但当时我心想,堂堂一个成年人未免也太消沉了吧。 虽然没特别的急事,但告别式一结束我便返回大阪。 我在大学时代得到的东西,除了剑道外,只有一样—— 教师执照。 大学毕业后,我在茨城一所县立高中当教师,主要教授日本史。现在我非常担心的,就是当年向我学习的学生是否变成历史笨蛋。 如果有学生真变成那样,我想真诚地谢罪。 讲明白点,就是我毫无传授他人学问的能耐。我只是念着课本,在黑板上写下记下来的几处,并且照内容出题考试。那既不叫上课也不算任何东西,亦没有为解说费任何心思。纯粹是老师和学生一起进行的课本朗读会罢了。 哪怕办同学会时邀请我,我也实在没道理露面,但我的内心总在道歉:真的非常对不起。希望你们能把当时我上的那些课程当作没那回事,忘了吧。 相对地——这么说也对社团以外的学生非常对不起,但我对剑道社的指导十分尽力。毕竟这才是我的本行,若要说理所当然,也真的是理所当然。 在这里,我只在练习里采纳了一、两支仕挂和纳的形。具体而言,就是跌倒时打刺的拨开方式,以及起身方式。 但,我失败了。 「……老师,就算跌倒了,只要等着,自然会有人喊停,所以应该不必做自己起身的练习吧?」 诚如此言。 桐谷流的指导果然无法融入以比赛为主要目的的高中剑道里——我确认了这件事。 我在茨城的高中任教四年,之后在东京某个地方道场邀请下,在那担任了七年的指导员。其实曾有问我是否要去埼玉再度教导日本史的邀请,但我慎重拒绝了。而理由,就如前所述。 继东京的道场后,我又再度前往大阪,接着转移到京都。在京都约有两年时间兼任高中剑道社的教练,但基本上是维持着受雇为地方道场指导员的生活。 或许有人觉得奇怪,地方道场有这么多工作吗?但真的意外地多。其中主要的理由,有继承人中途放弃剑道或就业等等;其中某个地方是因为没生下男孩子而没有继承人。 母亲在我四十一岁那年冬天去世。不久前我曾听说她的心脏不好,但总因为某些事情而错过探病的机会,当我接到十分危急的消息而飞奔回去时,她已陷入昏迷状态。尽管无法对话,但我仍认为能见到最后一面真是大幸。她是因心肌梗塞而离世。 我对母亲有无尽的感谢却无法直接传达,实在令人极度悔恨。但最伤我内心的,是我的儿时玩伴蒲生辰二郎的话。他是隔壁町上一间武道具店的第三代,大我一岁。简而言之,就是老交情的练习伙伴。 「……玄明,出来一下。」 那是在道场举行结束吃素规戒的餐会上,辰二郎拍拍我的肩膀,把我叫去便门那。 「好……」 我们两人来到昏暗的后院。 这次丧礼,听说辰二郎帮了隆明不少忙,于是我先为此向他道谢。 然而,他转过身后一脸「那根本无所谓」,非常难以亲近。 「……你几年没回来了?」 声音也十分低沉,音色有如在低吠。当然,我是毫不知晓他在气什么。 「四年……隔了四年半吧。」 「你为什么不帮隆哥?」 彼此的气息泛白,但或许因为喝了酒下肚,并不觉得冷。 「我有我的工作。」 「少装伟大了!不过就是被雇用的道场主吧!」 他的每个措辞都教我生气。 「……给人雇用有什么不对。」 「我说的是,是你如果要给人雇去管道场,还不如回来帮忙隆哥啊!」 我真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可是……不记得曾有人那样命令我,这是自家人的问题。」 「哦?搬出自家人啦……那我问你,现在桐谷道场和这一带的土地陷入什么状况,你可清楚?」 一旦跑出土地和权力等等的话题,我的脑海里肯定会浮现出宇多岛佳美和智弘的面孔。今天他们也确实来了,刚才还打过招呼,看来有钱人是意外地长寿。 「抱歉……我不知道。怎么了,有可能变成别人的东西了吗?」 辰二郎不可置信地叹气,并抓着他那毛发日渐稀少的头。 「……相反啊,而是终于能卖了啊。」 我还是不明白。难道是有什么那方面的修改法案吗? 「这是什么意思?」 悬浮在便门光亮中的辰二郎侧脸上,浮现出既不愤怒也不哀伤的表情。 「……什么自家人,你果真什么也不知道嘛!」 「所以我说了我不知道啊!」 「这座山里埋了些什么……你也都不知道?」 金银财宝?不会吧。 「你少吓人了!」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只会装样子啊!你这只知道剑道的废物!」 看来他的愤怒是认真的。 「辰二郎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想说的,只是那样一来,隆哥未免也太可怜了。所以我偏要对你说。」 不知是不是有人弄倒了啤酒瓶,道场里一下子吵闹了起来,但是辰二郎显得一点也不在乎。 「玄明啊……如果能趁早把这座山的土地一笔一笔卖出去,典光老师和已逝的伯母也不必那样吃苦了。但是,这座山有令人无法那么做的背景在。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吗?连想像也想不到吗?」 我只能摇摇头。 「……是骨头啊,也就是尸体。这个家的祖先啊,借由背地里拿真剑试砍尸体的工作,熬过那些困苦的时代啊!」 我的脑袋里马上想到了一件事。 就是在明治初期,政府对剑道场的打压。直到后来警视厅拔刀队在「西南之役(注:指西南战争。发生于一八七七年(明治十年),由西乡隆盛为首的士族发起的日本内战。)」里的活跃并重新获得肯定为止,剑道确实有一段空白期。 「不过……若说到这件事,我的家系也是同罪。因为我们在做武道具店前是刀剑商啊。想当然,也曾经委托你们家做试斩吧……战争时期(注:此指第二次世界大战。)似乎也是。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地砍杀人体……据说就是在这里试砍陆军带来的尸体;而借此架构起来的实战剑道,就是你父亲在军中指导出来的。」 我都不晓得—— 明明是压根儿不晓得的事,我却莫名地深深理解。我甚至觉得,仿佛直到这时候,这处后院和杂树林的黑暗第一次清晰地进入视野。 「我们当然不是要责怪那件事。毕竟是那种时代,而且也不是真的砍死人,这又不是在路上杀人试刀……不过,这个家的人们善后的方式,实在算不上好。他们在这山的各处胡乱挖洞后,就一股脑儿地埋进去……他们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子孙们会面临经济困窘、不得不变卖土地的时候吧。就某种意义而言,他们是群幸福的人。」 我叹了口气后,嘴里也自然地跑出话来。 「辰二郎哥,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 他抿着嘴,用鼻子哼了一下。 「……那是我送来订购的防具和竹剑时的事。道场里没有隆哥的影子,伯母也不在。不过,树林那边的天空飘着阵阵灰烟。我心想怎么回事,结果走去一看……是隆哥。隆哥正用圆形的大铁桶烧掉挖出来的骨头。我出声叫他,然后隆哥他……回过头后为难地笑了哪,还说着『终于被逮到了』呢。」 辰二郎从丧服的内口袋拿出烟盒,咬起一根烟。 还有用完即丢的绿色打火机。 缓缓地,惨白的烟浮在黑暗中。 「……我没有被吓到,因为我曾听过死去的老爸讲过类似的事。当时我也说了:『为什么不把玄明叫来,要他帮忙?』隆哥没有回答。于是我又说:『那么我来做吧,我也一起来。』但是,他说不可以。他说:「这是桐谷家的耻辱,哪怕是阿辰,我也不能要你帮忙。』啊……所以我被回绝了。」 桐谷家的耻辱啊—— 「玄明,隆哥的身体已经破烂不堪了啊!要撑不住了啊!从你离开这个家后已经过几年了……欸?过了几年啊?」 我心算一下,回答二十三年。 「……虽然我没听说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大概是那时候吧?就是典光老师去世那阵子开始的吧。隆哥一直边经营道场,边独自四处挖掘、捡骨,然后偷偷地烧掉……一个人在这二十多年做这件事。」 所以他才会晒得那么黑啊—— 「……这其实要算是最近的事了。还不到一年前,大概半年前吧。我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请他在平常日晚上也替我做练习。结束后,我们两人在道场喝着茶碗酒,然后隆哥对我说了句:『终于结束了。前前后后已经有两年左右没再挖出骨头,我想已经没问题了。先把正后方沿路一带卖掉应该也没问题了吧。这下子,总算能让母亲过得轻松些。』……结果伯母马上就住院了。谁能接受啊!这算什么啊!」 辰二郎在脚边践踏着烟蒂。 「要是有你帮忙,只要用一半——十年就能做完了!」 刺骨般寒冷的风吹起,烟蒂在地面滚了起来。 我则一脚踏住令其停下。 之后,我马上被找去福冈的地方道场。在大阪时期关照我的人的恩师因病倒下,于是紧急要我帮忙看住道场。由于辰二郎那番话,所以我希望尽可能搬到能来往桐谷老家的范围内,却反而愈离愈远。 而且我也感到迷惘。 桐谷家的重重罪孽、企图独自赎罪的隆明、再次置身事外的我、仍旧封印着的仕挂或纳的形。这样下去,我得若无其事地受地方道场雇用、过着流浪的人生吗? 难道没有其他我能有所作为的事吗? 隆明为了清算桐谷家的过去,耗费了大半的人生。他留在一个地方,总是拼命守护着这个家,或是某种更重要、看不见的东西。并不难想像那段我这种浪子究竟无法达成、充满苦行的日子。 我这样子就好吗?这样子迎接老死,真的好吗—— 事情发生在想着这些事的某一天。 有个在同个市内某所高中任教的男人,陪同一名少年来拜访道场。 我告知道场主人不巧不在后,那位教师面露难色地在玄关伫立了好一会儿,少年则表现出反抗的样子面向别处。 「……我本想若能和中林老师讲到话,或许能开启一条道路而来……这样子啊,我不晓得他现在抱病在身。」 教师马上想要打道回府,但是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少年的左手上有大片的竹剑茧。 这男孩学过剑道—— 如此一想的瞬间,我甚至没有产生自主意识,便阻止教师离去。 「如果您有时间……如何?要不要和我在这稍微练习一下?」 紧接着,少年用满是杀气的眼神狠瞪着玄关木地板上跪坐的我。那眼神看来并非寻常,他曾经过相当的磨练。在我眼中,他的表现含有那种自负。 但是,我也感受到他身上有某种不同于那些潜藏犯罪可能性的青少年本性。由于自己具备教师经验,因此对这些事我能做出一定程度的辨别,那名少年的眼神实在太过正直。自己并没有过错——在我看来,他仿佛想如此说而难以压抑。 「……请进来。」 我没听取对方的回应便起身走向竹剑架。不过,我拿起的是有剑锷的木剑,因为我认为这样事情会进展得比较快。 回头一看,教师已走上木地板,但少年仍穿着鞋子站在玄关地面。 我再度站在他面前。 「……那么,从哪边都好,来攻击我吧。」 我说道,并且把木剑的柄递给他。 少年忽然有如展露烈火般愤怒地握住木剑。 「呜咧呀啊啊啊——!」 接着忽然朝我袭击。教师喊着那少年的名字,他或许想责备少年穿着鞋子走进道场吧;但讲白了,现在已不是说那些的状况。 更何况我并不认为「在木地板上赤脚」才是剑道。 「面咿呀啊啊啊——!」 少年的剑路并不坏。挥剑迅速,脚步也踏得很好,而且体重已放上剑尖。只不过,光凭那样是斩不了我的。 「……哈!」 我从剑锷相推冷不防地将少年撞飞。若是仕挂的第二十二支,接下来还有踢击和追击的击面,但我毕竟不会做到那地步。拉开距离后,我重新构持在中段。 少年不重新站好…… 「耶咿啊!」 而是维持低姿势,用击腹的要领扫向我的膝盖。 真有意思—— 我用纳的第三十七支——亦即退后的同时打下对手的剑——紧接着上前击面,当然,我没有打下去。我仅表现出「打到了」,用剑刃抚过他的头顶。 少年依旧持续猛攻。 腹连击刺喉。我用纳的第六支,以正面的剑脊应对、错开。 踢击。对这招我则采取纳的第十一支,用膝盖承受的同时使用碰体。 剑锷相推后以手肘攻击人。那么我就用仕挂的第十八支——立关节技。我用剑锷固定对方的右手腕,接着压下去,令他的右手肘折往反方向。 「嗯……咕啊!」 如果用这技巧继续压下去有可能会令韧带断裂,不过我在途中便松手了。少年面露痛苦并拉开距离。 不过,他似乎还没有服输。 「叽耶耶耶——!」 左右击面的乱击,当我心想这不过是切返时—— 「咻!」 瞄准空隙的前踢。这一踢使得不错,但这击我使用了纳的第三支,也就是以左手肘挑起后击面。 尽管如此他仍不退缩,毫无喘息余地便使出刺喉——不对,是佯装要用刺喉,竟然把木剑扔了出来。然后在我闪避的瞬间,冲上来要抓住我的木剑。 那么,我就用仕挂的第四十五支——变形的扫腰。 「哈!」 「……咕啊!」 我边削弱少年的攻势边上前。为了不让他受伤,我用大腿支撑着让他仰躺倒地。 双方已都放开木剑,若不趁现在做个结束会拖延许久;于是我从袈裟固的形用双腿夹住少年的左手,对他的手施力。 「……你的攻击很不错。不过,今天你先放弃吧。所谓输,既不是死也不羞耻。」 尽管如此,少年仍不肯认输。 没办法了。 仕挂第五十六支。我用右手抵住少年的颈动脉令他安静地入睡。 给予一些刺激后,少年便马上恢复意识。当时他仿佛附着在身上的东西剥落般,一脸呆愣。 教师不断「对不起、对不起」地低头,同时也要少年低下头,接着便连忙回去了。我心想若真有歉意,就至少拿抹布擦地板吧,但我没说出口。那件事我交给在之后进来的小学生们做了。 比起那些,我更因为讶异而失去自我。 因为我忽然间领悟了仕挂和纳的真正含意。 所谓仕挂,就是朝人使用的暴力。 而纳,就是收拾那份暴力。 当得到这个概念时,我的脑中马上浮现出警察的逮捕术。日后我拜托认识的人弄清这件事,结果如我所料。两者在技术体系上完全不同,但就封住暴力此一目的,以及双方可能在不对等条件下战斗的场合来说,有着重大的共通点。 举例而言,在逮捕术的比赛里,有种对战方式是一边短刀,另一边则用警棍。这显然是预设暴徒面对警官的状况,但也可说和仕挂与纳技巧的不公平划分的想法相同。 我这才总算察觉自己的愚昧。 大学毕业时,我若照着隆明的劝当警官,应该就可以免去这段远路吧。我想我能更早察觉桐谷技巧的意义,并且让脑袋切换成活用该技巧的方向。 道场主人身体康复后,我打破了自己的设限,找寻关东圈的教职缺。所幸,都内的高中愿意雇我作代课教师。尽管薪资微薄,但我也没资格要求丰厚待遇。于是我马上从福冈转到东京住。虽说是搬家,但我几乎没有行李,因此十分简便。 当时自母亲的丧礼后已过了一年半。 在五月中的周末,我无预警地造访桐谷道场。 隆明正在为后院的田浇水。 「哥。」 我一唤,隆明便回过身,明显露出讶异的表情。 「……玄明,你怎么了?」 脸颊自然而然放松了。 「我这次会在东京的高中任教。」 「噢……东京啊,那还真是非常近呢。」 「以后我会不时来这走走喔。」 「啊……这样啊。」 他没有我想像中的高兴,不过,或许桐谷家的男人就是这种样子吧。 隆明结束田地的工作,为我倒了杯茶,于是我们两人并坐在道场屋檐的走廊上喝茶。 「……那个已经盖好啦?」 杂树林另一头,可以看见有五、六层楼高的建筑物顶端。贴着茶色系瓷砖,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外观。不论后方沿路的土地被卖掉,或是那儿会盖公寓大楼等等,我都从电话里得知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会这么快盖起来。 「是啊……不知被谁看低着过活,实在是……说不上有多舒服啊。」 「少嫌了啦,我们还没有丢弃……从这看出去的风景啊。」 今天非常晴朗。若到了傍晚,如今应该仍能望见在田地另一端下沉的夕阳。 沉默了好一阵子的隆明突然用「其实」开口。 「……那边,前院墙壁对面……北边的土地啊,有个业者说想要那一块。我还在想该怎么做才好,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回答:「那不是很好嘛。」 「……这座山的土地有一半是你的,所以别说得那么轻松,多想一些吧。」 「没关系啦,这座山是哥的东西。」 「那可不行,是我们两人的东西。」 尽管我很高兴,但我不能点头。清净这座山的是隆明,我什么也没做。 但是,我也不好将那句话说出口。我和辰二郎约定过,除非隆明自己提起,否则不去碰那件事。 「虽然很抱歉,但我不懂土地什么的这种困难的事情。只要照哥想的去做就好了。」 「……是吗?那么……我去更进一步谈看看吧……其实,如果减少绿意,夏天会变得更热,很讨厌啊。」 的确,或许是有那种影响吧—— 我忽然觉得非常可笑。至今为止,我都没想过有一天能和哥哥如此对话。 就在他突然说要继承道场那天的前两天,为什么庭院会那么潮湿?二楼那发狂似的惨叫声为何?什么时候知道桐谷家以前靠试砍过活?埋进山里做善后的事是听谁说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吗?为什么想要独自承受这一切呢—— 我想那些话题才适合我们兄弟俩,但在这片安稳的景色前,总觉得那似乎只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现在,我只管坦然凝视伟大家兄的作为。 尽可能地靠近—— 「哥……话说回来,道场那边怎么样了?我想每天应该很辛苦吧?不如也让我帮一下吧?如果是一星期三天左右我还可以……」 我听到「嘘——」的声音,朝隔壁一看,隆明已闭上眼睛在钓鱼了。 那是张令人怀念的睡脸。 之后过了十三年,隆明走了。桐谷的血缘似乎癌症机率很高,隆明就是食道癌。享年六十,每个人都说明明还那么年轻。 练习自丧礼的隔天再度开始。我被辰二郎骂了一堆,说什么教法太暴力、弄错时代,或是停掉小学生组等等,但既然我继承了,就不会改变作风。 在这桐谷道场,要照桐谷的剑道指导,将桐谷的技巧传递给新的一代。这件事我绝不迷惘。 桐谷身为「斩人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4 结果变得很严重 直到那天为止,我都进行相当平常的练习。 我被选为校际赛的候补选手,但还没决定要指派到个人组还是团体组。我希望尽可能两边都参加,于是和伶那一起参加两边的审查循环赛。此外,我曾以练习对手的身分参加全九高体队伍的合宿,那段日子确实是比二年级时更加吃力。 尽管如此,我绝不认为那很辛苦。 矶山同学今年也一定会从神奈川县的个人预赛脱颖而出,而在团体赛中也肯定会拉着东松女子前进全国大赛,而且她还同时忙于关东大赛的个人赛和团体赛。 我可不能输给她。首先要通过这间学校的审查循环赛,然后突破中部分区比赛、县比赛,参加校际赛本战!我要在全国的舞台和矶山同学对战——这份意念是我最大的动力。 说不累人是骗人的。我曾在课堂上睡着,身体也老是这边痛、那边痛。有时摔倒扭到脚踝,或是手肘撞到地板,之后同一个部位又被打偏的击腹打中。我还曾被后方跌倒的人往背部「磅」地从上到下狠狠砍了一剑,真的是超级痛的。都高三的人了,所以我也不喜欢那样,可是因为实在太痛了,所以我当场——嗯,我哭了一下。 那段日子非常忙碌,练习内容也很吃力,但过得相当充实。包含伶那在内,我和周遭的大家能共享一定程度的伙伴意识;在和吉野老师的相处上,我也渐渐地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简单来说,那个老师的话只要听一半就好。要是全都当真,我的脑袋可会变得不正常,所以随意听过后再说句:「讨厌,有酒臭味啦——!」逃走就行了。 就在某一天,四月中的星期日。事情发生在吃过午餐,心想「再努力一下吧」而开始下午练习不久时…… 当时我的对手是名二年级生、叫小宫的女孩子。外表看起来很娇弱,然而一旦对打起来却十分有力,在我们所属的三组里是最被看好的二年级生。不过,这不是比赛,只是一般的击打练习,所以彼此都不会做出超出预料的举动。 然而—— 「唔呀!面啊啊——!」 我被小宫学妹用击面攻击,于是以碰体承受,接着小宫学妹再击出退击面的时候—— 「啊!」 我不知为何一个踉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向右倾倒,接着我仿佛被什么吸住般倒下—— 由于一瞬间我用右手撑在地上,因此勉强没有跌倒。尽管我又将左手抵住地面、四肢着地俯趴着,依旧无法站起身。 「好……痛……」 我的右膝盖莫名地疼痛。不过,我刚才撞到了吗? 「学姐,您还好吗?」 「嗯……膝盖好像……」 小宫学妹立刻替我去叫吉野老师。 「……你说早苗怎么了?」 伶那和其他三年级生也因为担心而靠过来。 「发生什么事?到底怎样了?」 吉野老师走过来,并在我面前蹲下。 「那个,我的右膝盖很痛……」 「你先坐起来,用屁股坐在地上。」 直到这时,我一直靠双手和左膝盖的三个点支撑身体。我稍微抬起右脚,向后方伸去。 就算叫我坐起来,但我到底该转往哪个方向才对?应该向右边转身比较不痛吧—— 我战战兢兢地弯曲右手臂,结果右膝盖碰到地面,光是如此便令我痛到几乎要跳起来了。不对,虽然不会让人跳起来,但总之真的很痛,痛到几乎会冒汗。 「好……好痛痛痛……」 不过我仍努力把身体转成面朝上,右脚有些弯曲地撑住。吉野老师轻轻地将手放在右脚膝盖上。 「能伸直吗?」 「不行……」 我尝试稍微使力,但因为光着脚丫,因此脚底顶住地板、无法伸直。我脱掉手套,想要用双手撑起右脚,然而光是碰到—— 「……咿咿!」 便痛得没办法。 「早苗,先把头盔脱下来吧?」 「谢谢……麻烦了。」 伶那替我解开头盔绳,一把翻开头盔布垫,并小心地替我拿下头盔。视野打开后,忽然间我能看见周遭的环境了,学妹们用担忧的眼神注视我。没问题的——尽管我想这么说,但自己最清楚这完全不是那种感觉。 「黑岩,我们先把她移动到休息室吧。」 「是。」 于是在吉野老师和伶那从身体两侧的扶持下,我站起身来。 如果用单脚跳跃,会牵动伤处而更痛,因此也不行。但是我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抬起脚步,因此只好一拖、一拖地,有如受他们两人拖行般,被带到教师休息室。 「……中山!让他们继续练习!」 老师朝道场说道,于是全九参赛成员中一名叫中山的三年级生,随即喊出:「所有人回去练习!」 他们让我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空气里有股浓浓的烟味,还有微妙的霉味,但现在无法要求太多。 伶那也脱掉手套和头盔,掀起我的袴裙。膝盖看来有些红肿,不过,感觉还能算得上「平常就是这样子」。 吉野老师粗鲁地搬开桌子,接着在我正前方蹲下,并用双手轻轻包住露出的右膝盖。他以这方式稍微施加力量并按住。 「痛!唔!」 「哪边痛?」 「咦?」 「外侧还是内侧?」 「啊啊,这边……内侧。」 他换用右手握住脚踝,以左手从腿的下方支撑,把整只脚抬高。啊,那边有点痒——不过,嗯,我会忍耐的。 在这状态下,他让我的脚踝向内侧转动。 「痛吗?」 「……不,不痛。」 「那么……」 老师以相同的方式将脚踝转向外侧。 「咿!」 「很痛吗?」 我拼命点头。 于是吉野老师把我的脚放回地上。 「或许……是韧带吧。内侧副韧带。」 「那……是什么?」 「就这里。」老师指向我的膝盖内侧。 「就是这里的韧带。如果像这样遭到类似令膝盖向内侧弯曲的冲击,就会造成疼痛……慢慢等吧,现在先冰敷、绑上弹性带。」 老师从书架下方拿出医药箱,用贴布和弹性带帮我固定伤部。这动作也很难熬。 「甲本……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学过日本舞蹈吧?」 「对……上了国中后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这件事我之前曾说过。 啊,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的步伐会自然而然地表现出那份影响。尤其是你不会笔直地后退,而是像在画弧;或是当你不想和对手撞上时,会边前进边用碰体错身……以打法来说是很有趣,而且事实上,你也因而捞到胜利吧。结果那种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对你的膝盖造成负担……说不定有可能是这样吧。」 这个嘛,或许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才—— 「老师……这要怎么做才能治好?」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医生,没办法确切地告诉你……不过,看你痛的样子,应该不轻吧。」 老师合上医药箱的盖子,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月历。 「我会介绍个好医生给你……不过,天晓得能不能赶上中部预赛……」 骗人的吧!我真的伤得那么重——? 结果变得比想像中严重。 隔天放学后,我前往吉野老师介绍的西新整骨院,一如所料地被这么告知: 「……这是内侧副韧带受伤。由于没有很严重的断裂,所以大概是一度和二度之间吧。」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韧带受伤的症状似乎有一度到三度的程度分别,三度是最严重的完全断裂。 「医生。我现在在练剑道,因为已经三年级了,所以直到夏天为止,大约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比赛,这样子可以吗?」 只见医生「唔——嗯」地嘟起嘴巴侧过头。 「剑道啊……练剑道的人不太会受这种伤吧。伤在阿基里斯腱的倒不少……这样子啊,剑道啊……」 对不起,我的剑道似乎有点怪。 「当然……我无法鼓励你练,也没办法说『要练也没关系』。不过,如果一直穿着副韧带用的护具,一结束就马上冰敷和给予压力,并且确实休养,睡觉时稍微抬高膝盖……最后,就是尽量不要让膝盖向内侧倾倒。大概只能靠这些方法掩饰,想办法撑下去吧。」 于是,那天我被迫买下专用护具。 价格居然高达一万八千元。吉野老师跟我说最好带个两、三万去,所以是还好。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护具有黑色和米色的,要哪一种?」 「请问哪一种比较便宜?」 「价格一样。」 什——么嘛。 「那就……米色的。」 虽然容易弄脏,但若是裙子下方露出黑色护具,实在教人讨厌呢。 为了报告诊断的结果,之后我再度回到学校。从西新到太宰府非常远,光是回程就花费了约一个小时。 说着「我回来了」而进入道场应该满怪的吧?——我一面想一面从门口看进去,结果一旁居然站着吉野老师。 「……噢噢,怎样啦?」 他边说边将我的裙子—— 「呀……喂,做什么啊!」 「白痴,少误会了。」 稍微掀起并看着膝盖。 「……啊,和之前摔角社的藤田穿过的一样,连颜色都一样。」 我才不认识啦!摔角社的藤田是谁啊?话说回来,我刚才吓了很大一跳,结果莫名加重了力量,膝盖很痛耶!要是完全断裂,是要怎么赔我啊? 「不过……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还是怎样……」 吉野老师突然挺直身子,打开夹在腋下的资料夹。 「审查循环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今天就决定好参加校际赛预赛的选手了……我就告诉你吧。」 我吞了口口水。 「啊,是……您请说。」 什么「唔——嗯」嘛,老师,不要在这种时候还卖关子了。 「甲本是……次锋。」 哦!这么说来我从选拔留任了——然后呢? 「请问……个人赛呢?」 「那个啊。」 老师用左手抓抓他的蓬松乱发。 「嗯嗯……其实我也很想看你和东松矶山的比赛,所以在个人赛也强力把你推出去……但是看那膝盖,应该没办法打到最后吧。」 个人赛果然不行吗? 我的额头有如贫血般变得冰冷。 「另外,黑岩是唯一同时参加个人和团体两边的选手。在女子部分,是自三年前的大藏以来的壮举。」 是吗,伶那能两边都参加啊。不过,也确实是如此。伶那是福冈南的明星选手,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做到和她一样的事。 更何况,我的膝盖现在是这种德行。 团体队的次锋啊。以我这种程度,光是能连续被任命担任福冈南的次锋,就该视为奇迹而感到高兴,但是,次锋应该不会和矶山同学对上吧,因为她在选拔赛就是主将了。 抱歉啊,矶山同学—— 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已经无法和你对战。 团体赛就算了,个人赛可能无法打到最后。 吉野老师所说的,确实就是如此。 在个人赛里,如果不赢下所有比赛,就连一步也无法前进。不过若是团体,也并非没有用平手让机会延续给后者的战略。 校际赛预赛的福冈南阵容编排就是如此。 前锋黑岩伶那,不须介绍便广为人知的福冈南之星。上段的美人,无敌的得分手。 次锋我,没有特别卖点。真要说就是个伤兵。 中锋堀由美子。在我来看,她给人的印象和以前在东松的野泽学姐相近,沉着的剑路酝酿出熏银的魅力(注:日文中形容乍看不华丽,但实际上很有实力,充满沉着的魅力。)。 副将金城麻子。她和堀同学恰巧相反,是个只管不断活动以扰乱对手的类型,大概就像以前的矶山同学。 主将笹冈奈央。实力上可说直逼伶那,但是由于笹冈同学不会冒险,因此稳定感或许更高伶那一筹吧。她和堀同学一样,以沉着的剑风为特色,但爆发力比堀同学更大。所以才会是所谓的主将吧。 总之,除了我以外,都是顶尖好手的实力选手团体。 拜她们所赐,福冈南从五月中的中部分区预赛,以及六月初的县预赛中顺利地脱颖而出,今年也把握了全国大赛的参赛权。 当然,我也很努力。只要其他人打赢就好了、我只要打到不会输的程度就好了——这种心情我可是连一丝都没有。事实上,我赢了大多数的比赛,对战时也一点都不在意膝盖的状况。 然而相对地,比赛结束后就遭到报应了。 「早苗……膝盖怎么样?痛吗?」 一回到准备室,伶那总会为我担心。 「不会……只是在最后一场比赛里当我往前踏上时,『喀!』地一下……不过没事,我会先冰敷,再用弹性带固定好。」 「我帮你弄吧,在那坐好。」 伶那有时会显得不通人情,但基本上对待我时都很温柔。其实她还有个人赛,比其他选手都来得忙,也应该没有空闲替我操心,但她总会关心我、替我掩护。若状况比较严重,走路时她还会用肩膀撑住我。 谢谢你。虽然这和我跟矶山同学属于不同的意义,但是像伶那这种朋友,或许才叫作好朋友吧?最近我渐渐地如此认为。 不过,我的膝盖状况不佳,并非我个人或队伍的问题,同时也是福冈南这间运动名校整体的问题。 不知道是怎么做出决定的,今年校际赛队伍的督导由吉野老师担任。指导男女双方整体剑道社的城之内老师基本上毫无接触,连练习都几乎不来看。以前曾听学姐说过类似城之内老师排斥和吉野老师在一起的事。他之所以不来看练习,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话虽如此,但基于立场,他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吧。校际赛的县预赛结束后,并非由城之内老师本人,而是由福田贵子老师来看三组的状况。贵子老师本身也是负责二组的指导老师,因此这可是相当罕见的事。 而且很不凑巧地—— 「哈——!面!」 正当我想击出退击面的瞬间,不小心按照平常的习惯,朝右后方踏了一步—— 「啊啊!」 「叽!」我的右膝盖内侧发出奇怪的声响,于是我当场趴在原地。 「啊!早苗!」 在我附近练习的伶那、吉野老师、其他队伍成员,以及三组的伙伴们立即飞奔过来。 「怎么了?甲本,你伤到了吗?」 这个,实在是痛到无法回话—— 「黑岩,来搬她!」 「是!」 我的身体两侧又被伶那和吉野老师撑起,接着被带往教师休息室。不过,今天连在道场一角观看的贵子老师也跟来了。进入房间后,关上门的是贵子老师。 伶那替我做紧急处置。尽管感到很对不起,但她的手法已是异常熟练。