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例行必须的废话 呼呼,偶胡……8是,偶问心剑又回来了。 废话也不说了。 直接介绍新坑——《女帝》依旧是架空历史,和乱世一样,是完全架空,背景不存在于我们已知的任何历史之中,至于异界,那不关我的事,呵呵。 再有和乱世一样的就是,地理官制风土人情都借鉴了中国古代历史上的一个朝代。 毕竟问心是个懒人,呵呵。 乱世借用的是汉代,女帝借用的是唐代。 最后在一次郑重说明,女帝和武则天没有任何关系。 再再再最后废话一句,不喜欢的就不要看了,你去书评去发书评我也不会给你加jing的,至少我会优先考虑万金油,呵呵,废话到此,大家。 问心剑华丽滴飘走。 嘿嘿 问心剑访谈 开始撰写长篇小说,进入起点其实是一个很偶然的事情,起初我只是在一系列的武侠论坛上打混,写些短篇武侠和评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键盘之上敲打出几十万字来。 我在《乱世何时了》结束的时候写到:乱世源起于半年前准备投给九州的一个短篇,明明写完了,但是论坛上的xd都说没完,结果,修改了一下,那个原名为生生不息的不到五千字的短篇,就成了现在三十多万字的长篇《乱世何时了》了。 真的,五千字的短文居然成了三十万字的长篇,并且能够和起点签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申请到了专栏,上传文章,有了自己的书号,得到第一个点击,第一张推荐,第一个收藏,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加入的第一个作者群,无数个第一个,在我在起点的这半年里一个一个的到来了。 我个人偏好历史军事类小说,写的两本都是架空历史的,只是乱世比较偏重军事,而女帝偏重政治。乱世我在前面说过,只是一个五千字的短篇,一点点的扩展成那么长的,可以说,完全没有什么大纲,因此写得比较乱,但是这未尝不是一个好事,乱世不但锻炼了我的文笔,更重要的是,三主角三条主线的构架锻炼了我对文章全局的控制力,这些进步,在我写女帝的时候,深切的感觉到了,果然,笔头子是磨出来的。女帝这个构思则可以追述到上高中之时,那时侯上课整天神游天外,脑中蹦过无数故事,女帝就是其中一个。很可惜的是,我只记下了少数几个,真的很怀念那个想象力最为丰富的时候,对于一个写手来说,想象才是最宝贵的。 女帝还在存稿阶段的时候,n多朋友都对我说,不要写,不要写,写了一定会扑街。果不其然(笑……),其实扑街不扑街并不重要,我只是在利用我还有**的时候写出自己想写的东西,或许我可以yy一下,当我以后的孩子也有我这么大的时候,整天忙于柴米油盐的我,也可以拿出厚厚的一叠打印稿,或是点开网站,静静的看着,回想这些码字的岁月。 无数次在qq群里狂喊着,不要写了,郁闷死了,扑街死了…… n多的凌晨,红着眼珠子关掉word,对着qq上依旧亮着头像坚持奋斗的朋友们喊一声,搞定了,睡觉去了。 看着点击一个一个增加时的快乐,看着数字缓慢增长的失落,一切,都是我码字时期最为jing彩的回忆,有了这些回忆,我还在乎什么扑街不扑街,大卖不大卖,飞过天空的《歌唱》书友群里有一段话,当时光慢慢的远去,多年之后的我们,是否还记得那歌唱的声音。我也想说,当时光慢慢远去,多年之后的我们,是否还记得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这段岁月 写作是一个痛并快乐者的过程,记得我在写完乱世之后,一个已经完成数本长篇的朋友这样和我说,梦醒了吧。是的,一个故事,一本小说,一本自己敲击出来的小说,就是一个梦,我们既在梦中,又是创造这个梦的人,无论这个梦完美不完美,它,终究是我自己编织出来的,是属于我自己的梦,就让我在这个**尤在的岁月里,继续编织着自己的梦 2005年的最后一天 23:37分,不想码字的我最终还是打开了word,一年就这样过去了,也要写点什么留给自己吧。 今天湖南的一群写手聚会,为了留在长沙参加这场聚会,我抗住了老妈连着四天每天下午一个要我回去的电话,今天下午,是三个,到后来,甚至都生气了。老妈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宿舍里而不回家,甚至都怀疑到我谈恋爱上去了,笑。在火车站与白猪,小青(青冥)打的去白沙井口我们事先约好的地方的时候,老爸再一次拨通了我的手机,一顿狂骂,坐在旁边的白猪笑到不行,挂了电话,我抓住他就是一顿狂扁,叫你笑我。 到了白沙井那里,小青打了电话给军刀老大,军刀老大说五分钟就过来,结果我们三个一边聊天一边张目四处望着那个最为闪亮的光头。还是我的眼睛好,陆战靴,军装,长了一点点头发的军刀踏步过来了,后来还来了逍遥阁的两个老大,公子和斩天,斩天一把大胡子,后来去唱k的时候他正好唱到腾格尔的歌,呵呵,两人真是很像。 军刀带我们去了个酒店,很惭愧,我直跟着进去了,不记得名字。在包厢里,作为写手,大家聊的自然是小说、出版、订阅这一类的东西。恍惚间,我又想起了今年的经历。 在去年寒假,我第一次接触到网络小说,看的第一本是小兵传奇,飞快的翻完,没什么感叹,只是觉得,十分有趣,之后便去租书店搜刮了一堆的小说回家看。大唐行镖,还有几本不怎么记得了。 今年农历元月十五ri,我提早到了学校,宿舍园区的租书店里找到了两厚本冠名黄易的紫川,坐在**,等到看完之后看表,猛然发现,居然已经四点了。关了灯,躺在被子里,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的都是紫川秀流风霜白川。 翌ri清早,起床,拉上同伴,去合峰电脑城买电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台价值三千零九十元的组装机上敲出几十万字来,甚至,还会继续的敲打下去。 当初一心买电脑只为了上论坛方便,不必去网吧忍受浑浊的空气和最不喜欢的烟味。四月份,写了一个五千字的短篇,也就是讲过多次五千变三十万的乱世前身,当初取的名字好象叫生生不息。 下定决心写成长篇之后便开始在几个书站发文,幻剑,起点,清新,在幻剑和清新连载了三万多字之后起点的专栏才开通,当时,甚至不想在起点发了,如果那份开通邮件再晚几天来的话。 当时受网站对vip作者高收入的宣传,也不知天高地厚的想用自己写的东西来赚点钱,不过,在写到五万字的时候,我那幻想,破灭了,或者说,看清楚了现实,写着玩吧,不用去想钱了。 其实最初决定申请vip的网站是清新,对于起点,那是高山仰止,第一次申请三江抱的信念是,试试,如果不过,就去清新申请vip。结果,三江没过,起点的vip邀请倒是来了,这下,倒死心塌地留在起点了。 写乱世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过程,但是,至少我还是写完了,十一月,新书女帝开了出来,这一本,我倒是坦然的接受它会是本扑街的书,毕竟女主,在起点,真的是会很凄惨的。 跳回餐桌,边吃边聊了两个多钟头之后,我们终于从包厢出来,转战红歌坊唱k。说起唱k,我实在是很汗,我是那种跑调可以丛地球跑到冥王星的人,至于能不能跑回来,那基本没有保证。不过其他人唱歌都很好,军刀老大说他以前当过歌手,唱歌中气十足,真的很好听,不过后来唱张信哲的歌故意挤出来的声音真是让人笑得想死,斩天老大似乎有麦霸嫌疑,嗯嗯,只是嫌疑而已,后来过来的理想年代唱刘德华的歌很不错,白猪唱得不多,至于我自己,把刘若英的成全唱得荒腔走板之后军刀老大他们也不勉强我了,如果那还能叫唱的话。 因为是元旦,唱到一半的时候,红歌坊的工作人员进来了,送了一袋玩具,喇叭,面具什么的,我用手机拍了张军刀老大戴面具头上还竖了锤子的照片,可惜不敢发上来,因为军刀老大威胁我,要是我敢发上来的话,追杀。斩天老大戴面具的样子,整个一黑山老妖。 因为宿舍是十一点关门,我九点半就想走了,被军刀老大拉住玩到了十点,再不能耽搁下去了,临走前帮安乖乖要签名,签名没要到,军刀倒是打电话给乖乖了。 因为不认识路,我奢侈的打的回去,汗,好歹也在长沙过了一年半了,可是一过河西,我就只认识五一路和步行街了。到了大学城里面,透过窗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静谧的树影,突然有一阵惘然,明天,就是2006年了啊。似乎我才刚刚接受了今年是2005年这个事实。 写这个写到一半,对门的同学跑了过来,大声的喊着“新年快乐”。圣诞节买的烟花还剩两根,找了出来找个打火机放给她看,闪烁的烟火照亮了她的笑脸,而我,却没有任何高兴,也没有什么失落,只是……平静。 放了一根,因为一楼的晾了袜子在下面,他们出声抗议,我们便转战她的寝室,继续放完,对面,音乐美术学院的很多宿舍都在放,真的很漂亮。 回来,继续把这篇东西敲完,耳机里放着一只古琴曲,我整个人很安静很安静,看看系统时间,0:50,现在,已经2006年了。 新年快乐。 书友恶劣蛤蟆写的番外 元鼎二十三年,皇上立了明昭公主为太子。这个震撼xing十足的消息立刻传便全国各地,所有的官员士绅及平民百姓乃至深闺中的大家闺秀都无不在讨论着这奇异的旨意,就连着江南小镇也不例外。在仙来客栈大堂一角的一个桌子上,三名书生凑在一起,正在旁若无人的把酒高论。其中一位书生道:“张兄,公主乃是女儿身,如何能继承大统,这……这……这……违了天理人情,违了祖宗家法啊! “是啊,皇上怎能立一个女子为太子,着成何体统!”“就是吗,朝中大臣们是怎么想的,如此颠覆之事竟然只有吕大人一人反对,难道朝中就没有一个有骨气的臣子了吗?”“哈哈,三位公子的心胸未免太狭窄了!明昭公主为何不能当太子?”忽然从旁边的桌子上传来一阵笑声。引的3人不禁闻声望去。只见那人一袭青衣,潇洒倜傥,形相清矍,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更有一番飘逸出尘之气。实在是一绝世美少年。 那位张兄大怒道:“沐兄,你怎么能说这钟昏话,难道要我等包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向一个女子磕头。”“张兄、李兄、马兄请息怒,先由在下请各位喝水酒一杯赔罪,再说如何?”张兄和2个朋友对看一眼后,强忍怒气坐下道:“沐兄,你若不说清楚为何要支持皇上立一女太子,我们可饶不了你。”沐风先是朝者店小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再打壶酒来,并把坐位搬到内层雅间后,马公子耐不住道:沐兄,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在这儿说的话外人都听不到的。” 沐风问道:“三位兄长,当今皇室各番王雍王yin冷好杀,且以虐杀为乐,无一ri不杀人,且手段几乎绝不重复;夏王最好聚敛,王府库房之中宝物堆积如山,富甲天下,便是皇宫,也及不上,但是他封地之中,百姓衣不裹体,食不饱腹,卖儿鬻女,纷纷逃难,凄惨无比。甚至,明昭公主还特令户部于夏王封地周边州县特设粮仓,以济难民;陇西王极好女sè,凡国中稍有姿sè者,无不被强抢入王府,受尽凌辱。甚至有不少父亲为救女儿,丈夫为救妻子,不惜承受流徙三千里,杖击一百的严重责罚,撞响景阳金钟,告上御前,控诉陇西王之劣迹。而且近两年皇帝身体欠佳,太子庸碌。明昭公主更是替陛下批阅奏折,参知政事。她处事明确得当,从未出过什么大的纰漏,深得百官敬爱。今上除了明昭公主还可以立谁呢?”众人默然叹息,张公子也不由道:“当今皇室实在是无人啊!” 就在此时王公子突然脸sè大变道:“陛下只有前太子一个儿子,皇位迟早是太子的。那太子为何要谋反。这难道是明昭公主。。。。说不定就是她刻意布局引太子谋反,以便夺得大位。”张公子大惊道:“王兄,着不大可能吧?明昭公主不过才16岁而已,怎么。。。”马公子反驳道:“此言差矣!古往今来,为了夺得大位,皇宫内外,什么肮脏恶毒之事没有过,兄杀弟,子弑父,数不胜数。在权利利益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亲情好讲的。”沐风怒斥:“2位在说什么疯话,明昭公主天生仁慈善良,又岂会作这种事。”那王公子此时到清醒过来,说道:“好了好了,大家别再谈国事了。这皇上要立谁当太子,可是我们管的找的!”顺道把话题转了回去,谈起风月之事。沐风勉强陪着喝了2杯,便告罪先回去了,其他人见状也后悔谈起皇室私密纷纷结帐离去。沐风回家后因心情烦躁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喝闷酒,他母亲沐夫人进来后,旁边站了一会儿:“风儿,为何如此烦闷。” 沐夫人默默看着儿子半响道:“风儿,就算如此。你又为何如此烦闷。你实在是因为自己和公主同样的处境而烦闷。”沐风虎躯一震,黯然道:“娘说的对,我沐家素有江南首富之称,现在兄弟几人为了争夺家产,无所不用其极,实在是令人心痛。想到当朝太子不惜逆伦,暗杀皇帝更是心寒。前ri,我帮父亲处理商务时,大哥笑言我是要学明昭公主来讨父亲欢心。今ri,听张兄他们说的更是让我烦燥。” 沐夫人长叹一口气道:“的确。至亲骨肉为了点而利益自相残杀是乃世上头号悲剧。可是风儿你有和解脱之法呢?”沐风道:“孩儿自幼随父亲与母亲为行商走边江南,但是天下间名山古刹,穷山恶水,何其至多。孩儿志向是游遍我大卫大好河山。在外人看来虽是不务正业,沐风却觉快意之极,须知就算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也只在名义上拥有着的广阔领土,却终生被关在深宫大内,不过是拥有举世最奢侈的待遇的一囚徒而!人生得如此,纵死亦何憾。”沐夫人呆呆的望者儿子叹息:“壮哉!大丈夫当如是也!”欣慰之情逸于眼表又道:“风儿,原来你已经长大了!”沐风道:“只是孩儿不忍心丢下母亲远行。”沐夫人:“我家家教严格,自幼锁在深闺内,轻易不得外出。出嫁后,仅随汝父出游2次。犹如井底之蛙,满怀对外界广阔天地的向往,却终生被锁在深宅大院。风儿若真要为我尽孝,就代母亲游遍天下,实现阿母毕生的心愿。无须效法那些小男人一生都躲在母亲裙角下。” **二人计议一定,沐风第二ri边宣告永久xing放弃遗产继承权,而他大哥也乐得少了一个对手,承诺毕生都会提供沐风游历天下所需钱财。1月后,沐风离开家园,踏上遨游大卫的路程,15年内走边神州各国大好山水。直至15年后回家时遇上外出微服私访的明昭女皇为止。 本同人的创作思路:问问写的沐风实在是就象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没有半粉真实感。所以尽量写了沐风会成为书里的沐风的成长背景和爱上明昭的原因所在。写的不好之处,请大家原谅。 ———恶劣蛤蟆 第一节 风雨欲来 “太子要被废了” 元鼎二十三年的chun天,一条足以让大卫王朝举国震惊三月的消息在京城上都的大街小巷茶楼酒馆之中不胫而走,举人仕子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上下人等议论纷纷,满城风雨。 若是在平时,百姓如此议论皇家之事,莫说是议论以后将要成为大卫朝下一任最高统治者的太子,便只是皇宫之中一个小小的宫女或是太监。恐怕九门都卫司的兵马早已全城出动,官衙的告示也会贴的满城都是,宣谕百姓应当各安其事,不得妄议天家。但是这次却十分奇怪,非但官府没有任何动静,更奇怪的是,平素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各大高官的府邸也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律杜门谢客,高挂免见牌。山雨yu来风满楼,看来,当真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真的是要出大事了。”大卫朝丞相刘仲武此时正站在宏伟的含章殿之前,双眉紧锁,深深的注视着那以将近有十个时辰没有打开的殿门,以只有自己能够听到了低微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在他身后,二三十名紫衣绯衣官员三三两两的集结在一起,正在悄声的议论着。 刘仲武已年过六旬。他二十三岁入朝为官,四十五岁拜相,直至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高居相位十七年之久。身为当今天子元鼎皇帝的股肱大臣,第一得力之人的他,面容清矍,一丛花白的胡子下面有如刀削的双唇紧闭成线,在无声的显示着主人刚强孤傲的xing格。 含章殿前广场之上官员们的议论之声渐渐的大了起来,使得刘仲武本已紧皱的眉头越发的纠缠了起来,正当他转身准备呵斥这些官员不懂礼仪,竟然在含章殿门口肆意喧哗之时,官员堆里突然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公主殿下来了。” “公主殿下来了。”众官员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句话给转移了,纷纷接口说道。就连准备出口斥责众官员的刘仲武,也将目光投向广场尽头那快步行来的女子身上,忘了自己转身的本意。 来的正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公主,年方十五,元鼎十五年七岁之时进公主之位,尊号明昭,人称明昭公主。元鼎皇帝膝下子嗣不盛,惟有一子一女而已,皆为元鼎十八年殁掉的端孝皇后所出,一女是明昭公主,一子便是传言将要被废的当今太子。 明昭公主天xing聪慧,极得元鼎宠爱。三岁便可识字千余,五岁能文,七岁之时,更是做出了一件让举朝上下钦佩的事情,半天时间断了一件让刑部尚书头痛了月余的案子。是以尊号称明昭,便是元鼎嘉奖其处事明断之意。说明昭公主是神童也丝毫不为过。近两年元鼎皇帝身体欠佳,太子庸碌。明昭公主更是替元鼎批阅奏折,参知政事。她处事明确得当,从未出过什么大的纰漏,深得百官敬爱,就连长她八岁的太子也望尘莫及,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妹子确实要比自己强得太多了。 明昭公主行得极快,不多时已越过广场来到含章殿前。众官员连忙退至两侧,纷纷行礼,明昭公主也不停留,只是一路说道:“众位大人免礼。”一路行到刘仲武面前。 “老臣见过公主。”刘仲武拱手行礼,紧紧纠缠的眉头也因为明昭公主的到来而稍稍的舒展了一下,明昭公主亦还礼道:“刘丞相安好。”顿了一顿,美目扫了一眼依旧紧闭着的殿门,蹙起一对秀眉道:“父皇还没出过含章殿,有没有召见过谁。” 刘仲武黯然摇了摇头,道“没有。” “唉。”明昭公主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了。但是刘仲武一眼瞥见明昭公主身后站着一名在这一大堆紫衣绯衣官员之中极为扎眼的绿衣低品小官,因而皱眉道:“公主,这是……” 明昭公主自知刘仲武问的是自己带进来的这一名低品绿衣小官,因而说道:“他是礼部的人,我方才过来之事,见他在外面一脸焦急神sè,知道必定有事,因而召来一问,果然有事。” “哦。”刘仲武讶然道:“有何急事。” 明昭公主却转身对那绿衣官员说道:“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是。”那绿衣官员行了一礼,道:“下官安无忌,新晋礼部员外郎,从六品,元鼎二十年进士……” “不用自叙了。”刘仲武挥手打断了安无忌的叙职,冷冷道:“何事。” “是。”虽说叙职被刘仲武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但是安无忌却没有丝毫的慌张神sè,依旧潇洒自若,道:“回禀丞相大人,东突厥使者已到国宾馆,但尚书大人和两位侍郎大人都在宫中,一整ri未曾出宫回衙办事,虽然使者已住入国宾馆,安顿下来了,但是我们一众同僚之品阶太低,无已……因此下官这才斗胆入宫,想请……” 不待安无忌把话说完,刘仲武已经将事情完全搞明白了,他喃喃道:“东突厥来了使者,为何地方上未有奏报呢。” 明昭公主插口道:“无奏报可能是驿路之上出了问题,但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安顿好使者,还是让礼部的康尚书去一趟么,但就几个员外郎在那里,莫要人家笑我大卫朝不懂礼仪。” “是啊。”刘仲武点头同意道:“那就请公主下令吧,让康守成去一趟吧。” “有老丞相在,何用明昭为。”明昭公主微微一笑,谦让道。 “那老臣就僭越了。”刘仲武也不多加推让,容sè一正,高声道:“礼部尚书康守成可在。” “下官在。”一名胖乎乎的紫衣官员越众而出,应声答道。 “东突厥使者以到国宾馆,你就带一个侍郎去一趟吧,这里留一个侍郎也就够了。”刘仲武道。 康守成一怔,方才答道:“下官遵命。”也不停留,转身唤了一名绯衣官员便向宫门处走去。 转向安无忌,刘仲武道:“此地非是你久留之地,速速出宫回礼部做你的事情去吧。” “是。” 安无忌正要离开之时,良久未说话的明昭公主秀眸一亮,突然开口道:“且慢。” “是。” 安无忌疑惑的停了下来,只听得明昭公主问道:“你是元鼎二十年的进士,是考的进士科,第几名啊。” “回禀公主,下官是考的进士科,二甲第四名。”安无忌答道。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是进士科二甲第四名,看来文才应当不错吧。”明昭公主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敢说好,只是尚算通顺而已。”安无忌恭谨道。 “二甲第四名三年升上员外郎,也算不错的。”明昭公主道:“无事了,你出去吧。” “是。” 待到安无忌完全退下之后,明昭公主方才对刘仲武道:“不知老丞相可否帮明昭一个小忙。” 刘仲武眼中神光一闪,心中已经完全了然,但是他还是问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明昭公主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大有深意,道:“我那边尚缺一个助我整理文书奏章之人,安无忌此人不错,又是进士出身,文章也自然不差。因此明昭想将他调过来听用。”顿了一顿,明昭公主继续说道:“当然,此事我会与父皇说起的,且调他过来,也只是平调而已,不会加官的。” “这个老臣当然知道。”刘仲武脑中在回忆着方才匆匆一见的绿衣小官,安无忌年纪在二十五六上下,打扮得体利落,无一丝一毫让人可以挑剔之处,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也算得上一等的美男子了。他的气度也非常之好,不卑不亢,更加难得的是,虽然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但是言谈举止之中却有一份大度雍容之气。此子非池中物也。刘仲武暗暗叹道。 ***,一遇风云便化龙。明昭公主虽然年幼,但是单论处事能力,天下已无几人可堪与她并肩了。被明昭公主赏识,此人以后定然前途无量。况且明昭公主已经事先说明,只是平调,而且事先会对皇上禀明,自己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当下说道:“过两ri老臣便和吏部说一下,现在……” “那就有劳老丞相了。”明昭公主身躯微微向前一倾,算是答谢。 刘仲武连忙道:“不敢不敢……” 正在两人说话之时,紧闭已经超过十个时辰的含章殿高大厚重的紫檀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随侍在元鼎身边的老太监秦重从殿中迈步出来。 一时之间,含章殿前近百道目光齐齐shè像秦重,众臣连忙列队站好,等候老太监秦重传达当今圣上元鼎皇帝的命令。 秦重是元鼎打小带在身边的贴身太监,他抬头望了望已经渐渐西垂的ri头,不禁舔了舔因多时未沾水而干裂的嘴唇,自丹田处提一口气高声道:“吾皇口谕。” “万岁万岁万万岁。”以明昭公主为首,众臣一同跪下,高声呼道。 “吾皇口谕,宣明昭公主进殿,其余臣工,各归其所,无庸等候。” “尊旨。” “秦公公。”明昭拦住了转身要退回含章殿的秦重,悄声道:“父皇怎么样了。” “公主。”秦重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明昭公主,叹了口气道:“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嗯。”明昭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举步进了含章殿。 厚重的殿门再次被紧紧的关闭上了,含章殿前的官员也三三两两的散去了。西边远方起伏的山丘之上,一轮如血的残阳,渐渐的沉了下去。 第二节 元鼎 明昭公主整了整自己一身繁冗的宫装,举步迈入了高大的含章殿,才行了几步,身后那厚重的紫檀木大门便又被无声的关上,截断了斜斜shè进来的夕阳的余晖,大殿又恢复了之前的昏暗。 含章殿乃元鼎起居之所,批阅奏章和接见大臣也基本是在这里。殿身高大,在皇宫之中,仅仅次于朝会之所——太极殿。飞檐斗拱、金碧辉煌、气象森严,殿内也极为宽敞。清一sè的水磨青石板将整个大殿铺遍,被小太监们擦拭得光亮如镜。大殿主要是以十三根一人尚且抱不过来的高大木柱支撑着,皆漆以朱砂。在昏暗的光线之中,红得十分暗淡、无光,便如凝结住了的暗红的血块一般。大殿的尽头高处,便是那万千人梦寐以求渴望一坐的龙椅。 其实那椅子也没什么特别,除了较为宽大之外,坐上去也不见得如何舒适,那为何还有那么多的人争着抢着不惜一切甚至不惜对自己的父亲下手来争这个位子呢。明昭想起了现在困在牢中的兄长——太子君昕平,不禁无声的叹了口气。 快步行到殿前,明昭盈盈拜下,向元鼎见礼。“皇儿起来吧,不用多礼了。”龙椅之上,传来一道低沉嘶哑且苍老的声音。“谢父皇,”明昭站起身来,抬头向高处的龙椅上望去,她的眼睛一时之间不能适应殿内昏暗的光线,好半天才把高处的那名颓然衰老的老人看清楚。 朝如青丝暮成雪! 元鼎的样貌渐渐的在明昭的眼中显现了出来。龙椅之上的那名身着赭黄袍衫,头戴乌纱幞头的他熟悉无比的老人在刹那间显得那么的陌生。幞头下露出的本只应有几根银丝的的头发已然全白了,保养甚好只有微微几条浅纹的面庞上现在却有几条深不见地的皱纹爬在上面耀武扬威,眼睛也深深的陷了下去,修饰得甚为整洁的三缕长须此时也蓬乱不堪。 这还是她的父皇么,是她英明神武、神采奕奕、仿佛永远不会衰老的父皇么。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明昭的眼中无声的溢出了,她哽咽道:“父皇……”仿佛这两个字有千斤之重,说出这两字之后,明昭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会说了,只能任凭眼泪夺眶而出,在她粉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御座之上的元鼎皇帝居然笑了笑,语气出奇的温和,开口道:“皇儿怎么了,父皇已经没事了,这两天在外庭cāo劳累着了吧,来,让父皇看看,来、上来。” “是。”明昭虽然拼命的想收住眼泪,奈何这眼泪怎么也不受自己控制,只能一边流泪一边上前,靠到了元鼎的身边。 “哟,朕的小公主怎么哭了,来,让朕来给朕的小公主擦擦,笑一笑,不要再哭了。”元鼎将明昭招来至身边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块黄绫绢帕,替明昭擦拭着脸上的泪珠,语气之中满是宠溺,就像是一名慈爱的父亲宽慰着自己受了委屈的心爱的小女儿一般。可是事实却是这个父亲才是真正的要被宽慰的人。他在前天被人谋杀,要杀他的人,是他的儿子。 好一阵子之后,明昭公主的眼泪才算收住了。元鼎叹了口气道:“你刚从那边过来。” “是。”那边是指囚禁太子的地方,明昭公主点头道:“是,父皇,儿臣刚才是去看……看大哥去了。” 元鼎把目光从明昭的身上收回,平静的看着前方,淡淡道:“他有什么话说没有。” “大哥他……”明昭斜眼偷偷的瞟了元鼎一眼,见他只是迷离的看着前方,并没有注意自己,咬了咬牙,她说道:“大哥懊悔得很,他说他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做出……” “明昭。”元鼎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威严。 “是。”明昭知道这谎话很难瞒过自己的父皇,刚才她那么说也只是心存万一之想,垂下眼睑,她咬着牙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便再没有说话了。 元鼎抚慰xing的拍了拍明昭的肩头,道:“朕知道你是想帮那个逆子说好话,可是明昭,你要明白,他做的是什么事。” “可是父皇。”明昭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元鼎:“他是我的大哥,是您的儿子啊。母后要知道了,她……” “不要说了。”听女儿提起芳华早逝的爱妻,元鼎原本淡漠的脸上立刻泛起痛苦之sè。 “儿臣知错。”明昭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不该提起母亲这个父皇的心中的永远的伤痛。 摇了摇头,元鼎望向自己的女儿,道:“算了,明昭啊,你处事什么都好,可是这魑魅魍魉的宫廷斗争之事,你还是了解得太少啊,古往今来,为了夺得朕现在身下的这个位子,皇宫内外,什么肮脏恶毒之事没有过,兄杀弟,子弑父,数不胜数。在权利利益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亲情好讲的。” “父皇,可是大哥是您唯一的继承人啊,他何苦这么做呢。”明昭急切切的想为自己这个平时对自己并不好的大哥辩护。 “明昭,你不要再找理由了,你聪慧无比,这些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想,生在天家,这是你天生的宿命,是你必须想清楚且知道的。”元鼎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道:“假如那个逆子最后成功了,他会认你是妹妹么,你想过你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么。” “我……父皇……”明昭哑口无言。 元鼎冷然说道:“如果你不是那么优秀的话,那逆子可能还会想着你们是同胞骨肉,而让你活在宫内,到时候顶多给你指给驸马让你嫁人出宫罢了,可是你除了是个女儿身之外,哪一点不比他强,你认为,杀了父亲的他会留你这样一个妹妹吗。” 明昭想起了刚才,她去了临时囚禁大哥——本朝太子的地方,对着自己,大哥并没有半点悔改之心,哪怕是虚伪的表面的悔改都没有,有的只是那眼中流露出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毒眼光,还有那一句怨毒无比的“成者王侯败者寇”,权利,权利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吗。 记忆之中,大哥和自己并不亲,年纪相隔八岁,在自己有记忆的时候。大哥已经有了自己的单独的别宫,而自己则赖在母后那里。在宫中也不经常相见,甚至太傅教书的时候,也是分开教的。印象中的大哥,一直是很模糊的,直到几年前开始帮父皇处理奏折,相见的机会才多了起来,但是大哥对自己的态度也不是很好,冷漠甚至还有排斥。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大哥,难道真要闹到父子相残么。 明昭不管如何聪慧,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而已,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残酷,但是更残酷的是,她的命运要她在这个时候就要懂得这些,这就是生在天家所必须承担的,每个生在皇族的人所必须承担的。 元鼎见明昭默然不语,叹了口气道:“朕自己的儿子朕当然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本来还想替他安排好一切,不让大卫国亡在他的手里,太太平平的做一个逍遥天子,可是他居然蠢到如此不可救药的地步,明昭,你也没必要为那个逆子求情了,求也没用了。” “是。”明昭咬着下唇,应道。 “还有什么事没有。”元鼎指了指面前御案之上厚厚的一迭奏折,道:“为了这个逆子,这些急件都没有处理,明昭,朕现在无心处理,你拿过去和刘丞相商议着办吧,实在不能的再来找朕。” “是,儿臣遵命。”明昭站了起来,欠身道:“不过还有一件事,东突厥的使者已经到了京都,住进了国宾馆,礼部康尚书方才已经去了,儿臣想请示父皇,是否召见。” 元鼎沉吟道:“东突厥,他们时常来的,不用召见了,再说朕现在还没有这个心思。让礼部去应付吧,不行再让刘丞相接见也就罢了。” “是,儿臣领命,最后儿臣还斗胆为求父皇一事。”明昭道。 “呵呵。”元鼎的心情似乎好了点,轻笑道:“皇儿也有有求的时候,尽管说来吧。” “谢父皇,方才儿臣在外面,见礼部的员外郎安无忌处事得当,且又是进士出身,文章自然也不俗,儿臣那边整理文书还欠缺一个得力之人,因此向父皇请求将安无忌调到儿臣那边。” “这个容易。”元鼎还以为明昭要求什么大事,结果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员调动,因而笑道:“安无忌现在是员外郎,那是从六品吧,就升为翰林供奉,从四品,归我儿调遣。” “谢父皇,不过安无忌尚无功绩,如此升迁,恐与朝廷律令有违,儿臣认为升为翰林供奉可矣,品阶还是不要升的为好,望父皇明鉴。” “那就依皇儿的吧。”元鼎道:“最近史书读得如何。” “回父皇,最近事多,读得并不多,现在在读前朝史书之中的列传。”明昭不知道元鼎为什么会突然有此一问,想了想,照实说了出来。 “列传是么。”元鼎点了点头,道:“皇儿有时间还是要重读下帝记。” “是,儿臣明白。”明昭秀眸之中光亮一闪,似是明白了什么,但是随即又暗淡了下来,应道。 “朕累了,想去休息下,你也回去休息吧。”元鼎看着女儿的反应,无甚表情,道。 “父皇,儿臣扶您进去吧。” “好。” 第三节 安无忌 安无忌捏着一把冷汗走出皇宫北门之时,他抬头望瞭望天,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把冷汗擦拭干净。方才他在含章殿前虽然一直表现得潇洒自若,但是他自己知道,两手的手心之中,一直攥着那把冷汗呢。 今ri能进到含章殿前,是安无忌根本没有想到过的。在礼部一众员外郎里,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因此这些跑腿的杂事也是理所当然的由他来做了。 朝中出了大事,太子谋反这些事他隐隐约约听同僚们在私底下说过,各部主官纷纷入宫不回,也间接的证明了这些事情。他知道,此时想入宫去找尚书大人,基本是不可能的。要不是真的无法可想,他也不会如此的。果然,负责通传的那名内侍刚等自己靠到他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率先开口先发制人道:“宫中戒严,不奉诏者不能入内,有事着须在此暂时等候,不得喧哗吵闹。”紧接着两名虎背熊腰的禁军士兵便持戈靠了上来,把他逼了回去。若不是遇上了明昭公主,那他自己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明昭公主,这位公主殿下安无忌可以说是闻名久矣。明昭公主才干出众,jing明强干的英名他不知听说过多少次了,佩服之余却总是有点不相信,再怎么说明昭公主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任她再如何聪慧,也不会达到传言之中的那种样子。 可是今ri一见,安无忌立刻为自己浅薄的见识而感到羞愧。公主样貌到底如何,他不敢细看,只是觉得稚气尚存。不过尽管脸上稚气尚存,明昭公主言谈举止却是无比的老练,短短的几十步路,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却能将自己的来意摸得一清二楚,且丝毫不露痕迹。明昭公主,当真人杰也。 “爷。” 安无忌正思索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循声抬头望去,安无忌发现自己的家人安福正在前方的不远之处等着自己,后面还有自己常坐的二人抬青布小轿。 安无忌抬脚向安福那边走去,安福见状连忙一路小跑上前来伺候着主子,安无忌行到轿子前,却不坐进去,只是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我还要回礼部去呢,安福,你先去下马石把我的马牵过来,再带他们回去吧,记得叫夫人自己先吃饭,不要饿着肚子等我呢,今天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 “唉哟我的爷,您不用去衙门了。”安福堆起笑容,转到轿子边,打起轿帘,说道:“小人刚才就是带着他们按着夫人的吩咐去衙门接爷您的,衙门的大爷们说您到了宫中,这不、小人就赶过来了,临走时那和爷的官位一样大的官老爷吩咐小人,说是您从宫里回来后就不用回衙门,可以先回家休息了。爷,您还是上轿坐着吧,马小人马上就去牵。” 安无忌听着安福一连串的话语,知道自己今天不用再回衙门去了,因而笑道:“你这张嘴啊。好吧,起轿回家。” 安无忌住的宅院是一座前后两进的青砖四合院。他是父母早逝,别无亲族。在家守着十余亩薄田读书十年,元鼎二十年进京考进士科,中了二甲第四名,一举成名。吏部授官,居于京城,两年前迎娶京城陈氏之女为妻,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安无忌跨入了那高悬两盏已经点上写着诺大一个安字的大红灯笼的大门,门房内的家人安禄立刻迎了上来,伺候着道:“爷回来了啊。” “嗯。”安无忌点了点头,脚下丝毫不停,穿过前堂,向后院行去。 安无忌此时不过是从六品的小官,俸禄不高。当初为了迎娶陈氏而买下这座宅院,就已经基本将自家的家底掏空了,因此,家里的下人也不多,只有夫人嫁过来时陪嫁的两名婢女,安福、安禄还有一个安寿三个从老家带过来的家人。他们是三兄弟,在老家替安无忌守护田亩老屋的老家人安全是他们的父亲。之外就是两名轿夫和两名做粗活的厨娘。不算大富大贵,也不是如何清苦。 “爷回来了啊。”安无忌刚迈进后院,陈氏的侍婢之一唤做小桐的就迎了上来,清脆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叽叽喳喳的说道。 “夫人呢。”安无忌问道。 “夫人在正房的塌上歇着呢,爷。夫人等着您用膳呢,快进去吧。”小姑娘活泼得紧,问一句,答三句。 安无忌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一边迈步向正房行去,一边道:“怎么又在等我,要是我回来得晚呢。” “嘻嘻。”小桐轻轻一笑,不再说话,上前替安无忌打帘。 “夫君回来了啊。” 安无忌低头进屋之时,本应该在塌上歇着的夫人陈氏已经下得塌来,站在地下迎接着他。 安无忌上前几步,扶住自家夫人,上下打量了下陈氏的气sè,道:“怎么下来了,不在塌上歇着。说过多少次,不要等我用晚膳,饿着怎么办。” 陈氏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本就已经对夫人万般恩爱的安无忌更是把陈氏看得有如珍宝。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个大男人,也犹如四五十岁的妇人一般,唠唠叨叨的。 陈氏微微一笑,柔声道:“夫君在衙门做了一天事,累了吧,先去更衣,晚膳就好了。我不累呢,在塌上歇了一整天,倒想下来走走。下午又吃了碗甜点,这会子才有点点饿呢。” 安无忌看着一脸柔情的夫人,一天的劳累立时消逝无形。温馨的气氛,夫妻私语,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心醉的呢。当下扶住陈氏,让她回塌上坐好,转身去了屏风后更衣。小桐立刻跟上去伺候着。 待到安无忌换了身宽袍从屏风后转出来之时,正房的小圆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夫人陈氏正招呼着另一名小婢彩云将最后一道汤放上,见安无忌出来,笑道:“夫君出来得正好,厨房刚把饭送上来,就可以吃了。” 安无忌知道陈氏是极讲礼法的,自己未坐,她是绝不会落座的,当下笑着落座道:“你快坐吧,别拘什么礼法了,身子要紧,好香,今儿个吃什么。” 陈氏见安无忌一脸谗像,也就笑着坐下道:“也没什么,夫君可要吃酒,他们预备着两碟子凉菜呢,牛筋板、鲜黄瓜芥末粉丝,汤是炖的鸭子,滋补着呢,还有两个热炒。” 安无忌看着桌上的饭食,端起彩云方才满上的酒杯,“兹”一声喝了个干净,道:“这是我前年埋下的那坛子酒吧,味道倒也出来了。”因见彩云又要替自己满上酒,对着彩云道:“你们不必跟这伺候了,下去吃饭吧,夫人有我伺候呢,饿不着。” 彩云比小桐稳重得多,欠一欠身便拉着鼓着嘴儿想要说话的小桐掀帘下去了,房中只剩了这夫妻两人。 安无忌拿起大汤匙,替陈氏满满的舀上了一碗鸭子汤,放到陈氏面前,笑道:“这汤是我早上出去之时特地吩咐安禄去药材铺抓的药要厨房炖的药膳,来,尝尝,你夫君我这医药上的学问可不小呢。” 因无侍婢在跟前,陈氏有随意了不少,道:“夫君有心了,这汤可真香,我下午一直闻着厨房那边飘来的这香味,都有点谗了呢。” “谗了就吃呗。”安无忌笑着夹了一筷子爆羊肚,放在口中咀嚼,含混不清的说道。 陈氏温婉一笑,不再说话,低下头一口一口的小小的喝着那碗鸭子汤。 饭毕,安无忌斜倚在太师椅里,眯起眼睛,细细的品着香茗,陈氏则靠在塌上翻阅着一本书。 安无忌放下手中的茶碗,向陈氏道:“这么又在看这本诗话了,没书了么,明天要是身子还动的就出去走走,去书市买几本想要的书回来,若是不想动,那我明天回来时顺便给你带几本,老是这两本翻来覆去的。” 陈氏听得丈夫说话,放下书,笑道:“书房里还有几本还没开始看呢,这书我是随手放在这里,闲着没事就拿起来看看。夫君在官府里可还好。” “嗯。”安无忌点了点头,起身坐到陈氏的身边,拉着陈氏的手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向夫人说清楚,最后还叹道:“我不明白的就是,公主殿下ri理万机,怎么还有心问我的履历,现在朝中看似太平无事,实则动荡飘摇,可不要惹上什么才好。” “夫君放心。”陈氏出身书香世家,见识极高,因而安无忌有什么事也都向这个闲内助说起,完全没有半点隐瞒。她道:“夫君这个礼部员外郎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官,有什么能惹到您身上的,您只管安安稳稳做你的事就好了。”说着狡黠一笑,难得的开了个玩笑:“我看公主是看上夫君您了,想招您回去当驸马。”说完掩嘴而笑。 安无忌一怔,随即“恶狠狠”的说道:“竟然敢这样开你夫君大人的玩笑,娘子你可知罪。” ………… 第四节 指日高升 “梆~~~~梆~~~~~~梆~~~~” 一盏白灯笼引着两名打更的小太监顺着朱红宫墙逶迤行来,再渐渐消失于黑暗之中。只留下那几声沉闷的梆子声还滞留在空气之中。 夜, 已三更了。 明昭独居的凤舞宫寝殿内,两只粗若儿臂的红烛依旧在高烧。明昭,竟然还未入睡。 明昭端坐在花梨木书案之前,一本厚厚的史书握在她的纤手之中,不过,很明显的是,她在出神。因为,她手中的书页已经有将近半个时辰没有翻动过了。房内寂静无声,不但明昭没有丝毫动静,就连伺候在书案两侧的两名明昭贴身得力婢女——抱琴、侍书亦是眼观鼻,鼻观心,不见丝毫动作,整个屋子只有偶尔飞蛾扑向红烛时发出的“噗噗”之声。 忽而,侍立于书案左侧的宫女侍书再也忍受不住瞌睡虫的侵袭,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在这样的安静的气氛中显得特别的响亮。这时,侍书才发现自己犯的错误,慌忙不迭的捂上自己的嘴巴。但是哈欠已经打了出来,是再也收不回去的了。 正在出身的明昭也因为这个的哈欠而醒过神来,循声望去,只见侍书正捂着小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正滴溜溜的乱转,脸上满是讪讪之sè。 明昭微微一笑,知道是侍书年纪小,熬不得夜,当下把手中的那卷前朝史书放在书案之上,转过头去问满脸尴尬的侍书:“几更了。” 侍书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声回答道:“回公主,三更已经过了。” “三更了啊。”明昭点了点头,道:“这么快,一直在看书,还没注意到呢,你们下去休息吧。这么晚了” “是。”侍书高兴的应了一声,跺了跺站得有点麻了的脚,蹦到书案的另一边去拉抱琴,道:“抱琴,走吧。” 抱琴却不同于侍书的活泼,她是个冷人儿,侍书来拉她,她却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说道:“你先去吧,我来伺候公主。” 看着侍书瘪着一张小嘴,明昭不由失笑,她这个贴身小婢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连自己有时候都有点使唤不动,但是对着抱琴……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当下笑道:“好了,我不看了,抱琴去替我铺床,侍书过来跟我更衣。” “是。” 两人齐齐躬身行礼应道。 “安福,你先带他们回去,看看夫人要不要出门,随时伺候着,到时候再来接我也就是的。”安无忌掀帘出轿,望着眼前的礼部官署,整了整自己的绿袍,对伺候在一边的安福吩咐道。 “是。”安福躬身应道:“小人省得。” 安无忌甫一走入礼部大院,就和迎面冲出的一名司事撞了个满怀。安无忌定了定神,刚想道歉,没想到那司事瞧见是他,脸sè忽地一变,连声说道:“安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小人刚才一不小心,这个……这个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见怪啊。” 安无忌认得这个司事,姓朱,都唤他朱司事,是礼部司事之中资格最老的,而他有仗着资格老,对安无忌这等新进的品阶比他高上一点的员外郎也不是如何尊敬,反倒是这些资格浅的员外郎有点不敢惹这朱司事。而现在朱司事一改往ri情态,极力巴结自己,安无忌不免奇怪,当下笑道:“朱司事为何如此,方才是安某不小心,还望朱司事不要见怪。” 还未等朱司事说话,数名员外郎已经涌了上来,七嘴八舌,乱糟糟的说着。 “恭喜安大人啊。” “定中兄高升莫忘小弟啊。” “今晚定要去拜访安兄,安兄切莫给小弟一个闭门羹啊。” ………… 安无忌立时给这些热情无比的同僚们搞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抓了个平素熟捻的员外郎,想一问究竟,此时礼部的最高长官,礼部尚书康守成出现了。 顶头上司到了,一众员外郎和司事也顾不上献殷勤了,连忙行礼问安,安无忌亦随之躬身行礼。 康守成一眼就看见了安无忌,步至他面前,拍了拍安无忌的肩膀道:“不错,年轻人大有可为啊。” “谢大人夸奖,不过……”安无忌疑惑道。 尚未等安无忌问完,胖乎乎的脸上时常挂着笑的被安无忌一干人等戏称为弥勒佛的康守成就把手中的一份公文塞到了安无忌的手上,同时说道:“这是吏部一大早发来的公文,你从礼部调任,入昭庆殿,升任翰林学士待诏,至于品阶,那要等宫中来人下圣旨才知道,看看这天sè时辰,也该来了吧。”说着康守成指了指那朱司事,道:“你去门外侯着,宫中有人来便迅速通报,来来来,定中,入我房内,我们详谈。”不由分说,拉着还没醒过神来的安无忌便往正堂行去,只留下一堆还羡慕安无忌的好运的低品官员们望着安无忌的背影暗暗嫉妒着。 “奉天乘运,皇帝昭曰。礼部员外郎安无忌,文采出众,处事得当…………特进为翰林学士待诏,昭庆殿听用,又因其年纪尚轻,未见有何特别功绩,特不进品阶,仍以从六品任翰林待诏。钦此。” “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无忌三跪九叩之后,方才躬身从前来宣诏的内侍王公公接过圣旨。 “恭喜安大人了。”王公公四五十岁年纪,十分富态,笑嘻嘻的扯着公鸭嗓子上来道贺:“安大人二十多就当上了翰林待诏,难得啊难得,当真是少年才俊。” “多谢公公吉言。”安无忌转身将圣旨放好,从袖中摸出一个足有五两的金锭,塞到王公公的手上,他为官已有三年,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 那王公公看了看手中的金锭,也不推辞,随意一笑,放入怀中,也不见得如何高兴,似是不把这区区五两黄金放在心上。 康守成与那王公公十分熟捻,凑上前来笑道:“王公公,定中入了宫,得照应处可得多照应照应啊。” “这个自然是当然。”王公公笑着拍了拍头,道:“瞧我这记xing,还有东西呢。”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众人一看,是鱼袋。 王公公把鱼袋递到安无忌手中,道:“这是你的,你虽然现在官没到五品,但是入宫这个可是万万少不得的,这是万岁特赐,大卫朝开朝以来头一个绿衣佩鱼袋的就是你了。这可是你入宫办事的凭证,可得小心了。” “无忌省得,多谢公公提点。”安无忌行礼道。 “好了好了。”康守成一拍手,道:“王公公贵人,难得到礼部这个小庙来,既然来了,我可不能就这么放你走,中午我请聚福楼,一是为守中庆贺,二则是招待你这个贵人,如何。” 王公公笑着摆手道:“若是在平时,康尚书,你便是不说,我也要赖一顿酒,可是今ri不行,公主吩咐,要安大人见旨入宫,不得懈怠。说不得,这顿秋风,我是打不上了。” 听是公主的吩咐,康守成也不再多说,容sè一整道:“既然如此,那定中就快快随公公入宫吧。” “是。”安无忌领命道,此时他才想起轿子已经被自己遣回了家,也没有马,如何入宫,当下俊脸一红,扯着边上一名交往尚好的员外郎小声道:“能借马一用否。” 那员外郎自是同意,当下便要去牵马,不想却被康守成听道,道:“定中今ri没骑马来没么。” “是。”不想被康守成听见,安无忌只能应道。 “呵呵。”康守成一声轻笑,道:“你高升,本官本想替你摆上一桌,以表庆贺,可是却不行,正好,本官就把本官的那匹马赠给你,作为庆贺之礼,来人啊,把本官那匹黄膘马牵到门口,送给安待诏。” “尚书大人,这如何可以。”安无忌连忙推辞。 “如何不可。”康守成的笑里有一种不容人抗拒推辞的神sè,道:“不要再婆妈了,快随公公去吧。我也要上朝了。” “是啊是啊,康尚书一片好心,安待诏就不要推辞了。”王公公亦在一旁帮腔道。 见实在推辞不得,安无忌也只得接受,道:“多谢康尚书了。” 康守成那匹黄膘马确实神骏,虽不能迅驰,然一路从礼部行至皇宫,安无忌却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了此嘛确实非凡品,行路无半点颠簸不说,还十分通人意,只轻轻一动缰绳,便可会意行停转,着实是匹好马。 礼部处于皇城西南,离皇宫只有一柱香的路程,行不多时也便到了。王公公带安无忌走的是南门,南门较为清净。 两人在南门前齐齐下马,守门的禁军便有两人迎了上来,将马牵开。随着王公公,安无忌行到了南门的那两扇朱砂铜钉大门前。一名禁军小队长迎了上来,王公公一声不吭,只将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符,照了照,那小队长见令符不差,也不多说,只木着个脸转向了安无忌。安无忌亦从腰中刚刚佩上的鱼袋中,小心取出鱼符,交到那小队长手上。那小队长自己验明之后,这才放两人入宫。 ps:鱼袋是五品以上官员佩戴的证明身份之物,内装鱼符,出入宫庭时须经检查,以防止作伪。 定中是安无忌的字 第五节 何去何从 昭庆殿在太极殿之东。皇宫之中,正殿太极殿居中。东边有七大殿:武德殿、神龙殿、昭庆殿、承香殿、凝yin殿、大吉殿、立政殿。西边有万福殿、承庆殿、安仁殿、淑景殿。北边有两仪殿、甘露殿、延嘉殿。昭庆殿也就是明昭公主平素处理政务之所,入昭庆殿,等若也就是直接在明昭公主手下做事。这些东西安无忌自然知道,也就是在圣旨下时,他才省悟到为什么昨天明昭公主要问他的履历。 “安大人。”王公公的公鸭嗓子在安无忌耳边响起:“已经到了,您整一下衣冠,我们要进去了。” “是,谢公公提点。”安无忌不敢怠慢,小心的整理了下衣衫,正了下幞头,确认了没有什么可以被挑剔了之后,方才向王公公点头示意可以了。 “这可是新来的安待诏。”两人方才跨上昭庆殿的青石台阶,一名俊朗的佩刀青年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出现在二人面前。 “呵呵。”王公公笑道:“武侍卫,你又在吓唬奴婢了,怎么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这位就是安待诏,安待诏。”他转向安无忌,介绍道:“这是公主殿下身边的护卫,武应安武侍卫,可是个最最无赖的,安待诏以后可要小心了。” “王公公怎么老是挑我的底啊。”武应安嘻嘻一笑,对于王公公的揶揄视若不见,朝向安无忌道:“我是武应安,安待诏叫我应安就好了,别听王公公武侍卫武侍卫的叫,都显得生疏了,都是在昭庆殿给公主当差吗。” 对着眼前这个豪爽的俊朗青年,安无忌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当下也笑道:“在下安无忌,字定中,你叫我无忌也好,叫定中也好。” “好啊,定中,我还要去那边等候公主回驾呢,你和王公公进去吧,于夫子他们都在呢。”武应安笑着拱手便要离开。 “不用了。”正在此时,一道女声插了进来,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公主。”三人闻声回首,来人正是明昭公主。 原来在三人谈话之时,明昭公主便已经带着抱琴缓步行了过来,由于没有人通报,而三人又在专心谈话,因此无人发现明昭竟已到了自己身边了。 明昭着着身紫sè宫装,梳的是抛家髻,秀美雅观,身后的抱琴却是一身女官打扮,乌纱幞头青sè袍衫,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明昭见三人慌忙便要给自己行礼,当下前行两步,双手虚托,道:“不用这么多礼了,快快起来吧。” “是。”三人还是行了一礼方才起来。 “公主回来了。”正在四人说话见,一名须发皆白的皓首老者从昭庆殿侧门步出。 “老师好。”甫一听到声音,明昭便已知道是自己的启蒙老师少傅于永理,当下盈盈转身,朝于永理行来处微微一躬身。 于永理见明昭如此,立刻快行几步,行到四人面前,朝明昭一欠身,算是行了礼,口中同时说道:“见过公主,公主今ri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朝会上没议什么事么。” “安待诏,这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是翰林学士,少傅于永理于学士。”明昭没有回答于永理的问话,反而向安无忌介绍起于永理来了:“老师,这是新来的翰林待诏,安无忌。” “晚辈见过于少傅。”安无忌向于永理见礼。于永理一颔首,微微笑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安待诏竟然在如此年纪就当上了翰林待诏,想当年老夫还在安待诏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还在到处行卷准备考进士啊。” “少傅大人过誉了,少傅大人还是以后直接叫我无忌或是定中好了,待诏是公主提拔,无忌愧不敢当。”安无忌道。 “呵呵。”于永礼拈须一笑,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明昭则插口道:“安待诏,王公公和应安你都见过了,再加上老师,昭庆殿里的人你算是见齐了,王公公是昭庆殿的总管,有什么需要和不懂的事情只管问他便好是。” “是,多谢公主提点。”安无忌应到。 “公主,今ri朝会之上到底如何。”于永理见厮见已过,再次把之前的问题给提了出来:“皇上要如何处置太……太子。”这个问题也是其他三人想问的,六只眼睛便齐齐的像明昭望了过去。 明昭的脸sè立时便yin了下来,但是顿了一顿,还是开口说道:“父皇只是连下两道圣旨,将随同大……太子谋……一同犯事的东宫的两名洗马和带兵准备袭击父皇车驾的武威将军赐死,其余附逆之人一律流放伊州,之后便退朝了,礼部的康尚书想奏报东突厥使者之事都来不及,等下怕是有奏章送过来了。” 伊州是西域都护府管辖之地,向来是流放重犯之所,位于西北苦寒之处,人道是“chun风不度玉门关”可是这伊州却是比玉门还要远上来千百里,这些人被流放到伊州,怕是永世都回不了中原了。 “难怪公主这么早便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失职呢。”武应安插口道,而王公公谨守自己本分,已退至一旁,虽然耳朵竖起老高一直在听,但是却不发出半点声响,至于安无忌,他乃是新进之人,早抱定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宗旨,自然不会开口说话,只剩下于永理,他捋着三缕长须,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皇上竟然只将几名主要从逆之人赐死,谋逆大罪向来是凌迟并株连九族的,现在如此,看来皇上是不想张扬此事。太子做下如此谋逆之事是罪无可恕的,不过处置也是有不同的方法的,周公放管蔡是一种放法,伊尹放太甲于桐宫又是一种放法,皇上即不yu大肆张扬,莫非……放太甲于桐宫。” 放太甲于桐宫乃是千年前之事,史书上有载“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伊尹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帝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上文实际引自《史记·殷本纪》)于永理用这个典故是说元鼎不yu大肆张扬应当是想让太子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毕竟元鼎子嗣不旺,只有太子和明昭公主一子一女,其他各地分封的藩王,支系毕竟远了,而且一个个也都是野心勃勃,不是能当大任之人。 “希望如此啊。”明昭低低叹道,刚才在朝堂之上的事情让她也有和于永理一样的判断,但是昨ri与元鼎的一番谈话却让她心中疑问重重,不敢确定,心中,心中甚至有点希望这个可能不要发生。 叹过之后,明昭主动转移了话题,道:“刚刚接到消息,说是各路蕃王都以动身进京,今ri已经有河间王,雍王,夏王三个封地离京师较近的藩王到了他们在京师的府邸了,最晚明ri,宗正寺就会正式禀报上来了。” “太子出事,各地藩王自然是蠢蠢yu动了。”于永理叹道。 摇了摇头,明昭道:“老师带安待诏进殿交代他要做的事吧,应安。” “在。”武应安当即上前应道。 “你与抱琴随我去咸安宫一趟。”明昭脸sè黯淡,道。咸安宫乃是冷宫,此时正是软禁太子之处 “公主。”于永理突然唤道:“您要去看太子。” “是。”明昭点头道。 眉头一皱,于永理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道:“太子出事,现在朝中局势风云不定,公主还是要想好,何去何从啊。” 明昭眼中神光一闪即瞬,道:“多谢老师,明昭省得了。”说罢也再无言语,只是带着抱琴与武应安向咸安宫方向行去。 第六节 君昕平(上) 咸安宫位于皇宫西南角,历代都是作为处置带罪嫔妃宫人的处所,至元鼎这一朝,由于元鼎不好女sè,尤其与端孝皇后伉俪情深,后宫嫔妃较少,且端孝皇后死后大多都被元鼎送至皇家禁苑为端孝皇后守孝去了,现在整个后宫只有两名贵妃,后宫妃嫔之少,元鼎算是千古一帝了。因此这冷宫也无甚用处,此次太子出事,无其他地方好安置,因此将其软禁在此。 明昭此时正在咸安宫大门之外徘徊着要不要进去。咸安宫虽然叫宫,其实也和普通大户人家的一个院子差不多,不然也不会拿来做冷宫。由于元鼎二十二年整个皇宫整修过一回,因此常年做冷宫的咸安宫也算不得如何颓败,只是一sè的朱砂宫墙上几乎脱剥完尽,红不红青不青黄不黄,两扇大门之上的铜钉也落得差不多了,那三字咸安宫牌匾似乎在元鼎二十二年的那次大整修之中重新漆过一次,黑地金字依旧光灿灿的,但是在整个咸安宫萧瑟情景的映衬之下,显得特别的扎眼。深吸一口气,明昭终于最终下定决心,举步走向数名侍卫严密把守的咸安宫大门,跟在她身后的抱琴和武应安也无声的跟了上去。 “见过公主。”八名把守大门的侍卫齐齐行礼。在宫中,可以zi you出入这里的人只有两个,元鼎与明昭。元鼎自然是不会来这里的,明昭却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嗯。”明昭低低的应了一声,脸sè不太好的她多说话,只是举步向咸安宫的正殿——太子君昕平被囚之所。 “你们在此等候。”涩涩的丢下一句话后,明昭推门而入,抱琴与武应安知道明昭心绪不佳,不敢多口,都应了声“是”便退至一旁等候。 咸安宫内一应事物都十分陈旧,木门应手而开,但却发出老大的“吱呀”一声,明昭方才迈了进去,太子君昕平嘶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明昭,是你。” “是。”明昭应了一声,反手将那不断发出声响的木门关上,注视着那坐在主殿尽头的君昕平。君昕平长明昭八岁,刚好是元鼎元年所生,喜得皇子的元鼎在君昕平百ri之时便诏告天下,立其为太子,至今,君昕平在这太子位上,已坐了二十三年了。 明昭不解的看着容貌与父皇极其相似的长兄,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兄长要做这样的事情。刺杀自己的父亲,这不管是在哪一方面,大哥都没有理由这么作,若说是为了皇位,君昕平可是这天下唯一的继承之人,而且说句不敬的话,元鼎的身体不好,熬不了几年,这是举朝上下皆知的,难道竟连几年都等不及了么。明昭的秀眉深深的打了个结。 “怎么了。”君昕平邪邪一笑,依旧高踞椅中,没有丝毫要动弹的样子:“圣旨下了,公主殿下是来赐死我的么。” “兄长。”想起了衰弱的父皇,再看看眼前没有丝毫悔改之意的兄长,明昭努力的把自己心中的怒气压下,冷冷道:“太子殿下,请您自重,废您的诏书还未下,您现在还是太子。” “哦。”君昕平“哦”了一声,讶道:“诏书还未下,看来我又要多浪费一天白米饭了。” “大哥你……”明昭怒声道,但是话没说完,她却想起了死去的母后,温婉慈爱的母后,还记得小时候,她赖在母后的怀里,问东问西,一点也不安分,而母后,则常常指着前来请安的大哥,用那天籁一般的声音,教导着自己。 “要像大哥一样温文有礼……” “以后要像大哥一样辅助父皇……” “以后要和大哥相亲相爱……” ………… 那温柔的语调,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可是嘱咐自己要与大哥相亲相爱,一同辅助父皇的母后,却早已魂归天际,更会让在九泉之下的母后伤心的是,现在原来那个曾经相亲相爱的家,现在竟然已经开始父子相残,兄妹相疑。难道真如父皇所说的么,生在天家,这是必然的命运。 努力控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明昭语气转柔,道:“大哥,你何必如此呢……” “哈哈……”君昕平大笑了起来:“你叫我大哥,你叫一个叛逆叫大哥,外面可都是老头子的人,听去了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后果……或者还是……”他yin笑道:“或者还是老头子有什么不明白的,要你来套我的口风,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何必如此呢……” “大哥……”明昭压下了怒气,诚挚的唤道。 看着明昭清澈的眼眸,君昕平讪讪低头苦笑,道:“难得你还叫我大哥,在这个时候,你还叫我大哥……” “大哥,你是真的何必如此呢,你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是大卫朝唯一的继承人啊,纵使父皇这两年对你严格了许多,那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何必做出那样的蠢事呢,是不是有人唆使,大哥,我去向父皇进言,让你……” 明昭激动的话语让君昕平给打断了,原本一脸怨怒的他此时脸上全是感动,苦笑一声,他说道:“明昭,你何必如此呢,我向来待你不好,难得你竟然在这个情况下还……” “大哥。”明昭苦口婆心劝解道:“你还是向父皇承认罪过,保证以后再无此事,虚心改过,我再联合各大臣为你上书,父皇与你,毕竟是骨肉相连,血浓于水,一定可以让你重新复位的。” “复位,哈哈哈哈……”猛的,君昕平突然大声狂笑道:“复位,我若只为了那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太子位,我何必做这么多事,又怎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大哥,恕明昭说句不孝的话,父皇百年,皇位最终不还是你的么,你怎么会想不明白呢。”明昭说道。 “哈哈哈哈……皇位,就算他死了,我坐上了那个位子,也不过是名义上拿来摆摆样子的而已,明昭,我有几斤几两,你是清楚的,我自己当然更清楚,坐上了那个位子……”君昕平癫狂之态更甚。 “大哥。”明昭重重唤出这两个字,小心的斟酌着字句道:“你或许在政事上不是很熟悉,可是朝中那么多忠臣良将,哪一个不是可堪大用之人,便是我,也愿意辅助大哥,再为我大卫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辅助,好一个辅助。”君昕平仰天狂笑,突然站起身来,指着明昭大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就是你们的辅助,辅助,说得多好,可是不过就是他用来控制我,控制这个国家的手段而已,他想永享太平,他不放心我,所以就用了那么多的化身,对,化身,就是你们这些忠臣良将,辅佐之人,你们执行着他的命令,我只不过是他的傀儡而已,一生一世,便是他死了,也还在他的控制之下,我不要,我便是我,我为何要受他的控制,我不要什么忠臣良将,我不要什么辅佐,我要一切,我要这一切都属于我,我想做什么便要做什么,为所yu为;而不是在他死后,坐在龙椅上套着龙袍,传达着你们这些辅佐之人的命令,对,也就是在黄泉也不肯安心闭上眼的他的命令。这天下,若不是能让我为所yu为,我便不要了它。”君昕平青筋暴绽,双眼通红、快要喷出火来,两ri未曾梳理的头发垂下丝丝乱发,蓬乱不堪,两手在空中胡乱挥舞,那情态,便有如疯子一般。 明昭毕竟只有十五岁,此时见到如此狰狞可怖之情景,心中自然害怕,一对素手分别拼命抓住两侧的衣襟,便有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张皇后退,直到后背完全靠在那扇木门之上她才稍微的定了下神。 殿内动静并不小,守候在殿外的武应安、抱琴及一等看守君昕平的侍卫都靠了过来,但是没有明昭的命令,谁也不敢入殿,只能在殿外七嘴八舌胡乱喊着。 “公主,出了什么事了。……” “什么事啊,公主……” “公主可要宣属下们入殿…… “公主……” ………… 武应安甚至还准备好了,到时候万一真有什么不对劲,便是没有公主的命令,自己也要闯进去,管他什么狗屁太子,公主才是最重要的。 幸好此时传来了明昭的声音,武应安的想法没有成为现实。 “无事,你等速速退下,我与太子殿下有要事商谈。” “是。” 明昭既然已经说话,那证明也没有出事,殿外的人,齐齐的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退下了,但是却无一人走出这殿门五丈之外,万一是真有事发生了,那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第七节 君昕平(下) “哈哈哈哈……”君昕平的狂笑逐渐嘶哑了起来,最终曳然而止。他看着眼前惊魂未定的明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突然跌坐于在椅子之上,殿内寂静了下来。 “大哥……”明昭明显的受惊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平素温文尔雅的大哥竟然会变成这般癫狂模样,此时说话,声音之中已不自觉的带有哽咽之声,双目之中更是泪光盈盈。 “明昭……”君昕平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吓着你了吧,可是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厌恶太子这个称呼,从小时侯开始,我想做什么都不可以,穿衣、吃饭、说话、甚至行路,睡觉都是一大堆的规矩拘束着我,看着你从小在母后的身上打滚,我是多么的羡慕,可是我不行,我是太子,我要谨言慎行;从小到大,我根本没做过一件自己称心的事情,小时候管我穿衣吃饭的宫女太监不敢管我了,又多了那么一大堆的太傅少傅,参知政事之后,又有那些见鬼的御史左一本右一本的参奏着什么太子言行,更不用说他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那么多的人挑毛病,明昭,你说啊……” 世间众人大多以为生于天家皇族是天大的好事几世修来的福分,其实不然,卫朝法度,皇子们出生三个月后离开母亲,至别宫由女官抚养,伺候皇子的侍从达数十人之多,其中ru母四人,保姆四人、侍婢八人,灯火上人四人,针线上人四人、浆洗上人四人、膳食上人四人,共计三十二人,由于君昕平是太子,侍婢加倍,达六十四人之多。千万别以为有如此多的侍婢就是好事,皇子乃是天湟贵胄,身娇肉贵,是不能有半点闪失的。因而行动zi you却受到了及其大的束缚,吃饭多吃一口不行,少吃了则是一堆人捧着东西请皇子“可怜奴婢,多少吃点。饿着了奴婢们担待不起”。其他ri常生活如穿衣,走路,睡觉都是一堆人管着束着,没有半点zi you。 元鼎治国御下向来是严字当头,对自己的儿子则更是严上加严,依法令,皇子五岁即便入学,可怜君昕平当时年纪小小,五更便要起床读书,三伏酷暑,三九严寒,从不间断,风雨无阻。文才武艺,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学好。而且元鼎每ri都要考教君昕平的功课,回答得上来还好,若是回答不上来,则是重重的责罚。 明昭的经历比君昕平好一点,毕竟她是女子,元鼎对她的要求没有像君昕平那样严格,且从小是由端孝皇后亲自一手带大的,衣食住行也都是端孝皇后cāo的心,但是她对君昕平的经历也很能理解,宫中森严的法规确实让人难以喘过气来。但是,但是这也不是谋反的理由啊。明昭暗暗想道。 “明昭。”君昕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很不以为然,你不处在我这个位子你是很难理解的,古人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我说,‘汝非我,安知我之苦也’。好了,明昭,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放太甲于桐宫是不可能了,我现在就在这里候着,看到时候送什么来吧,白绫、鹤顶红还是匕首,不过我倒想掖庭宫里我那把剑的,用那个送走我倒也不错。 明昭坚定说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向父皇上书,一定。” 君昕平摇头叹道:“明昭,你还是不明白,也难怪,你才十五岁,十五岁啊。”他苦笑道:“我一直都被你的能力蒙蔽了,从来没想到过那么能干的你只有十五岁。明昭,看在你还叫我一声‘大哥’的份上,就听大哥一言。” “大哥请说。”明昭脑中闪过昨ri在含章殿与父皇元鼎的对话。 君昕平道:“你一定要记住,我复位是绝无可能的,所以你千万不要上书保我,浪费力气不说,还会授人以柄,ri后留下个让人攻击的话题。老头子没有别的儿子,你又是个女子,所以继位一定会从各路藩王中选,当然,你也知道,各路藩王里也没什么好人,但是老头子是别无选择,据我估计,藩王们都开始有动作了吧。” “是。”明昭点头道:“今ri已经有三王来京了。” “果然。”君昕平冷冷一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我失位,藩王共夺之。不过不管他们怎么夺,最终恐怕也只是一场空,依老头子的个xing,是不会把天下交给那些蠢材和野心勃勃之人的,但是皇帝这个位子又不能没人去坐,因此大概他会立藩王之中最最庸碌无用之人,立为傀儡,至于朝政,明昭,他会立你为监国,总揽朝政,刘仲武一干人等协助,那个傀儡,只要坐在龙椅上面就好了。” “立我为监国,不可能吧,我只是个女子而已啊。”明昭喃喃自语道。 “明昭,本朝又不是没有过女子监国,先高宗之时,不是由太后垂帘听政,总揽朝局的么。若你不是女儿身,我那里能坐二十三年的太子位,掖庭宫也早是你的了。我要提醒你的就是你监国一事,不论你才能如何出众,威望如何高,你都只是监国,只是权臣而已,不论那个傀儡如何愚笨,他都是皇帝。你熟读史书,历史上又有哪个权臣会有好下场。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而且小心还不够,必要的时候,必须……”君昕平的手凌空一斩,道:“心狠手辣,不然,你就等着被人杀。老头子在的时候是会全力保你,这些时候你不用担心,只要全心打理朝事就好了,不要和藩王扯上什么关系,至于老头子去了,之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大哥也不好说。大哥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是一定应付得下来的,大哥之所以要提醒你,就只在心狠手辣这四个字上,你心还是太软啊。好了,明昭,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走吧,以后真的不要来了,若是你真想着你大哥的话,就让他们送酒来吧。人生须醉啊。” 沉默良久,明昭微微的张了张嘴,终于说了出来:“明昭谨记大哥教诲,明昭知道了。”言罢,随即转身,行到门前,拉开那两扇破旧的木门,迎着撒进来的灿烂的阳光,坚定的迈出了这个yin暗的冷宫。 “公主,你怎么了。”抱琴与武应安见明昭步出殿门,齐齐的松了口气,刚才里面的动静可真把他们给吓坏了,公主出来了就好了,但是明昭的情况却有点奇怪,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此时脸sè煞白,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似乎连走路都都走不稳。抱琴连忙上来扶住明昭,关切的问道。 明昭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但是抱琴还是感觉得到,明昭身子软软的,似乎没有一点力气,因而问道:“公主,您脸sè不好,要不要步辇。” 想了一阵,明昭才点了点头,还没等抱琴开口说话,一侧的武应安便奔了出去,想是去召唤内侍们将步辇抬过来。 “公主,去含章殿还是回凤舞宫。”武应安引着四名内侍,一路小跑将步辇抬到明昭的面前,请示道。 “回凤舞宫吧,我想休息一下。”明昭确实需要休息了,在殿内与君昕平的一席谈话让她意识到前途的险恶,之前抱的一丝让太子复位的希望也没有了,藩王都是些什么货sè,明昭比君昕平更清楚,骄奢yin逸,无恶不作,这些话放在那些藩王身上一点也不为过,难道自己真的要像大哥说的那样,以监国身份执掌朝政,不但要应对整个国家大大小小烦琐纷杂的事务,还要将大部分的心思放在勾心斗角的政治权利斗争中么。明昭觉得自己真的应该要好好想想了,还有昨ri元鼎的那句似是无意又似特意的提醒明昭看帝记的话,明昭真的有些应付不来了。或许君昕平说得很对,大家都被明昭的能力骗了,完全没有想到她还只是个十五岁本应天真烂漫的小女子。 “公主殿下留步。”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明昭的耳中,将明昭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步辇也因为这声喊而停了下来。明昭循声望去,来人却是昭庆殿的总管太监王公公。 武应安不待明昭吩咐便迎了上去,他当昭庆殿的侍卫已经两年了,很多事不待明昭吩咐,他自动都知道怎么做。武应安问道:“王公公,什么事,公主殿下身体不太舒服,要回凤舞宫休息呢。” “嘘……嘘……”王公公急促的喘着气,富态白净的脸上挂上了豆大的汗珠,好不容易平息了一点,他才能开口说话:“礼部的康……康尚书有急事求见公主,已经在昭庆殿等候,于……于少傅吩咐奴婢来寻公主,说是非常重要,请公主一定要速速前去。” “可是公主的身体……”武应安犹豫着,但是处在步辇之上的明昭却将王公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大声吩咐道:“转向,去昭庆殿。” 第八节 突厥王子 “公主驾到……”王公公的公鸭嗓子在昭庆殿外响起,让殿内焦急的三人终于松了口气。 “老师,康尚书,出了什么事了,这般着急。”明昭在抱琴,武应安和王公公等人的簇拥之下举步迈入了昭庆殿,刚才在步辇上休息了一阵,她的脸sè已经没有方才自咸安宫内出来时那么的惨白了,但是细心的看还是能看出她脸上的疲惫和那微微一抹的苍白。 于永理是jing细人,明昭刚一进来他就注意到自己这个公主学生的不寻常,当下立刻前行几步,道:“见过公主,突厥使者有不寻常举动,康尚书方才在朝上本来要禀报皇上的,可是………” “我知道了。”明昭点了点头,向康守成那方行去,经过于永理的时候听见老师小声的担心的话语:“公主没事吧。” “没事,谢谢老师关心。”明昭亦小声的回应了一句,脚下却半步不停的向康守成行去。 康守成迎了上去,恭敬请安道:“下官康守成见过公主。” “康尚书无庸多礼,坐吧,坐下来详谈。”明昭温言浅笑道,丝毫没有方才在咸安宫内的那种苦痛悲哀情态。 “是。”康守成嘴上称是,但是还是等着明昭及于永理均落座之后方才斜着身子坐下了。在明昭的询问之下,他说出了为什么这么急切要见明昭公主的原因,原来自前ri安无忌入宫禀报东突厥使者突然来到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自东突厥至京师,地方官府竟然没有一点消息报上来,但是检查文书等物却又没有任何问题,甚至那使节都是康守成的老熟人——出使卫朝多次的莫贺叶护,奇怪无比的康守成也只能吩咐留在国宾馆的手下仔细注意突厥使者动向,一有问题立刻报告。康守成果然没有猜错,突厥使者当真有问题,这队看似平常以进贡为借口的使节里面竟然隐藏着一个大人物,东突厥王子阿莫多。 “什么,突厥王子竟然也随时节一同来到,而且还隐藏身份。”明昭奇道:“康大人,消息属实否。” “回公主,确切无误,不然下官也不会上报。”康守成答道。 “东突厥王子竟然也来凑上一脚,京都现在可真热闹。”明昭喃喃自语道。 于永理坐在明昭身边,听得十分清楚,接口道:“突厥人进京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公主不必担忧。” “嗯。”明昭一点头。 康守成问道:“下官请示公主殿下,这突厥时节应当如何对待,现在已经知道突厥王子阿莫多在使节队伍之中,要是怠慢了的话……” 明昭想了一想,道:“不用管他们,康尚书,你多派人手暗地监视和保护阿莫多,不要让他出什么乱子,待遇也比往常好上一点,但是不要把话挑明,阿莫多既然想隐匿行踪,那就让他隐匿去吧。人手不够的话我会派得力侍卫前去协助你的,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了,对了,刘丞相知道此事么。” “是,下官遵命。”康守成起身应道:“刘丞相下朝便被皇上召进了含章殿,下官等了很久想请刘丞相代呈皇上都没有等到。” “哦。”明昭道:“那康尚书便尽快找时间知会刘丞相吧,父皇旨意,这次突厥使者前来,他老人家不接见了,主要由你礼部负责,最多让刘丞相接见一下便也是了。” “是,下官谨尊皇上圣谕,公主旨令。” 正在康守成起身准备出昭庆殿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安无忌突然起身开口道:“公主殿下,下官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昭点了点头,道:“言者无罪,尤其是在我这昭庆殿中,以后有事,只管讲出来。” “是。”安无忌应道:“下官认为,突厥王子阿莫多此次隐匿于使节队伍之中前来,大有示威之意,堂堂一个王子,竟然能进出我大卫国境乃至进入京都而我大卫无所发觉,岂不让阿莫多笑我大卫无人哉。因此下官觉得,还是应当给阿莫多一个jing示为好,既不伤两国和气,亦不堕我大卫威风。” 明昭眼中闪过激赏神sè,却问道:“那安待诏认为应当如何jing示呢。” 安无忌朗声说道:“可单独赐物件,特指赐给阿莫多,他们自当有所jing觉。” “好主意。”明昭微笑点头道,一旁的于永理亦拈须微笑称善,而康守成则在懊悔,为何他在自己属下任职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安无忌的才能呢。” “安待诏此言甚善,康尚书就依安待诏之计行事吧,有事再来禀报。”明昭开始送客了。 康守成一鞠躬,道:“下官遵命,下官告退。” 于永理看着康守成肥胖的身影退出昭庆殿后,皱眉转向了明昭:“公主气sè不好,是不是……” 安无忌知是于永理要问太子的事,他知自己才入昭庆殿,这等事情是没资格听的,而且也是不听为好,当下起身,悄悄的便想退出昭庆殿。哪里知道明昭眼尖,还没退出两步便被她喊住了。 “安待诏无庸退下了,你听听也无妨。”明昭说道。 “是。”安无忌一躬身,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 “我方才去见大哥,和他谈了很久。”明昭没有把事情都说出来,只是说道:“大哥提醒我,要小心藩王,不管最终父皇如何处置大哥,藩王们都不会放弃在父皇面前表现,以求谋得太子位的机会的。我处在现在这个位子,将来很是危险。” 安无忌暗一点头,心道朝野都道太子庸碌,其实看事情也还算看得准确。于永理却只是奇怪,小心藩王这一事他早已想到了,明昭自然也肯定是十分清楚的,但是此时却拿太子的话来说,而且明昭公主与太子的兄妹关系一向不好,此时却称太子为大哥;还有,太子何时如此好心,向明昭提醒危险,再加上明昭的脸sè明显比去见太子之前的要差上许多,她和太子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于永理暗暗想道,要不要等下去找武应安问一下。不过人老成jing的他只是将一肚子的疑问压在了心里,嘴上只是说道:“太子言之有理,方才我的门生,翰林院的洛子勋,就偷偷的跑过来问我,要上表保奏谁当太子为好。听说现在很多大臣都开始准备奏章,保奏某位藩王为太子了,现在不管是已经到京的河间王,雍王,夏王三王,还是没有到京的其他藩王,都有了动作,看来藩王们这边,又是一场大波涛啊。” 明昭点头道:“因此大哥才提醒我要小心,现在突厥王子居然也来凑上一脚,京城可真热闹啊。” 于永理将头微微一垂,随即又抬了起来,望着明昭说道:“那公主有何打算,对于当前如此纷乱之局势。” 于永理此语也正是安无忌心中所想,此时他已入昭庆殿,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明昭公主的心腹了,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明昭微微一笑,答道:“还能如何,该如何即便如何。” “那太子之位呢。”此时殿中也只有他们三人,于永理也放开了,不再和明昭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明昭没有半点犹豫,顺口接道:“自然是保大哥。” “太子……”于永理明显吓着了,而在末座的安无忌正在喝水,听得明昭此语,一口水差点就喷出来了,不过好在他还控制得住,没有在明昭面前失礼,但是那水在喉咙里进退不得的滋味还不止一般的难受,单看安无忌的脸sè便看得出了。 “是啊。”明昭一脸理所当然的点头道:“大哥乃是父皇的嫡长子,又是我大卫唯一的皇子,身居太子之位二十多年,不保大哥我还能保谁。” “公主。”于永理毕竟是明昭的老师,明昭小时教训明昭的经历让他能在如今威仪倍增的明昭面前把心里话痛痛快快的讲出来,无甚顾忌,他大声道:“公主莫怪老夫直言,且不说太子他yin谋篡位,谋害皇上,万死难赎其罪,但就这么多年他当太子的事来看,他也不配当太子,管科场科场舞弊,试题竟然是他自己放出去的,却只为那龌龊文人的一首歪诗;户部理财亏空甚大,都不知拿什么填补好,公主你都把历年皇上的赏赐替官员们填了进去,可是太子他,他还想尽法子往外掏钱,去买什么扬州的花园子;河工督促不利,堤垮了,为了赈灾,去年还只有十四岁的你两ri未眠,太子那边居然还想着什么迎娶新王妃;皇上亲自破获的刑部的案子就更不用说了,还有诸多事情,以前的是皇上替他善后,近两年的,老夫今ri也说句粗话,近两年都是公主你跟在我们这位太子爷后面替他擦屁股,若是没有太子这般胡闹,公主你用得着如此劳心劳力么,现在的事,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公主你还……好,往前的不说,公主你想过保太子以后的事没有,不说皇上心中不快,公主那道保太子的奏章一上,就是给了外面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一个极大的把柄啊,若是公主还把老夫当老师的话,就请听老夫一言,公主莫要被太子说的那一番话感动,因而极力去救太子,到时候把自己拉下水可就不值当了。” “老师。”于永理激动无比,可是明昭却还是淡然处之,道:“老师莫要如此激动,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安待诏,你有何高见。” “我……”安无忌没有想到明昭竟然会点自己的名,怔了一证之后方才起身答道:“下官以为……以为……”安无忌暗暗一握拳,道:“下官以为少傅大人言之有理,公主与太子确实是骨肉至亲,可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之下,公主还是要以自保为上。” 明昭眼中闪过笑意,显然是对安无忌的回答十分满意,不过满脑子还在想自己的事的安无忌却没有注意到。明昭容sè一正,道:“老师相信明昭么。” “这个自然。”于永理当明昭的老师已经快十年了,对明昭的能力,从无半点怀疑。 “那就好。”明昭**的盯着于永理,似乎想从目光之中传达什么消息给于永理似的,一字一顿的说道:“那就请让明昭按自己想法去做,不过如果老师能同明昭一同上书的话,那会更好。” “唉……”于永理在明昭坚定的目光前败下阵来,叹道:“老夫真的是老了,一切就依公主的吧,今晚老夫回府便去撰写奏章,公主,是由你转交皇上还是老夫自己呈上去。” “还是老师自己呈上去吧。”明昭转向安无忌道:“明昭想拜托安待诏一件事。” 安无忌慌忙站应道:“一切遵从公主吩咐。” “那好。”明昭道:“我今ri身体不适,而且还有许多奏章未看,这上书保大哥的奏章,就请安待诏替我代劳了。” “啊。”安无忌与于永理都未想到明昭竟然让安无忌代写奏章,不禁一起啊出了声。安无忌虽然满腹疑问,却也只能应道:“多谢公主信赖,下官一定尽心写好。” 第九节 岳丈大人 安无忌在昭庆殿的应做的事物在明昭带着抱琴与武应安去咸安宫见太子的时候于永理就对他解释清楚了,乃是整理文书,撰写节略之类的事物,和一般的书记官没有什么区别,让安无忌这个二甲第四名的进士来做虽然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但是安无忌并不这么觉得,且不说入了昭庆殿,以后出入宫廷方便,大有机会认识达官显贵,进身容易,但就今天一天在昭庆殿的见闻,安无忌觉得也是值得的。明昭公主纳谏从善如流,自己一个低品新进小官在突厥王子这件事上提的建议都被采纳,而且之后于永理和明昭公主的一番谈话更是他在礼部员外郎这个位子上一辈子都听不到的机密之事。可是让他奇怪的是,明昭公主既然决定上书保奏太子,那为何不自己写,而要自己这个新进之人来代劳,骑在马上的安无忌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把心放回了驾御这匹康守成送的骏马之上,还是回家好,安无忌暗暗叹道。 安无忌自皇宫南门行出,策马过太平、兴化、通义三坊至他居住的崇德坊,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看了看天sè尚早,安无忌想了一想,转入了西市去为陈氏挑选书籍,等他买好书籍出西市之时,天已经快黑了,安无忌这才稍微有点急,加了点马速径直回家。 见自家府门已然在望,安无忌这才勒了勒马,把速度缓了下来,还好这一路行来,路上行人不多,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到家,可是,难道今ri路上行人都聚集到自己的府门口么,看着家门口聚集的上十顶轿子和一大堆的长随,安无忌疑惑着。 甩鞍下马,安无忌将马鞭随手扔给迎上来的安福,疑惑道:“怎么回是,咱家门口什么时候成西市了,热闹得如此不堪。” “哎哟我的爷,您可总算回来了,小人和安寿都出去找了您几趟了。”安福跟在安无忌后面,哈腰说道:“从下午起,就接连有官老爷前了拜访,小人说您去官衙办事还没回来,收了帖子之后,您自当亲自拜访,可是那些老爷们却像商量好了一般,都说不用不敢,都执意要等您回来,这不,从下午到现在,外堂都坐满了人,连凳子都不够用了。” 安无忌想了想,知道这些人是为自己升官之事而来,但是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多,皱了皱眉道:“好吧,去百味楼订下席面和雅座,要快。” “是。”安福应了一声,说道:“刚才老太爷那边送了帖子过来,让爷您带着夫人去上一趟,这里怎么办呢。” 安无忌父母双亡,老太爷是指陈氏之父,国子监陈邑。 “怎么岳丈大人也来凑这个热闹。”说这话时,安无忌脸沉了下去,应付眼前这些龌龊官就已经很麻烦了,还要去岳丈府中,还有最重要的明昭公主吩咐的奏章要写,今天,可真是忙啊。但是忙归忙,眼前的这些来访的各路神仙他却不能不招待,苦着脸整了整衣衫,安无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向正厅。 “安大人回来了。”安无忌方才步入正厅,一大堆低品官员都围了上来,纷纷嚷道。安无忌略略将屋内这些把自家不甚宽敞的大厅挤得慢慢当当的众多官员看了一下,其中大部分是礼部的一众同僚,以员外郎居多,还有一两个司事,早上和自己撞了一下的朱司事也在其中,另外还有三四人安无忌已经记不得名字了,不过还是有点印象,似乎是其他各部的与自己有过公事上的往来的官员。但是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官位都不高,看来是来巴结自己,找门路的。安无忌苦笑了一下,如今的官场啊,自己不过是入了昭庆殿,当了个翰林待诏,官位都还未升,这些人就已经如此了。巴结上司之事安无忌虽不曾做过,但是见得也不少,不能算少见多怪,不过此时发生在自己身上,安无忌的感觉还是很不适应,有点不舒服。 见整个大厅都笼罩在这些人热烈的招呼声之下,安无忌暗暗叹了口气,双手虚按,示意众人肃静,开口道:“各位大人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安某荣幸之至,在此多谢各位大人抬爱了。” “不敢不敢……” “是我们叨扰了……” “……” 众人纷纷说道。 安无忌含笑道:“安某本应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各位大人,来一个不醉无归,可是……”话锋一转,安无忌说道“可是安某的岳丈大人想念女儿,早已要安某带夫人回去归宁,今ri一早,便以派人去了岳丈大人府上说好,今ri晚上便同夫人去拜见岳丈他老人家,这个……” 这一等官员哪个不是官场上打混多年的老油条,安无忌话中的意思已经挑得如此明白了,他们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纷纷说道 “在下叨扰多时,这就要告辞了。“ “在下还有公事未完,也不再打扰了。” “安大人只管去拜见令岳,下官改ri再来拜访。” “…………” “不要不要。”安无忌连忙拦在准备告辞的一众官员面前,道:“各位大人在安某这里等了这么久,难道连一顿饭都不吃就走了么,那岂不是显得安某太过小气了,安某已经吩咐下人去百味楼定下雅座酒席,请各位去那里用膳,只是安某不恭了一点,不能陪各位,望众位大人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 客套一阵之后,安无忌堆着假笑将最后一名不速之客送出大门之后,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原来门庭若市的感觉也不是很好。 “安福,你和安禄收拾一下,安寿去套车,等下我和夫人去岳丈大人那里。”安无忌一路跨进后院,一路吩咐道:“还有,把我买的书给彩云,要她放到书房里去。” 陈氏在屋内听得安无忌声音,扶着小桐,出到院子里来迎接安无忌。 “恭喜夫君大人高升。”陈氏盈盈浅笑,屈身向安无忌行了一礼。 “哎哟夫人你……”疼爱妻子的安无忌连忙上前扶住了陈氏,念叨着:“夫人你怎么这样,小心身子啊。” “夫君,我还没虚弱到这个地步。”陈氏看着一脸小心翼翼扶自己上台阶掀帘入房的安无忌,不禁好笑,却又有一点感动。 “那可大意不得。”安无忌一脸严肃,道:“我刚才去西市帮你买了书,今天没出门吧,可惜了这么好的天。对了,外面那些人,你没去劳累吧。” “客人都上门来了,我这个女主人怎么能不去招待呢。”陈氏嗔道:“就是小桐,趁我一个不注意,就跑去和客人们说什么我身子不适,不能陪他们,闹得我回来了,夫君,妾身这下可大大失礼了。” 将陈氏扶到椅子上,安无忌板着脸转向小桐,道:“夫人说的是实话么。” “是……是的。”对着板着脸的安无忌,平素能言善辩的小桐什么都说不出了,只知道垂着头,不安的揉搓着衣角,支支吾吾的说道。 “好,做得好。”安无忌脸sè一变,道:“做得很好,你不是一直想吃蜜酪斋的甜品么,明ri便让安禄带你去,吃个够,不过……,可要记得给夫人带些回来哦。” “啊……”小桐“啊”了一声,本来满是担忧之sè的小脸现在满是雀跃,道:“真的吗,爷真的让我去密酪斋吃个够吗。” “这个自然是当然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安无忌含笑道。 “夫君。”出声的是陈氏:“您可别惯坏了这小丫头,做错了事不但不罚,还让她去吃甜品,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以后不会越加的放肆了。” “夫人我……”本来还在欢呼的小桐立刻闭上了嘴,咬着下唇,偷偷的瞥着陈氏。 安无忌哈哈一笑,道:“小桐哪里做错了,她明明是做对了么,有功赏,有过罚,哪里是惯了她。” “可是夫君……”陈氏抗议道。 “好了好了。”安无忌嘻嘻一笑,道:“我早和他们说过,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小桐是按我的话做的,没错,好了夫人,你的衣服已经换好了,可是我还是一身官袍呢,让我去换衣服,安禄那边的车也应该套好了,是时候去岳丈大人那里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回来晚上咱们在房内慢慢的说。”说到最后两句,安无忌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邪笑。 陈氏脸一红,也不再争辩了,只是说道:“小桐,还不去帮夫君大人更衣。” 永达坊国子监陈邑府书房内,安无忌与岳丈陈邑正在灯下密谈。陈邑年纪还未到五十,保养甚好,和安无忌站在一起,一点也不像岳婿,倒像是知交好友或是兄弟。 两人自晚饭后就已经在书房内谈话,谈了一个时辰有多,陈氏在饭后便去陪自己的近月不见的母亲,两**说知心话去了。 此时听得安无忌道:“岳丈大人,这公主交代小婿写的奏章,到底应该如何……” 话未说完,陈邑拈须截口道:“方才不是和你说了么,公主如何交代你便如何做,不必老夫教你如何写奏章吧。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老夫写给你的条幅呢。” 安无忌一震,想起一年前,岳丈大人送给自己的那幅一直挂在书房的条幅,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现在公主让自己写奏章也不是要如此么,公主如何吩咐,自然应当如何写,何必劳神苦思,去揣测公主的心思呢。自作聪明,害人太深啊!顿时大悟的他起身深深一拜,道:“守中多谢岳丈大人提点。” “坐下吧,定中。”陈邑一直冰封脸sè却不见半点松动,道:“此时你守着这两句话是决计没有错的,现在朝野动乱,一切以明哲保身为上,但是政局稳定之后,你又想过如何做没有。” 安无忌乃是聪明人,陈邑稍微这一提点,他便明白了,在动荡之际明哲保身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以后安定了之后,还继续守着这两句话的话,那便是庸人一个了,以明昭公主之贤,又如何能放任一个庸人尸位素餐呢,自己当初来京都应试,是何等的雄心勃勃,要为一世之明臣,难道三年过去,之前的雄心壮志都消磨无踪了么,不能,自己是决计不能庸庸碌碌过完这一生的,想到此处,安无忌断然说道:“大丈夫审时度势,因时行事。岳丈放心,定中心中自有分寸。” 陈邑听得安无忌此言,冷脸才稍微有点松动,道:“定中知道这些,老夫也不用瞎cāo心了,想如何做便放手去做吧,以后也不用事事来与老夫商议了,老夫放心你。” “谢岳丈大人信任。”安无忌拱手道。 陈邑端起手边已经凉了的清茶,抿了一口,道:“老夫今ri叫你来,本来是想告诫你不要自满,少和那堆龌龊官沾上关系,你现在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机要上人了,最须洁身自好,许多事你平素不甚注意,但是有人要整你的时候,那一条条的,便都是罪证了,守中一切小心。”讪讪一笑,算是嘲笑自己,陈邑继续说道:“不过老夫此时说得都是废话了,定中早已胸有成竹,也不用老夫废话了。素儿和她母亲也应该说完了话罢,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唉。今时不同往ri,留你住上一宿竟然都要想着避嫌。” 安无忌起身正容道:“岳丈大人所说当真真是金玉良言,定中一定谨记在心。” “好了。”陈邑一笑道:“我们出去吧。” “是。” 第十节 收礼 虽说朝廷里暗涛汹涌,风雨yu来,可是这天气,却是好得很。明昭好不容易处理完那一叠厚厚的奏折,带着抱琴与几名随侍宫人自昭庆殿行出之时,望着漫天繁星,她舒适的叹了口气。终于把事情都做完了,不用积压到明天,虽说累了点,却也值得,明昭望着天空,停步不行,心中想道。 “公主,步辇来了。”抱琴提醒着明昭,该回凤舞宫休息了。但是明昭却置若罔闻,只是说道:“抱琴,你看,这天空竟如此美丽,我平素没有留意,丧失了不少美景,当真可惜了。” 若随侍的是侍书,自当跟着明昭大加感叹一番,甚至会比明昭更投入的看着天上的美景,但是抱琴不同于侍书,她是个冷人儿,对于明朝的感叹,不但没有附合,反而加大了声音道:“公主,步辇来了,现在可很晚了,您明ri还要上朝,再不回去,可就休息不好了。” 对于如此刹风景的抱琴,明昭也只能苦笑了,她倒是真搞不懂自己这两个贴身侍婢,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何xing格差那么多。摇了摇头,明昭还是举步向前方的步辇行去。 “起。”抱琴低低一声喝,四名抬步辇的内侍稳当当的将步辇举起,坐在步辇上面的明昭没有感觉到半点颠簸不适。 “行。”抱琴再一声喝,那四名内侍便一齐迈开脚步,朝凤舞宫方向行去。 “等一等。”出声的是坐在步辇上的明昭。 “是,公主。”抱琴示意步辇暂时停下,靠上前去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明昭皱眉指着远处一路灯火道:“怎么回事,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人出宫么。” “什么……”抱琴没有坐在步辇上的明昭高,踮起了脚尖望了好久才隐约看见了些,道:“公主,这怕是巡查的侍卫们吧。” “不是。”明昭肯定的摇了摇头,道:“侍卫们不是如此的,他们是想出宫,来人,快点跑去那边,就说是我的意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立刻就有一名看起来颇为jing明的小太监迅速的跑了过去。“公主,我们先回凤舞宫吧。”抱琴催促道。 明昭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立时,那步辇便又行动了起来。 明昭带着抱琴缓步行入凤舞宫大厅,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停住了脚步,一对秀眉也微微的蹙了蹙,“侍书,怎么回事。”明昭望着堆满了各sè物品的大厅,沉声问着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中无聊的掰着手指的侍书。 “啊……公主。”侍书闻声跳了起来,小步跑到明昭面前,见了一礼,道:“公主回来了,奴婢准备了消夜,是先沐浴再用消夜还是先用消夜……” “侍书。公主问的是这里到底怎么回事,你把凤舞宫的仓库都掏出来了么。”出声的是抱琴。 抱琴不说倒还好,这一说,侍书立刻大吐起苦水来了:“公主,您今天在昭庆殿不知道,从辰时开始,就有人不断送礼物进来,清算得我头都大了,也不知怎么处理,只好等您回来了,可是您又……” “都是谁送来的。”明昭脸sè比平时稍微yin沉了点:“是藩王么。” “是啊。公主真是神机妙算,这些王爷我一个小小奴婢又招惹不起。”侍书偷偷的瞥了一眼明昭,见明昭脸sè也不如何难看,继续说道:“而且侍书也知道这些东西是收不得的,所以没放入后殿,只能堆在这里等公主处置了。” 明昭没有说话,只是迈步向前,自顾自的看着琳琅满目的珍奇物品,侍书吐了吐小舌头,俏皮的追上去替明昭解释着物品的名称来历。 “公主,这是紫砂金瑞兽双环香炉和南海龙涎香,配合在一起用的话……” “公主,这是波斯大折花蝉翼纱,用来裁衣服的话……” “公主,这是百年灵芝,补神益气的功效特别好,做药膳的话,味道也不错哦,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做药膳实在是浪费了……” “公主……” “这个呢。“明昭拿起一只碧玉凤凰,问道。 侍书瞟了瞟,飞快的说道:“公主,这是一对碧玉龙凤浮雕玲珑里面凤雕,还有只龙呢,这玉用的是新罗最出名的绝等青玉,虽然没有和田羊脂净玉那般珍贵,但是就玉质sè泽来说,雕这个龙凤浮雕玲珑却是再好也不过的,您瞧着玉sè,是翠青,sè嫩,质细嫩,是难得的好玉。” “你倒是清楚得很。”明昭似笑非笑道。 侍书垂下了头,道:“奴婢不敢了,明ri便遣人将这些礼物退回。” “谁说要退回了。”明昭将那只碧玉凤凰放到侍书手中,笑道:“别装了,你喜欢这凤凰就连着那只龙一同给你,当做嫁妆好了。” “啊。”侍书惊讶的啊了一声,反shèxing的谢恩之后才想起明昭的最后一句话,不禁红了脸道:“公主又取笑奴婢了。” “呵呵。”明昭轻轻一笑,继续说道:“这些绸缎什么的就拿去给你们裁衣罢,料子还真不错。” “可是公主。”侍书一对乌亮的眼珠之中满是疑惑:“这些不是收不得的么。” “谁说收不得。”明昭淡淡一笑,傲然道:“我乃父皇亲封的大卫明昭公主,收这么点点子礼物又怎么了,何况藩王们都是皇族,这些乃是自家人略表心意的礼物,还要忌讳什么不成。” “是。”侍书高兴应道,她对着这些珍奇礼物整整一天,是看这个也想要,看那个也想要,此时公主放话留了下来,还要赏一些给自己,叫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好了好了,叫她们把这些东西放到后殿去罢,怎么分配你和抱琴商量着办,对了。”明昭露出狡黠神sè,道:“你不是说那百年灵芝做药膳极好,就拿去用罢,我倒想尝尝呢。” “啊。”侍书没想到一贯不奢侈的明昭竟有此语,再次啊了出声,不过明昭没有理她,只是对着不知什么时候出去此时又悄悄步进来的抱琴问道:“什么事。” “回公主,那去看动静的小黄门回来了。”抱琴应道。 “哦,是何人?”明昭问道。 “回公主,是刘仲武刘大人。” 太极殿乃是朝会之所,俗称“金銮殿”,乃是皇宫之中第一宏伟之建筑。十二扇镂花镶金朱砂紫檀木门;十八根光可照人的黄铜柱;一sè的水磨青石金砖地,富丽堂皇,庄严宏伟,极尽皇家之气派。 明昭此时正站在太极殿上,等候着元鼎上朝。卫朝法制,上朝立班之时,皇子公主驸马等贵戚为第一等,立于前列,其余百官按品阶依次列班,至从五品止。明昭身为公主之尊,自然是立于左列第一位了,在她身后,乃是丞相刘仲武,再往后便是三省六部御史台的文官,而对面的右侧,则是一系列的武将了,不过位列一等的上柱国大将军林祖威却不是似往常一般列于与明昭平齐的第一位,因为在他前面,赫然立着就算是大朝会上也不见得能见到的几名藩王,河间王、雍王、夏王、还有徐王与陇西王。五王之中,最胖的乃是夏王,礼部尚书康守成虽然经常被人在私底下称做是弥勒佛,但是和这位夏王比起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陇西王和夏王正好相反,瘦得就只剩骨头了,仿佛那一身富丽繁冗的衣衫之下只装着个骨头架子似的;河间王已经四十有余了,脸上常挂笑容,一团和气,不论在藩王之中,还是在朝廷之内,都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徐王长相平常,庸庸碌碌,倒也不必提了;这五王之中,一眼还能让人认得出是王爷,还有皇族贵气的就只有雍王了,不过此人太过yin柔,一对长在男人脸上极为不合适的丹凤眼不时流露出来yin冷气息让人不禁退避三舍。 明昭静静的看着形态各异的五王,心中突然有点后悔昨天晚上没有向侍书问清楚,到底这五位王爷送的是什么礼。 由于此时天sè尚早,元鼎也尚未驾临,因此太极殿上的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刘仲武虽然不时的皱起眉头,但是却没有喝止,毕竟这是太极殿,不好如何了,若是被御史台以擅权之罪劾上一本,却也不值当。刘仲武心中稍稍有些不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把头转向御座,期望元鼎早点驾临。 “刘丞相。”明昭忽而低声说道:“这些王爷们的速度还真快呀。” 刘仲武愣了一愣,随着明昭的视线朝五王望去,亦低声回答道:“为捷足者先登之,众位王爷自然是不甘人后了。” “哦。”明昭嘴角扯了扯,道:“那刘丞相认为,何人能登之呢。” 像是知道明昭会有此一问似的,刘仲武脸sè没有半点波动,只是淡淡道:“现在满朝都在为保奏新太子做准备,不知公主准备保奏哪位王爷呢。” 明昭极嫌恶的瞟了刘仲武身后的一众文官一眼,道:“太子现在尚未退位,何来新太子之说,一群趋炎附势之人。” 刘仲武望向明昭,道:“公主意气了。” “多谢刘丞相,不过明昭并非意气。”明昭缓缓说道。 正在刘仲武准备说话的时候,元鼎驾临了。 满堂的私语之声立刻停止,百官一起跪伏于地,迎接元鼎驾临,三呼万岁等一干繁冗礼节之后,朝会正式开始。 出人意料的,元鼎没有宣布对君昕平的处置,反而问起政务来,这些政务,基本都是由明昭处理后择要交由元鼎御览,因此她也没有全心去听,不过可怜了几位从不过问政事的王爷们,这些枯燥无味的政事可把他们折腾惨了,夏王甚至有了要睡着的迹象。 好不容易过了一个多时辰,工部尚书曲中直终于把枯燥繁复的修筑河堤所需费用及一应帐目讲述清楚之后,御座之上坐着的元鼎终于发话了:“太子谋反之事,众位爱卿有何本章要奏的,一起呈上来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有些沉闷的朝堂之上立刻活跃了起来,一声声的臣有本要奏让转呈奏章的小太监来来回回跑到腿软,在几名藩王最后也呈上奏章之后,元鼎面前的御案之上,已经叠起好高一摞来了。但是明昭却始终未动。 元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高高一摞的奏章,嘴上却在说:“明昭吾儿,你对次事无章要奏么。” 明昭出班行三跪九叩大礼后,并不起身,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高声道:“儿臣有本要奏。” “哦。”元鼎讶道:“之前你为何不一同随百官上奏,而要等朕亲自来问呢。” “回父皇。”明昭道:“因为儿臣之奏章,与众位大人的不同。” “有何不同。”元鼎问道。 “因为儿臣的奏章,是要保大哥复太子位的,请父皇开恩,饶恕大哥,既往不咎。”明昭语出惊人,却掷地有声。 “什么。”元鼎大怒道:“你再说一次。” “回父皇,儿臣保大哥复位。”明昭语调如常,没有一丝颤抖。 “好好。”元鼎不怒反笑,连说了两个好字,道:“那逆子丧尽天良,千方百计来谋害朕,以期夺位,朕若不是运道好,此时已在黄泉之下了,你居然还保那个不忠不孝之人,有何说词,来、让朕听听。” 元鼎脾气极为暴躁,往往一点小事便大发脾气,此时他不怒反笑,稍微了解元鼎一点的人,就知他是动真气了。明昭在满朝文武之中极得人心,此时惹得元鼎如此生气,大部分官员脸上都变了sè,暗暗的为明昭担着心,更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便想出班为明昭求情。 反观明昭,她一张俏脸之上却没有半点害怕神sè,只是说道:“儿臣之说辞,全在这奏章之中,请父皇御览。” “好。”元鼎重重的拍了下面前的御案,道:“与朕呈上来。” “是。”这次去转呈奏章的不是跑腿的小太监,一直伺候在元鼎身旁的秦重亲自下去取下明昭手中的奏折转呈上去给元鼎,在接过明昭手中的奏章之时,秦重将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对明昭说道:“公主小心,莫要如此固执。” 接过秦重呈上的奏折,元鼎一把拉开,一边看一边道:“朕倒要看看,你有何等说辞……”话尚未说完,元鼎之脸sè风云突变,由先前的愤怒立刻转化为惊讶,最后居然平静了下来,还微微笑了一笑。放下奏章,元鼎望着脸sè各异的文武百官,道:“皇儿言之有理,这道奏章,朕要慢慢看,先退朝罢。”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但是元鼎退朝的命令却是无人敢违抗的,山呼万岁声中,元鼎走下了御座,转去了后殿。 第十一节 促狭 缓缓的站起身来,明昭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身冷汗了,虽然她几乎是有绝对的把握成功,而且,她也成功了。可是明昭却没有想到,实际做起来,自己居然也害怕了。 “公主好生大胆。”刘仲武不知何时,已经凑到明昭身边,道。 明昭松了口气,尚未来得及回答刘仲武,三名年轻武将就冲了过来,其中一名红盔武将就嚷嚷道:“公主为何如何,可吓煞龙易了。” “是啊,是啊。”另外两名一着银甲一着黑甲的武将亦点头附和道。这三名着各sè盔甲的武将乃是卫朝最近风头正健的三杰——龙易、封神破、高冲,此三人年纪相近,气味相投,约为兄弟,且均是一等一的将才,乃是卫朝青年才俊之中的绝等人物,是以并称三杰,三人与明昭的私交甚好,因此才这么冒冒失失的冲了上来。 “多谢你们了。”明昭一笑,如释重负,道:“我昭庆殿还有事呢,你们的调令已呈交父皇了,只等父皇看完,印下玉玺,再交由门下省审核,便可择ri上任了,此去边关,可正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啊。” “可是公主……”年纪较轻的红盔武将龙易忍不住开口,想问明昭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被三杰之中年纪最大身为长兄的黑盔将军高冲给制止了:“多谢公主提拔,我们就不耽误公主了。”言罢行了一礼便扯了龙易迅速朝殿外行去。 望着匆匆行出的三人,明昭双眸之中露出满意神sè,三杰果然成长了,朝中的明争暗斗,他们还是少参与的为好,在边关上历练上几年,三员虎将,便可堪大用了,这些难得的人才,可不能放在权位倾轧之中浪费了。 “刘丞相,明昭尚有那里尚有一份公文您还未看过,等下便让应安给您送过去,然后让门下省看看,那道文书可是耽误不得的。”明昭不着声sè的将话题转移。刘仲戊心中了然,应了声:“老臣知道,会迅速办的。” “好。”明昭低头致意,转身走出了已然空荡荡太极殿,只留下脸上挂着神秘微笑的刘仲武一人。 明昭本以为这么一耽搁,外面的官员早已散尽,不管她还是没有算对,比如现在。不但有近十名官员围着她,里面还杂着两个她躲都不好躲的人,不过,她倒不必躲。 “公主看那对龙凤玉雕可还满意。”说话的是徐王。那一张平常之极的脸上满是期待。不过可惜的是,明昭微微一笑道:“多谢徐王惦记,我瞅了一眼倒还不错,我身边的宫女却是极喜欢,因此就赏了她了。” “哦……”徐王脸都绿了,不过去无可奈何,只能干笑应道:“公主高兴便好,高兴便好。” “那……”浑身肥肉的夏王尴尬的支吾着:“那……那对百年灵芝呢,那灵芝年份虽不长,却是极难得的血玉灵芝,比起其他的千年灵芝,毫不逊sè。” “哦。”明昭心中发笑,嘴上应道:“果真如此珍贵么。” “当真当真……”夏王点头如捣蒜。 “那好。”明昭忍着笑,道:“看来那锅药膳当真不错,要去尝尝了。” “什么……”夏王半天闭不上嘴:“药……药膳……” “公主。”武应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行礼恭敬说道:“含章殿转出一大批奏章,等着公主会去看呢,于师傅说的,里面还有几件急件,耽误不得的。” 明昭朝围在她身边的众人歉然一笑,那意思再明白也不过了,徐王夏王等人也只能自动让开一条路,眼睁睁的看着明昭带着武应安和一众使女飘然而去。 行了百步有余,转过一个弯,确信脱离太极殿前众人视线之后,明昭笑道:“应安你扯谎的本事倒是一riri的见长了。” “呵呵。”武应安嘻嘻一笑,没有半点尴尬之sè,却问道:“公主,那灵芝当真那么难得么,看来那药膳……嘻嘻……” 明昭瞥了武应安一眼,道:“你想要的话,午时过后侍书就会送过来了,你自己问她讨。” “啊……那算了。”武应安双手连摆,看来对侍书却是十分忌讳。 明昭抿嘴轻笑,想起夏王与徐王那时的脸sè,她就忍不住好笑,虽然如此大大违背了平素老师的教导,但是…… 明昭偕同武应安跨入昭庆殿偏殿之时,于永理正在摇头晃脑的读着书,安无忌则在伏案奋笔疾书,他的工作乃是抄写文书撰写节略,这个乃是本职工作自然不在话下。见明昭进来,于永理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笑道:“公主回来了,看这情态,方才在朝堂之上定然是有所得。” 明昭挥挥手,示意安无忌不用行礼,步至自己的书案后坐下方才说道:“父皇方才在朝堂之上对着我发了好大的脾气,这就是老师说的有所得么。” “啊……”安无忌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那奏章乃是他昨ri绞尽脑汁熬到半夜才写出来的,自以为定可得赞扬,可是谁知道,他连忙上前几步,跪下道:“无忌文笔粗鄙,连累公主被皇上责骂,请公主降罪。” “呵呵。”于永理拈须笑道:“公主也忒促狭了,瞧瞧把定中吓成什么样子了。” 武应安更是“噗嗤”笑出了声,抢上来扶起安无忌道:“公主在开玩笑呢,这都看不出。” “啊。”惊魂甫定的安无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明昭,明昭歉然一笑,道:“我开个玩笑呢,倒把安待诏吓着了,父皇对我发了脾气倒是不错,不过等我将奏章呈上去,父皇一看,气却消了,还说我言之有理呢,这还要多谢安待诏的生花妙笔了。” 武应安拍着安无忌的肩膀笑道:“定中你是才来,以后慢慢就明白了。” “是。”安无忌的脸这才恢复了血sè,他见众人言晏晏,满堂和气,也不禁开了个小玩笑道:“既然公主说要多谢无忌之笔,但是那笔却因耗尽心力而秃了,还请公主再赐无忌一笔。” 于永理大笑道:“定中果然是妙人,公主择人眼光当真不错。” 明昭道:“这个自然,来人,去凤舞宫,取那只绝等狼毫来给安待诏。还有,等下侍书会送药膳过来,我请你们多喝几碗,可不要瞧不起这药膳,里面可是放了百年血玉灵芝的,大补呢。” 没想到明昭把自己的玩笑当真,安无忌俊脸一红,却不好再怎么说,只是连声称谢。 “百年血玉灵芝。”于永理皱起眉,像是在想着什么,忽而拍手道:“想起来了,公主,这血玉灵芝乃是极为难道之物,你又从何得来,还用来做药膳。” 明昭笑着将众藩王送礼及方才在太极殿前的事情说了出来,顿时昭庆殿偏殿之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于永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方才我说公主促狭,没想到……”安无忌却还是有些放不开,不敢放声大笑,看样子忍得颇为辛苦,至于武应安,这事他方才已经亲眼见过了,倒没笑得这么厉害,还有侍立的那一众宫女,不是跑出去笑,便是躲在柱子后面苦忍着。 等众人都笑过之后,明昭从书案前那一堆文书之中选出几件交给武应安,道:“这几件文书送到中书省去,交给刘丞相。请他看过之后转给门下省,这是要紧文件,请他务必要快一点,” “是。”武应安正容接过文书,转身匆匆去了。 第十二节 进药膳 “秦公公……” 正在含章殿外回廊上靠着柱子打瞌睡的秦重的耳中突然钻入一声呼唤,吓得他一个激灵就窜了起来,蓬松的睡眼都不敢揉,就应了声:“奴婢在。”话刚说出口,秦重立时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为时晚矣,扑哧的笑声已经响起,他老脸一红,揉了揉眼睛,这才将来人看得清楚——来者乃是明昭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婢侍书,明昭还是极有风度的控制着,仅仅微笑而已,而侍书,若不是她手中还端着个食盘,恐怕早笑翻了。 明昭伸手扶住秦重,不让他行礼,同时笑道:“父皇昨夜睡得很晚么,公公辛苦了。” “没有没有。”秦重摆手道:“奴婢昨夜没伺候皇上,而且小太监说,皇上昨夜睡得还算早。” “哦……”明昭挑了挑眉,讶道:“公公昨夜居然没有伺候父皇,那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禁苑那里的兰才人,皇上派奴婢……”秦重本是随口应着,此时自觉失言,连忙闭嘴垂首。 明昭何等聪明,自知有些事当问有些事不当问,只是说道:“父皇在里面么,我来进药膳。” “在的在的。”秦重在心中长长的吐了口气,应道。 明昭一颔首,带着侍书向殿门行去,行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道:“公公辛苦了,还是让王公公替下你,好生休息去吧。” 秦重也不推辞,应了声多谢公主便转向含章殿供人暂时休息的偏殿去了。 “皇儿来了。”正在批阅奏折的元鼎见明昭进来,笑着放下笔,示意正准备行礼的明昭无庸多礼。 “是。”明昭步至元鼎面前,道:“夏王送了儿臣一对灵芝,他们说着灵芝炖药膳极好,因此儿臣命侍书jing心制了一锅药膳,来给父皇尝尝。” “好。”元鼎笑道:“还是皇儿有心。” 明昭微笑不语,只是转身从身后侍书手中的食盘上取了一个琉璃碗,交给小太监试了之后亲手送到了元鼎的面前。 元鼎尝了尝,叹道:“果真不错,药效如何朕不知道,不过这味道……便是御厨也未必做得出来。” “父皇如是喜欢,就让侍书来伺候父皇一阵,为父皇调养胃口罢。”明昭道。 “不用了。”元鼎轻笑道:“侍书这小丫头朕还不知道,不过这百年血玉灵芝当真难得。” 明昭一震,旋及轻轻说道:“父皇洞察万里,儿臣敬佩。” “不过此事你当真做得不错,果真长大了,朕也就能放心了。”元鼎慈爱的看着女儿,捻须微笑:“藩王们可真下大本了,也不知哪一个能盈利。” 明昭轻轻咬着嘴唇,终于问出那个萦绕她心头千百回却明确知道不该问的问题:“父皇看哪位藩王能盈利。” 经得明昭如此一问,元鼎眼中厉芒暴shè,他紧紧的盯着明昭,看得明昭不由自主的垂下头之后方才说道:“不管谁盈利,明昭,你要知道,你是不会亏的。” “是,父皇。”明昭垂下的头没有再抬上来,她心中暗暗想道,难道真的如大哥所言,父皇是真的让自己监国么,那么诸王之中他到底会选谁呢,夏王,太无威仪,望之不似人君,明昭想起他掏手绢不断在那圆滚滚的脸上擦着油汗的情景就不禁好笑,雍王心计太重,父皇向来不喜,而且如果要自己监国的话,大哥的说法是绝对正确的,坐在皇位之上的那个人是绝对不能是个有心计之人,陇西王品行不端,也是绝不可能的,剩下就只有徐王和河间王了,徐王庸碌,按大哥的说法应当是再好也不过的选择了,不过河间王乃是出了名的滥好人,不论在朝廷还是在地方,口碑都不错,他虽没什么功绩,但是相对于其他的藩王来说,就要好太多了,至于其他没进京的藩王,大多不成气候,更无可能。到底是徐王还是河间王捏,明昭疑惑着。 看着明昭若有所思的表情,元鼎shè向明昭的目光越发多加了三分赞赏,虽然明昭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但是生在天家,十五岁,就应该晓得更多的事了。更何况,自己还下了个这样的决定,昨晚与刘仲武长谈两个时辰,刘仲武虽然不是很同意这个决定,但是元鼎有信心,他一定会完成自己的嘱托的,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元鼎心中叹道,同时在心中暗暗祷告着,大卫列祖列宗,听吾祷告,后世子孙君夔做的这决定虽是前无古人,也很可能是后无来者,但是君夔相信,大卫一定会因为君夔此决定而国怍绵长,请列祖列宗保佑,但愿能创一太平盛世,君夔纵受祖宗责难,亦无怨无悔。 “你的奏章也写得不错,文采飞扬,是谁代的笔。”元鼎提起今早上朝之事。 “回父皇,是安无忌安待诏。”明昭答道。 “呵呵。”元鼎轻笑一声,道:“二甲第四名的进士,果然不错,不过更好的是我儿的眼光,国有三不详你还记得否。” “是。”明昭想了一想,答道:“一不祥,有才而不知,二不祥,知而不任,三不详,任而不用。” “不错,皇儿有识人之明,这一不详就不用担心了。” “谢父皇。”明昭心中则更是肯定君昕平的说法了。 “这奏章,就把档消了罢。”元鼎抬了抬眼,道:“这些东西,还是不留的好,你诏庆殿那边也如此办理罢。“ “是。“明昭偷偷瞥了元鼎一眼,支吾着道:“父皇……父皇想如何处置……处置他。” 元鼎木无表情,只是说道:“三ri后,朕会正式诏告天下,皇儿到时自然知道。” “是。”明昭却扑通跪了下去,道:“还请父皇看在母后份上,对大哥从轻处置,毕竟……毕竟他还是您的儿子,是明昭的大哥。” 元鼎冷冷的看着明昭,终于吐了出三个字。 “知道了。” 第十三节 废 卫朝法制,皇帝朝会一般分为三种,一是内朝,乃是皇帝与亲近大臣商议朝政,亦称内阁,二是中朝,亦称常朝,百姓们说的皇帝老子上朝就是指这个,一般是三ri或是五ri一朝,但是元鼎为政勤勉,riri早朝,已然成为定制,三便是大朝会,是所有朝会之中最为隆重的,在京一至九品官员全部要上朝,就连安无忌这等闲职都列于班内,人数达数百人之多,文武百官之说当真没有说错,一般只是在改元,上尊号,献俘等重大事件时才召开,正式废太子也算是大事了,何况东宫不可无主,元鼎会在今ri再立太子。 此时召开的,便是大朝会。 明昭木着脸,随着文武百官行着繁杂冗多的各种礼节,那难得一见的富丽堂皇的诸多仪仗——直柄九龙盖、寿字扇、黄龙双扇、赤龙双扇、羽葆、十六信幡、豹尾龙头杆……耀得人眼睛发痛,还有殿内殿外似是无处不在又极有法度的御林军,或按腰刀,或持长戟,或持着各种礼器,如节绒、黄绒、卧瓜、立瓜、镫骨、大刀、弓矢、豹尾枪,在阳光之下光灼灼,亮闪闪,端的是灿烂辉煌——也没有引起明昭的兴趣,她的脑中,还浮现着之前她代替父皇告祭天地社稷宗庙的情形。 那份沉甸甸的黄绫诏书还在她的袖中,废黜太子的正式文告她也记得非常清楚。 “总理山河臣君夔谨告昊天上帝,列祖列宗:臣以凉德,兆绪丕基二十三年有余矣。于国计民生,夙夜兢照,不徇偏私,不谋群小,不敢少懈,此匪特天臣民所共知,冥冥上天,实鉴臣心!然臣不知有何辜,生子如君昕平者,居青宫之位,不思上进,狂妄成疾。臣观其举动,不法祖德,不遵臣训,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鸠集党羽,暴虐**,戮辱朝臣。臣思祖宗艰难缔造之宏业,岂可付诸此人?是以熏沐修敬,上奏于天,即将君昕平废去太子之位…………” 长长一段文章,在宗庙之上,明昭缓缓念出,刹时间,她恍惚觉得,宗庙之上的列祖列宗之牌位、画像,都在紧紧的看着她,今已将太子废去,大卫百年基业,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难道真的要交到这等龌龊小人手上,明昭嫌恶的看着那近十名神采各异的藩王。雍王一脸yin冷,似是木无表情,但是那对邪魅丹凤眼却流露出来他对权利的渴望,明昭手中至少有二尺厚的卷宗是关于这位“望之最似人君”的王爷的劣迹,yin冷好杀,且以虐杀为乐,无一ri不杀人,且手段几乎绝不重复,明昭还清楚的记得十四岁那年头一次看到关于雍王杀人的卷宗之时,她足足吐了两个时辰,之后连着两天吃不下饭,很长的一段时间,看到肉都觉得恶心;还有擦着油汗的夏王,此人最好聚敛,王府库房之中宝物堆积如山,富甲天下,便是皇宫,也及不上,但是他封地之中,百姓衣不裹体,食不饱腹,卖儿鬻女,纷纷逃难,凄惨无比。甚至,明昭还特令户部于夏王封地周边州县特设粮仓,以济难民;陇西王极好女sè,凡国中稍有姿sè者,无不被强抢入王府,受其凌辱。甚至有不少父亲为救女儿,丈夫为救妻子,不惜承受流徙三千里,杖击一百的严重责罚,撞响景阳金钟,告上御前,控诉陇西王之劣迹;河间王虽是众王之中在民间口碑最好的一人,但是他溺爱幼子,任其胡作非为,太常寺都有记载,还有……明昭紧紧皱住秀眉,不愿再想下去了。 “明昭公主缴旨。”秦重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明昭醒过神来。她迈步出班,将袖中黄绫诏书取出,恭敬放在取旨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里。她乃是元鼎特使诏告天地之人,此时身份贵重,不必行礼。 坐在龙椅之上的元鼎满意的看着诏书慢慢的上来,最后稳稳放在御案之上,一点头,秦重会意,取出另一份圣旨高声念了起来。 这份圣旨内容与明昭在宗庙所念的那份内容无甚差别,只不过是诏告群臣而已,虽然朝中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圣旨最后说道:“特将君昕平贬为庶人,流放原州,永世不得回京、由地方官府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还好,大哥总算保住xing命了,明昭悲哀的想着,本来以元鼎xing情,君昕平最有可能的结局乃是赐死,此时只是贬为庶民外加流放,也不知是不是三ri前明昭进献药膳时的谏言起了作用。 废太子君昕平一直跪在大殿zhong yāng,身上着的也是太子服sè,此时宣旨已毕,就有两名太监上前,解下他身上的太子服。 翼善冠,赭黄袍,这些标示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的衣饰一件件的被那两名太监从君昕平身上剥了下来,君昕平却毫无悲戚之意,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不知是何意味的笑意,待到一身袍服完全被剥下之后,展现在百官面前的,却是一袭青衣。君昕平斜着眼笑了笑,反手抽出插在发髻上的一根赤金发簪,任凭青丝披散,将那发簪扔到放太子衣饰的盘子上,冷冷说道:“君昕平乃是庶人,这等器物,用之违例,还有这靴子……”扑哒两下,他竟将靴子甩脱,继续说道:“也非庶人君昕平所能用。”言罢,就那么的转身向殿外走去,赤足披发,一袭青衫飘飘,整个大殿之上,上至元鼎,下至禁军,都被他这等狂傲行径所惊呆,无一人出声阻止。 眼见君昕平便要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忽而,自文官列中扑出一人来,朝向君昕平行去方向,捶地嚎啕大哭:“太子……太子……你如何到了此等地步啊……太子,为何当初不听老臣之言,为何老臣当初不已死相谏,让您远离那些魍魉小人,臣之罪,臣之罪啊……太子……” 此人正是太子太傅,元鼎朝最是有名的鸿儒大家,吕公仑,也是四大世家吕氏一族的族长,四大世家乃是晋州刘氏,丞相刘仲武便是刘氏族长;青州孟氏;庐州楚氏;排名最后的便是吕公仑一族的扬州吕氏。四大世家至前朝至今,连绵数百年,长盛不衰,贤才倍出,势力极大,纵是皇帝之尊,也要忌讳这四大世家三分。 吕公仑哭声凄惨,闻者无不低头侧目,不忍再闻,就连铁石心肠的元鼎也不禁动容,没有怪罪吕公仑殿前失礼之罪,只是说道:“有吕族子弟么,将太傅扶下去罢,哭坏了身子怎生了得。” “是。”当下便是十数人出班应答,最后还是由官阶最高的两人上前将吕公仑扶起。吕公仑却不愿被搀下殿去。颤巍巍的从袖中掏出手帕将自己擦拭干净之后,依旧回班站立。 见殿上气氛逐渐缓和了过来,元鼎轻叹了一口气,道:“国不可一ri无君,东宫亦不可一ri无主,今ri,在这殿上,朕再立储君,秦重,宣旨。” 秦重再取出一份圣旨,在殿上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展卷缓缓读道。 注:废君昕平的诏书是引用自雍正王朝第一本九王夺嫡第二十八回邀功名叔侄存芥蒂,拦乘舆孤臣逞强项之中康熙废太子的诏书,这个……应该不算抄袭吧,毕竟二月河应该也是抄史书的,如果真的算……我再想办法修改。 第十四节 立 冷眼看着殿上神态各异的数百官员的明昭,突然有一种想抽身而去的冲动,刚才无论是大哥的狂傲举动,或是吕公仑的悲泣,都让她心中很不好受,可是看着这些若无其事的人,明昭真的是很难控制住自己心中的厌恶之情。 河间王还是徐王,或者是其他的藩王,这些,在明昭心中都已经不重要了,虽然她无比厌恶这些藩王,但是,大卫江山还是要继续守下去的。无论是谁,只要有我明昭在,就一定会守好大卫江山,创下一个太平盛世。明昭暗暗的下定了决心。 立新储君的诏书与废君昕平的诏书很是不同,没有之前那份那般繁冗,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女公主明昭,人品贵重,才识绝伦,定能克承大统,着立皇长女明昭为国之储君,凤舞宫为太子东宫,钦此。” 什么! 明昭! 元鼎策立的新太子竟然是明昭,元鼎竟然立女子为储君,殿上的人,连同明昭,都在刹那间惊呆了,这等前所未闻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整个大殿,竟连一丝的呼吸之声都听不到了,仿佛数百人在一时之间变成了泥塑木雕,时间亦在这一刻停止了。 似是过了千百年之后,秦重的第二声呼喊才稍微的让一部分人回过神来, “请储君登太子位,礼官进太子玺,众臣行二跪六叩礼。” 秦重的声音让明昭恢复了一点神智,什么,她竟然是储君,ri后大卫朝至尊无上的君主,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只是女子,女子是无权继承的,不,这……这是的,这是父皇的旨意,她是储君了…… 不!不!不! 是!是!是! 千头万绪如同海cháo一般,铺天盖地的涌入明昭的大脑之中,大哥的被废;无数次父皇的感叹——你要是个男儿那该多好;我儿当去读读帝记;你是不会亏的……万般思cháo千般头绪,均在明昭脑海之内纠缠不清,如同一团根本找不到线头的乱麻。 “请储君登太子位……” 秦重再次呼喝出了声,同时两名品阶不低的太监行至明昭面前,扶,或者说是托着明昭上了丹墀,行到只比元鼎的龙椅低一级的太子银座前,准备让她坐下。明昭被这个事实给吓住了,整个人便如失了魂一般任凭那两名太监摆弄。当然,此时太极殿上也只有寥寥数人没有失魂。 头一个回过魂来的竟然是方才伏地嚎啕大哭的吕公仑,就在明昭要坐下之时,他从一堆泥塑木雕之中连滚带爬了窜了出来,一点也不似年近七十的老人了。连笏板都来不及举,吕公仑扯着嘶哑的嗓子高声喊道:“不可,万万不可……” 吕公仑这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终于让包括明昭在内的大多数人醒过神来,明昭一震,太子银座也没有坐下去。 “有何不可。”始终还保持着清醒的元鼎出声道。 “皇上……公主乃是女儿身,如何能继承大统,这……这……这……违了天理人情,违了祖宗家法啊……皇上啊……万万不可啊。”仓皇之中,吕公仑也只能想出这几句应对之词,要是放在平时,没有一两个时辰,吕公仑引经据典的上奏是不会停止的。 终于来了,元鼎在心中暗暗说道,既然已经决定立明昭为储,对于眼前的这类情形,元鼎自然心中早有准备,而且他也正等着有人来阻止,好杀一儆百,减少一点阻力。 “这如何违了天理人情。”元鼎冷声哼道:“天下唯有德有才者居之,明昭才德兼备,百官拥戴,这如何是违了天理人情,国之储君自当由朕独断,这如何是违了祖宗家法。” “可是……可是公主乃是女儿身,祖宗有制,是不能继承大统的啊。”吕公仑伏地连连叩头,大声说道。 “法zi you人定,制度也不是人定的么,朕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定下这么一个规矩。”元鼎见这老头是和自己杠上了,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也不禁微怒,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大上了几分。“朕今ri偏偏要定这么一个规矩,你又如何。” “皇上此举错了,臣当全力进谏,阻止皇上犯错,此亦是百官之职也。”吕公仑也是头倔驴子,竟然将“皇上错了”这等话都说了出来,吕氏一族的官员,或是与吕公仑交好的官员听得此语,不禁都为他捏一把汗,与其不和的自然是在一旁幸灾乐祸了。 元鼎登极二十三年,从无一人敢说他错,此时吕公伦如此一说,他如何不怒,当下于御案之上重重的击上了一掌,站起身来,大身道:“朕如果要一错再错呢。” “那臣便以死相谏。”吕公仑顶了回去。 “你要以死相谏,想学比干当诤臣是不。”元鼎格格一笑,众臣无不心生寒意。偏偏吕公伦却毫不在意,继续顶撞着:“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那朕不听你的让你当了诤臣朕便要亡国了。”元鼎怒极,随手取了御案之上的茶碗便砸了过去,茶碗落在离吕公伦三尺处,哐当砸个稀烂,碎片四处飞溅。“可惜朕不是商纣王,你也当不了比干。来人……” “是。”便有两名禁卫抢了上来,等候元鼎命令。 “给朕将此人……此人……”元鼎来回踱着步斟酌着,最后终于说道:“给朕送回他太傅府去,不得朕诏令,不得入宫,如此顶撞于朕,如何能为太傅,难怪……”这个难怪元鼎没有说下去:“朕要撤了他太傅之职,让他回家去教自家子弟吧。” “是。” 经过吕公伦这么一闹,元鼎杀鸡吓猴的目的达到了,本来想劝阻元鼎收回成命的众臣无一敢出声进言,之后的繁琐礼仪也进行得颇为顺利,登银座、进太子玺、群臣二跪六叩首、之后再大宴群臣,诏告天下。竟是一团和气,煦煦睦睦。打着各自的小算盘的藩王虽然心中不甘,但是表面上还是十分顺服。闹了整整一ri,这废太子立太子两件大事终于算完了,元鼎下诏,休朝三ri,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第十五节 送别 “殿下,您不能进去啊。”含章殿外,秦重苦着脸,小声的阻拦着要进殿的明昭:“皇上已经睡下了,您明天再来罢。” 明昭却出人意料的坚持,她寒着一张脸道:“秦公公为何要对明昭扯谎,父皇的作息时间明昭如何不知道,父皇何时这么早睡下了,明昭奉有特旨,可以随时出入含章殿,秦公公,你便是不向父皇通报,明诏一样也能够进去的。” “哎呀我的公主……”秦重的因为苦着脸,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了,道:“您就别为难奴婢了,皇上今天喝多了,身体有些不适,早早的便休息了,您就别打扰皇上了,有什么事明ri再说不好么。” 明诏却不言语,迈开步子,越过秦重,直直向含章殿内闯去,秦重不敢阻拦,只能小跑着紧跟在后面。 “父皇……” 映入明昭眼中的,竟然是这样一幅情景。 元鼎斜倚在铺着数层厚厚明黄锦被的大床之上,只着着月白中衣,幞头也取了下来,光着头,身上搭着条丝被,只盖到胸口,一个小太监跪在床前,双手托着一个黄铜痰盂,元鼎竟然一口一口的向着那个痰盂内吐血。 “父皇。”明昭一声惊呼,快步抢至元鼎床前,双目之中已然泪光涟涟:“父皇,怎么……怎么会这样……” “咳咳……”元鼎咳了两下,从另一名小太监手中拿起一条明黄绢帕,擦了擦嘴,明昭眼尖,瞥到那帕上隐约带着血红之sè。 “没事,朕没事。”元鼎挥了挥手,示意伺候的小太监下去,勉强笑道:“朕咳了这些血出来,心里倒舒坦多了。” “秦公公……”明昭将责难的目光投向了秦重:“父皇身体不适,如何不召太医。” “回公主,是……是……” “是朕不准他召的,太医来了,又要罗嗦许多,朝中那么多事,要是那些人知道朕身体不爽,还不趁朕不在,闹个天翻地覆啊。”元鼎接口说道。 “那父皇也该和明昭说一声啊。”明昭眉宇之间,满是担忧神sè。 元鼎一笑道:“不过也就这几天的事,你事多,朕也就懒得多嘴了。” 明昭握住元鼎那双嶙峋突兀的大手,紧咬下唇,不再说话,她心中已然知道,元鼎咳血之症,乃是起于大哥谋逆之事,元鼎虽然在外面表现出来的只是愤怒而已,但是他心中,却隐着深深的伤痛。 元鼎坐起身来,抽出一手拍了拍明昭的小手,道:“皇儿此时来所为何事。” “父皇,儿臣只是想问……”明昭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来。 元鼎了然,道:“是想问朕为何要打破这千年规矩,立你为储,是也不是。”明昭点了点头。 “朕若是不立你,可以立谁。”元鼎语调萧然。明昭想了一想,也觉黯然,再不说话。父女俩相对无言,到最后竟然抱头痛哭,生在天家,这便是必然会有的磨难。不论是元鼎也好,还是明昭也好,都要经历这人生不能承受之痛。 接过秦重承上的帕子,元鼎与明昭默默擦干眼泪,恢复以往神采。除了双眼红红,略有浮肿之外,再细心的人,也不能从他们两个的脸上找出一丝一豪元鼎与明昭方才哭过的证据。 “明昭,天sè也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凤舞宫好生休息去罢,明ri休朝,你只管放心休息。”元鼎看着女儿,关怀说道。 “谢父皇,不过……不过我想明ri出宫一趟。”明昭低低是说道。 “是去送他罢。”元鼎叹道,既以被流放,君昕平在京城便不能久呆,若是遇上平常人家,当天便要被打出城去,君昕平毕竟当了二十三年太子,现在虽然被贬为庶民,但是那些官员却也不敢有所怠慢,因此君昕平才得以在住了二十三年的京城内多住了一宿,第二ri早上,便要趁早起程。 “是。”明昭嘴中慢慢的透出了一个是字。 默然良久,元鼎才开口道:“你去罢,送送也好,送送也好啊。” 年年柳sè,灞陵伤别。 灞桥自古以来便是送别之处,此时正当阳chun三月,chun光明媚、莺飞草长、杨柳依依,好一派景sè。灞桥之上,送别人群处处可见,有夫妻情侣执手相看泪眼;有轻薄少年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亦有慷慨壮士,白衣散发,高唱易水犹寒……果然是“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 在这些依依不舍之送别人群之中,有一队孤零零无人来送的人马显得特别的萧索。 “走罢。”君昕平冷眼看着眼前纷纷攘攘的人群,叹了口气,曾是显赫赫当朝太子,国之储君,此时却落得只得车三辆,从人十余,流放于偏僻荒凉之地,也无一人来送。人世变迁,沧海桑田,果真如此。 加了一鞭,君昕平策马带头向西缓缓行去,侍从们也驾着马车随于其后,一行人渐行渐远。 “明昭。”定眼将路侧举樽之人看得清楚,君昕平一震,勒住了跨下马儿。 明昭举樽行至马前,道:“大哥请满饮此杯,西出阳关,更无故人,且须珍重。 君昕平深深的望了明昭一眼,眼光之中饱含种种情感,喜悦?惊讶?怨恨?不甘?好像都有,又好象都没有。忽而,君昕平仰天一声长啸,声震四野。啸声尤未散去,君昕平目shèjing光,对着明昭,冷冷说道:“庶人君昕平何德何能,竟敢劳动新任储君驾临,这一杯酒,庶人君昕平不敢喝,喝了怕折寿。” “大哥……”没想到君昕平竟然会如此,明昭一声娇呼。 “庶人君昕平已被流放,不可在路上多耽误时间,储君殿下,后会无期。”君昕平一甩马鞭,横扯缰绳,策马从明昭身侧穿过,放蹄远去,只留下满地烟尘。 明昭怔怔的看着那一道烟尘,手一抖,整杯美酒连同金樽都到了地下。 “公主,公主……”武应安策马穿过人群,靠到明昭乘坐的马车边上,小声的喊着,由于周围都是护卫,不用怕泄露身份。 “什么事。”因方才送别时君昕平的态度而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心中郁郁的明昭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公主,吕太傅过世了。” “什么……”明昭急切的掀开窗帘,一脸的不可思议。 吕公仑确实是过世了,不过是自杀,心高气傲的他无法接受对他来说如此大的羞辱,被元鼎赶出大殿回府之后,他立即召集了族人开会,将族长之位传给了族中一位有为的年轻人,之后便回房一直未出来,直至第二天,他挂在横梁上的尸体才被忍不住闯进去的后辈们发现了。明昭本想去吕府一趟,但是车行到吕府门口却又转回宫去了,毕竟,可以说吕公仑是因为她而死的,明昭不想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争端。 元鼎接到吕族中人的奏报也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多加怪罪,反而恢复了吕公仑的太傅之位,并亲赐谥号曰“文直”,也算是对吕族的一点安抚。 本来让明昭一直很担心的突厥王子阿莫多也没惹什么事,在京逗留数十天之后,突厥使团便告辞回去了,明昭吩咐沿路驻军加紧注意,并派人一路暗中保护兼监视,在确知阿莫多出了大卫国界,回到了突厥之后,明昭终于松了口气。元鼎二十三年chun天的这一场大的风波,总算过去了。 第十六节 腊八 chun去冬来,光yin荏苒,元鼎二十三年大卫王朝在经历chun天里那一场惊天大风波之后无风无浪的过去了。明昭在储君位上行事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朝臣之中也无人因她是女子而居储君之位而有所非议,当然,这只是在明面上,毕竟那ri元鼎坚决的态度让所有人都不敢去捋这把虎须。 在处理政事上,也更加顺利,一是没有君昕平在,少了很多阻力,这位前太子处理政事的能力当真是不敢叫人恭维,帮不了忙不说,还经常添乱;二来明昭现在是储君,权利更大,处事自然也更加方便。当然,明昭的能力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参赞朝政三年,着实让她有了不少经验,在储君位上放手大干,自然得心应手。 这一年也算是一个难得的风调雨顺之年,时常泛滥的黄河在这年里竟然异常的驯服,干旱也没来打扰,只有河北道起过一阵蝗灾,不过涉及范围也不大,只有相州、魏州、博州和河南道与魏州接壤的阳谷等三县受灾,而且灾情也不是特别严重。