将那侧副韧带用的护具三两下拆下后,老师用总备在冷冻库的冷贴布为我冰敷。由于还有专用的魔鬼毡式带子,因此以毛巾捆好后,便用那条带子迅速地固定住。 贵子老师一直注视着这状况。 「吉野老师……真的可以让甲本同学参加全国大赛吗?」 这绝对不是什么坏心眼的问法。她的口吻是真的在担心我,还有社团以及学校整体。 吉野老师边低头看我的脚,边叹了口气。 「……贵子老师你不总是这么说吗?说想让三年级生能尝到高中生活的最高潮……那份心,我也是一样。我并没有打算要换下甲本。」 「那和这是……」 为什么?贵子老师,好像快哭出来似地—— 「要是勉强这种状态的学生,未来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老师你打算如何负起责任?」 吉野老师盯着墙壁上的月历。 「……如果要我辞去这学校,那么我随时都能辞。你就这么对城之内老师说吧。」 「这不是那种问题。」 贵子老师说道,吉野老师则用瞪人的眼神看她。 「……不,如果这时候把她从队伍换下来,才会在她的人生里留下巨大的伤痕。就算其他人允许,我也绝对不准……今天这件事,就请你装作没看到吧。请你告诉上面那些家伙甲本没问题。」 贵子老师深深吐了一口气后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这样……」 吉野老师再度看向月历。 「我只是……想看这学生和矶山香织在全国舞台战斗的模样。唯有剥夺那机会的事我绝对不会做……甲本,你不就是只把那视为目标,过去这一年在这学校一路战斗过来的吗?不就是为了和矶山再打一场,所以你才选了福冈南吗?」 「呃……」 遭人看穿的惊讶,以及突然转向自己的话锋,都令我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才好。 「看了去年的练习赛后,我就十分肯定了。你和矶山的剑风是表里一体,就像是同一把刀的正面与反面。这样的两个人在约好的地方再次面对面……我只是想看那一幕啊。」 这,等一下。 「可是,老师……我在队伍里是次锋,而且无法参加个人赛,所以我已经没有机会和矶山同学对战了……」 吉野老师静静地摇头。 「接下来就由我创造那机会。为此,我已经准备好秘密对策……反正,你就安静看着吧。」 都到这种时候了,所谓秘密对策—— 我心想究竟要做些什么,只见吉野老师从自己乱成一片的桌上拿来手机。他想要打去哪里? 传出好几声铃声后…… 「……啊啊,好久不见了。我是福冈南的吉野……前阵子真是承蒙您照顾了……」 这种开场白持续了好一下子。 「虽然冒昧,但我想请教一件事……小柴老师。」 咦?和他讲电话的是小柴老师? 「请问您那边在全国大赛的团体队员安排上有变更吗……不,我这边还是维持现状,主将由笹冈担任,不过,如果您那边依旧是安排矶山选手,那么我这边想更换成甲本,也就是甲本早苗。」 空了一段诡异的时间,小柴老师似乎也答不出话来,还是说他在问些什么事呢? 「不,甲本在校内选拔赛里被排在个人赛的名额之外,所以若要和矶山选手对战,就只剩那个方法了。这不是战略或任何计策,我真的只是想要让甲本和矶山选手对战……所以,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矶山选手排在哪个位置,我这边就会配合。不管中锋还是前锋,只要是矶山选手安插的位子,我都会排上甲本……所以,拜托您了。小柴老师……请问您会怎么安排矶山选手?请您告诉我吧。就是如此……拜托您。」 吉野老师握着手机,低下头去。 「……这旭样子吗?我知道了,真的十分感谢……是,我绝对不会传出去的……是……是,这我当然十分清楚。是……真是太感谢您了。是……那么失礼了。」 「哔!」按下一个钮之后,他合上手机。 「……就是这样,甲本,全国大赛的主将就由你担任。要是安排了其他选手,那就变成是我在说谎,而我也无颜面对小柴老师。」 等一下,太多意外的事加在一起,我已经什么是什么都—— 「……老师……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样……」 吉野老师一副难为情地露出苦笑。 「你在那次练习赛结束后,在东松的道场和矶山抱成一团哭的样子……是表示再也不回去东松,相对地,要在全国的舞台再次对战——不就是那种发誓的泪水嘛?」 的确,那时候我们抱在一起哭泣,我也从背后感受到大概被福冈南的所有人看到了吧。 「……是的。」 「既然那样,那么这样做就好啦。」 吉野老师说道,接着望向变得有些昏暗的窗户。 「那种……无法和互相发誓要再次交手的人对战……我可不想让你们也尝到那种痛……那种事啊,光由我们尝就够受的了……而且,黑岩。」 吉野老师往伶那看去。 「让甲本对上矶山,这原本就是你想出来的作战,所以你应该也没有异议吧。」 伶那依旧蹲在地上,向吉野老师点点头。 「是……我没有异议。」 接着他面对贵子老师。 「……那,就是这样。关于这件事情,我也拜托贵子老师不要说出去。」 贵子老师没有说什么,仅是轻轻地点点头。 吉野老师又将视线转到月历上,而我也不经意地看过去。 我们高中最后的夏天,已经近在眼前了。 5 反抗期 这一季,我在个人的战斗上已完全没有迷惘。 这或许是自和那个清水相关的麻烦事,以及用木剑与那些不良份子上演街头格斗以来,不断持续、特殊的精神状态。说得夸张一点,我认为就是类似「境地」的东西在影响着我。 用一击便夺走对手的战斗能力。既不杀害也不伤害对手,且自己也毫发无伤地结束战斗。学会那种战斗方式即是武道,也是对我们而言的剑道。所以一切都在于练习。无论是县预赛或全国比赛,无论是第一回合或决赛都不是实战。顶多是练习罢了。不管是对手或自己,都为了学习仅靠一击便令暴力无效的一支,而站在起始线前挥舞竹剑。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是同志,绝不是敌人。 只要以那种意识面对对手,打法便会自然改变。 无谓的击打会伤害对手,自己也可能受伤,所以要在不那样击打下攻击。借由我方的攻击之「气」充分击溃对手,把握确切的时机,并且击出发挥浑身力气的一击。 以拳击为首,在众多格斗竞技中如理所当然般存在的「伤害累积」的概念并不存于剑道之中,或许就是这原因吧。因为以锐利的一击为仅有的目的,因此较其低劣的便不算数。无视偏离的打刺,尝试做出下一击。回到站在彼此皆没有受伤的假设上,再度为了学习而交错竹剑。 只要我如此留心地战斗,旗子便不可思议地经常举起。 「面……胜负已分。」 关东大赛的团体县预赛。我没有输掉任何一场,就结束了所有比赛。结果很可惜地,是较去年的第五名又掉一个名次的第六名。尽管无法受人称赞,但总是勉强获得关东大赛本战的参赛权,因此现在这样就好。 说起来,我们能透过春季选拔赛参加全国大赛,简直就像是偶然。 葵商业因为集体感染流行性感冒,在县预赛弃权;荣林学园因为男学生引起的事端而放弃参赛;横滨产大附属高中因原因不明的状况不佳而在第一回合败北;可说是完全没有竞争对手。或者该说,县内第六名反倒是个真实反映出现在东松女子实力的数字。 而在关东团体预赛两星期后,五月二十三与二十四日举办校际赛的个人县预赛。去年接连击败上一代的强劲选手,最后在同门对决中赢过河合、获得冠军的我,绝对不能在此挫败。 当然,结果是我夺冠。我在决赛碰上荣林学园的安原拖到了延长赛,但终究由我从中距离击出的击面达成二连霸。 用这感觉在个人赛中体会到真切的感受后,令我无论如何都十分在意团体赛队伍的状况。 次锋的田村和中锋的野村,这对三年级组合还算不错。尤其是久野活用上段的特色,已能大致达到若有机可乘就击出一支,没有则维持胶著作平手等等的比赛结果。而副将深谷也不知是习惯了大型比赛或融入了队伍,这阵子大多有不错的对战表现。 问题在于前锋田原。今年得在我和田原之间,制造出类似去年前锋的我和主将河合的关系——田原先获胜提升士气,中盘稳扎稳打地比赛,最后则由我确保胜利。因为期待有这种流向,所以才提拔她做前锋,然而却怎么也无法发挥那种效果。 原因十分明显,就是那个平正眼。 现在她在平常的练习中,仍会对我以外的对象尝试。但是,只要到了我面前,就会构持在普通的中段。 此刻也是…… 「咿啊!面耶耶——啊!」 剑路不差,力量和速度都到位,击打的判断也无可挑剔。但是,她的意识或许因为在中段与平正眼之间游移,而有所偏差吧,尤其她对击面的防御之薄弱更是明显。 「嗯吓……手哦哦咿呀哒!」 只要朝那里攻击,就能轻易用击手拿下。 话说回来,这已是极限了吧。 我先暂停,接着对田原招手。 教人意外的是,田原居然佣懒地垂着竹剑、拖着步伐走来。 「……你在之前预赛打输的时候,做了什么好事?」 「啥?」 我在头盔里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你已经都不记得了吗?」 「……不是,只是现在在说什么,我有点……」 不对,你明知道却装傻。 「……你要是不懂,我就告诉你。你在面对那个中段的对手时,有时会把竹剑向右倾斜,用平正眼的构持踩进对手的距离。一开始那样还好,因为对手也露出困惑的样子。但是你却没办法朝那空隙攻击……是怎么了?至今我应该说过很多遍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尝试平正眼?如果连抓住对手空隙攻击都办不到,就别再做那种构持了!我不会否定人要追求风格,但那也不是非得要现在去尝试的事情吧。你如果用一般的方式战斗就会更强啊,就能赢更多啊!你只要一直用中段战斗,就不会是个如此轻易就落败的选手啊!」 两个眼珠子从面金深处瞪视着我。表情不错。和国中时期相比,眼神的狠劲增加了许多。也正因为如此,无法在比赛发挥这股力量实在教人惋惜。 「……你比我这人可是有才能多了,而且还很有弹性。但是,不要将力量用在错的地方。我不想说坏话,你就回到中段的构持吧。从现在开始调整的话,不管关东大赛还是校际赛预赛都还来得及。」 我心想周遭怎么格外安静,原来是其他人也中断练习,不知何时起聚集到我们周围。田原的斜后方还有小柴。老师,你对这件事到底是作何感想啊? 田原突然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 紧接着她的嘴抿成一条线,用力地顶了一下下巴,然后眼睛上吊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要。」 你说什么? 「你少乱说话!」 我将提在身体左方的竹剑有如居合拔刀(注:在拔刀的瞬间斩击对手的技巧。)般,以最小的动作抽出,立即朝田原的颈子挥下。然而,田原用收在左手的竹剑剑柄挡下来了。竹剑激烈撞击。 「……我说我不要。我的……我的心意,香织学姐根本就不了解!」 「你这混帐在说什么!」 「住手!」 小柴终于介入我们。 「……有什么话要说,等等你们两人去讲,没有必要中断练习。」 指导老师都这么说了,唉,这下子也没办法啦。 那一天,田原第一次对我连招呼都没打,就独自先回家了。我则反倒觉得若擅自跟上去而搭到同一班电车会很别扭,因此在道场一角随意地检查竹剑。 呃!有支竹剑断了,大概是刚才打田原时用的那一把。看来被她用剑柄闪避实在不太妙。是碰到了剑锷吗?可恶,明明还不是很旧—— 「……矶山。」 小柴在外头抽过一根烟后回到里面。 「是。」 我边将竹剑收回袋子里边起身。 「你……最近究竟和田原发生什么事了?」 即使你这么问……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反倒是我想问人呢。老师……那家伙干嘛要尝试用平正眼呢?到底是有什么好处她才那样用?」 小柴歪过头。 「不知道……我记得田原是从去年年底开始那么用的吧。」 「不对,我觉得好像要再更早一点……不过我也记不太清楚啊。」 我们两人同时抱住双臂。由于仿佛莫名地有志一同,教我觉得很不舒服,因此我松开了手。 「是不是有什么起因?」 「这个……我完全不知道。」 「难道是去年福冈南来这里时,她和黑岩选手交手打输,所以才有那种反应?」 「不对……」 应该不是那样吧。 「如果是,那么要执行那种上段对策,只在和久野练习时做就好了吧。那家伙就算对手是中段也无所谓。然后不管是在比赛还是对上我的时候,她就是因为面全是空隙而被人拿下啊……应该和黑岩没什么关系吧。」 「唔——嗯。」他又歪过头。 老师,其实你这人派不上什么用场嘛。 竹剑这么一折断反而好。 我在返家途中绕去蒲生武道具店。 「晚安……还可以打扰吗?」 我推开依旧因老旧而难以开启的玻璃门后说道。 「……啊,来了——」 客厅传来了老婆婆的声音,就连「好啦,老伴,小香来罗」也全都被我听到了。 等了一段时间,只见辰爷爷边揉着睡眼边现身。 「……嗯,啊啊……我看棒球时不小心睡着了。」 途中他还因没走好而扶住出入口的柱子,这老爷爷也愈来愈危险了啊。 啊,对了。 我将竹剑袋从肩上卸下的同时问道: 「……欸,之前我去道场,桐谷老师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到底是怎么了?你听说过什么吗……啊,这把,这里断了,不过其他的还可以用,所以替换这一支就好。」 辰爷爷挂起垂在脖子下的老花眼镜,垂眼看着我递过去的竹剑。 「啊啊,这里是吧,替换一支啊……嗯,你说玄明(yosiaki)?前阵子我去收他委托的竹剑时,看起来就和平时一样……他是怎样不舒服?感冒吗?还是营养不良?」 我总觉得辰爷爷老是把桐谷老师说得像个笨蛋似地,明明认识那么久了。印象中是终战后不久便开始的孽缘吧? 「营养不良……老师他家没有那么穷吧。」 「是啊,他是有钱啊。毕竟那个家有不动产的收入嘛……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只是我怎么也不觉得那家伙会真的站在厨房里。想来是因为充也不在了,所以没有好好吃饭吧。」 充也就是指到前阵子为止都在当内弟子的泽谷先生——泽谷充也,印象中他是老师在长野的亲戚,不过详细情形我已经忘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家族里很多人单身哪。」 「……是说去世的隆明老师吗?」 「嗯,隆哥也是单身。还有他们的父亲战死后,伯母长期以来也是一个人。再来就是上上代的典光(tenkou)老师,他的夫人好像也是很早就去世了吧。我可是从来没见过那家子的人是夫妻在一起的呢。」 咦,有这种事啊。 「……啊啊,小香在我这放了两把新的,以及一把修理过的,如何?你要拿哪些走?」 「啊——那就修理的那一把和新的这一把吧。」 「好,谢谢惠顾。」 放在塑胶套里的竹剑,不用说也知道是小判形的,我收下那两把竹剑后付钱。 对了,也问问辰爷爷好了。 「……欸,你觉得对中段的对手用平正眼有什么好处?」 辰爷爷看起来是这德行,但也是剑道资历几十年的超级老手,而且还有段数。怪了,之前说的八段,结果是没有过还是过了呢? 「对中段的对手用平正眼啊……唔——嗯,我没有马上想到什么答案。倒是头盔会空出来,感觉反而不利啊。」 就是说吧,果然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从隔天起,我彻底对田原采取严厉手段。 毕竟她很清楚对我说不会放弃平正眼,所以我就要她表现出同等的觉悟。 结束一次的互角练习后,向右移动一步。接着,我对正要走向隔壁的田原说: 「站住……不要动。」 用竹剑阻止她。 「田原,你只要跟着我练习就好了……喂!和久野练习完的人暂时先跳过我,去跟田村练!」 我大声对所有社员做出指示。 小柴仅是从远处观看,意思是先静观其变吗? 「……好了,构持吧。就用你坚持的平正眼从我身上拿走一支吧。」 四周一阵骚动。 「干嘛啦!你们给我去练自己的啦!就当作没我们这一组,忽略我们继续练!了解了吧……田原,你这家伙也给我快点构持好!」 周遭的人再次开始练习,田原也已构持好。 「过来喔啦啊——!」 田原的剑尖在我的左眼延长线上飘移。 大笨蛋,太天真啦。 面!看吧,现在被我拿下一支罗。接下来我要再拿一支喔!用击面打喔!面——让人以为是击面,但其实是击手,你别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啊!刚才这下也是完美的一支喔!你到底怎么啦?喂!不要擅自回到中段啊!我说的可是要你构持在平正眼啊!你很讨厌对吧?你不想放弃平正眼吧?那就给我继续构持住啊!就这样打过来啊!我要你用那种构持从本人身上拿走一支啊大笨蛋! 「吓啦!面耶耶呀哒啊——唔啦啊啊——!」 我「咚——」地打中她的腹部,结果她就倒在地上。 「站起来!不要发呆了!」 「啪——!」我又打了一记击面。应该很痛吧?那是当然,因为我是狠下心用剑尖敲下去的。 少哭了,要是不甘心就给我站起来!站起来然后朝我攻击!要是做不到,就给我放弃那种半吊子的平正眼吧! 我在每天的练习里,持续着对田原的严厉指导。 不过,这家伙不只有运动神经和吸收力,连毅力都不简单。明明被我打成那样子,甚至偶尔还会被我用脚踹,却都不放弃平正眼。 或许可以说是这样的成果吧,在进入六月后随即举行的关东大赛本战中,虽然很可惜地在决赛里输给葵商业,但以整体而言打得不错。而这支队伍能晋级亚军,对于即将迎接校际赛团体赛的此刻来说,是提升队伍士气最好的振奋因素。 个人?啊啊,个人赛当然是我顺利夺冠。决赛又是碰上荣林学园的安原,但较之前我以更佳的过程获胜。在本战即将结束之际,我从正面打出击面,以一支获胜。不过,我和安原也预计会同时参加校际赛,所以还是先握过手了。结果她居然说:「下次让我们在全国的决赛交手吧。」哈哈,我想应该不可能吧。 因为到了全国比赛,我想从西方彼端会有我的竞争对手们接二连三脱颖而出。 然而,就在即将面对校际赛团体县预赛的某一天,有个奇妙的消息传到身边。 「矶山……你来一下。」 我在练习中途被小柴叫去。由于我离开队伍,只见田原放松似地抽去肩膀的力量。 「……什么事?」 他指示社员继续练习,接着把我叫到道场一角。 「矶山,你平常有没有在上网?」 「没有。另外,我几乎没使用手机邮件,也不清楚表情符号的打法。」 「你看这个。」 什么啊,不要三两下就把我的全力装傻打发掉嘛。 「我说这到底是什么……」 不,其实只要读下去就懂了。福冈南高级中学综合体育比赛剑道竞技选手权大会,讲白了,就是校际赛的福冈县预赛的结果表。 女子团体赛的冠军是福冈南高中,我想也是当然的。 女子个人赛是—— 冠军,黑岩伶那,福冈南高中三年级。 亚军,水野绫香,三田村学园三年级。 「啊……」 没有早苗的名字。 小柴也许是看出我已经发现了,于是轻轻点头。 「……早苗似乎没参加个人赛预赛。」 这么一来,在全国大赛里肯定和我是—— 「是吗……不过,怎么说……真教人提不起劲呢。」 小柴啊,你干嘛在现在这个时机给我看这种东西啊?这不是让人彻底降低干劲了嘛! 「……这个嘛,毕竟福冈南有着其他地方完全无法相比、充足的选手。换句话说,不管她多认真努力,也没办法一下子就崭露头角吧……不过,刚才来了一通有点奇怪的电话。」 我说啊,不要一直停顿啦,那会教人很焦急耶! 「谁打来的?」 「福冈南的吉野老师。」 哇咧。 「就是那个……听说单枪匹马在某条河的河床上和三百名混混打了场战争的?」 「不对、不对,我听说的是三十名飙车族……不,那个别管了……总之,就是那个吉野老师啊,打来问我们的校际赛队伍是否会改变配置。」 是喔。 「那是什么意思?」 「嗯……反正简单来说,就是他想让你和早苗对战,所以要我告知你是否确实会被排在主将。」 不会吧。 「……他还真是个很会违规的老师呢。」 「是啊,我也有些吓到了。」 「那,怎么样?老师回答了什么?」 「我回答『矶山会当主将』。」 「……真的吗?」 「是啊,是真的。」 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可是……就算他们把早苗排在主将,又不会只和我们交手,所以那样做应该没什么意义吧?」 「嗯。」小柴也点着头。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呢,只要看了之前的练习赛就知道,他们是聚集了许多菁英的实力集团。不管把谁放在哪个位置,应该都不会对局面造成什么影响吧。」 这的确是,人才济济的学校还真是好。 「不管怎样,矶山……这下子可不能输掉后天的团体县预赛了。今年的葵商业虽然教人不甘心,但是一支非常棒的队伍。要击败他们进军全国实在很困难……但如果做不到,你就无法和早苗对战。」 就是说啊—— 我下意识地用视线追逐田原的身影。现在她正在和久野练习,还一副很开心似地构持在平正眼。我们究竟能不能打入全国,说实话,一切全看她的战斗方式而定也不为过吧。 小柴拍拍我的肩膀。 「……你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努力。就现阶段而言,可以当作田原那已经达到完成了吧。明天别把她逼得那么紧,让她和其他人也练习一番。要是盯得太过头,可会在赛前就先输了喔。」 我沉默地点头以对。 那种事情我很清楚,而且我正打算那么做。 6 在隔壁组呢 无论用手机或是家中的电脑,我时常确认东松女子的动向。 不管是关东大赛或校际赛县预赛,总感觉矶山同学在个人赛里几乎是无敌的,且压倒性地拿下冠军。在剑道的专门网站留言板上,还如此写下她战斗的模样:「矶山选手真的很强,从站姿就和别人不同。她会定住般的构持,几乎不太动竹剑。然后就『叩!叩!』地上前,有够可怕!也许是对手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吧,结果对手就自己先攻击了。这么一来,就被『啪啪!』地回击又拿走一支。这种模式还挺多的。如果不是,就是双方都不动,然后矶山选手突然间『啪!』地拿下一支。对手根本没办法反应。虽然我没有和她交手,但有个实际和她对战过的选手说了:『我还以为会被杀掉呢』(笑)」 我也笑出来了,因为我非常能够理解。再加上姐姐也曾说矶山同学是「眼神一副要杀人的女生」。不过,我觉得那个形容不太好。 但是,在团体赛方面则是非常令人担心。明明是在春季选拔中参加全国大赛,但在关东大赛县预赛里却向下滑落到第六名。虽说因为是关东大赛,所以即使是第六名也能参加本战,但如果是校际赛肯定会出局。 不过,在关东大赛中大举振作获得了亚军,看来状况似乎正不断好转。我心想这场比赛的观战记事会不会被上传到某个地方,于是在网路上拼命搜寻,但很可惜没有找到。 嗯,不过,现在我只能相信东松的大家,在一旁守候。 我一直引颈期盼会在六月中发表的校际赛神奈川团体预赛的结果,等不及留言板上贴出快报。 但是唯有在这种时刻,平时总会写速报的人就是没有写。毕竟我不认识那个人,也不好用电子邮件询问,而且我是只看留言板的,要自己写下提问总会难为情导致打不出来。 县预赛应该在星期天就结束,而今天已是星期二了。是该贴结果的时候了吧?还是说,平常负责的那个人因为什么缘故而无法去观看那场比赛?我想如果是,也只好一直等下去了。 我真是个笨蛋。自己这才发现其实根本不必只依赖一般网站的留言嘛!只要去神奈川高体连的剑道专门部看不就好了? 于是我跑去一看,便忽然发现已写在首页。 全国高中综体神奈川县预赛结果。 我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男子团体赛就不必了。不对,还是看一下吧。哦!冠军是横滨产大附中。东松男子没得名啊,冈学长离开后留下的空洞果然很大。 那些事先放到一边,我要看的是女子。好,一点一点地向下拖曳浏览—— 啊啊,好可怕!已经看到「女子团体赛」几个字了!下面则写着日期,以及小田原竞赛场。然后是女子赛结果的锦标赛表。 如果编排方式和男子部的一样,下方应该会有冠军队伍的照片。如果是葵商业怎么办?那样我和矶山同学肯定就没有对战的机会了。 「喀、喀。」我一次次点击,将页面往下拉。 最先看到的是—— 啊——太好了!是小柴老师,旁边是美绪。另外两个人我不认识,不过坐在前面的从左起是田村同学、久野同学,然后是矶山同学。还有一个人,是叫深谷吗?一个二年级的女孩子。大家都是满面笑容,只有一个人摆臭脸。哈哈,果然很像矶山同学的个性呢。 总之,真是太好了。 我们全都获得了在全国舞台战斗的入场券了呢。 唯有在这种时期,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我,完全没有读书。 就连回家了,也是在儿童用三尺竹剑上加装叫作「挥剑器」的橡胶制锤子,做单手挥剑练习。 膝盖还是老样子。尽管没有变得更严重,但也没有好转。不过,这也没办法。整骨院的医生说,直到夏天为止,只能这样加减维持了。 七月有许多和参加全九比赛或玉龙旗的队伍对战的校内对抗赛。附带一提,笹冈同学同时也是玉龙旗队伍的前锋,所以在对抗赛时会两边跑,若没有两边跑,就由候补选手顶替她的位置。 伶那依旧怪怪的——这么说虽然很对不起,不过她依旧专心在开发奇怪的技巧上。现在她也正以加入玉龙旗队伍的笹冈为对象,尝试新的技巧。 「停止……平手。」 尽管彼此都缺乏致胜一击,但是场好比赛。 练习结束后,我对伶那这么说: 「刚才你对笹冈同学试的那招满不错的呢。」 这种时候,伶那会非常坦然地露出开心的表情。 「对吧?我觉得如果能强力打中,裁判也肯定得举起旗子。这可是我的新必杀秘密武器呢!」 总之,我不知道裁判会不会举起旗子,但如果被那一招对付的话,大概会被吓到吧。看起来也很华丽,我认为是个非常有伶那风格的技巧。 「你在校际赛也会用吗?」 我一问道,伶那瞬间转变为认真的表情。 「不……我会保留到个人赛决赛。这个技巧直到最后的最后……和矶山交手为止,我不会对任何人使用。」 是的,校际赛的对战组合已经公布了。矶山同学和伶那在相对的区块,所以在决赛前都不会碰上。 相较之下,说到团体赛,在最初的三校循环赛之中,东松是c组,我们是d组,居然在隔壁组呢。如果双方都晋级了,就会马上在决赛锦标赛的第一轮对战。 对于这一点,我实在有些失望。 迫不及待和矶山同学在全国舞台对决。而我莫名地深深相信,那将会在决赛中实现。虽说是在决赛的锦标赛,但是第一轮—— 算了,到时候再想吧。不论是我们或东松,都有可能在中途就输给其他学校。如果早点碰上,那种风险也会降低。 没关系吧,矶山同学。只要能在全国大赛对战就好了。我们的战斗不论什么时候举行,都只属于我们。 欸,矶山同学—— 我相信你一定也是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喔。 于是,我们迎向命运之日。 八月三日,星期一。全国高级中学剑道比赛,第一天。 地点是大阪府大阪市的舞洲竞技场。 我进入会场后便马上换上道场服,穿上腰垂与护心,接着在北侧观众席后方握着手机犹豫。 矶山同学对我说「直到校际赛前都不要联络」。这么说的话,今天已是比赛当天,所以应该可以联络吧?不对,还是直到校际赛结束为止呢?欸,到底是哪一种?但应该不能打电话问这种问题吧?会本末倒置吧。 正当想着这些时,我就找到了——那个穿着制服、背着般若竹剑袋边四处张望的怪人。明明有这么多选手、加油的学生,以及观众混成一团进场,但她还真是醒目呢。 「矶、山、同、学——!」 我一面大动作地挥手,一面从观众席的楼梯走下,还因为没走好而撞开了陌生的叔叔。我说了三次「对不起」。原以为当我重新转向那边时矶山同学有可能已不在了,结果还在。她用恐怖的表情抬头看向我。 我当然是笑脸相迎罗,因为很开心嘛。 「呼……太好了,我们终于能在这里见面。」 矶山同学仍是一脸不快地瞪着我,但是当我再次说「对吧?」后,她便「噗」地吐气,笑了一下。 「……是啊,终于见面了。」 她将比赛手册卷起来握在手中。 「欸,你看到了吗?这次我是主将喔!」 「是啊,我听说了,是你们学校的流氓老师安排的吧。」 给我等等。 「什么流氓……那样说太过分了吧?虽然事实上他的确是个酒鬼。」 紧接着矶山同学将上唇歪成奇怪的形状,摆出非常厌恶的神情。 「怎么会,他就是流氓吧……因为那个人就读高中的时候,和三十个飙车族在那一带的河床上大打了一架吧?」 「咦……什么啊?我不晓得。」 虽然我觉得很可能发生过那种事。 「小柴他说的啦,这件事似乎在他那一代之间很有名。明明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却在校季赛前夕闹事……而且还是拿一把木剑单挑,对方全都被送进了医院,只有他毫发无伤。」 不会吧。 「有那回事啊……所谓河床,是哪里呢……百道滨吗?」 「不是,那叫什么去了啊……」 唔——嗯,总觉得是很有真实感的故事。那如果是事实,他之所以看到了我和伶那的决斗却没出面阻止,我也似乎能理解了。如果是一般的学校老师,我想一定会制止吧。 「那就先不管了……如果我们会对上,以顺序来说就是锦标赛的第一轮了。」 「嗯……这次可不要说什么无法从循环赛胜出,像春季那样失误喔。」 矶山同学的眉毛变成逆八型,还狠狠瞪着我。真是教人有些怀念的脸呢。不过她似乎不是认真的,因为她的嘴角在笑。 「没问题。交给我吧……我们这一队已经比春季时更稳固了。因为田原变得非常拼命。那家伙还挺有毅力的呢……总之,我也觉得在第一轮就碰上实在太可惜,但这也是有好有坏。总比我们哪一边因为失误,搞得无法实现对战来得好吧。」 我因为太高兴,于是像个小孩子般「嗯」地点头。 「也是……那么首先是三校循环赛了。彼此加油吧!」 矶山同学用力握住了我伸出去的手。 「……好。横滨市民比赛的债,我这次一定会奉还的。」 哈哈,又在提那件事了,她还真是念念不忘呢。真像矶山同学的作风啊。 第一天进行的女子部比赛只有团体的三校循环赛。 c组和d组的比赛都是在第一比赛场,因此我们能看到彼此的比赛。 东松的第一个对手是北海道代表校札幌光阳高中。 前锋战,东松的选手是美绪。我一瞬间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和去年练习赛时看到的,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思考着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原来是从构持就有差了。 有些像平正眼,令竹剑稍微向右倾斜,是个非常独特的构持方式。我想伶那一定会喜欢这种吧,一往旁边看,她果然几乎连眼都不眨,一直紧紧地用眼睛追逐美绪的动作。 比赛过程也很独特。她几乎不和对手的竹剑相碰,而是偶尔会「咻、咻」地让剑尖在中央摆动。当对手进入攻击距离时,便「啪——」地猛烈拨开。这种接触上演好几次后,美绪才头一次使出攻击技。两段击打,那是先将对手的竹剑压下一次后再打出的击面。尽管没有分出结果,但是相当锐利。 「……变得非常能打了呢……那个女生。」 伶那喃喃说道。嗯,那孩子的确很能打。 最后是美绪闪过对手使出的击手后打出击面。 「停止……胜负已分。」 确实地拿下一支获胜,美绪抬头挺胸得几乎让人觉得厚脸皮。嘿,不过九个月没见,一个人就能有如此改变啊。 次锋是村田同学,她就没有变太多了。尽管她给我人小只又滚来滚去的印象,但在步伐上是东松第一。她拥有连矶山同学都难以对付的灵活度。看来这次她以碰撞似的击手为中心,采取上下分开击打的战略。田村同学有一记击腹差点打中,还差点吃下一记击面。不过较大的动作大概只有这些,这场比赛双方都没能拿下一支。 中锋是久野同学,她也是使用上段吧。不过,对不起,因为我已经看惯了伶那的上段,所以说实在,我觉得她的还算不上成熟。单手击面也是,她虽然有使出来,但很可惜果然不够锐利,无法让人感到「好可怕」、只是让对手难以衡量距离。当对手想进入攻击距离时,她就会使力移动柄端展现攻击之意,那策略成功让对手无法任意改变距离。 这场比赛也是平手。 副将是深谷学妹。在去年的练习赛中,我也曾和她交手过。和当时相比,她的动作已进步许多。正当我心想这记退击腹不错时…… 「腹……第二支。」 一如所料,她拿下了一支。嗯,很不错。发出了「啪锵」的好声音。 深谷学妹靠这一击获得一支获胜。借由这场胜利,东松可说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于是主将矶山同学登场。 「开始!」 从「嘶」地起身瞬间,她的上半身便几乎没有动摇。将剑尖摆在略低的位置上,一次又一次地削去对手的距离。 呜哇!对手已经吓得—— 「……面耶耶啊!哆啊啦!」 「面!」 当我还在那么想时,就已经拿下一支了。 「第二支!」 或许刚才那一支够让人清醒了吧,只见这次的过程里对手积极地使出技巧。不过,矶山同学的打法并没有改变。有时拨开对手的攻击,有时则「啪啪」地反击。我觉得刚才那记应击腹绝对算得上一支,可是旗子只举起了一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是因为对手立即追上来打坏了残心吗? 在某种意义上,对这名对手而言,若是被那记击腹打败也许比较幸福。 最后是冲击性的结局。 「刺耶耶——咿呀……贴啊!」 「咚——」对手的身体朝正后方飞去。 「刺喉……胜负已分。」 对战选手居然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是因为打刺吗?或是倒下时撞到头了?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似乎造成了脑震荡。裁判团和对方的指导老师跑上前去,虽然对手马上恢复意识,但之后脚下没了力气。 她挥着手似乎在表示「没问题」,但蹲踞时又晃了一下。 下一场比赛的队伍已进入赛场,相互行礼走出比赛场后,矶山同学第一个冲向对战选手身边。嘿,如果在以前,她应该会边用鼻子不屑地笑,还说「是昏倒的人自己有错」之类。 你似乎能成熟地应对了,了——不起。 我们的比赛在东松的下下下一场,对手是奈良县立青叶高中。应该是初次参赛的学校,因为印象中似乎在哪曾写过。 前锋和全国大赛时相同,是伶那。她正处于巅峰,上段的单手击打非常出色,拿下的一支是单手击面,另一支是单手击手。 代替我排在次锋的是堀同学。她其实有些负伤,虽说不是非常严重,但她左脚大拇趾的指甲裂开,霉菌跑进去导致化脓。昨天还因为流出黄色浓液而产生一阵骚动。呜呜!好恶心!不过,比赛倒完全没问题,稳稳地两支获胜。 接着上场的是金城同学。顺道一提,我都直接叫她「麻子」。因为三年级我和她同班,突然间感情变得很好,加上她的个性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而且「麻子」也好叫多了。麻子也是两支获胜,果然会莫名觉得「福冈南真的很强」呢。 然后副将是笹冈同学。简单来说,就是我升到主将,而伶那以外的三人各往前一个位置的感觉。吉野老师是这么解释的: 「我之所以将甲本排在主将,与其说是矶山对策……你们也知道,甲本有膝盖的问题。所以前四场由你们确实拿下胜利,让对手不管对上哪一个都无机可乘。我的用意就在于打造出这种架构……有什么反对意见吗?」 幸好没有人反对,于是这次就照这种配置比赛。 而笹冈也是用快攻拿下两支获胜。 好,终于轮到我了。在东松的人们面前,我可不能打出丢脸的比赛呢。 「开始!」 话虽如此,但我注意的是平时的不动心,尽量构持久一些是我的风格。 紧紧盯住对手,让肌肤感受能攻击的时机,以及应该打得中的部位。在如此搭配下,再稍微混入一些类似「要不要打这里呢?」的演技。 啊,这可以打。 「哈!面耶耶——!」 啊啊,虽然打中,可是中途被干扰了。 只好无奈地剑锷相推。最好是不要勉强自己,快点分开。因为退击技会对右膝盖造成负担,因此我不太想使用。 毕竟是全国大赛,所以说当然也是当然,不过这名选手也非常强。剑锷相推时有感受到她的臂力十分强。这么说来,当我接下她的击面时,光拨开就得花费相当的力气。 这若变成持久战,对我方非常不利。 总之,先以剑尖给予较强烈的压力,接着边朝左绕行边保持好中心。相较于朝右绕行,这一边能比较善待膝盖地移动。 对手因为讨厌击手而用击剑部压过来。一旦持续相同的行动一阵子后,她就会一个反转令竹剑转为背面,想踏入我的右侧。 我得继续忍。持续相同的动作,令对手感到厌烦。对准中心,彼此压制,她转到背后,我则转回正面。 对准中心,彼此压制——就是现在! 在对手想绕到背后的瞬间,我大力转回竹剑—— 「哈!面啊啊啊啊——!」 紧接着直直地打下去。 「面!」 成功了!我拿下一支罗,矶山同学。 不行、不行,不能太兴奋、不能太兴奋,先把刚才拿下的一支,还有大家拿下的八支先全都抛到意识之外。 我带着空白的心思,再次站到起始线前。 「第二支。」 这就是,我的不动心。 7 胜负开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全国大赛的第一天,因此早苗浑身僵硬,动作实在说不上有多好。不过,她还是和其他选手一样是两支获胜,所以也很了不起了。在此我就称赞吧。 我们的循环赛第二场比赛就在她们的下一场。过程是中间连三场平手,由我以两支获胜分出结果。不过,算了。管她们福冈南要搞全胜的十支胜利或什么,我们有我们的赢法。剑道不是看支数——不对,支数也很重要,但现在没必要和隔壁组的队伍比较这些。 尽管我这么想,但在之后的比赛中,又是福冈南展现出压倒性胜利的戏码,实在让人内心很难保持平静。那是只有早苗少了一支的九支获胜,福冈南在两场比赛中共获得十九支,同样是两场比赛,但我们只有七支,几乎是三分之一。尽管我想逞强说那不是直接反映出实力的差距,但不论怎么看,都会认为这支数的差异就是彼此战力的差距。 因为如此,面对第一天结束后意志消沉的队员们,我想不出该对她们说什么。尽管大家集合在比赛场一角,但没有人出声,也不看彼此的眼睛。 当小柴和其他学校的指导老师打完照面加入我们后,大家才都抬起头来。 「啊……总之,首先是田原……你今天很努力了。」 「……谢谢老师。」 「而田村……嗯,有充分做出动作,打出很符合你风格的比赛。不过要注意的是,稍微不要那么急着攻击。」 「……是。」 「要蓄积,再蓄积喔!」 「是。」 「久野……嗯,你也有照策略行动,照那样就行了,不必勉强攻进去。」 「……是。」 「至于深谷……你的第一场比赛打得比较好,第二场是怎么了?」 被这么一问,只见她歪过头。 「……总觉得……前一场比赛的人打得太好……」 的确。看到了那样的比赛,要不心生恐惧或许不可能吧。 「嗯嗯……不过,你的第二场比赛顺利打成平手,所以不必太在意。」 没错、没错。后天和你对上的福冈南副将可原本是主将选手喔——这种多余的话还是别说得好。 「最后是……矶山。」 小柴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干嘛啊?你是对我今天对战的状况有什么意见啊? 「……明天就是个人赛了。」 是啊,的确就像你所说。 「不论面对的是谁,所谓『表现出属于自己的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好好打给她们几个看。你应该能办到,而且你也应该累积了足够的练习,让那转变成力量。」 在小柴后方稍远处,正好有福冈南的选手队走过。早苗、黑岩正偷瞄着我们。 「那么……明天是替矶山加油,后天则是团体锦标赛。大家要好好打!」 「是!」声音还算整齐。 「三十分钟后到玄关前集合。」 「是,谢谢老师。」 我立刻奔向厕所。 其实,我从刚才就一直憋到现在。 第二天,中午过后举行女子个人赛,这天是从第一轮到第四轮。 不愧是从各都道府县选出的代表,个人赛之中没有半个弱小的选手,但我可也没有吃败仗。 这绝佳状态是有原因的。 今年我在对战时,特别留意以刺喉为中心的组合。这是在对学妹的指导中,自己反过来学会的一件事。 和击面、击手、击腹相比,能巧妙运用刺喉的选手是极端地少。不需多说,原因就是直到国中为止,都禁止在比赛中使用刺喉。换句话说,大致算来,多数选手对于刺喉只有约两年的经验。 然而,来自桐谷道场的我可不同。刺喉不只是夺下胜利的第四项技巧,更是攻击对手中心的意识源头。如果刺喉用得好,击面就会变得更厉害,也更能发挥击手;击腹的状况就有些不同了。但总之,透过彻底运用刺喉,就能想见与其他原本独立的技巧相互搭配、衔接所创造出的加成效果。我在指导学妹们时再度体认到了这些事。 这份意识,支撑着今年我「没有动摇的战斗」。 「手……胜负已分。」 结束第四轮,行礼,离开比赛场。 第一个跑向我的是一年级的长尾。 「学姐辛苦了。」 我坐在会场一角,才拿下头盔,她便立即递上毛巾。 「……谢谢。」 在我擦拭脸和头发上的汗水时,其他社员和小柴也聚集到我周围。 我问小柴: 「那边的……黑岩那边如何?」 小柴轻轻地点了两次头。 「非常顺利地晋级啊。她在第四轮对上荣林学园的安原,然后……把她秒杀了。」 秒杀了那个安原啊。 「是吗……我会谨记在心。」 接着继续举行男子个人赛,但由于没有特别想看的选手,于是我们结束后便离开会场。 第三天早晨。 大会执行委员会指定的落脚处,樱井饭店。 我在饭店玄关前仰望天际。 这就是命运之日的天空啊。 我有如丧失干劲地静静望着那片万里晴空。 或许是因为泼过水吧,空气冰凉得非常舒服。 我暂时闭起眼睛享受那阵风—— 今天,我终于要和那两个人战斗了。 早苗,这个大阪就是我和你的约定之地,正好在神奈川和福冈中间,很公平吧?没有异议吧? 黑岩,你一定要脱颖而出,我就在决赛的舞台等你。 「所有人都到了吧?好——那么出发了——!」 在久野的号令下,大家坐上小巴士。投宿在同一间饭店的岛根、东京、群马的队伍由于在第一天落败而离开了。巴士是被我们包车的状态。 尽管车上的冷气很强,但在窗边晒太阳时,皮肤仍会感到炙热。 约十五分钟便抵达舞洲竞技场。走下巴士后,外头几乎是高达体感温度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一取下行李,我便赶紧逃入会场。 只不过…… 我已经有某种像是既视感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已是连三天来这会场,而是没有产生自己将经历一场全新、未知事物的预感。我感受不到「这是个随处可见的比赛早晨光景」以外的事物。 不过就这样啊——我一点也不愿意这么认为。 今天,我要使出我所拥有的一切,并且用这双手抓住极致的胜利。 我想要的,是能和这种大日子早晨相呼应的亢奋。 着装完毕后在练习场占好一块地方,连候补在内,所有人一起做替代暖身体操的练习。挥剑练习与切返,还有各种击打,以及一些互角练习。 当这些都练完后,我独自继续练习挥剑。 周围的吵杂声仿佛传不进我的耳里。 唯有挥下竹剑时划过空气的声音,持续在我的额头正前方发出鸣声。 没有敌人,我只是斩过空气。 不过,托这练习的福,我渐渐酝酿出了气。 久野叫我,但被我忽略了。 再五十支,给我挥舞这把剑的时间吧。 最后一天从女子个人的半准决赛开始。 各比赛场一齐开始。 我在第一比赛场,对手是冈山县代表、名叫川田的选手。 那实在不是我喜欢的剑风,气势、拔剑、体态移动都太多累赘了。仿佛在看着没多久前的自己,多少也有些难为情。 「吓呀!面耶耶耶——呀!哆啦啊!」 有如以筷子捕捉苍蝇——这么说是太过头了,总之我先用击面抓到她。 「面……第二支。」 不过她尽管被拿走一支气势也没有降低,也不轻易改变对战方式。就这点来说,不愧是全国前八强的实力。 只不过,在此你是不可能把本人踹到一边继续晋级的啦。 刺喉,刺喉后是击面。我好几次如此表现,将意志力充分向上提升后…… 「吓!手哦哦咿呀!哒!」 朝抬起的手斩去。 「手……胜负已分。」 回到起始线并蹲踞。收起竹剑起身,退后三步再行礼。 我瞄向第四比赛场,那里已经没半个人了。 黑岩,还真快啊。 同时参加个人和团体赛的选手,仅仅有十五分钟的空档。 我们在这段时间内做最后的集合。 不,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重新确认的事了。 「……福冈南的实力,你们也十分清楚。她们不是能以小手段对付的对手,我们只能够堂堂正正地从正面攻过去。过去在练习中学会的心、技、体……有这些就够了。尽情比赛去吧!」 反正大概就这些话吧。 小柴转身面对我。 「主将……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点了一下头。 「……愿大家武运昌隆。」 我伸出的那只手上,叠上了六只手。 那么,出阵! 第一比赛场。锦标赛第一轮的第一场比赛,是由和歌山的田边西高获胜。 我们和第二场比赛的队伍一起整队,行礼。交替入场后,只留下红色的田原与白色的黑岩。 好,终于要开始了。 双方站在起始线前,蹲踞—— 「开始!」 就连观众席的人也拍起手来。 黑岩才一起身便退后一步,边朝田原示意边构持在诸手左上段,真是了不起的风格。那和去年夏天,以及秋天的练习赛时不同,她的站姿简直就如一棵树,笔直、不动摇。尽管她是敌人,但能把上段学到这程度,真是不简单。 对战的田原用的是她擅长的平正眼。她在此采取最佳对策,将剑尖瞄准对手的左手拳头。 「咿呀!面呀!」 先是黑岩轻轻地以诸手击打。但是,在剑锷相推后不久—— 「面啊!」 田原以退击面向后跃去。 彼此先是拉开,接着重新争夺距离。 田原的动作看来不错。黑岩虽然用高举的剑柄头戳刺般地诱导,但田原完全没动到剑尖。不动。她的竹剑仅仅对准黑岩的左拳头,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 我甚至认为承受压力的人是黑岩。比起上前,后退时的步伐距离更大,感觉在压力上是田原更胜一筹。 「呀!面呀啊啊——!」 单手击面突然冲了过来,但田原仍沉着地应对。 「腹哦哦啊啊啊啊——!」 田原在反击时使出击腹。如何?我觉得这记打得很好。 不,只举起了一支红旗子,主裁判和副裁判的判定是无效。 「面呀!」 接着是黑岩连续猛攻。不过,这应该可以视作她因为输给田原的压力而受到煽动吧。事实上,连个令人觉得可惜的击打都没有。换句话说,全都是白费的攻击。 剑锷相推,田原在一瞬间做出退击面的动作。 「手哦哦——咿啊啊啊——!」 从中途变更为击手并攻击。 真可惜,这时机非常棒,黑岩也完全定在原地。可惜的是,敲到剑锷发出「喀」的声响。这样一来,旗子是不会举起的。 又是彼此互相试探距离。 在一足一刀的距离是平正眼给予压力。只要一踏入对方的范围,就使用击腹和击手,田原的动作不多,但展露出亮眼的攻击。 正因为如此,黑岩会果敢地从远间攻击。单手击面,单手击手。然而,田原已彻底习惯平正眼、反应十分迅速,再搭配应击技后,甚至显现出黑岩被困在劣势的画面。 但是,说田原很辛苦也确实很辛苦,因为她没有能主动攻击的招式。 虽是一足一刀的距离,但若确实测量,会发现黑岩的击打距离要来得多上许多。若是彼此都拉近距离,机会一定是先来到黑岩手上。因此,田原只能使用应击技。而当她再次踏入距离之后,黑岩也没有攻击的意思,彻底进行防御。所谓退击技,只要对手向前一步便无法定出胜负。田原的体能确实很好,但黑岩也相当不错。在几乎相同的条件下,一边是退后的同时攻击,而对手若不上前便防守,如此一来,究竟哪边比较有利就很清楚了。在上前同时防守的那边会轻松数倍。 你要怎么做?田原。你要怎么做?黑岩。 维持在接近远间的距离,使用上段和平正眼的两人相互瞪视。 彼此都在犹豫攻击吗—— 不对,黑岩再度以单手击面打过来了。田原和之前相同地应对,但可惜的是没有空隙让她反击。 剑锷相推。田原若想攻击,就只有这时候。面对高个子的黑岩,击面显得有些不利。若能像刚才那样使出击手就好了,但黑岩也应该已经非常小心了吧。腹部没有空隙,这下该怎么办? 田原迅速地将左脚向后伸,她已经决定要用哪种退击技了吗? 然而在此同时,黑岩的右脚也向后退。 怎么了?黑岩也想采取什么行动吗? 田原不知是不是为了防备黑岩的退击技,停下了脚步。反倒是黑岩没有停止,边退边用力挥下。 击面吗? 田原应该也是这么认为吧。她的剑尖朝上,为了拨开击面而举起手腕。 尽管如此,黑岩依旧使出了击面。 黑岩的竹剑划出一个巨大的弧,朝田原的头顶袭来。 直到最后一步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田原或许已肯定这是击面了吧,于是她往击面的轨迹举起自己的竹剑。 如果是一般的退击面,这应该能充分拨开。然而,黑岩的攻击并非如此。 黑岩的竹剑在中途一瞬间仿佛静止了。不对,实际上或许只是稍微放慢了速度。 然而,那所产生的些微偏差,令田原的竹剑对空间感到迷惘。 黑岩的竹剑再度动作,而这次居然是只靠左手击打,有如鞭子般弯曲的竹剑—— 那算什么啊? 「面呀啊啊啊——!」 若真要给个称呼,就是单手退击面。但是,至今为止我既没看过也没听过这种技巧。 「面!」 一名副裁判认定无效,但主裁判和另一人都举起了白旗子。 可是啊,能够用这种招式吗—— 两人回到起始线,此时正好提示音响起了。 「停止……胜负已分。」 宣告的是黑岩的胜利,行完礼的田原垂着肩膀归队。 我和大家坐成一排,而她来到我的左后方并跪下。 「……对不起……我没办法打赢她。」 我也稍微回过身,看向田原的头盔里。 「……没事的……」 也许甚至该说,能看见刚才那招是件非常幸运的事。如果不知道那种招式,在决赛中突然被这么应付的话,反而是我会陷入危险。 「……田原,你打了场好比赛。那一招……说不定是因为和你交手才逼得她用出来。」 田原恍然大悟似地抬起脸。 「……我要感谢你,辛苦了。」 田原一个劲咬紧嘴唇,但她什么也不说便离开了。 接着是次锋战。田村十分勇敢地面对对手。不,她几乎有些过于勇敢,若没表现好甚至会让人觉得「是自暴自弃吗」般乱七八糟地斩。她把小柴说的「别急着攻击」的忠告放到哪去了啊? 她挨了好几记相当具威胁的攻击。事实上,有三、四次举起了一支白色旗子,但她没让对手击出能得分的攻击,总算是带到平手。 令人吃惊的是中锋的久野。 「面!」 尽管她用的不是单手而是诸手,不过突然打出的击面让她先驰得到一支。之后是稳扎稳打、保持体力的策略。这绝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打法,但这种时候也无法要求太多。逃吧、逃吧!当觉得危险时就黏上去、黏上去! 「停止……胜负已分。」 居然以一胜一败回到平手状态。 然而副将的深谷—— 「手……第二支。」 却拿对手的猛攻彻底束手无策。 「腹……胜负已分。」 三两下被秒杀,以两支落败。不过,对手本来是担任主将的选手,所以也只好当作是个难得的体验吧。 「……非常对不起。」 擦肩而过时,深谷以哭泣般的声音说道。 「没关系……我一定会抢回来。」 我若能拿下两支获胜,那么就是二胜二败,支数也是各三支的平分秋色。只要在代表战分出高下就好了—— 但是,这种得分预测也只到走进比赛场为止。 站在正对面选手的腰垂上,写着「福冈南」和「甲本」。 尽管不愿意,仍教我想起三年前那一天。 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那时候,写在「甲本」上方的是「东松学园」。现在,却是由我背负那几个字,还真是讽刺啊。 或许是因为第二到第四比赛场的比赛已全数结束,视野格外宽广。在此同时,我的身体也感受到从会场全体投射过来的视线。 进入比赛场,相互行礼。 接着前进至起始线,蹲踞。 啊啊,好像回到了那一天。 「开始——!」 我们沐浴在巨大的掌声中,彼此构持好,以剑尖指向对方。 能在这地方重逢,以及能与这个对手战斗的喜悦。 在最棒的舞台迎接最棒的对手。 共同活在这时代、独一无二的好对手。 来吧,要开始罗! 开始我们的战斗—— 「哈啊!面耶耶耶——!」 「吓啦!面啊啊啊——!」 互击的击面。彼此向后一跃,保持残心。 很不错嘛,早苗。刚才你的身影看来非常巨大呢。 「吓!手咿啊啊啊——!」 「哈啊!腹喔喔喔喔——!」 击打也变强了。刚才的击腹还真教人紧张呢。不过,还差得远!我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就被你打下来! 先是拉开距离,重新构持好中段。 我将剑尖精确地瞄准她的下颚,只要有一丝空隙,我就会刺下去喔!会贯穿喔!总而言之,我朝着中心攻去。 早苗依旧用她柔顺的步伐想让我偏离她的中心,而她则采取自己不放开对手中心的幽灵战术。然而,这部分我可也不会退让。互相以剑尖牵制,这是两个人争夺一个先革大小的空间的空中战。 我若向前进,早苗一定会往旁边绕开,而且还是一直朝我的右侧、再右侧。这是代表「我要用击手攻击喔」的动作吗?或者,还有其他不同的含意? 不,我观到了——就是这里! 「刺耶耶啊!」 可惜,我打中面金的下巴,不过—— 「面啊!」 我紧接着打出击面,旗子——没有举起。 「哈!面!」 在我回身的瞬间吃了一记击面,正打在头盔右边垫布的柔软处。混帐,痛死了!不过,这记也没有举旗。 「哒啊啊——啊哒啊!」 「手哦哦——!」 只不过,和本人对打却还敢这样从正前方拼高下,你这家伙真有种啊。早苗,你这家伙啊—— 「面耶耶啊!哒啊!」 「手!咿呀啊——!」 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我们已经打成这样了,旗子却完全没有举起来,明明双方都做出了很漂亮的攻击啊。 啊啊,不过,如此尽情地交手真是睽违已久了。毕竟这阵子以来,都没有这种战斗。放松——这么说是挺怪的,不过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喜好,就算被拿走一支也好,我想循着感受击打。要能以这种心情比赛,恐怕在其他场合是无法实现的吧。 「唔咧啊!腹唔唔啊!哒啊啊——!」 该死!又是只有一支旗子啊! 「呀!手哦哦——!」 超痛的!你这王八蛋!那边是手肘啊! 又是剑锷相推。该死的,你在笑屁啦!啊,我现在也在笑吗?不对,我才没有笑咧! 「哈!面耶耶耶——!」 惨了。要被打中了——不,只有一支白旗举起。刚才的退击面真是危险啊。 好了,重新来过吧。让我们再打一次吧!要来比谁能抓住中心罗!和你玩这个可是最有趣的。看吧,我会刺过去喔!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将你的喉咙—— 嗯?怎么了?像刚才那样把中心抢回去啊!好啦,你要是不快点抢回去…… 「面啊!」 我就要攻击罗!看吧。 「手哦哦呀!」 喂,你干嘛啊?这不是让我打到了吗?到底怎么了啊?好好用步伐挡开啊! 「手!面啊啊啊——!」 喂,你是突然怎么了?在干什么啊?早苗! 击面,面连击面,击手。喂,怎么啦? 击腹,击面,击腹,刺喉。好啦,快点反击啊! 刺喉,击面,刺喉,击手—— 啊,难道说,你有哪里不对劲?哪边痛吗?手腕看起来似乎没事,基本上还能拨开。那么是脚罗?哪边的?右脚?左脚?喂,早苗,你到底怎么了? 击面。喂!你根本完全动不了了啊! 击手。我知道了,是右脚吧。右脚踝,不对,是膝盖吗? 面连击面。不会吧,喂!早苗,你好好移动啊!好好拨开啊!话说回来,你从刚才就完全没攻击我嘛! 打过来啊!就像当时在横滨交手时那样,对着头顶给我畅快的一击啊!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我就—— 「面耶耶呀!哒唔啦啊啊啊——!」 早苗—— 「面!」 红旗了,三支。 这算什么啊!这不是让我拿下一支了吗! 不,还有时间,快抢回去吧,早苗。 正当我这么想时,提示音响了。 「停止!」 就在主裁判举起双方旗子的同时。 早苗的身体,一个往旁倾斜—— 「……啊!」 竹剑掉在地上—— 「早苗……」 我也不禁抛下竹剑跑上前去。 「早苗!」 我当场跪下,抱起横躺在地的早苗。 「早苗……你……」 她在笑。早苗在面金里头合起一半的眼睛,笑着。 「……嘿嘿……我终于……输给你了。」 「你……你说什么鬼话啦!」 我用仍戴着手套的手掀起早苗的袴裙。 白皙的腿。在那右膝盖上,绑着交织了好几层的弹性带、构造复杂的护具。我曾经在运动新闻上看过和这类似的东西—— 「你……根本韧带受伤了啊!为什么、为什么……」 尽管如此,早苗依旧笑着。 「因为……不管怎样,我想在这……走到这一步,想和你再对战一次嘛……」 不行。汗水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这样子,我……赢了这德行的你……我也一点都不会高兴啊!」 突然间,我看到早苗的笑脸扭曲了。 「不要说那种话啦……因为,我也是拼了命战斗啊……」 从我的头盔到早苗的头盔,有水珠一滴一滴地落下。 现在,我似乎才终于明白。 「不对……说不定……其实我是,我是想要再输给你一次……」 我的身旁出现一双黑色的脚。 「……刚才已经叫人抬担架来了,你先到一边……」 闭嘴!——但我已不再是会将心中所想之事直接讲出来的武者了。 「……不。请不要……让担架进入比赛场。我们会确实按照礼节出场的。」 我脱下手套,右手臂伸到早苗的臀部下。 「呃!等等……」 我的左手臂从她的腋下绕住背部。 「……哼!」 我将早苗横着身子抱起。虽然顶着护心应该满痛的,但只要一下子就好,忍着吧。 我从敌方的起始线退后三步,行礼。该死,早苗你很重耶! 于是我直接将早苗抱去福冈南的阵营。 担架已摊开在那,对方的选手也帮忙我将早苗放到担架上。 我听到她说「矶山同学」,但我轻轻敲了一下早苗的护心后便站起身。 接着和正站在一旁的黑岩四目相对。 「……矶山。这个债,我一定会在决赛还给你。」 正合我意。 「好啊……我就在最高点等你。」 我们几乎同时伸手相握。 轻轻地,仅有一瞬间。 8 就像在作梦 在战斗之中,我其实回想起许许多多事情。 完全不知道对手是全国国中亚军,还不小心打赢了的第一场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 然后是重逢那一天,东松学园高中的开学典礼。 说到那时候的矶山同学,真是教人拿她没辙,既粗暴又很急躁。然而却突然说什么「不知道战斗有什么意义」,陷入低潮。 不过,我也渐渐明白了,能如此纯粹地思考剑道的人,说不定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能和那样的你一起学习剑道,真的是非常快乐,尤其是从第二次的市民比赛起到春季选拔赛为止。 那半年,对我而言是最充实的日子。 最重要的回忆—— 分离让人非常难受,但那毕竟是我选择的路,所以也没办法。直到现在,心中仍有一部分认为东松比福冈南更好,但我已是福冈南的一分子,所以想在这里好好努力。 不过,我之所以能这么思考,还是托了矶山同学的福吧。即使不是实际陪在身边,但我一直边感受着矶山同学边学习剑道。虽然有面对着面或是排在旁边等等各式各样的形式,不过无论何时我都感觉你就近在身边并挥舞着竹剑。 总觉得从赢了你到输给你的这三年,就像在作梦。 对不起,直到中途为止我都能像平时一样战斗,几乎忘记膝盖的疼痛般投入。能和你在这种大舞台对战,真的非常开心、快乐,简直就像坐在旋转木马上。 从中间开始我就知道,你也和我有同样的心情。因为,你笑了嘛。剑锷相推的时候,我可是看到罗。看到之后我也笑了,结果你却瞪了一眼。什么嘛,明明是你先笑的耶。 不过,在那之后做出退击面实在太糟糕了。 因为那一记,我的膝盖完全不听使唤。虽然我已经很小心了。现在我还是想毫无顾虑地跨出那一步,按照我平时的习惯,就像这样,一面扭转一面退后。 那之后的猛攻真教人吃不消。不过,我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因为这就是我最真实的状态。话虽这么说,我也不想轻易被吃下一支。所以我尽量忍耐、忍耐,可能的话希望能打成平手。 只不过那实在太勉强了。矶山同学根本没有那么弱。最后的击面真是痛啊。头顶被刮了一下,几乎跑出圆形秃呢。 还有那件事,我真的吓到了。谁教她突然对我做公主抱,就走出去了。这其中有丢脸,还有那种抱法会让膝盖非常痛,以及些微的高兴……各式各样的感受搅成一团,结果我只是闷不吭声。 然后她将我放上担架后,还跟伶那两人大眼瞪小眼。 伤患,我可是伤患啊!不要在我正上方一副「要打就来啊」嘛! 真是的,在被抬出去之前,我都在担心会不会被踩到呢。 被抬到医护室后,先是做冰敷处理。因为接下来是男子团体赛,所以伶那和吉野老师陪了我一段时间。 「对不起……我输了。」 伶那露出笑容,接着摇头。 「只是被拿走一支嘛,三对二,是我们在支数上胜利了,就和作战计划一样。」 说得也是,这样至少晋级到了第二轮。 吉野老师也跟着露出苦笑。 「总之,从第二轮开始,会由候补的梅木顶替主将,所以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或者说,这样子反而能提升战力,更容易拿到冠军啦。」 是、是,真的是非常对不起,我就是个不可靠的主将。 啊,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我想起一件事。 「伶那……说起来,你用了那招,对吧?」 她说直到对上矶山同学为止都要保留的新必杀秘密武器——单手退击面。 伶那嘟起嘴巴点头。 「那个叫田原的女生……我太小看她了。我原以为只是个有潜力的人,但是被她用平正眼那么纠缠不清地拨开,所以只好使出那招了。真的是……被摆了一道啊。」 这么快就使出压箱宝确实很可惜,但是逼她那么做的是学妹美绪却令我感到高兴。因为我认为能让伶那说到这份上,相当了不起。 「那女生为什么会那么习惯平正眼啊?在之前的比赛也是,她用平正眼和中段的对手对战吧?真的是……奇妙的女生。」 嗯,美绪确实是有些与众不同。说到她,有些地方我也不是很懂。 「不过,已经使出来的招式现在继续说些有的没的也不会有任何帮助。我只能认为矶山已经看穿那一招去应战吧……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 伶那拿起我那被拆下并随意扔在一旁的韧带用护具,收得整整齐齐后再递给我。 「……谢谢。」 她的脸上已没有笑意。 「早苗的仇人,我一定会拿下的。」 「那个……什么仇人的,别那么说啦……」 伶那仍不肯让步。 「早苗是我的同伴啊!既然被人拿下,我就要从那人身上拿回来。而且,我和矶山还有三年前的那段恩仇。」 啊啊,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呢,伶那和矶山同学真是无法作朋友的组合啊。 「……已经差不多了,走罗。」 吉野老师看着手表。话说回来,老师也有这种体面的西装呢,非常适合喔。只不过,在这种场合里,至少该想办法整理那乱糟糟的胡子吧。 男子团体的第一轮赛事结束后,就是女子团体的半准决赛。福冈南几乎没陷入什么可称为苦战的战斗,便突破这一轮了。这能显示出在第一轮遇上的东松相当强吗?还是因为我脱队了,所以有更好的成绩?啊啊,是后者啊?是、是,真是对不起。 紧接着是男子团体的半准决赛。结束后,就是女子个人准决赛。 从这场准决赛起,比赛场会减少为两个,比赛似乎也因此迎向高潮,或者说是气氛转眼间变得非常热烈。 第一比赛场。矶山同学的对手是另一名代表福冈县的水野同学。 第二比赛场。伶那的对手是代表佐贺县的今村选手。 我觉得这四个人真的都很厉害。 矶山同学和水野同学很多时候是彼此互瞪。首先拿下一支的是矶山同学,用的是击手。不过在即将结束时,她被击面拿走了一支,于是进入延长赛。不过,最后是很有矶山同学风格的获胜方式。在向前用力一踏的瞬间,朝对手举起的手腕再施予一记击手。于是矶山同学笃定晋级决赛。 另一方面,伶那则陷入相当的苦战。先被拿走一支的是伶那,而且还是从她最小心防备的左手拿下。真是的,她会不会乱了方寸啊?——我如此担心着,但不愧是伶那,马上就用诸手的击面拿回来了。 这边也在一比一之下进入延长赛,还比矶山同学她们拉得更长一些,大概打了五分钟吧。