其时元鼎身体不爽,灭蝗救灾之事基本由明昭一手主持,当然,这也有元鼎锻炼明昭之意,若是处事之人是君昕平,元鼎是绝不可能放手不管的。 明昭雷厉风行,先令受灾各地开仓赈济,并由乡里组织灭蝗,以蝗尸换粮,再由官府统一将蝗尸销毁,以免扑灭不尽导致明年蝗灾重来,以蝗尸换粮不是明昭的首创,元鼎三年也是一场大蝗灾,时任汝州太守的刘仲武便是如此做的,也就是这个方法,让汝州受灾最轻,并让刘仲武得到了元鼎的赏识,不但官场之上青云直上,而且还以旁系子弟做了四大家族居首的刘氏家族的族长。 再请得元鼎同意后,诏令受灾郡县如遇粮荒,可直接由转运仓调粮,务必不能饿死一人。 最后明昭还戒斋三ri,前往宗庙祈福,一为蝗灾,二为元鼎的身体,元鼎身体本来就不好,君昕平出事之后,更是每况愈下,经常的因病不朝,国计朝政,都落在明昭身上。 由于措施得力,蝗灾及时被扑灭,造成的损失也很轻,甚至都没有动用转运仓里的粮食,按例免了三年钱粮的这几个州县,似乎还占了很大的便宜。 这一ri已经是十二月初八,俗称“腊八”,人们在这一ri,都要熬以红枣,莲子、糯米等八种材料制成的腊八粥,而腊八粥的熬制,也预示着新年的到来。 近来元鼎身体不错,已经有半个月每天都上朝处事,不过那些繁琐之事,还是全部交由明昭处理,元鼎还是没有那个jing力。 退朝之后,明昭去含章殿觐见元鼎,两父女商议国政有小半个时辰之后,明昭见元鼎jing神不佳,也就住口不说,找了个借口退出了含章殿。 浮生偷得半ri闲,想着昭庆殿(凤舞宫虽然是太子东宫,但处于后宫,外臣进出不方便,因此明昭处理政事还是在昭庆殿)也没有什么紧急文书,明昭也就不急着赶回去,示意不要步辇之后,她带着抱琴随意漫步,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新年毕竟是最重要的节ri,皇宫之内也如同外面百姓一般,喜气洋洋。明昭一路行来,各个殿的小厨房都在熬着腊八粥,香气扑鼻,弄得不是很饿的明昭都有点想凤舞宫侍书熬的那一锅香喷喷的腊八粥了,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不少小太监小宫女在院落里玩耍,咯咯叽叽的笑声让平素沉闷无比的皇宫也多了几分生气。 漫步了约有半个时辰明昭才意犹未尽的回到了昭庆殿,一眼瞥到了着着新的绯sè袍子在一旁抄写文书的安无忌,笑着行了过去,道:“恭喜安待诏着绯,不过这绿衣佩鱼袋的荣耀你可就没了,也不知是当贺好还是……”安无忌先为翰林待诏供职于昭庆殿,为公主邑私官,明昭被立为储君之后,干脆任命他为东宫洗马兼翰林待诏,不过官阶却还是从六品,最近才因功而升到了从四品,衣服绯。 话没说完,安无忌便起身笑着堵上了明昭的话头:“无忌见过公主,着绯也好,绿衣佩鱼袋也好,都比不上另一件事高兴。” 明昭一笑,道:“定中还在为三个月之前的事高兴,你再这样说,我可当真要去你家看看你那一对子女是如何可爱的。”安无忌入昭庆殿也将近有一年了,彼此相熟,因此也言笑无忌。 安无忌嘻嘻一笑,道:“再过得几ri,宝儿贝儿可就百ri了,公主你让无忌如何不喜。” “那真的恭喜了。”明昭道。 “多谢多谢。”安无忌连连拱手。 三个月前,怀胎十月的陈氏产了一对龙凤胎,让安无忌高兴得不得了,逢人便说,昭庆殿中于永理武应安都亲自前去道贺,就连明昭,也派人送去了礼物。 明昭坐回自己案前,自然有小太监送上茶来,明昭抿了一口道:“今ri天气不错,大雪初晴,又是过节,怎么还闷在房子里,不出去活动活动。” 安无忌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笑道:“无忌也想呢,不过今天礼部又转来一堆文书,没什么重要的事,但是公主还是要过目一下的好,这不,我正抄着节略,还有几条便抄好了,不过又几本倒是要仔细看看,是关于明年大考的,似乎是上元过了没几天就是试期了。” “哦,今年提得这么早了。”明昭一眼瞥见案几的正zhong yāng端端正正的摆这几本奏折,知是相关的奏折,拣了最上面的一本展开看了起来。安无忌继续说道:“明年的武举也在文试的后面,康尚书上折请皇上和您示下考官的人选,真快啊,又是一年。” 说话间,明昭已经将那本奏折粗粗的浏览了一遍,听得安无忌说话因而放下那奏折笑道:“定中莫不是想起当年二甲四名的风光来。” 像是想起了什么,安无忌苦笑一下,道:“公主只看到中了之后的风光,考试之前的苦楚,却是无人说啊。” “哦。”明昭讶道:“定中说的是,我却然不知,每年的新进进士琼花宴打马游街之风光我见得多了,虽不希奇,却也为之高兴,却不曾想过不中之人。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只见一将功成,却难见到万骨已枯,想来这科举,也是一样的道理罢,虽然没有打仗那么残酷。” 安无忌摇了摇头,道:“不中之人我当年来京赶考之时,也曾见过几个,确实苦,但是如我一般运气,能一举而中的谁说又没苦楚呢。十年寒窗苦,入京跋山涉水苦,四处行卷拜前辈苦,天寒地冻单衣入场苦,放榜时焦躁难耐苦,这佛真是没说错,世人皆苦啊。” 明昭默默听着,却不出声,也不知心中做何想法。 安无忌陷入了回忆,低低叹了口气道:“却也不知为何,明知如此之苦,却一个个的争先恐后的来,难怪有人写诗道‘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想来着高官厚禄,鲜衣怒马,**力着实不小。”说到此处,安无忌自觉失口,讪讪一笑之后,低头再不言语,提笔自顾自的继续抄起节略来。 但是他提笔尚未写上几字,一直在出神的明昭忽而叹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难道天下诸多学子不远万里来到京城,为的就是这功名利禄这四个字么,定中,你当年呢。” 安无忌不觉明昭有此一问,怔了好一阵子后方道:“公主,若说无忌当年前来赶考心中不存私心是着实不可能的,但是无忌是圣人子弟,孟圣人那句‘当今之世,如yu平治天下,舍我其谁’却为无忌奉为立身之准,少年意气,自然是想做一番大事业,为圣人立言,为百姓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不过现在想来,也逃不过名之一字,只想着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为一世之名臣,现在看着这些为利禄而做官之人,想想也不过一丘之貉而已。” 明昭叹道:“定中也太过妄自菲薄了,趋名未必不是好事,难道要把自己搞得臭名远扬方才好么。定中是否最近在读南华,一生死,齐彭殇,这才如此想。说到底,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和光同尘中庸之道方是治国之上策。难道朝廷要让官员们饿着肚子去办事么,那天下还有何人来做官,这天下又如何治理。” “公主说得是。”安无忌点头道:“无忌一时感慨,胡言乱语。还请公主切莫见怪。” 明昭一笑道:“早说了在昭庆殿中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定中还这般拘束。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官员贪污受贿之风也渐有增长,举清官为表率,正百官风气这等大事也不能放松。定中,这样罢,你替我拟一道文书,诏令礼部及各地举清廉之官上奏朝廷,一体大加褒奖,以为百官表率。拟好后我递给父皇,再与尚书省商议如何办理。” “是。”安无忌应道。 明昭嫣然一笑:“不过此事不必着急,过完年后再办也不迟,今ri过节,定中还是早点回去陪家人,我也要偷个懒,早些回去休息。” 第十七节 伏久客栈 上京西城靠近西市的群贤坊内客栈林立,乃是历届上京赶考的仕子聚居之处,不少累年不中的书生甚至干脆在群贤坊内租赁房屋,长期居住了下来。 群贤坊内有一家伏久客栈,在众多客栈之中虽比不上仙来、云集等百年老字号的大客栈,但是因为其环境清幽,适合读书。也颇得仕子们的喜爱。考试之期虽定在明年年初,可是年尚未过,这家客栈便已经被远途前来赶考的仕子们住满了,早早的挂出了客满的牌子。 此时天已过正午,客栈大堂满满当当的都是住店苦读的书生们出来用饭,老板也来凑趣,命厨房熬了一大锅腊八粥,说是过节请书生们喝。小二托着条盘满堂转,为书生们上着热腾腾香喷喷的腊八粥。在大堂一角的一个桌子上,三名书生凑在一起,正在旁若无人的把酒高论。 “两位仁兄,这客栈的名字取得有趣,不用什么客来有朋的俗调,到也让人眼前一亮。”一名年约二十上下的锦袍白面青年笑道。 “呵呵。”一位年纪稍长,面有微须的黄脸灰衣书生笑道:“静月是初次上京赶考,自然不知这典故。” “哦。”那被称为静月的青年讶道:“这么一个客栈,竟也有典故,来来来,令亨满饮此杯,润润喉咙,来解小弟之惑。”说着起身为那令亨斟上了酒。 那令亨也不推让,举杯一饮而尽,道:“我楚令亨在这里住了有三年,今年是第四年,这伏久客栈之中,怕是我住的时间最长,静月可知这老板是何人。” “老板。”静月皱眉思索道:“我也曾与这老板说过几句话,他谈吐不凡,且客栈也无半点寻常商贾俗气,莫非原先也是读书之人。” “然也。”楚令亨点头赞许道:“静月天资如此高,这回考试,定然一举高中。” “谢令亨兄吉言了。”静月抬抬手,道。 “唉……”楚令亨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老板不但是读书之人,当年也和我们一般,也是上京赶考的仕子,只因时运不济,考了十数年都未考上。后来老板也心冷了,使了点钱,换成了上京的户籍,就在这里开了这家伏久客栈,伏久者、飞必高。老板嘴上说心冷了,可是这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啊。” 众人听得此语,推己及人,不禁一齐黯然轻叹。 那静月说道:“我颜静月在杭州之时,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着一举成名天下知,当初得知以令亨兄之才考了三年都未中之时,心便凉了不少。此时再听得这件事,真是……真是……”摇了摇头,自取壶满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长长的叹了口气。 三人之中一直未说话的一名黑袍书生见气氛压抑,当下笑道:“好生生的说这些做甚么,令亨快自罚三杯,我们来行酒令。” 三人皆是年轻人,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几杯酒下肚,这桌上又热闹了起来。正笑闹间,方才说及的伏久客栈老板带着一名白衣书生靠了过来,那老板拱手笑道:“众位好。” 三人见是老板,心中均是暗暗一叹,楚令亨是三人之中年纪最长的,笑道:“罗老板好,来来来,我们正行着酒令呢,老板要不要也上来行上一轮。” 那罗老板摆摆手笑道:“不行不行,我行这酒令可不行,这等下要是让你们给灌倒了,我这店可怎么办,我来是有事请三位帮忙的。” “罗老板有什么需要帮忙只管说,我们能做到的定然做到。”颜静月方才听得楚令亨说及罗老板的事,心中早对这时运不济之人生出了同情,他年轻口快,抢先说道。 “呵呵。”罗老板依旧是那付笑呵呵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他有曾是个饱读诗书的举人,他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身后这位凌公子。”当下手一摆,替三人引见那白衣书生,道:“是今ri方来的,无奈小店客满,这凌公子又非住我这小店不可,我想着三位公子是包下了一个院子,那院子仿佛还有一间空房,能不能让这位凌公子住进去,店钱凌公子自然是会出一份的。” 早在罗老板和楚令亨说话之时,颜静月便已经用心的打量了这位凌公子了。此时正当腊月天气,虽然大雪初霁,太阳甚好。但是毕竟还是很冷,他们几个整ri在房内读书都是棉袍皮袄裹得紧紧的,那凌公子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却是一身chun秋时分穿的白布长衫。难道他一点也不怕冷么,颜静月暗暗诧异着。那凌公子的行李也不多,只在身上小小的背着个包袱,不过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与包袱一同背在背上的一把银鞘长剑。剑虽未出鞘,但寒气隐隐透鞘而出,显然是把难得的好剑。 再将目光移至那凌公子脸上,颜静月不禁眼前一亮,天下竟然有如此人物,剑眉星目等等赘词不消多说,让人惊叹的是那凌公子眉宇之间的一股勃勃英气,虽脸冷了些,透着股煞气,却当真的难得一见的人物。颜静月喜他风神俊朗,罗老板话一出口,他便接口道:“这个有何不可,凌公子这等人物,我正想好生结交呢,还算什么房钱,一律算我帐上便是。”楚令亨与那黑袍书生施上淳也点头附和,黑袍书生施上淳则说道:“凌公子尚未用过午饭吧,不嫌弃的话上桌来喝上三杯,算是我们替凌公子接风洗尘了。”颜静月更是不由分说的上前扯了那凌公子坐定,连声吩咐小二拿碗筷再添酒菜来。 一番厮见过后,颜静月等人知晓那凌公子单名一个凛字,表字寄傲,乃是燕北人氏,父母双亡,由老仆抚养长大,孤身一人来到京城赶考。四人均是应考举子,谈得到也投机,只不过颜静月总觉的凌凛虽然温文有礼,但是总有种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凌凛不单来应考进士科,同时也来应武举。可堪说是文武全才,不过当时武风甚盛,便是寻常的书生,也会几手剑术,似凌凛这般来同时应两门的倒也不少,比如施上淳便是其中之一,因此众人也不觉奇怪。 第十八节 上元灯谜会 正波泛银汉,漏滴铜壶,上元佳致。绛烛银灯,若繁星连缀。明月逐人,暗尘随马,尽五陵豪贵。鬓惹乌云,裙拖湘水,谁家姝丽。 金阙南边,彩山北面,接地罗绮,沸天歌吹。六曲屏开,拥三千珠翠。帝乐□深,凤炉烟喷,望舜颜瞻礼。太平无事,君臣宴乐,黎民欢醉。(《醉蓬莱》万俟咏词)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从正月十三开始就算过节了,一直过到十六ri,满城欢腾,金吾不禁,不但在这几天朝廷会休朝放假,就连皇宫之内的平素被拘在里面的宫女太监也可以出来看热闹,。到了晚上,灯会一起,更是满城灯火,辉煌灿烂,火树银花,彻夜不休。这首词描绘的就是上元时的景sè。 “此词虽然不错,但奉承官家,格调不免俗了点,算不得佳品。”上京城最大也是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之上,颜静月与楚令亨、施上淳、凌凛四人正漫步于此,观景赏灯。四人论及上元诗词,说到这首醉蓬莱之时,楚令亨叹此词华丽绚烂,颜静月却不已为然,反口驳道。 “那依静月之见,到底何词才算得上佳品呢。”楚令亨住了脚步,一面说着一面用心看着路旁一个摊子上各式各样的花灯。 他一住了脚,四人也便停了下来,一起围到那摊子前各自把玩着花灯。颜静月看中个走马灯,一把取下来放在手中,一边把玩着一边笑道:“依我喜欢,倒还是这首好些。”说着缓缓吟道。 帝城三五。灯光花市盈路。天街游处。此时方信,凤阙都民,奢毕豪富。纱笼才过处。喝道转身,一壁小来且住。见许多、才子艳质,携手并肩低语。 东来西往谁家女。买玉梅争戴,缓步香风度。北观南顾。见画烛影里,神仙无数。引人魂似醉,不如趁早,步月归去。这一双情眼,怎生禁得,许多胡觑。(李邴《女冠子·上元》) 方才吟罢,三人齐齐大笑,施上淳拍手笑道:“我道是什么呢,原来如此。不过圣人有云:‘食sèxing也。’三百首中亦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静月这般想着,难怪难怪。看来我们要去帮静月找个算命先生,看看静月是否红鸾星动了。” 颜静月大笑道:“看用算命先生看么,想我颜静月何等人物,自然是一生命犯桃花,红鸾不曾消停过了。” 凌凛却冷冷的凑上一句:“静月何等人物,会不会一生命犯桃花我不知道,不过静月自吹自擂之本事我倒是知道,这一项静月自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了罢。”此语一出,又是一阵大笑,连卖灯的老板也在旁边笑个不停。 颜静月眼珠一转,不理凌凛的揶揄,却把目标转向许久未出声楚令亨,邪邪一笑道:“令亨是真想买花灯还是睹物思人啊,怎么漂亮的都不看,只拿着那盏莲花灯不放手。” 楚令亨脸微微一红,却不曾放下手中那盏莲花灯,一手掏出一把铜钱,也不看多少便放在老板的手上,转身继续向前行去。颜静月向凌凛、施上淳二人挤眉弄眼一番,也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前面好生热闹。”行了一阵,颜静月指着前方一处地方,高声道:“快点……寄傲,令亨,快点过去,咱们去瞧瞧热闹。”颜静月在四人之中,年岁最小,极喜热闹,见有这等热闹去处,心中自然高兴。 楚令亨长着身子望了一望,笑道:“是灯谜会呢,咱们过去玩玩如何,说不得还能夺个魁首,也算是咱们科举一举成功的好兆头。” 施上淳却笑道:“早听说灯谜会热闹,而且还是京师才俊集会,大显文采之地,咱们也去比比,看看比之天下才俊,咱们到底如何。” 颜静月嗤道:“上淳兄,人家那可是灯谜会,不是刑部大堂,可没人听你那一部部的大卫律。”原来施上淳除了应武举之外,文却是考的明法科。向来科举十数门考试之中,是以进士最为人所看中,颜静月,楚令亨,凌凛考的都是进士科。颜静月几次三番让施上淳改科目,和他们一样去考进士,而且施上淳才华并不下于楚令亨等人,在颜静月看来,以施上淳之才去考明法,当真是浪费了,因此才几次三番的劝说于他。但是施上淳总是摇头,问及原由,却只微笑不语,或者干脆低头看着那一本本厚厚的《卫律》。颜静月不免恼火,此时玩笑,略略的刺他一下。 凌凛却是个冷人儿,话语不多,只微微挂着笑看着三人斗口,三人与他同住了一月有余,也知他xing子,不已为甚。 四人好不容易挤到会场zhong yāng,一眼瞥去,可谓处处是灯。三座高楼呈品字型分布,中间正好空出一个偌大的广场,仰头一望,空中悬起彩索,各sè花灯吊于索上。照耀得广场之上宛若白ri。广场正zhong yāng搭起个丈高的台子,形状有若擂台。台子四角树起四根柱子,无数形态各异种类不同的灯悬挂其上,倒似用灯垒起来的一般。四根柱子之间又横着彩索,不过悬挂较低,在台上看也就二丈来高,加上台子本身便有丈来高,因此下面的人倒也看得清楚。 楚令亨早向凌凛、颜静月,施上淳这三个初来京师的人解说清楚。这灯谜会乃是四大家族之中文风最盛的吕氏一族所办,这广场周围三座酒楼也是吕族的产业,此时上面挤满了达官贵人,身份低一点的,上都别想上去。吕族先出百余灯谜,写于灯上,悬在那二丈来高的彩索之上,凡有猜中,灯便归了那猜中之人,并另有礼品奉送。仅仅如此倒不如何,这灯谜会还规定,猜中之人还可另出灯谜,以供旁人来猜,若是到了灯谜会结束之时,尚未有人猜中,并能将其他无人猜中之灯谜一一猜中,那便是灯谜会之擂主了,吕族不但奉送千金,且奉为座上之宾。高门大阀自来目高于顶,庶族之人,便是官做得再大,也不一定会被名门望族奉为宾客,这区区一个灯谜会之擂主却有如此荣耀,想来这擂主也不如何好做。听得楚令亨介绍这擂主的诸多好处,颜静月却一反往常跳脱之态,如此说道。 楚令亨嘻嘻一笑,道:“静月长进了,我原道你一听我说便会迫不及待的跳上去了,看来想看你出出丑也是颇难的。” 颜静月哼了一声道:“不怀好心。”不过他随即笑道:“不过我跳上去也也不定会出丑,吕族座上之宾,说不定还就是我颜静月。” 施上淳却由鼻孔里嗤出一口气,冷笑道:“要是这么容易,吕族的座上之宾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别的不说,你先看看那盏灯上的灯谜,猜得出再说大话罢。”说着便指向了离四人最近的一盏ri月灯。三人放眼瞧去,却是这么一个灯谜。 烟中列岫青无数——打五言诗一句 颜静月抓耳挠腮了半天,却想不出什么,心中一急不由面红耳赤。楚令亨却道他方才夸下口,此时猜不出不好收场,出声宽慰道:“现在灯谜会已经过半了,留在上面的都是高手所为,便是一甲进士,怕是也猜不中,静月不必如此。” 颜静月想了半天,始终不得其解,恨声朝施上淳道:“谜底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施上淳一脸苦像,两手一摊道:“我想了很久,一样都想不到,这才来看看你想得出不。”颜、楚二人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登时发出一阵暴笑。突然,一直没出声的凌凛开口道:“这是解带格,谜底是远山晴更多。” 三人低眉一思索,不由哄然叫好,施上淳道:“没想到凌兄不哼不哈,却一下子将这个灯谜解了开来,上淳佩服佩服。”颜静月更是不由分说将凌凛推至台下,高声喊道:“我朋友解出这个烟中列岫青无数了,谜底是远山晴更多。” 正如楚令亨所言,现在留在上面的都是高手所为,极难猜中,已经有好一阵子无人解出灯谜了,此时听颜静月一喊,立时有吕族的下人过来,将凌凛请至台上,奉上奖品,并请他继续猜谜。颜静月更是在台下高声喊着要他加倍努力,把这台上花灯全部给摘下来。 凌凛苦笑一下,他方才不过一时福至心灵,才想出这个谜底,此时却被颜静月给弄上了台,就这么下去也不好,何况他心中也跃跃yu试,想拿下这个擂主之位。当下细细看起其余几十盏灯来。 不过这灯谜确实有难度,凌凛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又猜中了两个,再要猜出第三个,却是无能为力了,也只能遗憾的摇摇头下来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收获了三个价值百贯的jing美花灯外加礼物,收获也不小了。他,颜静月,施上淳一人一个花灯提着,楚令亨却依旧是方才那个莲花灯不肯放手,谈谈笑笑间离了这灯谜会,继续着竟夜之游。 第十九节 学差 呈品字型将广场环绕的三座酒楼偏右一座二楼的雅座内,明昭收回投向擂台的视线,朝坐在对面的安无忌笑道:“此人竟能连解三道迷题,当真不错。” 安无忌点头道:“是啊,无忌之前已经寻思过一阵,这台上了几十道迷题我都解不了,此人却一连解了三道,看打扮又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金榜题名,此人必定有份。” “说起科举。”明昭道:“定中成了进士科的主考,可有什么章程。” “我哪里有什么章程。”安无忌看着明昭苦笑道:“这消息才透出去两三天,我家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踩断了。我说公主,您怎么突然想起要兼这学差,吏部派个官员主持就成了,这上元佳节一过,昭庆殿里的文书怕是又会垒成山了。” 明昭眯着眼轻轻一笑,道:“我这个突然想起也是拜定中你所赐啊。” “拜我所赐。”安无忌讶道:“公主莫不是玩笑,定中那里有那份本事。” 明昭道:“定中还记得腊八那ri你我相谈之事否。” “公主是说……”安无忌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对。”明昭点了点头,道:“那ri听定中所言,我回去思索良久,想到了不少事情。国家光有法令还不行,还须得人去执行,而执法之人,最是关键。现在官场贪贿成风,清正廉明,刚强不屈的好官是越来越少了。我有心一整这贪贿之风,却怎奈无人可用,因此……” “因此公主便想到了科举里面的举子。”安无忌接了下去,道:“但是公主,这些举子,便是中了,也得两三年历练,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明昭冷笑道:“历练,什么历练,不过是把身上的锋芒磨平了罢了,整ri的只会颂圣拍马,圆滑世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若是要这样的人,吏部那边一抓一大把,还用得着如此劳神费力么。我要的就是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此番了中了举,被我看中的人,不用去吏部再考,也不用什么外放历练了。我要让他们办上一件大案子,来正一正这风气。” “好,公主好气概,无忌佩服。”安无忌拍手赞道。 明昭微微一笑,却没来由的叹了口气,道:“今ri本来是来玩耍的,怎么倒讲起国政来了。定中,这楼上坐得气闷,我们还是下楼去外面逛逛罢。” 听得明昭此语。安无忌心中重重的“扑通”一跳,担心的终于来了,安无忌暗叹道。本来明昭微服出宫就让他担够了心,好在之前利用了武应安之父武老将军的名义在这里定了雅座,让他放心不少,只巴望着灯谜会快点过去,公主好早点回宫,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他可真是担当不起啊。此时明昭却提出要上街走走,这街上热闹得如此不堪,人又多,万一挤散了。明昭见他神sè犹豫,知他害怕,当下激道:“定中若是怕出事,不随我去也可,我自带着侍书抱琴和应安去,你留在这里,看灯谜会也好,回家也罢。” 安无忌跟着明昭跑尚且不放心,明昭说的话他怎肯同意,于是赔笑道:“公主误会了,这灯谜会到了此时方称jing彩,此时若走了,不免……” 话尚未说完,明昭嗤笑道:“什么jing彩,我瞧也是一般,定中,这场中灯谜,你随意点一个与我猜,若猜中了,你便随我出去逛逛,若猜不中,我便留在此地看热闹如何,也不叫你担心。” 安无忌听得明昭此言,心中倒长长的出了口气,场中谜题他方才都曾仔细看过,虽然明昭语气之中,自信满满,但是他也决计不信,明昭竟能将场中数十道谜题一一解出,眼光朝那台上一扫,心中便有定计,指着正zhong yāng去年擂主留下的谜题道:“公主请解那个罢。” 丰乐坊一条尚算不是很热闹的街道上,明昭,安无忌一行五人正在一个卖豆腐脑的摊子上吃豆腐脑,顺便歇脚。 明昭用汤匙拨了拨碗中洁白如玉的豆腐脑,突然朝一边满脸苦像的安无忌笑道:“定中怎么不高兴了,是嫌这豆腐脑不能入你东宫洗马翰林待诏的尊口了。” “公……”安无忌看了看正在给旁边一桌上豆腐脑的老板一眼,苦笑道:“小姐,无忌哪里敢。” 明昭噗嗤一笑,眼中满是戏谑之sè,道:“定中是不是奇怪我为何能将那灯谜解出。” 安无忌老老实实的点头。 “现在出来了,告诉你也无妨。”明昭笑得愈加灿烂,在街道两旁似是无处不在的灯火的照耀之下,越发明艳动人:“我早算定你一定会选那个最难的给我来猜,只是那个谜题在前ri礼部侍郎吕元曜入宫见父皇请安之时,我随侍在侧,一时兴起,问起了这个谜题,自然……” 安无忌叹道:“公主算无遗策,无忌佩服。”摇摇了头,不再说话,低头把注意力转向面前的那碗豆腐脑。 明昭眼波一转,侍书扯着武定安去旁边看吹糖人,抱琴冷着张脸端坐在那里,倒似个庙里的菩萨,安无忌又是如此,便和一旁闲着无事的老板谈了起来:“今ri上元佳节,卖元宵正好,老板怎么还卖这豆腐脑啊。” 老板是个年近六十的老者,须发半白,jing神倒也健壮,听明昭有此一问,笑道:“好叫小姐得知,老汉今ri出来本是出来看花灯的,并没想着做生意,不过这街上人太多,老汉年纪又大了,只能在着僻静处远远看些景致,倒也不错。这摊子是我几十年吃饭的家伙,riri挑它上街,已经习惯了,今ri出门,竟又随手挑出来了。这才摆了出来,并不为赚钱,只是远远的看些热闹,让这桌椅板凳,给走累的客倌们歇歇脚罢了。” 明昭抿嘴一笑:“老人家真是善心人,这摊子在平ri,一ri能有多少的进项。”老板尚未来得及答话,扯着武应安去看吹糖人的侍书却跑了过来,指着旁边的一桌人道:“小姐小姐,那边好象是刚才在灯谜会上连猜出三个灯谜的人,快看。” 侍书声音不小,坐在一旁的凌凛颜静月四人自然听得清楚。颜静月朝凌凛挤眉弄眼,小声说道:“看吧,我把你推上去好处不小吧,不但赢了这么些奖品,说不定……嘿嘿。”说着便向明昭那边使着眼sè,那意思是再明白也不过了。 凌凛没好气的横了颜静月一眼,目光却情不自禁的飘了过去,才子佳人的戏码听得多了,他虽然时常嗤之以鼻,但是此刻心中却隐隐有一股期待之情。 但是他的期待却落空了,明昭没有理会侍书,却径自问着老板平时收益如何,税纳得高不高,能不能够养活家里人。老板笑着一一解答,道:“若不是天子脚下,小姐你又是个女的,老汉怕是要把您当作钦差大臣微服私访了。” 明昭心中暗自一惊,脸上却不露半点痕迹,依旧笑道:“我一介女子,那里和那些大官们扯得上关系啊,只不过平时闷在家里,好不容易出来了,见什么都奇怪,什么都想问罢了。” 老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呢,想来您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平时没什么机会出来玩。不过这女子可不一定不能和大官扯上关系呢,现在的太子不就是个公主么。” 在一旁埋头喝豆腐脑的安无忌眼皮一跳,抬头向明昭望去,明昭却依旧笑意盈盈:“我在家中也曾听说过这个女太子,可是教我读书的师傅们都说是什么女主祸国啊。” “呸……”老板突然重重的呸了一口:“胡说八道,咱们大卫朝的公主是天下一等好的公主,比那什么以前的那个太子好得多,远的不说,以前咱们入两市都要纳税,公主一道命令下来,都给免了;今年河南道有蝗灾,老汉听河南来的客商说,也是公主慈悲,把准备进贡给皇上的粮食都拨给了他们,硬是没饿死一个人;老汉在京城住了几十年了,从没见过公主那样的善xing人,公主的功德。那数都数不清。怕不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吧。阿米陀佛,阿米陀佛!皇上让公主来当太子,咱们小老百姓可有福了,皇上这件事做得好啊。老汉这摊子上也时常有这些无聊的人说这些无聊话,老汉每次都是这个……”说着指了指挑担子的扁担:“我老汉一扁担打飞他们,哈哈。”说罢豪爽大笑。 早在明昭问那句话之时,安无忌就心叫不妙,但是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一个卖豆腐脑的老汉竟然能说出如此话语。侍书,抱琴见这老丈如此夸赞公主,均面有喜sè。在一旁的武应安更是高声说道:“老人家有见识,老人家有见识。” 明昭却只微微一笑,不过安无忌却瞧出她目光之中的喜悦之sè,起身道:“这天sè也不早了,侍书,来给老人家钱,咱们回去吧。” “是。”侍书便低头去掏钱袋,老板却摆手道:“今天老汉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来的,先不说小姐你陪老汉说了这么话,就是冲你家那个伴当刚才说的那两句话,老汉我也不收钱,这区区几碗豆腐脑,老汉还是请得起的,老汉这里别的不多,豆腐脑可是不少。” 侍书却笑道:“老人家只管收下,我家小姐别的不多,这钱可不少,收下吧。”两人正推让间,明昭盈盈转身,径自向朱雀大街行去,从头至尾,竟没向凌凛这一桌望上一眼。 第二十节 灯火阑珊处 明昭一走,侍书来不及再和老板推让,放了一锭银子在老板的挑子上后便蹦跳着去追明昭了,凌凛颜静月四人却是看傻了眼。 “好生阔气啊。”楚令亨喃喃自语道:“吃几碗豆腐脑还付银子,那锭银子差不多能把整个摊子给买下来了。”颜静月家中豪富,虽不及侍书出手这般大方,却也不诧异,只是说道:“那小姐容貌虽称得上秀丽,却也不是什么天人之资,反观她边上的那两名侍婢,却是一等一的人才呢。” 施上淳却反口驳道:“静月以貌取人,陋亦,那小姐虽不及侍婢容貌出sè,但言谈举止,行动之间,却是气质非凡,雍容华贵,隐隐的还有一层不怒自威的气势,我看当是哪个世家门阀的大小姐,寻常女子,容貌再好,却难有这份气质。” 楚令亨亦点头附和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静月这次是看差了。”颜静月摸摸鼻头,咧嘴一笑,转向凌凛,道:“寄傲怎么说。” 凌凛却只是一直望着明昭离去的方向,经颜静月一问,喃喃自语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语一出,三人都是一惊,颜静月更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道:“寄傲莫非看中了这位小姐,那可是才子佳人,又是一段传奇啊。” 楚令亨一把把颜静月拉坐回凳上,道:“静月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却只看这些莺莺燕燕才子佳人的传奇,都入了迷了,整天只会说这些疯话。” “去。”颜静月挥挥手道:“我就不信你不看,那会真记的真本还是我从你那里借来的呢,此时却又在这里装什么正人君子,你瞧寄傲这样子,不是一见钟情是什么。” “寄傲,寄傲。”施上淳推了推凌凛,道:“怎么了。” 凌凛此时才回过神来,但他也不隐瞒,挑了挑眉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怎么了。” “好。”颜静月抚掌大笑道:“不愧是寄傲,不似令亨,心口不一,敢作敢当,真男儿也。” 楚令行摇头苦笑不语,施上淳却道:“那小姐当是大家闺秀,寄傲即使襄王有心,但是要梦到神女,却也……” “上淳说得什么话。”颜静月遇到这种事,脑子却转得极快,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科举在即,只要寄傲一朝金榜题名,再去寻得这小姐,上门提亲,到那时,大小登科一起,寄傲可堪天下第一有福之人啊,哈哈。” 楚令亨插了一句,道:“说起科举,听说今年的主考是储君呢。” “储君。”施上淳接口道:“就是方才摊主和那小姐说的女太子么。” “什么女太子男太子的。”颜静月给了施上淳一个白眼,道:“太子就是太子,不过我奇怪的是,以前科举不都是吏部的人管的么,主考官能是个侍郎就不错了,这次怎么了,太子居然会亲自担任主考官,这样的话,我们中了的拜的座师不就是太子了么,以后太子登基,我们不就是天子门生么。哈哈,这倒好玩。” “好玩是其次。”楚令亨缓缓说道:“静月如此一说,倒提醒了我,这一科中的考生便是不折不扣的天子门生,以后仕途之中,定会顺利不少,平步青云也非妄想。看来,这一期,我是非中不可了。” 说起科举,四人的脸sè便都凝重了起来,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哪个寒门学子没有做过这样的梦,高门大阀子弟自有世袭官职,亦有恩荫入仕之途,自来看不起科举,亦不屑为之。而他们这些出身庶民的学子,想要入朝为官,便只有这一途了。身为天子门生,楚令亨说仕途坦荡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是这个身份能让他们在仕族面前有上一点身价,不被排斥,说来虽然可怜,但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百余年前,这士庶之分,更是泾渭分明。 凌凛突然傲然一笑道:“如此死气沉沉做甚么,不就是一个科举么,凭我等之才,那里有考不上的。”凌凛平时话不多,但只要一说话,定然能调动其他人的情绪,果然楚令亨三人jing神都是一振,施上淳更是开玩笑道:“是啊是啊,寄傲中了这一场,去那小姐家提亲便更有底气了,你们说是也不是。” 笑闹了一阵之后,楚令亨道:“话虽如此说,可是寄傲却只和那小姐见过一面,连话都不曾说得上一句,至于是那家的大小姐姓甚名谁,更是一无所知,到时候大登科是登上了,那小登科怎么办,难道新进进士凌凛还要满大街张榜寻妻啊。” 不知为何,颜静月极喜与楚令亨抬杠,楚令亨话刚说完,他就堵了回去,道:“这等区区小事,有什么难的。” “怎么不难。“楚令亨亦不甘示弱。 颜静月歪了歪嘴角,道:“令亨是读书读傻了,脑袋里除了圣贤书什么都没有,这有什么难的。这小姐说话是京城口音,因此便应当不是外地的,且衣饰华贵,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承担得起的,应该出身数得上号的高门大户,有了这两点,还有什么难找的。“ 楚令亨斜眼嗤道:“纵是如此,京城内出名的高门大户数不盛数,而且这等大族,子弟动辄千人,你去哪里找得道。” “方才不是说那小姐气质尊贵,不威自怒么,那旁门偏户的那里有这等气质,所以定然只有正派嫡传的方才有那等气度,这一来又如何,何况……”颜静月挤挤眼道:“这里不是还有一个……” “你是说摊主。”施上淳拍手笑道。 “对。”颜静月点头起身,一步三晃的晃向摊主,想来是去问讯有关明昭之事。 楚令亨大口将碗中已经凉了的豆腐脑吞了下去,抹了抹嘴,朝向施上淳:“莫看静月这小子平素嘻嘻哈哈,这到了这等时候,脑瓜子可好用得紧啊。” “是啊是啊。”施上淳应道。 正在两人谈话间。独坐于一旁的凌凛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sè渐渐的yin沉了下来,原本尤挂着微微笑意的脸现在几乎已经可以冰死人,他霍然起身,道:“晚了,回去了。”说罢便一声不吭的踏出了脚步。只留下楚令亨施上淳面面相觑和一旁不知发生什么事还在和摊主磨牙的颜静月。 第二十一节 选驸马 “秦公公。” 明昭一声轻唤,唤住了长廊之上端着一捧文书疾行的秦重。 “殿下啊。”正趋步急行的秦重闻声停步,转头见明昭一袭玄白银狐裘,俏生生的坐在那棵花开正好的红梅树侧的八角琉璃亭内,看着亭外雪花纷纷飘落,当真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好一派景致。当下踏着那条已被清扫干净的石子小路自长廊行了过去,躬身道:“老奴见过公主殿下。” “秦公公。”明昭微微一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只着这些衣物,也不多披件披风。来、侍书,替秦公公温上一杯酒,暖暖身子。” “多谢公主惦记了。”秦重却不将手中文书放下,道:“老奴向来也只穿这么些,习惯了,再说房子里通着地龙,暖活着呢,披风这东西用不上。不过说到天气,老奴倒倚老卖个老,这都快chun天了,却又下这么场雪,外面湿冷的很,公主怎么还在这里吹风,要是想赏景,倒不如去御花园的暖阁内,将背风处的窗子开上两扇赏景便是,一不耽误景致,二来也省得在这四面漏风的地方冻着了。” “呵呵。”明昭轻轻一笑道:“我也是偶尔行来,见这里景致不错,一时偷个懒,就在这里坐了下来,酒还是侍书从储秀宫的小厨房里弄来的呢。储秀宫里的兰才人虽然去了禁苑,但里面侍侯的奴才们还在,要不然,我也没这份闲情了。对了,听侍书说,这酒还是兰才人替亲自酿下的,今ri喝了她的酒,什么时候去禁苑倒要好好的谢谢这位娘娘了。” 秦重眉毛一跳,脸sè立时yin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眉头紧皱。一旁的侍书觉得奇怪,端着杯温好的酒过去了:“秦公公,您怎么了,是不是冷着了,快点把这杯酒喝下去暖暖身子吧,等下冷的手发颤,把这些等下弄到泥地里可就不值当了。” “不用不用。”秦重依旧端着那捧卷轴,道:“公主,皇上还等着老奴送这些文书过去呢,老奴这就要告退了,您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这天冷得出奇啊。” 明昭目光之中多了些了然,不再提起兰才人了,只是说道:“这些是什么文书,怎么在昭庆殿内我不曾见过,还有,父皇的身体不好,怎么能看这么多东西,我要去向父皇进言去。” “呵呵。”说起手中的这些卷轴,秦重难看的脸sè立刻不见了,笑道:“公主不必担心,这些东西是皇上亲自要的,而且皇上看这些东西不但不会伤神,反而jing神会更好呢。” “哦。”明昭讶道:“莫不是名家字画,父皇不是向来在这上头向来不甚动心,不过这样也好。我凤舞宫内字画收藏也不少,父皇喜欢哪位大师的画,我选上几幅呈上去让父皇开心一下倒也好。” “不是不是。”秦重继续嘻嘻笑着,却不肯说出手中物件是什么物事,躬身道:“老奴先去了,申时皇上要与您议政,公主可别忘了。” 明昭点头道:“这个自然不会。”挥手让他去了。 侍书手中的那杯酒都冷了,却无人去喝,见秦重远远行去,转身娇嗔道:“公主,这秦公公怎么笑得这么古怪,今ri怎么了,连酒都不喝一口。”明昭脸上却没有了之前的盈盈笑意,冷着脸道:“应安呢。” “啊。”侍书不明白明昭脸sè如何变得这么快,吐了吐舌头,小心的把手中的酒杯放到亭zhong yāng的石桌上,步至一侧吩咐小宫女去昭庆殿唤武应安过来。 武应安来得极快,明昭一杯酒还在手中慢慢的转着,他便快步奔了过来,行礼道:“武应安见过公主。” “应安。”明昭脸上满是凝重之sè,语气也比平时要硬上许多,她冷冷吩咐道:“你去禁苑一趟,查清楚兰才人的一切,但是要小心,不要叫别人知道了。” “禁苑的兰才人。”武应安呆了一呆之后,道:“公主,属下没有入禁苑的令牌,公主是要属下去暗访么。” “暗访倒不要了,只是行事小心一些,至于令牌……”明昭自腰际解下一块盘龙玉佩,递给武应安:“这是父皇赏赐我的,共有七块一模一样的,除了我之外,还分赐给了别的人,你拿去给禁苑的侍卫看就行了,顺便叫他们嘴紧一点,不要透出风声。” “是。”武应安张了张嘴,似是想问明昭为何突然想起了去问这么一个小小的才人,但终究聪明的没有说出口,应了声是之后道:“应安刚才过来,看见一件颇为奇怪,想禀报公主。” “什么事。”明昭漫不经心的问道。 “儿臣明昭,求见父皇。”含章殿殿门外,明昭大声求见。 “公主快点进来吧。”吱呀一声,含章殿的侧门开了,秦重出来道:“外面冷着呢。” “明昭来了啊。不用行礼了,快点坐下吧。”元鼎是在含章殿偏殿接见的明昭,自从去年君昕平叛乱之后,元鼎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放在以前,元鼎是绝不会如同现在这般靠在塌上来和明昭说话的。明昭行了一礼之后便依照元鼎的指示坐到了元鼎的对面。看着ri见衰老的父亲,明昭鼻头一酸,总算她定力比以前大有进步,才忍住没有哭出来。 “明昭。”元鼎开口道:“科举已经全部考完了吧。” “是。”明昭点头道:“昨ri武举也已经考完了,儿臣亲自去看过,确实人才济济,再行历练得几年,又是我大卫的栋梁之材了。” “好。”元鼎点了点头,溷浊的双眼也shè出满意的神sè:“皇儿即要管政事,这科举的主考官又当得如此尽心,辛苦了。” “为我大卫,明昭不敢说辛苦。”明昭恭谨答道。 元鼎摇摇头,道:“明昭,你要记住,你是储君,大卫这万里江山,总有一天是你的,而朕的身体。”叹了口气,元鼎继续道:“你也看得出,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不。”明昭惊呼出口:“父皇正值壮年,怎能口出这不详之语,决不会的、决不会的。”说着却哽咽了,她口中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再也明白不过了。 元鼎看着明昭,慈爱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万岁万岁万万岁不过是说着好听的,这历代的皇帝,又哪一个能万岁不死。莫说万岁了,百岁的皇帝,明昭,你熟读史书,哪里又有过呢。” “是。”明昭垂下了头,但眼眶却不禁红了,反观元鼎,也有不胜嘘唏之态。 “对了。”突然,元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这么一闹,朕倒忘了叫你来的目的了。” “是。父皇有何吩咐。”明昭应道,却不禁想起了之前武应安的禀报,各大世家都在今ri都将族中不管是做官还是未曾入仕的年轻子弟,尽遣入宫,而且据说父皇也拖着病体去接见,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昭疑惑着。 “明昭,你今年十六了吧罢。”元鼎拂髯笑道。 “是,今年七月便十六了。”明昭心中猛的一跳,想起了一个可能。 “七月,不错,你是七月七ri生的,七月就十六了,真快啊,想当年你母后……”元鼎没有说下去,明昭也知道父皇是想起了母后,心生感叹,因此也不言语,只是垂头坐着。自嘲一笑后,元鼎终于回到现实中来,说道:“你今年十六了,要是在民间,怕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可是……” “父皇的意思是……”明昭平静问道,似乎没有丝毫感情,但是她垂下去的双目之中,却蕴着复杂无比的感情。 “朕是说,也该给你找个驸马了。”元鼎道。“所以父皇才召了各大世家的青年子弟入宫。”明昭抬起头,与元鼎对视着。 元鼎微笑道:“你知道了。”明昭点了点头。 “好。”元鼎指了指一侧案几之上的一堆文书,道:“这些都是各大世家青年俊杰的画像资料,皇儿看看如何。”明昭瞥了一眼,知道是方才秦重抱的那堆,怪不道秦重一直不肯放下,而且还笑得那么古怪。但是她却摇了摇头道:“一切均凭父皇做主,儿臣不敢有何异议。” 元鼎眉头一皱,但是随即又舒展了开来,道:“皇儿可是看不上这些人,你是皇家公主,更是大卫储君,看不上眼自然也是应该的,不过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为你找个驸马,一是因此,二是你尚一个有才有能的驸马,以后在国政之上,也有得力的辅弼之人。” “是,因此儿臣依旧才一切凭父皇做主,不感有何异议。”明昭依旧如此这般答道。 元鼎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不喜欢与世族结亲,但是你是储君之尊,不是世家,难以配得上你,二来,若是世家大族与你相抗,朝政之上……因此……” “父皇不用说了。”明昭低声说道:“儿臣一切都知道。请父皇恕罪,儿臣那里还有些文书要处理,要先行告退了。” 重重的吐了口气,元鼎点头道:“你去吧。” “是。”明昭行了一礼之后转身退出了含章殿。元鼎扭头过去看着那堆卷轴,心中一阵烦躁,大力一拂,那卷轴立刻滚得遍地皆是。 第二十二节 意尽 卫朝科举袭前朝之制,以进士、明经两科为主,另有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开元、道举等科。此外还有制举和武举。 进士以考时务策为主,另有诗赋及杂文。元鼎年间天下安定,诗风ri盛,诗赋在科举之中的地位隐隐有赶超时务策之态。明经科中又可以分为五经、三经、三礼、三传等等。明经科主要考帖经,还要考墨义。墨义是要求把经文二千字左右的段落连同注疏默写出来。明经科有时也加考时务策。明法、明字、明算、诸史、道举等科则是分别考试律令、文字学、数学、史学及《老子》、《庄子》等道家著作。 至于武举,前朝科举并无此项,乃是卫高宗年间执政监国的圣庄太后首创,考步shè,马shè,马枪,负重、步战等科,至元鼎年间,又加设笔试,考兵法军令,乃是武人的进身之阶。 元鼎二十四年的这次科举定在了正月二十七ri开考,二月二十四ri放榜,武举迟一些,乃是二月四ri开考,明昭亲任主考官,每ri不但要处理诸多国事,而且晚上还要抽大把的时间出来审阅考卷,煞是辛苦。安无忌任进士科主考,责任是诸多科目主考之中最重的,明昭体恤于他,令他暂时不必管昭庆殿中事,并另外抽调了两个翰林代替他。在辛苦了近半个月之后,元鼎二十四年的这次科举终于快结束了。 “殿下。”劳累了一天,草草用过晚膳之后,明昭又拖着疲累的身子到了吏部的审卷房。此时卷子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各科主考现在的任务是重看中举的卷子来排定名次,这一年的进士共有八百多人考,录了三十四人,比例在以往来说,已经算是高的了。安无忌正坐在房内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卷子,见明昭进来,立刻起身问安。 明昭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立,自行到安无忌书案前翻阅起卷子来。安无忌转身从书案后的花梨木柜上取出一个卷宗,呈给明昭,道:“公主(昭庆殿中之人照旧称明昭为公主),卷子已经完全批改完毕,取了三十四人,这是这三十四人的名单,卷子在这里。”说着指了指明昭正在翻看的那堆卷宗。 明昭点了点头,道:“不错,今年时务策第一名的卷子在哪里,我来看看……” “这个……”安无忌脸上浮出奇怪神sè,支吾着。 “怎么了。”明昭注意到安无忌的脸上神sè,蹙起眉头,奇怪道:“卷子呢,难道是走水了。” “没有,没有。”安无忌却转身从另一个书案抽出一份卷子,呈给明昭:“公主,就是这份了。” 明昭没有接安无忌呈上的卷子,却挑了挑眉问道:“那堆卷子是……” “是落第之卷,”安无忌回答道。 “哦……”明昭长长的拖了一个哦字,缓缓道:“时务策第一的都落第了,看来我大卫还真是人才济济啊,这人是没有河间王的荐书还是不是楚氏的旁支,亦或者没有孟族族长派人送上礼物。”明昭语音轻柔,话却极重,安无忌额头之上的冷汗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扫了一眼安无忌,明昭坐到了方才安无忌看卷子的太师椅上,道:“定中可还记得上元节那ri我与你在酒楼上的一番话,此次科举,我亲任主考,令你为进士科主考,这半个多月的辛苦,都是为了什么,你该知道的。” “是,无忌知晓。”安无忌躬身道。 “那为何会如此……”明昭冷冷说道。 “公主请听无忌一言。”安无忌突然直起身子,朝明昭说道:“无忌有话要说。” 明昭诧异的望向安无忌,轻轻的点了点头。 “回禀公主,早在上元那ri,无忌就曾和公主说起过,一定下无忌为进士科主考,无忌家中的门槛便被人踏烂了。”安无忌说道。 明昭微微一点头,却冷然道:“话是如此说,莫非要我送你一条铁门槛,来确保定中你家的门槛不会被人踏断。” “公主。”安无忌唤道:“无忌并非此意,而且公主说的河间王的荐书、楚氏的旁支、孟族的礼物都却有其事,但是此卷落第却和这些毫无关系。” “定中,我命你为主考便是想选拔出一批人才上来,一正朝中贪贿之风,现在这个名单之上,你敢说,没有几个不是走后门的。”明昭道。 “是,确有其事。”安无忌坦然答道,丝毫也不忌讳。 “哼。”明昭重重的哼了一声,她向来和颜悦sè,此时这一声冷哼,熟悉她的安无忌自是明白明昭已经动了真气了。但他却豪无惧sè,侃侃而谈:“公主请听无忌将话讲完,这三十四人之中,有六人是有权贵来为其说话的,较之以往,比例已经大大减少了。” “那明昭还要感谢安大人了。”明昭讥讽道。 安无忌却恍若不觉,继续说道:“这六人有三人是楚氏与孟族推荐而至的,还有三人是藩王及上柱国林大将军的面子,公主说无忌可以得罪哪个,无忌得罪哪个不要紧,但是满朝上下都知道无忌乃是公主的亲信,无忌不答应,在他们看来,也就是公主的意思,公主可曾想过这里面的后果。” “那有如何,我的本意正是如此,堂堂国之储君,还要看人脸sè行事不成。”明昭话虽如此说,但脸上却露出思索神sè。 安无忌继续说道:“公主也曾对无忌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和光同尘中庸之道方是治国之上策。治大国如同烹小鲜,现在朝中各大势力纠错盘结,牵一发则动全身,而公主的后方也不稳,万一正面冲突了起来,您可是要吃大亏的。” “你是说我的身份……”明昭天分本高,此时经安无忌一点,心中便如明镜一般,沉吟道。 “是。”安无忌点头道:“四大世族在朝中势力极大,而为了立公主为储,吕族已经死了一个族长,吕族现在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却是不可能没有心病的,而四大门阀百余年来互通婚姻,向来同气连枝,公主此时绝不可与其冲突。能压制这些世族门阀的也只有军队了,而现在三杰都在边关,京城军队之中,您是一个得力亲信也无,上柱国林大将军向来忠于皇上,不偏不倚,朝中也急需这样一个人来压制,公主您现在如果不乘机向林将军示好,以后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这林大将军就是能决定朝中局势的决定xing人物,您、藩王、四大家族,不论他倒向哪一方,哪一方赢的可能xing都会大大增加。至于河间王,还是立储之事,藩王之内,他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此人最容易拉拢,以后您免不了和藩王有冲突,能拉拢此人,得利不少……” “莫要说了。”明昭挥了挥手道:“你说得对,治大国入烹小鲜,当时我确实是太急躁了,没有考虑好。但是这个计划……” “公主这个计划无忌认为不必停下来。”安无忌接口道。 “那你的意思是虚张声势。”明昭揉了揉太阳**。她自然不想放弃这个想法,但是让她弄虚作假,她却也不愿意。 安无忌自然知道明昭心思,嘴上只说道:“公主明鉴,并非要虚张声势,光打雷不下雨,但是涉及到四大家族和藩王之时,公主手软一点便成。” 明昭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如此那便依你。” 安无忌听明昭口气,有点意兴阑珊,这也难怪明昭会如此,堂堂一个储君,行事却要看臣子的脸sè,千方百计的计算着如何不与臣子发生冲突,而且正朝中贪贿之风也是之前定下的策略,此时却被改得有名无实,你叫明昭如何高兴得起来。 “公主,这回时务策的首名没有被录取并不是因为这些事。”安无忌适时的扯开话题。明昭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她讶道:“为何。” ‘回禀公主,是诗赋不过关。”安无忌回答道。 “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明昭笑道:“时务策考了头名,诗赋差一点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能拿状元,这中举还是可以吧。” “可是……”安无忌苦笑着不知如何解释,后来干脆转身再拿出一份卷子,呈给明昭:“公主,这就是那人的诗赋卷子,您亲自看吧。” 明昭抖开那张卷子,却见偌大一张白纸上只有四句诗,二十字。 终南yin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sè,城中增暮寒。 这一科的题目是终南望余雪,按律当写六韵十二句,而此人却只写四句,根本不合规制,即便是安无忌想录他也是不行的。 果然,明昭皱了皱眉道:“此人为何只写四句。”安无忌苦笑道:“我曾让此人重写一次,但是他却只回了我两个字——‘意尽’” “意尽。”明昭喃喃念着,忽而一笑道:“此人倒也有趣,叫什么名字。”安无忌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道:“此人名叫凌凛,表字寄傲” “凌凛。”明昭惊呼出口:“此人不是武举的头名么,怎么……”顿了一顿,明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sè,道:“定中,此人便是今次进士科的头名状元了。” 注:“意尽”算是中国古代特别是文学上一个比较有名的典故了,问心稍微的改动一下借用。写终南望余雪的这个祖某人确实很强,搞得我高中特别是高三的时候心里一直在yy,要是高考作文里我也随便写这么几句话,然后再在空白处大大的写上一个“意尽”会是什么后果,不过还好我只是在心里yy,没有学祖某人一样……不然……我的后果除了去当打工妹之外就是老老实实的去上高四……万幸……所以我现在能在大学里打混浪费白米饭。 第二十三节 放榜 “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伏久客栈的大堂内,颜静月已经在客栈门口和凌凛三人围坐的桌子间来回打了几十个转,不停的念叨着。 与他情况相同的还有数名也是住在伏久客栈内前来京城应试的举子,莫说他们,整个大堂内都满是应试的举子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今ri是二月二十四,放榜的ri子,吏部衙门前专门用来贴榜的地方一大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颜静月五更未到就红着眼睛起来要拉凌凛三人前去看榜,却被楚令亨阻拦了下来。伏久老板老板以前亦是前来考科举的仕子,对他们这些后辈考生的心理了解得很清楚,每年都会派伙计早早的蹲在吏部那边看榜,有消息立刻会传过来。 即使如此,颜静月还是把睡眼朦胧的凌凛从**拖起,拉到大堂来等候消息。至于楚令亨和施上淳,从他们可以媲美兔子的红眼珠就不难看出,他们两人整夜都没睡好,或者可以说是整夜没睡。 “静月整夜转来转去不累么,现在才几时,放榜还早呢。”凌凛扒完一碗稀粥,斜着眼睛看了看外面,天sè尚早,连太阳也才露出半个脸而已,真不明白平素ri上三竿还起不了床的这些仕子们,怎么一大早就起得这么齐,一个个呆在椅子上当木桩。 最后一次不甘心的望着长街的尽头,确定报信的小伙计实在还没来之后,颜静月终于转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重重的顿下,低吼道:“你自然不急了,武举状元公。”言罢便把眼转到一边死盯着对面的墙壁,仿佛那墙壁上大大的写着五个金字一般——“颜静月中举”。 凌凛难得好脾气的摇头一笑,他现在是不用担心了,那ri武举,他一路过关斩将,考官和兵部前来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虽然兵法军令的成绩是要随同文举一同放榜,但是这两科在武举里面一向地位不高,甚至有过兵法军令一字未写的考生最终成为武举头名状元的事情,而且凌凛对自己的兵法军令的考试也有着绝对的信心,十年寒窗,这十年的时光绝对不是白费的。 楚令亨施上淳又和凌凛的毫不在意、颜静月的心急火燎不同,两人都是端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语,楚令亨毕竟是考了三年的老考生了,虽然心中紧张,却也没有似颜静月这般表露出来,不过一直在稀粥中扒拉却又什么都没送到口中的筷子暴露了他内心的焦急。施上淳则学足了平ri凌凛的做派,垂头默然无语。 正待凌凛想要说些什么来宽慰其他三人之时,众人期待的身影终于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伏久客栈的大堂。 “明经科放榜了……”那伙计显然是一路从吏部衙门外跑回来的,二月这个时节还经常飘着雪,但是他除了一身单衣之外竟是什么御寒的衣物都没有穿,比凌凛穿得还单薄,满脸通红,头上蒸蒸的冒着热气。 这报信的伙计立刻被拥上前去的仕子们包围了,但这伏久客栈的罗老板却是经验丰富,端着一碗微微冒着热气的蜂蜜水挤了进去,递给那伙计润嗓子,同时高声呼道:“众位公子不要焦急,慢慢来慢慢来,都会中的都会中的。” 果然那伙计连连喊出了十数名仕子的名字,占了围上去的仕子的人数的一半还有多,不过明经虽然和进士一般是科举中最为重要的科目,但是和进士比起来,不论是难度还是以后的前途,都是远远及不上进士的,故京城有一句形容这两科的民谣:“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三十岁考上明经课尚嫌老,而五十岁考上进士却已经算是年少的,其中差别,由此可见一般。 中的人虽然多,但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中的人欢天喜地就要老板去拿酒庆贺,不中的则黯然神伤,默默回房,不愿触景伤情。至于是继续留下来应考,还是就此回乡,那是以后的事了。 “明字科放榜了……” “明算科放榜了……” 接连不断的呼喊带来了一道道的消息,亦如明经科放榜之时一般,有人欢喜有人忧。 在开元科的榜出来之后,施上淳等候已久的明法科终于放榜了,他苦读那一本本厚厚的可以当青砖砸人的卫律的成就终于出来了——明法科第七名。 喜出望外的施上淳几乎当即把桌子给掀翻了,好在凌凛眼疾手快给按了下来,不然那稀粥咸菜馒头就要泼他一身了。依旧在担心楚令亨和颜静月也难得的露出了高兴神sè,连声庆贺。罗老板更是端着满满一坛自家密制的状元红前来庆祝,闹得正起劲之时,武举的榜却又下来了。过不出凌凛预料,他的兵法军令这两科也中了,这武举头名便这般稳稳当当的给收到他囊中了。 武举头名状元自然非同小可,被众人围上来庆贺的人便立刻成了凌凛,被连灌了三大碗状元红之后,凌凛终于抵挡不住了,摆手说道:“那ri你们早已灌过了,怎生今ri还来,不行了不行了,一大早便灌这么多。” “这哪里使得……”一个平素也算和凌凛他们四人相熟的仕子笑道:“堂堂武举状元公,怎么连这么一点酒也受不了,我可是听说兵营里的将军们都是拿酒当水喝的,如今不好好训练一下状元公的酒量,以后带兵打仗不是要被人笑话么,那可不行,大家说是也不是……”他今次也中了三史科,稳当当的一个史官修撰是跑不了的,特别高兴,闹起来也特别起劲。 “当然……”围住这一桌的人一齐叫好,他们基本都是中了举的,因此才有这份闲心,那榜还没出来的,比如说颜静月和楚令亨,都只是随着笑笑,并不上前一同闹,那出了榜未中的,那里还有这份心情。 凌凛抵挡不住,又是两大碗给灌了下去,这时罗老板凑了上来,笑道:“众位公子消停消停,凌公子中了头名,等下说不定朝廷会来人宣进呢,酒气熏天的多不好,待到晚上,我把后窖的酒都搬出来,尽各位的xing如何。” “是啊。”凌凛巴不得这句话,接口应道,但是众人哪里肯放过他,不可开交之时,颜静月楚令亨等进士科考生期待已久的进士榜终于下来了。 “进士科放榜了,恭喜颜静月颜公子高中。”报信的伙计疾冲了进来,高声大喊道:“恭喜颜静月颜公子高中。” “中了!”颜静月一声大喊,猛的站起来,竟是除了这“中了”二字之外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也挪不开脚步;他身旁的楚令亨却蹿了出去,动作快的几乎不可能,只见他**抓住那报信的伙计的双臂,**摇晃并连声喝问道:“还有呢,还有呢,还有谁啊……” “公子公子……”那伙计本已跑得气喘吁吁,怎么经得起楚令亨如此摇晃,连声说道:“公子莫要如此,进士科榜上我们客栈只有颜公子的名字在榜上,我看了几遍,清楚得很,不会有错的。” “不会的,不会的。”楚令亨却置若罔闻,依旧不断的摇晃着那伙计,弄得那伙计几乎要口吐白沫。罗老板却是过来人,抢上来大声道:“楚公子莫要惊惶,我朝定制,进士科的前五名都不诏于榜,由要朝廷直接派人来宣令,等下朝廷怕是就要派人来了,我这里就要先恭喜公子了。” “是啊。”施上淳也接了上来,道:“我们四人已经中了三人,怎么会把令亨兄你落下呢,令亨兄莫要激动,等下好消息必然来到。”在罗老板和施上淳的连番劝解之下,楚令亨终于颓然松开了手,那可怜的伙计也终于得到了zi you。在施上淳的搀扶下,脸若死灰的楚令亨回位坐好,也不管周围如何喧闹,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客栈门口,等候报喜人的到来。 第二十四节 丹药 明昭带着这次科举的中举名册迈入了含章殿,求见元鼎,将这份名册交由元鼎御览,并请示何时接见新科进士。按道理,此时榜已放出,这份名册至少早在三ri前就应该交给元鼎的,但是元鼎身体一直不爽,明昭也不愿拿这点琐碎事情去麻烦元鼎,因此一直拖着,这要放在别人身上,定是擅权之罪,但是明昭却绝对没有这样的问题。 此时榜已放出,按制皇帝须得在皇宫中设琼林宴接见各科新中的仕子,拖不得,明昭不得已这才将名单带至含章殿,呈交元鼎。但是却来得不巧,元鼎正在更衣,秦重请她在偏殿稍后,自己入内禀报元鼎去了。 明昭在偏殿内候了一回,始终不见元鼎出来,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转头一看,却是小太监引着丞相刘仲武进来了。 “老臣见过殿下。”刘仲武趋前行礼,明昭亦敛身还礼,她虽居储君高位,但是为人向来谦逊,尤其是对刘仲武这等元鼎信任的老臣们,礼数更是周到,从来没有丝毫懈怠。 “刘丞相是来与父皇商议国事的么。”明昭看了一眼刘仲武身后那名小太监手中盘子上那厚厚的一叠文书,不动声sè的说道:“父皇身体不爽,呆会商议之时,明昭还请刘丞相留心一下。” 刘仲武道:“殿下这份孝心当真难得,老臣自然有所分寸,不过这些是皇上吩咐老臣从吏部查来的二十五岁以下六品以上的年轻官员的履历,不过说到这里,老臣要先恭喜一下公主了。” 明昭脸微微一沉,脸现不悦之sè,她自然知道刘仲武说的恭喜是什么意思了,说道:“其中吕族青年才俊怕是不少吧。” 刘仲武查颜辩sè,微微一笑道:“这些都是皇上吩咐的,老臣只是依照皇上吩咐行事,至于其中有几人姓吕,老臣当真没数过,也没注意。”几句话轻飘飘的就把一切责任脱到元鼎身上,让明昭无法发作,真不愧为大卫丞相、吕族之长。 明昭果然立刻默然不语,方才那话也是她一时气愤脱口而出,这几ri明昭已经想得很是清楚了,身为皇储,尤其是已女子之身而居储君之位,一桩明显的政治婚姻是免不了的,不管父皇如何疼爱自己,也只能尽力而为,让自己有一定的选择的权利,但是想避免,那却是绝不可能的。因此她虽然在情感是千不愿万不原,但是她过人的理智已经在强迫她接受这个事实了。 正在气氛有点尴尬之时,元鼎的现身打破了这份尴尬。 元鼎今ri的气sè看起来比之往ri要好上很多,示意明昭与刘仲武两人免礼之后,元鼎开口道:“皇儿有什么事么。” “回禀父皇,今年的科举今天放榜,此乃名册。”明昭呈上手中的名册,道:“儿臣今ri进见,是想请示父皇,今次的琼林宴定于何时,是否由父皇亲自接见。” “哦。”元鼎自明昭手中接过那份名册,挑了挑眉道:“这么快了,那ri皇儿说起,仿佛才结束罢。” “是。”明昭应道,一旁的刘仲武却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份名册按惯例至少要在三ri前呈进,哪里有放了榜之后才将名册呈上的。 元鼎粗粗的翻了一翻,突然笑道:“明昭。” “在。”明昭趋前两步。 元鼎饶有兴趣的说道:“这进士科的头名和武举的头名是不是同名同姓,怎么是同一个名字啊。” “回禀父皇,不是同名同姓,进士科的头名就是武举的头名,乃是一个人。”明昭道。 “哦。”元鼎着实是吃了一惊,道:“这一科竟然有如此人才,一举拿下两个头名,看来我大卫真是人才辈出。皇儿,这琼林宴朕要去,要去看看这个一举拿下两个头名的是何等人才。时间么,就定在明ri好了。” “是。儿臣这就吩咐下去。”明昭应道:“父皇今ri的气sè好了很多呢,” “是么。”元鼎拂须笑道:“看来这上清真人的丹药果真灵验,朕也觉得清爽了不少,秦重。” “奴婢在。”侍奉在一侧的秦重凑了上来。 “传朕旨意,赏飞鹤观上清真人金十锭,绢帛百匹,并请入宫来,朕要他专为朕炼制丹药,就让他住在虚极宫罢,太常博士孟子冶进荐有功,加官一级,赏绢十匹。” “奴婢尊旨。”秦重领命之后匆匆离去,一旁的明昭脸sè却顿时难看了起来。 “对了皇儿。”元鼎转向明昭,道:“朕想看看这个凌凛的卷子,你去拣出来让朕看看。皇儿……皇儿……”元鼎连唤了几声,才把明显出神的明昭的魂给唤了回来。 “是,儿臣尊旨。”明昭应了之后,看着元鼎的脸sè,小心说道:“父皇现在在服用丹药。” 元鼎点头笑道:“是啊,是太常博士孟子冶向朕推荐的,朕本来不信,但是服用了上清真人的丹药之后,神清气爽,连皇儿你都说朕的气sè好了很多。” “可是父皇。”明昭斟酌着词句,说道:“这丹药之说终究虚无缥缈,不切实际,而且也不知是否对父皇您的身体有害,而且史书上还曾记载……记载……儿臣认为,父皇还是不要服用这东西的为好。” “不服用这东西,不服用这东西朕的身体能像现在这般jing神么。”元鼎一声冷哼,显然是对明昭的劝阻不甚满意。 “父皇明鉴。”明昭顿了一顿,还是继续说道:“父皇的身体还要要靠御医来替您调养,您安心休养,按时服药,这身体才能慢慢的康健起来,这丹药以儿臣之见,还是不要服用才好。父皇熟读史书,一切都是明白的。” 元鼎怒了起来,道:“御医,什么御医,都是一群饭桶,朕听他们的,调养了这么久,身体越调养越差,明昭你先下去,不用说了,仲武,朕要你准备的事物怎么样了。” 明昭呆呆的看了元鼎一回,终究是把口中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行了一礼之后,匆匆退出了含章殿。 第二十五节 吕元舀 明昭出了含章殿,定了一定,站在含章殿外的长廊之上立着想了一回,那所谓的上清真人向元鼎近现丹药,要不是今ri恰逢其会,元鼎自己说了出来,她竟然不知道。 那太常博士孟子冶乃是孟族之内的一个首脑人物,官职虽不高,但是却能靠近元鼎,由他来向元鼎推荐那上清真人和丹药是再好也不过了。孟族此举,是单纯的讨好元鼎还是另有所图,明昭疑惑了。但是不管是什么企图,熟读史书的明昭知道这炼丹求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历史上几多英明皇帝最后晚节不保,为后人所诟病就是因为这等虚无缥缈之物,更有死于丹药者。明昭下定了决心,不管如何,都要劝阻元鼎,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公主。”明昭正思索间,武应安似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应安。”明昭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武应安,道:“什么事。” 武应安机jing的瞟了一眼含章殿门口的那两排侍卫,道:“回禀公主,于少傅请您回昭庆殿一趟。”明昭眼中神光一闪,应了一声,转身向昭庆殿方向行去,武应安及一众侍从连忙跟了上去。 绕过了几座殿堂,明昭见四下无人,停住脚步,沉声道:“应安,我让你查的事情可曾查清楚了。”武应安连忙凑了上去,道:“回禀公主,已经查清楚了,那兰才人居然……”话还没说完,明昭突然打断了他:“这些事稍后再说,你先去太医署去请太医令到昭庆殿来一趟。” “是。”武应安顺着明昭的目光望去,只见礼部侍郎吕元舀带着一众锦衣华服的世族子弟行了过来,显然便是吕族中人。当下便转了口应了下来,道:“公主是否不舒服,我马上去请太医来。” “不是。”明昭微微一笑,道:“我身体很好,记住,一定要请太医令过来,他不在的话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是。”武应安领命匆匆离去。 正在明昭与武应安说话间,吕元舀也看见了明昭,连忙带着身后那一群青年子弟快速行了过来给明昭见礼。看着在自己面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的人,不知为什么,明昭心中竟然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厌恶之情,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厌倦。叹了口气,明昭轻声道:“吕大人和众位公子请起。” “谢殿下。”吕元舀不愧为吕公仑亲自选定的继任族长,仪表非凡,一身绯sè官服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两道剑眉之下双睛有如点漆,直鼻阔口,举止行动尖更是儒雅风流,后面那一堆锦衣华服,装饰极尽奢华的少年公子在他的光环之下立时显得黯然无sè,连心情不是很好的明昭都不禁暗自点头,心中暗暗赞道:此人比之安无忌,竟然毫不逊sè。 虽然明昭心中暗暗赞叹,但是口气却淡漠依旧:“此乃大内禁地,吕大人缘何带着他们肆意行走,你身居礼部侍郎,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是。”吕元舀道:“下官是奉皇上之命带他们入宫觐见皇上的……” “嗯。”明昭“嗯”了一声道:“知道了,吕大人不用说了。不过明昭想找你讨教一个问题。” 吕元舀拱手道:“讨教不敢,公主有何问题尽管问下官,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深吸一口气,明昭的粉脸笼上一层寒霜,低声道:“太常博士孟子冶向父皇进荐了一名道士唤做上清真人的,你可知道。”说到孟子冶那个孟字之时,声音特别加重了几分。 吕元舀呆了一呆,他没想到明昭会突然提起此事,只能惟惟诺诺应道:“这个……这个下官……下官有过耳闻,不知公主……” “吕大人,不要在此打马虎眼了。”明昭冷然道:“你既然早已知晓,那对此事有何看法。” 吕元舀垂目顿了一阵,方才说道:“下官愚钝,尚未能有什么看法,不知公主有何看法,下官当以公主马首是瞻。” “是么。”明昭冷笑道:“是吕大人对我马首是瞻,还是吕族一族对我马首是瞻呢。” 吕元舀脸sè顿变,咬咬牙,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是下官可以做到的。”径直把话题扯开,坚决不在吕族之上纠缠。 明昭瞥了一瞥吕元舀,叹了口气道:“吕大人饱读诗书,自然知道这炼丹求药的害处了。” “那……那公主是想让下官向皇上进言,请皇上远离那所谓的什么上清真人的道士。”吕元舀心中一喜,脱口而出道。起先明昭如此咄咄相逼,让他以为明昭是要收服吕族,没想到结果是如此,孟族派人向元鼎进荐这个道士,甚得元鼎喜爱,眼见孟族可能因此而声势大增,身为吕族族长的吕元舀早就开始思量如何应对了,现在明昭如此一说,正中吕元舀下怀,你叫他如何不欣喜。 明昭微微的点了点头,嘴上却道:“我要回昭庆殿了,吕大人快去含章殿觐见父皇吧,小心路滑。” 回到了昭庆殿前,明昭却没有立刻进去,反而在殿外的回廊上住了脚步。科举,丹药、数不清的国事还有那已成定局的婚姻,每一件都是那么的麻烦,却又是那么的重要。她想不去想哪一样都不可能。 “公主。”迎面来的却是安无忌,他本来是想进殿的,但是余光却扫到了站在回廊上的明昭,连忙上前见礼。 “嗯。”明昭应了一声,强自扯出一丝笑容,道:“定中,科举那边的事情都忙完了么。” “是。”安无忌跟随明昭已经快一年了,见明昭如此情态,心中早已了然,知道明昭定然有时烦心,他很聪明的没有发问,只是应道:“科举那边已经结束了,今ri放榜,听说还出了笑话呢。” “哦。什么笑话。”明昭的淡淡问道。 “听说这科明经科中的一个老书生,在看到自己榜上有名之后竟然疯了,只穿一件单衣满大街高喊:‘我中了,我中了’,后来跑到一个屠户家,把人家的剁好了二十斤臊子都撞翻了,一头一脸的都是肉臊子,那屠户如何肯与他罢休,‘啪嗒’就是两个耳光把那老书生打着连着翻了几个滚。但是谁也没想到,那屠户这么一打,反而把那老书生的疯病给打好了。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安无忌一边说着一边笑。 “很好笑么。”明昭幽幽说道。 “啊。”安无忌立时便呆住了,不知为何,方才还无比好笑的事情,此时想起来,却觉得暗暗藏有悲戚之意,越是思索,那种感觉便越是强烈。 明昭斜眼瞟向安无忌,叹了口气道:“入殿吧。” 第二十六节 太医令 昭庆殿共有一主二偏三大主要殿堂,明昭处理事务一般都不在主殿,而在左侧的偏殿之中,右侧偏殿则是明昭休憩的地方,虽然明昭的寝宫是凤舞宫,但是有时候处理国政太累或者是太晚,她都在这里休息的,元鼎二十三年闹蝗灾的那阵子,明昭几乎是没有回过凤舞宫。 明昭和安无忌跨入偏殿,几个正在整理文书的文官见明昭来到,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件上前请安,倒是坐在自己书案前的于永理不慌不忙,依旧安然端坐笔走龙蛇的写着什么,直到明昭行到他跟前,才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笑道:“老臣恭喜公主了。” 明昭一蹙眉,苦笑道:“老师又在取笑明昭了。”于永理潇洒一摆手,道:“老臣哪里敢取笑公主,不敢不敢。” 明昭偏过头,看着自己的书案,幽幽道:“老师知道明昭不喜欢的。”于永理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明昭却抢先开口道:“老师不用开解明昭了,明昭已经想清楚了。父皇口谕,琼林宴明ri在兴庆宫举行,父皇亲自主持,请老师帮明昭快点起草一份文书,发到礼部和吏部还有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国子监、秘书省等一应衙门,让他们也做好准备。莫要到时慌手慌脚的。” “是。”于永理应了一声道:“定中本来就是进士科的主考,琼林宴的准备也是他在负责,这道文书,不如就让定中来起草好了,公主看过之后再用玺印。” 明昭看了看于永理,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也好。”安无忌在一边早已听的清楚,明昭如此一说,他立刻上来领命行事。 “老师有话对明昭说。“明昭看着安无忌回到自己书案之上准备撰写那份制诰,轻轻说道。 “皇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公主回来之后脸sè变得如此之差。”于永理关切说道,他教导明昭已经快十年了,师生之间的这份情谊,深厚无比。 明昭打了一个冷颤,全身都在微微的发着抖,在别人面前,她可以装得十分坚强,但是在这个教导了自己十年的这个老师面前,她坚强的外壳是怎么也伪装不下去了,颤着嘴唇,明昭缓缓道:“父皇在服用丹药,那要把那炼丹的道士接入宫来,专门为那道士辟出虚极宫作为炼丹的场地。” 于永理一个激灵,脸sè大变,他是饱学之士,自然知道炼丹求药对元鼎的坏处,连忙说道:“公主竟没有进谏么,皇上这……这可是大大不妥啊。” “我怎生没有进谏。”明昭愁眉不展,道:“可是父皇却怎么也听不进,我连着说了两次,父皇都置若罔闻,到后来,竟是有点生气了,我若再进言下去,怕是父皇要大发雷霆了。那炼丹的道士叫什么上清真人,是太常博士孟子冶进荐的。” “孟子冶。”于永理一声轻呼:“孟族中人。” “是啊。”明昭叹息一声,将方才遇到吕元舀之事说了出来。于永理一边听一边点头,道:“公主此着行得不错,四大世家虽然表面上是抱成一团,共荣共辱,但是私底下相互之间的争斗却从未停息过,四家互相制约,孟族想靠进献丹药来谋求权势,其余三家是绝不会看着孟族坐大的。” 明昭眉头紧锁:“那按老师所言,明昭便是不如此,吕元舀也会有所行动的,那我……” 于永理摆摆手道:“非也非也,如果没有今ri公主那番话,吕元舀说不定还要等上一阵子看看风向再行动,而且有了公主你那句话,吕元舀便有了底气,行事也不会畏畏缩缩,这对皇上和公主来说,都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 两人正说话间,武应安行了进来,径直到了明昭面前,道:“禀告公主,太医令应天应大人已经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明昭容sè一敛,道:“应安去请应大人进正殿吧,我马上就来。” “是。”武应安领命去了。 应天出身杏林世家,自小研习医术,二十岁不到便袭父亲之职成为了皇家御医,今年四十余岁的他已经在太医令这个位子上坐了十年有余了,他的医术或许不是最高的,但是作为太医令,整个太医院乃至整个医界,都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明昭以前几乎没有见过这位太医令,有个头痛脑热都是专为她诊治的江老太医负责的,轮不上这位太医令出手。 看着眼前这位中等身材,紫棠脸皮,一身青sè官袍的太医令,明昭一脸肃穆,抬手道:“应大人不必多礼,坐吧。” “是。”应天却不敢真正坐下,只是斜着身子虚坐着,如此坐着,反倒比站着更为吃力,也亏他还脸上还现得出一幅再自然也不过的表情,这份功力,不在官场之上打磨上十年,是决练不出来的:“不知公主召下官前来有何要事。” “应大人。” “在。” “我想问问父皇的身体如何,太医署各次给父皇诊治留下的医案可还在。”明昭道。 “来了。”应天在心中暗暗说道,自从元鼎前几ri开始服用丹药他就知道眼前的这类事绝对会发生,不过是对象不同而已,但是他脸上却装出一幅迷糊像,道:“回禀公主,给皇上诊治的医案按照规矩,是要专门保管的,一张都没有落下,至于皇上的龙体……这半年来太医署jing心为皇上调养,皇上的龙体,已经在逐渐康复了,请公主无庸忧心,皇上再休养个一年半载,定然全愈。” “休养个一年半载。”明昭一声冷哼,厉声道:“如今父皇都开始服用丹药了,你们太医署是吃干饭的,若不是父皇身体没有好转,用得上如此么。” “回禀公主。”应天连忙跪伏于地,但是他却没有半点惊慌,道:“这俗语有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古书亦有云‘譬如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若不待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yu求安保,诚为难矣。’公主学贯古今,这些浅薄道理自然是知晓的,非是太医署无能,实在是皇上的病情需要。” 明昭再次冷哼,应天说的这些东西她哪里会不知道,道:“道理不用说了,我只问你,那道士进的丹药你们可曾验查过,是用何物炼制而成,对人是否有害。” “回禀公主,那道士进的丹药只在第一次皇上让太医署查验过,里面都是一些调养益气的草药,另有一些东西查不出来历,但太医们实验过,对人体确实无害,但是后面几次,皇上却不让太医们检查了,就连小太监的例行的试毒都有点不肯了。”应天恭敬答道。 明昭秀眉再一次蹙了起来,事情远比她想的要严重,元鼎对于这丹药的痴迷远远的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也懒得和应天废话了,道:“应大人身为太医令,却任由父皇用这些来历不明的丹药,是不是有亏职守。” “下官知错,请公主降罪。”应天连连叩首,声音却一如既往的稳定,没有半丝颤抖。 “降罪倒不必了,不过应大人以后可要小心了。”明昭道。 “是。”应天继续叩首,道:“应当如何做,请公主指点下官。” “我又不是太医令,怎么做我如何知道。”明昭冷笑道:“不过你以后要留心那道士,要查验清楚那道士丹药里到底放的是什么东西,还有,父皇的医案,你派人送过来让我过目,以后但凡有新的医案,也一例送过来让我先看一下。” “是。” “好了。我也乏了,你去罢。”明昭挥挥手,示意应天出去。 “老师。”看着应天出了昭庆殿大门,明昭突然唤道。于永理自偏殿进正殿的红漆大门后缓步踱出,淡淡道:“应天并不害怕,此人不简单。” 第二十七节 琼林宴(上) 兴庆宫东接京城的城墙,南连chun明门通往金光门的东西大道。宫城四面有门。正门兴庆门在宫城西墙稍北。宫城内以墙分隔成南北两个部分。北部为宫殿区,南部为园林区。南区有一池,呈椭圆形,名曰龙池。 兴庆宫乃是皇家消暑之处,炎炎夏ri缓步行于龙池之侧,上有参天古木以蔽骄阳,旁有盈盈绿水消去暑气,实乃消暑胜地,此时虽只是初chun时分,见不得这兴庆宫的妙处,然chun芽出吐,绿意盈盈,却别有一番风韵。 凌凛、颜静月一等新科进士五更即起,早早的在兴庆宫前候见,然这一ri元鼎jing神大好,却先上了早朝,朝上又因西北军事上柱国将军林祖威与丞相刘仲武争得不可开交,两人的门人子弟故旧部下亦纷纷出班辩论,闹了有两个时辰元鼎方在明昭的提醒下想起了兴庆宫还有一大批新进举人等着自己去接见,这才匆匆止住了这场不知何时方才能停止的辩论,更衣预备起驾驾临兴庆宫。 凌凛等人在兴庆宫外等了近三个时辰,若不是等候的是万乘之尊的天子,这些心高气傲的读书人怕是早已拂袖而去,尽管如此,一早排列整齐的队伍已经开始有些零散了,不少人纷纷寻得自己同窗好友去说话,起初的整严肃穆早已不知被抛到何处了。一旁戒备的右龙武军军士也不来管他们,只如木头一般的站着,不曾说话亦无有动作,引他们前来兴庆宫外等候的是礼部的一名小吏,虽有心说话,奈何身份低微,这些初登龙门的仕子们如何把他这等末流小吏放在眼中,因此说话也无甚分量。这小吏亦有自知之明,也不来说话聒噪,只任得这庄严肃穆的兴庆宫前成了这群新进举人们的高谈阔论之所。 到了已时中刻,才有一骑自宫城方向绝尘而来,在众人面前急急滚鞍下马,来人却是个青年宦官,只见那青年宦官一掀袍脚,快步行到那小吏面前,贴耳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急急上马,烟尘滚处,又向来是方向行去了。 那小吏自听得那青年宦官耳语,jing神立时一震,之前的惫懒神态一扫而空,双袖一振,大步行到众人面前,高声道:“众位静一静,内廷传下话来,皇上已起驾,请众位列好队,等下兴庆宫便会有人来引众位进内等候圣驾,众位都是新进贵人,呆会行动举止请务必注意,莫要失了身份。 这队列之中本就有几个老成持重之人一直在候着,其他人经这小吏如此一说,也立刻回到自己之前的位上去,不再说话。 堪堪收拾停当,队伍又恢复了之前的严整肃穆,一直紧闭的兴庆宫西大门缓缓打开了。门只张了一半,一队青袍小太监自内鱼贯而出,到门前便分成两列,一个接一个的排在两旁。门完全张开之时,一名锦衣宦官带着两名绿衣小太监自内缓步行出,极有气派。 那锦衣宦官行到离众人十步之处便停了下来,有眼尖的早已将这锦衣宦官瞧得清楚,这人年纪约在三四十岁上下,一张国字脸,面容白皙,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锦袍高冠,气派不小。 那锦衣宦官定了一定,方才开口说话:“众人贵人有礼了,咱家朱方,蒙皇上恩典,掌管这兴庆宫,今ri皇上在兴庆宫召见众位贵人,是众位贵人的福份,咱家也托众位贵人的福得以奉承这份差事。可是。”他陡然提高了声音,道:“此乃皇家园林,一切行动皆有制度,呆会入内之时,请众位贵人谨遵法度,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是龙武军的军爷们来管了,咱家管不了也不会管。众位贵人明白了否。” 朱方扫了一眼,见众人尽皆默然,抬手道:“既然众位贵人都知道,那就进去罢。”说着转身领头向内行去,一众新进进士随后鱼贯而入。待到一众青衣小太监也都进去了,两扇朱漆铜钉大门又缓缓关上,起初还人头济济的地方现在只有那礼部小吏呆呆的望着这道宫墙了。 想当初入京考试,也想如今天这般进去的进士们一般,帽簪金花,打马游街,光宗耀祖。可谁想时运不济,连着考了七年都未中,银钱也散尽,若不是国子监教授怜悯,帮自己谋了这个差事,说不定当真要饿死街头。可是,年年送新进举人入此地,几时自己又能堂堂正正的进去一回呢。那小吏看着那两道朱漆大门,想象着里面风光无限,一时之间,竟是痴了。 一众人等随着朱方缓缓行进,只见四周古树参天,光秃秃枝桠上时不时的能看到一抹新绿,再行了一段,便到了龙池侧边,满池chun水之中间或有几块薄薄的chun冰漂浮,但chun水渌波中竟有几对鸳鸯在其中嬉戏,当真是“chun江水暖鸭先知”。 虽然朱方有言在先,但是这次新进进士之中不少都是年轻人,向来散漫惯了的,见如此好景致,那里忍得住,虽没有随意乱走,但放缓脚步,观赏风景却是免不了的,那朱方想是见惯了,没有出声阻止,也随之将脚步放缓,但却从未停过。 兴庆宫着实太大,由西门行到事先设好的琼林宴宴会场所,也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朱方嘱咐众人在暖阁子里候着,不要肆意走动之后便转身匆匆离开了,听伺候的小太监说,朱方是去迎接皇上圣驾了。 百多人在阁子里或坐或立,或默然不语、或埋头吃茶、或谈笑风生。凌凛却独自站在窗前,冷冷的眺着窗外景sè,他是个冷人,浑身便似结了一层冰似的,虽是两科状元,却无人敢上来向他搭讪。 与凌凛不同,颜静月是这一群人之中最为活跃的,此时他正端着茶与几人谈笑,忽而一眼瞥见窗前的凌凛,颜静月眉毛一跳,告了个罪,不动声sè的从那群人里脱身而出,步至凌凛的面前。 “怎么了,今ri这么个大喜的ri子,却怎么又把这副冷冰冰的面孔拿出来,莫不是害怕得什么都说不出罢。”颜静月道。 凌凛横了他一眼,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早退避三舍了,可惜颜静月与他相处ri久,知道他的底细,非但没有退避,反而笑嘻嘻的靠前了一步。 凌凛拿他没有办法,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令亨怎么样了。” 那ri放榜,报信的回来说进士科伏久客栈只有颜静月中了,楚令亨当时便是支撑不住了,后来伏久客栈的老板提醒,说是向来进士的前五名都是由朝廷直接派人宣谕,楚令亨这才勉强多支撑了一阵,后来朝廷是来人了,也是宣读进士中举的人选,可是中了的人不是楚令亨,而是武举头名状元公,凌凛。 凌凛当时自然高兴万分,但是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楚令亨明白自己第四次科举又落第了之后,当场口吐黑血,晕了过去,到下午的时候,经过大夫的调理,也就醒了,但是他却把自己锁在房子里,除了一些清水之外,什么也没吃,不管颜静月等人如何劝解,总是不开门,众人无法可想也只能任其自然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正回忆间的两人,突然听到小太监的大喊:“皇上已到兴庆宫,众位贵人快请列好,等候皇上圣驾。” 第二十八节 琼林宴(下) 暖阁子立时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整衣正冠,迈步出阁依旧列成两行,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快步向宴会之所行去。 琼林宴宴会之所选在了龙池之侧的一片空地之上,设的是四席制,除上首供元鼎明昭等人坐的设有矮塌之外,其余人坐的均是龙须草席,此时元鼎尚未驾到,进士们都按席位低头列在了席前。每一席后面都有两名小太监垂手候着,再外面则是三十二名供奉,手持埙、缶、筑、排箫、笛子、琵琶、胡琴等乐器,最外面就是龙武军军士,一个个挺胸凹肚按刀持枪如钉子一般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候了约有半盏茶时光,那三十二名供奉齐齐举起手中乐器,奏起乐来。黄钟大吕之中,太簇、夹钟、仲吕、林钟、夷则、南吕,无shè、应钟各按节律悠扬沉浑而奏,众人心头都是一惊,知道当今元鼎皇帝马上就要驾临了。 果然,西面两行方吐新绿的杨柳夹的一道青石板路上,一行人缓缓向这宴会之所行来。有胆大的斜眼偷偷望去,只见最前面的是十二扇龙旗,之后是八名青衣小太监手持拂尘,再后便是八名黑衣带刀侍卫,黄龙幡盖之下一名看不清面目的人身着赭黄袍,头戴乌纱幞头,那正是大卫王朝至高无上的君主,当今皇帝元鼎。 元鼎既已来到,怎么还有人敢偷看,一众人等纷纷收敛心神准备应对,全场除了宫乐依旧悠扬,其他声响竟是一点也不闻。 元鼎满意的看着场中那两列垂头恭候自己的新科进士,挥了挥手,示意秦重不用搀扶,自己轻提袍角,走上了临时搭建的一个平台。明昭也随在后面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待到元鼎坐定,秦重上前,一甩拂尘,悠扬乐声立刻遍停了,他提一口丹田之气,高声喝道:“吾皇驾到,行礼。” 三跪九叩之后,又宣了圣旨褒扬这一众进士才学上佳,人品贵重…………一系列官样文章做完之后,天已过午时,这才宣众人入席,正式开宴。 凌凛身为双科状元,坐在左侧席位的第一席上,施上淳坐在他的斜对面,右侧的第九席上,颜静月与凌凛隔了四个席位,正挤眉弄眼朝凌凛使眼sè。 凌凛端坐席上,眼见着山珍海味流水价的由宫女送将上来,不多时,案上已是堆的满满的。 这一干进士都是自清晨便在兴庆宫外等候,闹到现在,早已是个个饥肠辘辘腹如擂鼓了,眼见着面前山珍海味jing致无比香气腾腾的直往鼻子钻,越发的经受不住,但是当今皇上太子在上,他们怎敢妄动,只是一个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如打坐一般,但暗地里不停的偷偷咽口水是免不了的。 元鼎望着这一群如泥塑木雕的进士一笑,道:“今ri琼林盛宴,见得如此多的国之才俊,朕心甚慰,来来,众位卿家与朕干上一杯,朕这一阵身体不爽,太医不准朕多喝,就喝上这一杯,再由太子来陪众位卿家,朕瞧着你们吃酒,心里也是高兴的。” “谢皇上赐酒。”众人连忙一起起身谢恩,祝颂之后齐齐仰脖一口饮尽,方才坐下。 待到众人坐下,元鼎继续道:“这次科举人才济济,朕听闻有人中了两科状元,不知是谁。” “臣进士科,武举头名进士凌凛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没想到元鼎头回就点了自己的名,凌凛怔了一怔之后方才慌忙起立应道。 “哦。你便是凌凛。”元鼎细细的将凌凛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两遍,见凌凛人品不凡,心中高兴,笑道:“当真仪表堂堂,朕今ri不能喝了,明昭。” “儿臣在。”一直未出过声的明昭欠身应道。 “呵呵。”元鼎兴致甚高,捻须笑道:“你去替朕敬上一杯。” “是。”明昭起身应道,自身后女官打扮的侍书手中取了一只满上红恹恹西域葡萄美酒的金樽,缓步行到凌凛面前,递与凌凛。 凌凛哪里敢就这般接下,连忙一躬身,双手接下金樽,直起身来之时却堪堪与明昭打了个照面。凌凛心中一震,上元佳节之时路途偶遇的ri夜思之的佳人,此时怎突然成了大卫皇朝的太子殿下。一时之间,凌凛向来古井不波的心中竟心乱如麻,连捧在手中的美酒都忘了去喝。 明昭黛眉一蹙,轻声道:“凌状元。” “是……是……是……”凌凛立时醒悟了过来,一口饮下,道:“多谢太子殿下。” 明昭微微一笑,转身回到自己位上坐好,此时坐在明昭身侧的安无忌靠了过来,道:“公主可还记得此人。” “嗯?”明昭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安无忌,奇道:“此人不是这一次的双科状元么。” 安无忌道:“公主可还记得那ri上元佳节。” “那又如何。”明昭道。 “那ri无忌陪公主去看灯谜会,此人便是后来连猜中三个灯谜之人,公主还曾说过此人能连解三道灯谜,当真不错呢。”安无忌解释道。 “哦。“经安无忌这么一提醒,明昭才猛然记起,目光便不禁转向了凌凛,却哪知凌凛坐回位之后一直望着明昭,两人目光撞个正着,凌凛心一乱,连忙将目光垂了下去。 酒过了几巡,气氛也稍微热闹了一点,元鼎兴致尤好,却要考这些进士们的文采,令他们即席赋诗。不过好在这些宫体诗向来自有定例,也不难作。 凌凛自然是第一个的,他文采自是不弱,这只用套话的柏梁宫诗体自然难不到他,略一沉思,便当场吟出: 步辇出披香,清歌临太液。晓树流莺满,chun堤芳草积。 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花蝶来未已,山光暖将夕。 (上官仪·早chun桂林殿应诏) 凌凛这一首在宫体之中已然算得上是上佳之作,吟了出来自然是赢得了满堂喝彩,待得他作完之后,其余之人也一一作来,众人之中,倒是颜静月的最为出彩,颇得元鼎欢心,竟当场解了身上的玉佩赏了他,并同时任命其为兰台校书郎,宫中行走,侍奉元鼎。因而到后来,颜静月的风头竟有盖过凌凛之势了。 这一场宴会进行得并不长,到未时中刻便因元鼎身体原因而早早结束了,其后进士们登大雁塔留名,簪花打马游街之事自不必赘叙了。 第二十九节 雍地 伏久客栈大堂一角的桌子上,楚令亨正伏在上面,醉眼朦胧的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杯。 凌凛、颜静月、施上淳三人一早就去赴琼林宴了,楚令亨只得一个人留在客栈里,此时科举已毕,不中的考生大多已经起程回家,决心留在京城等候下一次科举的并不多;至于考上了的,自然去赴琼林宴去了。因此向来热闹无比的大堂,此时也冷冷清清了。除了偶尔穿过的几个住客,整个大堂,竟只有楚令亨一个客人。平时忙得脚不沾地的伙计们也只能一个个的趴在柜台前无聊,此时方才二月,甚至连蚊子都没得打。罗老板则一直站在柜台后劈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计算着这一次科举给他带来了多少利润。 楚令亨颤颤的端起酒壶,准备往手中的这个白瓷酒杯里再倒上一杯无愁酿,哪知端起酒壶倒了老半天,却只得几滴酒珠滴落下来。楚令亨晃晃已经开始迷糊的头,朝柜台摇摇酒壶喊道:“再……再来一壶。” “来了~~~~~~~~”伙计们正无聊着,难得有人使唤,当下便有伙计一声长喊,转身娶了一壶酒便准备送将过去。一直在打算盘的罗老板此时却停住了手上的活计,低声唤道:“不要去,回来。” 老板发话,做伙计的自然不敢不丛,端酒过去的伙计甲立刻转了回来,不解问道:“老板,楚公子那要加酒,你这是……” “你不要管。”罗老板直起身子,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道:“你只管去休息你的就是,楚公子那里我来。” “是。” 楚令亨伏在桌上候了一回,但是酒却始终不见送来,他借着酒劲不免急噪了起来,就想转头继续大声呼喊伙计,哪知一转头,迷迷糊糊的醉眼却看见满脸堆着笑的落老板站在自己面前。楚令亨此时虽已醉了七分,但是礼仪却是不曾忘了的,当下双手撑着把上身直起来,大着舌头道:“罗……罗老板好……好,我……我的酒……我要要……要酒,麻烦你把伙计叫……叫来。” “楚公子。”罗老板见楚令亨如此情态,心知他已经醉得有七八分了,当下皱了皱眉头,但随即便很快的不见了。他拿出一块湿巾,递给楚令亨,道:“你大病初愈,不能喝啊,怎么还喝这么多,来来来,用这块湿毛巾擦擦脸,回房休息,等下我叫厨房做点醒酒汤给你喝,免得明ri起来头痛。” 楚令亨接过那湿巾,一把抖开,张着醉眼把整张脸靠到离湿巾不到一寸的地方,看了又看,最后终于拿着那块湿巾在脸上随意乱抹一气。 像是清醒了一点,楚令亨朝罗老板点头致谢,道:“多谢罗老板的毛巾,。” “呵呵/”罗老板笑口常开,嬉笑道:“区区一块湿巾,有什么好谢的,倒是你,喝了这么多,身子还没大好呢。” “身子大好。”楚令亨冷哼道:“我这破皮囊还有什么用,倒不如抛了的好,抛了的好。” 罗老板容sè一正,道:“楚公子缘何自暴自弃,不过是一次未中罢了,待明年再考也不迟啊。” “明年再考,我还有什么明年。”楚令亨显然是酒力上冲,人都迷糊了,放声大喊道:“我有什么明年,罗老板,说句你不高兴的话,我的盘缠,我卖家中田产换来的盘缠,都用光了,再在你这店中多住上几ri,怕是连房饭钱都出不起了,到时候罗老板你对着我,称呼的怕不是楚公子吧。” “你醉了。”罗老板摇头道:“我喊人把你扶到房里去休息。” “我没有。”楚令亨无意识的胡乱挥动着手臂,不让人靠近。罗老板叹了口气,转身去柜台上取了一碗凉水,强行灌到楚令亨肚子里,让他清醒清醒。 一碗凉水下肚,楚令亨这才清醒了点,皱着眉头抱着脑袋,想是头痛,罗老板坐到他身侧,温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何必如此,想当年,我不是……”说着便住了口,想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楚令亨歉然道:“罗老板,对不起,我方才是……” “不用说了,不用说了。”罗老板摆手道:“些许小事,为何如此,我也是过来人,知道的知道的。对了,楚公子,你以后有何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楚令亨苦笑道:“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去卖字赚上几文,凑得回乡的路费,回乡下寻个馆教书了此一生罢。” “楚公子缘何自暴自弃。”罗老板劝解道:“当年乙卯科的曾状元可是连着七次不中,第八次才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楚公子为何不学学那曾状元,寒窗十年苦,可别白白辜负了。” 楚令亨摇头道:“罗老板不必劝解于我了,这科举仕途,当真是于我无缘,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等无聊事上了,而且。”他的声音低了几分,道:“我也无钱浪费了。” “楚公子,一纹钱难倒英雄汉,这个我知道,但是也未必定会如此,你一身学问,我知之甚祥,实在是不忍看你的才能浪费于那山野之中啊。”罗老板猛然拍桌说道:“这样罢,我助你再考上一年,这一年间,你在我伏久客栈内吃饭住宿绝不要钱,你也不必担心什么,只安心读书准备明年考试便是,如何。” “这……”楚令亨没有想到罗老板会突然有此惊人之语,讷讷道:“这如何使得。” “这如何使不得。”罗老板甚是兴奋,眉飞sè舞道:“就如此说定了。” “不……”沉默了一阵之后,楚令亨语出惊人,拒绝了罗老板的好意。 “你怎么……”罗老板不知楚令亨为何会如此,诧异问道。 楚令亨正容起身一揖,傲然道:“罗老板的好意我楚令亨心领了,只是我方才突然想通了一件事,这才拒绝罗老板的好意,请罗老板莫要见怪。” “哦。”那罗老板也不生气,道:“楚公子想通了什么事。” “我十年寒窗,难道真是为了这科举么,天下事如此之多,难道只有科举一事是正途么,我想通了,天下如此之大,难道竟无我楚令亨立足之地么。” 罗老板看了楚令亨一回,突然抚掌大笑道:“楚公子好阔的心胸,既然如此,楚公子愿意让罗某替你指一条路否。” 楚令亨一怔,道:“愿先生有以教我。”称呼也由以前的老板变为了先生。 罗老板脸上现出了神秘的微笑,小心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符般的东西,快速塞到楚令亨手中,道:“雍王礼贤下士,实是天纵之才,楚公子若去雍地,定有大用。” 第三十节 新进舍人 (上) 琼林宴后第二ri,元鼎因前一ri在兴庆宫受了点风寒,休朝一ri,明昭也乘机偷了个懒,一改平ri五更即起的习惯,一觉睡到了辰时中刻方才起来,盥沐梳妆等琐碎事情自不必赘叙,侍书端上来燕窝冰糖银耳粥,明昭就着吃了几块宫点,便坐步辇行去了昭庆殿处理事物。 迈步入昭庆殿前广场,明昭却被里面蜂拥而至请安的官员们吓了一跳,正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之时,安无忌自内快步行了出来,也不多礼,只是一拱手道:“见过公主,于少傅正在里面等着您呢,这些都是等候公主接见禀报差事的,我要去礼部带公主昨ri定下入昭庆殿听用的进士呢。” 明昭一笑道:“我今ri贪睡,竟起迟了些,没想到落下这么多事务,抱琴。” “在。”身后女官打扮的抱琴上前一步,低头应道。 “ri后五更即起就做定例了,我便是起不来,也要想法子唤我起来,这耽误了政事可是了不得的。” “是。” “公主何须如此。”安无忌爽朗笑道:“岂不闻垂拱而治。” 明昭微笑着摆手道:“定中莫要多说,古训有云,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由此推之,劳逸亦如此,安逸惯了,以后便难改回来了,你快去礼部罢,我先进去处理事务了。”说着便进去了。 安无忌自南门出了皇宫,宫门外自有从人候着,他骑了那匹初入昭庆殿时康守成送的的黄膘马,轻骑行至礼部衙门前,礼部中人早得到消息,礼部侍郎任易带着两名员外郎在门口候着,见安无忌翻身下马,忙迎着上来。安无忌在礼部三年,自是和他相熟,当下笑道:“任大人好。” “安大人好。”那任易五十余岁,是中科举熬资历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蜡黄脸皮,颌下几缕稀稀疏疏的老鼠胡子,说话间一翘一翘,煞是逗笑。 安无忌笑着携了任易的手,道:“任大人莫折杀无忌了,且不说任大人官居正四品,无忌只是个从四品,位份低上任大人一等,但就论无忌往ri在任大人手下听用,任大人也不必如此啊,当真真折杀无忌了。” “这可不敢不敢。”任易笑道:“安大人现在是公主殿下手下第一得力之人,前途不可限量,还任了进士科主考,那么多才俊之士,自此都是你的门生了,老夫当真要恭喜安大人一下了。” 安无忌一面连声说着“不敢”一面与任易并肩行进了他曾熟悉无比的礼部衙门大院,一眼望去,却见几名往ri交往甚好的员外郎立在一旁,一身绿袍,他本想上前去打个招呼,无奈任易脚步不停,也只好随他进了花厅。 凌凛等四名被明昭亲自点中入昭庆殿参赞听用的新科进士都是一袭锦袍排成一排坐在花厅内说话,他们中了举,不是布衣之身了,却又无官位,只得着了昨ri赴琼林宴的衣裳在此等候。见安无忌随同任易跨了进来,连忙起身迎接。 安无忌扫了眼前的这些新科进士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高声念道:“太子钧命。” “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凌凛四人连忙跪下听命。 “新科进士凌凛、王举之、邵元长、施上淳,人品端方,文才出众,特调入昭庆殿参赞文书,授通事舍人之职,位从六品下。” “是。多谢殿下。” 安无忌收了文书,笑着将四人一一扶起,道:“从此我们便同殿为臣了,你们不必拘礼,等下随我入宫去,公主还有要紧的事嘱咐你们呢。” “是。”四人齐声应道。 安无忌却笑着拍了拍凌凛的肩膀:“你这人,那ri我破例让你重写一份诗赋,你却已‘意尽’搪塞于我,让我是取了你也不好,不取你也不好,还为这事挨了公主一顿骂,怎么今ri如此低眉顺眼,不复当ri傲气了。” 凌凛双眉一轩,傲气立现,道:“安大人此言谬矣,这诗赋最是出自本心的,无意如何可勉强,若要我搪塞而成,我倒不如不作。” 安无忌也不生气,呵呵一笑道:“你倒是难得有这份子傲气,也好,公主此次派给你们的差事,便是要借重你们的傲气的。我也不多说废话了,你们的官服吏部司封司已经送过来了,快去更衣亭换上罢,这时候不早了,公主还在等着呢。” 安无忌带着四名新进的通事舍人回到昭庆宫时,已经是已时中刻了。他见昭庆殿外还有两三名官员在候着,便心知明昭事情尚未办完,于是吩咐小太监引着凌凛四人先去耳房候着,待传唤时再说,自己却轻轻迈入了昭庆殿正殿。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方才还和颜悦sè自责起得太晚的明昭,此时却勃然大怒正在斥责着光禄寺的官吏。 “亏空达三十万贯,你们还好意思报将上来,我若不是前些ri子要查帐,你们怕是还要瞒下去罢。”明昭气得脸都青了,接过抱琴递上的茶水,狠狠的喝了一口,想是要压住心中火气。 光禄寺少卿不过三十余岁年纪,是孟族子弟,安无忌是认识的,唤作孟伯成,此时他正跪伏于地,全身簇簇发抖,明昭自来宽厚,安无忌极少见她动怒,不过一旦生气,却是无人不怕。 安无忌听了两句,便知是明昭因为光禄寺亏空之事而生气,不过仅因光禄寺那几十万贯的亏空,还不至于让明昭如此动怒,还有一层原因只怕是孟伯成不该姓孟而已。 明昭一眼瞥见站在门口的安无忌,脸sè略微缓和了些,道:“定中事办完了啊。” “是。”安无忌快速前行几步,行礼道:“回禀公主,已经办好了。” “嗯。”明昭应了一声,尚未说话,安无忌却抢先说道:“无忌不知公主为何如此大发雷霆,但是气大伤肝,公主还是要多加保重才是。” “哼。”明昭冷哼了一声,拿起案桌上的一道奏本,道:“定中看看罢,我竟不知道这光禄寺如此有钱,连亏空都大,三十万贯,那是一道两三个月的赋税啊,他们就这样给亏掉了。” 安无忌其实早看过那个奏本了,光禄寺掌朝会、祭祀等典仪、酒醴、膳羞之政。是个闲衙门,油水却是最为丰厚的,毕竟皇族要吃的东西,谁也不敢怠慢了,这三十万贯的亏空虽然吓人,却是几十年的陈年老帐堆积下来的,此时全算在孟伯成身上,明昭想是因为元鼎服用丹药而如此的罢。 上前接过奏本,安无忌道:“这道奏本无忌已经看过了,这数目虽大,却是几十年的老帐堆积下来的,孟少卿手里或有亏空,但绝不至如此大的,公主英明,是非自能分辨。” 明昭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依你的意思,这孟某人是无过的咯。” “非也非也,”安无忌道:“虽然罪不全在孟大人和光禄寺的各位大人们身上,但是孟大人身居光禄寺少卿,却将这等大的亏空一直隐瞒,实属有过,臣建议,令孟大人和光禄寺的大人们赔一半亏空,同时罚其在家面壁三ri,已思其过,公主认为如何。” “嗯。”明昭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感情用事了,点头赞同道:“定中,你来草拟文书罢。” “是。” 广告时间:强烈推荐财去人安乐的《不良罗汉》 第三十一节 新进舍人(下) 凌凛立在窗前,看着殿前广场上进进出出的官员,心中波澜起伏,昨ri琼林宴后,他一直心神不定,一直心心念念要寻觅的佳人竟然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上,这等大事叫他如何不心乱如麻,还好他自来养气功夫到家,心中虽万般念头纷至沓来,面容之上却半点也看不出来。 正思索间,安无忌踏了进来,正容道:“公主那边的事物就要处理完毕,等下就要召见你们了,整一下衣冠罢,等下勿要在公主面前失了礼数。” 王举之在考试之前,曾去向安无忌行过卷,颇得安无忌赏识,来往甚密,彼此之间也言笑无忌,当下接口道:“老师可否透露一二,公主将我们四个尚未在吏部考试过的候选举人调入昭庆殿到底是何缘由,等下见了公主,也好应对,不致出丑。” 安无忌呵呵一笑,道:“举之不用打探我的口风了,至于什么老师,现在我们一殿为臣,以后也就不要说起了,你们既已整理好,便随我来罢,以后你们便要在昭庆殿听用了,我先带你们转上一圈,与你们详细解释一番,再去觐见公主,时间应当刚刚好。” “是……”四人齐声应道。 “昭庆殿是公主处理政务之处,这些年皇上身体不爽,政务大多由公主代替皇上处理,正殿是公主接见官员之处,右配殿是公主休憩之所,千万不要妄入,左配殿才是处理文书之处,你们以后办事,也会在那里,那两排的小耳房,是太监宫女们休息之所,公主体恤我们在殿内上夜辛苦,特辟出五间作为我等暂时休憩之所,若暂时无事又想休息之时,便可自去无妨,昭庆殿自公主而下,有太子少傅于永理于少傅,我现居东宫冼马,还有几名文吏整理文书,等下一一为你们引见,侍卫首领是武应安武大人,常随侍公主身侧,太监总管是王公公,一应须用事物都只管去寻他便是。还有什么疑问么。”不多时,安无忌已带着凌凛四人将昭庆殿粗略了转了一圈,该指点的也都指点了。 “老……安大人。”出声的还是王举之,他疑惑道:“不是凤舞宫是太子东宫么,为何太子殿下还在这昭庆殿内处理政务和休憩。” “以后非正礼,不用称太子殿下,公主不喜欢。”安无忌淡淡说道:“凤舞宫处于后宫,我等进出不便,因此公主处理政务是在这里,至于右配殿,公主向来勤政,有时太晚便不回凤舞宫,只在右配殿休息,也不会太过劳累。还有什么问题么。” 四人尽皆摇头,安无忌满意一点头,快行几步行到正殿门口,高声道:“新进文书参赞,通事舍人凌凛、王举之、邵元长、施上淳觐见公主。” “进来罢。”明昭的声音低低的自内传了出来。 “是。” 行礼已毕,明昭吩咐四人坐下,又命安无忌将之前光禄寺的奏章交与四人传阅,道:“记得凌凛、王举之、邵元长你们考的都是进士科,这一科的策论我着重看了你们几个的,皆有可观之处,现在我要考考你们,你们仔细看看这份奏章,有什么看法,说出来与我听听。施上淳,你考的是明法科。光禄寺少卿这等行径,按律当如何处置,你也来说说。” 四人之中,最先回答的竟然是施上淳,毕竟他的问题还是有律可依,不必思考太多,他拱手道:“回禀公主,光禄寺之亏空乃是陈年旧帐,若要算在孟少卿的身上,于法于理于情都不合,但孟少卿隐瞒不抱,却是犯了欺瞒之罪,按我大卫律,当降官三级留任,罚俸一年,以观后效,其余人等,一律降官一级,罚俸半年留任,另派能员清理帐簿,核对银物,勿使再得如此。此案若要臣来断,臣必会如此,请公主指教。” “不错。”明昭微微点头道:“入情入理且毫无偏差,能吏也,不枉入了我这昭庆殿,你先坐下吧。你们呢……”说着便问凌凛三人。 王举之一咬牙,站了起来,行礼道:“回禀公主,这光禄寺只是百司中的一员,便已有如此之大的亏空了,由此推之,还不知有多少银钱就这般流失掉了,《易》有云‘后以财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这赋税银钱,实是国家命脉,朝廷赈济救荒要钱、兴兵卫邦要钱、弘扬文风要钱、百官俸禄要钱,总之无一处不要钱,但是朝廷税赋自有定例,皇上乃仁德之君,自不会横征暴敛,因此每年税赋进项是一定的,但是这无处不亏空,钱从何来,自是来自我大卫国库,长此以往,国库外实内虚,一旦朝廷要用钱,便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钱应对,必起祸端。”正说着,王举之突然想起,自己把话都说完了,其他两人说什么,连忙道:“这是臣的一点小见识,凌大人和邵大人自然各有高论。” 邵元长正在后面着急王举之这般说下去等下自己说什么,此时听得王举之如此一说,连忙接口道:“臣之看法与王大人一样,防微杜渐,如今虽是天下太平,但臣认为朝廷弊病尚不在少处,如土地兼并、佃主不合、讼狱不公,这国库亏空更是要紧,臣认为公主自来有兴利除弊之心,这赋税银钱乃是国之命脉,不可等闲视之,当选能员对朝廷乃至各道进行盘查,一体清算,正入施大人所说,勿使这等情形再如此下去” 明昭面sè更是和悦,这两人见识不差,再历练得几年,便能独当一面了,因而笑道:“不错,你二人见识无差,坐下吧,凌状元呢,你有何见解。” 凌凛木着脸站起来,行了一礼道:“臣是有些看法,但是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安无忌正待解释昭庆殿内言者无罪,让他只管讲便是,哪知明昭却冷笑道:“状元公‘意尽’的傲气哪里去了,大丈夫上书北阙,拂袖南山乃是人生一大快事,莫说我这昭庆殿内言者无罪,便是我明昭乃昏庸之人,听不进忠言逆耳,你身为人臣,也自当竭诚尽忠,放胆直言,还有甚么当讲不当讲。” 明昭这话当真刺耳,连站在一旁的施上淳三人都不禁开始为凌凛担心了起来,但凌凛却恍若未觉,再行了一礼道:“公主既如此说,凛亦可直言了,王大人和邵大人所言不差,但尚未点到要点,亏空从何而来,我朝法度森严,若朝中百官皆依朝廷法令行事,何来亏空,不过是官吏贪贿成风,视国之公器为自家私物,方才如此,理财不过是治标,要想治本,还是要在吏治这二字上下功夫,吏治不清,朝廷不宁,百姓不安,天下不平。” 明昭和安无忌齐齐耸然动容,这个新科状元竟有如此高的见识。明昭不禁拍案叫好道:“好一个吏治不清,朝廷不宁,百姓不安,天下不平。凌状元不愧是状元公。”言罢瞥见案几上的一块青玉镇纸,便随手拿了起来,道:“你这四句话当赏,这青玉镇纸便是你凌凛的了。”接着又道:“我调你们四人入昭庆殿正是为了澄清吏治,切入点便是这各部亏空,等下定中会与你们交代的。我只有一句话赠与你们,‘初生牛犊不怕虎’莫要学着现在的官儿们和光同尘,中庸自保,拿出点读书人的傲气来,只要不胡作非为,有我明昭在一ri,便要保你们一ri,你们只管放手大干便是,知道了否。” “是,多谢公主栽培。”四人连忙跪下行礼。 明昭微微一笑,示意四人起来,拿着那方青玉镇纸飘然行了下来,塞到凌凛手中,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去含章殿陪父皇一同进午膳,定中再交代几句也就带他们去进膳吧。” “是。” 第三十二节 令亨远去 凌凛四人自昭庆殿出来时已到了未申相交之际,ri头已经完全落下,只剩西面天际那一层层逐渐散去的落ri余晖。四人出了南门,王举之和邵元长在京城都有府邸,先行告辞离去了。施上淳去一边牵了两人自伏久客栈借的马过来,对凌凛笑道:“也不知静月那小子回去没有,他今ri进宫比我们还早,要早知道会被拨擢到昭庆殿为公主办事,就该和他说上一声,叫他不论迟早,在这里等着我们,三人一同回去,那倒也不错啊。” 凌凛一手牵马,一手紧了紧袖中明昭赏赐于他的青玉镇纸,脸上无甚表情,也不知将施上淳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谁说不能三人一起回去的。”正在施上淳感叹之时,一道熟悉轻佻的声音插了进来。 “静月。”施上淳望着面前笑嘻嘻牵马行了过来的颜静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嘻嘻。”颜静月故做滑稽,摇头晃脑道:“山人只须掐指一算,便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这点小事算得什么。” “呸。”施上淳啐了他一口,道:“又在装神弄鬼了,寄傲,这人咱们不要理他,我们自己回去罢。” 凌凛应了一声,翻身上马,颜静月却在一侧冷笑:“好个参赞文书的通事舍人,猜不出便说人装神弄鬼,一走了之,佩服啊佩服。” “你……”施上淳已经上了马,听他如此一说,不由急了,但是他向来沉默寡言,如何说得过伶牙厉齿的颜静月,却也无话可说。 凌凛瞥了他们二人一眼,冷冷道:“静月莫要磨牙了,你不过是今ri在皇上身边随侍,恰逢公主去陪皇上用午膳说起这事时被你听到了,这才拿出来现眼,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被凌凛一语道破天机,颜静月自是惊讶尴尬,而一旁马上的施上淳也抚掌大笑道:“好个寄傲,这一语道破,看你颜静月以后还拿什么来现眼。” 白了施上淳一眼,颜静月也翻身上马,三人并骑缓缓行着说话。颜静月叹道:“我算是服了寄傲兄了,这都猜得出。” “这算什么,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颜半仙可曾算出我们凌状元今次得了一个大彩头。”施上淳笑道。 “哦。”颜静月道:“什么彩头。”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啊。”施上淳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颜静月的机会,笑着把凌凛得明昭赏了青玉镇纸的事说与颜静月听,颜静月听罢笑道:“寄傲兄好见识,难怪明昭公主对寄傲兄青眼有加,以后……”颜静月正待滔滔不绝的说将下去,一直未曾出过声的凌凛突然冷喝道:“不要说了。” 颜静月和施上淳对视一眼,这才想起那件事。斟酌着,施上淳开口道:“寄傲还在想上元节的那件事么,这个……这个公主的身份,我们当时不知道,那样想自然是无妨的,可是现在,公主贵为国之储君,你……唉,寄傲你想开一点罢,天涯何处无芳草,虽然公主……唉……”叹了口气,施上淳也觉得自己的说辞着实低劣,可是,却又别无它法可想。 凌凛依旧不言语,只是一夹马,将两人抛开几步,好在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若是在其他无人之处,恐怕他早催蹄放马跑远了。 施上淳向颜静月求助般的望了一眼,虽然颜静月时常与他斗口,但是他还是很佩服颜静月的急智,或者说是鬼点子。颜静月一沉吟,一夹马腹,赶了上去,道:“干吗别别扭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了不得的,寄傲你摆着个臭脸给谁看,公主又什么了,公主也是女的,你是男的,这就够了。想到就要去做啊。” 凌凛转过脸去,扫了颜静月一眼,看得颜静月心头发毛,但是他还是壮着胆子道:“你盯着我干吗,当时怎么不见你这样盯着公主。” “静月你别这样说。”施上淳也赶将了上来,听颜静月如此说话,生怕凌凛恼了,连忙打圆场道:“公主以后便是当朝天子,不得乱说。” 颜静月嗤道:“你又犯傻了,公主的身份归身份,驸马总是要招的罢,不然这大卫王朝以后谁来继承,咱们凌大状元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区区一个驸马算得什么,手倒拈来。” 施上淳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道:“静月休得胡说,这可是大街上,要是被人告上一状,你这前途尽毁不算,恐怕还要连累家人。” “你也太小心过了头,这有什么。”颜静月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道:“不过我说的是实话,今ri在皇上身边随侍,我倒得了一个消息,皇上有意为公主在满朝才俊里选上一位招为驸马,而恰巧你们此时又入了昭庆殿为公主办事,这不是近水楼台么。” “胡说什么,驸马自有各大世家的公子哥抢着做,我算什么。”凌凛话语之中满是酸味。 “好酸啊。”颜静月嘻嘻一笑,道:“寄傲兄休要着急,听小弟我慢慢道来。这我朝公主向来大多下嫁世家大族这没有错,但是这次不同,明昭公主仿佛不愿嫁与世家子弟,今ri公主与皇上用完午膳之后,皇上吩咐我去拿了一堆的卷轴一一展示给公主看,那里面,都是孟族子弟的履历和画像,但是公主却看也不看,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任凭皇上做主。皇上本来笑着的脸一下子就yin了下来,等公主走了之后,我去请示那堆卷轴要怎么办。皇上当场撕了几张,还吩咐我把其余的烧掉。公主不喜欢,皇上也很为难呢。” “这么说,是公主不想嫁给世族子弟,而皇上虽然希望公主这般下嫁,但是公主不喜欢,皇上也不愿逼迫于他咯。”施上淳道。 “然也然也,所以我说寄傲当有机会,进昭庆殿的第一天就得公主青眼有加,再努力一下,这驸马身份,着实不难啊。”颜静月笑道。 凌凛虽然依旧是一言不发,但是眼睛却放出光来,充满希望。 “什么,令亨走了?” 颜静月本来说他已托罗老板在京城之中帮他觅居所,京城的户籍制度管得极严,但是对于他们这些高中的进士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只是人生地不熟,无处寻房舍,只得拜托罗老板,他在京城这么多年,自然是熟悉得很。因此今ri回去后会同了留在伏久客栈的楚令亨一起去看罗老板帮他们寻的房舍,要是中意,便立刻搬进去,毕竟他们四人之中,有三人都是朝廷命官了,还住在客栈之中,怎么也说不过去。但是没有想到,一回来,罗老板就带给了一个让他们震惊无比的消息,楚令亨走了。 “令亨怎么会走呢,不会的不会的。”颜静月一边说一边在大堂内打转:“他昨ri还好好的,又从没有和我们说过,怎么会呢,他怎么会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颜公子,楚公子确实是走了,这是他留下的书信。”说着,罗老板递上一封书信,施上淳接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拆开,却被颜静月一把抢走了,抽出信笺,大声念道。 “字谕三位贤弟,为兄已去,勿要挂念,入京三年,四度科举,一事无成,幸得得遇三位贤弟,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矣,况有三乎。…………兄本碌碌,本yu已科举为进身之阶,为朝廷效力,光宗耀祖,奈何命中无份。为兄现已想开,茫茫天下,海阔天空,何事不可为,何处不可立,…………为兄现去游历天下,三位贤弟勿念,尔等皆非常人物,勿做小儿女之态……” 强烈推荐lolo大作《战凤》 第三十三节 孟族 “不要,我说说过什么都不要,不准来烦我。” 孟伯成听得门声轻响,脾气正暴躁无比的他怒声喝道。自从今ri上午在昭庆殿被明昭训斥之后,他便一直如此,纵使将光禄寺的一应下属召集起来,骂了他们个狗血喷头也不能稍微减轻他的怒气,在家反省三ri并没有什么,被明昭骂亦不算如何,只是那十五万贯的亏空,孟伯成现在是不愿去想却也不得不想,十五万贯,正如明昭所言,三十万贯是一个道两三个月的赋税,十五万虽然有属下分摊,但是身为光禄寺少卿,他不得不出最大的一份,少说也有五万贯。他一年的俸禄也不过百余石粮,虽然身为孟族子弟,不似那些出身寒门的进士出身的官吏靠这官俸来过活,但是五万贯也堪堪要破掉他一大半的家产。想到这里,孟伯成不禁在心中将安无忌骂上千万遍。要是他能选择,他情愿选择降职处分,反正过得一阵,又会升回去。正烦恼间,门声有再度响起,而且声响也比之前要打上很多,孟伯成满腔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了,大步跨到门前,**拉开,正待破口大骂之时,却惊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族长的贴身老仆——孟均。 孟伯成虽是孟族正支,但是对于这名老仆,却是一点也不敢放肆的,当下连忙作揖赔笑道:“均伯你怎么来了,是伯父大人要传唤我么,您只消派个人过来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过来呢。方才我不知道均伯在外面,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七少爷言重了。”孟伯成是现任孟族族长孟天银之弟孟天锡的第七子,因此孟均称他为七少爷。孟天锡早在八年前就过世了,孟天锡死后不过三月,在孟天银的主持下,孟伯成八兄弟分了家,里面为了分家闹腾得最厉害的就是孟伯成,因此他的兄弟们都不愿理他。孟均不动声sè,微一点头道:“老爷要找七少爷去穿云堂讯问一件事情。” 议事厅,孟伯成脸“唰”的一下白了,议穿云堂是孟族首脑人物商议重大事件的处所,也是施行家法的地方。孟伯成自来疏懒,虽是正支,但是在这穿云堂内说话是绝对轮不到他的,要是被责罚,倒是大有可能。可是……孟伯成极力思索着,自己到底犯了什么过错需要动用穿云堂的家法。 “七少爷。”见孟伯成兀自在那里发呆,孟均不禁再度出声唤道:“老爷和几位长老都在穿云堂等七少爷呢。” “好……好……好。”虽然心中害怕,但是穿云堂是不能不去的,孟伯成虽然腿已经开始发软了,但是还是跟着孟均一路行了过去。 “见过族长。”好不容易,挨到了穿云堂,孟伯成鼓起最大的勇气,战战兢兢的向上座的伯父孟天银和几位孟族长老行礼。也不敢坐,只垂手侍立,等候着孟天银问话。 “伯成。”用目光询问了座上的几位长老之后,年已过六旬却丝毫不现老的孟天银开口道。 “是。小侄在。”孟伯成连忙应道。 “嗯。”孟伯成微微颔首,道:“听说你今ri被公主叫进昭庆殿,对你大加训斥,还因光禄寺的亏空处罚了你,令你赔理亏空。” 怎么是这件事!孟伯成虽然知道座上的这几人都神通广大,但是,今天上午在昭庆殿发身的事情现在族长和长老们都找上了他,这也…… 孟伯成立刻脸如死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道:“伯父大人可要为伯成做主啊,这公主是针对我们孟族,第一个就拿我开刀啊。满朝各部各衙,哪一个没有亏空,哪一个亏空不大,可是公主硬是要拿着几十年前的老帐来抓我开刀。这可是……这可是……”孟伯成不去做戏子当真是可惜了,那几个“这可是”配合着他的哭泣,着实令人心生不忍, “不要这样了,哭哭啼啼的,还是不是男人。”孟伯成那出戏也算不错,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演得太长了,让座上的几名孟族实权人物都开始厌烦,座位在最下首的孟子冶猛的一拍座椅扶手,冷喝道。 孟伯成吃孟子冶那声冷喝一下,立刻安静了下来。待到他看清了出声人是谁之时,孟伯成原本谦卑的目光之中立刻掺了一种叫做“怨毒”的情感,好半天没有说话。 “伯成,该作的事我们绝对会作的,你不要担忧。”孟天银眯着眼睛,一招太级推手把孟伯成的要求圆滑的推开了,道:“我们现在要听你进昭庆殿后发生的事情,你要一件不落的说出来” “子冶你看如何。”听完孟伯成的所有见闻之后,孟天银吩咐孟伯成暂时去偏厅等候,若有需要,要再叫他过来问话。 “公主要拿人开刀了。”孟子冶虽然是这几大长老之中年纪最轻,官职最低之人,但是却也是最除孟天银之外,他是最被重视的。因此,孟天银点名之时,第一个就点到了孟子冶。 “开刀。”坐在孟天银右下首的一名长老冷哼道:“开刀。我孟族是能让人随便宰割的地方么,这公主也太小瞧我们孟家了。” “十一叔少安毋躁。”孟天银微笑道:“让子冶把话说完。”他是孟族族长,那十一叔虽然辈分要高出他一辈,但是也立刻闭嘴不言了。 “十一叔爷说的不错,我孟族确实不是公主想下手就下手的地方。”孟子冶道:“所以公主只是敲山震虎一番,对我们四大族,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 “那伯成之事又如何会如此呢。”另一名长老出声了,他是孟天银的四弟,孟天铁,也是孟伯成的伯父。 “四叔,就是因为孟伯成这番事,我才确定公主不会对我们四大家族下手,要是公主想下手,处罚便不会如此轻了,孟伯成犯的过错至少要降官三级,罚俸一年,要是公主有心抓住不放,流徙三千里都是有可能的。”孟子冶道。 “那假如是公主要放松我们的jing惕呢。”孟天银轻拍着扶手,沉吟道。 “不会的。”孟子冶轻轻一笑,道:“那还不如不动呢,既然已经处罚了孟伯成,以后对我们孟族就不会有什么动作了。公主曾多次劝谏皇上不要吃丹药,我看伯成的事,多半因此而起。” “嗯,我看也是如此。”孟天银点头道:“既然公主对我孟族已心怀不满,那ri后万一皇上有个好歹,我们的退路……” “族长,一定要决断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孟子冶出声道:“现在公主对我们孟族不满是一定的,就算我们不现丹药,ri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她也会对我们孟族下手的,先下手为强啊。” “唉……好罢。”沉默了许,孟天银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天铁,你明ri起程去陇西,我今夜写一封书信,你交与陇西王便是。我孟族不是让人宰割的地方。子冶,你唤伯成进来,我有事吩咐于他。” “伯父。”孟伯成再度跨入了穿云堂,忐忑不安的小声道。 “伯成,你要赔多少,在那十五万亏空里。”孟天银道。 舔了舔嘴唇,孟伯成的声音更小了:“五万贯,至少……至少要五万贯。” “哦。”孟天银道:“五万贯太少了,你把十五万贯的亏空都赔了吧,你手下的官吏也不容易。” “伯父。”孟伯成脸sè大变,连忙道:“伯父是知道的,我赔五万贯都要去掉大半家财,十五万贯,这……这杀了我也赔不起啊。” “蠢材。”孟天银冷喝道:“谁要要你出钱了,这十五万贯是公中的库里出的,你明ri便去你天金大伯父那里领上十五万贯的飞钱引子,去钱庄取了出来交上去。” “啊……”没想到会是这样,孟伯成欣喜若狂,连忙道:“是……是……是,多谢伯父体谅小侄,多谢伯父……” 第三十四节 强项令 孟子冶猜的并不错,四大家族并不是明昭的目标。当然,明昭的心中是十分想打击甚至铲除这四大家族的。但是,纵使明昭贵为储君,也不是说向四大家族下手便能向四大家族下手的,其中的厉害关系牵连太大,一个搞不好,朝野震动不用说,就连自己的地位,恐怕也保不了了。孟伯成的事也只是明昭向孟族发的一个jing告,在孟伯成第二天将十五万亏空如数交清之后,明昭终于放弃最后一丝打击孟族的想法了,把全部注意力改到了其他的目标之上,其中第一个目标便是——尚书省兵部库部司。 兵部掌六品以下武官选授、考课、主持武举,以及军令、军籍和zhong yāng一级的军训,但并不直接带兵。所属有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库部,则是掌管兵刃,甲胄,军旗,粮草等一应后勤物资的。京中自来有谚云:“库部库部,又闲又富。”说的便是这库部司差使轻巧,油水丰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等油水丰厚之处,魑魅魍魉便特别的多,明昭选这处地方为开刀之处,着实是选对了。 但是明昭没有想到的是,尚未出师,便遭阻难。凌凛四人现在的身份是昭庆殿属官,通事舍人。官不过从六品,又是闲官。明昭想要他们去查各部司亏空,却也得先给他们另外一个身份,才算师出有名,不然就凭他们几个现在的位份,莫说要去查人家的亏空,便是要进人家衙门,恐怕也会被毫不客气的打回来。明昭和安无忌想了许久,这才想出一个御史左台廉察使的名目,安无忌拟好文书之后,交由门下省加印之后,便可正式生效。但是谁都没有想到,门下省竟会驳了这个本子,丝毫也不给明昭这个大卫储君面子。 “公主。”安无忌拿着手中这个被门下省驳回来的本子,有点哭笑不得。他进昭庆殿约有一年,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昭庆殿的文书,向来是出一本准一本的,这回居然为了凌凛他们四个身上安的一个廉察使的虚衔,昭庆殿送至三省的文书,史无前例的被驳了回来。 “怎么了,定中。”明昭没有注意安无忌的脸sè,此时她正埋头于孟伯成交上来的已补上亏空的奏折。区区三天,便补上了十五万贯,孟族好大的手笔。明昭心中暗暗赞叹着。 “公主,门下省那边把替凌凛四人加廉察使的本子送回来了。”安无忌含糊说道。 “哦。”明昭应了一声,却没有抬起头,道:“送回来便好,你再去嘱咐他们一下,明ri便开始查吧。应安,去太医署看看,有没有父皇最新的医案,太医署那边似乎有几天没有送过来了。” “公主。”安无忌苦笑着加重了声音,道:“本子被门下省驳回来了。” “驳回来了……什么……”明昭吃惊的抬起头,直直的盯着安无忌,大声道:“被驳回来了,怎么会这样。” “无忌也不知道。”安无忌摇了摇头,他着实想不出门下省有什么理由要驳这个本子。 “这下可麻烦了。”明昭蹙起黛眉:“以前从没有过的啊。” “嗯。”安无忌点头附和道。 “算了。”想了一阵之后,明昭终于忍耐不住了,道:“定中,你在这里守着,我带着应安抱琴去一趟政事堂,门下侍中路千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主,我随你去吧,这道文书是我拟的,到时候说起来,我也好说话一些。”安无忌道。 “你随我去了政事堂,昭庆殿里谁管,老师又请了假。”明昭摆了摆手,道:“等下有奏折转了过来,凌凛他们是应付不了的,你在这里便好些,政事堂那边你不用太担心,应该没有什么事的。” 中书省与门下省同秉军国政要,中书省掌制令决策,门下省掌封驳审议。凡军国要政,皆由中书省预先定策,并草为诏敕,交门下省审议复奏,然后付尚书省颁发执行。门下省如果对中书省所草拟的诏敕有异议,可以封还重拟。凡zhong yāng各部、寺、监及地方各部门所呈上的奏章,重要的必须通过尚书省交门下省审议,认可以后,方送中书省呈请皇帝批阅或草拟批答,门下省如认为批答不妥,也可驳回修改。明昭这份文书,便是被门下省长官,门下侍中路千川所驳。 “公主殿下驾到。”内侍呼喊声中,明昭带着武应安抱琴缓步进了政事堂,政事堂乃是三省长官会议之处,明昭来得不多,但是经常作为跑腿的武应安,却对这里熟悉无比。 “见过公主。”尚书令刘仲武,中书令楚文森,沈明臣,门下侍中路千川正在议事,听得外面通报明昭驾到,连忙起身出门迎接。门下侍中本应当有两人,但是上任门下侍中刘因年老致休,并无人补上,因此现在门下省只得路千川这一个门下侍中。 “各位大人请起。”虽然心中不快,但是明昭还是满脸堆笑的快步上前,双手虚托,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虽然明昭示意不用多礼,但是这四人还是一致的行了礼才起来:“多谢公主。” “呵呵。”明昭轻轻一笑道:“打扰诸位大人了,只是明昭有一事要找路大人,不得已如此。” “不知公主有何事向下官问讯。”分上下坐好后,路千川在椅上躬身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昭脸上一片云淡风清,道:“只是昨ri交给门下审核的那道文书不知怎么被路大人驳回了。明昭也看了那文书,并无何不妥之处,好奇之下,方才路过政事堂,忍不住好奇进来问问路大人。” 昭庆殿在太极殿之东,而政事堂在北门附近,这个路过……可圈可点。 路千川心中自是明白,却也不说破,正容道:“回禀公主,门下掌封驳审议,驳回一份文书乃是十分正常之事。” “是,我也知道。”明昭点头道:“昔ri太祖有言‘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然驳正。人心所见,至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贞观政要·卷一九二〉)乃是说的这门下省的重要。不过,门下省虽掌封驳审议,但是也须有法可依,有理可循罢。” “是。”路千川木着脸应道:“凌凛四人不过是新科进士,未及至吏部考试便入昭庆殿听用,授通事舍人便已属大大的破例和荣耀了,现又要加上御史左台廉察使衔,升迁过快,且无所用处,故此下官驳回。” “御史左台廉察使衔本是虚衔,且不加品阶,如何说得上是升迁过快,至于用处,我自有大用,一应文书已经交给中书省了,也不知路大人看过没有。”明昭解释道。 “是,下官已经看过了。”路千川依旧是那张木头脸,口气也一如往常的硬邦邦的,道:“查清各部亏空自然是朝廷要政,但是交由这四人去做,下官却认为大大的不妥。” “如何不妥。”明昭道。 “查管帐目,自有户部及御史台办理,凌凛等不过新进小吏,如何当得起这般大任,且他们乃是入昭庆殿参赞文书,再行查帐之事,实为越俎代庖。因此下官驳回。” 明昭废了许多口舌,这门下侍中便如木头一般,不为所动,怎么都不答应通过那份文书,中书令楚文森,沈明臣两人只顾坐在一旁慢慢品茶,眼前的争论似乎和他们一点事都没有,尚书令刘仲武更是借口有事要办,早早的便离开了。闹到最后,明昭再也按耐不住,拂袖出了政事堂。 看着一直气冲冲的走着的明昭突然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武应安以为明昭要大发雷霆,连忙小声劝解道:“公主,您不要生气,这路千川就是一块死木头,他早先还驳过皇上的圣旨呢。” “驳过父皇的旨意。”明昭本被武应安认为一定会乌云密布的脸上此时浮现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喃喃自语道:“好个强项令,我今ri倒是太急了点。此事,还是要去求父皇……” 第三十五节 库部查帐 凌凛四人加御史左台廉察使的文书好歹批了下来。这倒不是路千川让了步,而是明昭径自去求了元鼎,元鼎一道圣旨下来,这才让凌凛四人的官职前面,多了这个廉察使的头衔。 纵使开局不利,凌凛四人完成明昭交代下来的任务的热情却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更为饱满。王举之甚至认为路千川驳回昭庆殿文书是收贪官污吏们的贿赂,才会有此行为。不过他这想法也只能私底下和凌凛他们唠叨唠叨,毕竟门下侍中可不是他可以得罪的人物。 “寄傲兄,兵刃的帐目可曾盘查清楚了。”邵元长抱着一叠帐本走到凌凛面前,问道。 “差不多了。”凌凛放下手中的笔,道:“他们已经将帐本对了一遍,我现在正在审核,你那边的甲胄和旗帜呢,清算地如何了。”明昭考虑到凌凛四人都是读书人,而且向来没有办过事,对帐目并不是很熟悉,因此特从户部调了十名小吏来听候他们差遣。帮他们盘查帐目。凌凛他们泡在库部司已经有三ri了,在这三ri之中,他们可以说是废寝忘食,每ri五更即至,掌灯之后还不一定能回去。辛苦了这三ri,他们才把库部司纷杂翻覆的帐目稍微理清楚一些。 “还不及一半呢。”邵元长叹道:“你这边就分了五个,我那里才一个,哪里有那么快啊。上淳那边好象快一点,举之那里好象还不及我呢。” 凌凛道:“原本以为我这边事情麻烦一些,才分了这许多人手,现在没想到竟然是第一个做完的,我把数字统计一下,再去核对一番便完成了。等下我要去库房查点数目了,这边人手都空出来了,你带过去用罢。” “那么急干吗。”邵元长年纪在二十**上下,京城人士,颇有富态。他笑着将手中的卷宗放在书案上,自顾自的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道:“现在你这边帐目已经理清楚了,这差事,可以算是完成一大半了,那些书吏忙活了三天,好不容易忙完了,你连半天假也不给人家,就赶着他们去做事。我们四个熬得,这十个书吏是公主从户部借过来,可不能像我们这样啊。公主又没规定时限,我们又不差这半天。” 凌凛朝窗外挑了挑眉,道:“我们不急,可是有人急,不赶不行啊。” 邵元长转头顺着凌凛的目光向窗外望去,只见上十名青衣绿衣官员正在窗外的空地上晃来晃去,还有人时不时的向屋内张望。因而笑道:“这三ri都是如此,我早见怪不怪把他们当苍蝇了,库房那边有公主拨给我们的龙武军的人守着,他们几条小泥鳅掀得起什么大浪来。” 凌凛冷笑一声,道:“他们是小泥鳅,可是他们身后还有大鱼呢。” “也是的。”邵元长颔首道:“他们的帐目做得可真清楚,我那里算到现在都没发现什么纰漏。” “不过是明暗两本帐而已,给咱们看的是明帐,是什么也查不出来的,至于那本暗帐……”凌凛的瞳子里幽幽的闪着光芒,道:“能让我们发现才有鬼呢。” “明帐、暗帐。”邵元长正好从椅侧的小几上倒了一杯茶,准备润润嗓子,听得凌凛之言,大惊之下,全身一震,杯中的茶水都洒到衣襟之上。但是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只是惊奇的问道:“凌兄说明帐暗帐,莫非我们这三ri检查的都是假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凌凛的脸sè也变得十分难看,似乎是在后悔说出这番话,却不回答为什么会知道库部司会有明暗两本帐,只是说道:“假帐倒不能算,不过很多关键地方都看不到就是的。” “那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查这见鬼的帐,莫不是拿我们寻开心。”邵元长脸sè不善,冷声说道。也难怪,辛苦了三ri,却是白白的忙了一场,眼前的这个人明明知道却故意隐瞒,你让邵元长脸sè如何好得起来。 凌凛也不动气,依旧用他那平淡的语调回答道:“我并不是说这是假帐,而是说做帐之人隐瞒了许多关键之处,我们要寻出那本暗帐,还得从这本帐上寻出突破口来。” “明明是做给我们看的假帐,哪里能让你看出破绽。”邵元长狠狠的把手中的茶杯按在小几上。 “再像真的假帐终归还是假帐,不可能一点缝隙也不露出来,大的地方或许可以做得完美,让我们找不出破绽,可是小的细节呢,假的终归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的。”凌凛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其实不要去管大的地方,专心去查微末之节,再顺藤摸瓜……”邵元长不是笨人,凌凛如此一说,他怎么还会不明白。 “是的。”凌凛点头道:“还记得之前公主为我们加廉察使被门下省驳回来的事么。” “记得。”邵元长回应道:“不过据说门下侍中路大人的脾气就是那样,皇上的圣旨也叫他驳过,听武大人说,公主那ri在议政堂与路大人闹僵出来后还夸路大人是强项令呢,你不要信举之那小子的话,我信路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是也好,不是也好。总之……”凌凛左手在无意识的把玩着明昭赏赐于他的那方青玉镇纸。自从那ri得明昭赏了这方镇纸之后,凌凛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把这方镇纸带上,为此没少受颜静月那个刻薄鬼的挖苦。他缓缓道:“总之我们查亏空的事情便耽误了几ri,这几ri便给那些子贪官污吏们有了行动的时间,我猜想,库房之中只去核对数量的话,也找不出什么问题,要想找出这些硕鼠贪污的证据来,还是得从那些细微末节下手。” “好,当真不愧为文武双状元。”邵元长拍手赞道:“看来我们那边也得依凌兄如此一般办理了。只是我还是要说凌兄一句,既然你早已想清楚,为何不早说呢,还害得我们做了那么多无用功。” 凌凛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但是他心中却道,这只要抓住一点便可破其全盘,告诉你们也不过是浪费,而且还容易打草惊蛇,又有何用。不过还好他没有说将出来,只是突然起身,大步行到门口,高声道:“请掌管兵刃军械的杨中良杨员外郎进来一下,本使有事相询。” 第三十六节 偷天换日(上) 杨中良骑在马上,看着前面骑一匹红马的凌凛,恨不得一脚把这个一口一个本使的ru臭未干的臭小子一个窝心脚踢下马去。 杨中良今年四十二岁,本是上柱国大将军林祖威林大将军的亲兵,后因为保护林大将军而瘸了一条腿,无奈退出了军队。不过林大将军不是寡恩之人,为杨中良在“又闲又富”的库部谋了一个职位,他在这位子上,一坐便是六年。林大将军几次要提拔于他,却总被杨中良拒绝,开玩笑,提拔有什么用,守着库部这个取之不竭的大金矿挖金子才是真的。在库部这六年下来,他已经在家乡置了一百多顷地,算得上是个大地主了。 本来杨中良准备再在任上捞两年就用瘸了的这一条腿为理由,辞官回家当他的陶朱公去,可是没有想到,公主的一道均令,却让他首次感受到,有麻烦要来了。 “吁……”凌凛轻轻勒马,从兵部出来,行了有半个时辰,这才到兵部的库房。他其实对今次到库房的盘查并不抱希望,准备的时间太长了,该透露的风声造就透露出去了,如果这些官吏们还不会利用机会的话,他们也不可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就比如他眼前的这个杨中良杨员外郎。 凌凛之所以硬要把这个员外郎从兵部拉到这里来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他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库房,而是杨中良,这个员外郎。 “廉察使大人,这就是库房了。”