最后是由伶那先以手连击面贴上去,紧接着用逆胴斩下,顺利晋级决赛。 呼—— 明明只是观战,却觉得异常疲倦。 中间安插了男子个人准决赛,之后是女子团体准决赛。 伶那似乎因为连续对战而显得吃力,但她在比赛中完全不会显露出疲态,这场也确实地拿下一支胜利。接着的次锋是两支获胜,而中锋和副将是平手,但主将梅木同学又是两支获胜,于是福冈南堂堂正正地确定团体赛也晋级至决赛。 在这场比赛中,梅木同学打得特别好。「啪啪」地击打,用速攻分出胜负。看到这画面,我便会愧疚地想为什么要将我这种人排进代表队呢,静静地自我厌恶。 反正,那些先不管了。 等现在进行的男子团体准决赛一结束,就要开始女子个人决赛了。 我又去了医护室请人将保冷剂缠在膝盖上,回到比赛会场。 伶那在角落戴起头盔。福冈南的每个人聚集在距离她有些远的地方。 我走向伶那。 「……终于到这时候了呢。」 伶那「啪啪」地将头盔绳于后方拉紧后,抬起头看我。 对不起,我竟然这样站着,因为我没办法好好坐下。 伶那用左手握住竹剑后,也站起身来。 「早苗……」 她在头盔里的表情,不用说,是从没显露过的认真神情。 「嗯,什么事?」 「早苗你……如果想替矶山加油……也没关系。」 她突然这么一说,我的胸口深处仿佛揪住、发疼。 「怎么……」 「没关系的……我其实很清楚,早苗和矶山的关系……其实不是敌人或同伴,而是……灵魂相系在一起的吧。去为矶山,加油吧……」 总觉得—— 「伶那……」 虽然搞不清楚,但我抱紧了伶那。彼此间不时有碰撞,但我没有戴头盔,所以脸上碰到伶那的头盔垫布等等时,会刺刺地感到痛。尽管如此,我仍将伶那的身体紧紧抱住。 「才没那种事……我也会替伶那加油的。」 比赛场那一头掀起一阵拍手与欢呼。 「……你骗人。」 伶那低喃着。 「我没骗人,是真的喔……」 有些褪色的黑色手套轻轻推开我穿着道场服的双肩。 我一看,头盔里的伶那正露出微笑。 于是我又不禁再度想着,伶那真的非常漂亮呢。 「……那么,我会加油的。」 「嗯……」 「我会加油,拿下胜利喔。」 「嗯……」 伶那伸出右手套,于是我也以右拳头触碰。 眼泪,停不下来。 9 死斗篇 黑岩啊。 我总认为自己和你的战斗包含了复仇、雪耻等等意义。 「即将开始进行女子个人赛的决赛……红色,东松学园……矶山香织选手……白色,福冈南高中……黑岩伶那选手。」 然而,现在我走到了这里。 「……开始!」 和你面对面后—— 「咿耶啊啊啊——!」 「吓啦!」 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现在你的个子比当年高上许多,还变成使用诸手左上段的选手,而在你的站姿里,能让人看出身为福冈南王牌的自信与威严。 「咿啊……面呀!」 很显然地,你和我在三年前的全国国中剑道大赛决赛碰上的选手,是不同人。 我真笨啊,都已经来到这一步了,才终于察觉这件事。 「吓!手咿啊啊啊——!」 没错,我就是因为输给你,才会参加那场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然后,我在那里遇见早苗。 若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那场邂逅也无所谓吗?答案绝对是否定的。我一旦想像起在没遇见早苗下度过的三年时间,背脊便会发凉。我会只为了对你报仇及雪耻而燃烧意念,变成修罗吧。 若是那样,我也许能在短期内变得很强。当个奋力斩杀映照在视野里的一切、丧失心智的武者。然而,那种战斗方式是有极限的。就如同战乱时代平息后,杀人之剑再也不被需要,而现代剑道所追求的战斗并不存在于其中。 那么,什么是战斗的意义?将这质问扔到我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早苗。 我经历了挫折,也尝到了苦头。但是,早苗却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重新振作为止,她绝不会逃走,还预先设想了许多好关照我、处处引导我。然而,她却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 尽管分隔两地后已经过一年四个月,早苗的存在也绝对没从我心中消失。你所留下的学妹、你曾待过的社团,以及道场,这次换我守护——我渐渐地产生这种不像自己会有的思考。这一切都是因为——早苗,是你所留下的成果啊。 当然,我并不认为这三年里所学会的全都来自早苗。不过,许多事情的契机都来自她也是事实。 造就我如今剑道的事物中,有几成正是早苗的存在。这点非常明显。 而给予我和早苗相遇的机会,黑岩,我或许反倒得谢谢你呢。 也因为如此,我要斩了你。灌注此刻我所拥有的全数心、技、体,把你彻底击溃。 「咻啊!刺啊!哒啊啊啊——!」 对付诸手左上段时最好的策略就是平正眼。但是,我却以普通的中段挑战这场对决。因为我认为,今年这种以刺喉为中心做组合的打法,针对上段的选手也很有用。 「咿呀!面!」 「刺啊啊啊啊——!」 刺,再刺,拼命刺。 用这种方式剥下你的外表、引出你的本性,然后一举斩下。这是我的打算。 一如所料演变成长时间的比赛。 我认为这是场符合死斗之称的战斗。 彼此在本战的五分钟里都没有得分,进入延长赛后依旧持续没有足够旗子举起的状况。 面对黑岩的单手击面,我以触击手配合。当黑岩退后的瞬间,我使出刺喉。而当我做击面或击腹时,黑岩便施以击面。有时是互击,有时则红旗与白旗都高举,而剩下的一人则认定为无效。如此一进一退的攻防接连不断上演。 也发生了我们封住彼此的攻击而陷入胶着的场面。我们偷取仅仅一个脚尖或剑尖的空隙,而一旦对手发现距离被抢走,就会先退后好拉开距离。换句话说,这是互以气势进攻而产生的胶着。 打破平衡的,是黑岩。 她从非常远的远间击出单手击面。这次她的确远到了机会,因此我光是应击便没有多余心力,也没有其他工夫能做出攻击好回敬她。 黑岩一看无法分出结果,便以左拳压向我的面金好防范反击,并且贴了上来。 带入剑锷相推,忽然黑岩喉咙一带的皮肤瞬间进入眼底。一片红通,有的甚至内出血而泛紫。不用说,这就是一直承受我的刺喉的下场。 基本上,我认为剑道里没有累积伤害的概念,但那毕竟只是理念上的问题,在实际比赛中,仍然有疲劳与这类因打偏而造成的伤害。一旦比赛延长,那些伤害当然会开始累积。 但是,黑岩,这种事你应该更清楚吧?既然你追求作为竞技项目的剑道,就也必须对这部分提出解答。如何?你要如何对我的刺喉做出回答? 既然已变色还肿成这样,想来连呼吸也都很难受吧。但是,她不用嘴巴呼吸。因为一旦用嘴巴呼吸,那就会被我读出节奏。人类在吸气的瞬间无法动作,只要在吸气的瞬间被人攻击便会输。黑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论多么难过,也不会用嘴巴呼吸。 那么,我也自有打算。 「腹唔唔啊啦啊啊——!」 我用退击腹后退,但她上前一步,因此击剑部打偏了。我马上做出阻挡用的击手,再度带入剑锷相推。因为对现在的黑岩而言,剑锷相推的时间肯定是令呼吸更加痛苦的「魔之时间」。 但是,现在高中剑道的规则是以十秒为限,双方选手必须自发性地解除剑锷相推,若是超过时间就算犯规。因此,我也不能老是紧黏着她。 「吓啊!手咿!」 退击手。不对,打到剑锷了。先拉开距离,趁黑岩充分做好上段的形之前缩短距离,这次我做出击面—— 我以这种手法带入不知第几次的剑锷相推。黑岩在面金中咬紧牙根,她不知何时起开始偷偷地从齿缝间吸气。 差不多了吗? 我改变做法不使用退击技,而在与黑岩近身缠斗的同时等待机会。只要我不攻击,就只能老实解除剑锷相推,或是反由黑岩使出退击技。黑岩已显得如此难受,若要举出她能做的退击技,应该只剩那个了。 黑岩的嘴里泄出锐利的呼气。 「咿啊!」 一如我的判读,黑岩一跃而起、朝着正后方—— 然后她高高举起竹剑后,瞄准我的头顶落下。 来了—— 「面呀啊啊啊——!」 是单手退击面。 然而,这是田原以那次败北为代价所诱导出来、让我见识到的技巧。我哪能这么容易就中招啊! 「吓啦!」 哪怕打来第二记击面我也能闪避,于是我好整以暇地举起剑尖。这并非要把握时机攻击,而是为了完全封锁击面而稳固防守。但是,我同时将竹剑反转—— 一如所料,我拨开了黑岩的击面。接着我朝向外侧,为了令竹剑回复正面而擦击。要不让黑岩为维持残心而将拳头压过来,我加重力道弹开她的竹剑。 就是这里—— 「面啊!」 我朝毫无防备的黑岩正脸敲入一击,但是黑岩转过头躲避。只不过,这也在我的计算之内。 甩头闪避顶多只有一次,刚才的击面是用来扰乱你的诱饵。 将身体朝右边倾斜。 「吓!」 黑岩的喉咙…… 「刺耶耶咿呀!啊啊啊啊——!」 以浑身力气做出的刺喉,直直地,贯穿。 打中了—— 万分明确地感受传递到握住剑柄头的左手。 黑岩的身体朝后仰倒,凋落。 「……刺喉。」 红色旗子,三支—— 特设的比赛场陷入沉默,不对,正好相反。会场整体一口气翻腾。 起立的观众、回荡的声响、大地鸣动般的欢呼、掌声。 「胜负已分!」 我,赢了? 赢了啊,我—— 我回到起始线,等待黑岩起身。那不是会令人昏厥的伤害,虽然黑岩似乎多少有些呼吸不顺,但仍在紧紧握住竹剑的状态下回到起始线。 先把其他人都摆到一边,我第一个该行礼的人,就是你。 黑岩伶那啊。 对于双方能在此再度交手,我打从心底感激。 真的,非常谢谢你。 还期望你能原谅过去我那些无礼的举动。 走出比赛场,我先和小柴,以及社团的伙伴们打过招呼,接着立刻走向正对面的福冈南阵营。 脱下头盔的黑岩连脸部也一片通红,但神情相当平静。 当我在她面前膝盖着地时,想必她也理解了吧,黑岩也马上当场跪坐。我们将双手放在地上,深深地对彼此低头。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 这并非客套话,我是真心说出对黑岩的感谢之意。 「不,我才是……由你当对手,我真的……嗯……非常谢谢。」 抬起脸后,我们维持跪坐并握手。 那是非常漂亮又修长的手指。 改天一起练习吧——如此约好,然后道别。 又多了一名战友。 我莫名地有那种感受。 10 夏草及众兵者…… (注:松尾芭蕉曾于奥州平原咏出诗句:「夏草や兵者どま梦の迹」(夏草及众兵者皆如梦之迹),意指当年的战场如今夏草萋萋,征战野心皆如梦一般。) 矶山同学和伶那的比赛总给我一种虽然并非绝对,却令人很难看下去的感觉。但是,也有一种一瞬间也无法移开视线、原则上禁止眨眼似的感觉。所以我怀着早已超越复杂、陷入混乱且无法厘清的心境观战。是的,最后我看得一清二楚。 比赛的等级太高了,根本轮不到我这种角色讲话。 她们两人都好厉害。 打一开始就是必杀技尽出。但因为互击或判定分歧,于是一直没出现有效的一支。 我觉得从中间开始,变成对伶那有些不利吧,因为矶山同学不断刺向她。 那的确没有办法轻易得分,因为伶那总在紧要关头用剑柄头挡开,或是靠着转头闪过了。但是,被她闪避的剑尖绝对不是刺到空气,每一击全都刺入了没有头盔、下颚的喉咙一带,少说也有十次以上。 那可是毫不犹豫地以竹剑尖端刺向没有防具的部位啊。「那样会很痛。」「别再这么做了,矶山同学!」我一直如此想着。可是,我也相当清楚,那种严厉的剑道正是矶山同学的特色。矶山同学和我交手时,之所以没有像和伶那一战频频使用刺喉,大概是因为我用中段的构持吧。应该不是因为对我手下留情,或是讨厌伶那而致。 最后一击也是刺喉。话说回来,面对姿势乱成那样的对手,居然还能打得这么准。那个应该算神技吧。 总而言之,是场相当出色的比赛。 结束后,矶山同学去向伶那打招呼,这令我十分高兴。我已经因为完全被感动而无法靠近她们俩。她们握手时,我也从远处看着。 以前我认为她们两人无法当朋友,但或许我错了。 现在我重新认为,她们说不定能变得非常要好。 不过,伶那受到的伤害仍旧不轻。尽管她没让人看到,但似乎曾在厕所里呕吐。之后她前往医护室,在喉咙绑上及固定住和我相同的保冷剂。忽然间,这里变成了被矶山同学打伤的被害者集团。 因为如此,演变成连伶那也无法参加团体赛。代替她出赛的,是候补选手内藤同学,一名一组的三年级生。 而结果—— 福冈南果然很厉害。内藤同学打成平手,堀同学一支获胜,麻子是平手,笹冈同学是两支获胜,而梅木同学则是一支获胜喔。明明因为负伤而替换了两名选手,在决赛也没有输呢。我们是最强的。嗯,这一点也没错。 于是来到颁奖典礼,首先是个人赛。 伶那拆下了保冷剂才站上颁奖台,还巧妙地和矶山同学聊了几句。对我而言,比起谁获胜,能同时看见两人的笑容更教我开心。 当然,我们也参加了团体赛的颁奖典礼。若要说我个人,连着去年都没什么能让人抬头挺胸的成绩,今年应该进步些了吧,毕竟我在循环赛中能打出两支获胜。第一轮比赛中不只落败,还因为倒地引起一阵骚动,不过对于和矶山同学的那一赛,我已经十分满意了。 关于这一点,伶那似乎也有相同感受。 「我能接受和矶山同学的比赛结果。那家伙真的很强,不论是体能、精神、思想……总之,这下我有个好目标了。下次交手不知道会是学生选手权还是全日本……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变得更强。我要变成一个让矶山夹着尾巴逃走的选手……你就看着吧,早苗。」 虽然很抱歉,但是我笑了。这不是因为我觉得伶那办不到,而是她才刚因为被逼到几乎丧失意识而输掉比赛,却表现得这么积极。 伶那果然很了不起,我很尊敬她。 我和矶山同学通了电话,而由于回去时搭的电车正好同一时刻,因此就在大阪车站碰头,并聊了一下。 我用手机查询,发现站内有间叫estacion cafe的店家,于是约好在那边见面—— 但这真是大失策。这该说是对背着剑道道具和运动背包的高中生而言过于稳重的店吧,总之是间超级有大人味的店。就像与其说喝茶,还比较像喝酒的场所吧? 虽然店员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地带领我们到座位上。 「……你的脑袋装什么啊?」 但矶山同学一屁股坐在里面的座位后便摆出臭脸。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啊……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时髦的店……我以为是像excelsior caffe那种类似星巴克的店嘛。」 「我完全听不懂。你这家伙在讲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也是啦,因为矶山同学连mister donut也没去过几次。 「我要点卡布奇诺……矶山同学呢?」 呜哇!好可怕!不过是决定喝什么东西,为什么表情会这么恐怖? 「……不好意思,我看不懂这菜单。」 「不过,你应该知道咖啡或红茶吧?应该看得懂吧?」 「绿茶……好像没有吧。」 「没有啦,你看一下气氛嘛。」 另外,不管你怎么找,也没有煎饼之类的喔。 「那、那么,点今日花草茶如何?」 「很像绿茶吗?」 「嗯……那可能红茶会比较好吧……你觉得呢?」 「我知道了,就点今日吧。」 算我求你,可别跟服务生小姐说「请给我今日」喔,那真的会丢脸死了。 不过,总算顺利结束点餐了。 「啊啊……首先,恭喜你在个人赛夺冠。」 「哦,你也是啊……缺席的冠军。」 真是的,还真会说啊。 我们互相秀出奖牌,接着「锵」地如干杯般碰了一下。 「只不过,我真是吓到了……你那膝盖到底是怎么伤的?」 果然会讲到这件事啊。 「嗯……就像你发现的,是韧带。右内侧副韧带受伤。受伤等级共分为三度,我这个大概是在一度和二度之间,所以没那么严重。」 「什么时候伤的?」 「大概是四月中。」 「为什么不联络我?」 啊? 「你说什么?矶山同学不是说,直到校际赛结束为止都不准打电话吗?」 「这种事不算数吧!」 这人依旧是这么任性啊。 「就算那样……身为剑道家,可不能让敌人看见弱点。」 对于这回答,矶山同学很露骨地用鼻子笑了一声。 「那种想法老古板了啦。」 「啊,我才不想被矶山同学这样讲呢——!」 正巧在结束话题时,饮料送到了。 矶山同学在喝了一口花草茶后的感想是: 「……好臭——!」 这害我连忙四处张望。太好了,在听得到的范围内没有店员。 「我说啊……那种事如果出声说出来……」 「给你,全部喝掉。」 「什么嘛……那你加糖看看?」 「不要。我不喝了,你把这些喝掉。」 真的是太任性了,你是小孩子吗? 「……我知道了。如果喝得下我就喝。」 矶山同学稍微歪着身子,从桌子一旁看向我的脚。 「对了,到完全康复要多久?」 「唔——嗯,不知道。今天这样子可能又有点伤到了吧。说不定,已经恶化到断裂了。」 「是吗?」矶山同学说了这两个字后喝了一口水。 「……那么,今年的市民比赛应该没办法参加了吧。」 啊啊,说得也是。还有那比赛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其实想了一下那方面的事情。 「嗯……我想,九月是没办法了……倒是啊,矶山同学。」 接下来,是有些严肃的话题罗。 「我这次真的……在考虑要放弃剑道。」 矶山同学的脸色毫无变化地问道: 「……为什么?」 「因为,以这膝盖来看,已经练不下去了吧。」 「才没那回事啦!你看有那么多韧带受伤仍继续当运动员的家伙;剑道的话,能继续练下去的可能性应该更高吧!」 「嗯,或许是吧……」 「才不是或许啦!一定是那样啦!」 「嗯,可是你听我说,矶山同学。」 她的眉毛终于变成倒八字了。嗯,这样还比较好。矶山同学面无表情时反而更可怕。 「那个……那个啊,你也知道,我的剑道是以日舞的步伐为基础。」 「是啊……桐谷老师也曾模仿给我看。」 「……没错,就是那个……可是,以日舞作为基础的话,似乎会给膝盖带来相当大的负担。而且听说,一般练剑道的人不太会伤到韧带。」 「嗯,是没听过。一般是阿基里斯腱吧……不过,我倒是听说过我爸的学弟因为练逮捕术,结果伤到完全断裂。」 「啊,是那样啊。」 虽然我完全不晓得逮捕术是什么术。 「……不过,就如矶山同学所说,只要好好治疗,或许就能重拾剑道。而我,也不是完全没有那种意思。只不过这三个月来实在有点……要我不能以自己的步法练剑,压力满大的。和矶山同学比赛时,我已经彻底忘了受伤的事,尽情地打……可是这么一来,使得我没办法撑到最后。那就是我的剑道该面对的现实啊。」 「不对。」矶山同学说道并摇头,但我仍继续说: 「不过,我认为这比起单单输给矶山同学,还有更大的意义。」 「啥?什么东西?」 「嗯……我的剑道不论赢过别人多少,终究是邪道……邪道,这两个字我自己也不是有多喜欢,但若不这么说,就是突变之类吧。换句话说,就是很奇怪的那种吧。而矶山同学的王道战胜了变种的剑道,我认为这在某种含意上,是必然的。」 矶山同学再次摇头。 「那些不过是你放弃的借口,胡乱把事情扯出来弄成一堆。你的落败才没有那种伟大的意义。你的韧带受伤了,所以你才输给我。如果花时间治好,在万全的状态下交手,这就又很难说了。事情是这样的吧。」 我的心用力跳了一下,矶山同学的眼神相当认真。 「谢谢……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可是在我的内心里,总觉得已经冒出一个自己对剑道的结论了。当然,我认为把脚医好,哪天重新回去、学习更王道的剑道也有可能。只不过,现在暂时不可能,而且我在心情上也很难去……如果用这块奖牌,我或许能够靠推荐上大学,但是我已经……面对作为竞技的剑道,我已经无法抱持倾注一切的觉悟了……我的内在里,果真没有像矶山同学或伶那那样强烈的战斗精神啊。」 矶山同学无奈似地叹气,一手将头抓得乱七八糟。 「欸,你再听我说一下……所以说……嗯,我从日舞转换跑道到剑道,虽然这选手生涯很短,但我知道了双方的优点,对吧?所以呢,我想要运用双方的优点,再转到别的领域。」 把头发抓得蓬松的矶山同学抬起了头。 「……转到哪?」 「嗯,我还不知道。」 她又开始抓头了。 「欸,听我说、听我说……可是呢,我和矶山同学聊过的武士道等等,我认为那些事就算抽离剑道,也一定能派上用场。还有,像是『和』,或者说日本风格之类的。」 老实说,我不太想在这种地方出声说这种事—— 「我啊……不是曾决斗过吗?那个,其实被吉野老师看到了。」 「……啊啊,那个流氓老师吗?」 又来了。 「别那样说啦。不管怎样,都太没礼貌了吧……总之,就是那个吉野老师在决斗后说了,像是收拾战斗、不让任何人受伤的才是武士道,而学习那些技巧的,就是武道、剑道等等。」 「嘿,他其实挺了解的嘛。那个流……」 「我说过别那么叫了吧!」 真是的,你认真听嘛! 「……所以,那个,该怎么说……日本不是不会发动战争吗?包含这种和平主义之类的在内,虽然我不清楚有哪些,但说不定有种东西能将那些共通点总结在一起吧?」 「那算什么……联合国的志工?」 「嗯——我觉得应该不一样吧,不过或许就是那样。虽然搞不太清楚,但是我想探索那东西,我会觉得『好想找出来啊』。」 结果,一直都露出非常不屑的表情的矶山同学「呵」地发出笑声,但是我不太懂她的意思。 「……怎么了?」 她长长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嗯……其实啊,我一直有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你也许会说要放弃剑道吧。」 啊,是这样啊。想不到矶山同学这个人满敏锐的嘛。 「怎么说咧……你这人啊像这样忍着痛,每次练习时咬紧牙根、眉头都皱在一起……却还是说『没关系、没关系』……练剑的样子啊,既让人无法想像,也觉得不合适。你应该更轻松随意一点,会说什么『唉呀——人家不小心赢啦』之类的……如果不带着从容不动心练剑道,那可不行啊。」 那是什么?过去矶山同学曾经告诉过我许多事,但是「从容不动心」这个词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话说回来,那是在称赞我,还是瞧不起我? 「不过,现在得先治好你的膝盖。」 「嗯……我会的……嗯。」 矶山同学看看手表。是吗,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吗? 「反正你要再跟我联络啦,我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 我把帐单翻到正面,卡布奇诺不晓得多少钱呢? 「……就算引退也一样?」 「你以为我会因为引退而减少练习量?」 说得也是,因为矶山同学还有桐谷道场嘛。 「没有啊,我没那么想。」 「那就给你请客。」 咦咦——哪有这种事嘛! 「等一下,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吧?是矶山同学自己不喝的喔!」 「今天赢的人是谁啊?」 「……是……矶山同学。」 「你知道就好。」 呃——这样太奸诈了——啦! 结果,连那不晓得味道如何的花草茶也由我买单,之后我们在店前分别。 我无数次回头确认矶山同学的背影。她一次也没回头,便直直地,或者说是阔步切开人群走去。 矶山同学——我不经意地试着喃喃呼唤。 一回到福冈,我的生活便彻底改变了。 首先是选手的活动立即全部停止。一方面是已没有预计要参加的比赛,另一方面是膝盖处于这种状态也无法当练习的对手。 那么,暑假期间我在做什么呢?就是在自家疗养,每隔几天便去一次西新的整骨院。 今天也一样,由于预约在傍晚看诊,因此去接受治疗。虽这么说,与其说是针对膝盖,其实是以调整全身平衡的治疗为中心。以我的状况而言,由于在掩护右膝盖的状态下练了好几个月的剑道,因此似乎对膝盖以外的部位也造成很大的负担。 的确,让医生看过后,身体就变得轻盈多了。要是能保持这状态,就算是理想的身体吧。 正当我边想边走着时—— 「……噢,甲本。」 在西新商店街的出口附近碰巧遇见吉野老师。 「啊,老师好。」 老师的打扮是绉巴巴的t恤和短裤再加上凉鞋,给人一种比在学校更加邋遢的感觉。 「……老师,您在这里做什么?」 而且还那种装扮。 「做什么?你啊,这里是我住的地方耶。」 「啊,是那样啊。刚才真是失礼了。」 就是因为那样,所以才介绍那间整骨院给我啊。什——么嘛。 「怎么?治疗完要回去了?」 「是的,刚才……我去治疗过了。老师的……练习已经结束了吗?」 「是啊。结束后回家,然后洗个澡,接下来正要去喝一杯啊。」 他果然每天都过着这种生活。 老师瞄着我像在调查什么似地,从上看到下。 「……你赶时间吗?」 「啊?不,我不赶时间……有什么事?」 「既然那样,接下来我要去喝一杯,你陪我去吧。」 「啊?」 这人在想什么啊? 「我可是高中生喔?」 「我知道啦,我又没有叫你喝酒……好啦,陪我去喝啦。你如果吃甜的也可以,或者要是肚子饿了,也有烤饭团……还有那个,炒拉面也很好吃喔!」 就在还弄不清楚状况时,我被迫走往反方向,且不知道在哪里的酒馆。 接着,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现在这种十分悠闲的气氛—— 也许正是确认传闻的最佳时机。 「那个,老师……老师读高中的时候很强吗?」 吉野老师的眉毛略为一高一低地看着我。 「干嘛突然没头没脑的……是啊,是算强……啦。」 「难道是闻名全国?」 「……不,应该没有吧。」 「比如说,像是……曾引起什么大事之类的。」 我这么问,老师便「呃呃!」夸张地动摇了。 「你、你为什么……」 不会吧!传言是真的啊! 「该不会就是和三十个飙车族打架之类的?」 「不,那个……不知是从哪里把故事夸大了。正确来说是……十三人。」 「在百道滨?」 「那个……也不对。当时那里还没有百道滨,只是预计要填海的地方。」 「所有人被送进医院,只有当事人毫发无伤?」 「嗯……算是……事实……吧。」 真是的,吓一大跳的明明是我啊。 福冈南雇用这种人当教师,真的没问题吗? 实录·百道滨决战 在我小时候,没有那种有附车轮或是能以双肩后背的旅行包,至少我从没看过。 说到防具袋,材质是坚固的帆布,颜色是像泥土的茶色,形状则一律是巨大的布包裹。将袋口紧紧束起,一手穿过用和束口绳相同材料做成的竹剑袋后背在右肩上。这是标准的剑道少年模样。 再不然就是脚踏车。后方绑着防具袋,竹剑袋则仿佛忍者那般斜背。这也是满常见的。而不会绑的人,会在途中让袋子从车后方滑下去,然后一个不稳就连人带车摔倒啦。不过,我倒没听过有人因此被汽车辗过。现在想想,那还真是挺危险的。 当年我是走路派的,家就在西新商店街正中央一带,距离当地的警察道场大概五百公尺左右,所以依小孩子的步伐慢慢走也不必十分钟。此外,我家在经营五金行,因为我没继承所以就收掉了。父母现在和弟弟与弟媳住在大阪。话说回来,之前的电话留言里录有一段什么「你还不结婚吗?」等等的。就叫你们死了这条心吧,到底要讲几次才会懂啊。 算了,先不管了。 我开始学剑道是在小学三年级。这种事或许只会发生在我们这一带,但我们必须从那个年纪才能开始学,所以一起进入的全都是小学三年级生,总共六人。 六个人,总觉得是个很讨厌的人数哪。如果是组依学年区分的团体赛队伍,就肯定要剔掉一个人。真教人难过啊。不只是被剔掉的那个人,就连被选上的人也会觉得不好过。直到比赛为止,也很难找被剔掉的人说话。而那样一来,更会让人陷入孤立状态。虽然还是小孩子,但还是会体贴地说出「我会连你的份一起努力的」等等。但是,反而会招来充满寂寞的苦笑。我真的受不了那种事。 附带一提,这六人的组成是男生五人和女生一人。只要这么一说,也许有人会认为被从队伍剔除的应该是那名女孩子吧?才怪!在小学阶段,女孩子可不一定较弱。 那个女生,宫内直美,其实是六人之中战绩最好的。与其说她很强,不如说是擅长比赛。她很擅长击面,而且人如其名——这么讲听起来似乎很假,不过她那笔直击打的击面非常厉害。她也相当清楚这一点。 彼此注视,面——!打下去后,就先是带入剑锷相推。接着,就是一直等待对手受不了并做出退击技的那一刻。以前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剑锷相推时的胶着有那么多意见,所以确实能够使用那种打法。而只要对手退后一点点,她就又会打出击面。若能得分就拿下一支,不能得分就又是剑锷相推。直美的剑道基本上就是这种反复方式。 所以我们在比赛时,步调常常被掌握在直美手中。毕竟所谓的男生,总是会从战斗中追求浪漫啊。要是没有进展,就会不小心自己做出攻击。总之,简单来说就是想耍帅,尤其是在学会了新的技巧后更是如此。从剑锷相推一口气朝下方压去,然后只要稍微放松力道,对手的手腕就会因为施力反抗而抬起。配合那时机向后一跃,退击腹——然而,直美绝对不会上这种当,她甚至就在等待这机会。 她会在上前的同时拨开对手的退击技,接着是擅长的击面。然后是直美拿下一支,不然就是再度进入剑锷相推。这种过程一直延续,而我们连拿下一支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在当年,那也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打法。每个人都很讨厌,说:「和直美打很无聊。」老师也曾提醒她:「不要总是只会跟人推来推去的。」不过,也尽止于此。老师的意思大概是「要是不甘心就打赢直美啊」,或是「你们自己去想打赢的方法」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我没指责过直美的打法。 「像这样,先表现出要做出退击腹的样子,稍微停一下,若是感觉快变成剑锷相推时,就赶快再迅速地做退击面或退击手就好了。对吧?辽。」 「不对。我觉得啊,应该擦击那个击面,然后用击手对付比较好。」 愿意认真和我讨论这种事的人,也只有辽了。市原辽,也是未来成为我竞争对手的男人。在那当时若要排顺序,大概是直美、我和辽差不多,剩下的三个人则排在后面吧。 「……你们两个在讲什么啊?」 没错,即使说在练习中因为很难赢过直美,但我们的感情绝不会不好。事实上,拿下头盔后感情可好得很。 「我正在和辽想赢你的方法啦!」 「讨厌啦——!两个男生居然躲在暗暗的地方偷偷摸摸的!」 我们的确是站在道场的柱子后方,但又没有刻意躲起来。 辽的脸有些红了。 「我们才……没有偷偷摸摸。」 从这时起,我便开始怀疑。说不定,辽其实是喜欢直美的。 我和直美也读同一间国小。一、二年级时不同班,所以从没说过话,但是从三年级开始便一直在一起。 到了五年级的第一学期,座位甚至在隔壁。 「正治,你有没有每天好好洗澡啊?总觉得有臭味耶。」 我摸摸自己的和尚头,然后闻着手上的味道。 「呜!……我都不知道臭的是手还是头发了。」 「受不了,你来一下。」 直美抓住我的后颈,一把拉到洗脸台去。 「你、你干嘛啦!」 「我来帮你洗啊。」 于是我被压到水龙头底下,被水淋又被抹满了肥皂,还被用力搓洗。当然,我如果真的想反抗是能逃走,但我没那么做。 「咻耶——!正治和直美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嘛!」 「好像一对喔!」 我也早就习惯了被人这样取笑。 这时,直美手部动作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吵死人了啦!」 我因为身体前屈又顶着一堆泡沫,因此没有回嘴。不,就算不是满头泡沫,我或许也不会回什么吧。其实,让直美洗头的感觉还满舒服的。 若要说真心话,我对直美的第一印象实在好不到哪里去。一年级时在走廊擦身而过,当时我只是莫名想着:「这女生的脸真像青蛙呢。」不过,只要习惯了,连青蛙也会愈看愈可爱。而且升上小学五年级后,她也变得有女人味了。 「……你啊,别再穿那种小熊内裤了啦。」 上体育课换衣服时会看见。在道场也是,更衣室的门稍微敞开,这下又看到了。 「又偷看了!正治真的很下流耶!难道你真的那么喜欢我?」 她这么说道,却又一副要说悄悄话的表情靠过来。轻轻地,我被沐浴乳的香味包围。 