杨中良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上马下马还是极其灵便,甚至有些健全之人还比不上他,毕竟林大将军的亲兵没有两把刷子还是当不上的。 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一脸yin沉的家伙,凌凛的嘴角微微的扯动了一下,杨中良的心思他如何猜不到。扫了杨中良一眼,凌凛应道:“嗯,等下杨大人和本使一起查验罢。” 查验你个大头鬼,杨中良心中暗骂,你查验得出来才有鬼,同时应道:“一切听从廉察使大人吩咐。” 吩咐龙武军的军士打开库门,凌凛也不说话,带着杨中良走了进去。龙武军的军士也是明昭特地拨给凌凛他们的,为的是他们官职低微,万一有什么事无法调动人手,有一队军队帮忙却是再好也不过了。 凌凛盘查的是军械库,一共有十三个库房,每一个库房都能装下数已万计的兵刃军械。凌凛盘查得虽然不仔细,却也不是潦草应付了事。查了约有个把时辰,才堪堪查到了第四库。 凌凛立住脚,随手从墙角拿了把剑,饶有兴趣的挥动着,十名龙武军军士则在爬上爬下的清点着数目。杨中良看着挥舞着长剑的凌凛,眼神之中满是不屑,就这样的毛头小伙子想和一群成了jing的老狐狸斗,再回家去吃几年咸盐罢。今天,或者说是这一次,凌凛,或者说是凌凛,王举之,邵元长,施上淳注定是无功而返的。 “禀抱大人,本库共计有刀八千七百余柄,有剑一千一百余柄,有……”清点了约了小半个时辰,那十名军士才堪堪将这一库的兵器清点完毕。 “不用禀报了。”凌凛挥了挥手,道:“物帐是否两符。” “是。”那名龙武军小队长恭谨应道。 嘴角扯出一抹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意味的笑意,凌凛淡淡说道:“不愧是连年吏部考评‘卓异’,杨大人这差使当真当得不错啊。” 杨中良心中一声冷哼,诅咒着眼前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廉察使,却笑道:“多谢廉察使大人夸奖,杨某当这个官不过是尽心而已,安分守己,不会去闹腾些别的,廉察使大人过誉了。”凌凛论本身官位,不过只是个从六品下的通事舍人,杨中良是员外郎,虽然同样是从六品,却比他高了一阶,而且他身上还有个车骑校尉的爵位,若不是廉察使这个身份,凌凛是完全没有资格在他面前如此说话的。因而他说话之中也微微的带着点刺,来刺一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本使非是过誉。”凌凛yinyin一笑,道:“单就本使手中的这把剑就能够看出了。” “哦。”杨中良讶然,他将凌凛手中的那把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遍,只是一把普通普通的长剑,并无出奇之处,也无甚破损,凌凛想抓他这个把柄怕是抓不到了:“廉察使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不解,不知大人是否能为下官稍解疑惑。” “杨大人当真不知道么。”凌凛依旧yin笑着,目光罩准了杨中良,便似猛兽找准了自己的猎物,直待最后一击:“兵部好生有钱,连堆在库房内的长剑都是白家老号三十贯一把的jing钢剑,不过我怎么记得军器监制出分配至兵部的不过是统一的老铁剑,这老铁剑的价格可比白家老号的静钢剑便宜上一半还有多。”说话之间凌凛手上不停,那把白家老号上好的jing钢剑在他说话之间幻化出漫天剑影,更助威势。 杨中良额头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当初接到消息,说是公主有心来查帐,让他尽快补齐亏空,但是吞下去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给吐出来的,他和几个同僚商议了一下,决定用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计,向几个有名的专铸兵器的老字号商铺借上几千柄刀剑来充数,这白家老号就是其中之一,只想着充好了数可以把凌凛这群瘟神打发了去,丝毫没有想到剑与剑还是有不同的。现在被凌凛抓了个正着,杨中良支吾着方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凌凛一声断喝:“人来。” “在。”十名龙武军齐齐按住腰间刀柄应诺。 凌凛脸一沉,寒声道:“与本使将那面上的刀剑掀开,仔细查验里面的。” “是。” 那十名军士齐声应道。他们得了凌凛这一声吩咐,立刻行动了起来,原本垛得整整齐齐刀枪剑戟立刻被掀得七零八落。凌凛冷眼在旁边看着,见掀得几层,也不管旁边杨中良已经面如死灰,,喝止道:“停,待本使自来检查。” “是。”那十名军士得令退下,凌凛一掀袍角,将其掖在腰带上,一个腾身,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那堆兵器堆成的山上了,他俯身下去,在里面拨弄了一阵,两只手指拈起一把连剑柄都腐朽不堪锈迹斑斑的剑,翻身站到了杨中良面前,狞笑道:“这剑可当真不错啊。” 第三十七节 偷天换日(下) 看着凌凛狞笑的面孔,杨中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的快速滚下。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三天以来一直呆在衙门里看自己派人做得完完整整的假帐的凌凛居然会来这一手,现在抓住了这个把柄,杨中良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狞笑的这个廉察使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张了张嘴,杨中良想为自己开脱一番再来和凌凛讨价还价,看看自己到底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保得个平安。但是他还没想好说辞,凌凛冷酷的言语又刺入他耳中了。 “杨大人。”凌凛语气冷酷无比,但说出的话却似在闲话家常:“本使怎么记得在查看帐目之时,帐目上清清楚楚的记着,库内的兵刃只有两批,一批是元鼎十九年制,一批是元鼎二十三年,也就是去年制成的。怎么这剑在不到五年内就腐烂成这样,啧啧。”凌凛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故意道:“看来我得上报公主,请公主派人好生查查这军器监了。只是杨大人,这白家老号的兵器怎么进了我大卫兵部武库,这个你得给本使好生解释解释了。” 杨中良勉强着自己不断抖动的右手从袖子内掏出一块手绢,颤巍巍的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虽然并无甚用处,因为更多更大的汗珠立刻占据了杨中良的额头。定了定神,杨中良勉强恢复了一点气势,道:“凌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了,你想怎么样,尽管直说。” 终于来了,凌凛在心中暗暗说道,却眯起了眼睛,懒懒开口:“我怕我要的杨大人你给不起。” 怨毒的盯了凌凛一眼,杨中良咬了咬牙,狠下心来道:“凌大人到底要什么,若是我杨中良一人给不起,还有我兵部一众同仁呢,凌大人是个聪明人,轻重还是应当分得出的。” 凌凛挑了挑眉,道:“既然杨大人如此说,本使也不客气了,本使要得不多,不过是你们库部司的暗帐罢了。” “暗帐。”杨中良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凌凛,拖着那条瘸了的腿连连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凌凛淡淡说道,双目一睁,眼中厉芒暴涨,直逼杨中良,喝道:“我现在还在与你做交易,交出那暗帐,我保你无事回家做你的陶朱公,若不交出,我只须将武库里的事情如实写在折子上,呈给公主看,你员外郎官帽下面的那颗大好头颅恐怕会留不住了。” “你威胁我。”杨中良恨声道。 “我非是威胁你。”凌凛一字一顿的重重说道:“是让你自己好生选择,兵部甚至库部司里的亏空又不是你一人犯下的,值得为别人顶罪么。” “哼。”杨中良斜睨他一眼,冷哼道:“杨某虽然有这等把柄在你手中,却也不是无义之人,,你的说辞也未免太过低劣了罢,凌大状元。” 凌凛嗤道:“杨大人,我并非说客,说出的话也非是说辞,只不过将事实说出来而已,我已经知道了有本暗帐,而且这暗帐还十有**在你手中,只要我用心去查,还怕查不出来么,你便是不说,入了刑部大牢,那狱卒十八般武艺用上来,你还会不说么。” “自古刑不上大夫,你能把我如何。”杨中良慌忙叫道,眼中却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了恐惧之sè。 “朝中虽有八议之例,但你一个小小六品员外郎又怎么称得上大夫。”凌凛嗤之以鼻。 杨中良急促的喘着气,大声道:“我有车骑校尉爵位在身,自然在八议之列。” “那我就奏请公主,夺了你的爵位。”凌凛再没有耐心与杨中良磨下去,厉声喝道:“你到底想如何,本使时间宝贵,你若想死,本使现在就可以将你送至大理寺,只待公主一道均命,不用等秋后了。你立刻就会人头落地。” “你……”杨中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恐惧,俊逸非凡的凌凛现在在他眼里便如恶鬼一般可怖,他双腿一软,再有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都瘫到了地下去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凌凛踏前一步,气势更盛,道:“本使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考虑,是交出帐本还是让本使把你送至大理寺,人来。” “在。”当下自然有人踏前领命。 “与本使抬一条长几,点上一柱香,另取文房四宝来,本使就在这里、就在这一柱香时间写好奏报,以免将杨大人送至大理寺后,报于公主之时多浪费时间来写这些官样文章。”凌凛虽是吩咐那军士,但是一字一句,都是说给杨中良听的。 “是。” 案几、香炉,文房四宝等物件很快就搬过来来了,紫铜瑞兽八宝炉中一支檀香袅袅的冒着香烟,凌凛提起那一只文山狼毫,在玄武端砚的墨池内蘸一笔jing制徽墨,朝杨中良冷笑道:“杨大人,这柱香烧完之后你若还不做出决定,就莫怪本使无情了。”言罢再不看瘫在地上似乎神智不清的杨中良,掾笔在那一张纯白宣纸上笔走龙蛇,快速写开了奏报。 “臣凌凛奏报太子殿下兵部库部司亏空事……臣不才,得殿下拔擢,着御史左台廉察使之位,盘查京中一应衙门亏空……至此已有三ri……查得库部司亏空甚大……兵部员外郎车骑校尉杨中良胆大妄为,以民间兵刃及陈年已注明销毁之旧兵刃代替兵器监元鼎十九年及元鼎二十三年制成分发至库部司之兵器……以期瞒天过海……若非此次盘查,库部司之亏空将永不得暴露于外,若国有战事,库部司却只有这腐朽陈旧兵刃装备我大卫雄武之师,后果将不堪设想……臣恳请公主从严查办,杀一儆百……” 一柱香堪堪烧完,凌凛一道千余字之奏报也快速写就。将笔掷回几案上,凌凛揭起那张宣纸,得意的吹了口气,道:“杨大人可曾想好。” 杨中良在这一柱香的时间内宛如老了十年一般,之前满是大汗的额头之上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颓然抬起头,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凌凛,道:“我交出暗帐。” “好。”凌凛轻喝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杨大人人杰也。”言罢唰唰几下将手中那张宣纸撕个粉碎,道:“那暗帐在哪里。” “我带你去拿。”杨中良用手撑着地面,缓缓的站了起来,说道。 第三十八节 暗帐 库部司的武库设在兴化门侧的修真坊,杨中良却带着凌凛及那十名龙武军军士一路行到了皇城含福门外的布政坊,此处乃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地。凌凛扫视着道路两旁高墙大院朱门豪户连绵不断,心下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妙情绪。他脸上不动声sè,却策马赶上了在前面带路的杨中良,漫不经心的说道:“杨大人府邸竟然在布政坊,厉害啊厉害,昭庆殿东宫冼马安大人四品的官,还没能在这布政坊内有一处宅院呢,杨大人一个员外郎……” “藏暗帐之处在杨某的一个朋友的花园内,他本升到了侍郎位份,却被御史台弹劾,三月前左迁岭南道恩州刺史,他被贬之后,将家眷一齐带去,京中这座宅院不舍得卖掉,又无人看管,便托付于了我,我便将那东xi zàng在他那里。”杨中良双眼木然直视前方,回应道。 凌凛想了一想,杨中良话中并无半点破绽,再说今ri之事,是他一个人在心中谋划已久,也无其他人知晓,杨中良根本不可能在事先设下什么计策来害他,只是这心中的不安情绪却越来越大,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领头的杨中良掉转马头行到路旁一条巷子内去了。他不及多想,招呼一声,随着杨中良行去。 那巷子并不宽阔,只容得下三匹马并排行走。巷子两侧的墙壁都甚是高大,白墙黑瓦之内隐隐看得到几座楼阁,画梁雕拱,富丽堂皇,非是大户人家不得有此气象。 沿着那巷子行了有大半盏茶的工夫,杨中良终于在一道门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凌凛不敢怠慢,也随之下马,将马交与手下,凌凛迈步至杨中良身侧,打量起这里的环境来。那门是一道黑漆木门,并不见得如何高大,放在寻常小老百姓家或许可当得正门,但是在这达官贵人聚居之地,却连二门也算不上。那墙头却爬上了爬山虎,还有几支杏花斜斜横出,当真是“满院chunsè关不住,一只红杏出墙来。”却应是花园不错。 “杨大人。”见杨中良预备上前瞧门,凌凛突然出声道:“为何不走正门。” 杨中良转过身来道:“正门那边已久不开启,只有这花园内有一老园丁在其中修剪花草,若是要从正门进去,喊门恐怕要喊半个时辰还不定会有人来开门,自然只能到这里来了,凌大人若是硬要走正门,下官也无所谓,现在就折回去罢。” “罢了。”凌凛摆手道。但是他还是摆脱不了心中的不安,招手唤了一名龙武军士过来,在他耳边一阵轻声吩咐,那军士连连点头,再不说话,翻身上马却向来时路转了回去。 正在凌凛吩咐那军士之时,杨中良已经将门敲开了,出来的果然是名白发苍苍的老仆,杨中良和他一阵小声嘀咕,那老仆打量了凌凛一干人等后方才转身离去。 “凌大人,请罢。”杨中良摆出阵势。 事已至此,凌凛再无犹豫的时间,只得大剌剌一点头,吩咐一名军士留下来看马,其余八人一律随自己行了进去。 那里面果然是个花园,入门只见两道各sè月季堆成的花墙夹出一条小道,蜿蜒曲折,顺着小道行了几步转过一个弯后,却是别有洞天。这花园极大,杏、梅、桃、梨一应树木栽种了不少,此时正当chunri,百花齐放、一阵清风拂过,花雨,洒得正在这些花树下行进的军士们一头一脸。虽然感觉有些不伦不类,却也在无形之中消去了不少煞气。再从树林中行出来之后,却见一条小溪在众人面前潺潺流过,清澈的溪水之上,点点花瓣漂浮其上。“流水落花chun去也”这句诗用在此时却是再好也不过的。 不过凌凛无心去欣赏眼前景sè,皱着眉问道:“杨大人,那东西到底藏在哪里。” “那不是么。”杨中良咧嘴一笑,满口黄牙露了出来,却似饥饿的野兽见着了猎物一般。 凌凛顺着杨中良手指处望去,却见溪水下游是个水池,一道汉白玉桥横跨其上,池中心还立了个亭子,至于什么湖石假山则不必赘叙,池对面一片花圃之后,一座玲珑小楼立在其上,就是杨中良所指藏暗帐之地了。 这花园虽大,此时却是除了他们一行十人之外,再无一人,虽有黄莺之类的鸟儿鸣叫其中,造成的效果也不过是“鸟鸣山更幽”。连那之前开门的老仆也不见人影了,看来杨中良所言并不虚假。想到了中一层,凌凛勉强压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安,朝杨中良冷笑道:“这倒是个好地方,你将那些龌龊之物藏于此处,也不怕污秽了这等人间仙境了么。” 杨中良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只是加快脚步向前行了去,凌凛叹了口气,也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凌凛望着眼前的这座雅致小楼,心中一阵激荡,拿到了这个帐本,整个库部司乃至兵部的烂帐就可以搞清楚了。他回身冷冷吩咐军士道:“你们在楼外守候,我与杨大人进去拿东西,没有我的召唤,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众人领命。 凌凛转向杨中良,杨中良上前推开虚掩着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在二楼,凌大人请随我来。”杨中良领着凌凛拾步上了二楼,手指着一个高大的紫檀书柜,道:“就在最上面,我腿脚不便,要搬凳子过来才够得上,凌大人请稍等。” “不用了。”凌凛傲然一摆手,道:“在最上面的那个阁子里,我自己去拿。” 杨中良眯起眼睛,道:“在第三个阁子那本最厚的书下面,就是普通的帐本,凌大人一摸就知道了。” “好。”凌凛一点头,心中暗暗算计了一下,脚一蹬,在书柜上一借力,便窜起了约有丈许高,刚好可以够到,他一手搭在书柜上,一手便伸到杨中良所说的那个阁子内去摸帐本,但是奇怪是摸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凌凛松开手,轻飘飘的落在地下,刚想质问杨中良,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刀却突然向他捅来。 凌凛不愧是武举状元公,临危不乱,眼疾手快只一格,将那短刀推向右侧,自己却向左一个转身,堪堪逃离了这次陷境,但是那短刀的主人却也不是庸手,刀子虽被凌凛推开,但他持刀之手却顺势画了道弧线,人一转身又向凌凛刺来。 “杨中良,你竟敢谋害朝廷命官,你这是死罪。”一个照面,凌凛已看清要杀自己的人乃是一直唯唯诺诺的杨中良,他手无寸铁,只能一边闪避一边大喊,希冀能扰乱杨中良的心神,顺便将在外面守护的龙武军军士唤进来帮忙。 杨中良那条瘸了的腿此时却好似完全正常一般,挥舞着短刀紧追不舍,他狂笑道:“谋害朝廷命官,我哪里有,此时不过是替林大将军刺客而已。”说到这里,他突然放声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啊,来人啊……” “林大将军……”凌凛迷糊了一阵,猛然想起杨中良曾是上柱国将军林祖威的亲兵,难道这里是林大将军的府邸。 像是回应杨中良的喊声一般,原本静谧无比的花园之内突然想起了震天呼喊:“来人啊,抓刺客啊。”伴随着这喊声的还有乒乒乓乓的兵刃交加之声。 “你……”凌凛这才明白自己中了杨中良的计,他假意答应带自己来取假帐的帐本,却欺自己不识路,带自己到林将军府邸的后门,杨中良本是林将军亲兵,那开门的老仆自是认识,而且开门之后那老仆便不见了人影,想来是依杨中良之话去调动人手了,好恶毒的计策,在林将军府中将自己杀了,却说自己乃是刺杀林将军的刺客,自己纵是活着也无法辩白如何会到林将军府中去。何况成了一具尸体之后,林将军乃是军中头一号人物,公主即便是想为自己查清真相林将军那一关也不好过。 “嘿嘿。”杨中良一声冷笑,却突然抬手将那把短刀向凌凛shè过去,趁凌凛躲避之机,他一个翻身,却从窗子跳下了二楼。 凌凛拾起那把短刀正思量着要怎么办之时,一道低沉却威严十足的声音在他耳边震响。 “何人扰本将军府邸,来人,与本将军捉拿这胆大妄为的刺客。” 第三十九节 林祖威 凌凛看着手中的短刀,额头冷汗不禁涔涔流下,方才xing命搏斗之间他已想清楚了其中关键,这计并不如何,但是却毒辣无比,自己还是太小看这杨中良了,不过好在之前已派人回去了,不过有没有用,凌凛心中没有一点把握。且不说王举之他们是否能搞清楚这里的状况,即便是知道自己被困于此,也无力来救,只有入宫去昭庆殿向公主求救,但是公主是否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通事舍人而冒与林大将军交恶的危险呢。公主……凌凛心一颤、苦笑了一下,暗自埋怨道,凌凛啊凌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着这些子事情,还是想想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才好。 “快……快……快……,包围起来,弓箭手预备……”楼外响起的呼喝之声,打断了凌凛的思绪,快步窜至窗前,就着窗缝张眼向外望去,眼见楼外已经团团围着近百人,均着甲胄,当是林大将军的亲兵,再一望,却见随自己进来的八名龙武军军士被缚成一串,被十数名手持利刃的大汉推推攘攘着向外行去,却不见血光,xing命当是无碍。凌凛心一宽,知道现在既以无事,林大将军何等身份,自是不会与他们这些军士为难的。 “楼上何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循声望去,凌凛终于看到耳闻已久的却无缘得见的上柱国林祖威林大将军。传闻林大将军已然年过六旬,但是在凌凛眼中浮现出来的却是一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虽然凌凛以前从未见过林祖威,但是看到这位中年人,凌凛毫无疑问的确定他就是林大将军。林祖威并没着甲胄,只着一身玄sè锦袍,头上束着同sè发带,在一众盔甲齐全手持利刃的军士簇拥之下,却凸显得威势十足,不怒自威,果然不愧为大卫上柱国将军。 凌凛想了一想,一咬牙,反手一挥,那把自杨中良准备用来刺他的短刀电一般shè出,深深嵌入柱内,直至没柄。他双手**向外一推,窗户立时洞开,踏前一步,凌凛亢声道:“下官御史左台廉察使昭庆殿通事舍人凌凛因盘查库部司亏空至此,绝非刺客,请林大将军明鉴。” 楼下的林祖威似是没想到凌凛会有此一举,顿了一顿之后方才从容开口道:“你说你是廉察使凌凛,盘查库部寺亏空,那便应当在兵部盘查,为何到了本将军府中来了,莫非……你是说本将军府内藏有赃物,前来抓赃的么。”林祖威似是闲话家常,但是凌凛却敏锐的发现,在林祖威说出抓赃那句话后,他身边的亲兵都明显的握紧了手中兵器,看架势就是要上来与自己拼命了,不愧为深通兵法的大将,轻描淡写便挑拨起了部下的雠雠敌忾之心。 “不敢。”凌凛目光扫了一回,始终见不着杨中良,知道这是有理说不清了,道:“林大将军何等人也,下官纵使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在林大将军府中撒野,其间一应事故复杂难名,下官请面呈林大将军。” 凌凛这话极为得体,不卑不亢,果然那些亲兵面sè便大见和缓,林祖威朝凌凛望了一眼,道:“也好,你下来罢。” “谢大将军。”凌凛也不学那杨中良一般从窗口跃出,反而一正衣冠,将之前与杨中良搏命之时弄皱的衣衫整理好之后,才缓步下楼,仿佛楼下迎接他的不是百余名杀气腾腾的战士,而是要去赴一场盛宴。 “跪下。”凌凛甫一出那小楼,立刻便有八名大汉冲了上来,将他制住,凌凛也不反抗,任凭这群大汉半拖半拽的将他带到林祖威面前。尚未来得及打量林祖威,后面的一名大汉的大声喝斥着凌凛下跪。凌凛回头望了那大汉一眼,神态倨傲之至,自然也不会下跪了。那大汉被凌凛撩拨得心头火起,一脚踹到凌凛腿弯,想踢倒凌凛。但是凌凛身躯一晃,竟硬生生的承下了那记重踹。那大汉还想踹第二脚之时,林祖威终于发话了。 “住手。”语调虽不高,却私有无上的威严。 “是。”那大汉立刻停止了动作,恭谨退至一旁。 林祖威望向凌凛,道:“你为何不跪。” 凌凛此时才算真正看清楚了林祖威的面容,之前在楼上觉得传闻中年已过六十的林租威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但此时一看,凌凛竟无法确定他的年龄,林祖威外貌确实只像不到四十的中年人,甚至更年轻,但是流露出来的那一份沉着睿智,却让凌凛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其实林祖威身材并不高大,只是中等个子,也不英俊,似乎放在人堆里一下子就会被淹没消失无踪,但是平凡的容貌之下的那份气度,那份睥睨天下无往不利的气度,让从外型上来看普通至极的林祖威却令人不敢直视。 凌凛虽然为林祖威的气度所折服,但他毕竟是非是等闲人物,定了定神,凌凛仰头道:“回禀林大将军,下官位份虽不及将军,但乃是昭庆殿太子属官,非是将军部下,按我大卫礼法,只需行礼,而无须下跪,林大将军之要求,怕是不合我大卫礼律罢。” 林祖威瞥了凌凛一眼,眼中赞赏神sè一闪而过,有如此傲骨之人,现在着实已然不多见了。林租威方才匆匆之间,已然从杨中良口中问出了事情原委,杨中良纵使胆大包天,却也不敢在林祖威面前撒谎。但是林祖威心中却另有主意,虽然明知此事不是凌凛的过错,也却装做什么都不知,狠狠说道:“新科状元、御史左台廉察使、通事舍人凌凛凌大人或许不必在本将军面前下跪,但是闯入本将军府中的刺客或者是偷东西的小贼呢,要不要与本将军下跪。” “我乃廉察使凌凛,非是小贼。”听得林祖威此语、凌凛脸sè突变,他之所以不抗拒就是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样才好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公主的权势来保护自己,林祖威现在如此说话,明显就是要致自己于死地,ri后公主查问起来,也只用推说是杀死了个小贼而已。 “本将军说你是刺客便是刺客,说你是小贼便是小贼,总之不是廉察使凌大人。”林祖威一声轻哼,高声道:“来人,与本将军将这刺客扒去衣裳,吊起示众。” 第四十节 入林府 皇宫内,昭庆殿外。 施上淳和王举之正焦急得催促着王公公,要他进去向公主通报,说是有急事奏报。 “二位大人莫要急。”王公公伸手将两人拦住,道:“二位大人莫要急,公主正在和户部尚书郭大人商议事情,早有均命,任何人不得打扰,公主和郭大人已经商议了快一个时辰,应当也快商议完了,两位大人先去偏殿候上一会,等公主商议完事情,马上觐见如何。” “这……”施上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毕竟凌凛之事,事情到底如何,他们也只是凭着那两名军士的说辞和一些迹象来判断的,到底在林府里面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就算凌凛当真有事,公主是否答应前去营救也是一个问题,况且此时公主正在商议国事,这让施上淳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公公。”王举之灵活一些,作了个揖道:“公公可知安大人在哪里,或者于太傅是否已经销假回昭庆殿了。” 王公公道:“安大人也在正殿内和公主、郭大人商议事情,于太傅倒是回来了,可是也在正殿内啊。你们不要急,我看一会就好了。你们还是入偏殿等候罢,这里来来往往的官员不少。” 可是施上淳如何肯入偏殿休息,只是在殿外回廊上来来回回的快步疾走,过得一阵子便要侧头向殿内张望一回,可是户部尚书郭大人,是怎么也不肯离开昭庆殿,正在施上淳实在忍耐不住再要去磨侍立在门口的王公公之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施上淳耳边响起:“哎哟怎么了,施大人什么时候变成了皇宫侍卫,来来回回的就只防着这一块地方,生怕有蚂蚁跑过去了。” 施上淳听得这语调,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明昭两名贴身婢女之一,侍书。施上淳在昭庆殿办差的ri子虽然不多,但是也曾与侍书见过几次,侍书年幼顽皮,老是拿他们做些恶作剧,他们碍于侍书年幼,又是明昭宠信的贴身婢女,非但没有向明昭诉苦,反而对侍书多加忍让,不管侍书如何,也只是默默承受。几次下来,侍书的胆子越发的大了,而昭庆殿内的一众文官,见到她便如同见到瘟神,退避三舍。不过此时施上淳见侍书过来,灵光一闪,立时有了主意,连忙上前向侍书行了一礼,与她小声的嘀咕商量着些什么。 “郭大人。”明昭皱眉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道:“你当真是要与我打擂台打到底了,chun耕已过,chun荒眼见就要来到了,未雨绸缪本是朝廷应作之事,现在单就京畿道所须的七十万贯你都不肯拿出来,说实在的,这七十万贯说起来实在不多,但确确实实是这一道百姓的活命粮啊。” “殿下如此说,下官可真是担当不起。”坐在下首的户部尚书郭维方面大耳,紫金脸皮,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了,只可惜一对极不成比例极细的小眼睛破坏了一切。他眯着那本来就只有一条缝的眼睛道:“公主明鉴,这七十万贯,说多也不多,说少确实也不少,chun荒严重这个下官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去年朝廷免了三成的税收,百姓们储备的粮食应当不少,chun荒艰难一点也将就着过得去,绝饿不死人的,纵使有一两个,也有地方上帮助,不成大碍,公主明鉴,去年朝廷的税收便已然少了三成,而且河南道蝗灾,公主调拨了大量的粮草过去,甚至还从转运仓调了粮。这样算来,去年国库就已然很吃紧了,再加上今年新年称水,水量要比往年重,水重多雨,水轻少雨。一场大洪水怕是免不了;边关之上,突厥蠢蠢yu动,催粮催饷的文书一道一道由兵部转了过来;还有其他ri常开销,哪一处不要钱。因此下官不是驳公主的面子,实在是户部紧张,调不出这七十万贯。” “公主,郭大人,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坐在于永理下首的安无忌突然开口说道。明昭点了点头,道:“有话便说。” “是。”安无忌起身应道:“郭大人所言虽是不差,可是下官有一事不解,郭大人说要预留下今年可能出现的洪水的开销,这自然是老成谋国之见,可是众所周知,去年除开河南道闹了一场范围不大的蝗灾之外,风调雨顺,那户部之前预备下的预算呢。” “这……”郭维没有想到安无忌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正想说话之际,侍书从侧门行了进来,快步凑到了明昭的身边,哝哝咕咕一阵耳语,侍书话尚未说完,明昭脸sè突然大变,霍地起身道:“郭大人,这事明ri再议,我现在这边有件急务……” “是是是。”郭维正再烦恼如何应对安无忌犀利的问话,明昭这一句话当真是天降甘霖,连忙起身哈腰应道:“是,下官不妨碍公主,现在马上回衙内去,看看如何调配,将公主要的七十万贯调出来。” “去罢。”明昭此时已经坐回椅子上去了,随意的摆摆手,道:“若是真能调出来,明昭在此先替京畿道百姓们谢过郭大人了。” “不敢不敢。”哈腰应对之间,郭维已经退出了昭庆殿了。 “公主,出了什么大事了。”安无忌疑惑问道,在这里和这个户部尚书已经磨了快一个时辰了,好不容易抓住一点破绽,正要穷追猛打扩大战果之际,明昭却突然宣布此事明ri再议,若不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明昭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明昭叹了口气,两道秀眉微微蹙起,一脸担忧神sè,道:“凌凛被林大将军抓了,同时还有龙武军的八名小卒。” “怎么回事。”安无忌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凌凛不是在兵部查帐么,怎么会惹到林大将军身上去了,不应当啊。 一直没有开口的于永理也拂须道:“不会罢,林将军向来低调,从不惹事,这么这一次凌凛怎么会开罪林将军的。” 明昭摇头道:“不是开罪,是说凌凛擅闯林府花园,被当作刺客抓了。侍书,去准备替我更衣,我要微服出宫,同时去叫应安,叫他把一切都准备好。” “公主要去林府么,这……”于永理疑惑道。 “是。”明昭点头道:“现在不知道到底如何,终究还是得我自己去一趟方才罢了” “可是公……”安无忌话才说了半截,就被明昭截断道:“定中不要再问了,你与应安随我去林府,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路上再说罢。” 第四十一节 交易 “回禀公主,前面就是林大将军的府邸了。”武应安策马靠到了明昭所乘的马车边上,小声说道。 明昭默然点了点头,伸手将窗帘微微挑起一条缝,向外看去。只见两个青石狮子张牙舞爪立在朱漆大门前,三级台阶往上后便是八名军士手按腰刀纹丝不动把守着,中门紧闭,只有两道侧门开着供人进出,再往上看,将军府三个大字赫然在目,明昭知道这是父皇元鼎亲手写就赐与林祖威的,凡过此门,文官下轿武官下马,鸣锣开道的也要暂歇,静悄悄的过了这里之后才能继续。再看得远一些,只见门前栓马石那边密密麻麻的栓了不下二三十匹马,着着各sè亲兵的随从在更远处围坐了一大群,想是军中将领前来拜访林祖威的。 安无忌亦坐在车内,也挑起门帘向外观看,道:“大将军府好生气派,看这架势,寻常官员还是进不去的,公主要掩饰身份,这要进去,恐怕还要废点工夫。” “无事。”明昭唤过武应安,小声的吩咐了几句,武应安领命翻身下马去了,可是过不多时却又哭丧着个脸回来道:“公主,这大将军府可比咱们昭庆殿还要难进,我拿了侍卫令牌去求见,谁知那门子只接过去看了一回,复又递回给了我,说是大将军不舒服,不见客,有事明ri再来。” “看来定中所言不差,进着将军府还真要废点事。”明昭看着武应安那张苦脸,一声轻笑道。 “要不然……”安无忌沉吟道:“要不然我去罢。” “不用了。”明昭摆手道:“应安的官阶还高了你一品,他去尚且碰钉子,何况你。还是少讨没趣的为好,侍书,扶我下车,我亲自去。” “是。”坐在车头的侍书脆应一声,打起了车帘,小心的将明昭扶下了马车,安无忌也随之下车。明昭下车之后,也不说话,举步便向林府大门行去,侍书安无忌紧随其后,武应安吩咐车夫及属下看好车马之后也快步赶了上去。 “这位小姐……”门子见明昭旁若无人便要跨进府内,连忙上前拦阻道:“这是林大将军府,小姐有何事,可否告知小的,好让小的前去通报。” “哦”明昭应了一声,止住了脚步,道:“我与林将军有过数面之缘,今ri出府踏青,听闻林将军府中花园景sè秀美,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因此想去观上一观,烦劳你去与我通报一声。” 观赏花园,这……门子打起笑脸赔笑道:“这位小姐,敢问您尊姓大名,另外,咱们将军身体不爽,不一定能见小姐,小姐留个名贴,等将军身体好起来之后再邀小姐过来赏景如何。” “我没有名贴,你只拿这个去与你们将军看。”明昭自腰际解下一块盘龙玉佩,递与那门子道:“你们将军看了便知道了。” 那门子接过玉佩,疑惑打量着明昭。明昭着一套月白金花湖蓝百鸟镶边胡服,腰间束一条百宝蹀躞带,未戴帽,高高束起的秀发上插一只金步摇,此外并无其他饰物。这一身打扮说贵也不贵,说贱也不贱,让人看不出来历,但是那玉佩入手,温润无比,显然非是凡品,跟随在后的安无忌潇洒倜傥气度不凡。他想了一想,点头道:“请小姐稍后,小人立刻就去禀报我家将军。”言罢匆匆转身去了。 此时武应安才凑了上来,笑道:“公……小姐面子果然比我大,这门子虽然可恶,但是眼力还是有的。“明昭却不理他,冷着一张俏脸只是望着将军府的朱砂大门出神。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时间,府内传出纷杂的脚步声,安无忌一笑道:“来了。”话音犹未落,一直紧闭的林府正门突然开了,一队兵士自内鱼贯而出,分作两列立定,再后面则是两列皂衣小帽家丁列成队伍,摆出迎候贵人架势。正在林府门前等候召见的一众低品官员好奇议论之际,那门子口中声称“身体不爽”的林祖威林大将军带着两名亲兵,自内大步行出。一眼瞥见站在石狮子侧的明昭一行人,林祖威连忙快步行了过来,正待见礼之时,明昭笑道:“林大将军,小女子不过要见识一番大将军府花园的景sè,何必如此。” 林祖威知是明昭不肯大肆张扬,暴露身份,连忙一拱手道:“应当应当,既然要去赏景,就请快些进去罢。”言罢也不管外面那一大群看热闹的官员,引着明昭自中门入内。 明昭随着林祖威穿堂过院,入了二门,眼见林府正堂在望,笑道:“不愧为大将军府,气象森严,还有这些家仆进退有度,看来林将军是以军法治家,明昭佩服。” “公主过誉了。”林祖威微笑道:“林某自幼从军,半生戎马,一应功业富贵都从军旅中来,这些原是看家本事,自不敢忘的。” “林将军居安思危,朝中大将如果人人都能如林将军一般,小小突厥何至于如此猖狂,时常扰我大卫边境。”明昭跨入林府正堂,叹道。 林祖威伸手请明昭上座,道:“公主忧心边陲,实是我大卫数十万将士和边地百姓之福。”见明昭坐好后,便要跪下行礼,明昭连忙起身扶住林祖威道:“林将军不必多礼,您是上柱国将军,剑履不解而朝的,父皇也多次与明昭说您是国之柱石,明昭何德何能,如何能受得您的礼。” 林祖威退让一番之后,“拗”不过明昭,也就将行礼之事放下,落座之后自有使女送上香茗,明昭抿了一口,继续着之前的话题:“现在突厥连番sāo扰我北部边境,边关之上时常有奏报送上来,明昭便是想不关心也不成,只是可惜明昭不通兵法,不能带兵出征,替我大卫扫清这一祸害。” “公主有心了。”林祖威道:“不过公主乃是天湟贵胄,何必已身犯险,突厥这个祸害自有下臣代劳,林某近ri观边疆奏报,亦有心上书,请皇上准许林某带兵出征,扬我大卫天威。” “将军乃是国之柱石,岂可轻动。”明昭却转口说道:“今ri本是要来看大将军府的花园的,怎么说起这些来了,不知林将军是否有雅兴带明昭一览。” 林祖威以手击额道:“林某糊涂了,怎么把公主的来意忘记了,公主既有此雅兴,林某又怎能不陪。请……” 明昭随手摘下一枝桃花,放在鼻端轻吸一口,粲然笑道:“好一处人间仙境,没想到林将军胸中竟有如此沟壑,这里的景sè,比之皇宫内院也是不逞多让啊。” “公主见笑了。”林祖威道:“这花园乃是当年皇上赐宅的时候就有的,林某不过是平时吩咐下人打理而已,平时也不常来。” “哦。”明昭笑道:“这等美景林将军还是莫要辜负的好。” “呵呵。”林祖威一声轻笑道:“得公主提点,林某以后自然不会了,哦,对了,公主,前面就不必看了,今天上午出了点小事,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哦,什么事啊。”明昭饶有兴趣的问道,同时心中暗凛,知道要说到凌凛的事情了。 “回禀公主。”林祖威正容道:“今ri上午这花园进了几个小贼,捉拿之际,不免有所破坏,不过说起这事,似乎还和公主有点关系呢。” “怎么会与明昭有关系呢。”明昭道。 “那贼人冒称是昭庆殿属官,说是因盘查库部司亏空入了我的园子,当然,林某自是知道这等小贼是不会与公主有什么关系的,不过既然牵扯到了公主,林某也不敢擅自处置,正想明ri禀报公主处置,没想到公主今ri便来了,不过如此也好,林某便将人移给公主处置了。” “哦。”明昭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道:“应安,你去办理吧,我还要继续看看这园子呢。” “是。”武应安领命随着林祖威的亲兵去了。 看着武应安远去的背影,林祖威继续说道:“本来另外还有一事也是要明ri进见公主去说的,现在倒不如一并说出,公主意下如何。” 明昭微笑道:“有何不可,林将军只管说。” “兵部员外郎杨中良,当初乃是林某的亲兵,战场之上,为了救林某,瘸了一条腿,进来他旧伤复发,实在无法再把这个员外郎当下去,有心上表辞官,但是最近公主的属官正在盘查兵部亏空,他此时上表辞官,皇上一定不允,因此林某想请公主给林某一个面子,帮帮林某这个亲兵……”林祖威淡淡说道。 “这个……”明昭沉吟道:“林将军说话,自然是好,不过据昭庆殿负责盘查亏空的属官说,杨大人库部司的亏空很是不少,当然,身为林将军部下,杨大人自然是独善其身,不知杨大人能不能在卸任之前,帮我的属下整理一下亏空。不是明昭不体恤下情,只是林将军,为了我大卫,明昭不得不如此。” “为了大卫……”恍惚间,林祖威似乎有点失神,好一阵子之后突然全身一震,目shèjing光,一抱拳,语音铿锵,说道:“公主放心,为了我大卫,便是要了他的命,林某也无怨言。” 第四十二节 治伤 明昭出林府走的是二门,毕竟开始林祖威开中门迎接的架势太大了,明昭如此出去,恐怕会被有心人看破,来时的车马也移到了林府的二门门口等候了,与林祖威道别之后,明昭就着侍书的搀扶,上了马车。 被林祖威吊了约有两个时辰的凌凛正在车内,见明昭进来,有不顾车内地方狭小,便要起身行礼,明昭按住了他,示意不妨。辚辚车声之中,这一队车马向来时路行去。 “公主……”凌凛羞愧道,本来想立下一大功在明昭面前扬眉吐气的,没想到居然被杨中良设计,不但被吊了两个时辰,挨了好一顿打之后,还要劳烦公主亲自到林府去救他出来,心高气傲的他此时在明昭面前,恨不得一头碰死。 明昭“嗯”了一声,没有答话,却伸手掀起了披在他身上的那件武应安的外袍——凌凛被林祖威扣住之后吊起之时,身上的官袍已然被剥掉,只留下一条裤子,被带到车上之时若不是武应安界下了外袍让他套上,此时他恐怕要在明昭面前赤着上身了。 此时明昭来掀他宽宽松松套在身上的外袍,凌凛全身如遭雷击,张皇间要后退却发现身处马车之上,避无可避。明昭却瞧见了他的尴尬神sè,想起了一事,手便收了回来,却道:“莫要遮拦,我瞧瞧你身上伤势如何。” 凌凛一震抬眼向明昭望去,见明昭一对妙目正凝视于他,眼波之中满是担忧神sè,不由心头一暖,低声道:“多谢公主关心,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嘴上说是小伤,其实凌凛身上的伤并不轻,杨中良恨他逼人太甚,沾上了盐水带倒钩的鞭子往他身上招呼了有几十下,虽没伤筋动骨,但只要稍微一动,身上便**辣的疼得厉害,要不是他自制力过人,怕是早在呼天喊地了。 明昭眉一皱,轻责道:“还硬撑。”说着转头掀起车帘唤道:“应安、应安。” “什么事,小姐。”武应安拍马赶了上来。 “你可知这边有什么出名的医馆,凌凛受伤不轻,要好生清理一番。”明昭道。 “医馆。”武应安思索道:“我也不熟,还是问问定中罢,不过小姐,咱们回去请太医署的人来帮寄傲处理就好了,干吗还要劳神费力去找什么医馆。” “不长脑子。”明昭啐了他一口,道:“凌凛这番模样,怎么能入得宫门。” “也是。”武应安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双腿**一夹,赶上了骑马行在前面的安无忌,叫道:“定中,小姐找你有事呢。” “医馆。”安无忌略略思虑了一回,道:“寄傲这番模样去医馆也不妥,不如让他去我家罢,反正我也略通医道,家中一应物件也有。” “好罢。”明昭点头道:“就去你家罢,侍书,转向。” “小姐……”安无忌叫道。 “怎么了。”明昭本待放下帘子,经安无忌怎么一喊,却停下了动作,疑惑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带寄傲去,天sè也不早了,小姐也该回去了。”安无忌解释道。 明昭看了看天sè,道:“此时才申时初刻,我便晚一点回去也无妨,早说要去看看你的一对儿女的,一直不得便,趁此时去看看也不错,怎么,不欢迎我。”说到最后之时,明昭嫣然一笑,粲若桃花。 “是……”安无忌此时还能再说什么,只能苦笑着应了下来:“转向去崇德坊。” “见过公主殿下。”安府正堂内,安无忌引着妻子陈氏来向明昭见礼,陈氏身后小桐彩云一人抱着一个小孩,正是安无忌的那对双胞胎。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明昭笑着上前扶住了盈盈下拜的陈氏,轻笑道:“明昭今ri仓促造访,连一点礼物都未准备,怎么受得姐姐这一礼。” “公主折杀奴家了。”陈氏极讲礼法,明昭称她姐姐本来是以示亲热,但是在她听来,却宛如五雷轰顶,连忙下拜,累得明昭又要**将她扶住。 “夫人陪公主说下话罢,我去替寄傲上药。”安无忌见自家夫人拘束,知道她乃是天xing如此,也无法可施,偷偷的递给了明昭一个眼sè之后,便要离去。 “定中去罢,我来和夫人好好说下话,看看你时常心头口头惦念着的小宝贝。”明昭见陈氏拘束无比,也不再勉强,笑着让安无忌离去。 “来,让我瞧瞧,真可爱。”明昭也不管施礼离去的安无忌,一手拉住陈氏一手去逗弄小桐怀里抱的婴儿,略略逗弄了两下,将婴儿逗弄得咯咯直笑,也引得明昭笑个不停。侍书见明昭逗弄婴儿逗得如此开心,也上前逗弄着彩云手里抱的那个婴儿,但是谁知道,侍书的纤手方才在婴儿的小脸上抚了一下,那小婴儿便极不给面子的嚎啕大哭,彩云连声哄着眼不见效,直到陈氏亲自接过抱着哄了一番才停了下来。 “真不好玩。”侍书苦着脸道:“为什么公主去逗弄就笑,我还没动了,就哭了。”见着侍书如此情态,明昭忍不住笑了起来,却不理她,只对着陈氏笑道:“那个是男孩那个是女孩,这怎么看起来都一样啊,不愧是双胞胎。” 陈氏亦忍不住轻笑道:“公主,这两个孩子因为是龙凤胎,其实并不像,我手里抱着的是女孩,您方才逗弄的是男孩。” “哦。”明昭应道:“取了名字没有,这两个孩子我怎么看着都是一样的啊。” “取了名字,男孩唤做青扬,女孩唤做影儿。青扬的鼻子高一些,嘴也阔一些,影儿则比青扬小巧了许多。”不愧是做母亲的人,自家儿女如何如何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再细微再细小的差别也不曾放过,这便是母亲了。 “青扬、影儿,好名字。”明昭端详了半ri也未看出来差别,只能无奈放弃了,改为赞叹这两个小孩的名字。 “这是家父和无忌商议着取的。”陈氏说起自家父亲和夫君,容sè里总是带着自豪。 “我观夫人气质雅致,知书达理,当是大家闺秀,不知令尊何人。”明昭问道。 “回禀公主,家父现居国子监单名讳一个邑字。”陈氏温语回禀。 两人正说话间,安无忌带着已经处理好身上伤口穿着安无忌袍子的凌凛行了进来。见礼之后,安无忌朝明昭道:“公主,天sè已晚,是否用过晚膳再回宫。” “也好。”明昭笑道:“如此便叨扰了。” “公主说得什么话。”陈氏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将手中的小影儿交与了彩云,吩咐她们小心照看,敛裾道:“我去厨下看着,做两个菜。” “那便麻烦夫人了。”明昭笑道:“侍书,你也去帮忙罢,呆在这里不过白添乱。” 待到陈氏及侍书都退下之后,明昭正容转向凌凛,冷然道:“到底怎么会这般,凌凛,你从实说来。” 第四十三节 将心向明月 冷着脸听完凌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明昭叹了口气却不说话,安无忌见明昭脸sè难看,也不言语。凌凛却猛地跪了下来,愧声道:“凌凛犯下大错,劳动了公主,给公主丢脸了,请公主责罚。” “那你知道你错在何处了么。”凌凛年岁虽然要比明昭大五六岁,但是明昭身为大卫皇储的威严却让她在训斥凌凛之时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突兀与奇怪。 “是,凌凛知道。”凌凛低下头,道:“凌凛不该轻信杨中良之话,中了他的毒计,方才闹成这样,总之是凌凛之过,不管公主如何责罚,凌凛都一并领受,不敢有半句怨言。” 凌凛这番话深切自责,安无忌知明昭待下向来宽厚,而且今ri这件事凌凛虽然也有不是之处,但本意却是好的,不过是因为阅历尚浅,年轻气盛才中了杨中良之计,闹成现在如此这般,明昭之前又如此关心凌凛受伤的情况,应当不会如何责罚,当下便想替凌凛说几句好话,让明昭有个台阶可下,将这一场风波轻轻揭过,毕竟,安无忌对这个文武双状元还是颇有好感的。但是安无忌尚未开口,明昭却厉声喝道:“你说你知道,我看你还是不知道,你中了杨中良之计我并不责怪于你,但是我要责怪的是,你经一事,却不能长一智,如此不受教,如何能在我昭庆殿继续当下差去,你若再是如此,我明ri便发文去吏部,将你调回候选。” “公主。”凌凛虽然已经做好被明昭责罚的心理准备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明昭动气的理由却不是自己先前所想的,不禁脸sè大变,连忙道:“凌凛愚钝,不知何处出了差错,还请公主示下。” 一旁的安无忌眼中神光一闪,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最终还是压制了下来,闭口不言。 明昭眉一挑,冷笑一声道:“看来凌状元还真得须要我来提醒了,我且问你,当初你知道库部司有暗帐之时为何不禀告于我,为何不与王举之等有一众同僚说起;库房查验之时,杨中良供出暗帐之事你为何自作主张与他交易;他要带你去取暗帐之时为何不通报同僚,而是带着十名龙武军士就那么的跟着杨中良去了,这是为何。你只道杨中良yin狠毒辣,你中了他的计是你自己无能,你却不想你缘何会中了他的计。你只想着立下大功扬眉吐气指ri高升,不愿一众同僚分去了你的功劳,你只想着一鸣惊人从此平步青云,你被你想的一切美好前途迷了眼睛,中了计也是理所当然了,我只是没想到你到了现在尚不能自悟,亏我见你策论才气纵横磨练得数年当是国之栋梁,有心提拔于你,没想到你眼界心胸如此狭小,罢了罢了,算我看错了人。” “我……”凌凛顿时无言,额头冷汗涔涔流下,是啊,他的眼界心胸何时变得如此狭小了,当年笑傲权贵的气概哪里去了,科场之上“意尽”罢笔而走的意气哪里去了,为何一心只想着立下功劳向上攀爬,连一心将自己认为知交的好友也隐瞒,是为了当年的那件事,不是,自己现在已然身居六品通事舍人,蒙得大任盘查亏空,只要用心去做,升官进阶自不在话下,何况在耽得几年,公主继承皇位,昭庆殿的旧人升官何等容易,要查清楚那件事何其容易,自己已经等了快十年了,难道再等几年的耐心也没有了么,不是因为那件事,那自己是为何而变,是为眼前这个心中一直爱慕却无法说出口贵不可及的人么。 上元佳节火树银花之下惊鸿一瞥,自己便已然不自觉的吟出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来,一心想着寻访佳人,探究身世,直待科举一战成名上门提亲,不管她是名门大族长房嫡女千金小姐也好,还是平民百姓小家碧玉也好,甚至是青楼魁首风尘女子也好,他只是要娶她。连上京取那向来最厌恶的权位功名的原由也忘记了,他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书上说的一见钟情便是如此么。 科举终究一举成名天下知,可是佳人却芳踪不再,他下定了决心,直待中举一应烦琐事物了解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寻访到她的踪迹。可是兴庆宫琼林宴上皇上赐的那一杯酒,让他的幻梦瞬时破灭,他曾无数次想象着她的身世,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ri后要继承大统的当今太子,赴完琼林宴回来的那一夜,他没有同颜静月他们一同出去吃酒庆贺,反而一个人闷在房中辗转至天明——修习武艺纵横江湖的豪气完全不见了,却如同富家公子一般多愁善感相思成疾。 调入了昭庆殿,他半是欢喜半是忧愁,第一次被召见她便赏了那块青玉镇纸于他,虽叫他心中兴奋无比,却又暗含凄恻,终究是她赏与他的,是赏,他们位份不同,便是他文采再是惊世绝伦,武艺再是超凡脱俗,再得贵人赏识终究也还是配不上她的,她是皇族,是ri后的九五至尊,若不是那ri出宫之后颜静月的那一番话,自己也不会如此的罢。但是有盼想终究是好的,因此他铁了心的要在她面前大出风头——她说他想着立下大功扬眉吐气是真,他却没想着指ri高升;她说他想着一鸣惊人是真,他却没想过平步青云。他想着的,只是要多立功业,配得上她而已啊。 明昭自是不知凌凛心中千回百转的这些子念头,她见凌凛额头冷汗之下,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心中也有点懊恼自己说话是不是太重,贪功好胜之念世人皆有,当年自己初替父皇处理奏折之时不也是如此这般的么,此时又何必如此苛责,。明昭心中虽然懊恼,脸上却半点也不显山露水,淡淡说道:“盘查亏空之事你也不必去管,这七ri也不必入昭庆殿听用,回家自己反省。”顿了一顿,明昭柔声接了一句:“顺便将身上鞭伤养好,莫要遗留下了病根。” “是……”凌凛颓然应道,再无生气。 又叹了一口气,明昭道:“天sè也不早了,我要回宫了,晚了怕父皇召唤,定中。” “在。”安无忌躬身应道。 “你明ri早点进来,替我拟一道文书,将盘查亏空之事交付与户部。”明昭悠悠道:“郭维对这差事定是十分欢喜,说不定赈济京畿道的那七十万贯就要出自你那道文书,王举之他们将一应差事交割完毕之后再来管这赈济之事也不错,至少我也放心不少,省得让那起子腌杂jiān官滑吏占去了百姓的便宜。” “啊……是。”安无忌没想到明昭心思变化得如此之快,筹谋已久的事情竟这样轻易的交与了别人,不过想一想这般作法却是再好也不过了,库部司一处尚未查完,凌凛就统了这么个天大的篓子,再查下去这群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不知还要得罪多少权贵,公主此时力量尚单薄,万一……这样把差事交与户部一是师出有名,二来也不至于让人说公主办事半途而废,三。说不定真的如公主所言能要到那七十万贯,再派这四人去赈济,却是极为体面长官声之事,以后进生也容易一些。 恭送明昭回宫,看着那队车马渐渐远去之后,凌凛低声朝安无忌道:“多谢安大人,我明ri便将衣袍清洗干净后送来,时候不早,我也应当告辞了。” “莫要。”安无忌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微笑道:“寄傲还是在我这里用过晚膳再走吧,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你说起。” 第四十四节 问心 “来,吃酒。”安无忌笑着替凌凛满满的斟上了一杯酒,道:“这是我自己泡的药酒,吃上几杯对你的伤有好处,只是不要吃多了。” “多谢安大人。”凌凛低低应了一声,也不待安无忌举杯,便仰首将那杯酒倾入了口中,赞了一声:“好酒。” 安无忌笑着陪了一杯,又持壶替凌凛将酒杯满上,道:“此地又不是昭庆殿,喊什么安大人,我们互称表字也就得了,来来来,寄傲,尝尝我夫人的手艺,缠花云梦肉可是我家夫人的拿手好菜,只因极费工夫,平时我也不怎么吃得到,今ri你我托公主的福,可以大饱口福了。” 凌凛见安无忌如此盛情,虽心中本是郁郁,也伸箸挟了一块,嫩滑鲜香,味美多汁,果然不错。便也点了点头,道:“嫂子的手艺果然好。” “好便多吃一点。”安无忌笑着替凌凛布菜:“你尚未娶亲,平ri里自然吃不到这等菜肴,以后有空便多来坐坐,我也好有个人陪着吃酒谈笑。” “是,多谢安……定中。”凌凛依旧是有气无力。 安无忌瞟了凌凛一眼,举杯放至唇边,却不倾入口中,淡淡一笑道:“寄傲今ri很失落。” “嗯。”被安无忌突如其来的这一问,凌凛不由呆了一呆,垂下了头,却不说话。安无忌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道:“寄傲何必不承认,盈亏满缺,得意失落,本是人生常事,今ri公主不过是斥责你一顿而已,又没把你怎么的。虽不让你再插手盘查亏空之事,那也是为你好,朝中权贵太多,要是真的得罪了太多人,怕是公主也护你不周全,在家反省七ri也是要你好生养伤。说实在的。”安无忌悠悠道:我入昭庆殿也有一年了,从未见公主对何人如此用心过,寄傲,你是头一个。” “是么。”凌凛只道安无忌是安慰于他,也只懒懒的应上一声,埋头吃酒不再说话。 安无忌见状心中又是一笑,知道此时应当下那帖猛药了,道:“我有一件事想问寄傲,不知寄傲可否诚实以对。” “定中请说。”凌凛漫不经心的应道,完全没有看到安无忌的嘴角越挑越高。 “好。”安无忌一点头,举杯一口饮尽,道:“寄傲是否对公主心生爱慕,无法自拔。” “啊。”凌凛被安无忌猜中心事,身躯巨震,持在手中的一杯酒泼出来大半,弄湿了安无忌借与他穿的新袍子,木然了约有大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凌凛慌慌张张的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放,却没有留心放到了桌沿,只听见了“砰”的一声,那只白瓷青花纹杯已然便成了片片碎瓷,他慌声叫道:“没有,没有,没有这件事。” 安无忌笑容之间此时已经带着有几分肃然神气,道:“寄傲男子汉大丈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你这样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去。” “我没有,我没有。”凌凛抱头苦痛叫道:“我没有,没有,公主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有如何有这等非分之想,我没有。” “那你为何riri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安无忌从袖中取一个长条物件,却是那ri凌凛第一次觐见明昭之时,明昭赏赐于他的的那柄青玉镇纸:“我记得这是那ri公主赏赐于你的,你为何不放在家中,细心供奉,反而放在身上。” “给我。”那柄青玉镇纸乃是今ri凌凛被绑起之后被林将军府中亲兵搜走的,被放出来之后凌凛一直想着怎样去将军府要回这东西,没想到到了安无忌的手上,凌凛猛的起身,大声喝道。 “给你又如何。”安无忌淡然自若,将那镇纸递至凌凛面前,道:“东西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你要这死物有什么用,你好好想想罢,公主今ri说看错于你,你要是连自己的心都不明白的话,那我安无忌也只能说,看错你凌凛了。” 凌凛伸手想去夺那横在自己眼前的那柄镇纸,却发现自己的手是怎么也动不了,颤抖间他痛苦得整个人都伏到了桌子上,眼泪却不禁的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安无忌静静的看着他,轻轻的将那柄镇纸放在凌凛的面前,不再说话。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凌凛外冷内热,实是情种,他这样的人,白刃加身不会喊一声痛,皱一皱眉,但是世间最为伤人的,却是这个“情”字。强如凌凛,也在“情”字面前败下了阵来。 良久之后,凌凛直起身来,双目通红,却正容道:“定中,你为何要管这事。” 安无忌替自己满上了酒,举杯一饮而尽,哈一口酒气,淡淡道:“寄傲可知皇上有心替公主在世家子弟之中挑选出一名驸马。” 凌凛想起那ri颜静月所言,默然点了点头。安无忌见他点头,继续说道:“那公主并不喜欢,你知道不知道。”凌凛脸上苦痛之sè更甚,皱着眉头继续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安无忌悠然道:“公主是我安无忌生平第一敬佩之人,身为下属,我本没有资格去过问公主的事,但是在昭庆殿一年,我了解了,公主虽然是我生平第一敬佩之人,但只是一名花信少女而已,我比公主要大上十来岁,说句大不敬的话,心中已然将她当作一个小妹子来看待,只想让她欢喜,不愿让她不高兴。”苦笑一声,道:“其实我和你一般,认为上下之分,君臣之际,本不该如此,但是世上的事情,又怎能事事皆受自己控制,既然不能控制,便用心去做罢,不要让自己苦痛了。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啊。你好好想想罢。 第四十五节 如履薄冰 “公主。”安无忌迈入昭庆殿偏殿,笑着与几名守夜方才出来的书吏打了招呼,他本以为自己是最早到的,却没想到一眼就看见明昭站在书案前,还在翻阅着一本奏章。 “定中来得好早啊。”明昭盈盈转身,微笑道。 “公主说得哪里话,您明明就比我早上这么多。”安无忌笑着行到了明昭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道:“今ri不朝么,皇上的龙体可曾有些好转了。” 明昭一抬手,示意安无忌不比多礼,道:“太医署新送来的医案我都看了,父皇的身体还算好罢,只是吃丹药这一点我还是放心不下,虽说父皇最近的身体要好上不少,但是……” 安无忌自是明白明昭的担忧,道:“太医署还没把那丹药弄清楚么。” “没有。”明昭摇头道:“其实也不能怪太医署无能,实在是父皇太过信任那个所谓的上清真人了,太医署虽有我的手令,却也无从下手,我约了一众重臣向父皇上表,父皇却全部留中不发,现在又听信那上清真人的话,十ri一朝,不过这样也好,父皇的身体也是需要好好休养的。对了,凌凛怎么样了。昨ri你劝解得也还好吧。” 安无忌奇道:“公主怎生知道我劝解了寄傲,莫非公主有千里眼不成。” “有什么千里眼。”明昭微笑道:“我昨ri那般训斥于他,这等收拢人心的事情自然是你去做,一点也不难猜,不要说奉承话了。昨ri与你说过的那件事,你现在就去把文书写好,我等下去含章殿给父皇请安,陪父皇用早膳,等我回来用过玺印再发到户部吧。” “是。”安无忌应道:“那是直发户部还是经过三省。” “直发罢。”明昭想了一想道:“这差事本事就是我自己揽下来的,现在交由户部也没怎么,最多抄录一份送到尚书省刘丞相那里过目罢。” “是。” “那我去了。”明昭点头示意,飘然向门口行去,但是才行了几步,却又转回身来,道:“等下应安来了,你去问他要点伤药,送给凌凛罢,昨ri也难为他了,打成这样。”说着还蹙起秀眉,想是想起凌凛的伤。 “啊。”安无忌呆了一呆,方才应道:“无忌知道。”他想起昨ri劝解凌凛之时的情况,再与明昭此时的情形一想比,不禁笑了起来。明昭见他笑得古怪,虽然心中奇怪,也只是蹙了蹙眉,没有追问,转身向外行去,外面的公主仪仗正在昭庆殿殿前广场上候着。 明昭没有乘步辇,乃是步行至含章殿的。到之时正好见秦重指挥着小太监们来回穿梭替元鼎上早膳。行过礼之后元鼎笑着招呼明昭:“皇儿来得正好,还没用过早膳吧,过来和朕一起用罢。” “是。”明昭又行了一礼之后坐到了元鼎的身侧,笑道:“明昭正是闻着父皇这里的膳食香要过来蹭饭的呢。” “哈哈。”元鼎心情甚好,大笑道:“看把朕的皇儿都谗成什么样了,竟眼巴巴的从凤舞宫跑到朕的含章殿来蹭饭吃,好好好,不要饿着朕的明昭了,快用罢。秦重。” “奴婢在。”侍奉在一侧看着他们父女开玩笑的秦重应道。 “今ri的主食是什么。替朕的公主说说。”元鼎看着那一桌琳琅满目sè香味俱全的膳食笑道。 “是。”秦重应了一声,反手将拂尘插到腰后,凑到桌前,一样一样的解说着:“回皇上公主,这是果盘蜜饯,砌香咸酸一行,内有香药木瓜、香药藤花、砌香樱桃、砌香萱花柳儿、砌香葡萄、雕花蜜煎一行,内有雕花梅秋儿、雕花笋、雕花红团花、雕花金橘、雕花姜……热菜有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凤凰胎、ru酿鱼、汤浴秀丸……点心有单笼金ru酥、巨胜奴、水晶龙凤糕……饭食是长生粥和青jing饭……” “好了,好了。”元鼎笑着止住了滔滔不绝的秦重,道:“等你说完,这东西都冷了,明昭,来用吧。” “是。”明昭起身自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碗长生粥,道:“父皇用这长生粥罢,明昭记得父皇素来最喜欢的。” “好好。”元鼎示意明昭坐下,道:“那你便用着青jing饭吧,这最是能提神活血的,你在外面每ri忙于国政也劳累了,可惜朕身体不好,真人又吩咐朕不得劳累,连上朝都是十ri一朝,朕亲政二十四年,前二十三年可都是riri早朝的。” “父皇一切还是以身体为上。”明昭见元鼎如此信赖那所谓的上清真人,直呼真人,不由脸sèyin了一yin。随即便变了过来,赔笑道:“外面有儿臣与刘丞相林将军这一众大臣在呢,父皇不必担心,小事我们能处置的就不会劳烦父皇,要是有什么处置不了的大事,自当向父皇请示,听从父皇处置,天幸老天佑我大卫,父皇洪福齐天,这天下太平无事,父皇自可在宫中颐养。” “呵呵。”元鼎捻须轻笑,极为受用。皇家规矩,讲的是个气象庄严,行动举止皆有法度,食不言饭不语,这些都是皇家子弟自小养成的习惯,元鼎与明昭虽有心谈笑,但在这自幼遵循的规矩的束缚之下,说了两句也就不再说了,默默的用完了早膳,内侍们撤走了膳食桌,奉上了香茗,父女俩这才继续谈话。 “明昭。”元鼎呷了一口茶水,随手放回桌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你昨ri去了林祖威的将军府了。” “啊。”明昭没有想到元鼎的耳目如此灵通,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道:“是,儿臣昨ri是去了林将军府上,不知父皇……” 元鼎笑着止住了明昭的问话,道:“欠了人家一个人情,想彻查有彻查不下去了吧。” 明昭定了定神,将手中的茶盅放回桌上,起身敛裾道:“父皇洞察万里,不过林将军深明大理,已经答应让杨中良配合彻查兵部库部司的亏空了。” “坐下坐下。”元鼎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不过朕要告诉你的是,你如只是一部之官长,自当只管一部之事,全力彻查不计后果成败自是对的,可是你是我大卫的储君,ri后便是一国之君,一是不必事事躬亲,二来,要以大局为重,亏空虽然厉害,但是盘查还是要计后果的,如是朕来下令盘查,这些大臣自不会如何对抗,只会想着如何掩饰,但是在你……”顿了一顿,元鼎继续道:“虽然朕是全力支持于你的,但是朕虽是一国之君,也不能事事皆替你做好,你以女子之身位居储君之位,须得一切小心,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ri子当年朕也过过,只是告诫你一句,一切小心,稳中求胜,ri后……时ri还长着呢。” “是。”元鼎如此关爱cāo心,明昭眼圈不禁红了,道:“多谢父皇,儿臣已命安无忌起草一道文书,将盘查亏空之事交付与户部办理。” “好,既然皇儿已经清楚,那朕也不多说了。”元鼎微笑点头道:“对了,那个状元是叫凌凛罢,朕想见见他,明ri叫进来朕见见。” “是。” 第四十六节 驸马 含章殿前。 “皇上有旨,宣通事舍人凌凛觐见。”颜静月一身青sè官袍,神采飞扬,立在含章殿台阶之上朗声传者元鼎的旨意。 “臣尊旨。”凌凛着一身绿sè袍子,chunri灿烂阳光shè在他脸上,眉目俊秀,越发显得风神俊朗,三跪九叩大礼之后方才起身。 “来来来。”颜静月快步下了台阶,持了凌凛的手,低声笑道:“快点随我进去,你今ri是走了什么大运了,皇上竟要召见你,方才你没来之时,还找我问了好一阵你的事呢,好好表现,说不定……”颜静月倒是真心为凌凛高兴,眉眼之间俱是笑意,但是兴奋之间手上的劲道不免用得大了些,压到了凌凛前ri被杨中良鞭到的伤口,凌凛眉一皱,强忍着没说话,手却**抽了出来。颜静月一怔,随即明白了,低声道:“该死该死,竟然把你受伤的事情给忘了,你没事吧。” 凌凛摇摇头示意无事,颜静月见他如此,也就点头道:“皇上今ri心情甚好,你等下进去之时小心应对,说不定入了皇上的法眼,到时候求那件事也好些。” 这话颜静月若是平时说将出来,凌凛定会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但是前ri与安无忌一番长谈,他的心思开始有了变化,因此只低低的应了一声:“多谢。” 颜静月本已拉着他向含章殿内行去,此时听得这声“谢。”却不禁回过头来诧异的望了凌凛一眼。行到偏殿门口,颜静月整了整自己的衣冠,也示意凌凛整理一番,一切打理停当之后,方才朗声奏道:“兰台校书郎奉皇上口谕,引通事舍人凌凛觐见。” “皇上有谕,宣凌凛晋见。”立时,偏殿内便传出了回应,颜静月在含章殿也有些时ri了,光听声音便知道是元鼎的贴身内侍秦重。 进了偏殿再一番礼仪过后,凌凛垂手立在了元鼎斜靠的长几的左下侧,颜静月立在他的对面,却没他那份恭谨,虽也是一动不动,却笑嘻嘻的一对眼睛四面八方上上下下的乱转,不甚安分。 元鼎却先不说话,只是拿眼上下将凌凛扫了一遍,微微点头之后才坐起身子来——一旁侍奉的秦重连忙上前服侍着——这才悠悠说道:“不必过于拘礼,朕看了你的卷子,文采不错,也当得这个状元名号,我儿眼力果然不差。” “多谢皇上夸奖。”凌凛恭谨应道。 元鼎见他行动仪态不卑不亢,虽是垂手侍立,却非ri常所见官员的那份唯唯诺诺,眉锋暗挑,自有一番傲气暗含其中,不由的又点了点头,对眼前的这名青年十分满意,又道:“你是何处人氏,何等出身,与朕报来。” 凌凛一怔,却不知面前的这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为什么要问自己的出身来历,但也不敢不答,应道:“回禀皇上,臣乃是燕北人氏,今年二十一岁,自幼父母双亡,乃是家中老仆抚养臣长大,别无亲族。” “别无亲族。”元鼎眯起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向一旁侍立的颜静月道:“朕要你去吏部调的公文呢。” “回禀皇上,在这里。”颜静月呈上了一道红绫封皮折子,元鼎接过折子翻了一翻,道:“倒也身家清白,可曾婚配,或已然定亲。” 凌凛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脑子轰一下炸了,全身也不禁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强忍着心头如海cháo一般涌过来的各种心情,凌凛哑着嗓子道:“臣并未娶亲,亦无婚约。” 元鼎正要说话之时,殿外却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公主殿下到……” 明昭在偏殿门外摒退了侍从,迈步进了殿内,向元鼎行礼之后又坦然受了凌凛,颜静月二人的礼。元鼎自是疼爱自己的女儿,一叠声的吩咐赐座,闹了一阵之后方才安静了下来。 “皇儿来得正好,朕正想考问你殿中这名文书参赞的学问,当初他的头名状元是你点的,你就替朕考考这个文武状元吧。”元鼎看着明昭,笑吟吟道,而那笑容之中,却有大有深意。 明昭垂目道:“当初的头名是主考定好之后儿臣复阅的,说是儿臣点的,却不如说是主考点的,父皇要考较凌凛学问,还是请父皇出题的好,儿臣怕不能尽父皇的心。” “诶。”元鼎笑道:“朕的明昭何时如此小心了,你只管出题,朕信得过你。” 明昭至此时还能再说什么,她本事一肚子国事向元鼎来讨旨的,哪里顾得上什么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更别说考问别人学问了,转目见一只三彩琉璃釉花瓶内插得桃花极好,便随口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凌凛你便以桃花为题,做一首诗罢,格律不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乃是诗经桃夭内的一句,此乃诗中名句,后面两句乃是“之子于归,宜室宜家。”chunri桃花正艳,正是女子出嫁之时。明昭说出那题之后方才醒悟过来这题是出得如何的不合适,恨不得把之前的话塞进去。元鼎却是兴致高涨,道:“此题皇儿出得正好,正合朕意。凌凛你便已此为题做上一首,莫要辜负了这chun光,这桃花。” 凌凛没有想到明昭竟然会出这样的题目,前ri里安无忌与他说的“公主待你却是不同”的话语在他脑中不停的转来转去,兴奋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明昭眼中的懊恼神sè,他一心想要出彩,当下打叠jing神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去想那题目。元鼎静静的看着一脸思索神sè的凌凛不言语,一旁侍立知道点内情的秦重与颜静月更是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这二人,一是看着明昭长大,替明昭高兴;一是为凌凛好友,为凌凛而高兴,只剩下明昭一人在那里独坐懊恼。 手指屈了又伸,伸了又屈,好在凌凛没有让元鼎等太久时间,便扬声吟道: 二十年来寻剑客, 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至如今更不疑(唐五代-志勤) “好一个直至如今更不疑。”这诗中意思如此明显,元鼎哪里听不出来,拍手大笑道:“皇儿的题出得好,凌爱卿的诗做得好,都合朕的心意,好啊好啊。明昭,你说凌爱卿这首诗做得可好。” 明昭自是听出了凌凛这首诗的弦外之音,脸上一红,但她不愿说假话,而且凌凛这首诗做得却然不错,乃是上佳之品,也就点了点头。 元鼎见明昭点头,心中只道明昭应了,更为兴奋,红光满面,立起身来道:“好诗,这等好诗朕不得不赏,凌爱卿,你想要什么,只管与朕说来,朕一定答应你。” 凌凛偷瞥了一旁似是木无表情的明昭一眼,咬咬牙,口中说出的却是:“臣没有什么要求。” “哪里能没有什么要求。”元鼎现在看凌凛是越看越喜欢,一心想撮合这一对,知道凌凛位份低下,不敢说出口,当下也不管什么了,笑道:“朕看你是想要的太多,不好与朕开了口,这样吧,朕就进你的官,升为……”说到这里,元鼎故意顿了一顿,道:“升为驸马都尉,明昭我儿,这样可好。” 明昭在凌凛吟出那首诗之时便心知不妙,此时元鼎说出了口反倒镇定了下来,其实她并不是讨厌成亲或是讨厌凌凛,甚至,她连那些世家子弟都不讨厌,她厌恶的,不过是是她自己的命运,因此才有向来抗拒之态。她木然起身,向元鼎行了一礼,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无意识瞥见了凌凛呆呆望向她的目光,那目光之中,期望,失落,爱慕,自卑。痴迷……明昭甚至都很惊讶自己竟在短短一瞥之中能看到那么多,此时她心中突然明镜也似的亮然,琼林宴上凌凛的失态、昭庆殿中古怪神sè、盘查亏空之时的贪功行径,再加上现在的这道痴迷目光。明昭突然明白了,忍不住再一瞥,与凌凛热切且痴迷的目光对个正着,心一软,明昭暗叫一声:罢了! 再也不看凌凛,明昭容sè一敛,却带着点小女儿的羞涩,对元鼎道:“父皇处置如此正好,儿臣并无异议。” 第四十七节 十之八九 要说元鼎二十四年这年的chun天什么事件在大卫朝中乃至京城直至天下最能引起轰动,不是科举考试难得一见的出现了一个双科状元。也不是公主殿下大张旗鼓盘查各部亏空,最终却交由户部打理草草了事,而是一个他们两人共同有份的话题,当今元鼎皇上为储君明昭公主择定了驸马,人选就是文武双科状元凌凛。 不过凌凛此时已然不在京城,三ri前,他与科举后一同被明昭选入昭庆殿参赞文书的邵元长、王举之、施上淳四人一同被明昭派遣至京畿道各地,发放赈济、助百姓们度过chun荒。 其实按凌凛现在的身份是根本没必要也不太可能去做这些事情,元鼎将二人的佳期定在明昭公主十六岁生辰之ri,元鼎二十四年的七月七ri。现在已然四月出头了,离大婚之期不过三个月,礼部、宗正寺、殿中省,内侍省一应衙门都为了公主的大婚忙得晕头转向,可是明昭公主偏偏一道命令将他派遣出京城,算计时ri,不到五月是回不来京城的。据说当今皇上元鼎本有心将他留在京中,不去这一趟,谁知圣旨尚未下,刚放点消息出去,凌凛就上表元鼎,极力要求去办这一趟差,元鼎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昭庆殿中,东宫冼马安无忌接过内侍呈上的一道奏折,瞟了一眼折子面上那一道龙飞凤舞的行草字迹,脸上浮出耐人寻味的笑意,转目瞥了眼上位身着常服,头戴掐丝百宝金凤头饰簪一只红玉金步摇的明昭,一拂袖起身便向那人行去,轻巧的将折子放在了明昭的书案之上,但笑不语。 明昭正看完一道奏折,蹙着眉头在想批复之语,一本折子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微微一惊之后,放下手中的狼毫,仰头望了望立在自己书案前一身绯sè官服乌纱幞头的安无忌,也不去看折子,只是问道:“这是那里来的。” 安无忌眼中闪过笑意,道:“公主何不自己看看。” “是凌凛呈上的折子罢。”明昭叹道,安无忌似乎对自己和凌凛特别上心,当初将凌凛派遣出京之时,安无忌的反对声音最大,不停的劝谏自己,能用到的理由几乎全部用上了,最后要不是凌凛主动请缨要去,恐怕还安静不下,这凌凛出京不到三ri,他又拿了这道折子来,明昭发现这个最为自己器重的冼马有向罗罗嗦嗦的太傅的发展的趋势了。 “公主不看看。”安无忌一点也不奇怪明昭能够猜中,悠然道。 明昭摇头苦笑,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对属下太过放纵了,放纵到私事都要来插上一手的地步,不过她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安无忌现在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什么顾忌——虽然她本意正是如此,可是现在她真是后悔呀。脸上闪过诸多复杂神sè之后,明昭正容道:“他们出京不过三ri,有什么好看的,折子里不过是例行的请安之类的事情,待到真正做出点成绩之后我再看也不迟。” 话虽如此说,明昭犹豫了一下也不顾立在一旁的安无忌嘴边越来越明显的笑意,拿起那道折子细细的阅了一遍,微一沉吟之后掾笔在手,满满的蘸上一笔墨汁之后,在折子上书起了她拿手的簪花小楷,待到折子上的天头地角都被明昭秀丽的小楷字填慢之后,明昭才满意的放下手中的狼毫,吹了一口气,想合上折子,却发现安无忌依旧立在自己身侧,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批复。 饶是明昭并不如世间小女子一般羞涩,且和安无忌熟悉无比,还是忍不住粉腮上一阵阵红晕浮现,嗔怪的横了安无忌一眼,明昭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仪态,道:“定中不去整理文书,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没有。”安无忌一拱手,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行去,正背着明昭暗笑之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感叹的声音:“定中现在没什么要紧事罢,陪我在宫中走一走如何。” 四月的里的chun光正好,明昭却没有去御花园那等chunsè迷人之地,反而带着安无忌登上了宫城城楼,摒退侍从,负手临风、遥望繁华上京,风景如画,令人心旷神怡,整ri埋首于公文国政忙得两眼发昏的安无忌顿感神清气爽,长吸一口气,赞道:“公主竟然知道这等好去处,令人jing神大振,无忌佩服。” 明昭微微一笑,远眺着上京景sè,似是回忆又似是对安无忌说话:“这地方原是我小时侯调皮,满皇宫乱跑偶然寻得的地方。那时候年纪尚小,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知道,懵懵懂懂,但是ri子,却比现在要舒心快乐得多。” 安无忌听明昭话中之意,似是对现下的生活颇多感慨,当下安慰道:“公主可是近来cāo劳国政太累了,现在也没多少要紧事,不如告个假,去兴庆宫、大明宫那些风景优美的地方住上几ri,一是养好jing神,二来也不辜负这大好chun光。” “不用了。”明昭叹一口气道:“国政倒也罢了,我身为皇储,这些本是应该做的,只是有些事不能如人意,不免一时感叹而已。” 安无忌心中暗自一惊,莫非……当下小心试探问道:“公主说的是什么事,可否说出来让无忌替公主排解排解。” 明昭侧目白了安无忌一眼,悠悠道:“我与定中说这些话,自未将定中看作外人,你也莫拿那等揣摩上意的工夫来敷衍于我,明昭视定中为友,定中莫已上下之礼待明昭。事实上。”明昭狡黠一笑:“你也越来越不把我当公主看了,那么多的事都隐瞒于我。让我一直蒙在鼓里,那ri还差点在父皇面前出了丑。” 安无忌知道明昭说的是凌凛暗恋于她的事情,心中叹着公主向来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竟糊涂了起来,论年纪公主也不小了,却一心想着国家天下,未曾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再深吸一口气,安无忌道:“无忌蒙公主视之为友,不甚荣幸。”这话安无忌确实也是出自内心,一年时间由从六品拔擢至从四品,升迁之快,朝中难有几人比得上,这倒是其次,自从入了昭庆殿,明昭便没将他看作过外人,一应大小事务都与他商议,推心置腹,君臣际遇,如鱼得水。论私交,二人也是极好,平ri里言笑无忌,更有安无忌在宫中上夜之时,明昭处国政太晚,便不回凤舞宫休息,二人剪烛论文,彻夜长谈,无上下之分,君臣之际。因此明昭说出这一句“视定中为友”,着实让安无忌感动不已。 “你以为我是对父皇给我定下来的这门亲事不喜欢么。”沉默了一阵,明昭悠悠说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至于他……”明昭顿了一顿,道:“我其实心里也是有几分欢喜的,只是……定中,你知不知道,我最羡慕的是什么。” “是什么。”安无忌听得正入神,明昭如此一问,他自然而然的接口应道。 “鸟儿。”明昭仰视天空,道:“我最羡慕是的鸟儿,羡慕鸟儿们的zi you自在,不受拘束。小时候总以为长大了最好,不用受什么拘束,没想到人越大,位越高,受到的拘束也越大,到现在,一言一行,都不能自己随心所yu了。” 安无忌心中恻然,他突然明白了明昭的心情,其实明昭对成亲下嫁凌凛并不反感,甚至嫁的不是凌凛,是任何一个世家子弟,她也不反感,她反感的是,她的人生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终身大事,都要受约束,受她的身份,她的责任的约束。 凌凛虽是真心爱慕于明昭,但是元鼎择定他为驸马,也不是没有半点利益考虑。明昭ri后便是一国之君,身为明昭的丈夫,自是位高权重。外戚向来是帝王头痛的一支力量,不少王朝衰败,也是因为外戚专权,或者是外戚宦官朝臣夺权。凌凛父母双亡,更无亲族,自无外戚之烦恼,而且元鼎为政二十余年,深感士庶之分严重,世家居高位,英俊沉下僚。世家势力尾大不掉,庶族人才不得拔擢,极想打破这种局面,因此极力提拔庶族有才之人。凌凛出身寒门,以之为明昭丈夫,对世家大阀自是一个打击。另外凌凛文武双全,于朝政之上也是明昭一大助力…… 安无忌叹了一声,想说什么来安慰明昭,却又感到无话可说,讷讷了半ri,方才说道:“这里风大,公主站一会也要回去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正如这里,风景虽好,但是却不能久立,公主以保重身体为重,自然要放弃这里的景sè了。” “嗯。”明昭转过身来,叹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我怎能强求太多,定中说得是,我不过一时感叹,也好,回去罢……回去罢……” 第四十八节 大婚 白云苍狗,时ri流转,元鼎二十四年的chun天很快的过去了。凌凛在五月初便回了京,京畿道赈济之事做得极为出sè,不但确保七十万贯确实换成粮食一斗一斗的发放到了百姓手中,而且还顺带抓出了几个已赈济为名,行贪污之实的贪官。 元鼎正愁着凌凛身份太低,大婚之时难看,此时凌凛立了这么一功,这功劳虽然不大,但是官声却极好,也给了元鼎一个替凌凛加官的机缘。在凌凛回京奏报的那一ri,含章殿便传下圣旨来,加封昭庆殿通事舍人为殿中省监,位从三品,依旧在昭庆殿听用。 不过凌凛现在的身份在昭庆殿内也委实尴尬,明昭倒也大方,见了一面听取奏报之后一挥手说凌凛你这一路赈济百姓抓捕贪官辛苦了,暂且放你假去休息罢。至于休息多少时ri却是提也不提。凌凛何等聪明,自是知道此时在昭庆殿是呆不得了,谢了恩想要离去,却对上了明昭的如水双眸,不由心神荡漾,两人对视了一回,明昭起身行到凌凛面前,低声说了句“你自己好生保重。”又塞了个物件放他手中便让他离去了。出了昭庆殿一看却是明昭时常佩在身上的玉佩,凌凛自是更为激动,连怎么出的宫门都不知道。 到了六月下旬,整个大卫朝廷都是在为公主的大婚而忙碌,反倒是两个主角都闲下来了。明昭也不去昭庆殿处理国政——身体有了点起sè的元鼎一定坚持要自己处理国事,因此明昭自十二岁参赞朝政以来除开新chun年假头一次连着上十天无所事事的呆在凤舞宫内看书下棋,再闲得发慌之时便去御花园内走一走,坐一坐,一应朝政,一概不管也不好管——此时的大事大多是与她的婚礼有关,难道还要让新娘子自己去主持cāo办婚礼不成。 至于凌凛,则在驸马府内与一众好友谈诗论文,也不出府门,眼见就是要当驸马的人了,万一出门游荡闹了点什么风流韵事出来,那可是……凌凛原先住的地方是伏久客栈罗老板替他与颜静月施上淳寻得的一座幽静小院。他被定为驸马之后,那地方自然是住不得的,元鼎赐下一座大宅子为他的府第,虽然还没有正式与明昭成婚府门上不敢堂而皇之的挂上驸马府的匾,但是一应好友往来却都是如此称呼。不过这府邸却也算是浪费了,卫朝法制,公主嫁人谓之“下嫁”,驸马迎娶公主谓之“尚”,婚后虽然一般都是住在夫家,可是明昭何等身份,身为大卫储君的她自是不能住到这里,而新婚夫妻也不能两地分居,因此明昭婚后还是住在太子东宫凤舞宫,至于凌凛,也只能随着自己的储君妻子入住皇宫了。 中土婚俗古礼可分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以至亲迎等六个阶段礼节。皇室亦不例外,这些东西都不必明昭与凌凛劳心,自有礼部的人cāo心,不过亲迎这一段便有点为难了,最后也只好抬着鸾轿在皇宫内转一圈代替。 明昭的婚礼持续三ri,自七月五ri起,至七ri明昭生辰之ri结束,热闹非凡、排场无比盛大、举国沸腾、大街小巷无不张灯结彩,百官上表庆贺,各地藩王急急回京来参加这个婚礼,连边关也来凑热闹,与明昭交好的三杰龙易、封神破、高冲八百里急奏捷报一路高呼入京,给明昭的这个婚礼更加添加了几分喜气与祥瑞。至于大赦天下万民同庆的圣旨也早贴遍了整个大卫国土。 七月初七的婚礼正ri,凌凛一身大红袍子喜气洋洋终于得偿夙愿迎娶到了佳人,经过太庙祭祖、社稷祈福这一系列皇室特有的繁文缛节和拜堂这一无论贵贱成婚必然有的礼仪之后,凌凛终于熬到进洞房的时刻了。 皇室婚礼好在一点,虽然繁冗,却无一般平民百姓家热闹得那般不堪,至于闹洞房则更是没有了,凌凛在宫中女官的引导之下,忐忑不安的踏入了凤舞宫。 新房选在了凤舞宫寝殿,这本是明昭的闺房。女官引着凌凛行到了新房前,便止住了脚步,凌凛之前受过宫中礼仪教导,知道这是在等正殿挂灯笼出来。公主与驸马虽是夫妻,却也有上下之别,一般的公主与驸马都是分房而居,公主如想与驸马同寝,则会命侍女在房门前挂上两盏灯笼,驸马见灯笼则可入内与公主同寝,如无灯笼则须回房自睡。 凌凛这厢才立住了脚步,殿门两侧的长廊之上便鱼贯行出两行宫女,为首的高挑大红灯笼,径直挂上之后垂手碎步退开,引路的那名女官朝凌凛一笑,道:“驸马爷请进,下官便不伺候了。”言罢径自退开,偌大的寝殿前,此时只得凌凛一人立在其中了。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凌凛终于下定决心跨上了寝殿的台阶,伸手yu推不推数次,凌凛煽了自己一个不重不轻的耳光提醒自己之后方才推开了那一扇仿佛重逾千斤的殿门。 推开殿门,喜字高挂,红烛在堂,内中珠帘低垂,粉纱半拢,一缕缠绵悠长的香气钻入鼻孔,凌凛不由心神一荡,想起内中的那人儿,更是不能自已。 红纱帐,鸳鸯被,雕花床围,明昭端坐床前,红衣在身,一脸恬然,身侧侍立着侍书抱琴两名侍女。凌凛压下心中的激荡,趋前几步,按照之前教的礼节,向明昭行礼。明昭敛身还礼两人并肩坐好之后便是侍书抱琴两人开始动作,剪下二人一缕头发相缠置入锦囊以示结发夫妻,洒帐高声祝唱“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再一串繁杂却福兆祥瑞的礼仪过后,替两人满上了交杯酒,侍书抱琴躬身退却,洞房之中,终于只剩下明昭与凌凛两人了。 偷偷瞥一眼表面看起来依旧恬然自若实则晕红扑面的明昭,凌凛拿起事先满好的酒杯,递到身侧的人儿面前,轻声道:“公主……公主请用。” 明昭“嗯”了一声,接过酒杯,微微侧脸与凌凛对视,手臂交缠满饮下那一杯交杯酒之后,明昭一对水眸更是波光涟涟,凌凛却在这一对水眸面前败下阵来,垂目道:“公主……” 话尚未说出口却被明昭的轻轻话语给截断了:“寄傲,以后不必……不必如此拘束了,唤我明昭就可以了。” “是。”凌凛几乎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句之后才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尴尬抬头却一眼瞥见明昭双眸之中满是笑意,他想了一想自己也觉得自己好笑,不禁笑了出来。本来略显紧张尴尬的洞房场面经此一笑,气氛也松弛了下来,凌凛似乎又回复了自己倜傥不群本xing,连声轻笑道:“凛之罪也,凛之罪也。” 明昭见他如此,也撑不住笑了起来,娇媚白了他一眼嗔道:“什么罪不罪的,当真难听。” “是……是……是。”凌凛也不明白自己此时怎会如此放得开,乍着胆子一边赔笑一边伸手搂住了明昭的细腰。明昭身子轻轻一颤,却顺势靠到了凌凛的怀中。温香暖玉抱满怀的凌凛再也按奈不住,轻轻挑起明昭的下巴,将嘴唇贴了上去。 红烛高烧,芙蓉帐暖,被掀红浪,**一刻,千金不易。 附:殿中省简介,殿中省,隋置殿内省(因避杨忠讳),唐高祖武德元年(公元618年)改名。监掌天子服御之事,设监1人,从三品,少监2人,从四品上,为监之助。下统尚食、尚药、尚衣、尚乘、尚舍、尚辇六局,分掌皇帝膳食、医药、冕服、宫廷祭祀张设、汤沐、灯烛、洒扫以及马匹、舆辇等事务。殿中省所掌皆皇帝紧要差事,故多由亲信、贵倖者任之。如唐太宗时,以外戚窦诞为殿中监,玄宗即位之初,以姜皎为殿中少监,出入卧室,陪燕私。李令问是玄宗在藩邸时的旧臣,后任殿中监知尚食事。出入卧室,陪燕私,这个这个,凌凛这个殿中省监就是以后为明昭登基为帝准备的,具体……反正皇帝的一些私事都归这个殿中监管。 第四十九节 缠绵 簇真香。似风前拆麝囊。嫩紫轻红,间斗异芳。风流富贵,自觉兰蕙荒。独占蕊珠chun光。 绣结流苏密致,魂梦悠飏。气融液散满洞房。朝寒料峭,殢娇不易当。着意要得韩郎。(万俟永·钿带长中腔) 红烛已停,经历了人生四大得意事之一洞房花烛夜的凌凛在半夜云翻雨覆之后的沉睡中悠悠醒了过来。凌凛上身微挺,想要起来,但一动之后随即又躺了回去,大卫公主明昭,他的新娘子现在正偎依在他的怀中,睡得正香。 一手拢着薄被之下不着寸缕的娇媚**身躯,微笑看着明昭风残雨骤后酣睡甜睡的恬静脸庞,凌凛不禁想起了昨夜的几番巫山**。他终于成了她的夫婿了,昨夜,他心爱的人儿,甜蜜微笑着任他为所yu为,两人亲密无间的契合之后更是紧紧的缠上了他,一刻也不曾分离。想到这里,凌凛**又动,他明显感觉到下体的某一个东西再度硬挺了起来。正暗笑自己贪得无厌昨夜索取了那么多现在居然还在想这事之时,宁静安谧的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嘈杂之声。凌凛自幼习武,耳力甚好。侧耳听了一阵,却是殿外准备伺候新人起床的小宫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被年长的女官斥责。感觉没什么意思凌凛也不再听了,转头去看怀中的佳人,却发觉明昭身躯轻轻一动,似是要醒过来了。 由少女变做了少妇的明昭醒了过来,睁开双目却见枕边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两相对视之下明昭想起昨夜种种羞人情态,不由脸红过耳,刚想闭眼钻到凌凛怀中却感觉那一只不安分的大手在自己一丝不挂的身躯上来回游走,明昭更是大窘,**推了一把想把凌凛推开,怎耐二人气力相差太远,非但没有推开,反而凌凛双手一圈,自己整个儿被丈夫圈在了怀中。 看着明昭的小女儿情态,凌凛不由心怀大放,还故意凑到明昭耳边调笑道:“昨夜公主的衣衫是凛脱掉的,今ri凛当全始全终,为公主穿好。”此语一出,立时换来明昭的几个白眼,和纤纤素手的一拧。芙蓉帐内立时又闹腾了起来,个中情形,绮旎风光,实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这一闹,又是将近半个时辰,帐内才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明昭伏在凌凛**的胸膛之上,娇喘细细,凌凛一边努力平复着气息一边含笑看着明昭,两人都没有说话,都不想破坏帐中这份难得的温馨。 好一阵子之后,叩门的一声轻响清清楚楚的传入两人耳中,明昭娇媚一笑,道:“起来罢,莫要叫人笑话,等下还要去给父皇请安。”凌凛应了一声,起身着衣,明昭却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草草着上中衣之后便出声唤人进来伺候。 得明昭召唤,在殿外等候已久的一众侍女立刻行了进来,给新人见礼之后,凌凛被一名年长严肃的女官引到另一间屋子内去换衣裳,整理发饰,明昭则是由贴身侍女侍书抱琴伺候着去沐浴去了。 待得凌凛整理出来回到新房,明昭却还在镜前梳妆打扮,由于是新婚,向来喜欢素sè服饰的明昭穿得还是一身绯红衣裙,不过与昨ri婚礼上的吉服却又有不同。绯红牡丹丝罗裙衫,外罩暗黄绣凤袍,披一条同sè丝帛帔,环佩铿锵、云髻高耸,只看得凌凛心神俱醉。 明昭正揽镜自照,却从铜镜中看得凌凛呆立在自己身后,当下回身笑道:“看什么。”凌凛这才回过神来,嘻嘻一笑,道:“看所看也。” 明昭白他一眼,只因侍女们都在身边,不肯与他笑闹,起身挽了他手道:“步辇在外等候,既然已经整理好了,我们就快去给父皇请安罢。莫要父皇久等。” 出了寝殿,自有仪仗在外等候,凌凛虽常在宫中走动,但是这后宫却是从未来过,更别说坐在步辇之上如同观景一般赏着皇宫的景sè了。 入了含章殿,元鼎正在和颜静月下棋,见小太监通报,高兴的弃了棋子一叠声的吩咐让他们进来,按礼法请安行礼之后,元鼎吩咐二人坐下,拈须笑道:“朕早有旨意,吩咐你们今早不必来请安,怎么又来了。” 明昭羞涩一笑,轻轻道:“请安乃是礼法所在,明昭怎敢废。” 元鼎见爱女晕红双腮、眼波流转、神采飞扬,心中高兴不已,笑道:“朕今ri起得早,不及等你们,已经用过早膳了,明昭我儿来父皇这里蹭早饭可是蹭不到的。” 明昭亦笑着回道:“明昭就不信父皇竟然吝啬到一顿早饭都舍不得的地步,出凤舞宫的时候侍书还特意呈上了冰糖燕窝粥,我都没用,只说着到父皇这里来讨好吃的。” “呵呵。”元鼎大笑道:“好、好、好,还是朕的公主厉害,秦重,去把清风饭端上来,大暑ri的,用这个正好。”说着又道:“这几ri天气炎热,皇儿想去哪里销暑。驸马,你也说说。” 凌凛那里插得上话,但笑不语,倒是明昭轻笑道:“父皇去哪里消暑,明昭和寄傲就陪父皇去哪里消暑。往年都在兴庆宫,那里可好。” “兴庆宫不错。”元鼎笑道:“你和驸马就去那里住上些时ri罢,至于朕,就不去打扰你们了,新婚燕尔的朕一个老头子掺在里面岂不讨嫌。” “父皇……”明昭被自己父亲打趣,自是娇嗔不依,不过眼角眉间俱是笑意,看来对元鼎这个安排是十分高兴的。 翌ri明昭就和凌凛一起去了兴庆宫,夫妻俩月下对酒,花前吟诗,偌大一个兴庆宫在七八ri间被他们游览了大半,呆到第十ri上,还微服出了趟兴庆宫去上京城外的玉龙山上赏青泉瀑布,以消暑意。ri子过得惬意无比,其间于永理、安无忌一应昭庆殿中人还来请了个安,与二人聚了一ri。 外界皇亲贵族,藩王世家为讨好公主,宴请的帖子流水价的送入兴庆宫明昭的寝殿内,明昭却是看也不看,连拒绝的借口都懒得想了,到后来,司礼女官干脆不禀报明昭了,帖子也不接,冷着脸回绝:“公主不得空。”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这一ri凌凛正在龙池边与明昭下棋,司礼女官一路小跑过来,凑在明昭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明昭接过司礼女官手中的大红压金帖子,略略一翻,朝凌凛嫣然一笑,道:“寄傲,三ri后陪我去河间王府赴宴可好。” 第五十节 王府夜宴 相对其他权贵没事找事的宴会借口来说,河间王的名目也算得上堂堂正正——四十三岁的生辰。四十三岁虽然不是个整寿,但是作为一个王爷来说,热闹一番也是应当,平ri在封地都是大肆铺张,到了京城,为怕逾制,虽没有在封地之时的铺张,但也热闹非凡。 河间王府的宴会乃是夜宴,明昭在兴庆宫内呆到酉时中刻天sè微微发暗方才乘上马车,一众随从簇拥着向布政坊河间王府行去。明昭虽然没有可以掩饰身份微服出行,可是也没有大肆铺张动用公主仪仗,只带了侍书抱琴两名贴身侍女,武应安领着二十名侍卫护卫,这等架势虽然不小,但在豪强权贵遍地的京城却也不难见,一路行去,倒也没引得多少人侧目注意。 “公主殿下驸马爷到……”门官中气十足的呼喝声中,明昭与凌凛并肩而行,跨入了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喜气洋洋的河间王府,还没走上几步,却见河间王君德载引着一众人自正堂快步行了出来。明昭不便拿大,也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公主大驾光临,可是给了本王一个天大的面子啊。”人未到,语先闻。河间王大笑道,笑声之中更透着几分得意。 明昭微微一笑,在河间王一行人十步前停住了脚步,屈身福了一福道:“王爷生辰,明昭怎敢不来,论起皇族辈分,您还是明昭的叔叔呢。”身侧的凌凛亦躬身一抱拳。 “公主这样,叫本王如何受得起呢。”河间王见明昭行礼,连忙上前抱拳躬身回礼,同时偏头吩咐身后侍立的两名锦衣青年道:“庚儿、辰儿,快点给公主见礼。” 明昭一笑道:“可是大世子与二世子,论起辈分年纪,也算得上是明昭的哥哥们了,明昭怎敢受礼,王叔您还是让二位世子起来罢。” “公主是君,我等为臣,君臣不可废,这是应当的。”河间王本是一脸得意,此时明昭又叫他一声王叔,这下更乐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了,不过他倒也没喜昏了头,转向明昭身侧的凌凛,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这便是凌驸马了吧,果然一表人才,气度非凡,和公主相配,果然是天作之合啊。”河间王这个马屁拍得极好,表面是赞凌凛,实际上高兴的却是明昭,有几个女子不喜人夸赞自己的夫君呢。 凌凛一欠身,道:“王爷过奖了。”神态不卑不亢,极为得体。 “没有没有。”河间王虽不老,却也是个人jing子,知道要想与明昭拉上关系,拉拢这个新出炉的驸马爷才是最佳的选择。因而上前持了凌凛手道:“久闻驸马乃是文武状元,过一阵本王要和儿子们去西郊打猎,不知驸马……”话没说完,却又突然转口向明昭道:“该死该死,竟忘了公主,公主意下如何。” 明昭自知这是河间王拉拢人的手段,她今ri破例答应赴河间王府的夜宴本就是为了拉拢河间王,河间王主动靠拢更是省了她不少事。当下笑吟吟道:“打猎又不是什么坏事,寄傲自然会应下的,是不是,寄傲。”说着一对美目瞟向凌凛。 凌凛哪里不明白明昭的意思,也接口笑道:“这个自然,王爷狩猎定在了哪一ri,凛一定到。” “呵呵,本王乃是个闲散王爷,时时都有空,不比公主驸马国政繁忙,只看凌驸马何时有空便是何时。”正说着河间王突然一击额,脸上显出几分懊恼神sè,道:“怎么光顾着说话没请公主驸马进去呢,快请进快请进,各位王爷都到了呢,正在里面,只等公主一来,便可以开席了。” 河间王说得不错,几位在京的藩王都到河间王府正堂内,来参加这一ri的晚宴,不仅如此,各大世家都派出了显要人物前来祝贺,朝中权贵竟有半数以上云集在王府正堂内,再加上明昭亲自道贺,河间王这个面子可挣得大了。 明昭一入正堂,河间王便一叠声的吩咐开席。推让了半ri明昭才以“王爷今ri乃是寿星,应当上座”的理由把正位座推让给了河间王,自己与凌凛并肩坐了左侧第一席,左侧第二席坐的是一脸yin沉的雍王,对面的右侧第一席坐的乃是胖得似座肉山的夏王,第二席坐的是徐王,再往后便是一应高官权贵,不过令明昭有点吃惊的是安无忌竟然也出现在这里,而且位次还比较好,看来河间王为了巴结明昭,可谓是费尽心思。 凡是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河间王贵为王爷,今ri宴会贵客又是如此之多,这场夜宴上的歌舞自然也不俗,请的乃是当下京城最为红火的歌舞伎班子上林班来助兴。几场歌舞下来,见惯宫中供奉绝妙歌舞的明昭也不禁拍手叫好,心道这个上林班能在京城如此红火,果然有几分本事,名不虚传。 此时大堂zhong yāng正是一名锦衣少年挥剑起舞,那少年生得面目如画,身型翩翩,乃是一等的俊秀人物,偏生yin柔之气重了些,倒有点像女子,可女子又学不来他那份气质,剑舞得也好,缠绵如水银泄地,柳丝随风,无处不在。 凌凛一边看一边靠近明昭,笑道:“我原先时常听说这上林班的台柱白朱乃是一等的舞伎,一舞天下醉,一笑天下倾,本来还不信,今ri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明昭尚未答话,侍立在他们身后的武应安却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兔儿爷罢了,什么一等不一等的。” 明昭心细,早瞥见了对面河间王二世子痴痴的望向这白朱,这二世子君辰有龙阳之好明昭是知道的,早先为了这事还闹出过一场风波,河间王上表自罪,自请削三县封地方才了结了那事,那是明昭一手经办的,自然清清楚楚。见君辰望向白朱的情态,而白朱剑舞之余又是一个媚眼一个媚眼的抛向君辰,明昭眉一皱,已然明了,轻声叹道:“应安说得不错,不过这是人家王府,还是少议论的为好。” 说话间,白朱剑舞已然结束,如雷掌声之中河间王二世子君辰闹地特别起劲,明昭冷眼旁观,冷笑不语。 这厢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河间王正要祝酒之时,一道yin恻恻的声音响起,却是雍王,只见他道:“早听闻驸马爷文武双全,文才本王见过驸马爷考试的卷子,端得是文采风流,只是这武艺,却从来没见过,不知驸马爷可否给本王及河间王一个面子,露上一手如何。” 若是在平时,凌凛大可直接拒绝了之,可是方才雍王话中牵扯上了河间王,拒绝的话恐伤了河间王的面子,给了明昭一个了然的眼神,凌凛长身而起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雍王如此说,凛亦只好从命,剑舞一段为河间王爷寿如何。” “如此甚好。”雍王眯缝着眼睛,yinyin笑道。 道一声“献丑了。”凌凛紧了紧腰带,稳步迈入这正堂zhong yāng,自有从人呈剑上来,凌凛接剑一看,脸sè却微微一沉,原来那剑极尽富丽,金线流苏,银丝绕柄,吞口手柄之上更是镶这几颗偌大的宝石——这分明是方才上林班台柱白朱剑舞之时用的剑,此时却让凌凛以此剑舞…… 凌凛呆了一呆,还是接过长剑,挥手示意从人退下。屈指一弹,剑做龙吟,凌凛剑眉一扬,和着这清越剑声一字一句吟道:“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为君笑,饮君酒,为君吟。”一边吟唱,手中剑越舞越快,如疾雪飘风,银球价的在堂前团团滚动,比之之前白朱的剑舞,毫不逊sè,与白朱的剑舞相比,凌凛胜在剑舞之中的那份阳刚之气,没有白朱的yin柔缠绵。良久,凌凛收剑慨然而立,气定神闲。 众人此时才懂得叫好,掌声雷动,其间又杂着那位河间王二世子怪声怪气的叫好声音。凌凛眉头再皱,也不去理会于他,正准备施礼离场之时一个物件却从君辰坐的席位之上飞向了凌凛。凌凛身一侧,反手一抓,凝目去看之时却是一朵金花。 这但凡世家贵族饮宴之上,若看中某个歌舞伎,座上宾客可以金花玉佩一类事物掷之,以示求欢,这等行径被认作是风流韵事,已然形成风气。但是此时君辰以金花掷凌凛,非但是把他看成舞伎一类人物,而且还视之为娈童。凌凛此时立在zhong yāng,众目睽睽,在座宾客已然是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喧闹的大堂立时寂静无声,无人说话,亦无人动作。凌凛一手持金花一手持剑向君辰狠狠望去,眼中杀气腾腾,只是顾忌着他的身份没有动手。 居于正位本在和夏王对饮的河间王早在自己儿子怪叫之时已然心知不妙,但是终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不肖子竟会如此大胆,做出这等行径。颤抖着也不顾一杯酒全部撒在自己的新袍子上的河间王刚想出声打个圆场,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循声望去,却是居于上位的公主明昭脸sè铁青,狠狠的将手中玉箸拍在了案几之上,恨声道:“王爷今ri莫非是存心拿明昭与明昭夫婿取笑。”言罢也不管瘫在正位的河间王如何哆嗦,拂袖而起大步行至依旧双眼喷出滔天怒火的凌凛面前,挥手打掉了那一剑一花,拉着凌凛便往外行去,座上宾客如云,但皆摄于明昭气势,无一人敢出声相劝,只眼睁睁的看着明昭一行人大步出了河间王府。那惹下大祸的君辰却依然不自知,犹在那带着八分酒意不知死活的喊着:“怎么……怎么走了……” 第五十一节 心头刀(上) 好好一场宴会之上闹出这等事,明昭一众人前来赴宴的勃勃兴致自然一扫而空,匆匆回了兴庆宫。明昭的气略微消了一点,想说出什么话来劝解凌凛之时,却又发现着实想不出什么话——这等情形明昭这等身份,无论说什么话恐怕都是火上浇油。早早歇息到了**,明昭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枕边的凌凛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也不知睡还是没睡——翻了半夜烧饼、临近天亮之时才迷迷糊糊的眯了过去。 夜里既然没有睡好,明昭起身自是比平时晚了不少,凌凛早已起床,不知到哪里去了。侍书正伺候她梳饰装扮间,司礼女官却进来了。 这司礼女官已年过四十,原先是在坤宁宫端孝皇后前伺候的,端孝皇后殁去之后调拨到了明昭身前。她和安无忌乃是本家,宫中人都称她为安司礼。 明昭自铜镜中见安司礼手拿着一张大红名贴,脸顿时冷了下来,道:“司礼在宫中的时间比明昭的年岁还长,怎么糊涂了起来,那等人不冷脸打发他们滚出兴庆宫去,还拿着名贴到我寝殿中来做甚么,存心气我不成。” 安司礼是瞧着明昭长大的,对这公主的脾气是再清楚也不过的,知明昭这回是真的生了大气,当下赔笑道:“若是那等无良之人的帖子,奴婢那里会接,还带进公主的寝殿内来,不当面唾他一脸才好,这是冼马安大人的帖子,他一早就在宫外候见了,只因公主一直没起身这才……” “嗯。”明昭应了一声,脸sè大见和缓,道:“定中来做甚么,宣他进来罢。” “是。” 安无忌被引进了龙池侧的花萼楼二楼,明昭正在临窗观景,见他进来,转身道:“定中一大早急着要见我,到底有何事。” 安无忌先施一礼,又按明昭的示意坐入椅中,这才开口道:“无忌方才在宫门口见河间王爷正在宫门前候见,那可是王爷,公主如何……” “定中。”明昭寒着脸止住了安无忌的话头,冷冷道:“河间王果然好手段,连你都成了他的说客,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公主这话就未免有点胡乱猜疑了。”安无忌正容回应道:“犹记那ri宫城之上公主之言,今ri却又如此,无忌在昭庆殿一年有余,是个什么样的人天地可鉴ri月可知,公主既然这样猜疑无忌,那无忌也只好上书请辞了。” 被安无忌少有的强硬态度顶了回来的明昭呆了一呆,摇头苦笑道:“方才那话是我说错了,定中莫怪,昨夜的那事你也见着了,我现在想起都……唉……忍不住心头火发啊。” “这个无忌自是知道。”安无忌一欠身,道:“敢问公主,平ri里朝中大小藩王各大世家多少大大小小的宴会公主不去参加,反而河间王一个无关紧要的生ri宴会公主却去了呢。” “这事以定中又不是不知道,现下反了来问我。我知道你想以大局为重来劝我,可是寄傲昨夜受如此大辱,我怎能不理,更何况要是就这般放过,岂不让世人以为我明昭乃是可欺之人。”明昭脸sè一凛,愤然道。 “可是无礼之人乃是二世子,而非河间王啊。”安无忌劝解道。 明昭哼了一声,道:“那又有何分别。” 安无忌摇了摇头,道:“昨夜无忌冷眼旁观,瞧出了一点东西,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一听。” “你说罢。”明昭虽然生气,却也没到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地步,叹了一口气,道。 “剑舞本不关驸马的事情,是何人极力让驸马去舞这一段剑的,这是其一;其二,公主可否注意,驸马剑舞之时所用的那把剑乃是之前上林班台柱白朱所用的剑——那白朱非但是个舞伎还是个娈童。且不说这舞伎所用剑舞之剑都是特制专用的,就算是王府武库中取出来的,堂堂王府不会小气到连两柄剑都拿不出罢。这分明是在挑衅驸马,好在驸马当时忍了下来;其三,那二世子再怎么糊涂,再怎么荒唐,那龙阳……龙阳之好搬不上台面也是应该知道的,何况他当年还因此而受过重责,何至于糊涂至此,还有二世子已金花掷驸马之后,雍王的表情公主可曾注意。”安无忌问道。明昭当时只顾着生气,哪里还会注意别人的表情,当下摇了摇头。 “无忌却注意了。”安无忌道:“满堂宾客都是目瞪口呆,只有雍王一人还在怡然自乐的自振自饮。公主可有何想法。” “莫非……”明昭蹙起黛眉,疑惑道:“莫非雍王事先就知道定又这一幕的,对了,寄傲剑舞也是他提的议,难道……难道……” “不错。”安无忌振眉道:“无忌怀疑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便是雍王,公主极力拉拢河间王就是想分化藩王,各个击破,雍王也非蠢材,他这一手就是逼着公主将河间王一脚踹开,最好踹到他的阵营里面去。昨夜公主走了以后,宾客纷纷告辞,偏偏雍王却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若无忌估计得不差,昨夜河间王书房之内,一番长谈是少不了的。” “定中,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昭语气沉重:“可是那事实在叫人无法忍受,寄傲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哪里受得了那般侮辱,即便是我,也……”叹了一口气,明昭轻轻摇头。 “公主,这忍自本来就是心字头上一把刀,不忍也得忍,古有韩信受跨下之辱,最终成就大业。”安无忌苦口婆心的劝道:“公主若有顾虑,无忌愿为说客,去说服驸马。” “不必了。”明昭摇头,良久涩然问身边侍立的司礼女官道:“驸马现在何处。” “在树林里练剑呢,奴婢方才去看过,没有大半个时辰怕是停不下来。”司礼女官躬身应道。 “那好吧。”明昭终于做出了决定:“去请河间王来罢,我在这里见他,注意,引他进来的时候千万小心,不要碰到驸马。” “是。” “无忌也先回避一下。”安无忌躬身道。 “去罢……”明昭挥了挥手,语气沉重。 第五十二节 心头刀(下) 河间王比安无忌来得更早,昨夜的那件事发生后,公主拂袖而走,一众宾客也连忙起身告辞,本来喜气洋洋的宴会立刻冷冷清清,不过他在乎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明昭公主的态度。河间王的实力在诸多藩王之中并不算强,而且他已年过四十,根本没有那份争权夺利的心,只求着太太平平的做他的逍遥王爷就是的。但是身在皇家,身为藩王,没有一点靠山,想做逍遥王爷也做不得,因此他才极力巴结明昭,希冀等靠上未来皇帝的这棵大树,安安逸逸的过完下半生,也让子孙们永享富贵。 明昭在诸多王侯将相的邀请之中独独答应了他的,这让他兴奋不已且大有面子,这棵大树眼见就可以靠上,从此太平无忧。可是谁知自己那个不肖子一朵金花丢过去,这一切顿时成为泡影,而且只怕还有大难降临。 匆匆结束了宴会,气急的河间王少有的动用了家法,五十板子下去,二世子君辰怕是有两个月起不来身。不过河间王明白,这还不够,连夜亲自写了请罪折子一早呈了上去,也不顾一夜没睡,用冷水擦了擦脸又赶到兴庆宫来给明昭请罪。 河间王在兴庆宫外等候了已经快有两个时辰,连后来来的安无忌都进去了,可是里面硬是还没有一点消息,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亲随管家刚说了句:“等了都俩时辰了,还没信,估计是见不着了,王爷明儿再来罢。”却被他一个耳光扇过去,怒喝道:“本王都没喊累,你就想着溜了,等,今ri等不到等到明ri,明ri等不到等到后ri,一直到等到为止。” 又过了好半ri,宫门才在河间王的殷切注视下再一次开启了,出来的是兴庆宫太监总管朱方。他一声高呼“有请河间王”让河间王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拉住转身yu走的朱方,河间王自亲随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塞入朱方怀中,赔笑道:“这点小意思给朱公公喝茶了。” 朱方本是一脸严峻,掂了掂包裹的重量之后脸sè才略微的缓了下来,低声道:“王爷这下可气着公主了,里面透出消息说,公主生气得很,底下的人自打伺候公主以来就没见公主气成那样的。公主肯见您是好事,说明还有得圆场打,只是等下进去说话可要小心了。” “多谢公公提点,少时本王还有谢礼,只盼望公公能在公主面前替本王美言几句。”河间王擦去额上的汗珠,心道还好,还有转圜之机。 “这个杂家可是无能为力了。”朱方低声道:“杂家向来只管着这兴庆宫里的杂事,公主不过是来兴庆宫消暑的,王爷要想托人说情,还得找公主身边的人才是,比如司礼女官安司礼……” “这个……”河间王转身又从管家那里拿来一个小锦囊,塞到朱方手中,道:“公主身边的人本王不熟悉,一切劳烦公公如何,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去我府上拿。” “这个……”朱方沉吟良久,方才堆起笑道:“这个杂家尽力而为,王爷快请入罢,让公主久候可就不好了。” 明昭见河间王的地方依旧是花萼楼的二楼。河间王甫一入内,见明昭端坐椅上,连忙抢上几步,竟跪了下来。 明昭唬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河间王,道:“王爷为何这般,论辈分您还是明昭的王叔,这叫明昭如何担得起。” “公主……”河间王死活不肯起来,连连垂首哀叹:“本王无德啊,竟教养出那么个孽障,公主恕罪啊……” 明昭自是不肯让河间王再这么跪着,道:“那是二世子的错,与王爷何干,您快点起来吧。” 河间王见明昭如此,又只说是二世子的错,是错不是罪事情便小很多了。当下也借驴就坡,站了起来,却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竟然挤出几滴泪来,道:“养不教,父之过也。我自然有罪。昨夜已经对那个孽障行了家法,也呈了请罪折子,只是不管如何,也抵不了那小孽障犯下的滔天大错啊。我现在来和公主请罪了,公主要打要骂要责要罚,便是要砍了那小畜生,也是应当的。” 砍了,明昭心中一阵冷笑,若是河间王下得了那个狠心,说不定储君之位便是他的了,何至于现在如此。但是嘴上却说道:“王爷言重了,这件事虽然是二世子的错,也不过是因为酒醉糊涂,不算大错,倒是明昭,罢宴而走,扰了王爷的寿筵,却是罪过呢。” “公主如此说,我情何以堪啊。”河间王心头憋着的这一口大气这才透了出来,演戏更是卖力,眼泪愈加的多了:“公主不责罚,是公主仁德,不过这罚是不会免的,我已经上了请罪折子,一切只听候皇上发落了。” 明昭却道:“王爷放心,父皇那里,明昭一力保下王爷便是,王爷乃是国之柱石,以后明昭还要多多依仗呢。” “哪里哪里。”河间王在宫门外等了两个时辰,朱方又说公主气得不得了,哪知一见之下,竟似对昨夜的事情毫不在意,满口的只安慰自己,自然知道这是明昭拉拢人心的话,却也感激无比。明昭说出那句多多依仗的话之后,他自然而然的接口道:“但凡公主有何吩咐,河间王府上下定当全力以赴。” 退出了花萼楼,随着小太监向宫门行去,河间王只觉神清气爽,本来以为会麻烦无比的事情竟一下就了结了,顺势还攀上明昭这棵大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此不论见何物都觉得特别的可亲可爱。行到狭窄曲折处,那小太监上来扶他,立时便是一个金元宝赏了过去。这厢里谢王爷赏还没闹完,河间王却惊恐的发现,一身煞气背负长剑的凌凛立到了他的面前。 “驸马爷好。”河间王定了定心神,也不是很害怕,毕竟明昭已经答应了下来,这驸马再怎么生气,也无关大局,最多多送点礼赔罪便是。 “王爷好。”凌凛冷冷回应,眼睛内的煞气却一阵高过一阵:“昨ri王爷说要去狩猎,不知是几时,一定要带着二世子去啊。” 河间王心中一凛,被凌凛盯得全身发毛,连忙道:“我那孽障已经被我行了家法,打得两个月下不来床,恐怕没办法陪驸马爷去打猎了,至于我,我……我不ri便要回封地去了,这狩猎之事还是……还是……”说着便悄悄转动身子,想要快点离开。 凌凛也不拦他,大步走开,却留下一句话:“叫二世子出入小心一点,这京中的治安,可不是太好,莫断了手脚去了。” 明昭冷着脸看着眼前一折为二的剑,道:“这是驸马早上去练剑用的剑么,怎么会这样。” “是。”跪在地下的侍卫应道:“属下那时正好巡逻经过驸马爷练剑的地方,听见一声巨响,忍不住看了一眼,属下看见驸马爷竟然一剑把一根海碗碗口粗的树给斩断,这剑也断了,驸马爷呆看的半晌,把手中的半截剑给扔下,拔脚便走了。” 明昭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去把那里处理好,不要说与别人听,知道么。” “是……” “驸马呢。”明昭转向司礼女官和侍书。 “关在房内一直没有出来,却叫人送了不少酒进去。”侍书抢先答道。 “安司礼。”明昭沉吟了半晌,却道:“吩咐下去,下午回宫。” 第五十三节 不知我者 “驸马呢,怎么没来用晚膳。”冷冷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明昭问道。 “回禀公主。”抱琴木然回禀道:“奴婢已经去请过了,驸马却说身体不适,不能陪公主用晚膳了。” 明沼黯然一叹,今ri见河间王之事是凌凛不知如何知道了,凌凛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昨夜受了那样的奇耻大辱便是寻常一个人也定要讨回公道的,可是为了拉拢河间王,分化藩王势力,明昭不得已接受了安无忌的建议,安抚河间王,这报仇之事也要不了了之。 下午回宫之时凌凛也不与明昭同车,自骑了一匹马说是护卫公主,却远远的坠在队伍的后面,回了凤舞宫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直到现在用晚膳还不出来。 抱琴却是个冷人,也不顾一旁的侍书频频的给她使眼sè,还是把那下半句话给说出来了:“只是奴婢认为驸马并没有不适,哪里有身体不适还在喝酒的。” 喝酒,明昭心头一阵苦涩,却不愿在侍女面前表露出来,只提起筷子道:“既然驸马身体不适,那就不要打扰他了,少时吩咐小厨房送长生粥过去吧。” 可是这一餐饭明昭如何吃得下,挑了两箸素菜放入口中食不甘味的嚼了嚼,便放了筷子说吃饱了,侍书等一众侍女知她心情不好哪里敢劝。侍书在肚中将河间王和凌凛骂了个千回百转之后转身去了厨房,想jing心制点平素明昭爱用的点心稍晚一点进上去。抱琴却依旧一脸的冷然随侍在明昭身后。 明昭回了寝殿,吩咐抱琴去趟含章殿将一应邸报奏章底稿拿过来——她参赞朝政四年,所有重要奏折皆是由她先行看过再决定转呈给元鼎还是退回三省办理,这回因为大婚而月余不理朝政,然而底下人习惯尤在,邸报及各种奏章的底稿撰本都送一份至含章殿。这一月下来,大事小事,也不知累积了多少,看来明昭这一夜是打定主意不睡了。 抱琴领命去后,明昭也没有唤别的侍女进来伺候,自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却怎么也看不下去,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透过窗户向左配殿凌凛的居所飘去,最终实在忍受不住,终于放下手中书,向左配殿行了过去。 果如抱琴所说,凌凛在喝酒,而且喝得还不少,明昭踏入左配殿之时,立时感觉到一股刺鼻酒气扑面而来,而凌凛,正站在窗前,手持酒壶,冷冷望着自己。在凌凛的脚边,横七竖八的歪着不少酒壶,看样子,已然喝得不少了。 明昭皱了皱眉头,还是上前关切说道:“寄傲,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还喝那么多酒,不要喝了,等下小厨房就会送长生粥来,用一点吧。” 凌凛冷冷的看着眼前带着关切神sè的明昭,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明昭亦举目与他对视着。慢慢的,凌凛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可是还是举起手中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也不管酒液飞溅,道:“多谢公主关系,不过凛这是心病,只有酒才医得。” 明昭神sè黯然,道:“寄傲,我知道你对我见河间王并答应在父皇面前保他及君辰之事很不以为然……” “什么,你居然还要在皇上面前保奏河间王还那该死的家伙。”凌凛本来以为明昭只是答应不主动去找河间王府的晦气,没想到,现在看架势是要把这件事情轻轻拂过,完全当作没发生,至于那二世子君辰,更加会是逍遥自在。 “寄傲,你听我说。”明昭苦笑一声,道:“河间王二世子确实很过分,我也一样的很生气,而且按礼律,这般行为也是要受到责罚的。只是现在朝廷上,我的位置似安实危,前往河间王府就是为了拉拢河间王,毕竟多一份实力,以后便多一分安全。若要真的追究下去,河间王非但不能为我所用,反而要成为我的敌人,那就真的不值当了,所以寄傲,你暂且忍耐一下吧。” 凌凛脸一沉,冷笑道:“你是储君,大卫以后的皇上,有什么似安实危的,一无人与你争储位,二你与皇上父女情谊深厚,根本不怕皇上什么时候会废了位,待到你登上九五之座之时,天下也是你的,你怕什么。你怕的不应当是朝中这些所谓的势力,而是域外强敌,怕的应当是天下百姓,怕得是应当是治国不当,百姓之水覆了你这至尊之舟,而不是怕这些。党争之乃是亡国之由,你身为储君,非但不制止党争,反而自己结党……”顿了一顿,凌凛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营私那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转头继续冷笑道:“那个二世子君辰在封地之内无恶不作,来到京城也是骄横跋扈,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按我大卫律,便是杀头,罪行也是足够的,你正好乘机为京城及河间百姓除了这一害,没想到啊没想到……”说完再不言语,只是冷笑看着明昭。 明昭一生之中,如何这样被数落过,尤其是被枕边人如此数落,又气又急,眼泪差点便夺眶而出。不过她极力忍了下来,咬着嘴唇反讽回去:“你非河间人,来京城又不过几月,君辰的劣迹怎么了解得如此透彻,今ri上午怕是没有去练剑,是去查实君辰的劣迹,为你报复找个好名头吧。” 凌凛xing本偏执,方才那么数落了明昭,心中已然后悔了,只是那一份孤傲却死撑着不肯放,明昭这一反讽,立时将他心中那几分懊悔给冲了个无影无踪,亦针锋相对道:“我看公主殿下不是因为要拉拢河间王,而是安大冼马来做说客的面子吧。”安无忌在昭庆殿之中乃是明昭第一得力之人,明昭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而且私交也甚好,凌凛曾听小太监们说过,明昭多次和安无忌彻夜畅谈,丝毫不顾忌君臣之分,男女之别。他非是圣人,心中自是老大的不高兴,但是那时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暗自生着闷气,后来安无忌替他开解心结,他才知自己误会了安无忌,此时一时气急,却又把压到心底几乎要忘记的心结抛到明面上来了。 “你……”明昭没有想到安无忌竟然会说出这般话语,安无忌与她情谊好,这是事实,她也曾听到些龌龊小人的风言风语,说是安无忌是因为她明昭才升官升得如此快的,中伤安无忌是以sè侍人之徒,不过安无忌总是云淡风清的笑笑,表示不用理会。明昭亦是那般心胸豁达之人,虽为安无忌不平,也只是一笑了之,后来权位渐重,这般流言也早已消失不见,此时却在凌凛的口中说了出来。 明昭不过是个年方二八的女子,纵使聪明智慧,也不过是个女子,平ri里朝野之上劳心劳力,为了大局忍气吞声,甚至连丈夫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也不能发作,也要忍下来,只是那一番苦心非但不为人所理解,反而要受自己丈夫对自己品行的无端指责。眼泪登时唰的涌了出来,挥手便是一掌扇在凌凛脸上,怒声大喝一句:“胡说八道。”转身摔门离去。 第五十四节 谓我何求(上) 翌ri,朝堂之上。 明昭新婚之后头一回上朝,自然吸引了一众官员的注意,虽然畏于明昭的身份权位不敢明着指指点点,但是暗地里相熟的同僚之中彼此注目示意还是免不了的。明昭却不理会,只冷着脸立在自己的位上,也不与身旁的刘仲武等三省长官交谈,直至元鼎驾临。 这ri朝会之上议的第一件事果然便是河间王上表自罪,并请削封地及处置二世子君辰,元鼎尚未来得及说话,明昭强忍着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恶心不快,出班保奏河间王。 明昭这一保奏,朝堂之上立时震动,那ri去参加河间王寿筵的官员着实不少,其中不少言官甚至都准备好了弹劾奏章,准备弹劾河间王教子无方,二世子君辰不尊礼法,有辱皇家体面。一来君辰的作为确实很过分,许多官员——不论是与明昭交好还是与明昭无甚交情的官员都看不下去,尤其是一些道学之士,更是视之为龌龊行径;二来也是有讨好明昭之意,毕竟这种顺水人情并不难做。可是明昭这一保奏,将他们的计划全部打乱,许多准备进表的官员都握住了袖中jing心写就的奏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递将上去,递上去会有好处,不递上去又会如何。 明昭却没有注意这一众官员心思的兴趣,此时的她,虽然在必恭必敬的向元鼎陈述着保奏河间王的理由,但是她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了立在右侧前列的雍王。 果然,雍王本就yin冷的脸sè更是冰得可以冻僵人了,明昭视向地面的目光闪过一丝得意却无奈的笑,正在此时,一篇保河间王的文章就此打住,天衣无缝。 宝座之上的元鼎却一改平常的暴躁xing子,平心静气的听完明昭的禀奏,但是语气却凛冽无比:“这等事情居然发生在我大卫王爷的寿筵之上,还是我大卫王族中人,更何况受辱的乃是朕的女儿女婿,明昭,你不必多说,朕定要严加追究。” 明昭收拾心情,正容禀道:“那ri之事,不过是二世子酒醉之后开的一个玩笑,并非本意,亦不是王爷的过错,常言道,不知者不罪,当时二世子已然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更何况王爷乎,那ri乃是王爷的寿筵,明昭前去为王爷贺寿,未至终席却拂袖而去,却是对不住王爷。” 高座之上的元鼎看不清神sè,道:“皇儿所言到也不无道理,河间王。” “臣在。”河间王应声出班。 “此事乃是在你府上发生,你预备如何处置。”元鼎问道。 “回禀皇上。”河间王知元鼎这般问他不过是为了找一个台阶下,一直提在嗓子眼的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了,回禀道:“此事实是臣教子无方,臣愿削三县封地赎罪,并已将那孽障重责五十杖,并禁足半年,请皇上再重重责罚。” 元鼎拂上颌下白须,暗暗点头,却不予回应,却转向满朝文武,道:“众卿家有何看法。” 这父女俩外加河间王的这一番做作,满朝文武谁看不出这一件本来足以让河间王在朝堂上永远抬不起头来的事情就此会被轻轻揭过,袖中中藏着弹劾河间王奏章的文武大臣谁人敢拿将出来,只是满心懊悔着自己消息不灵通,早知出预备一份保河间王的奏折不是更得君心么。连始作俑者的雍王亦只能满腔怒火的盯着明昭和河间王。正在满朝文武都以为这件事即将轻轻揭过去之时,一道清朗强硬的声音响起。“臣有本要奏。” 元鼎已经准备开口说话,此时却被这道声音打断,脸sè顿时一变,不止是他,河间王、明昭,甚至是雍王,脸sè都是大变。 “臣右拾遗沈岁寒有本要奏。”殿尾百官列中出行出一名青衣官员。 右拾遗,隶属于中书省,官从八品下,这等低品官员本是没有资格参加朝议的,但是拾遗乃是谏官,“左右拾遗,掌供奉讽谏,凡发令举事,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者,小则上封,大则廷诤”。“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弊无不言,此国朝置拾遗之本意也。”因此卫朝法制,特许左右补阙及左右拾遗参加朝会。但是由于位阶太低,这四名谏官在朝会之上,基本只能算是摆设,甚至在元鼎中期,有将近两年这四个官位之上是没有人的,后来在刘仲武的强烈建议之下,元鼎才答应了再为这四个官位选拔上合适的人才。但是这四个官位不受重视也可见一般。 毕竟进谏的主要工作都在于御史台,他们官位即高,又有监察之权,而且多是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四大家族即使权倾朝野,御史台也是他们永远插不进钉子的地方,纵使硬生生的插进去了,也会遭到一众同僚排斥,什么都做不了,另外还有一众中书舍人,通事舍人都有进谏之权,大事补阙拾遗不敢奏,小事那里轮得到他们。 这个沈岁寒明昭是认得的,与凌凛是同一科进士,进士科的第二名,明昭也颇为欣赏此人文中的风骨,却认为此人见识太过迂腐,因此才没与凌凛一般调到昭庆殿听用。后来在吏部考试,评为卓异,却不知怎么调到右拾遗这个清而不要的官位之上。 元鼎望向眼前这个根本没什么印象的右拾遗,挑眉道:“卿家有何要奏,与朕奏来。“元鼎为人刚愎自用,这一朝谏议之风并不盛,不是如此,也不会闹出左右补阙拾遗官位之上两年无人的事情来。 “臣要奏之言皆在奏本之中,请皇上御览。”沈岁寒上前两步,从袖中取出一份素sè奏章,一撩官服下摆跪下,双手高高举起,道。 元鼎使了个眼sè,侍立于一旁的秦重会意,小步跑下丹墀,接过沈岁寒手中的奏章,返身回到元鼎身侧,呈与元鼎,元鼎接过那份奏折,张开随意瞟了一眼便放下,道:“不过是些老生常谈,也略有几份道理,既然如此,河间王。” “臣在。”河间王一个激灵,心中暗自诅咒这个右拾遗出来搅什么混水,跪下道。 “朕便罚你罚俸三月,二世子君辰行为不端,剥去世子爵位,以后不得入京。”元鼎将自己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谢皇上隆恩。”罚俸三月,这年头还有谁守着那几分俸禄银子过ri子,河间王一点也不cāo心;君辰永世不得入京,河间王也不准备再让自己的那个孽子再到京城来给自己惹麻烦了,凌凛那ri的煞星样子还深深刻在河间王的心里了;至于剥去世子爵位,这一条才让河间王有点心痛,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君庚乃是庶出,虽是长子,却不得他欢心,他真正溺爱的是正出的二儿子君辰,世子位也在君辰身上,此时剥去了世子爵位,便无权继承自己的王位。一肚子邪火的河间王顿时把气撒在了这个右拾遗身上,心想着找个机会绝对要那个不识趣的家伙好看。 顿了一顿,元鼎继续说道:“此事就此了解,众卿家以后不得再提起了。另有一事,朕要与众卿家商议,北衙左羽林将军丁忧回乡守制,此位一直虚悬,朕想问问众卿家有何人选要推荐给朕的。” 第五十五节 谓我何求(下) 卫朝法制,皇宫防卫由禁军统管,府兵宿卫长安,驻屯在皇城的朱雀门内。位置在南,故称南衙。禁军的任务是守卫皇宫,位置在北,故称北衙。禁军共分四军,乃是左右羽林军与左右龙武军,合称北门四军。 四军各有将军统率,各成系统,直接受命于皇帝,虽然名义上有禁军大将军,但是那也只是名义而已,北门四军乃是护卫皇宫的力量,掌握了北门四军,就等于掌握了皇帝的生死,试问哪个皇帝会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的刀柄送到别人手上,因此成为虚设。就是北门四军,相互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不断,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闹总比团结一致对自己好,因此只要不闹得太过份,皇帝一般是不会过问的。这左羽林军将军掌管北门四军之一,乃是一等的要职,向来都是元鼎拣心腹亲自指定的,从不征询朝臣意见,现在居然这样说,朝中大臣尽皆顿时茫然,无甚人回应。 元鼎看了看无所反应的百官,再一次问道:“众卿家有何人选要推荐给朕的。” 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卫尉寺卿楚破出班奏道:“臣以为左金吾卫楚平宇为人公忠能贤,久经战阵,颇得军心,以之为左羽林军将军乃是再好也不过,请皇上定夺。” “臣附议……” “臣附议……” ………… 登时就有几名楚氏族中人和亲附楚族之人出班附和。 “臣以为果毅校尉朱介久在京师,熟悉宫中防务,以之为左羽林将军方为佳,请皇上定夺。”出声的是工部侍郎孟千之,四大世家表面上是同气连枝,实际上暗中纷争不已,左羽林军将军何等职位,孟族怎会坐看这个位子落到楚族手中,果毅校尉朱介乃是孟族族长孟天银的门生,左羽林军将军这个位置让他坐上,对于孟族,乃是一大助力。 “臣附议……” ……………… 当下自然有孟族子弟及亲近孟族之人出来附和。 吕族乃是以文名冠于天下,立于四大家族之中的,虽说因为去年元鼎立储之事前任族长吕公仑遭元鼎处分后自杀,吕族势力大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吕族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势力的,虽然没有子弟或者是门人在军中位阶高到可以来竞争这个左羽林将军的,但是吕族并没有放弃,既不能为己用,亦不能为敌用,因此保举的乃是向来已中立而闻名的右千牛卫霍养仲。朝堂之上,立时成了一众官员的辩论场,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四大世家之首的刘族却没人出来竞争,大卫丞相尚书令刘仲武立在明昭身后,眼将闭未闭,似是要睡着了。 元鼎亦为一众官员可以说是争吵的辩论烦恼不已,趁了一个空挡,出声问道:“林祖威你乃是上柱国大将军,武将之首,你有何建议。” 林祖威出班淡淡应道:“臣以为众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臣也难以取舍没,一切由皇上定夺。”轻轻松松的就把这个球抛回给了元鼎。 “儿臣愿保举一人。”正在元鼎继续寻找着询问之人之时,明昭出班奏道。 “哦,皇儿要保举的是谁,说与朕听听。”元鼎讶然道,眼中却放出了喜sè。 明昭正容道:“举贤外举而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儿臣保举驸马都尉,殿中省监凌凛任此要职。凌凛乃是武举头名状元,虽一直为文职,然武艺兵法,皆为上上之选,因此儿臣保奏他为左羽林军将军。” 明昭话音未落,元鼎便接口道:“如此甚好,皇儿所言正合朕意,既然如此,便这样定了,中书省替朕拟下旨意,门下审核过后,明发天下。今ri朕也乏了,就此退朝,还有什么事的,递折子上来罢。” “退朝……”秦重高呼声中,这一ri的早朝,便如此这般的结束了。 “公主召唤凌凛。”昭庆殿右配殿内,凌凛向明昭见礼。 昨ri二人大吵了一番,是夜明昭寝殿之前的那一对大红灯笼自然是没有挂起来的,按道理二人是应当分开几ri不见面彼此冷静一番才好,可是为了左羽林将军的那事,在吵架的第二天,明昭又把凌凛召到了自己的面前。 昨ri打了凌凛一个耳光,明昭虽然心中有一丝的愧疚,但是身为大卫储君,帝国公主的骄傲却让她选择忽视了自己的感觉,毕竟凌凛所言,着实是过分了一些。此时又见凌凛这种情态,更是恼怒不已。不过明昭唤凌凛前来乃是为了左羽林军将军之事,因此明昭还是压下心中不快,说道:“寄傲,今ri朝会之上议了事,父皇要调你的官职。” “是么。”凌凛误会了明昭的意思,眼中露出狂喜神态,也不管自己之前与明昭的矛盾,连声道:“是要将我调到刑部还是大理寺,若是刑部便再好也不过了。”不知为何,凌凛对刑部和大理寺这两个掌管天下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衙门特别感兴趣。在兴庆宫二人闲聊之时,凌凛曾不止一次的向明昭提过,明昭当时虽然奇怪,但也不愿扫了凌凛的兴致,笑着应道说,既然你如此喜欢,那回宫之后我便向父皇进言,调你去那里任职便是。此语一出,凌凛更是狂喜,竟起身长揖向明昭道谢,闹得明昭也更是奇怪。 明昭见凌凛如此神sè,心中竟没来由的一阵愧疚,低低回道:“不是刑部。” “不是刑部那便是大理寺了,大理寺虽然没有刑部那般……可是也可以啊。”凌凛大喜之下竟然没有注意明昭的神sè。 “也不是大理寺。”明昭深吸一口气,道:“乃是左羽林军将军,亦是从三品。” “不是大理寺,那是什么……”醒悟过来的凌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左羽林军将军,这……” “是左羽林军将军,前任将军丁忧出缺,父皇今ri早朝征询起接替人选,我便荐了你。”明昭道。 呆了一呆,凌凛脸sè一沉,道:“我不任。” “寄傲……”明昭黛眉紧紧蹙起。 “公主殿下,凛不才,亦不愿任此要职,请公主回禀皇上收回成命,若公主不愿,凛将亲自上表奏报于皇上。”凌凛冷然道。 明昭终于怒了,沉声道:“寄傲,羽林军将军乃是要职,多少人争着抢着要,今ri朝堂之上,楚家,孟家,吕家,为了这个将军几乎打了起来,你却说不要,你究竟要使xing子使到什么时候去。” 凌凛是个遇强则强的执拗xing子,明昭如此说话,他的回应便更是激烈,傲然道:“羽林军乃是禁军,何等的尊贵,军纪何等的严明,凛何等人也,何德何能等做这羽林将军。” 明昭自然知道凌凛乃是在反讽,禁军乃是天子近卫,又多以世家子弟充之,在京城之中无所不为,名声极坏,凌凛自命清高,这番不去倒不一定是和自己怄气,乃是见不得羽林军一贯之行径,这才不肯的。当下气也略微的消了一点,苦笑道:“我知你不愿,可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北门四军之权是外放不得的,不然一个将军也值得三大家如此争夺,你便屈就一番,待ri后有了合适人选,我再奏请父皇调你去刑部如何。” 凌凛瞟了明昭一眼,眉一挑,那番“意尽”之傲气又显露了出来,冷然道:“我原在燕北读书之时,曾闻公主公忠体国,为政三年却从不结党营私,乃是一等的孤臣正臣,因此也大为倾慕,却不知公主登了储君位后竟然xing情大变,不虑天下百姓,却以党争为重,心心念念的只想着如何斗垮政敌,扩大自己的势力。君子不党的古训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百姓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看来我凌凛,当真是看错人了。” 这番话说得极重,但是明昭却出奇的没有发怒,只是一味的低头苦笑。凌凛的心思她懂,当年初替父皇整理奏章之时她也抱的是个正臣孤臣的心思的,只想着为大卫王朝,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父皇在时替父皇分忧,父皇若是去了,便辅佐大哥,永葆大卫江山。 可是世事无常,她那里能想到,自己竟然以女子之身成了大卫的储君,未来的皇帝。登了这个位子,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像之前那样做了,凡事不能只论是非黑白对错,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即使昧着良心颠倒黑白亦是必须的,何况是在朝堂之上争斗,及扩大自己的势力呢。凌凛是抱着儒家读书人的心思来看一切事物的,可是她不能,藩王对着皇位虎视眈眈,四大世家为保障自己的势力亦在与自己明争暗斗,多少大大小小在朝在野之人对自己以女子之身居储君之位不满,若只是一味的当那正臣孤臣,只怕父皇驾崩之ri,便是她明昭身死之时。可是这一切,又如何能对凌凛说起,他又如何会理解。明昭这时才真正理解到,历代帝王为何要称孤道寡,这万乘之君,才是天下最寂寞的人啊。 明昭心中黯然,不禁低声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明昭的低声吟唱,深深的嵌入了凌凛的心中,一时之间,他忘了之前与明昭的不愉快,忘了明昭醉心于争权夺势给自己带来的失望,只是呆呆的看着一脸苦痛的明昭,良久,长叹一声,转身推门去了,也不再说不任羽林将军的话了。 明昭木然立了好久,连凌凛离去都没有动,直到后到,安无忌的声音在右配殿外响起。 “公主,右拾遗沈岁寒今ri呈与皇上的折子从含章殿送过来了,公主不是要看么。” 附:唐朝北衙四军将军实际上是个空壳子,没有一点权利,实际权利都在两个神策军中尉身上,问题是神策军中尉都是由宦官担任,总不能把凌凛给阉了让他去当神策军中尉吧,笑……好在是架空历史,也没必要要求那么严格,因此在这里把权利还是还给四军将军,至于神策军中尉……就当没有那个官职吧,唐朝的宦官专权太变态了,我还不想在小说中写出个高力士来呢。 第五十六节 沈岁寒 虽然一心记挂着凌凛任左羽林军将军的事情,但是明昭在朝堂之上也着实注意了一下那个很“不识时务”的右拾遗沈岁寒。明昭与元鼎不同,她自幼读前朝史书,受少傅于永理之教导,很注重纳谏,每一个调入昭庆殿听用的官员,明昭都要亲自对他们说明言者无罪,要他们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行为,对于朝中言官,明昭亦是异常的尊重,并自书条幅一幅,“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悬于昭庆殿配殿内,以为jing戒。 下朝见凌凛之前,明昭吩咐安无忌去含章殿一趟,托秦重将沈岁寒的奏折拿来自己再看一看。明昭对自己父皇的脾气很是了解,这折子放下是绝不会再拿起来的。在那等情况之下,元鼎和明昭要放过河间王的意思是再明显也不过的了,就算是瞎子,也应当看出来,不再搅这潭混水。可是沈岁寒一个平素根本不受重视的低品言官,却偏偏站了出来。不是愚笨便真的是刚直不阿。进士科的第二名,自然不可能是愚笨,因此明昭才有心提拔于他,这才要来折子自己细细阅览一番。 明昭收拾心情,缓步出了配殿。安无忌瞟了明昭还略略泛红的双眼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躬身将手中的那份素sè折子递与了明昭。 明昭接过奏折笼入袖中,点头道:“辛苦定中了,现在天sè已近午时,怎么还不去用饭。” 安无忌微笑应道:“江南西道,江南东道,淮南道的晴雨折子一起送上来了,还没写节略呢,我写完节略再去也不迟,倒是公主,该去用膳呢。” 明昭摇摇头道:“我不饿,等下叫侍书送点点心来就够了,上一次送来的晴雨折子昨夜我看了,连着十几天大雨,年初称水时便知今年有洪水,一直以为是黄河,却没想到是长江。但愿老天保佑,平安度过才好。” “公主放心。”安无忌道:“这几道观察使前几ri都上了折子,说是雨势虽然大,但因之前已经提早准备,应当不妨事的。” “但愿如此。”明昭道:“但是防范于未然亦是必要的,定中,节略你也不要写了,用过午饭之后回来替我起草一道文书,昭令这几道官员勤加防范,并从工部选派官员分至这三道守堤,江南鱼米之乡,我朝赋税大半出于此,若是有什么闪失。” “是,无忌知道了。”安无忌应道:“那几本折子在无忌的书案上。” “我知道了。”明昭轻轻挥手:“你去罢,若是饿着了我可要但个虐待朝臣的罪名呢。” “公主说笑了。”安无忌见明昭还有心情开玩笑也就把心放下了,一拱手出了昭庆殿。 此时正当午膳时间,平素忙忙碌碌的左配殿也难得的冷清了一下,里面只有两名当值的文吏在那里整理一应无关紧要的奏折文书底本,见明昭进来都起身行礼。明昭应了一声也不管他们,自去安无忌书案上取了晴雨折子,再行到自己书案前坐好,一本一本的翻看。