「……这件事你绝对不可以告诉辽喔。」 就读隔壁町小学的辽不知道直美每天穿什么样的内裤。像是幼稚的草莓或小猫,或是有可爱的红色蝴蝶结,还有带着些微成熟感、没有图案的粉红色或水蓝色内裤等等。不过,要是知道了反而会很可怕吧。 「……怎样?被辽知道会很丢脸?」 还用说吗——直美小声念道后,便红起了脸。 那句「还用说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现在回想起来,我身为选手的巅峰期恐怕是在小学六年级吧。我已经忘记确切的比赛名称,但我是在那场比赛中,达成三人制团体赛的全国冠军。 当然,成员是我和辽,以及直美。 前锋是辽。那家伙当时长得高,只要将剑尖构持在低位置,一般小学生很难进入攻击距离。而且,他操控动作缓急超群地厉害。当你以为他正缓缓地如微风般行动时,便忽然俐落地将人打倒。大部分选手都被这种动作秒杀。就算拖得较长,也会因为辽的范围太大而无法拿下一支。在这场比赛里,辽也的确没被人拿走一支。 中锋是我。若要说起来,这时期的我是不停动作,在一来一往中分出胜负的剑风。没错,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意外的是用很运动式的打法。而我在两场比赛中各被拿走一支,总共失去两支。但因为在这两场比赛中我都拿回两支,所以并没有输。 而主将就是直美。 基本上,为了辽的名声,我也得先把话说在前头,这绝不是因为我们直到小六也赢不过直美。我们几乎不相上下,有时我或辽甚至能拿下一支。不过,这是因为我们已经逐渐进入会出现男女间体力差距的年纪,我只是单纯地这么认为。 其实,直美的剑风也不断在进化。她依旧擅长击面,且会拉长胶着状态,但是当对手开始防备击面时,她便会使用击手,而对手似乎大意冲上来时以拔击腹应对等等,她的得分技巧种类也如此增加了。直美在锦标赛一开始和准决赛那边输了,但因为我和辽是全胜,所以队伍仍是无敌的。 我们三人一起领了奖牌,直美手拿奖状,辽是冠军奖杯,我则是抱着纪念品,那时拍下的照片,到底是跑去哪了? 国中时,我也和直美同校,只有辽读他校。 我们三人都加入了学校的剑道社,于是和辽别说是练习了,就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手机,且一般若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也不会打电话。一旦学校不同,朋友就等同于消失在其他世界。 尽管这样,我和辽仍有在地区比赛等对战的可能,但直美却连这机会都没有。 「真是寂寞呢,女生啊……已经永远没有和辽比赛或一起奋战的机会了。」 在这时候,我头一次确定——啊啊,直美果然也喜欢辽啊。不过,虽然如此,我也没想过要撮合他们两人。一来我没那么爱管闲事,二来我也不是那种做好人的个性。 这些先放到一边吧。 所谓国中时期,不论男女都正值发育的时候。我也在这段期间长到最高,以前没毛的地方也开始长毛了。 正因为是这种时期,所以三年级生和一年级生在体格和具备的力量有着明显差距。要是被高年级的使用碰体,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人会被撞飞到墙壁边。 「喂!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快点站起来啊!」 学长们在一年级时应该也是被这样严格训练的吧。而因为世代交替,所以用同样方式对待我们。我是这么想的。和这相较之下,在警察那边的练习还温和许多。事实上,那毕竟算是一种学习,当然也是有严苛的一面,但指导的是现职警官、会拿捏分寸的大人,所以不会对小学生施行看似虐待的练习。 但是到了国中的社团活动,就不是那么回事。 「开始耶耶耶——!」 在一名一年级生社员面前,各站着两、三名高年级生。各进行一分钟的互角练习后,高年级生会换人。我们连行礼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当下一个学长的对手。这要整整持续三十分钟。四名一年级社员在四个月里,每天都得做这种练习。简单来说,得一直持续到三年级的现任选手引退为止。 而非常不凑巧地,当时我的母校里并没有真正练剑道的老师。似乎直到前一年都还在,但好像被派到别的学校去了。虽然有个挂名的指导老师,但他同时还要管桌球社,所以并非随时都在道场。于是练习内容就交给三年级生,完全是随他们高兴去做。 一开始我老是在呕吐,就连跑去洗脸台的时间和脱下头盔的工夫都没有,就直接在原地跪下,突如其来地从面金之间吐出来。 「唔哇!脏死了——你想吐到我身上啊……快去拿抹布来擦啦,白痴!」 虽然如此,但只要一吐就能休息。于是,呕吐渐渐变成一种期待,我也愈来愈懂得怎么吐。为了不弄脏头盔的下颚周围和袴裙,以及为了晚点比较好清理,我会选择地板平整的地方吐。不能在有高低落差的角落,因为和地板之间有缝隙,所以很容易残留脏东西,而我也会因此又被吼骂。 「男生那边……真的每天都很辛苦呢。」 女生也在同一处道场练习,但内容不同。她们共有五、六人,都在另一端安分地练习。 「别讲了,直美……少和我说话。」 这不是害羞也不是客气,而是我十分清楚,如果被学长们看到有女孩子关心我,隔天会有很恐怖的遭遇。 只不过,我有时仍会和直美一起回家。若从国中走,到中间为止方向都一样。 「正治……你变强了呢,我大概已经连你的脚边都构不到了吧。」 是那样吗?这时期我所变强的,大概只有毅力和胆识吧。 「完全不行啦,老是被打飞出去……我的技巧一点也没进步啊。」 「才没有啦。」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个子已经长到直美得稍微抬头了。 「现在的正治……很帅喔。」 听到这句话后,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走在前头的直美也回过头,于是我们面对彼此。 昏暗,没有行人,住宅区的道路。 某处有只猫低声呜叫。 国中生的直美早已不那么像只青蛙,怎么说呢,就是有着一张普通女性的脸。我没办法从正前方看着直美,只好眼神闪烁地来回看着在她的头后方延伸的星空,以及一旁挂着眼科招牌的电线杆,思考究竟该如何回话。 忽然,直美的脸背对我。 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微微地发光,仿佛拖着一条尾巴—— 「再见……晚安。」 明明我们还要继续走同一条路,直美却先离去了,她独自踩着快速的步伐回家。 当然,我如果要追也是能追上,但是,我却莫名觉得不能那么做。 直美,你刚才该不会是哭了吧? 然而,国中时期的我哪怕是青梅竹马,根本没有闲工夫去在意他人。当我从二年级升上三年级,来了个剑道四段的英语老师之后,练习就变得格外严厉。 「正治,左脚!」 左脚不能退太多、拉近时再快一点——我一再被提醒这些事。 「是!」 不过,能够做像样的练习依旧让我非常高兴。最重要的是,不必对新生做那个连续三十分钟不中断的「地狱练习」。光是这一点就让我非常有得救的感觉,因为那毕竟不是什么好作为。 但是,哪怕正经练习了三个月左右,过去这两年的空白也不是能轻易弥补的。 我在全中地区预赛的第三轮赛中,居然遇上了那个市原辽,还被他轻松打出局。被拿走了两支,却花不到一分钟啊! 之后辽成为福冈县的代表选手,在全国大赛也进入前八强,让人看到他的活跃。 太耀眼了。辽巧妙拿捏缓急的比赛过程仍和当年一样,甚至更加磨练在引诱对手的「崩」上;他的剑风对我而言,实在是过于耀眼。 而辽在秋天时到家里找我。尽管自己在剑道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成绩,但我依旧想上高中,因此一反平常地在房里准备升学考试。 「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正治面对书桌的样子呢。」 「你很烦耶……好啦,坐吧。」 母亲马上端着茶水和煎饼上楼来。 「啊啊——辽才不吃那种穷人的东西,拿下去啦。」 事实上,辽是个家境还不错的少爷。 「才不会呢。对吧,辽同学。」 「是的……我很喜欢煎饼。那么我不客气了。」 干嘛讨好这种五金行的阿婆,但在我这么想的同时,也对辽良好的家教产生好感。这人是我的儿时玩伴,而且早在两年半前就分道扬镖,却突然像今天这样来找我。这令我莫名地开心,自然而然露出笑容。 「啊,恭喜你进入前八强……我好像还没说过吧。」 这句话我也坦然地说出口了,或许该算是幸好自预赛落败后已过了一段时间吧。 辽摇摇头,浮现出苦笑。 「那是因为我在预赛赢了正治、获得自信,然后乘上那股气势而已。」 「哪有啦!我和你啊,已经有这——么大的差距啦。现在你可不能因为赢了我这种人就高兴啊。我……光是读的学校就选错了。」 我其实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就算没有可靠的指导老师,但只要自己好好练就能变强。光是学校的社团不够,也能去警察道场练习。但是,是我自己不那么做的。是没有那么做的自己的错。然而我不想这么说,因为我不想承认,仍想要怪到其他事物的头上。 忽然间沉默弥漫,当我把目光移回去时,发现辽以非常认真的眼神注视我。 「那个,关于学校……正治,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读福冈启德?」 一说到福冈启德,就是以剑道高强而闻名的名校。 「一起……」 「比赛之后,他们很积极地邀我去读,而我已经决定去念,也去练习两次了。那时候他们问我,有没有其他很强的人,就算没有比赛成绩也没有关系,总之就是知不知道其他很强,或是有可能变强的人……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正治你。你要是愿意来福冈启德,我的内心也会踏实多了。教练那里我会去说。虽然可能要你先去道场一、两次,接受简单的考试,但你的话……我觉得,如果是正治就一定会及格!」 说真的,我浑身颤抖。 福冈启德—— 那绝对不是我以一般考试就能录取的学校,而辽把那推荐名额给了我。当然,说不高兴是骗人的,但是我完全没有半点自信。当时的我,没有能回应辽的期待的自信,也没有打出能让福冈启德认同的剑道的信心。 「你让我想一下……」 辽说着「我会等你的好消息」便起身。我说要出去送人,于是和辽一起走出家门。 走到西新商店街的出口时,辽小声说道: 「对了……直美过得好吗?」 我这才突然发觉。 自我从社团活动引退后,便几乎没再见过直美。由于不同班,所以在学校也没看到人。 直美。就是啊,最近她过得如何? 之后,说是代替准备升学考或许不太好听,但我突然回去道场拼命特训。我故意提出那个「地狱练习」,请学弟们严格训练我,也请四段资格的指导老师彻底替我练习。辽也大约来了三次当我练习的对手。 在周遭帮助的效果下,我总算顺利获得福冈启德高中的推荐入学。 当然,进去之后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是剑道的生活。 但是,不愧是剑道名校,练习内容虽严格却也非常充实,学长们也全都是会令人尊敬的剑道家。我想要补回那段被浪费的国中时代而勤奋练习。 尽管过着这种日子,辽依旧很在意直美。 「正治……你会不会在家附近碰巧遇到直美?」 午休。我在屋顶啃冰棒时,辽这么问道。 「没,我最近都很晚回去,而且也很少在附近走……嗯,不知道她过得怎样啊。」 我如此说道后,关于直美的对话便结束了。辽的生活圈之中没有西新商店街,所以,基本上辽不会偶遇直美,或是听到她的传闻。 然而我就不同,我说不晓得直美的近况,那是骗人的。 直美家在离西新商店街有些距离的住宅区。很少遇见是事实,但我有时会见到应该是她的女高中生。 一开始我以为是其他人。定型的烫鬈发,卷起的运动外套袖子,没系紧的领结。背在肩上的是压扁如板子的学生书包,还有长到脚踝的裙子。有如图画上昭和末期的不良少女。不对,在那当时,做那种打扮的女高中生多到满街都是,不算特别稀奇。只是,如果有可能是青梅竹马的直美,事情就不同了。 直美就读当地的市立高中。我看到的时候,她穿的就是那所高中的制服,还有那张熟悉到会痛心的侧脸。一开始觉得像青蛙,看习惯后便愈来愈觉得可爱的那面孔—— 我去斜对面的鱼店,把国中时同班,现在和直美同校的本木康隆叫出来问: 「我说啊,阿康,最近直美怎么样?」 康隆也许是马上就晓得我的意思,只见他边皱眉头边点头。 「这个啊……她很……乱来呢。」 「乱来……?」 他又点了一次头,但这次动作很大。 「直到暑假前也没那样子。从暑假结束以后……头发整个炸开,裙子也很长,好像还打过好几次架。直美不是到国中都还有练剑道吗?所以才会特别恶劣吧。听说只要捡起路边一根棍子啊,就连男生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不好的预感转化为远远超出预料的现实撞向我。 那果真是直美啊。而且照康隆这口气,她似乎已经没练剑道了。结果现在她利用长年学习的剑道,透过棍子施展暴力。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康噘起嘴巴、陷入沉思。 「虽然听说过伯父的工作不顺利……之类的传闻,但真正的原因不问本人也不会知道。」 直美的父亲,我记得不是土木公司的老板吗? 其实在这时候,我们所居住的福冈市早良区已开始变革了。 当时正在进行填起本区的北端、面对博多湾的百道海岸,并在那举办太平洋博览会,通称「美好理想国」的计划。也就是现在所谓的「湾岸百道」——以福冈塔和海鹰饭店、福冈市博物馆、湾岸百道海边公园而闻名的海湾区。不,以全国角度来说,或许说是福冈雅虎巨蛋那一带还比较容易理解吧。 不过,在我们仍是高中生的年代,那一带只是预计要填海的地区。 说到当时那里的状况,还真是惨不忍睹。岸边满是漂来的垃圾,海水一整年都散发着恶臭,夜晚则是飙车族在周围马路四处乱窜的危险地区。虽然被称为百道海岸,但能让人游泳已是昭和三十年以前的事。在我有记忆时便早已禁止戏水,而原因似乎是城市西部人口激增,而那里的生活废水直接排放到海湾里。 换句话说,所谓「美好理想国」计划,就是把早良区见不得人的百道海岸,改造成足以对世界夸耀、摩登的海湾区的重大工程。 最后我仍不清楚详细原委,但是把在商店街流传的传闻拼凑起来后,似乎是直美的父亲没能参加「美好理想国」计划。 伯父期待会产生大规模土木工程方面的需求,向金融机构申请巨额融资、投资设备之后,最重要的发包却没落到他的公司。我根本无从得知什么发包的协调讲价、事前沟通等等,但是「宫内土木好像很危险」的话题,被和直美突然改变打扮的事连在一块儿,到处都在传。 或许干脆一点,只要宫内土木早早关门大吉,这样直美的人生或许会有什么不同。管他避风头还是什么,去一块完全陌生的土地开始新生活。我想应该也有这些选择。 但是,直美父亲的努力只是半调子。他选择减少员工、变卖车子和机器等等,经手零碎细微的工作,过着被借款压到喘不过气的生活。 国中一年级那一晚,直美注视着我、夸我很帅。如果依照传闻反推回去,在那时候,宫内土木似乎就已经很危险了。 那一晚的眼泪—— 说不定,直美是想和我坦白烦恼吧?「爸爸的公司很不好,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觉得很不安、很害怕。」吐露出那些不安,说不定还希望我能说出:「没事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家的五金行也很不妙啊。」来安慰她—— 从早到晚充满练习的日子以无法制止的速度流逝。 另一方面,商店街的人们在传这阵子完全看不到直美母亲的身影。根据附近消息灵通的人说,似乎是回到娘家鹿儿岛了。 之后没多久,直美的父亲在工地倒下。听说他住院约一个月,出院后手部依旧有一些后遗症。而宫内土木的业务则由伯父的弟弟和其儿子分担。 不过,老说这些阴沉的事情也不好,所以让我讲些得意的事吧。其实我在高中二年级时,打下了一些好成绩。我在每年于福冈举办的玉龙旗全国高级中学剑道大赛中,居然达成连续击败十七个人。可惜没有达到大会史上最多的纪录,但是制造了登上当地报纸和于专门杂志上刊载照片的话题性。 福冈启德的二年级生好厉害。不只有市原辽。吉野正治明年可望成为中心人物—— 到了现在,我十分后悔把那些报纸和杂志丢了。何必拿去烧掉呢?那实在是年轻气盛的结果啊,真是的。 那是高中三年级春天。 我当时一直以为直美也和伯母去了鹿儿岛,所以在西新岩田屋(注:岩田屋是九洲地区老字号的连锁百货公司,目前已由三越伊势丹集团并购。西新岩田屋为分店之一。)前撞见她时吓了一跳。 「……啊!」 那时直美像流氓般地蹲在入口柱子下方抽烟。由于是晚上,因此她没穿制服,而是图案花俏的罗纹夹克,以及宽大的牛仔裤。 妆也很浓,简直就像夜叉。但是我没有看错,确实是直美。 由于我停下脚步,直美也抬头看我。我穿着启德的制服。 「正治……」 直美用涂成大红色的嘴唇喃喃说道。 她别扭地将烟丢在地上,边用脚踩踏边起身。 「好一阵子没见了……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是我要说的话——我心想,但没说出来。 「啊……想来买一点东西……」 我说着并用手指向岩田屋入口。我想要个运动背包是事实。 我看向直美的脚边。 「你在抽烟?」 一瞬间,直美有如瞪人般看我,但马上露出了苦笑。那是我不曾见过的表情。 「……你不知道吗?我进高中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子。」 那一晚仰望我的双眼在脑海里苏醒。 很帅喔——还有如此对我说的嘴唇。 以及在黑暗里拖着尾巴消失的眼泪。 突然,我的胸口深处感到难以呼吸。 「你……这算什么样子嘛。不适合啦,别这么打扮了。」 我心想,那小熊内裤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直美仿佛要遮起胸部似地抓起罗纹夹克的衣领。我不记得她里面穿了什么。 「这也不错啊……我要穿什么,和正治又没关系。」 我不禁抓住她的肩膀,并意外地感受到她的反应。 「怎么会没关系?你这种样子……辽要是看到了,会幻灭啊!」 尽管她化着厚妆,我仍能知道她的脸颊僵硬住了。 我继续说道: 「你以前应该喜欢辽吧?辽现在也喜欢你,老是向我问起你的事、很在意你。那种时候,我到底该怎么回才好?顶着爆炸头、穿着没品味的衣服、化着不适合的妆……我能向辽这么说吗?」 直美只是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你能说出来就好了。你所认识的直美啊,现在已经堕落成不良少女了——你能对他这样说就好了!」 她往脚边吐出口水,又瞪视着我。 「还有……我从以前就没有喜欢过辽。我喜欢的人……从以前就不是辽。」 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没有机会问这句话。 「……你谁啊?」 旁边冒出男性的声音。 一看过去,在比我的视线稍低的高度,有个眼角向上吊、戴黑色墨镜的男子。头顶着非常闪亮的飞机头,黑色皮外套与白色宽松的裤子。现在是会让人发笑的装扮,但在当年非常有效果,也令我感到相当的压迫感。 男子让墨镜下滑一些,吊着眼睛看我。看到眼睛后,我才发现自己认得这个人——井上孝夫,在我和直美就读的国中里高我们两届的学长,他当时就已经是个以不良出名的人。 「我听到了一些……什么喜欢别人的女人,真敢说啊。啊?说那句话的是哪张嘴啊?」 井上的手伸过来打算抓住我的领子,但被白皙的手制止。令人怀念,直美的手—— 「……别这样,这家伙是我的青梅竹马。」 井上把他那有如屁股的下颔朝向直美。 「你也一样,居然和青梅竹马讲话讲得这么亲昵……」 井上突然闭起嘴巴,来回两次看着直美和我。 「啊,你这家伙……难道就是那个?剑道社里叫吉野的小鬼?」 我实在想不到井上居然会记得国中时期的我。或许是看到去年的报纸报导吧,或者是直美和井上说过。大概就是这样吧。 「是哦……清白正直的剑道少年可不能在这种时间游荡啊,应该要更认真地去练习嘛!」 他用没被直美抓住的另一只手在我脸上拍了几下。 温暖的风从我们三人之间吹过。 「……干嘛?你那眼神。你想跟老子干架啊?」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因为我不曾经历过这种状况,所以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啊啊?你这家伙没戴头盔也没拿棍子,就有办法跟我打一场吗?」 原本拍着脸的手抓住我的制服领子,一股劲地把我拉过去。 「别这样!阿孝!」 「你给我闭嘴!」 直美被一把推开,背部撞上身后的柱子。 「直美!」 「闭上你的狗嘴!」 他的拳头反向朝我打来—— 我看得到他的动作,于是立即举起手臂防御。但我没有完全接好,偏移的拳头打到我的左耳。 那没有非常痛,绝对是我能承受的痛。事实上该说我愣住了,或是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这种状况应该怎么处理?该做到什么地步?可以用多少力量?这些事我都不懂。 井上或许看出了我的迷惑,于是毫不留情地继续攻击。 他的膝盖从下方顶了过来,我反射性地改变身体面对的方向避开要害,但下腹部挨了一记,非常有伤害力。 接着是背上,这是用手肘吧。然后又从下方用膝盖顶,这次击中了胸部。侧腹被他一拳、一拳、一拳又一拳——当我撑不住而跪在地上时,被踢了一记。太阳穴被狠狠殴打,视野摇晃、思考混乱,我只能横倒在瓷砖地面上。 我记得之后被说了一堆像是虚有其表、打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剑道这种东西一点用也没有之类的。但是我不记得当时井上的表情以及周围的状况,所以我大概是抱着头蹲在地上吧。 过了段时间后我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井上和直美都已经不在了。四周也没有聚集的民众,只有行人好奇地瞄着我走过。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发现。 交叉在脸前的双手正不停地颤抖。 幸好这件麻烦事没被启德的人知道,被问到太阳穴的瘀青时,我也说「是被老爸打的」随便敷衍过去。 就算不提这件事,我和辽两人在分区预赛的个人赛双双胜出,正值即将迎接县预赛的重要时期,所以我也想尽量隔绝那些没营养的外野噪音。 我们坚定地互相发誓: 「正治,我们两个要打蠃县预赛,然后在校际赛的决赛上再打一次!」 附带一提,在平常练习里胜败机率约是四比六,我居于劣势。 「哦!县预赛冠军……这个嘛,我就让给辽。所以我在全国比赛可不会输,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至于直美的事,我当然没告诉辽。我不想用那种事削弱辽的精神,而且我也束手无策地认为,直美已经不是以前的直美了。 但是,在漫长人生中,人似乎会有数次被不可反抗的大浪吞噬。 这时正处于那种状态。 对我而言是如此,对直美更是如此—— 那一天,我结束练习回到家中。 「我回来了。」 「啊!……正治。」 母亲罕见地一脸严肃,从客厅门口走出来。平时母亲顶多一手抵着和室桌,眼睛盯着电视边说:「你回来啦。」 「你最近有碰到过直美?」 我突然想到昨天的事。 「……没有,没碰过。这阵子连看都没看到。」 「是吗?」母亲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直美怎么了?」 「不是啦……我听樱樱轩的木村老板说,直美昨天深夜在填海地那儿啊,被好几辆机车撞到,受了重伤住院。」 樱樱轩是西新里最受欢迎的中华料理店,而会送外送去警察局和消防署的木村老板,就是熟知这类消息的万事通。 「重伤……怎么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 被好几辆机车撞到? 脑中马上浮现的就是那个井上。他很有可能是飙车族。他虽然说得好像直美是他的女人,但说不定昨晚的事情变成他们吵架的源头,进而发展成以机车惩罚直美吗?或者也有可能是被敌对的团体盯上吗? 直美—— 「等一下,正治!」 把背包和竹剑袋扔下后,我再次走出玄关。 我全力奔跑到樱樱轩。 「哟!欢迎光临!」 一拉开店门,穿着白色厨师服装的木村先生回过头来,但一发现是我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小正。」 店内几乎客满。木村先生穿过桌子之间,走到我这里。 「木村先生,请问……」 「嗯,你要问直美的事吧?」 我点了一下头。 「因为我听说她被机车撞到。」 「啊啊……似乎被好几辆撞到。急救的人说脚和头上的伤特别严重……警察也在调查了,但是涉案的说不定是未成年,似乎不能太张扬调查。」 我异常口渴。 勉强吞下口水。 「……那,有没有生命危险?」 「这我就不清楚了……啊,你如果要去探望……」 木村先生告诉我的,是位在大濠公园对面的急救医院,从这里过去有点远。正当我在想要怎么去时—— 「小正,哪,这个拿去。搭计程车去吧。」 木村先生从收银机里拿出一张五千元钞票,并交给我。 我紧紧握住钞票却无法说出话,只能低头行礼后飞奔出店面。 搭计程车不过十分钟,钱也非常够用。 「不好意思,请问宫内直美的病房是?」 我对一进去便看到的柜台问道。窗口的小姐才说:「会客时间已经……」后面的人便不知对她示意了什么。接着,她告诉我:「是三〇二号房。」 怎么?难道直美的状况糟到就算过了会客时间也能会面吗—— 我从楼梯走上三楼,依序看着病房的房号牌。 三〇二号房就在护理站前方不远处。 房间号码下方插有以麦克笔写着「宫内直美」的牌子。从门口看进去,床边布帘拉了起来,让人无法直接看到病床。但是,前方墙壁的衣架上挂着有些老旧的男性夹克。 「请问……不好意思。」 「是。」随着无力的声音,椅子发出「喀哒」的声响。 直美的父亲从对面的窗边探出头来。 「啊,我记得你是……」 「我是吉野,吉野正治。」 伯父很有礼地低下头,来回看着病床和我,接着开口:「好了,请进来吧。」 我边低头示意边走进里面。 接着胆战心惊地看往布帘里面—— 那里躺着一团巨大的绷带。右手、被稍微吊起固定住的左脚、头,每个地方都被纯白的绷带毫无缝隙地覆盖着。 「……伯父……」 我再也说不出其他话。 因为如果说了,自己似乎会哭出来。 「谢谢……只有你……特地赶来。」 伯父的叹气里有着颤抖。 还有那厚实的肩膀也是。 甚至就连无法随心所欲动作、半张开的手指也是。 「她……似乎被伙伴之类的载在机车后方。然后不知怎地被摔了下来……接着被后头的车子一辆又一辆地撞过、辗过……不对,那些家伙根本不叫伙伴……没有半个人想要救她。所有人都不叫救护车,并当场逃走了啊。」 某种冰冷的东西从头顶爬下,朝全身扩散。 「处理拖得晚了……要是一个不好,左脚也许得截肢……」 我马上看向直美。 伯父说着:「不要紧。」边点头。 「她吃了药正在睡,所以听不到……视力似乎也无法保证没事。脸也是,不晓得能不能回到原样……」 视野和声音都愈来愈扭曲。 还有漆黑的窗户、对面枕头边的电暖炉、纯白的直美、变得渺小的伯父……一切都摇摇晃晃地失去原本的形状。 「我的确也有不对。我让直美吃了那么多苦,却连关心的话都没说过半句……所以直美才会因为寂寞和那群人扯上关系。所以……这就是处罚吗?因为我做过那些坏事?」 我只摇了一次头。 我也是同罪—— 那一晚,我没看出直美的求救;就算在商店街看到她我也没去搭话;看到外表改变的直美,就认定她的内在应该也变了而想要忽略她。我想要放弃她、想要忘记她。明明我是那么喜欢她。明明一直、一直,都那么喜欢——说因为很臭,所以在学校给我洗头的直美…… 我在那之后的三天内,做了三件事。 首先是提出退社申请。虽然被问及原因,也被慰留了,但我坚持说「只是想退出」。 「正治!为什么啊!」 还差点就要被辽勒死了。 我总算松开了他的手。 「我只是……因为讨厌剑道。我再也不会拿竹剑了。」 「少骗人了!别把我当笨蛋!你以为那种薄弱的谎话能骗过我吗!」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失控发怒的辽。 「……辽,称霸全国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带着冠军奖杯回来。」 那句话不是谎话。 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之后,我离开道场。 辽呼唤我名字的声音,不论过了多久都在校舍的外墙上反射、回响。 之后,我找了个地方——正确来说,是我潜入填海预定地寻找地点。预定地被金属高墙挡住,但幸好有个相关人员进出口的锁坏了,因此能轻易进入。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调查了井上的联络方式,这也没什么困难。毕竟是念同一所国中,现在也住在同一个地区。 只不过,就算打了电话,但井上似乎很少回家,因此很难逮到他。好不容易用电话把他叫出来时,是在退社后约一星期的平日傍晚。 「喂喂?我是吉野。」 「喔……我不在家时你这混帐好像打过好几次电话来啊。找老子有啥事?」 「今晚十点给我到填海地来。就在从你们丢下直美的地点往西两百公尺处的地方……我会先把出入口打开……一定要来。」 「老子在问你要干嘛啦!」 「少说有的没的,总之给我来……下巴混蛋。」 于是我做好了准备。 为求保险起见,晚上七点时我去勘察现场。要是早了三小时,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来。我盘坐在变成垃圾堆的地上等待机车的引擎声;这一晚月亮露脸;所以只要习惯了,就能轻易知晓周遭的环境。 到了九点左右,我指定的门忽然敞开,许多人迅速拥进来。由于完全没听到机车的声音,所以一开始我以为是不同群的人,但是定睛一看,便发现里面有井上的脸。总共十三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东西。不过,今天我也做好准备了。带着我的木剑中最硬也最贵的黑檀木剑,装上剑锷,我就只靠这把剑。我也不可能使用除此之外的武器。 我起身并清了清喉咙后,所有人便转向我。 恶臭的风从右手边的黑色海水里流过来。 「吉野……你这混帐是一个人啊。」 「是啊。」 「你一个人来报直美的仇?」 「是啊。」 我缓缓地握着木剑构持在中段。 「很有种嘛……你已经忘了前阵子被我打到倒地的事了?」 「……我记得,就是记得才叫你出来啊。」 「你该不会想打赢我们吧?」 我不知道。但我那时一心觉得:「只能打了。」 「……井上学长,你如果下跪而且边哭边道歉,也是可以直接回去喔。」 「老子干嘛得哭着向你道歉啊!」 我感觉到腹部深处的焦躁。 「……你们可是害直美变成那样子,还把她丢在路边不管……怎样?有没有道歉的意思?」 井上在月光之中不屑地笑。 「我对你道歉的意思是……没有。」 当下体会到的那份冲动是杀意还是什么呢?现在我仍不清楚。其实,就连自己想怎么对付井上也没有头绪。说不定,我是想要被那群家伙狠狠修理一顿,彻底教训想要把直美置之不理的自己。 管他是哪一种,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来啊!井上!」 我一动,对方也动了。 我已经记不清楚之后的一些细节。 有铁管、脚踏车的铁链、手指虎。各种武器在黑暗里挥舞,但全被我以一把木剑扫光。 