看沈岁寒的奏折之时脸上尤带喜sè,看那几本晴雨折子之时,脸sè却凝重了起来,到后来几乎是挂上一层寒霜。不待看完,明昭脸sè一沉,高声唤道:“来人,快去请于少傅及安冼马回来,要快。” 那两名正在整理文书的文吏不知明昭为何突然如此,呆了一呆之后才有一人应声去了。明昭见另一人依旧呆在那里不知所措,脸sè又是一沉,喝道:“还呆着干什么,快去将上次送上来的晴雨折子与我找出来,快点。” “是……是……” 于永理及安无忌在饭堂被明昭召回,急急赶归昭庆殿之时,明昭已然在自己书案上铺开一大张全国山川地势图,正拣着长江中下游的几道细细的看,手中还拿着一本书,不时的对照着。见他们二人进来,明昭挥挥手示意二人不用行礼,道:“打扰老师和定中用饭了,你们过来看看。” “是。”于永理安无忌对望一眼,知道定然有大事要发生了,也不多说,上前靠到明昭书案之前,看着明昭的素手在那张地图之上指指点点。 “公主莫不是担心长江的水势么。”安无忌出声问道。 “不是担心。”明昭紧锁眉头,道:“恐怕八百里加急的奏章正在来京城的路上,你看看那个晴雨折子,连着二十二ri大雨,长江之水该涨成怎么样子了,我大婚这一阵,没有管这些事情,竟不知已然严重若此了。” “公主不必焦急。”于永理拈须道:“三省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应当有应对之策,公主这般急躁,倒似显得三省无能似的,传出去也不好。” “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明昭摇头:“我昨夜将这些ri子的奏章邸报大致的看了一下,三省虽然发了文书要这几道严加防范,却没有做好万一堤破的预备,如何安置流民,如何赈济,如何填补缺口,都没有预备,反而一直催着漕运运粮入京。不行,我要去向父皇讨旨,让漕船暂时停下来,以防万一好掉转船头回去赈济灾民。” 于永理安无忌再度对望了一眼,这次是安无忌出声道:“公主这……长江堤坝这几年年年修筑,应当不致如此吧。” “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安全。”明昭固执的说道:“定中,你去知会工部尚书曲中直一下,就说我未时中刻要见他,并让他带水部侍郎员外郎一起来,我有事请教。” “是。”安无忌应道:“我等下就去。” “嗯。”明昭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事,道:“等下要侍书去凤舞宫库房内取一个蓝釉描金银桃果纹盖瓶给你,你顺路去中书省将那东西赠与右拾遗沈岁寒,就说我明昭赏识他文中的风骨,赏与他的。” 当ri下午,明昭在昭庆殿与工部的一众人议了一下午的事,详细询问了水情堤坝往年如何防范等一应事物,后来又连着下了几道钧命,均是为了江南水情。好不容易结束之时,已然到了申末酉初。吩咐安无忌代自己送工部一众人出去后,明昭揉揉眼睛,接过侍书送上的热毛巾轻轻的擦了把脸,闭眼休憩了一下。 “公主。”送工部一众人出去的安无忌回来了。 明昭睁开眼睛,直起身子道:“定中也回去休息吧,今ri累着你了。” “公主,无忌无能。”安无忌苦笑道。 “哦,为何。”明昭挑眉讶道。 “公主要无忌送的那个蓝釉描金银桃果纹盖瓶无忌没有送出去。”安无忌道。 “哦,”明昭应了一声,道:“想是没有见着沈岁寒,那也无妨,下回再去也就可以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ri会有更多的事呢。” “不是。”安无忌摇头苦笑道:“无忌见着了,可是当无忌说明来意之后,沈拾遗却道,言官不与外臣结交乃是定制,多谢公主好意,沈某无福消受。说着就拂袖走了,留着我捧个瓶子站在那里。” “哦。”明昭却来的jing神,道:“居然是这样,看来这一届进士科里有几分傲骨之人不少啊,言官当是如此,起初是我想差了,倒害得定中你受窘了。” “无忌不敢,”安无忌躬身道。 明昭眼中放出光来,道:“我本想提拔他去御史台,既然这样,便让他继续在拾遗位上再磨练几年罢。”安无忌定定的看着明昭,也不知明昭对这个右拾遗到底是赏识要提拔他呢还是排斥要打压他。 第五十七节 江南水情 翌ri元鼎没有上朝,这在百官看来也算是常事,元鼎的身体是一ri不如一ri,只是借着丹药一阵阵的jing神才健旺些,可是药xing过了之后更是萎靡。为此,明昭不知将太医令应天叫过去训了多少次了。可是元鼎依旧的固执的信任着那个上清真人,明昭也没有办法,甚至有一回武应安见明昭愁眉不展想要替公主分忧竟然自告奋勇的要摸去虚极宫宰了那牛鼻子老道,虽然被明昭阻止了,可是其中的利害由此也可见一般。 这一ri元鼎虽然没有上朝,倒是催着门下省迅速的通过了任凌凛为左羽林军将军的事情。凌凛似乎是那一ri被明昭说服了,虽然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却也接受了这个职位,明昭代元鼎于朱雀门前授与他印玺、宝剑,甲胄,凌凛正式由文职转为武职,不过殿中省监的哪个职位却没有卸下。他成为了北门四军之一北羽林军将军,手握八千禁军,又是驸马,立时成了京城一等一的实权人物。 明昭见凌凛接受了任命心情甚好,一脸笑意盈盈,由朱雀门返昭庆殿都示意不要步辇,与于永理安无忌施上淳一行人边行边谈。明昭自幼博览群书,见识极广,又因凌凛答应接受左羽林军将军一职而心情大佳,于永理安无忌与她相处得久还不如何,施上淳一干新进舍人却皆有如坐chun风之感。 一行人正行到太极殿前,由太极殿前的御道转东便可行至昭庆殿,此时于永理正卖弄学问告诉一应年轻人这太极殿的典故,说得施上淳一干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明昭虽然已然听过多次,却只是微笑静静听着,并不插口,亦无不耐之态。正在此时,一声连着一声的高亢的呼喊之声却打断了于永理的话头。 “江南道八百里急奏……” “江南道八百里急奏……” “江南道八百里急奏……” ……………… 人未到,声先闻,由远及近连着三声“江南道八百里急奏”之后,一骑快马终于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出现了,那骑入宫速度亦不减,一径冲至太极殿台阶前才昂然立马,马上的传令兵滚鞍下马,当下自有侍卫上前牵住马匹。那传令兵两三步快速跑上台阶,在紧闭的太极殿大门前双膝轰然跪下,自背后的上好楠竹jing制的信筒之中取出插着三根鸡毛以示紧急的奏报,双手高高举起,继续高声喊道:“江南道八百里急奏……” “江南道八百里急奏……”太极殿前的侍卫亦一起高声呼喊,声震十里。 “快。”明昭脸sè大变,急道:“定中随我去含章殿,老师带着施上淳你们回昭庆殿候命,江南道急奏,怕是我昨ri担忧之事已然成真了。” “是。”众人均知这八百里急奏非同小可,齐声应诺之后按明昭吩咐各自去了。 明昭赶至含章殿之时那道八百里加急还没有送过来,一应高官闻信亦匆匆赶来,刘仲武赶到含章殿前,与明昭刚打了个招呼之后,那道八百里急奏便送将了过来。这一众人虽然知道这道八百里急奏肯定是有关江南水情的,但是江南水情具体如何,他们是一点也不知道,因此都张着脖子望,似乎想望出点什么来。 秦重自内一路小跑出来,接过急报却不理殿外的一众官员,转身径自入内。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秦重再次出来,传达元鼎的口谕。 “吾皇口谕,宣皇储明昭、丞相刘仲武、中书令楚文森,沈明臣、工部尚书曲中直,户部尚书郭维觐见,其余人等,一律散去。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群废物……”元鼎着实是生了大气了,那份八百里急奏被他重重砸到了跪在地下的刘仲武,楚文森一应人脚边。明昭因为前段时间大婚没有管事,这才侥幸没有和刘仲武他们一般命运,只是侍立在侧。此时她见元鼎因生气而连连呛咳,连忙上前替元鼎抚平气息,安慰道:“父皇莫要生这么大的气,气坏的龙体可不值当,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救济灾民吧。” 明昭的劝告还是有一点效果的,元鼎虽然还是满脸怒气,语气却柔和了不少,看着明昭,元鼎道:“皇儿莫要替这一群废物说好话,朕放心他们,这才在你不方便的时候将这一大部分国政交与他们掌管,谁知道竟然……大堤破口达十七处之多,泽国千里,淹没良田无数,百姓死伤流离无数,遍地横尸,瘟疫将至……这……这……这是朕的大卫江山么,这是朕的大卫江山么。你们说说……你们说说……” “臣等有罪……”众臣连忙磕头请罪。 “有罪,有罪。”元鼎气得从卧榻之上站到地下来,满殿的兜着圈子,一边快步行走一边骂道:“好,好好……你们有罪,朕就让你们去江南,去江南,去给朕当沙包把那十七处口子给填好……去啊……去啊……” “父皇。”明昭见这样任由元鼎发脾气下去也不是办法,连忙上前扶住元鼎,柔声宽慰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填好决口,安济灾民,收拾尸体,避免瘟疫爆发,另外还有水后安置流民,助其再建房舍,过冬衣物口粮的一应事物要办。还是先处置好这些事物再来处罚各位大人吧。” “皇儿说得有理。”元鼎慢慢平息了下来,愤然道:“尔等各降三级,留任听用,并罚俸三年,以之赈济百姓。” “谢皇上隆恩。” 元鼎身体本不好,方才又生那么大的气,气一消,jing神立时委顿了下来,只能靠在卧榻上不住的喘气,明昭亦只能暗暗摇头。元鼎好不容易稍微定了一下,道:“明昭。” “儿臣在。”明昭应道。 元鼎伸手去揉太阳**,缓缓道:“这等大事,本该朕去做,可是朕的身体……这次,又要靠你了。” “儿臣一定竭尽全力。”明昭早知道这件事最后会落到自己身上,若是元鼎要自己去管,那才是怪事。当下曲身应道。 明昭接过这件事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对于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事情明昭却没有想到会那么的麻烦。江南的雨依旧在下了停停了下,十七处决口堵了又决,决了又堵。流民四处流窜,虽然明昭下令各地不得驱赶流民,开仓赈济,可是大大小小的麻烦依然不少,比如各藩王的封地大多封锁不准流民进入,后来甚至大肆屠杀流民,导致大大小小揭竿而起的土匪强盗不知有多少,人食人的惨剧也经常发生,此时正当夏末秋初,天气闷热,瘟疫亦流行了开来,太医署的太医除了少数几个留在皇宫照顾元鼎的身体之外,期于都派往疫区去控制疫情。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明昭忙得焦头烂额脚不着地,一天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到的时候,京城开始流传起了谣言。 第五十八节 谣言四起(上) 谁也不知道谣言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是从什么地方起来的,是什么人说出来的。总之,似乎一夜之间,那些关于明昭的谣言在京城之中似乎人人都在说,人人都在传。 “你可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洪水那么大么。” “这还不知道。”说话的人压低声音,jing惕的望望四周,道:“还不是因为咱们大卫朝的这个女太子,说书先生不是说过几百年前,也是有个皇后,想要当女皇帝吗,结果老天不愿意,一个天雷下来把皇宫劈垮一半。今年的这场大洪水啊,说不定就是老天震怒,给咱们大卫朝的jing告呢。” “是啊是啊……” ……………… 诸如此类的流言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青楼楚馆,茶肆酒家、遍地流传,并随着一个一个坏消息的传入,愈演愈烈。 明昭虽在深宫之中,对这些谣言还是有所耳闻,但是现在的她,根本没有jing力去管这些不知来路的谣言。她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回过寝宫睡觉了,每天都是忙到三更在书案上迷迷糊糊的迷瞪一阵子,然后又被一系列的急报吵醒,用冷毛巾敷把脸强迫自己清醒之后再努力处理一应事物。吃饭也没有好好的吃,不是被奏报打断就是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在饭桌上睡着了。 因此按照明昭现在这样的状态,莫说是三两句偶尔流入耳中的不知来历的谣言,就算是有人告她谋反她都没jing力来理。安无忌虽然几次在她耳边提醒,可是明昭只是摆摆手,示意安无忌不要担忧,空**来风,自不会长久。但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谣言的驱动下,竟然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一ri,明昭见过从江南道兼程赶过来的官员,详细询问一切之后,憔悴的俏脸之上终于露出了多ri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道:“大堤已经稳固了,水位也降了下去,连ri晴朗,看来长江是不会再决口了。” “恭喜公主,辛苦了这么久终于有个好消息了。”中书令楚文森,沈明臣两人现在干脆在昭庆殿内轮流办公,省得明昭下的命令还要送到政事堂去麻烦一趟。 “不是恭喜我,是恭喜我大卫朝,恭喜我大卫子民啊。”明昭是打心底里高兴,这场大洪水,几十年一遇,经过她快一月的辛劳,情况终于有了好转,你叫她如何不高兴。 “是啊。”邵元长等一等昭庆殿属官都出声附和道:“不过这也是公主之德,值得恭贺啊。” “不过。”明昭语气一转,道:“不过大堤保住了还只是开始,之后的事情还是很多的,譬如安置灾民,助回乡重新耕作,划分无主之田,这些都是马上要着手进行的事,另外,淮南道下蔡县实行的以工代赈乃是一个好法子,王举之。” “下官在。” “你再去询问那两个江南道来的官员,把那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消息问清楚,写出个条陈来,和同僚们商议修改之后明发天下,推广这个法子。” “是,下官一定尽力。” “好……” “公主……”正在说话间,安无忌却踉跄着跑进了昭庆殿,高声唤道。 “定中怎么了。”安无忌少有如此失态,明昭脸sè一变,焦急问道。 “宫门……宫门前。”安无忌想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气喘吁吁,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要急,不要急。慢慢说来。”嘴上说着不要急,明昭自己却是一脸的焦急神sè,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一向从容的安无忌急成这样,绝对不是小事。 “太学生聚集宫门前,声称这场洪水乃是上天不满公主居储位,伏阙上书,要求皇上……要求皇上废了公主的储君位。”安无忌双膝一屈,跪伏于地。 “什么……”安无忌此语一出,满堂震惊。 “凌驸马已经带兵过去拦阻了,可是不得指令,不敢轻动,请公主迅速下令,是驱散还是……” “哪群王八蛋,我去宰了他们。”侍立在一旁的武应安忍受不住了。他身为明昭的贴身侍卫,明昭这些ri子ri夜劳累,忙得脚不沾地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非但没人赞扬公主一心为国,反而那群酸书生却来捣乱。他年轻气盛,腰刀出鞘,拔步便要向外奔去。 “应安你给我回来。”明昭怒声喝止了武应安,思量一阵后冷然道:“定中先去宫门前吩咐寄傲暂时不要妄动,我随后便来。侍书,伺候我去更衣,应安,去与我准备车驾,其余人等,继续处理事物。” “是。”众人齐齐应道。 卫朝法制,皇太子车驾在皇帝车驾基础之上减一等,赤质,金饰诸末,重较。箱画虞文鸟兽,黄屋。轼作赤伏鹿,龙辀。金凤一,在轼前。设障尘。硃盖黄里。轮画硃牙。左建九旒,右载闟戟。旂首衔金龙头,结绥及铃緌。八鸾在衡,二铃在轼。驾赤骝四,金勣釳方,插翟尾,镂锡鞶,缨九就。富丽堂皇,极尽皇家气派,明昭xing本简朴,不喜这等奢侈之物,因此平常在宫中,常用步辇代之,或干脆步行。她成为储君一年有余,乘这车驾的次数也不过寥寥数次,这一次,为了这件事,明昭身着朝服,再一次的坐到了这辆车上。 九九八十一枚大如圆盘的黄铜钉钉就的朱漆宫门在八名小太监合力推开之下,缓缓的打开了。两匹纯白照夜狮子马拉就的皇太子车驾自内行出,明昭身着明黄凤纹朝服,披一条同sè丝帛帔,头佩黄金红玉凤,额头上点一点梅花妆,腰际佩双玉鱼袋,并同sè香囊、玉佩等物件。身侧侍书抱琴二侍女做女官打扮侍立在侧,武应安按刀随车步行。这一派头,越发显得庄严肃穆,自有一番王者气象,令人不敢直视。 那群太学生本来均是吵吵闹闹,明昭这一出场,立时在气势下压倒全场。太学生们的吵闹之声立刻小了大半,少数几个顽固者继续嚷嚷了几句之后,觉得气氛不对也立刻闭嘴不言了。本来沸反盈天的宫门前立刻安静了下来。 车驾在距离那群太学生约二十于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在一旁的凌凛见机极快,连忙单膝跪了下去,高声喊道:“储君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储君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宫门口维持次序的一众羽林军齐齐单膝跪下,高声呼道,声震十里。甚至不少前来闹事的太学生亦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稀里糊涂的随着羽林军高声喊道。 明昭自车驾上缓缓站起,先扫视全场,然后抬手高声道:“众位请起。” 第五十九节 谣言四起(下) 凌凛是在校场接到属下的报告赶到宫门口的,在指挥着部下维持着次序,不让太学生太靠近宫门的同时,他的内心也在矛盾着。 他也是读书人出身,对于这些太学生忧心国政的心情也很是能理解,读书之人,哪个没有读过孟老夫子的“如yu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哪个没有一份忧国忧民之心,因此他也指示着属下只要太学生们的行为不是太过出格也不必过于理会,但是另一方面,太学生们的理由也让他感到很可笑,虽然暂时与明昭不睦,但是明昭这一月以来的辛劳他也是知道的,昭庆殿虽然有心躲着尽量不去,但是还是有很多机会是不可避免的,有时巡夜,半夜三更,加急奏章出入昭庆殿,他也看在眼中,更何况,他是根本不相信女主祸国这一说法。 此时明昭甫一出现,便压住了沸反盈天的这群太学生,凌凛心中一宽,施礼起身之后快步行至明昭车驾旁,按剑侍立。 明昭斜眼瞥见凌凛侍立在自己身旁,心头立刻泛上一阵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滋味,不过明昭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之时,收敛心神,明昭把注意力转向了面前的这群太学生。 抱琴伺候明昭多年,明昭一个眼sè,她便知道应当如何做。踏前两步,抱琴站到了车头,朗声朝那些依旧站立不跪的太学生们道:“储君殿下驾到,尔等如何不跪,还不快快跪下行礼。” “快快下跪。”一众羽林军亦齐声喊到。立时便有几名太学生扑通跪了下去,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太学生跪了下去,到后来,整个宫门前的数百名太学生几乎都跪了下去,只剩下七八名领头之人,依旧傲然站立,不过眼力甚好的凌凛却发现那七八人之中,一大半的人的腿脚都在微微发颤,真正可以算得上是不惧的只不过一两人而已。 明昭此时已经坐回车驾内去了,她见这七八人依旧强撑着不跪,心中便有了定计,出声道:“抱琴退下,本宫要亲自来问。” “是。”抱琴施一礼后退回明昭身侧。明昭示意车驾行前,到领头站立的那数人面前方才停下,道:“本宫乃是当今皇上诏告天地社稷祖宗,于百官之前亲封大卫储君,见储君而二拜六叩,尔等身为太学生,诗、书、礼、易、乐、chun秋六经,自是必修之科目,本宫要问尔等,这礼学到哪里去了,国子监祭酒、司业、博士、助教没有教过尔等么。” 明昭之问犀利无比,而且这些太学生之行为,确实也是于礼不合,立时有几人语塞,讷讷着不言语跪了下去,可是还有两人并肩而立,其中一年长者傲然道:“我等跪大卫公主,却不跪大卫无德之储君,君无德,百姓即废之,储君亦然。” “哦。”明昭不怒反笑,挑眉道:“汝是说本宫无德,那本宫又如何无德,汝不妨说与本宫听听。” 那年长者动动嘴唇,准备说话,与他并肩而立的年纪稍幼的那人上前一步,大声道:“不用我大哥来说,我来说。” “大胆,还不跪下。”武应安与凌凛同时上前喝道,不过二人上前的目的却不一样,武应安是要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酸书生,而凌凛却是爱惜这人的傲气,有心护他一护。 “寄傲,应安退下,让他继续说。”明昭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直让面前与她对视的两名太学生心中打鼓:“尔二人姓甚名谁。” “是。”二人抱拳退后。 “我今ri既然前来,自是不怕。”那年幼者高声说道:“我乃汝南马负书。我大哥乃是巴陵张宝南。” “好。”明昭点头道:“马负书,本宫就听你说说,本宫如何无德。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在史书上留一笔‘太学生马负书于宫门直斥储君明昭无德,后斩于菜市口,临刑前大喊,快哉!快哉!’的。” “哼。”马负书确实是抱着这般青史留名的心思前来的,此时被明昭说穿心事,脸上便有点挂不住,冷哼一声之后想了一想道:“天地乾坤yin阳,自有定制,三纲五常乃是圣人所言,向来如何有女子为君者。燕啄王孙,知汉祚之将尽;龙嫠帝后,识夏庭之邃衰。今天降洪水,乃是上天jing告,圣人所言果然不虚,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明昭轻蔑的瞧了慷慨激昂的马负书一眼,冷笑一声道:“本宫还以为有什么出人意表的惊世之言,原来不过是只是老调重谈,毫无新意。” “虽是老调重谈,亦是圣人至理。”马负书顶了回来。 “哼。”明昭轻蔑道:“尔要说圣人之言,现在本宫也来和尔等说说圣人至理,三纲五常首要的是什么,君为臣纲,尔等遵从了没有,天降洪水,那舜之时为何还有三年大水,需大禹来在治理,那舜是不是无德之君,如若本宫乃是和舜一般的无德之君,那本宫倒是很情愿当这等无德之君。” “这……”马负书没想到明昭词锋锋利如此,一时语塞接不下话。 明昭得势不饶人,继续说道:“尔等自诩忧国忧民,难道忧国忧民便是不顾大卫律法,群聚于此,要废本宫的位便是忧国忧民么。江南受灾之地泽国千里,百姓离散流难,既然尔等忧国忧民,淮南道观察使近ri上表本宫,说是正缺守堤之人,尔等不如去守这千里长堤,造福江南百姓,天下万民。” 明昭此语一出,立刻便有几名跪伏于地的太学生匍匐着向后退缩着。马负书亦不自觉的向后退着,反倒是张宝南,挺身向前,双手抱拳道:“宝南愿往,只是宝南有一言问公主。” 明昭的本意本来是吓唬这堆太学生,没有想到张宝南竟然会挺身而出,道:“你说吧。” “公主说我等此时聚集宫门前不是忧国忧民,那宝南想问一声,公主又是如何忧国忧民的。”面对按刀怒目的武应安,张宝南凛然不惧,亢声道。 “那你是要本宫把起居注给你看咯。抱琴,起居注是你记载的,拿与他看。”明昭正容道。 “是。”抱琴自怀中取出一本黄绫封皮的书册,缓步下车,行至张宝南面前,递与了他。“起居注乃是皇室密册,本不能与人看,今ri本宫破例,与你一看,只是问你敢不敢看,本宫不敢自诩明臣,但是这忧国忧民四字,本宫还是知道的。”明昭道。 张宝南拿着那本起居注,颤抖着却怎么不敢翻开,猛的一跪,叩首道:“宝南愿去守堤。” 第六十节 求情 “公主就这么的放过这群酸书生了么。”昭庆殿中,武应安愤愤不平的嚷道。 “是啊。太学生这等行为着实过分,乃是大逆不道,还请公主下令,由国子监祭酒一路查……”说话的是邵元长,但是他突然想到国子监祭酒乃是安无忌的岳父,心中懊悔不已,当下闭嘴不言。 “定中你说呢。”明昭斜靠在上位的椅子之上,起初还jing神奕奕的明昭在回到昭庆殿后便显得疲惫无比,此时的她,以手扶额淡淡说道,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安无忌犹豫了一回,还是说道:“无忌以为公主还是不能追究。” “为什么不能追究,那些臭酸书生,整天无所事事,只会四处乱吠。还咬到公主身上来了,不杀一儆百以后公主还怎么立威啊,那不是由着那些臭书生更加放肆么。”明昭尚未接口,气愤不已的武应安就跳出来嚷嚷道。 “立威是立威,但是这件事,公主一定不能追究。”安无忌容sè肃穆,道:“公主起先在宫门口说过这一句话,无忌认为公主说得很对,不会让史书上留一笔‘太学生马负书于宫门直斥储君明昭无德,后斩于菜市口,临刑前大喊,快哉!快哉!’,自古文人好名,太学生如此这般,虽然也有一份爱民之心,但是求名之意亦是有的,公主若追究,不是趁了他们的心么,如果公主追究了下去,那史书要怎么记载公主,万世之后公主的名声又会如何。” “这……”武应安没有想这么多,“这”了半天之后转身一拳重重的打在了柱子上。 “定中虽然言之有理,但我明昭也不是求名之人,流芳百世又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不过是后人评说而已,我关心的,只是大卫江山的万代稳固和天下百姓啊。”明昭轻叹道。 “公主……”安无忌抱拳道。 “不过这件事是不能追究下去。”明昭打断了安无忌的说话,叹道:“我若追究,岂非寒了天下仕子之心,以后又有谁会愿意替朝廷效力。” “那就这样放过他们不成。”武应安哝咕着。 “不过有人愿意守堤,我便成全了他吧。”明昭语调之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意。 “公主请手下留情。”出声的竟然是凌凛,他自宫门前明昭去见太学生起就一直侍立在明昭身旁,后来更是迈进了他极力不想进入的昭庆殿。方才他一直未出声,明昭也装做没有看见。 “哦。”明昭看着凌凛,眼中透出复杂神sè,挑眉道。 凌凛一咬牙,狠下心行至明昭面前,单膝下跪道:“凛请公主饶过张宝南。” 明昭静静的看着凌凛,目光之中透出一阵了然,凌凛却是低垂着头,没有与明昭对视。由于是他们两夫妻说话,其他人都知趣的垂首默然不语。良久。明昭似乎下定了决心,道:“寄傲你去把张宝南带到昭庆殿来吧,我有事问他。” “是。”从明昭的话语之中凌凛似乎得到了一些启示,连忙应下转身出了昭庆殿。 “定中。”明昭的语调凛冽无比。 “无忌在。”安无忌应道。 “你与应安去查明这些流言是自何而起的。” “是。” 张宝南惴惴不安的随着凌凛入了昭庆殿,向居于上位的明昭行礼。 “你不是不愿跪本宫这无德储君么。”明昭摒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凌凛。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只有她,凌凛与张宝南三人。 “宝南愿去守堤,请公主示下宝南当去何处。”张宝南却不回答明昭的问话,叩了一个头之后说道。 “寄傲。”明昭示意凌凛:“这是起居注,你去拿与他看。” “学生不敢看。”凌凛尚未接过那本黄绫为封的书册,张宝南便亢声道。 “本宫特赦你无罪。”明昭轻笑着讥讽道:“本宫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留待有用之身,不行无意之事。”张宝南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学生不敢看。” 明昭眉一跳,却没想到张宝南看破了自己之前的用意,那时明昭心中着实气愤无比,尤其是马负书的那一句“无德之储君”更是让他恼火不已,但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让抱琴把起居注给张宝南看也确实有杀其之心。不过明昭此时的用意却不是这般。明昭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本宫派你去长江守堤,你可愿意。” “学生愿意。”张宝南回答得倒是很干脆。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为什么。”明昭斜眼道:“离开京师繁华之地,太学生似锦前程,去那等蛮荒之地,守着大堤,与江水为伴,与ri月同眠,你也愿意。” “学生愿意。”张宝南眉眼之中竟隐隐透出一丝笑意:“学生学的就是进士科,四书五经,却对《水经注》等兴趣颇大,只是家中定然不许我去学,公主将学生发配去守堤,到了了学生的一桩心愿。” 明昭呆呆了看了张宝南一回,似乎想从其中看出虚假之处来,良久方才道:“那么说本宫还是做了一桩好事咯。” “公主贤明。”张宝南应道。 “那本宫便不会让你如此轻易的如愿以偿。”明昭一声断喝,将张宝南及凌凛都吓了一跳,凌凛更是连忙道:“公主……” “寄傲暂且莫说话。”明昭道:“既然你对水经注等治水典籍颇有研究,那本宫就要让你留在京城三年,专研治水之方略,治水之术学成之后,本宫再派你去守堤,务必不能有一处决堤,你可敢答应。” 张宝南本来脸sè大变,此时明昭这一番话,他登时喜上眉梢,大喜道:“多谢公主恩典。” “好。”明昭点头道:“之前的事本宫也不追究了,但是本宫要问你一句,这么多太学生聚集宫门,是谁组织的,莫要告诉本宫乃是你自己。” “这……”张宝南沉默良久,抬头道:“让公主失望了,正是学生。” “早知你会如此说。”明昭轻轻一叹:“你不说,本宫还查不出么,好罢,你暂且回去,明ri去工部衙门水部侍郎那里,这三年,你便以行走职位在工部学习治水方略罢,三年后,本宫再召见你。” 强烈推荐《妖魔异界录》 第六十一节 和好 看着张宝南退出了昭庆殿,明昭终于能长长的舒一口气了。此时殿中只剩她与凌凛两人,气氛立时便有些尴尬,明昭犹豫了一回,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想走到凌凛面前去与他说些什么话打破这份尴尬。却不想她连ri劳累,劳心劳力,饮食睡眠极无规律,方才又闹出如此大一档子事,至此暂时了结,明昭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不由的软在了座椅之上。 凌凛也觉察出气氛尴尬,但是他更知道这是与明昭重归于好的一个大好机会,正低头寻思着要说什么话之时,却听到上头明昭所坐之处响动不对,抬头一看,却见明昭脸sè煞白软在了座椅之上。此时的凌凛脑袋里那里还会想什么与明昭的不睦和尴尬,连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明昭打横抱在怀中,快速向右配殿明昭在昭庆殿的寝殿奔去,一路疾走一路大声喊道:“来人啊,快宣太医,宣太医……” 待到明昭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刚一睁开眼,凌凛关切的脸便出现在面前,只听得凌凛高兴的低喊道:“太医,太医,公主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接着,太医令应天便出现在明昭视线之中,他小心的凑上前来,给明昭把脉,不多时便轻笑道:“驸马爷放心,方才下官断得不错,公主是因为太过劳累又多时未曾好生休息,这才晕倒的,只要好生休养几ri,下官再开几个药膳方子,连药都不要用,便可以好了,只是以后还请公主以凤体为上,多多休息。” “我晕倒了么。”明昭挣扎着便想坐起来,却被凌凛一把按住,道:“好好休息。”接着凌凛又转身朝应天说道:“应大人请去开方子,真的不用用药么,方才我看公主的脸sè……” “不用。”应天含笑打断了凌凛的疑问:“驸马爷还是在这里陪公主的好,下官开了方子之后便会交给侍书姑娘的,请驸马爷放心。” “如此多谢应大人费心了。”凌凛亦没有什么心情陪应天打官腔,得知明昭确实无事之后便下了逐客令,应天也不是蠢人,连声应着“应当、应当”便退了出去。 明昭被凌凛按回**躺着,心中却没有半点不悦之意,看着凌凛一脸紧张的向应天问话,明昭嘴角更是不由的浮出一缕轻笑。 凌凛送走应天之后,便转身扑向床侧,一把握住明昭的纤手,嘴yu动而未动,想是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只是眼中直直shè出的关切神sè却已将一切都说出。 明昭聪明如斯,凌凛的意思她自然看得懂,当下一笑,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显得别有一番风韵,反手握住凌凛的手,轻声道:“寄傲扶我起来吧,我也睡足了。” “这……”凌凛犹豫了一回,却没有拗过明昭双眼之中的温柔神sè,终于还是坐在了床头,轻轻将明昭扶起,正想寻一个大枕头与明昭垫背之时,明昭却整个身子靠到了他怀中,凌凛身子一僵,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手轻轻扶住明昭的细腰,凌凛将身体轻轻的挪动了一下,好让明昭靠得更舒服。 明昭靠在凌凛怀中,抿嘴偷偷一笑,却见侍书与抱琴红着眼睛侍立在两侧,心中一动,出声唤道:“侍书,抱琴。” “公主。”侍书与抱琴对明昭的关切之情并不下于凌凛,甚至尤有过之,只是因为身份而无法像凌凛那样,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此时明昭召唤她们,自是立刻应了上来,侍书甚至连眼泪也流了出来。 明昭微微一笑,道:“抱琴,你出去和定中他们说一声,说我一时身体不适,明ri便好了,会过去处理政务的,让他们不必担心。” “是。”抱琴一个是字堪堪应下,凌凛却急急插口道:“明昭你现在身体已经虚弱至此了,明ri如何还要去处理政务,不行,你定要好好休养。” “抱琴去罢。”明昭微笑着使唤着抱琴出去,这才转向了凌凛,道:“寄傲莫要焦躁,现在水势虽然稳定了下来,可是尚有不少事情需要我主持善后,这事关三道百姓,我纵使身体不适也不能就此推脱,更何况我身体并无大碍,方才睡了那么久已然休息够了,忙完这一段,我再向父皇告个假,好生休养一段如何。” 凌凛最终还是没有拗过明昭,休息了一夜之后,明昭脸上带着一抹苍白依旧jing神奕奕的出现在了昭庆殿处理一应事物。水灾过后的善后之事亦是个难题,不过好在前几年都是风调雨顺,而且卫朝百余年的积累并非史官记载的一句空话,在耗费亿万财物粮食,百姓死伤无数,一直到入冬的十一月,这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洪水和它带来的灾难终于在大体上平息了。 但是明昭却没有兑现之前与凌凛说的“忙完这一段便向父皇告假休息一阵”。西突厥因这一年雪大成灾,粮草不济,而时常sāo扰大卫边境,明昭为此甚至连一个新年都没有过好,直至二月里边关一道捷报飞奔入京,三杰大破突厥兵,杀敌近万,俘虏近千,使西突厥退回yin山,不敢有所异动。边关这才稍微安宁了一些,不过接下来却又是一年一度的科举,明昭依旧坚持自己担任主考官,这又是一阵好忙。一直到了元鼎二十七年,明昭十九岁之时,才不得已的停下来休养,因为,她怀孕了。 在元鼎二十四年的夏秋之际,明昭和凌凛虽然因为一些事情而夫妻感情不睦,但是很快这道缝隙便消失无踪,纵使明昭有时cāo劳国政未回凤舞宫休息,凤舞宫明昭寝殿前的那两盏大红灯笼却从来未取下来过,二人夫妻感情,由此可见一般。 元鼎二十七年五月,太医署传出消息,正式确认明昭已有两月的身孕,元鼎二十八年正月十五,明昭于凤舞宫诞下长子,元鼎亲自赐名曰绍圉,从皇族姓君。 元鼎二十八年二月,明昭偕驸马凌凛,长子君绍圉至大明宫休养,jing神渐佳的皇帝元鼎重新理政,二月十一ri,驻守边关已达四年的三杰之一龙易率二十军府卫士轮番宿卫京师,居南衙。众藩王为贺皇长孙明昭长子出世,亦齐聚京师。 附:军府是唐代军队单位,府以下200人为团,50人为队,10人为火。上府1,200人,中府1,000人,下府800人。府兵叫卫士。明昭老哥君昕平被废为庶人,因此明昭的大儿子才是皇长孙。 第六十二节 三月飞雪 元鼎二十八年的这个chun天冷得出奇,三月本应当是chun光明媚,鸟语花香,可是三月初二这一ri,却又洋洋洒洒的下了一ri大雪,整个上京披上了一层雪被,银装素裹,倒别有一翻风味。 大明宫太液池畔一座高阁之上,明昭正和凌凛正对坐赏景谈笑。明昭今年七月便年满二十了,初为人母的她已然完全没有四年前初嫁之时的稚嫩之气,更多了一层成熟的风韵,便如同绽放的牡丹花,艳光四shè,炫耀夺目,令人不敢直视;而凌凛经过这四年的磨练,也不复当初的年少轻狂,多了几分沉稳,但是熟悉凌凛的人却知道,凌凛当年的那份傲骨却没有被消磨掉,只是被深深的埋藏了起来而已。 “今年还真奇怪啊,三月了,往年都是策马踏chun的时候,今年却下了这么一场大雪。”凌凛手握酒杯,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似乎有点感慨。 “雨雪yin晴,皆有天定,也没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明昭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反而把话题扯到自己刚出生一月多的儿子君绍圉身上:“ru娘说圉儿很乖,吃了便睡,醒了也不哭不闹,只睁着眼睛四处看,刚才我去看了一回,粉嘟嘟的,真是很可爱。” 凌凛微笑看着妻子眉飞sè舞的说着儿子,心中一阵温馨,点头道:“是啊,圉儿的眼睛很像你呢。” “说到像,圉儿的眉眼,简直是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不是那时我那么辛苦把他生下来,我还真要怀疑是不是我的孩儿,怎么没一点和我像的。”明昭虽似是埋怨,但是脸上那幸福之sè却是怎么也抹不掉的。凌凛见威严ri重的妻子此时竟也会露出如此小女儿情态,不由心神皆醉,只记得定定的看着明昭,连话头都没有接上。 明昭见丈夫只顾呆呆的看着自己,也不说话,虽然三四年夫妻没有了初嫁时的羞涩,但也奇怪,不由唤道:“寄傲,寄傲……” “啊……”凌凛这才醒过来,慌忙应道:“啊,什么事啊,明昭。” “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酒冷了也不知道。”明昭一个眼sè,自有伺候的宫女上前将凌凛手中的酒杯换了下来,换上一杯热酒。 “没有什么,只是一时感叹而已。”凌凛轻叹道:“几年了,你终于不时时想着国政了。” 明昭本来脸上尤带笑容,凌凛此言一出,笑立时僵了,过了好一阵才转成苦笑,亦轻叹道:“寄傲,现在……”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凌凛制止明昭继续说下去,摇头苦笑道:“你储君的身份决定了你必须如此,我是知道的,我不过是一时感叹而已,毕竟,毕竟我也……”凌凛没有说下去,明昭却了解了凌凛的意思,不论他如何杰出,也不过是个儿女情长的普通人,总是想着一家大小,其乐融融,可惜他娶的是大卫的储君,未来的皇帝,这些普通人都能享受到的乐趣,在他身上,却是很难实现。 更何况,凌凛说他明白,但是明昭却知道凌凛并不明白。这几年,表面上风平浪静,没有出什么事,但是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四大世家,大小官员,各地藩王,大大小小的势力纠缠碰撞,错综复杂,还好父皇还在,压制得住,若是父皇有了个万一……那就…… “寄傲,难得我得闲,不要说这些好么。”明昭苦笑着起身,望着窗外飞舞的片片雪花,道。凌凛亦自觉不应当提起这个话题,随着明昭苦笑一声,起身行到明昭身侧,不无愧疚之意的轻轻道:“对不起。” 可惜天不丛人愿,正在明昭与凌凛正在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之时,门外却传来司礼女官的声音:“禀报公主,南衙龙将军求见。” “龙易。”与丈夫的片刻温存虽然被打断,但是听闻龙易求见的消息明昭还是没有什么不悦,明昭笑着应道:“他居然来了,安司礼快宣他进来吧,我就在……”顿了一顿,明昭瞟了一眼凌凛,道:“我就在这里见他。” “是。”司礼女官领命去了。明昭朝凌凛温婉一笑,凌凛摇摇头道:“我还是去看看圉儿吧。” “不用。”明昭拉住凌凛,轻笑道:“龙易到京也快半个月,这时候才来求见,也没什么大事,何况你居北衙,他在南衙,你们以后会打不少交道,先认识一下也是好的。” 这等雪天,龙易还是一身戎装,甲胄齐全外罩一件与盔甲同sè的大红披风,越发显得英武不凡,被司礼女官引入房内,龙易快速前行了几步,单膝下跪,朝明昭见礼:“龙易见过储君殿下。” “你又来闹鬼了。”明昭一身轻笑:“还不起来取了头盔,这么冷的天还穿盔甲,之前的书信来往不是一直称公主的么,现在怎么又闹什么储君殿下了。” 被明昭好一通数落,龙易却只嘻嘻一笑,弹身起来,道:“多谢公主,这盔甲穿出来不是更威风么。” 明昭轻叹一口气,也不去理他,转向凌凛道:“寄傲你与龙易认识认识吧,我现在倒后悔把这么个活宝调回京师来,高冲多好,封神破也不错……” “别别……公主您可千万别。”这龙易却是个天xing滑稽之人,连忙拱手求饶道:“边关那鬼地方,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那里比得上京里热闹舒服,这就是驸马爷吧,驸马爷,你可千万在公主面前帮我说说好话啊,要是公主再一纸调令把我扔回去……”他这一番做作,唱做俱佳。凌凛几乎都有点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看来京里确实繁华啊。”凌凛与龙易见过之后,明昭幽幽一叹,容sè一正,冷然道:“南衙龙大将军到京半个月了才记得大明宫里还有个公主。” “公主……”龙易依旧嬉皮笑脸:“公主这话就过了,我来还带着兄弟们给公主还有皇长孙的贺礼呢,皇长孙呢,公主不会是嫌我长得凶,怕吓着皇长孙了吧。” “你呀。”明昭摇头轻叹,吩咐道:“侍书,去ru娘那里把圉儿抱过来。龙易,你这次入京高冲吩咐过你吧,半个月可曾看出什么来。” “多谢公主不嫌龙易长得凶。”龙易又是一个嬉笑,还起身打了长长一躬才回座正容说道:“临走前高大哥特地飞奔三百余里来我的军营与我说了一夜的话,来京城半月,看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也不少。” “嗯。”明昭应了一声,道:“本来我是想让高冲回京的,但是没想到边关那边却着实离不开他,你向来聪明,只是遇事不及高冲沉稳,在京不比在边关,你自己要谨慎一点。” “是。”龙易脸上的那股嬉笑神sè已然完全收拢了,应道:“高大哥也是这样吩咐我的,公主放心。” “那就好。”明昭道:“你带来的那些东西我就收了,但是你自己收东西也要小心,不能全部不收,但是也不能全收,自己把握好分寸,在京不比在军。” “公主关爱,龙易知道。”龙易道:“公主把龙易调回京,是不是……” “也没什么。”明昭摇头道:“你们三个在边关立的功劳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回京,父皇身体越来越差了,南衙将军这个位置,我不能留给别人。” 龙易正要点头应下之时,却听得楼下一阵响动,正疑惑间却有人闯了来,正眼一瞧,却是元鼎贴身伺候的老太监秦重。 第六十三节 驾崩 不单是龙易惊诧,连明昭也诧异于一直在元鼎身边伺候的秦重为何此时会到这大明宫来,而且还是不经通报便直接闯进来,正疑惑着要问话之时,秦重已然不顾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形象,高声道:“吾皇密旨,储君明昭跪听,无关人等回避。” 什么,密旨。明昭凌凛龙易三人一下懵了,有什么事能让宦官总管元鼎贴身伺候的秦重从皇宫亲自跑到大明宫来,而且还不经通报便闯了进来,现在又是一道密旨,而且还只许明昭一人跪听,难道…… 龙易却是最先反应过来,躬身道:“末将暂时告退。”凌凛也接着醒了过来,朝明昭使了个眼sè示意之后,也是一躬身随着龙易出去了,至于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已悄悄的蹑步退了出去。 凌凛和龙易并没有在外面等上很久,房门刚被关上,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里面秦重一声喊:“公主……” 明昭出事了,首先闪入凌凛脑中的便是这个想法,此时他也不顾什么密旨不密旨了,冲到门前,猛的一把将门推开,却见明昭脸sè雪白,软瘫在座椅上,秦重正站在她身侧,小声的说着什么。 凌凛这一动作,响动极大,房中的两人立时都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凌凛却不管那么多,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明昭身前,关切问道:“明昭,你怎么了,没事吧。” 明昭轻轻的阖上眼,两行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反手抓住凌凛的手,一字一顿重重说道:“来人,备马,我要马上回宫。” “明昭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凌凛觉察出明昭的不对劲,那只握住自己的纤纤素手非但冷如冰,而且还在不住的颤抖着,他与明昭夫妻四载,不论什么事,明昭总是处变不惊,现在,到底,难道…… “来人,备马,马上回宫。”明昭猛的睁开眼睛,大声且带着急怒喝道。 “好。”凌凛知道这事定然不小,连忙高声喊道:“来人,准备车驾,公主回宫。” “不要车驾。”明昭霍然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备马!备马!!!备马听不懂么,备马回宫。” 说话间明昭依然快步下楼,也不顾自己只穿着常服,未披大麾,就那么的朝风雪中行去。凌凛龙易秦重一干人等都追了出来,凌凛更是心疼的拉住明昭:“再怎么要回宫你也要先披上披风啊,侍书已经去拿了,你等一等,他们在备马准备了。” 明昭停下了脚步,却不是为了大麾,而是铁青着脸吩咐道:“吩咐,今ri这里伺候的人,全部管好自己的嘴,不准乱说,要是让我听到什么,杀无赦。寄傲龙易陪我入宫,快。” 正在一众人等慌乱应答之时,明昭却又快步向前行了去,凌凛一把拉住秦重想问些什么,还没开口,秦重却一把甩开他,跟上了明昭。凌凛气愤的一挥拳,还是跟了上去。 明昭就那么带着凌凛,龙易、秦重四骑一路绝尘出了大明宫,过含光殿,经西内苑至玄武门。按礼到了玄武门,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但是明昭却像是不记得这个规矩一般,策马毫不停留冲了过去,守卫玄武门的兵士刚要阻拦,却被她一马鞭扫了过去,怒声斥道:“不张眼的东西,还不滚开。” 明昭是有禁宫乘马这项特权的,守门军士见是她,立刻便退了开来,顺带着连凌凛秦重龙易三人也享受了一回这般的特权,策马狂奔过夹道直奔至含章殿前。 含章殿乃是元鼎素来起居之所,素来守卫森严,此时却又比平时严上百倍,密密麻麻的军士将含章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明昭刚快步冲上去,却被那军士阻了下来,刚想怒声斥责之时,秦重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大声道:“皇上谕旨,宣储君入殿面君,并同驸马凌凛,南衙将军龙易。”守卫军士这才让开。 四人快速奔入含章殿,却发现殿内与殿外大不相同,一堆伺候元鼎的宫女太监挤在正殿角落低声哭泣,此外偌大一个殿堂,更无一人。明昭无心去理那堆宫女太监,急道:“父皇,父皇呢。” “皇上在左配殿里,公主您……”秦重话尚未说完,明昭便向左配殿里冲了过去,凌凛龙易亦想跟了过去,却被秦重拦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秦重道:“驸马爷请进,龙将军你……暂时先在这里等候一回。” 说着也不顾龙易快步行进了左配殿。 凌凛进了左配殿之时,第一眼便瞧见卧榻之上,元鼎面容扭曲七窍流血躺在上面,手里还摊着一颗朱红sè的丸药,那东西凌凛认得,是无数次让明昭咬牙切齿的上清真人炼与元鼎的丹药,再往下看,明昭已经跪在了卧榻之前,凌凛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奇怪的没有听到明昭发出的任何声音,整个配殿内安静得只有站在卧榻之侧流泪的刘仲武劝解明昭的身音:“储君节哀顺便,皇上……皇上已经……龙驭上宾了” 龙驭上宾……驾崩……去了……元鼎竟然就这么的去了,死了。这……凌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怎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半个多月前最后一次见元鼎之时,他的jing神比以往都健旺,还笑着对自己说,等圉儿百ri之时,要大大的cāo办一场……大大的cāo办一场,话尤在耳,可是说话的那个人……此时已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怎么会……怎么会…… 秦重也跟了进来,看见凌凛木然立在那里,黯然出声道:“驸马爷节哀,现在劝解好储君,主持好皇上的后事,继承大统才是要务,殿下怕是伤心过度,您……您去劝解一下吧。” 明昭,对,明昭怎么样了。凌凛全身一震,连忙前行几步,来到明昭身侧跪下,恭敬三拜九叩之后,低声道:“明昭,你……” 明昭终于出声了,却不是回应凌凛,而是一种冷漠无感情到不像是一个人所能发出来的声音:“那个上清真人呢。” “已经着人捉拿了过来,方才刘丞相问了话,现在锁在后殿呢。”出声的竟然是颜静月,他姣好如女子的面容此时也扭曲的不成样子了,亦是泪流满面。 “千刀万剐。”明昭的话语之中透出无边的恨意:“马上拉至刑场,千刀万剐。” “储君千万不可。”正在殿中一众人正惊诧于明昭的恨意之时,刘仲武却猛的跪下来,道:“储君,此事万万不可啊,为了皇上,您千万不可如此啊。” 颜静月和凌凛也明白了过来,吃丹药求长生本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更何况是死于丹药之下,要是闹将出去,史官在史书上大大的写上一笔的话,那更是……当下也一起出声劝道。 “更何况,那上清真人如何处置只是小事。储君殿下,还有更大的事等着您呢。”刘仲武继续说道。 第六十四节 应变(一) “龙将军,殿下宣您进去。”正在龙易在含章殿正殿焦急的转着圈子之时,秦重自左配殿无声的行了出来,道。 “是。”龙易虽然在心里出了一口气,但是刹那间却把心高高的提了起来,密旨、含章殿、公主的失态、如临大敌……这一切,方才都被他在心里用心的梳理了几遍,得出的结论却指向了大卫至高无上的那个人,会不会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要如何,龙易一边在心底飞快的算计着,一边应着向左配殿行去。 元鼎的遗体已经被移到了寝殿内去了,因此龙易并没有看到元鼎的尸体,忐忑不安的向明昭行礼的同时,龙易也将殿中的一干人等看清楚了,秦重和凌凛是不用说的,尚书令兼丞相刘仲武在尚未去边关之前也早已熟知,角落里那青衣提药箱的是太医,看服sè,当是太医令应天,至于那名白面青年,应是受元鼎宠信的翰林供奉颜静月了,据说此人和驸马凌凛乃是同一榜的进士,私交甚好…… 正在龙易思索众人来历之时,靠在椅上脸sè铁青似在闭目养神的明昭发话了:“龙易。” “末将在。”龙易一凛,收敛心神,恭声应道。 “本宫命你。”明昭双目一睁,眼中透出无尽的杀气和无边的寒意,冷然道:“本宫命你,立刻快马回南衙。全城兵马,归你节制,自此刻起,关闭九门,禁止出入,全城戒严,无论达官贵族,王子皇孙,无本宫的令牌或手谕而出入者,立斩不赦、无事而游荡者,立斩不赦、另外,你再调三府上府卫士,将孟族族院围起来,严加监视,凡有出入者,一律报于本宫。你明白否。” “末将明白。”龙易单膝下跪,极漂亮的行了一礼,道:“但是按我大卫律法,调动兵马须得皇上手谕、金牌令箭或兵符,末将唐突,请公主将令符赐于末将,末将好依令而动。” “龙易。” “末将在。”龙易抬起头来,凝视着明昭,坦坦荡荡。 “你是聪明人。”明昭道:“发生什么事你也应当猜得出,父皇……父皇驾崩了。” “啊……”饶是龙易已然猜出十之**,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双膝着地伏地恸哭。 “不要哭了。”明昭的声音寒如千载玄冰:“现在重要的是,第一,父皇驾崩的事情在本宫没有正式诏告之前不得外传,第二,除本宫手谕之外你不接受其他人的任何命令,第三,你只管外城,皇城及皇宫你不得派一兵一卒入内,就算皇宫起火,你的任务也只是戒严外城,外城出了任何一点乱子,本宫惟你是问。秦公公。”明昭转向秦重:“去取兵符及令箭来。” “是。”秦重应了一声,转身自墙边高柜中珍而重之的取出兵符及那一道金灿灿的令箭,呈与了明昭。明昭接了过去,却不交给龙易,冷然道:“令箭及兵符交与了你,这上京外城本宫就托付与了你,你接得下么。” “末将接得下。”龙易眼中神光大盛,斩钉截铁说道:“龙易为大卫效忠,亦为殿下效忠,殿下但有吩咐,龙易在所不辞,即便让龙易去杀人放火,龙易亦会毫不犹豫的去做。殿下以诚待龙易,龙易以身报殿下,请殿下放心。” “好。”明昭霍地起身,行至龙易身前,将兵符令箭递与了他,道:“若有不丛者,你可先斩后奏。记着,若是万一其他军府驱使不了,先要用你的二十府卫士封住九门,不许人出入,再有余者,护卫皇城。”龙易双手接过,一叩首,道:“末将遵命。”起身大步朝外行去,再无一言。 望着龙易大步行出的背影,明昭目光之中闪过一丝赞许及安然,转向书案前,掾笔在手,瞬时间写就一道手令,交与秦重,吩咐道:“你去昭庆殿,将这道手令交与王公公,令他持此手令出宫召于少傅及安冼马入宫议事。” “是。”秦重领命而去。 “寄傲。”明昭接连下着命令。 “在。”凌凛亦知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并不再说什么让明昭节哀小心身体的话,只是简单一个“在”字应道。 明昭再取一道令箭,道:“寄傲你先去安定部下,然后再持此令箭接收其余三军的军权,北门四军由你统帅,若有不丛者,立斩之。” “是。”凌凛接过令箭,转身向门外行去,行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转头朝明昭深深的看一眼,道:“你放心。”明昭亦回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与凌凛,在得到妻子,或者说是未来的皇帝的回应之后,凌凛一甩头,大步行了出去,挺拔的背影带着断然与煞气。 此时左配殿之中就只剩明昭、刘仲武、颜静月及应天四人了。明昭回位坐好,扫了一眼其余三人,冷冷道:“应太医去寝殿照顾父皇,颜供奉出去处理那些宫女太监,一定要让他们闭上嘴不能乱说,不然。”明昭冰冷的目光shè在颜静月身上,看得颜静月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不然本宫便会让你闭嘴,明白了否。” “下官明白。”颜静月只觉遍体生寒,连忙应了快步出去。应天亦早退去了寝殿。 刘仲武咳嗽一声,知道明昭有话与他说,收敛心神准备应答。果不其然,明昭沉默了一阵之后出声道:“刘老丞相,接下来我该如何做呢。” 饶是刘仲武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之前雷厉风行胸有成竹的明昭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显得如此软弱,呆了一呆之后应道:“皇上驾崩之事如此突然,殿下当以稳定局势为上,以龙将军定外城,以凌驸马定皇城及皇宫殿下之决策极是英明,现在要做的是在确定局势尽在殿下掌握之中之后,再召集百官宣布皇上殡天,处理皇上的后事及择ri登基,您是先皇立下的储君,继承大统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只要您一登基,京师安定,便一切皆好了。” “刘丞相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言。”明昭淡淡说道:“只是我想问的是,那上清真人及推荐那道士入宫的人要怎么处治呢。” 刘仲武眼中神光一闪即逝,垂头道:“一切听凭殿下处置。” “哦。”明昭一挑眉,道:“是刘丞相的意思还是刘族的意思,老丞相,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了,对于谋害父皇之人,我决不会放过。现在正是一个机会,只是不知族长的意思是。”话语之中,杀气腾腾。 第六十五节 应变(二) 孟子冶几乎是冲进穿云堂的,穿云堂上正在议事的一众孟族长老见一贯从容的孟子冶此时竟然惊惶失措若此,都不禁奇怪的站起身来,注视于他。孟天铁更是上前扶住了摇摇yu坠的孟子冶,关切问道:“子冶你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竟然让你慌成这样。” 在这等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孟子冶竟然是满头大汗,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大大喘了两口气后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焦急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在一众立时成了泥塑木雕的孟族长老之中,孟族族长孟天银惊呼出声,他再也无法维持住自己的仪态,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抓住孟子冶透湿的衣衫,语调之中带着明显的颤音:“皇上驾崩,难道……难道是……” “是。”孟子冶拼命重重点头:“据说当时刘丞相伺候在皇上身边,见皇上驾崩,立刻着人去捉拿上清真人,我那时正好去虚极宫寻他,见那颜静月领人去拿上清真人,便躲在一旁。后来是买通的一个含章殿的小太监偷偷跑出来告诉于我的。我去含章殿外窥了一眼,那时含章殿已经被无数侍卫包围着了,不论是谁,都不能进入。我知道事情不好,便回来报信,临走前见秦重秦公公急急的从含章殿出来,想是去大明宫通知公主了。” 在场的一众孟族长老都知道进现丹药的事情,想着皇帝暴毙于自己族人推荐进现的丹药之下,不少人都开始发颤了,更有一名长老整个人软在了座椅上,脸白如纸,不停的说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孟天银亦是面如死灰,抓着孟子冶的双手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抓越紧,骨节都泛白了,双唇更是不停的颤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孟子冶可以算是在场之人中最为冷静的,或许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急促道:“皇上驾崩,继位的一定是公主,公主向来就与我孟族不睦,更有瓦解世家大族之心,现在再加上皇上驾崩与我孟族有关,公主登基之后,定然不会放过我们的,族长,您要想办法啊。” “我知道,我知道。”孟天银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终于放开了孟子冶,不断的说着我知道来压制自己的澎湃的心情,转身慢慢向穿云堂上最高权利的象征——族长之位上行去。 “族长,您要想办法啊。”孟子冶一声大嚎,跪伏于地:“此事若一个不小心,我孟族便是灭族之祸,孟族上百年基业,可不能毁在我们手中啊。” “我知道。”孟天银不愧是四大世家之中唯一不是高官甚至不是官的族长,初时的惊诧一过,他立刻冷静了下来,挥了挥手道:“你不要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族长,此事不能不急,不得不急啊。”孟子冶在从皇宫回穿云堂的一路上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很清楚了,知道此时决决犹豫不得,连连说道。 “子冶,我现在心中乱,想不得事,你知道这事早,应当已想清楚了,你把你的想法说一说吧。”孟天银深吸一口气,道。 “是。”孟子冶站起身来,道:“公主现在对我们孟族可谓是新仇旧恨皆有,有了这么一个把柄,她如何能不好好利用来打击甚至灭了我孟族,所以族长,现在犹豫不得,陇西王已在京中,南衙和关中驻军皆有我们的人,先下手为强,反正公主以女子之身登君位本是不合礼法,我们不如借拥戴陇西王起兵……”孟子冶竖掌成刀,狠狠的一斩,道:“到时候我们便是新朝元勋,还怕什么。” 孟天银闭上了眼,似乎在思索孟子冶的提议,过了一阵,他睁开眼,双眸厉芒暴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摇头道:“不可。” “为何不可。”孟子冶脸sè大变,急急追问。 “三杰之一的龙易是公主的人,他带来的二十府卫士可不是摆着看的,我们虽有人在十六卫里面,但和龙易也不过是势均力敌,还有其他势力是依附公主还是中立还是倒向我们,我们没有任何把握;驸马凌凛统帅北门四军之一,而且北门四军中我们的人根本说不上话,皇宫基本就在公主的掌握之中了。关中驻军不得敕令,不得擅离驻地,就算我们矫诏,来去也要五ri以上才到得京城,能不能入京也是一个问题。单比军力,我们便无五成以上的把握。那事,行不得。”孟天银摇头道。 “可是族长,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么。”不仅是孟子冶如此说,一众孟族长老也出声附和着。 “事情还没紧急到那种地步。”孟天银目光之中闪着睿智的光芒,道:“皇上死于丹药公主虽然心知肚明,但是为了皇上的名声,她绝不会大肆张扬拿这件事来当我们的罪名的,如果那样一闹,史书上将如何写皇上,难道写“元鼎二十八年,上暴毙,死于丹药”么,一定不会的,因此事情还没如此急切。”顿了一顿,孟天银继续说道:“但是子冶说得也不错,先下手为强,公主虽然不能拿丹药之事大做文章,但是其他地方,却是免不了的,因此。”孟天银眼中幽幽寒光闪耀着:“绝不能让公主继位。” “那二哥想怎么办呢。”出声的是孟天银的四弟,孟天铁。 “天铁。”孟天银拔高声音,唤道。 “在。” “你现在马上去陇西王府,把这一切与王爷说明白,另请王爷去联络其他藩王。王爷带了近千护卫入京,自保当无恙,你要讨的是王爷的手令。关中驻军内,王爷的人不少,现在是时候动用了。”孟天银冷冷道:“你拿了手令,便飞骑出京,矫诏也好,怎么也好,务必要在三ri之内带兵入京。” “是。”孟天铁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十一叔。” “在。” “你去朱介那里,要他防备着,不论谁来,都不得解兵权。最好能控制住一道城门。”孟天银继续吩咐道。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子冶,你去吕族和楚族那里,请吕元舀和楚文森过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们商议。” “那刘族呢。”孟子冶疑惑道。 “不行。”孟天银断然摇头,道:“刘仲武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皇上的提拔,他一个旁系子弟怎么当得上刘族族长,而且皇上驾崩的原由他也知道,刘族,怕是要靠到公主那边去了。唉……” “是。”孟子冶也迅速离去了。 “其余人。”一连串的命令中,孟天银的族长威严淋漓尽致的表露了出来:“现在各自回各自的院去,约束子弟,集合族兵,做好一切准备。” “是。”偌大一个穿云堂,立刻便空空荡荡只剩孟天银和一直伺候他的老仆孟均了。 沉默了良久,孟天银再度出声道:“孟均。” “老奴在。”孟均应道。 “你去寻伯成来,我有事吩咐于他。” 第六十六节 应变(三) 果毅校尉朱介下统上府十二,统管上京西南延平门至安化门一段,待贤、嘉会等十五坊,位在正四品上。 他出身贫寒,二十三岁至京城应武举之时因贫病交加而卧病客栈,客栈老板黑心,将其囊中所剩无几的铜钱搜刮一空之后不顾天寒地冻把朱介扔到一荒废已久的破庙内,若不是孟族下人偶然路过将其救起,他恐怕已然冻死于破庙内。后得当时尚未任上族长的孟天银栽培,利用孟族的关系送朱介至北疆投军,二十六岁因立功跃升至团长,其后一路晋升,四十二岁便成了果毅校尉,统军数万,成为孟族在军方势力最大,品阶最高的一人。 而朱介有非忘恩负义之人,不仅拜毫无官位的孟天银为座师,逢年过节送入孟族的礼物如流水一般络绎不绝,在朝堂上,他也利用自己的权位尽全力为孟族争取最大的利益,甚至孟天银都起过让朱介入孟族之意,朱介也非常欢喜,不过后来却搁置了下来。 这一ri朱介去城墙上巡查了一回准备回衙一转便回府休息之时,他的心腹亲兵打马冲了过来,呈了一封书信与朱介,朱介看了后,面sè铁青的将手中的信纸揉做一团塞入嘴中嚼烂吞下,冷喝道:“通知众将,说本校尉有事商议,要他们于半个时辰内至指挥府集合,逾时未至者,军法从事。”言罢也不等亲兵回应,翻身上马一甩鞭,扬起满地雪花去了。 “点卯。”一身黑盔黑甲的朱介高据正堂,冷冷的看着堂下情态各异的将官,冷然喝道。 “是。”当下便自有从官上前按名册点卯,朱介却不禁想起方才密室之中自己与孟族长老说话的情景。 事成之后,你至少是个十六卫里的人物,至于以后有多大的造化,我孟族一时不好说,也是说不得的,只有前途无量四字送与你,辅助新君登基,乃是天大的功劳,你便不讨,新君哪里有个不赏的,总强似在这果毅校尉上苦熬数年却没半点升迁的希望好。 来人是如此说的,可朱介却在心中苦笑,老师啊老师,你难道还是信不过朱介么,那ri睁开眼,见你欢喜的叫着“总算醒过来了”,朱介便在心中已将xing命卖与了你。这官位,难道朱介还稀罕么。西疆里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若不是一心想着还你的恩,那里还顾得这些蝇营狗苟,不自回了乡清净。只是救命栽培之恩,是一世也还不了的。这虽是杀头诛九族大逆不道的事,只要是老师您吩咐下来,朱介哪有不从,还用得着巴巴的派个长老过来与朱介说…… 正回想之时,从官已然将一应将官名字点清,却有三人未到,朱介便问原由。原来有一人只因原来在战场受的伤犯的老病,疼得着实起不来床,已派人来告假。朱介也不理论,正待问另两人何在之时,却见亲兵上来禀报:“沈、张二位将军已到。” “他们来得好早。”朱介冷笑,脸上便带了层煞气,喝道:“与本将军拖进来。” 左右不免面面相怵,哪有将将官拖入来的道理,虽说是军营,但是京中太平已久,主将说的军法从事一般也不过吓唬吓唬人的,除非非要寻个错头将那人整死,平素里哪有这般的。有些个心思灵动的,便在思索外面沈张二位将军哪里得罪了朱介,寻思了半ri却未想出。又待去问朱介之时,却见主将满面煞气,只得一叠声应着退出去,只说道:“将军宣沈、张二位将军进去。”别的一概不说。 “二位将军好悠闲。”朱介不待沈、张二人行礼请安,便抢先说道。 那沈张二人也是机jing之人,听朱介语气不善,连忙下跪行礼请罪。 “好,即已知罪,那本将军便不加罚了。”朱介存心拿这两人立威,听二人出口谢罪,嘴角早浮出冷笑,道:“军法官何在。” “末将在。”将官队列之中,闪出一人,抱拳应道。 “好。”朱介提高声音:“本将军问你,这二人应当如何处罚。” “回禀将军,过时不至,按军法当鞭五十。” “好。”朱介一声断喝:“来人,将这二人剥去甲胄,拖至堂外,每人鞭五十,本将军要看着执刑,执法军士若有轻慢,一并治罪。” 沈、张二人只当朱介不过一时心气不顺,他二人又因私事而迟了会,因而拿二人做做法,训斥一顿也就算了,哪知道竟真的要鞭打自己,连忙大声求饶,旁边也有素来与二人交好的将官出列与他二人求情。 他们哪知道朱介这是存心立威,那人铁青着冷大声喝道:“依军法求饶者刑罚加倍,沈、张二人各鞭一百,其余求情者,本将这一次不计较了,再有求情者,与沈张二人同罪。” 此语一出,不仅求情者纷纷闭嘴,就连沈张二人也不敢再说,五十鞭子他们自恃筋骨强健,还算勉强挨得下,一百鞭子恐怕要在**趟个数月了,若是再翻倍两百鞭子,那打到后来,恐怕自己就是具尸体了,两失相较取其轻,心中只是暗暗祝愿执法者等下下手可要轻一些。 “拖出去,执刑。”朱介知立威目的已到,接下来的鞭刑便是加把火而已,但是却是绝绝少不了的。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龙易带着八名亲兵踏入指挥府时,沈张二人的鞭刑堪堪才行了一半,这等雪天,朱介偏教在户外行刑,二人全身上下剥得只剩条长裤,一头一脸的雪,上身前后,都被那五十鞭子打得血肉模糊,偏生天又冷,血流不了多少,都凝结了,甚至还有的成了冰,因此经常一鞭子打下去,听到的声音不似打在血肉之躯上,反而像打在冰块上。 不过龙易在边关四年,什么可怖景象没有见过,眼前景象虽然凄惨,也不过是挑挑眉,看上两眼,绕过去大步朝大堂行去。 “朱校尉好。”龙易拱手道。他品阶不过比朱介低半品,论起手中实力和天恩来,还在朱介之上,此时过来又是奉了明昭或者说是未来天子之命,因此也不行上下之礼,只拱一拱手。 朱介早于孟族来人那里知道龙易的来意,yinyin笑笑,也不瞧龙易,只是说道:“本将正在行军法,龙将军有什么事,待行过军法再说。” 龙易本是聪明人,眼见堂外鞭笞之声依旧不绝,堂内一众将官兢若寒蝉,朱介又是这番模样——朱介是孟族势力他也早知道了,却不曾想到朱介竟会做出这种杀鸡吓猴的把戏,肚里不禁暗暗冷笑,却也不待那一百鞭子打完,高声道:“本将奉上命,节制京城大小驻军,令箭军符在此,朱校尉还不接令。” 朱介心中暗道来了,却不起身,只冷冷道:“龙将军奉的上命是什么上命,为何本将从未曾听过。” “本将刚从宫内出来,你说奉的是什么上命。”龙易知道这下不好相与了,亦不和朱介纠缠,道:“你莫不是要抗旨不遵么。” “本将抗旨,那也要要请龙将军将旨拿来罢。”朱介左手移到案上,握住茶杯,斜眼道。 龙易见朱介有些不对劲,左手持杯,莫不是个摔杯为号,再看两厢,虽有墙隔着,却也能听到一两声兵刃轻响,这端端是个鸿门的架势,心知不妙,冷笑一声道:“本将出来得匆忙,圣旨还供在衙中,既然朱将军要圣旨,那本将便回衙去取,告辞。”说罢也不待朱介答话,拔腿便走,未及半刻,便已消失在朱介的视线之中。 朱介左手狠狠的攥了那杯子,只冷笑道:“他倒是个聪明人。” 第六十七节 应变(四) 吕元舀满怀心事的从孟族族府内出来之时,天已经全黑了。也不管家人上前殷勤伺候,自顾自的上了马车,挥手道:“回府。” “爷。”车夫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是吕族的家奴,伺候过吕元舀的父亲,吕元舀成了族长之后,便跟了吕元舀,出声道:“爷,刚才我们在这里等的时候,便来来回回跑过去许多军马了,还说是全城戒严,无通行令者一律不准四处游荡呢……” “这关咱们什么事,快点驾车回府吧。”吕元舀没有心情去想什么军马的事情,他堂堂礼部侍郎,吕族族长还怕这些事么,摆了摆手道。 “是。”车夫一想也是,城里再怎么宵禁再怎么戒严也轮不到自家主子身上啊,当下打个呼哨,一挥鞭,那马车便缓缓的动了起来。 可惜吕元舀和车夫都想错了,马车尚未行了半里路,便被一小队兵马拦了下来。 “通行令牌何在。”为首一名队长拍马行了上来,就着手下兵士照红了半条街的火把冷冷的打量马车一阵,道:“龙将军早有将令,入夜后不得随意四处游荡,令牌呢。” 那车夫虽然只是个下人,但是自从跟了吕元舀后,什么大人物没有见过,甚至不少品级低一些的官员都把马屁拍到他身上来。宰相家人七品官,他当不上七品,当个八品也是绰绰有余的,这队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说话的口气竟然如此的不客气,更何况车厢里还坐着个主子,心里自然老大的不高兴,斜着眼道:“什么通行令牌,车头这盏灯笼你看清楚没,我家主子一道名刺送到你们将军府里去,你就得滚回边关那穷山恶水吃风沙去,还能在这里人五人六的乱吆喝,还不快给我家主子让开了路,仔细着点。” 这番话若是常驻守京城的卫士听了,说不定还真个让了路,偏生这个队长和他的部下都是随龙易新进京轮番的卫士,哪里管你家主子是个什么狗屁官,尤其这一ri非同寻常,龙易下了死命令,不管是谁,入夜后无令牌通行者,一律扣押起来,再加上这车夫说话口气如此恶劣,听得那队长老大的不高兴,自然更不会有好脸sè了。那队长喝了一声道:“什么狗屁主子不主子的,我有军令在身,无令牌者一律扣押,看你们这样子定是没有的,兄弟们。” “在。”那队长身后的军士齐声应道。 “给我把这狗娘养的捆了,拖在马后拉回指挥府去。” “是。” “你们敢……”见这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摩拳擦掌便要上来动手,车夫一激灵,身子一缩,大声喊道。车后吕元舀的四名侍卫亦不吭声拍马上前,持了兵刃在手,与这一干卫士对峙着。 “你娘的……”那队长啐了一口,喊道:“竟敢动手,兄弟们,上……” 正在这一场恶斗一触即发之时,远处长街之上奔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身着身着宫中侍卫服sè,腰间跨着刀,因天sè暗看不清面目,身后跟的穿的却是禁军服sè。 那队长听见身后马蹄声想,心道是同袍过来了,大笑道:“我兄弟们过来了,还不给军爷乖乖的束手投降,到时候可别怪军爷手下没留情。” 正说话间,却听那队人马里有人大喊道:“前面马车里可是吕族的吕元舀大人。” “哈哈……”这回轮到了车夫大笑了,他站起身高声应道:“正是我家大人。” 那队长立刻便yin了脸,恨恨转了马头,朝来人的那一方大声喊着:“今夜宵禁,何人在长街之上纵马,通行令牌何在。” 那一队人马行得好快,几句话间便冲到了这两方人马面前,为首那人勒住了马,道:“可是龙易龙将军部下卫士。”熊熊火光之下映出了那人的面容,却是武应安。 “正是。”那队长挺起了胸膛。 “打扰了。”武应安自怀中掏出了令牌晃了一晃道:“我是宫中侍卫,奉上命召礼部尚书吕元舀吕大人入宫,这是令牌。”那队长注目看了一回,却是令牌无疑,虽然心中老大不高兴,还是吩咐属下让出了路。 “武应安奉命请吕大人入宫议事。”武应安吩咐属下停住不动,自己拍马上前,持兵刃守在马车前的四名吕族护卫见是宫内来人,也默默的退开了,只是手中兵器却不曾回鞘。 “有劳武侍卫了。”车内传出吕元舀的声音,方才车外发生了什么事他在车内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他自恃身份,不肯出来。“只是现在天已经黑了,宫门也快下钥了,不知公主召吕某何事。”武应安乃是明昭的贴身护卫,是以吕元舀如此说。 “武某奉上命请吕大人入宫,并不知何事,请吕大人快快随我入宫,莫要耽误时候。”武应安却含糊其词,只说是上命,出声催促道。 车内的吕元舀沉默了一阵,道:“好罢,请武侍卫前面开路。” 正在吕元舀随着武应安向皇宫进发之时,明昭却在含章殿内听着禀奏。 “什么,吕元舀和楚文森都被孟族请去了。”明昭端坐椅上,身上一身纯素,头插白花,披一件白狐皮裘,出声道。 “是。”跪于地上的侍卫将头压得极低,应道。 “好罢,知道了,你下去罢。”明昭眉头轻锁,皱眉道:“难道孟族得到了消息。是谁走露的风声呢。” “储君不必焦虑。”坐在一旁刘仲武应道:“让秦公公把含章殿里知道实情的奴才们好生清点清点盘问盘问便可知道了。” “说得是。”明昭点头道:“秦公公。” “奴婢知道了。”站在明昭身侧的秦重跨出一步出声应道:“储君不必忧心,奴婢马上就能办好。” “嗯。”明昭道:“你去罢。”顿了一顿又说:“刘丞相,看来这孟族是完全把你排除在外了。” “那算他们还不笨。”刘仲武脸上带了层煞气,冷然道:“老臣受先帝大恩,怎么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就是他们不谋逆,老臣也要为先帝报仇呢。” 明昭扯了扯嘴角,换了个话题道:“也不知吕元舀和楚文森何时能入宫,还有林大将军……” “储君放心,等将这边事情办完之后老臣便去找林将军,林将军乃是忠贞之士,老臣与他交情甚好,储君只管放心。 第六十八节 应变(五) 吕元舀踏入含章殿之时,中书令楚文森已经在殿内等了有一阵子了,翰林供奉颜静月垂手侍立在一侧,脸sè凝重。吕元舀心中一紧,莫非孟天银说的是真的,难道皇上…… 吕元舀心中虽然不住思索,但是动作却半点不停,昂首阔步行至殿前,向象征皇帝的宝座行三跪九叩大礼后垂手退至楚文森身侧,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候。 过了有一阵,元鼎的贴身太监秦重自左配殿小步快速行了出来,朝吕元舀及楚文森道:“奉上命,请二位大人入左配殿议事,刘大人已经在里面了。” 楚文森拱手应道:“是。”吕元舀心中再一动,秦重为何只说上命,这上命却又是谁发的,为何不说圣旨或是吾皇口谕,还有将自己带进宫来的公主贴身侍卫武应安,当时说的也是上命,看来…… 秦重带二人入了左配殿,但是令二人惊讶的是左配殿内竟然空无一人,连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没有,楚文森开口yu问,嘴唇动了几动,却又停了下来,秦重却脚步不停,直带着二人转向后店元鼎的寝殿。 “秦公公,这……”元鼎的寝殿乃是禁地,楚文森及吕元舀不敢入,一起停下了脚步,楚文森开口问道。 秦重却头也不回,道:“二位大人请入,莫要储君殿下及刘大人久等了。” 储君殿下,刘大人,看来是真的了,吕元舀心中一黯,不由的垂下了眼睛,就这么一动,却没有看见楚文森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之sè。 “二位来了。”在寝殿入口之处等候二人的是大卫宰相,刘族族长刘仲武,他的紫sè官服之上打眼的束着一条纯白孝带,神情惨然。 “刘大人,这是……”吕元舀心中一片了然明悟,却装出一脸震惊神sè,踏前一步,张惶嚷道。 眼前这二人做了什么,刘仲武又何尝不知道,冷着脸回应道:“二位请束孝带,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这回是楚文森喊了出来。刘仲武黯然点了点头,自身后取过两条白带交与二人束好,道:“皇上驾崩之事尚未诏告天下,二位暂且束上这带子,待到正式发丧之时再着孝服麻衣。”因见二人都束上了孝带,也不多说,拔脚带二人绕过屏风,行至龙床前。 首先映入吕元舀眼帘的却是跪于龙床前,一身纯素,头带白花的明昭的背影,再往龙**看时,却见明黄锦被内卧了一人,头脸用明黄帕子盖住,当是元鼎了,当下双膝一松,跪伏于地,大声哭喊道:“皇上……皇上啊……”声嘶力竭,楚文森亦是伏地号啕大哭,刘仲武虽知二人这哭声之中,五成是假的,但是还是禁不住随着流下泪来。 “莫要哭了。”吕元舀和楚文森哭了一阵,跪在龙床之前的明昭突然冷冷说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还有事要议,你们行了礼便起来罢。” “是。”吕元舀楚文森哽咽着应了,但是已经哭发了声,一时半会之间却是收不回来,小声泣着行了大礼之后好一阵子才收了声。 “应太医,好生照看父皇的龙体。”明昭的声音寒冷如冰,再深深的叩了九个头之后,明昭起身道:“二位大人起来罢,本宫有事与二位大人商议。” “是。” 转回了左配殿,明昭坐了上位,这本是平素元鼎的位子,不过身为储君的明昭马上就要成为九五至尊了,坐在这里也不算逾制。 “三位大人请坐吧。”明昭轻轻说道。 “谢储君。”三人齐声应了一声之后方各自寻位子坐了。 “吕大人。”明昭出声道。 “下官在。”没想到明昭头一个点的就是自己的名,吕元舀心中一惊,起身恭谨应道。 “你是礼部侍郎,父皇驾崩,你说接下来当如何办。”明昭斜眼望向吕元舀,虽是询问,但是语气之中却没有半点询问之意。 “皇上突然驾崩,下官方才知道,心中大乱,惶恐不已……”吕元舀不知明昭是何种意思,嘴上说着些客套话,心中却在思索着当如何应对,不想却被明昭冷冷的打断了。 “你是方才才知道么……”明昭一声冷哼,道:“难道孟族的族长大人没与吕族长你说起什么么,当然。”明昭扫一眼一旁的楚文森,接着说道:“还有楚族长,本宫不信二位族长百忙之中去孟族是为了什么风花雪月之事。” “储君恕罪。”楚文森哪里坐得住,冷汗涔涔的下来,当即下跪叩了头道:“储君恕罪,今ri下官是去了孟族族府中,不过……” “去孟族族府是什么大罪么,本宫恕什么……”明昭冷笑,同时重重拍了下座椅的扶手,道:“你也不必再遮瞒,本宫也不想再问什么了,只是想问你们,你们可知父皇是怎么驾崩的。” “皇上……”楚文森和吕元舀对视一眼,道:“皇上不是因病而……” “哼……他也敢说……”这次出声的竟然是刘仲武,他大怒道:“皇上就是因他孟族进现的丹药而驾崩的,他还敢……” “啊……”不想竟然是这样的答案,楚文森与吕元舀不禁惊呼出声。 “老丞相不必动怒。”明昭傲然道:“孟族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本宫定要他们尸首无存。” 明昭平素宽厚待人,吕元舀楚文森几时见过明昭如此威严情态,吕元舀更是隐隐觉得,明昭公主,已经不是平时见到勤勉仁厚的明昭公主了,那份君临天下,睥睨四方的威仪,王者之气的庄严,明昭公主虽然只是一介女子,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是大卫国君这个位子,却是没有人更比她适合了,他突然觉得,孟天银的那个提议,真是无比的可笑。可笑这世人啊,都被隐匿住锋芒的明昭公主给骗了,十年磨一剑,锋刃未曾试。等到明昭公主这把皇者之剑真正初试锋芒的时候,作为祭品的,将会是多少的人头,多少的鲜血啊。 正震惊之时,一名侍卫匆匆进得殿来,高声道:“龙将军急报。” “念。”明昭要继续为眼前的这两位族长大人下猛药,冷然道。 “是。” 那侍卫展开手中信柬,高声道:“龙易禀奏储君殿下,京中兵权已大半收于龙易手中,只是果毅校尉朱介拒不受命,隐隐有不臣之心,臣未奉命不敢妄动,已加派人手查看,请储君放心。” 明昭听完,冷冷一笑,道:“二位大人听清楚了罢,陇西王真的比本宫要合适当天子么,孟族竟然冒这等滔天风险要助陇西王来登上大位,与本宫相抗,为此不惜谋害父皇,现在竟痴心妄想想要发动政变,看来本宫在孟族长心中,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第六十九节 君君臣臣 已经快三更了,含章殿配殿一个小房内依旧是灯火通明,明昭坐于椅上,玉容惨白,眉宇之间尽是深深的疲倦,但她明若朗星的双眸之中却依然燃烧着不屈的冲天的斗志,明昭低低唤了一声:“定中。” “是。”从下午便一直呆在这里替明昭分析形势情况的安无忌却不见有任何疲惫之态,应了一声之后关切说道:“公主,您jing神好象不怎么好,要不先去休息一下,离早朝还早呢。” “不。”明昭摇头道:“寄傲那边还没有整编完毕,还有龙易那里,刘丞相去了林将军府,楚文森和吕元舀各自回去整理准备了,这些事都还挂在我心里,定中你叫我如何能去休息。” 安无忌摇头道:“这些事公主急也急不来的,明ri早朝乃是关键,您不好好休息,怎么行呢。还是要保重凤体啊,有什么事,我会注意的。” 明昭再度摇头,却起身到窗前去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侍卫,在灯火闪耀之下金碧辉煌巍峨雄伟的殿堂,宽阔大气的广场,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定中,你今ri说话,恭谨了不少啊。” 安无忌没有想到明昭在这个时候竟然会说起这种问题,呆了一呆之后道:“公主,先皇驾崩,您是储君,按礼您现在已经是我大卫国君了,只是还没有诏告天下而已,无忌蒙公主错爱,视之为友,但是无忌终究是臣,公主终究是君,无忌当以臣子之心侍奉公主,公主也当以君王之傲对待无忌。往昔种种,无忌僭越了,还请公主恕罪。” “恕罪。”明昭背对着安无忌,看不见神情,但是语调苍然,叹道:“连你也说起这种话来了,若是我真的登了基,自称了朕,是不是连对寄傲都要守这些臣子之心君王之傲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看来真的没说错啊。” “公主。”安无忌急急唤了一声,却又停了下来。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明昭打破了沉默。她苦笑道:“还记得那ri在宫墙上我与你说的话否,定中,明昭既言视你为友,便不希望有什么改变,难道你也希望过着整天惴惴不安,揣摩上意的ri子么。” “定中不愿。”安无忌轻轻说道,但是后面的话,一字一句,坚定无比:“定中不愿失一良友,但定中更不愿失一明君。” “难道帝王有一友便不是明君么。”明昭嗤之以鼻。 “帝王可以有臣,有民,有宠,有奴,但却不能有友。”安无忌对上明昭的双眸,坚定说道:“在公主还没有成为帝王之时,无忌便最后再僭越一次了。帝王手握神器之重,持天下之权,一举一动,皆关乎天下万民生计xing命,帝王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带给百姓的,却是惊天动地的改变。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公主认为以无忌为友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并不会有什么不妥,但是公主想过没有,如果公主偏信无忌,而无忌却借机擅权,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甚至篡夺大权,公主只偏信无忌,而不听忠臣之言,后果将是如何。” “可是你不会的。”明昭眼现痛苦之sè,咬着嘴唇道。 “公主您不敢保证,无忌也不敢保证。古语有云‘防微杜渐’。”安无忌自嘲一笑,道:“公主聪明智慧,也不必无忌多说,从明ri起,无忌只是公主之臣,公主只是无忌之君,君君臣臣,纲常之首,方才说的话,就当是公主之友安无忌与公主说的最后一句话罢。” 明昭定定的看着安无忌,说不出的寂寞萧索,眸光黯然,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了,这也当是安无忌之友明昭与定中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罢。” “是。”安无忌躬身行礼,没有与明昭对视,他不敢。 初见明昭,是五年前罢,那时的公主明昭,稚气尤存,却聪慧老练无比。短短几句交谈,却将自己由从六品礼部员外郎提拔至宫中,为翰林学士。之后登储君位、主持科举、查亏空、大婚、河间王之事、洪灾、边疆不宁……自己所做的,已经完完全全的逾越了一个臣子的本分,难道真是那ri与凌凛所言的把公主视为妹妹;或是按公主所言,是好友;还是,自己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安无忌心头一阵悸动,他的理智无数次的告诉他,不可能的,他也清楚,不可能的。因此,他一直守着理智的那条底线。 兄、友、臣。他的位置,永远只能是这三个。纵使午夜梦回之时,心底那淡淡情思翻腾,他也只能对自己说,不可能。 明ri,明昭公主便不再是明昭公主了,而是天子,大卫的君王,千古未有的一代女帝。只是自己,为何那么着急的撇开关系,不止是自己口中说的那么的冠冕堂皇罢。为何看见她那萧索的神情,自己竟会心痛。不过,心痛也好,痛过,也就好了。 从此,安无忌只是明昭之臣,明昭亦只是安无忌之君。君君臣臣,天地纲常,不可更改。 又是好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屋子里只有偶尔的烛花爆裂之声。窗外更鼓声响,已经四更了。 “公主。”凌凛的出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寄傲来了。”明昭眼中神光一闪,最为信任的好友现在也只是一名忠心的臣子了,还好,寄傲,还有你,还有圉儿,谁说帝王就是孤家寡人,我不信! “公主。”凌凛哪里知道明昭心中现在竟然在闪这种念头,一抱拳道:“北门四军已经调配完毕,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好。”明昭一笑,竟是出奇的温柔:“寄傲你辛苦了,现在,只要等龙易和老丞相那边的消息了。” “公主,还有一事。” “什么事。”明昭一挑眉,讶道。 “还有一人,要求见公主,是龙易龙将军派人送到宫门口的。”凌凛俊朗的面容之上,却多了几分厌恶之sè。 “谁。”明昭问道。 “河间王。”三字,一字一顿,凌凛重重说道。 第七十节 针锋相对 更鼓声响,已经四更了。夜,本该是宁静安谧的,但是这一夜,却是注定的不得安宁。 平时四更的上京城,正是大多数人酣睡正香的时刻。大街小巷之中,除了打更人之外,就是为了生活而早起劳作的穷苦人,当然,要早起上朝的文武高官门也准备出门了。 但是,今ri,却是不同的,昨ri尚未入夜,南衙的卫士就已经满城飞奔了,胆小的老百姓从门缝里偷偷的向外看,熊熊火把,高头大马,盔甲鲜明的兵士,闪着寒光的刀剑。伴随着马蹄声呼喊声从自家门前奔过。准备上朝的官员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或多或少的卫士跟在他们的车马后,“护送”他们去皇宫。 到底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着,而这一问题的谜底,却是在大卫至高无上的人所在的那个地方——皇宫。 龙易的指挥府门口此时也是热闹非凡,二十名军士一手持兵刃,一手持火把,熊熊火光照耀的指挥府门前宛若白ri,进进出出的兵士络绎不绝,但是却都不发一言,整个指挥府门前,除了马蹄马嘶脚步声,就只有呼呼的风声了。 龙易此时正端坐在正堂高位之上,处理着进出兵士送上来的种种情报,明昭公主将整个外城都交与了他,他自是半点不敢懈怠的。 龙易依旧是一身鲜红盔甲,平素整天挂着笑容即便是在阵前也不肯有半点正经的脸竟然是出奇的冷峻,这一改变让跟随他征战数年的亲兵们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惧。 看着传令兵匆匆离去的背影,龙易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提笔撰写递给明昭公主半个一次的奏报之时,龙易却听到了府门口不该发生的喧闹之声,甚至,还有兵刃交加之声。 “什么事。”龙易冷着脸问道,明昭公主将整个外城就交与了他,此时竟然在他的指挥府门口发生了不该有的事情,且不说如何向公主交代,就是龙易,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 此时一名亲兵匆匆冲了进来,禀抱道:“禀告将军,上柱国林大将军带着五百军马要见将军,兄弟们按着将军之前的将令回绝了,但是林将军执意要入,因此起了冲突,请将军示下,应当怎么办。” 林祖威,他怎么会来这里。龙易疑惑着,难道是敌方,前来夺外城控制权的。龙易做了最坏的打算。 沉吟了一阵,龙易霍然起身,昂然道:“本将出去看看。你先出去让他们暂且住手。另外,调一百人埋伏于两厢,听本将命令,摔杯为号。” “是。” 将军到。”呼喝声中,龙易带着八名亲卫自内行出,之前的冲突已经暂时停了下来了,但是双方依旧在对峙,兵士们依旧剑拔弩张,箭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 “林大将军好。”龙易越众而出,嘴角斜挑,隐隐含着一丝笑意,只是一抱拳,并不行上下之礼。 “龙将军好。”林祖威坐在一匹血红的胭脂马上,却着一身金甲,似笑非笑,并不将龙易的无礼举动放在心上。 “不知林将军此时前来,所为何事。”龙易轻笑道:“看这天sè,林大将军也该去上朝了罢。” “本将上不上朝不劳龙将军cāo心。”林祖威依旧是那副喜怒不行于sè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说道:“本将是与一人同来的,相信龙将军也会很有兴趣见到他的。”说罢也不等龙易回答,一招手,身后的军士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一辆马车缓缓行了过来。 “敢问车里的是。”龙易眯起了眼睛,疑惑着,这林祖威,到底想干什么啊。 很快,龙易的疑惑就被解开了,“刘丞相。”龙易惊呼出声:“您不是……” “先进去再说吧。”刘仲武脸sè凝重,就着车夫的搀扶下了车。 “是。”龙易jing惕的望了望林祖威和他身后的五百卫士,侧身相让:“刘丞相,林大将军请进。” “好。”林祖威翻身下马,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不得乱动。反正龙将军也不会让你们进去的,本将就不讨这个没趣了。” 这话正好说到了龙易心头正在思索的这件事上,被人说中心事,龙易脸皮却厚得出奇,嬉笑道:“不愧是林大将军,正好说中了龙易的心事,龙易这指挥府小,可供不起这么多的大神,林大将军体恤龙易,龙易感激不尽。”说着还嬉皮笑脸的打了个躬。 “你啊……”林祖威倒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刘仲武受不了了,摇头叹着。 “龙易听令……”一行人进了正堂,龙易尚未来得及说话,林祖威已经大步行到了正堂高位之上,大马金刀的坐好,冷然道。 “龙易乃是南衙将军,受皇上直隶,不知听什么令。”龙易起初一楞,立刻反应了过来,根本不接令,斜眼道。 “龙易。”刘仲武出声斥道:“林大将军是受储君之令,前来整顿外城的,你还不接令……” “刘丞相……”说起明昭,龙易容sè一正,道“公主当初下令于龙易之时,你也在场的,无令牌手谕,龙易不敢听令。” “令牌在此……”林祖威出声喝道,手中,握的是金灿灿光闪闪的金牌令箭。 龙易上前,双手接过细细的看了一回,正sè道:“果然是金牌令箭。” “那你还不接令。”刘仲武急急喝道:“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要在耽搁了。” “不行……”龙易语出惊人,道:“没有殿下的手令,龙易不敢接令,还请林大将军和刘丞相去请了殿下的手令在来吧。” “你……”刘仲武大怒道:“要是误了事,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是,龙易知道,因此才不敢接令。”龙易顶了回去,丝毫不为所动。 “你不怕本将斩了你么……”林祖威森然道。 “林大将军不怕本将杀了您么。”龙易再度顶了回去。 “难道你要犯上不成。”林祖威拍案大怒道。 “哼……”龙易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正僵持间,一人按刀快步冲了进来,喝道:“殿下手谕。着令上柱国大将军便宜行事,外城军队,皆受林大将军节制,龙易接令。”来人却是武应安。 “这……”龙易脸sè一变,上前接过细细看了一回,转身转向林祖威,单膝下跪抱拳道:“请林大将军下令……” 第七十一节 杀错放过 太极殿殿门前,凌凛一身金盔金甲,卓然立于其上,昂首望天。 “现在几更了。”望着泛出一抹鱼肚白的东方,凌凛悠悠叹道。这一夜真是太漫长了,长夜永漏,到时候景阳金钟九响,静鞭三声,百官入朝,她……就要成为大卫朝第十一代君王,开始一个新的朝代,千古唯一的女帝。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五更已经过了,再有一阵子,就要上朝了。”一道声音在凌凛耳边响起,却不似卫士们的声音。凌凛循声望去,却见武应安陪同着丞相刘仲武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了。 “刘老丞相好,应安好。”凌凛行了一礼。 “不敢不敢。”刘仲武和武应安亦含笑回礼,刘仲武道:“驸马爷,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了,您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了,这礼,老夫可受不起啊。” 凌凛脸上闪过一抹不知是什么意味的奇怪神sè,却岔开了话题,道:“刘老丞相,外城可布置好了。” “驸马爷尽管放心。”刘仲武双眉一轩,冷然道:“林大将军出马,还能有什么问题,何况龙易也不是吃素的人,宫城呢,看驸马爷如此悠闲,定然已经准备好了。” “悠闲不敢。”凌凛道:“太极殿乃是重中之重,因此我亲自带队守护,等一下不管有什么事发生,守护住了太极殿,明……公主也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北门四军也已经换防,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只按令箭行事,刘老丞相尽管放心。” “驸马爷行事,老臣哪里敢不放心。”刘仲武笑容之中大有深意,转头向武应安道:“武侍卫,路上抓到的那个人就交给驸马爷一并处置吧。” “是。”武应安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路上抓的……刘丞相,那是……”凌凛疑惑道。 “等下带过来驸马爷也就知道了。”刘仲武笑而不答,道:“时候快到了,老臣先去含章殿向储君复命,武侍卫会和驸马爷说清楚了。请。”也不待凌凛回答,一拱手,转身去了。 凌凛锁眉想了一想,出声问亲卫:“武侍卫呢。” “回禀将军,武侍卫在偏殿的密室内等您呢。”一名亲卫出声道。 “好。”凌凛一点头,叫过一名副将:“你先在这里看着,本将去去就来。” “是。” “武侍卫。”挥退了护卫,凌凛独自进入了密室,武应安正独自一人站在屋内,却不见之前所说的那个被抓到的人。 “驸马爷。”武应安拱了拱手,道。 “人呢。”凌凛的目光越过武应安,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斑斑血迹,粲然夺目。 武应安知道凌凛在看什么,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方才已经审完了,搁这里脏地,我唤人把那家伙拖出去了,驸马爷还想亲自审审。” “那人是什么来路。”凌凛皱了皱眉,不忍再看地上的那到处都有的血迹,把目光重新投到了武应安的脸上。 “是陇西王派到宫中联络的人,那人也是侍卫。”武应安说着,却见自己手上沾着不少鲜血,撇了撇嘴,从怀中抽出一条白巾,一边擦手一边解说:“刚巧我也认识,陪刘丞相回宫的时候见着了他,我心里奇怪,叫过来一问,这才发现了,原来……”武应安压低了声音,爽朗的声音里也透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罗修,北门四军右羽林将军罗修,是陇西王的人。” “什么……”凌凛一惊,倒吸一口凉气,登登的后退两步,这才定住了身子:“不会的,罗将军怎么会是陇西王的呢。” “可是那人,就是这么说的。”武应安道。 “单单凭一个侍卫的一面之词,这……”凌凛摇头叹道。 “在平时自然是不行了。”武应安的声音里透出少有的严肃:“可是现在,驸马爷,现在可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了,我们这里可出不得差错啊。” “让我再想想。”凌凛颓然寻了张椅子坐下,他任了四年的左羽林军将军,其他三军的将军也基本没有换过,与他交情最差的乃是这罗修,罗修此人,向来沉默寡言,不善与人来往。但是交情差归差,凌凛对罗修严谨的治军还是很佩服的,北门四军之中,论战力军纪,能与凌凛治下的左羽林军相比的,也就罗修麾下的右羽林军了。而且罗修向来也是以洁身自好闻名朝廷的。若是其他两军将军,凌凛或许还相信,但是这罗修,凌凛却怎么也不相信了。 武应安却不似凌凛那么相信罗修,道:“既然驸马爷不能决定,那么,我就直接去找公主,请公主定夺去。”说着便要向外行去。 “不要。”凌凛身形一闪,却拦在了武应安的面前,急道:“你再等等。” “等不得了。” 正纠缠间,“啪、啪、啪。”响彻整个太极殿的三响静鞭之声传入了二人的耳中,两人脸sè都是一变,对视一眼,相互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相同的信息,“来不及了,上朝了。” 凌凛一咬牙,道:“武侍卫护卫公主,我带人去罗修那里,他手里握有兵符,能调兵,危险得很。” “好。”武应安死死看住了凌凛的眼睛,道:“驸马爷,现在可心软不得,宁可杀错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真的出了什么事,您是知道后果的。” “可是我也不能滥杀无辜啊。”凌凛的反击在武应安面前是显得那么的有气无力。 武应安狠狠道:“驸马爷,你好自为之吧。”说着转身出去了。 凌凛再度颓然瘫在椅上,喃喃道:“不能杀错,不能杀错……” 第七十二节 登基(一) 啪…… 啪…… 啪…… 三声清脆而悠长的鞭声在清晨空旷的太极殿前广场上回响着,身着紫绯绿青四sè不同官服的上百官员按照职位高低分成两列向三层九十九阶汉白玉台阶之上巍峨雄伟金碧辉煌在初升的太阳光下折shè出灿烂夺目的太极殿正殿行去,两侧的禁军卫士手持长枪,纹丝不动如钉子一般定在地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那么的有条不紊,似乎和平时的早朝没有任何分别,但是。 但是不论是太极殿内正在等候百官入朝的明昭与刘仲武,还是行于文官前列的楚文森和吕元舀,还是孟伯成,孟子冶一众孟族中人,甚至是品阶最低的小官,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今天的早朝,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早朝。 没有人去问为什么今ri的早朝不是依常例在含章殿,而是在只有发生大事才会启用的太极殿,“护送”他们入宫的禁军手中的刀枪就能说明一切,大卫朝,在今ri,真的是会出事,出天大的事,翻天覆地的大事。 一十二扇紫檀木雕花朱砂为底金漆漆就的殿门已然洞开,幽深的大殿似乎在吸收着从外面传入的所有的光线,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三层丹墀之上九条金龙盘踞着的象征着全天下至高无上权利的龙椅,却在灿烂而诡秘的闪动着光芒。 就是这个闪动着灿烂而诡秘光芒的物件,古往今来,千万年间,曾让多少英雄好汉,不世枭雄为止付出鲜血,生命,亲人,乃至所有的一切,只为着在这上面坐上一坐。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英雄或枭雄都能坐上这个位子,同样的,坐上这个位子的也不全是英雄或是枭雄,无数昏君乃至白痴都同样的坐在上面,君临天下。比如那个“何不食肉糜”的白痴儿,只是,坐在上面的人,无论是英俊或是丑陋,无论是睿智或是愚笨,无论是暴虐或是宽仁,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点。 他们…… 都是男子。 而今后,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子就要坐上这个无数人为之丧命,也能驱使无数人丧命的位子了,她能坐好么,谁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知道的,或许只有老天罢。 百官已经按例分班站好了,没有往常早朝前的窃窃私语,没有熟人之前的含笑招呼,没有巴结上司的掐媚恭维,所有人,都没有言语,只是低眉顺目的站着,或许,这就是暴风雨之前的安宁吧。 “储君殿下驾到,刘仲武丞相到。” 老太监秦重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熟悉,但是熟悉的呼喊之中却有着不同于往常的内容, 为什么是储君,为什么是丞相,为什么不是当今的元鼎皇帝,所有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在疑惑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有一些,在暗自握紧了拳头,还有一些,嘴角浮现出了冷笑。 伴随着秦重的呼喊之声,均是一袭白衣孝服的明昭和刘仲武一前一后的行到了第二层丹墀之上。许多不知内情官员此时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疑惑,惊呼出了声。 “刘大人……” “这是……” “怎么了……” “众位请安静。”重重的咳了一声,刘仲武出声制止了殿堂内嘈杂的人声,而站在正中的明昭,却出奇的在掩面而泣。 “众位大人请安静,皇上已于昨夜龙驭上宾,驾崩了。”刘仲武神sè一黯,声音却提高了不少:“现在请众位大人除下吉饰,着上孝衣,人来。” 秦重会意,前行几步,一挥拂尘,立时便有数十名白衣小太监垂头碎步快速行了出来,手捧早已做好的孝衣,分发给百官。 众官员此时才醒过神来,不少人一声不吭的接过孝服着上,也有不少人一怔之后随即伏地嚎啕大哭。明昭依旧掩面而泣,看不清表情。刘仲武则沉声呼喝指挥着,闹了好一阵子才稍微平息了一点。 “众位大人。”刘仲武见场面终于平静了一些,再次出声道:“国不可一ri无君,先皇已经驾崩,现在最要紧的几件事,一是处理大行皇帝的后事,此时由礼部,太常寺,宗正寺会同三省办理,百官皆协同处理,不得推委。大行皇帝的梓宫已经定在了含章殿,朝会过后,百官随同储君前往拜祭。众位大人明白了否。” “下官明白。”众官齐声答道。刘仲武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卫宰相,他说这些话虽然有些僭越,但是却无人反对。 “第二,本官之前已然说过,国,不可一ri无君,先皇已经驾崩,立新君乃是迫在眉睫之事,大行皇帝生前已然立下储君,且储君殿下聪明智慧,监国理政不但百官敬佩,大行皇帝更是赞不绝口,储君殿下继位为君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现在。”刘仲武声音一顿,一拂袍角,率先下跪,朗声道:“请储君殿下立即登位,处理大行皇帝的国丧及一应朝政。百官跪拜。”说着便是端端正正的三叩首。 “请储君殿下登位。”楚文森。吕元舀等人也接着跪了下去,大声呼喝道。 他们这三人一跪,就等同于三大世家向明昭跪拜,奉请明昭为君,立时,殿中数百官员呼呼啦啦的跪下去一大半,有些人犹豫了一阵,也随同跪了下去。 “本宫……”一直掩面而泣的明昭终于说出了今ri在朝堂之上的第一句话:“父皇大行,本宫悲痛不已,暂时不能处理朝政,刘大人,你们……” “国不可一ri无君。”刘仲武抬起头来,两道白眉一轩,朗声道:“请储君殿下立刻即位。”说着转过头去,高声朝着依旧站立着的数十名官员,怒声道:“尔等如何不跪,是不是藐视殿下。” “我……”我了好一阵之后,一人站了出来,道:“下官……下官有事要问……” “尔区区一名少卿,就算有事,也不能在此时问。”刘仲武顺眼一瞧,却是孟伯成,心中了然,喝道。 “下官想问,皇上究竟是如何驾崩了,昨ri早朝,皇上的jing神还非常好。”孟伯成一咬牙,大声说了出来,他的额头之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了 第七十三节 登基(二) “下官想问,皇上究竟是如何驾崩了,昨ri早朝,皇上的jing神还非常好。”孟伯成的声音在高大的殿堂内回荡,本来还夹杂有低低哭泣私语声的太极殿立刻鸦雀无声,静得似乎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 孟伯成因害怕而颤抖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内回响着,跪在地上的刘仲武不禁紧紧握起了拳头,明昭悲戚的神sè之中也闪过滔天的怒意。 若论无耻,孟族此举可以算得是无耻之尤,元鼎之死,分明就是孟族所荐的上清真人炼制的丹药造成的,孟族也因此知道元鼎有个万一,必将不容于明昭,因而才会和陇西王联合在一起。但是孟天银却指使孟伯成在大殿之上如此说,直指元鼎之死有蹊跷,甚至很有可能和明昭脱不了关系。 但是不能不说的是,孟天银算得极为正确,虽然元鼎之死确实是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但是元鼎死于丹药之下的事,是一定会被掩盖起来,而最想掩盖,也必须掩盖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明昭。 昨夜明昭与刘仲武一夜计议,知道孟族坚决不会坐以待毙,从孟族联络楚族吕族极陇西王联络众藩王就可以看得出了,更不要说果毅校尉朱介和右羽林将军罗修那里了。因此,明昭才决定,在这次早朝之上,除了宣布元鼎的死讯之外,还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皇位,再以至高无上的皇权来处置孟族,到时候便可是说是顺理成章了。 当然,明昭也算计到孟族是绝对不会没有什么动作的,只是没有想到,孟族竟然会在元鼎之死这处着手,倒打一耙。跪伏于地的刘仲武已经是双烟喷火,恨不得跳起来找把剑把孟伯成刺上十几二十几个大窟窿,来泻心头之火。 不过他为相二十年来养成的城府制止了他,刘仲武清楚的知道,现在他坚决不能站出来,不然孟族的矛头就会对向他,而且会是振振有辞的对向他,说他擅权。虽然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自己在朝臣之中的威望就会急剧下降,以后再到关键时刻,自己便不能站出来替明昭来抵挡了,因此虽然他刚牙咬碎,但是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明昭迅速的和刘仲武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愤怒。 “看来孟少卿似乎还没把话说完全,孟少卿,本宫让你把话说完,说吧。”思索了一阵,明昭还是决定暂时以退为进,孟伯成不过是被孟族当作枪使的一个人物,今ri孟族在这太极殿上的核心人物,其实还是殿尾身着绿袍的太常博士孟子冶。 “臣……”若不是孟天银一再的吩咐于他,诱之以利,动之以情,威胁利诱等手段无所不用,孟伯成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刚才的那一句在肚中转了无数遍的话,而且他的勇气,似乎在刚才的那一句话里都消磨完了,哪里经得起明昭这一问,支支吾吾了许久,孟伯成两腿一软,跪了下去,连连叩首道:“臣……臣没有什么话要说了,臣只是……只是心中有……有一点点疑问才说问出来的……请……请殿下恕罪。” 明昭和刘仲武没有想到孟伯成竟然是如此脓包,不由均在心中暗自冷笑,而孟子冶也在心中埋怨孟天银,族长啊族长,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脓包来打头阵啊。 “殿下。”三大世家的族长哪一个不是油滑无比的老狐狸,孟伯成这一伏软,他们均知机会来了,楚文森立刻出声道:“不论如何,殿下即位为君之事才是这天下第一大要务,不论孟少卿心中有何疑问,都要等殿下即位之后再行解决,请殿下即刻登基。” “请殿下即刻登基。”刘仲武和吕元舀也接口齐声说道。 “请殿下即刻登基。”他们三人一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都齐声喊道。孟族的上十名官员也站不住了,孟子冶一咬牙,示意众人暂时先跪下,等下再从长计议,因此孟族之人也都跪下了。此时大殿之上,只有第二层丹墀之上的明昭一人du li,在她脚下,匍匐着数百不同服sè的官员,一派君临天下的气势。 “众卿。”明昭知道现在时机已然成熟了,道:“父皇驾崩,本宫心中无比悲痛,现在心乱如麻,即位之事,还是暂且搁置一下,本宫还是以监国身份暂时……” “皇上不必推辞,国不可一ri无君,请皇上立刻登龙位,众臣行三跪九叩大礼,跪。”刘仲武声音之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坚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中,秦重会同昭庆殿太监总管王定一同上前,将明昭扶上整个太极殿的最高处,也是全天下的最高处——皇位。 明昭也不抗拒,任凭秦重与王定二人将自己扶上龙椅,受了众臣的三跪九叩大礼之后,悲泣几声,出声道:“父皇在位二十七年,为我大卫劳心劳力,受尽了苦楚,朕身为女儿,不能为父皇分忧,反而让他老人家因为太过劳累而离去,是朕不孝啊。” 明昭这几句话,大有学问,她现在不称我,也不称本宫,自称为朕,这便将她的皇帝身份坐实,不在她的身份问题上给人以攻击的借口,其次,她轻轻松松几句话,便将元鼎的死因归咎于劳累成疾,也不让孟族再在元鼎之死的问题上大做文章,还让元鼎落一个勤政的美名,一举三得。 “皇上自幼便替先皇分担国政,天下皆知,先皇也多次称赞皇上至仁至孝,皇上不必太过自责。”吕元舀出声道。 “唉……”明昭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众卿先起来吧,咱们先来议议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谥号吧,吕侍郎,你是礼部侍郎,大行皇帝也多次称赞你的学识,你先拟一个谥号出来朕与众卿议议。” “谢皇上隆恩。”吕元舀谢礼后起身道:“先皇文成武德,果毅刚明,谥号以臣的小见识来看,当以宪字为好。” 明昭点头道:“宪字甚好,至于庙号,就朕自己来定吧,吕尚书方才说大行皇帝文成武德,果毅刚明,刚强直理、威强敌德、刑名克服曰武,大行皇帝的庙号就叫武宗罢。” “皇上所言甚善,追思先皇功绩,真是当得这个武字,皇上果然是天生睿智啊。”礼部尚书康守成道。 明昭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至于朕的年号,就随便一点,朕还是公主的时候,先皇赐朕的尊号乃是明昭,就以明昭为年号罢,明年改元。” “尊旨。”众人齐声应道。 “启奏皇上。”武应安此时却突然行了出来,道:“驸马都尉,左羽林将军,殿中省监凌凛有事禀奏皇上。” 第七十四节 登基(三) “启奏皇上。”武应安行到丹墀之下,跪奏道:“驸马都尉,左羽林将军,殿中省监凌凛有事禀奏皇上。” “哦。”明昭一挑眉,道:“有什么事么。”虽然此时明昭口中正在说话,但是黛眉之下的那一双妙目却视向了偏殿通向正殿的朱漆门,那门张开了一条缝,安无忌正负手站在门口,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朝明昭打了个眼sè,示意事情已经办妥了。 “回禀皇上,臣不知。”武应安回禀道, 明昭微一点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宣凌凛进入之时,明昭却道:“让他暂时先在殿外候一下,朕先处理好孟少卿的疑问再说。” 已经退回丹墀之下,列于文官列首的刘仲武眼中神光一闪,他,已经明白了。现在外面一应事情应当已经处理完毕了,明昭现在要开始处置孟族之事,而这个胆小的孟伯成自然是最好的突破口,而门外的凌凛,也是明昭手中的一张大牌,明昭在等候着最佳的时机把这张大牌放出来。 不过,按照现在的形势看来,凌凛这张大牌似乎都没有必要出了,当明昭的对手,孟族,还真是不够格。当然,现在不是感叹对手的弱小的时候,怎么样用最简单的造成的后果对自己最有利的手段来处置孟族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孟天银,你等着吧。不自觉的,刘仲武低垂的面容罩上一层狰狞之sè。 武应安也因为这个命令而呆了一呆之后方才醒悟了过来,道:“臣尊旨。” “孟少卿。”明昭转向孟伯成,嘴角含这一丝笑意,似是成竹在胸的猎人拉满了弓,准备朝猎物shè出那致命的一箭,又似渔人正在一寸一寸的收起已经洒下的大网。 “臣在。”孟伯成头上豆大的冷汗一滴滴的掉落在他的绯sè官服之上,现在的他,已经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听从族长之言来说那些话,就算被逐出孟族也比没有命好。 “你方才说你对父皇驾崩之事尚有疑问,朕也不希望天下人在私底下议论,现在,朕便让你明白。”明昭道:“不过先皇大行之时,朕在大明宫,未能随侍在侧,此事是朕不孝。不过,朕知道,有一人当能解卿家之惑。太常博士孟子冶。” “臣在。”孟子冶心头一惊,明昭竟然会点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要把元鼎之死抖出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现在宝座上的那个女人应当还没到这种不顾元鼎名誉的地步, “你乃是太常博士,常于大行皇帝驾前侍奉,大行皇帝在世之时也常对朕提起,说卿家甚得大行皇帝他老人家的欢心,想必大行皇帝驾崩之事,卿家也清楚得很吧。”明昭淡淡说到,但平淡的话语之中却暗含着无尽的杀气。 “这个……”孟子冶一呆,心道这女人难道真的疯了。不行,怎么也要博上一博。一咬牙,躬身道:“回禀皇上,臣当时未能随侍,臣不知道。” “哦,不知道。”明昭秀眉微挑,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放在膝上的手也在不停的敲击着,嘴里喃喃低语着:“不知道,不知道……” 明昭这一举动将一众官员都搞迷糊了,孟子冶虽是太常博士,但是要在元鼎身侧侍驾的话也要蒙元鼎召唤,为什么独独要问他,秦重乃是元鼎贴身侍奉的太监,问他岂不是更好,不过每一个人都知道,明昭是话中有话,只是不知道等一下这个新登位的女皇要说出什么话来。 就在众人都迷惑不解之时,端坐龙椅之上的明昭却率先发难了,脸沉如水,寒若冰的她突然重重一拍御案,怒声喝道:“来人。” “在。”武应安立刻蹿了出来。 “与朕将光禄寺少卿孟伯成、太常博士孟子冶等一干犯上做乱大逆不道之人拿下。”明昭不理一众目瞪口呆的朝臣,大声命令道。 “尊旨。”武应安转身朝向殿门,朝孟伯成孟子冶二人一指,大声喝道:“拿下。” “是。”立刻有数十名卫士手持长戈冲了上来,如狼似虎一般,将孟伯成和孟子冶还有几名孟族中官员按在地上。 “冤枉啊冤枉……”孟伯成不等卫士冲上来自己已经软瘫在地,两股战战,只懂得大声呼喊着。还有几人不是同他一般大声求饶,便是奋力挣扎,可是他们哪抗得过那些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大汉们,刚挣扎了两下,便被饱以老拳或受了几脚,吃痛不过也只得乖乖受制了。 孟子冶是他们之中最冷静的一人,他心知今ri此事是绝不能善了了,当然,他也没想过会善了,此时他也不顾忌什么了,先一声不吭的任由卫士将他按住之后,然后亢声大呼道:“臣不服,臣不服……” “你有何不服。”看着殿下一片鬼哭狼嚎,明昭脸上挂着一抹冷笑,道, “臣不知何处犯了罪,难道臣在先帝大行之时未能侍奉在侧,未能回答皇上之问话便是罪过了么,还有孟少卿,皇上也说了不喜欢私底里有人议论先皇大行之事,如今孟少卿是光明正大的提出来,是为辟谣,又有何罪之有,还有这一众官员,难道就是因为他们和尘还有孟少卿同为一宗便有罪了么,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满朝文武,怕是剩不了几个了。”孟子冶心知生死便在一线之间,虽然楚、吕二族向明昭效忠大出他意料之外,但是他还是想着便是死,也要在明昭和世族之间敲出一条缝来。 “朕还没说为何抓你,你便说出了这么一大通,博士大人当真好口才啊。”明昭格格一笑,令人心生寒意,冷然道:“可惜朕不是昏君,不是为这事抓你们,,孟族族长伙同陇西王,果毅校尉朱介等人一如谋反,大逆不道,难道博士大人要说你不知道?” “那有何证据,莫须有三字可是当不得数的。”孟子冶的心,便如同三九严寒之时被人从头到脚通通透透的浇上一桶冰水,但是他还不死心,依旧在做着临死的挣扎。 “哼。”明昭冷哼一声,不再答话,高声道:“宣凌凛入殿。” 第七十五节 登基(四) “皇上有旨,宣凌凛入殿。” 在秦重和王定的呼喝声之中,那十二扇高大庄严的殿门背齐齐打开。和昨ri的漫天飞絮不同的是,今ri大雪初晴,并不大的阳光在皑皑白雪的反shè之下,越发耀眼刺目。不过比这白光更为刺目的乃是殿外广场之上上千卫士甲胄兵刃之上闪耀的寒光,和为首金甲将军身上殷红的斑斑血迹,这将军,就是凌凛。 太极殿内原本昏暗。此时两下一相对照,偷偷侧过身想去看门外究竟如何的官员们都不禁眯起了眼睛,但是很快的他们就都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原因, 就在紧紧跟在按剑大步入殿的凌凛身后卫士手中托盘之上那一颗须发皆张,双目怒瞪的头颅。 “这……这不是右羽林将军罗修么,他……他怎么会……”受到惊吓的文官们不顾殿上礼仪,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凌凛不顾文官们的低低私语,径直按剑大步行至殿前,深深的注视了一眼龙椅之上的那名女子——他的妻,随即单膝下跪,行了一个极漂亮的军礼,道:“臣,驸马都尉,殿中省监,左羽林将军凌凛叩见皇上。” 明昭发出低低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注视着凌凛,柔声道:“凌将军请起。” “谢皇上。”凌凛起身,按剑傲然而立。凌凛xing本倨傲,常以冷脸对人,今ri那张被冰雪寒霜掩盖的俊脸之上更浮着一层腾腾的杀气,配合着他那一身威武不凡的甲胄并同甲胄之上刺目的血迹,不少官员都偷偷的垂下了头,不想被这个煞星一般的人物看到。 “凌将军。”明昭似是很满意凌凛现在的气势,微微点头之后再度开口道:“你将一切向诸位爱卿说清楚,也让孟博士知道,朕是不是以‘莫须有’而胡乱将人定罪的昏庸之主。” “是。”凌凛的回答异常简捷:“右羽林将军罗修受陇西王之命,会同孟族,暗自纠结禁军,准备谋害皇上,意图造反,并将陇西王拥上皇位。本将奉皇上之命整顿宫城防务,有先斩后奏之权,因此斩了此人,以诛叛逆、正朝纲。” “孟博士,你可听清楚了,是不是莫须有啊。”明昭嘴角斜挑,逸出一抹冷笑。 孟子冶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只是一直昂然高抬的头颅却不禁低下了几分。正在此时,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之声。 “河间王爷,东宫冼马安无忌求见皇上。” “宣。”明昭一拂袖,冷然道。 “臣叩见皇上。”身着蟒袍的河间王君载德与身着绯服的安无忌一前一后行至殿前,齐声叩拜道。 “二位请起。”明昭声音清冷。 “谢皇上隆恩。”二人起身之后,站在后面的安无忌前行几步,躬身道:“臣安无忌有事要禀奏皇上。” “说吧。”明昭抬手道。 “是。”安无忌恭谨道:“启奏皇上,臣奉命查探孟族谋逆之事,方才,河间王爷前来相告,说是陇西王前去游说于王爷,要王爷随同他一同谋反,并说有孟族之助,大事将成。兹事体大,臣不敢擅专,因此同王爷一同前来禀奏皇上,请皇上御断。” “孟族会同陇西王谋反之事朕已经知道了,不过。”明昭略一沉吟,道:“河间王。” “臣在。”河间王连忙应答道,他对当皇帝之事向来没有什么野心,更何况四年之前公主大婚之后的那件事让他对明昭更是感恩戴德,这四年之中,他虽然很少进京,但是相互之间书信礼物来往不断,一是河间王存心要攀明昭这棵大树,二来也确实是因为那件事而对明昭起了亲近感恩之心,到了现在,几乎可以说,河间王就是明昭这一方的人了。 陇西王和孟族有勾结也是河间王告诉明昭的,明昭起初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孟族身上,混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藩王早早的和孟族勾搭上了。若不是如此,陇西王布置在皇宫之中罗修的那着棋恐怕真的会给明昭造成不少麻烦。 此时安无忌和河间王出来,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孟族毕竟是百年望族,要处置他们,没有强大的理据就算贵为皇帝,也是不好下手的。 四大世家之中,刘、楚、吕三族在这一场纷争之中已经投向了明昭这一方,不然,明昭也不会如此果断的向孟族下手。安无忌和河间王的过场是做给朝中其他小势力和官员们看的。师出有名,不管是什么事,这个道理都是适用的。 “你把具体经过向朝中各位大人说说。”明昭道。 “尊旨。”河间王躬身领命,道:“昨夜戌时,臣正在府内休息,陇西王却来找臣,说先皇驾崩了。当时臣是不敢相信也是不会相信,斥责了陇西王说他为何胡言乱语。陇西王指天誓ri说是没有说谎,臣见他那般神sè,心中便略微的有些相信了。正在哀伤之间,陇西王却……却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臣不敢复述,请皇上恕罪。” “王爷继续说吧。”明昭语调轻柔。 “是,臣当时便吓呆了,我等藩王分封国土,位极人臣,已经是皇上赐与我等天大的恩惠了,怎么敢有那等不臣之心。臣当时便想怒斥陇西王,但是转念一想,陇西王敢如此大胆,必是有所恃。臣还是要将此情报报于皇上为好,因此当时胡乱敷衍了陇西王一通,等陇西王走后,臣便赶到宫门前,求见先皇,不想遇到了安大人,之后,安大人都说了。”河间王继续说道。 “嗯。”明昭微微点头,道:“王爷公忠体国,乃是国之栋梁,王爷辛苦了,暂且退下罢。” “是。”河间王兴奋得一张面皮涨得通红,但是又顾虑道元鼎刚刚驾崩,此时若表现得太过兴奋免不了授人以柄,因此苦忍着退了下去,安无忌却退至了文官列中。 “孟大人,你还有何要说的。”明昭秀眉斜挑,锋芒必露,双眼神光炯炯,威仪棣棣。此时的孟族,陇西王,都不过是被她**于手掌之上奄奄一息的猎物罢了。 “那只是陇西王之事,关我孟族何事。”孟子冶也算得是个百折不挠之人了,到得现在,依旧在反抗。 “南衙龙易将军有奏章呈献皇上。”小太监再一次呼喊出声。明昭及刘仲武安无忌一众知情人都忍不住面容之上浮出一层得意之sè,今天太极殿这场戏的最后一出,来了。 第七十六节 短兵相接 三月初三,雪初晴,大风起,甚寒。 孟族族府外,长街之上,龙易率数十亲卫,驻马街心,注视着二十丈开外孟府高墙内外正在进行着的战斗。 “打了有多长时间了。”忽而,龙易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道,之前分派命令之时的肃穆之sè难以在他脸上找到半分,让人怀疑之前在指挥府与林大将军针锋相对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龙易身侧的这一众亲卫对他这种惫懒神sè早已瞧惯,丝毫不以为意,当下龙易左侧一名行军参谋模样的人回应道:“将军,当有大半个时辰了,看来孟族早已做好了准备。” “真麻烦。”龙易又是懒洋洋一个哈欠,挥起马鞭,直指孟府,道:“传本将将令,调弓箭手上来,用火箭,给本将把那群狗娘养的shè死烧死,shè不死烧不死的再说,咱们兄弟,就暂时退下。” “将军。”那参谋急急叫道:“这……这可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不得的,本将说使得就使得。”龙易斜着眼回答道。 “将军。”那参谋肃容道:“今ri大风,一旦用了火箭,风助火势,这烧的就不止是孟府了,到时候咱们怎么交代啊。这可是上京城,进诚之前您不是郑重吩咐过了么,上京城不比边关,要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啊。” “你少来了。”龙易神秘笑笑:“烧着了怎么着,那是叛逆举火**,关本将鸟事,至于烧到了别处,嘿嘿。”龙易嘿嘿一笑,道:“那是京兆尹的事,管我屁事,来人,传令。” “是。”那参谋见龙易如此说,也只好无可奈何的应道。 龙易麾下之兵不愧为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jing兵,退而不乱。他们或三人,或五人,或七人,结为小阵,边打边退。孟族族兵本来就打不过这些朝廷正规军队,现在敌人自己退却,自然也不敢追击。 这边退得井然有序,后面弓箭手们进得也是十分齐整,在孟府外墙约十丈之地,弓箭手们分为两列,将孟府团团围住,长箭的箭头也不是寻常闪耀寒光的铁箭头,而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火箭与寻常弓箭不同,这火箭沾上就着,沾不上也可能会被烧到,拿龙易的话来说,就是shè死这群***,shè不死也烧死那堆狗娘养的。 孟族之人见龙易竟然使出了这么个招来,都不禁脸sè大变,自从和朝廷军队打起来他们都没想过会活下去,如此拼命的战斗也只为拖延一点时间让其他人好把自己的或是兄弟的老婆孩子从地道送走。现在龙易动用了火箭,风又正大,这一烧…… 龙易却不管此时孟族中人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冷笑一声,一扬马鞭:“放箭……” “族长……” 庄严肃穆的穿云堂此时之剩下孟天银一人独坐于那高高在上的族长之位上。此时的他,一夜之间便迅速的衰老下去。失神的双眼空洞的木然视着门外某一个遥远的地方。 百年基业,一夕而毁,一夕而毁,百年基业。 孟天银此时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年不屈不挠以白衣之身居族长之位的孟天银了;现在的他,不再是运筹帷幄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孟天银了,现在的他,已经只是一具毫无感觉的行尸走肉而已了。 “族长。”一名身上脸上犹带血污的年轻人急急冲了进来:“族长,快走吧,前面顶不住了,您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走。”孟天银喃喃自语:“能走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族长。”年年轻人急急道:“走得一时是一时啊。” “不了。”孟天银摆摆手,道:“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们走吧,以后隐姓埋名亡命天涯的生活,你们过吧,我老了,不想了。” “族长。”那青年一声长嚎,跪在了地下。 “夜雨。”孟天银自身上取出一个红sè包裹,唤道:“这是族长印,你拿着,子冶若能从宫中逃出,我孟族的下任族长便是他,不过,我看是凶多吉少了,子冶如逢难,你便接任为族长吧,我孟族上百年基业,没想到,竟然断送在我孟天银的手中了。”说罢惨然一笑。 “族长……”那被孟天银唤为夜雨的青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去罢,去罢。”孟天银挥手,脸上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数十年的勾心斗角,倦怠的,不止是人心。 看着孟夜雨频频回头的背影,孟天银再度出口唤道:“孟均。” “老奴在。”孟均像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孟天银的面前。 “动手吧。”孟天银淡淡说道:“没想到,到这个时候,只剩你我主仆两了。” “是。”孟均神sè如常,应了一声,才能感怀中取出火折,一晃,就着纱幔点着了,随后,他步履如常,在穿云堂中点了数十个火头。等到龙易率兵杀过来之时,穿云堂,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了。 与孟府的“热闹”很不相同的是,本该同样“热闹”的朱介的指挥府前,却是出奇的安静。两方人马互相对峙,却静悄悄的一声不出,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马儿偶尔发出的长嘶。 “朱介。”林祖威一身金甲,率先打破了沉默。 “末将在。”出奇的,朱介竟应了这么一声。 “好。”林祖威点头道:“你还说这一声末将,就证明你还记得我这个当年的征西大将军。” “是。”朱介应了一声。 “当年你初入我军,单人匹马,三ri三夜,疾驰八百余里,传递军情,累死了三匹好马,终于将军情送到,令我军大捷,你可还记得。” “记得。” “还是你,率五十勇士,趁敌不备,冲如敌阵,斩将夺旗。威风凛凛,你可还记得……” “……” “还是你,八千壮士,千里救援,舍升忘死,终解边关之围,你可还记得……” “……” “那为何你现在竟会如此。”林祖威一声暴喝,平地起惊雷:“你说,你为何会如此不忠不义,参与叛乱,你说……” “将军。”朱介道:“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此事,错在我一人,将军可否饶恕我这一众兄弟和我的家人。” “众将为你胁迫,这本将可保其无事,至于你的家人。”林祖威道:“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想要他们无事,是不可能的。不过,本将可向皇上求情,改为流配。” “那就多谢将军了。”朱介拱手道。 林祖威拔出腰间配剑,道:“此剑随我四十三年,断过二十七次,斩敌无数,你要走,就让它送你上路吧。” “谢将军。”朱介上前接过那一柄曾染无数鲜血断送无数xing命的宝剑,于项中一横,一代勇将,自此倒下。 第七十七节大典 看着孟族众官一个个被拖出殿去,明昭冷漠而高傲,无人敢直视的目光也不由的带上了一丝怜悯。成王败寇,现实,是如此的简单而残酷。 暗吸一口气,明昭抛去了那些本不该出现的微妙情愫,昂然道:“众卿,该计议的事也计议完毕了,不知众卿还有什么要上奏的,若无事,就此退朝,众卿随朕去含章殿大行皇帝梓宫拜谒大行皇帝遗体圣容罢。” 秦重踏前一步,高声道:“众卿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山呼万岁声中,明昭新朝的第一个朝会就在一系列的不可思议和惊心动魄之中过去了,但是对于千古唯一的女帝明昭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她数十年至高无上的帝王生涯的开始,她一生辛劳苦痛悲哀欢喜成功的开始。 含章殿在内侍们的半夜忙碌之下,此时,已经变成了安放元鼎遗体的梓宫以及众人拜谒的灵堂。素纸飞扬,白幔飘飘,灵烛处处,香烟缕缕,一派肃穆悲哀。 明昭率百官鱼贯而入,敬三柱香三拜九叩之后。司礼官一声“举哀”,众人这才放声哭了起来。其中,以头捶地悲声大作者有之,泪流不止哭成泪人儿者有之,随众干嚎光打雷不下雨者有之,木着一张脸伏在地下抠砖缝者亦有之。形形sèsè,百态纷呈。 处在最前面的明昭看不到亦无心理会身后的百官是何种情态,大敌已去,压在她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大石也终于搬开了,起初强忍着的泪水此时终于可以尽情的发泄出来。此时,她再也不顾什么帝王仪态,现在的她,只是一名哀痛父亲死去的女儿,只是一名面对未知前途而暂时畏惧的小女子,在发泄着。 刘仲武落后凌凛半个身位,跪在地下。见明昭哭得实在是太过了,皱了皱眉,这名两朝元老扯了扯前面已经换上一身素服的凌凛,低声道:“将军,皇上这般哭法太过伤身了,您还是去劝劝皇上,暂且止哀罢。” 凌凛默默的点了点头,起身上前扶住明昭,低声道:“不要太伤心了,父皇已经去了,以后,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天下万民,大卫社稷,都要靠你呢。” 现在普天之下,敢直呼明昭为“你”的,恐怕也只有凌凛一人了。现在他的身份,真是无比的特殊。单就官位上来说,他不过是区区三品将军和殿中省监,官位虽然不低,却也不是什么位极人臣。但是他却是当今女皇,至高无上的大卫主宰的丈夫。若是他和明昭的xing别对调,现在的凌凛,或许会骄傲的被人们称为皇后娘娘,可是现在,身为“皇夫”的凌凛实在发现自己的身份是无比的尴尬。 “嗯。”明昭没有坚持,点了点头便默默的任由凌凛将他扶起来。秦重见状上前,与凌凛一左一右的将明昭扶出了含章殿。 “皇上,要回凤舞宫休息么。”秦重小声的问道。 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满面泪痕的明昭清醒多了,摇头道:“不要,凤舞宫太远了,还是回昭庆殿罢,朕……我想在那里休息一下,要是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处理。” “是。”秦重高声唤道:“皇上摆驾昭庆殿。” “寄傲,你也上来陪一下我。”坐上凤辇的明昭突然出声朝凌凛道。 凌凛一沉默,对上明昭那恳求的目光,点了点头。 此时的昭庆殿,已经不复之前明昭监国之时的热闹了,几名文吏无聊的在右配殿内整理着文书,一声“皇上驾到”的通报让他们都跳了起来,抢出殿来跪迎这个之前昭庆殿的主人,他们再熟悉也不过的公主,现在的皇上。 明昭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便径直入了左配殿。在明昭平素休憩的寝殿内,宫女太监们都退在了房外,偌大的寝殿内,只有躺在**和坐在床头默默持着明昭素手与佳人相看的凌凛。 “寄傲。”明昭打破了沉默:“我想看看圉儿,你陪我去好不好。” 面对妻子突如其来的软弱,凌凛似乎有些不适应,但是他还是应道:“圉儿和抱琴他们都回宫来了,你等一下,我去让他们把圉儿抱来,不要急。” 放下明昭的纤手,凌凛起身准备去门口吩咐,但是还没举步,突然的,腰间一紧,背后传来低泣之声:“寄傲,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元鼎的遗体在含章殿停放二十一ri之后按礼葬到了早已落成的皇陵内。在那里,明昭和前太子君昕平的生母端孝皇后早在十几年之前便在这里等候着他丈夫的来到。 按惯例以月代年守孝三月之后,元鼎二十八年的六月,明昭正式登位的大典终于举行了。告祀天地社稷祖宗之后,在太极殿上,明昭一袭黑底金线上绣天地ri月山川星辰的华美朝服,高堆云髻之上戴着象征帝王的冕冠参加了大典。她那一身华丽尊贵的打扮凸显着帝王的权威与庄严。 在接过太傅手中的传国玉玺之后,明昭终于在程序上最后成为了大卫王朝的第十一任君王,前所未有的女帝。 正式登上帝位之后,明昭发布了一系列的命令,前殿中省监,左羽林将军凌凛封睿王,食邑三万户。但是出人意料的却是明昭对凌凛的另一项任命,卸下殿中省监和左羽林将军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但是明昭竟在替凌凛卸下这两个职位的时候加上了刑部尚书这一任命,而凌凛也很高兴的接受了。尚书令刘仲武加封安国公,赏双俸。上柱国大将军林祖威加一等威远公,赏双俸,配享太庙,南衙将军龙易升任左右羽林将军,北门四军,他控制了一半。翰林学士安无忌加中书舍人,封定乡侯,其子,加三等骠骑校尉。其余人等,各有封赏,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第七十八节水榭闲话(上) 元鼎二十八年的这个夏天热得出奇,尚未入伏之时便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待到入伏之后,更是不得了了。 ri头自清晨东方冉冉而起至黄昏西山徐徐ri落,无时无刻的不在蒸考着大地。暑气自龟裂的黄土地里腾腾的往上冒,熏得人站不住脚。 平素热闹非凡的上京城此时也蔫了,清晨露水未散还带有一丝凉意之时街上倒能看到稀稀拉拉几个人,一到太阳升到了头顶上。可着满上京城找,凡是太阳能照到的地方,一个活物都没有,连街头巷尾老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 虽说大王与庶人不同风,可是那挂在天上闪着刺目白光的太阳对谁可都是一视同仁,皇宫内也是一样,最苦的莫过那些卫士了,当着太阳晒,一身盔甲又厚又重,捂得人直起痱子。而起还不能钻沙子偷懒,按刀握枪挺胸凹肚的还得如钉子一般定在地下纹丝不动,一天得从宫墙上抬下去十几个热昏过去的。后来北门四军众将军见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计议了一回,也只得稍微从权,将规矩放松了一些。 按惯例来说,往年的此时,大卫的君主们都会去别宫避暑,不是去兴庆宫,便是内苑或是大明宫。大卫的开国之君高祖开元皇帝还特别喜欢去京郊玉龙山上的行宫避暑。 可是,元鼎二十八年登基的明昭女帝却一反常规的留在了皇宫,早朝照样上,政务照常处理,丝毫不因为天气炎热而有所懈怠。 这一ri,午时刚过,正是太阳最猛最毒之时,大卫睿王,刑部尚书,“皇夫”凌凛却是衣帽周全一袭紫袍,疾步走在连蚂蚁都不敢冒头的宫墙夹道内。 论理,刑部尚书乃是三品官,当着绯,可凌凛却还顶着个王爷的头衔,卫朝法制,伯爵便是超一品大员了,更何况是王爵,凌凛可以说是大卫开朝百年来第一个异姓王爷了。三省六部之中品阶比他这个刑部尚书高的不少,可是身份比他尊贵的,却再也找不出半个来。为此三省的长官们在暗地里没少埋怨当今,怎么把这么个身份特殊无比的人来安给自己当下属。 凌凛去不会去管这些闲言闲语,此刻的他,正加紧脚步向皇宫之中最清凉的地方,清飞水榭行去。 清飞水榭三面环水,此时夏ri荷花开得正好,一眼望去,满目皆是层层叠叠的荷花荷叶,清风一过,带起满满一湖清香流动。靠陆地的那一面,也为层层杨柳树所遮蔽,端得一个清凉世界,洞天福地。 且当初营造此处之时,工匠们别出机杼,以借景之法,使水榭与近处山上一道青泉飞瀑融为一景,更增清凉。这清飞水榭的“清飞”二字,便是取自“清泉飞瀑”之中。 凌凛加快脚步行过风雨长廊,踏入了清飞水榭外的杨柳林。尚未入林,却听见林子里的蝉声此起彼伏,叫得好不热闹。因而皱眉问守在入林小道路口的两名内侍:“皇上不是在水榭里午休么,这蝉怎么不叫人粘去,打扰了皇上休息怎么办,你们怎么伺候的。” “回王爷。”回话的是名十六七岁的小太监,低眉顺目,道:’秦总管本来也是这样吩咐的,但是后来皇上过来了,说是什么蝉儿叫什么林什么,鸟儿叫了山儿又怎么的,奴婢笨,记不起来了,因此才没粘了去,让它们叫着。” “蝉嘈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凌凛倒被这小太监逗得一笑。 “是是是……”在皇宫之内生存,拍马屁是第一要学的本事,那小太监连连点头哈腰,顺手再灌凌凛一碗浓浓的米汤:“王爷真是好学问啊,和皇上说得一字不差,一字不差。” 凌凛道:“既然是皇上吩咐的,那便算了。”说着摆手进了林子,但是心中却还在哝咕着,这么热的天,蝉叫只能叫得人心烦,哪里来什么愈静更幽的。 可是方才行了几步,还没到水榭门口,他的感觉却又大大的不同了。绿荫蔽ri毫无暑气不说,自水榭旁湖面上轻轻飞来带着荷花清香水气的清风吹走了一身的躁热,脚下的青石条年深ri久,走在上面,一股清凉之气自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令人jing神为之一振。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方才听起来烦躁无比的蝉声此时听来,却是特别的可爱,令人心旷神怡。凌凛不禁暗自点头,当真真一个好地方。 行到了水榭前,却见重重湘妃竹帘之后层层纱缦隐约飞舞,看不清各种情形。 守在门口的是武应安,见凌凛行了过来,上前行礼,低声道:“王爷好。” “皇上呢。”凌凛也不由自主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皇上还在里面睡午觉呢。”武应安指了指里面道:“我还是不给您通报了,您自己进去罢。” “嗯。”凌凛点了点头,道一声:“辛苦了。”说着就着内侍打起的竹帘悄无声息的行了进去。 掀起几重竹帘,穿过几许纱缦,凌凛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当今皇帝,明昭。 四面通风且又yin凉舒适的大房内,明昭一袭薄纱,正闲适的闭眼横卧在一张jing制百年楠竹塌上。再细细一看,却见明昭云鬓半偏,如云秀发之上却无半件饰物,倒是一双凌霜傲雪的皓腕之上,带着一对墨玉镯子,两相对照之下,更显得明昭的肌肤纯白如玉。 再将目光移到明昭胸前,只见银白百蝶穿花抹胸之内,半抹酥胸将露而未露,若隐若现,更是撩人,好一幅美人海棠chun睡图。 凌凛与明昭做夫妻已久,但是明昭如此妩媚之态,见得却也不多,竟不由的看痴了。 侍书与抱琴在竹塌两侧缓缓的打着扇子,侍书不甚老实,一对眼珠子呼呼的乱转,这一转,却正好把凌凛的呆样竟数受落眼底,不由的“噗嗤”一笑。 这一笑,却把凌凛笑醒了,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塌上的明昭。侍书也吐了吐舌头,转脸专心去打扇。 正在凌凛准备转身去外间等候之时,本该睡着的明昭却发出了声音。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寄傲来了怎么不进来。” 第七十九节 水榭闲话(下)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寄傲来了怎么不进来。” 明昭语调平淡如昔,但在此时的凌凛听来,却硬是觉得多了三分娇嗔及妩媚。当下转过身去,行到塌侧,刚要见礼,却被正慵懒自卧榻上坐起来的明昭拦住,笑着让他坐到塌上,同时皱眉道:“怎么现在过来了,外头太阳那么毒,看你这衣衫汗的。” 凌凛微微一笑,道:“没事的,我是因上午在刑部翻积年陈案,有一个案子涉及到宫中档案,所以……又想这时你应当得空,所以现在过来,没想到倒打扰你休息了。” “朕当是什么事呢。”明昭道:“就为这事巴巴的过来,想看便去罢。只是……”明昭似乎在斟酌着字句:“宫中档案虽不是什么秘密之极,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具体你自己斟酌罢。”接着又妩媚一笑道:“朕倒没睡着,闭着眼在想事呢。那边有更衣处,你还是先去更衣罢,这汗味……” “臣尊旨。”得到了明昭的准许,凌凛心情大好,难得之至的开了次玩笑,极尽夸张之能事行了一礼,长揖到地,怪腔怪调的说道。逗得明昭噗嗤一笑,挥手叫他快去更衣。 待到凌凛换了件轻袍再转入房中来时,明昭也重新打扮了一番。重新梳了个轻便的发髻,上面斜斜插了两根银制发簪,衣衫倒没换,但是重新整理过了,抹胸之内咋泄之chun光也被收拢回去了,正端着个小琉璃盏,斜靠在卧榻的扶手,用个小翠玉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碗内搅着。 隐隐带着两分失落,凌凛走到明昭身侧,尚未说话。明昭便吩咐道:“侍书,去把冰镇酸梅汤给王爷端一碗上来。”同时转头道:“刚才送来了冰镇酸梅汤,你尝尝可好,这东西,消暑是最好不过的。” 在一旁侍立的侍书脆生生的应了一口,不多时用一个银制小托盘端了一碗过来。凌凛接在手中,却见那碗也是个琉璃盏,sè做碧绿,偏生那酸梅汤汤sè清亮,相应生辉。尤其妙的是汤面上漂着不少大大小小的浮冰,用勺子一搅,叮叮当当,声音清脆。再将碗凑近一点,立时,一股清香扑鼻而至,再加上里面隐约的一点酸味,更是令凌凛满口生津。尚未入口已经如此了,再饮上一口,直觉一股清凉之气从口中沿食道一路窜至腹内,再延伸至四肢,好比吃了人参果,真是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无处不畅通无处不舒服。 明昭见凌凛三两口喝完了那盏酸梅汤,便笑着要侍书再取一碗来。凌凛却道:“不用了,喝这一碗已经是舒适之至,再喝,恐怕要飞上天做神仙了,那可不行,我还要为女皇陛下办事的。” 明昭却知道凌凛是出语调笑自己,也不答话,只是道:“侍书让御膳房再多做一点,分发至各部办事官员,这么热的天,莫要热坏了。还有,传朕旨意,七十岁以上官员,朕特许休假,待到天气凉快一点再回衙办事。你们都出去罢。” “是。”侍书与抱琴含笑带着一众侍女退了出去,房内便只剩了明昭与凌凛夫妻二人。 见侍女们都退了出去,凌凛更无什么拘束了,靠了过去搂住明昭的纤腰,明昭也不拒绝,轻轻靠在凌凛怀中。凌凛握住明昭一只手,张着眼便要去看那对墨玉镯子,明昭也笑着由他。 一手握住明昭那一只凌霜傲雪的皓腕,凌凛只觉入手清凉,便如一块白玉一般,不由低声吟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话说得当真贴切,我今个儿,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明昭也不答话,横他一眼,却笑得极是妩媚。凌凛早被之前明昭那番美人海棠chun睡的旖旎景象撩动得心猿意马,此时佳人在怀,如何禁受得住,不由寻上明昭樱唇,放肆了一番。 待到两人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明昭之前稍微整理好的仪容又乱了,发髻蓬松不消说,连那抹胸之中起先掩盖好的chun光也再度显露了出来,而且似乎还有扩大。 明昭低嗔了一句,推开凌凛,整理起了衣衫。凌凛一笑,却又靠了过来,伸手将明昭围住。明昭嗔道:“你这人,也不看是什么时候,这光天化ri的……”凌凛却只是笑,也不接话。明昭拿他无法,素手青葱玉指在他额头上一点,道:“你这个魔头啊,晚上朕早点回寝宫便是,时间还长着呢。”言罢,两腮不由泛上两片晕红。 凌凛却不复他在人前那幅寒若冰山的面容,只涎着脸笑道:“多谢女皇陛下。” “好了好了。”明昭容sè一正,道:“不要闹了,说点正事。” “是,臣凌凛听旨。”凌凛却还是在开玩笑。 “你啊……”明昭假意一叹,道:“你任刑部尚书也快一个月了,如何。” “甚好。”凌凛答得极为简单。 明昭一叹,道:“你倒是甚好,可是朕这里,耳朵却都快起茧了。” “可是议论我任刑部尚书的事。”凌凛毫不在意。 “不过他们上书也有些道理,论品阶,你是下级,人家是上司,可是论爵位,朕的睿王爷,你让三省的长官如何在你面前自处啊。”明昭半开玩笑的叹道。 凌凛尚未接话,明昭又续道:“朕知道你的心,而且最近刑部事情也不少,你这阵是在忙孟族的事罢,忙过了这阵,却又是秋决了,也是一阵好忙,待到冬天,朕替你升职如何,堂堂王爷,却去做三品官,怎么也说不过去罢。” 凌凛呆了一阵,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明昭最后将侍书叫进问了时间,却已经到了申时初,因而笑道:“尚书大人也该回衙办事了,朕也该去处理奏折了。”凌凛应了,明昭却飘到他耳边,轻声道:“记得早点回宫。”说罢留下一串轻笑,带着侍书抱琴飘然而去。 第八十节秋风乍起 明昭说凌凛在刑部会有一阵好忙之言果然不错,整个夏天,刑部会同大理寺一同审理孟族及附丛官员谋逆之案,忙得脚不点地,终于好不容易在秋决来到之前将孟族的案子结束了。 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遇赦不赦。不过明昭并不想大开杀戒,而且四大家族相互之间盘根错节关系复杂,要真正追究起九族来,其他三大家族恐怕也要杀掉一半。因此明昭也授意凌凛及其余人等,不必太过追究。因此也只断了陇西王、孟子冶、孟伯成一干八十七人死刑,三百余人流放三千里,至于没为官婢为奴者,则难以记数。朱介拥兵助孟族造反,其家人三十余口本该处死,但因上柱国林祖威林大将军上表保奏,最后只是断了个流刑。 那ri事变,孟族逃出之子弟为数不少,例如孟天银之弟孟天铁,奉孟天银之命去调动关内府兵,但路上不知得到了什么风声,消失无踪,另外还有如孟夜雨等青年子弟,逃出上京不知所踪者亦为数不少。刑部会同大理寺撒下海捕文书。凡能将其捕获送官者,赏银一千两,禀其踪迹者,赏银一百两,凡知情不抱匿藏者,与之同罪。 这厢孟族的案子好不容易落了幕,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大卫司法衙门尚未来得及歇上一口气,比孟族之案更为重要的秋决却又来到了。 秋决乃是刑部等司法衙门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主要是将各郡县官衙上报的死刑名单进行复核,一笔下去,便是一条人命,此事之重要,可想而知。 这一ri,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加封定乡侯的安无忌从含章殿退出,看了一眼高挂中天依旧散发着灼热威力的太阳之后,叹了口气,与几名在含章殿外等候今上接见的官员打了个招呼,含笑道:“众位下午再过来罢,皇上已经休息了。” “大人。”一名青袍官员越众而出,拱手道:“下官自黄河河堤之上ri夜兼程赶来,在含章殿外已经候了十几ri了,还请大人替下官禀奏,让下官及早面见皇上,好尽快回河堤督促施工。” 安无忌看了这青袍官员一眼,黝黑且粗糙的皮肤,稀拉拉几根胡须。治水官里有四五十岁的五品官并不多啊,自己怎么不记得。安无忌诧异的再望了那青袍官员一眼,只觉面目有些熟悉,只是不记得是谁,但是他双目炯炯有神,自己也被他那干筋黑瘦的外表所骗,这那里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官员,分明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么。 见安无忌诧异的望向自己,那青袍官员再一拱手,道:“安大人贵人事多,怕是不记得下官了,当初宫门之前,太学生伏阙上书,大人侍于皇上身侧,当见过下官。” “你……你是张宝南。”安无忌惊呼出声,元鼎二十四年,明昭尚为太子之时,因长江水患,泽国千里。京中出现流言,说那场大水乃是因明昭身为女子而登储位,上天震怒所致。甚至还有数百太学生伏阙上书,求元鼎废去明昭的太子位。那件事在朝中引起不小风波,这张宝南乃是为首之人,明昭本有心将其除去,后因时为驸马的凌凛求情,最终却让他去学习治水,元鼎二十七年任工部水部郎中,专司治理黄河。那道文书还是出自安无忌之手。 只是当时情景,安无忌还依稀记得,张宝南当时虽说不上英俊潇洒,却也是端端正正一个白面书生,还不到四年,却如何变成了眼前这副老农模样。 讶了半晌,安无忌才回过神来,道:“原来是张大人,四年不见,张大人变得可真不少啊。” “安大人客气了,治水之人,整ri在河堤之上风吹ri晒的,算不得什么,不知大人可否替下官禀报。”张宝南不以为意的回应道。 “张大人辛苦了。”虽然对起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学生有些许不满,但是见他为治水辛苦cāo劳而变成这般模样,安无忌还是不禁有些感动,道:“今年大旱,黄河应当没有水患啊,为何张大人急着赶回去呢。这些ri子,皇上为秋决之事及旱情ri夜cāo劳,张大人不妨再等上一阵。” “安大人有所不知。”张宝南道:“正因为今年大旱,下官才要急着赶回去。今年大旱,黄河多处断流,这本是祸事,但在下官看来,却是好事。正好可趁此机会修筑河堤,挖深河道。预防来年水患。因此下官才要急着赶回去督促河工。” “哦。”安无忌挑眉道:“原来如此,既这般……”安无忌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你河工之上可缺人手。” “当然。”张宝南毫不犹豫的说:“河工大多被各地郡县抽调去挖井抗旱,河工人手正缺呢。” “好。”安无忌喜道:“下午我便向皇上禀报,张大人,到时候不但皇上会接见你,你河工短缺之人手,也能补上了。” “为何,请安大人有以教我。”张宝南问道。 “张大人可知以工代赈之法。”安无忌道。 “知道,乃是元鼎二十四年淮南道下蔡县首先实行的。” “正是如此。”安无忌道:“今年大旱,河南道受灾最重,流民甚多,皇上为安置流民十分头痛,现在你那河工之上正缺人手,以工代赈,岂不一举两得。” “正是。”张宝南喜道:“多谢安大人。” “不敢。”安无忌道:“我还有事要去刑部,这样罢,你先去中书省那边等我,我还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中午我请客,边吃边谈。”言罢一抱拳,径直去了。 安无忌也不带侍从,独自一人出宫城,骑马至刑部,递上名贴,道:“睿王爷可在,本官有事要求见睿王爷。” 那门官也认得他是当今的第一心腹翰林学士安无忌,行了一礼道:“安大人有礼了,王爷并不在衙内,一个时辰前便回宫去了。” “哦。我刚从宫中出来,为何不见王爷。”安无忌奇道。 “王爷入宫,好象是为查阅宫中旧档,因此安大人见不着王爷也是正常。”一道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安无忌循声望去,却是已升任刑部侍郎的施上淳。 安无忌与施上淳在昭庆殿共事数年,彼此熟悉,也不多礼,皱眉道:“难道今年秋决的案子有涉及到宫中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的。”施上淳缓缓摇头,道:“是已经定案的陈案,不知何故,王爷最近一直在翻那些旧案。连秋决之事,似乎也有些无心去理。” “陈案,还是已经定案了的。”安无忌眉头深锁:“上淳可知是哪件案子,可借我一阅否。” “不知。”施上淳摇头道:“便是知晓,安大人若无上命,也是不能查阅的,我只知道是十三年前的案子。” “那还请上淳多多为我留心。”不知为什么,安无忌总觉得这事十分奇怪,嘱咐了一句后说道:“既然王爷在宫内,那我便入宫了,告辞。” “告辞。” 附:元宵节出去玩,吃饭回来晚了点,然后又在论坛里看热闹,因此更新晚了,但是一天一更依旧坚持,即使快十二点了。嘿嘿…… 第八十一节 功在千秋 安无忌再度入宫,却没有如愿见到凌凛,在保存宫内密档的阙章阁外,他得知在他来的前一刻,睿王凌凛已经回后宫去与当今共用午膳了。 叹了口气,安无忌最后放弃了想找凌凛的想法,他本是去刑部问秋决之事,此时凌凛却埋首故纸堆内查阅积年陈案,不过问秋决之事,甚至不惜查到宫里来了,他要查的案子一定不简单。凌凛以王爷之尊却去任刑部尚书之事安无忌是知道缘由的。按明昭的想法本来是想凌凛以王爷的身份参赞朝政,不具体主管什么,但是什么都能管。那样的话,凌凛不仅身份超然,不陷入朝廷党争之中,而且对一众势力,也是一个压制和震慑的作用。但是凌凛却对刑部、大理寺等司法衙门十分感兴趣,明昭尚未登基之时,就已经多次和明昭说起。但那时明昭为形势所迫,却不得不让凌凛出任武职,为左羽林将军,护卫宫掖。现在明昭登基,大势已定,明昭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授了凌凛刑部尚书之职。 此时安无忌想起此事,再加上凌凛不顾秋决却去查十三年前的旧档,不由心中一惊,难道凌凛是有所为而来,十三年前,十三年前有过什么出名的大案么。安无忌努力的回忆着,但是毕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而且十三年前,安无忌还是个年方十七尚未结冠的少年,在家中苦读诗书,实在是想不起什么了。 再叹一口气,安无忌咬了咬牙,随口喊住一名路过的内侍,从袖中摸出块碎金子,塞入那内侍的手中道:“烦劳公公去找下武应安武侍卫,就说翰林学士安无忌有请武侍卫今夜到他家中小聚,请他务必前来。” 那内侍认得安无忌乃是明昭身前红人,兼之有那黄灿灿的阿堵物,自是连忙点头,一力应承。看着那内侍远去的背影,安无忌眉头深锁,喃喃自语:“上天保佑,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说着慢慢踱回中书省,在那里,张宝南还在等着他呢。 下午,安无忌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引张宝南觐见明昭。在正式觐见的时候,明昭也如安无忌一般,怎么也想不起眼前这个干瘦黝黑有如老农的绿衣五品官乃是当年宫门之前与自己针锋相对意气飞扬的太学生张宝南。 低低一叹之后,明昭显出了作为君主的大度,不但没有追究当年之事,反而赐张宝南座,让这个小小的五品水部郎中享受到了连许多一二品大员都不曾享受过的殊荣。 张宝南谢恩坐好后,明昭轻轻一笑,开口道:“当年含章殿内,朕说了让你在工部行走三年,三年后朕要亲自考问于你,那时是元鼎二十四年,已经四年了,你现在在治水守堤,可是朕却食言,没有按时接见考问于你,是朕之过啊。” “皇上如此说,臣诚惶诚恐。”张宝南连忙跪伏于地,明昭一开口便提起当年含章殿之事,心中只道女皇要以此作法,报复自己,不过他早已做好准备,因此心中也无甚惧怕。不过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从明昭口中说出的是这番话,虽然他心中任对女子为帝不以为然,但是还是不禁心中感动,连连说道。 “起来罢。”明昭轻笑道:“定中说的以工代赈治理河工之法甚好,黄河自古便易泛滥,我大卫成宗在位之时,十七年间三易河道,百姓流离失所,千里百里黄泛无人区,比比皆是。朕读史官之记载,亦不禁为之泪下,百姓何辜,受难如此。”说着便变了脸sè。 “回禀皇上。”说起水利,张宝南jing神立时一震,侃侃而谈:“黄河自来水少沙多,至河南道滑州以下,因地形平坦,水势趋缓,泥沙淤积,河床便越升越高,河床一高,水量不变,河面便随之增高,因此河堤也越来越高了,年深ri久,河床甚至都比周围平地要高了。远远望去,便如一条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龙,也被叫为‘悬河’。改道也是因为如此,河堤支撑不住垮了,水往低流,黄河自行择道。现今大旱,黄河甚至百年难得一见的断流,正好趁此机会挖深河道,加固河堤。若能将河道挖深三丈以上,黄河将百年无大患。” “好一个百年无大患。”明昭两眼放出光来,激动的站起身,连连说道:“好一个百年无大患,若真能使黄河百年无大患,卿家不单造福万民,亦当流芳千古。” “谢皇上赞誉,臣只是尽臣之责而已。”为明昭的情绪所感染,张宝南也兴奋了起来,但是他还是谨记自己的本分,谦逊道。 “非也非也。”明昭坐回位上,俏脸生辉,道:“昔ri长江洪水,朕已深知其中厉害,黄河两岸,人烟稠密,远胜长江,朕每每思之,忧心不已,卿家莫说能保百年无大患,便只是五十年,亦是我大卫江山社稷,万民之福啊。” “皇上所言甚是。”安无忌亦接口道:“臣也是想起水患之祸,因此才如此留心的。” “定中为朕拟旨。”明昭容sè一正,道:“加张宝南河道巡查使衔,专司治理黄河,各地郡县官衙,皆当竭力助之。位……”张宝南是水部郎中,位在从五品下,明昭本想升其为正五品,后来转念一想,既然要作人情,却不如做大一点,顿了一顿,续道:“位在从四品下。” “臣领旨。”安无忌身为中书舍人,起草诏书乃是他分内之事,当即行至桌边,略一思虑,提笔一挥而就,当真真是才思敏捷,倚马千言。 这厢张宝南一次觐见,便由从五品下跳到了从四品下,足足升了一品五阶,真讷讷间不知说什么好时,明昭含笑道:“朕将这黄河托付与了卿家,卿家可要替朕尽心啊。” “臣定当竭诚尽忠,死而后已。”张宝南再也禁受不住,眼泪簇簇的掉了下来,一掀袍角,他跪了下去,端端正正三叩首,朗声说道。 第八十二节 枫林剑舞 凌凛对秋决的心不在焉并没有影响秋决的顺利进行,毕竟大卫立国上百年,庞大的官员群体组成一个有条不紊的处理下情执行上命的系统,不管缺了谁,都还是可以继续运转着,并不会受影响,至少不会受很大的影响。 元鼎二十八年,天下十道四百三十州共上报秋决死刑人犯七百三十三人,另孟族谋逆案中被判死刑的八十七人因犯的是谋逆大案,斩立决,并不算在秋决名单之中。经刑部大理寺复核,明昭御笔钦点后被勾决的有七百一十三人,剩余二十人不是无罪开释便是压后再议。 秋决一过,上至明昭,下至刑部大理寺一干小吏,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刑部大理寺等司法衙门这一年的大事,总算完结了,接下来一直到过年的几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每天按时点卯在衙门内坐上一回,便可优哉游哉的等候着新年的来到了。 就算是明昭,她的心情也是很好的,秋决勾决人犯七百一十三名,虽然不能与号称千古一帝的前朝太宗一年仅勾决二十八人的伟绩相比,但是相对于去年秋决勾决九百余名人犯的数目来说,已经大大的减低了。明昭并不是个好大喜功的帝王,多年替元鼎处理朝政的经历,使得她对底下官吏的油滑手段很有了解,若今年超过前朝太宗的伟绩,勾决人数低于二十八人,明昭却会忧心是不是自己施政过宽或是官吏为迎合上意而使的手段。 另外一件让明昭高兴的是张宝南治河已初见成效。大旱期间,张宝南以工代赈,招募流民约十万,挖低河道,坚固河堤。虽然一场大雨让张宝南将黄河淤积河道挖低三丈的预期目的没有达到,但是五年之内,黄河无忧矣。 刑部尚书、“皇夫”凌凛却不似他的下属和妻子一般心情良好,本已冷峻之至的脸庞这几天更是yin冷到了极点,不论见了谁,都是yin着脸一点头,并不多话亦不发火,便是在明昭面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明昭虽察觉了丈夫的变化,有心开解一番,但是却因政务繁忙而没能抽出时间与凌凛好好谈上一番。安无忌riri随侍在明昭身前,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却只在一旁静静观之,闭口不言。 这一ri,明昭接到河道巡查使水部侍郎张宝南一道奏折,上面详细写着实行以工代赈四十余ri募集流民发放赈粮挖深河道加固河堤等等成绩。看得明昭“凤”颜大悦,连连对安无忌道:“朕果然没有信错人,张宝南果真不负朕望,真乃能吏矣。” “是啊。”安无忌亦笑道:“皇上慧目识人,不因张宝南之前狂妄作为而贬之,反委之以重任,心胸宽大,实乃一代贤君也。” “定中不必灌朕的米汤。”明昭挥了挥手,含笑道:“若不是定中处处留心,恐怕张宝南现在还在含章殿外等朕的召见呢,那里立得下如此大的功劳,此事定中功劳不小啊。” “皇上谬赞了。”安无忌不以为意的笑笑道:“张宝南此番立下功劳,皇上当奖赏之,以明皇上赏罚分明之德。” “定中说的是。”明昭点头道:“传旨,赏张宝南绢帛十匹,黄金十锭,并高丽进贡野山参十只,替他补补身子。朕上回召见他之时,几乎便不认得了,短短几年时间,容貌变化竟那么大,可见治水之辛苦。” “皇上体恤,真乃众臣之福。”安无忌依旧是毕恭毕敬。 “定中。”明昭重重一叹,道:“你定要如此么。” 安无忌眼中闪过复杂神sè,垂下头去,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能化为轻轻一声叹息。 “算了算了。”明昭见二人之间气氛愈加的尴尬,苦笑一声道:“时间过得真快啊,都已经是秋天了,凝云阁那边枫叶甚好,定中可否陪朕一游否。看着碧云天,赏那似火红枫,秋高气爽,实是人生一大快事也。” “是。”安无忌抬起头来,面带微笑,神采飞扬,拱手道:“皇上即有此雅兴,臣如何敢不奉陪。” 明昭和安无忌计议之处乃是含章殿,出了含章殿径直向北,过甘露门及甘露殿,折向东北,过佛光寺、三清殿、功臣阁、便是矗立在龙首渠及东海子之侧的凝云阁。 含章殿与凝云阁距离不算近,明昭选择了车辇,安无忌也难得一见不再坚持着君臣之分,随明昭坐入车驾,一路上指点风物,谈笑风生,时光似乎又回复到明昭尚未登基二人之间鱼水交融的那段时光。 明昭说是去凝云阁赏红枫,其实枫林实是在东海子之侧。不过要赏枫,在凝云阁上却是最好,因此明昭方才那么说。 明昭车驾行到凝云阁前,内侍早得到消息,一字排开在阁外跪迎,明昭前来赏枫,本yu得一番自然真趣,见跪伏在车驾之前那一众内侍,不由的皱了皱眉,道:“算了,不上阁赏枫了,定中陪朕去枫林里走走吧。”也不带侍从,只与安无忌同行,侍书抱琴二人远远缀着,缓步向枫林行了去。 那枫林生得极是茂密,此时正当深秋十月,不少树木都已经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枝桠桠横逸斜出,极是难看,但是枫树与它们不同,天气愈寒,那枫叶便越是红得可爱,偏生那片枫林之中又别无杂树,一sè似火红枫,远远望去,便如一团火一般,古人有诗云“霜叶红于二月花”果然没说错,如此灿烂夺目,又是在万物凋零一片肃杀的深秋,怎叫人不生喜爱。 明昭与安无忌一路漫步行至枫林之中,眼见一派上佳景sè,身旁挚友又不如以往一般坚持着君臣之分,心情自然大佳。 入得林中又是一种景sè,枫林远远望去乃是一片火红,入得林中却又发现枫叶之红却各有不同,或艳红、或火红、或红中带紫,或红青交杂,当真真让人眼迷目炫。更有不少枫叶随着习习秋风一同落下,在地下铺成一片枫叶织就的红sè地毯。 明昭微笑着拈住一片自她面前徐徐飘落的枫叶,道:“秋乃肃杀之季,却又有这般鲜艳景sè,当真真难得啊。” 安无忌却笑道:“佛经上有载,佛拈花微笑,顿悟于心;今皇上拈枫叶而笑,却不知有何悟。” 明昭噗嗤一笑,随即板起了脸,道:“安学士是在开朕的玩笑么。” “臣不敢,臣惶恐,皇上恕罪。”安无忌拱手笑道。 如此边走边说说笑了一阵,二人已经深入枫林之中了。明昭好不容易止住笑,正准备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投向了前面一片偌大空地之上那正在舞剑的白衣人,呆了好久都不说话。 安无忌感觉到了明昭的异常,顺着明昭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白衣舞剑之人乃是凌凛,凌凛一身纯素装束,连额上都束着一条白带,不似装饰,却似……却似带孝。 凌凛剑舞安无忌也曾见过,但是凌凛此时舞剑,却与平常大不相同,纵横剑气之中一股杀气腾腾而起,杀气之中又有着冲天的怨气。难道,难道是因为凌凛全力查的那案子么。安无忌不敢说话,只静静的在明昭身后站着。 “定中……”过了好半晌,明昭默默的转身走开,安无忌也亦步亦趋的跟在明昭身后,一直到走出枫林,明昭才低低唤道。 “臣在。”安无忌应道。 “秋乃肃杀之季,寄傲又为刑部尚书,秋决之中勾决了那么多人,也是应当的……”明昭涩涩说道,却没有说下去。 “是。”安无忌再度低声应当。 “回去罢。” “是……” 二人一路无话,直至凝云阁前,明昭才再度出声道:“定中,你是不是曾说过寄傲在翻阅以前已经定案的陈案。” “是。”安无忌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是”字。 “这样啊……”明昭沉吟着,最终还是说出了在心间回荡已久的那句话:“你去刑部查查寄傲查的到底是什么案子,另外……”明昭苦涩的加了一句:“不要让寄傲知晓了。” “是。” “可惜应安请假了,不然……”明昭说了半截,最终还是把话吞回了腹中,一挥手道:“起驾含章殿。” 第八十三节 剑名问心(上) 不知不觉之中,元鼎二十八年行到了霜降。这一ri,明昭将早朝放在了太极殿之内,原由便是一直向大卫伏首称臣年年朝贡的骠国(唐时的骠国便是现今的缅甸等地,本书设定从唐朝)为贺新帝登基的使团来到了上京。 这放在了往年,并不能算什么,骠国在大卫王朝历任帝王看来,不过是蛮荒之地的一个小国,而且并不与大卫接壤,在大卫和骠国之间还夹着金齿部、望部、茫部、和蛮部等不受大卫节制的部落。(看地图,这几个部落应当是ri后的大理国的前身)这些往年骠国使臣前来朝贡,皇di du不会亲自接见,更不用说为其开启太极殿了。 不过今次却有了不同,骠国乃是明昭登基之后第一个前来朝贡的小国,自古帝王便讲究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外邦是否归顺,也成了帝王功绩乃至品德是否被人认可的一项准则。明昭登基方三四月光景,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骠国朝贡使臣便到了上京,不仅一众大臣喜气洋洋,就连明昭,脸上笑容也越发的要比往ri多了起来。 由于这个原因,这次的早朝也愈发的隆重了起来,辰时初刻早朝正式开始,一系列的繁文缛节整整闹到正午方才结束,之后明昭又赐使臣并文武百官宴,一直到未正方才结束了。 一直陪侍在明昭身侧的安无忌这才有空回中书省舍人院休息一番,舒展一下筋骨。到了未时末申时初又想起还有道文书尚未撰写,提起笔来写就,本想使人送去,想了想,安无忌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含章殿。那ri明昭在凝云阁吩咐他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一些,但是安无忌还是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明昭。或者,等赶到燕北去彻查凌凛身世的武应安回来再说。虽说当年先帝元鼎招凌凛为驸马之时已然派人去查过,但是安无忌还是觉得从查到的那件案子来看,凌凛的身世大有可疑。好在之前因为不放心,让武应安亲自去趟燕北查证,不然此时再派人去查,更耗时ri。 叹了口气,安无忌把拟就的文书再看了一遍,确认无甚错漏之后又以他最拿手的颜体正楷重新抄了一遍,吹干墨迹之后笼到袖中,独自一人向含章殿缓缓行了去。 现在正当秋高气爽之时,高天白云,秋阳灿烂,和风习习。便是心事重重的安无忌,亦jing神为之一振,心胸为之一开。 中书省舍人院在太极殿西侧,安无忌经右延明门行到太极殿之侧,再折而向被,由御道过朱明门及两仪门,行到含章殿前。正在他整理衣帽准备入殿之时,却一眼瞥见总管太监秦重引着一行二十余名小太监行了过来,那些小太监或端或抬,手中大大小小的都有些东西。 安无忌riri在明昭身前随侍,自与秦重相熟。秦重远远见是他,也笑着迎了上来,打了一躬道:“安大人好。” “秦公公有礼了。”安无忌亦抱拳回礼道:“秦公公,你这是……” “呵呵。”秦重一声轻笑,道:“那些东西是骠国此次进贡的贡品,皇上特命奴婢去左藏库取了出来。” “哦。”安无忌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便与公公一同入殿吧。” “那怎么使得。”秦重连连摆手道:“奴婢只是一个寺人,怎么敢和大人一起入殿。”不过他话虽如此说,却面有得sè,脸上笑容也愈加的灿烂。 “那又有何不可,公公多心了。”安无忌笑着与秦重并肩而行。 “定中来了。”明昭正在含章殿偏殿内看奏折,见安无忌与秦重行了进来,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 “叩见皇上。”安无忌与秦重便要跪下行礼,明昭却抬手道:“不必闹这个虚礼了,定中不是回舍人院了么,这么又进来了,坐罢。” “谢皇上。”安无忌打了一躬,从袖中取出拟好的文书呈与明昭,再退回椅上坐好,道:“这是昨ri皇上议定的任王举之为盐铁转运使的文书,臣已经拟好,请皇上过目。” “好。”明昭笑道:“今天闹了一ri,朕倒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说着取过那份文书,细细的看了一回,之后合上文书道:“如此甚好,秦公公,取朕的玉玺来。” “是。”秦重转身取过玉玺呈与明昭,明昭再将文书看了一回确认无误之后,方才珍而重之的盖上了大印,并道:“这道旨意先放在朕这里,少时等朕看完这些奏折再与之一同发往门下省罢。” “是。”安无忌站起身来,躬身道:“如此臣便告退了。” “等一等。”明昭亦微笑着起了身,道:“定中陪朕看看骠国进贡上来的贡物罢,朕看了礼单,东西虽不多,却也别致。” “是。”安无忌应道,秦重则默不作声的出去吩咐一众内侍将骠国的贡物搬进偏殿来。 安无忌也曾见过礼单,知此次骠国进贡之物不少,不过那也仅仅只是在纸上看而已,此番看到实物,感觉却又不同。 此时含章殿偏殿内地下已经被贡物堆满了,安无忌跟随在明昭身后一件一件的看了过去。骠国进贡的都是本国特产,安无忌甚至还在礼单上看到了香米十石的字样。珊瑚珍珠,翡翠象牙,一件一件的,琳琅满目,宝光流动,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明昭却只是淡淡笑着一件一件看过去,也不说话,看到一对硕大夜明珠时,却笑着指着那物件道:“这东西就赏给定中罢,朕记得你一对子女都有四岁了,这就算朕的礼物了。” “皇上厚赐,臣……”安无忌连忙跪下行礼,正要推辞,明昭却道:“秦重将这东西收起,等下送去安府,朕懒得和定中罗嗦。” 安无忌脸一红,只得道:“多谢皇上厚赐。” 明昭看了一圈,却似不甚满意,转头问秦重道:“朕记得礼单上有一柄宝剑的,怎么没见着。” “回禀皇上。”秦重道:“兵刃乃是凶器,奴婢虽从左藏库内取了出来,却不敢呈与皇上。” “快去取来。”明昭笑斥道:“朕就是想看那柄宝剑,才让你把贡物都取来的。” “是。”秦重领命而出,不多时捧了一个长匣子进来。 明昭知秦重不敢在自己面前取出兵刃,也不为难他,笑着上前开了下匣子,只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取出那柄剑,拔剑出鞘,铮的一声剑作龙吟,安无忌忍不住称赞一声:“好剑。” 明昭微微一笑,自己瞧起那柄剑来,却见这剑与平时所见大有不同,剑身柔软,弯曲随意,显然是一柄软剑。更为奇特的是这柄剑不知是何等材料所制,非金非铁,就着斜斜shè入偏殿的阳光,剑身竟然呈半透明之态……端的一把好剑。 “此剑可曾有名。”明昭虽平时不甚近刀兵,却也忍不住为这柄剑所吸引,喃喃道。 “回禀皇上,并不曾有名。”秦重回应道。 “嗯。”明昭嗯了一声,道:“即如此,朕便为此剑取名了,这剑……便名问心了……” “好。”安无忌击掌赞道:“薄如蝉翼,sè似chun冰,yu知何物,必先问心。这名字取得好。” 明昭尚未答话,却听见外面小太监长长一声通报:“睿王爷到……” 附:连名字都搭上了,残念无语啊…… 第八十四节 剑名问心(下) 明昭因听见小太监的通报,便笑道:“他来得倒正好……” “皇上要看这柄宝剑,莫不是要给王爷的么。”安无忌看这情形,便知明昭是为了凌凛而特地要秦重去左藏库内将骠国的贡品去了出来,专门挑出这柄宝剑送给凌凛的。 安无忌到含章殿来,名义是呈盐铁转运的文书,实际上却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把他在刑部查到的事情告与明昭,几次三番的,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方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讲出来,却见得这番情形,安无忌不由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对自己说,今ri,今ri就罢了,她难得高兴,便让她多高兴一回罢。 “朕也是瞧礼单上有才想起来的。”明昭笑道:“定中你先下去罢,明ri记得早点进来来,早朝之前还有两件事要与你议议。” “是。”安无忌应道,犹豫了一阵,看着明昭的笑脸,终于下定决心拖着沉重的步子退了出去。万一那案子真如自己所想,那以后……那以后她还会有多少这样的笑脸呢,就让这笑脸再多留一阵罢,多留一阵罢。 拖着沉重步子从偏殿退出的安无忌正好碰到冷着一张脸入殿的凌凛,当初安无忌劝解凌凛之时,二人亲若兄弟,但是此时相见,竟皆是淡淡的一点头,按礼,安无忌本该给凌凛行礼,但是今ri的他,却不知为什么,就那么一点头之后昂着头从凌凛身边走出含章殿。 “见过皇上。”凌凛似乎也无心去考虑安无忌明显不合常情的举动,冷着一张脸行入偏殿,拱手朝明昭行礼道。 “不是早说过么。”明昭今ri是存心要来开解凌凛的,见他进来,便笑道:“这里又没别人,不用闹这些虚礼了,今ri早朝,可累着了罢。” “尚好。”凌凛却还是冷冰冰的两个字,好似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明昭却没想到凌凛的态度竟会冷淡若此,怔了一怔,不过好在今ri她是做好了准备要来开解凌凛,因此也不生气,见此路不通,自然另寻别路。便指着那一地琳琅满目的贡品笑道:“方才朕在这里看骠国这次的贡品,东西虽不多,却也别致,你随朕来瞧瞧,可有什么中意的么,或拿了些小东西放身上,偶尔赏人却也不错。” 凌凛毫不在意的扫了地下那一地的贡品,最后目光却又转回了明昭的脸上,定定的看住明昭,似乎要从明昭脸上看出点什么。 明昭见他只顾盯着自己看,心中奇怪,随即便有所悟,浅浅一笑,却又道:“早知这些不入你的眼,不过朕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来瞧瞧吧。” 明昭如此殷勤,便是冰山也得融化,更何况凌凛,他轻轻一叹,脸上愧疚神sè一闪而过,最后还是走上前去,看明昭到底为自己留了什么好东西。 明昭见凌凛态度起了变化,脸上笑容更盛,牵起了他的手,与凌凛一同行到案前,打开匣子将问心宝剑拿了出来,笑道:“看看,可曾喜欢。” 凌凛是练武之人,又以长剑为兵器,哪里能不识货。将剑出鞘细细的看了一回抚摩了一回之后,想起一事,转向明昭:“端得一把好剑,这剑可曾有名字。” “这剑本来没有,不过就在刚才,便有了名了。”明昭握了凌凛的手坐到了椅上,凌凛亦坐到明昭身侧,耐心听着明昭的下文。 “何名。”凌凛还剑入鞘,却还是依依不舍的抚摩着那柄宝剑。 “问心。”明昭淡淡说道。 “剑名问心?”凌凛一挑眉:“为何?” “寄傲。”明昭知火候到了,微微一笑,道:“方才定中也在,他为剑做了四句铭,贴切无比,你想不想听。” 凌凛一点头,应了一声:“嗯。” “薄如蝉翼,sè似chun冰,yu知何物,必先问心。”明昭曼声吟道,一对妙目,却是一直在看着凌凛,细心的看着凌凛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薄如蝉翼,sè似chun冰,yu知何物,必先问心……”凌凛亦不自觉的跟着明昭吟道,尤其将最后两句反复低声吟着:“yu知何物,必先问心……必先问心……必先问心……”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渐不可闻。 “是啊,必先问心。”明昭紧紧握住了凌凛的大手,深深的看到凌凛的眼中去了,轻声道:“我原先读书,读到两句‘辟山中贼易,辟心中贼难’,不由感叹古人所言不虚。寄傲,你也是该到问心的时候了。” “问心……”凌凛轻轻念道,仿佛是回应明昭,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寄傲。”明昭加重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有心事,不过你要记得,我们是夫妻,虽然我现在坐的这个位子决定了我们并不会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但是寄傲,你要知道。”明昭一字一顿轻轻说道,但却又无比的清晰,重重的冲入了凌凛的耳中,敲打着他的内心。 “我们是夫妻。” 短短的五个字,包含着多少情谊多少希望多少欢乐多少幸福。 凌凛心头一阵惘然。 当年灯会之上的一见钟情,到后来的自惭形秽,再到后来的结为鸳侣。五年时光转眼即过,这五年,是他人生之中最为幸福的五年。 纵使他们为政见不同而相互争执。 纵使因她政务繁忙而常常不回宫休息,身为丈夫的自己,十天半个月也难在寝宫里见到妻子。 纵使她登基为帝,万乘之尊,自己却仅仅是凭借是她的丈夫而被封的睿王。 可是, 可是这终究是他最幸福的五年! 是他二十五年时光里最幸福的五年! 是十二岁那场惨案之后他最幸福的ri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自己查到当年那件案子的真相, 为什么要是她! 为什么要是她! 一边是灭门惨案不共戴天之仇, 一边是情深意厚五年夫妻恩爱。 他的心被血淋淋的残酷的撕裂成了两半,揉碎、践踏、却又不死不灭。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苦痛,亲人一个的倒在了他的面前,血染红了地,染红了天,染红了十二岁的他的一切。那是至亲至爱的血啊。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苦痛,他是多么迷恋着她,迷恋着她的似水秋波,迷恋着她的一颦一笑,他以为,她是他最终的幸福。但是他居然恐怖的看到,她的手,沾满了他至亲家人的血,十三年前,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一手造就了他家二百三十条人命的惨剧。为什么伤他至亲的人是他的至爱。为什么? 万千苦痛最终只汇成一句话。 为什么!!! 茫茫天地间,一人蹒跚独行,傲然朝着那天、那地、那山、那川、那一切高声大喊 为什么!!! 那天,那地,那山,那川一齐静默,只余那心被撕成了两半,天人交战。问心二字,原来竟是这般苦涩!良久,凌凛语调苍然:“问心,问心,你,明昭,你可也曾如此这般问过自己的心?” 附:开始煽情了,大家准备好纸袋防吐吧 第八十五节君心如何(上) 安无忌出了含章殿,却不急着回舍人院。在殿前广场上静静的站了一回,四周卫士知他是明昭跟前的红人,也不来sāo扰。 此时已然是申酉相交之时,夕阳西沉,天空之中一碧如洗,只有西方天际层层叠叠堆着好些红云,而在这些或浓或淡的红云之中,一轮红ri,渐渐的落了下去。 安无忌站了一回,心情略定,却想起方才自己对凌凛那般似小孩子一般赌气的举动,不禁自嘲一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凌凛的事刚才本该一五一十的对明昭说出,可是为什么,看着她听着凌凛来到之时的笑脸,自己竟然说不出口,安无忌啊安无忌,你到底在干什么。还有方才,你已经到而立之年了,怎么还如同毛头小伙子一般毛躁,你平素的修养功夫哪里去了。 如此想了一回,安无忌心情略微平静了一点,转头看看巍巍含章殿,他轻轻一叹,慢慢走开。 明昭,你可曾也如此这般问过你自己的心。凌凛苦涩的话语飘入明昭耳中,猛的一惊,双眼之中带着无比的疑惑,明昭定定的看住了凌凛,良久,方道:“问心……寄傲,你为什么这般问。” 凌凛垂下头去,握住了问心宝剑,道:“明昭,你让我问心,可是你呢,你是否又曾扪心自问过。” “朕……我。”明昭改变了称呼,道:“寄傲,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凌凛昂起了头,深深吸一口气,闭眼道:“你可曾记得十三年前青州凌方竹之案。” 安无忌在宫墙夹道内缓缓踱着步,两侧朱红高大的宫墙在元鼎二十二年的大修被重新刷过一次,六年过去了,朱砂早已失去了它本身该有的夺目的红sè,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凝重的暗sè,如凝结的血块一般。时不时的有些内侍与官员与他匆匆擦肩而过,淡淡一点头后,安无忌依然默默的在踱着步,在全天下的权利中心——皇宫内踱着步。 明昭吩咐他的事情他在两三ri之前就已经弄清楚了,但是因为骠国来使,却又耽搁了下来。今ri前思后想,终于决定告诉明昭,可是方才那么一闹。安无忌再度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半年前,明昭为公主的最后一夜,自己不是清清楚楚的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了么。 从此,安无忌只是明昭之臣,明昭亦只是安无忌之君。君君臣臣,天地纲常,不可更改。 可是终究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啊。安无忌苦笑一声之后,把心思转回凌凛要查的那件案子上。 在一堆满是灰尘的旧卷宗之中拣出那个卷宗,安无忌竟惊异的发现卷宗内夹着一张小纸条,上有着这么一句话:“此案甚为难断,众官莫能定,而皇长女一言之下,三月辛劳,终有定论。” 十三年前,皇长女一言,定论。 这件案子就是让明昭幼年名扬天下,并得“明昭”之尊号的案子么。 凌方竹,山东青州人氏,xing桀骜,尝与石州楼君卿、沧州陈孟公、海州陈朋义并称山东四君子。四人皆广致天下之士,家中宾客盈门,以古之孟尝、信陵、平原、chun申四子自许。凌某骁勇有心计,为四人之首,世称“凌孟尝”。 元鼎十三年,山东大旱,而尤以青州为甚。凌方竹为资难民,散尽家财。然因旱情太重,杯水车薪。时边关有急,朝廷无暇顾及旱情,因而赈济之粮迟迟未至。九月中,旱情未解,青州之民,易子而食。凌方竹为济灾民,招募游侠,集七百余人,夜行三百里,劫漕运军粮十万石,并以此济民。入十月,青州无一饿殍,方竹之功也。 安无忌脑中逐字逐句的浮现出了卷宗之中对凌方竹之案的描述。纵使是审理此案的官员,亦忍不住加上了这么一句“方竹之功也。” 越明年,边关定,旱情解,方竹案发。然平卢节度使尤为之隐瞒,后左迁万安州司马。上使御史台监察御史杜嘉察之,杜嘉未至青州,百姓夹道相跪,高呼“凌公无罪。”杜嘉至青州三月,后返京,自请去职,独不言凌方竹之案。 上怒,贬杜嘉为安州录事参军,另命御史中丞梅子真再至青州,彻查凌案。梅子真至青州四月,亦不能决,上疏细表之。刑部,大理寺并同御史台三司会议,尤不能决,禀于上,请求御裁。 时皇长女侍立在侧,上以此而问,皇长女时年仅七岁,侃侃而谈,曰:“一家哭何如一道哭。一道哭何如天下哭。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以上引自《汉书 上异之,遂大喜,深以为是,下旨诛凌方竹三族。凌方竹阖家二百三十人,上至苍苍白发,下至三尺稚童,无一余者。事后,青州一州百姓为之带孝,遍地缟素,无人不痛哭流涕。 “凌方竹之案。”明昭疑惑道:“那乃是很久以前的案子了,寄傲你为何问起此案来。” “你可曾记得。”凌凛依旧闭着眼睛,固执的说道。 “记得。”明昭默默的点了头,突然又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刑部翻阅积年陈案,就是为了这件案子……那ri水榭之中,你言道要查阅宫中旧档,也是为了此案?” “十三年前,我还是十二岁的稚童,但是已经听过凌孟尝之名。”凌凛睁开双眼,jing光暴shè,但是明昭却没有发现那两道凌厉的目光之后,竟然含着满眶泪水:“我想问,当年你……七岁的你,为何会做出那样的决策,那是二百三十条人命啊,二百三十条人命,就因为你的一言,而永远的消逝了。你……你这些年来,也曾问过心么。” 附:本节说明凌家那个案子时用了文言,要是不耐烦的,请看这里的简单版凌家冤案。凌凛的老爹,也就是凌方竹,属于大侠一类的人物,元鼎十三年,青州大旱,但是因为当时边关正在打仗,所以朝廷没有办法赈济,凌方竹见这样下去没有办法,于是纠集几百江湖中人,打劫了运军粮的漕船,赈济灾民,后来朝廷查下来。先后两任专办官员都不能断决,后来因为明昭的一席话,最后确定了要灭凌家三族。所以…… 第八十六节君心如何(下) “你就想问这个么。”明昭脸沉如水,没有任何表情,语调之中有着不寻常的平静。 “是。”凌凛重重说道:“二百三十条人命,难道不该问么。”偏殿之中伺候的侍女太监早在凌凛入殿之时就被明昭遣了出去,只有老太监秦重侍立在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寄傲,那件案子,过去已经很久了,我也有些记不清楚了。”明昭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淡淡说道。 “记不清楚了。”凌凛一声冷笑:“明昭这二字就因此而来,你难道会忘记么。” “可是我当年只有七岁。”明昭闭上眼,她真的希望凌凛不要再问下去。 可惜事与愿违,凌凛提高了声音,道:“我就是要问,为什么七岁的你会那样说,那是二百三十条人命啊,二百三十条人命,更何况,我……凌孟尝一心为民,又何罪之有。哪里会有什么‘罪至于此,复有何议哉。’” “一家哭何如一道哭。一道哭何如天下哭。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凌方竹区区一介草民,以匹夫之细。窃生杀之权,又劫漕运军粮,罪至于此,复有何议哉。”睁开了眼,明昭吟道:“是,当年我确实是如此说的。但是我没说错。” “如何没有说错。”凌凛几乎已经是暴怒了:“连主审官都忍不住写下‘入十月,青州无一饿殍,方竹之功也’,你没有看到么,为什么平卢节度使要为凌孟尝隐瞒,为什么监察御史杜嘉要自请去职,为什么御史中丞梅子真在青州四月,案犹不能断,为什么三司会审都审不了,只能御裁,为什么凌家被灭门之后,青州百姓要为他们披麻戴孝。青州凌孟尝,河东之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疏财好义,赈济灾民,乃是天大的善人君子。只是……只是他一门二百三十条人命,却因你一言而丧命。他们的血,书就了你的公主尊号,书就了以后史书上七岁断案的‘英名’,你问问你自己的心,问问你自己的心啊……” 踱回舍人院,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下去了,半轮残阳在云海之上shè着红光,血一般的红。安无忌深深吸了一口气,明ri,明ri一定要把那事说清楚,安无忌,你要记住,这件事,闹不好她会有危险的,你千万不能因为私心困扰而置她于险地啊。 “安大人回来了。”一名中书舍人正巧要出去,见安无忌进来,连忙堆起笑容问候道。虽然都是中书舍人,但是安无忌还有个翰林学士衔,又是明昭近臣,便是三省长官,也要敬他三分,更何况区区一名中书舍人哉,因此安无忌的这些同僚,对他总是特别恭敬。 “陈大人好。”安无忌微笑回应。 “安大人,有一名侍卫大人在您的书阁里等了您很久了,像是有什么事。”那名中书舍人拱手道:“我家中还有事,要先回去了,大人不轮值,也早点回去罢。” 侍卫,莫不是武应安。安无忌心头一跳,道一声多谢立刻加快脚步,赶回自己的书阁。 面对凌凛几乎是审判的问话,明昭平静依旧,道:“凌方竹一介草民,聚众而起,打劫军粮,其罪当诛,我当年那般,并没有错。” “可凌方竹一心为民,何错之有。”凌凛怒声驳斥道。 “一家哭何如一道哭。一道哭何如天下哭。”明昭道:“凌方竹只道青州之民饥穷已甚,但是他又曾想过他劫的是什么,是军粮,其时边关吃紧,十万石军粮不但要填当时二十万大军的肚子,还是军队的一颗定心丸,军粮短缺,对军心会造成怎么样的影响,,寄傲,你文才武略,应当知道的。如果因军粮短缺,军心不稳,导致突厥狼军破关南下,那对我大卫,对天下万民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凌方竹可曾想过,你又可曾想过。突厥人xing本残暴,若破关南下,定会烧杀抢掠,无所不为。难道青州百姓是我大卫子民,自玉门关以南至上京一百三十州百姓便不是我大卫子民了么。” 来的果然是武应安,他一身风尘仆仆,正焦急的在阁内来回的转着圈子。安无忌一进来,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他便扑了上来,抓住安无忌,急切道:“你怎么才来啊。” “可曾查清楚了。”安无忌焦急问道。 “不是的,不是的。”武应安急急点头道。 “什么是的不是的,你说清楚。”安无忌见武应安如此神sè,也急了起来,连连问道。 “睿王不是燕北人氏,抚养他长大的,不是他父亲,是一名老仆。”武应安道。 啊!安无忌有如五雷轰顶,全身一震:“那……那他真实的身份呢。” “是青州人氏,至于为什么会到燕北,我不知道。” 青州……青州……怎么会是青州,为什么居然是青州。安无忌呆了好半晌,方才醒悟过来,大叫一声:“哎呀不好,快去含章殿,快去含章殿。” 明昭那一番话确实有道理,凌凛默然半晌,怒气似乎消了一点,但是却又想起一事,恨恨道:“就算凌方竹有罪,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累及三族。” 明昭却不愿在此事之上多谈,一改之前平淡语气,大声道:“大卫律法之上早有所定,寄傲何必问朕。”顿了一顿又觉得自己态度似乎有些不太好,柔声朝凌凛道:“寄傲,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但是那案子已经过了十三年了,而且已经定案,凌家也已无一人在世上,况且此案乃先皇所定,你不要再问了。另外……朕已经和三省长官商议好,你卸去刑部尚书位,以睿王身份,参知政事。寄傲,帮朕一把好不好。我今天很累了,要休息一下。”说着便往寝殿行去,秦重连忙上前预备伺候。 “明昭。”突然,凌凛大声道:“若此案发生在现在,你还会如此处置么。” “会的。”明昭脚步不停,说道,突然,她脑中一道思绪一闪。凌凛,凌方竹……难道……难道是。 正震惊间,明昭突然听得身后秦重一声大喊:“皇上小心。”尚未明白过来的明昭一转身,却见到凌凛,自己的夫婿,儿子的父亲,双眼通红,手持问心剑,朝自己刺来。 第八十七节苏醒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嘈杂的声音在明昭的耳边响起,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吵,头为什么那么痛。 努力的睁开眼睛,耀入明昭眼帘的还是寝宫里那熟悉的物件。 “皇上……您可醒了。”抱琴的悲泣钻入明昭的耳中,接着便是另外几名男人的声音,应当……应当是太医吧:“抱琴姑娘,您先让一让,让我们替皇上诊脉。”明昭一醒,数名太医立刻围了上来,或切脉,或观sè……不一而足。 “应太医,皇上怎么样了。”武应安激动的抓住了自寝殿出来的太医令应天,焦急的低声问道。 “武侍卫放心。”应天脱开了武应安紧紧抓住自己的双手,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在那一剑刺偏了不少,并未伤及心脏,只是肺叶被刺伤。皇上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现在醒过来,生命定无大碍了。我大卫之幸啊。” “那就好,那就好。”武应安喃喃说道:“皇上果然是吉人天象。” “我等可以去看一下皇上么。”出声的是大卫宰相刘仲武,他清矍的老脸之上担忧神sè并不会比武应安少。 “可以,不过皇上需要休息,刘大人最好少说一点话。”应天道:“我现在去太医署取一些药材,熬炖好了再亲自送过来。” “嗯。”刘仲武应了一声,道:“皇上受伤之事现在只有含章殿内中人晓得,要是你……知道不。” “是,是,下官领会得。”应天打了一躬,匆匆离去了。 “皇上可好。” 此时的明昭,已经完全清醒了,她也想起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听到秦重大喊一声:“皇上小心。”随即转身过来的她看见凌凛手持问心剑,朝自己刺过来,秦重……秦重好象为自己挡了一剑,然后……然后便眼前一黑,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好。”头脑一阵阵的发晕,甚至连说话都很吃力了。不过明昭还是勉强发出了这两个音节。 “皇上放心。”刘仲武轻轻道:“皇上遇刺的消息已经封锁了起来,朝中一切正常。” “嗯。”明昭心头一宽,再度陷入无休止的黑暗之中。 不知睡了多少时ri,明昭再度悠悠的醒了过来。这一次醒,明显比上次要有jing神得多。“来人。”明昭轻唤道。 “是,皇上。”这次出现在明昭眼帘里的是侍书,她一对眼睛又红又肿,像个桃子似的。明昭的清醒,让她欣喜若狂:“皇上您醒了,要不要喝水。” “朕睡了多久。”明昭问道,一身酸痛,也不知在塌上呆了多久了。 “皇上,您第一次昏迷,昏迷了三ri。”侍书咬着下唇,那眼泪,眼看又快掉下来了:“第二次,睡了一ri一夜。” “哦。”明昭应道,一阵疲惫再度冲击着她,她吩咐道:“朕要喝水。” “是。”侍书迅速的擦了一把眼泪,转身从低等宫女的手上接过一个蓝釉镏金掐花盖碗,用个小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着明昭:“皇上,太医说您现在还不能动。这是蜂王蜜水,大补的,还有甜味,您多喝点。” “嗯。”明昭喝了几口,摇头示意不用,问道:“寄傲呢,他怎么样了。” “皇上。”侍书一跺脚:“就是那个坏蛋把你害成这样,你干吗还记挂着他。” “寄傲呢。”明昭闭上了眼,继续问道。 “是。”尽管侍书一脸的不情不愿,最后还是说了:“那坏……那人被武应安抓了起来,现在,现在好象在天牢里。” “叫武应安进来。”明昭依旧是闭着双眼,但是帝王的威仪却表露无遗。 “皇上醒了。”正在此时,太医令应天快步行了进来,欣喜道。 “是。”侍书乖巧的退开两步,让应天为明昭诊脉。 应天行到塌前跪下,叩首道:“臣太医令应天为皇上请脉。” “好。”明昭道:“你只管诊治,侍书,还不去把武应安叫进来,对了,还有定中。” 安无忌和武应安并肩入寝殿之时,应天已经退回外间去开药方抓药了。两人行到塌前,叩首行礼。 “不必多礼了。”明昭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却非常清晰:“定中,那ri朕昏迷之后怎么了。朕迷糊之中好象看到你冲进来了。” “是。”安无忌道:“那ri臣是与武侍卫一同冲进含章殿的。” 原来那ri安无忌从武应安口中得知凌凛非是燕北人氏,乃是青州人。又联想到凌凛查的那个凌方竹的案子。两厢对照之下,哪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再想起方才出含章殿之时,凌凛面sè不善,不由的大叫一声:“哎呀,快去含章殿。” 安无忌与武应安一路狂奔至含章殿,一路上,还召集了不少侍卫高手。到了含章殿,武应安也顾不得什么通报了,一脚踹开守门的小太监就闯了进去。可惜还是来得太迟,他们冲入偏殿之时,明昭已经倒在了地下。凌凛手持宝剑,站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地下倒着一人,乃是老太监秦重,他拼命抱住凌凛的左腿,一丝一毫也不放松。 一干人当时便呆住了,好一阵子武应安才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一声虎吼,他冲上前去,一拳便把凌凛打飞老远,凌凛却也奇怪,并不还手,任由武应安把他当沙包狂打。 安无忌立时也反应了过来,一声大喊:“宣太医。”随即冲了上去,将明昭抱起平放在塌上。再转头,却见武应安已经把刀架到已经凌凛脖子上,正yu杀之,连忙喊道:“且慢,什么事等皇上醒来再说。” 之后宣昭太医,封锁消息,暗地里请刘仲武等重臣主持朝政,亦是安无忌的手笔。 待到安无忌说完,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明昭淡淡一笑:“辛苦你们了。定中此次处变不惊,立下了大功,朕好以后,再赏你吧。” “皇上,臣安无忌请罪。”出人意料的是,安无忌竟然如此说道。 强烈推荐小哈巴新书《黑店》 另苹果猪新书《风流超人》 :/?bl_id=52916 第八十八节心欲静 “皇上,臣安无忌请罪。”出人意料的是,安无忌竟然如此说道。 明昭轻蹙起了眉头,疑惑道:“你有何错。” “回禀皇上,那ri……那ri臣已经知道睿……凌凛要查的案子,也猜出了一些事,可是臣……”安无忌俊脸之上,满是愧疚神sè。若不是自己的心软,她不会这样的,不会的。 “不用说了。”明昭打断了安无忌的话:“朕知道,不干你的事。他呢……” 武应安知道明昭说的是凌凛,愤然道:“已经关入天牢了,哼,早晚要发落他。” “应安。”明昭道:“朕要亲自问……审他,你吩咐下去,要把他看好,等朕身体好后再去问话。” “是。” “朕累了,你们下去吧。”明昭黯然,那人,他,还好么。他、为什么要如此。 应天诊断得不错,凌凛刺明昭那一剑偏了不少,没有刺到心脏,只是伤了肺叶。并无xing命之碍,至于昏迷,乃是流血过多而造成的。虽然安无忌等人有些不解,按凌凛的身手,莫论那时明昭并无防备,便是防备了,也不至于刺偏,也不知是凌凛一时心软,还是因为秦重死前拼命的抱住凌凛而造成的。不过不论如何,大卫明昭皇帝能逃过这一劫才是万幸,至于那个刺杀当今天子的狂徒,不管他是不是“皇夫”,是不是皇长子的父亲,是不是睿王,他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要不是明昭吩咐了,要亲自审问他,恐怕主持皇宫内外防务的龙易与武应安,早一把把他宰了,然后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在太医院众太医的jing心治疗调养,无数珍贵药材的进补下,明昭的伤,ri见好了起来,待到她能起身下床在侍女搀扶下慢慢走动之时,已经是凌凛行刺后的第十七ri了。 初冬的阳光和煦而温暖,伤势初愈的明昭在侍书和抱琴的搀扶下,缓缓的在凝yin阁外的花苑内行走着。在淡金sè阳光的照shè下,明昭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憔悴的俏脸有着别样的风采。身后十丈处,武应安带着八名侍卫紧紧相随。 武应安出身将门,其祖武战受一等威远公爵,其父武钊为西川节度使,节制剑南、成都、汉州等二十一州,起居八座,开衙建府,威镇八方。武应安乃是武钊幼子,上有三兄,大兄元鼎二十年战死沙场,二兄三兄皆从军为将。武应安十六岁便被武钊送入宫中,从最低级的龙武军卫士做起,半年内升为队长,后元鼎得知武钊有幼子在龙武军中,下了特旨,将武应安升为侍卫,并分配给了明昭。 武应安自幼受其父忠君报国思想之教导,加之明昭御下宽厚,与明昭尤为亲厚,早已发誓要以死保卫主子的安全。这次事情发生之后,武应安在心中不知将自己怨了多少回,骂了多少回。也是因为这件事,武应安再也不肯离开明昭左右,定要时时刻刻跟随,护卫明昭。明昭虽不喜,但是也无可奈何,多次训斥之后,也只能让武应安带着侍卫远远跟随。 “皇上。”偷偷看了一眼明昭的脸sè,侍书小心的说道:“皇上,咱们今天已经走了很久了,回去罢。” “再走一阵吧。”明昭道:“难得今ri太阳如此好,朕在屋子内闷得久了,想出来透透气,前面是西海子吧,朕想去看看。” 侍书面现犹豫之sè,好一阵才道:“皇上,西海子那边风太大了,湿气也重,对您的伤口不好,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去望云亭吧,朕记得那里有一株老梅树,长得极好,那去那边看看吧。”明昭轻轻道,脸现寂寥之sè:“记得以前母后经常带朕去看,还有寄……”顿了一顿,后面那句话,始终没有说出来。 侍书眼珠一转,继续说道:“皇上,现在才什么时候,梅花还早着呢,您想看梅,听说花儿匠呈了不少绝妙盆栽上来,其中定定少不得梅花,奴婢去取上几盆来,您歇在暖阁子里,想怎么看,便怎么看。好不好。” 侍书自以为话说得不错,哪知明昭一声冷哼,怒道:“扯七扯八的,不过是让朕回去歇着,朕乃一国之君,难道自家后院都去不得么。” “皇上……”侍书小嘴一扁,眼眶里的泪珠便开始打起转转来,几yu落下。 明昭本是心情烦躁,才要出来透气散散心,侍书为了她好,她哪里不知道,不过是因侍书处处阻拦而心中恼怒,才发了一通气。此时见侍书如此可怜可爱模样,心中再大的气也不禁消散了,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好了,朕回去歇着便是。” “是。”侍书连忙应道,生怕晚一刻明昭便要反悔,叽叽喳喳嚷道:“奴婢去叫肩辇来如何。还有,还有,等下奴婢马上就去取梅花盆载,皇上是要看白梅还是红梅,或是绿梅……” 看得侍书如此模样,明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制止道:“不要,朕通通不要,你和抱琴跟着朕慢慢的走回凝yin阁就好,你也不要去搬什么盆载来,朕不喜欢那东西,好好的东西被那些花儿匠给糟蹋折磨得不成样了,朕还是要自然一点的。” “是。”侍书虽然挨了训斥,却还是嘻嘻的笑着。弄得明昭也不禁叹道:“你呀,要是像抱琴一样安静,少些聒噪该多好。”不过大卫明昭皇帝随即便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语:“不过你要是像抱琴一般,朕身边也太寂寞了,唉,你们啊。” 堪堪将明昭扶回软塌上躺下,接替秦重升为明昭随侍太监的王定急匆匆的行了进来,在侍书耳边说了两句话,侍书嘴一撅,低声道:“不见不见,皇上才散步回来,累了呢,怎么又来烦,真不识相。” 侍书声音虽低,横卧在软塌上的明昭却听到了,出声道:“侍书,什么事啊。” 侍书见明昭发问,重重叹了一口气,嘴一扁,肩一松,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情不愿的移上前去,禀报道:“回禀皇上,安大人求见。” “哦。”明昭应了一声,道:“王定,把定中叫进来吧,侍书,扶朕坐起来。” “叩见皇上。”安无忌行了进来,行礼道。 明昭轻轻一笑,道:“定中不必多礼,起来坐下吧,朕正好有件事要问你呢。” “是。”安无忌起身却不坐,躬身道:“请皇上垂讯。” “坐。”明昭抬起左手,微微向下按,示意安无忌坐下,道:“朕想问你,关于朕被刺的事,你们是如何说的。” “回禀皇上。”安无忌道:“只说皇上为刺客所伤。” “那可有人问寄……那人。”明昭说得云淡风清,但是在她心中,却是波浪滔天。尽管当年凌方竹之案是因自己一言而断,但是那人居然刺出了那一剑,为什么要刺,为什么,那人怎么能如此,怎么能。难道五年的夫妻之情,那人竟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么。一时之间,心痛如绞。 “睿王亦为刺客所伤。”安无忌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那好……那好……”明昭喃喃说道,忽而,她出声道:“他关在哪里,朕……朕要去看……问他一些事。” 那人,是否真的不放在心上。明昭闭上了眼,恍惚间,一道飘渺的女声响起,不知来自何处,亦不知要去向何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sè,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sè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是否真能除去一切苦,菩萨啊菩萨,明昭愿承担世间一切苦,受尽一切罪,只要莫再让明昭再受心伤,心静如水,不起波澜罢。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广告时间:强烈推荐《唐风》《蛇魅》 第八十九节天牢 天牢并不入通常人们想象的一般,是一个yin暗cháo湿森严恐怖的地方,事实上,天牢一般指的是刑部大牢。但是宫中也有处置犯罪宫人或身份特殊不能被外界知晓的犯人的地方,那地方,宫中人口口相传,也称之为天牢。其实不过是废弃的宫殿稍加整理而成的。除了有些破败之外,内部还算是比较整洁的。凌凛便是被关在这里。 初冬温暖的阳光懒洋洋的洒在被称为“天牢”的鹰鹄院内,鹰鹄院乃是大卫第六任皇帝,在位仅四年的烈宗新乾皇帝设置的,烈宗皇帝自幼好弓马,尤喜围猎,鹰鹄院便是他为训养猎鹰鹄子等围猎之物而特地设置的。在位四年,大规模的出狩,围猎便达到十一次之多。尽管朝中大臣一再劝谏,烈宗依旧是充耳不闻,一意孤行。终于在新乾四年,烈宗皇帝在围猎之中因坐骑受惊,坠马重伤,大驾未及赶回国都上京便在路上驾崩了,年仅二十三岁。因此这鹰鹄院也渐渐的破落荒败,后来便被改成“天牢”。由内侍省宫正官遣内侍官管理。 这一ri,正好轮值的五品内侍乐乡却没有往ri享受暖阳的好心情了。应该这样说,这十几ri来,他们四个轮值的鹰鹄院总管内侍都是忧心不已。 皇上遇刺的那一ri,御前行走侍卫,也是今上最宠信的的侍卫武应安武大人绑了一个人来鹰鹄院,指明是要犯,要找一间最僻静的牢房将那人关起,而且只准几个总管内侍知晓,送饭一类的事情,也必须由四名总管内侍亲自去,若外界传出了什么,那就…… 那ri当值的正好便是乐乡,他今年五十多岁,自小便净身入宫,跟着一个个得势不得势的公公们上下沉浮,跟过的主子不知倒下多少,但是奇迹般的,他却保全了自己,还得了品阶和主管鹰鹄院这个差使,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乐乡在宫中四十多年,武应安那番话即便不说,他也聪明的知道该怎么做。选了鹰鹄院最僻静的一座房子,也就是牢房,乐乡亲自把武应安带了过去,而且他还聪明的一眼也未往那人犯身上看,一句话也不问。果然,武应安在出鹰鹄院的时候说了一句:“你倒是个聪明人。” 只是,武应安不知道的时,在他押着人进房的时候,乐乡在不经意间竟然看清楚了那人的面目。睿王,竟然是睿王。 当时的乐乡还仅仅震惊于为什么“皇夫”睿王竟然会被弄到这个地方来,后来过了两ri,当今被刺的消息传了出来,而且传言之中,睿王凌凛为护卫当今,亦被刺成重伤。 这下乐乡是完全明白了,但是他也开始惶恐于自己为什么要多事看了那一眼,为什么要明白那些传言。那,可都是杀身的祸源,若是要人知道了自己知晓了那事,那肩膀上的这个脑袋,怕是要和身子分家了。 并不仅仅因为如此,乐乡便惶惶不可终ri,另外还有就是,自那ri武应安将睿王送到鹰鹄院之后,又来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是毒打睿王,而且一次比一次重。乐乡久在这等地方,瞧着也不如何。只是前几ri武应安匆匆而来,奇怪的是,并没有去拷打里面那人,反而把自己拉到了一边,叫自己小心看护,里面的人,不得出半点差错。 乐乡身为鹰鹄院总管,用刑方面,也称得上是高手了。武应安武大人拷打里面那人的时候,他也曾隔着窗子看了几眼,武应安下手极毒。不管里面那人的死活倒也无所谓,可是现在却又吩咐下来,里面那人,不得有半点差错。按里面那人那一身的伤,不用药治疗,便是再也不用刑,也撑不过十ri。可是一旦要用药,势必要请太医,那里面那人的身份便暴露了,若是自己去为那人敷药,若被武大人看出来,将来也是个杀身的祸根。思量了许久,乐乡才决定在饭菜清水里面加上活血散淤的宫内秘制特效药。也不管对不对症,只管喂那人喝,也算尽了点人事。 叹了长长一口气,乐乡再度凑到窗户边上,张着眼望着里面的情形。看了一阵之后,一跺脚,拧身出了内院,直往鹰鹄院内那偌大一片平地上而去。那平地在烈宗时期本是训练猎鹰的地方。到了现在,成了鹰鹄院最热闹之所在,不过这里的热闹,却不同于别的地方的热闹。这里所谓的热闹,最常见的,便是宫女或内侍被打死。光乐乡亲自主持的杖杀,死在里面的人便有六七十个之多。 此时场中正在处置一名偷东西的小宫女,劈啪劈啪打得好不热闹,几名正无聊的行刑内侍也凑上前去看,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再夹杂着那小宫女一声高一声低的哭喊之声。一齐涌入乐乡的耳中。若在平时,他说不定也会如那几名行刑内侍一般上前看热闹,但是此时心情烦闷的他,只觉得愈加烦躁,皱了皱眉,乐乡准备上前让执刑内侍一杖毙了算了,省得哭得闹心。 这厢乐乡正准备上前,一抬头却见正门那里进来一个熟人。连忙趋步上前,赔笑道:“武大人来了。” “嗯。”武应安正在找乐乡,此时见他自己靠了上来,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武大人是要进里面么,小人带路。”乐乡心中一阵暗叹,要是今次再如此拷打下去,里面那人,恐怕是撑不下去了。 “那边是干什么的。”武应安有些不耐烦的眯起眼睛,瞧向正在执刑的那处地方。 乐乡顺着武应安目光看过去,继续赔笑道:“那不过是在处置个偷东西的小宫女,常有的时,武大人要是嫌吵的慌,小人去叫他们给那小贱人封上嘴便是。” “偷东西。”武应安顿了一顿,撇嘴道:“那便放了罢。” 乐乡吃了一惊:“放了……武大人,那小妮子手脚不干净,偷东西啊,按例需杖三十,现在一半还没打到呢。” “哼。”武应安一声冷笑:“按例,你只道你们鹰鹄院那些魑魅魍魉我不知道,不过是拿了人家的钱财,与人消灾罢了,杖三十,等你打到二十的时候,人家就死了。再说……”武应安压低了声音:“这是圣命。” 圣命,乐乡心头一慌,在尚舍局洒扫的小宫女怎么会惊动今上,连忙道:“武大人,这可是……” “还罗嗦什么,我还会矫诏么。”武应安一声低喝:“还有,叫那些人都散开,该干吗干吗去,有人要来。” 有人……乐乡心头一哆嗦,难道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前去,驱赶开一众内侍。武应安也跟了上来。 那挨杖的宫女也颇为机灵,知道是武应安救的自己,连忙从长凳上翻了下来,跪在地下低泣道:“华莹谢过大人……” 武应安平时这等事也见得多了,若不是明昭吩咐,他也懒得去管,此时听这个小宫女虽然语声哽咽,但是声音清脆,且也知礼,不禁抬眼看得一看那小宫女。这一看,却不禁暗暗赞叹,好个人才,这小宫女虽只是十二三岁模样,稚气尤存,但是眉目清秀,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便道:“你叫华莹,是那个殿的,为什么要偷东西。” “回禀大人。”那华莹虽刚受了杖,此时竟然将泣声收了,端端正正一叩首,道:“回禀大人,奴婢是叫华莹,奴婢是尚舍局洒扫的粗使宫女,奴婢并没有偷东西。” 华莹这一回话,武应安心头一阵赞赏,好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当下心中便转过一念,点点头道:“我也不问你偷没偷东西,你先到那边候着,乐乡。” “在。”乐乡了慌忙应道。 “你先带她去上点药,要她先在你那候着,不用回尚舍局,等我出来,自有处置。” 强烈推荐:府天《凌云志异》 飞飞飞《笑颜》 第九十节 往事(上) “就是这里么。”大且厚的深sè大麾之下,透出了明昭低低的语声。 此时关押凌凛的屋前,便只剩了明昭与武应安两人,武应安躬身应道:“回禀皇上,就是这里了。” “哦。”明昭低低应了一声,落寞之sè浮现在她苍白的脸上,瞧了一眼破败的院落,淡淡说道:“就是这里啊。好了,应安,你守在外面罢,朕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皇上……”武应安吃了一惊,急急说道:“万万不可,他想刺杀您啊……您万万不能自己进去。” “应安……”明昭加重了语气。 果不其然,武应安立刻败下阵来,犹豫了一阵之后然后说道:“皇上,还是让臣先去替他加上锁链罢,不然就算是皇上要杀了臣的头,臣也要跟着皇上进去。” “应安,这个提议并不是个好提议。”明昭眉头轻锁,道:“你便守在外面,有什么事朕自然会叫你,不过是一门之隔而已。有些事,你是真的不听的为好……”说着不理脸sè不定的武应安,就那么的一个人跨了进去。武应安脸现苦痛神sè,追上去将要跨入屋内的脚还是收了回来。重重一掌打在朱漆剥落殆尽的柱子上,武应安低叫一声,最终还是没有追进去。 光线自窗户斜斜shè入牢内,照shè着瘫在地下如同一条死狗的凌凛。此时的他,再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睿王爷、皇夫,而是一个因为自己妻子而被关起来的阶下囚。昔ri的风神俊朗英气勃勃在此时的凌凛身上是半点也找不到了。斑斑已经结痂的血迹、已经发炎流脓的伤口、蓬乱纠结的头发、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长衫,此时的凌凛,甚至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了。丧家之犬犹可四处游荡,而此时的凌凛,只能在天牢里等候着下一次的拷打或者是——死! 死,自己会怕么。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的凌凛抽了抽嘴角,十三年前那件事后,他已经认定,此生除报仇之外,别无可恋。现在也算报了仇了,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可恋眷的,早早离去吧,或许另一个世界里,父亲、母亲、大姐、二弟、小妹,他们都在等着自己罢。 那ri出奇的热,但是父亲的心情却出奇的好,因为,青州十万百姓有了救命粮了。那时的父亲,神采奕奕,不动如山。仿佛世间无一事可以难得倒他的。那就是他的父亲呵,凌孟尝凌方竹,让他位之自豪的父亲。 深镌在记忆里的,还有母亲温婉的微笑、大姐替自己绣的腰带,整天缠住自己,一个让自己带他出去玩、一个要讲故事的二弟和小妹,还有替自己而死的随侍凌雷,那些永刻心中的记忆呵,却因那人的几句话,成为了永远的回忆。 那人……那人,她还好么。自己刺了她一剑,前些天听武应安说她伤势甚重,现在呢,现在是否好了些。该死!凌凛,你在干什么,她是你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杀你全家的仇人! 夫妻恩爱。恩爱,与你恩爱的是双手沾满你亲人鲜血的人,二百三十人的鲜血,只是为了那人在史书上留一个“天资聪颖”“七岁断案”的神童名号,可笑你还一直犹豫着顾念着所谓的夫妻恩情,记不记得那人的那句话: “但是那案子已经过了十三年了,而且已经定案,凌家也已无一人在世上,况且此案乃先皇所定,你不要再问了。” 过了十三年就可以不问么,先皇所定就可以不问么,无一人在世就可以不问么。凌凛啊凌凛,当年她为了争权夺势而做过什么你可还记得,还有,为了皇位,那一夜,死了多少人。孟族火起,哼,火起,不过是杀掠之后一把大火掩盖真相而已,而你,你鬼迷了心窍么,只因为那一句莫须有的供词,你亲手斩了一个与你素无仇怨的名将的首级,还用他的首级,堆砌在宝座下,成为那人登上皇位的阶梯,让那人踏着头颅和鲜血,登上那个位子…… 门口的响动惊醒了凌凛,不过他却没有理会,是送吃食和水来的内侍么;或者是武应安又想起几天没有过来,要来给自己一点“招待”;或者是来送自己上路的人呢。鸠酒、匕首还是白绫,不对,那是王公贵族才有的优待,等待自己的是斩首?太轻了。腰斩?据说被腰斩的人还可以坚持一诛香的时间,看着自己的肠子流满一地。凌迟?最有可能,十万八千刀,那倒是很期待啊。凌凛的嘴角诡秘的**着,双目却空洞的望着屋顶。 “寄傲……” 为什么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着她,甚至还出现了幻听。那人就算不死也是应该在病榻上休养着的,皇帝的命,总会比常人要贵重。同样是人命,那二百三十条人命呢,你只刺了一剑,抵得了么?抵不了!可是又如何,你又能怎么样。 “寄傲……” 曾让凌凛为之魂牵梦绕的女声再度响起,不是幻听,是那人。凌凛心中竟然浮起让他自己都痛恨不已的欣慰感情,她没事啊。 摇摇晃晃的,凌凛竟然奇迹般的站了起来,瞟着牢门口那个普天下至高无上的人,泛起一抹决绝冷漠的微笑:“草民凌凛,叩见吾皇明昭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凛嘴上虽然如此说,但是身体却未有半点动作,嘴角那抹冷笑和双瞳之中无边的仇恨都向眼前这个曾是他最心爱的人表明着主人的心意。 “你……”明昭微微一叹,心痛,心痛莫名,这人,何时变成如此了。 “吾皇果然是寿与天齐。”不等眼前那曾是最心爱之人答话,凌凛继续说道。 明昭,你振作一点,你是天子,当今天子,你不曾有错。心静如水,不起波澜。 终于,明昭扯断了盘蔓于心中那似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以一个帝王应有的尊贵与从容不迫,淡淡说道:“有劳凌公子挂心,朕非常之好。”刻意疏离的话语自嘴中发出,平淡,从容,没有丝毫感情波动。但是为什么心会那么的痛,痛罢,痛罢……痛过就好了…… 附:觉得《蝶恋》这首歌很适合这一节明昭的心情,听着这首歌码完这一章的。 逃课被抓,考试不过,补考不过,打牌输钱……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背的人么……问题是现在书还扑街……我死得了……投票吧投票吧……第一次拉票,哼哼……点推比不过人家,那我就在点推比上比过人家……投票吧……现在的点推比是一比五点五……投票吧,让点推比低于五……拜托了…… 第九十一节 往事(下) 凌公子,哈哈,她唤他凌公子。好一个凌公子,好一个凌公子……看来那人,不但身上的伤好了,而且心上的伤也好了,或者,是根本没受伤罢。她的心中,永远只会有美其名曰“大卫江山”的权势,可笑凌凛你,居然还相信你和她之间还真的有所谓的夫妻恩情,还犹豫了那么久,丧失了那么的多的机会,还可笑的刺偏了。凌凛你这个笨蛋,哈哈哈…… 明昭看着站在她身前,不仔细看绝对认不出是凌凛的那人,面sè淡淡的,平淡无波。但是心,一下,两下,三下,揪得生痛,痛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皇上今ri大驾光临,是想来告诉草民,不,应该自称罪民才是,是想来告诉罪民皇上您鸿福齐天,阎王不敢要,地府不敢收的么。”凌凛双唇开阖,吐出决绝无情的语句:“或者是想看看罪民在这里过得怎么样,要不然……” “朕不是来取你xing命的,你放心。”强忍着心底的苦痛,明昭硬逼着自己狠下心来,冷冷道:“以你的罪,朕没必要如此轻易饶过你。不过……”冷笑一声,明昭继续说道:“朕倒是很好奇,当年青州凌方竹之案,凌家二百三十人,人人皆为国法所诛,你又如何逃得去的。还有,你也未免太大胆了一些,纵使天下姓凌之人千千万万,你怎么敢保证不被人看穿。” “呸。”凌凛重重的呸了一口,但是因为这个并不算大的动作,扯动了伤口,脸上一阵抽搐。他退到墙边,靠在墙上,别过了脸,不愿被明昭看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错过了明昭一闪而过的怜惜与担忧:“什么狗屁国法,你不是天子么,天子所言便是法,我凌家二百三十条人命,只是为了证明你一言之重而丧的。我凌家真是有幸啊,哈哈哈……死有所值啊。”一阵狂笑之后,凌凛恨恨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凌家本无罪,且我父凌孟尝有功于民。我为何要抛去这个让我无上荣幸的凌字。” 无罪。明昭忧郁一笑,到底有罪无罪,谁又能知道呢。当年她虽然只七岁,但是这个案子,却是深深的镌在了心上。并不是因为那个案子给他带来了七岁能断案的美名,亦不是明昭这个尊号。而是,年幼的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帝王之术,什么叫权势斗争。 那ri在御园之中,父皇看着三司送上来的卷宗,并没有大怒,却只是低低说了一声:“一群笨蛋。”然后把她抱在怀中,微笑着问她:“我儿可曾能将这纸上之字认全。” “认得。”七岁的她,早已没有一般儿童的天真稚气,举首投足之间,完全是一派从容淡然的大人气。 “那可曾知道其中意思。”父皇听着她用稚嫩的嗓音将长长的一篇千言奏折念完,不禁满意的拈须而笑,继续问道。 “儿臣知道。”她心中满满的都是期待,要是能在父皇面前表现,让父皇开心一下那该多好。 “那更好。”父皇笑道:“刑部,大理寺都是一群笨蛋,不明白父皇的意思,连这么一件连我儿都明白意思的案件都断不了。真是太笨了。” “是么。”她的心里不由掺入一丝疑惑,刑部的人怎么会是笨蛋么,他们不都是经过科举选拔出来的,为大卫效力的栋梁之材么,怎么父皇说他们是笨蛋呢。 “当然。”父皇呵呵一笑,笑道:“那这个案子要是由我儿来断,我儿会如何断呢。” “一家哭何如一道哭。一道哭何如天下哭。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凌方竹区区一介草民,以匹夫之细。窃生杀之权,又劫漕运军粮,罪至于此,复有何议哉。” 刑部的档案上是如此记载的,宫中的档上也是如此记载的,以后的史书,恐怕也会如此记载吧。只是却没有人知道,在那段话的后面,她还说了另外一段话。 “不过凌方竹乃是一心为民,青州大旱而朝廷无力赈济,此事是朝廷的过错。凌方竹赈济灾民有功。如此功过相抵,当处凌方竹极刑,却表彰其事,荫其家人。以彰其功。” 但是这句话却只能永远的留在她的心底,因为档案上记载却是。 “上大喜,深以为是,下旨诛凌方竹三族。凌方竹阖家二百三十人,上至苍苍白发,下至三尺稚童,无一余者。事后,青州一州百姓为之带孝,遍地缟素,无人不痛哭流涕。” 那一句,被永远的抹去了。 她还深切的记得,她说出那番话之后,父皇随即召见了中书舍人,敕令他们撰写圣旨,诛凌方竹三族之时她的惊恐。 凌方竹是有罪,但是亦有功,且罪不及三族,父皇为何要那么做。 在和父皇一起回母后宫中的时候,父皇慈爱的抚摩着她的头,微笑着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朕的小公主,你说得不错。凌方竹是有功。不过这功劳也太大了,劫军粮以得民心,甚至连朕派去的专案大臣,亦被他收了心。这样的人,不赶尽杀绝,朕难道要留着养虎为患么。就算杀了凌方竹,不以重刑镇之,反予以表彰,朕难道等着一个又一个的张方竹、李方竹来劫朕的军粮,甚至造反么。古人云天时地利人和,尤以人和为最,在那些灾区百姓的心里,朕不过是一个不理他们xing命死活的狗皇帝,而凌孟尝,却是一个大善人。推翻狗皇帝,让凌大善人当皇帝,也是应当的罢。一个大善人朕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是百个千个万个呢……唉……” 父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无比的疲惫:“就算后人骂朕不明,也比养虎为患要好得多。朕的小公主啊,你要是个男子该多好呢。七岁就知道了这么多。要是你是个皇子,朕这个大卫江山,就可以给你了啊……” 朕这个大卫江山,就可以给你了啊…… 父皇,大卫江山,您还是最后交到了明昭的手里了。可是谁知道,您为明昭挑的夫婿,您的长孙的父亲,竟然是凌家的人。父皇…… 父皇的那些话,只能永远的刻在她的心里了。在天下面前,任何的仁慈,都是罪恶。小慈乃大慈之贼也。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这句话了,可是今ri要真正行使起来,却是那么的苦痛。 君君臣臣,明昭你还记得么,在你登上帝位的前一天,你的挚友,成为了你忠诚的臣子。现在,你认为可以相守一生的人,也永远的离去了。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呵…… 第九十二节 风雪沙洲冷 “皇上。”急得如热锅之上的蚂蚁的武应安终于等到明昭安然无恙的出来了,要是再等上一刻,武应安就要不顾圣命冲进去了,当初就是因为他的失误,皇上才会被刺了一剑。这样的事情,再也不允许发生了,再也不允许。 “嗯。”明昭的脸sè不是很好,低低的应了一声之后并没有动,反而眯着眼睛去看天边悠悠的一丝一缕的白云。 “皇上。”明昭重伤未愈,脸sè本来苍白,从里面出来之后,则更是惨白无比,武应安心中一凛,再度出声道:“皇上,您身体还没大安,现在已经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回去罢。” “武应安。”出奇的是,明昭竟然一改平常只唤他应安的称谓,冷冷唤道。 武应安心中一惊,立时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单膝下跪道:“臣在。” “他身上的伤,是你做的。”若是此时武应安抬头看,定会吃惊的看到明昭的双眸竟丧失了一贯的冷静与淡然,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怨恨。不过他还是从明昭平淡的语调之中听出了其中的恨意。 “回禀皇上,是臣做的。”武应安昂起头来,傲然道。 “那你可知罪。”明昭冷喝道。 “臣领罪,但臣所为无错。”七尺昂藏男儿的傲骨,铮铮作响。 “你无错,但你领罪,朕没有听错罢。”前所未有的嘲讽语气,连话语的主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来的:“朕是如何吩咐你的,好生看管寄……他,你这算好生看管么。” “皇上。”武应安道:“睿王行刺皇上,大逆不道,臣主管皇宫防卫,讯问睿王,防其同党,以卫吾皇安全,乃是本职,因此臣无错。现在……”说着,武应安重重叩了个头,双眸之中燃烧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决:“现在臣亦要先斩后奏一回,先去杀了睿王,以绝后患。之后任凭皇上如何处置。臣、武应安愿一概承受,毫无怨言。” 武应安说着便要起身,哪知眼前那人已经急了,“啪”的一声,重重的一掌便着在脸上,随之而来的是完全丧失帝王仪态的大吼:“给朕住手,你发什么疯。” “皇上。”武应安再度下跪,语声之中已经带了哽咽:“臣知道皇上不忍心,可是皇上,他是叛逆之子,而且还刺杀了皇上。皇上不杀他,他却要杀皇上。皇上万金之躯,受了那一剑已经是臣的大罪过了,臣不论如何,也不能再让皇上受伤。臣知道皇上不好处置睿王,臣愿为皇上分忧,到那时,睿王是臣杀的,皇上要如何处置臣,臣一概承受。只是皇上,您再不能心软了啊。” “唉……”明昭长叹一声,脸上一片冰凉,良久摇头道:“算了,应安,你起来罢。至于他,朕自有处置,你就不要cāo心了。” “武大人。”乐乡急急的追了出来,武应安一皱眉,转过身去,行在前面的明昭亦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什么事。”武应安的脸yin了下来。 “武大人。”乐乡掐媚笑道:“华莹,就是那个受杖的小宫女,您要如何处置。”说着华莹也小跑跟了上来,瘦瘦小小的身子,弱不禁风,却是一派的沉静从容。 “什么事。”背对着众人的明昭突然出声道。武应安连忙撇下乐乡,上前低声解释给明昭听。 “嗯。”明昭低低应了一声,却转身道:“你叫华莹是吧———上前来,与朕看看。” “朕”果然是皇上,乐乡脑中一阵眩晕,连忙跪伏于地,结结巴巴的大声说道:“奴……奴婢……叩……”与乐乡的惊惶失措相比,华莹的表现,却是一派的大将风度。只见她默不吭声上前几步,行礼道:“奴婢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昭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竟是如此的从容,尽管心情不佳,呆了一呆之后还是微笑道:“倒也聪明,只是为何要偷东西。” “回禀皇上,奴婢没有偷东西。”华莹伏首道。 “在朕面前说谎,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可不是区区杖击可以比得了的。”明昭越看这个孩子越是喜爱,却敛了笑容,冷然道。 “回禀皇上,奴婢从不骗人,更不敢欺君。因此皇上说要杀头,奴婢不怕。”柔和的外表之下,竟隐含着刚强。 “那……”顿了一顿,明昭道:“刚才受杖,此时还跪在这里,痛不痛。” 咬了咬下唇,华莹还是说道:“回禀皇上,很痛。” “好,起来罢。”明昭的目光之中,满是激赏,道:“不错的孩子,以后就在朕身前伺候罢。你……”说着指了指跪在地下打颤的乐乡。 “奴婢乐乡叩见皇上。”乐乡连忙说道。 “你带这孩子去太医署医治,好了以后送到含章殿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朕吩咐的。”再度望了一眼鹰鹄院,明昭狠下决心,转身走开。 不过喜出望外的乐乡并不知道他目送离开的女皇在拐过弯角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决定他生死的话:“那个乐乡,就让他去给睿王陪葬罢。” yin沉了一天,元鼎二十八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飘落了下来。上京城开远门城头之上,巡视的士兵一个都不见,孤零零的城头除了烈烈做响大书“卫”字的大旗在风雪之中飘摇之外。便只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立在其上,一动也不动,任凭大风掀起纯白的皮裘,盘旋的雪花飘落头上身上,钻入衣内。 闭上眼睛,安无忌的说辞回响在耳边。 “……睿王行刺之事,不能诏告天下……皇上万乘之尊,竟为夫婿行刺,以后史书上将如何提及,所以臣建议,暗中处置睿王,明面上,却诏告天下,皇上为刺客行刺,睿王为保卫皇上受重伤,不治身亡……” 不愧是安无忌啊,也只有他,才能如此准确的猜中自己的心思。不过虽然一再的告诫自己要狠下心来,最终还是禁不住说道:“既然如此,睿王、朕的夫婿就已经死了。至于鹰鹄院内的那人,是生是死并无紧要关系……” “皇上。”站在明昭身后的是那ri在鹰鹄院中的华莹,她上前半步道:“皇上,流放沙洲的队伍已经出城了。” “哦。”明昭收回心思,却一眼也不往地面上那一队慢慢蠕动前行的队伍上看,泛起一抹凄美绝伦的微笑,道:“好了,回去罢。” 华莹吃了一惊,道:“皇上不是……” “你长大便会知晓了。”明昭宠溺了拍了拍华莹的头,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她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只是老天爷,但愿不要让华莹如明昭一般受尽苦痛。 雪,依旧在不紧不慢的飘着,城楼之上,已经是空空荡荡没有人影了。只有前往沙洲的道路上,一队罪人冒着风雪蹒跚前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不过再过得一阵,那脚印即将被不紧不慢的大雪掩盖住,消逝无踪。 元鼎二十八年十月,上遇刺,势甚危。皇夫睿王凌凛以身挡之,重伤,上亦重伤。后三十ri,上愈,睿王薨。上悲,诏令五品内侍乐乡为睿王殉葬。次年正月,改元明昭,是为明昭元年,大赦天下。 ——《卫书 写在第一卷结束之后的话。 女帝写到这里,第一卷终于结束了,从去年的十月份开写到现在。一共约有二十五万字,速度也就比乌龟爬得快一点。感谢偶亲耐的读者大大们的一贯支持。女帝从开始构思起,就不断被人打击会扑街,果不其然。不过好在某问的皮一贯比较厚,还是写下来了。 在此说说女帝的整体构思吧,一共分三卷,每一卷的字数应该都差不多。第一卷主要是明昭的成长期,从元鼎二十三年一直到元鼎二十八年结束。 第二卷写明昭的盛年,主要是写明昭如何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第三卷就要写明昭的老年了,(汗,其实也不老,也就四十多岁)主要是以储位争夺为主。 至于凌凛,他以后还是会出场的,请大家放心,马上可以写第二卷了啊,兴奋ing……有新帅哥出场哦……嘿嘿…… 第一节 衾寒谁与共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yu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一去别经年,魂魄几度来入梦。 ——改自白居易《长恨歌》 明昭五年,九月,是夜。皇宫,凝yin阁。 秋夜的凉风轻轻拂过摇曳的树叶,虫鸣蝉唱,繁星漫天。一派初秋夜景,不禁令人沉醉其中。却正是: 梧桐叶底见银河, 露气当窗冷碧罗。 四壁虫声两行雁, 不知何处得秋多。 ——清-陈文述 一名宫装女子轻盈的穿过隐于花木从中的小道,仰头望了望上书“凝yin阁”三个大字的横匾,轻轻一笑,与侍立与两侧的内侍侍卫点头示意,方才快步行了进去。 上至二楼,那宫装女子停在偏厅入口,敛裾躬身行礼:“皇上。” “华莹回来了啊。”厅内传出一女子声音,却是大卫王朝第十一任皇帝,当今天子,明昭 “是。”那宫装女子正是当年明昭敕令武应安在鹰鹄院救下的小宫女华莹。当年瘦瘦小小的小女孩,此时已然长成皓齿明眸风姿绰约的妙龄少女。这几年,华莹在明昭身前伺候,深得明昭欢心,已经升成了三品女官。而一直伺候明昭的侍书和抱琴现在也只有抱琴在明昭身边了。侍书早在明昭三年就由明昭赐婚,嫁与明昭的贴身侍卫武应安。 华莹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行了进去。只见靠窗的一张楠竹睡椅之上,当今天子,明昭正舒适的斜卧其上,背对着她,像是在欣赏远处西海子之上的风光。华莹亦不做声,乖巧在椅侧侍立,随时等候明昭的吩咐。 过了好一阵,明昭再度出声道:“圉儿睡了。” “是。”华莹恭谨应道:“殿下睡了,奴婢在那里一直等殿下睡熟才回来的。” 明昭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道:“圉儿倒也奇怪,那么多有经验的保母都哄他不来,却单单听你的话,看来朕当年把你叫进来伺候,倒是叫对了。” 华莹亦轻笑道:“大概是奴婢与殿下有缘吧。” “是啊,世上之人,千千万万,能相逢相知,都是靠的缘之一字。”明昭颇有感慨的一叹,随即笑道:“不过方才考察圉儿功课,圉儿什么时候学的诗文,还学的李义山的《嫦娥》。”因而吟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圉儿才能多大,懂得什么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哪个师傅教的,以后传朕旨意,皇长子尚幼,这等诗文,能不教则最好不教。” “是,皇上。”华莹应道:“不过这不是太傅,少傅们教的。今ri殿下来给皇上请安,皇上正好带抱琴姐姐去含章殿与尚书省的大人们议事。殿下见皇上翻阅的诗集放在一边,便取来看,那首诗,正好皇上也在看,殿下以为皇上喜欢,因而特特的让奴婢念与殿下听,记诵于心中,皇上考教殿下功课的时候背与皇上听,也算是尽一份孝心。” “是么,朕是在看这首诗么。”不知为何,明昭的脸上竟不知何时笼上一层淡淡的哀愁,如水月华倾泻下来,映shè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忧郁哀伤:“朕怎么不记得了。” “皇上是在看这首诗。”华莹隐下了后半句没有说出来,那时的皇上,竟不似往常雍容端庄的威仪之态,显得无比的——忧伤,顿了一顿,华莹接着说道:奴婢记得那时皇上本来在看奏折,却突然说心烦看不下,打发奴婢去寻了诗集来看,皇上似乎特别喜欢这首诗,还连连念了几次呢。” “哦。”明昭忧郁一笑,道:“是的啊,朕记起来了。不过这诗并不算好,只是应了景应了朕心而已。” 华莹脸现犹豫之sè,垂下眼帘,过了一晌最终还是迟疑说道:“皇上……您似乎心情不好。” “ri满昃,月盈亏,天地尚无完体。朕心情不好也是很正常的,朕总不可能riri无忧,做个‘无愁天子’罢。”明昭叹道。 “皇上说笑了,那‘无愁天子’是前代昏君自封的封号,皇上英明睿智,勤于政务,如今天下安定,海清河晏,怎么可能和那等昏君相比。”华莹自从在明昭身前伺候,明昭就命人教她读书明理,有时候兴趣来了,还会亲自指点一二,加之华莹xing本聪慧,一学便通,短短五年之内,便由一个尚舍局洒扫清洁的粗使小宫女成为了连已经致休的帝师——太傅于永理亦称赞之的宫中才女。因此这一番话既转移了明昭的注意力,又顺口颂圣,极为得体。 明昭听了,却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她自小得到的称颂多了,早不在意这些事,转口说道:“华莹学问长进了,不错不错。朕来问一问你,诗中写着嫦娥应悔偷灵药,你认为嫦娥是否真的的蟾宫之内悔恨呢。” 华莹侧头略想了一想,回答道:“当初嫦娥窃药,乃是她自己所为,并无人逼迫,既是自己决定之事,不论后果如何,都不应当悔恨。” “不错不错。”明昭微笑道:“果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这样说才好。为赋新辞强说愁才是最要不得的。不过碧海青天,夜夜心寄何处,不由得人不悔啊。” “皇上……”华莹嗫嚅道。 “唉……”长长一叹之后,明昭起身行到窗前,背对着华莹:“朕平时也不会如此伤chun悲秋,不过今ri看了几个折子,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由的心生感叹。” 华莹不由好奇问道:“是什么奏折啊。”随即,她低下头去,道:“华莹知错,华莹不该问。” 明昭轻笑道:“这一年多来,你学问ri益长进,整理奏章之事虽不归你管,但是抱琴那里,你也没少去帮忙。问一问,朕还不至于降你的罪。那是刘丞相,吕尚书,定中等人联名上的密折。”顿了一顿,明昭略带嘲讽的一笑,道:“不过是让朕再立皇夫,以保证皇室子嗣罢了。” “啊……”华莹终究还不过是个二八少女,自小在深宫,明昭如此若无其事的说起婚嫁之事,不免还是有些尴尬。 “好了。”明昭将手一摆,道:“你不用在这里站规矩了,门外留一个人就可以了,朕想静一静。” 华莹张嘴便想答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俏脸微微带了些晕红,低低说道:“皇上可要召萧供奉前来伺候。” “是安司礼让你说的罢。”明昭却反问道。 “是。”说起这些事情,华莹毕竟还是小孩子,只能低低应道。 明昭再度一叹,道:“也罢,朕也好久没听过他的箫声了,去叫他不必进来伺候,远远的寻个地方,将那箫曲,捡细慢悠远的细细的吹几曲来听也就罢了。” “是。”华莹敛裾退下。 “华莹,皇上应了没有。”华莹甫一下到一楼,一脸紧张的司礼女官便靠了上来。身后还站着一名水蓝丝袍男子,眉清目秀,俊美无踌,手持一竿墨竹长箫,亦是满脸期待的望向华莹。此人正是方才华莹提起的萧供奉,明昭三年被举荐入宫,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留在宫中的翰林供奉。不过明昭却也淡淡的,两三个月方才召见一回。 华莹脸略略的一红,不过随即便很好的掩盖下来,道:“安司礼好,皇上吩咐,萧供奉在阁外捡细慢的曲子吹上几首,皇上想听。” 司礼女官脸上露出失落神sè,那萧供奉却是脸sè不变,一躬身,道:“有劳华莹女官了,广川立刻便去。” 少时,一丝细细柔柔的箫声自凝yin阁外响起,却不知来自何处,围着凝yin阁轻轻的绕过几圈之后方才飘入阁中。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当着这秋夜明月,风移影动,虫鸣蝉唱俱无声。华莹只觉胸口发闷,竟说不出的难过,不由的竟想起少年时在尚舍局被人欺凌之事,眼泪几愈夺眶而出,不得已寻了个借口出去,捡了个僻静无人之地哭上了一回,方才好了。 附:挖卡卡卡卡卡卡,想砸的尽管砸吧,某做好了准备了…… 第二节 江南好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ri出江花红胜火,chun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cháo头。 何ri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chun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江南好,江南有细雨烟柳,小桥流水,双飞燕儿斜。而本朝白乐天这一首忆江南可谓道尽江南之美,读之不禁令人悠然神往,心向往之。江南东道的曲阿城便正是如白乐天曲下所唱一般的江南小城。 曲阿城位于润州境内,北靠润州城,南倚延陵县,处于简渎河与大运河交会之处。靠漕运之利,成为一等的繁华之地,甚至有超越州府所在的润州城之势。 这一ri,润州城侧运河堤上,一行人缓缓行于其上,指点风物,意兴遄飞。此时已入秋,但河堤之上的前重垂杨依旧是凝绿如chun,丝毫不让人觉得已到万物肃杀的秋天了。细雨纷飞,略带一丝寒意,似是在提醒人们,明昭五年的秋,已经来到了。河面上大大小小船只往来,络绎不绝,甚是热闹,又有一等船夫与渔女对唱乡曲,更增趣味。 “定中。”在河堤之上驻足观望河面热闹情境的那一行人中领头的一名女子出声道:“看来这回江南是来对了,这等自然真趣,宫廷之中如何能领略得到。”观其声,识其人,这女子竟不是别人,却是当今天子,明昭。被明昭唤为定中的自然是封了定乡侯现居中书侍郎的当今女皇第一得力之人,安无忌安定中了。 安无忌笑道:“皇上说得不错,臣这几年来也听过不少曲子,但不是失之浮华便是过于哀伤,这等乡野之曲语词虽粗,但却有一番未经雕琢的自然真趣于其中,听之令人耳目一新,倍感神清气爽。” “呵呵。”明昭轻笑道:“定中又犯错了,我此次出来乃是微服而行,你这样称呼,岂不是要暴露身份。还是唤我小姐的为好,免得在人前出错。” “是。定中知错了。”安无忌一拱手,故做严肃的拉长声调唤了一声:“小姐好。”说着二人不禁相视大笑,连带着身后伺候的华莹、侍书、抱琴、武应安一等人也笑了起来。侍书已经嫁给了武应安,不再侍奉明昭,但是听说明昭要微服下江南游玩,便多次入宫,要随同明昭一同前去。明昭本来宠爱于她,禁不起她多次纠缠,也就同意了。 一众人谈笑得一阵,雨越发的大了起来,华莹远远的瞧见前面河堤上打出一帘酒旗,便道:“皇……小姐,雨大了起来,前面好象又一家酒家,不如进去吃点酒,歇歇脚,顺便也躲躲雨。” “好啊。”明昭微笑着肯定了华莹的提议,笑道:“我原先读诗,读到那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两句之时总是忍不住想象江南酒家当是如何。现在是秋天了,梨花趁不了,桂花倒是可以趁一趁的。” “是也是也。”安无忌接口道:“说起趁桂花,我仿佛闻到了桂香,莫不是就近便有桂花。或者是小姐金口一开,桂花便随之而来了。” “堂堂三品中书侍郎,竟如此油嘴滑舌,我大卫选官,讲究的是‘身、言、书、判’四样,安侯爷,言这一项,你怕是不合格罢。”明昭假意怒道。 一行人说说笑笑之间,便已行到那酒旗之下,这酒家却一栋二层小楼,店面不甚大,看起来却也还干净。守在店门口的小二见有客人前来,连忙抢上前来伺候。武应安不待他来打扰明昭,便快步上前塞了一贯铜钱于他手中,道:“我家主人要上去吃酒赏景,可有雅座,若无,便拣干净安静,风景好一点的座头快快的收拾好。” 这酒楼做的本来是chun天城中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出外踏chun郊游的生意,此时已然入秋,客人本就少,何况武应安出手便是一贯钱,小二难得见到出手如此阔绰之人,自是招待殷勤,连连点头哈腰道:“客官请进,请进。雅座自然有,快请上楼,快请上楼。” 这酒楼不甚大,雅座也只是以屏风隔开一方天地。武应安虽不满意,但是见明昭兴致勃勃,也就不好如何说话了。 明昭与安无忌坐了一桌,华莹本想在明昭身后伺候,却为明昭阻止,让她与侍书、抱琴、武应安坐了一桌。至于还有几名侍卫,便在楼下吃酒等候。 此时正当淡季,酒楼的生意不甚好,整个二楼只有横栏边有一位背着众人看不清面目的青衣男子在那里自酌自饮。明昭见武应安死死盯着那男子看,便低声笑道:“应安也忒小心了,你只管吃你自己的酒,莫要扫了人家,也扫了自己的兴致。”武应安虽应了,但是一双眼睛,还是禁不住不时去看那男子。 一时酒菜上来了,虽不及皇宫之中的御膳美味无双,但也jing致,酒更是十年陈的梨花chun,倒应了明昭之前所说的“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之语。 窗外的雨渐渐的大了起来,不再似之前那般如chun雨之连绵细润,真的个有了些凄风苦雨的味道。明昭持了一杯酒,呆呆的望向窗外,只见大运河之上一片风雨凄迷,之前来往的各sè船只也消失了一大半,只有两三片孤舟漂泊其上,更显凄冷。 安无忌见明昭眉宇之间凄sè越发的浓了,便想说个什么笑话,来转移明昭的注意力。方才一动念,却听得“蹬蹬”楼梯轻笑,从屏风间隙看见上来一老一少两个卖唱之人。那少的是个十四五岁女子,身量未足,老的是个五十余岁的男子,手持琵琶,二人眉宇之间甚是相象,当是父女。 少时,那小二引了那卖唱的父女进了雅间,赔笑道:“客官可要听什么曲子,他们父女二人是我们曲阿城里唱曲的一把好手,客官想听什么只管点来,他们无有不会的。” 安无忌尚未答话,一直明显在出神的明昭却转过头来,轻轻道:“那便唱一曲史梅卿的八归罢。” “是。”那少女盈盈施礼,脆声道:“可是‘秋江带雨’的那一首八归。” “嗯。”明昭微微点头,双眉之间寂寥之sè更为浓厚。 琵琶转弦,歌声乍起。 秋江带雨,寒沙萦水,人瞰画阁愁独。烟蓑散响惊诗思,还被乱鸥飞去,秀句难续。冷眼尽归图画上,认隔岸、微茫云屋。想半属、渔市樵村,yu暮竞然竹。 须信风流未老,凭持酒、慰此凄凉心目。一鞭南陌,几篙官渡,赖有歌眉舒绿。只匆匆眺远,早觉闲愁挂乔木。应难奈,故人天际,望彻淮山,相思无雁足。 此曲原本凄凉,就着这一等凄迷秋景,虽那少女年岁尚小,唱不得其中离别思怀的真谛,听起来还是不禁令人潸然泪下。明昭长叹一声,闭上双目,似是在想着什么,安无忌亦默然无语,只慢慢品着杯中梨花chun酒。 过了一时,曲声已尽,明昭睁开双目,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屏风外面一人高声道:“曲是好曲,不过也忒凄凉了,快快弹一曲念奴娇,我来唱一首过洞庭。” 第三节 沐风 “曲是好曲,不过也忒凄凉了,快快弹一曲念奴娇,我来唱一首过洞庭。”这时酒楼之上除了明昭一干人等,便只有那自斟自饮的青衣人了,此语当是出自那青衣人之口。 明昭、安无忌及武应安等人都沉醉于之前那少女歌声之中,此语一入耳,明昭和安无忌不禁脸sè一变,对视了一眼,在外间的武应安更是起身怒道:“尔何等人也,竟敢阻我家主人听曲的兴致。” 明昭回过神来,出声道:“应安不得无礼,速速退下。先生竟有如此雅兴,敢不从否。”说着又朝那卖唱的父女俩说道:“奏一曲念奴娇,为先生助兴。” 曲声再起,不过这一回的气氛却与方才那少女唱的《八归》大有不同。 洞庭青草,近中秋, 更无一点风sè。 玉鉴琼田三万顷, 著我扁舟一叶。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表里俱澄澈。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短发萧sāo襟袖冷, 稳泛沧溟空阔。 尽挹西江,细斟北斗, 万象为宾客。 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张孝祥《念奴娇》 歌声清越,一扫之前凄迷之情,当真真说得上是“表里俱澄澈”。这首曲与之前那首八归一般,都是咏秋景的,不过八归凄冷萧索,这首念奴娇却是气象万千,境界空阔,情思豪迈、心契自然、啸傲万象。 一曲歌罢,安无忌不禁鼓掌大声叫好道:“诗人皆书秋寂寥,君歌秋ri胜chun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豪情到碧宵。(改自刘禹锡《秋词》)好曲,好曲。” 明昭更是遥想那八百里洞庭,于秋月之下,白露横湖,水光接天的一片绝佳景sè,低低吟道:“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du li,羽化而登仙。” “哈哈。”那青衣人笑道:“好一个便引豪情到碧宵,区区一篇数年前游洞庭旧作,竟引得如此妙绝之诗,当浮三大白,当浮三大白。哈哈。” 安无忌观明昭脸sè,知她对此曲极是喜爱,且他自己也对这名青衣人的来历和才气大是好奇与倾慕,当下朗声道:“相逢即是有缘,我家主人对先生此曲甚是喜爱,可否请先生入雅间,饮上两三杯薄酒。” “多谢了。”透过屏风间隙,安无忌看见那青衣站起身来,拂袖向雅间行来,步履身行之间,极为潇洒倜傥。 “先生请。”明昭自是不会亲自起身延客的,安无忌站起身来,行到入口去处,潇洒伸手道。 “多谢。”那青衫人也不拘束,道一声多谢之后便大马金刀的行到桌旁坐下,对坐在桌边明昭是个女子竟无一点惊奇之sè。 “在下姓安,这是敝上,敢问先生称呼。”安无忌回到座头上,引见道。明昭的身份自是说不得的,而他的名号,天下之人,也多有知晓,因此只含糊说是姓安。 那青衣人也不理会,爽朗笑道:“安先生方才那一首诗当真真是妙绝,沐风佩服,在此借花献佛一番,敬先生一杯。” 安无忌偷偷瞥明昭一眼,见她嘴角含笑,神情甚是愉悦,又知明昭素来不讲究这些虚礼的,而他自己也是个爽朗人,当下笑道:“沐先生妙曲,定中亦当敬先生三杯。”二人相视大笑,起身对饮了三杯。 安无忌坐定之后方才想起自己方才一时口快,将自家别字说了出来,深恐为这沐风发觉,定眼瞧去,却见那沐风神sè如常,当是无甚联想,心这这才定了下来。 那沐风饮过三杯之后,豪情不减,笑道:“想不到安兄东家竟是女子,方才夫人命人为沐风助兴,多谢夫人。只是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明昭淡淡一笑道:“敝姓君,方才闻先生佳音,胸怀大开,说多谢的当是我了。” 明昭此时打扮乃是妇人装扮,因此沐风方才称她为夫人,此时明昭却自称姓君,不言夫家之姓,且不以贱妾等称呼自谦,放在道学家耳中,定会认为此女子甚是荒诞,便是常人,也会脸现不满之sè。不过这沐风却是大异常人,笑道:“君夫人快言快语,实是女中豪杰,巾帼丈夫也。” “为何要称巾帼丈夫。”明昭豪气亦现,傲然道:“巾帼便是巾帼,何用丈夫称之。” 这番话,若是寻常男子听来,定然不以为然,可是这沐风却抚掌称赞道:“然也,然也。巾帼便自有巾帼气度,何用丈夫称之,夫人高见,沐风远不及矣,远不及矣。” “呵呵。”明昭轻轻一笑,方才那句话她也是一时脑热,脱口而出,没想到这沐风竟是这等超脱不受世俗羁束的人物,再细细的将眼前这人打量一回,只见这沐风一袭青衣,潇洒倜傥,形相清矍,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更有一番飘逸出尘之气。不禁暗自赞叹,心道这等人物,也不枉费自己折节下交了,当下言道:“方才听先生之言,那曲子是先生过洞庭所作,先生曾游历那浩浩淼淼八百里洞庭。” “然也。”沐风爽朗笑道:“沐风自小便随父母游历江湖,十五岁后更是独自一人一剑,踏遍大江南北,无数风景胜迹。这洞庭湖,我可去过不少次了。” 安无忌笑道:“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看来沐兄便是这等人物了。” “呵呵。”沐风轻笑道:“安兄所言甚是,沐风xing本疏懒,虽有三脚猫剑法,也吟得七八句歪诗,但是却只好游历,不慕功名。游历十五年以来,登山临水,怀古吊亡,访僧遇道,名山古刹,穷山恶水,无所不至。在外人看来虽是不务正业,沐风却觉快意之极,人生得如此,纵死亦何憾。”说着举杯痛饮,一派豪迈。 明昭赞道:“人生如此,方称得痛快二字,我年少时亦有如此想法,想我大卫十道七百四十州,多少名胜,可堪游历,多少高人,可堪寻访。可叹却为世俗事所累,庸庸碌碌,跳不出这十丈软红尘,堪不破名利二字关。” 沐风却摇头道:“守得住心香一瓣,焉知不得高洁脱尘,夫人也太过妄自菲薄了。若夫人不嫌弃,沐风愿与夫人为友,共览这江南水乡风光如何。” 第四节 盐铁转运使 “咚咚。”客栈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正在被华莹伺候着梳洗的明昭匀好了脸上的脂粉,道:“华莹去开门,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便好了。” “是。”华莹一屈身,行到外间将房门打开,站在外面的乃是安无忌,当下盈盈垂首道:“主子正在梳洗,安先生有什么事情么。” “是。”安无忌点头道:“家中传来一些支出帐簿,想请小姐看一看。” “华莹让定中进来吧,我马上出来。”明昭的声音从里间传出,华莹应着将安无忌请入了室内,随即转身入内侍奉明昭去了。 明昭今ri着一袭淡紫,如云秀发之上插着一只翡翠金步摇,雍容华贵之中又别有一番清丽明媚,见安无忌要起身行礼,抬手道:“在外面就没必要要什么讲究了,是些什么事情啊。”坐好之后又道:“华莹去倒茶来罢,门外可有人守卫。” “是。”华莹应道:“两边拐角处都有两个侍卫守着,主子尽管放心。” “嗯。”明昭应了一声,转向安无忌道:“有几封。” “共七封。”安无忌自袖中取出一叠用白绢包裹着的奏折,放到桌上,道:“有一封是例行的请安折子,两封是度支方面的,三封是边关的,一封是调度,还有一封……”说着抿嘴笑了一下,道:“是殿下写与主子的请安折子,或者说是——亲笔信。” “哦。”明昭讶道:“圉儿也会写信了,定中快拿来我看。” “是。”安无忌从桌上取了一封书信,双手呈与明昭,明昭也顾不得什么,接过便展开看了起来,待到将那封书信放回桌上之时,眼眶已经湿润了。抬头见安无忌正在看着自己,不禁讪讪笑了一笑,道:“圉儿也长大了,知道问母亲安了,可怜长了五岁,我还没离开他那么久,那么远过,以前就算事情再多,再忙,他每天也要到我眼前请个安,让我考一下学问的啊。”说着眼眶又禁不住的有些红了。 安无忌自是知道明昭的心情,他的一对子女,已经十岁了,他,也是个父亲啊。沉默了一晌之后,安无忌转开始移明昭的注意力,道:“吏部奏请将邵元长调为盐铁转运使,门下亦未封驳,因此转了过来,请您圣裁。” “嗯。”明昭沉吟一阵,道:“邵元长我是知道的,此人忠心是有的,才干虽不是上上,但盐铁转运使这个位子他还是应付得来,不过定中,你发觉没有,昭庆殿的这些旧人是否升迁得太快,当然不是说你了。施上淳现在已经进了刑部尚书位,王举之也进了左谏议大夫,盐铁转运使又主管税源,五年前,他们还只是通事舍人而已,短短五年,就都是三四品的高官了。” “是,臣下明白。”安无忌应道:“皇上是指昭庆殿旧人拔擢过高过快,一是招惹物议,令百官离心,二是也恐这些旧人以陛下龙潜之时侍奉过陛下为资本,狂妄胡为。” “对。”明昭站起身来,双眸之中闪着智慧的光芒,道:“而且我也有些担心,上任转运使便是因为贪污被查出来而被免职的,邵元长也不是什么以清廉闻名之人,我担心他任了转运使后,把持不住自己,这样对他,对我大卫,都是有害无利的。定中帮我想一想,可有什么合适之人,这等机要位置,需一个立身甚正清廉自守之人来担任。” “这个……”安无忌皱眉想了一回,吞吞吐吐道:“我倒是……倒是有一个人选。” 明昭微笑道:“定中什么时候也学着吞吞吐吐了起来,还有什么说不得不成。” “是。”安无忌迟疑了一回,道:“皇上觉得沈岁寒如何。” “沈岁寒。”明昭想了一想,微笑道:“定中吞吞吐吐就是因为他啊,我记得此人颇有风骨,任此职倒也不错,不过不知是否有理事之才。” “理事之才,并不难办,只要寻几个熟练从官随同办事便是的,只是……只是沈岁寒现在还是从八品的右拾遗,任盐铁转运使似乎还……” “定中以为我将沈岁寒一直压在拾遗位上是为报复于他么。”明昭猜出了安无忌的心思,微笑道。 “臣不敢。”安无忌慌忙应道。 “当年在昭庆之时我就说过,这等人才,须多多磨练的才好。”明昭道:“沈岁寒甚好,定中替朕拟旨,令右拾遗沈岁寒兼盐铁转运使,进驻扬州。” “是。”安无忌应了一声又道:“但是沈岁寒依旧任八品右拾遗么,盐铁转运使权柄重大,地方官员都受其节制,沈岁寒官阶太低的话,臣下害怕……” “不必。”明昭眉锋一挑,自信满满道:“朕就是要他以八品之身兼盐铁转运使,若是能力出众,洁身自好,怕什么官阶小。” 安无忌想了一想,赞叹道:“是啊,若真有才能风骨,就是以白衣之身任这转运使又何妨,皇上深思,臣不及也。” “这些恭维话就不用说。”明昭回位坐好摆手道:“关于盐铁转运使,朕还有一个想法,想与定中商议一番。” “请皇上训示。”安无忌正容道。 “我朝税收,大多出自盐铁二项,近年更发展为盐铁使统一切税源,户部官员反而无甚权柄了,盐铁转运使的权利未免太大了一点。”明昭叹道。 “这个……”安无忌双眸jing光闪过:“皇上的意思是要限盐铁转运使的权了。” 明昭点头道:“对,但是并不完全,朕预备将除盐铁两项之外的税收回归户部管理,至于盐铁两项,朕想把这盐铁转运使一分为二,如何。” 安无忌身一震,随即很快平静了下来,想了一阵之后道:“盐铁二项相互之间并无什么关联,只因皆为官营才由一职主管,而且产盐与产铁之地,经常相差万里,一分为二,那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 “是啊。”明昭幽幽道:“朕思虑此事已久,此次下江南,也预备看一看漕运和这盐铁转运之事,现在我朝赋税大半出自江南,且大多由运河转运,漕运这条,也荒废不得啊。” 这一节可以算是公众版的一个暂停了,明天俺会入vip,发布一到两节的免费章节,再之后,就是收费章节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两个星期后,俺会定时更新公众版的,希望大家能订阅的订阅,不订阅的投票点击写书评一样感激。 第五节 月夜畅谈 贯通南北,以东都洛阳为中心,北至源郡,南达余杭成为大卫南北物资来往运输命脉的大运河是两代之前最为出名的昏君炀帝下令建造的。虽然炀帝下令开凿大运河的本意只是为了供自己游玩享乐,但是这条大运河却给后来的朝代无数的便利。这恐怕是当时炀帝所不能预料的。 以卫朝为例,卫定都上京,城中人口在元鼎初年统计便超过了六十万,其中多得是不事生产的官员和世族子弟,皇宫大内与皇族的需求也是非常之大的。而供给都城所需的粮食却大多来自太行山以东已经黄河下游地区,皇室需要的一些奢侈品和例如稻米等南方特产甚至是来自于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通过大运河运至上京的。 卫太祖丰德元年,因长年战乱,河道淤积,无法转运粮食,导致上京缺粮,关内宿兵斗米千钱,太仓供天子和六宫的膳食,连十天都难以支持。关东运来的漕粮积储在华yin的永丰仓中,竟难以借渭水转运,只好采取陆运的办法,导致陆运的牛几乎都死完,严重影响了关中的农耕。由此可见这大运河对卫朝的作用之大了。 由曲阿至余杭的运河河段基本上是炀帝大业六年开凿的江南河,大运河共分四段,除江南河的其他三段基本都是由旧有运河重新整修连接而成,惟独这江南河,是生生的以人工开凿,自京口(现镇江)引水至余行,入钱塘江,全长八百余里,宽达十余丈。河道也深,舟行其上,不虞有搁浅翻船之危险。 明昭一行与这个新近认识的沐风一起,坐上了由曲阿南下余杭的航船。这航船分上下两层,有厢房数个,甚是宽敞,平时本来是搭散客的,但是被武应安以一锭金子包了下来,成为了明昭的专用船只。 明昭此次出来,本来就是游山玩水消遣心中郁闷的,因此也不急,只吩咐船夫舟可行得慢一些,有好风景之处停船亦可,因此行了数ri,这船还未到晋陵。 “沐先生请了。”这一夜,明昭喜月sè可爱,吩咐侍书整治了一桌酒菜,请沐风至船首对酒赏月,安无忌一如既往的打横作陪,华莹和抱琴则在明昭身后伺候。 “君夫人请了。”这几ri,一路同行下来,沐风已经和安无忌打得火热,彼此称兄道弟了起来,连之前对他抱有敌意的武应安也慢慢减轻了对沐风的敌意,明昭也与他谈文论诗了数次,深折他才气纵横,兼之皓月风光,心地高洁,慢慢的起了招揽他入朝为官之意。不过略微试探了几次,都被他一语“山野懒散人,做不来那累人事情”给回绝了。 “江上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人生代代只相似。”饮了几杯酒,就着天上那一轮玉盘,明昭似是深有感慨,低低吟着张若虚那首“以孤篇压倒古今”的chun江花月夜之中的四句诗。 “君夫人似是很有感慨。”月华之下,沐风依旧着着那一袭青袍,顶上黑发以同sè发带随意缠住,两三缕长发随风而起,江风呼呼,拍打着他的袍角,更显得超凡飘逸,混不似世间人物。 “古人有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有些感慨也是自然的。”不知为何,明昭突然想起远在边关大漠的那人,平静如水的内心也不禁一动,荡起几层涟漪。那人,还好么,他是否也在对着这一轮明月呢。 “君夫人,君夫人……”沐风见明昭明显在出神,不由唤道。 “啊……”待得沐风唤了几声之后,明昭才醒过神来,不知为什么,她听见夫人二字甚觉焦躁,不由脱口而出道:“我已无夫婿,沐先生不必夫人夫人的称呼,我别字云楚,先生以后便以此称之吧。” 此语一出,不仅安无忌、华莹、抱琴三人都瞪大了眼睛,连明昭自己也奇怪为何会脱口而出说出这些话,云楚确实是明昭的别字,是她七岁进尊号那年故端孝皇后亲自为她取的,但是如同她的本名灏宁一般,极少被称呼,不过灏宁因为是帝讳,倒也有不少人晓得,这云楚二字别字,就是连安无忌也不知晓。此时却突兀的向一个认识不过数ri的萍水相逢之人说出,明昭也在奇怪,自己的自制力跑哪里去了。 与明昭四人的惊讶相比,毫不知情的沐风却是平静如常,丝毫不已明昭方才那番话为意,爽朗笑道:“云楚,湘云楚水,好字好字。云楚果然不是凡俗人也。既如此,你也不必先生先生的叫,我一无字,二无号,你只叫我沐风便是。” 对着沐风爽朗的笑容,明昭惊讶的发现自己方才的懊恼立时一扫而空,应道:“好,沐风。” “哈哈。”沐风大笑道:“我自诩踏遍天下,识遍人间女儿,可是云楚,我今ri方才知道,世间竟还是有你这等不受世俗羁绊之女子也。” 明昭亦笑道:“我言世间男子皆庸碌之人也,便是定中,亦有缚手缚脚之处,不想今ri也遇到沐风你这等男子。” 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又是几杯酒下肚,明昭与沐风的兴致更高,安无忌却推辞不胜酒力而回房休息,明昭虽然奇怪,但是此时意兴遄飞的她也懒得去过问了。打发了华莹与抱琴去一边坐着等候,不用在她身后立规矩之后,明昭再度举酒道:“去年此时,也是这等月sè,我一人赏月饮酒,只能对饮成三人,今ri有君相陪,却是十分高兴。” 此时月华正在中天之上,银光洒遍了运河,撒遍了两岸,撒遍了天下。明昭饮酒不少,靥带晕红,在月光之下,清丽之中又夹杂三分妩媚,眼波如水。沐风更是举酒对天,长发袍角迎风而起,当真真是那“飘飘乎如遗世du li,羽化而登仙。” “云楚。”沐风转过脸来,语气是少有的沉重:“看得出来,你很不开心,是为了什么,或者是为了你方才说的你‘已无夫婿’之事。”看着明昭望向她的双眼,沐风自嘲一笑,道:“我知道,我问过此事是过分了,但是好友贵在交心,身为你的朋友,怎能看你riri寂寥而不想方设法为你排解心事呢。当然,你想说便说,不说也是无妨。只是云楚,你看这天上月,它夜夜默默的照着人间,人间不管发生什么事,它都知道,谁也骗不了它。你的心也是,它时时刻刻的在看着你,没有什么,是它不知道的啊。” “多谢。”沉默良久,明昭苦笑一声道:“沐风,你知道不知道,你是第一个问我心事之人,其他人,纵使如何关心我,也不敢问我的心事。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语调凄然。 沐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等候着她把一切倾诉出来,化解心中那千回百转夜夜低语无人听的愁思。 再饮一杯酒,明昭终于低低开口了:“我家其实是一等的商贾显赫人家。不过家中人丁不旺,旁支虽然不少,但是正支便只有我父亲这一脉,我父亲并无兄弟,也只生了我与兄长二人。不过兄长向来不成器,父亲对兄长多有不满,后来……”明昭想起远放原州的兄长,语调黯然:“后来兄长竟鬼迷了心窍,想谋害父亲来获得家业。却被父亲发觉,父亲一怒之下,把兄长赶出家门,再也不认这个儿子了。后来……后来我也没有多少兄长的消息了。 兄长被赶出家门,但是父亲年事已高,偌大家业定要有一人来继承,可是旁支的那几位,都更不成器,先代十数辈打拼下来的家业,若是放在他们的手中,定会败了个干干净净。父亲思前想后,最后却做出了让大家都惊讶无比的决定。” “你父亲将家业传与了你。”沐风猜测道。 “是的。”明昭点头:“我家家业向来是传男不女,就算女子如何尊贵,亦不能接管家业,父亲这个决定被许多人抵制,但是最后,偌大一个家业,最后还是加到了我的肩头上了。” “你辛苦了。”突如其来的,沐风柔声说道:“你辛苦了,这些事,本不该是你承担的啊。” “这倒不是。”明昭淡淡一笑:“身为我君家之人,就有承担起家族义务的责任。我十六岁那年,父亲替我择下一门亲事,招了一个女婿。”说着垂下了眼帘,似是不想回忆那一段时光。 “他是个很杰出的人,对我也极好,这门亲事,虽是父亲为我定下的,但是那几年,我过得极好。”明昭幽幽说道:“后来父亲过世了,家中有一个叔伯,图谋家业,想致我于死地,好在在定中和他的帮助下,最后还是保住了一切。那是五年前。可是谁知道我父当年曾使他家业破灭,也让他在十二岁那年成为了孤儿,一切平定之后,他便追查起了毁家仇人来了。” “结果……”结果不用说也知道了,不然眼前的这人,也不会如此的悲凄哀愁。沐风忍不住叹道:“不要悲伤了,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明昭逸出一抹凄美绝伦的笑容:“他刺了我一剑,然后,一切,都过去了。” 附:终于可以解禁了,万岁……呼呼……以后一星期解禁两章,星期二一章,星期五一章,vip持续更新中…… 第六节 河堤血案 那夜月下畅谈之后,明昭和沐风的关系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首先就称呼上来说,沐风不再似起初相识之时一般称明昭为君夫人——而他也明白明昭并不喜欢被称为“夫人”,生xing洒脱的他不顾武应安能杀死人的眼光,直呼明昭的别字“云楚”。要知道,就是当年的凌凛,也只是先称公主,成婚之后才在人后唤明昭的。而明昭也不再称沐先生这个略显疏离远的称呼,直呼其名为沐风。 最初同行的几ri,明昭与沐风的往来并不是很多,沐风更多的时间,是与安无忌在一起谈天说地,纵论古今。那夜之后,安无忌却称自己那夜喝多了酒,兼之吹了不少风,一直躲在船舱内不出来,与沐风谈论的人则变成了明昭。 沐风虽然年未过三十,但是自幼随父母游历天下,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无所不至。而明昭xing本好山水,年幼时困于深宫之中无法出游,长大了一些之后,又为国事所累,虽常常心向往之,却是无缘得见。沐风投明昭所好,将自己历年游历名山胜水的见闻说与明昭听,明昭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赞叹或是惋惜。 就如此过了几ri,船也行到了无锡,无锡惠山惠泉闻名天下,号称天下第二泉。茶圣陆羽在他的《茶经》之中将天下之水分为二十等,其中无锡惠泉排名第二,明昭对茶道虽不jing通,但也早已闻名,宫中还存有无锡上贡的惠泉之水。既已深入宝山,焉有空手而回之理,因此吩咐船家在无锡停上一ri,一大清早的便与沐风、安无忌等人一同上了惠山,看了那惠泉,也如慕惠泉之名而至的游人一般,取了两坛水回船上烹茶——安无忌乃是茶道高手。 这一去便是一ri,堪堪到了晚上方才回到船上。安无忌才会到自己的舱房坐下,茶都不及喝上一口,一名侍卫的敲门声又把他从椅上逼了起来。接过那侍卫手上厚厚一叠以白绢包裹的奏折文书,安无忌只打开略略一看,叹了口气,也不回房,便径直向明昭所居的二层主舱房行去。 “安大……安先生。”华莹打开舱门,见安无忌竟于主子卸妆准备休憩的时候前来,不禁疑惑问道:“主子正准备卸妆呢,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 安无忌苦笑着扬了扬手中厚厚一叠的奏折文书,道:“家中送来些紧急帐簿要主子处理呢,主子睡下了。” “没有。”华莹后退两步请安无忌入舱,示意安无忌暂且等候之后移步行到内间去了。自是去禀告明昭的。 听得里间又一阵唏唏簌簌之后,明昭才在安无忌眼前出来,示意他不必多礼之后,明昭在桌前坐了下来,道:“这次都是些什么事,定中拿来看看。华莹倒茶。” “大事到没什么事,不过又保举了一个新的盐铁转运使,是刘族的人。”安无忌见华莹倒上茶来,双手接过,说了一声:“多谢。” “华莹去门口守着。”明昭径自寻出那份奏折,细细的看了起来,好一阵方冷笑道:“看来朕也养出了一个天子党了,竟是刘族和他们这些新贵在争这份肥差,不过谁也别想得到,争吧争吧。朕就在江南看看你们怎么争一个头破血流。” “主上明鉴。”安无忌压低声音道:“主上上次发出去的谕旨那边定是没有收到,不然这份折子也不会来了。” “哼。”明昭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没有收到,这份折子还不会到朕眼前来呢,朕也不知道我大卫朝竟出了个这么贵重,这么权势滔天的天子党呢。他们掩饰得倒好,平ri里朕在朝之时,一个个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下一趟江南,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定中,你也应该知道罢。” “是。”安无忌脸sè不变,低声应道:“臣下也曾有过耳闻,不过只是耳闻而已,并无实据,因此也不好如何与主上说了。请主上降罪。” “你是吃准了朕不会降罪于你的。”明昭怒气未消,怨了一句后又道:“现在朝中党派林立,朕已经是烦不胜烦了,他们几个都是从昭庆殿内出去的人,朕盼望着他们立身严正,也正一正这朝中无官不党的风气,朋党之争可是大忌啊。可他们,哼,做什么不好,偏要趟这一趟混水,看以后被人算计了,谁去替他们收尸罢。” “主上息怒。”虽然被明昭责骂,但是深知明昭禀xing的安无忌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道:“党派相争……” “朕知道党派相争是不可避免的。”明昭深吸一口气,发泄过怒气之后的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道:“为天子者,并不是要极力使党派消失。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可是……”她苦笑一声道:“可是朕是不希望他们几个陷入党争之中的啊。好在你和龙易还知道朕的心思,不去搅和这锅污秽汤。” “是。”安无忌道:“主上说的是,不过既然木已成舟,主上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嗯。”明昭默然一阵之后又道:“换防快了吧。” “这个……”安无忌思索了好一阵之后给出了明昭准确答案:“明年二月换防。” “二月。”明昭掐指算了一算,叹道:“也好,龙易在京中呆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回边关了,就算是铁打的门槛,被那帮子龌龊人磨久了,也会磨出裂缝来,高冲和封神破也该回来了,让他们一个掌羽林军,一个入十六卫罢。” 安无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道:“龙将军掌左右羽林军,高将军和封将军回来后,也是一人掌二军么。”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明昭叹道:“让龙易掌两军是万不得已的事情,这几年,朕一直在注意人才,心中也有几个人选,定中就不必cāo心了。除了盐铁转运使之外还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大事。”安无忌道:“宗正寺为河间王的俸禄来叫板呢,说是河间王封地既广,又食双俸,为何还要特加赏赐,此例一开,宗正寺以后便难以维持下去了。” “蠢材。”明昭又好气又好笑,不禁骂了一句:“用一些银子换藩王的安心朕还是赚了,朕下旨拨的银子,他宗正寺管什么。定中磨墨。” “是。”安无忌去一旁书案上取过笔砚,细细的磨起墨来,等候看折子的明昭批复。 明昭寻出那奏折,草草一阅,提笔批复曰:“河间王有功于国,朕yu赏之,干卿何事。卿守尔本份罢。”因心中气恼,下笔急了,便不是惯常的簪花小楷,倒有了三分王右军兰亭行书的气度了。写罢放笔抬头对安无忌道:“盐铁转运使的折子留中不发,还有几个朕连夜看了与这个折子一同发回,算算时ri,咱们一路游玩至杭州止,再回转扬州之时,沈岁寒也应该到任罢。” “主上,臣还有一个担心。”安无忌眉头轻皱,道:“从前后两份折子就可以看出来,现在朝中对盐铁转运使这个位子的争夺,是何等激烈也。而沈岁寒只是一个拾遗,又无甚后台,臣恐怕……” “朕的朝堂可不是给他们比拼势力大小的。”明昭怒喝道:“朕知道你是怕门下封驳。但是这大卫朝堂是朕的朝堂,不是他们大大小小的党派的朝堂。盐铁转运使关乎国计民生,任职之人,决决不能马虎。门下若封驳,难道朕便不会斜封墨敕么。” “这个……”安无忌一惊道:“这样终究是不好罢。” “就这般定了,定中不要再罗嗦了。”明昭摆了摆手,道:“一天的好心情就被他们搅和了。枉费朕还特地到江南来了。” “是。”安无忌也不再坚持,应道:“主上若无事,臣下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定中等等。”明昭却阻止了安无忌,淡淡笑了一笑,道:“装了几ri病,没闷坏吧。” 安无忌全身一震,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缓缓下跪,安无忌叩了一个头道:“臣胡作妄为,请皇上降罪。” “你是吃准了朕不会降罪于你的。”这句话,明昭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说了,但是其中意韵,却大有不同,第一句是纯粹的埋怨,而第二句…… “谢皇上恩典。”安无忌身子再度一颤,但是说出来的话,依旧是恭谦有礼。 “起来罢。”明昭似乎有点意兴阑珊,右手无意识的来回抚摩着桌上的奏折,道:“定中,他去后,推荐萧广川入宫的是你,上书请朕再立皇夫的也是你,现在还是你。国事之上,你辅佐朕,朕的私事,你也要管,朕真不知……”明昭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万千话语,最终只化成长长的一声叹,道尽她心中寂寥。 安无忌暗暗的握紧了拳头,但是语调还是被他维持住了:“天子无家事,天子家事便是国事,臣,身为大卫臣子,自然是要管的。” “是啊,天子无家事,我,朕造就应该明白的。”明昭微叹之后,眉一挑,锋芒必露:“那你又如何确定沐风不会如他一般,对朕造成危害呢,而且他再怎么说也是文武双状元,而沐风……朕的皇夫,会是一个山野闲人么。” 安无忌微笑以对,道:“皇上富有天下,是山野闲人还是尊贵无双,只在皇上一言之间,臣……臣只是希望皇上开心而已。” “你不要管了,朕的事,朕自己会处理。”明昭站起身来,背起双手,踱至窗前,推开窗户,享受夜晚河上略带寒意的凉风。 “是,臣知道。”安无忌恭谨应道,正准备告退之时,却听到了明昭的惊呼:“定中快来看,河堤上,河堤上是怎么回事。” 安无忌吃了一惊,连忙赶上去向外看着,只见河堤之上数条火把熊熊燃烧,虽不能说是宛若白ri,但是在船上看清河堤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足够的。只见火把照耀下,一名看不清面目浑身血污之人在数名手持钢刀的彪形大汉的追杀下狼狈不堪,似乎……似乎再过得一刻,便要成为那数名大汉的刀下游魂了。 由于明昭不喜喧闹,船家停船之时还特地选了无锡城外的一个幽静码头。不过虽然这码头幽静,但是停泊的船只也有数条,河堤之后也有人家,只是不知为什么,这等明目张胆的杀人行径竟无一人出来管上一管。 明昭冷笑道:“朕早听闻江南民风柔弱,竟想不到,自私自保到了如此境地,华莹。”她提高声音唤道。华莹本在门外守侯,听得明昭召唤,立刻行了进来,盈盈下拜道:“主子有何吩咐。” “快去唤武应安和其他侍卫。”明昭向窗外指了一指,冷然道:“让他们去救人,哼,大胆狂徒,只当我大卫律法是不存在的么。” “主上且慢。”安无忌眉头深锁,制止道:“这好象是江湖人内部仇杀,主上您现在白龙鱼服,能不惹的麻烦,尽量不要惹的为好。” “江湖人,江湖之人又如何。”明昭冷笑一声道:“江湖人也是大卫子民,也要受大卫律法约束,难道江湖人就可以随便杀人么,华莹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主上。”安无忌急急喊道:“还是要小心为好啊。” “废话什么。”明昭眉一拧,道:“朕只小时侯习过两年年剑术,但也看得出来,那人根本不会什么武艺,只是凭着身手敏捷才支撑到现在,那几名大汉不过是戏耍他而已。等要真正下手之时,再救便来不及了。” 安无忌何尝不知道明昭所言不差,但是明昭的安全…… 正犹豫间,异变忽至。一声清啸凭空而起,在月夜运河之上,显得清亮无比。啸声未绝,一道潇洒的身形却出现在河堤之上。那人,却是沐风。 第七节 盐帮 等一切重归平静之后,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沐风既已出手,安无忌也不能坚持不趟混水的意见,毕竟沐风现在怎么说,也和自己同坐一条船上,因此不再阻拦明昭下令。武应安和带出来的几位侍卫都是好手,他们一加入战团,以一敌众犹占上风的沐风就更是轻松了。那数名大汉被武应安和手下的几个侍卫砍翻了两个,眼见是不活了。沐风下手倒有分寸,只是让其在地上不得动弹,另外还有几人,见势不妙,发了一声喊,四散逃走。沐风、武应安等人也不追赶,绑了俘虏,扶起那被追砍之人,回到船上来了。 明昭带着华莹,侍书,抱琴早到了船头,安无忌亦在一旁侍立。眼见沐风稳稳当当自跳板走上船头,明昭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柔声道:“沐风,你没事罢。” “云楚。”沐风苦笑一声,道:“不好意思,给你惹麻烦了。” 明昭扫了一扫被提回船上了那两名大汉,道:“你就是不出手,我也会让应安他们去救的。如此明目张胆,这天下,可还有王法么。” 沐风尚未答话,本应在船尾掌舵的船家却不知何时到了船头来,苦着脸哝咕道:“王法,盐帮才是王法,杀个人又算什么。” 船家话音不低,船头的一众人都听到了,那被缚的两名大汉的其中一名粗壮一些,左脸上有一颗黑痔的大汉大声嚷道:“既然知道是盐帮,还敢阻我们的事,杀我们的人。混帐王八蛋,还不给你家盐帮大爷们松绑赔罪。你盐帮大爷也不和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王八羔子废话,为首的那家伙留一条命,其余人等废一颗招子,留一条胳膊……” “闭嘴。”那大汉犹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站在他身前的武应安却怒了,这人不仅不将王法放在眼中,而且身为俘虏,竟然如此猖狂。因此一记耳光重重的便下去了,啪的一声响,那大汉嘴角立时流下了一道鲜血,嘴中咕咕做响,估计是牙齿被打落了。 果不其然,那大汉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其中白白的还夹杂着几颗牙齿,张着漏风的大嘴含混不清的嚷道:“辣块妈妈的……” 这“辣块妈妈”是扬州骂人土语,之前明昭一行曾在扬州逗留了数ri,武应安自是明白其含义,不禁心头火发,哐一声钢刀出鞘,就要往那大汉头上斩落。 “应安住手。”明昭虽然气愤那大汉口出秽言,猖狂跋扈,但是还是冷冷的喝住了武应安:“把他的嘴封上。侍书,抱琴。”明昭示意自幼跟随自己的两名侍女:“扶这位先生进去上药。”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那被数名大汉围攻的男子此时喘息已定,蹒跚着上前几步,纳头便拜,道:“多谢公子夫人救命之人。杨秀坊无以为报,请公子夫人受秀坊三拜。”言语之间竟是将沐风和明昭认做了夫妻。沐风心头一跳,转目望向明昭,只见明昭一脸平淡,不已方才杨秀坊的错认为意,淡淡说道:“杨先生你身上还有伤,等包扎好了再说吧。”侍书,抱琴上前引了那杨秀坊入舱敷药包扎不提。 杨秀坊与侍书抱琴入了舱房,明昭转过头,朝沐风温婉一笑,沐风亦微笑以对,竟是一片温馨。不过这份温馨并没有维持多久,明昭再度转向船家之时,脸上笑容已然收敛不见,道:“船家请过来,我有事相询。” 那船家哝咕出那一句话为众人听到之后,已经是害怕非常,靠在船舱边上的身子一缩再缩,但是还是硬撑着没有退回船尾去,后来武应安拔刀yu砍那大汉之时,却又吓得两腿战战,站都有些站不稳,后来好不容易打起些勇气准备退开之时,明昭竟在此时出声唤他上前。船家张了张嘴,本yu不理回明昭径自离开,但是明昭话语之中,自有一番令人不得不听从的威严,因此心中虽然害怕,但也还是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挪到了船头。 “船家。”明昭皱眉发问道:“你方才说的盐帮,是怎么回事,他们是盐帮的么。” “是。”那船家偷偷的望了被缚住的那两名大汉一眼,随即便如针刺到一般,身子一颤,低声应道。 “盐帮我也知晓。”沐风见那船家呐呐的说不出话,显然是受了惊吓,出声道。 “哦。”明昭眉毛一挑,道:“沐风你知道。” “是的。”沐风点头道:“江南沿海,自古便是产盐之地,不过历代皆是盐铁官营,便是滨海之地,吃不起官盐的百姓也不在少数,内地则更不用说了。因此私盐贩子亦是早已有之。贩私盐的人多了,便集结成团,组城帮会,便是这盐帮了。因犯私盐犯法,因此帮终多习武艺,以之对抗衙役。不过……”沐风略带嘲讽的一笑:“如今官匪一家,还用得什么习武艺来对抗衙役。” “好一个官匪一家。”明昭一张俏脸已经是冷得如寒冰一般,江南等产盐之地贩私盐之事她也曾听说过,但向来以为是小民为牟暴利而铤而走险,现在听得沐风之言,不想竟是已经猖獗到勾结官府,随意杀人的地步了。 一直未出声的安无忌在一旁见明昭脸sè不妙,知到她定是心中生气,生怕露出马脚,连忙接口道:“盐帮勾结官府也不关我们什么事,沐兄,说句实话,我们做生意也时常要与官府打交道的,只是没有想到的是……” 明昭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的怒意。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这个假身份,如果对这些事关心得过多是很容易引起沐风的怀疑的,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乎将自己的身份向沐风泄露,但是她还没准备好如何告诉沐风,自己身为皇帝的这个事实,而且内心之中,她还隐隐的有一些担忧,要是她的身份真正的被沐风知道之后,眼前的这个超脱遗世的男子还会如同现在这样对待自己么。 