一切都看得很清楚,那些武器甚至没擦到我的身体。和竹剑相比,那些武器的动作十分缓慢。而且好几年来,我每天都在做看穿对手下一步、下两步的训练。 在对方挥下武器的瞬间,我上前击打对方的脸、肚子、手臂,以及肩膀。扫腿也很有帮助,尤其攻击脚胫便能轻易制服对方,更能够一击便阻止对方的动作,相当方便。只要试着出手,便转变成和在岩田屋前挨揍时完全相反的情势。 我一个不留地击溃朝我攻过来的家伙,要是想逃走,我会从后方追击到他跑不了。要是有谁想站起来,我就抢先朝他的头敲下去。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跨坐在井上身上,不断地用拳头殴打他的脸。 恐惧在不知不觉中转变成疯狂。 复仇则转化为纯粹的暴力。 我不知道井上他们是怎么对警察控诉的。我也接受了侦讯,但既没有被丢进拘留所,也没被送到家裁(注:「家庭裁判所」的简称,日本负责处理关于家庭、少年犯罪的调查与裁定的法院。)。 但是,如此就能放心了吗?倒也不是。 之后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 过了约两天后,辽来看我,但是我没有打开门。「直美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我也是同伴吧?是儿时玩伴吧?」我边哭边听着,但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辽或许是放弃了吧,说句「我会再来的」便回去了。 我自认再也无法练剑道了。我害自己的剑道染上了血、害对方受伤了啊。我把剑道用在只为了满足那欲望的目的上。 我是恶鬼、是恶魔、是野兽。为了把井上打得不成人形,我把自己贬成比他更恶劣的畜生。结果,我赢了。以空有剑道之名的暴力斩下那些不良份子,我成了沐浴于他们的血中、吠叫的疯狗。 然而—— 好几名老师和朋友都曾来说服我回学校去。而来过最多次的,正是辽和社团的指导老师。当他们两人一起来时,我实在很难故作闷不吭声,但我总算撑过了。用疯狗的牙齿咬住自己的手,压抑着声音哭泣、在心中道歉。 然而,当又加入一个人时,我这招便也没用了。 「正治同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直美的父亲。 「其实应该由我去……但因为我的手变成这样子,打一开始就逃避了。我在内心就逃避了……天底下哪里有女儿被弄成那种德行,还默默哭着入睡的父亲啊……真是没出息……结果说了煽动你的话;当你咬紧牙根、跑出病房时,也完全没阻止你……其实,我曾想过——我在心里想着,你要是能够代我报仇……我就是那样卑鄙的男人啊……」 不对,不是的,这不是要说谁卑鄙—— 我想说出这些话,于是跪坐好拉开纸门,却看到缩在狭窄走廊的伯父哭喊着:「我想去死、我想去死。」 我抱住伯父缩成一团的背,也跟着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如此说着,在事件发生后头一次哭出来。 过了几天后,指导老师又来看我。毕竟曾露过一次脸,总觉得这样不说话关在房里也很不好,于是我让老师进房,只是听他说话。 他似乎是想带我去哪里。指导老师的恩师现在仍在市内,于是他问我要不要和那位老师聊聊。 虽然我没回答说「要去」,却莫名其妙地坐上了指导老师的车。 我们前往的是在中央区内的一间老旧地方道场。 但是,我们的目的没有达成。那个关照过指导老师的老师因为突然生病住院,人不在道场。 「……我本想若能和中林老师谈到话,或许能开启一条道路而来……这样子啊,我不晓得他现在抱病在身。」 既然人不在那也没办法了。指导老师也马上想回去,但是不知那人在打什么主意,只见那个似乎是代替管理道场的老师说道: 「如果您有时间……如何?要不要和我在这稍微练习一下?」 听到这没神经的用词,我马上被愤怒冲昏了头。 练习?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不久之前才把十三个人送进医院的男人啊!既然没有礼节就不会有犯规,也没有开始或结束。那就是如此的战斗。我杀死对方的可能性与我被杀死的可能都是存在的。没错,那是互相厮杀,不过是凑巧没有人死掉。现在我还活着,也是凑巧。如今你要我这种人如何拉下脸练习啊! 什么剑道,说到底就是杀人游戏吧!是互相残杀的工具吧!什么叫「要不要和我」?那种话在这世上叫作把人当猴子耍啦! 最后居然还把小叶青冈制的木剑递给我。 「……那么,从哪边都好,来攻击我吧。」 因为这一句话,我完全丧失理智。 「呜咧呀啊啊啊——-」 我是认真的。虽然没到「最后一定要杀了他」的地步,我也不想轻易放过他。我想让他后悔说出「从哪边都好,来攻击我吧」到想死的地步。 然而—— 「……哈!」 他总是轻易接下我的攻击。我的力量全部被吞噬掉了,不对,是无论我用了多少力,就被多少力反弹。 这么一来,我连剑道里没有的技巧都毫无保留地使出来,也试着或踹或肘击。但是也都没有用。用了手肘反而被固定住,而且仿佛被迫跳国标舞般在道场里被牵着四处走。 这到底是什么—— 无须多说,那是场练习。不论我如何攻击他,他都神色依旧地全数化开或承受,不对,是仿佛在训诫我「不是那样」般,稍微将我推了回来。 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疯狂逐渐衰弱。 感觉到暴力的冲动逐渐淡化。 同时,我也不得不承认剑道并非互相厮杀的工具。 不,这算是剑道吗?剑道是这种东西吗?如果是,以前我学的究竟是什么?那我不就是根本什么也不懂吗?我不是根本连剑道的「剑」字都不认得了吗—— 但是,那令我觉得悔恨、羞耻、没出息,于是我把木剑丢向那位老师。接着我因为束手无策,所以上前抓住他的木剑。结果——我居然被扔了出去,身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一瞬间,我做好会被摔在木地板上的心理准备。但是,背部承受的冲击小到仿佛泄气一样,与其说被摔下来,不如说是被放下来会比较贴切。 那老师把我压制在地上,更用力锁紧我的手臂说道: 「……你的攻击很不错。不过,今天你先放弃吧。所谓输,既不是死也不羞耻。」 我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说「我认输了」吧。 然而当时我太年轻,非常冒失地瞪着那名老师,还想找出反抗的方法。 到这里,我的记忆中断了。 后来我从指导老师那听说了那名老师的名字。 桐谷玄明。 我把那名字刻在内心。 我想要改天直接去找他道谢,我想再见他一次。是他亲身告诉我剑道不是互相厮杀的工具,且应该是为了制服暴力而存在。还有,如果可以,我也想告诉他:「托您的福,我再次走在这条剑之道上。」并告知过去的种种。我带着这想法,当上老师后也从头到尾读遍了全剑连的会报等等,但他似乎和这些事物无关,所以目前我还没看过他的大名。 但是,从那之后过了二十几年的岁月,去年秋天我指导的甲本早苗告诉我说她要让神奈川的桐谷道场关照一阵。我觉得这应该是某种命运,于是下意识地将那名字念了一遍。是桐谷道场啊。您若是自身拥有道场,就会是那个名字吧——甲本或许是觉得我的样子很奇怪,于是问我是不是晓得。当下我马上回答不知道,但我认为恐怕不是那回事。也许有调查的需要。 接下来说一下那之后的事吧。 之后井上他们以到了二十岁为理由,从那种集团里金盆洗手了,所以没有报复我。不过,他们如果找上门来,这次我会以不让人受伤的方式对付他们。但是,看来是对方十三个人打输我一个产生影响了吧,我甚至没听到井上他们盯上我的谣言。此外,我在高中毕业后进入北海道一所美术大学。我以前只在课堂上画过画,但毕竟很喜欢而且成绩也不错,所以带着姑且赌一把的心态报考——结果考上了。于是我暂时离开福冈,这或许也成了一段不错的冷却期。等我回来后,据说井上他们已经离开福冈了。 辽那一年很遗憾地没能称霸全国,不过仍缔下进入前四强的好成绩。他毕业后进入东京的大学,并直接在那边就业,还结了婚,现在已经是三个女儿的爸爸了。寄来的贺年卡上没有辽的身影,每年都只有女儿们的照片。不过,这也是一种人生,很好、很好。 接着来说直美吧。 幸运的是,她的左脚免于截肢。似乎留下了一定程度的后遗症,而且视力也变差不少,但好像对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脸倒是教人意外地一如原样。不过,毕竟她和我同年,所以现在也是有些岁数的欧巴桑了。 现在她在西新商店街的小巷子里开一间小小的酒馆。 我每晚都会去她那儿。 「真是的……这里可不是你家啊,不可以睡觉喔。」 「……我才没睡啦。只是……稍微眯一下眼睛啦。」 直美在吧台另一头「呵」地发出笑声。 「就算你这么说,之前还不是呼呼大睡。真是,今晚我不给你酒喝了,给我乖乖回去。」 直美住在店面的二楼,我则住在附近的公寓。 「对了……伯父七回忌(注:祭祀法会的名称,于去世六年后举办。)是什么时候要办?」 伯父在六年前因为心脏病去世,直到离世前都把我当儿子般疼爱。 「……啊,你不是说可以去吗,就定在下下礼拜的星期天啊。」 唔,这可糟了。 「那个,下下礼拜啊……我还真是糊涂了,那一天刚好有比赛呢。」 直美轻轻微笑,稍微摇了摇头。 「……你不必在意啊,反正只是在家里请和尚来念经而已。你只要改天来上个香就好了。」 她边说:「喝吧。」边把茶杯递给我。 「什么啊……是混绿茶的酒啊?」 「只有绿茶。喝了这杯醒一醒酒,快点回去吧。明天还有晨练吧?要是带着酒臭味,会被社团的学生们嫌弃喔。」 好、好,我知道了。 那么,今晚就先喝到这吧。 11 商量 那是在暑假过了一半的某天傍晚。 「矶山学姐,您辛苦了!」 「噢,辛苦了!」 我走出道场才穿上鞋子,就看到体育大楼玄关前站了个女人,身上是橘色的棒球帽和绿色t恤与牛仔裤,肩上背了个背包。是我们学园的大学生吗? 不过我不认得那张脸,于是想直接走过去就好了,但是—— 「矶山同学。」 对方出声叫住我。 「……是?」 我停下脚步并转向她。 「呃……有什么事?」 「是我……认不出来吗?」 那女人边说边脱下棒球帽,比我略长了一些的头发轻盈地随风飘动。 是我没有记忆的脸孔。长相英气十足,或许也可说是美形吧,但完全没有漂亮或可爱的印象。那个啦,就是宝冢之类的感觉。简单来说,就是像男性的脸。 「啊啊……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啊?」 她弯起了嘴唇微笑,露出十足肉食系的表情。 「是吗,不知道啊……我是之前福冈南的西木。」 西—— 「啊、啊啊,那个……我想起来了,西木小姐,是……啊啊,原来是西木小姐啊。」 去年校际赛个人赛霸主——西木绘里子。虽然我在准决赛对上她还输了,但和她的那一战可说是我在去年整整一年里最棒的一次比赛经验。 「好久不见了……抱歉,因为您变得非常成熟,所以我完全认不出来。」 「这种客套话就不用了。」 不、不,是真的啊,变得非常亮丽呢。 「矶山同学,虽然在你这么累的时候实在不太好意思,但能不能拨点时间给我?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西木小姐有事要和我谈? 「啊啊,好的……我没问题,是什么事?」 「出去吧,看是去咖啡厅或哪里。」 「可是,这一带完全没有那种店喔。」 如您所见,是这种山里面。 「那么就到中川车站附近吧,你回家是往那个方向吧?」 「是……没错。」 因为如此,我被迫和那个西木绘里子一起搭巴士。话说回来,当场把事情谈一谈不是比较快嘛?但我没讲出口。 「就算校际赛结束了,你也没引退啊。」 「是的,就像所谓的……常在战场(注:意指秉持着随时身在战场上的态度。)。」 「哈哈……还真像你呢。」 什么「像我」,你有那么了解我吗? 「西木小姐现在住这边吗?」 「嗯,因为我本来就是埼玉人。」 「啊啊,是这样啊。那么,只有高中在福冈?」 「对……虽然没怎么去过代表福冈的地方,老是只有练习和比赛。不过现在我会想说,如果有边走边吃过拉面之类的就好了……」 嘿,原来有这种事啊。 下了巴士,她没有要找间店的样子,也没和我谈事情,走过有玻璃屋顶的天桥后,便进入五、六层楼高的公寓大楼比邻而居的住宅区。 接着她在某栋大楼一楼、有些时髦的咖啡厅前停下脚步。 「这里可以吧?」 「好。」 看来她早就决定好了,真是可疑。 不过,感觉比之前和早苗去的那间店好多了。室内装潢是山上小木屋的风格,桌子和椅子都是木头制,bgm则是古典乐,我对这种稳重的气氛颇有好感,空调强度也刚刚好。 我们坐在窗边,西木点了冰咖啡,我则点了冰红茶。虽然也有花草茶,但我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我不经意地再次打量西木的装扮。 「……西木小姐现在是大学生吗?」 「嗯,明应大学。」 「嘿,真是厉害……明应啊。」 西木轻轻笑了一下。 「明应会很厉害?」 「是啊,因为是东京六大学(注:一般指的是所属于「东京六大学棒球联盟」的六所大学,但这里的明应大学为作者虚构。),而且也是剑道名校吧?」 「嗯。」她骄傲地点头。 「……那么,这下就好说了。」 「咦?什么事情好说?」 「矶山同学也来我们学校吧。」 我吓了一跳。所谓有事,是指这方面啊。 「如何?现在已经有其他大学来招手了吗?」 「呃,不……那方面的完全还……没有。」 话说回来,校际赛也才刚结束。 「是吗,那么我们学校是第一名了,就请你优先考虑罗。」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于是西木继续说道: 「……我在去年的比赛里最感到可怕的,就是和你的比赛。所以呢,我不想与你为敌。我不想在比赛里和你对上,而是想和你建立平常一起练习,或是在同一个队伍里奋战的关系。」 饮料送上来了。西木以手示意「请用」,我稍微低头行礼后,将手伸向吸管。 「……其实,这也不是明应想要独占校际赛冠军选手。就算你没拿下冠军,我也想拜托教练把矶山同学挖过来。而你今年拿下冠军,也就像所谓的赠品吧。不过也因此,我比较好向教练开口,大概是这样……你觉得呢?」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也不可能说出「好的,拜托了」。 西木歪着头注视我的脸。 「对了,你接下来打算念大学吧?」 没错,首先应该谈这些。 「不……那倒也不一定。」 「咦,你要就业?」 「嗯,是的……我也在考虑。」 「那么……抱歉,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是因为经济上的因素?还是你有想做的工作?」 这人还真的是问得非常直接。 「……就某个角度来说,是……有想做的工作吧。」 「我可以问是什么样的工作吗?」 不可以——根本也不可能这样回吧。 「是……嗯,讲白了就是警官。」 「啊啊。」她马上露出理解的神情。 「这样啊,因为令尊是警官嘛。」 「咦,您为什么会知道?」 「呵。」西木发出笑声。 「也是啦……那个,福冈南啊,会把对战学校的选手资料建得非常详细。尤其是矶山同学,一方面因为黑岩非常执著,加上后来甲本也来了嘛,所以资讯非常多。上头列得非常详细,大概有其他选手的三倍左右吧?」 「真的吗……简直像公安(注:此指「公安警察」,以维持社会的公共安全与秩序为目的的警察。)呢。」 西木反问:「ㄍㄨㄥ ㄢ」,但因为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所以我没有解释。 「是吗,警官啊……这么说来,你是要跳过学生选手权,直接以全日本选手权为目标的意思罗。」 「不……这个嘛,总有一天吧……毕竟不可能立刻当上代表选手。」 西木「嗯」了一声,但一脸无法接受。 「你就直接告诉我,两边大概是几比几?」 「……是指警察和大学吗?」 「对。」 「嗯嗯……五五吧,或者是六四左右。」 「警察那边是六?」 「对……不过是指现况。」 她「唔——嗯」地念着,侧过头。 「……如果是明应的话,没办法把那比例对调过来吗?」 「不,我不是说明应怎么样,嗯……是因为我当警官之后,也有想做的事。」 「所以就是全日本选手权罗?」 「……也不是。」 「咦?什么?难道是当刑警之类的?」 「不,不是刑警……等做了几年特练后,最后我想要当助教。」 她这下把头侧向另一边,看来她对特练和助教都不是很清楚。 「也就是说,嗯……当我从县警或是警视厅的选手引退之后,我想在辖区的警署里指导署员,或是当少年剑道教室的老师。换句话说,就是像警察的道场主人啦。说到要把剑道当成一辈子的工作,我想应该就是这样子吧。」 西本吐出「是吗」后,露出万分遗憾的神情。 「……令尊做的就是那类工作吧。」 「对,是的。」 如果因此被认为是「喜欢爸爸」的人,那可是最违我的本意。 「如果只是想要转换到指导的立场,那么念大学、拿教师执照,在国中或高中教书也是个方法吧。据说过没多久也会变成必修科目。」 那或许的确也是一个选项吧。 「……不过,你就再想一下吧。看是要当警察,还是来明应……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明应和其他大学放在天平上比较,如果要上大学就选明应。请你就当作是帮我保全面子吧,拜托罗。」 这人还真是强势啊。不过,一想到「他们真的这么希望我去吗」,当然也让我很高兴。以大学来说,明应也算是毫无可挑剔之处。 「好,我知道了……我会和父母商量一下,再花些时间想看看。」 「嗯,再想想看吧,我会等你的好消息。」 话说回来,真是突然被逼着想这些事呢。 我原以为可以更晚些再考虑这种事。 几天后,有一晚父亲回来得特别早,于是我问他: 「那个,在您休息时真是万分抱歉,可以打扰一下吗?」 父亲正吃着母亲剥好的桃子,边看着棒球实况转播。 「好啊……什么事?」 纤维似乎卡在门牙上,只见他一直用牙签挑着。 「我今年已经高三了。」 「是吗,真辛苦啊。」 「社团也到了引退的时候,一般说来好像也是决定将来走向的时候了喔。」 「干嘛,偷偷表示自己比较特别……你是要来对我说这个的吗?」 喂,你想和我吵架啊?还是你在职场遇到什么讨厌的事了? 不过,如果因为这种程度就发火的话,就没办法和老爸好好讲话。 「……总之,我今年好歹也是全日本高中第一名,所以会有学校想拉我进去。」 「哦?比如说?」 「比如说……明应之类的。」 他不再剔牙。 「……明应啊……那还真是……」 喂、喂,不要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啊!就好好称赞我到底嘛!这可是名校中的名校耶!和你以前读的三流大学可是完全不同喔! 「不过……如果能尽量让人不必花钱,我觉得选它们也无所谓。」 「不对、不对,你听完啦!我又还没决定要去念大学!」 「哦?放弃勤学之道啊……也是个妥当的选择啦。」 你这人真的很教人火大耶。 「……我说啊,你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 「在那之前,你想和我谈的是什么?要是想法没有整理好,就等整理后再来跟我说。」 我真想大喊啊。一个做父亲的用这种态度对独生女算什么啊!就一般角度来看这算什么嘛! 「……那么,我就直截了当说了。我……在犹豫要当警官还是继续升学。」 「如果高中毕业是non-career(注:non-carrer除了字面上「无经历者」的意思外,在日本也用来称呼未通过大学或研究所毕业才能应考之国家公务员总合职考试的公务员。),也就是地方公务员。所以得应考各都道府县的招考,你想考哪里?」 不愧是直接摊牌,进展真快。 「……警视厅……或是神奈川县警。」 「哪边是第一志愿?」 「……警视厅。」 「是吗,加油啊。」 喂,就这样啊! 「……那个啊,身为业界的前辈就没有更多建议了吗?」 「那么你应该问我:『我想考警视厅和神奈川县警,你觉得如何?』」 你真的很麻烦耶。 「……我打算考警视厅和神奈川县警,父亲您觉得如何呢?请告诉我您的意见。」 「嗯……」 母亲从一旁说了声:「来。」端上盛了桃子的盘子。你选的时机也太糟了。不过,水果我就收下来了,你可以离开了。 「首先,你也知道,警视厅的人数和其他府县相比多上许多。当然,剑道特练员的人数也较多。那里的体系是在参加全日本选手权的地区预赛之前,首先得从警视厅内的预赛胜出。而那预赛据说比都的预赛还要难打得多……说穿了,是条荆棘道路喔。只不过,我也不是要说在神奈川过得轻松点会比较好。」 嗯,这些事我以前好像也听说过。 「接下来就是你的决心问题了。这不是我该多嘴的事,可是,不管是进入哪里的本部,你应该都会受到重视吧。校际赛冠军的称号,应该是让人不能小看的东西。」 也是啦,虽然的确是那样啦。 「嗯……我想那的确没错,可是,虽然我想当个选手努力,但是我觉得之后的事很重要啊。」 「是说特练之后要去哪个部门吗?」 「嗯……这个嘛,办得到的话,我也想以助教为目标。」 看着父亲背影成长的女儿,说要踏上和父亲相同的道路。这通常应该是让人感到窝心,或是令人感动落泪的故事,但—— 「……你在想那种事吗?」 「是啊,我在想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不知不觉中吧。」 看来在我们家不会有那种事。 「……真笨。」 「啊?」 「那是不可能的。」 你这个混帐老爸!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也才说过校际赛冠军的头衔会受到重视嘛!」 「那跟这是不同的问题。」 「为什么啊?是有什么问题啊!」 他终于把牙签丢进烟灰缸,不予置评地叹了口气。 「……不管你在剑道上有多强,个性也比男生强,你身为女性的事依旧不会改变。基本上,女性是当不上助教的。」 「……耶?」 咦,是这样子吗? 「换句话说……是什么意思?」 「你仔细想看看。如果只是少年剑道那还好,可是所谓助教,平常主要是在指导署员啊。这样一来,对手几乎都是男的。当然,里面也有年龄和阶级都比自己高的人。如果年纪尚轻,就算是男性也会相当辛苦;当然,如果很弱就会被瞧不起。哪怕有足够实力,因站在比长官还高的立场,所以人际关系也很难搞。而且助教不只是要教剑道,还有逮捕术。你至少应该知道逮捕术是怎样的东西吧?」 我知道。一般很容易认为逮捕术就是让犯人倒地加以压制、类似合气道的东西,但实际上和警察受训的内容完全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把柔道和剑道以及空手道混合后,还要会运用数种武器的「超综合格斗技」。外表穿着像柔道服的练习服,以及戴着和剑道的防具很像的专用防具进行,是种极为吃力的训练。我也在家里看过好几次比赛影片,但是怎么说呢,就像受到文化冲击,在里面什么都有可能。 的确,以现状而言我有点难以想像要指导头上的长官们逮捕术。 「……有没有不必教逮捕术,只教剑道的?」 「没呢。」 「或是专教女性的助教?」 「不可能。」 「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呢?」 这人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笑啊? 「……既然你都这样讲了,就得确认一下命令上究竟是不是不可行,但至少没有先例。如果是以助教为目标而当警官,实在不得不说缺乏现实性啊。」 不会吧。 人生规画突然就被完全摧毁了。 12 不想当学妹 校际赛结束后虽然我对矶山同学那样说,但实际要在剑道之后做些什么,我什么也没想到。就连线索或头绪也完全没有。 和风加武士道加和平主义?连我都会想:「那是什么?」矶山同学说的联合国志工我觉得比喻得很棒,但那就是我想做的事吗?大概不是。 那么到底是什么啊?我想做什么?想当什么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从日本舞蹈转到剑道还真是非常顺利。因为东松女子国中的社团里没有日舞,加上是要能站着活动的和风社团,所以我选了剑道社。但是在另一方面,我仍练了一段时间的日舞。怎么说呢,就像是两个领域缓慢地交替吧。 不过,这次可不能等。虽然可能不是一辈子的事,但至少我现在暂时无法练剑道;当然,也回不去日舞。 更可怕的是,我已经没有推荐入学这条路可走了。剑道不行吧,来福冈南后,成绩也完全掉下去了吧。不,我不是要把错怪到学校头上,纯粹是指我把全部精力倾注到剑道上的代价。 那么,就业?高中毕业,要从事是和风也是武士道,还是和平主义的工作?不可能吧。何况在这难以就业的年头,失去所有技能的我根本没有选择工作的空间。我既不是像姐姐是美女,也不是身材突出的人。根本没有半个能让我拿出积极态度的要素。 我曾和母亲提过这类事情。结果她要我别想这么多,先专心治疗。也是啊,靠这种脚,就连找工作也很困难。 至于现在我在做什么,其实就是又到那间整骨院等待叫号。比我早两号的老婆婆被叫进去了,所以下下个就轮到我了吧。 啊——啊,有没有能够「啪——」地让人豁然开朗的事啊?外头晴朗无比,已经有如地狱般炎热,不过这里一点事都没有,因为冷气很强嘛。 好无聊喔。就算要在等候的时间读些什么,这里放的女性杂志全都是给欧巴桑看的。话虽如此,但现在我也不想看什么面包超人或哆啦a梦—— 嗯?这文库书是什么?《梅原猛的授课 道德》。呜哇!封面好可怕!那是佛像脸部的特写,但是眼睛朝上露出一半眼白,鼻孔大张,下唇则向上弯。啊啊,是鬼啊,因为有两根牙齿向上突出。这个封面加上「道德」是怎样?还满好笑的就是了。 不过等我看了目录后,发现是我还满感兴趣的内容。 第一堂课,现在日本的道德怎么了?嗯嗯,果然是很严肃的书呢。 我读了一下前面的部分,是让人很容易产生亲近感的文体,真的有种在听老师讲课的感觉。里面有历史故事,也有狂牛病等等时事话题,非常好理解。 这位梅原猛先生,似乎对佛教相当有心呢。他对那些教诲随着时间逐渐消失而十分感叹吧?如果不仔细读就不晓得。啊,「教育敕语」(注:西元一八九〇年(明治二十三年),以明治天皇之名发布的教育相关教训。)是什么去了?觉得好像学过,可是忘记了。啊,不行,就算现在开始准备升学考,我这样也考不上像样的大学吧—— 我边想边迅速翻阅,结果有一段文字跳进我眼里。 「举例来说,这位新渡户稻造既是农业经济学者也是教育家。他是一名近代思想家,却具备儒家的道德,尤其是武士道道德的背景。」 武士道—— 我忽然像是被电到一般。 所谓武士道就是道德啊。不过,这么说来也的确是吧。 该段落的结语是这样的: 「这些儒家道德、佛家道德确实留存在日本人心中。」 嗯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甲本小姐——请进。」 「……啊,是——」 这个晚点把出版社等等记一下之后再回家吧。 如果是西新轻松购百货里应该会有大型书店。所谓「西新轻松购百货」,就是吉野老师所谓的「以前的岩田屋」。 果然有,这里的六楼有libro(注:连锁书店。)。 于是我马上走进去,寻找梅原猛先生的书—— 哦哦,有嘛、有嘛!那个超——好笑的怪脸佛像封面,而且同个系列里还有一本《梅原猛的授课 佛教》。 我想其他出版社应该也有出他的书吧,于是找了一下搜寻用的电脑,但可惜这里没有设置那种机器。 没办法,只好靠自己找了。结果,找到了看来很有趣的书。标题是《日本文化论》,一看封底—— 「近代西欧文明以『力』为原理,将科技作为武器称霸全球。但是,进入二十世纪后,尤其自原子弹和氢弹出现以来,『力』的文明便明显地出现停滞。今后新的文明创造原理应该着眼在何处呢?作者想陈述的是,我们应该着眼在身为日本精神文化遗产的佛家思想,并批判明治以来偏重科学技术的教育,并将佛家精神纳入教育。这是随时发展全新思想的作者的创造性日本文化论。」 又来了、又来了,我感到有股电流窜过。 已经从这人的书里找到了我所拥有的关键字「武士道」。「和」与「日本的」同意,而「和平主义」似乎和「力的文明之停滞」有部分重叠。 唔唔唔,或许我很喜欢梅原猛先生。 之后我连觉也舍不得睡,读遍了梅原猛先生的书。接着将手伸向其中引用、介绍的书籍。当然,我也看了新渡户稻造的《武士道》,还重新读过《源氏物语》,并买了数本佛教相关书籍。 我觉得「好厉害」。日本文化果然很棒嘛、很帅嘛、应该更引以为傲嘛!反过来看,我也觉得如果这些文化和精神正逐渐丧失,那么现在就得采取什么行动—— 我果然没有弄错。我认为「和」与「武士道」与「和平主义」这三个关键字,绝对和更重大的事物有所关联。 或许就是这样。或许我想做的,就是学习这些道德、思想、哲学之类的。学了之后虽然不知道将来要怎么走,但是我想多了解这些领域。等了解了,我想更加确立自己的想法、感受等等。 那么,我该做什么才好?梅原先生是——唉呀,毕业于京大哲学系啊。这个门槛太高了呢。不过有什么关系,就算不是同一所大学也无所谓。稍微查了一下,发现似乎各所大学都有学习哲学和思想的科系。 当我的想法定下来、和父母商量时,已经是差不多进入十一月的时候了。 「……就是这样,所以我想当重考生。」 不要两人一起「噗、噗」地把咖啡喷出来啦!虽然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可是很脏耶。 「……重考生,早苗,你不必在考前就放弃应届考取吧?」 「就是啊,不必现在就决定当重考生啊。」 话的确是那么说。 「可是,如果要挑学校有哪些教授,就只有明应或长谷田,再不然就是东朋了啊。总之,我想以那个等级的为目标。不过,现在开始准备考那种等级的学校,是怎样也不可能来得及的。」 「这样子啊。」父亲喃喃说道。 「不过,你这种求知心重的地方和爸爸我很像啊。」 母亲将擦过洒出来咖啡的抹布轻轻一丢,扔上了餐桌。 「……唉呀,这话我可不能听过就算。不管怎么想,这种自由的感性是遗传到我的吧。你不是彻底的理科人嘛。」 「就……就算是理科人,感性和自由……对吧?早苗。」 「唔——嗯,说实在的,那种事无所谓啦。」 我不管再怎么样都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啊。 「所以……我也是会努力看看的。我不会想着既然考上保险用的学校,干脆读那里就好了。最低基准线是东朋。就算是这所学校,以我的现况来说,偏差值(注:以考试里团体的平均值为基准,以数据显示自己落在哪个程度的数字。)也是很勉强。不过,我会用一年的时间让自己有办法说出东朋是保险用的,所以替我加油吧。」 他们互看一眼,还发出「唔——嗯」的声音。你们的感情到底是有多好啊? 「……啊啊,还有,如果无法应届考上,我会去念东京的重考班。」 好啦好啦,不必吓成那个样子。 「你们两个觉得呢?爸爸暂时还会在东京和福冈两边跑吧?妈妈的绘本工作不在这边做也可以吧?如果你们两个愿意一起来东京,我们可以干脆搬家,如果不行,我就和姐姐一起住。」 母亲的眉头皱了起来。 「等一下,早苗……你不要自己就决定一切嘛。而且啊,你说一起住,那你和姐姐谈过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 「那个绿子……会点头答应这种事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擅长拜托姐姐喔。」 你们应该不晓得吧。 姐姐嘴巴坏又喜欢刁难人,而且也讨厌照顾人,可是她却意外地有替妹妹着想的一面喔。 当然,我豁出性命努力念书。眼睛下面冒出黑眼圈,没参加社团也没运动,又加上吃宵夜,所以胖了两公斤。但我仍拼命逼自己把书读进去,毕竟自己本来就不是不擅长念书。 不过,是的,没有用,而且是一干二净;不管明应或长谷田还是东朋,全都落榜了。 而父亲顾虑到这种状况的我,说: 「好了……早苗,你不必……」 「可是我完全没有灰心。」 甚至该说,考过一次后我有了信心。