再度深吸一口气,明昭挤出一丝笑意,道:“定中说得是,和官府搭上关系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猖狂,目无王法的杀人,实在是难以置信啊。” 沐风却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在方才的那一瞬间,脑中转过那么多的念头,叹一口气道:“这倒不是新鲜事,我在江湖上行走,这等事也见得多了。” 明昭脸略略一沉,不愿在这个话题之上多谈论下去,吩咐道:“应安暂且把这两个人押到后舱罢,侍书抱琴应该已经把那杨秀坊的伤处理好了,我们入舱去看一下吧,到底是什么事情,在这里空说无益,问一问便知晓了。” “然也。”沐风一点头,笑道:“云楚说得是,到底是何事,一问自然知晓了。”说着便和明昭、安无忌三人一起弯腰入舱,武应安则带着几名侍卫将那两名大汉押去后舱。 “主人。”侍书和抱琴确实已经将那杨秀坊的伤口处理好了,侍书正端着一盆水准备行出舱房倒掉,见明昭三人进来,连忙退至一侧,躬身道。 “嗯。”明昭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坐在椅上的杨秀坊,温言道:“杨先生可还好。” 杨秀坊本坐在椅上,拂着左肩一处被那几名大汉砍出的伤口,突然抬头见明昭行到了自己面前,连忙跳起来拜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不用不用,先生请起。”明昭微笑说道,沐风则极有默契的上前将杨秀坊扶起。 分宾主上下坐定之后,安无忌开口道:“先生请恕在下多事,先生一介文弱书生,也不会武艺,为何会被那些盐帮的盐枭追杀呢。” 杨秀坊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怎么的,道:“这位先生,您便是不问,小人也不好隐瞒,说实在的,小人其实也是盐帮中人。”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沐风眉一挑,说道:“既然是你们盐帮的家务,看来我们这个闲事,管得真是不好了。” “公子莫气。”杨秀坊再度苦笑道:“小人虽然是盐帮中人,但是因为不会武艺,仅仅有记帐这项长处,被上任帮主看中,成了盐帮管帐之人,二十多年来,虽没什么大功劳,但是也没出什么差错。” “那是为何,盐帮的人要追杀你呢。”明昭静静说道,她对这些江湖帮会之事,并没有多大兴趣,不过已经救了人,问也不问也太不合情理了。 “哼,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害了我。”那杨秀坊恨恨的一捶大腿,道:“众位救了小人,小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小人总管着盐帮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帐目,其中有一本是盐帮与各地官员的来往帐目记录。那东西,要是流了出去,还不知有多少官儿要掉脑袋呢。” “那倒是个要紧东西。”明昭心一紧,没想到救一个人,还能知道这些内情。 “是啊,小人也知道。”杨秀坊继续说道:“因此这东西小人一直是紧密收藏,后来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把那东西偷走了。小人知道,要是帮主知道了,一定饶不过小人,小人死了倒没什么关系,可是小人家乡里,还有瞎眼老母在堂,靠着我每年从盐帮赚来的银子过活。小人要死了,谁来侍奉老娘。因此小人便逃出盐帮,准备潜回家乡,没想到他们以为帐簿是小人所偷,一路追杀,幸而得公子夫人相救。” “你倒是个孝子。”明昭想起自己早逝的母后,不由叹道。 “小人现在也想开了,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平安回到家乡,耕田读书,侍奉老娘颐养天年也就好了。”杨秀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可是盐帮中人会放过你么。”安无忌眼中shè出凌厉光芒,问道。 “这个……”杨秀坊语塞。 “定中。”出乎意料的,明昭竟然开口道:“这些事我们也无权管,杨先生想回家乡还是去官府投案。还是让杨先生自己决定罢。” 安无忌眼中闪过不解神sè,最终还是说道:“是的,定中多事了。” “杨先生。”明昭转向杨秀坊:“杨先生受了伤,还是早点去歇息罢。” “多谢夫人。”杨秀坊站起身来,朝明昭和沐风一拱手,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秀坊无以为报,只能回家之后替二位贡上长生牌位,希冀二位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沐风一惊,几乎要脱口而出解释自己和明昭的关系,但是转眼一见明昭的俏脸,已经冲到喉咙的话却不知为何又退回了肚中。明昭却行若无事,只淡淡说道:“侍书带杨先生去舱房休息罢。” 侍书带了杨秀坊去后,沐风朝明昭歉意一笑,道:“我……” “不用多说了。洒脱如沐风,难道竟也畏惧这些。”明昭略带些俏皮,朝沐风说道,眉眼之间,却俱是笑意。 “主上,我去后舱看一看应安那边怎么样了。”眼见明昭和沐风如此,安无忌自是乐见其成,拱手与抱琴一同退出了正舱,把舱内的天地留给他们二人。 吩咐抱琴在正门守候,安无忌径自行到了后舱,想看看武应安如何处置那两名大汉。尚未行到后舱,却听见船尾传来“扑通、扑通”两声似是重物坠水之声。心中不由奇怪,快步抢入后舱,只见舱内只有武应安一人,地上留着两跟长绳,一望可知,乃是方才绑那两名大汉的绳子。 “人呢。”安无忌急急问道。 武应安眉一挑,不动声sè,淡淡道:“看管不严,已经被那两人逃脱了,我明ri去向主上请罪。” 安无忌自是不信,快步行到船尾,只见水面波纹尚在,就着灯火,竟能看得出,水里还有一片暗红。安无忌一咬牙,准备回后舱去找武应安,不想一回头,却见武应安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你这是为何。”安无忌怒道。 “也没什么,这两个人,带着累赘,放了又麻烦,处理了。”武应安淡淡说道。 “你……”安无忌转念一想,却是无话可说,只能叹道:“最好不要让主上知晓了,不然……” “你不说主上自然是不会知道的。”武应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主上已经休息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没有,正和沐风在正舱呢。”安无忌道。 “安无忌。”武应安脸sè立时yin沉了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八节 相忘江湖 “安无忌,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武应安脸sèyin沉,眼前这位相交十年的好兄弟似乎在一刹那间成了他的仇人。 “应安。你为何这样问。”安无忌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何武应安毫无由来的,说翻脸就翻脸。 “你难道还不明白。”武应安冷笑一声:“我是问你处心积虑的把那沐风往主上身边推干什么。” “应安你还看不出来。”说起此事,安无忌脸上便露出了微笑,道:“那人已经去了五年了,难道让主上一直继续这样,而且之前的那件事,你不也是积极赞同的么。” “萧广川归萧广川。”武应安怒道:“萧广川的身家底细我们是查得一清二楚,才荐给主上的,可是沐风呢,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路人,你凭什么相信这人没有什么别的企图,安无忌,主上什么身份,你给我好好的想清楚,要是再出一个像凌凛那样的混蛋,伤了主上,你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偏生你还在这里自以为是的当媒人。” “应安你说得是什么话。”安无忌急急辩解道:“沐风我与他数ri深谈,知他是清风皓月一般的君子,而且主上对沐风……你也不是看不出来,我哪有什么自以为是的当媒人,萧广川是身家清白,可是主上不喜欢,你上回不是和我说,主上三四个月才召萧广川一回么,难道主上真的忙到了那种境地。我看只要主上喜欢,没有什么不好的。” “安无忌你王八蛋。”武应安怒不可竭,低吼道:“主上喜欢,要讨主上喜欢的话,你去沙州把凌凛那混蛋找回来啊,主上当年我不让我杀他,我这些年来后悔得不得了,现在万一这沐风也是和凌凛一样,你看你怎么办,到时候,我第一个杀那家伙,第二个砍了你……” “你……”安无忌正张嘴准备说话之时,却听到了一道本不该在此出现的声音。 “你们在说些什么。”声音低沉,寒冷如冰,明昭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船尾。而她的身边,站着的,是沐风。 “主上。”安无忌和武应安都是一惊,脱口而出唤道。 “那两人呢。”明昭脸sè若寒冰,目光冰冷,安无忌对上明昭的眼神,只一眼,便垂下头,不敢与明昭对视,倒是武应安,昂着头,一脸的满不在乎。 “回主上……”安无忌呐呐的,不知说什么来应对。 “说啊。”明昭冷喝道。 “回禀主上,是属下的过错。”武应安上前两步:“属下看管不严,让那两个混蛋逃跑了,属下水xing不好,不能下水追赶,请主上处罚。” “哼。”明昭冷哼一声,凛冽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安无忌与武应安两人,似是要把两人看穿看透。可是武应安还是昂着头,眉眼之间的傲气似是在宣称,我方才所说的,是完完全全正确的,没有一点错误,这个沐风,本来就是个居心叵测的人,最好现在就将他赶下船去。 时间仿佛停滞了,在安无忌发现自己竟然在秋天略带寒意的河风吹拂下出了一身的汗之后,明昭终于收回了那逼人的目光,不再有只言片语,拂袖转身向前舱行去。 “沐兄……”抬起头来,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滴,安无忌歉然朝依旧站在船尾,依旧一脸淡然,似是刚才的事和他没有一点的关系的沐风道。 沐风微微一笑,道:“安兄还是快回舱换件衣服吧,着凉了可不好,刚才我和云楚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只是听到了你们……” “你没有资格唤主上的字。”武应安大踏步行到沐风面前,傲然道:“姓沐的,你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对我家主上有什么企图,你最好现在就下船,以后再不要在我家主上面前出现。不然,只要我发现你有一点点不对劲,我都会把你剁成十八块的。” “应安。”安无忌想制止武应安,连忙上前扯住依旧在滔滔不绝的武应安,低喝道:“你在胡说什么,沐兄是主上请来的客人,也是主上的朋友,你……” “姓安的你给我听清楚。”武应安猛的一挥手,摆脱了安无忌的牵扯,吼道:“你少在这里自以为是,主上信任你,并不代表你什么都能管,主上永远是主上,属下永远是属下,你知道不知道。” “我……”安无忌颓然放下原来拉住武应安的右手,安无忌这番话,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心里,是的,她信任他,可是他终究是臣,她是君,他凭什么管一切有关她的事。 “哼。”武应安拔出腰刀,向甲板重重一顿,那刀立时没入木板之中,只留一个刀柄尚在甲板之上。像是在昭示着他的决心:“还是那句话,姓沐的,你给我小心一点。” 明昭舱房内。 明昭正负手站在洞开的窗前,仰头看着天上那大半轮玉盘正被黑云一点一点的遮蔽,直到如水月华消失在天空之中。 “吱呀……”门声轻想,明昭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华莹,不是吩咐过你不要进来的么,出去。” 来人并没有说话,脚步声轻响,一直的向她行了过去。明昭皱起眉头,转身怒到:“华莹你……”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因为来人并不是华莹,而是沐风。 明昭脸上震惊之sè一闪而过,随即取而代之的淡淡的哀愁,低声道:“沐风,怎么是你。” “云楚。”沐风微微一笑,清澈的眼神之中浮现出一种叫做温柔的神sè:“我刚才听华莹姑娘去吩咐船家,你,你要回转扬州。” “是。”明昭神sè一黯,道:“我本来想明早和你说的,既然你已经知道……” “你要赶我走么。”沐风眼眸之中温柔神sè更甚。 “我。”不知为什么,明昭发现自己在这个男子面前没有任何抵抗力,威仪棣棣的女皇终究还不过是个女人:“我不是……我是……” “我知道。”沐风微笑道:“你是因为武兄弟的那番话而有此决定的是吧。” “对不起,沐风。”这恐怕是明昭人生之中少有的几次说对不起:“我管教不严……” “他也是护主心切不是么。”沐风宽容的一笑:“洒脱如云楚,也会在意这些事情么。”他的笑容是如此的温和,明昭心头一颤,不由的浮上了一个念头,要是今ri受辱的是那人,他会这样么。不会的,那样的烈火一般的xing子,不是拂袖而去就会是对武应安拔剑相向,怎么会站在自己的面前,带着如此温和的笑容,来安慰自己。 沐风见明昭默然无语,继续说道:“你不是答应让我陪你去游览江南山光水sè的么,现在虽然一年一度钱塘大cháo已经看不到了,但是那三秋桂子,寒山夜钟、三潭印月,断桥残雪无一不是上佳之景,你随我去看,绝绝的不会失望的。” 默然良久,明昭终于下了决定,缓缓摇头道:“不,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了,许多事都耽误了。沐风,说到底,我终究不过是个跳不出名利二字的俗人罢了,能与你相交,乃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云楚。”没想到明昭竟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沐风全身一震,低低唤了一声,随即叹道:“我知道你家族产业诸事繁杂,不去也无妨,那就让我陪你去扬州吧。可别明天就把我赶下船,我现在身无分文,只能去扬州投靠朋友,你若是这般一赶,我恐怕真的要流落街头呢。要知道,当初在酒楼之上我会那样说,完全是因为囊中羞涩,想找个人帮我付酒帐。” 明昭浅浅一笑,但是笑容之中却有着不容忽视的苦涩意味:“你呀你……” “笑了,笑不就是很好么。”沐风轻笑道。 “不是,沐风,你听我说。”明昭道:“你明天便下船吧,若是盘缠不够,我不也是你的朋友么。说实在的,我出来太久了,不仅耽误了家中的事,甚至,甚至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说这些,你明白么。” 沐风定定的看了明昭一回,脸sè出奇的凝重,过了好半晌,方才说道:“凌凛,凌凛就是那个人的名字么。” “是的。”明昭转过头去,逼着自己不要去想那段痛苦的回忆:“我还有一个儿子,今年五岁。” “云楚,我没有问这个。”沐风上前两步,抓住明昭的肩头,将她的俏脸扭转过来,对着自己,一字一顿的说道:“云楚,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是你曾经嫁过人,是你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还是曾经有人伤害了你,使得你满怀渴望却又在逃避?不要逃避了,云楚,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明昭没有阻止沐风的动作,此时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哀伤,那么的需要人保护。但是她还是摇头道:“沐风,你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又如何。”沐风眉锋一挑,傲然道:“云楚,你知道我的心,我也知道你的心。这就够了,我不需要知道别的了,答应我,不要再逃避了,好么。” 我知道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心。这就够了么。沐风,等你有一天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就会知道,那是不够的。你是啸傲山林的闲云野鹤,宫廷朝廷之中勾心斗角,yin谋诡计,终究不是你生活的地方,当你有一天发现你身边的人,双手沾满了鲜血,你又会如何,你还会这样么。 “云楚。”沐风双臂一紧,将明昭整个的搂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说道:“忘记过去罢,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不过不要怕,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多年之前,是不是也有一个人这般的对自己说过,伏在沐风怀中的明昭泛出一个决绝的笑容。一夜,就放纵这一夜罢,明昭,不要再沉溺了,明天起来,你就再不能沉溺在这里了,绝绝不能。 “云楚。”沐风诧异的感觉到,自己怀中的那个人,竟也将自己抱得紧紧的,然后…… 红烛破晓鸳鸾帐,玉炉旖旎麝香长。 天未破晓,人亦未眠。云翻雨覆之后的二人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享受**之后的那份宁静。 “云楚。”沐风**着上身半靠在舱壁上,右手紧紧拢着香衾之内一样身无存缕的的明昭。 “晤。”明昭喘息方定,慵懒无比的应道。 “云楚。”沐风忍不住伸出手,在明昭胸前那一抹嫩白之上的一道淡红印记上轻轻抚摩着:“这,这就是那道剑痕么。” “嗯。”明昭微微的点了点头。 沐风轻轻一叹:“那时,很痛吧。” “哀莫大于心死。”明昭淡淡一笑:“也没什么痛不痛了。” “还好,还好。”沐风笑道:“你的心,不是没有死么。” “不过在明天,就会死了。”明昭离开沐风的怀抱,任凭优美的上身展示在沐风的眼底,温柔的语调却说出了冷漠的话语。 “云楚。你在开玩笑吧。”沐风身躯一震,俊脸之上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之sè,急急道:“云楚,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沐风。”明昭凄然道:“我知道你叫沐风,但是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 “这……”沐风语塞,颓然摇头道:“不知道。” “我姓君,名灏宁,字云楚。”明昭凄凄一笑,寂寥无比,缓缓说道。 “灏宁,灏宁,灏宁……”沐风低低的念了几次,猛然抬头,惊呼道:“这……这不是……” “我还有一个尊号,曰明昭。”尽管心在痛,明昭最终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该说的总是要说的,不是么。 “你……你……怎么可能……”饶是沐风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的定力,还是无法接受方才与自己缠绵的竟然是大卫当今的皇帝——明昭。 “泉涸,鱼双与予处于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明昭凄然道:“沐风,我已经说过,能与你相识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忆,可是你终究是山林之间的闲云野鹤,而我,还是那句话,跳不出十丈软红尘,勘不破名利二字关。你说要守得心香一瓣,可是我,就是那一瓣心香,却也无法守住。所以,沐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九节 君本寂寥(上) 东方远山丘陵之中,一轮红ri喷薄而出。新的一天,如之前无数个相同的ri子一般,再度降临至人间。不过在大运河上这条特殊的航船之内,新的一天的气氛却显得那么的诡秘,那么的压抑。 “沐兄。”看着眼前这位相交不久,却知心甚深的知交好友,安无忌突然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口才,半点也发挥不出来。 沐风一夜未睡,清俊的面容之中隐隐带着一分令人不易察觉的哀伤与疲惫,淡淡笑道:“安兄怎么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之前叨扰了你们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你们不是也要回转去扬州么,我要南下,你们北上,是时候分开了。” “沐兄。”不知为何,安无忌的脸sè突然之间,变得无比的郑重:“我知道有很多事我无权去管,但是还是希望沐兄据实以告,如果沐兄把定中还当朋友的话。昨天晚上,主上到底告诉你什么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沐风逸出一丝苦笑,不由自主的喃喃念道。 “什么……”安无忌皱眉问道:“沐兄,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沐风反问道:“安兄何以如此确定云楚对我说过什么。” 安无忌轻叹道:“洒脱如沐兄,要来便来,要去便去。道一声珍重,也嫌繁琐。何必在定中面前说出诸多的理由呢。” “果然还是着了痕迹啊,yu盖弥彰这句话,便是形容现在的我了。”沐风自嘲一笑,道:“安大人聪明智慧,天下皆知,云……贵上告诉了我什么,安大人定然能猜测得出。” “安大人……”安无忌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的后退几步:“难道……难道……” “是的。”沐风忍不住望了望明昭所居的正舱,昨夜种种,恍若一梦,此时,梦已醒。 “这……”安无忌忍不住在舱内转起了圈:“主、皇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啊……” “安兄放心。”沐风道:“沐风定然守口如瓶,不会有半分泄露,ri后也只当是黄粱一梦,绝不对任何人提起,甚至。”长长一叹,掩不去无尽的哀伤:“甚至我自己也会忘记。” 安无忌尚未答话,舱门口却响起闷雷一般的低吼:“不可。” 来人竟是武应安。 “应安,你怎么来了。”安无忌诧异道:“你不是去扬州布置大驾,扈从之事么,怎么……” “那个自有人去。”武应安狠狠的盯着沐风,随口应道:“姓沐的,我昨夜让你立刻滚蛋,可是现在不行了,你就要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若不是圣上看重你,你就只有死的份了,要是你硬是要走,得先问问我手中钢刀同意不同意。” “应安,你是怎么了。”安无忌皱眉道:“沐兄要走,也是圣上答应了的,你这样就是抗旨不尊了,你不要犯糊涂。” “我犯糊涂。”武应安一声冷笑:“糊涂了的是你吧,他已经知道了圣上的身份,如何能放他走。我方才说了,若不是主上看重于他,他现在便可以入河喂鱼了。皇上现在白龙鱼服,万一此人走露了消息,而大驾扈从又皆在扬州,此间离扬州尚有数ri路程,其间出了什么事,是你负责任还是他负责任。” “朕负责任。”舱门口再度飘入一道冷漠且大有怒意的声音。三人闻声望去,却见明昭一脸冷然的站在门口,身后站着华莹,侍书、抱琴三人,侍书则一脸焦急的向自家夫婿挤眉弄眼。 “皇上……”现在明昭身份沐风已经知晓,安无忌和武应安也没有必要做戏,齐齐行礼道。 “你们还知道朕是皇上啊。”明昭冷笑着步入舱内,安无忌松了一口气之后再度憋了一口气,他实在是太熟悉明昭了,她这种表现,实实在在的告诉着熟悉她的自己和武应安,她,当今天子,真的生气了。明昭的突如其来让武应安呆了一呆,但是还是反应了过来,木着脸一声不吭,但是绝对没有半点惧怕懊悔之类的神sè。沐风则保持了那似乎已经成了标志的淡淡的微笑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武应安。”不理会神情各异的三人,明昭径自行到舱壁边的太师椅上稳稳坐好,冷喝道。 “臣在。”武应安一咬牙,不理会自己妻子频频使过来的眼sè,转过身行到明昭身前,单膝下跪应道。 “朕不是吩咐你快马去扬州准备扈从大驾之事么,怎么还在这里。”明昭双眸之中shè出寒光,对于武应安和安无忌一而再,再而三的擅自行动,她已经有些忍无可忍了。 “回禀皇上,臣身为皇上亲卫统领,护卫皇上乃是臣的责任,现在皇上微服民间,不比在宫内,臣认为,臣不宜离开皇上,因此派其他人去了。”武应安道。 “说得倒好听。”明昭嗤之以鼻:“因此你就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擅自行动,威逼恐吓朕的客人,是么……” “臣的责任是护卫皇上,只要对皇上不利的,臣都不能放过。”武应安一脸的倔强。 “那朕便不让你护卫了。”明昭猛的一拍扶手,喝道:“朕现在就夺了你的亲卫身份,让你去十六卫里当一名卫士。那么护卫朕,就不是你的责任了吧。” “是,臣尊旨。”没想到明昭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武应安呆了一阵之后亢声应道:“直待中书省撰写文书,门下审核通过之后,臣立刻去当一名卫士。” “你……”明昭大怒:“你是看准朕不忍心么,出去,给朕跪在外面,不等朕吩咐,不准起来。” “是。”武应安行了一礼,昂首挺胸,大踏步的行了出去。 “还有你,安无忌。”余怒未消的明昭将剩余的怒火转移到了安无忌的身上。 “臣在。”安无忌无声的叹了口气,古书上有言龙“口旁有须冉,颌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则怒,怒必杀人。自己和武应安,怕是真正触了她的逆鳞了吧。 “你可知罪。“明昭也懒得废话,冷着脸,看也不看安无忌,喝问道。 “臣知罪,任凭皇上处分。“安无忌亦跪了下来,叩首道,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你就去陪武应安吧。”明昭突然有些气馁,他们,也是为自己好啊,可是…… “是。”安无忌默不作声的起身,行出了舱房。 深吸一口气,明昭发现自己有些不敢面对沐风,微仰着头,杀伐决断的女帝略带些迟疑唤道:“沐风。” 带着一丝黯然垂下眼帘,沐风躬身道:“草民在。” 自嘲般一笑,明昭起身行到昨夜与她有了最亲密关系的男子面前,涩涩说道:“这才是我,或者说这才是朕,你看清楚没有。” “草民……”沐风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不要说草民,说我。”明昭的语调温柔似水,与之前冰冷的语调有着天壤之别:“昨夜,你说你知道我的心,我也知道你的心。是的,确实如此。可是那绝对不够。你知道么……” “云……皇上,我知道。”沐风苦涩言道,不管她是谁,他都要陪她,可是她为什么会是当今皇帝,为什么,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唤我云楚吧。”明昭道:“这个字,是我七岁时母后一时兴起为我取的,但是一直没有人唤过,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云楚。”沐风绽放出一道灿烂却哀伤无比的笑容:“我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多谢你,给了我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不,该说多谢的是我。”明昭望着眼前的男子,一阵又一阵的心痛,这个深爱她,且也是她心爱的的男子,马上要被她亲手推出他的生命之中了。孤家寡人,帝王终究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那……那我走了。”纵有万千不舍,最后还是必须如此,若早知是这等结局,当初自己还会说那一句话么。 若夫人不嫌弃,沐风愿与夫人为友,共览这江南水乡风光如何。 “是这条船么。”就在船舱内二人别情依依之时,河堤垂柳之后,几道凶狠的目光正在扫视着这条航船。 “老大,就是这条船,错不了的。”一名三十余岁的一脸横肉的大汉恨声道:“我们追杀杨秀坊那王八羔子到了前面,就是那条船跳出来的人架的横梁。***,也不知那些杂碎从哪里来的,手底硬得很,要不是我们跑得快,怕是回来报信的都没有,其中有一个家伙下手最狠,我亲眼看见胡老三被那家伙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 “他们胆子倒也大,架了盐帮的梁子,杀了我们盐帮的人,还敢若无其事的停在这里,老子倒想看看,这江南地界,到底是谁再做主。”那被称为老大的人也不过三十多岁,一身短打装扮,手里还提着一根铁尺。 “就是,太猖狂了。”几名大汉亦出声附和道。 “老大,让俺水鬼去把船底弄穿,让他们尝尝运河里咱盐帮爷们的洗脚水吧。”一名jing瘦的白净汉子建议道。 “笨蛋。”那老大顺手给了那水鬼一个暴栗:“没看见他们的船在岸边么,弄穿船底有个鸟用。大熊。” “老大。”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应道。 “去河道巡查营那边借一两百人来。”那老大yin冷一笑:“架咱盐帮的梁子,咱就让你来贩一回私盐。” “知道。”大熊翁声翁气的应了一声,望了望一两百丈外隐约可见的河防军营,这种事,他可不是第一次干了。 “老大。船上有人出来了。”大熊去了没多久,水鬼指着前方,唤道:“那小子背着包裹,难道是想走。”水鬼常年潜伏于水底,眼睛比一般人都要好。 “不管他走不走。”老大露出一丝狞笑:“那船上的一个都跑不了。兄弟们,先上去缠着,河道的兵马上就来了。” 沐风回首望了望身后的航船,再度叹气,一别之后,后会无期。珍重了,云楚。抛开脑中烦人的情愫,沐风昂起头,朝无锡城的方向行去。但是,尚未行几步,感觉到不对劲的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你们是……”看着眼前一群形态各异的大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盐帮。”沐风肯定的说道。 “盐帮。”那老大越众而出,上下打量了沐风一遍,冷笑道:“不错,有眼力。” “是为昨晚之事而来吧。”这种事情,沐风见得多了:“人都是我杀的,与船上之人无关。你若想报仇,对我一人来就行了。” “行,讲义气,算是条汉子。”那老大yinyin一笑:“不过咱们现在不是盐帮的,是无锡县衙的捕快大爷,专司盘查私盐。刚刚听人说那船上私盐不少,爷要上船查一查。不过你说杀了人就更好了,没想到出来盘查私盐竟然抓到了个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兄弟们,咱们发了。” 回应那老大的,是一二十名大汉的齐声哄笑。 沐风眉略略一皱,他成了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贩私盐的盐帮成了盘查私盐的衙门捕快。这个世道。“空口无凭,你们说你们是捕快,你们就是捕快么。”沐风抓剑的那一只手,已经暗暗的握紧了。 “不信,兄弟们。”那老大喊了一声:“把腰牌拿出来给这位公子过过目。” “好。” 几乎是刹那间,十数块乌木牌在沐风眼前亮出。果然是官匪一家。沐风一声冷笑,剑出鞘:“少废话了,要来便来吧。” “我才不会跟你这个傻蛋拼命呢。”那老大一指远处河堤之上一道滚滚而来的烟尘:“看到没,这可是咱大卫的卫士,小子,你插翅也难飞了。” 果然,过不多时,那一道烟尘便奔到了众人面前,为首的一名团长拍马上前,大声喝道:“可是这条船贩卖私盐。” “正是,大人。”那老大指着沐风道:“还有此人,乃是一名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好。”那团长一挥手:“拿下。” 第十节 君本寂寥(下) 那团长说完“拿下”之后,事情发展显得极富戏剧xing,却又完全在情理之中。当今天子若被当成私盐贩子被抓的话,那将是万世的大笑话。 当然,这个笑话没有成真。沐风当时剑已出鞘,一向不喜伤人命的他甚至都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但是,权势往往比剑要有力的得多,武应安从船上稳步行了出来,无视于那两百卫士手上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径自走到那团长面前。一块金质令牌当空一照,在阳光下映出万道光芒。本来跋扈非常的团长脸sè一变再变,终于停下来之后整个人已经从马鞍之上滚到地下来了,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末将……末将河道巡查营团……团长李得胜,叩……叩见大人……人……” “少废话了。”武应安看也不看他一眼,踢了他一脚,冷然道:“是谁说本官贩私盐的。” “是……是……是……”结巴了一阵之后,李得胜一直打结的舌头突然舒展开来了:“下官是接到这些人的举报,前来查看的,不知道大人在此,打扰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那诬告朝廷命官,是什么罪,你知道不。”武应安凛冽的目光shè到已经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预备逃走的盐帮那一众人身上。 “还不将这等诬告大人的刁民拿下。”对着下属,李得胜的腰杆立刻便直了起来,大声呼喝道。 “哼。”武应安也不理会他,冷着脸吩咐道:“快派人去将无锡县令叫来。” 这一ri的无锡城乃至常州甚至整个江南东道,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兵荒马乱。 当时无锡县令历昌成正在烦恼于一桩风化案,公堂之上婆婆公公儿子儿媳纠缠不清,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历昌成烦恼的却是今年吏部的考核又会因为这件风化案而得不到卓异的考评,这意味这他可能不仅不能升迁,甚至连留在无锡继续任县令都不可能了。风化案各个地方都有,大家心照不宣压下去也就是的,可是像这一家子闹得连观察使都知道的却是绝无仅有,历昌成在腹中狠狠的骂着眼前的这一家子,但是碍于父母官的体面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 历昌成正待说话,却见一名卫士不顾衙役阻拦冲上了公堂,看盔甲却是河道巡查营的卫士。那边会出什么事,历昌成尚在疑惑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卫士已经踹开跪在堂前的那一家子,冲到了他的身边,一阵耳语之后。历昌成脸sè大变,急急吼道:“快……快,当班衙役快跟本官去西码头。” “大人那……”衙役班头从没见自己这位大人如此惊慌过,疑惑问道:“那这些人怎么办。” “收监再审。”历昌成那里有这份闲心想这些人怎么办,低吼一声:“快,本官的话没有听到么。”今年是流年不利还是怎么的,怎么坏事尽往这无锡城内跑啊。 半个时辰之后,无锡望族姚光禄的别业里就住进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县衙三班衙役,河道巡查营紧紧将别业护卫了起来,甚至太湖水军都派了军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四个时辰后,一骑快马冲进了常州城,常州刺史正在用晚膳,看完来使递上的书信之后,刺史大人连筷子都来不及放,便高声呼道:“来人,备马,去无锡城。” “臣无锡县令历昌成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处置调度好一切之后,历昌成再度来到姚光禄别业的正厅,说实在的,他现在情愿在外面奔波忙碌,也不愿进来拜见当今。并不是说历昌成对明昭心存轻慢之心。他一个小小七品县令,能单独觐见皇帝,乃是莫大的荣光,无上的荣幸,可是现在的这次觐见,恐怕不会给他带来什么荣光和荣幸,相反的,甚至可能是厄运。 方才他在外面,已经从李得胜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一切,皇上微服出行,却被江湖无赖sāo扰,甚至,还被认做私盐贩子,而且发生在他无锡境内,但就这一条,他的官位不保不说,甚至脑袋也有会被搬家的危险。更何况,sāo扰当今的江湖无赖还自称是无锡县衙的捕快,还手持县衙的令牌。这一条再加上来,灭三族都够了, 正在历昌成惴惴于自己的的命运之时,上座之上的明昭发话了,口气竟出奇的温和,仿佛之前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卿家请起。” 难道皇帝不追究自己的过错了?历昌成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不可能的。因此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将头压得更低:“臣管制地方不力,导致皇上受了惊吓,臣有罪,请皇上降罪。”不管何时,抢先认罪总是没有错的,至于当今会如何处置自己,那就要看天意了。 “呵呵。”明昭一声轻笑:“不过是些地痞无赖罢了,哪里都难以避免的,卿家和须自责,再说朕是微服出行,遇到些许小事也是再自然不过的,卿家起来吧。” “谢皇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历昌成自然不能再赖在地下了,虽然很奇怪当今为什么会这样说话,但是他还是可以确定一件事,他的小命,就现在来说,暂时保住了。 “不知皇上召臣有何要事。”历昌成起身后恭谨说道,总不会就是为了宽慰自己吧。 明昭再度微微一笑:“也无甚大事,朕那时在船上听那些地痞无赖自称是盐帮之人,卿家乃一县父母官,朕想问问,这盐帮,到底是怎么回事。” 历昌成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来了,盐帮乃是江南东道的地头蛇,北至金陵扬州,南至杭州钱塘,哪一处地方官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要和盐帮打好关系啊,他自然也不例外,盐帮那些人手中的捕快腰牌,就是他亲自颁发的,现在皇帝问起这件事。一咬牙,历昌成狠下心来,不管如何,自保为上,就算以后盐帮中人反咬自己一口也比现在掉脑袋强,当下言道:“皇上明鉴,所谓盐帮者,乃是江南产盐地的一群私盐贩子,为对抗官府捕缉,集结起来,成为江湖帮会,向来无法无天。臣在无锡虽有心灭之,但是盐帮分布太广,整个江南道乃至淮南道等地都有他们的分布,因此并未取得任何成效。今臣得幸觐见,冒死进言,请皇上下旨,镇压盐帮,免其坐大。”说着又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明昭嘴角一撇,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却有转变了话题:“常州刺史宫锡何时可到。” 不想皇帝对自己的提议无甚反应,历昌成呆了一呆,方才应道:“回禀皇上,已经遣快马去常州了,若宫大人连夜赶来,明ri正午之前,定然可到。” “哦。”明昭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卿家辛苦了,下去吧。”言罢也不管历昌成,径自起身抬脚转入了内堂。 姚光禄的别业倚山靠水,乃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白墙青瓦,秀丽典雅。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别出机杼,jing致无比,与气象庄严的北方皇家园林又大有不同。 “皇上。”明昭与安无忌站一座小亭内,安无忌小心的看了看明昭的脸sè,出声道。早上在船上,明昭第一次朝他发了火,他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 “定中想问什么。”明昭凝视着眼前一座突兀嶙峋的太湖假山,悠然道。 “是。”安无忌道:“臣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皇上不追究早上的事呢,那些盐帮的人,手里的捕快腰牌,可不是假的。” “那又如何,朕有必要管么。”明昭依然没有将目光转开,道:“要是着等小事朕也要管,朕便是当真是ri理万机,这天下之大,朕也管不过来。至于盐帮的事,让沈岁寒去管便好了,朕只需知道结果。” 安无忌一震,旋及应道:“皇上英明,说起沈岁寒,朝中的文书也到了。” “如何。”明昭挑了挑眉,终于将目光从那太湖石上移了开来。 “门下未曾封驳。”安无忌从袖中取出一道文书,双手呈与明昭,明昭一手接过,也不打开来看,只是微笑道:“两强相争,唯一让双方都能接受的结局便是都得不到,看来朕的无心之举,倒是了解了一桩争斗。定中啊,看来朕……”说着说着,明昭的目光却偏向了右前方的林子边上,话也未说完。 安无忌顺着明昭目光望去,只见那林子边上,一袭青衣潇洒,他垂下了眼帘,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沐风。”望着眼前潇洒超脱依旧的男子,明昭心中一片苦涩。 “云……皇上。” 眼见沐风要行礼,明昭微微一叹,制止了沐风,道:“还是唤我云楚吧,也不用多礼了。” “是。”短短一个字,随即无言。 明昭也不知说什么好,僵持了一阵之后终于叹道:“沐风陪我入林中走走吧。” “好。” 这片林子以杨柳为主,其中还夹杂了不少梨树桃树。虽然已经是秋ri,但鸟儿却还是很多,且并不怕人,甚至还有一两只跳到明昭肩上轻啄,似是在寻觅食物。 明昭虽然心情黯然,但是见这小鸟如此可爱,也不禁绽放了笑脸,伸手将那小鸟自肩上缓缓托下。那鸟也不飞走,径自在明昭手掌之中啄着,煞是可爱。 望着手中的小鸟,一刹那间,明昭似乎回到了童年,那时的她,在读书之余,最喜欢的,便是找一个僻静地方逗弄小鸟。 “华莹。”明昭低低唤道,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远远缀在后面的华莹还是听到了。 “皇上有何吩咐。”华莹聪明伶俐,亦低声说道,尽量不去惊吓明昭手中的鸟儿。 “去问他们要些鸟食来。”明昭一手轻抚着小鸟:“这小家伙,真的饿了,把我的手当虫儿在啄了。” 当今皇上要喂鸟,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一直在别业内外布置的历昌成听得华莹转达明昭的吩咐,立刻紧张了起来。 鸟食,到哪里去找鸟食呢。 姚光禄向来不喜欢以笼养鸟,别业之中的鸟,都是任其zi you出入,自生自灭,即不打扰,亦不喂食,因此翻遍整个别业,也找不出一钱一分鸟食。 “历大人,还请快些,皇上在等着呢。”华莹冷冷说道。她是怎么看这个县令怎么不顺眼,官匪勾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不过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竟不治这个人的罪。 “是是是……”历昌成堆起笑脸,应道:“女官尽管放心,鸟食马上送到,女官还是先回去伺候皇上吧,鸟食一定马上送到。” 华莹不耐烦的拧起气眉,不再言语,转身向外行去。 “大人,实在是没有鸟食啊。”一名师爷苦着脸说道:“干脆用点心粉屑代替吧,我们喂鸟,也不是经常用这个么。” “不行。”历昌成怒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皇上说了要鸟食,能用别的代替么。你,快点派个人,骑快马,回城里去,有多少鸟食给我弄多少来。快。” “可是大人……” “可是什么,还不快去。” 当历昌成毕恭毕敬的托着鸟食送到明昭面前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此时明昭已经回到亭子内坐下了。看着眼前的历昌成和他手中的鸟食,明昭有些哭笑不得,最终只能长长的叹一口气,挥手道:“卿家辛苦了,下去吧。” “是……”丝毫没发现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历昌成还是将鸟食盒子留在了地下,躬身退了出去。 “华莹。”明昭摇头轻叹。 “在。”. “你拿着这个去林子里喂一下鸟吧,忙活了这么久,也够辛苦了。”明昭指着地上的鸟食盒子道,眉宇之间,尽是无奈与寂寥。且深深的印入了身旁那名男子的眼中。 “是。” “云楚。”华莹去后,沐风定定的看着明昭,柔声唤道。 “沐风。”明昭误认了他的温柔,以为沐风是要向自己道别,涩然道:“我明ri便去常州,再转至扬州,大驾扈从都在那里,不ri,便要回京了。” “嗯。”沐风低应了一声,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那……那你也要走了,是吧。”虽然理智上知道沐风定然是要离开的,但是明昭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高过一阵的苦涩之意。 “是。”沐风笑得十分古怪:“我是要走,我先去常州,再去扬州,不ri,也要上京。” “上京……”明昭惊呼道:“沐风,你……你这是……” 靠近明昭,将明昭拥入怀中,沐风温柔无比的说道:“我说过,我一直会陪着你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所以,你要去哪里,我就要跟去哪里。” “不。”明昭一个激灵,甩开沐风的双手,有点失控的高声道:“可是你知道……” 沐风打断了明昭的话:“是,我知道。可是有什么问题么,我说过。你知道我的心,我也知道你的心。这,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洒脱如云楚,也会在意这些么。” “可是……”明昭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要靠到眼前这个温柔无比的男子怀中去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断然转身,做着最后的抵抗:“我……朕有男宠。” “以后不许了。”再度将明昭拥入怀中,沐风在明昭耳边轻轻说道:“以后,再不许了。” “你……”明昭再也忍耐不住了,威仪棣棣的女皇,终究……终究也不过是个女人啊,是个需要关怀爱护的女人啊。 “你不答应么。”沐风宠溺温柔的微笑依旧。 “为什么。”靠入沐风的怀中,流尽积蓄的泪水之后,明昭仰起头,望着沐风,道:“为什么改变了决定。” “云楚。”轻轻一叹,沐风伸手在明昭眉心轻抚着:“你太寂寞了。 你太寂寞了。当初在那酒楼之上听曲的时候,我就在想,那个人为什么要听如此哀伤的曲子,然后,我见到了你,你端着一杯酒,痴痴的望着窗外,就像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再也无人陪伴。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我在想,那两句诗,是不是就是为你而作。 后来,你告诉了我你的故事,当你说到那人刺了你一剑之时,月华如水,倾泻在你脸上,你是那么的孤单,哀伤,寂寞。那时,我的心就在说,不要让她寂寞,不要让她寂寞。 昨夜,你说出了你的身份,我虽然震惊,但是我也看出,你是很舍不得的。但是你却又无可奈何。你认为我是啸傲山林的闲云野鹤,认为我不能适应那些勾心斗角,血腥yin谋的生活。所以,你要把我赶走,就像把自己最爱的物品毁灭一般。你知道你当时的神sè么,哀伤得让人心痛,让我心痛啊。 可是我还是太胆小,我选择了离开。若不是那些人,恐怕我已经真的走了。说起来,还真的要多谢他们呢。” 抿了抿嘴,沐风继续说道:“可是就是刚才,你看着那个县令送上来的鸟食哭笑不得,却还不能生气,还要嘉奖他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你太寂寞了,你寂寞到连喂鸟的权利都没有,古来帝王都是孤家寡人,可是云楚,我不希望你是这样,我不希望你寂寞,你明白没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千羽流风恶搞版: 沐风上岗记明昭冷酷地:“我有男宠。” 沐风潇洒地:“我知道。” 明昭问:“你怎么会知道?” 沐风答:“这个嘛,何必呢,大家都是人,虽然你不说,我们也都知道我们的陛下需要有自己私人的生活,这个俗话说得好啊,食sè,xing也 ̄ ̄” 明昭头疼打断:“住嘴,朕让你回答问题不是让你来教训朕的!你既然知道,你想怎么样?” 沐风思考片刻,认真地答道:“我竞争上岗。” 明昭倒抽一口冷气,咬牙:“好,朕准了!” 沐风看明昭要走,赶紧拉住:“还有还有,我想知道有几个对手,是淘汰赛还是小组赛,是群殴还是单挑,如果难度太大的话我要重新考虑一下也。如果对手是小混混级别的,我决定爱你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如果是南帝北丐,我觉得我可爱你还不够。。。” 明昭忍无可忍:“你以为像你这样竞争当男宠的人很多吗?放心吧!只有一个姓萧的吹箫的!” 数ri后。。。 桃花林里。。。。 杀气。。。 到处都是杀气。。。。 沐风缓缓地抽出箫:“兄台,严格来说呢,我应该和你比箫,而且其实我也蛮有把握的, 但是为了节省大家宝贵的时间,我决定,” 他把箫给扔掉了,拔出了剑。。。。 我想大家应该明白,姓箫的不会使剑。。。 结果。。。那还用说吗? 第十一节 清要之职 扬州古称淮杨,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繁华之地。南朝南朝宋人殷芸的《小说》一文记载曰:“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资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yu兼三者。”由此可以看出扬州之繁华富贵。前朝炀帝开凿大运河,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临幸扬州,一观这十里烟花之地。 扬州之景甚多,号称二十四景,有“天下西湖三十六,独一无二瘦西湖”的扬州瘦西湖;有三步一桃,五步一柳的长堤chun柳;“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廿四桥,丁溪水榭,白塔晴云,吹台揽胜,四桥烟雨……处处皆是美景,直叫人眼花缭乱,几疑身在天上rén jiān。 明昭一行在无锡停留了一ri之后,便由太湖水军护送直至扬州。明昭本身也打算在扬州恢复身份回京,因此扈从仪仗都已经在扬州候驾,甚至连行宫都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当今驾临。 明昭临时改变主意回宫乃是因为沐风的缘故,现在二人之事已定,因此明昭也不急着回京,反倒是在扬州城住了下来。一是与沐风一同游览扬州美景,二却是为了沈岁寒任盐铁转运使之事。 盐铁因是官营专卖,获利甚厚,天下赋税,大半出自这盐铁二项之上。尤其近些年来,盐铁转运使之权更大,天下税源,皆由其管之,本该管天下赋税的户部倒成了陪太子读书可有可无的衙门了。因此明昭才起了分权之意。 而且盐铁转运使牟利之丰,也是朝野皆知的。人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要是放在盐铁转运使这个位份上,要得“十万雪花银”,三ri足矣。明昭在位不过五年,已经接连换过三个盐铁转运使,三人都是因贪污受贿而被免职的,其中两人被流放,一人斩首。抄这三人的家抄来的银钱甚至可以抵一道之赋税。令人感叹之余也不禁联想,这世上尚有能将这盐铁转运使之位坐稳之人么。 沈岁寒不过是个八品拾遗,却为明昭委以重任,任这个天下第一大肥缺。上至三省长官,下至衙门文吏,都在等着看这个突然冒出来为女皇所看中的“新贵”什么时候败落下去。 当然,明昭本人和推荐沈岁寒的安无忌还是对这个在右拾遗位上磨了将近十年却不得升迁的人很有信心。被明昭有意压制了十年,却依旧不断直言进谏之人,天下恐怕难找出第二个了。 运河上救杨秀坊之事让明昭清楚的看到了,历任盐铁转运使的上奏之中,不实之处实在太多。而且各方势力掣肘,要想真的做出一番成绩来,八品拾遗的头衔还是不够。因此明昭决定在扬州等待沈岁寒到任,亲自嘱咐他一些东西。 沈岁寒来得也快,明昭在扬州尚未住满七ri,这位新任盐铁转运使就已经带着两个从人轻车简从来到了扬州城门口。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入城,一道圣旨颁下,尚未洗去一路风尘的沈岁寒随着内侍来到行宫,觐见当今天子。 “臣盐铁转运使,右拾遗沈岁寒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宫园林的一个凉亭内,明昭接见了沈岁寒。 “沈卿家起来罢。”明昭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沈岁寒,当年为河间王二世子之事一节,明昭见识了此人的直言不讳,后来明昭要来了当时沈岁寒弹劾河间王的折子,有理有据,入情入理,实是难得的人才。不过明昭为了打磨于他,故意将他压在右拾遗位上将近十年,不过这十年里,沈岁寒的谏言却只多不少,明昭每次都是远远的见他在含章殿内滔滔不绝,难得如此近距离的见到他。 卫朝选官,讲究的是‘身、言、书、判’四样,所谓身,即形体,需要五官端正,仪表堂堂,否则难立官威。所谓言,即口齿清楚,语言明晰,否则有碍治事。所谓书,即字要写得工整漂亮。所谓判,即思维敏捷,审判明断。而这身,在四样之中居于首位。但是沈岁寒的样貌,虽不能说是难看,但是身材矮小,还略带些罗圈腿,平凡之至的样貌也足已成为同僚们嘲笑的对象了。 “多谢皇上。”沈岁寒站了起来,在右拾遗位上磨了这些年,非但没有将他的棱角磨去,反而如磨剑一般,越磨越锋利。此次明昭任其为盐铁转运使,他难得的几个朋友都告诫于他,盐铁转运使虽是肥缺,但却是第一等的是非之职,他又无势力为后台,一不小心,便是个抄家斩首的下场,因此都劝他上表推辞不就。但是沈岁寒却用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劝告堵了回去——“焉有知难而退沈岁寒乎”。在接到正式文书的第二天,沈岁寒便带着两个家人,出了上京,前往扬州上任。 明昭微微一笑,道:“沈卿家坐吧。卿家任右拾遗十年,riri上朝,没想到要到扬州方得与卿家单独相见。” “谢皇上。”沈岁寒谢了恩坐下,恭谨道:“皇上ri理万机,臣不过是区区八品小官,不能单独觐见皇上也是自然的,臣今ri能单独觐见皇上,也是皇上天恩……” “罢了罢了。”明昭挥手道:“朕召你前来可不是听你说恭维话的,朕听说。”顿了一顿,明昭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岁寒,悠悠道:“不少人都劝你不要当这个盐铁转运使。” “是。”沈岁寒非常干脆的应道:“臣的不少朋友认为臣不过是个八品拾遗,盐铁转运使位高权重,臣难以胜任。” “那你为何又来上任呢。”明昭微笑道。 “回禀皇上,臣身为大卫臣子,自当为国效力,焉有推辞之理,况且。”沈岁寒头一昂,傲骨铮铮:“焉有知难而退沈岁寒乎。” “好一个焉有知难而退沈岁寒乎。”明昭抚掌赞道:“不过你有一句话说错了,盐铁转运使可以说权重,但是位未必高,你是以八品右拾遗兼的盐铁转运使,你这个盐铁转运使就只有八品,但是你要节制的,却是一二品的各方大员,你能做好这个八品盐铁转运使么。” “臣能做到。”沈岁寒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既是为国效力,何分品阶高下。” “好。”明昭微微点头道:“朕还有一事要考问于你,你身兼右拾遗与盐铁转运使二职,可知这二职有何区别么。” “这个……”沈岁寒想了一想方才答道:“拾遗乃是谏官,百官制上有言,‘左右拾遗,掌供奉讽谏,凡发令举事,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者,小则上封,大则廷诤。’而盐铁转运使却是掌天下赋税之职,乃是从事官。” “这个朕难道不知道么。”明昭斜着眼,冷然道。 “请皇上训示。”沈岁寒自是知这个答案不好,但是他也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别的答案,反正明昭是借次机会训示,也不是真心要考问于他。 “拾遗清而不要,转运使要而不清。你可明白么。”明昭冷冷说道。 沈岁寒身躯一震,顿时了悟于心,起身叩首道:“臣明白了,皇上是要臣居要职之上依然要时时谨记拾遗之本分,清廉自守。” “然也。”明昭点头道:“朕在位五年,盐铁转运使便换了三个,卿家的前三任落得什么下场卿家可还记得。” “臣记得。”沈岁寒道:“二人流徙三千里,一人斩首,皆被抄家。” “前车之鉴卿家可要记清楚,朕虽然欣赏卿家之刚直不阿,但是正因为如此,若是朕发觉卿家有何贪污受贿,有损于国,违背法纪之行为,朕罚得将更重。” “皇上放心。”再叩了一个头,沈岁寒朗声说道:“臣若是有一丝有违国法之处,不等皇上处置,臣便自行了断,不辜负皇恩。” “卿家可要记得卿家这番话啊。”明昭悠然叹道:“前三任盐铁转运使上任之时也如此发过誓,可是……”再度一叹,明昭垂目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卿家起来吧。” “是。”沈岁寒再度起身坐回椅上。 “卿家‘焉有知难而退沈岁寒’之语说得甚好,可是这盐铁转运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朕之所以不升你的官,一是为了激励于你,二也是为了昭示百官,要学卿家一般清廉自守。”明昭端起手边小几上的茶碗,掀开盖轻轻的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朕有二物要赐与卿家,以助卿家任好这个盐铁转运使。华莹。” “是。”一直侍立在侧的华莹出声应道。稳步行了出来,手上托了一个黑漆金边包角檀木匣子,匣子之上,还放着一块光灿灿的金质令牌。 “朕赏你密折专进之权,无论何事,皆可禀报于朕,而奏折之内容,不记档不备份,只有朕与卿家二人知晓。另赐你令牌一枚,必要时可调动江南东西,淮南三道驻军。”明昭道。 “谢皇上。”沈岁寒一掀袍角,第三次跪了下去:“臣一定竭诚尽忠,不辜负皇上厚恩。” “辜负朕倒也没什么,卿家要时时谨记,你这盐铁转运使,关乎社稷,关乎天下百姓。卿家莫要辜负了他们才好。”明昭幽幽道。 “是,臣一定不辜负大卫社稷,不辜负天下百姓,也不会辜负皇上厚恩。” “嗯。”明昭应了一声,像想起了一事,道:“据说江南一带,有一个江湖帮会,唤做盐帮,十分猖獗,卿家得空,可去查上一查。” 第十二节 痘疮 处置好沈岁寒之事后,明昭没有再在扬州多作停留,坐船由水军护送沿运河而上,转入黄河,再由洛水入东都洛阳城,预备在洛阳稍事休息,再改行陆路回上京。 可是明昭的车驾刚到洛阳太极宫,尚未来得及休息,一道由上京传来的急报便送到明昭手上——上京开始流行起痘疮来。 痘疮又称天花,乃是极厉害的一种传染病,而且无特效药。沾染上的,不论王子皇孙还是贫民百姓,都只有听天由命看各人的造化,扛得过去的便一世无忧,扛不过去的也只能一垄黄土。因此每年秋末冬至,最怕的就是这痘疮传染。 这厢里上京传来此份急报是为了劝阻明昭不必着急回上京,静待上京痘疮传染过后再行回宫。安无忌及东都官员亦上表劝阻,请当今在东都暂住,以避痘疮。 明昭并没有接受一干人人的意见,她幼时已经出过一次天花,因此也不怕再被传染,她担心的是离开她数月的皇长子君绍圉。 皇长子君绍圉今年方才五岁,也没有出过天花。虽然深宫之中层层保护,被传染的机会很小,但是一旦被传染了……那可就是。 因此明昭下令,在洛阳休息一夜,便轻车简从赶回上京。可是老天连这一夜的休息机会也不给明昭,当天晚上,一道三百里急奏冲入洛阳太极宫。明昭的担心果然成真,皇长子君绍圉染上了天花。 明昭五年十一月三ri,皇帝车驾出洛阳龙光门,直奔上京。 明昭五年十一月十ri,平素要用十几ri的路程,明昭带着一应随从骑马在七ri之内赶回了上京。在chun明门换了车驾,也不用卫士清扫街道,毫不声张的直往皇宫去。 此时已经是冬天了,天sèyin沉,缓缓的飘着小雪。向来热闹非凡的上京街道也因为痘疮而变得冷冷清清。长街之上非但难得见到几个人行走,便是店铺,也多半关门。至于往常满大街嬉戏笑闹的小孩子,更是一个也看不见了。 车驾快速过道政坊,东市,至平康坊却又慢了下来。原因就在于平康坊那出了名的痘神娘娘庙,几乎大半个上京城的人都挤到平康坊痘神娘娘庙来祈福消灾,祈求痘神娘娘保佑自家孩儿过去这一个坎。人山人海的挤也挤不动,痘神庙两侧的香烛纸钱摊子摆开去一两里多,却还是一个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来往香客有兴高采烈来还愿的,有愁眉不展来祈祷求福的。嘤嘤嗡嗡人声不绝,都是念佛念观音,求神拜佛的。 因平康坊实在是太挤,明昭又不yu泄露身份,因此只能掉转车头过崇仁永兴二坊,由长乐门入皇宫。 沐风陪着明昭坐在一辆车内,见眼前这人虽不言语亦不哭泣,但双眉紧锁,焦急之sè溢于言表。还时不时的打起车帘向外看去,车驾在平康坊掉头时甚至还在车内远远的向痘神娘娘庙内遥遥一拜,双唇微微开阖,似是在祝祷。知她心中烦恼焦躁已极,不禁伸出手去,握住明昭的手,轻轻道:“莫要急,一定没事的。” 过不多时,车驾行到了长乐门前,宫中内侍及一应官员早得到消息,预备好了御辇在门口候驾。明昭下了马车,也不多言,径直上了御辇,喝道:“去百福殿。” 百福殿乃是皇长子君绍圉所居之处,他年纪尚小,明昭也未立他为太子,因此还在皇宫之内居住。一应从人自是步行跟随,沐风呆了半晌,却有一名小太监上前请他上了另外一辆辇车,跟随明昭一同去了百福殿。 百福殿中,除开皇长子所居的正殿不敢有人侵扰之外,两厢配殿,都是香烟缭绕诵佛声声的。一边是宫中女官宫女太监一起为皇长子祈福消灾,顺便也为自己延命。宫中防备何等森严,皇长子竟然也染上了瘟痘。自是他们这些伺候之人办事不利,要是皇长子有一个万一,还不须当今动怒,他们都得齐齐去抹了脖子。要知道,皇长子是现在大卫当今唯一的血脉,有了个万一的话…… 另外一边侧殿则被征用为太医们会诊分析病情熬炖汤药的地方,半个殿是烟熏火燎药香阵阵,半个殿是太医们争得脸红脖子粗喧闹不已。还只有正殿和后面寝殿清净一些。往来进出的宫女太监都是愁容不展,毫无言语,偶然发出了声音,也只有微微轻叹。 “皇上驾到。” 一声一声的通报传入了百福殿。两侧配殿里不论是念佛颂经的宫女太监们,还是争执不已的太医们,都急急的从屋子中跑了出来,跪迎圣驾。 华莹抱琴二人为先导,明昭没有更换衣袍,依旧是路上为赶路而特意着上的素白胡服,身后沐风青衫飘飘,再往后才是安无忌武应安和一众宫女内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明昭无心去理会跪在两侧的这一众人,她担心的,是后面寝殿里正出着花儿的自己的骨肉,君绍圉。 行入了百福殿正殿,太医正应天和殿中省少监王定立刻迎了上来,刚要行礼,却听明昭冷冷问道:“圉儿病况如何,宫中是如何防备的,圉儿怎么会染上天花的。” “回禀皇上。”应天跪下禀奏道:“皇长子殿下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是还是……还是有些危险。” “废物。”明昭冷喝道:“什么叫已经得到了控制,却有危险,太医署是干什么的。” “臣有罪。”应天知道是明昭心中焦急而发的火,连忙叩首请罪。 “你呢……”明昭转向王定:“你身为皇宫数百内侍首领,领殿中少监,皇长子怎么会染上天花的。你们是怎么防备的。” “回禀皇上。”王定的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连连叩头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当初京城里开始传天花时,奴婢就已经派人在宫中四周撒石灰消毒了,皇长子所用的一应事物都蒸煮过,饮食也按照太医吩咐由小厨房特别做的。伴读都不许入宫,连少傅都是三ri一进的,奴婢自以为防备到了十分,可谁晓得……”说着说着,王定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明昭本是心中急噪,排揎了应天一顿心中那股子气已经消了不少了,此时听王定如此分辨也知他尽到了心力,不由一叹,口气却还是冷冷的:“哭什么,要出给朕出去哭去,别扰了圉儿。”又听里间并无动静,皱眉问道:“怎么里面没有声响,圉儿睡过去了。” “是。”应天道:“臣给殿下开了安神药,殿下服了,刚睡了过去。”顿了一顿又说道:“睡过去可稍减苦痛,殿下虽然发病,神智却还清醒,一直忍这不哭不闹,这病可是极难受的……” “是啊。”王定已经止住了泣声,抹泪道:“那ri奴婢伺候殿下进药,药是极苦的,殿下却一口一口的把那药喝完,临了还对奴婢说,他要尽快好起来,不让皇上cāo心。”说着泪又掉了下来。 明昭心头一酸,眼泪已经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她也不抹泪,道:“快带朕去看看……快带朕去看看,朕的圉儿……”说着便往寝殿行了过去。 “皇上。”应天见明昭向寝殿行去,连忙起身拦阻道:“皇上,天花传染极厉害,皇上不能进去啊。” “朕出过天花。”明昭手一挥,便行了进去,沐风华莹也跟了进去,安无忌等人待进去之时,却被应天拦住了:“殿下需要安静,各位还是在外面等候吧。” 百福殿寝殿被封得密不透风,连窗户都用布幔堵得严严实实,虽是白ri,却不透一点光。几盏灯在殿内闪烁着,壁上悬挂这观世音像和痘神娘娘像,明昭并不信这个,但是见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祝祷。君绍圉所卧的床头悬挂着螃蟹,香囊等驱邪之物。再往**看,却见一领黄绫被中,君绍圉被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张涨得通红的小脸。 快速前行几步,明昭坐在床前,只见君绍圉正在昏睡之中,呼吸甚为急促,几盏灯影下小小鼻翼翕张,轻轻抚上去,只觉热得烫手。 正巧伺候的宫女要上前来为君绍圉额头换凉帕子降温,明昭顺手接过,也不用那宫女伺候,自己取了帕子将君绍圉小脸之上的细汗细细的擦了去,反手再要一条凉帕才覆在君绍圉额头之上。 沐风明昭如此细致,禁不住心中一阵感动,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立在一侧。 明昭也不说话,只坐在床头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孩儿,换帕擦脸一应事,都由她一手cāo办,伺候的宫女也只能打打下手。一时之间,殿内寂静无声,一片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沐风耳尖,听到外面似有喧闹之声,又过了一阵,王定急急的行了进来,行到明昭身前,小声道:“禀报皇上,刘丞相等人在殿外求见皇上。” “什么事。”明昭也不回头,道。 “回禀皇上,是京中及京畿道瘟痘传播之事,还有皇上不在宫中时积下的一些急件。”王定恭谨道。 “哦。”明昭应了一声,再度接过宫女手中的帕子细细的替君绍圉擦去细汗后轻声道:“圉儿乖,母皇现在去处理一些国事,处置完了在过来陪你。”说着便起身吩咐道:“预备更衣,要他们去千秋殿等候,在这里别扰着圉儿了。” 正说话间,躺在**的君绍圉似是知道母亲要离开,手脚竟然动了起来,将裹在身上的被子踢开,还发出呓语:“母皇……母皇……” 明昭听得自己孩儿出声,连忙靠了上去,轻抚道:“圉儿乖,母皇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了。”安慰了一阵之后,又细细替君绍圉盖好被子,冷着脸吩咐:“小心照看皇长子,一有不对马上喊太医,要是出什么事……” “是……”房内几个伺候的宫女都跪了下去。 再把目光转到了沐风身上,明昭歉然一笑,行到沐风面前,道:“对不起,让你在一旁干等这么久。华莹,带沐风去休息更衣,我要去处理国事,不能陪你的。” “不碍的。”沐风柔声道:“要不我留在这里照看……照看皇长子。” “不用了。”明昭摇头道:“他们会照看好的,你陪我一路奔波回来,也累了。让华莹带你去休息吧。我那边还有一阵好忙的,不能陪你了。” 沐风默然一阵后,关切道:“我知道了,你也要注意一点啊。” “嗯。”明昭再度转身看了一眼依旧在**昏睡的君绍圉,举步出了寝殿。沐风等人也跟这出去了。 “皇上。”安无忌和武应安依旧守在正殿,见明昭出来,连忙上前道。 明昭一叹,道:“不用说了,定中快点去舍人殿更衣吧,速去速回,朕在千秋殿内召见刘丞相他们。” “是。”安无忌应了一声,又望寝殿方向望了一眼,担心道:“皇上,殿下……殿下没有什么事吧。” “还好。”明昭的神sè却是yin沉无比:“应太医。” “臣在。”应天连忙应道。 明昭皱眉道:“皇长子的医案你派人整理抄录一份,朕等下再过来的时候要看。” “是。臣马上去抄。”应天道。 “不必了,”明昭道:“你让别人去抄,先和朕去一趟千秋殿,朕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是,臣领旨。”应天行礼道。 “王定。”明昭再度吩咐道。 “奴婢在。” “你派人去皇家寺院替圉儿祈福,宫中凡年过二十五的宫女,准其出宫嫁人,为皇长子纳福,一应铺张陈设,不得铺张浪费,朕每ri用度,减去一半,皆用为香油钱,替皇长子消灾。”明昭道。 “是。” 正答应间,却听得外面院子里一阵喧哗吵闹,好象有什么人吵了起来似的。听声音是男子,却又不是太监声音,当是太医在争吵。 应天一脸紧张愤慨神sè,想是已经听出了外间吵闹的是什么人。明昭眉一皱,不再言语,径自向外走了过去,像是要看看胆敢在这里吵闹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三节 赈灾 明昭这一出去,沐风应天安无忌等一应人自然也跟了出去。只见配殿前热闹无比,不少太监宫女围成圈子张着眼望着圈内,似是有什么好戏看一般。 明昭冷着脸行了过去,王定也算机灵,连忙大喝一声:“皇上驾到。”这一声呼喊果然把那些看热闹的太监宫女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一个个慌忙让出一条路下跪行礼。明昭也不理会他们,径直向圈内依旧在争吵不休的两人行了过去。 圈中争吵的那两人果然皆是太医,一人大概四十上下,国字脸庞,黝黑皮肤,却偏生生了一对丹凤眼,看起来无比奇怪,另一人却只有二十上下,白面无须,长相颇为平凡,正指着那年纪大的太医大声呼喝着。 “你们在干什么。”应天见明昭脸sè不妙,连忙抢了出来,喝问道:“皇上在此,还不快快行礼。” “皇上……”争吵不已的两人的这才醒过来,连忙下跪行礼,高呼万岁。 “哼。”明昭面sè不善,冷喝道:“吵什么吵,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么。皇长子身染重病,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在这争吵。都给朕跪墙边上去,不得说话,应天。” “臣在。”应天连忙应道。 “你管教不严,罚俸三月。”抛下这句话,明昭带着一行人出了百福殿,浩浩荡荡的向千秋殿行去。只留下倒霉的应医正朝着两个给自己惹麻烦的家伙吹胡子瞪眼大发脾气。 安无忌回舍人院换上绯sè官服到千秋殿之时,明昭回宫之后的第一次内朝朝议已经开始了。他轻轻的行进殿去,朝明昭施礼后自选了个僻静角落站着,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 “定中坐下吧。”明昭一眼瞥见安无忌进来,随口吩咐了一句,继续问道:“现在京城之中的疫情如何了,有没有传染到别的地方。” “回禀皇上。”原户部尚书后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任宰相的郭维回答道:“京城疫情尚算好,由于控制得力,现在已经基本控制下来了,可是京畿道……” “京畿道怎么了。”明昭问道。 “京畿道三十七州六百余县已经有过半正在有瘟痘传染,其中疫情较重的坊州与宁州,其中不少村子都因为瘟痘而死绝了,连尸体都没人埋。” “那你们有什么措施没有。”明昭问道,虽说奏报上说疫情紧急,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竟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回禀皇上,已经派官吏及大夫下去查看了。可是……可是皇上也知道,这痘疮却是十分难治且无特效药的,珍珠牛黄那些也太贵了,老百姓们用不起。因此……”已经年过七旬,在丞相之位上过了二十余年的刘仲武应道。 “朕不想听什么原因,只想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措施。”对于刘仲武,明昭还是心存一番敬意的,毕竟当初元鼎驾崩之时,若没有了刘仲武,明昭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接掌大权的。因此明昭虽然心情不佳,在说完那一句话后又说道:“当然朕也知道,这是天灾,没有办法避免,但是听天命的同时还是要尽一下人力的。” “是,皇上训斥得是。”刘仲武继续道:“不过因为大夫太少,杯水车薪。臣有个建议,不知可否。” “说吧。”明昭道。 “关中驻军甚多,其中军医也不少,能否集中一下……”刘仲武道。 “嗯,不错。”明昭微微点头:“如此也不错,刘丞相去和兵部及林上将军商议一下,快速拟出个条陈出来给朕看一看。郭维,痘瘟至今,已经死了多少人,是否有过统计。” “是。”刘仲武躬身道。 “回禀皇上,据估计,约在四五万人左右,不过现在疫情尚未过去,人数还会继续增加的,至于会加多少,臣说不准,要视乎疫情大小而言。”郭维回答道。 “朕知道了,郭大人。”明昭黯然道:“控制疫情赈济百姓调动人力物力甚多,你曾任户部尚书,处理这等事甚有经验,具体如何,就由你去办吧。其余各部一力配合便是的。” “是,臣领旨。”郭维行礼道。 “臣有事禀奏皇上。”郭维方才退下,中书令楚文森起身行礼道。 “什么事。“明昭还在思索痘疮之事,漫不经心的应道。 “回禀皇上。边关三ri前送来奏报,道是今天北地风雪成灾,西突厥受损甚为严重,定然会出兵南下掠夺,而边关城墙久未修葺,已然破败,因此奏请皇上调拨银钱用以修葺边关,另需筑城劳力,也请皇上定夺。”楚文森缓缓说道,他乃是中书令,亦是宰相,因此说这等军情之事并不算逾越。 “哦。”明昭一挑眉,问道:“需银钱几何,算过没有,征调民夫之事,又有条陈没有。” “回禀皇上,臣已经知会户部算计好了,另征调民夫之事亦在筹划之中,只是……”楚文森脸上略略带有一丝迟疑之sè。 “只是什么。”明昭心中一阵奇怪,此事比痘疮更为紧要,为何楚文森要等到自己任命了郭维主理控制痘瘟之后方才说出来呢。 “回禀皇上,只是国库之中一时怕难以支出那么多银钱。”楚文森望了一眼郭维,道:“本来银钱是够的,但是皇上任命郭大人主理痘瘟之事,郭大人向来爱民如子,这个臣等都是久仰的。但是臣怕郭大人太过爱民如子,多用钱粮,那国库便有些紧张了。” “楚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本官贪污不成。”郭维怒声道。 “郭大人息怒。”楚文森依旧恭谦有理,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官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赞誉郭大人爱民如子而已,当然,一爱民如子,有时候花在百姓身上的银钱便会不知不觉的用多了,忘了国家虽有赈济百姓之责,但是国库却不仅仅是为了赈济百姓而立的,也把边关军情之类的事给抛在脑后,万一突厥军破关南下……那百姓们可就。” “你……”楚文森这一番话甚为yin险,先用话挤兑住郭维,说他爱民如子,又在这个爱民如子之上大做文章,夹枪带棒的指责郭维有浪费之嫌,最后还拉扯到边关军情上去,再给郭维扣一顶大帽子。让郭维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果然虽然气得满脸通红,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分辨,直得怒视于他。 楚文森却不把郭维能杀死人的眼光放在心上,再度一躬身道:“臣这番话纯属推测,其间对郭大人有些冒犯,但也是臣的一片忧心朝政之心,和对郭大人的了解之后才做出的推测,还请郭大人不要介意。” 这个几句话一说,楚文森就等于打了郭维一个耳光之后抽身而出,负手看郭维的笑话了,郭维还手是绝对还不了的,要是要强行动手,在明昭面前就会显得心胸狭隘,有失宰傅风度,有失官体。唯一的出路就是自认倒霉,乖乖的退出再不说话了。可是这样一天,受的憋屈气也就太大了。 坐在末座的尚书左丞邵元长眼珠一转,起身道:“楚大人公忠体国之心天ri可见,下官也是十分佩服,但是楚大人,方才皇上也已经说了,皇上是因为郭大人曾任户部尚书,jing擅计算调拨才派郭大人这个差事的。况且郭大人执掌户部多年,向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还常被先帝和皇上嘉奖。因此下官绝对相信,郭大人正是出于爱民如子之心,才更会jing心计算,不浪费一分一豪,更不会给边关修葺城墙造成影响的。” 邵元长这一番话一下就把局面扭转了过来,连消带打,引用明昭的话,立刻将楚文森之前的推测推翻。当然,当今皇上都是因为他以前是户部尚书,善于计算才派的这个差使,你身为人臣,还有什么好质疑的,你要是再质疑下去,就是质疑当今不明,得罪皇帝这个罪,谁都不想领,也是领不起的。 果然,楚文森木了一阵,方才说道:“这不过是本官的一点小小猜测,具体如何,还是要由皇上定夺的。” “正是。”邵元长微笑道:“请皇上定夺。” 坐在上位的明昭此时心里已经是明镜一般,由科举拔擢而上的寒门仕子与世家子弟的斗争已经是越来越严重了,两派都在尽全力打击对手。不然,楚文森也不会因为明昭派宰相之中唯一一个不是世家子弟的郭维一个并不大的差事便如此,至于邵元长,自然已经和郭维结为一派了。 “嗯。”明昭微微点头,脸上无甚表情,让人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淡淡道:“楚中书推测得有道理,不过朕也相信,郭大人是不会滥用职权的。但是这两个也是有矛盾的。就这样罢,赈济京畿道百姓之银钱,宫中出一半,朕便是这个年过得寒碜一点,只要百姓得益,朕也是高兴的。当然。郭大人,你就更要谨慎了。” 没想到明昭竟然会这样说,郭维楚文森一等人都呆了,良久郭维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皇上关爱百姓,乃百姓之福,天下之福,社稷之福。不过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臣实在不敢也不能让皇上受了委屈,臣只须八十万贯钱来赈济京畿百姓,若有不够,臣便是砸锅卖铁也要补上,一不向朝廷要钱,二不让百姓吃亏。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臣也愿意变卖家产,让郭大人用以赈济百姓,也请皇上收回成命。”邵元长见机极快,也跟这跪下来朗声道。 楚文森这才明白了过来,也跪下道:“臣家中略有薄产,愿意变卖以赈济京畿百姓。请皇上收回成命。” “请皇上收回成命,臣愿意……” “臣愿意,请皇上……” 这样一来,几乎整个千秋殿里的大臣都跪了下来,只有坐在首位的刘仲武和立在一旁的安无忌依旧纹丝不动。 “这样也不好,众卿家也是要过年的。”明昭眼中闪过一丝yin冷的笑意,依旧淡淡说道:“八十万贯恐怕不够,这样吧,宫中出四十万贯,众卿家凑四十万贯也就是的。” 楚文森嘴角一动,膝行两步上前道:“臣愿意单独出四十万贯,郭大人等出身清寒,还是莫要郭大人太过节衣缩食了。” “臣也愿意出四十万贯。”礼部尚书吕元舀亦出声道。世家大族看不起清寒子弟是常有的事,楚文森这一番举动,不过是在赌气罢了。 明昭哑然失笑,道:“朕倒忘了,你们两个是大财主。就这样罢,你们二家各出三十万贯,郭大人他们一起凑二十万贯,再加上朕的四十万贯,共计两百万贯,这般便有多了,赈济百姓有余者,可开办粥厂,助那一干贫寒人家度过这寒冬。”言罢又是一笑:“至于边关之事兵部拟个折子来朕细看,西突厥就是要南下掠夺,也要等到chun回之时,不差在这一两天。议了这么多,朕也有些累了,等下还要去百福殿看圉儿,刘丞相留下来与朕说明一下朕不在之时的状况,其余各位卿家,就散了吧。” “刘丞相。”众人都散尽之后,明昭径自入了偏殿书阁,吩咐刘仲武坐好之后,冷然道。 “臣在。”刘仲武今ri会议之时,根本就没有说什么话,若不是明昭发问,他几乎是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明昭端起华莹送上来的香茗抿了一口,道:“新任盐铁转运使上任得好顺利啊。” “是。”明昭虽然话中带刺,刘仲武却依旧是那一番木然神sè,道:“沈大人清廉自守,名动朝野,以沈大人为盐铁转运使是再好也不过了。” “是么。”明昭放下茶碗,嘴角已经挂了一丝冷笑:“区区一个八品拾遗,刘丞相认为他有那个能力没有,要知道盐铁转运使可是控制了我大卫的税源的啊。” “皇上英明睿智,定然有识人之明,臣不是门下侍中,无封驳之权。”刘仲武依旧丝毫不为所动。 “哦。”明昭一挑眉,刚要说些什么,王定却冲了进来,大声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皇长子他……” 第十四节 大安 “圉儿,圉儿怎么了。”明昭本想斥责王定不懂礼数,竟然不事先通报便这样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但是一听清王定口中在喊什么之后,之前的不快立刻抛到了脑后,急忙问道。 “皇上……”王定带着哭腔,大声道:“殿下那里……” “那里怎么了……”明昭也顾不得帝王威仪了,冲到王定面前,急切问道。 “殿下有危险了,太医们……”王定话也没说完,又哭了起来。 “哭什么。”明昭训斥道:“走,快去百福殿。”言罢便向殿外快步行了出去,华莹及刘仲武都跟了上去,正在抹泪的王定呆了一阵之后才急急的赶了上去。 “叩见皇上。” 明昭也不乘辇,带着一应人从千秋殿急匆匆的赶到了百福殿,太医们正在正殿之中会诊,见明昭进来,一个个慌忙下跪行礼。 “什么时候了还在行这等虚礼。”明昭皱眉大声道:“应天。” “臣在。”太医正应天连忙膝行几步,应道。 “圉儿到底怎么了,朕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会这样。”明昭急切间便要向寝殿行去。却为应天阻拦:“皇上,太医正在给殿下诊疗,皇上进去不得啊。” “哼。”明昭冷哼一声,也只得停下了步子,焦急道:“圉儿到底怎么了。” “回禀皇上,殿下一直烧着,刚才却突然高烧,用尽了办法也无法退烧,再这般下去,就算活下来,也会……”应天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会怎么样。”明昭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也会对脑子造成损害。”应天连连叩头:“臣有罪,臣有罪……” “有什么办法没有。”明昭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自己唯一的骨肉,聪明伶俐的孩儿,怎么能让他变成傻子,绝不能:“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救回圉儿,不然,你们一个个的……” “这……”应天迟疑着,低声道:“要是殿下浆痘能破花就万事无碍了。”. “那还不想办法。朝廷每年出那么多银钱白养你们了么,你们是太医啊。”明昭怒声道。 “这个……”迟疑了一阵,应天终于道:“太医署有人专攻天花,可是……” “还可是什么,快快叫他去给圉儿诊治啊。”明昭听得有人能诊治,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还在外面罚跪啊,皇上。”应天道。 “叫进来。”明昭想不起何时有个太医被罚跪,此时就算那太医被押到断头台上了,她也要让那太医过来诊治好她的孩儿再说:“朕说叫进来听见没有,快点。” “怎么样。”等那太医被叫进寝殿为君绍圉诊脉之后,明昭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刚才在殿外和人争吵被自己处罚的太医。 “回禀皇上。”那年轻太医行礼道:“殿下的病情臣早已一清二楚,方才诊脉,正好验证了臣的推测无误。” “你早已知道。”明昭目光yin冷:“那你为何不早说。” “回禀皇上。”那太医苦笑道:“臣就是因为说了,才与人争吵,才会被皇上罚了一个多时辰的跪。” “你倒记得清楚。”明昭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便说说,圉儿的病到底为何会如此,还有,你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圉儿。” “回禀皇上,天花是天生热毒,须得发散出来,且毒xing甚烈,发散之时苦痛难当。众位大人为了减除殿下的苦痛。”说着那太医拿眼扫了应天一眼,似有敌意,继续道:“因此用了白芷、细辛、茅根、薄荷、荆芥、茴香、蜂窝、沙参等收敛之药,又怕殿下体气虚弱,还进了老山参。应大人,我说得可正确。” “正确。”应天闷声哼道。 明昭却无心理会太医们的明争暗斗,皱眉道:“有何不妥。” “回禀皇上,收敛之凉药治天花是要用的,但是不是用在此时,须得浆痘花儿破了,热毒发散了出来之后再行收敛,热毒未散便用此药,则更让毒xing内侵,难已发散,花儿就更难破了,至于老山参,那是大补之物,先不说殿下受不受得起,但就这番热毒,加老山参上去,就更是火上浇油。” “你有何法子。”明昭眉头深锁。 “回禀皇上,臣的法子便是以毒攻毒,让殿下体内的热毒发散出来。”那太医应道。 “你可有把握。” “臣只有五成把握。”那太医苦笑道:“不过皇上若再拖延半个时辰,臣是一成把握也没有了。” “没有十成把握你要拿殿下的xing命开玩笑么。”站在明昭身后的刘仲武大声呵斥道。 “这样下去也没有办法,难道看着殿下这样烧下去么。”那太医也顶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良久,明昭发出了声音。 那太医躬身道:“臣叫段卢。” “好,段卢。”明昭终于下了决定:“朕让你放手去救皇长子,若是成功,朕替你封侯,若是不成……” “臣愿为殿下殉葬。”段卢应道。 “好。” 百福殿皇长子寝殿之中,明昭端坐在离皇长子君绍圉卧榻仅十步的椅上,满脸yin霾的看着段卢救治皇长子君绍圉。 说是救治,段卢的行为却很奇怪。被来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君绍圉此时不但被子被掀到了一边,身上的衣物也被脱了个jing光,赤条条的躺在黄绫被上,一名宫女手端着酒碗用棉花沾着酒水在君绍圉身上来回的擦拭着,床头则是段卢自己拿个小银匙一匙一匙的在往君绍圉口中喂黄酒加姜水。灌了大半碗下去之后段卢才收手,起身朝明昭道:“皇上,等下殿下会非常苦痛,皇上还是在外面等候吧。” “不要。”明昭冷着脸拒绝道:“你放心,朕答应让你全力去治就不会食言的,朕就坐在这里看。” “可是……”段卢正待苦着脸继续劝说明昭,身后床塌上君绍圉的一声大哭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听见皇长子的大哭,屋子里的人都像被针扎了一样齐齐向塌上望去,负责给君绍圉擦身子的宫女更是一惊,手上的碗没拿稳,一碗酒都泼自己身上了。 段卢也顾不上劝阻明昭了,转身两步窜到塌前一手把那不知所措的宫女拉开,又转过头对一众想围上来的人喊道:“不要靠过来。”说着再扭过头去伸出两根手指搭脉,过了好一阵之后方才缓步退开,道:“殿下只要熬过这一阵就无碍了。” 段卢话说地轻巧,在床塌上的君绍圉却可怜得很。黄酒姜汤乃是发散之物,从内而攻天花热毒,躁得满身是汗,手脚不停挥舞,在塌上不断翻滚着,却又因段卢的嘱咐无人上前照应而显得可怜无比。嘶力竭的哭着,起初哭声还是一浪高过一浪,到后来,却慢慢暗哑了下去,再后来,哭声续接不上,还夹杂这呛咳之声,呜哇哇的怪叫,喊母皇,喊保母,喊师傅,呓语不断,声音嘶哑,像是扯破了喉咙一般。 满屋子的人听着都揪心的难受,像是华莹就背转了身子不敢去看,只有明昭还端坐在椅上纹丝不动的盯着**的君绍圉看,面sè冷冷的。但是细心观察,却会发现明昭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已经咬出了血印,双手也死死抓住扶手,似是要把扶手抓烂。 又过了一阵,君绍圉像是用尽了力气不再翻滚,哭声也消沉了下去,有一下没一下的。声音稍停,一声响亮的哭声之后,再无声息。众人举目凝视,却见君绍圉身上众多豆大的浆泡破了口子,流出白浆,身躯软瘫,眉眼舒展,似是已经睡着了。 至此时,众人都知道皇长子这一道大坎算是过去了,王定头一个支撑不住,叫了声阿弥陀佛,观世音保佑便脚一软,晕在了地上。明昭原本绷得挺直的身躯也软在了椅上。刘仲武,应天一干人等都在抹汗,庆幸皇长子没有出什么事。 段卢脑中一阵晕眩,身子晃了几晃,不过很快便控制住了,连忙上前翻开君绍圉的眼皮看了一看,又搭脉。最后长出一口气,起身朝明昭道:“恭喜皇上,殿下已经无碍了,只要身上这些浆泡结疤,殿下就算完全好了。” 明昭没有回答他,只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闭目养神。方才看着自己的骨肉在自己面前痛苦得不停翻腾,她心中难受至极,却又不能帮他减轻一些苦痛,一直逼着自己控制情绪。现在危险已过,她只觉心力憔悴,再也无力答话,只得闭目养神。 段卢行了一礼之后起身吩咐伺候的宫女:“用棉花一点一点的擦拭浆口,要轻,不然以后留下的疤大,还有,十二个时辰内殿下不能进食,用点蜂蜜水倒是可以,十二个时辰之后也只能用清粥,十天之内绝不能吃油腻及荤食,我这就开个方子,殿下一ri用一副也就够了……” 终于,明昭睁开了双眸,出声道:“段卢。” “臣在。”段卢连忙行礼。 “朕之前说过,你治好了皇长子就替你封侯,朕决不食言,现在,就封你为三等安保公,食邑三百户。另……”明昭顿了一顿,冷眼扫了一下一旁失魂落魄的太医正应天,道:“进你为太医正,伺候皇长子。” “是。”段卢连忙下跪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果不其然,君绍圉浆痘破花之后变渐渐的好了起来,第二天便睁开了眼,神智也颇为清醒,看到明昭更是母皇母皇的叫个不停,只是jing神委顿了一些,毕竟那场折腾,便是个大人也被会被折腾惨,何况君绍圉还只是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子。 明昭对这个差点永远失去的骨肉也异常疼爱,干脆含章殿也不回了,每夜在百福殿就寝,白ri除了上早朝之外,便是处理国事也是在君绍圉塌外设一案几批阅奏折,与大臣商议国事。是一刻也不和自己的孩儿分离。 这一ri,君绍圉jing神大好,虽按照医嘱还不能下床走动,却靠坐在塌上jing神奕奕的和自己的母亲说着话。 “母皇,您去江南看到了什么啊……”君绍圉nǎi声nǎi气的话语让明昭不禁莞尔。放下手中本在批阅的奏折道:“朕在江南看到了很多东西呢,圉儿想知道什么。” “圉儿都想知道。”君绍圉小脸之上,满是期待。 “都想知道啊。”明昭笑靥如花,道:“既然圉儿都想知道,那母皇就要好好想想了,要从哪里讲起呢。” “母皇快说。”大病初愈的君绍圉连声催促道:“圉儿上课的时候太傅给圉儿讲诗,说是‘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只花’,母皇,江南的花是不是特别多啊,比御花园里的花还多吗,还漂亮吗。” “呵呵。”明昭轻笑道:“母皇去江南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江南那地方是‘暮chun三月,莺飞草长,杂花生树……’chun天漂亮得紧,秋天的花倒少了,不过扬州廿四桥晚上的明月却十分的好看。” “是么。圉儿也要去看。” “好好,等圉儿病好了,长大了,母皇老了,圉儿就带这母皇去江南游玩好不好。” “圉儿病会好的,也会长大的,母皇是不会老的。” “你个小家伙,竟然是个马屁jing。” “什么是马屁jing啊?” 正笑闹间,抱琴行了进来,躬身道:“皇上,沐公子求见。” 明昭呆了一呆,又看了一眼依旧在笑着的君绍圉,道:“请他进来吧。” “是。” “皇上……”沐风行了进来,潇洒一躬身,唤道。 明昭笑着起身道:“怎么闹这个虚礼,快过来坐吧。” “是。”沐风笑着行了过去,将君绍圉端详了一阵后道:“殿下的病好得很快啊。” “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到过你。”君绍圉眨着眼,疑惑道。 “这是沐叔叔。”明昭轻笑道:“是母皇在江南认识的朋友,母皇在江南,就是沐叔叔带着母皇去游玩的,你想知道江南的事啊,沐叔叔最能告诉你。” “是么。”君绍圉心中小小的疑问还是抵不过江南的**,伸手扯住沐风的衣袖,连声道:“你能讲给我听吗,你能讲给我听吗。” 沐风和明昭相视一笑,然后点头道:“当然可以啊,要不,我给你讲讲钱塘江大cháo好不好。” “好啊好啊 ………… 明昭正微笑这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和睦相处的场景,华莹却匆匆行了进来,在明昭耳边说了几句话,明昭脸sè微微一变,道:“圉儿,沐风,你们先在这里说话,朕有些事要先去处理。” 第十五节 名臣 “叩见皇上。”明昭匆匆行入千秋殿偏殿,安无忌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见明昭进来,慌忙行礼道。 “嗯。”明昭应了一声,行到上位坐好,抬手示意安无忌起身,道:“是沈岁寒送来的奏章么。” “是。”安无忌呈上一个黑漆金边包角檀木匣子,这匣子,正是明昭在扬州赐与沈岁寒的,匣子之上还贴有封条,证明之前并无人动过。 华莹上前接了匣子,转呈与明昭,明昭接过后也不打开,反而问道:“沈岁寒就这一封奏折么。” “有两封,这封是明发的。”安无忌自袖中取出一份奏折:“这封臣已经事先看过,只是说任盐铁转运使后的一些例行公事,并无其他。” “也拿上来朕看一看罢。对了,”明昭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无锡县令和那河道巡查营的人是如何处置的。你可知晓。” “似是没有处理,依旧如故。”安无忌想了一阵之后方才答道。 “这样也好。”明昭叹了口气,道:“你对盐帮之事有何看法。” 安无忌小心看了明昭一眼之后道:“臣以为盐帮之事在皇上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皇上既然已经派了沈岁寒前去处理,皇上则只须安心等候沈大人的佳音便是,无庸过于cāo心。之前皇上不也是如此说的么。” “好你个定中。”明昭笑斥道:“拿朕的话来堵朕的嘴是不是。” “臣不敢。”安无忌垂首道。 明昭横他一眼,道:“做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这里没有别人,朕也不喜欢和你绕圈子,当初你问为何不追查下去,可不是单纯因为盐帮猖獗至官匪勾结吧。” “其实也可以说是因为盐帮猖獗,官匪勾结。”安无忌轻笑道:“只不过这官匪勾结的官,不是河道巡查营里的那个团长和无锡县令之类的小角sè。” “那你认为会是些什么样的大角sè呢。”明昭淡淡问道,似是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是在意非常。 “水至清则无鱼,而盐铁转运使这一个池塘,却是非同寻常的浑浊,其中的鱼自然不少,且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盐帮无锡县令这一干人不过是虾米而已,可想而知,这大鱼究竟有多大。不过……”安无忌迟疑了一下,道:“不过这大鱼却太难捞补了,若强行捞捕,却有鱼死网破之可能,还请皇上三思。” “定中你说得不错。”明昭露出微笑,赞许道:“朕也是怕鱼死网破才没有继续捞捕,但是朕也不能坐看这那塘水继续浑浊下去,一直混到朕这个主人都不能食用的地步,那样,这个池塘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鱼还是要捞捕的,只是在乎捞什么鱼,和鱼的大小而已,朕这张网,总不至于连点小鱼也捞不起来吧。大鱼,不能同小鱼一样用网捞,还要另外想办法啊。” “皇上的意思,是敲山震虎一番。”安无忌猜测道。 “或者说是杀鸡儆猴。”明昭轻轻一叹:“大鱼们也该知道弃卒保车这一着棋,这些大鱼啊,放松了放不得,拉紧了也拉不得。朕这个鱼翁,当得也太难了一点。” “皇上圣明。”安无忌一欠身,缓缓道:“臣以为现在鱼塘里的鱼还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另外那些自己有鱼塘的小渔翁啊。” “他们的鱼塘都是朕赐的。”明昭有些赌气的应了一句,然后道:“今ri先不说这些了,那ri正殿里你看他们互相攻击,可有什么想法。” “刘老丞相没有说话。”安无忌却说出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明昭微微一笑,道:“不过刘老丞相与楚文森他们是不一样的。刘老丞相乃是刘族旁系子弟,能成为刘族家主也是父皇一手提拔的。不似楚文森他们,一出身就注定在家族之中有着显赫地位,当年孟族的孟天银一生未曾出仕,但是不论是孟族中人,还是其他人,多少高官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就是因为他是孟族嫡系子弟,出身高贵。你不是出身在这些高门大阀之中,不会了解这些世家子弟之间的关系。刘老丞相一方面是要维护他刘族的利益,但是朕相信,他还有一方面是为我大卫尽忠,报答父皇当年的知遇之恩,因此,在这些党争之事上,刘老丞相才会一言不发。这样对于他来说,对于朕来说,都是好事。” “是。刘老丞相乃是国之柱石,是臣多心了。”安无忌道。 明昭摆摆手,道:“你那般想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出身庶族,家境却还算殷实,对于高门世族的抵触心理没有那一等出身贫寒的仕子们重,但是不管怎么说,你对世族还有是有抵触心的。朕记得父皇在位时的一个出了名清廉的县令,地主与秀才打官司,他偏袒秀才,秀才与老百姓打官司,他偏袒老百姓。虽然清誉满天下,最终却还只是在县令位上转悠,到死才升了个刺史,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皇上的意思是……”安无忌迟疑道。 “定中。”明昭叹道:“你有为相之才,朕也不瞒你,你也知道,再过得几年,朕是要将你拔擢为丞相。但是为相并不只是有才便够了。本朝宰相权重无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用来形容宰相是再好也不过。但是就是因为宰相之权太重,因此对为相之人的要求也特别的高。才德兼备是需要的,另外,还需要对大局的把握能力,眼光需要长远,不能仅仅局限于一时一地。像刚才的那位县令,他的德行是无人能比的,才学也算是中上,之所以不得迁升,就在于他目光短浅,只是一县之才,地主与秀才打官司,偏袒秀才,秀才与老百姓打官司,偏袒老百姓。难道秀才和老百姓就一定是对的?地主就一定是错的?迂腐!因此朕说他是一县之才,不能大用。定中,前车之鉴啊。” 安无忌微微垂首道:“是,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臣若想为相,须得不存门户之见,谁有理,谁正确就同意谁的,不因出身门第势力而看人。” “这是一点。”明昭继续道:“朕有志为一代明君,卿可有志为一代名臣。何谓名臣,知进退,识大体者可堪当之。有些事不一定是对的,但是你必须去做,你明白么。” “是。”安无忌一双眸子shè出jing光,起身行大礼参拜:“臣,明白了。” “起来罢。”明昭抬手道:“朕本来不想说这些的,怎么绕来绕去就绕到这上面来了,之前说到哪里来了。是说你对朝堂之上世家子弟与寒门仕子出身的官员相互攻击有何看法是不是。” “是。”安无忌起身退回座上,道:“现在这两边的矛盾已经十分的尖锐了,虽说党争向来容易使朝廷不宁,不过哪朝哪代,就算再英明神武的皇帝,朝堂之上都免不了党争。所以臣认为,只要皇上利用得当,党争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把双刃剑啊。”明昭叹道:“用好了可以获得胜利,可是用不好,却也容易扎伤自己。你说郭维这次主持赈灾,会顺利么。” 安无忌思索了一阵,道:“此事毕竟关系不小,就算楚大人他们有心给郭大人制造障碍,郭大人也不会因为那些小小障碍受阻的。再说,楚大人他们就算设了障碍,不会也不敢过于明显,因此郭大人还是能完成这项事情的。” “定中所想与朕一样。”明昭淡淡说道:“斗罢,你们慢慢斗罢,朕也算看穿了,扶起一批人去压一个党,最终还是会造出另外一个党,那倒不如不动,免得朕劳心劳力,朝野不安。你回京后,邵元长去找过你罢。” 起初明昭尚在感叹,最后一句却突然话题一转,直指安无忌,安无忌也不迟疑,当下道:“是,元长是来找过臣,不过臣已经推脱掉了。” “定中,朕是放心你的,不然这许多事,你也不会知道。”明昭起身在殿内慢慢踱步,很有感触:“朕与你相交十年,朕若是信不过你,那天下还有谁是朕信得的。父皇留下这么偌大的一个江山与朕,外面看上去繁花似锦,其实其中之弊端,着实不小。各路藩王势大,不臣之心早已有之,不然朕也不用费尽心力去拉拢一个河间王;士庶之争太过严重,要是不好好控制,恐怕以后会影响正常的朝政处理;府兵招募越来越困难,逃兵为数更不少,当年我大卫太祖立国之时,百姓以入府为兵引以自豪,可是时至今ri,却大大的倒过来了,为兵者反遭人轻视,军备亦不整,西北边疆算好一些的了,禁中四军和各路节度使,尤其是在江南西南久不征战的各路节度使,军队战力匮乏,万一有事,朕还能指望他们保驾勤王么;土地兼并也越来越严重,孟夫子的十亩之宅,树之以桑的想法,朕是办不到了,只盼着有什么法子能缓解一下,还有河道,漕运,税收等一重重一件件的事,都是朕要解决的问题啊,因此定中。朕盼着你能成为一代名臣,助朕一臂之力。” 第十六节 郭府密议 是ri,暮sè已降,上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之上,行人也渐渐的稀少,尚在路上走的人们亦是步履匆匆,要在完全断黑之前赶回家中。当官的大人物们可以不在乎每年除了上元三ri之外的宵禁惯例,可是他们不行,衙门那地方还是不进的好。 布政坊大卫丞相郭维的相府大门前,家仆们正在忙着挂已经点燃的上书大大一个“郭”字的大灯笼。一辆双辕蓝布为罩的平凡马车自长街尽头缓缓的行了过来。至郭府正门口时,御者拉住了马儿,车停了下来。守在门口的一个家仆家仆立刻迎了上去,扶住自车内跨出来的一人,赔笑道:“邵大人您来了,小心点,小心点。” 来人三十余岁,身长约七尺,着一袭锦袍,长方脸蛋,颌下一丛短须。行动之间,一派儒雅。正是尚书左丞邵元长。他在那青衣小帽家仆的搀扶之下下得车来,挥袖拂了拂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笑道:“是啊,郭大人可在府。” “是。”那家仆点头哈腰的应道:“我家大人正在后花园小坐,大人……” 邵元长显然是可以在郭府之中随意进出,无须通报,不等那家仆把话说完,便打断道:“我知道了,你去把我的车马安顿好吧。这个赏你的。”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钱,也不看多少,便塞到了家仆的手中,再一挥袖,大步向府内跨了进去。 邵元长一走,一旁几个挂好灯笼下来的仆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小六子你可赚了,这少说也得有几十钱吧,够买一斗米了。” “什么赚了,邵大人这次还是给得少,上回小洪子那才是赚了呢,邵大人一摸怀里没铜钱了,竟然给小洪子一颗金瓜子呢,啧啧,那得值多少啊,小洪子足足笑了半个月了。” “你说邵大人怎么那么大方,他一年的官俸也没多少啊。” “去去去,你才来多久,知道些什么,邵大人家里的产业可多呢,还在乎这一点点小钱不成,再说等咱家老爷忙完这一阵,邵大人就得成咱们郭府里的女婿。老爷要把二小姐嫁给邵大人,聘礼都下了。” “哎,邵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吧,不可能没娶妻啊。咱们二小姐总不能嫁过去当小吧。” “乱猜什么呢。咱家老爷现在是什么身份啊,是宰相,宰相家的小姐怎么会去当小啊。邵大人两个月前就把原来的那个夫人给休了,府里的一众姬妾都遣散了,虚位以待等着咱家小姐呢。” “我说呢……难怪难怪……”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喝道:“乱嚷嚷什么呢,还不去做事,小兔崽子们,当心一点,仔细扒了你们的皮。小六子,邵大人的车马还不去安顿,等什么呢。” “是、是、是……”一众原本议论不已的仆人立刻散开,各自做事去了。 邵元长自然是不会知道郭府的下人对他的议论。大步行入郭府的他,也不须下人带路。熟门熟路的便行到后花园,远远瞧见小池边上的一座玲珑八角亭之内,郭维正在里面靠在躺椅上,似是闭目休息。当下邵元长便放轻了脚步,行到了亭内。 “元长来了啊。”郭维只是半闭着眼睛,并没有睡着,听得脚步声轻响,用眼睛余光扫了一眼来人。见是邵元长,也不起身,依旧半闭着眼睛说道:“坐吧,坐吧。” “郭大人,现在天气转寒,风大,您还是回书斋里去吧,别吹着了。”邵元长也不坐下,关切道。 “都快是一家人了,还喊什么大人大人。”郭维眯起眼睛朝邵元长笑道:“朝堂之上叫大人,到家里来了,一声岳父也叫不得么。” “是。”邵元长立刻改口,道:“岳父大人,依小婿之见您还是回书斋吧,这里风大,吹久了当心着凉。现在国事这么紧,您老人家可是病不得的啊。” 郭维缓缓起身,叹道:“书斋里暖得我头发昏,出来吹吹凉风正好清醒清醒脑子。现在也差不多好。就回去吧。元长用了晚饭没有。” “刚从尚书省出来,就到您这来了,还没吃呢。楚家吕家,是越来越嚣张了。刚在那边打了好久的擂台呢。”说起这些世家高门,邵元长便一脸的气愤。 “他们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郭维缓缓道:“我也没用晚饭,正好,叫厨房整治一桌酒菜,咱们翁婿好好的喝一喝,聊一聊,明天我就要出京了,走之前,有些话要嘱咐于你。” 邵远长惊讶道:“岳父大人,您明天要出京城,我怎么之前没听您老人家提起过啊。你这一出京,那朝廷里怎么办,那些高门世族对着咱们可是虎视眈眈呢。” “元长莫急。”郭维轻笑道:“走罢,咱们一边走一边说。来人……”说着高声唤道。 “是。”一名中年仆人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出现在郭维和邵元长的面前:“老爷有何吩咐。” “去叫他们整治一桌jing致酒菜,老爷我要和元长小酌一番,就摆在明彻轩去,我和元长在那里说话。”郭维吩咐道。 “是。”那中年仆人领命转身匆匆去了。 “岳父大人请。”郭府明彻轩之中,摆下了一桌jing致酒菜。郭维与邵元长二人对座,挥退了下人。邵元长提壶替自己与郭维满上了酒,举杯道。 “元长就不用多礼了,来尝尝秀儿的手艺怎么样。”郭维与邵元长对饮一杯之后,示意邵元长不必太过拘束,笑着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说道。 “这是二小姐的手艺。”邵元长笑道:“那小婿可要多吃点了。” “呵呵。”郭维笑道:“秀儿的手艺可是没得话说,我还想把秀儿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就因为谗她的手艺呢。元长你可是有福啊。” “多谢岳父大人。”邵元长拱手道。 “吃吧,吃吧。” 酒过三巡之后二人这才聊起了正事。只听得邵元长道:“岳父大人,您怎么突然要出京去京畿各地视察呢,您现在是我们的主心骨,要是楚吕二家借着您不在京城里的机会搞出什么事情来,那可就……” 郭维夹了一筷子笋丝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去又饮了一口酒之后方才说道:“那ri千秋殿内,要不是元长你,老夫我就出了大丑了,来,元长,我敬你一杯。” “岳父大人。”与郭维对饮一杯之后,邵元长道:“那并不算得什么,纯粹是楚文森那老匹夫借题发挥。岳父大人您一心想着痘瘟赈灾之事,才被那老匹夫有机可趁,小婿也只是旁观者清而已。再说楚文森那老匹夫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倒大大的出了一回血,三十万贯,楚家再富,也得肉痛上一阵了。不过说起来,还是皇上计谋高,不动声sè的就弄到了八十万贯,替国库大大的省下了一笔。” “元长。”郭维低喝道:“不得对皇上不敬。” “是。”邵元长连忙道:“方才是小婿孟浪了。” “在我这里你说出了口无妨,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法不入六耳便是。但是你若是说惯了,万一在外面脱口而出,被那些有心人听到,一本折子上去,参你大不敬。那你的前途可就完了。你入官场时间也不算短了,祸从口出啊。” “多谢岳父大人教诲,小婿一定不再犯。”邵元长垂首受教。 “嗯。”郭维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了,不过你认为楚家出这三十万贯是吃亏么。楚文森何等圆滑,他会吃亏,哼!” “那……”邵元长迟疑了一阵,道:“还请岳父大人赐教。” “楚文森之前为什么要拿边疆之事出来,你可知道。”郭维问道。 邵元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自然是见皇上派了岳父大人这个差事,眼红,不想让岳父大人立功,出来捣乱而已。好在皇上英明睿智,这个差使,最后还是落在岳父大人身上了。” “对。”郭维点头道:“就是因为他阻拦未成功,所以才甘愿出三十万贯,来分这个功劳的。” “岳父的意思是说……”邵元长也不是蠢人,思索了一阵便明白了过来,道:“三十万贯捐出来。这便是稳当当的一个功劳跑不了的。岳父赈灾这件事若做得漂亮,他可以出来分功,说是没有他出的那三十万贯,岳父也难以取得那么大的成效,若是岳父您有什么不妥,那他更是可以落井下石,说是您滥用职权,浪费财物。这样不管岳父大人如何,他都有利可得。好缜密的心思啊。这三十万贯,他用得值啊。” “所以说……”郭维点头道:“楚文森这只老狐狸,什么都吃,就是不会吃亏的。我虽然不甘心让他分功,但是这件差事,却不得不做好。因此我明天早朝之上便会上书皇上,请求出京视察京畿道痘瘟流行各地。他得君心,那我便要得民心。” “岳父大人这一着棋着实太妙了。”邵元长拍手赞道:“得民心便是得君心。岳父大人在民间口碑越好,在皇上面前,说出来的话分量便越重。楚文森不是说岳父大人爱民如子么,岳父大人爱民如子给他看看。皇上施政仁厚,岳父大人这般做自然是合了君心,这桩差事最出风头的还是岳父大人,楚文森就等着他那三十万贯打水漂吧。” “不会打水漂的。”郭维望着惊诧的邵元长,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三十万贯我会一分不少的用在灾民手上的,告诉灾民们,这是吾皇恩典。” “正是正是……”邵元长拍手笑道:“岳父大人不愧是我大卫宰相,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呵呵。”郭维笑了一阵之后正容道:“我这一去,没有一两月是不会回京的。这期间,朝中之事,就完全靠你了。” “岳父大人,我……这……”邵元长支吾道:“小婿何德何能……” “我不是看好你,也不会要把秀儿嫁给你了。”郭维摆手道:“朝中这年轻一代,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和王举之了。王举之现在是谏议大夫,我是宰相,不可与他太过亲近。就只剩你了。虽然之前举荐你为盐铁转运使没有成功,但是尚书左丞这个位子,也是大有可为的。你,王举之、施上淳都是皇上一手**出来的人物,单说天恩就与寻常人大大不同了。更何况皇上看得上眼的,绝非泛泛之徒。只可叹啊,如你这一般的人才还太少,才能让这楚家吕家高门大阀在朝堂之上嚣张。” “安无忌倒是个好人才……”邵元长哝咕了一句。 “对了。”邵元长这一句话却提醒了郭维,他问道:“我之前让你去找安无忌,结果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邵元长猛的向嘴里到了一杯酒,愤然道:“我前两次去都是什么为皇上尽忠之类的套话把我打发出来,到后来,干脆是见都不见,不是不在就是身体不适,高挂免见牌。” “他身为皇上宠臣,那样也是应该的。”郭维安抚邵元长道:“皇上现在最倚重的是刘仲武,最信任的却是他安无忌安定中。可叹睿王去得太早,这一大助力凭空消失。” “我曾与睿王爷共事,他这个人,面冷心冷,要成为我们的助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邵元长却不同意郭维的意见。 “面冷或许是,心冷却不见得。”郭维不愿在这个话题之上多说,叹道:“人都死了,我们还说他做甚。现在对我们有利的皇上也感觉高门大阀势力过大,有心限制他们。这对我们可是大大有利啊。” “是啊,从孟族就可以看出来了。”邵元长隐隐知道一点当年明昭登基之时的隐情。 “皇上现在最忌讳的就是世族与藩王勾结,要想扳倒楚家吕家,从这方面下手是再好也不过了。”郭维露出一丝yin笑:“正好,我手里有些东西皇上一定很感兴趣。” 第十七节 伏久飞高(上) 次ri,郭维便在含章殿早朝时上奏明昭,声称为了确切了解各地痘瘟情况,并监督各地官吏在赈济灾民,防止痘瘟继续流传等方面的作为,请求出京前去京畿道各地巡视,并请明昭派一御史随同前去。 明昭当场同意了郭维的请求,并派监察御史黄长峰随行,一同巡视京畿各地,并赐郭维对从七品以下官吏先斩后奏之权。 “自来每逢大灾,盗贼必起,而盗贼又分大盗小盗,小盗者,鸡鸣狗盗,持械入户,祸害乡里,大盗者,侵吞银粮,官之硕鼠,危害社稷。朕生平最恨这等人,卿家若有发觉,须得重重惩处,不必有所顾虑。”女皇如是说道。 郭维自是领旨谢恩,但是楚文森一干人的脸sè就不怎么好看了,没想到郭维竟然会以退为进,一时没了对策的他们也只得在下朝时干看着郭维在一干寒门出身的官员的簇拥下得意洋洋的出了含章殿。 施上淳也在这一众官员之内,身为刑部尚书的他现在可以算是这一党的中坚人物,三十余岁就成了六部长官之一,且在当今龙潜之时便在当今手下办事,算是当今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才,最后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与已故的睿王,皇夫凌凛的知交好友。虽说现在凌凛已经过世五年,但是谁都知道。当今与凌凛情谊甚笃,皇长子也是凌凛遗留下来的骨血。虽然近ri宫内传出消息来说,当今微服去江南,带回来一个叫沐风的男子,住在宫内,与当今一ri要见上数次,连皇长子也十分喜欢于他,极有可能是下任皇夫。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一个身份,对施上淳的仕途还是大有好处的。 行出了朱明门后,一众官员渐渐散开,各自朝各自的衙门行去。一直被众人簇拥的郭维也转头对施上淳,邵元长,王举之三人说道:“你们也各自回衙办事罢,我那里一切都收拾好了,只等黄御史准备好了就可以出京。等下元长送送我也就够了,左右不过一两月时间,又不是去什么天涯海角。” 施上淳和王举之都知道邵元长即将成为郭维的女婿,郭维在他们三人之中信任邵元长也是自然的事,当下王举之拱手道:“那我们就在此预祝大人此去马到成功,解民于倒悬。待到大人回京之时,我等再为大人接风就是。” “是啊,王大人所言就是上淳心中所想,到时候为大人的接风洗尘宴大人可不要推辞啊。”施上淳亦随同打着哈哈。 “这个自然,”郭维拂髯而笑,道:“不过等老夫回来之时,还有一顿酒,你们也务必要来啊。” “郭相说的可是元长兄的喜酒。”王举之笑道:“那顿酒就算元长兄不欢迎我们,下官和施大人也会厚着脸皮去的。” “那就如此说定了。”郭维呵呵笑道:“本相也不耽误你们了,回去吧,元长送本相就好了。” “是,大人一路顺风。” “大人一切保重。” 王举之与施上淳齐齐躬身道。 看着郭维与邵元长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王举之轻哼一声:“糠糙之妻不下堂。为了迎娶相府小姐,居然将结发妻子和亲生儿子赶出家门,除了他邵元长谁做得出。” 施上淳脸sè也yin了下来,却没有附和王举之的话语,眼前这个唾弃别人抛弃结发妻子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去,虽说没有出妻,但是前两个月才迎了第十二房小妾,结发妻子那里,怕是一年难得去一次。乌鸦说猪黑。 但是施上淳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是淡淡道:“王大人是否回御史台。” “是啊。”王举之点头道:“我那里还有一份参楚家门人山南东道节度使桂书明的折子没起草好呢,等下去誊写好,明ri早朝,给楚文森一个好看。” 施上淳微微皱眉道:“那ri你要那份卷宗,就是为了这事。” “是啊。”王举之轻笑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等下我就派人给你送回来。” 施上淳道:“左右我也无事。跟你过去拿吧,不过靠那一份东西参一个节度使,行不行啊,论理桂书明此案只能算过错,算不得罪。扳不倒他桂书明。” “谁说我要扳倒桂书明了。”王举之扯了扯嘴角:“郭相这一出京,不到过年,是回不来的,要是朝堂之上太过风平浪静,楚文森吕元舀他们还指不定找什么事来害我们的。因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找点事情给他们做,我们也乐得太平。一来我这谏议大夫是特许风闻奏事的,二来桂书明也却有此事。他楚文森又能拿我怎么样。御史台可不是他楚家,吕家,刘家的天下。” “你说得也是。”施上淳微微的思索的一回,点头道:“我会让人加紧查此案的,顺藤摸瓜,桂书明见不得人的事肯定不止这一件,要是多找点出来,桂书明和楚家的乐子可就大了。” “不愧是施上淳。”王举之兴奋拍了施上淳一下,道:“过错一多,也就是罪了。说不定还真能扳倒桂书明呢。那样……” “嗯。”施上淳同意道:“那我们走吧。” “走。”王举之兴奋了起来:“这一篇文章,我可要好好的写啊。” 二人边走边谈行了一阵,王举之突然叹道:“咱们两个是同一科的科举,一起入的昭庆殿吧,转眼,就十年了。” “是啊。”施上淳叹道:“那时你,我,邵元长,还有寄傲,啊不,睿王爷四人一起入的昭庆殿。我还记得皇上第一次见我们问的问题呢。” “睿王拿了头彩啊,得皇上赏了个镇纸。”王举之笑道:“不过我们四个人之中,你倒是第一个回答的,我还记得皇上夸了你一句‘入情入理且毫无偏差,能吏也,不枉入了我这昭庆殿’。” “呵呵。”施上淳轻笑一声,却不禁想起当初伏久客栈之中的四人。自己现在在官场沉浮,颜静月在翰林院任诗文供奉,一味的吟风弄月,过得潇洒无比,也不管官场中事。凌凛已经故去了。楚令亨呢,当初立志游遍天下的的他,现在又游历到哪里去了。四人之中,看来只有自己过得最为辛苦。 施上淳回想当年事情,便没有听见王举之说的什么。等王举之唤了几声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茫然道:“王大人,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楚。” “出什么神呢。”王举之以为他想起以前在昭庆殿之内的事情,故而出神,也不在意,笑道:“你听说没有,皇上从江南回来,身边还跟了个陌生男子,叫沐风,怕是下一任皇夫了。” “也不见得吧。”施上淳想起当年凌凛对明昭一往情深,不禁有些烦躁,道:“说不定是和萧广川一样的呢。那沐风无官无爵……”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王举之道:“无官无爵又怎么了,皇上一道圣旨下来,当个王爷也不希奇。更不可能和那姓萧的一样,你难道没听说么,皇长子和那沐风十分亲近,那萧广川你又几时听说皇上要他和皇长子亲近不成。说不定我们以后见到那沐风,就得恭恭敬敬喊一声沐王爷了。” 听王举之如此说来,施上淳心中更是烦躁,不愿在这个话题之上多说,只冷冷道:“这是皇上的私事,我们做臣子的也不便多说,再说各大臣不是联名上了折子,请皇上再立皇夫的么。” “立皇夫就是其中关键了。”王举之道:“起初我一直担心皇上会立哪位世家公子为皇夫呢,那样我们可就被动了,现在那沐风出现解了我心头之忧。虽不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但是也不会靠向他们世家高门。那样就好多了。” 施上淳当时也想过新任皇夫的人选问题,不禁点了点头,同意王举之的看法。 二人行过了太极殿,转向左延明门,预备向御史台行去,却远远听见有人在呼喊施上淳。施上淳定住脚循声一看,却是有小半月不见的颜静月在十余长外呼喊自己。 当年伏久客栈四书生,只剩了施上淳与颜静月二人。因此二人虽然官职有异,相互之间却甚是亲厚。这一阵施上淳忙于公务,有半月没有见到颜静月了。但是颜静月一向不出翰林院的,此时却跑过来找施上淳,不知有什么事。施上淳侧身对王举之低低的说了声:“请王大人稍事等待,我去去就来。” “施大人随意。”王举之也不急。 颜静月当初在四人之中年岁最小,但是此时也过了而立之年,蓄了三缕长须,眉目清俊,飘飘然若神仙中人。当初他极得元鼎宠信,中了进士后便一直在御前行走,但是当年元鼎之死他知道内情,因此明昭登基之后也没有重用于他,他也知道厉害,不但一直守口如瓶,而且专心诗文,不理官场倾轧。明昭三年进的翰林供奉,从此更是不理世事,一味的吟风弄月,倚马章台,又因为家境富裕,兼之文采风流,因此成了上京城内第一等风流人物,无数青楼花魁期盼的恩客。 “静月怎么这么好兴致来找我。”对着颜静月,施上淳便觉得轻快了不少,轻笑道:“不过现在可不是眠花宿柳之时,才下了早朝,还没过午呢。”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就是活脱脱一个sè鬼不成。”颜静月斜眼道。 “本来便是。”施上淳笑道。 “去去去。”颜静月挥手道:“我不与你多说这些废话,我今ri接到一位故人的信,你道是谁。” “谁啊。”施上淳问道。 “嘿嘿。”颜静月嘿嘿一笑,道:“令亨兄。” “楚令亨。”本来漠不关心的施上淳立刻激动了起来:“令亨兄来信了,整整十年啊,他可是一封书信都没有来过,怎么此时突然来了一封信,在哪里,快与我看看。” “信有什么好看的,加上落款不过七个字而已,要看就要看人。”颜静月嗤之以鼻。 “什么,你的意思是令亨兄也到了京城,他怎么不找我啊。”施上淳激动道。 “你堂堂刑部尚书,门高府大,令亨兄怎么进得去。”颜静月还是如当年一般促狭。施上淳却不理他的调侃,问道:“令亨兄呢,现在人在哪里,信上怎么说的。” “正文只有四个字,我在青楼,一诗可当千金,没想到令亨兄却比我还惜墨如金啊。”颜静月嘻嘻笑道:“信上写,伏久飞高。令亨兄让我们去伏久客栈重聚呢。” “是啊,当年我们就是在伏久客栈相识的,这么多年,都没去过,也不知老板是不是还是原来的罗老板。伏久者飞必高,不知那罗老板现在高飞没有。”施上淳叹道 “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颜静月笑道。 “好。”施上淳一口应下,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我与你一同去。” “自然是现在啊。”颜静月道:“反正翰林院也没有什么事,施大尚书你呢,走得开不,要不我先去和令亨兄把酒言欢,再等你来。” “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先等等。”施上淳转身走向在一旁等候的王举之,道:“王大人,我突然有些事,就不随你一同去御史台了,那份卷宗,你派人送过来就好了。” “好。”王举之一拱手,道:“那我就先走了。” “王大人走好。”施上淳拱手回礼,转身朝颜静月道:“好了,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颜静月一挑眉,脸sè古怪。 “怎么。”施上淳诧异的看了看自己,衣帽齐整,没什么事啊。 “你难道穿一身官服去伏久客栈见令亨兄。”颜静月提醒道。 “哦。”施上淳一拍额头,叹道:“你看我都糊涂了,这样,你等等我,我回尚书省先去换了衣服再来。” “大老远的去尚书省干什么。”颜静月拉住了施上淳,道:“这里离翰林院不远,我在那里还有两身便服,你我身材相差不远,将就这穿一下便是,莫要让令亨兄久等了。” “好。” 小半个时辰之后,颜静月和施上淳已经到了伏久客栈门前了,十年前,四名少年书生纵论文章天下,挥斥方遒。十年后,再次重逢,又会怎么样呢。 第十八节 伏久飞高(下) 站在伏久客栈门前,颜静月和施上淳二人都有些惘然,十年,十年的时间流水一般匆匆的过去了。当初他们踏入这伏久客栈之时,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书生,四人志向相同,都希望通过科举一举成名天下知,同时为天下万民尽一份自己的力,而现在,四人之中或死或远走,或在官场沉浮,或于青楼买醉。走的路都各不相同,而这伏久客栈居然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样子,似乎一点都没有变。物是人非。 正在二人在门口感叹之时,一个人却迎了出来,拱手笑道:“施大人颜大人好,怎么在小店门前站着,不进来呢。” 施上淳定眼向那人望去,只觉得十分眼熟,还在思索这人到底是谁之时,旁边的颜静月却喊了出来:“罗老板还记得我们啊。” “呵呵。”来人正是伏久客栈的罗老板,十年过去了,他除了略显得有些老了之外,容貌也无甚变化,甚至连身上衣饰,都没有变化,他拱手笑道:“施大人,颜大人我怎么能不记得呢,当年你们还有楚公子,还有凌……阿,睿王爷四人住在我东边那个院子,那一年,我们伏久客栈出了这么多大人物,我是想不记住也难啊。” “罗老板还是不要大人大人的叫。”颜静月为人爽利,当下道:“以前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以前的ri子,还真怀念啊。可惜寄傲……唉……” “静月不要说了。”施上淳脸上也略略浮起了一些yin霾,轻轻一叹后道:“罗老板,令亨兄可在店里。” “当然当然,方才就是楚公子催我来看看二位的,他包下了你们当年住的院子,吩咐了酒菜,就等你们来呢,快进快进,我带二位公子进去。”罗老板满脸笑容,引二人进到店内。 跟着罗老板一路行到当年他们住的那个院子,颜静月不禁感叹道:“罗老板,十年了,你这地方,没什么变动啊。” “能有什么变动呢。”罗老板道:“我是个念旧的人,也不喜欢有什么变动,就这样吧,也好,来来来,二位公子请近,我前面还有事,就不打扰三位叙旧了。” “罗老板请便。” “罗老板请便。” 二人齐声拱手道。 二人一前一后行入那幽静小院之中施上淳似有感叹,刚想说话,却被兴奋不已的颜静月推了一把,嚷道:“还磨蹭什么,令亨兄在等着咱们呢。” 施上淳尚未回话,屋内便冲出一人来,将二人抱住,大笑道:“两位好兄弟,咱们多久没见了。” 来人自然是楚令亨,十年未见,他依旧是一袭土黄袍子,面容添了几分风霜之sè,也留起了长须,更增稳重。只是刚才这番动作,却又私回到了当初。四人初识的那段岁月。 施上淳笑而不语,只是紧紧握住了楚令亨的臂膀,颜静月却重重拍了楚令亨几下,大声道:“好你个楚令亨,还记得咱们是兄弟啊,当年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十年也没有一点消息,你还记得咱们是兄弟啊。” “呵呵,当年我信上怎么说的,你颜静月多洒脱的一个人,做什么小儿女之态,大不了等下进去做哥哥的多喝几杯如何。”楚令亨大笑道:“来来,进去,进去……” “几杯就够了么,今天我和上淳不把你灌到桌子底下去是不会罢休的。这十年,你欠了我们多少酒,就算当初寄傲当了驸马也没少我们的酒啊。只是……”说着说着,颜静月不禁黯然。 “好了。”倒是施上淳拉着二人向屋内行去:“走,咱们一醉方休。”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都有了几分醉意,颜静月更是以箸击杯,且歌且吟,一派风流本sè,楚令亨击掌相和,施上淳则倾耳而听,一曲歌罢,三人大笑不已。楚令亨指着颜静月笑道:“好你个颜静月,有了你这副嗓子,当什么翰林供奉啊,入梨园做个戏子更好。” 颜静月也不恼怒,笑道:“你懂些什么,我在上京城的各大青楼,可比梨园的人更受欢迎,上淳你来给我说说,是也不是。” 施上淳笑了倒了一杯酒入肚,呼出一口酒气,笑道:“这倒不假,咱们颜大供奉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那美名,连我这个整天忙得连家都回不了的人都听说过啊。” 楚令亨斜眼笑道:“静月留连青楼,难道你上淳就是柳下惠,没有跟着去过不成,那我可不信啊。” “我早说了,我忙得连家都回不了,哪来的时间跟着静月这个闲人去瞎胡闹。”施上淳摇头道。 “去……去……去……”颜静月却道:“上淳那哪是忙得连家也回不了,他是害怕家中的河东狮,不想回家,又不敢去风流快活,只能一心留在衙门你做公事了。” “哈哈……”楚令亨大笑不已。施上淳却大声道:“颜静月你少胡扯,我本来就……就是公事太忙,不然……不然今天咱们一起去……一起去。” 又是一阵大笑后,施上淳似是清醒了一些,想起了一事,道:“静月,有……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当年,刨去寄傲不说,咱们两个,你受先皇赏识,前程和我相比来说,是要比我的好,可是你怎么……怎么就甘心当一个翰林供奉啊,那翰林供奉以前咱不说他,可现在……现在跟萧广川那样以sè侍人的人为伍,你难道受得了。” “萧广川,什么人啊。”楚令亨疑惑问道。 说起此事,颜静月的酒立刻便醒了,沉默一阵后道:“上淳,宫里的事你也知道,不要问的好,今天是你喝醉了,也就算了。至于那萧广川,听说过不两天,也得走了。” “你们两个,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啊。”楚令亨挑眉道。 施上淳也发现自己问的问题不妥,转身踉跄着到一旁的案几上倒了一杯冷茶狠狠的灌了下去,让自己清醒过来。果然,再转回酒桌前的时候,他已经清醒了不少,拱手道:“静月,方才是我喝糊涂了,你当没听过,我当没说过。” “好。”颜静月点头道。 “你们两个……”楚令亨却抗议道:“你们两个把我当什么了,在这里猜哑谜呢。还有,那萧广川是什么人,又什么以sè侍人,说清楚说清楚……”不知为何,他说萧广川的时候,声音提得特别高,只是颜静月和施上淳二人都没有注意而已。 “令亨兄。”施上淳沉吟了一阵,道:“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只是很多说,最好是提都不要提,想都不要想,方才我问静月的问题就是那种。至于萧广川,那人……唉,还是让静月和你讲吧,在宫内,他比我熟。” “静月。”楚令亨转头道:“你不会又把皮球踢到上淳那里去吧。” “令亨兄不必如此激动吧。”颜静月苦笑道:“其实萧广川的事倒没有什么,只是上淳不愿意说而已。” “那你说啊。”楚令亨催促道。 叹了口旗,颜静月说道:“寄傲当年当了驸马,后来荣升为皇夫,封睿王,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是,我知道。”楚令亨点头道:“后来寄傲为了挡刺客去了,此事也诏告了天下,我虽在四海漫游,却也听到过。” “嗯。”颜静月道:“寄傲是元鼎二十八年去的,明昭三年的时候,经当今宰相刘仲武和翰林学士安无忌的私下举荐,那萧广川入宫,为翰林供奉,长住宫内。” “你的意思是……”楚令亨倒吸一口凉气,大声道:“那萧广川就是当今的男宠了。难怪你们说他以sè侍人。那寄傲……” 颜静月摇头道:“令亨兄小声点,我倒认为没什么。我朝公主,驸马死后,哪个没有再嫁的,就算是普通民妇,你也不能强求人家一辈子守寡啊。更何况,更何况是皇上。至于男宠,那也没什么的,以前不是有控鹤监么,皇上只有萧广川那么一个已经算很不错了。只能说寄傲福薄而已。不过据说早些时候皇上下了趟江南,回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个男人,叫沐风,我也远远的见过几回,确实长得不错。比起当年寄傲来,虽不说是比寄傲高上很多,但也能平分秋sè。一ri里能见上皇上好几回,也时常去百福殿与皇长子说话。看来,下任皇夫,就是此人了。至于萧广川,里面也透了点风出来,据说是过几ri就要赐金还乡了。” “总是寄傲福薄啊。”施上淳一声长叹,楚令亨则默然不语。 说起了这些,之前的热烈气氛便一扫而空,又对坐着喝了几杯闷酒之后,施上淳起身道:“令亨兄,虽说方才说了不醉无归,但是我衙门里还有不少事情没办,我……”顿了一顿后又道:“令亨兄还是到我家里住几天吧,咱们兄弟ri夜相处才好啊。” “你那尚书府有什么好住的,杀气太大了。”颜静月道:“令亨还是跟着我去住吧,要是嫌我家破,没问题,京城各大青楼,你看中那个,我包你夜夜醉卧美人膝如何。” 楚令亨轻笑道:“算了算了,想走也不用找那么多借口,寄傲,唉……我哪里也不去,这里住着挺好的,你们有时间再过来算了,你们也有酒了,我也不让你们多喝,来,再喝上一杯,你们便回去忙你们的吧。我啊,也得去休息了,不然明天起来,一个头变两个大。” “那好,干……” “干……” 三人举杯干了一杯后,施上淳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颜静月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走了。十年前,他们可以无所顾忌的彻夜畅谈,可是现在,连两个时辰都没到,就说不下去要找个蹩脚的借口离开了,世事多变,又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呢。 施上淳颜静月走后,楚令亨招呼小二进来,将桌上剩余的东西收走,又命小二倒了一杯浓茶,自己坐在椅上,慢慢的喝着。 过了约一柱香的时间,东厢房里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小二已经走了,你也不必装了。” “我装什么。”楚令亨也不起身,淡淡一笑道:“我确实是喝多了,喝点茶解酒。” “是么。”那声音发出一声冷笑,道:“那么你之前放入嘴中的不是解酒丸了。” “解酒丸再怎么好,能解的酒也是有限的。”楚令亨面不改sè,道:“他们还是很关心你的。” “是么。”自东厢房通到正厅的门里走出一人来,一袭白衣耀眼,面目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便是“已死”的皇夫,睿王凌凛凌寄傲。 “坐。”楚令亨挥手道:“要茶不,这可是王爷的珍藏,你在那边,喝的恐怕多是羊nǎi马nǎi吧。” “喝什么都一样。”凌凛寻了个地方坐下,依旧是冷冷的:“我尿都喝过,没什么感觉了。” “是啊。”楚令亨嘴角挽起一个弧度,道:“从沙洲只身一人穿过大沙漠,大雪山,跑到吐谷浑,受的罪可不少啊。” 凌凛并不答话,却反问道:“你之前把话说那么大,是怕我听不到还是怎么的。不过我要佩服你的是演戏本事,已经知道得那么详细的事居然还装得出那么一副震惊的样子。你不去梨园才是浪费了。” “一般一般。”楚令亨呵呵轻笑道:“不过睿王爷有何打算,不知我家王爷有没有帮得上忙的。” “我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不用你cāo心。”凌凛低声道。 楚令亨眯起眼睛,道:“是么,那你准备何时回吐谷浑,或者,等到今上大婚之后再走。” “楚令亨。”凌凛眼中shè出厉芒,道:“自作聪明的人通常活不长,真正聪明的人才能活得久,雍王想要什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雍王也知道。你就不必像贴狗皮膏药的跟着我了。现在还不到时候,谋定而后动,当年我就是犯了这个错误。至于她的新婚么……” 冷然一笑,凌凛继续道:“我会送份小小的礼物过去的。” 第十九节 礼物 在伏久客栈大喝了一场,施上淳并没有再回衙办事,而是径直回府去休息,并派从人去替自己告假。以他现在的身份,告一两ri的假自然是再容易也不过的事情了。 楚令亨的突然出现刚开始自然是让他高兴不已,但是高兴过后却又发现,与十年之前无话不说的情形相比,相别十年,身份地位有了那么大的差别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和楚令亨之间的友情,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 回府好好的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施上淳又jing神抖擞的出现在朝堂之上,至于颜静月,很大的可能是还在家里,或者是那个花魁的玉臂之上酣睡正香,那样的ri子也能算是逍遥了。施上淳感慨一番之后随着百官进入了含章殿。 这ri的朝会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因此进行的时间也不长,小半个时辰之后就散了。施上淳一人快步向宫门行去,他要快点回刑部,吩咐手下人去做之前与王举之商议好的事情。 刚行到西阁门,就见刑部的一名员外郎急匆匆的向自己跑过来。施上淳脸sè一凝,训斥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也是个六品官了,竟一点体统都没有。” “尚书大人。”那员外郎也不辩解,只是急道:“京兆尹白大人来了,他在急着要见您呢。” “白大人。”施上淳心中有些奇怪,道:“今ri早朝没看见白大人上朝,怎么到刑部去了,什么事那么着急。” “好象是一桩命案。”那员外郎喘着气道。 “命案……”施上淳本想笑,区区一桩命案算得什么,京城那么大,哪天没有个几起的。但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劲,一桩命案居然能让上京城的父母官朝也不上,径直到刑部找自己,定然不是桩普通的案子,当下说道:“你先快点回去让白大人稍事等候,我马上就到。” “是。”那员外郎转身向来路跑去,施上淳亦加快了脚步,到底是桩什么样的案子呢。 “白大人好。”迈入刑部正堂,施上淳就看到京兆尹白景元在大堂内焦急的来回走动着,两名员外郎在一旁陪伴。 “施大人总算来了。”白景元比施上淳大上四五岁,亦是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见施上淳进来,立刻上前道。 “白大人有什么急事,竟然连朝也不上,就奔我这刑部而来。还这么着急的要见我施上淳。”施上淳一边向堂内行去一边问道,白景元也算得上他们这一派的人物,因此不多做客套。 白景元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一眼扫见一旁的两个员外郎,却又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施上淳自然知道白景元在顾虑什么,伸手一让,道:“白大人进来说吧。”二人进了施上淳所处的秋卫堂,挥退送茶上来的杂役之后,施上淳疑惑道:“白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景元苦笑一声道:“施大人,今ri我本来是要去上早朝的,但是还没出门,衙役就跑来告诉我说太平坊大街上出了人命。当然,施大人您也知道,这上京城数十万人,哪一天没有一两件命案的,但是这次却又不同。” “难不成是哪位大人,或是王孙公子出事。”施上淳问道。 “唉……”白景元叹道:“这人的官位虽然也是四品,但是他的身份,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施上淳道。 “施大人,死的是萧广川,我已经命人把尸体移回衙门,我自己也看了他的尸体,一剑贯胸,当场毙命。只是……只是下官实在是不知如何处置啊。”白景元一张脸已经苦得可以挤出汁来了。 白景元不敢私自处置自然是有理由的,萧广川虽是翰林供奉,但是若是一般的,就像是颜静月那样的翰林供奉被人杀了,他也不至于如此为难,偏偏这个萧广川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当今的面首啊。现在他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大街上,凶手不知道是什么人。若是一般的仇杀或是劫财还好,大不了被当今责骂一通办事不力,再全力抓捕便是,就算真的查不出,抓人顶包的事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只是现在当今很可能再立皇夫,万一是当今的授意,那就…… 施上淳听到萧广川的死讯之时自然是吃了一惊,随之而来的却有一丝快意,毕竟凌凛曾是他的好友,就算那个人是皇帝,他也……再一思索,他便想通了白景元为何如此愁眉苦脸,这事……着实难办啊。 施上淳端起茶碗,也不管茶碗中茶水烫口,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定了定心神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白大人先回衙,要手下人莫要声张此事。至于如何处置,我们是不能擅自下决定的,我这就入宫,去找安无忌安大人,皇上自来信任于他,宫中之事,他知道的也比我们多。如何处置,我们听他的好了。” “是。”听到施上淳肯替自己入宫去找安无忌,白景元立时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施大人了,我早先已经吩咐他们不得大肆声张,现在马上回去,再布置一番,绝不露半点风声出去。” “那也好。”施上淳自然知道白景元是因为把球抛给自己而高兴,但是他也没办法,现在他也要招揽人心,若能得白景元之助,以后他在郭维面前,也好说话了。因而道:“白大人快去吧,我也要快点去找安大人了。” 安无忌此时却难得的呆在舍人院内,平ri里他都是在明昭身前伺候,今ri却因为皇长子君绍圉终于痊愈,明昭高兴,带君绍圉与沐风一同去西内苑游玩,因此他也难得的浮生偷得半ri闲,在舍人院内优哉游哉的看书。 当书吏来报,说是刑部尚书施上淳有要事求见之时,安无忌还沉浸在南华经之中。他楞了一下,不知道施上淳有什么事来找自己,还是说道:“请施大人进来吧。” “下官恭迎施大人,施大人好。”论职位,安无忌却还是个四品的翰林学士,比从三品的刑部尚书还要低上一品,因此安无忌自称下官。 “安大人这么说上淳怎么当得起。”施上淳连忙说道,这话确实也没说错,且不说安无忌乃是明昭的心腹,登阁拜相是迟早的事情,单就说当年施上淳初入仕途,入昭庆殿之时,安无忌就可以算是他的顶头上司。因此虽然施上淳官位要比安无忌高,但是在这个当今第一信任之人的面前,还是不肯托大。 安无忌洒然一笑,道:“施大人请坐,来人,上茶。” “不用了,安大人。”施上淳摆手道:“下官有一件事要求教安大人,还请安大人摒退左右。” “好。”安无忌示意左右退下后,问道:“施大人来找无忌到底何事。”既然要他摒退左右,定然不是小事,因此也不多做客套,直接问道。 “安大人。”施上淳把一路过来在心底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道:“方才京兆尹白景元白大人来找下官,说是昨夜平安坊出了一桩命案,他不知如何处置,因此来找下官。” “死的是什么人。”安无忌问道。 “翰林供奉萧广川。”施上淳十分简洁的把答案报了出来,至于如何处理,就让安无忌去头痛吧。 “什么……”安无忌生生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讶道:“萧供奉不是昨ri里就已经赐金归山了么,怎么会……怎么会……” “萧供奉赐金还山……”昨ri还在说萧广川恐怕就是这几ri便要赐金还山,没想到…… “嗯。”安无忌有些不耐烦的应了一句,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着。明昭当是没有杀萧广川之心的,虽然明昭对萧广川一直是淡淡的,之前也是一两月,两三月才召见一次,但是却不至于要杀了他,而且也没有见过明昭有杀萧广川之心,虽然明昭很大有理由要杀萧广川,但是安无忌却有九成的把握不是明昭。 不是明昭,那又会是谁呢,沐风。安无忌脑中跳出一个名字,沐风武艺不差,杀萧广川自是不难,而且他也有杀萧广川的动机,不过……安无忌还是在心里否认了这个答案,沐风的为人他是知道的,皓月风光,是绝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 那是谁呢?安无忌眉心深深的打了一个结,问道:“萧供奉的尸体如何,有没有让仵作仔细检查。” “白大人告诉下官。”施上淳回答道:“萧供奉是一剑贯胸而死,身上财物,依旧完好无缺,应当不是劫财。” 不是劫财,难道是仇杀。可是萧广川这几年来,一直在皇宫里,怎么会结上仇人。几个可能都被安无忌一一的否决了,到底是为何。安无忌想了一阵,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问道:“那现在萧供奉的尸体在何处,有多少人知晓。” 施上淳道:“下官和白大人也知道兹事体大,白大人早吩咐了下面的人不可张扬,现在更是自己回去处理事情去了,安大人尽管放心。” “这样也好。”安无忌点头道:“不张扬也好,你派人暗地里查上一查,我现在去西内苑,将此事禀报皇上。” “皇上还不知道,那……”本以为是明昭下令,此时听安无忌话中却根本没有此意,猜错了的施上淳不禁出声道。 “不要乱猜。”安无忌不禁冷了脸,下了逐客令,道:“施大人回去吧,我这就去西内苑。” 明昭此时却在西内苑的马场教君绍圉骑马,她虽是女子,但是从小受到的教养,却一点也不逊于男子,骑马shè箭都会,而且还不差,甚至还习过一年多剑法。沐风的马术更是高超,因此也不用宫中教习,命人将君绍圉扶上一匹小马驹,二人策马一左一右护住君绍圉,让他坐在马背上,在宽阔的马场上慢慢溜着。 后来华莹来报,说是安无忌有事求见,明昭还以为是什么国事,转头对着一旁和君绍圉说话的沐风笑道:“沐风,你先带圉儿骑着,定中有事找朕,朕去去就来。” 沐风微笑以对,点了点头示意了解,笑着对君绍圉眨眼道:“圉儿想不想更快一点。”这一阵相处下来,沐风和君绍圉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明昭自然是乐见其成,还特地让沐风不要叫君绍圉叫殿下,而和她一般,叫圉儿。 “好啊。”君绍圉自然是十分高兴的答应了。 明昭一笑,下了马,在华莹的陪同下,向一旁安无忌正在其中等候的凉亭行去。 “臣见过皇上。”安无忌行礼道。 “不必多礼了。”见沐风与自己的儿子相处得越来越好,明昭心中高兴,笑道:“定中怎么来了,今ri早朝不是没什么事么。” 安无忌躬身道:“谢皇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臣想,皇上还是知道好一些。” “哦。”明昭挑眉道:“什么事啊。” “回禀皇上,萧供奉昨夜在平安坊被人杀死,一剑贯胸,身上财物完好,不是因为劫财。”安无忌道。 “什么……”明昭霍然动容,不禁提高了声音:“怎么会……” “是。是刑部尚书施上淳施大人方才来找臣的,最早知道此事的是京兆尹白大人。现在白大人已经命令下属不得声张,具体要怎么办,臣还想请皇上示下。”安无忌道。 “这……”明昭皱起了眉头,道:“定中,你说是何人所为。” “臣想不出。”安无忌摇头道,又见明昭把目光移向马场之上的沐风,连忙说道:“不过臣以为不会是沐公子,沐公子他……” “你不必说了。”明昭摆手道:“沐风是何等人,朕自然清楚,若信不过他,朕也不会让他何朕一同回宫了。朕只是想,下手这人,好深的心机啊,在外则可以给朕扣一个屎盆子,在内,还要挑起朕和沐风不和。好厉害的手段。” “是。”安无忌点头道。 明昭轻叹一口气,道:“不过那人还是不知沐风,若是寄……算了,不说了,看来这个黑锅朕是背定了,你叫他们也不必去查了,将萧广川好好安葬吧,也不枉了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输赢全由您定,多少只问君恩”。闪亮女主笔,请投府天一票!!某问拜托众位过路的大大们……去闪亮女主笔里投俺们家亲耐的府天一票吧……帮帮忙拉……最多我五一去当网吧写手更新如何…… 第二十节 笑入胡姬酒肆中 是夜,凝yin阁内,明昭斜靠在靠窗的一张楠木睡椅之上,华莹和抱琴都被她遣了下去,白ri里听安无忌言道,说是萧广川为人所杀,她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也无心处理政务,一入夜,便到凝yin阁休息,也不让人在身前伺候,只一个人静静的躺在睡椅上,望着远处西海子的风光。 不知过了多久,明昭忽然听得外间楼梯上脚步细细,却不知是谁来了。又过了一阵,只听见一道极熟悉的清俊声音响起:“不舒服。” 明昭轻轻一叹,也不起身,道:“你如何来了,坐吧。” 来人正是沐风,他也不拘礼,随意搬了一个圆鼓凳坐到明昭身旁,关切道:“自从下午定中来找你后,你的脸sè便一直不太好,有什么事烦心。” “没什么。”明昭淡淡一笑,道:“华莹这小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没规矩,朕几时让她去乱说来着。” “也不算乱说。”沐风起身,顺带也扶起明昭,道:“这里赏景确实不错,不过现在都已经是冬天了,风大,还是不要在这里坐久了,到里面去坐罢。” “也好。”明昭起身,随沐风一同行入里间。明昭生xing不喜奢华,凝yin阁又是她常处之所,因此里里外外都按她的喜好布置,里间里的物件并不多,一塌一书案并着一个小几而已,但是极简单的摆设之中又透出皇家的贵气。 明昭行到塌前坐下,微微一笑,将沐风也拉至身边坐下,也不说话,身子微倾,靠在沐风怀中,阖上双眼,一脸恬然,显得无比的舒适。沐风也自然而然的环住明昭的腰身,下颌稍点,抵在明昭如云秀发之上。一时之间,房内寂然无声,却无比的温馨。 明昭靠在沐风怀中,只觉得方才郁结的心思如同寒冰化在chun水之中,一点一点的溶解开来了。心安无比,舒适无比,脑中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情了,烦恼的政务也好,萧广川的死也好,甚至一直在心底暗暗生痛的那人的影子也好,都在这汪chun水之中消融不见,了然无痕。 又过了好一阵,明昭才再度睁开眼睛,微笑道:“舒服多了。” “嗯。”沐风应了一声后道:“这样就好,不论什么事都有解决的法子,不要急,也不要郁在心底,这样就好。” 明昭不再提方才心情不好的话题,伸出手来在沐风脸颊之上细细抚着,问道:“你住到宫里也快一个月了罢,可还习惯。” “还不错。”沐风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明昭却收了笑容,也收回了纤手,直起身子,望向沐风,双眸之中透出歉意,低低道:“我事忙,没有什么时间陪你,实在……” “你怎么还说这等话。”沐风哈哈一笑,道:“当初我既然有此决定自然也是想得到的,其实我向来一个人逍遥自在惯了的,时时刻刻有人陪着倒还不习惯,向方才那样就好,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能在你身旁,看着你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如此便好。” 明昭自是知道沐风用话宽慰于她,也不多说,一声苦笑之后想起一事,方要说出却又止住,如此迟疑了两三次后方道:“你可想去上京城内逛逛,或寻朋访友,也强如整天闷在宫里无事。” 沐风看了明昭一回,笑道:“上京城内我倒是也有朋友,只是——”拖长了语音后笑道:“只是我交友最杂,你不怕我寻朋访友寻到了虾蟆陵下去了。” 明昭横了沐风一眼,笑啐了一口,嗔道:“你倒是敢。”顿了一顿后又道:“记着宫门下钥前回来便好,若回得晚了,还要记档,麻烦不少。” “是,谨尊吾皇圣命。”沐风一心要引明昭笑,故意怪腔怪调的说道。 果然,明昭撑不住笑了:“你啊……” 自此一夜无话,第二ri却是旬假,并不用早朝,但是自来早起惯了的明昭却也是五更便起,梳洗妆扮后乘辇去了含章殿,昨ri因为萧广川之死心中郁郁,积下了不少奏折,因此一早便过去处理。到了未时中刻方才处理完毕,还没偷得半刻闲适,已经下了早课的君绍圉在女官保母的陪同下又来请安了。 自从君绍圉大病一场之后,明昭对他是越加的疼爱。君绍圉虽然年岁尚小,但却极为懂事,一举一动,除了偶尔露出的童子应有的天真之态之外,进退有度,十分稳重,堪比大人。虽然比不上明昭幼年之时,却也是极为难得。 明昭问了几句功课后又问了起居,赏了糕点之后命人将君绍圉带下来,好生照看,不得懈怠。 这样一闹,堪堪又近午时,明昭本想寻本书看,休憩一回再传午膳,却听得女官上前奏报,说是安无忌求见。明昭自是准了,命人宣安无忌入殿。 安无忌入殿是为了萧广川之事,本来他一早便要来的,不过他方才在来之前偶尔翻到一个卷宗,为了那个卷宗,迟疑了许久,因此一直耽搁到临近午时方才求见。 “见过皇上。”明昭照例在偏殿见了安无忌,见安无忌进来,放下手中书册笑道:“定中不必多礼了,起来坐吧。” “是。”安无忌起身也不坐下,恭谨道:“回禀皇上,萧供奉之事已经处理好了,臣特来向皇上回话。” 说起萧广川明昭不禁收了笑容,黯然点头道:“那样也好,朕下午派司礼女官去吊祭一回,唉……”说着又叹了口气。 安无忌再应了一个是后不禁想起方才的那个卷宗,那个卷宗是沙洲节度使例行呈报上来的,按理除了放入档案库之外也无人会感兴趣,自己也是因为有沙洲二字而不禁想起凌凛才随意拿起一阅,却吃惊的看到了凌凛的死讯,虽说死对凌凛未必不是一个解脱,但是被眼前这人知道,却又不知会如何。因此他还是决定瞒下此事,毕竟瞒下此事对明昭也无甚危害,兼之他也不愿明昭伤心,再说,现在还有个沐风在,他也不想节外生枝,毕竟“皇夫”凌凛,早在五年前便已经死去。 如此在心中胡思乱想了一回,又与明昭计议了一些事,安无忌方才退出含章殿,不打扰当今的午膳,而他自己,也要去填饱自己的肚子了。 沐风此时也在上京城内随意走动着,希冀找个可心点的地方来祭祭自己的五脏庙。他昨夜和明昭说自己是个闲散人,不在乎无聊,但是riri闷在宫中委实也不舒服,因此今ri一大早起来便从华莹手中取得出入宫的令符,去寻一位住在上京城的故友。 不过天不从人愿,那位故友竟然出了远门,扑了个空的沐风也不着急回宫,只在繁华的上京城里缓缓闲逛着。 这一ri倒出了太阳,懒洋洋的ri头挂在天上,撒下冬ri温暖的阳光。眼见已经到了午时,沐风摸摸因为早上着急出宫,只吃了两块点心而导致如今饥肠辘辘的肚子,不禁开始在道路两侧寻觅起酒坊食肆来。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chun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长安西市酒肆林立,大大小小的酒肆此时正是客满之时,沐风转了几条街,却一眼瞥见一角有一家小小的酒肆,样式非是中土所有,当是胡人所开,却也清净,不禁抬起脚向那处行了去。 那地方果然比外间清净不少,不大的店面也就十来个座头,老板也确实是胡人,侍者却不是闻名遐迩善歌舞的胡姬,当然沐风志不在此,只要了一壶葡萄酒并几个胡饼及数个小菜,拣一个角落坐着,自斟自饮了起来。 胡饼顾名思义,乃是自胡地传至中土的一种油煎饼,馅多为牛羊肉,鲜美无比,连皇宫之中,都时有进献,沐风尝了一个,觉得味道也还不错,肚饿的他不禁连连点头,再饮一口殷红的葡萄酒,却十分涩口,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才知道这家酒肆为何如此“清净”。因而将那酒推至一边,只去动那盘胡饼并那几个小菜。 正用得正香之时,沐风却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位兄台为何推杯不饮,是否嫌这酒不够好。不知可否赐与在下” 沐风xing本疏朗,听了也不已为意,也不转头,只笑道:“兄台有此雅兴,沐风敢不从乎。” “多谢。”说话那人快步行到沐风桌前,一手拿了那壶,也不用杯盏,只就着壶口狂饮,那酒本来不多,过不多时,便已饮尽,那人放下酒壶,拱手道:“多谢兄台的酒了。” 沐风定眼向那人瞧去,只见那人一袭白衣胜雪,面目俊朗,虽然脸冷了些且带着杀意,却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心中不禁起了结纳之心,当下笑道:“所谓四海皆兄弟也,区区一壶酒也算得什么,只是这酒不甚好,也不多,怕不能让兄台尽xing。” 那白衣人瞟了一眼沐风,眼中闪过复杂神sè,却冷冷说道:“对于一个曾连马尿也喝不上的人,这酒,无疑是九天甘露了。” 沐风游历天下十数年,见的奇人异事甚多,这白衣人态度虽然奇怪,却也不以为意,爽朗笑道:“兄台快人快语,不知沐风是否有幸再请兄台喝上几杯否。” 那白衣人也不推辞,径自坐了下来,面sè依旧是冷冰冰的:“多谢了。” 沐风笑容更盛,连声唤了老板来,吩咐老板上最好的酒,银钱多少不在话下。那老板自然高兴无比的去了,过不多时,便取了来,却是世面上难得一见的龙膏酒。 龙膏酒也是从胡地传入中原,不过只有乌弋山离(今伊朗南部)所产之龙膏酒方是正宗,沐风以前也曾喝过这正宗龙膏酒,满口余香,回味无穷,此时却不想在这么个小酒肆内遇到,不由引起腹内酒虫,抢先取了壶,替二人满上酒,但是酒一入口却不禁大为失望,乌弋山离离中土何止千万里,龙膏酒又是何等珍贵,哪里能在这么一个小酒肆内喝到。 那白衣人的态度和沐风却是绝然不同,他似是喝不到酒的好坏,只一杯一杯的向口中倾着。沐风乃是洒脱之人,本想说两句抱歉的话,见对面这人如此情态,却也只哈哈一笑道:“兄台果然好酒量,酒逢知己千杯少,沐风陪兄台一醉如何。” “不必。”那白衣人冷冷道:“我只讨几杯酒喝,不求有人陪醉,再说……”他话却没有说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闭口不再言语,只顾喝酒,转眼间又是几杯下肚。沐风也不恼,笑吟吟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如此行为,也不再举杯。 如此一饮一看,等到一小坛子龙膏酒都进了那白衣人的腹中之后,他才开口道:“多谢兄台的酒了。在下无已为报,说个新鲜事情与兄台听如何。” 沐风笑道:“我是真心请兄台喝酒,并不求什么回报,不过既然有新鲜事,兄台不妨说了出来,用以解酒也是不错的。” “好。”那白衣人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出声道:“我住在平安坊,不过这平安坊最近却不甚太平,前天晚上,竟出了条人命。” “哦。”沐风道:“上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但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出人命也不是什么希奇事,兄台既然说是新鲜事,那死的人的身份定然十分特殊。” “嗯。”那白衣人嘴角微微上翘,浮出一丝冷笑:“死的人身份自然是十分特殊的,不然官府也不会一点有不管,反而极力压制此事。” “压制……”沐风疑惑道。 “是。”那白衣人眉一挑,杀气必露,重重道:“死的人叫萧广川,乃是翰林供奉,专司**,不过……不过他却与一般的翰林供奉大有不同,一般的翰林供奉自有居所,这个萧供奉却是常住宫内,达三年之久。” 第二十一节 重现 沐风本是满脸带笑的全心听着的,听到那白衣人最后一句话,却不禁敛了脸上笑容,眼神飘忽,似是在全心思索什么事。那白衣人也不再说话,也不再唤酒,只那么冷着脸静静坐着,不喜不怒,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来。 就如此静默了约有一盏茶时间,沐风忽的展颜一笑,道:“我道兄台说的是什么奇人逸事,没想到竟也是这些闲杂事情,沐风xing情疏懒,翰林供奉死了也好,翰林学士死了也好,与沐风都没有什么相干的。不知兄台说及此事,有和用意。” 那白衣人依旧冷冷,道:“也无甚用意,不过是解酒的故事而已。” 沐风眉一挑,道:“纵是解酒的故事,却也有些煞风景了,沐风今ri也无饮酒的兴趣,也要走了,兄台若还要酒,我先行会帐,兄台只管饮如何。” “已经够了。”那白衣人起身道:“多谢兄台的酒了。”说着丢下一锭金子,也不理沐风的呼唤,径直向外行了去,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喧嚣的人群之中,不见了。 沐风呆了半晌,却也丢下一锭金子,出了那酒肆,向皇宫方向行去。 在酒肆听那白衣人的一番话后,沐风自是无心再在上京城内闲逛,匆匆的便回了宫。他是自安礼门入的宫,经过紫云阁,旁边便是马球场,卫之一朝,马球之风甚胜,不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巨商大贾,都是打马球或是看马球为乐,马球比赛常年不断,甚至外邦使节,比如突厥,回鹘,土谷浑甚至高丽,东瀛等国的时节前来,宫中都要举办盛大的比赛。有些皇帝甚至还非常喜欢自己下场比赛,明昭虽是女子,但对马球的喜好也不小,时常会驾临至马球场,观看jing彩的比赛。 过了紫云阁,山水池便遥遥在望,山水池侧则是千步廊,可以一直通到武德东门。沐风漫步其上,虽然心绪不佳,却也不禁放缓了脚步。借长廊两侧的风光来调节自己的心情。 堪堪行到一半之时,迎面撞上来一人,昂首阔步按刀而行,却是许久不见的武应安。 武应安对沐风始终抱有敌意,这一点沐风自己十分清楚,但是他还是住了脚步,笑道:“武侍卫好久不见,不知去何处。” 武应安见是沐风,却也停了下来,口气竟是出奇的和善,脸上还堆了笑,拱手道:“沐公子好,我方从江南回来,没想到第一个就碰上沐公子了。” 若是武应安板着个脸与沐风说话,沐风还不会如何,此时武应安态度突然大为改变,他心中不免奇怪,但是看到一张笑脸总比看到一张板着的脸要舒服,也笑道:“不到一个月时间竟然去了趟江南,武侍卫辛苦了。” “不辛苦。”武应安爽朗笑道:“能把事情搞清楚,一点也不辛苦,我正要去球场打马球呢,就不耽误沐公子赏景了。”说着拔腿便要走。 沐风心中却闪出一个主意,喊住武应安道:“武侍卫请留步,沐风有一事相求。” “哦。”武应安停下了脚步,疑惑道:“沐公子有何事要应安效力的。” “也无甚大事。”想了一回,沐风还是觉得将那事先与安无忌商量一下的好,因此道:“只是我想找一下定中,不知在何处能找到他。” “你找定中呵。”武应安知道沐风与安无忌情谊甚好,也不以为意,想了一想后道:“现在若不是在含章殿就是在舍人院罢。你要寻他……你这身份出入不方便,我命人帮你去找好了。”说着拿眼睛四面一转,最后定在了一个正对面行来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吩咐那小太监过来,道:“你是那个殿里的。” 那小太监却也认得沐风和武应安,见两个大人物召唤自己过去,连忙一路小跑行到二人面前,跪下磕了个头才道:“给沐公子,武大人请安。奴婢是尚食内院的,不知武大人有什么吩咐。” “嗯。”武应安见这小太监也还伶俐,因而笑道:“说话倒还清楚,沐公子有个差事,让你去跑跑腿。如何。” “奴婢愿为沐公子效力。”那小太监见能攀上这个未来皇夫的大树,自是连忙点头答应。 沐风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我想找翰林学士安大人说说话,但是对宫里不熟,因此想找你来跑跑腿,你可愿意。” “这个自然。”那小太监答应了以后却又苦起了脸,道:“不过沐公子,安大人,奴婢职位低下,含章殿倒是可以去,只是前朝那里就……” “这个自然不会让你为难的。”沐风尚未答话,武应安却接过了话,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扔到那小太监身上,笑道:“你拿了这个只管去就是的,若是有人盘问,有了我这个令牌,自然畅通无阻。你请完安大人再去马球场把这个还给我就是的。” 沐风亦接口道:“我如今住在武德殿,请安大人到武德殿去便是。” “是。”那小太监行了一礼,便匆匆的向来时路跑去。沐风与武应安相视一笑,沐风正要说话,武应安却笑道:“沐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差遣,应安这就去了,他们还等着我呢。” 安无忌到武德殿时,却已经是申酉相交之时了。武应安是今ri上午回的宫,明昭因召见黔南观察使和鄂岳观察使而无闲见他,因此派安无忌代问询问差事办得如何。 其实武应安这次下江南,是调查沐风的身世去了,有了凌凛这个先例,对新任皇夫的出身来历,他们自是不敢懈怠,武应安甚至还主动请缨去调查沐风的家世来历,当然,结果是很让人满意的,不然方才武应安也不会一反常态,对沐风如此和善。 确认沐风家世来历没有问题了的安无忌自然也是高兴无比,明昭虽然没有确切透露何时再婚,但是按他自己的揣摩,却应是这一场痘瘟结束后,拣着过年的喜庆ri子一并办了,现在痘瘟已经渐渐平了,武应安又传来这等消息,这桩喜事,眼看便要近了。 沐风此时却在武德殿后殿暖阁子里想着方才的事情,见安无忌嘴角含笑的步了进来,也不起身,只一摆手,半是埋怨半是开玩笑的说道:“安大人贵人事忙啊。” “那是那是。”心情甚好的安无忌顺着沐风的话开了个玩笑,也不多礼,坐到沐风的对面,挑眉道:“你今ri急忙找我,该不是说话那么简单罢。你不是今ri一早便出宫访友去了么……” “定中。”沐风脸上不见了平ri的潇洒,道:“我有一事要问你,你能否如实回答。” “什么事。”安无忌见沐风神sè郑重,也收起了笑容,沉声道。 “我想问一问。”沐风缓了缓,道:“宫里的萧供奉,便是那**的萧广川萧供奉,是不是前天晚上死在了太平坊了。” 他怎么会知道,安无忌心猛的一跳,却生生控制住了脸上的震惊神sè,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点头道:“是的,不过你怎么会知道。” 沐风一叹,将中午在那胡人酒肆所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安无忌越听越是惊奇,那白衣人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还告诉了沐风,那人来历行为甚是奇怪,当是知道沐风身份才将此事告知沐风,那样说来,那人和杀萧广川之人定然有关系,那白衣人又是何方神圣呢,背后势力,又是哪一股。但是不论如何,眼前这人的心,却要先探明了,那个人,再也受不得什么伤啊。 想到这里,安无忌抬头直直盯住沐风,出声道:“你对此事有什么想法么,比如,萧广川是何人所杀。” 沐风自然了解安无忌的意思,无声的一笑,毫无畏惧的迎上了安无忌灼灼的目光,淡然道:“我若是不信她,何必把事情告诉于你,定中也小心太过了。” 安无忌知道明昭已经将凌凛的事情告知于他,因此也不隐瞒,苦笑一声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沐风你是不知道,当年那事,有多凶险。”他不愿在凌凛之事上多做牵扯,立刻转了话题,道:“你又是如何想的。” “若是她,或者是她命你派人下的手,岂有让消息流露出来的,而且那萧广川还会死在太平坊,让人见到,在宫内不是更好么。”沐风摇了摇头,继续道:“而且那白衣人,虽然气度不凡,但是来历行动,却极为诡秘,他似乎是特特因为要告知萧广川之死才来与我搭讪的,惟恐我不知道一般。这倒有些yu盖弥彰了。” 听得沐风此语,安无忌的眉心才略微的舒展开了一些,道:“你能如此想是再好也不过的,之前我还担心你……” “担心我胡思乱想是也不是。”沐风轻笑道:“她以女子之身为帝,虽然做得很好,但是天下不愿她为帝的人何其多也,明枪暗箭更是防不胜防。这一切,在前些ri子里,我早已想得清楚,定中就不必担心我了。我只是在想,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为谁而来。说实在的,我游历天下,那人虽然眉宇之间戾气重了些,但是举止气度,却当真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安无忌叹道:“你说的,天下不愿皇上坐在龙椅之上的人何其多也,怎么找得出来。皇上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昨ri才吩咐我不必再查,查也无用。”正叹气间,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人的面目么,与我描绘一番如何。” 沐风想了一想,刚想说话,却一眼瞟见一旁书案上昨ri画画尚未收起的用具,心中一动,道:“我自然记得,不如画出来给你如何。” “好,如此甚好。”安无忌点头应道。 沐风行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来开始画那白衣人的面目。安无忌亦凑到明昭身前看沐风画像。面庞、眉、目、鼻、口……在沐风一笔笔的描绘下,一个鲜活的人像出现在纸上。 安无忌初看时只觉得熟悉,后来越看越是心惊,待得沐风放笔,点头说道:“就是这样了,应当没差别了”之后更是禁不住心中惊恐,不由的脱口而出道:“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他是谁啊。”沐风侧目看着安无忌,他与安无忌相识数月,从没见他如此惊惶失措,不由奇怪问道。 安无忌痛苦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满脸都写着“不可能”三字,一直退到墙边才勉强扶住一把椅子,艰难的把身子放到椅上。良久才苦涩道:“他,他是凌凛。” 凌凛!沐风也吓到了,他不由睁大了眼,急急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安无忌痛苦道:“我前几ri翻到一个卷宗,是沙洲节度使的例行上报,里面说他已经死了,怎么会……”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高声道:“难怪……他应当是从沙洲逃走了,沙洲节度使不知他的身份,以为只是一般的罪人,所以他虽然逃走了,但是却也不在意,只按例上报一个已死便是,反正天高皇帝远,也管不到他那里。不行,我要去找龙易,要他封锁九门,全城搜查。” 他说着便起身快步向门口行去,刚行了几步又颓然停下,垂首道:“不行,没有皇上的命令龙易是不会动的,可是这件事……” 正在安无忌犹豫不绝之时,已经想明白一切的沐风却起身道:“你应该告诉她。” “为什么……”安无忌满脸痛苦的反问道:“皇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你,也在慢慢的望了那个人,现在告知皇上,那不是……” “不管如何。”沐风双眸之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不管如何,她都是最需要了解一切的人,而这件事,你是瞒不了的,他能做出这一件事,就能做出第二件,第三件,倒那时再告诉她,那已经晚了。” 第二十二节 再婚 “年年柳sè,灞桥伤别。不知当年废太子君昕平去原州,是不是也在这灞桥之上驻足停留,回望十里繁华上京。” 是ri,夕阳晚照,冬ri灰白的天空也难得的映出了半天红霞,但是却显得灰暗无比,灞桥之下的流水已然冻结,两旁的柳树更是早已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之中摇曳,三两点寒鸦在半空盘旋,不时的发出嘶哑的叫声。灞桥古道之上也早已不见了行人,高高的桥顶上,只有两骑停留其上,正在说话的那人一身白衣,面带煞气,却正是凌凛。 另一骑却是楚令亨,他略带不满的哼了一声,道:“我道是你想在上京城内多停留一些时ri呢,却没想到你……” 凌凛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我如何不想在上京城多留些时ri,却是你赶我走的。不是你赶我走,我还想留下来看看女皇的新婚大典呢,到那时,一定很热闹。” “你……”看着凌凛,楚令亨不禁打心底冒出一丝寒意,瞬时间游遍全身,生生的逼他打了个寒战,眼前这人,竟然能若无其事的说出这些话,好象杀萧广川,嫁祸当今,还挑拨当今与那沐风之事都不是他做的一般,那即将再婚的九五之尊也从不是他的妻子,皇长子也不是他的骨肉,定了定神,楚令亨在心底告诫自己,此人,已经不是当初伏久客栈的凌凛了,他是一条毒蛇,一条jing惕凶残无比的毒蛇,现在虽与他是盟友,但是稍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反咬一口。思虑到此处,他心中略略一动,想搞清楚眼前这人的真正想法,于是徉怒道:“如何是我赶你走,是你自己让我帮你打听那沐风的消息,打听到了,却又跑过去说那些蠢话,一是暴露你自己,二来那沐风也不会是蠢人,你这样不是yu盖弥彰是什么,辛苦杀了那萧广川,正要看好戏之时,你却一脚把辛苦搭建好的戏台子踹毁。你还好意思说这话。” 凌凛目光yin冷,嘴角却带笑,挑眉道:“是么,你如何确定没戏看。” “哼。”楚令亨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当然,现今上京城内自然有好戏看,不过是十六卫和北衙禁军满城搜捕你的好戏,你不走,不但看不成戏,反而会成了演戏的,演到天牢里去的话,我可无力救你。” “是么。”凌凛拍了拍有些不耐烦,正在打响鼻的跨下马儿的硕大头颅,笑得灿烂无比,但却让人不禁寒战连连:“那禁军会用什么名义搜捕,是搜捕已死的睿王,皇夫凌凛,还是搜捕什么小贼大贼的;那沐风又会怎么样去和当今皇上去说呢,是说皇上您是不是为了和我成婚,杀了您老人家以前宠爱的面首。沐风是会赞同当今,说早该把这个杀了,还是要……” “你……”楚令亨猛然打断了凌凛那让局外人都心寒无比的讥诮话语,摇头叹道:“且不说我们现在是盟友,单就我们曾是好兄弟的情分上,我要提醒你一句,凡事小心为上,你的推论虽然有些道理,但是危险更大,我说了,我可没本事去天牢里救一个本该在五年前死去的睿王爷。” 凌凛冷冷一笑,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正在一颗大树顶上盘旋的几只乌鸦,面容之上却带了点不屑。 楚令亨虽然面上装出愤怒之sè,心底却在暗喜,这人,居然会在这种时刻,还有心吃这份醋。看来杀萧广川的那条计策,本意却还是要杀了那个男宠。他心底如此放不下,焉能成就大事,虽然现在得吐谷浑国主倚重,却也不足为王爷所虑。 如此过了好一阵,楚令亨突然说道:“你方才提起废太子君昕平,你可是要去找他。” “嗯。”凌凛应道:“自古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而事不成,你家王爷虽也是君氏,但是派系过远,与你家王爷同等身份的藩王不下十位,到时候举事若奉你家王爷为主,那些个王爷岂是甘居人下之人,恐怕军队还没集结起来,就已经内讧了起来,土谷浑的兵我虽然不稀罕,却也是能为我所用之力,我又何必让他们搅和进这淌混水里面。” “所以你想把君昕平找出来,立他为傀儡,以他前太子,正统皇族,比明昭更有继承权利的身份为名义举号,那样我们就可以自号正统,更好的得到支持。”楚令亨也不是笨人,只一想,立刻明白了过来:“而我们王爷则在幕后cāo纵,就算最后让君昕平登上帝位那又如何,不过是我家王爷手中的摆设而已。” 凌凛微微一笑,居太子位二十余年,且又有胆子朝自己的父亲发动宫变的人会是一个甘愿受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么,养条狗还要防着它咬主人,雍王想养个皇帝,恐怕倒时候连尸骨都找不到了。不过他却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君昕平就是与雍王要闹矛盾,也定然是把现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掀下来之后的事。到时候他们要闹,与他何干。何必浪费这些口水去提醒雍王。何况这天下,也不是他凌凛的,闹吧,闹吧,闹得越厉害越好,闹得你们君家死绝最好。 他接口道:“而且君昕平可用之初还不仅仅在于他的身份,他居太子位那么多年,难道一点党没有结下。那样他怎么朝自己的父亲下手的。这又是一大助力啊。” “好。”楚令亨击掌赞道:“王爷和各地藩王之力,在外有你吐谷浑之助,在内有几大世家之力,再加上一个前太子,我看明昭这个位子,想要坐稳,嘿嘿。” 凌凛陪着楚令亨干笑几声,不知是笑能将他五年来爱之恨之,riri夜夜无时无刻无在心头缠绕的那人推下皇帝的宝座,令她失去一切,还是笑身为雍王幕僚的楚令亨太过天真,将一切想得过于简单。 正在二人各怀鬼胎干笑之事,一骑自上京城方向绝尘而来,楚令亨收了笑声,朝凌凛道:“探听消息的来了,你的推论正确与否就看他带来的消息了。”说着向那一骑指了一指。 “那便看吧。”凌凛微笑以对。 那前来报信之人在离二人十余步的地方下了马,快步跑到二人身前,躬身道:“回禀先生,城中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不妥。” “好,我知道了,你去罢。”楚令亨脸sè略沉了一沉,挥手让那人回去,顿了一顿,转头朝凌凛,讪讪一笑道:“你猜得倒不错,不过我还是劝你暂且离开的为好。” 凌凛转了马头,背朝楚令亨道:“我既已出了城,就懒得回去了,我先去原州一趟。以后自会有消息传给你的。”说着不待楚令亨回答,便一扬马鞭,纵马奔出。楚令亨半晌后方醒过神来,也不追赶,苦笑一声后策马向上京城行去,他这次来上京,可不是单单为了凌凛一人而来。 又是凝yin阁,又是沐风与明昭独处,只是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两人一立窗前无言,一坐于桌边圆鼓凳上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桌边的沐风缓缓起身,行到立于窗前的明昭身后,柔声道:“昨ri,你便是为了那件事心绪不佳?” 明昭背对着沐风,看不清神sè,只低低的应了一声:“是的。”默然半晌之后转过身来,眉宇之间尽是郁郁之sè,令人看得心疼。明昭像是说给沐风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低低道:“五年了,我没想过他竟会回来,而且还……” 沐风止住了明昭的说话,淡淡一笑,道:“以前的事就不必想那么多了,我今ri见他,气度倒是不凡,不过煞气太重,傲气太重。想来xing子定然是很偏激的。” “嗯。”明昭轻叹一声,垂下眼帘,黯然道:“他自来便是那种脾气,当初我第一次主持科举之时,他来是举子,考得进士科,六韵十二句的诗却只写了四句,当时主持这一科的是定中,他怜他之才,大大的破例要他重写一份,却被他以‘意尽’二字挡了回去,若不是我一时心血来cháo过问,恐怕已经落第了。后来许多事也是……”明昭起初说时还有些黯然,到后来,却明显的陷入回忆之中,沐风也不说话,只站在她面前,静静的听着。 说了许多之后,明昭似乎觉得自己在沐风眼前说这么多凌凛之事很是不妥,苦笑一声,停下了讲述,歉声道:“我不该说这些的。” “云楚。”沐风却没有半点不悦之sè,伸手将明昭拢入怀中,轻笑道:“我不喜欢你把事情放在心里闷着,说出来不好么。这一切的事情,都怪不得你,你承担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为何总喜欢将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交一些给我,好不好。” 明昭埋在他的胸前,良久方才应了一声:“好。” 明昭六年正月,上依尚书令刘仲武、翰林学士安无忌之请,下嫁博平侯沐风。沐风,湘南人,风姿清朗,品xing高洁,明昭五年以护驾有功而封博平侯。礼成,沐风进封平王,食邑三千户。皇长子君绍圉更名君绍真,大赦天下。 ——《卫书;圣宗记第十一》 第二十三节 生辰贺礼 明昭六年就在明昭的并不算特别隆重的婚礼中来到了。毕竟明昭是再嫁,因此也不好弄得当初与凌凛成婚之时一般的大张旗鼓。当然,应有之仪却是一件也没少,甚至连沐风的父母都接到了上京城,他们对于这个皇帝儿媳却是没什么话说,当然也不敢说什么。明昭自然也不会如同寻常女子一般的拜见并侍奉公婆,只是在含章殿见了一面,另在京城赐下宅院供二老养老,并大肆赏赐而已。 沐风的父母也不是寻常之人,待到大婚结束后,便回了江南,自去过自己逍遥自在的ri子,对于沐风娶了当今皇帝,或者是说入赘皇家,竟是不致一辞。既不喜笑颜开,亦不因为身份差别而愁眉苦脸,只淡淡的,安之若素。仿佛自家儿子迎娶的是个寻常女子。看来沐风这等心胸,当有几分家传。 这一ri却到了正月十四,皇宫之中热闹非凡,一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已经来到,二是上元佳节的正ri,也就是正月十五,乃是皇长子君绍真(原名君绍圉,现已改名)的六岁生ri,而明昭刚好在前几ri大婚,更是给这个热闹喜庆的节ri更填了三份喜气。 这一ri难得清闲的明昭本可以睡到ri上三竿方才起身,但是五更一过,已经养成早起习惯的她还是睁开了眼,粗若儿臂的红烛依旧高烧,珠帘外隐约有人影晃动,当是交接班的宫女内侍。明昭无声的笑了一下,却没有起身唤人进来服侍,而是微微将头一侧,嘴角含笑,看着身侧依旧熟睡的沐风的俊俏容颜。 有多久没有睡得如此心安了。明昭只觉心中一片自在舒适,浑身jing力充沛,却又懒洋洋不想起来,只盼着便如此与身旁这人一直同床共枕,并肩而卧的躺下去,一直到两人都是白发苍苍,一直到某一天闭上了眼,再也醒不过来。 自己在想什么,明昭不禁被自己方才的想法逗得噗嗤一笑。身在皇家,还坐上个那个至尊无上的位子,哪里能天天如今ri这么舒适自在,家国天下,那么多的烦心事,哪里由得自己舒适自在。 这一笑,却将一旁的沐风笑醒了,刚睁开眼的他却见明昭侧躺在自己身边,嘴角含笑,却在看着自己,不禁与明昭相视一笑,伸出一手笼了身侧那人的纤腰,二人相对,一片温馨。 “怎么不多睡会,平ri里你难得空闲。”在宫内已经住了数月的沐风自是知道明昭的辛苦,不论严寒酷暑,除开几个固定的假ri和旬假之外,明昭哪一ri不是五更不到便起**朝,也不管前一夜睡得好也不好,或是看奏折一直到三更半夜乃至一夜无眠。他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她是皇帝啊。 “睡不着。”明昭舒适的枕在沐风的手臂上,半个身子靠在沐风的怀中,望着淡黄罗帐顶,悠悠道:“平ri里早起惯了的,时辰一到,便自然醒了过来,想再睡过去却是再也不能。看来我倒是个天生的劳碌命,不得空闲的。 沐风将明昭向自己怀中紧了一紧,向帐外望了一望,道:“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明昭却再度闭上了眼:“也没有什么事,虽然睡不着,也不必着急起来,风,我方才在想,要是riri都如今ri一般自在闲适那该有多好。不过终究却只能是想想而已。我现在不想起来,就想这般的躺着,你说说你的游历见闻与我听吧,我喜欢听。天下好山好水何其多也,朕身为天下之主,却也难得一见。” “嗯。”沐风只觉得心头一阵发酸,怀中的这人呵,太寂寞了,纵使自己陪在她身边,她的寂寞却也只是稍稍减了一些,毕竟,她的担子太重了,重天下几乎无人担得起。可是她还是顽强的承受了下来,而且还比以前担这副担子的大多数人都做得要好。 忍住心中的怜惜之后,沐风微微一笑,以他特有的从容不迫的语调缓缓的把自己以前的见闻一点点一点的说出来,明昭在沐风怀中闭眼倾听,恬静自在。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明昭却突然出声道:“好了,华莹已经在外面转了很久了,咱们再不起来,这小丫头怕是要把外面铺地的金砖给磨出几个洞来。” 沐风也听到外间的响动和低语,想是外面伺候的人知道明昭和自己已经醒来,却又不唤他们进来伺候,只听见罗帐内窃窃低语,搞不清楚到底要不要进来伺候而焦急的,因而一笑,坐起身来道:“是啊,是该起来了,今ri便是正月十四了,又是上元节啊。” “嗯。”明昭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明ri就是真儿的生辰,他去年受了那么多惊吓苦楚,这一个生辰,朕这个做母亲的定然要给他办得热热闹闹的。” “看来我倒得想方法去寻一件好礼物了。”沐风笑着起身着衣,一个人逍遥惯了的他还是不怎么习惯被人伺候,明昭却出声唤人进来替自己更衣梳洗。听见他这话,却笑道:“宫中什么没有,真儿要什么没有,你何必去cāo这份心呢。若真要的话,朕要人替你准备一份便是的。” “千里送鹅毛。”沐风此时已经着好了衣衫,舒展了一下身体,轻笑道。 明昭却坐到了梳妆镜前,由华莹伺候着正在梳理秀发,听他这么说因而也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便慢慢的想吧,可是要记得,明ri便是真儿的生辰了,你莫要等真儿把生辰过完了才找到礼物,那可不算的啊。” “这个我早已想好。”沐风轻轻一笑,转身行到明昭的身后,向铜镜里看着妻子俏丽的容颜,道:“只是要向皇上讨个恩旨才行,也不知皇上是否会答应。” “闹什么鬼。”明昭笑着推了沐风一把,也不回头,吩咐已经退到一侧侍立的华莹道:“华莹莫要理会他,来替朕把头发梳理好,等下用完早膳去百福殿看真儿,与他一起用午膳。” “是。”华莹垂头低应了一声,上前拿起梳篦再度帮明昭梳理起发髻来。沐风哈哈一笑,却行到另一间房自去梳洗。 待到沐风再转回卧房之时,明昭已经完全整理好了,见他过来,笑道:“你想要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沐风笑得甚是欢畅,道:“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前些ri子我曾和真儿说起上元时节的城中热闹景sè,他十分喜欢。因此我想……” “你想带真儿出宫去玩是也不是。”明昭轻笑道:“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明ri宫中大摆宴席,一是庆上元佳节,二是为真儿庆祝生辰,他这个正主儿怎么能不到呢。若不是这样,朕也和你们一起去了。” “明ri不行,今ri如何。”沐风道:“要去自然是我们一起去了。”说着便持了明昭的手,笑道:“要去自然是一家子一起去了。” 一家子,明昭心头一片温馨,温柔一笑,道:“今ri便今ri罢,咱们带着华莹,抱琴一起去,跟着几个侍卫也就够了。华莹入宫怕有**年了罢,出过宫没有。”最后两句,却是朝向一旁侍立的华莹说的。 “是。华莹已经入宫九年了,没有出过宫。”华莹垂头应道,虽然脸上无甚表情,但是话语之中却有着遮盖不了的高兴。 “那如此就定下了。朕上一次出宫看上元灯会还是十年前呢,那时朕刚登储位,时间过得还真快啊。”明昭回想前事,不禁吟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二人在凝yin阁内用了早膳后便去百福殿看皇长子君绍真,君绍真乖巧勤奋得出奇,上元佳节连太傅少傅都放了假,他却还抱着一本书在看。不过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听说晚上要微服出宫去民间看灯会,君绍真高兴得连手上的书本也不管了,整整一下午都缠着明昭和沐风二人问这问那,好不容易挨到晚上,草草的用了两块点心后,明昭一行人便微服出了宫。 上元节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一个节ri,不但百姓欢腾热闹,就是皇宫也会放内侍宫女出来游玩,不过近些年因为皇长子的生辰乃是在上元佳节,宫中要准备庆贺,而明昭又压缩内宫开支,宫女太监并不多,因而这个惯例便停了下来。 君绍真长了六岁,这还是头一次出宫看外面的世界,见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喜欢。明昭和沐风一左一右的牵着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华莹、抱琴,还有几名侍卫则在后面跟着,看着城中热闹情形,也十分高兴。 一路转了约有两个时辰,明昭虽是带儿子出来游玩,但是依旧细心看着一切,体察民情。她还记得上次上元出来游玩之时,到处都是小孩子拿着小烟花,灯笼,拨浪鼓等小玩意满街乱跑,这次行来,见得却少了,想来年前这次痘瘟,死掉的小孩子定然不在少数。 转到后来,君绍真虽然依旧是兴致勃勃,但是毕竟年纪小,便有些累了。沐风一把将君绍真抱起,展眼望见转角处一条略微清净的街道上摆着一个摊子,便对明昭笑道:“走了这么久,别说真儿,我都有些累了,我瞧那摊子清净,去那边歇歇脚吧。” “也好。”明昭点头道:“时候也不早了,去那里歇歇脚,吃点东西就回去了。” 那摊子却是个豆腐脑摊,摆摊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明昭不禁想起当年上元节出来游玩,也曾在一个豆腐脑摊上吃过东西的经历,便笑着告诉了沐风,沐风亦回应笑道:“那等下你可要好生看看,看这位老板是不是当年那位老板了。” 明昭没好气的横了沐风一眼,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能记着有这个事就不错了,记忆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将老板的面目记清楚啊。 正说笑间,那老板用个条盘端了几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上来了,君绍真虽出身帝王之家,但是这等民间小吃,却是从来没有吃过,好奇的抢先吃了起来。明昭方才却吃了不少小吃,只拿个调羹在碗中慢慢的搅着。 那老板端豆腐脑上来的时候还满脸堆笑,放碗的时候一眼瞧见明昭脸sè却变了变,走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向后张望,沐风瞧见了心里有些奇怪,便招手唤了那老板来,问那老板有什么事。 那老板也不答话,只眯着眼瞧了明昭老半天,一旁的侍卫以为有什么事,都靠了过来,手都按到刀柄上去了,只待那老板有些异动,便挺身护驾。 正在此时,那老板忽的一拍手,兴奋嚷道:“这位夫人可还记得老汉。” “老人家你是。”明昭看着似是有些面善,却又不知在何处见过。 那老板笑道:“夫人倒不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夫人那时侯见老汉怕是十年前了,十年前也是这上元节,夫人在老汉这摊子上吃过豆腐脑,和老汉拉过半天家常,最后还给了老汉一锭银子。夫人可还记得。” 明昭没想到方才还提起的人,此时便出现在面前,不由笑道:“老人家好记xing,都那么多年了,居然还记得我。” “怎么能不记得呢。夫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偏生那样和气,肯和我这卖豆腐脑的老汉拉家常,最后还给了老汉那么大一锭银子。”那老板呵呵笑道。已经围上来的侍卫见此情形,又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沐风亦笑道:“方才内子还提起老人家呢,可没想到,又坐到老人家的摊子上来了。这当真是说曹cāo,曹cāo到啊。” “这位公子好。”那老板却不是俗人,颇知礼数,言语有理,向沐风问了安后又转向正在埋头吃豆腐脑的君绍真,笑道:“这位可是小公子,生得好俊啊。” 哪一个母亲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明昭虽是皇帝,也不能例外,听那老板如此说,笑容更盛,道:“是啊。真儿,见过老人家。” “老人家好。”君绍真十分有礼,放下手中的调羹起身道。 “呵呵,不敢不敢,折杀老汉了。”正谈笑间,却听见远处一片欢呼之声,像是在恭贺什么,年纪较轻的两个侍卫都忍不住站起了身向发声方向望去,想看看到底发声了什么事情。 第二十四节 认祖归宗 明昭也听见那阵欢呼之声,因转目见那两个年轻侍卫有些按捺不住,因而招手让那二人过来,吩咐道:“你们且去那边看上一看,究竟是什么喜事,咱们沾沾喜气也好。” 那两名侍卫领命去了,过了好一阵方才回来,回禀说是今年楚家的灯谜会出了一个新擂主,把往年留下来无人能解的谜都给猜了出来,还出了十道谜题,无人能解,因而成了新擂主,方才那阵欢呼之声正是恭贺新擂主的。 “哦。”明昭听了,挑眉笑道:“我还记得那擂台上的谜题极难,常人能解出一道都是非常不容易,现在竟然出了这么一位擂主,不知是哪位大才子,竟有这等才气。” “回禀主人,那人好象也没什么名气。”一名侍卫回应道:“小人去打听了一番,说是叫楚令亨,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楚令亨,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明昭只觉得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见过,苦苦思索,却终不得其解。其实楚令亨这个名字明昭是从凌凛那里听来的,以前凌凛曾多次替楚令亨感慨,只是当时明昭并没怎么听进耳,兼之时ri已久,所以才有些想不起。 “主子,那人不是楚家的人吧。”华莹见明昭皱眉思索,不禁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或许是吧。”明昭也放弃了思索,认同华莹的说法,把楚令亨认为是楚家的旁系或是年轻子弟,不以为意。倒是沐风感慨道:“京师之地,果然是卧虎藏龙啊,我以前也曾听说过这灯谜会,刚才也曾略略的看了一看,许多谜我都解不出来,没想到竟有能将那些灯谜完全解出来之人,佩服佩服。” 众人感慨一阵,此时已经入更了,寒气亦重了起来,因此虽然对那个灯谜会擂主有些好奇却还是没有挤过去凑热闹,直接便回了宫。 这花开两处,各表一支。明昭一干人回宫之后一干繁琐事情自不必叙,单说这楚家灯谜之会,由于灯谜越出越难,这擂主之位,却已经有五六年没有换过人了,此时竟有一人竟能将以往多年累积下来的灯谜一一猜出,还出了十道无人能解之谜。自是惊讶非常,到后来,竟然连楚族族长楚文森都惊动了,使人到灯谜会上要带这新任擂主去见他。 “庶民楚令亨见过中书大人。”楚令亨也不带帽,着一领土黄羯衫,乌皮皂靴,一望便可知乃是尚无功名之人。 卫朝法制,于服饰之上等级森严,皇帝用明黄,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九品服以青,庶人服黄,白二sè。不得僭越。 但是法制虽是如此规定,但是卫朝立国上百年,这等繁琐礼仪已经慢慢的被人有意无意的遗忘,除了天子所用的明黄无人敢乱用之外,巨商大贾多服紫服绯,一般百姓也除非真正用不起之外,也多不服这代表低人一等的黄白二sè服饰。当今天下太平,万民富足,上京城又是天子脚下,用不起这种情况,却着实少见。因而常见服紫服绯之人满大街游走,等级混杂,难以辨认。 元鼎初年,曾有御史上书要求整改此事,奏折还没交到元鼎手中,当时的宰相看了,冷笑一声说道:“竖子能有通天佛力能彻改上京六十万子民衣衫乎?”随即扔到一旁不管了。 那御史认为宰相轻慢他的意见,接二连三的再度上书,并弹劾那宰相,最后终于闹到元鼎也知晓了。有趣的是,那时元鼎正在试穿宦侍进献的胡服,索了那折子看了一看,招了那御史进来,说道:“尔七品谏言官,当服绿,尔归家一看,尔家女眷所服何s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卿先齐家再治国罢。” 卫朝富足,民风亦奢,妇女服饰,更是富丽繁复,sè调鲜艳,尤以紫,红二sè用得极多。便是斗升小民家中,亦有一两件紫,红二sè衣衫,那御史家的女眷怎么会没有这两sè的衣服。 那御史闹了那么大一个笑话,自此再无颜面上朝,过得半年,便郁郁死去。成为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一个笑话。 因此着这黄白二sè衣衫的人,在这上京城之中,委实是少之又少。 楚文森初见这个新擂主之时,也有些奇怪,不过他乃是当朝宰相,最讲究气度的,不肯在人前失仪,微微一笑,摆手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楚公子才气纵横,厉害厉害,请坐。” 此时士庶之间矛盾甚是激烈,世族子弟看不起庶人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楚文森身为当朝宰相,兼楚族族长,却对楚令亨这一个庶人十分客气,倒也十分难得。 楚令亨微微一笑,也不坐下,拱手道:“相爷谬赞了,令亨不敢。” “楚公子能解台上诸多灯谜,成为擂主,才学自是无人能比,本相可没说错啊。”楚文森只当楚令亨谦虚,也不以为意,说了两句场面话后道:“楚公子和本相倒是同宗,不知是宗簿何处啊。” 楚令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依旧恭谦有礼,躬身道:“令亨自幼由家母抚养长大,从未见过父亲,不过据母亲说,我父亲原也是庐州的大家子弟。” 楚令亨这话就是**裸的向楚族攀亲了,庐州楚族,乃是世家翘楚,他又姓楚,父亲又是庐州的大家子弟,不是楚族中人又是哪里的。 庶人向世族攀亲靠故的人楚文森见得多了,早已不在乎,更何况他原本有心招揽楚令亨,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问起楚令亨的家世,楚令亨既然主动靠了上来,他自然也乐得省气力,当下笑道:“如此说来,令亨大有可能是我楚族中人咯,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楚家竟还有这等后起之秀。” 一旁伺候的人如何不了解这个族长的意思,自然是一起出声恭贺这新任擂主认祖归宗,重入家门,立时便上演了一出认祖归宗的好戏。 如此闹了一阵之后,楚文森笑道:“今ri上元佳节,令亨正式归我楚家家门之事,稍后选个吉ri再去告祭我楚家列祖列宗,于我楚氏宗簿上列上令亨的名字。” “多谢族长。”对于入不入楚族,楚令亨是一点也不关心,他要不是为了帮雍王进一步拉近和楚族的关系,是不论如何也不会来这一场灯谜会的,此时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事情,还是要按计划按部就班的走下去。 “呵呵。”楚文森拂须一笑,道:“令亨如此高才,未入科举,实乃我楚家幸事,令亨是否是出仕之心,若有,本相一力替你布置如何。” 由于科举乃是拔擢寒门学子入仕之途,世家子弟因有恩荫可以为官,所以十分仇视科举之制,甚至还曾有人上表奏请皇帝废除科举之制,让庶族无已入仕。楚文森说楚令亨没有去考取科举,实在是好事也不难理解了。 楚令亨自是不会把自家三年未中之事说出来,只淡淡一笑道:“多谢族长厚恩,不过令亨才疏学浅,实在是难以……” “我楚家灯谜会之擂主怎么会是才疏学浅。”楚文森只道楚令亨说的客套话,哈哈一笑道:“就这般定了罢,明ri宫中有大宴,令亨随本相一同去如何。” “多谢族长。”楚令亨一躬身,道:“不过令亨能解出灯谜却是有原因的,不知族长愿意听否。” “哦。”楚文森一合掌:“有什么原因,令亨只管说。” “不过还请族长摒退左右。”楚令亨道。 楚文森脸sè微微一变,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道:“不知是何原由不能于人前说出。” 楚令亨见楚文森神sè间有些不满,微微一笑道:“令亨今年已经是第三年在上京城看灯谜会了,前两年一个也未猜,只管记录,今年才一举全中。不过说实话,令亨是一个也猜不出的。” “你既然猜不出,为何知道答案。”楚文森面sè凝重了起来,眼前这人来历绝对不简单,也不仅仅是为了灯谜会擂主之荣,或是成为楚族中人而来。他想干什么。 “这些答案,都是雍王府中门客费尽心思才想出来的,耗时三年。令亨不过是前来把答案填上而已。”楚令亨定然望向楚文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你是雍王的人。”楚文森脸上虽然装得十分严肃,但是心里却长出了一口气,雍王和楚族之间的往来,早已不是一ri两ri了,楚族虽然没有正式和雍王联合在一起,但是相互之间,来往不断,也无恶意。 “区区雍王殿下幕僚楚令亨,见过中书令楚相大人。”楚令亨起身,长长一揖到地,说道。 “雍王爷好兴致,让王府门客钻研三年我楚家的灯谜,只为拿一个擂主,果真好兴致啊。”楚文森冷笑说道,他不知楚令亨,或是说雍王有何用意,特意拿话试探一番。 楚令亨却不回答楚文森的问题,只是笑道:“我家王爷听闻楚相最近有些麻烦,特意派令亨前来,为楚相解忧。” “本相有何烦恼。”楚文森还是满腹狐疑,不肯吐露实话,冷然道:“王爷好心,本相心领了,不过本相吃得下睡得着,并无烦恼,让王爷白白cāo心了。” “那郭维郭大人呢。”楚令亨yinyin一笑,道。 “你……”楚文森身子一震,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雍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令亨能为本相解惑否。” “相爷可还记得孟族之事。”楚令亨道。 楚文森面sè又是一寒,道:“孟族乃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但是今上确确实实有瓦解世家大族之意,不然施上淳一干人等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内就爬升到那么高的位置。还有郭维,单以郭维一人,能与三大世家相抗么。其中难道没有今上的意思么。”楚令亨笑容之中大有深意,道:“元鼎年间,四大世家,权倾朝野,朝中重臣,十之**乃是世家子弟,纵有一二人出身寒门,却也是无关紧要之职,可是现在,四大世家之中孟族是永世不得翻身了,吕族自前任族长吕公仑吕太傅去后,也是一蹶不振,刘族因是刘仲武为族长,受今上倚重,但是近些年来,刘族之中又有几个年轻子弟官至显要。刘仲武若一去,刘族则无人矣,亦得落败。现在四大家之中,唯一硕果仅存的就只有楚家了。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今上可不仅仅是只有意思,而且已经行动了起来,楚族长想坐以待毙么。” 楚令亨所言,每一句楚文森都在心里思索过千万次,明昭限制世家的意思确实再明显也不过的,身为楚族族长,为了楚族利益,他自然是要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家族永久留存,一代强似一代。不肯坐以待毙,但是楚文森还是冷脸喝道:“竖子是想劝说本相谋反么,看本相不将你送入刑部问罪。” 楚令亨却是丝毫不惧,悠然笑道:“楚相若是有心,令亨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楚相说话。不过楚相,您纵使忠心耿耿,那上位者会把您的一片忠心看在眼里么。树大招风,那人是巴不得您这颗大树快些倒下呢。楚相,您再不当机立断,孟族就是前车之鉴啊。” “我若听了你的,孟族才是前车之鉴。”楚文森依旧不松口。 “呵呵。”楚令亨一声轻笑,道:“我家王爷天生睿智,不比现在那个糊涂女人,只知道一味的瓦解各大世家,却不知世家高门,才是国之根本。楚相若能助我家王爷,新朝里,您就是开朝元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王爷甚至可以给您丹书铁卷,永保楚家长盛不衰,岂不比楚相现在要和那等卑贱小人要在朝堂之上为一点点小事争夺不休的要好。” 丹书铁卷,楚文森眼中放出光来,有了那东西,楚家是可以真正的长盛不衰啊,可是…… 楚令亨看着楚文森变幻不定的脸sè,嘴角微微一弯,拱手道:“楚相慢慢想吧,三ri之后,令亨再来拜会。” 第二十五节 夜宴 被楚令亨如此一闹,楚文森这个上元节委实过得不舒坦,当夜无眠不用说,连第二天晚上在宫内举行的皇长子君绍真的生辰宴会他都差点推脱不想去。但是思虑了一回,毕竟这是明昭第一次为皇长子如此大肆铺张,庆贺生辰,身为宰相,他不去也太不像话了。而且宫内隐隐透出风来,明昭这段ri子对皇长子恩宠无比,说不定就要在生辰宴会上册封太子了。 说到册封太子,卫朝法度向来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长。”君绍真乃是皇长子,至于嫡庶,明昭的子系,似乎没有这个分别,虽然同母异父,但是前后两位皇夫一是先皇点的驸马,一是当今封的平王,身份地位无甚差别。由这些理由推断,君绍真被册太子应当是顺理成章之事。 君绍真的生辰宴会设在了甘露殿。不仅满朝王公贵族尽皆到场,不少藩王也赶到京城,为皇长子庆贺生辰,比如河间王等,还有突厥,吐蕃,吐谷浑,回纥及倭国,高丽,骠国,真腊等藩属国亦遣使道贺,场面隆重,热闹非常。 楚文森到甘露殿之时,宾客已经到了七八成,因明昭,平王沐风,皇长子君绍真尚未驾临,因此场面倒不是十分拘束,不少人正和自己相熟之人或坐或立,相互交谈。 楚文森一入殿,便有不少四五品的官员迎了上来,对他大肆逢迎。楚文森面子上工夫做得也好,笑容满面的回应着,亲切和蔼之中又不失他当朝宰相的身份。但是也不多做停留,跟着引路的内侍脚步不停行到自己的位子上。 楚文森乃是宰相,坐的位子也比较靠前,那些官员不敢跟过来,让他终于能清净一番。挥退引路的内侍之后,楚文森也不落座,拿眼睛四下扫视,刘仲武还没来,郭维和施上淳,邵元长一干人等谈得正欢,河间王倒是早早到了,也不摆王爷架子,和安无忌几个翰林学士正在说话。眼一凝,楚文森锁定了自己的目标,稳步行到那人面前,呵呵一笑,道:“龙将军和众位将军来得好早啊。” 那人正是龙易,龙易今ri依旧是一袭大红盔甲,因是在宫中,腰中宝剑也解了,正和几个十六卫里的将军正在说话,南衙北衙虽向来不合,但是龙易以前也曾是十六卫里的人物,因此倒也没怎么被十六卫里的将军仇视。见楚文森行了过来,几人都停下了交谈,齐齐抱拳道:“见过楚相。” “呵呵,众位将军多礼了。”楚文森拈须而笑,却只对龙易一人说话,道:“听说这次换防,龙将军要回边关继续建功立业了。” 那几名十六卫的将军知道楚文森是特地来找龙易说话,也十分识趣,打了个招呼便散了,各自找熟人说话去了。龙易一点头,道:“楚相好灵通的耳目,皇上说龙易在上京繁华之地呆久了,也该去边关吃吃风沙,这不,就把高大哥,封二哥两人换回来了,让我去守关。” “那龙将军几时预备几时启程,那时本相也好去为龙将军饯行。”楚文森笑道:“龙将军此次虽然是去边关,但一人便顶了高将军,封将军二人的职位,想来是高升了。” “有劳楚相关心。”龙易虽然是嘻嘻哈哈,但是说话却是滴水不漏:“龙易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皇上要把龙易放哪龙易便去哪,要龙易去砍谁龙易便去砍谁。在上京也是皇上手上的一把刀,在边关也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至于饯行,就没什么必要了,反正下次换防,不是一样还可以回来么。” 楚文森脸sè一凝,却又马上换回笑脸,道:“龙将军忠君爱国,实在是我大卫之福啊。” “不敢不敢。” 二人正客套之间,河间王却和安无忌一起行了过来,河间王已经年过五十,双鬓也渐生白发,jing神也十分健旺,人未到,声已至:“楚大宰相和龙大将军两人在议着什么国家大事呢,今天可是皇长子殿下的生辰宴会,不是含章殿上的早朝啊。” 龙易和河间王倒是十分熟埝,笑道:“王爷说笑了,某将正在和楚相说闲话呢,哪里议着什么国家大事。倒是王爷您,啧啧,红光满面,jing神健旺,只要把这两鬓的白头发给拔了去,上街问一问满街的小娘子,非得个个把您认做颜静月那样年少风流俊俏郎君不可。” 河间王大笑了两声,甚是得意,却说道:“龙易你这张嘴啊,看来皇上把你调到边关去吃风沙真是圣明无比,也免得本王被你损了。” “龙易那里敢损王爷啊。”龙易笑道:“上次和颜静月一起去待月楼看花魁娘子,颜静月还在那里说还好没跟王爷一起来,不然王爷把风光都抢了,那花魁娘子可就看不上他了。” “这个颜静月竟敢编排本王,看下回本王不拿个酒坛子灌翻了他,还他还胡说不。”河间王佯怒沉声道。这些年来,河间王因无野心,又是一力靠向明昭的,所以乃是诸藩王之中圣眷最隆之人,他也不问朝政,半年住在京城,半年住在封地,逍逍遥遥的做他的太平王爷,和各大势力都交好,却又不深交,楚文森有一次说起河间王之时,都忍不住说了句:“这个滑头的老狐狸。”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当真是说曹cāo,曹cāo便到,河间王正在装模做样之时,颜静月清朗的声音却传了进来。只见他身着四品绯sè官服,头戴黑巾帻,足登幞头靴,面容清俊,三缕长须飘飘,越发显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只见颜静月嬉笑着行了过来,长揖到地,道:“颜静月见过王爷,楚相、龙将军,安大人。”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王爷说话可要算数啊,王爷若不拿酒坛子把我灌倒,我可不依的,非得riri守在王爷府邸门前讨酒喝不可。” “好一个伶俐的猢狲儿。”河间王见颜静月过来,更是高兴,指着颜静月笑道:“改ri你来,剑南chun、梨花chun、五云浆,石榴酒,三勒浆,龙膏酒,应有尽有。不过有一件事本王可得和你说清楚先,你这个满世间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怎么会被本王抢风头。说清楚了,本王那坛三十年葡萄酒和那套墨玉夜光杯就归你,若说不清楚,别说酒喝不上,本王还得给你一顿打。如何。” 安无忌却插口笑道:“王爷这可是给颜翰林送酒喝啊,这满上京城谁不知道他颜翰林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 “是啊,是啊。”龙易亦笑着说道:“所谓见者有份,那坛三十年的葡萄美酒,龙易可是要分上一杯羹的啊。” 众人如此说笑了一阵,便到了开宴的正时了,刘仲武及各国使节也都到齐,楚文森甚至还看到了雍王的身影,不由的心内一跳,想起楚令亨那极有**力的条件——“丹书铁卷”。但是他是经历过当年孟族之事的,身旁谈笑风生的这几人无一不是当年那件事的参与者。 当时就是河间王深夜入宫,将陇西王的图谋一一告知明昭,而且第二ri那个早朝,也是他出来做证,证明陇西王与孟族勾结谋反;安无忌身为明昭最信任最亲近的臣子,虽未如何出彩,但是在幕后策划定然少不了他;龙易则更不用说了,控制十六卫,灭孟氏一族,都是他下的手;颜静月虽然现在是个闲散之人,但是当年元鼎之死,他是在身边,知道一切的。 楚文森又不禁想起当年那夜他被匆匆召入宫中三大族长被正式告知元鼎驾崩和第二ri太极殿上的明昭,那种君临天下无往不利的气势,自己真的要和雍王搅和到一起来对抗她么。 但是现在的形势却又对他楚家十分不利,楚令亨说得极是,当今一力提拔庶族之人,对世家大族则是极力压制打击,吕元舀一族之长,到现在还只是个礼部尚书,连拜相的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事的名号都没有,反到是郭维不仅坐稳了相位,而且还极力提拔原来昭庆殿的那一干旧人,安无忌会拜相那是毫无疑问的,怕就怕王举之,邵元长那一干小儿也能宣牙拜相,刘仲武再因年老体衰一退,那政事堂中的世家子弟就只剩他一个人了,那时就当真…… 正在楚文森在心底暗自思量之时,钟鼓齐响九下,众人都知道,这是当今驾临了。连忙各自归位,刚开始还热闹无比的大殿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悠扬的乐声在殿内飘扬。 又过了一阵,只听得一众内侍齐声喊道:“皇上驾到、平王殿下驾到、皇长子殿下驾到……” 因今ri是君绍真生辰喜庆之ri,明昭特地穿了一件大红凤纹牡丹内襦,外罩明黄绣龙袍,披同sè帛帔,十二破金缕裙,云髻高耸,上着帝冕,环佩铿锵,佩着象征帝王的金玉双鱼,端庄威严之中又透出清丽妩媚,沐风也一改平ri青衫飘飘的模样,以白玉冠束住顶上黑发,未着帽,穿一身八爪五蟒的亲王服sè,sè明黄,君绍真却是翼善冠,皇子华服,乌皂靴,年纪虽小,却有模有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后,君绍真的生辰宴会正式开始了。 起先的一众繁琐仪式都是官样文章,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值得一提的却是君绍真镇定自若的态度,眼前场面虽大,他却是一点也不怯,举止行动皆有分寸,不但百官赞叹,连明昭都微微点头,甚是赞许。 一直到那一系列官样文章结束,宫中供奉开始献艺之后,气氛才算真正热闹了起来。 宫中供奉难得在百官之前露脸,自然是打叠jing神,卖力演出,丝竹笙竽,编钟大鼓,琵琶胡琴,竖箫横笛,各出所长,却又极完美的融为了一体,乐声悠扬,梨园子弟亦献艺高声,歌太平盛世,颂贤君良臣。黄狮子舞后又是一歌,却是为君绍真寿,舞女在殿zhong yāng穿花蝶一般来回穿梭,引得片片叫好之声。 其间又以各藩王为首,各自进献了给君绍真的贺礼,一众使节亦进上本国珍稀特产,为君绍真寿。 其后的表演更是jing彩,宫中执事揣摩上意,知君绍真年幼,爱热闹新奇之物,因而特特的请了民间久负盛名的杂耍班子入宫献艺。 一时间,喷火走绳,顶缸耍旗,杂耍班子在殿内闹了个不亦乐乎,君绍真果然十分高兴,缠着明昭看这个看那个,指指点点,笑容不断。 明昭见儿子高兴,自然也十分喜欢,当即便把cāo办宴会的执事叫了进来,赏赐了一番。 待到杂耍班子退出殿后,宴会已经过半,卫朝文风甚盛,宴席之上,多有联诗会文之事,宫中宴会,也不例外。 这等事情,自然是颜静月一干翰林诗文供奉为首,各自进现了宫体贺寿诗之后,百官有才的便进诗文,无那捷才也也要喝两句好,高丽国崇尚儒学汉学,因此他们的使臣也能吟上两句诗,其间也颇有可观之处。 明昭拿着高丽使臣李政浩进献的七律,连连点头,对一旁的沐风道:“高丽使节竟能有此佳作,当真不错啊。”沐风看了亦笑着点头同意,正在满殿大臣向那高丽使臣道贺之时,东突厥使节阿莫多王子按捺不住,起身要与大卫勇士比武来为宴会助兴。 这阿莫多王子便是当年元鼎二十四年随使臣团队偷偷潜入上京城的那位王子。他受汉化教养颇深,是东突厥大汗最疼爱的嫡子,极有可能成为下任大汗。此次却甘愿担任时节来到上京,明昭虽有疑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下人多多注意这阿莫多王子的动向。 卫朝以武立国,在宴会之上比武是再经常也不过的事情,阿莫多王子此语一出,武应安龙易一干人等都跃跃yu试,纷纷出声想与阿莫多王子较量一番。 正在明昭犹豫着要派谁去之时,沐风却霍地起身道:“既然阿莫多王子有此兴致,那本王与王子练上一回如何。” 第二十六节 和亲 话说这阿莫多王子要以比武为宴会助兴,虽武应安龙易一干人等都自动请缨要上场与那阿莫多王子比武,但是明昭却还是有些犹豫。阿莫多王子表面上是说以比武为宴会助兴,为君绍真贺寿,但是其间也夹杂了些示威的目的。东突厥与高丽不同,高丽世代臣服卫朝算是藩属国内最和顺的一国。但是东突厥却大大不同,且不说东突厥与百年来与卫朝相抗,时常侵扰卫朝的西突厥同出一源,一般的野心勃勃,,单就明昭收到的边关将领的奏报来看,这阿莫多王子素有大志,不甘心东突厥永世为卫之藩属。万一这场比武不胜,则更增其气焰,助长了阿莫多王子的不臣之心。 另外阿莫多虽是外邦王子,但毕竟也还是一个王子,派武应安这等侍卫前去迎战身份之上也有些说不过去。派龙易也稍显不够,而且龙易长于战阵搏杀,这等比武…… 沐风的起身解决了明昭的难题,他身为平王,兼之又是皇夫,身份比阿莫多要尊贵,而且明昭也见识过沐风的身手,知道他当有把握,因此也不再犹豫,当即便点头同意。 沐风也不更换衣服,只将外袍前摆掖在腰间,稳步行到殿中,朝已经解掉臃肿皮毛外袍的阿莫多王子微微一笑,拱手道:“不知王子要用什么兵器。” 阿莫多虽是突厥人,但是受汉化教养颇深,一开口,竟是流利的汉语,他脸sè一凝,回礼道:“小王见过王爷。小王惯用长刀,不知王爷用什么兵器。” 阿莫多口中的长刀乃是突厥人惯用的弧形斩马刀,突厥人以马背为家,斩马刀是最常用的兵器,尤其在马背之上使用斩马刀,威力更甚。 沐风用的却是长剑,因是宴会比武,当值侍卫送上来的乃是木刀木剑,阿莫多将那木刀拿在手中掂了一下,脸现不豫之sè。沐风看个正着,微笑道:“王子若是不满意,用真刀真剑如何。本王久闻突厥斩马刀之名,能在这宴会上见识一下也好。” 阿莫多歪头想了一想,却道:“这是比试,木刀木剑也将就了,王爷可准备好了。” “好。”沐风挥退呈剑上来的侍卫,斜斜的摆了个起手式,脚下不丁不八,渊亭岳峙,脸露微笑,似是不把这场比试放在眼中。 “王爷请了。”突厥斩马刀最重气势。因此阿莫多上手便是抢攻,一声雷也似的暴喝犹在殿内众人耳边回响之时,他已经快步冲到沐风面前,挥刀疾劈,虽是简简单单的一刀,却令人生出身处千军万马之战场的感觉。气势之盛,令人窒息。 沐风却依旧挂着那似乎已经成为招牌的微笑,侧身一让,轻轻巧巧的就把阿莫多这势在必得的一刀让了过去。剑斜斜一挑,迫使阿莫多回刀防守。阿莫多却骁勇非常,非但不回刀防守,反而顺势斜劈,使的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沐风眉一皱,回剑挡开阿莫多那一刀。他的处境要比阿莫多为难的多,即要胜,要胜的漂亮,还又不能让阿莫多太失脸面,得让阿莫多心服口服才行。而阿莫多尽可全力抢攻,好无顾及。 沐风与阿莫多交手的这几下兔起鹄落,迅猛非常,之前被阿莫多强大无比的气势压制住的大殿之上的一众人才惊醒过来,拍手叫好。 阿莫多再击不中,向前虎扑,手中木刀依着一条弯旋的弧形曲线,向沐风斩去,沐风双脚一沉,随即拔地而起,于空中一个旋身,落地时已至阿莫多的后背处,顺手一刺。阿莫多反应也不慢,立时回身格挡。 二人都是以快打快,瞬时间已经刀来剑往上十个回合了,阿莫多是一往无前的抢攻,丝毫不让,沐风的身法飘逸轻灵,但是却不是一味躲避防守,多有反击。剑剑重逾千斤,外虚内实,剑法变幻无方,天马行空,匠心独运。 所谓“刚不可久”,阿莫多一味抢攻,到了几使回合之后气力气势都有些跟不上,刀法也没有之前的凌厉凶狠,沐风瞧准机会,斜剑引开阿莫多手中木刀,快速欺身向前,与阿莫多形成近身格斗形势,左手一翻,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法子,夺了阿莫多手中木刀。 阿莫多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便一空,木刀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了,身为一个武士,兵器却被人夺了,他脑中顿时一空,随后便是铺天盖地涌将上来的羞愧与懊恼,一张脸涨得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也没感觉到。他还在胡思乱想之时,眼前再度一花,手中被塞了个东西,举目一看,那刀不知何时又变回到他手中来了。 经此一变,阿莫多哪还有脸面和心情再打下去,手中那把木刀握也不是,抛也不是,火辣辣的便如一块烧红的的烙铁一般烫手。 此时沐风却解了阿莫多的尴尬,一声轻啸后拱手朝阿莫多道:“王子果然好武艺,本王佩服,再打下去也比不出结果,不如做和局算如何。” 沐风占了上风,在场的不论是会武艺不会武艺的都看得出来,此时沐风主动求和,自是为了给阿莫多台阶下,极显天朝泱泱大度。明昭眼中满是笑意,点头道:“方才阿莫多王子与平王一场大战,jing彩无比,能和局收场,是再好也不过的了,朕也希望大卫和东突厥就如这一场比武一般,永远和平。” “祝愿大卫与东突厥永世和睦相处,共享太平。”皇di du这么说了,当臣子自然得有捧场的自觉,殿中众大臣就有如事先排演好的一般,齐声贺道。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莫多并没有借这这个机会就驴下坡,反而将手中木刀一扔,上前两步,右手放置胸前,朝向明昭单膝下跪,行突厥人最尊贵的大礼,朗声道:“大卫皇帝陛下,这一场比试是阿莫多输了,皇帝陛下与平王殿下心胸有如草原一般的宽广,宽容了阿莫多的失礼。在此阿莫多代表突厥三十八部族人,向皇帝陛下宣誓,永远臣服大卫,永远臣服皇帝陛下。” 这阿莫多虽受汉化教养颇深,骨子里流的却是突厥人的血,有着突厥人臣服强者的天xing,因此非但不就着沐风给他搭好的台子下台,反而直言自己输了,倒也算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阿莫多此语一出,明昭更是高兴,天朝大邦,四夷臣服是每一个帝王所想的不世功业。东突厥虽然名义上是大卫的藩属国,但是近年来却因休养生息,实力增加而隐隐有不臣之心。明昭正为此事而头痛,此时阿莫多王子在此宣布永远臣服大卫,不管是真是假,都对扬卫朝威名大有好处,而且阿莫多王子竟然这般说,那近几年内应当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也算得上是一喜。 明昭当即起身道:“阿莫多王子光明磊落,朕十分欣赏,在此,朕赏阿莫多王子乌兹宝刀一把,黄金百斤,绸缎百匹。众卿共同敬王子一杯吧。” “多谢皇帝陛下厚赐,不过阿莫多是战败者,不应受赏,当受赏的是平王殿下。”阿莫多这话倒没错,这是突厥人比武较艺的习俗。 “这是你的赏赐,至于平王,朕另有赏赐。”明昭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淡淡说道,眼睛去望向了一旁正在整理仪容的沐风。 “谢皇帝陛下。”阿莫多行礼退回了座位上,此时满殿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明昭和沐风的身上,想看当今女皇要用什么来赏赐皇夫沐风。 明昭不理一众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一笑,转身自身后伺候着的华莹手上接过酒壶,一手持杯,一手持壶,满满的满上了一杯美酒,行到沐风面前,双手捧出,那意思是再明显也不过的。 沐风眼中闪过狂喜神sè,不再说话,也不敢怠慢,双手接过明昭手中金盏,一饮而尽。 宴席至此达到了最**,明昭与沐风相携回到座位上,座下众人也都为这喜悦气氛所感染,相互敬酒,谈笑风生,甚至有几个酒量差一点的人已然醉了。明昭也不怪罪,只使人用肩辇将他们抬回各自府中,好生休息。 就在宴会即将结束之时,阿莫多却又再度起身,朝明昭躬身道:“阿莫多向来仰慕天朝文化,自幼便努力学习,希冀与天朝亲近。今ri阿莫多想向天朝求亲,恳请皇帝陛下恩准。” “哦。”明昭一挑眉,知是阿莫多主动向大卫示好,这等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因而沉吟道:“可惜朕尚无公主,若有公主,与王子结亲也甚好。现在王子向我大卫求亲,却不知看中的哪家的大家闺秀,朕自当为王子达成心愿。” “皇帝陛下。”阿莫多再度躬身道:“阿莫多只求与天朝结亲,至于是哪位女子,请陛下替阿莫多裁定便是。” “呵呵。”明昭一声娇笑,开玩笑道:“难道王子不怕朕给王子挑个无盐镆母回去。” “陛下英明神武,选出来的一定是好的。”阿莫多灌米汤的功夫不差,顺手就是一碗米汤。 “这个……”明昭思虑了一阵,心中有了定计,道:“既然如此,那朕便替王子下决定便是。朕身边的这个侍女抱琴,从小侍奉于朕,与朕情同姐妹,朕今ri便认她为义妹,封为乐平公主,下嫁于你如何。” 第二十七节 胡笳十八拍 “启奏皇上,抱琴……乐平公主求见。” 君绍真一场大宴一直到戌时末亥时初方才结束,明昭喝了不少,微带些醉意与沐风同乘辇车回了凝yin阁,方才换了华服坐在铜镜前吩咐华莹伺候她卸了晚妆,司礼女官却行了进来,略带些犹豫禀奏道。 明昭本是面带笑容,听见司礼女官的奏报,脸微微一凝,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叫她进来吧。”刚在屏风后换回常着的青衫的沐风眼中神光一闪,没有说话,径自踱到桌边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椅上,慢慢的抿着。 抱琴,或者说是新封的乐平公主依旧是一身女官服sè,悄无声息的行了进来,盈盈一躬身,见华莹正在伺候明昭卸妆,也不说话,上前取过华莹手中梳篦,轻柔的替明昭梳理起秀发来。 明昭倒映在铜镜里的神sè淡然,看不出她心理在想什么,只静静的坐在那里,让抱琴给自己梳理头发。 房中静默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抱琴终于帮明昭整理好了头发,转身要去端水,伺候明昭卸下脸上脂粉。明昭却是一叹,止住了抱琴,道:“抱琴,你现在是公主了,这些事情,就不必做了。” 抱琴止住了脚步,眸光黯然,过了一阵后方低声说道:“请皇上让抱琴再伺候一回吧。” 明昭摇了摇头,道:“抱琴,你也痴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突厥虽然是蛮荒之地,但是阿莫多毕竟是突厥王子,ri后更很有可能是突厥大汗。你嫁过去,也可以算是一国国母了,你和侍书自小跟着朕长大的,侍书嫁给了应安,你的婚事,朕一直放在心上,今天这事,也算是了却了朕的心事罢。” 抱琴咬着下唇,却只是坚持:“请皇上再让抱琴伺候一回吧。” “好罢。”明昭叹了口气,同意了抱琴的要求,却道:“你现在是公主了,身份尊贵,也不必跟华莹她们挤一处,公主殿那边虽然向来没人住,但打扫的也还算干净,以后你就住那里吧。” “是。”抱琴垂下了头,但是在一旁的华莹却瞥见了她眼中盈盈泪光。 抱琴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水,她退下之时,不仅华莹看到她哭了,就连坐在一旁的沐风,也清清楚楚看到抱琴脸上的泪痕。 华莹在明昭身边五年,抱琴待人虽然一贯冷漠,但是五年下来,华莹与她的感情却十分深厚。见抱琴如此,华莹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几步跪在明昭身前,语音哽咽,带着哭腔道:“皇上,抱琴姐姐不想走,您别……” 明昭一叹,打断了华莹的话语,道:“傻华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抱琴姐姐已经二十三四了,哪有不嫁的道理。朕还觉得朕耽误她太久了呢。她心中自然暂时有些放不下,但过两天,也就好了。” “可是皇上……”华莹嗫嚅着,她这几年读书不少,知道突厥乃是蛮荒之地,天气苦寒,民风剽悍,突厥部众的女子向来没有地位,而且万一阿莫多在部族之间战败,抱琴极有可能成为战胜者的妻子或女人,还有父死子娶从母的习俗,阿莫多死后,接任阿莫多位置的儿子,只要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可以娶来当妻子,甚至还有娶自己亲生母亲的。那…… 明昭似是知道华莹的想法,悠悠道:“你不必担心抱琴,她是朕封的大卫公主,身份尊贵无比,阿莫多娶过去,一定是正室,而且阿莫多亦算得上是个人才,东突厥下一任大汗十有**便是他,而且他能与我大卫联姻,娶了我大卫的公主,在突厥部众之中,身份更是尊贵。抱琴过去,断然不会受什么苦的。而且朕也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虽舍不得你们离朕而去,但是你们的终身大事,朕还是要cāo心的。起先是侍书,现在是抱琴,过不得几年,又该轮到你了。” “皇上……”没想到明昭说到自己身上来,华莹一声呼唤,话语却坚定非常:“华莹要一世伺候皇上,一世不嫁。” “傻丫头。”明昭失笑道:“哪有不嫁的。现在你说这话,过得几年,朕如果真是不让你嫁,你还不得怨死了朕啊。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不用在这里立规矩了,早些下去休息吧。明天晚上,朕特许你出宫去玩,如何。” “华莹不嫁。”华莹却是出奇的坚持。 明昭也拿她没办法,笑道:“好好好,这话以后再说如何,你下去吧,朕困了,要歇着了。” “在想什么呢。”华莹和一众宫女退下后,明昭才有jing力把注意力转移到一直坐着喝茶的沐风身上。 沐风起身,行到塌前坐下,一手自然的拢住了明昭的腰肢,叹道:“方才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一首古诗。” “哦。”明昭目中闪过了然神sè,却还是问道:“什么诗啊。” 沐风神sè沧然,缓缓吟道: “越汉国兮入胡域,亡家**兮不如无身,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膻为味兮枉过我情。颦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惑兮三拍成,衔悲续恨兮何时平。 无ri无夜兮不思不思我乡土,禀气含声兮莫过我最苦,天亡国乱兮人无主,惟我命薄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yu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难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这诗并不应景。”明昭默默的听了,脸却不知何时沉了下来,冷冷道:“这是蔡文姬被掳至匈奴所作的胡笳十八拍之中的第三拍和第四拍。其时天下大乱,国破家亡,蔡文姬心中凄怨苦楚才做的这诗。” “我知道。”沐风悠悠道:“我不过是取其情而已。并无其他意思。” “其情亦不一。”明昭道:“抱琴可不是本朝的蔡文姬,朕也不是汉献帝。若真要比,比之明妃尚有可比,至于蔡文姬,却大大的不妥。” 沐风叹了一口气,道:“即便是明妃,当年也是明妃自愿去的匈奴,现在抱琴……” “沐风……”明昭重重的唤了一声:“总之,朕不会让抱琴吃亏的,朕当时做了那样的决定,是有朕的考虑,而且现在也不能更改了。” 沐风再是一叹,道:“那你能说说么。” “朕……”明昭心中黯然,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阿莫多向我大卫求亲,乃是示好,这个机会,是绝绝不能放过的,现在虽然天下太平无事,但是太平之下,却有不少隐患,在内,朝中党争不断,藩王势力过大,隐隐有不臣之心,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百姓饥苦,盐政、河道、漕运、府兵,一件件的哪件都怠慢不得,在外,西突厥与我朝互相攻战已久,回纥、吐谷浑,吐蕃,乃至一个小小的高丽,都是各怀鬼胎。朕现在是能安一方便安一方,哪里能错过这等大好机会。” “这事我也知道,可是也不一定是要抱琴啊。”沐风皱起了眉,拢住明昭腰肢的手臂却不由的紧了紧,她太累了,要承担的事太多了。 明昭一声苦笑,道:“阿莫多虽然说是要任凭朕替他挑选,但是他总是一国王子,总不能随随便便挑一个吧。朕赐抱琴公主身份也是如此。虽然从满朝大臣家里的大家闺秀中挑选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现在朝廷党争严重,不论挑了哪一方的,都会因为附上了阿莫多这个王子而势力大增。不附现在两派的平衡局面,朕要收拾,又要费一番jing神,而且还不一定能取得成效。” 说到此处,明昭顿了一顿,仰头迎上沐风满是诧异的目光,苦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你现在可明白了。” “我……”沐风又是一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双手环住明昭,把怀中的玉人紧紧的抱住,紧紧的抱住。 阿莫多在上元节过后便回了突厥,至三月里,迎亲的使节便到了上京城,明昭派人送嫁的队伍也是极大,连同兵士,队伍绵延了数里。 抱琴虽然不愿意远嫁,却也没有反抗,出嫁的那ri,身着新嫁衣的她在含章殿前叩了三个头,明昭却没有出来见她,只使了华莹出来,替她送侍书出了宫门。 送亲的专使却是沐风,这个差使是沐风自己向明昭讨来的,他自幼四方游历,从未在一个地方呆上半年之上,一直闷在宫中,也委实闷坏了他。明昭也同意了,不过还给了他一个差使,让他挂个钦差身份,查看边境之上的榷场。 所谓榷场,乃是边境之上汉人与突厥人交易的地方,以汉人的茶,盐,丝帛,陶器等交易突厥人的羊,马,皮毛,nǎi制品等物。朝廷出兵维持次序,收取税收。 四月中,送亲队伍便到了边关,阿莫多亲自带人到边关迎亲,与阿莫多交接之后沐风便命送亲队伍回转上京,自己却在边关住了下来,行使自己的钦差使命,微服查看各地的榷场。 至五月中,边关却传来消息,平王沐风,使天子剑,斩了胜州的榷场观察使,楚家的楚予辰。 第二十八节 胜州榷场 沐风在胜州斩了榷场观察使的消息是由三百里加急送入上京城的,但是在驿马入开远门的前两个时辰,一个人却晃晃悠悠的入了楚府,求见楚文森。 “楚公子好久不见啊。”在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见楚令亨之后,楚文森却被楚令亨使人通报的一句话动了心。 胜州有变。 胜州,处单于都护府以南,朔州以西,黄河河yin,长城之侧。乃是边境三十七处榷场之中最重要也是最繁华最大的一处。 那里虽是边关苦寒之地,但是常人若能任上一任榷场观察使,拿扬州刺史来换,他也未必换。为何?千里为官只为财而已。 楚家的楚予辰在人们的眼里便是这样的一个千里为官只为财的人,为了钱财,他不惜放弃在上京城的优越生活,去那北方苦寒之地任这么一个榷场观察使。按说世家子弟一贯是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的,但是这人却这般做法。一时间,在上京城世家子弟的圈子里,就成为了被唾弃的对象,一众游手好闲却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谈及楚予辰之时,口气出奇的一致——**份。 甚至还有激进一点的楚家子弟朝族长进言,说楚予辰这般作法实在是太失楚家上百年簪缨之家的身份,要族长将楚予辰调回京城,断了他求财的路子,也省得丢楚家的人。 楚文森当时正在起草奏折,听那人说了半ri,良久方才淡淡的应了一句:“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个楚家子弟自然不甘心族长这般的反应,再度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但是得到的效果却与预期完全相反。楚文森不耐的皱起了眉,冷哼道:“滚……世家也是要用银子的。” 后面那句话楚文森说得又轻又快,被楚文森之前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了那人没有注意,只顾着快速逃出楚文森的书房了。谁都知道楚文森平素虽然基本没有生过气,但是他当真要生起气来,那手段可就……而且楚文森不但是当朝宰相,还是楚家的族长,这一众青年子弟又是游荡惯了的,条条框框的家规,谁没犯过几条,要找个错来整治他们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经此一事,那一众浮浪子弟也知道楚文森的态度,谁都不敢去拈虎须,对于楚予辰的非议也仅仅局限于私底下而已。 “楚相好。”楚令亨眯起了眼睛,却掩不去眼中得意的光芒,上元节后三ri,他再度去了楚府,得到的确实闭门羹——楚文森思虑半天,还是不敢与明昭为敌。不过他也有几分毅力,一直留在京中四处搜罗情报,为雍王分析形势。顺便还密切注意着楚家的动态,他坚定的相信,楚家与明昭的矛盾一直存在,引发激烈争斗的导火索,一定会出现的。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皇天不负苦心人”,总之,楚令亨按捺xing子等了将近五个月,终于等到引发矛盾的契机了,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契机扩大,顺便将楚家拉拢过来,已为雍王所用。因此当他知道沐风斩了楚家的楚予辰之时,高兴得立刻就跑到楚家来煽风点火来了。 “上次本相的回复已经很明确了,楚公子,本相若不是怜你才华,亦是本相同宗,本相早已把你送大理寺查办了,楚公子就莫要多费口舌了。”虽然楚文森明确知道楚令亨前来应当不是为了那件事,但是老jiān巨滑的他不知楚令亨的来意,亦不愿将主动权交予楚令亨,因此才旧事重提。 楚令亨讥诮一笑,悠然道:“楚相爱惜令亨,令亨知晓,多谢楚相。不过楚相神算这次却是算错了,令亨此次前来,不为我家王爷,只为报楚相赏识爱惜令亨之恩,因此,令亨有一要事相告。” “是么。”楚文森双眼将闭未闭,其中流转的,却是十二分的不相信。他对楚令亨有恩,这话说出来,三岁小儿的ru牙恐怕都要笑掉,但是楚令亨居然能若无其事的说出来,还一派知恩图报的表情,这等厚脸皮及演戏的功夫,也算得上是极品了。 楚文森端起手边的极品云雾,品极品赏极品,倒也是人生一乐事,微抿了一口道:“不知楚公子要告知本相什么要紧事情,不过本相好象对楚公子没有什么恩惠,看来楚公子要告知本相的事情也不过尔尔。” “楚相果然是施恩不望报的一等一的正人君子。”楚令亨在雍王手下十年,长进得最多的恐怕就是这厚脸皮的功夫了,楚文森的讥诮话语他接了过来,竟然就成了吹捧言语,楚令亨脸不红心不跳眼皮都不眨,继续说道:“不过令亨的这个消息,相信楚相一定十分需要的。” “哼。”楚文森却冷哼一声,起身yu走,道:“本相需要的是怎么让我大卫富强,黎民安居乐业的消息,不知令亨公子要说的是否这类消息。若不是,本相就不必听了,因为本相不需要,若是,你写了条陈,本相代你上呈圣上,也能让你加官进爵,因此本相也不听。” 说来说去,不过是“不听”二字。眼见楚文森作势要走,楚令亨却是一点也不急,笑道:“既然楚相都见了令亨,不听不是太可惜了么。” “不可惜。”楚文森背对着楚令亨,冷冷道:“来人,送客。” “楚相不需要令亨的消息,但是楚族长呢。”楚令亨发现自己还是太低估楚家这个族长的能耐了,这样的人,想要将他**于股掌之上完全是白ri做梦,即便自己手里握着他多么需要的消息,看来王爷对楚家的策略是要改上一改了。当即再不故弄玄虚,出声道:“平王沐风十一ri前在胜州行天子剑斩了胜州榷场观察使楚予辰,而且将楚予辰府中查抄一空,三百里加急的奏折,估计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到了当今的手上了。不知这个消息楚族长或楚相需要不需要。” “什么……”楚文森霍地转身,因心情激动,转身之时大袖拂上桌面,将那杯极品云雾连同价值万贯的青花瓷杯一起扫到了地下,“哐啷”一声,打个粉碎。 楚令亨见状心中暗喜,继续加重药料,道:“据说平王之所以要斩楚观察使,不仅是因为楚观察使贪贿,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至于什么原因,令亨便不知道了。不过有一事应该可以肯定,查抄楚观察使的府邸应当是为了查找证据。” “哦。”楚文森此时已经完全控制住自己方才微有些失控的情绪,脸sè恢复了冷淡,“哦”了一声后道:“平王身份尊贵,又是钦差大臣,手有天子剑,楚予辰虽是我楚族中人,但是平王既诛了他,那他定然有当诛之事。即有当诛之事,莫说是平王,便是本相,也定定然饶不了他。平王回京之后,本相要好好的备上一份厚礼,多谢平王为我楚家清理门户。” 顿了一顿,楚文森故意无视楚令亨惊诧的表情,厉声道:“只是本相要问你,三百里加急何其速也,为何奏折尚未到圣上手上,你却知道了这事,莫不是假意欺骗本相。” 没想到楚文森竟然是这等态度,楚令亨呆了一阵之后方才说道:“楚相好宽广的胸怀啊,人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由今看来,果然不差。不过令亨怕别的相爷就没这么好的胸怀了。至于消息的问题,请楚相绝对放心,绝对无误,若有差错,令亨愿把头摘下来让相爷当球踢。” “算了。”楚文森却回了座位,摆了摆手道:“本相不喜欢蹴鞠,不要球。而且你的脑袋,还没球好踢呢。” 楚令亨一笑,道:“楚相好爱开玩笑啊。不过此事事大,开不得玩笑的。楚相预备怎么办呢。” “你不必问。”楚文森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只是本相没有想到,雍王竟然还如此关心本相,楚公子回去之时,请代本相替雍王致意。至于楚公子你……” 楚文森提高声音,喝道:“来人,取黄金两百两酬谢楚公子。” 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一名青衣小帽的家仆快步行了上来,手中一个黑漆盘子,上面金灿灿的全是金子。 “这些,就是楚公子来一趟的路费了。”楚文森朝楚令亨一点头,随即向内堂行去,只留下楚令亨对着那两百两黄金。 良久,楚令亨无奈的一笑,竟将那两百两黄金收入怀中,朝内堂一拱手道:“感谢楚相馈赠,一条消息便有两百两黄金,看来以后令亨专司卖情报都可以成为大富翁了。” 言罢便转身而去,倒也自有一派气度,不复之前的无耻之态了。 不过楚令亨不知道的是,在内堂,楚文森却在喃喃的念着:“予辰……雍王……平王……” 楚令亨说不知道沐风究竟为了什么要杀楚予辰,其实是为了刺激楚文森。楚予辰的事情楚文森哪里能不知道,楚予辰之所以会去胜州,完全都是他的安排,世家虽然广有田产,但是家族冗大,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子弟越来越多。游手好闲也就罢了,挥霍家产的本事也是一代强似一代,各个地方的用度又是一点都不能少,未免有些入不敷出。节源是不怎么可能的,开流就成了维持家族产业收支平衡的重要方法了。楚予辰任胜州榷场观察使,其中原由便有怎么一个。 楚予辰任榷场观察使数年,贪污受贿的事情没少做。但是钱不是落入他的荷包里,而是源源不断的流向了楚家的族库里。 当然,银钱只是楚文森将楚予辰安排在榷场观察使位上的一个次要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关系着楚家的盛衰荣辱。要是沐风真的查出了这件事,楚家必定败落无疑。 胜州地处边关,夹于东西突厥两部之间又控制着内地通向回纥的重要通道,位置优越,是北方各部汇集之所,人多且杂,但是用来与北方各部族的首领进行联系却是再好也不过的。 与楚家有联系的不但有东突厥各部的头人,回纥的可汗,西域各国的国王,甚至还有一直与卫朝交战的西突厥的人。 里通外国虽然是诛十族的死罪,但是若真能通了这些“外国”,楚家在朝堂上获取的政治利益和对楚家利益的保障却又是难以计算的。这件事情,在楚文森未任族长之前就一直在进行了,楚文森任族长之后,只不过进行得更快了。 楚予辰去胜州,主要管的便是这事,敛财却是一项附带行为,现在若真的被沐风查了出来,那楚家以后的命运,将会是十分危险了。 楚文森虽然有八成的把握那事不会被揭露出来,但是未雨绸缪实是应当做的,楚文森犹豫的是,和雍王沾上边后,万一雍王事败,楚家能脱身么。 纵使雍王是个沼泽,一旦沾上,便会越陷越深,那这滩沼泽,到底有多深,能吞噬多少,这也是楚文森考虑的问题之一。 楚文森平生不做无把握之事,但是由于考虑太多,却难以决断,犹豫了半ri,还是下不了决心。 正在楚文森在内堂犹豫不决之时,内廷却派人传下话来,明昭宣楚文森入宫觐见。 看来楚令亨当真没有骗自己,楚文森一边整理官服,一边想着。今ri是旬假,不上早朝,百官除轮值者外,皆可在家休息。此时已经是申时初刻,便是不是旬假,百官此时也可以回家了。明昭此时召见他,定然是和胜州那件案子有关系。 “臣楚文森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含章殿中,楚文森觐见了明昭,殿中还有刘仲武,路上川及安无忌,想来明昭应当是之前便召见他们计议了许久,才召见的自己。楚文森暗暗想到。 “楚卿家起来吧。”端坐在龙椅上的明昭容sè如常,示意楚文森起身,然后说道:“朕今ri召卿家来,是要卿家协助朕,调查一件案子的。” 第二十九节 董蛤蟆 调查案子,楚文森心中一惊,明昭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胜州的那件事么,可是为什么要找自己呢,难道事情败露…… 不会,若真是,他现在就不会呆在这里,而会在刑部的大牢里了。可是为什么要自己参与此事呢,按说明昭应当是隐瞒不说,就算让自己知道了,也不会让自己参与此事,现在这般,到底为何。 这厢楚文森心中念如电转,嘴上也丝毫不慢,躬身道:“不知皇上有何要案吩咐于臣,不过臣乃是中书令,刑狱之事,还是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的比较好。” “卿家虽然是中书令。”明昭轻笑道:“但是卿家也是我大卫丞相,为相之职,是辅助君王,总理天下大小之事,并无不妥。定中。” “臣在。”安无忌躬身应道。 “你将事情与楚卿家说一下吧。”明昭吩咐道。 “是。” 沐风当时是以送亲使的身份去的边关,又因为有巡查榷场的差事才在边关停留了下来,住了一个多月。沐风送亲与阿莫多交接是在云州,在边关的一个多月之中,沐风率下属自东向西巡查各地榷场。 这一ri,沐风率众到了胜州,因是微服私访,所以并没有知会地方,入了胜州安顿好之后,沐风也不带从人,一个人去了榷场。 五月乃是chun末夏初时节,大地回暖,在草原上闷了一个冬天的各部族都南迁来各地榷场交换ri常所需物品,因此各地榷场都是热闹非凡,尤以胜州的榷场为甚。 胜州榷场设在胜州城外的草原之上,南方商旅,北地牧民,互通有无,一般都是以物易物,牧民拿出来的羊、马、皮毛、nǎi酪等物,而商人带来的除了持盐引茶引的商人带来的茶、盐是大宗之外,药材、铁锅、木碗,绸缎、铁器乃至妆饰的小物件都是牧民需要的。基本上可以算是无所不有。甚至还有人市,买卖仆人。 事情,就是出在了人市上。 沐风当时在榷场转了许久,只觉得此处榷场虽大,且来往人多,十分热闹。但管理得却井井有条,虽然抽税比其他榷场要高,显然此处榷场观察使是个有才之人。 人市在榷场的一角,沐风转了许久方才来到人市之上。眼前所见,尽是人牙子抓了一个个将要被卖出的人,像炫耀货物一般炫耀着自己手里的这些奴隶有多么多么的好,xing子多么多么的和顺,价格多么多么的低廉,只需要五匹马甚至更少就可以买到。 这些卖身之人通常有两个来源,一是草原各部落打仗之时的俘虏,成为了奴隶之后或在部落之中驱使,或联系汉人商人,通过这些汉人商人将奴隶卖掉。二则是家贫无所依靠的人插标自卖。 人市到处皆有,沐风以前也曾多次看到过,虽然许多奴隶哭声凄惨,让他微有不忍,但是毕竟大卫律法是允许的。他也只能叹气而已, 正在沐风准备出人市回胜州去之时,人市之中却发生了一场sāo动,把沐风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这场sāo动并不是很大,事情很是简单,一个方才十三四岁的平时靠在市集里玩些小把戏过活的孩子在人市里玩耍,却被几个来人市买人的突厥人看上,要买回去做小奴隶。那个孩子自然不依,闹将了起来。因那两个孩子滑溜无比,那几个突厥人反倒被那个孩子给捉弄了。 面子上挂不住的突厥人无奈之下,声称那个孩子是他们部族逃出来的小奴隶,要抓他们回去。旁边的汉人及其他部族的人见这些突厥人如此霸道,不禁气恼了起来,一起斥责那突厥人无礼。 那几个突厥人见势不对,领头的一个突厥人吩咐了几句,便有一个手下出了人市,过不多时,正在榷场内巡查的胜州榷场观察使楚予辰竟然带兵将人市围了起来,将一干人等驱散开来,闹得特别凶的几个还被抓了起来。沐风挤在人群之中,不明所以,询问于身边的一位老人,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因为这几个人是西突厥的人,所以楚予辰才特别巴结。 沐风虽然平时寄情山水,不问政事,但是卫朝与西突厥互相攻战数十年还是知道的,楚予辰身为胜州的榷场观察使,并知胜州,却极力巴结这几个西突厥人,其中定然有古怪。 沐风看了这一场热闹,本想回胜州之后再慢慢调查,但是那几个突厥人还是不放过那个小孩,命那些军士去将那个小孩捉住。 那小孩极是滑溜,几蹿之下便蹿到了沐风的身边,却被那些军士围住,纠缠了起来。沐风本来打定主义慢慢查的,但是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他着实忍不下去,便出手帮了那孩子一把,教训了那几个军士。 沐风出手之时便知事情不能善了,好在他现在的身份这点小事还是能解决的,因此便亮了身份,斥责楚予辰,并命楚予辰将那几个嚣张跋扈的西突厥人拿下。 沐风没有想到的是,他亮了身份之后,楚予辰非但不尊号令,反而起了杀机,硬说他是草原之上的马贼,是朝廷统计的要犯,命人拿了他,并要格杀勿论。 好在在客栈内久候不至的从人找到了人市来,双方好一场打斗,沐风武艺高超,擒住了楚予辰,因场中局面无法维持,他当机立断,一剑刺入楚予辰前胸,了结了楚予辰的xing命,再度自报身份,才将局面压制了下去,不过那几个突厥人却趁乱逃跑了,沐风当时要镇压场面,因此也没有去追。 胜州城守将派人来榷场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沐风一应令符,文书自是无误,查验之后那前来的小校一边请沐风回胜州城,一边命人回城请胜州城守将前来觐见平王。 沐风以平王身份正式入胜州城后,立刻命人查抄楚予辰的府邸,并立即给明昭写文书禀报胜州发生的事情。 安无忌转述此事,却模糊了许多关键部分,只说是沐风因见楚予辰横行不法,才亮出的身份,但是楚予辰依旧一意孤行,沐风不得已才请出了天子剑斩了楚予辰的。至于那些西突厥人,却是一字也未提。 楚文森听了安无忌的述说,心方才定了下来,虽然有些奇怪楚予辰不会如此,但是楚予辰在边关数年,天高皇帝远,养成了那般的脾气也说不定,只是心中暗恨,楚予辰为何会那样,就算被沐风抓住了罪过,最多不过降职处分,却为何胆大包天要谋害当今皇夫,那可是为全族招祸,现在楚文森反而庆幸沐风将楚予辰斩了,要是沐风有个什么万一的话,那楚族就只能走孟族的老路子,投靠藩王来与当今对抗了。 想了一回,楚文森下跪道:“臣身为楚家族长,楚家竟然出了这等胆大妄为之徒,臣难辞其疚,请皇上降罪,臣毫无怨言。”说着还连连叩头,甚至还挤出了泪水。 “楚卿家请起,不必如此。”明昭坐在龙椅上,无人敢直视于她,也看不清她的脸sè,只听得她道:“这是那楚予辰胆大妄为,与楚卿家有何关系,而且楚家子弟众多,出一两个败类也是在所难免的,楚卿家何须自责。朕今ri召楚卿家来就是想让楚卿家主审此案,将此案来一个了结。” 可以说方才听了安无忌的转述,楚文森的心安了一半,那么明昭这几句话说下来,楚文森的心便安了八成,听明昭话语的意思,竟是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楚予辰,现在则没有人会关心他了。 虽然放下心来,楚文森还是说道:“臣还是坚持臣的意见,此事当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臣当避嫌,不但不能参与此案,反而要请皇上恩准臣暂时休假。” “那可不行。”明昭道:“卿家为国之重臣,如何能为这等小事而不管朝政,朕之所以选卿家主审此案,一是因为卿家的才学人品,朕是知道,也是放心的,其二,世族乃是国之基石,楚予辰再怎么说,也是世家子弟,若交由庶族中人审理,未免让世家离心,卿家可不能因为畏惧人言,而不为朕做好此事。” 明昭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文森再推脱也就说不过去了,当下再度叩首道:“臣一定尽心竭力,秉公处置,请皇上放心。” “朕不放心也不会将此事交与卿家了。”明昭轻笑道:“朕方才说了,世家乃是国之柱石,朕有许多事,还要倚重卿家及一众世家,卿家可不要因此事而对朕有所怨怼啊。” “臣不敢,臣惶恐。”楚文森连连说道。 “好了。”明昭起身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朕还要去百福殿去看真儿,对了,定中也去,你的字好,真儿这两天的字都被勾了红,朕习的是簪花小楷,真儿习之不宜,定中去给真儿描几张帖子,让真儿照着描。” “臣尊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一起下跪跪送明昭。 明昭带着安无忌出了含章殿后,没有去百福殿,反而折入了千秋殿。 “皇上。”千秋殿暖阁子内,安无忌行礼道。 “嗯。”明昭脸sè沉重,蹙着眉头,应了一声道:“看来楚家的心暂时安了啊。” “是,皇上。”安无忌低应道。 “沐风派来的人,几时能到。”明昭道。 “大概三四ri后吧。”安无忌算了一回,道:“他们与那道文书一起出的胜州城,也是加紧赶路,应当差不了多少。” “也好。”明昭颔首:“朕方才让你去查那董仲方,可查出来些什么。” “是。”安无忌道:“董仲方原是元鼎十一年武举头名,但是因为相貌丑陋,考兵法时,主考官说道,‘如此丑陋人物,若在我大卫为官,岂不有损我大卫颜面,但是他成绩实在太好,也不方便让他落第,因此便推到了最后一名,后从军,位在九品,二三十年来,又是因为相貌问题,一直在九品位上徘徊,无一寸进。” “这便是长官的不对了。”明昭蹙眉道:“纵使我大卫选官讲究的是身言书判四项,而且身居第一,但是此人着实有才的话,也因开特例拔擢,不能浪费这个人才啊。定中,那人是面容被毁还是如何,说与朕听听。” “是。”安无忌想了想,道:“臣没有见此人,但是听吏部的人说起,说是此人长得一幅蛤蟆脸,脸上尽是疙瘩。像极了蛤蟆的皮肤,所以……所以得了个外号,叫董蛤蟆。” “董蛤蟆……”明昭失笑道:“这个外号,也太损了。不过……”叹了口气,道:“朕倒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个董蛤蟆怎么像蛤蟆了。” “末将董仲方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五ri后,还是千秋殿东暖阁,明昭终于见到了传说中丑陋无比的董蛤蟆董仲方。 这个外号当真是没有起错,董仲方脸上一个又一个乌黑的疙瘩不说,那一张阔嘴,和蛤蟆当真是没有任何差别,兼之身材矮小,来略带些驼背,有些跛足,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让人看得顺眼的地方,不过一对眸子倒是jing光闪闪。让人不敢起轻视之心。 明昭定了定神,道:“董卿家起来吧,这个就是平王在胜州救下的孩子么。” “是。”董仲方尚未答话,那孩子竟然跪下叩头道:“小民就是被平王殿下救下的。” “果然伶俐。”明昭见这孩子年纪小,但是伶俐非常,眉宇之间一股野气未除却又十分知礼,不由笑道:“看来平王信中果然没有说错,叫什么名字。” “小民从小没有父母,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大家都叫我猴子。”那孩子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灵动非常,还真有些猴气。 明昭失笑道:“果然人如其名,那ri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还记得,说与朕知道好不好。” 第三十节 再起风波 猴子讲述的事情和沐风在书信中所写并无差别,但是明昭还是听得很仔细,猴子说到那几个西突厥人之时,还特地打断了猴子的讲述,皱眉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那些人是西突厥人的。” “看服饰啊。”猴子毕竟还是个孩子,从小四方游荡,也无人教他什么礼仪,起初行礼还是因为一路上董仲方絮絮叨叨的告诉他在皇上面前要如何如何,且皇帝在他小小的心里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象征,有些敬畏。现在与明昭面对面说了许久的话,只觉这个皇上和蔼可亲,并没有像之前想象那样令人害怕,因此胆子也大了起来,说话也有些放肆:“虽然西突厥动突厥都是突厥人,但是服饰上还是看得出差别的,而且那些人每年来几次,谁不知道,只要那个领头要抓我的,倒是第一次来,而且他穿的衣服我都没见过,听卖马的讲,那是突厥部族头人才能穿的衣呢。” “那些西突厥人每年都来。”明昭蹙起眉头。 “是啊。”猴子仰头道:“我从小在胜州长大,经常在榷场,那些西突厥人每年都要来,而且横行霸道,讨厌死了,对了,自从楚观察使到胜州之后,那些突厥人来得更多,董大叔,你说是不是。” “圣上面前,不得无礼。”董仲方小声的斥责了猴子一声。明昭轻笑道:“无妨,朕每ri里听上下奏对也听烦了,他天真未泯,朕很是喜欢,董卿家。” “末将在。”董仲方连忙应道。 “这孩子说的可是真的。”明昭问道:“你在胜州多年,应该知道吧。” “是。”董仲方道:“皇上明鉴,我大卫虽与西突厥人交战,但是私底下的交易还是免不了的,突厥人最缺的就是盐茶两项,我大卫榷场不向西突厥人开放,西突厥人除了从别的部族高价买入和南下劫掠之外,到胜州等有榷场的地方进行交易也是一个方法,因每年来的人不少,各地榷场也习以为常,只要西突厥人不捣乱,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些事,着实禁不了。” “这倒是。”明昭冷笑道:“反正天高皇帝远,朕管不了那么多是吧。哼!”冷哼一声后继续问道:“就算如此,那楚予辰为何要偏袒那些西突厥人呢。” “末将只是军中小卒,楚观察使乃是胜州官长,末将无权过问,不过末将知道,这次那几个在榷场闹事的人,是住在楚观察使官衙里面的。”董仲方回答道。 明昭眼中神光一闪,默然半晌,突然道:“朕听说你当年应武举,本在第一,却被主考官硬生生的推到了最后一名,可有此事。” 没想到明昭竟会问起此事,董仲方脸上浮现无奈苦涩神情,道:“是的。我大卫选官,身在第一,末将长得……不好,不得进升,这是末将命该如此……” “谁说你命该如此。”明昭正容道:“朕现在就提拔你,定中拟旨,着,进董仲方为胜州榷场观察使,兼知胜州,为在正五品。” “是。”一直站在一侧没有出声的安无忌应道。 “皇上……”董仲方没想到明昭竟然会如此提拔,受惊吓之余连连叩首道:“末将不过是一介小兵,皇上如此拔擢,末将着实承受不起。” “朕不会选错人的。”明昭似笑非笑,悠悠道:“平王在给朕的书信之中夸你办事得力,是可用之才,查抄楚予辰府邸,是你带人去做的吧,平王赞你带兵有方,雷厉风行,办事有条有理。朕信平王的眼光,你任这个榷场观察使,朕很放心。” 顿了一顿,明昭继续道:“朕让你任榷场观察使还有一个原因,西突厥为我大卫仇敌,西突厥人竟能在我大卫境内横行霸道,而且我大卫的官员还在为虎作伥,对着西突厥人卑躬屈膝,朕让你查明这到底是为什么,尤其是为什么楚予辰上任之后西突厥人来得更多了。你知道否。” 董仲方不是笨人,明昭这个尤其一说,他已经完全明了,虽然听说当今把案子交给了楚家的族长查办,但是应当是掩人耳目之策,让自己任这个榷场观察使兼知胜州,就是要自己彻查楚予辰乃至楚家是不是真的和西突厥人有来往勾搭,当下下跪道:“臣尊旨。”他本是武将,明昭任他为榷场观察使,旧是让她由武转文,因此他也改了称呼,自称为臣。 “很好。”明昭点头道:“不过朕此番召你入京,除了朕,平王,还有这位安无忌安大人,再无人知晓,朕也不想让别人知晓,升你为榷场观察使,也是平王见榷场无人管理,特拔擢于你,你可知道。” “臣明白。”董仲方拜了下去,此时的他,已经是当今向楚家下手的一颗重要棋子了。 “定中。”董仲方和猴子退下之后,安无忌被留了下来与明昭密议,明昭脸上略有几分倦sè,用手轻轻按了按太阳**,道。 “是。”安无忌应道:“皇上有何旨意。” “你替朕拟一道密旨,八百里加急送与沐风,让他尽快回上京,走之前,不管董仲方回没回胜州,都要任董仲方为榷场观察使并知胜州,并写成奏折,明发至京,然后立刻回京。另外,你去嘱咐董仲方一番,要他加紧赶回胜州,今天便走,不要耽误。”明昭吩咐道。 “是,臣马上去办。”安无忌应道。 “对了,方才召见董仲方之前你好象有什么事情要与朕说的,后来董仲方进来了你又没说,是什么事啊。”明昭突然想起一事,皱眉问道。 安无忌躬身道:“回皇上,是沈岁寒的密折到了,臣已经送到了含章殿。” “哦。”明昭道:“沈岁寒上回的折子里说盐帮之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但是却有牵扯出另外一桩事情,不知这次会怎么样。”说着便唤守在门口的华莹。 “华莹在。”华莹悄步行了过来,恭敬道。 明昭吩咐道:“你现在去含章殿,将沈岁寒的密折匣子拿来,还有钥匙别望了。” “华莹省得。”再度一礼,华莹退出了东暖阁。 “那臣也告退了。”安无忌见明昭要看密折,自己不方便在面前,也起身躬身行礼道。 “定中不忙走。”明昭叹道:“上回沈岁寒的折子里说盐帮贩卖私盐之事牵扯到了楚吕二家,朕要和你议议当如何处置,我大卫一年岁入二千万,一半以上是来自盐铁这两项的,但是就沈岁寒所报,若无私盐贩子及官吏贪污,光盐税,一年的岁入就在一千一百万,你看看,这些蛀虫入如何吞噬我大卫江山的。这一千一百万若是尽皆纳入国库,朕又能多做多少事,丈量田亩,修筑河堤,各地义仓,边关防御这一件件的事朕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无钱来办事,你说……”明昭起初还是叹气,说到后来,却激动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安无忌垂首道:“皇上忧心国政,实是万民之福,但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切都要慢慢来。” “所以朕要从这里着手啊。”明昭站起身来,在房内转起了圈子,安无忌亦站起了身,侍立在一侧。 “反正朕迟早也要处置这些个世家大族,有此机会,就更好了。”踱了几步,明昭出声道:“现在董仲方与沈岁寒一南一北,从两方同时下手,务必要抓住楚吕二家的罪行,朕有了足够的证据之后,再来处置他们,也就好了。” “皇上……”安无忌正要说些什么,华莹却从门口行了进来,将沈岁寒的密折匣子呈与明昭。明昭一手接了,回到位上,再从华莹手中取了钥匙,仔细打开,拿起躺在盒子正zhong yāng的沈岁寒的密折,看了起来。 起初明昭神sè尚算淡然,过了一阵便变得凝重起来,再到后面,竟是满脸怒气,正在安无忌和华莹猜测折子里到底写了什么的时候,明昭满腔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将那折子狠狠掷在案几上,恨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皇上……”安无忌偷看了一眼明昭的脸sè,低声道。 “你看看吧。”明昭不再管那张折子,端起茶杯,大口喝了两口茶水,来平定自己的心情。安无忌躬身行到案几前面,拾起折子,看了起来。 过了一阵,安无忌脸sè也凝重了起来,双手将那折子再度放回案几之上后,颤声道:“刘族怎么会也掺到那里面去了,三大世家竟然在开金矿和铜矿,这……这要置朝廷于何地。” “更可气的是,朕的国库里,竟然还堆着一成的他们铸出来的钱,三大世家私铸之钱,竟占了天下流通银钱之的一成,那还要朝廷干什么,还要朕干什么,什么都给他们去好了。这么大的事情,朕自十三岁起为父皇处理奏折,至今已经十余年了,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过,做得好隐秘啊。”明昭怒声道。 “只因历任盐铁转运使都是三大世家的人。”安无忌沉声应道:“而且他们对百姓及下级官吏,打的都是朝廷的旗号,自然无人敢管。若不是沈大人觉察帐目有异,再过二十年,恐怕都发觉不了。这等天衣无缝的行事,已经不止一代,早在先帝还未登基之时,就已经开始了,起初还隐秘非常,近些年来,才肆无顾及,闹得大了的。” “可恶。”明昭重重一拍扶手,怒声道:“盐铁乃是国家官营,他们来凑上一脚,铸钱之权为国家独有,他们也来上一下,这到底是朕的大卫朝,还是他们三大世家的大卫朝。” “定中替朕拟一道密旨,予沈岁寒先斩后奏之权,要他一定要将此案查个彻底,不然再这样下去,朕的龙椅迟早都是他们三大世家的了。” 安无忌却躬身道:“回皇上,此旨臣不敢拟,而且,臣还要进谏皇上,不能予沈岁寒过重之权。” “为何。”明昭一挑眉,冷然道。 “沈岁寒此时不过八品拾遗,以八品身份兼盐铁转运使已经是特例之中的特例了,皇上又予他必要之时调动军队之权,现在又要予他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如今朝野之中,连平王都没有这等特权,沈岁寒不过区区八品拾遗,纵使皇上器重,也不应当予如此重权。”安无忌解释道。 明昭听了,默然了半晌,方才轻轻说道:“方才朕是气糊涂了,当初朕予他军队调动之权现在想来,也有些唐突了,再这样下去,他沈岁寒就可以自立为江南王了,到时候朕又要费心整治他了。你说的是,以后朕再有差错,你也要像现在这般,提醒于朕。” “臣还有一事要奏。”安无忌恭声道。 “说吧。”明昭深深的叹了口气,道。 “皇上对于三大世家还不能过于追究,利用这两件事削弱一下三大世家的势力,却不能完全将三大世家灭掉。皇上这一番作为,最称心的却是得利的渔翁啊。”安无忌道。 “你是指郭维一党。”明昭道。 “是,现在朝廷之中两党相互争斗,势力平衡,皇上对三大世家下手,郭维一党必然得势,到那时,朝中便是他们一党之人,那样害处却更大。”安无忌道。 “那你有何看法。”明昭问道。 “适度而击,使世家受损失,却有与庶族有对抗之力,皇上还要有意识的压制郭维一党,甚至分而化之。”安无忌侃侃而谈:“现在郭维一党之中,争权夺利也十分严重,郭维再过得几年也要致休了,以后那一党谁为首领,却大有争斗,王举之,邵元长、施上淳三人相互之间的争斗现在已经有了,要再过得几年……” “朕知道了。”明昭嘴角微挑,却道:“定中,你也是时候入政事堂为相了。” 第三十一节 致休 明昭六年五月中,平王沐风自胜州启程返京,临行前,拔擢军中小校董仲方暂代榷场观察使并知胜州。五月二十三,平王奏报入京,明昭下旨,任董仲方为榷场观察使并知胜州。五月二十八,翰林学士安无忌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在正三品,入政事堂为相。六月初三,平王沐风回京。 入了六月,明昭对待政事堂一众宰相的态度却十分奇怪。 政事堂**有宰相五位,尚书令刘仲武、中书令楚文森、门下侍中路千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郭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安无忌。其中以刘仲武年纪最长,资历最深,资历最浅的是安无忌,但是却是最得天恩之人。路千川向来以不偏不倚,廉洁自律而闻名,楚文森却是楚族的族长,而郭维也是几十年宦海沉浮一步的爬上来的,而且朝中庶族官员,多以他马首是瞻,其中刑部尚书施上淳、尚书左丞邵元长、谏议大夫王举之三人乃是个中翘楚。 自安无忌入政事堂后,一众宰相的ri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他们递上去的表章,不管有理没理,经常被明昭驳斥回来。其中刘仲武几乎是有一本被驳一本,楚文森和郭维也好不到哪去,路千川因为是门下侍中,专司封驳,对ri常细务管得较少,明昭倒也没怎么为难他。只有安无忌,有一本准一本,还经常被明昭大肆夸奖。 明昭如此明显为安无忌造势,打压一众老丞相的举动满朝文武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楚文森和郭维不知在私底下怨了明昭多少回,咒了安无忌多少遍,百官之间也常有议论。 但是这世上,终究是锦上添花小人多,雪中送炭君子少。不少官员见安无忌得今上恩宠,都一个个的跑过来与安无忌套近乎,拍这个新贵的马屁。安无忌的回应却是淡淡的,既不热烈欢迎却有不像以前一般常让人吃闭门羹,官阶高一点的便亲自见见,喝两口茶,说几句闲话便送客,官阶低的,就由管家代见,一时之间,安无忌的府邸成了上京城最热闹的所在。 至于在这场风波之中最被明昭针对的刘仲武,却十分奇怪的不发一言,闭门谢客,门人子弟一概不见,每ri照常处理政事,折子被明昭驳了下来便再写一份继续上奏,一直到通过为止。按说刘仲武乃两朝元老,深得先皇器重,居相位已然二十八年,朝中无一人可堪与之比肩,且明昭登基之时,出力最多的便是他,若不是他,孟家和陇西王也不会败得那样的快。 可是明昭现在就是拿这个已经年过七旬的老人家下手了,似乎一点也不顾及刘仲武往ri的功劳。说实在的,居相位二十八之久,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就是当今天子,今年亦不过二十六岁而已。 如此这般闹到七月份,明昭却下了一道密旨给政事堂一众丞相,因今年黄河洪水泛滥,要去黄河下游几道微服私访,巡察水情及黄河堤坝,令皇长子君绍真监国,政事堂一众丞相辅佐,以尚书令刘仲武为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安无忌随驾。 政事堂一众宰相接到这道旨意之后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立刻上谏明昭,请明昭不要去——虽说这等进谏根本没有什么用,而是都庆幸了起来,明昭这一巡查黄河,他们留守上京,自不必向前一些ri子那样,受那么多的窝囊气,而且安无忌随驾,也省得明昭在巡查途中还要驳他们的奏章来为安无忌造势。因而一个个都没有提笔写谏章的兴趣,甚至连门下侍中路千川而已只是叹了一口,把已经摊开的奏章本子再收回去,明昭前一阵子的作为,着实太过了一点。 政事堂除安无忌外的几大宰相就这般的对明昭的巡查唯唯诺诺,不做半点回应。但是终究还是有一个老人记得自己的职责,刘仲武写了长达三千余言的奏章,亲至含章殿,呈与明昭。 含章殿中,明昭神sè复杂的看着白发苍苍的刘仲武,竟然没有当面驳回去,只是叹了口气,以异常温和的语调道:“朕知道了,刘丞相回政事堂吧。” “是。”刘仲武依旧是那不急不缓的语调,恭敬行礼后缓步退出了含章殿。 望着刘仲武蹒跚离去的背影,明昭脸上闪过不忍之sè,低低道:“华莹,朕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侍立在一侧的华莹垂首道:“皇上并不过份,因为您是皇上。” “是啊,朕是皇上。”明昭苦笑道:“所以朕做什么都不过分,但是相反来说,朕做什么都过分,刘丞相两朝元老了,可是朕还……算了,不说了。回凝yin阁罢。” 七月初九,离明昭七月十二离宫的ri子越来越近,明昭却有突然下了另一道圣旨,改由刘仲武随驾出京,一应事物,由安无忌接任。 一应事物,由安无忌接任,这才是明昭圣旨之中最重要的话语。毕竟按资排辈,就算明昭一早定下由刘仲武随驾出京,安无忌还是恭陪末座,不能成为政事堂一众丞相之首,处决事物。如此这般一来,由安无忌全权接管刘仲武的事物,那也就是顺带将刘仲武诸相之首的位子接了过去。楚文森,郭维一众宰相,亦要受安无忌节制。明昭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却将似乎不可更改的事情变成了现实,手段之妙,令人不得不叹服。 楚文森一干人等自是不甘心如此受制于人,虽然楚文森与郭维一向斗争十分激烈,但是此时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一致对外,倒也让世家与庶族一众官员在这几天鲜有的没有互相攻击。 明昭第二道圣旨下的当ri,门下侍中路千川便上了一道折子,其中说道,因刘仲武年老体衰,随驾出京恐有力不能急,还是留在上京处理政务的好,请明昭收回成命。其后还有楚文森与郭维的联合署名。 楚文森郭维他们的动作快,明昭的回复更快。冷着脸看完折子,明昭对着含章殿上几名丞相,淡淡的扔下了一句话:“朕之前也没考虑到刘老丞相年老体衰,是朕的过错,刘老丞相今年也七十四岁了,我朝法度,官员年至八十应当致休。既然老丞相身体不爽,那就让老丞相提早致休罢,朕给老丞相预备休养的宅子便是,刘老丞相的一应事物,还是由定中接任便是。” 致休,不过是说着好听一点的词语,楚文森、郭维、路千川怎么也都没想到,自己的上奏竟然成了明昭罢相的理由,而且这理由还如此冠冕堂皇光明正大。 楚文森是第一个按捺不住,当下躬身道:“臣启奏皇上,刘老丞相年纪虽长,但还不到致休的年纪,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郭维亦附和道。 “楚卿家的意见难得郭卿家也会附和。”明昭略带讽刺的说了一句,随即悠悠说道:“刘老丞相为相二十八年,为父皇,为朕,为大卫江山鞠躬尽瘁,着实是太辛苦了,朕不忍刘老丞相以古稀之年尚且如此cāo劳,才让老丞相致休的,众卿难道不能体谅朕的心意,不能为刘老丞相多想一想么。” 罢了刘仲武的相位还是为刘仲武好,明昭的词锋着实厉害,郭维与楚文森一时语塞,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路千川见势不妙,也只得行权宜之机,躬身道:“就算刘老丞相要致休,也不应当在皇上出巡黄河之前,毕竟老丞相乃国之柱石,他一致休,有许多事情便办不下来,皇上又不在京中,国事未免有些乱,还是等皇上巡查黄河回京之后再行商议如何。” 路千川这一番话的核心便是一个拖字,拖得了一时便是一时。而且这番话入情入理,明昭纵是国君,亦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 明昭果然一皱眉,默然了半晌之后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定中照样不必随驾伺候了,就留在京中跟随刘老丞相学习吧,以免老丞相致休之后国事有什么差错。” 就在楚文森三人面面相觑之时,含章殿门口传来小太监的通报之声。 “尚书令刘丞相求见皇上。” 就在楚文森三人飞快的交流眼神之时,明昭开口道:“宣。” “臣刘仲武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仲武缓缓走了进来,步履虽然有些蹒跚,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比的坚定。 “老丞相请起。”明昭的话语之中,不自觉的也掺了几分歉意,毕竟这事,在事理上来说她没错,但是在情义之上,她却…… “谢皇上。”刘仲武起身道:“臣今ri求见皇上,是请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臣年纪已老,实不堪再为皇上驱使,虽有心报国,但老残之身却无力回天。且相位权重,臣实战战兢兢,年轻力壮之时尤不能胜任,如今年老体衰,更加是不堪了。所以臣请皇上准了臣告老还乡,在乡野之中为皇上祈祷,为我大卫祈祷,请皇上准许。”说着又拜了下去。 没想到刘仲武竟然自请告老还乡,不仅楚文森三人诧异无比,连明昭也吃了一大惊。良久之后,明昭方才叹道:“楚卿家你们三ri暂且下去罢,朕有事与刘丞相说。” “是。”事已至此,楚文森三人也无能为力了,只能一齐躬身退出。 “华莹扶老丞相来左配殿吧。”明昭不忍再看伏在地下的刘仲武,起身向偏殿行去。 第三十二节 悠悠苍天 安无忌最终还是没有随同明昭一起去巡查黄河,刘仲武致休之事也拖到了明昭自黄河巡查回来之后。七月十二,明昭同沐风带华莹、武应安出上京城,乘船沿新漕渠上黄河,自朝邑入黄河,并沿黄河而下,一路巡查下去,至于何时回转上京,则看明昭的心情和时局的需要而定。 明昭所乘之船是上午自上京城外的长乐坡起程的,刚过未时,船就已经行入了黄河,船家的动作迅速是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也看出了新漕渠之畅通无阻,漕运顺利。 入了黄河之后,明昭便吩咐船家将速度放慢下来,尽量的沿着河堤走,这样一来,不必下船也能观察到各地河堤防护如何,有无用心防备。 七月的天气还是十分炎热的,虽然身处黄河之上,还是让人觉得暑意逼人,明昭坐在上层船舱之中,打开了窗户,一个人默默的向外张望着,像是在观察堤坝。 但是明昭脑中,完全没有在意眼前缓缓后退的堤坝,她的心思,不禁的,又飘回前几ri她与刘仲武在含章殿偏殿内的谈话。 “刘丞相坐吧。”明昭坐好之后,柔声道,随即又变了语调,吩咐华莹道:“华莹下去,没有朕的吩咐,不准进来,不管是谁求见,就是有紧急军情,也不得打扰。” “是。”华莹躬身退了下去。 刘仲武却没有按明昭的吩咐落座,而是再度一躬身道:“请皇上准了老臣所请,让老臣告老还乡。” 明昭面容之上飞快的闪过愧疚之sè,道:“老丞相可是在怨朕。” “臣不敢。”刘仲武的头垂得更低。 “是朕对不住你。”明昭叹气道:“你是父皇生前最器重的老臣,为相二十八年,协助父皇,协助朕,不知做了多少决策,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你再怎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朕初登基之时,若不是老丞相你……” “这是老臣应当做的。”刘仲武道。 “老丞相公忠贤能,但是朕之前还……”明昭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本来打定主意一定要先破刘族的,但是对着刘仲武这个刘族的关键人物,却不知为何说出这些话来。 “皇上请准许臣告老还乡。”刘仲武打断了明昭的说话,执拗的话语之中有着令一种不为人觉察的感情。 “好吧。”明昭脸上闪过苦痛神sè,闭眼道:“朕准了,不过致休要在朕巡查黄河回来之后再说,朕巡查黄河这一段时间的政务处理,还是以你为首,以安无忌辅佐。” “是,臣尊旨。”刘仲武跪了下去,道:“皇上若无吩咐,臣便告退了。” “嗯。”明昭低低的应了一声。 刘仲武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嘴唇微微颤动,似是要说些什么,但是良久良久,始终没有说出来,躬身退了下去。明昭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望着刘仲武缓缓离开的蹒跚背影,眼睛终于模糊了,出声道:“老丞相,你……你辞去刘族族长之位如何,朕之前所说,一律作废。” 刘仲武身躯立时僵住了,过了一阵方才转过身去,躬身道:“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皇上没必要为了老臣而改口。” “可是老丞相。”明昭站起身,行道刘仲武面前,道:“朕并不想如此的,你辞去刘族族长之位,或许是一个解决的办法。朕不愿大卫失去你这样一个丞相,也不愿丞相数十年的辛苦功劳不得回报。你,考虑考虑。” 刘仲武苦笑着摇了摇头:“请皇上恕罪,臣是大卫的臣子,受先帝及皇上您数十年恩宠,本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臣姓刘,身上流的是刘家的血脉。忠孝不能两全,请皇上恕罪,臣庸碌,只能置身事外。臣的刘族族长之位,会传与别人的,但是臣致休之事,也是一定的。” 明昭深深叹气,突然一躬身,朝刘仲武道:“请老丞相受朕一礼,朕巡查回京之后,老丞相便可正式致休了。” “在想什么呢。”沐风温和宠溺的话语打断了明昭的思索。 “没有想什么。”明昭没有回头,轻声道:“在看河堤呢。” 沐风微微一笑,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道:“你站了很久了,休息一下吧。” “嗯。”明昭应了一声,转身向舱房zhong yāng的圆桌行去,沐风就坐在那里,笑咪咪的倒着一壶茶。 “尝尝。”看着明昭行过来,沐风笑着举杯道:“这是**茶,放在河水里冰过一回的,船上虽不是很热,但还是有些暑气的,你喝些消消暑气。” “嗯。”明昭坐了下来,接过那盏茶,轻轻抿了一口,耳边却听见沐风说道:“前两ri,我在宫中,一个人找上了我,却是国子监韦可。” “他想找你为刘丞相说情。”明昭眉一挑,外官找上沐风,也只有刘仲武这一个原因了,国子监韦可虽然是庶族出身,但是却只埋首经卷,不理士庶之分,因此明昭才选定了他接任国子监之职。韦可的前任也是一位饱学大儒,乃是明昭二年致休的安无忌岳父陈邑。也正因为韦可不理士庶之分,才会向沐风托情,希望沐风在明昭面前说上几句话,不要让刘仲武致休,毕竟在一众朝官心中,刘仲武的告老还乡,不过是被明昭贬斥的一个体面一些的说法而已。 “是。”沐风没有否认,点头应道。 “那你是怎么看朕这一阵不同寻常,或者说是无理的行为。”明昭面sè之上挂着一抹冷笑。 沐风轻叹着没有回答明昭的问话,只是道:“我当时回了韦可,说我虽是平王,却不管朝廷事物的,也说不上什么话,他……” 明昭心中突然一阵焦躁,不等沐风说完,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茶水溅了出来,不但溅得满桌都是,连明昭的衣服之上,也沾上了几滴:“朕知道了。”冷冷的抛下这一句话之后明昭起身向内舱行去,道:“朕很累,想休息一下。” 沐风默默的看了满是茶水的桌子一回,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起身向内舱行了去。 内舱的矮塌之上,明昭正斜卧着,手上持了一本书,但是她那个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有看书,看见沐风进来,明昭的脸sè有些尴尬,放下了书,把头扭向一边,也不说话。 “怎么了,生气了。”沐风坐在塌侧,一手抚上明昭的香肩,柔声道。 “不是。”明昭没有把头转回来,闷声道。 “那是什么。”沐风的话语略带些责备:“我知你心中要谋划思虑许多事情,而且许多事都不能对我说,对谁也不能说,但是关于我的事,你难道就不能说么。我心中虽对你贬斥刘丞相有些意见,但是却深知你不是那样的人,那般行事定然也是有原因的。韦可找上我,我事先也不知晓。你一个人躲在这里生闷气,又是何苦来哉,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好么。云楚”沐风语调再度转柔,轻声道:“我之前已在你面前许下诺言,不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让你一个人苦闷忧郁。我要实现这个诺言,你也要助我实现这个诺言。云楚,有什么,说出来好不好。” “沐风。”猛的,明昭扭过了头,秀眸已有些泛红,但是她还是控制着自己,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而已。” “自己的气有什么好生的。”沐风搂住了明昭,微微带笑,眉间眼角,尽是温柔神sè:“堂堂大卫天子,怎么可以这么傻。” “我是气我这个身份啊。”在沐风怀中的明昭,绝对不是威仪棣棣的大卫天子,当今女皇,而只是一个妻子,一个女子。 “我知道。”沐风打断了明昭,俯下头在明昭额头之上轻轻一吻,道:“你不要想着什么委屈了我。我于政事之上帮不了你什么,因此也尽量的不去管那些国家大事,那些所谓的委屈也完全不在我心上。你难道不相信我么。” “可是我……”明昭固执的还想再说下去。 “没有什么可是。”沐风道:“就拿你对刘老丞相之事来说,我虽不知你为何要如此,分析不出局面,但是我会下棋,棋中有弃子,刘老丞相,大概是你不得已之下弃的子吧。下棋之人,若太纠缠于一子一地,不顾及全局,是必输无疑。由此而推之,你为帝之道也正是如此,虽然心中不舍,但却是不能不弃。是不是。” “嗯。”明昭低低应了,眼中泪花,终于滚了下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苍天,你明昭待明昭何其薄也,你让明昭成为了孤家寡人,甚至还让夫婿成为了明昭的仇人,可是苍天,你待明昭何其厚也,不但让明昭有了大卫江山,能一展明昭心中之志,还送来了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知心之人。 第三十三节 惊风密雨(上) 要说明昭六年七月里大卫朝最忙的人是谁,那当属驻守汴州的河道巡查使张宝南无疑了。自入了七月以后,黄河的水位一ri高于一ri,他乃是河道巡查使,自天水至黄河入海口,整条河都归他统管。不过此时他要管的,不过是郑州至濮州最容易溃堤的黄河中游河段。这一段河道水流湍急,河道淤积严重,黄河“悬河”之名,也是由此段河道而来。而这一段河道的重中之重要防御的地方,乃是张宝南驻守的汴州。 汴州河堤乃是历任主管黄河河防官员心中的一场噩梦,此地不仅河道淤积严重,一旦汛期至,河水上涨极快,而且河堤也因为年年溃年年补而破烂不堪。元鼎在位二十八年,这河堤就决了二十六次,几乎一年一次,有一年,凌汛,桃花汛、菜花汛等汛期之中,竟决了五次之多。明昭登基之后的六年里,一直是由张宝南任河道巡查使,主管河防。虽然张宝南整理河务已经颇见成效,但是这汴州的堤,还是决了两次,一次是明昭元年,一次就是去年,明昭五年。这一次因为去年决了的堤尚未完全修好,而且今年的水势比之去年,还有增大的趋势。因此张宝南特地将巡查使的衙门设在了汴州,誓要保住汴州河堤不溃。 去年黄水破堤南灌,城外水深三丈,城内水深一丈,街道之上可以行舟。无论官民都在城墙之上露宿待援,连淹带饿加瘟疫,一共死了六七千人的惨剧现在还历历在目,听得汴州堤破的消息之时,张宝南正在滑州堤上指挥抗洪,风雨之中展开汴州城从黄水之中游出来的信使送来的信之后,张宝南当场晕厥,醒来后连着跳了四次黄水。都被部下救起,后来一直到明昭的特旨下来,张宝南才收了寻死之心,倍加努力的整顿河务,收拾残局。 今年,张宝南暗暗立下了誓言,决不让去年之惨案再度发生。堤在人在,堤亡人亡,从年初的凌汛,一直到三月里桃花汛,五月里菜花汛,他除了间歇xing的至各地巡查河防之外,其余时间,一律坐镇汴州,势要保住汴州城北这一条千疮百孔的堤坝。 张宝南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前三次大汛有有惊无险的过去了,至七月里第四次大汛即将来到,满汴州城经历了去年惨痛经历的老百姓都在纷纷议论着,治水的张大人是河神转世,有河神在,汴州今年,定然安然无忧,大汛将来,汴州城竟然没有以往举家逃难的情形,反而一个个的,都过得自在无比,丝毫不担心。 张宝南虽然高兴城中人心安定,却没有像百姓那般盲目的乐观。作为河道巡查使,他比谁都清楚,汴州城北的这条河堤,已经是千疮百孔,水势一大,溃堤的可能xing十分之高。毕竟这条堤坝去年溃过一次,事后修缮尚未完全,又迎来了凌汛,凌汛之后桃花汛、菜花汛又接连而来,其中间隔,不过月余,只够修补上次大汛留下来的疮孔,完全不能完整修好河堤。水势一大,后果可能…… 七ri前上游传来消息,说是今年上游下来的水比往年都要多,都要大,叫他小心提防。五ri前,京中宰相安无忌一道密令送至他手上,说是当今协平王微服巡查黄河河防,不ri便要到汴州了,叫他小心留意。然后的几ri里,各地的急报也流水般的送入他的手中,只忙得他脚不沾地,恨不得有三头六臂,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才好。 这一ri,张宝南方才送走了一拨子自下游各处至汴州向自己奏报各地水情的官吏。