反而心想,只要再有一年,说不定我很有机会考上。 于是我按照当初的计划,和姐姐商量一起生活的事。这或许不能说商量吧,总之不论她摆出多恶劣的态度,或是觉得很麻烦,反正我就只靠一句「拜托了」不停求她。就是这样子吧。 不过,姐姐对于这件事也非常固执。想来她相当中意在那间高级大楼的单身生活吧,因为她说绝对不要离开那间公寓。第一次坚持不下了两个小时半,迟迟无法获得她的ok。 但是,过了大约一个礼拜,我又再度打电话给她,这次她却很干脆地说:「如果是现在的大楼,我就可以跟你一起住。」好像是她去问经纪公司后,公司说那房子如果空了会不太方便,还有如果是绿子的妹妹就可以特别允许等等,她用施恩似的口吻讲了一大串。不过换个角度想,姐姐为了我去拜托经纪公司是不变的事实吧? 看吧,姐姐虽然老爱使坏,但总会替我着想。 姐姐真是害羞呢。 经过以上的事情,我从春季展开重考生生活。 顺道一提,伶那敲定以运动推荐就读东京的德协大学,也是间挺不错的知名大学。 「那么,到那边就又能见面罗。」 「是啊。啊啊……我如果去了东京,就得把福冈腔改过来吧。」 「才没那回事呢。伶那的福冈腔很可爱喔,我很喜欢。」 当然,我也打电话向矶山同学报告过了。 「……你干嘛当重考生啊?」 「什么为什么,因为找到想念的学校了嘛。所以我要以考进那些大学为目标努力念书啊。」 「你说想念的是什么啊?」 「大略说来,就是哲学或思想之类的。」 「那武士道怎么办啊?」 「有啊、有啊,这个当然也包含在里面啊。」 「和风的和平主义呢?」 「你不要随便把东西加在一起啦……那些也有在里面。我才没有忘记。」 「那,既然你和你姐住,所以是在东京?」 「对。所以说,从春天开始,我们又离得很近了。一起在横滨喝杯茶吧……矶山同学应该会直接进入东松大学吧?」 矶山同学「啊」了一声,难得地说不出话。 「……呃,怎么了?我讲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啊,没……不是那样……呃……我啊……」 那个矶山同学居然会动摇。 「……什么嘛?说啦,一点都不像你喔。」 「好……其实,我已经决定要进明应……只是忘了告诉你。」 打击。 矶山同学偏偏要应届就读我最想去的大学。我如果在明年考上,就是矶山同学的学妹—— 「……啊……是……这样啊……」 「就是啊,那个西木小姐啊,之前在福冈南的西木小姐……特地跑来找我去念。」 啊……这么说来,西木学姐也是念明应呢—— 「……是喔……是这样子啊……」 「抱歉啦,没有告诉你。不过,我这里也有很多事啦。」 「……嗯……没关系……不用在意……」 「可是,感觉你完全不是没关系嘛!彻底散发出一种很——讨厌的感觉嘛!」 「……我……才没有……没事……没关系的……」 唉,真是好,所谓的健康宝宝。 不管经历过几次都一样,新生活总是很辛苦。 虽说住到姐姐的屋檐下,但总会有不够的物品,所以必须买齐自用的东西。重考班也和学校非常不同,所以也得习惯才行。 不过,到了五月尾声,生活步调已渐趋稳定。试着联络后,矶山同学也正好结束关东大赛稍作休息,于是我们约在横滨见面。地点在中华街一间姐姐替我订好位子的北京菜餐厅。话说回来,上了大学也有关东大赛啊。 「好久不见……」 虽然这么说,但矶山同学基本上没什么改变。发型依旧是社团头(注:方便运动社团活动的简单短发。),上半身穿t恤和运动外套,下半身则是牛仔裤。当然,她才不会化妆。竹剑袋似乎换新了,但依旧有般若的刺绣。 「早苗,你……还真是很时髦呢。」 「对吧?因为姐姐的旧衣服会一直退下来给我,所以完全不用烦恼衣服呢。」 虽然牛仔裤是自己买的,不过这件雪纺纱上衣还有dimoni的皮手提包,都是从姐姐那拿来的。 「……话说回来,矶山同学,那个『铁拳制裁』是什么?」 在她的t恤胸前,有几个很阳刚、豪迈的毛笔字。 「啊啊,这个啊……我刚加入社团时,修理了一个骚扰其他一年级女生的男学生。然后,过了几天去聚餐时,他作为和解象征送给我的就是这个……说是在原宿还是哪里买来的,不过意外地好穿呢。」 不……这种时候,穿起来觉得怎样根本就无关紧要。 「哈哈……还真是机灵的人呢。」 「嗯。我说我很喜欢,所以叫他买不同颜色的来,结果他从隔天起根本不看我,现在也不会靠近我的半径五公尺内。」 我突然开始担心,矶山同学该不会又要在社团里被孤立了吧? 不过,听她说其他近况之后,似乎过得还算不错。毕竟上面一个学年有西木学姐在,所以就请她把事情挡一挡,或是当和事佬——不对,我愈听愈觉得她老是在给人添麻烦。 而其中也有让我在意的事。 就是美绪的事。 「……所以啊,我也搞不太清楚啦。为什么田原会突然很排斥我……」 居然在校季赛开始前,矶山同学和美绪就处得不是很好。 「……我觉得,她在校季赛里也打得很好。我也想要好好肯定、称赞她一番啊……」 「是这样子啊……我一点都不晓得。那么,校际赛后怎么样了?」 「嗯嗯……没什么改变。毕业的时候,也只是很简洁地说『恭喜毕业』……虽然说,我也不是想要特别和学长姐或学弟妹打好关系,但是突然改变态度,我也会在意啊。你没遇过这种事吗?」 唔——嗯。 「我想……如果是国小或是到国中,是会有在班上和谁比较好,和谁又合不来之类的,可是到了高中……我们的话,与其说是感情好坏,比较是论实力的世界吧。好像也没有因为喜欢讨厌而发生过什么事。」 不过,伶那的周遭倒是发生过那类摩擦。 但还真是意外,矶山同学居然会在意那种事。这或许让我有些高兴吧,感觉她就像普通女孩子。 「……早苗。你啊,去联络田原,然后试探看看吧。」 「咦,为什么要我去?」 「你比较擅长这种事吧。」 「那算什么嘛,那种事我一点也不擅长。」 「不,应该比我好多了。」 啊啊,和矶山同学相比,是吧。 「拜托啦。这种事总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明明不是敌人,内心却很不舒坦,该怎么说……反正我也搞不懂该怎么做才好啦。」 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把敌人、我方挂在嘴上。 「……嗯,我知道了……如果有机会我会联络看看的。」 啊——啊,我好像答应了奇怪的事呢。 我可是非常忙碌的重考生啊。 守破离!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这么觉得,直到最近…… 至于是什么的天才呢,嗯,可以说几乎是各方面的天才。因为我跑步很快、很会唱歌,在幼稚园里最快学会平假名,也非常擅长劳作之类的。要说不擅长的,大概就是抓虫子;因为我觉得虫子很恶心而不敢碰。另外就是上小号,这个真的很惨;我一直到快上小学前,晚上常常会尿床。不过,那应该无所谓吧,因为事情已经过了。 所以——嗯,所以,我算是总能莫名把事情做得很好吧。唱歌的话,只要老师唱一遍示范,只要我理解「啊,是这样的歌啊」,就能照着唱出来。幼稚园的小孩子大多是音痴,所以只有我能正确唱歌反而会很难过;或者说,我会有点不耐烦地想:「大家认真一点唱啦!」 对了,有个像发表会之类的活动,大约以三人为一组分部合唱。这种情况下,总会清楚了解谁唱得好,而谁不会唱。于是,我的歌唱能力突然得到认同。 「土拨鼠班的,只要配合美绪唱歌,就能唱得很好喔……啊,调换一下顺序吧。让美绪排在这中间……对、对。再唱一次罗。要好好听美绪的声音喔。」 小孩子会马上把这些事告诉父母,所以正式上场时我已经是焦点了。「听说美绪歌唱得很棒」。于是,因为我在他人面前也不会失去冷静,所以正式上场时也能照练习那样唱出来。结果啊,我从那一天起就觉得像当上了大明星。有不少家长说出「以后可以当上歌星」等等不负责任的话。不过,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就是了。 那时候我想当的——虽然很普通——就是新娘子。连对象都决定好了,就是在幼稚园里同班的伊藤光。 光虽然矮矮的,可是和我一样是运动健将。在幼稚园里,我们一年到头都在玩吊单杠;打躲避球时,只要他拿到球,几乎都是百发百中,一定会有人会成为牺牲者。能够接下光的球,搞不好只有我。小时候,我在女孩子里算是体格不错的。 我真的很喜欢光呢。他明明很瘦,肌肉却很发达,那时已经有几块腹肌了。我总会说:「好帅喔。」要他让我摸看看。非常硬。我总是在想,自己的腹肌如果也能这样就好了。 不过,幼稚园快毕业时,我发现了一件悲哀的事实。 「去了二小以后,要是可以同班就好了。」 我要读的是户冢区立户冢第二小学。然而—— 「咦……我要读南小。」 因为学区关系,光读的是不同的学校。 我的眼泪其实没有掉下来,但是我说了一堆「光也来念二小啦」,或是「从现在起我也改成念南小吧」等等乱来的话。 如此一来,光告诉我虽然学校不一样了,但是他有个好点子。 「美绪,和我一起练剑道吧!就在户冢警察署。这样,一个礼拜就有两次可以在道场见面了!像在练习开始前啊,就可以玩一下了嘛!」 当时我大概是「剑道是什么?」的状态,不过—— 「嗯,我要学剑道。」 总之,就是像这样回答他了。 向父母提了以后,他们没什么反对,但其实去上课是很辛苦的,因为我们家和户冢警察署离了大约十公里远。 不过我还算幸运了。平常靠电车换公车前往,下雨天则是母亲会开车接送。真正辛苦的是光,他总是和大他三岁的哥哥一起骑脚踏车来。当然,他自己背防具袋和竹剑袋;一个礼拜两趟。不论刮风或下雨,春天或夏天或秋天或冬天,一——直都是那样。现在想起来,光做到那样就很了不起了。 练习本身在刚开始时很快乐,因为我总是很快就学会了。这是真的、真的,就像持续写下天才神话。 右脚在前,左脚的脚尖则对齐右脚跟。体重要放在脚尖。轻轻抬起左脚跟,右脚跟则像对地板要碰不碰的;两脚的距离约一个拳头宽。先让右脚如滑行般踏出一步,接着马上让左脚靠过来。这就是送足法—— 既然人家这么说,就照那样做吧。话说回来,老师就在眼前示范给自己看了,所以只要模仿就可以了。简单、简单。一起加入的小孩子大约还有三个人,不过这时候我仍会心想:「为什么大家都不会呢?」 而当我能以送足法前后左右自由移动后,便要求拿竹剑、学习握法。这时也穿上道场服,总算愈来愈像剑道的练习了。 高高举起,在击面的同时用送足法往前一步,然后马上让左脚跟上。击面,然后这次左脚先后退一步,右脚再马上跟上,也就是前进后退的击面;永无止尽地重复这个动作。嗯,做得到、做得到。每次都被老师夸:「很厉害喔,美绪。」 接着是学习击手,也学了击腹,之后可以开始穿防具了。我要求买了一组价格有点高、红色金属质感的护心,一路用到了三年级。 不过,只学会了击面和击手,还有击腹,而且才刚穿上防具,还没有所谓强或弱。光是记住击打和切返的打法,以及在练习时不要让绳子松开、确实能穿好服装防具就让大家很吃力了。 但是,等到可以比赛后,我就又会显得高人一等,不对,是两等。因为谁都没办法从我手上拿下一支。我一定会在限制时间内拿下两支。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初级的小孩子都不知道剑道获胜的方法。不过,我知道。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我在自己的练习结束后也会留在道场,一——直看光他们练习。 光已经理所当然地和三年级或四年级生练习,旁边也有五、六年级生在练习,甚至还有一、两个国中生。只要看着那些,脑袋就会紧紧记住什么是一支的打法,让我有个印象。 像怎样俐落又帅地采取残心,或是击面要大力朝头顶敲下去。用击剑部将对手的竹剑稍微向左压,当对手因反感而压回来时,就瞬间抽掉力量,对因为朝反向动作而没有防备的手腕打出击手等等。我学到了很多这类打法。 其中我最喜欢看大两岁的渡学长。渐渐地,我开始想:「他比光还帅吧?」或是憧憬地想:「我也好想变成那样喔——」说到渡学长,可说是一切吧。不管击面、击腹、击手,构持、残心、蹲踞、行礼,全——都让我很喜欢。所以,我全都模仿他。只不过,当我对父母说因为渡学长的护心是金色的,所以我也要换成一样的时候,被他们拒绝了。 因为大概是这样,所以我很容易就赢过初级的小孩子。 老师应该也很肯定我吧,所以只有我不到一年就升到中级了。 刚升上去时稍微陷入苦战,但没多久我就能打赢二年级生了。等我三年级时,就已经能和渡学长打一场互角的胜负了。嗯——不对,应该还是输了他一些吧。 如果光是如此,似乎有人会说我只是音感好了些、运动神经比较好吧,根本不到天才的程度。不过,不是那样的。其实我也很会念书。 在父母要求下,我从四年级便开始上国中入学考的补习班。一开始因为念书方式和学校不同,所以有些困惑,但是当课程进度和整个星期的行程表在感觉上配合一致后,我的成绩就开始突飞猛进。 简单来说,就是当周学的东西会在周末考试,而月底则有以一个月份为范围的统整考试。然后,不管是哪一项考试,里面都一定会出现学过的题目。换句话说,就是学会如何写下正确答案,之后只要依样画葫芦就好。 因为有很多要死背的东西,所以说辛苦是挺辛苦的,但因为已经定好「这礼拜是这个和这个」、「下礼拜是到这里」等等,所以都能念起来。虽然有时也会随时间经过而忘记,但我六年级时的偏差值约是六十三到六十五,一直都很稳定。 另一方面,我也有好好继续学剑道。因为上补习班的关系,所以六年级时一个星期只能去一次,但我仍不打算放弃。就某个角度来说,这也是转换心情的宝贵机会。 啊啊,很可惜的是,在五年级的第二学期时,光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搬家了,而且还是搬到加拿大。他如果在那边也继续学剑道或许满有趣的,但之后没有联络过,所以我也不清楚。如果问我是不是想见他,这个嘛,或许见上一面也好吧,虽然他好像没有变得很帅。 而且真要说起来,我比较想见渡学长,因为我觉得他一定变得很帅了。在我的想像里,应该是达比修(注:日本职棒选手达比修有(darvish yu)。日伊混血、现为美国职棒德州游骑兵队的先发投手。)那型的超级大帅哥。如果是,我想我会马上向他表白。 考了六间学校,考上了四间,最后我决定读东松学园国中女子部。虽说是决定,但其实是离家最近,而且父母也说那里可以一路升到大学,就选东松吧。于是我就「嗯,那就那样吧」,不过,以我个人来说,因为听说有国中女子专用的剑道场,所以也觉得不错。 说到那间道场,是像寺庙一样的古老日本房屋,气氛上非常适于练剑道或剃刀。只不过等到实际加入社团使用之后,便冒出许多不满。 至于是什么,首先,很破烂,尤其是地板。地板很多地方都有刺屑,若每次练习前不检查会很危险,也无法使用。因为剑道是光脚做送足法对吧?所以要是有刺屑,就会深深刺入脚底。我在刚加入社团后曾碰到过,就在右脚中趾和脚掌相接之处,有个约两公分,像铅笔芯般锐利的木片狠狠扎进去。 而且,那还是我检查过的地方。就某个意义来说,是自作自受。 「好……好痛啊啊啊——咿!」 一瞬间我单脚跳了起来,但马上又倒了下去。 「老师——田原她被刺到了——!」 「噢——等我一下——!」 可怕的是,学姐和老师都已经习惯了。老师用镊子帮我把木片拔出来,做好消毒并用医疗用胶带包扎。而学姐则拿着那块木片,开始检查是在哪里刺到的。说着「啊啊,是这里、这里」,然后大家一起修补。中断练习。也是啦,如果继续练,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会有人受伤。 「……过没多久,就会莫名地产生预感,像是『这边可能有点危险了』。」 现在回想起来,边收拾医药箱边这么说的人,就是早苗学姐。因为戴着头盔所以几乎看不到脸,但我还记得那声音的感觉。声音没什么力量,总有一半像假音。我心想,刺屑那种东西能够预测吗?不过,的确是那样,习惯之后就会懂了。简单来说就是会轮流。这里是上礼拜修,那里是上上礼拜修的,所以那一带应该很危险了吧,这样。 没错,说到不满,就是学姐们都一个样。 直到我进去之前,似乎有位饭野学姐还颇强的,但是她那一年的二年级和三年级生里,说实在的,没有半个强的人。 其中最凄惨的是早苗学姐。当时她是个超级新手,完全无法让人想像现在的活跃。 她的击打和步伐以及残心都软绵绵的,都轻——轻的,简直完全没有出力气。我因为没看过那种剑道,所以差点笑出来。 总之,她整体给人轻飘飘的印象。不,以练习结束后很平常地待人这点而言,她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但是到了练习时,讲白了,大多让我很焦躁。 虽然我不是刻意的,但是当做出一记攻击之后撞上去做碰体时,她都会跌倒。这么一来,周围的人就会仿佛「没事吧?早苗」地靠过来。不会吧!这样我简直就像坏人嘛!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而且,碰体就是这么做的吧?跌倒的人就没错吗?——即使我这么想,但自己毕竟是学妹,加上她真的觉得很痛,所以我也觉得她很可怜, 「对不起……没事吧?」 我至少会这样问一声。而早苗学姐也会回说「没关系,是我不好」等等,所以她应该知道所谓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只是身体还没有完全学会。 那一年的三年级生有三名,二年级生则只有早苗学姐和另外一位木村真美子两个人。至于一年级则是我和佐藤诗织,还有朝仓千惠美三个人。总共八人。这刚好是警察剑道教室的三分之一,而且全是女生。说实在的,我很灰心。像是「没力」、「没用」这类形容,实在非常适合这个社团。 不过,虽然担任指导的北岛老师很认真地当我的对手,但完全不是我的目标或崇拜的对象。 就这角度来说,高中那边的剑道很活跃,或者说,经常参加全国性比赛,所以令我莫名憧憬。好想去那边练习啊,她们会不会愿意和我们一起练习呢?——我总是是这么想。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如果继续待在这里,自己就会变得愈来愈弱啊。 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早苗学姐很神奇。为什么从那种社团出来,却能够变强呢?她的确很认真,也很踏实地练。保养防具和竹剑时也都会留到最后,一个人边微笑边保养。她或许是有自己的热忱吧。事实上,也能看出她愈来愈厉害。 因为这个状态,到了一年级的冬天时,我和早苗学姐的实力似乎已到伯仲之间,有时还会有我被拿下一支的状况。 嗯,如果是被很强劲的对手打败,那我还能理解,也会觉得「好帅喔」、「好想变成那样啊」之类的,但是对我而言,早苗学姐不算在那种对象里。 不,我真的认为她是个好人,既会照顾学妹,心思也很周到。事实上,我觉得和真美子学姐相比,我和早苗学姐的感情比较好。只不过,以剑道家而言——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强?是哪里强?哪里好? 那个时候,我对剑道以外的格斗技也非常有兴趣,常常在电视上看k-1或pride。在个性方面,我也喜欢古拉贝·菲托撒(注:古拉贝·菲托撒(ube feitosa),巴西出生的空手道家,使用极真空手道,绰号为「极真的怪物」。)。我很想学他在打倒对手后会做出空手道的残心姿势,但怎么也无法融入剑道,真是可惜。 然后,到了二年级夏天,我渐渐打不过早苗学姐了。不甘心和身手钝掉了,这种感觉大概各半。然而平时她和我又处得很好,所以心境其实很复杂。这么说来,她好像很当一回事地送过我生日礼物。我的朋友之中很多是偏男孩子个性的人,因此收到时我非常高兴。所以,早苗学姐生日时我也有回礼。这种事我也是会做的。 而且——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早苗学姐比我早毕业,而且很快就加入了高中剑道社。小我一届的二年级生,还有新加入的一年级生也都是软趴趴、弱小的人。我的国三生活真的是黑暗时代,就像天才神话暂时中断。 有一次,我想应该是在刚进入五月的时候吧,凑巧有一名高中学生来看我们道场。她的左手不知为什么受伤了——没错,就是香织学姐。北岛老师介绍时说,她是去年全国国中亚军,现在就读我们高中女子部的矶山学姐。 当时我心想,全国国中亚军,那不是超级强嘛!那是我们手碰触不到、云端上的人。而那种人在高中部的剑道社,且早苗学姐现在也在那。好厉害。高中剑道社的道场位在高中女子部专用的综合体育大楼里,当时我只能从外头看,所以忽然间,我觉得那栋建筑物是秘密部队的培训所。 我也好想去那里。可是,光靠现在的我对方大概不会让我入社吧。我们高中有非常多运动推荐名额,而听说积极活动的体育相关社团,高中才人学的人几乎占了大半。其中剑道社非常活跃,是全国等级。在这种没用社团里堕落的我,一定不是他们会找的人——我几乎放弃了。 然而—— 那一年进入十月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苗学姐突然和香织学姐固定在每个礼拜的星期一来替我们练习。现在回想起来,这对我而言是最大的转机。 练习时,我的眼睛一直紧盯着香织学姐。行礼、蹲踞、送足、中段、击面、击腹、击手、残心,一切的一切,我全都觉得好帅! 当时我还常常看pride等等,且特别喜欢乡野聪宽选手。他的防御尤其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把那个动作加入剑道里,但是立刻就被香织学姐指正了。 「要是像拳击一样转头错开击面,上半身姿势会乱掉喔。就算用乱掉的姿势击打,也绝对拿不到一支……就是这样。刚避开、没维持姿势住的你,根本就没有攻击的资格……对不对?那不管怎么想都是无谓的吧。要尽可能用竹剑躲过对手的攻击,也要尽可能在前方拨开。这么一来,就能立刻接上下一个攻击。」 这原本是北岛老师以前就念过好几次的事,但我马上连声说是地听过去。从香织学姐那获得的建议,我可说是全盘接收;不漏掉一字一句,完整地遵守。 结果,下一个星期一总教人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星期二到星期天则漫长得要命。不过,因为我觉得不能浪费掉这些时间,所以星期一的练习结束后我一定会问: 「请问到下礼拜为止,我应该练些什么好?」 香织学姐会想一下,但一定会给我课题。 「这个嘛……田原你的右手颇有力,所以把重点放在左手的单手挥剑练习吧。一天最少两百下。」 「是,我知道了!」 下个星期我也去问。 「……还不行啊,要再更加强化左手。」 「是,我知道了!」 然后当她说ok之后…… 「……就算是拿柱子上的垫子当对象也好,练习刺喉吧。不要有从中段的预备动作,要像已经瞄准好、刺上一击。就算在比赛里没用到,对掌握对手中心也一定有帮助。」 「是,我知道了!」 大概照这样子,让自己能朝下一项课题前进。 另外,能看到早苗学姐和香织学姐的互角练习真的令人很高兴。如果再加入北岛老师,那就更有趣了。至于为什么,是因为香织学姐会拿出全力。 不过,就算拿出全力,人家毕竟是男性、是大人,而且还是老师,所以香织学姐根本没有胜算,但是那股杀气——那种令周围空气冻结的紧张感彻底迷倒了我。我完全陷入亢奋,打从心底想着我想变得像那个人一样,想打出和香织学姐一样的剑道。 不过,那时候一方面只有星期一,另一方面她的身旁总是有早苗学姐,所以无法紧迫盯人地追着跑。 该怎么说呢,那两个人的气氛很独特。完全没有交情很好的感觉,但也不是决然对立的竞争对手;当然,也和普通朋友不一样。她们是所谓的剑道同伴?不,那也不一样。在我眼里,她们就像被某种更大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所以,我总觉得不可以介入她们两人之间。她们总会注意我,也常鼓励我,但我只是从远处看着她们的背影。该说是有些悲哀呢,还是该怎么说好呢。 然而—— 三月即将结束时,早苗学姐打了通电话到我的手机。 「啊,美绪?……虽然很突然,可是我要转学到九州的学校了。」 「咦……」 那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就算美绪进了高中,我也已经不在了……不过,你没问题吧?有矶山同学在,所以你到了高中也一定会加入剑道社吧?」 尽管我很疑惑,但对这问题依旧清楚地回答「会」。 「太好了……我就觉得美绪一定会清楚说会加入的。」 「不,那个……是,我会加油的。」 虽然这样会显得我个性很坏,但说真的,我心想着:「太好了!」「早苗学姐要离开真是太幸运了!」等等。 于是,从新学年开始,我拼命地追逐香织学姐。 由于我想要快点和她打好关系,所以干脆从以前的「矶山学姐」,改口叫「香织学姐」,但是马上被拒绝了。她说不要随便叫她「香织学姐」,眉毛还变成倒八字。好厉害!我回家以后在镜子面前试着做,但眉毛没办法像那样子往上吊。 我和香织学姐回家时都从横滨搭湘南新宿线,而且下车的站只差一站,这点也相当幸运。总之,我想要和香织学姐聊很多事,所以擅自和她一起下车,并且硬拉她去麦当劳。 啊啊,那起事件说起来就是那时候发生的。香织学姐救了被不良少年缠上的清水,最后也是由香织学姐一手收拾整个事件—— 讨厌啦,当时的香织学姐真的超帅的!我因为能在近处目睹,真的是非常、非常开心,于是大肆向所有人宣传。只不过,后来香织学姐大发雷霆。 国中尾声到高中期间,我的剑道之所以能变强,完全是多亏了香织学姐。她总是仔细地教导我,也每天替我练习。不过,如果问太多,她就会冷冷地要我自己想一想。但是,香织学姐基本上是喜欢倾囊相授的人,虽然看起来是那样子,但其实很讲道理,所以最后都会教我。 在评量自己变得有多厉害上,我也认为东松学园高中女子剑道社是个好地方。因为不只有香织学姐,还有位河合学姐,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实力选手。我能亲身感受到自己在全国等级里大约落在哪里。 是的。所以说,转机是在清水事件刚结束时再次降临的。 那个福冈南高中的菁英成员来我们这进行练习赛,我第一次和黑岩伶那选手对战。我们也有久野学姐在使用上段,所以是测试平时练的那些上段对策对其他选手是否有效的绝佳机会。 以结果而言,我打得满不错的,有种天才神话再度上演的感觉。因为,没有被黑岩选手拿走两支的,我们这里就只有我;就连香织学姐也说我有两、三次的击打只差一点。 所以,在那之后黑岩选手说的话,对我产生相当大的打击。 练习后我们在道场简单地聚个餐,而我们一年级生到处替对方的指导老师和选手们倒茶。刚好我替黑岩选手倒茶时,她主动找我说话。 「田原,你很强耶,吓了我一跳。」 我近距离一看发现黑岩选手是位动人的美女,但那张脸蛋不断讲着福冈腔反倒会让人吓了一跳。 「啊啊,谢谢您的称赞……不敢当。」 来,再来一杯吧,不用客气。 「只不过,那个啊……你的剑风和矶山选手一模一样呢,简直就像复制品呢。」 「呃……」 叽!像针的东西刺入胸口、贯穿,然后从我的背后窜出—— 虽然最后因为方言所以有些没听懂,但我了解了大概的意思。 我是香织学姐的复制品。香织学姐的,复制品。 接着黑岩选手又说: 「难得你有这么好的资质,所以更自由地运用比较好喔。就算模仿矶山,也无法超越矶山。更何况,你会连矶山的弱点都一起接收喔。我觉得那样太可惜了……不过,对我来说会是很好的参考资料,所以也好啦。」 香织学姐的,弱点,不会吧—— 看似和谐的餐会画面,在一瞬间失去颜色。 我本来就不认为这只是单纯锻链剑技的练习赛。可是,大家一起坐在地板上,嘴巴里还塞着饭团和炸鸡块等等;而且不只是剑道,也和乐融融地聊着女孩子的话题。所以,那就从我的意识里脱落了。 没错,对福冈南而言,这是官方的敌情视察。不论黑岩或早苗学姐,都是为了知道现在东松参赛成员的实力,才特地从福冈跑来这里。不过是和黑岩交手时稍微贴得住,就感到得意的自己真是个笨蛋。 「……香织学姐的弱点,是什么……」 黑岩用洁白的门牙边咬住炸鸡块,边「嗯?」地歪过了头。 「……那个,我现在还不能说……不过,等明年的校际赛结束后,我会偷偷地只告诉你一个人。就好好期待吧。」 当时看到她露出的笑容,我再次打了个寒颤。 我是香织学姐的复制品。 当时的我,被黑岩拿走一支,输了—— 换句话说,黑岩透过我察觉了香织学姐的弱点?找到了攻略的方法?不会吧,骗人的吧。 如果到黑岩这种等级的话,或许能办到那种事。 什么啊,这是指我在共同练习里,不经意地把香织学姐的弱点传得到处都是的意思吗? 之后,脑海里会在一瞬间浮现出黑岩选手那张脸,紧接着又消失。留下来的,总是那一句话。 复制品呢、复制品呢—— 简单来说,我是香织学姐的复制人。 我心想:「糟糕了。」 我联想到的是以前不知在哪里听到基因的事。 生物反复交配,一点一滴改变基因并留下子孙,是为了不在传染病之类的流行时绝种。 如果子孙所传承的是完全一样的基因,换句话说,孩子纯粹是父母的复制人,对疾病的抵抗力也将相同。那种繁殖方式令整个种族都拥有相同的基因,就会产生只需一种病毒就会造成灭绝的危险性。 不,我不是讨厌和香织学姐拥有同样的弱点,或是讨厌和她一样打输。只是我讨厌在不知不觉中暴露出香织学姐的弱点,也不希望自己的败北被人认为等于是香织学姐的败北。 于是,此时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香织学姐总是频频对我说「你自己想想」、「自己思考、找答案」。 原来是这样吗?香织学姐担心我变成她的复制品,所以才告诉我那些话的吗? 于是我发现了许许多多的关键点。 我小时候擅长的事情,说起来,全都是模仿某个人。唱歌就是,用耳朵听了之后,只要照样地唱出来就会得到称赞。我觉得那样就好了,于是变得很擅长。 劳作也一样,我只是因为有范本所以做得很好。因此只要别人把材料给我,要我自由创作时,我就会陷入苦战。首先是要做什么?我无法决定主题。这种时候,我就会顺势利用隔壁同学的点子。 对了,曾经有一次,有个朋友说「美绪不要模仿人家啦」,然后拿著作品离开我。我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哭了。既是因为没有范本而伤脑筋,也是因为被朋友丢下而难过。 仔细想想,剑道也是。我能很快学会送足法和挥剑,是因为我实际看到示范并能记下。而我只是刚好具备能发挥出那些的体力。一开始就能打赢比赛,也是因为自己擅长模仿前辈。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国中入学考试的准备也一样。别人教我解题的方式,只要按照相同步骤做,不论什么都能顺利解开;相对地,就很不擅长在学校写作文等等。因为那必须自己想题目,而且还得组织架构。不过,我在内心一直觉得,学校的作文就算没办法写好也无所谓,只要我透过考试上私立学校—— 笨蛋,怎么可能嘛! 真的是笨蛋。我根本不是天才也不是什么。自己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是个除了模仿他人就没有其他可取之处的复制人。 而现在,我大概已经变成比复制品还糟糕的人了。 我想变成香织学姐的复制品,但是旁人一看,我不过是劣化的复制品。还因此凸显出短处,让人容易找出弱点。我愈是模仿香织学姐、从她身上学到东西,我就会将香织学姐的设计图四处亮给敌人—— 糟糕了,我得想个办法。 之后,我积极地想采取和香织学姐不同的打法,以及编出一套不同的剑道。不过,所谓剑道,原本就是形式几乎已经固定的竞技,所以就算想做点变化,也难以办到。 或者尝试构持在左前方?不行、不行,那样一来,只会让花费十年所累积起来的剑道经验值在一瞬间归零。而且,我从没看过有人构持在左前方。要是那么做,就只是异类而已。 其他还有什么?下段的构持之类的?以日本剑道形来说是第三支,和中段一样右脚在前,而剑尖则对准对手膝盖一带。 不过,当我在练习尝试后—— 「面耶耶——啊哒啊啊——!」 马上被香织学姐用击面打中。 「田原!你在干嘛啊?给我构持好啊!笨蛋!」 而且,被骂了。 「……对不起——」 下段不行。那么,八双的构持呢?日本剑道形第四支。立起竹剑,令双臂弯曲,些微朝右侧构持,剑锷则在嘴巴的高度。 「……你这家伙在搞什么东西?」 呜哇!被瞪了。 「呃……这是,八双的构持。」 「为什么?」 「啊?」 「我在问你干嘛在练习时做什么鬼八双构持啊!」 简单来说,我想要开发出和香织学姐不同的剑风——但我实在太害怕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我只是觉得,满少见的……」 所以应该不错吧——在我说完话之前…… 「好痛!」 右侧腹被柄端从下方戳上来。那里当然没有防具,超级痛的。 「好痛喔……等一下,做什么啦?很痛耶,真是的。」 头盔里是那个倒八字眉。 「那是因为你耍笨吧,给我差不多一点!就算做八双的构持也派不上用场吧。你在想什么啊!」 「咦,为什么啊?」 又是一记侧腹戳刺,但我在最后闪开了。好险、好险。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日本剑道形吧?所谓八双的构持,是在击打前变成诸手左上段吧。有哪个笨蛋会在对方进入攻击距离前,持续构持在八双啊!」 啊啊,这么一说的确是那样子呢。 那么,胁腰的构持也会因为相同理由不行吗?因为也要马上变成诸手左上段。话说回来,个子不是特别高的我构持在上段也很奇怪呢。 嗯,等一下喔。如果是对诸手左上段有效的平正眼呢?日本剑道形第五支。不,我还是别对香织学姐尝试吧。要是被骂「我可没有构持在上段吧!」就好笑了。 「……好啦,快点构持吧。少做些多余的事,给我认真构持在中段。」 「好——的。」 之后我对香织学姐是用一般的中段。但是接下来,我请久野学姐陪我练习。 「学姐,请当我下一个对手。」 「嗯,好啊。」 好了,这下子就没有人会有意见了吧?久野学姐是我们社团里唯一使用诸手左上段的人,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做实验。 彼此行礼,等久野学姐构持在上段后,我便马上切换成平正眼。剑尖比中段略高,朝向上段的左拳头,令竹剑稍微撇开倾斜,剑刃呈往左下方走的样子。 这是为了当对手为左上段时,让左手也被列为有效击打部位,因此只要先对准该处,等踏入范围后就能马上朝左手攻击的形式。 嗯,因为和中段很像,所以很容易构持。而且因为撇向右边,所以肩膀和手腕也很轻松。 「面呀啊啊——!」 噢!好危险。左手单手击面打过来了。因为竹剑向右偏,所以头盔的空档比中段大,更容易受攻击。不过,我也对这部分进行防御,所以没问题。我确实拨开了。 但先不管那个了,这种构持法的好处在哪里?因为要偏向右边,所以,是这样啊。在擦击对手的击面等攻击时,挥剑的幅度自然会变大,所以或许能强力地弹开。 就试试看吧,等久野学姐下次的—— 「咿呀!面呀啊!」 击面过来时—— 「哈!」 大力擦击她的竹剑。很好,左头盔有空隙—— 「面耶啊啊!」 可惜,打偏了。不过我的攻击不差。 重复好几次这种攻防后,哨声响起。 「感谢指教……」 彼此行礼,我和久野学姐的对打结束。 啊——啊,要是多几个使用上段的人,我就可以继续尝试了啊。 不对,就算对方不是用上段的也没关系吧?甚至,尝试对不是上段的人用平正眼看会怎么样,也许还来得更重要。 「诗织,下一个和我打!」 「ok——! 因为是同学,就算让我冒险一下也不会抱怨吧? 那么,我要上罗。我继续使用平正眼,相对地,诗织是普通的中段。原本该瞄准的左拳头不在上面,那么,就瞄准左眼附近吧?欸,如何?这剑尖是不是很碍眼?嗯,诗织看来非常难打的样子。不好意思,这是一个小实验,就请你忍耐陪我罗。 唔——嗯。可是,正因为剑尖比中段的还高,感觉我的范围变小了呢。不过,当对方想利用这点而出手的瞬间…… 「面啊!」 我反倒抓住这个时机出手,这样应该是可行的吧? 那么下次就…… 「手哦哦——咿……呀!」 上前的同时以竹剑压住,接着一个转身做击手。虽然没能拿下一支,但以模式来说是可行的。 对了,也不必都只用平正眼,和中段交互使用就好啦。先降低剑尖,回到中心——看吧,诗织攻上来罗。然后,当对方快要进入攻击范围时,就切换成平正眼。 哦!诗织想要击面,这时候我以拔击腹应对。就和刚才的擦击一样,因为挥剑的幅度很大…… 「腹唔唔啊——!」 所以击打也会变得强劲。虽然刚才有点打到竹剑底部,但这应该也是能用的技巧吧—— 于是,面对中段的对手,我也积极地尝试平正眼。当然,和中段相比,平正眼的缺点比较多。因为头盔会有空隙,所以总是容易被攻击。而要做击手和击腹时的预备动作也很大,所以会感到挥得比较慢。 不过,也因为将竹剑往右倾倒,所以更容易保护手和腹部。反过来看,也可以说对手只会以击面为目标。 唉呀呀,这其实是种很棒的构持法吧?因为自己是清楚了解弱点后才采用的,所以不会有所谓比中段不利之类的吧? 只是一如所料,香织学姐非常地不予肯定。 「……你刚才对佐藤做的是什么啊?为什么对手不是上段,却还要用平正眼啊?」 真是可怕呢。明明她自己也在练习,却还看清楚我在干什么。 「嗯,只是……我在想,这也是种方法吧。」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方法啦!这样吧,你对我也做一次看看!」 而且突然就依自己的步调开始对打。 我战战兢兢地构持在平正眼后,竹剑就突然被拨开,还被击面攻击。于是我的头顶彻底地挨了一记。 「……你看吧,完全不行。只要稍微被拨开,剑尖就会朝向旁边,根本没办法保护头盔嘛。别做了、别做了……最好的构持就是中段,这打古早以前就定下来了。不管是武藏还是谁,都是这么说的。不要现在才在做多余的尝试,浪费宝贵的时间。到新人战为止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给我振作一点啊!」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这时,我第一次对香织学姐产生反抗心。 我不想给香织学姐带来麻烦,想要脱离学姐的劣化复制品状态,所以才尝试其他方向,但是,那种话算什么嘛——我这么想着。 当香织学姐是三年级,而我是二年级时,关于我们彼此在主张上的摩擦,我想应该不必在此多做描述了吧。在校际赛里的成绩,也是如大家所知。 但是,之后我们也没有和好,香织学姐就那么毕业、分隔两地,一直让我非常后悔。 明明我受她那么多照顾。明明是那么那么喜欢、非常喜欢,甚至憧憬到只要自己从今天起能变成矶山香织,田原美绪就此消失也无所谓。而无法用笑容送学姐毕业的自己,真是教人非常非常讨厌、没脸见人。但是,自己却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而且,我已是三年级生,也该成为中心带领社团走,却还只是个半吊子。 幸好我这一代有英美、夏希、爱、美喜子,以及诗织,所以我自己背负的担子不像香织学姐那样大。就算我心情有一点低落,整个社团也不会停滞不前——这种想法,是逃避吧?到底该算什么呢? 马上就是夏天了。 我们的高中生活里最大也是最后的战斗,即将展开。 校际赛。虽然很遗憾没有通过个人赛县预赛,但我们团体赛接续去年拿到了通往全国大赛的入场券。目前已进入最后调整阶段,我十分注意身体状况的管理,不过仍进行着非常严格的练习。 就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个教我怀念的人来访。 「……啊!早苗学姐!」 第一个注意到的是诗织。话说回来,早苗学姐的学妹其实只有我和诗织,所以其他社员没注意到也没办法。 还有小柴老师。他在回头的瞬间,便发出一声:「哦哦——!」露出非常高兴的表情。 大家都跑到道场边界,楼梯的平台处。 早苗学姐穿着配有腰带的米色洋装,真不愧是大学生,变得非常成熟,也很漂亮。果然,姐姐是红牌模特儿,水准就会提高呢。 「好久没见到各位了。」 就连打招呼也和高中生不一样。 「嗯,过得好吗?我记得你现在住在东京吧?」 「是的,现在是正值青春的重考生。」 咦?啊啊,不是大学生啊。 「怎么突然来了?」 早苗学姐直直指向窗外。 「纪念厅有早坂老师的公开演讲,我是来听那个的。不过,难得来母校,所以就想顺道来道场一下吧。」 话说回来,那个早坂老师是谁啊? 小柴老师双臂交叉在胸前,一直盯着早苗学姐的脚边。 「……虽然这么说,但看来没带竹剑也没带防具呢。」 「呃。」早苗学姐惊讶地瞪大眼睛。哈哈,那张脸还真让人怀念呢。 「我才没有带防具啦。因为我从校际赛以后,就完全是引退状态了。」 「不过,只要打看看应该还是打得不错吧?」 「不,没办法。」 「别这么说啦,难得回到自己的老巢。」 老师来回看着后方的社员们,问是否有人有洗过的道场服。结果一年级的工藤举起手说,自己有全新没用过的。 「老师,我真的没办法。」 「又来了、又来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客气了?」 「我本来就很客气。」 「是吗……喂——!把防具和竹剑也准备好!要没发霉、干燥的啊!」 于是,当早苗学姐还没从惊吓中恢复时,就落得被迫参加练习。真可怜。 话虽这样,但真不愧是前福冈南的代表选手。 「面耶耶——嗯!」 「面……交换,下一个。」 一年级的根本不是对手。 「腹唔唔——呜!」 「腹。」 尽管是二年级生,也顶多只有一、两人能够互角。 「……好了,下一个,深谷,你上!」 三年级生里,终于拿下一支的是夏希和我。话说回来,早苗学姐本来就已经很累了,所以这根本是在不公平的条件下对打。 「……老师……这是……欺负人吗……」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啦,我只是隔了这么久,很想看你的剑道……什么嘛,果真能够打嘛。真是太可惜了,居然不继续练。」 总之,因为我们获得了这场好练习,所以这一天就到此结束。 「早苗学姐,请先使用淋浴间。」 「咦咦——!有淋浴间了?我们那时候才没有那种东西呢。」 「是的,是从今年开始。很棒吧?很羡慕吧?」 或许是累积了很多话想说吧,当我们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后,早苗学姐仍在和小柴老师聊天。 一、二年级的说声「我们先离开了」便回家了。不过,三年级生因为练习赛所以接触过,加上在比赛里也见过,所以多少有些兴趣吧,像是夏希就问了:「为什么学姐要当重考生呢?」 当聊得差不多,到了「那么,我们也回家吧」时,早苗学姐转身面对我。 「美绪,可以借一些时间吗?」 「啊,好……可以。」 「再见罗。」于是三年级生和小柴老师也走向出口。早苗学姐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还对诗织挥挥手。 最后,道场里只剩下我和早苗学姐两个人。 夕阳从面对校园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晒到阳光的地板比较热,但阴影处就很冰凉、很舒服。这间道场有冷气,就算是夏天也不会非常炎热。 早苗学姐刻意走到那块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她把手背在身后,细细体会似地踩在地板上。 「果然真是让人怀念呢……这个地方。」 为什么只留下我? 「美绪……你最近曾和矶山同学联络吗?」 啊,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没有,她毕业以后就……没联络了。」 早苗学姐恣意在道场里四处走动。 「我有时候会发邮件给她喔。之前,我们两个也在横滨碰面……矶山同学很担心美绪。听她说,你们之间有些摩擦,结果就毕业了?她似乎觉得很遗憾。」 紧紧地,胸口深处有种紧缩的感觉。 「我也……是的……也觉得,那时候自己的态度……不太好。」 早苗学姐稍微靠近我后,点点头。 「这种事,或许不该由我来问,我也知道这样很多管闲事,可是……我毕竟也曾是美绪的学姐,也和你们两个很熟,所以,我还是会担心……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也问过矶山同学,但她说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我有些犹豫,但最后仍答道:「好的。」接着从自己小时候擅长哪些事情、怎么成长开始,然后说到如何憧憬国三时遇到的香织学姐。接着,在练习赛后,黑岩选手对我说了什么,而我又是怎么处理、当时心想要怎么做。我向早苗学姐吐露了这一切。 早苗学姐边「嗯、嗯」地点头,有时皱起眉头,将我的话全听了进去。为什么会想要对早苗学姐说这么多呢,这我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大致说完后,早苗学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接着仿佛道歉似地低下头。 「听我说,美绪……我完全没有想袒护或是替她辩解的打算。但是,我想……伶那她应该不是出于那个意思而对美绪说那些的。」 「喀哒!」某种东西发出声响,仿佛要崩坏一般—— 「因为,伶那对原创的坚持比别人更多,像是个性或独创性,她是会对那方面倾注所有精力的人。所以……在那次练习里,她觉得美绪的剑风和矶山同学的有些像……这不是客套话或什么,伶那是真的在称赞美绪喔。她一直告诉我说,那女生很不错,会有成长。这是真的喔。」 对于这段话,我先是低下了头。 「嗯……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吧。因为是自己期待的后辈,才会希望你能更具独创性。她希望你不要光是模仿矶山同学,而是快点变成名为田原美绪的原创品……这其实是伶那的自私,真的是很多管闲事呢。因为美绪打一开始,就一直是美绪。」 我用力地摇头。 「……不对,我是香织学姐的复制品,而且还是粗制滥造、劣化的复制品……没错,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个只会模仿别人的人啊。」 这次换早苗学姐否定地摇头。 「才不是。因为在我看来,美绪和矶山同学的剑道并没有那么相似。我想没有什么伶那看穿了矶山同学的弱点,或美绪是弱点的参考资料那回事。一直在近处看着的我所说的,是不会有错的。那个该说是她特有的动摇手法吧,表面话……这样讲可能不太对,但我想应该是那样子。她啊,就是会立刻说出那种话的人。真的,明明是剑道家,但不知该说她嘴巴很坏,还是很懂得讲话,而且她又很喜欢耍计谋……虽然不是坏人,但是只要和胜负或是敌我扯上关系,她就真的会做出让人不敢置信的事。」 就算突然揭露了这些事,这份内心的芥蒂也没办法轻易被消除。 「就算那样,我……果然还是复制人。没有香织学姐这种范本,任何事情都会变得乱七八糟、没有头绪……」 早苗学姐低下头看我。 「我觉得这也不对。美绪,你知道守破离吗?」 啊? 「ㄕㄡv ㄆㄜˋ,ㄌ一ˊ……?」 「守护的『守』,打破的『破』,离开的『离』。写成『守破离』。」 啊啊。 「……是说写在比赛挂布上的那个?」 「嗯,就是那个。你知道意思吗?」 「不清楚。」我摇摇头。或许曾经听过,但我没有印象。 「是吗……我最近很喜欢这方面的东西,所以查了许多……首先,是守。这是指遵守师父或流派的教导,彻底遵守。这是当然了……但是,学会那些教导后,就换成尝试其他流派的技巧,或是自己想的做法。简单来说,就是要打破一开始的教导。这就是破……打破,这种说法可能让人听了不舒服,但以好的意思来说,就是试着偏移。而当那成形之后,最后就是创造出自己的原创性,从原本的师父或流派离开。这就是,离……这三个字,是在表现那修习的过程。」 啊,是这样啊。 「不过,你仔细想一下。要是算入剑术的时代,日本的剑之历史可是有好几百年喔。明明有那么长的历史,但是所谓现代剑道的最新型态才成形短短几年……以美绪来说,不过学了十年多一点,就要做出原创……根本不可能轻易达成吧?我们才十几岁啊。那样说来,还是当复制品也是理所当然的罗。我反而觉得光是能马上模仿他人这一点,美绪就真的很厉害,拥有很棒的才能喔。我真的很羡慕你喔。」 我从来没想过,居然会被早苗学姐这么说。总觉得,完全不晓得该回些什么才好。 「我啊,以前曾经被河合学姐这么说过。就连那么强的矶山学姐,当时是王牌的村滨学姐,当然还有河合学姐,大家都会动摇、会迷惘。接着,她又说……小柴老师也是在许多烦恼和苦头下教导我们的。所以……没关系。美绪,你也不必那么焦急。」 我心想,不要对我说这种话。像是面临校际赛的紧张感,或是觉得必须拉拔学妹的责任感等等,那些全都快要一个个碎裂、松脱、掉落。我好想「啊啊——!」大喊,然后当场跪地、双手撑在地面,大哭一场——自己仿佛就要陷入那种心情里,说真的,非常可怕。 但是,在这时候,这个人总会温柔地对我笑。 「……什么嘛,这些话其实没有必要对美绪说吧,因为美绪已经做到守破离了嘛。」 「咦……」 早苗学姐做出略为斜向构持竹剑的动作。 「刚才练习里的那个,是平正眼吧?你在校际赛也有用吧……说真的,那很难对付。因为眼睛的地方有剑尖非常碍事。要是被那样比着,就会只想要先拨开呢。果然,当我想要拨开时,美绪就马上把剑抽回去,用了击手呢。我不就是因为那样被拿走一支嘛……确实有成形,有种那是美绪原创的感觉,完全不是矶山同学的复制品。美绪……果然就是美绪啊。」 我非常清楚早苗学姐的温柔之处,但却也因此无法坦然地点头。我总往坏的地方想,这根本是安慰吧?根本是同情吧?我也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 早苗学姐说:「差不多该回去了呢。」便走去拿放在道场一角的托特包。我的手仍提着竹剑袋,愣愣地用眼睛追逐她的背影。 早苗学姐转身后发出一声:「啊!」并稍微往上看。 「今年校际赛是哪一天?」 我看着立在窗边的白板,念出预计是八月上旬。早苗学姐喃喃念着:「是吗,刚好啊。」一面走向出口方向。 嗯?什么东西刚好啊? 当时,我人在正朝校际赛比赛会场移动的小巴士中。 平安通过前天的三校预赛循环赛,今天是由十六校竞争的锦标赛。这次比赛,会决定本季高中女子的第一把交椅。 我的脑袋里全都是对战对手。第一战是香川县立东香川高中;和我对上的中锋,是名叫冢原的二年级生。就前天看到的比赛而言,印象中是个挥剑相当锐利的选手。 不,老想着冢原也不能怎么办。我只能做出自己的剑道——尽管脑袋很清楚,但还是会不禁去想。那个刺击面很具威胁性。一开始用普通的中段吗?还是要用平正眼扰乱她?——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我心想,是谁在这种时候打来啊?但一看到小荧幕上显示出的名字,那一瞬间,我的内心突然一热,还刺刺的,就像因为辣椒的热度而变得通红。 香织学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喂喂?」 最先听到的,是个感觉很故意的清喉咙声。 「嗯!……啊——是我……嗯嗯……矶山。」 我晓得,晓得到几乎会觉得痛。 「是……好久不见了。」 「嗯……呃——我想,你面临比赛时应该很紧张,不过,别紧张啦。」 「好的。」我刚才好像差点维持不住平常的样子。 「啊……非常……谢谢学姐。」 「嗯……虽然这时机好像不太对,但木已成舟,也不可能以后才来做些什么,所以没办法,我只好在今天就先说了。」 这人在说什么啊?我这么想着,但是…… 「田原……十八岁生日快乐。」 一听到这句话,那有如辣椒的热便一鼓作气变成搔人痒的浪潮,朝我的脸窜了上来。 生日快乐。不过是几个字,居然让人这么开心。我从来都不知道。 但是,为什么香织学姐会知道我的生日?这时期因为校际赛会很忙碌,所以去年和前年,我应该都不曾和香织学姐提过这件事。 「不过,怎么说……你从那以后也不放弃继续精进,仔细研究平正眼,现在则已经能有一定程度的运用……我是偶然听到这些的。另外就是,等校际赛结束之后,那个,隔了这么久……要不要和我练习?」 啊啊——!够了,我已经全都了解了。就连背后的背后,我都看清楚了。 香织学姐从校际赛前就很担心我,所以拜托早苗学姐来看我的状况。然后早苗学姐将之前的事逐一告诉香织学姐。大概就是那时候,早苗学姐也说出我的生日就在校际赛举行期间吧。换句话说,这通电话,就是早苗学姐和香织学姐两人送的生日礼物—— 我已经,到极限了,只能够说着:「非常谢谢学姐。」 「嗯嗯,反正……你就尽情去比赛吧。只不过,不要打出之后会对自己罗哩叭嗦找借口的比赛……这样,我也不要说太多比较好吧。嗯……总之,好好加油吧。祝你武运昌隆。」 我又说了一次「非常谢谢学姐」,之后便挂上电话。 好,我决定了。 今天我要从一开始就使用平正眼。 13 修罗之道 通话结束,我关上手机。 但是,好热。明明是大清早,怎么会热成这样子?我到底还要等几分钟才能进入会场啊—— 为了确认时间,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小荧幕。然而日照太强,根本看不到显示的时间。 「……那个像下定决心的姿势是怎么回事?」 身旁的早苗边微笑边握起右拳头给我看。 嗯?啊啊,是说我拿着手机的样子吗? 「……没啦,我只是想看时间。」 「骗人。其实你刚才心里在想:我要说好话!要当个好学姐——是这样子吧?」 「我才没有。」 「你有,你绝对有。」 哼!无聊。 「……现在几点了啊?」 早苗应道:「啊啊……」看向自己的手表。什么啊?那种很难看懂的表面是最近的流行吗? 「八点十分。再过一下子就会开门了吧……啊啊,那边不是有立钟嘛。」 真的耶。在一个像广场的地方,有座很巨大的钟。 早苗盯着我的脸。 「……那,美绪说了什么?」 「嗯,啊啊……没什么,就是很普通的『非常谢谢学姐』。」 「和好了?」 对于这点,我就不太清楚了。能够只凭一通电话就消除那种长达一年的不和吗? 「话说回来……『祝你武运昌隆』是什么?」 「所谓武运昌隆,就是……对接下来将迎接战斗之人……」 早苗根本不愿好好听我解释,就「好了、好了」用手打断我。 「我不是问意思……因为人家是高中女生吧?虽然我也知道所谓矶山同学式的鼓励表现,但是……不管怎么样,这种时代没有人说『武运昌隆』的吧。」 「是吗?我从国中的时候就很常用啊,像是在学妹比赛之前等等。」 「是这样啊。」早苗边说边轻轻地笑。 只不过,你还真能保持平常心啊,明明热得要命,却还能这么轻松。这也是因为那个吗——从容不动心造成的吗? 我就没办法啦。 「……嗯,我去买点东西喝喔。」 这么说之后,不知为什么被瞪了。 「不要啦,刚才在车站也喝了吧?要是一直喝那些冰饮,你又会肚子痛喔。」 「有什么办法嘛,就很热啊。」 「再一下子就可以进去了,所以忍一下嘛……想不到,矶山同学对这种事很不能忍呢。」 吵死了。我就是拿日晒没辙啦! 可恶,真教人不爽。是说,校际赛这东西干嘛在夏天举办啊?不管是来看还是来比赛的人,根本就没有半点好处!嗯?啊,因为是暑假吗?但就算那样,这么热—— 「话说回来,矶山同学大学毕业以后,真的会像令尊那样当警官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 又在微笑了,你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可是啊,我看到你这样反而觉得更烦躁了啦。 「没什么……我只是想像了一下,如果这么怕热,搭迷你巡逻车之类的时候应该会很辛苦吧。」 蠢死了!我就算去当警官,也不打算进什么鬼交通课。 「嗯嗯……高中的时候,我的确想过将来可以当警官,但现在我的想法已经变了很多。因为我爸说女性没办法当上助教之类的。还有……说什么没有先例,一直说些小公差会讲的话。」 由于她问助教是什么,于是我做了解释。 「哼——女性不行啊。」 「好像是……然后,一知道不行时,我就突然失去了干劲。然后我莫名发现了……或许我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教小孩子或是学妹剑道。在桐谷道场时也是,我都会先帮小学生练习。」 早苗「啊」的一声,竖直了食指。 「我好像可以理解,因为矶山同学非常会教人。去国中的道场社团指导时,我就这么想了……嗯,我觉得那很适合你。」 是吗?嗯,那就谢啦。 「是啊,所以……如果当警官,总有一天要当上助教的这条出路不行……这是西木小姐讲的,她说也可以去考教师执照、当老师,然后在学校教剑道吧……听说过没多久,体育也会变成必修科目。那样一来,靠座学(注:指在教室里教导实用技能的知识等。)也可以教很多东西吧……我觉得,那样子也满不错的。」 「座学?」她又问,但因为队伍开始前进,因此我没能回答。 「总之……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吧。」 「哼——矶山同学当学校的老师啊……我总觉得,如果是矶山同学,去男校应该也没问题吧。」 你这家伙,有时候会毫不在乎地说出那种过分的话呢。你以为我这种人不会受伤吗?混帐! 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那飘来飘去的裙子一把掀起来喔! 进入会场,顺利占到位子。因为是从前面算来第三排,所以还算容易看到。 「是吗……原来竹剑袋还有这种用途啊。」 「嗯,占位子时再好用不过了。」 「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带来的吧?」 「不,我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总会随身带着竹剑。」 这家伙没注意到吗?我可是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任何一刻放开竹剑。 之后她终于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去买饮料,还顺道逛了一下卖剑道小东西的商店。 「欸欸,你不觉得这个求好运的人偶超可爱的嘛?」 那是个身穿防具、构持着竹剑的三头身布制人偶。 「我们买一样的嘛。」 白痴啊。 「我不需要。」 「那,我买给你,好吧?」 于是买好饮料和那东西,回到位子后…… 「……喂,你干嘛啊?别这样啦!」 「至少该挂个这东西比较好,只有般若太可怕了。」 居然擅自把人偶绑到我的竹剑袋上。 「绝对不可以拆下来喔。」 「……不,和你分开后我会迅速拆下的。」 在我们顾这顾那时,女子个人和男子个人的半准决赛结束,总算放出要开始进行女子团体决赛锦标赛第一回合的广播。 「这位子真是太好了,离东松很近呢。」 东松的比赛在正前方的第二比赛场。 「你不必去替福冈南加油嘛?」 福冈南的比赛在有点远的第四比赛场进行。 「唔——嗯,怎么说,因为没有半个认识的人……所以没关系。今天我是东松的og。」 「其实,你也只认得田原吧?」 「才没那种事。」她边说边打开手册,翻到写有东松参赛成员表那一页。 「之前去的时候,我也有和夏希聊天,和英美聊天,诗织虽然是候补,但我从国中就认识她了,而美喜子……虽然只有一起练习过,至于小爱,她称赞说我的洋装超可爱的喔!」 嗯? 「这么说来,你那时候有参加练习喔?」 「啊,露馅了?」 混蛋,看来之前你是故意一直不讲出来的吧。 「什么嘛,那你不是已经可以练了?」 「不,嗯……只是被小柴老师强迫下场。」 「那么,如果我也逼你练,你也会练罗?」 「你等一下啦……我可是重考生喔,念书可是非常忙的。为了今天来这里,昨天我可是念了多出平时好几倍的量喔。」 「那么,等上大学后又会练了吧?」 早苗露出苦笑,或者说,是种很落寞的表情。 「不要这样欺负人啦……我也不是自己高兴才把膝盖弄坏的啊。」 「我知道啦。不过……如果你怎样也不能练,那就没办法,但只要能够练一点点……我会希望你能继续啊。我还是不希望听到你说什么……再也不练剑道或是已经结束了……那种话。」 前锋战。好像是高桥拿下一支获胜。抱歉,我看得不是很专心。 早苗的眼睛也看向比赛场,为高桥的胜利小小地鼓掌。 「……我们以前……一直都是在那里呢。」 高桥行了个礼,走出比赛场。 「一直在那里……奋战呢。」 换手,次锋的蛯名进入比赛场,蹲踞。 「明明还不到一年,可是……好像是很久以前……感觉真怪。」 在「开始!」的声音下起立,蛯名先是大力击出一记击面。 激烈地互相碰撞、竹剑交错的她们的身影,不论是否愿意,总会和那时的我们重叠。 少开玩笑了—— 这句话忽然间不小心从嘴里冒出。 「咦?」 「……我说少开玩笑了啦。自己擅自把那当作过去……我现在也还在战斗啊!我在没有你的那里,消耗着剑脊战斗啊!」 早苗没有吭声。 她既没看着比赛,也没有看向我。她只是苦恼地,命视线游移在和我之间的中央位置。 「我会等的……我会永远等着,等你回到那个地方。」 早苗小声说着:「不可能的。」 「不……我会等。我会一面战斗,一面等你。」 「那太……」 「我会等。」 「不行啦。」 「我会等。」 「矶山同学……」 我或许是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力气,竹剑袋差点从手中滑落。 我赶忙重新抓好,但因为那股反作用力,刚才的人偶吊饰轻巧地垂下、摇晃。 构持竹剑的人偶,最后正好不偏不倚地面对早苗的方向。 是吗,你也一样啊—— 「……我不会把这个拆掉的。直到你回来为止,我绝对会一直把它挂在上面。」 我用食指戳了它一下。 早苗手里拿着相同的人偶,只见她用力握紧。 「可以吧……等你是我的自由吧……我要这么边想边奋斗,应该……没关系吧。」 蛯名是平手。 下一个终于是中锋,田原。 早苗一眼也不看比赛,开始抓弄裙子的褶子。 「……太狡猾了……」 「才不狡猾。」 「……很狡猾啦。」 「才不狡猾。总之你看着啦,好啦,田原要上罗。」 她构持在擅长的平正眼。 「……还是,很狡猾啊……矶山同学。」 啊啊,知道了啦,我就是很狡猾啦。 话说回来,管他狡猾还是怎样都没关系啦。 只要你愿意回来,我就算狡猾也无所谓。 所以,我会等你喔!早苗。 我就算是一个人,也会和你一起继续战斗喔! * 我们再也不会迷惘。 因为,我们决定走在这条路上。 路上会有陡斜的上坡与下坡吧。 也会有岔路和转角吧。 但是,这种时候就让我们想起来, 那个人,一定也正走在这同样严苛的道路上。 是的,所有道路,都会通往这条武士道—— 《武士道十八岁》完 连载 文艺春秋网「思想」 〈巴士和天桥和语音信箱的讯息〉 08年12月26日至09年1月27日 〈家兄,桐谷隆明〉 1月30日至2月24日 〈实录·百道滨决战〉 3月13日至4月3日 〈守破离!〉 4月7日至5月8日 其余章节为本书新作 《武士道十六岁》、《武士道十七岁》、《武士道十八岁》参考/引用文献 《五轮书》缣田茂雄(讲谈社学术文库) 《武士道》新渡户稻造/岬龙一郎(php文库) 《剑道日本》(杂志)(ski journal) 《你也能成为第一》江岛良介(ski journal) 《新版 歌舞伎手帖》渡边保(讲谈社) 《变强的剑道入门》香田郡秀(成美堂出版) 《即译!福冈方言集》中村万里编(西日本新闻社) 《日本剑道的历史》大冢忠义(窗社) 《日本的剑术》历史群像编集部编(学习研究社) 《日本文化论》梅原猛(讲谈社学术文库) 《梅原猛的授课 道德》梅原猛(朝日文库) 谢辞 撰写本书时,十分感谢桐荫学园女子剑道社的诸位、中村学园女子高级中学剑道社的诸位,以及筑紫台高级中学剑道社的诸位提供宝贵的指教,并且受到诸多关照。在此向诸位致上最真诚的谢意。 本作之中出现的高中及登场人物,皆仅是笔者想像中的人事物,校风与个性等与实际的人事物没有关联。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