望了望天,已经是审视初刻,平常人家都在预备晚饭了——可他忙得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回到后堂,伺候的小厮替他换下官服,换上一身宽松的葛布袍,又送上毛巾替他擦拭,锤肩捏背松弛筋骨,另吩咐厨房快快的做饭,莫要饿着了老爷。 张宝南躺在靠椅之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松弛,因厨房做饭还须些时候,便吩咐小厮取了两碟子点心来用。他和河工之上数年,早已又黑又瘦,这些ri子忙地更是不堪,越发的显得干瘪枯瘦,熬地发黑的眼圈下皮松弛着,仿佛疲倦得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用了两块绿豆糕,张宝南腹中的饥饿稍减,疲意便涌将了上来,伺候他的小厮一手按摩推拿又是祖传绝技,让他舒适无比,睡意更浓,他也无心抗拒,竟那么的手里拿这半块绿豆糕,嘴里还咬着半块的就睡了过去。 伺候他的小厮一心只帮张宝南按摩腿脚,没有注意到主子竟已睡着。一直到过了一阵,厨房送来饭菜之时,他才发现主子竟那么的睡着了。 那小厮见主人睡的香甜,也不忍打扰于他,吩咐厨房将饭菜暖着,随时预备送上来之后,点了一支安息香,在张宝南身上搭张薄毯子,轻轻扣去张宝南手中半块绿豆糕,方才含着泪水退出了书房,在门口守着,不让主子的休息被打扰。 张宝南的这个觉还没睡到一个时辰,就被一声沉闷的雷声给惊醒了过来。觉察出口中还有半块绿豆糕,张宝南无奈苦笑,起身活动着僵硬的身体,行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把口中那半块干涩已极的绿豆糕咽了下去。 此时天sè如墨,半空之中不断有光蛇飞舞,雷声阵阵,看不出几时。张宝南值得行到隔壁房间去看铜壶滴漏,却是丑正时牌。一阵狂风刮过,窗外的芭蕉,竹丛等一干花木在风中被吹得婆娑摇曳,院墙上的爬山虎在雪亮的电光之中不安的瑟瑟发抖着,这一阵风,也将睡眼惺忪的张宝南吹得清醒过来。 那小厮听得房内有动静,连忙抢了进来,见张宝南怔怔的望着窗外,道:“老爷醒了,厨房里的饭早已做好,只因老爷睡了,不敢打扰老爷,小的已经吩咐了让他们暖着,老爷再等候一下,饭菜马上送来。” 张宝南正要点头,却听见一声令人心惊胆颤的炸雷响起,仿佛就是在人的头顶上,那小厮被吓的浑身一惊,脸sè瞬时间雪白,也惊的张宝南浑身一个激灵。 张宝南大步走出书房,一股强风迎面吹来,吹得他袍角鬓发都掀起老高,那小厮连忙追了出来,道:“老爷,要下雨了,您还是回房吧。” “不要紧。”张宝南仰头望着天空,黑沉沉的天穹之中,闷雷,炸雷一个个霹雳般的在人的耳边响起,闪电时而在云层之中乱舞,时而冲出墨云,将灿烂的光芒激shè出来——看这情形,一场暴雨是定然免不了,至此张宝南不再犹豫,吩咐道:“给我备官服、蓑衣,马匹,点齐三班衙役,随我到河堤上去。” 那小厮不知自家老爷为何如此,连忙道:“老爷用了饭再走吧,您今儿只早上用了一碗素面便办事到现在,一直都没吃过东西,你瞧,他们把饭菜都送上来了。”说着便指拐角处端饭菜过来的几个下人。 “不要了。”张宝南皱起眉头,向书房行去。推算时ri,上游下来的洪峰将在这一两ri内到来,现在又要降暴雨,汴州这道堤,很是危险啊。 “可是老爷。”小厮连忙追了上去:“好歹您也吃一点吧,夫人把小的派了……” “不要。”张宝南脚步不停,送饭上来的下人刚好有到的书房门口,他一皱眉,手一掀,将满条盘饭菜掀到了地下,沉声吩咐道:“传我的命令,我出城之后,汴州四门紧闭,万一堤破,不论是谁在城外,都不得开门。城外纵使洪水滔天,城内也要滴水不进,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告诉城门领,我先请天子剑斩了他。” 那小厮见主人如此大的煞气,也不敢劝什么用晚饭的事情,慌忙答应了。抢上去伺候张宝南穿衣。 匆匆整理好后,张宝南也不多话,快步出了府门翻身上骑,一扬鞭,那马在风雨之中一声长厮,登时窜出好远,几个侍卫紧紧骑马跟随,再后面便是紧急集合起来的三班衙役。一众人穿城出了城北,张宝南还特地在城门口停了一下,把之前吩咐自己家人传达的话再度说了一遍,方才扬鞭而去。 倾盆大雨之中,远远的便听见黄河上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咆哮和怒吼之声,雨幕之中只见河堤之上一盏盏的红灯虽然在风雨之中飘摇不定,但是闪烁的红光还是令人感到一阵心安,巡堤的锣声不紧不慢的响着,不时传来“平安无事咯……”的声响。 张宝南先将三班衙役分派下去,再带着侍卫各处巡查了一番,并无缺漏之后才觉得一阵心安。此时风雨如磐,他虽有蓑衣避雨,但是半边身子还是打湿了,行到河道巡查使设在堤上的毡棚,便进去休息了一番。 河堤之上虽然是风狂雨骤,但是棚内还是一片安宁,几个官吏正在里面看着图纸指指点点,见张宝南进来连忙一齐行礼,张宝南于他们在河堤上一起摸爬滚打惯了的,也不拘束,让他们自行自事之后,脱了蓑衣,将袍角掀起,一边挤着水,一边张眼望着他们看着的图纸。 “张大人,用点消夜吧。”河泊所长徐浩靠了上来,端了一大碗面,笑道:“这面虽然粗,却是厨下就着做的,热乎着呢,您吃点吧。” 张宝南这一ri,只早上好好的用了早饭,午饭晚饭都没有吃,睡觉之前虽吃了两块绿豆糕,但是刚才一阵打马,巡查堤坝,腹中又是饥饿难耐了,见徐浩端面上来,笑道:“我肚中正打着官司呢,这面来得正好,正好祭祭我五脏庙了。”说着也不管什么风度,接过碗便埋头大嚼。吃到一半时似乎瞥见有人进来,以为是河工上进来避雨讨水喝的人,也不在意,一直将那面吃了个底朝天,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就是皇上金殿里的御宴,也没这么舒心啊。” 张宝南本是自说自话,却不想话刚出口,却有一道女声接口道:“朕的御宴也比不上这一碗粗面,看来卿家着实饿得狠了。”张宝南循声望去,却见大卫皇帝,当今圣上女帝明昭,正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张宝南不敢相信,**的揉着眼睛,确信眼前的不是幻影之后,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明昭着一身深紫胡服,身上并无水迹,但是下摆黄黄的皆是河泥,微笑道。 “皇上怎么……怎么会在这里……臣……”大惊之下,张宝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朕一路看过来,着实不错。卿家确实用了心。”明昭不回答张宝南,却笑着向上座行了去,其余的官员在张宝南跪倒之后都跟着跪下了,连头都不敢抬起。 “张大人起来吧。”沐风也在棚内,他一袭长袍倒是被打湿了不少,见张宝南依旧在泥地上跪这着,出声道。 张宝南知道皇夫平王也随驾出行,能在明昭面前如此说话的,也之有平王沐风了,也不起身,再度叩首道:“下官见过平王。” “起来罢。”这次出声的是明昭:“地下是泥地,张卿家起来说话吧。” “是。”张宝南这才起身,还不等明昭说话,躬身道:“皇上,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皇上万乘之尊,此地并不安全,臣请皇上移驾汴州城。” “不必了。”明昭微笑道:“万一出了事,汴州城也不见得如何安全,何况朕对卿家有信心。朕在对岸巡查了一ri,因要返京,船回转了过来,朕也顺路过来查看这边如何。卿家果然不负朕对你的期望,做得很好。” “谢皇上夸奖。”张宝南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上,一阵晕眩,连忙叩拜道。 “起来吧。”明昭道:“朕说了,这一条黄河朕就托付给了卿家,卿家做得很好,以后也要继续努力啊。” “是。”张宝南应道。 “好了。”明昭微笑道:“朕的坐舟在堤下等着,朕也不在这里耽误你做事了,现在惊风密雨,希望卿家能支撑住啊。” “是,臣一定不负圣望。” 明昭叹了口气,低低自语道:“这里的惊风密雨你支撑下去,上京城内的惊风密雨呵……” 第三十四节 惊风密雨(下) 黄河之上风雨如磐,但是上京城之中的风雨却不比黄河之上的小,甚至尤有过之。 比如楚府楚文森书房之中,楚令亨摇着扇子,望着窗外越来越yin沉的天,叹道:“山雨yu来风满楼,楚相,这一场雨下得怕是要不小啊。” “令亨。”楚文森随意的着一件宽松袍子,抿了一口茶,坐在椅上,叹道:“我实在是很佩服你家王爷,好象没一件事逃不脱他的耳目,我楚家经营这么多年,也没有这等效果,你家王爷是怎么做到的。” “楚相不过当局者迷而已。”楚令亨淡淡一笑,并不多话,将话题轻轻的扯开,道:“风雨如此大,楚相可有避雨之计。” “也无甚计谋。”楚文森不动声sè,道:“我安坐家中,这雨还落得到我头上来不成。” “楚相难道忘了胜州之事。”楚令亨知道这只老狐狸是没那么容易说实话,不过既然有把柄在他手上,在雍王手上,纵使明昭没有动楚家的心思,楚家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当今还在打楚家的主意,内外夹攻之下,他楚文森除了靠向雍王这一派还有什么好选择的:“还有刘丞相呢,当年助当今登位出力最多的是他,可是现在……”楚令亨一声冷笑,没有说下去。 楚文森面sè一凝,楚令亨说的事他自然比楚令亨更加清楚,考虑得也更多,只是让他就此做下决定,他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大不了我学刘仲武告老还乡便是,难道皇上还不准。” “楚相可以告老还乡,可是楚家呢。楚家人才济济,难道都要告老还乡。”楚令亨也没心情和楚文森这个老狐狸继续绕圈子:“至于楚相为什么要相信我,我今ri可以给出一个答案,我家王爷,加上夏王、徐王等五名藩王和众王爷手中的势力,还有吐谷浑和一个楚相你的老相识。这些可足够。” “乌合之众而已。”楚文森一声冷笑:“吐谷浑难道给你家王爷白做事?夏王、徐王位份比你家王爷低下,会听你家王爷指示?” 楚令亨淡淡一笑,道:“我家王爷位份虽然未必比夏王徐王尊贵,但是有一人,却比他们要尊贵上许多,有他在,群龙自然有首。” “谁?”楚文森问道。 “就是楚相的老相识啊。”楚令亨眼中露出得意神sè,缓缓道:“前太子君讳昕平的位份可比夏王徐王的尊贵。” “什么……”楚文森断断没有想到雍王竟然把元鼎废掉的前任太子,当今的哥哥再度请了出来,虽然君昕平被贬为庶人,但是他毕竟是曾经的太子,先帝的独子,当今的兄长。倒吸了一口凉气,楚文森良久才透过气来,苦笑一声道:“你家王爷好大的面子,好长的手。” “一般一般。”楚令亨摇着扇子,略带些得意道:“曾经的太子殿下在,奉谁为尊自不必多说了吧,而且咱们这一出师,也算是师出有名,我甚至连檄文的开头都想好了,夫天地之道,乾刚坤柔,乾道上升,柔不抵刚,此诚万世不易之理也。如何……” 楚文森哪里有心情和楚令亨玩文字游戏,横了这个尤在洋洋得意卖弄自己文采的人一眼,冷然道:“你说的群龙有首,这首,恐怕还是个傀儡吧,那线,自然是cāo纵在你家王爷手上了。” “这个自然。”楚令亨一仰头,傲然道:“若不能cāo控,我家王爷也不会如此做了,难道还要给自己找麻烦不成。” “果然是走兔死,走狗烹啊。”楚文森道:“那我又怎么知道,你家王爷成功之后,我楚家会不会得到应有的利益呢,或者……鸟尽弓藏。” “楚相是聪明人,难道还要令亨来为您分析厉害关系不成。”楚令亨道。 “若我偏偏要呢。”楚文森执拗道。 “那楚相是要令亨献丑了。”楚令亨踱至楚文森身侧坐下,悠悠道:“先说说楚相的形势吧,朝野之中,郭维一派与楚相一派对抗已久,而且渐成大患,当今又有除掉你们楚家及一应世家之心,单从刘老丞相致休一事便不难看出。唇亡齿寒,这一点不必令亨再多说了吧,而且胜州之事,当今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让你以为她并不知道那件事呢,有了那些证据,就够抄了你们楚家的,只是她有更深的图谋,方才搁置了下来,想安楚相你的心呢。” “有什么图谋。”楚文森道,这件事他也是如此想的,只是把握不住明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听楚令亨如此侃侃而谈,不禁出声问道。 楚令亨一挑眉:“连楚相都想不出,令亨又如何知道。” “嗯。”楚文森眯缝起了眼睛,从鼻子里慢慢的透出那个音节,示意楚令亨继续。 “至于楚相你担心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是绝绝不会出现的。”楚令亨继续道:“先不说我家王爷深知世家大族才是国之柱石,不可轻动。单就纯利益上来分析,王爷得手之后,要除的不外是前太子和几个王爷,他们都是有资格坐上龙椅,有资格与王爷争的人,至于楚相,您所想的还是位极人臣,保证的楚家的利益吧。楚相和王爷的利益毫无冲突,王爷又何必做那些事情呢。” “你说的倒也在理。”楚文森有些心动,但依旧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之前许诺的丹书铁卷呢。” “这个自然是不会短了楚相的。”楚令亨大喜道:“楚相同意了?” 楚文森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我要见你家王爷。” “这个容易。”楚令亨大喜起身,握住了楚文森的手:“有楚相相助,大事可成矣。” 一道白光破空而出,在窗外闪耀,炸雷声响,惊天动地,yin沉已久的天,一场大雨终于要下下来了。 在宫中政事堂之中,有两人也在窗前,默默的看着这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 “安大人。”已经年过古稀的刘仲武大夏天里,依旧是一声紫袍。帽履齐整,一丝不苟:“皇上圣驾几时回京。” “老丞相叫我定中就好了。”对于这个耄耋老人,安无忌是充满了敬意的,他自己都不能够肯定,如果明昭的继承者对自己如此这般的话,自己会不会如同眼前的这个老人一般,默默的接受一切:“今ri刚收到消息,皇上大概就是这一两ri就回回京了。” 刘仲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安无忌犹豫了半ri,终于把缠绕在心头数ri的疑问说了出来:“老丞相莫怪无忌唐突,实在是有些事情困扰无忌已久,还请老丞相指教。” “没什么好指教的。”刘仲武自然知道安无忌想问什么,淡淡应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三纲五常,君为臣纲。为臣者,若这两点都不知道,还做什么臣子。” “可是知易行难啊。”安无忌道。 “确实是知易行难。”不止为何,刘仲武突然有些感叹:“若老夫真是能完全遵循这两点,也不会自请致休了。” 安无忌默然半晌,道:“老丞相高风亮节,请受无忌一拜。”说着躬身拜了下去。 “安大人不必如此。”刘仲武嘴上虽然说不必,但是身体却站得笔直,受了安无忌这一拜,毕竟这个老人,受的委屈实在是太多了。 正在二人相对默然之时,殿中省少监,宫内太监总管王定匆匆行了进来,浑身被雨水打得像个落汤鸡似的,见了二人,也不行礼,南面而立。二人见这架势,竟是传旨,连忙行了王定面前,跪了下来。 王定一昂头,道:“吾皇口谕,着尚书令刘仲武、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安无忌即刻至大明宫见驾。” “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定旨一宣完,连忙上前助安无忌扶起刘仲武,笑着道:“奴婢给二位相爷请安,刘相爷,皇上知道您身体不好,马车已经在宫门口备下了,特许您大明宫乘车。您二位随奴婢来吧。” “王公公。”安无忌一皱眉,抓住了作势yu走的王定,道:“皇上几时回的京,昨ri送来的消息不是说皇上的坐舟还有四ri方才能回京么,怎么现在皇上已经在大明宫了。” “皇上不是坐船回来的。”王定嘻嘻笑道:“安相爷,您随奴婢去大明宫吧,见了皇上,自然什么疑问都没了。还是莫要让皇上久等了。” 大明宫紫宸殿中,乘马车匆匆从皇宫赶来的刘仲武和安无忌却被武应安客气的阻在了明昭所在的左偏殿外,理由是太医现在正在给明昭诊脉,要他们二位相爷暂且稍后。 “武侍卫。”刘仲武担忧道:“皇上圣体难道有什么不爽么,怎么叫了太医,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事吗。” “是啊,应安。”安无忌与武应安相来交好,也不顾什么,接口道:“皇上到底怎么了。” “皇上路上是有些小惊吓,但是没有什么事。”武应安道:“皇上到了大明宫后就宣了太医,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出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看皇上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当没有大问题。” “小惊吓。”安无忌皱眉道:“应安,路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皇上的行踪我们都不知道,之前不是传来消息,说皇上坐船三四ri后回京的么,怎么现在改行陆路,还提早回来了。” “路上有人想对皇上不利。”武应安脸sè一沉,道:“我们得到了消息,因此改了线路。” “是什么人。”刘仲武急急问道。 “好象是水匪想劫船。”武应安道:“具体是为财,还是为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为了皇上的安全,我们临时改了线路,只能让他们暂且逍遥一番了。” “水匪竟然打劫到我皇上头上来了,简直无法无天。”刘仲武怒声喝道:“老夫这就去向皇上请旨,就算调动太湖水军,也要将这窝水匪扫荡干净,好在皇上没事,要是……” “老丞相暂且息怒。”安无忌想得比较深一些:“那些要打劫皇上坐船的,也未必是水匪,当然,要是水匪也没有多大的事,万一不是。应安,你查了没有。”安无忌转向武应安问道。 “没有。”武应安摇头道:“我们之前也是怕这个,因此连地方官府也不敢寻——怕走露风声,拣隐秘道路回的上京,等下下了值,就要问这事了,不过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旨意。对了,皇上宣太医,大概是路上受了些颠簸,临时找的马车,总归没有……” “你们怎么伺候的。”刘仲武带了些怒气,喝道。 居移气,养依体,为相二十八年总归不是白做的。刘仲武的气势让一贯胆大的武应安有闭了嘴,不敢说话。正在僵持间,太医正应天却笑呵呵的从殿内行了出来。 刘仲武一见应天出来,也顾不得怪武应安,连忙行了上去,急切问道:“应太医,皇上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应天笑道:“不过也算有事了。” “应太医,你在说什么啊。”安无忌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就别再跟我们打哑谜了,皇上到底怎么了。” “呵呵。”应天一声轻笑:“皇上有的这件事可是大喜事啊,不仅是皇上的大喜事,也是我大卫的大喜事。” “应太医。”刘仲武沉声喝道。 “皇上有喜了。”应天终于抛出了答案。 “皇上有喜了。”三个男人面面相觑,过了一阵才想出了正确答案。“难道……”刘仲武问道。 “不错,”应天颔首道:“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这可当真是大喜啊。”安无忌拍手道。正在此时,换了一身干净衣袍的王定行了出来,大声道:“皇上有旨,宣刘大人安大人入殿觐见。” 第三十五节 暗流 “臣刘仲武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安无忌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仲武和安无忌一前一后行入紫宸殿左偏殿,明昭斜着身子靠在矮塌上,沐风则坐在一侧,面带笑容,似是在享受初为人父的兴奋。 明昭见刘仲武与安无忌进来,便直了身子,笑道:“刘丞相安丞相不必多礼了,起来吧。华莹给二位丞相看座” “谢皇上。”二人行了礼起身,华莹行上前来扶住了刘仲武颤巍巍的身子。 “臣方才在在殿外听应医正说皇上有喜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子息繁茂,正是我大卫之福,天下万民之福啊。”刘仲武站直了身体,并不坐下,而是躬身朝明昭道。 “臣也贺喜皇上,贺喜平王。”安无忌接口道。 明昭与沐风相视一笑,方才转过头来对着两位宰相说道:“能给真儿添个弟弟或妹妹,朕也十分高兴,二位卿家坐罢,朕有些事要和你们说呢。” “是。”二人这才退椅前落座。 “朕不在京城的时候,除了传来的急报之外,还有什么事没有。”明昭看似不经意的问道,但是两位宰相想起方才武应安在殿门口的一番话,再加上明昭不在京城之时的种种暗流,脸sè都是一凝。 “皇上不在京城之时,百官各安职守,虽略有些麻烦,但是也无甚大碍。看似相安无事。”安无忌斟酌着字句,小心说道。 “好一个看似相安无事。”明昭冷笑一声,道:“朕还以为朕不在京城之时,他们有胆子闹出什么事来呢,原来也不过是一群鼠辈。” “皇上。”刘仲武欠身道:“皇上行在昨ri传来的消息是说皇上四ri后坐船由水路回京,路上却因为水匪而不得不改行陆路,臣请皇上下旨,调动水军,剿灭这股胆大妄为的水匪。连皇上的坐舟都敢劫,实在是胆大包天。”说到后来,刘仲武的声音渐渐提高,已经带了怒意。 “要真是水匪朕也不必改道了,可惜不是。”明昭冷笑道:“这事朕自有处置,老丞相就不必过于担忧了。朕已回宫的消息你们暂且不要散出去,等明ri早朝再说。” “是。”二人齐声应道。 “定中将斟不在京中之时的事情写成节略呈给朕吧,今ri你就辛苦一些,朕明ri早朝之前一定要看到。”明昭一叹,道。 “臣尊旨,不过事情不少,只几个时辰怕是不够。”安无忌起身道:“是否可以再寻几人一同撰写。” “不必了。”明昭挥手道:“只拣重要的写就是的,去罢。” “皇上,臣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安无忌脸上闪过犹豫之sè,道。 “说吧。”明昭此时有些随意了,毕竟这两ri连ri奔波,到了大明宫之后她的一颗心也放下了,刚才太医确诊她确实有喜,更是十分高兴,把挂心的事确定下来后,人自然也放松了。 安无忌踏前两步,跪了下去,道:“臣请皇上暂时封锁消息,不要将皇上孕有龙子之事诏告百官天下。” “安大人为何如此说。”刘仲武闻言不悦道:“皇上孕有小皇子或是小公主乃是我大卫之福,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遮遮掩掩不成。” “怎么说。”明昭挑眉问道。 安无忌抬起了头,并不说话,目光却像两侧侍奉的宫女内侍扫去,明昭知其意,沉声吩咐道:“除华莹外,都下去吧。” “是。”众人应了一声,都退了下去,沐风亦起身笑道:“我还是回去看书罢。” “平王坐下吧。”明昭笑着拉住了沐风的手,笑道:“你不碍的,定中起来说话吧。” “是。”安无忌起身道:“现在朝中表面上无风无浪,但暗底下却是波涛汹涌,臣前几ri接到宗正寺报告,说是雍王已经到京。” “雍王。”明昭眉一拧,道:“他若没有大事,是从来不来京城的,这回……” “是。”安无忌道:“臣也有所疑惑,因此暗地里派人去查。查回来的结果却是雍王在在皇上离京之ri就到了京城了,一直在王府之中深入简出,但是王府仆役却出入不断,还有一些官员也接连出入雍王府,似有所谋。” “嗯。”明昭应了一声,雍王居心叵测这在大卫朝堂里绝对不是个新鲜消息,当年前太子君昕平出事,其中雍王是颇出了几分力,明昭当年并不知道,登了位之后却才在元鼎的起居注里看出了些蛛丝马迹,其后元鼎立她为储,雍王预期的扳倒太子,竞争储位的目的没有达到,却也给明昭使了不少拌子,不过雍王城府甚深,做事也原比其他藩王周密,明昭虽然知道他心怀不轨,却也因拿不到把柄而无可奈何。此时雍王无故入京,还改了入京ri期来掩人耳目。无风不起浪,难道……明昭想到了自己归京路上的事情,面sè又是一凝,道:“定中继续说下去。” “是。”安无忌道:“皇上孕有龙子自然是大喜之事,但是臣担心有一干居心叵测之人知道了皇上有孕之事,趁皇上身体虚弱之时闹出些什么事情来,毕竟皇上……” “定中的意思朕知道了。”明昭点头道,毕竟她有孕之后很多事情不方便,尤其是分娩之前的个把月和产后坐月子的时间,要想如同平常一样料理国事,那基本是不可能的。若雍王等趁那个时候发难,确实是个问题。 一旁的刘仲武和沐风脸sè也沉重了起来,尤其是沐风,方才他尚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但是安无忌的一番话,却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喜悦是建立在眼前这人的危险和苦恼之上的,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刘仲武却道:“皇上有孕之事再怎么隐瞒,总归还是瞒不了的,更何况这般隐瞒下去,没有记载,以后小皇子和小公主出世后怎么办,臣以为皇上不若先下手为强,趁早铲除雍王羽翼,雍王便是大鹏,没有了羽毛,也飞不起来。” “不。”明昭眉一扬,秀眸之中放出光来,眼角含笑道:“朕有孕之事不但不要隐瞒,还要宣扬,大大的宣扬出去,雍王隐忍十年,不就是要找个机会发难么,朕就给他这个机会发难。当年陇西王和孟族之事朕还觉得他们败得太快,不是朕的对手。哼,朕就要看看,雍王他是不是朕的对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就让朕看看雍王是不是有能力逐到这头鹿。”话语之中,天下至尊的霸气毫无遮拦的放shè了出来,丝毫不因为她是个女子而有所削弱。 刘仲武起初愕然,随即明白了明昭的意思,应道:“皇上英明,引蛇出洞之计果然高超。与其让雍王这个毒瘤暗暗生长,倒不如让他发散出来,一刀割了,虽有些痛,却是毫无后患的好法子。” “顺便还可以震震其他藩王。”安无忌接口道:“雍王一败,其他藩王的ri子必定也不好过,皇上到时候再整治宗室藩王,下手便容易得多。” 明昭微微一笑,颔首不语,做皇帝的,不必说太多的话,引个话头让臣下去猜测就好了,眼前这两人,虽一是两朝元老一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但是帝王御下之道,有时候还是要在这两人身上使用一下的。 目光一转,明昭却看到坐在一旁的沐风竟是紧锁眉头,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当下柔声朝沐风道:“平王满脸忧心,是否朕之前的计划有什么不妥,说出来,计议一番如何。” 沐风望向明昭,双眸之中满是担忧,但是他是个洒脱人,也不犹豫,道:“方才我听刘丞相和安丞相计议,雍王若是发难,定会选在你行动最是不便之时。引雍王露出狐狸尾巴固然是最好,可是到了那时,你的身子,可受得了。” 起初明昭、刘仲武、安无忌三人计议,满心满脑的都是在想如何对付雍王,却全然没有注意明昭到时候怎么办,连明昭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沐风虽不通朝政,但是也能从三人的计议之中听出一些东西,他关心明昭要比关心如何对付雍王要多,因此便想到这件事情。 刘仲武与安无忌虽然都是jing细之人,但毕竟一来身为宰相,要注意的事情实在太多,二来妇女有孕,在家中都属于不用他们管的细务,几时注意过。而且他们一直把明昭只当作皇上,没有当作女子。因而倒没有想到。此时经沐风一提醒,二人立时楞了。是啊,且不说分娩之时危险甚大,分娩前后的时ri,明昭也难以处决政务。自己是雍王,也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的。刘仲武站起身来,满脸愧sè,躬身道:“臣疏忽,若不是平王提醒,险些误了大事,请皇上责罚。” “请皇上责罚。”安无忌亦接口道。 明昭感动的望了沐风一眼,正过头来,眉宇之间却是无比的坚毅:“二位卿家起来吧,就按事先议定的计划进行,不需要更改了。” “可是皇上……”安无忌愕然道。 “天yu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智,苦其筋骨。朕手握神器之重,这么一点点的苦难也克服不了,如何能为万民之主。不必再说了,朕已经决定。就算有什么问题,应太医的本事,朕还是信得过的。”明昭傲然道。 第二ri早朝,含章殿上明昭的出现让不少官员吓了一跳,皇上何时回的京,他们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其中尤以楚文森最为震惊,他从雍王那里得到的消息是明昭至少要在四ri之后回京,而且楚令亨还暗示明昭归京途中可能会出事,可是现在明昭非但神完气足的坐在龙椅之上处理国政,寒毛都不曾掉了一根,更别说出什么事了,而且以雍王耳目之广,竟然明昭归京的时间都把握不好,偷偷看着龙椅之上神采飞扬的明昭,楚文森的心中,竟暗暗的生出了一种叫做畏惧的情绪。 心神不定的楚文森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ri,出了政事堂之后,也不顾一众官员在他面前奉承逢迎,径直出了宫,坐上马车回家。 到了家中,楚文森入了书斋,把伺候的下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闷在书斋之中,想静上一静,考虑一下是否要为自己和楚家再留一条后路。可是还没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下人来报,说是楚令亨求见。 楚文森本待不见,但是略一思虑之后,还是让人把楚令亨带了进来。 “楚相安好。”楚令亨潇洒行了进来,朝楚文森一躬身。 “不好。”楚文森冷然道,他好不容易定下来的心思被明昭今ri突然的出现,又动摇了起来,现在的他,似乎要在楚令亨身上找到一些信心,来逼自己做出决定。 “呵呵。”楚令亨似乎早已知道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待遇,呵呵一笑后,摇着扇子道:“楚相莫要焦躁,那人的行踪我们没有把握到,这固然是一个失误,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我家王爷已经重重责罚了主理此事之人,以后,定然不会再出错了。” “哼。”楚文森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楚令亨yinyin一笑道:“楚相该不是后悔了吧。” “后悔又如何,没后悔又如何。”楚文森回应道。 “楚相。”楚令亨加重声音道:“您和我家王爷,楚家和雍王一派,现在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皆荣,一辱,哼哼,最后恐怕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了,如果楚相还犹豫不决的话。” 是啊,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怎么也无法回头。楚文森这么一想,心中那块大石头才算勉强落了下来,皱眉问道:“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楚令亨见状,知道楚文森的心暂时已经定了下来,当下笑道:“回楚相,我家王爷想见您。” 第三十六节 两合 “楚相请。”雍王府书斋外,楚令亨笑容满面引着楚文森向书斋行去。 “嗯。”楚文森淡淡的应了一声,却四面环顾了一番方才不紧不慢的踱着步缓缓随在楚令亨身后。 “禀报王爷,楚相来了。”行到书斋前,楚令亨停了下来,躬身道,其实他平ri里进出雍王的书斋都是直进直出,全然不需要通报的。今ri是因为楚文森来了,方才如此做作。 “……” 雍王也摆足了架势,默然良久竟然应也不应一声。 “哼。”楚文森自然知道这两人如此做作是预备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但是他官场沉浮数十年,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一拂袍袖,冷然道:“王爷竟然无心见本相,那本相也不便打扰王爷了。告辞。”当下便转身向来路行去,虽然按楚令亨的说法,楚家和雍王算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是有些必要的面子还是要争的,不然以后相处起来,便容易吃亏。 楚令亨全然没有想到优柔寡断的楚文森此时竟如此决绝,想抢上前劝住楚文森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若不上前阻止却又是全然不可能的,正犹豫不决之时,却听见书斋内一声长笑,雍王君振鹭从书斋内掀帘大步踏出,长笑道:“楚相留步,本王方才在书斋内看书,装束未免有些不郑重,因此临时换了衣衫,却叫楚相久等,倒是本王的罪过了。” 楚文森本来就没想过要走,既然雍王已经搭好了台子,他自然也乐意顺着走下去了,当下一个回身笑道:“本相认识突然想起有些急务没有办理,一时心急方才如此,王爷莫怪。” “那本王倒是打扰相爷公务了,既然如此,相爷不如暂且回衙门去处置公务,处置完了再来,本王正好与相爷对月饮酒。”雍王笑道,脸上的笑容虽然称得上灿烂,但着实虚假。 “不必了。”两只老狐狸心照不宣,楚文森道:“方才王爷一唤,本相又突然想起并不算特别紧急,而且政事堂也不止本相一人,本相不去,也没什么要紧的。” “既然如此。”雍王持了楚文森的手道:“既然如此,那便更好了,请……” “请……”打了一通哈哈,两人立时好得如同多年好友,并肩行入书斋,楚令亨则默默的跟在后面。 入了书斋,楚文森便要像雍王行礼,雍王自是不许,虚情假意的退让许久之后,方才分宾主坐定。自有侍女送上香茗,雍王挥退侍女,笑道:“楚相请尝一尝,这茶虽然一般,但是水可是去年的梅花雪水,入楚相尊口,倒也不算怠慢的楚相。” 楚文森端茶碗抿了一口,果然清爽无比,当下笑道:“本相于茶道一事之上所知并不多,但是好坏还是分地出来的。熬茶之水以雪水为最佳,而王爷还特地选取梅花之上的雪,那梅花绕骨的三分香气,至今不绝啊。” “楚相还说对茶道所知不多,这一段话说下来,竟是个大行家,王爷你说是不是。”楚令亨见有机会插得上嘴,自然不甘默默。 雍王为人yin冷,城府甚深,不喜与人打交道,之前的那一系列行为是为了压制楚文森的气焰而刻意做出来的,表演拙劣无比,好在二人的目的彼此都心照不宣,因此楚文森也懒得揭穿他拙劣的表演的。现在有不必刻意做作,因此有露出本来面目,冷淡的应了一声是,再不多语。 楚文森自是知道雍王是个怎么样的人,说实话,之前雍王那等样子他还着实有些不习惯,此时雍王恢复了常态,他倒习惯了起来,摇头道:“令亨谬赞了,这等学问不过是平ri里听别人谈论之时记下来的。哪及雍王雅致,有闲情来搜集梅花雪水。” 楚文森这句话本来便有些讽刺,说了出来,雍王脸sè不免变了一变,但很快却又恢复了过来,出声道:“楚相的事,令亨和本王说了很多,本王今ri请楚相过来,不过想帮楚相确定下心意。楚相是聪明人,脚踏两只船的下场,通常很不好。” “多谢王爷为本相cāo心。”楚文森回应道:“不过王爷请放心,本相现在还在岸上,上不上船还很难说,更别说翻船了。” “哦。”雍王挑眉道:“楚相还在岸上,那样怎么钓得到大鱼呢,还是尽早上船吧,船若是开了,下一条可是很难等的。” “本相倒是想上船,无奈其中没有跳板。”两人打起了机锋,各有所指,楚文森呵呵一笑,再度端起茶碗,一边抿着一边等候这雍王的回复。 雍王很快便给出了回复,皱眉道:“楚相想有个什么样的跳板,只要本王办得到的,自然会全力帮出楚相办好。” “对于王爷来说,并算不得什么。”楚文森轻笑道:“我只求ri后王爷登基大典之上,予我楚家一份丹书铁卷。此事对于王爷来说,并不难办吧。” “自然不难。”雍王冷然道:“那楚相上得船来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呢。” 楚文森缓缓起身,打了一躬,一字一字缓缓道:“一切任凭王爷吩咐。” 半个时辰之后,书斋之中的密议已经到了尾声。雍王冷冰冰的脸也柔和了起来,毕竟正式得到了楚家这一强大助力,任是谁,也会十分高兴的。他扫了一眼楚文森,道:“本王刚从宫里收到了一个消息,相信楚相也十分感兴趣的。” “王爷请讲。”对于雍王似乎能通天彻地的情报网络,楚文森已经开始见怪不怪了,只豪无感情波动的应了一声,并不追问,反正雍王提起,自然是要讲出来的。 雍王那对丹凤眼中shè出yin冷目光,话语也特别的冷上了几分:“当今的那位在几个月之后,似乎又要给大卫皇族填上一丁。” “哦。”楚文森讶然之后,脑中一转念,却道:“王爷有什么计划呢。” “果然是楚相。”雍王虽是赞叹,话语之中却听不出任何赞叹之意,道:“快刀斩乱麻,本王已经磨了十年的刀了,此时出鞘,是再好也不过了。” “王爷是想……”楚文森立刻就明白了雍王的用意,是想要趁明昭怀有身孕,不方便处理政事的这几个月内动手,毕竟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找了。 雍王嘴角微挑,算是承认楚文森的猜测了。 楚文森目光闪动,似是在算计着什么,又问道:“王爷可制皇……今上的那位现在有几个月了。” “大概两个月吧。”雍王一皱眉,道。 “那我们还有八个月的筹划时间。”楚文森喃喃自语,随即又提高了声音道:“王爷十年磨一剑,想来应该会有很周密的计划罢。” “这个自然……”雍王举目望着屋顶,轻声道:“也不知濮州那边,动手之时,会不会顺利。” 明昭回京之后,河防依旧是第一要务,张宝南的水情折子几乎是一ri一进,明昭也特别关心,为此还特地祭祀了一回,乞求上天莫要再折磨黄河两岸的百姓了。 这一ri到了八月初五,暑气也略减了些,明昭看过张宝南呈上的水情折子后,派王定至政事堂,宣刘仲武、楚文森、郭维、安无忌四人至含章殿议事。 “众卿看看张宝南直递给朕的奏折把。”今ri的明昭特别高兴,想是张宝南的折子之中有喜讯传来。 果不其然,刘仲武第一个看完张宝南的奏折后,躬身行礼道:“恭喜皇上,最大的一次洪峰也让张大人抗了过去,真是大卫之福,皇上之福,万民之福。” “是的。”楚文森亦看完了奏折,接口道:“最大的一次洪峰都抗了过去,之后更不在话下了,今年水患,黄河平安无事,真是大喜啊。” “呵呵。”明昭一声轻笑,道:“朕也是十分高兴才召众位卿家前来,一同分享这件大喜事的。张宝南治水有功,众卿说说,当如何奖赏。”她有孕之事没有隐瞒,此时穿着一袭宽松衣衫,头上沉重的发饰也少了不少,人也丰满了少许,和平时jing明强干的外表相比,此时的明昭,竟也别有一番慵懒风味。 张宝南出身世家,家中虽比不上楚家吕家这样的大族,但是也算得上是个世家。说到要如何奖赏,郭维便第一个出声道:“回禀皇上,臣以为现在水患尚未过去,此时奖赏未免早了些。不若暂时嘉奖于他,待到洪水过后,再行奖赏也不迟。” “臣以为有功当赏,有过则罚,赏罚一定要分明。”楚文森和郭维算是死对头了,几乎没有一次意见相同的时候,尤其这件事牵扯到世家子弟的利益,他自然不甘落后了,当下反唇相讥道:“张大人抗过最大一次的洪峰,已经是件十分大的功劳,为何不赏。” “本相并没有说不赏,不过是等洪水过后,张大人进京叙职之时再赏也不迟。现在张大人还在泥水之中摸爬滚打,肩负的黄河平安,还是不要让他分心的好。”郭维斜眼道 “正是如此才要封赏。”楚文森道:“受封赏还会分心,本相倒是第一次听说,不止郭相是从哪里知道的。” 又来了,明昭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出声制止道:“二位卿家莫要争论了,定中。” “臣在。” “你有何看法,”明昭问道。 “臣以为……”正在安无忌要回答之时,殿外响起一阵大吼: “八百里加急奏报到…………” 第三十七节 黄水千里 八百里加急!殿中众人神sè皆是一凝,安无忌本yu说出口的话也吞回了腹中。明昭自然也顾的不得什么封赏张宝南之事,沉声喝道:“宣。”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众人都从明昭的话语之中听出了她的焦急,毕竟八百里加急,不是大事谁也不敢乱用。 王定在宫中多年,这等规矩还是知道的,当下快步下了丹墀,向殿外行去。守门的侍卫也早已将殿门推开,此时正当正午,太阳白的耀眼,砖地上暑气蒸腾,殿门一开,一股热浪向殿内袭入,立时便热了许多。但是谁都无心管这些事,一个个的只巴着眼朝殿外望去,不知道这到八百里加急到底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王定过不多时便捧了粘着三根鸡毛以示紧急的木盒子进来,但是在殿内焦急等候的一众人心中,王定去得实在是太久了。快步行上丹墀,将奏折盒子呈与明昭退下之后,王定才得以小声的喘着气,平息着自己的气息。 明昭也一改之前慵懒之态,快速拆开盒上封条,启了木盒,从中取出奏折,展开来看,那奏折上的字,一字一字皆是殷红,一股血腥味道更是扑面而来。这奏章,竟然是以血写就。 明昭此时有了身孕,孕吐是经常的,此时被这血腥味一冲,更是禁受不住,脸sè顿时转白,眉头紧蹙,咬着牙关,似是在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华莹是贴身伺候明昭之人,见明昭脸sè,哪里还不明白,连忙招了丹墀下端盂钵的内侍上来,亲自接过端在明昭面前,让明昭吐了一回方才好了。之后清水漱口,热巾拂面又闹了好久,明昭才重新拿起了奏章。殿内站着的几个丞相经此一闹,个个的也是满面关切。 “皇上。”看着勉强拿起那份奏折依旧面sè苍白的明昭,华莹不禁关切道:“您不舒服,华莹大胆,请让华莹念给您听吧。虽然于例不合,但是现在您确实不是舒服啊。” “是啊。”丹墀下的几名宰相也出声附和道:“皇上圣体不适,从权一下也是无妨的。” “不必。”明昭挥手道,此时的她,虽然脸sè苍白依旧,但是却十分坚持:“朕已经好了,众卿不必担心。”当下忍着那股让她恶心想吐的味道,细细的看了起来。 明昭天资聪颖,阅读速度极快,可堪说是一目十行,偏生又过目不忘。半盏茶时间还没到,她已经放下手中的那份以血写就的奏折,铁青着脸,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说道:“方才还在商议封赏张宝南之事,却没想到,还没议定,他就给朕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明昭虽然说是惊喜,但是谁都知道她是在说反话,能让一贯宽厚的明昭如此动怒,再加上八百里加急,奏章上的那件事…… 刘仲武身为政事堂一众宰相之首,这等时候,自然是要第一个出来说话的,当下刘仲武踏前一步,躬身道:“请皇上明示臣等,张大人奏报之上所呈究竟是何事。皇上现在孕有龙子,臣还请皇上不要过于动怒,以免伤了龙体。” 明昭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定自己的心绪,冷然道:“濮州堤决,黄水汹涌而出,自濮州而南,郓城、临濮、离狐、雷泽、乘氏数十城,方圆千里皆遭洪水,去年花大力气修整好的白沟也毁于一旦,百姓伤亡,更是不计其数,总之,濮州堤决,黄水千里。他张宝南整治的好河防。”说到最后一句之时,明昭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怒声说道。 “啊……”刘仲武等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方才众人还在高兴今年河防甚好,没有决堤,没想到转眼间却……也难怪明昭如此愤怒,之前还在夸赞张宝南办事得力,要替他加官进爵,话音未落,张宝南就用事实打了明昭一个嘴巴子,身为帝王,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气。 在其他人还在惊讶濮州堤决的事实之时,楚文森的心思却不禁飘到那ri与雍王会面之时,雍王那一句似有心却又似无意的说话——“也不知濮州那边,动手之时,会不会顺利” 此时濮州果然出了事,难道是,楚文森只觉得脑子一阵阵的发晕,他虽然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良善人物,雍王为了争夺帝位,打击明昭,不惜做出这等事来,但也着实让他禁受不住。之后众人商议如何善后,如何处置,他都没有听进去,只是随着别人应上两声。 好不容易挨到出殿,楚文森连政事堂也不回,安无忌对他的招呼声也恍若未闻,径自出了宫,在宫门口寻到自己的马车,还没坐稳便一叠声的吩咐,去雍王府,要快。 赶车的车夫伺候了楚文森二十余年,极少见他如此失魂落魄,但主人的吩咐也不能不听,当下驾车向雍王府方向行去。 楚文森坐在车中,不断的深深呼气吸气,良久方才堪堪把心中的乱麻理出个头绪来,正在想见了雍王要如何发问,却又想起了一事,不由暗骂自己,为何昏头若此,连忙大声吩咐车夫道:“不去雍王府了,回府。” 回了自己的府邸,楚文森还未进书房,便吩咐赶上来伺候的家人道:“快去给本相把楚令亨找来,要快,要快。” 家人应了去,楚文森也不要人伺候,一个人在书房之内来回踱步,不时的还向外张望,好不容易看到花径那头出现了楚令亨的身影,楚文森眉一拧,行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下,再坐回椅上,手中持了一本书,假装在看书。 “令亨见过楚相。”楚令亨行了进来,他对楚文森的书房是越来越熟悉了,经常是出了雍王的书房便入楚文森的书房,两头来回打转。 “嗯。”楚文森的目光却没有从书上面转移开来——虽然他什么都没看进去,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句,便不再开口了。 楚令亨站着候了一回,见楚文森如此,眼睛一转,随即笑道:“不知楚相召令亨来有何要事,今早王爷回雍地去了,令亨为王府属官,自当去送行,回来之后才知道楚相找令亨,来得有些晚了,还请楚相见谅。” “什么……”楚文森听到雍王回了封地,便忍耐不住了,把手中书向桌上一放,急急道:“王爷回雍地去了,怎么我事先不知道。” “呵呵。”楚令亨一声轻笑,道:“王爷本来想通知楚相的,但是相爷事务繁忙,王爷也不好意思打扰楚相,今ri出城之时还对令亨说,要令亨在楚相得空之时对楚相说上一声呢。” “哼。”楚文森用一声冷哼来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不知楚相着急找令亨来,所为何事。”对着楚文森的冷哼,楚令亨只当作没有看见,也亏他练得出如此厚的一张脸皮。 说到那事,楚文森的脸立刻yin沉了下来,冷然道:“方才河道观察使张宝南一份八百里加急奏报至京,说是濮州堤绝,黄水千里。” “哦。”这事楚令亨是知道的,他送雍王出城之时,传送加急奏报的驿马正好入城。他和雍王两人还在说,等着看好戏呢。但是此时楚令亨却装出一副震惊神sè,道:“不是说黄河洪水渐渐平息的么,怎么会决了堤,黄水千里,那着实太……” “你少给本相装模作样。”看着楚令亨一脸做作神sè,楚文森不禁一股气冲上了头顶,怒声喝道:“本相那ri去见王爷之时,王爷曾说过在濮州要行什么事的,是不是就是这件。” “既然相爷已经猜出来来,还来问令亨做什么。”楚令亨也不隐瞒,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嬉笑道:“相爷莫要动怒,火大伤肝呢。” “你……”楚文森怒不可竭,高声道:“王爷如此做未免太过分了一点,河堤一破,千里黄泛,这要死多少人,多少百姓为此流离失所王爷难道不知道么。” “楚相何时如此悲天悯人了。”楚令亨嗤之以鼻,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尚且如此,当皇帝呢。哪个皇帝的宝座不是由尸骨累积来的,王爷若要悲天悯人,当心最后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本相不是悲天悯人,但是王爷这等做法也委实太过了。”楚文森怒声道:“王爷就算不行此事,有未必会出事。” “此时是不会出事,但是以后呢。”楚令亨道:“请恕令亨放肆了,楚相您不但有些妇人之仁,而且鼠目寸光。” “你……你敢说我。”楚文森拍案而起。 “如何不是。”楚令亨冷笑道:“为成大事伤了一些贱民,楚相便如此来数说王爷,如何不是妇人之仁,王爷这一番行为自然不是为眼前获利,而是为了几个月之后的计划做铺垫。现在不乘机削弱那女人的势力,更待何时。相爷难道看不出来么。既然如此,那以后的计划,也没必要实行了。” “王爷有什么计划。”楚文森颓然坐回椅上,沉声问道。 第三十八节 中风 收到黄河决堤的消息,明昭原本十分高兴的心情立刻跌落谷地,连每天例行的去百福殿查问君绍真的功课都没有进行,只是坐镇含章殿,不断召见各部大臣,准备一切,力求将损失降到最小。一直到申时将过,才在华莹和应天的不断进谏之下,勉强抛下政事,到后殿休憩并用晚膳。 明昭怀孕已经三个月了,孕吐得十分厉害,勉强用了一些粥,却又全都吐了出来。之后不论华莹如何相劝,只是摆摆手示意不需要。 “皇上,您用一些吧,就算您不想吃,也要为您腹中的小皇子吃上一点啊。”华莹咬着嘴唇,看着斜靠在矮塌上面sè苍白的明昭,说道。 “不用了,朕用不下。”明昭闭着双眼,张宝南那一封急报着实将她害惨了,且不说奏报之中的内容让明昭如何,单就书写的材料也让明昭吃了不少苦头。方才晚膳明昭只用了一点,国事cāo劳和孕吐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刺鼻的血腥气。 “皇上……”华莹最终还是将后半句话吞回了腹中,还好平王等下就来了,在平王沐风的劝解下,明昭应当能吃下点东西吧,而且现在明昭确实不舒服,还是让她静静休息一下的比较好。 就在华莹默默退至一侧静静立好之时,得到消息的沐风急急从凝yin阁赶了过来,虽然一路上赶来十分急促,但是行到殿门前之时,沐风还是细心的放缓放轻了脚步,以至一直在矮塌上闭眼休憩的明昭都没有觉察到他的来到。 华莹侧眼见沐风来到,刚要见礼,沐风却轻轻一挥手,示意不必。华莹伶俐非常,朝后殿内侍奉的一众侍女内侍注目示意,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连华莹,也退到了门侧,将殿内的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沐风的轻身功夫在这个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贯十分jing醒的明昭一直到他行到矮塌边都没有发觉,依旧闭着双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时不时的微微一蹙,似是在为了什么事而发愁。 沐风心疼的看着明昭苍白的脸庞,白天含章殿上发生了些什么,他在宫人的谈论之中也听出了些大概,明昭前段时间巡查黄河河防,他也跟了去了,他还记得那ri在船上,夕阳西下,黄水之上金蛇万道,眼前的这人,负手临风傲立船首,指着两侧河道微笑着对他说,君看这两侧河堤,虽是以泥土垒就,但是在朕心中,它们就是铜墙铁壁,也就是这些铜墙铁壁,守护着两岸万千百姓,无数繁华,朕也希望它们永远是铜墙铁壁,不让这滔天黄浪毁去两岸无数繁华,不让万千百姓受苦受难。 言尤在耳,可是眼前这人所希冀的铜墙铁壁还是垮了,她的心中该是何等滋味,沐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去,想将明昭紧蹙的眉心拂开。就是沐风的一声轻叹,让闭目养神的明昭发觉到了异常,睁开双眼见是沐风之后,明昭勉强一笑,直起了身子,道:“你怎么来了,坐吧。” 殿内没有别人,沐风为人向来也是不拘束于礼节的,当即坐在明昭身侧,一手圈住明昭,道:“我听说你不舒服,过来看看,用了晚膳没有。” “还好。”明昭无声的透了口气,道:“只是濮洲之事让朕着实有些不舒服,加之小家伙有些调皮,老是不让朕好好吃点东西。晚膳也用得不多,不想用。”说到腹中的孩子之时,明昭苍白的面容也泛出了一种专属于母亲的灿烂的光辉。 “是么,那么调皮啊。”沐风有心让明昭开心,道:“等他出来之时,看我不好好打他一顿屁股,敢让我们皇上不舒服,哼哼……” “你啊。”明昭摇头笑道:“好了,不要说笑话了,这些事虽然难,却也难不倒朕,这是苍天对朕的考验,朕一定会撑下去的。” “嗯。”沐风低应了一声,笑道:“女皇陛下要撑下去,还是要吃些东西的,再吃一些可好,我陪你。” “不要了。”明昭偎入沐风怀中,喃喃道:“朕有些累了,让朕休息一下,休息一下。”说到后来,声音渐渐的低了。 安无忌这一夜也没有睡好,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没睡,先是看文书准备奏折一直忙到了三更,忙过了困头,到了**也睡不好,一直在翻来覆去的翻烧饼,脑中纷乱复杂皆是各种各样的事情,到了后来,他连自己脑袋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在想事情。 好不容易捱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安无忌便起了身,漱洗后乘车匆匆赶去了皇宫,此时因是八月里,天虽然亮了,其实还早,因此宫门尚未开,安无忌也只得在待漏门下等候。 安无忌到待漏门下之时天sè尚早,也只有几名御史在那里等候,因前一阵子明昭打压一众老丞相,全力为他造势之事让不少朝官对他有意见,尤其是这些自视清高的言官们。虽然这些御史还没胆大到当面斥责安无忌的地步,但是也不会过来搭讪。安无忌也不管他们,只是笑笑,望着东方慢慢浮现出来的几片红霞,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随大众入了含章殿正殿,安无忌却有些奇怪,不但刘仲武没有来,连林大将军也没有出现在含章殿中。林祖威虽然不管ri常细务,但是他在军队之中的威望,却是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的。明昭要把军权牢牢的握在手中,没有林祖威的支持,即使她身为帝王之尊,也是有一些麻烦的。 为何林大将军今ri竟然没有来,安无忌脑中不免有些疑问,林祖威在朝堂之上虽不怎么发言,但是每ri早朝,却都是按时来到,基本不会缺席。 正在安无忌疑惑之时,殿中省少监王定却行了出来,扯着嗓子高声道:“皇上圣体欠安,今ri休朝一ri。”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之后,百官各自退出了含章殿,正在安无忌转身yu走之时,王定快速行下了丹墀,朝安无忌,路千川等几名政事堂的宰相道:“众位相爷暂且留步,皇上宣你们去两仪殿呢,刘老丞相也在那里。” “见过皇上。”过了一夜,明昭的神sè似乎比昨ri还要黯淡,坐在一侧的刘仲武也有些愁眉不展,好象出了什么事。 “起来吧,赐座。”明昭随意的一挥手,长叹一声。 “谢皇上。” “刘卿给众位卿家讲一讲吧。”明昭再度一叹,微微垂了垂头。 “是。”刘仲武起身一躬,道:“众位大人,昨夜,林祖威林大将军突然中风,现在瘫在**,人事不省。”刘仲武与林祖威私交甚好,说着也不禁滴落了两滴老泪。 “这……这怎么会。”路千川抢先道:“林大将军虽然已过花甲之年,但是向来矍铄,怎么会突然中风。”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明昭叹道:“朕方才听到也有些不敢相信,我大卫又损一名将啊。”顿了顿又道:“先皇还在之时,就常对朕讲当年林大将军的功绩,朕即位六年,林大将军虽未出征,但是有了他坐镇京畿,这六年也是太平无事。朕本想去看看他的,奈何朕这身子不争气,连早朝也上不了,唉……”说着连连摇头。 “皇上不必忧心,林大将军吉人自有天象,定然会好起来的。”楚文森出声道。 “唉。”明昭道:“朕已经派了太医去照顾林卿家了,但愿如楚卿所言吧。对了,众卿得空,也去探视一番罢。” “是。”众人齐声应道。 “朕今ri未能上朝,然政事不可废,众卿可有事上奏否。”明昭没有在林祖威中风一事之上多说,略提了两句却将话题转移到国政之上来了,却不知有一人在心中反复思量这林祖威中风之事,并决定一出皇宫便去林府看林祖威,当然,不是去探病,乃是却确认林祖威是否真的中风了。 君臣几人议了一回事,却将话题扯到了张宝南身上,明昭说起张宝南脸sè立时凛冽了起来,冷笑道:“昨ri那份奏报之中,他张宝南还好意思说要自缚入京,朕还记得那时巡视黄河之时,他立了誓言,说是堤在人在,堤决人亡。现在又好意思说要自缚入京,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哼,朕便让他入京,让他对朕解释,为什么会决堤。” “皇上。”安无忌道:“张大人为河道观察使,如果此时入京,决堤善后之事便无法处置,不如等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再宣张大人入京吧。” “朕还能放心他么。”明昭一声冷哼,让众人都有些不寒而栗。明昭素来宽厚,去年汴州堤垮,张宝南一意寻死,明昭非但不加责罚,还特特的连下三道圣旨,让张宝南安心善后,不必太过自责,后来张宝南入京请罪,明昭更是大加抚慰。难道怀孕的女人的脾气会变那么多么,几个宰相都冒出了一个大不敬的想法。 “不过安置灾民,重修堤坝等事还是须得有一人去处置。”明昭沉吟道:“不知众卿可有人选。” “臣以为尚书左丞邵元长可当此任。”此语若是从郭维口中说出,定然是顺理成章之事,可是这话偏偏不是从郭维口中说出,而是从郭维的死对头,楚文森口中说出。楚文森此语一出,不但几个宰相都诧异的望着楚文森,连明昭也不禁挑眉,不知道楚文森为何会一改常态,举荐起郭维一党的人来。 虽然这等差事并不算是个轻松差事,但是也不难,只要舍得吃苦,定然是做得下的,若是有心之人,还能做得很好。郭维心中有些不安,不知楚文森此举究竟是何用意,甚至萌发了反对楚文森这个提议的想法。最终还是明昭一语定了下来,任尚书左丞邵元长为钦差,专司洪灾善后之事,并宣河道巡查使张宝南入京觐见。 这一ri,楚文森早早的便离了政事堂,去了林府,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叹着气出来,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楚令亨现在几乎是整ri整ri的泡在了楚文森的书斋之中,楚文森跨入书斋,第一眼便见到楚令亨优哉游哉的坐在他的书案面前看书。 “楚相回来了。”见楚文森进来,楚令亨笑着放了手中的书,起身道:“楚相今ri上朝,可曾听到一事。” “什么事。”楚文森坐入椅中,当下便有小厮上前,送上热毛巾并茶水伺候。 “是有关林大将军之事。”楚令亨一挑眉,神采飞扬,道:“听说林大将军昨夜中风,到现在依旧人事不省。” “不是人事不省。”楚文森略有些黯然,叹道:“我方才去看过了,已经醒了过来,不过却是全身瘫痪,口角流涎,一代名将,竟落得这个地步,着实让人有些感叹。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林大将军头虽未白,却也落得白头将军一般的地步了。” “感叹归感叹。不过这对王爷的大计,这可是一大好消息啊。我已经命人通知王爷了,当真是天助我也。”楚令亨却没有楚文森那般的感慨,林祖威的中风对他来说,却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消息:“林祖威一瘫痪,便无人能震住十六卫,到时候行事,成功之把握,又多了几分啊。” 楚文森毕竟和林祖威相识数十年,终究不能如楚令亨一般,再度叹气之后主动转移了话题,道:“当初你家王爷说西北有助力,我思来想去,还是算不出西北之助力来自何处,你……” “呵呵。”楚令亨轻笑道:“我说过,此人你是认识的。” “哦。是谁。”楚文森问道。 楚令亨嘴角斜挑,道:“那人就是……” 第三十九节 前度刘郎今又来 事实上,不仅是楚文森,就是安无忌,也奇怪于明昭为何因为濮州堤决而大发雷霆的态度,虽然张宝南之前虽然得罪过尚是储君的明昭,但是以明昭的胸怀,是根本不会将这等小事记挂于心的,再说黄河决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位治水专员任上没有决过堤的。更何况张宝南还保住了千疮百孔的汴州河堤,就算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他也曾替张宝南向明昭求过情,换来的却是明昭淡淡的一句:“朕不过是召他入京,也没有把他怎么样吗。濮州之事,朕自有分寸,定中就不用cāo心了。” 八月初九,尚书左丞邵元长奉旨出京巡查黄河河防。 八月二十ri,工部员外郎,河道巡查使张宝南入京觐见明昭,几乎在张宝南入京的同时,楚文森的府邸里,也迎来了一名贵客。 “臣楚文森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说实在的,楚文森实在有些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楚文森是一点也不陌生的,君昕平,大卫朝曾经的太子,先皇元鼎的唯一的儿子,当今女帝明昭的兄长,但是他现在的身份,却是一名带罪庶人。 “楚大人不必多礼了,我现在不过是被贬谪的庶人一名,受不得楚大人如此大礼。”阔别上京城十一年的君昕平如今已经三十四岁了,正值壮年,但是不知是环境还是心境,君昕平的两鬓,已然星星点点。 “臣惶恐。”楚文森伏在地下,叩首道:“殿下乃是天湟贵胄,一ri为君,终身为君。虽然殿下曾蒙磨难,但是殿下依旧是臣之君。先皇驾崩,您才是我大卫真正的君主。” “楚大人这话说得倒是十分有趣。”十一年的贬谪生活,君昕平胸中的那团怨愤之火不但没有半点衰弱,反而越烧越烈。当年他谋反事发,明昭曾去劝说于他,但是他始终不曾伏软,始终不曾让明昭提他求情。后来知道明昭替代了他的位置,他满腔的怨愤全部都转移到这个妹妹身上了。后来明昭嫁人、登基为帝,一切的消息,都由一个秘密的渠道传给了他。 “我是大卫的真正君主,那现在皇宫之中坐在龙椅上的又是谁呢。我听说我那个好妹妹登基之时,不是你和吕族突然的倒戈相向,孟家是不会败得那么惨的。你riri上朝,朝拜的那人,可不是我君昕平吧。”君昕平冷笑着斜眼望向楚文森,嘲讽说道。 “臣惶恐。”虽然楚文森腹中暗骂,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雍王那个计划,若是没有此人,怕是不成的,而且成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位前太子,是真的要登上龙椅——当然,只是傀儡而已。“臣那时是身不由己,那时京中局势混杂,再说当今……当今怎么也是我大卫皇室,是殿下您的妹妹。” “我可没有那么厉害的妹妹。”君昕平的怨气着实不小:“好了,楚大人,你也不必跪在地下了,说到底,这还是你的府邸,你是主人。”君昕平虽然自称为庶人,但是十一年的贬谪生活并没有磨去他人生的前二十三年教养给予他的印记,说起话来,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天湟贵胄的气度。 “谢殿下。”跪在地下已久的楚文森这才能站起来,垂手侍立道:“现在为时局所迫,殿下身份不能身张,只能委屈殿下在臣这里住上一阵了,好在离举事的时间也不远了,到那时,殿下就能堂堂正正的进皇宫,登太极殿了。” “嗯。”君昕平冷淡回应了一声,他不是傻子,若不是楚文森感觉自己地位不保,是不论如何也不会想起边远之地有他这么一个“天湟贵胄”“前任太子”的,因此尽管楚文森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轻易相信,要想震得住雍王和眼前这只老狐狸,唯一的办法就是实力。离开上京城已经十一年的,不知当年没有用上的暗棋是否还有用。 “殿下。”一旁的楚令亨见君昕平神sè间颇有些不耐,当下出来打圆场道:“殿下一路奔波想是累了,殿下不如暂且休息一番,明ri吐谷浑那边就来人了。” 说到吐谷浑,君昕平和楚文森都不禁眯缝起了眼睛。吐谷浑那边来的是谁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不过说起来,却不由得让人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们都曾是明昭最亲近的人的,但是现在,却成了最想将明昭置于死地的敌人。权力,或者说是利益,果然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最终还是君昕平打破了沉默:“我jing神很好,没必要休息了,拣ri不如撞ri,我那个妹夫明天就要来了,正好在他没来之前,把有些该议的事情议好,免得让我这个当大舅子的在妹夫面前出丑。” 听着君昕平肆无忌惮的称凌凛为大舅子,楚文森不免有些尴尬,凌凛未出事之前,楚文森因公务往来,与他见得不少,后来宫内传出消息,说凌凛遇刺身亡,他不免有些伤悲。但是前些ri子,他突然被告之,一个已经“死”去六年的人,而且还是明昭的丈夫要来助他们算计明昭。怎么看,他都觉得这件事,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现在,君昕平怎么说都是他楚文森名义上的主子,楚文森就算有再大的尴尬,也是不能说出来的。当下躬身道:“回殿下,睿……厄……凌公子一来,我们胜算也增得不少,毕竟他曾统领北门四军,有没有亲信不说,至少北门四军平时的防卫调动他都是一清二楚的。至于凌公子的过往,臣冒昧进言,在凌公子面前,殿下还是勿要提起……那人的好,毕竟现在还有个平王呢。” “一个睿王,一个平王,这场好戏有得看了。”君昕平拍了拍扶手,脸上神sè,值得玩味:“说起来,我到想看看,一个凌凛,一个沐风,到底谁更厉害一些。” 对于君昕平这种看好戏的恶劣态度,楚文森和楚令亨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气,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皇族里面这等纠缠不清的家务事,怕君昕平真个去刺激凌凛,楚令亨还是出声道:“殿下,凌凛和沐风谁更厉害在面前来说,并不重要,毕竟那件事风险实在太大,稍有不慎,那就是灭顶之灾。凌又是个极易冲动之人,万一他一时冲动,连累了殿下,那可不值当了。” “你是怕连累了你吧。”君昕平冷笑道。十一年的贬谪生活让他原本偏激的xing子更是乖戾,从雍王到楚文森、楚令亨,没有哪一个没被他如此嘲讽过的。 楚令亨一时气结,不过好在还是压抑了下来,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好一个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君昕平哪里不明白楚令亨的意思,楚令亨表面上是说万一他君昕平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下位者也不会好过。但是实际上却在jing告君昕平,提醒君昕平要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处境,要君昕平记得他是个被贬谪的庶人,殿下这个称号他们不喊,是不会有人喊的,要想推翻自己的妹妹,登上龙椅,没有他们的帮忙,是不成的。更极端一点说,就算现在楚令亨想要他君昕平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君昕平xing子虽然乖戾,但是终究不是笨人,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了结束这个话题,挑眉道:“现在北门四军将军是谁,十六卫又是哪些人,你们能控制多少军队。” 听得君昕平主动将话题转移,楚文森不禁长出了一口气,道:“殿下明鉴……” 卫朝军制,上京城由北门四军与南衙十六卫共同驻守,北门四军主管皇城与宫城,十六卫则主守外城。北门四军乃是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这四军由明昭直管,就算是宰相大将军等人,也不能驱使他们。 左羽林将军乃是有三杰之称的高冲;右羽林将军燕旭,此人在凌凛尚统管羽林军之时为凌凛副手,后明昭登基,凌凛被封睿王,明昭便提拔他升了右羽林将军;左龙武将军名曰君仲濂,乃是皇室远支,已不可考;右龙武将军尚皋乃是老将,忠心耿耿。 十六卫和北门四军又有所不同,十六卫是指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皇太子的东宫六率府也可统兵,也算在十六卫之中。但是明昭现在尚未立太子,因此六率府的六率卫也只是个空衔,而且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不统兵,只能算做养老之职。 真正手握兵权的十二卫之中,左右卫由同属三杰之一的封神破兼任,统上府一百二,乃是十六卫之中权势最大之人;左骁卫霍养仲,原为右千牛卫,以不偏不倚中立而闻名,右骁卫前一阵子丁忧出缺,明昭下诏,命霍养仲兼任右骁卫,统军府八十;左武卫,楚平宇,楚族中人,原为左金吾卫;右武卫,刘chun风,刘族中人;左威卫荆不语,武举出身,明昭三年升为左威卫;右威卫,武邑,武应安兄长;左领军卫,楚欣,亦是楚族中人;右领军卫,戚零,原是宫中侍卫,后被明昭拔擢,升上十六卫;左金吾卫,方穆,老将;右金吾卫,颜岱,是雍王在十六卫中惟一用得上之人。 听着楚文森一一道来,君昕平心中默记,待到楚文森说完,冷笑一声道:“好个楚相,十六卫之中你楚族竟然有两人,再加上雍王手下的颜岱,竟能控制上百个军府,看来我之前还是小看了你。” “殿下明鉴。”楚文森带了丝苦笑,道:“虽然能控制上百个军府,但是相对十六卫来说,还是不够的,而且重点是北门四军,我们根本插不下手去,不过好在林祖威现在中了风,要是他还在的话,那就更麻烦了。” “十一年了,没想到竟然还能用。”君昕平无视于楚文森的愁苦之sè,眼中闪过得意神sè,悠悠道。 “殿下的意思……”楚令亨将君昕平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大喜道。 “是。”君昕平微微点头,好在十一个年头里,变动还不算太大,不然他君昕平想震一针雍王和楚文森也是有心无力,当下微笑道:“当年那件事,我其实是安排了后路的,不过没想到事情出了变化,之前安排后路没用地上,也让我有些心腹存留了下来,不过没想到,十一年了,他们竟然还在上京城中,还能为我君昕平所用。”刻意压抑的平淡语调,终究掩不住君昕平的得意。 楚文森与楚令亨对视一眼,均是大喜过望。楚文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躬身道:“此乃上天保佑,实是殿下之福,我大卫之福啊。” “你不必拍马屁。”嘴上虽如此说,但是君昕平心中还是十分受用,微笑道:“你不过就是想问那人是谁么,我也不隐瞒于你,共有二人,而且,一在十六卫之中,一在北门四军之中,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的妹妹竟然帮他升了官,真是我的好妹妹啊。”说着忍不住纵声大笑。 楚问森和楚令亨陪着君昕平笑了一阵,后者小心问道:“不知到底是哪两位将军,我们应当如何联络。” 君昕平停了笑声,端起身侧茶水,抿了一口,悠然道:“一个是左金吾卫方穆方老将军,我的伴读方国恩便是他的独子,不过已经……”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方老将军也算本事,也扯脱得开,这是其一。” “二呢。”楚令亨继续问道。 “二就是右羽林将军燕旭了,他升得倒快,我原先以为他不是外放便是仍任副将军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君昕平得意笑道:“说起来还真要好好感谢我的好妹妹明昭了。”君昕平虽然嘴角含笑,但是目光却是凛冽无比,其中的怨毒愤恨,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第四十节 本分 “高大哥,皇上召咱们入宫有什么事情么。”兼任左右卫的三杰之一封神破跟在引路内侍的身后,一路过殿堂,穿夹道,向万chun殿方向行去。 “不知道。”左羽林将军高冲摇了摇头,他虽然是卫戍皇宫的左羽林将军,但是还是不知道当今突然召见他与封神破有什么事情:“皇上召见,定然有事,你也不要乱猜了。平素这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学了龙易的毛病。” “我倒不是学那小子。”想起龙易,平素稳重沉默的封神破也不禁一笑,道:“算算时ri,那小子也去边关大半年了,倒也有些想他。” 高冲也是一笑,道:“有那小子在的地方,就不会寂寞,咱们都不在边关,没人约束得了他,有了这大半年,那边恐怕都被他弄得鸡飞狗跳了吧。” “要鸡飞狗跳也是西突厥人鸡飞狗跳。”封神破对于龙易的“本事”,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嗯。”高冲应了一声,望了望天,悠然道:“神破,我心中总有些不安,我大卫,怕是又有些麻烦了。”最后一句话,高冲刻意压低了声音,恰好只让与他并肩而行的封神破听到。 封神破听了只是一阵默然,并不答话,他与高冲相交甚深,自然知道高冲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是什么感觉,而是对通过对最近朝野之中的一些事情分析而得来的看法。 高冲自嘲一笑,道:“我也知道,咱们带兵的,本不应该想那么多,只管听皇上的吩咐便是,但偏偏生了这样的脑子,想不去想——竟也是不能。” 高冲在想,封神破又何尝没有想过呢。封神破摇头道:“这些我知道,你想归想,却不用说。对了,你去看了林大将军了罢。” “去了。”高冲收拾心情道:“我去之时,侍婢正在给林大将军喂粥,喂一勺下去,却会流出半勺来。当年林大将军的威风,我也曾见过,那时年岁尚小,却是无比的仰慕。现在却……”说着不禁黯然,垂下眼帘。 封神破心中亦是涩然,但是面上却勉强自己不露出半分。他自来沉默寡言,面容也常常的只有一种表情——木然。如今虽然心中不免有写惋惜并兔死狐悲之感,脸上还是半点不露,道:“大哥也不必伤怀,林大将军……” “罢了。”高冲挥手道:“不要说了,道理我都知道。”高冲知封神破不喜说话,现在为了自己,却在那挖空心思想着安慰自己的话语,不由心内感动。 “二位将军,快到万chun殿了。”正在二人说话之时,前面引路的内侍转过头来,道。 “有劳公公了。”高冲点头道。 行到万chun殿前,尚未通报,便有几名侍卫迎了上来,高冲与封神破二人都知道规矩,早已各自解了剑递与侍卫,那侍卫也不敢怠慢,双手捧了剑退了下去。 过了半刻,入殿通报的内侍行了出来,高声传唤道:“宣左羽林将军高冲,左右卫封神破入殿觐见。” “尊旨。”二人均着了甲胄,便只行了个军礼。 入得殿去,高冲与封神破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向坐在上位的明昭望去,宽大的华服已经掩不住怀孕三个多月的明昭的体态了。只见明昭斜靠在大靠枕上,面前却摆了个小桌,桌上纵横十九道,黑白交错,却正是在下棋,而且与明昭对弈之人高冲与封神破也不陌生,正是平王沐风。 二人进来之时,明昭正持了一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对面的沐风泛起一丝笑意,道:“你这着棋过险了,须知棋道虽有诡诈之术,却始终不及堂堂正正的王道,王道坦坦,王道荡荡。先贤的书都是如此说的。” 放眼整个天下,恐怕也只有沐风敢如此对明昭说话罢。明昭静静听了,只一笑道:“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你还是小心自己的棋吧。”接着又抿嘴笑道:“高冲他们来了,今ri便不下了,华茔。” “是。”不等明昭吩咐,华莹变行动了起来,先取一块黄绫覆住棋盘,接着又指挥内侍小心的将小桌挪到一侧,以备下次开局再用。 高冲封神破此时方才寻了一个空处,齐齐行礼道:“末将叩见皇上,见过平王。” “起来吧。”明昭微笑道。 “谢皇上。” “知道为什么要叫你们进来么。”明昭接过华莹呈上的参汤,抿了一口,略一皱眉,顺手将碗放至一侧。 “末将不知。”高冲恭谨道。 明昭定定望这高冲,眼角却浮出了笑意,道:“高冲你也不必要如此装模做样了,朕就不信你想不到。” 高冲脸一红,垂首道:“回禀皇上,臣胡思乱想之时也曾猜想了一些,但是终究只是胡思乱想,一则不敢在皇上面前献丑,二则我们这些带兵之人,只须奉皇上之命行事行事,想太多非但无用,而且也不该想那些。” “知本知份,高冲你不愧为三杰。”明昭温润如chun水的目光却寒冷了起来,冷得直刺人骨,却微笑道:“偏偏有些人却不知本分,老是妄想做些异想天开之事。朕今ri召你们来,正是为了此事。” 明昭话一出口,二人心中立刻明镜也似的雪亮,高冲连忙道:“末将听凭皇上差遣。” ‘末将听凭皇上差遣。“封神破亦道。 “那就好。“刻意的一停顿之后.明昭直起身子,冷然喝道:”左羽林将军听旨。“ “末将在。“高冲抱拳道。 “朕从今ri至生产之ri,皇宫防务就交与了你,其他三军则驻宫城.” “是。” “封神破” “令尔全力监视楚府及左武卫楚平宇、左领军卫楚欣。一有响动,则立刻回报于朕。” “是。” “另外还有一件事。”明昭微笑道:“以后你们不认军符,不听兵部调遣,只听从于朕,并同平王,除此之外,其余人等,一概不理。” “是。”高冲封神破二人齐声应道。 “好了。”明昭站起了身,道:“吐谷浑的使节已经到了,朕去含章殿接见他们。你们也暂且散了罢,具体如何,去问定中便是,朕还要去含章殿见吐谷浑的使节,今ri就如此了。” 第四十一节 满城尽带黄金甲 吐谷浑的使节入了京,礼部,鸿胪寺一干部司又是一阵好忙。吐谷浑与东突厥,高丽等国不同,并不是卫朝的藩属国,且双方上百年来时有交恶,近些年来才好了些。吐谷浑遣使来到,因此也算得上是件不小的事情。 不过吐谷浑在卫朝上下看来,终究是西北蛮荒之地的一个小国,明昭也只接见了一次,之后便由礼部和鸿胪寺共同处理。 这般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的ri子又过了十几ri,展眼便到了九月初八,第二ri便是九九重阳,人人都要插茱萸,赏**,登高饮酒,也是一个大节。因此明昭在这一ri便停了早朝,更宣诏第二ri百官休假一ri,这是往年惯例,不必赘叙。 这一ri沐风睡到ri上三竿方才起床,明昭早虽不用早朝,却还是去前庭处理政务,早已不见了人。望着窗外摇曳的**,沐风不禁见猎心喜,也不命人进来伺候梳洗,自披了一件外袍行出了殿,行到菊圃之前,用心观赏着各sè**。 “给平王请安。”正在沐风心迷神醉之时,背后却传来一道幼稚的童音,钻入他的耳中。 不用回头,沐风也知道来的是谁,当下转身笑道:“真儿也恁地多礼了,你母皇又不在,还怕有人说你么。” 君绍真着一身明黄皇子服sè,以方巾将顶上黑发结了起来,年纪虽小,却是一派的从容娴静,见沐风转身,又是一躬身道:“母皇虽然不在,可是礼数也不能废啊。” 沐风一眼望见君绍真身后头发花白的司礼女官寒着张脸立在那里注视着自己,心中知道司礼女官不满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哈哈一笑道:“说得是,真儿跟我进来吧,我得梳洗梳洗,不然司礼女官又得训人了。” 沐风xing本洒脱,且遇见明昭之前一贯游历江湖,放浪形骸,不拘礼法。皇宫之中偏生又是礼数最多,最是繁杂的所在。明昭虽然又特旨许沐风不必拘于礼数,但是他这个平王在宫中之人,尤其是像专司教导君绍真的司礼女官眼中,却还是没有半点礼数,辱没了皇家尊严之人。 这位司礼女官入宫数十年,在宫中算是老一辈人物,便是明昭,对她也有三份尊敬。此时见沐风笑嘻嘻不以为意的模样,不禁心中便有些气,但是沐风已经抢先将话说了出来,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冷着脸道:“回禀平王殿下,皇长子殿下正要去马球场学习马术,到您这里来是路过给您请安的。皇上和太傅定的学习时间不能耽搁,因此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了,还请平王殿下见谅。” “如此啊。”沐风一挑眉,蹲下身子轻拍君绍真的肩膀道:“既然如此真儿便快去吧,莫要教习久候了。” “是。”君绍真虽然是满脸失望,但还是十分乖巧的应了一声。 沐风见君绍真一脸失望神sè,微笑道:“好好学,明ri重阳佳节,我向你母皇说去,带你去登高如何。” “真的。”君绍真毕竟还是小孩子,听得沐风许诺,自是一脸雀跃。 “自然是真的。”沐风轻拍君绍真的小脸,笑道:“还不快去马球场,要是耽搁不但要被太傅责备,而且说不定登高也去不成了。” “是。”虽然心中大喜,君绍真还是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沐风看着君绍真的背影,撇了撇嘴,喃喃道:“这孩子啊,也太懂事了些。” 见君绍真一行出了凝yin阁,沐风叹了口气,这才入内去梳洗。尚未整理完毕,却有名内侍行了进来,道:“皇上使奴婢来看殿下起来了么,若是起来来了,便请殿下去千秋殿。” 沐风一挑眉,道:“知道了。” 沐风本是不理朝政之人,但是自黄河巡查归来,明昭却时常有意无意的让他参知些政事。沐风心中明白这是明昭害怕产期前后万一有什么事发生,她顾不过来,那时沐风的平王身份便可派上用场,威慑全局,因此提早让沐风参知些政事。 出了凝yin阁,过望云亭、紫薇殿、彩丝院、归真院、安仁殿、安仁门便到了。千秋殿的西侧却是明昭为尚未为帝之时住的凤舞宫,不过明昭登极之后,一直便无人居住,明昭平时也不去那边,沐风心中知道,那是明昭怕触景伤情,毕竟那人和明昭也是五年夫妻,那五年,便一直是在凤舞宫中度过的。 收拾心情,沐风行了千秋殿配殿,太医正在给明昭请脉。沐风进去,也不行礼,只是微笑点头示意,自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过了一阵,太医请完了脉,起身道:“回禀皇上,平王。皇上前些ri子动了怒,胎气便受了影响,不过这些ri子调养得当,因此并无大碍,请皇上和平王放心。不过皇上最好不要再动怒了,不然生产之时,便会有些麻烦了。” “朕知道了,你出去吧。”明昭挥了挥手,她并不想动怒,但是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却是让她不得不动怒,而且以后,随着产期的临近,更多的麻烦事还在后头,到那个时候……叹了口气,明昭有些不敢想了。 “是。”太医领命退了出去。沐风见明昭眉宇之间隐隐有些忧sè,知道明昭是为腹中胎儿担忧,便起身笑道:“太医说没事就当是没事了,太过忧心也不好。” 明昭看了丈夫一眼,勉强一笑,道:“朕知道,咱们不是还有盘棋没有下完么,平王殿下可敢继续。” “有何不敢。”沐风长笑行到明昭面前:“不过我倒想赌一个彩头。” “什么彩头。”明昭叫过王定,吩咐他去万chun殿将那ri封存的棋盘取过来,笑道。 “也不须陛下您付多大代价。”沐风笑着在明昭身侧坐下,道:“我刚才许了真儿,明ri重阳佳节,要带他去登高,万一我侥幸赢了……” “你倒会做人情。”明昭横他一眼,道:“若你输了呢。” “若我输了。”沐风一滞,随即笑道:“那就罚我登高去给陛下折**如何。” “你是赢了也去,输了也去。不做亏本生意啊。”明昭轻笑道:“朕也想去,不过看这样子,却是去不了的,你要真儿去就去罢,不必太过兴师动众,但是侍卫还是要带的。” “是。尊旨。”沐风笑道。 正在二人说话间,一名内侍行了进来,躬身道:“启奏皇上,河道巡查使张宝南求见。” “宣。”明昭没有半刻迟疑,挥手道。当初张宝南自缚入京,安无忌等人都在担心当初大发雷霆的明昭会如何处置他,但是令人惊奇是明昭只是宣张宝南觐见了一次之后便再无动静,入了九月,更是下旨命张宝南返回汴州,重理河防。今ri张宝南觐见,便是离京前辞陛的。 “臣张宝南叩见皇上。”张宝南行了进来,在河道上奔忙将近十年,此时的他,黑瘦jing干,不过三十余岁的人看起来竟似五十多岁一般。 “起来吧。”明昭微微一笑,道:“你几时出京。” “回禀皇上,臣后ri出京,因明ri乃是重阳佳节,不敢打扰皇上。”张宝南起身恭谨说道。 “每逢佳节倍思亲。朕记得你整治河防这几年,鲜有回家探亲吧。明ri重阳,也是时候与家人一起过节了。”明昭温言道。 “是。”张宝南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因在御前,只得忍住。 明昭道:“这次濮州之事,朕已经说过,怪不得你,不过朕还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请皇上训示。”张宝南垂首道。 “濮州堤决乃是人为,这怪不得你。”明昭盯住张宝南,语调一般的轻柔,话语却越发的凌厉了起来:“不过就朕所知,你这大半年来,有八成的时间在汴州。朕知你不愿重蹈去年汴州那样的覆辙,可是你不是汴州河防使,而是整个黄河的河道巡查使,你脑子里装的不能仅仅是汴州一池一地,黄河绵延上千里,汴州一地,又占几何。”说着见王定端了棋盘进来,便指着那棋盘道:“便如这下棋一般,看中的要是大局,而非一城一地之争,因小往往而会失大。朕不是就濮州一事而说你,而是就你这般行为而说你,你明白了否。” 张宝南额头见汗,回答道:“谢皇上训斥,臣已明白,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沐风笑着插口道:“知过能该,善莫大焉。明ri是重阳佳节,皇上就不必再责备张大人了。汴州能守住,张大人功不可没。” “朕非是责备于他。”明昭知沐风是在为张宝南说情,笑道:“朕只是提醒于他。张卿的辛苦朕也是知道的。当初在宫门前侃侃而谈指责朕是无德储君之时,平王你没见到,倒也算得是一派风流。河道上摸爬滚打几年下来,竟似老了几十岁似的,那时见张卿,朕还险些认不出来了。不是一心为民,一心为我大卫做事,哪里会如此。那ri堤坝之上,你也亲自看到了,那么大的风雨……” 没想到明昭会提起当年之事,张宝南连忙跪伏于地,道:“当年是臣年少不懂事,受人鼓惑,冒犯了皇上,还请……” “起来吧。”明昭笑道:“朕还记得你当年的风骨,怎么现在竟怕成这样。朕不过是拿来一说而已,朕要是想治你的罪,当年治你不是更好么,等上这么多年干什么。”顿了一顿,又笑道:“卿家受成这样,也该进补一番了,华莹,传朕旨意,令太医令应天选拔太医一名,为张卿调养身体,随同张卿一同赴任。” “是。”华莹欠身道。 “皇上。”张宝南没有起身,而是深深的一叩首:“臣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秋ri当赏菊,而**之中以墨菊最为难得,却以黄菊最为jing神。因尽重阳,上京城内的**卖得越发的好,东西两市之上各sè**争奇斗艳,香溢上京城。楚府虽然自己有花圃,种得有菊,还是不惜重价去花市上购买极品**。 楚文森是带着两盆极品墨菊回的府的,他平素并不爱这些,见着了好的也只是微微点头而已——这并不是说他不懂,身为世家子弟,赏优识劣几乎要要成为天生的本事才会不被人看轻;之所以亲自搜罗这些,不过是因为府中的那尊大神而已。 与楚文森同时入楚府的还有另外一人,此人是楚文森特地让马车绕去国宾馆附近接过来的,但是因为身份尴尬,两人之间,一路上竟未交谈一句。 入了府,楚文森径直带着那人向书斋行去,现在楚文森的书斋是整个楚府之中,护卫最为严密的一处,非但有楚文森的心腹子弟守卫,更有雍王派来的亲卫ri夜护卫,任是谁,没有楚文森的首肯,都不得进入。 行到书斋前,楚文森挥手示意上前拦阻的两名侍卫退下,略提高一些声音道:“臣楚文森求见殿下。” “进来吧。”屋内传出君昕平的声音。 “殿下。”楚文森行了进去,身后那人,亦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臣觅得两盆极品墨菊,明ri重阳,还请殿下赏玩。” “墨菊。”君昕平挑了挑眉,眼睛却直直望着楚文森身后那人,良久笑道:“久闻妹夫文武双全,不知可否以菊为题,做诗一首。” 妹夫,楚文森一哆嗦,这君昕平啊,凌凛xing傲,他不知与他说过多少遍了,可是甫一见面,他又揭人家的疮疤,万一…… 凌凛眼中闪过怨毒神sè,却生生忍了下来,恨声道:“既然殿下有命,凛敢不从乎,不过我却不喜墨菊,只喜黄菊,就题黄菊一首吧。”顿了一顿,吟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 第四十二节 好剑 满城尽带黄金甲,君昕平、楚文森连同侍立在一侧的楚令亨都不禁霍然动sè,眼前这人,煞气竟重到这般地步。众人皆久闻凌凛xing子激傲,楚令亨与凌凛算是旧相识,但是还是不禁一阵心头发寒。 君昕平颜sè略变了一变,又恢复了正常,有趣的眯缝起眼睛,再度仔细打量了凌凛一番,良久起身抚掌而笑:“好一个满城尽带黄金甲,好!” “多谢殿下夸奖。”凌凛微微欠身,道:“不过凛着实福薄,当不起殿下的妹夫,还请殿下改口。” “不管福厚福薄,终究也曾经是的。”君昕平含笑而立,摆手道:“坐下说话吧,不知凌公子这次带了多少人前来。”嘴上这般说,但是君昕平还是悄悄的将称呼换成了凌公子,他xing子虽然乖戾,但是还不想因为一时之快而丧失一大助力。 “三百余人。”凌凛随楚文森一同坐下,回答道。 “三百人。”君昕平眉一挑,嘲讽道:“凌公子带三百人来是想护卫孤呢,还是自卫,孤的护卫够了,不用凌公子cāo心。” 君昕平话语之中的嘲讽意味任谁都听得出,楚文森连忙打圆场出声道:“回禀殿下,凌公子带来的这三百人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明ri一定能作为一只奇兵,为殿下的大计建立奇功的。” “是么。”君昕平斜眼望向凌凛,表示怀疑。 不过凌凛经得这几年磨练,城府却是深了不少,虽然心中恼怒,脸上却还是淡淡的半点不现,只是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芒却没瞒过楚令亨的眼睛。微微垂下了头,凌凛淡淡道:“殿下若是不信,凛手下的儿郎也是可以在国宾馆内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等候殿下的好消息的。” “哈哈。”君昕平大笑道:“果然是凌凛,既然如此,孤也不多说了。楚相。” “在。”楚文森慌忙应道。 “通盘计划可曾与凌公子说及。”君昕平吩咐道,他现在已经完全以楚文森的主子自居了,但是孰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一个一直呆在封地的雍王在他背后虎视眈眈。 “回禀殿下。”楚文森欠身道:“大概说了一点,方才臣在马车上已经和凌公子商议好了,吐谷浑的使节团过两ri便回离京,离了京之后再寻一个机会潜回上京,以一只奇兵而动。兼之这三百人皆是武艺高强之辈,因此议定,这三百人,将直取皇宫,擒杀首脑人物。”顿了一顿,楚文森续道:“这也是凌公子自己要求的。还请殿下裁决。” 其实在马车上楚文森和凌凛是一句话都没说,这些是凌凛和雍王一早便议定好的,此时楚文森说起,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 君昕平微微颔首,悠悠道:“凌公子有此要求也是应当的,如此就按凌公子的意思做吧。”正说着,门外一名亲卫轻轻扣门,道:“禀奏殿下,楚相,左金吾卫方穆方老将军一人而来,要见楚相。” “殿下,这……”方穆与楚文森并无交情,一人独身前来,为的自然是君昕平了。楚文森犹豫着抬眼望了一望君昕平,君昕平知他心意,说道:“请方老将军进来吧,他是来找孤的。” 一旁的楚令亨脸sè微变,雍王此时不在上京城之中,他现在的身份,与其说是雍王派来协助君昕平与楚文森之人,倒不如说是监视君昕平与楚文森之人。君昕平联络左金吾卫方穆,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但是他竟是一点也不知,一直到方穆找上门来才知道,因此不禁心中暗凛,这个废太子,怕是也不那么好控制。 楚文森望了楚令亨一眼,见楚令亨脸sè不对,便知此事楚令亨也不知情,他本来想回绝君昕平不让方穆见他,但是那样便有他们软禁君昕平之感,犹豫了一阵,方才应道:“尊殿下旨意,臣这就去请方老将军进来。”言罢转身离去,却忽视了君昕平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楚文森忽略了君昕平眼中的杀意,凌凛却没有忽略,但是他也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端起香茗,慢慢抿着。 过不多时楚文森便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正是花甲之年的老将军方穆,方穆也是将门世家出身,自幼便上了战场,数十年戎马生涯,大战小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为此还丢了一条左臂。 君昕平见满头银丝,独臂锦袍的方穆跟在楚文森身后行了进来,立刻放了手中的茶馆,抢前几步,不待方穆说话,便一把抱住方穆,颤着声音道:“方老将军,没想到,你我还有再见之ri。”说着,眼圈也红了,虽不知是真情是假意,但是也算得上感人了。 “殿下。”虽被君昕平抱住,方穆却还是挣扎着要下跪行礼,他的眼中,亦是泪光粼粼:“殿下,老臣也没有想到能再见殿下啊。” “快起来快起来。”君昕平两手托住方穆,不让他下跪行礼,嘴中说道:“老将军之礼,孤家受不起啊,当年若不是为了孤家,承恩兄也不会……唉……” “殿下。”说起独子,方穆更是激动:“犬子无能,虽为殿下而死,却让殿下受了这么多的苦难,还有老臣,眼睁睁的看着殿下被先皇贬谪,却不敢出来说一句话,这是老臣的罪过啊。” “方老将军说什么呢。”君昕平似是想起十一年前的那件,泪流满面,伸手抹了一把泪后道:“当年是孤家让老将军这般做的,若老将军要保孤家,那下场比之承恩兄……” “老臣这一把老骨头值得什么。不能为殿下辩驳,这才让老臣无地自容啊。”方穆垂泪道。 “古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年老将军若不是如此,今ri孤要举事,又有谁来帮助孤家呢。”君昕平定了定神,收住了悲声,安慰方穆道。 方穆也从激动之中回过了神,直起了身子,道:“老臣在京经营十一年,处处受人排挤非议,忍辱负重,只为今ri,只要为能为殿下尽上一份力,老臣死而无憾。” “如此就好,幸好我大卫还有老将军你这等的忠贞之士。”君昕平放开了方穆,昂然道:“老将军请坐,今ri孤家有一事要与众位商议一番。” “是。”方穆应了一声,转身向一侧的座椅处行去,抬眼却望见坐在椅上,端着茶碗似笑非笑的凌凛,不禁身躯剧震,满脸尽是不可思议,但是他毕竟是征战数十年的老将了,虽然心中惊诧无比,但是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失态。只是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在凌凛身上上下打量。 君昕平回到位上,见方穆打量凌凛,道:“老将军不必惊诧,凌公子也会助孤家一臂之力的,至于凌公子为何会在此,以后再慢慢说与你听。” “是。”方穆心中虽然还是惊疑不定,但是听得君昕平的解说,也不再去多想了。 “老将军,这里面凌公子和楚相爷你都是认识的,只有这位。”君昕平微笑着指了指侍立在一侧的楚令亨:“只有这位才俊之士,你怕是还不认得吧。”君昕平虽是微笑,但是笑容之中,却隐隐含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淡淡的,若有若无,却又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是,敢问这位是。”方穆问道。 “在下楚令亨,乃是雍王幕僚,方老将军威名远扬,在下是久仰的。”楚令亨拱手道,他虽然心中对君昕平事先不告知他而与方穆相见而颇有微词,但是面上却不露半点。 “雍王幕僚。”方穆眉头轻拧,嘴唇微微一动,yu说些什么,却生生的忍住,君昕平斜眼望见,唇上泛起一丝得意笑意。 “对啊,令亨乃是雍王爷府中头号幕僚。”君昕平出奇的称呼楚令亨为令亨,眼将阖而未阖,眼缝之中流露出的却是一派得意,还有杀意:“以后你们可要多亲近亲近啊,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对了。”君昕平突然想起一事,道:“老将军的佩剑可还是那只青罡么。” 虽不知君昕平突然提起自己的佩剑干吗,但是方穆还是应道:“回禀殿下,还是青罡。” “孤记得那只剑承恩是极喜欢的,在孤面前提起过多次,可惜孤一直未能看上一看,不知今ri老将军可佩了来么。” “老臣一贯剑不离身。”说起自己的佩剑,方穆之前的沉郁神sè立时一扫而空,眉飞sè舞道:“不过今天因是觐见殿下,方才在门外就解了剑,交给侍卫了。” “那好。”君昕平吩咐道:“命他们将剑拿过来吧,孤正好见一见。” “是。”楚令亨行到门口,吩咐了守门的侍卫几句,不久便双手捧了方穆佩剑行了进来,呈与君昕平,道:“此剑虽未出鞘,但寒气透骨,端得好剑。” “自然好剑。”君昕平一手接了,长剑出鞘,剑华流转,光耀夺目,剑气隐隐,当真是一把杀人无数的好剑。君昕平脸上笑容不减,但双眸厉芒大盛,杀气腾腾,长剑向前一推,登时将楚令亨刺了个对穿,以楚令亨的血肉之躯见证了青罡剑的锋利。 “殿下……” “殿下……” 楚文森、方穆一齐惊呼出声,倒是凌凛,却依旧端坐椅上,对君昕平一剑刺入曾经好友的胸前熟视无睹,嘴角挂着一抹讥诮的笑意。 楚令亨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狞笑着的君昕平,还有那把自前胸一直插入后背的青罡剑,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觉得胸前一空,鲜血狂绽,随即眼前一黑,尚未发得出半点声响,便落入了无尽的黑暗。 君昕平笑着自怀中取出一块白丝绢帕,拂去了剑上血迹,微笑道:“果然好剑。” “你也太急了。”不同于楚文森和方穆的震惊,凌凛却是一派的悠闲自在。 “我不急不行。”君昕平将剑向方穆扔了过去,后者怔怔接住:“再耽搁得一阵,雍王的大队人马就要入京了,单凭我方老将军和北门四军中的那人,是控制不了局势的。哼,雍王有太小看于孤了,当年孤就是不愿当傀儡而反的,难道十余年后,还要继续当傀儡么,是孤的,就一定要属于孤,孤不愿别人约束,楚相,你可明白。” 楚文森恐惧的看着君昕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畏惧于眼前这人,他畏惧于元鼎,畏惧于明昭,畏惧于雍王,但是对于这个谋反被废的太子,即使见识了他乖戾以极的xing子,他依旧不畏惧,但是现在这个君昕平,着实让他畏惧了。难道我已老了么,楚文森悲哀的想到。 “你给楚相一些时间吧。”凌凛叹了口气。 “可惜孤已经没有时间了。”君昕平狠狠望向楚文森:“楚相,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归服于孤,那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二么,你可以选择继续跟随雍王,但是有一点,你是手无寸铁之人,纵使你招侍卫进来,也是要死在此处了,而且非但你死,连你们楚家,嘿嘿……”君昕平没有再说下去,后面的话,他不说楚文森也能知道,勾结藩王,意图谋反,书斋中还藏了个废太子,这一件一件的,都足以让楚家灭门。 “殿下,大人怎么了……”虽然楚令亨死时没能发出声响,但是楚文森和方穆的惊呼还是让侍卫发觉了屋内的不寻常。 君昕平并不答话,只笑吟吟的看着楚文森,要他自己做出抉择。 一咬牙,楚文森做出了决定:“无事,你们退下。”此语一出,他颓然跌坐于地,刹那间便似老了数十岁一般。 “楚相果然是明白事理之人,烦劳老将军将楚相扶起,咱们还有大事要商议呢。”君昕平笑着落座。 第四十三节 事变 方穆出得楚府之时,已经是申时中刻了。紧了紧腰间的佩剑,戎马一生的老将军还是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君昕平谈笑间杀人,只手将形势整个翻转了过来,这位太子,在被贬谪十一年之后再度回京,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太子了。还有那个本该死去的睿王,现在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和自己一起商量着如何对付明昭,他的妻子。这半ri所遇之事,竟也让这在尸山血海之前未皱过眉的老将军自内而外的遍体生寒。 不过不得不说,君昕平这一手使得极为漂亮,雍望尚未入京,其势力在京城的首脑便是楚文森与楚令亨二人,而且楚令亨所起,只是一个监督制衡作用。真正没发号施令的,却还是楚族的这一位族长,楚文森。 君昕平借观剑之机杀了楚令亨,一是确实要杀楚令亨,让雍王的耳目断绝,二来也是杀鸡给猴看。楚文森为人,能谋而不善断,遇事思前想后,不肯轻易的下决定,即便是下了决定,行事也要给自己及家族留一条后路,这样的人,决心最易动摇。因此君昕平的杀鸡儆猴之计也只有着落在他身上才能有效用。而且当时的形势,楚文森是不得不背叛雍王,投靠君昕平的,一来此人并非悍不畏死之辈,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方穆在此,就算楚文森能调集人手无声无息的杀得了他们,事后的善后工作却也是万分难做,更何况君昕平有意无意的点明了他在外面还布有暗棋,只要楚文森一杀他们,楚家勾结废太子藩王一同造反的罪名可就落定了。楚文森不是苯人,因此也很快的做出了决定。 此时正当秋高气爽之时,虽然处于城中,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天高物阔的那份秋之豪情。方穆行在大街上,侧身让运**的马车通过,心中却不禁浮想起在书斋之中君昕平与他的说话。 “方老将军。”君昕平站在楚文森辛苦觅来的那两盆墨菊之前,出声唤道。 “老臣在。”方穆抱拳道。 “老将军瞧这两盆**如何,楚相说这两盆墨菊价值万金,孤多年不回上京,这些事,也记不太清楚了。”君昕平微微倾下身去,轻嗅花香,嘴角边含着浅浅的笑意,幽雅闲适。似乎现在依旧在地下躺着的楚令亨,刚刚不是在他的剑下死去。 方穆虽然不明白君昕平为何会提这样的问题,但是还是回答道:“回禀殿下,以老臣看来,这两盆墨菊确是菊中极品,莫说价值万金,就是有了万金,也未必能求得一盆。” “既然如此,那开个赏花会倒也不错,邀齐了十六卫长官,那可是一大盛事啊。”君昕平直起了身子,朝楚文森道:“孤家想用一下这两盆墨菊,不知……” “这本来是臣进献给殿下的,殿下要如何处理,一切听凭殿下处理。” “那就好。”君昕平转身朝呆呆的方穆笑道:“那方老将军就将这两盆花搬回府去罢。” “将军,将军。”呼喊之声打断了方穆的回忆,抬眼望去,方穆发现来人正是他的亲卫。方穆的数十名亲卫好不容易寻到自家将军,立刻围了上去,并有人牵了马,请方穆上马。 方穆翻身上了马,扬鞭正yu前行,却忽地停了一停,吩咐道:“以本将的名义,将帖子撒到十六卫各个将军府上,不,封神破封将军除外。就说本将偶尔得了两盆墨菊,明ri重阳佳节,请各位将军至本将府内持螯赏菊共享佳节,还注明,他们不来,便是不给本讲这张老脸面子。” “是。”亲卫应了下来。 “还有。”方穆继续说到:“传本将号令,本部军马,今明两ri不得懈怠,要随时候命,要是本将查哨之时发现有什么不妥的话,一律军法从事。” “是。” 次ri重阳佳节,沐风兑现了对君绍真的承诺,一大早便带君昕平出了宫,去登高望远。当然,二人身后自然少不了那数十名伺候的侍卫。 君绍真难得出宫,自然玩得十分开心,待到回去之时,他嘴上虽然不说,但眼睛和小脸之上却满是不舍之sè,沐风察觉他的心意没,去也不忍让他失望,因此一直呆到宫ri落西山方才掉转车马,准备回宫。 回宫的时候晚了些,在路上的速度自然会快上许多,只是在昭国坊外,却因车马过多,而不得不绕道而行,沐风心中有些奇怪,便派了个侍卫去问究竟,后来回报说是左金吾卫方穆方老将军宴请十六卫的官长赏菊,因此车马才多了些。 沐风听了也不以为意,只是催着快点回宫,马车终于在皇宫落钥之前入了宫门。 “皇上呢。”沐风带君绍真回了凝yin阁,却不见明昭,因而随口问侍奉的女官。 “回禀平王。”女官屈身道:“皇上在就ri殿宴请安大人及高冲,封神破二位将军,吩咐了下来,请平王回了宫换了衣衫便马上过去呢。” “哦。”沐风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奇怪,不是左金吾卫方穆宴请十六卫诸将么,难道封神破没有去。 他心中存了这个疑问,到了就ri殿,饮了几杯酒,言笑无忌之时也顺口说了出来。没想到封神破去茫然道:“方老将军何时宴请众将,我为何不知道。” 不知道,安无忌眉一跳,今ri明昭赐宴,乃是临时起意,而听沐风语气,方穆的宴会却应该是早已准备停当了,就算方穆与封神破不和,两人同属十六卫,面子上也要撒张帖子,更何况平素也没听过封神破与方穆有什么不合啊。 明昭见安无忌神sè若有所思,便出口相询,安无忌将其想法一一说出,末了还加上了一句,道:“臣突然想起,当年方老将军的独子方承恩为废太子侍读,废太子案发,方承恩被诛。臣这般想或许对方老将军有些不敬,但是却还是不得不提防。” 明昭正思索间,武应安却匆匆行了进来,在明昭身前低声禀奏了一番,沐风靠明昭靠得近,隐约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左金吾卫……军马调动……楚文森府中……” 明昭听了,脸立时冷了下来,挥手道:“应安继续监视,若有情况,继续来报。” “是。”武应安一躬身,退了下去。 明昭迎向众人疑惑目光,缓缓道:“看来这个重阳佳节,有人是存心不想让朕好好过了。”说这语音一扬,高声道:“封神破。” “末将在。”这一众人都是水晶心肝,伶俐透了的,都知将要有大事发生,封神破见明昭头一个点他的名字,头一昂,起身应道。 “你现在马上出宫,一是要整备好你部下的一百二十军府,二是要闯一闯方穆的**宴,让十六各军将领各自回军整肃,定中立刻起草诏书,为给封神破闯宴而用。”明昭下了第一道命令。 “是。” “是。” 封神破与安无忌同时应道。 “高冲。” “末将在。”高冲昂然起身,气宇轩昂,抱拳行礼道。 “朕赐你金牌令箭,从现在起,总领北门四军,除了朕的手谕,你不听任何令符之号令。”明昭下了第二道命令。 “是。”高冲应道 “定中。” “臣在。”安无忌应道。 “朕命你率百名侍卫,径直去林大将军府上,护卫林大将军,必要时。”明昭眉一拧,道:“尽管林大将军现在行动不变,但是现在口已能言,必要之时,要让林大将军出来震压局面。” “是。”安无忌应了,却又担心的抬起头:“臣带去百名侍卫,那皇上呢。” “朕无事。”明昭傲然一笑,道:“有平王在,而且你也不是将宫中侍卫全数带走,还有北门四军,你怕什么。” “是。” 明昭在华莹的搀扶之下起得身来,道:“摆驾太极殿,朕就在太极殿之中等着他们来到。” 封神破扬鞭出了玄武门,一路飞驰向左右卫驻地奔去,先行安置了军队,命令副将军小心谨慎随时听候号令等一应事物后,点齐了五百军马,向昭国坊方穆的将军府行了去。 由于之前整肃军队耽搁的时间不少,到了昭国坊方穆的将军府外,已经是酉戌相交时分,天,已经完全黑透,路上,亦难见人影,半边新月斜挂空中,星星也不多,只三两点而已,当真真好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 “将军,前面已经是方将军的府邸了。”前哨官策马来报。 “将军府外可有军马。”封神破问道。 “并没有见到。”前哨官回禀道。 “那好。”封神破略一沉吟,道:“本将带五十人进去,你带人在门外等候,一有不妥,立刻增援。” “是。” 封神破看着方穆将军府前两个偌大的石式子,眯缝起眼睛,喃喃道:“好你个方老将军,今ri我封神破便来会你一会。” 第四十四节 闯宴 虽然方穆的将军府外一片肃杀之气,但是将军府内却是灯火通明觥踌交错热闹非凡,十六卫的主将除开封神破之外,便只有楚平宇、楚欣两个楚族中人并同右金吾卫颜岱没有来到。 宴席此时已过了大半,一众将军都醺醺然有了几分酒意,右武卫刘chun风更是已然醉倒,被方府的下人扶入客房休息去了。 “方老将军,来,末将敬上你一杯。”说话的乃是左骁卫霍养仲,此人以中立而名闻朝廷,上上下下关系均是极好,无人不卖他几分面子。 “霍将军请。”方穆今天晚上喝得并不多,他举了杯,一口饮下,见一众将军都喝得差不多了,心知时机差不多了,当下咳嗽一声,预备说出事先想好的说辞。 正在方穆预备说话之时,方府的管家却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行到方穆身前,低声道:“左右卫封将军要进来,小人阻拦不住……” 像是验证管家的话语似的,厅外便响起了封神破的声音:“听说方老将军今ri摆下**宴,本将军冒昧,想来讨一杯酒喝。” 方穆白眉一拧,霍然起立,尚未说话,一身戎装的封神破便在卫士的簇拥之下,大步行了进来。 右威卫武邑乃是武应安兄长,与封神破也有些交情,见封神破行了进来,醉醺醺的端了杯酒起身笑道:“我说方老将军请客怎么少了你封神破呢,来了就好,来……来……来,喝上这一杯再说。” 封神破一手按剑,见武邑踉跄着行到他面前,手中酒樽摇晃不定,当下冷笑着取了那杯酒,也不饮下,对着方穆冷然道:“不知道方老将军欢迎不欢迎本将军这个不速之客。” 方穆见封神破这阵势,心中暗叫不好,定然是事情败露,不然一贯离群索居的封神破是不会如此的,一咬牙,方穆提高了声音,道:“封将军已经进来,本将是欢迎也得欢迎,不欢迎也得欢迎了。” “这不一样。”封神破眉目之间,煞气凛凛:“若是方老将军不欢迎,那本将军立刻就走。” “是么。”方穆一手按上了从不离身的青罡剑,反唇相讥道:“封将军率一众手下如此张扬来到本将军的将军府,难道就这么走了。” 至此,一众被方穆请来赴宴的将军虽都有了七八分酒意,但是方穆与封神破之间剑拔弩张的形势他们无一例外的都看了出来,有些心机,酒浅一些的手已经按上了剑,冷眼看着这两人唇枪舌剑,酒已沉了例如右威卫武邑便不禁出声道:“两位将军,这是怎么了,今ri难道方老将军兴致高,请我们一众同袍,又是重阳佳节,二人喝上一杯,不要再这般了。” 封神破没有理会武邑,扬眉道:“方老将军不愧是方老将军,猜得不错,本将府中也有个宴会,只是无人赏光,本将此度前来,就是来请客的,若是方老将军要阻拦,本将可是要动武的哟。” 方穆哪里肯让封神破将这一干人带走:“那可不行,众位将军都是本将请来的,宴会开始,本将就与众位将军说好了,醉了也不许归,只在本将府中歇息,也锁了他们的车马,要走,那怕是不行的。” “是么。”封神破按剑的手紧了一紧,道:“那本将军要动武呢。” “那本将手下的儿郎正好跟封将军的部下玩上一玩了。”方穆丝毫不让。 “将军不让。”封神破问。 “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让。”方穆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那好。”手一扬,封神破使出了他手中的法宝,大踏步行到厅堂正zhong yāng,南面而立,高声道:“吾皇旨意。” 圣旨?一众将军你望我我望你望了一阵,这才想起要跪下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方穆却依旧傲立不动,封神破也不去理会于他,展开黄绫圣旨,亢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霍养仲、楚平宇、刘chun风等十六卫即刻回营整肃军队,无朕手谕不得动一兵一卒,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神破收起了圣旨,朝方穆道:“方将军不领旨?” “可惜本将军这里也有一道旨意。”方穆狞笑道。 “天无二ri,国无二主,方将军哪里来的旨意。”封神破喝道:“左金吾卫方穆为何还不接旨,是否想犯上做乱。” “哼。”方穆哼了一声,亢声道:“本将奉太子殿下均旨,勤王护驾,众位将军若能幡然醒悟,殿下登基之后定然不予治罪,且大有封赏,便是封将军,也是一样的。” “吾皇尚未立太子,哪里有太子发的钧旨。”封神破喝道。 “太子殿下名曰君讳昕平,先皇武宗与端孝皇后独子,元鼎元年进封太子,天无二ri,国无二主,除了殿下,谁还能继承我大卫江山。”方穆道。 “君昕平早在元鼎二十三年被先皇废为庶人,非但不是太子,连皇族也不是,有何资格称为殿下,方穆,你意图谋反,本将奉皇上之命,现在命你立即束手就擒,或许还可以免得诛灭九族,为你方家留下一条血脉。”封神破长剑出鞘,遥指方穆。 “哈哈哈哈……”方穆狂笑道:“本将唯一的血脉早在元鼎二十三年便没有了,本将还怕什么,既然封将军执迷不悟,那好,来人。”哐啷一声,青罡宝剑出鞘,喝道:“投降者可免一死,不降者,杀无赦。” 史称“甲酉之乱”为期两年的叛乱就在明昭六年的重阳佳节左金吾卫方穆的赏菊酒宴之上拉开了序幕。这一场叛乱先是废太子君昕平暗自从流放地原州潜回京城,勾结楚族中书令楚文森、左武卫楚平宇、左领军卫楚欣、左金吾卫方穆、右金吾卫颜岱、右羽林将军燕旭,在上京城中反动政变,意图逼宫篡位。其后雍王君振鹭会同夏王等五镇藩王,起兵造反。明昭花了两年时间,方才将叛乱平定下去,这是后话了。 方穆邀十六卫众将军赴宴本来就有威逼之意,府中也埋伏有不少亲卫,但是好在封神破带来了五百军士,内外交攻之下,终于冲出了方府,不过封神破带入方府的五十名卫士全部战死,在外面接应的四百多卫士亦损伤了不少,连同封神破自己和数名将军也挂了彩,不过好在不重。 出了方府,封神破下令不许恋战,且战且退之下到了兰陵坊,这里是霍养仲麾下右骁卫的驻地,方穆的部下不敢追来,封神破一众人才得以喘上一口气。 “方穆当真胆大包天,竟然敢造反。”兰陵坊大街上,封神破下令暂时休息裹伤,右威卫武邑左肩上受了伤,坐在路边,以便让卫士替他裹伤,一边恨恨说道。经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变,他的那几分酒意,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武将军可还好。”封神破滚鞍下马,关切说道。 “多谢封将军了,今ri你若不来,我们肯定会被方穆那老匹夫裹胁,要是方穆那老匹夫利用我们做了什么不利于皇上的事,那我们可都是千古罪人了啊。”武邑尚未答话,站在武邑身侧喘气的左威卫荆不语抢先说道。 “是啊,就算我们丝毫不妥协,但是兵符印信都在身上,方穆老匹夫杀了我们,然后再假传命令不利于皇上,那更是容易了。”想起方才的凶险,即使是久经战阵的将军,都不禁冷汗涔涔而下,右领军卫戚零心有余悸的说道。 “各位将军都在就好了,本将封皇上旨意,对付叛贼,现在各位将军迅速回驻地,整肃军队,一兵一卒皆不得擅动。凡无宫中令牌通行之军,一律格杀勿论。”封神破眉一扬,道:“现在十六卫之中还有哪几位将军未到。” “好象左武卫楚平宇,左领军卫楚欣还有右金吾卫颜岱三人未至。”武邑想了想道。 “楚家的人早就和方穆那老匹夫是一丘之貉了。”封神破冷笑一声道:“既如此,那本将就派人去右金吾卫颜岱那里有一趟,不对啊……右武卫刘chun风刘将军呢。” “天那。”左威卫荆不语惊呼出声:“刘将军早就喝醉了,被抬入了方府客房。” “那刘将军就是凶多吉少了。”封神破面若寒冰:“看来还要派人去右武卫那里整肃一番了。”正商议间,却见一彪人马自崇业坊方向奔来,封神破眉一拧,已经入鞘的宝剑再度出鞘,抢前几步,高声喝道:“来者通名。” “封将军。”来的却是安无忌,他纵马奔到封神破面前,却不下马,只伏在马背上喘着粗气:“右金吾卫颜岱……颜岱反了。” “什么……”封神破惊呼道:“颜岱反了,怎么会……” “颜岱是雍王的人,我们竟然才知晓。”安无忌气息平定了一点:“我奉命帅宫中侍卫去护卫林大将军,但是颜岱竟然……” “竟然什么。”霍养仲虽然以中立而闻名朝廷,但是他却是林祖威一手带出来的,听见林祖威有事,连忙抢上前来,大声喝道。 “颜岱调了三千兵马围攻林府,林大将军他……”安无忌握紧了拳头,悲愤非常:“我本想拼死护林大将军杀出来的,但是林大将军行动不便,他为了救我,自己却……” “林将军……”林祖威成为军方之首,不仅仅战功赫赫,也是许多年轻一辈将军的恩师,像霍养仲,干脆就是林祖威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听到林祖威的噩耗,这些在刀光剑影之中丝毫不惧的铁铮铮的汉子却不禁洒下了热泪。 “好了。”封神破冷喝道:“血债须由血来偿,颜岱竟敢加害林大将军,我一定要让他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对,还有刘chun风将军。”左威卫戚零接口道。 “皇上有旨,外城由封将军统一指挥,不过封将军,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简单说与我听,我要回去禀报皇上,另外还有什么布置,也一并告知于我。” “好。”封神破干脆利落的一点头,用剑在地上画了张上京城的示意图,道:“方穆已经反了,刘chun风将军麾下的右武卫恐怕也落在了方老匹夫的手里,不过还在其他将军都无甚大碍,现在反了的是方穆麾下的左金吾卫、楚平宇麾下的左武卫、楚欣麾下的左领军卫、还有颜岱麾下的右金吾卫。霍将军。”封婶破唤道。 “在。”既然明昭已经让封婶破指挥外城,那其余的十六卫都算是他的部下,因此霍养仲躬身道:“末将在。” “命你率左右骁卫平定左金吾卫方穆之叛乱,并调出二十军府,协助右威卫武邑将军平定左武卫楚平宇之叛乱。” “是。” “武将军可曾听清楚了。”封神破转向武邑。 用袍角包裹好左肩伤口的武邑躬身道:“末将听清楚了,请封将军放心。” “左威卫荆不语将军听令。” “末将在。” “令你率军平定左领军卫楚欣之叛乱,本将会命人率二十军府协助于你的。” “请将军放心。”荆不语一躬身:“不必将军协助,末将一定将楚欣人头献与皇上。” “右领军卫戚零将军听令,令尔监视刘chun风将军麾下右武卫,一有异动,立刻平定。” “是。” “本将亲自去捉颜岱小儿,众位将军,勤王护驾,为林大将军报仇之重任就在众位肩上,请众位一定要尽心竭力。”封神破心中暗暗说道,高大哥,外城有我在,不会出事,宫内,就靠你了,千万不能出事啊。 “勤王护驾,为林大将军报仇。”众人齐声喝道,今夜的上京城,定然是要用血来洗刷这座巍然百年的名城了,不知明ri,太极殿的龙椅上,坐着的会是谁。 第四十五节 宫变(一) 新书《剑名问心》已经上传 :/?bl_id=69361 ~~~~~~~~~~~~~~~~~~~~~~~~~~~~~ 安无忌没有走朱雀大街直奔朱雀门入皇城直入皇宫,反而绕了个大圈过永达宣义二坊再转北直奔至安福门入宫城。宫门本已下钥,但是好在那里是高冲麾下左羽林军防区,高冲正好在巡视,这才将安无忌放了进来。 “安大人为何如此急促,难道出了什么事么。”高冲将喘着粗气的安无忌自马上扶了下来,见他身上尤有血迹,不由皱眉问道。 “是。”安无忌不及和高冲客套,道:“皇上现在何处,我有要事要禀奏皇上。” “皇上在太极殿之中,不过现在宫内已经戒严,擅自走动者杀无赦,我派副将送你过去吧。”听闻有事,高冲脸上也浮起肃然之sè,更不多问,一摆手道。 没有大事历来不轻易开启的太极殿此时灯火通明,夜幕下这座皇宫之中最为高大宏伟的宫殿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的气象庄严,光辉夺目。 宽阔的正殿内,二十盏长明宫灯将大殿照耀得宛若白ri,侍卫在殿门口列为两行,一直排到丹墀之下。三层丹墀之上九龙椅闪耀着皇权的庄严,而大卫天子明昭竟是一身黑地金纹绣龙袍,上着帝冕,虽然小腹已然隆起,却丝毫不减她身为帝王的威严。龙椅左侧,坐的是平王沐风,他没有着亲王服sè,依旧是一袭青袍潇洒,一贯不用兵刃的他手中也握了一柄长剑,不过却是神sè如常,丝毫不见紧张。龙椅右侧立着的是皇长子君绍真,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他脸上并没有半点睡意。君绍真着一领胡服,腰间跨着一柄小小腰刀,手紧紧按在刀柄之上,小脸之上满是紧张神sè,额头鼻间甚至已经微微见汗,不过眼中闪耀的倔强神sè却控制着他没有失态。龙椅之后分左右立着的是华莹与王定。武应安则在丹墀之下按刀而立。 明昭面前摆着一份奏折,在这等时候,她竟然也能气定神闲的批阅奏章,可见养气功夫着实到家。微笑着停了手中沾满朱砂的狼毫,明昭偏头望向君绍真,柔声道:“真儿可曾困了,若要困,就到朕这里来睡一下罢。” 紧张得满手是汗的君绍真没想到母皇竟然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话,还问困不困,呆了一阵之后才扬声道:“回禀母皇,儿臣不困,儿臣要护卫母皇。” 明昭微笑道:“你平ri里都是戌时之前上床睡觉的,现在都入更了,怎么不困,来,到母皇这里来,今ri有些小事发生,朕不放心你一个人在百福殿,才叫你过来的。” “儿臣也不放心母皇。”君绍真扬起了小脸,高声道。 “哈哈。”明昭笑着朝君绍真扬手道:“果然是小孩子的话,朕难道还要你担心么。” 眼睛转了几转,君绍真还是放弃了坚持,奔向了明昭,靠在明昭怀中,听见明昭的话语,自明昭怀中昂起头,略带些不解问道:“母皇不是说有事发生么,因此儿臣担心母皇。” “小小苍蝇而已,何须担心。”明昭傲然道:“真儿,你要记住,朕是天下之主,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朕,你根本不必要担心。你在朕身边乖乖睡觉,明ri一早起来,朕让你看一场好戏。” “真的么。”君绍真昂着头,望着明昭。 “自然是真的,母皇何时骗过朕的真儿。”明昭微笑着拿起了君绍真的小手,取出一块黄绫手帕,细细擦拭,道:“看朕的真儿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这满手的汗啊。” “母皇……”君绍真咬了下唇,脸腾的红了起来,讷讷道。 “好了好了。”明昭笑道:“你乖乖睡觉吧。” “晤。”君绍真毕竟还是小孩子,熬不得夜,将心上负担放下,困意立时涌将了上来,过不多时便靠在明昭怀中呼呼睡去。明昭笑着抚了抚君绍真顶上黑发,吩咐道:“华莹去取件披风来,现在天寒了。” “是。”华莹俏生生一躬身,道:“要不要将殿下挪去后殿休息,这样皇上太累了。” “不必了。”明昭摇头道:“朕答应了明天早上让他看一场好戏,就让他在这里睡罢。” 华莹本想说君绍真睡在这里有违礼制,但一想君绍真的皇长子身份,便住了口,再一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取披风。 “禀报皇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安无忌安大人求见皇上。”一名侍卫奔了进来,高声禀奏道。 安无忌,明昭眉一跳,他不是去了林府护卫林祖威的么,怎么会。略一沉吟,明昭沉声道:“宣。” “是。”那侍卫起身退到殿门前,转身高声道:“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安无忌觐见。” “臣安无忌叩见皇上。”安无忌着的虽然是紫袍,但是在长明宫灯的照耀之下,那一块块的血迹还是看得一情二楚。 “你不是去护卫林大将军么,怎么会这样,难道林大将军出了什么事。”明昭探身向前,急急问道。林祖威中风着实大出她意料,有林祖威在京中,料想方穆等人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发动叛乱,毕竟林祖威在军中的威望,足以震住那些怀有不臣之心的人。 “回禀皇上,林大将军,已经……”想起在塌上全身都不能动弹,却让自己速速离开的那个大将军,安无忌已经是泣不成声:“右金吾卫颜岱叛乱,发兵攻打林将军府邸,林将军他……” “大胆狗贼。”明昭重重一掌击在案几上,恨声道。 “臣无能,不能护卫林大将军,请皇上处置。”安无忌垂下头去。 闭上双眼,明昭脸颊上滚下两行泪珠,是为林祖威哀悼。再睁开双眼之时,她又恢复了女帝明昭的帝王本sè:“定中不必自责了,此事怨不得你,朕派你去林府并不止是要你去护卫林将军,外城形势紧张,朕派你去林府是要你会同封神破一起控制外城局面,之所以要你去林府,是因为林大将军虽然中风偏瘫,却还不是无用之人,必要时你们可以听听他的意见,只是没想到。”明昭一声长叹,摇头黯然不语。 “是。”安无忌道:“臣入宫之前见到了封神破封将军,已经将外城形势问得一个大概,这才来见皇上。” “讲。”明昭目光凛冽了起来,吐出一字。 “封将军闯了左金吾卫方穆的**宴,在方府之中便动起了手,十六卫一众将军大多冲了出来,只有右武卫刘chun风刘将军因为早早喝醉了酒而滞留在方府之中,至今生死不明。现今叛乱的共计有左金吾卫方穆、右金吾卫颜岱、左武卫楚平宇、左领军卫楚欣四卫,而且。”顿了一顿,安无忌望了明昭一眼,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来:“而且据封将军说,方穆声称是受废太子君昕平之命,要助废太子重新……重新登基。” “大哥。”明昭秀眸之中闪过惊疑神sè:“你可曾确定。” “封将军言道,方穆当时确实是如此说的。”安无忌道。 明昭蹙起了眉,道:“朕知道了,你暂且起来吧。”坐在一侧一直未出声的沐风却向明昭投去了关切的目光,当年废太子之事他曾听明昭断断续续的说过一些,只是没有想到,十一年之后,当初发动政变准备谋害自己父亲的君昕平现在再度筹划政变,而这一次的对象,是他的妹妹。 感受到了沐风的关切目光,明昭有意无意的瞥了沐风一眼,再度将目光收回,朝安无忌道:“那封神破有何应变之策。” “回禀皇上,封将军已经议定其余的十六卫各自应对一处叛乱。”安无忌将封神破的布置一一说出,明昭听了,在心中暗暗思量,又唤王定去取了上京城地图来,细细看了一回方才点头道:“如此布置甚好。既然如此,朕也就放心了,不过定中你要再度出城,封神破亲自平定颜岱叛乱,那居中便无人指挥,朕予你令箭,你带一百侍卫速速出宫,暂时统管外城全局,外城,朕就交予你和封神破了。” “是,臣一定尽心竭力。” 明昭神sè突然有些恍惚,喃喃自语道:“孟家,陇西王、楚家、寄傲、大哥……接下来的,会是谁呢。” “皇上。”明昭虽是喃喃自语,但是坐在明昭身侧的沐风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出声道。 “朕没事。”明昭定了定神,长出了一口气,道:“沐风,今晚要麻烦你了。” “你说。”沐风起了身,双眼定定望向明昭,至此时,我们之前还需麻烦这个字么。 明昭无声的一笑,随即脸sè一凝,道:“平王沐风听旨。” “是。”沐风倒是有不跪的特权,只是一躬身道。 “令尔执掌令箭,统领北门四军,护卫宫掖安全。”至此时,朕也只能相信你了,北门四军关系太大,互相制约虽是很好,但是还不是最保险的,现在也只有你了,明昭心中暗暗说道。 “是。”沐风目光之中透出坚毅,你,只管放心。 “武应安听旨。”明昭迎上沐风的目光,一点头,下了第二道旨:“令尔为平王助手,协助平王,不得有误。” “臣领旨。”武应安叩首道。 看着大步行出殿的沐风、安无忌、武应安,明昭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期许,大卫立国百余年,发生在上京城之中的政变不过数起,朕即位方才六年,便遭逢了两起,难道女子为帝,当真如此之难么,沐风,定中,应安,现在,就靠你们了。 “母皇。”明昭正在思索间,怀里却透出一道低低的,小小的童音。明昭低头一望,却是君绍真醒了过来,睁着眼睛望着自己。 “真儿何时醒过来的,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明昭低头到。 君绍真自明昭怀中坐了起来,昂起头用稚嫩的童音道:“母皇刚才的吩咐,儿臣都听见了,平王和武侍卫去掌管北门四军去了,现在母皇的安全,就由儿臣来护卫了。” 望着君绍真,明昭不由微笑道:“真儿要护卫母皇,那就由真儿来护卫好了,只是真儿不想睡觉了么。” “不要。”君绍真拼命的摇头,但是突如其来的哈欠却出卖了他。望着一脸尴尬神sè的儿子,明昭不禁莞尔,决定不揭穿君绍真的小小谎言,道:“朕现在要看奏折,真儿就坐在朕的身边护卫朕吧。” 铜壶漏滴,展眼便到了三更,君绍真已经靠在明昭身上,再度睡去,伺候在一侧的华莹小心的将先前取来的披风小心的盖在君绍真的身上,明昭将手中狼毫饱饱的蘸了一笔朱砂,再度展开一封奏折,预备写下批示,耳中却飘入低低的几丝听不甚清楚的刀剑相击和呼喊之声,她手一斗,一滴殷红的朱砂滴在奏折上,立时洇开老大一片。 “皇上。”华莹也听到了那声响,脸sè一变,低声道。 明昭摆手示意华莹不要说话,定了定神,在那滴朱砂下面端端正正的写下了一行字“此乃朕失手所污,卿家不必惊慌。”一笔一划,皆端正jing致无比,比临贴之上的字还要整齐标准。华莹看到那行字,也不禁佩服明昭处变不惊的养气功夫。 但是谁知道明昭望了望自己写的字,放下了笔,却叹气道:“看来朕的修为还是不到家啊。” “皇上这几个字比平时写得还要工整,怎么说……”华莹有些疑惑。 明昭斜眼望了望她,道:“就是因为太工整了啊。” 她们两人短短几句话交谈的时间里,那刀剑脚击与呼喊之声有大上了许多,显然是越来越近了。殿下分作两列排开的侍卫都开始悄悄向外张望了。 再过得约有一柱香时间,一名侍卫飞奔入殿,高声道:“右羽林将军燕旭勾结反贼,打了进来,左龙武军君仲廉将军请皇上暂且退至后宫,以免为所惊。” “皇上。”王定躬身道:“奴婢一直命令步辇在外等候,请皇上跟随奴婢来。” “不去。”明昭眉一挑,冷然道:“朕哪里也不去,你去告诉君仲廉,朕会一直在太极殿内,哪里也不去,要是让叛贼攻到太极殿来了,他自己看着办吧。” “是。”那侍卫领命转身去了。 “皇上……”华莹想劝谏明昭,明昭却截断了她的话:“在殿门外摆下椅子,朕就坐在殿外等着看叛贼是不是真得有这么厉害,能打到太极殿来。不愧是朕的好哥哥啊,连北门四军里面,都有你的人。” 新书《剑名问心》已经上传……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第四十六节 宫变(二) 夜,已经三更了,虽然上京城的街道之上早已没有了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打更人,但是人人的心中都有种莫明的感觉,已经三更了,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 兴道坊的一座大宅内,君昕平、凌凛正在紧密的商议着事情,燕旭已经控制了承天、广运长乐三门,正在和驻守纳义,嘉得,归仁三门的左羽林军激战正酣,根据燕旭不时传来的消息,君昕平和凌凛知道现在燕旭伤亡不小,而且军心开始有些不稳了。毕竟燕旭虽然是他们的人,但是右羽林那么多士兵,谁能保证上下一心,现在燕旭能保证军队不叛变就已经是他平时训练有方了,要想让右羽林兵士奋不顾身的冲杀,那难度确实大了一些。 “凌公子,要不要把他们派过去。”君昕平指的是凌凛带来的吐谷浑三百jing锐,还有楚家的两百余人。这五百多人,现在的任务是护卫君昕平和凌凛,但是到了必要的时刻,他们将成为一只奇兵,一只扭转局势奇兵。 凌凛仔细了看了一番简略绘制而成皇宫形势图,摇头道:“不行,还不能去,最早,也得等燕旭突破了嘉德门之后再说,我们的人太少,只能作为奇兵而出,现在冒冒失失的放进去,根本于事无补。”君昕平现在虽然是名义上的首领,但是他搞yin谋诡计、勾心斗角有一套,说到领兵补阵,却是一点也不通,不过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将一应指挥权交到凌凛的手上,毕竟凌凛曾是左羽林军将军,对宫中防务熟悉无比,而且兵法韬略,也是上上之选。 “可是……”君昕平拧了拧眉头,最终还是把话吞回腹中去了,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是再清楚也不过了,既然凌凛说暂时不动,那也就只有暂时不动了。 过了约有半柱香时间,却见皇宫方向一片火光冲天而起,君昕平在堂内来回踱步偶尔看了见,连忙快步抢了出去,皱眉看了好一阵方才回来,却见凌凛依旧专注看着那张皇宫形势图,不由眉头紧锁,行到凌凛身前道:“你怎么还在看这个,皇宫那边都起火了。” “起火不好么。”凌凛连头都没抬,道:“燕旭不愧是我一手**出来的人,懂得用放火来刺激部下。”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燕旭放的火。”君昕平气呼呼问道。 “难道还是高冲或是您的妹妹下令放的么。”凌凛抬头白了君昕平一眼,像是在嘲笑他的白痴,冷然道。君昕平方才那句话其实是一时急躁脱口而出,说了出来自己也有些后悔,此时又经凌凛如此一刺,不由气恼已及,但是又无处可排揎,只能把这口气憋回腹中,气鼓鼓的自去寻了个位子坐下。 这厢君昕平尚在生气,一名探子飞奔入内禀告道:“禀奏殿下凌公子,颜岱将军那里有些吃紧,请求殿下予以援助。” “这……”刚刚坐下的君昕平立刻弹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想起方才的事情,生生的把要说的话再度咽了回去。 凌凛终于将视线从形势图上移了开来,冷冷罩在那名探子身上,眉一挑,煞气立现,冷喝道:“没有援助,告诉燕旭,想活命的便打退封神破,撑到天亮,不然就凭他杀了林祖威这一件事,便足以让他被千刀万剐,另外告诉颜岱,别想着逃跑,有林祖威这一笔债在身上,就算跑天涯海角也是没用的。” “凌公子,这……”君昕平插口道。 “还不快去。”凌凛眼中神光再盛,喝道。 “是是是。”那探子这才醒悟过来,连声应着飞奔出去。 凌凛目光再一转,转到君昕平身上:“殿下,现在不管外城形势如何,只要我们能拿下皇宫便赢了,而皇宫之中,只要拿下太极殿,便算赢了。燕旭是我的部下,我知道他,这一点你放心。” “那燕旭还曾在孤的麾下呢。”君昕平气急,脱口而出。 像是要验证凌凛话语的正确xing一般,君昕平语音未落,一人再度冲了进来,高声道:“燕将军已经拿下承德门,正在向太极门进发,燕将军请殿下和凌公子放心,他一定在半个时辰内拿下太极门。” “好。”凌凛重重一击掌,道:“就是此时了,殿下,点齐人马,出发。” “点齐人马,出发。”君昕平茫然道:“你不是要他们作为一只奇兵的么。” “正是。”凌凛点头道:“破了太极门便可直至太极殿,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殿下若是不想去,可以留在这里,只等我好消息便是。” “不。”君昕平大声道:“孤要去。”本来以君昕平的身份,在楚府内听候消息是他最好的选择,但是不知为了什么,或许是想亲手向明昭报复,他固执的要亲自攻入宫中,尽管楚文森和凌凛一再劝说,但是他依旧固执己见,实在无法之下,凌凛也只得把这个累赘带上了。 其实君昕平并算不上累赘,君昕平原来便会弓马,在原州的十一年内更是苦练不辍,也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凌凛还是给他派了数十名侍卫。 北门四军之中,左右羽林军算是皇宫主要防守力量,左右龙武军则各有一部调去兴庆宫、大明宫及西内苑防卫,留在皇宫之中的龙武军军士不过是十停中的三停。北门四军的防守区域也各有界限,如燕旭麾下的右羽林军主要护卫掖庭宫和承天门一线,因此叛军才能如此顺利的冲入皇宫,而左右龙武军负责的地方则是东宫,剩下的皇宫的主要部分,则是由高冲率领的左羽林军护卫。而且北门四军的防区都不是固定不变的,过得一段时间便要换防,而且换防也无规律,一切听从皇帝的旨意,这是卫朝立国上百年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一众帝王为了自己的安全而费心制定的措施。 沐风奉明昭之命统管北门四军,高冲的左羽林军倒是不必太过费事,而左龙武军将军君仲廉率部负责护卫大明宫,而右龙武军将军尚皋则在兴庆宫主持防务,因此沐风出了太极殿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东宫接掌左右龙武军军权——沐风不通政务,本是不知道这其中关键的,好在明昭知道沐风,让他统管北门四军一是信任他,二来也是因为他那个平王身份,因此派了熟知宫中防务的武应安做他的副手。但是也是因为如此,燕旭勾结叛贼攻入宫中的消息过了好一阵才到沐风的耳中。 东宫崇文殿中,沐风听着侍卫的报告,一贯冷静淡然的他也不禁大惊失sè,拿起剑便要冲出殿,好在武应安拉住了他,道:“平王殿下少安毋躁,现在燕旭虽然反叛,但是自嘉德门至左右延明门都是左羽林军的防区,那里人虽不多,但是宫墙高大,宫门森严,想攻进去也非一时三刻能办到的事情,而且太极殿外,亲、勋、翊三卫都调了过去,因此皇上那边,虽是紧急,却也是似危实安,刚才侍卫报告,说不仅是燕旭反叛,而且勾结得有外贼,现在必要的是要断了叛贼的后路,一来可以乱叛贼军心,二来截断其补给,三来也可以瓮中捉鳖,将那些叛贼全数那下。” 沐风自来优游江湖,比不得武应安出生将门世家,自幼熟知兵法韬略,但是人却是极聪明的,方才一时冲动是因为担心明昭安危,经武应安一分析他也就明白了过来。当下定住了脚步,略一思索,道:“武侍卫言之有理,方才是我急躁了,我不知兵法,武侍卫来说说如何办吧。” “是。”武应安也不谦逊,道:“依应安之见,当将龙武军分为三拨,一拨留守东宫,一拨奔袭掖庭宫,一拨重夺承天门,封住叛贼退路。” 沐风默不作声听了,转身从亲卫手中夺过一份皇宫布置图,快速看了一回后道:“如此甚好,不过皇上那里我还是不放心,不若让留守东宫的一拨自通训门过钟楼,去护卫太极殿罢,现在叛贼应当还没有攻过太极门罢。” “调军过去,那东宫怎么办。”武应安皱眉道。 “叛贼的目标是皇上,是太极殿,东宫并算不上紧要之处,就算万一东宫出了什么事,也没有大碍。”沐风急急道:“就如此罢,武侍卫莫要再耽搁了。” 武应安一咬牙,觉得沐风说得甚有道理,再快步抢到殿门口,只见归仁门方向火光大起,想是叛贼纵火,当下旋身道:“尊平王之命,应安自带一拨去掖庭宫,王爷带一拨去护卫皇上罢,至于承天门……”武应安陷入了为难境地,左右龙武军的主将都不在宫中,留守宫中的副将都当不得大任,这个人选…… 正在武应安犹豫间,沐风却道:“承天门那里便由我去罢。” “可是王爷……”武应安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沐风却一扬眉,道:“不要再耽搁了,就这般定下了,快快行事吧。” 武应安和沐风两人并骑出了嘉福门,为免打草惊蛇,武应安率军绕过皇城,自含光门入直至掖庭宫,而沐风则率军直奔承天门,预备截断叛军后路。 凌凛与沐风各出奇谋,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开始了对抗,而这一对抗,竟然延续了数十年。而他们斗争的中心,都是现在在太极殿外安然高坐的女帝明昭。 “禀奏皇上,贼子势大,已经在攻太极门了,臣恳请皇上暂时退至大明宫,待臣等扫平叛贼再行回宫。”勋卫李汉三快步奔上太极殿殿前的三十三层汉白玉台阶,行到明昭身前,单膝下跪道。 “朕说了,朕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明昭端坐不动,俏脸在宫灯的照耀之下显得无比的坚毅——连男子也无法比拟的坚毅。 “可是。”李汉三急道:“万一皇上受了惊吓,那臣就……” “朕哪里会受到什么惊吓。”明昭冷喝道:“朕乃一国之君,有什么能吓到朕的,李汉三,你若是抵挡不住叛贼,可已跟朕说,亲、勋、翊三卫上千人,朕就不信没有一个有胆有识之人能为朕平定反贼。” “皇上。”李汉三一张白净面皮被明昭这几句话刺激的红的几yu滴出血来,在灯光照耀之下,更显得怒不可竭,他大声道:“臣在此立下军令状,若天亮之前不能将贼子全数擒拿至皇上面前,臣便提头来见皇上。” “既然如此,还不快去。”明昭眼中闪过激赏,却依旧冷冷道。 “是。”李汉三一个旋身,刹时间便下了台阶,高声道:“皇上有命,令我等尽诛叛贼,兄弟们,杀啊……” “杀啊……”一众侍卫为他的气势所感染,都举臂高呼道,气势如虹。 明昭微笑着看着李汉三远去的背影,却转头向站在一侧的君绍真问道:“真儿认为他能尽诛叛贼么。” 君绍真早已从梦中惊醒,眼前阵仗虽大,他竟是半点不畏,按着小腰刀站在明昭身侧,见明昭问道,便用那稚嫩嗓音回答道:“儿臣认为李将军一定能歼灭叛军的。” “哦。”明昭微微点头,却道:“那之前母皇那样说,是不是不相信他呢。” “不是。”君绍真年纪虽小,但是见事极明,大有明昭当年之风:“母皇是在激励于他。” 明昭目光之中闪过赞许,却没有再说什么,只将目光投向广场彼端的战场,纵使有此叛乱,但是能见到真儿如此,也算值得了。 “臣高冲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正在明昭沉思之时,高冲却引着一彪人马自太极殿后绕殿而来。 凌凛行动要比沐风早且快,因此两彪人马并没有在承天门撞上。今ri的凌凛,依旧是着一身白袍,并以白带束额,以示为凌家二百三十口人带孝,手持长剑,跨一匹白马,煞气凛凛,君昕平则着皇太子服sè,翼善冠、赭黄袍,腰间跨了一口刀,这一身服sè,乃是楚文森命家人连夜替君昕平赶工的,为了就是要到时候争个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这不过是说起来好听一些的,这个世道,谁有实力,谁有权利,谁的到底就是真理,谁说的话就是名正言顺,想到此处的凌凛忍不住嘴角泛起一抹讥诮笑意,上京城,皇宫,我凌凛又回来了,在沙洲受尽无数屈辱,在逃往吐谷浑的凌方竹之子凌凛回来了,凌家二百三十口的血债、我凌凛受的屈辱,要在这里千倍百倍的要回来,等着看吧,我一定千倍百辈的要回来。 一路过承天门、嘉德门至太极门,因为燕许旭已经控制了这里,所以这一彪人马行得极快,路上横七竖八的遍地皆是尸首,有燕旭麾下的右羽林军的,有高冲麾下左羽林军的,还有些衣饰较羽林军士较为华贵的,乃是亲卫、勋卫、翊卫三卫的侍卫。君昕平看着满地尸首和慢慢浸入地面的鲜血,再加上兴仁门那里的大火,被刺激得双眼通红,兴奋叫道:“好,杀得好,杀……杀……”随从的吐谷浑jing锐也被鲜血刺激出了游牧民族特有的彪悍,亦随之大叫,一众人之中,只有凌凛望着夹杂在羽林军军士尸首中的三卫侍卫的尸首,若有所思的挑了下眉。 第四十七节 宫变(三) “殿下,将……凌公子。”正在督促士兵攻打太极门的燕旭闻报说君昕平与凌凛一起来到,连忙吩咐副将暂代自己指挥,抽了身来见君昕平和凌凛。 “燕将军,怎么样了。”君昕平也来不及和燕旭客套,一见燕旭来到,连忙问道。 “回禀殿下,里面的侍卫突然气势大增,有些麻烦。”燕旭见君昕平脸露不豫神sè,连忙道:“不过末将有信心在半个时辰内攻下太极门。” “半个时辰太久了。”在君昕平身后的凌凛开口道:“你现在是右羽林将军,宫内军队调动往来所需的时间你应当十分清楚了,再有得半个时辰,大明宫和兴庆宫的龙武军就会调过来了,到那时候会是个什么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是。”燕旭垂首道:“公子,末将知道,但是那些侍卫的气势是真的上来了,而末将手下却又有些……总之是末将管教不严,请殿下和公子降罪。” “不关你的事。”君昕平尚未说话,凌凛已经开口道:“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这次我和殿下带来五百jing锐,来助你攻打太极门,不过要在一柱香的时间内拿下,你可曾做得到。我不愿为难你,但这确实是没有办法。” “能。”燕旭斩钉截铁的应道,转目见君昕平露出怀疑神sè,连忙解释道:“现在两边都已经筋疲力尽,殿下和凌公子带来的五百jing锐,乃是生力军,一入战局,便有扭转局势之功。请殿下尽管放心。” “既然如此,那还不快去。”君昕平哼到。 “是。”正在燕旭转身yu去之时,太极门方向却发出一阵欢呼凌凛定睛望去,却见之前紧紧封闭着的朱漆大门已然开了一条缝,土黄盔甲的羽林军正顺着那到缝隙蜂拥而入,而那道缝隙,也越开越大。君昕平在马上有望见了,兴奋得大叫道:“好,攻下来来了。”当下也不理凌凛与燕旭二人,一扬鞭。策马向太极门方向奔去。凌凛之前分派给君昕平的侍卫自然也跟了上去,顿时只剩下凌凛与燕旭二人。 燕旭本拟也跟着君昕平过去,但却吃凌凛拉住,后者皱眉问道:“你之前说半个时辰是确实估计还是为怕责罚特意夸大的。” “公子,燕旭没有说假话。”燕旭也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似乎坚不可催的太极门一下子便被冲破了,回答道:“其实当时燕旭也知道事情紧急,才报的半个时辰,若要计较伤亡,一个时辰恐怕都不够。” 凌凛眉心皱成一个川字,沉吟了一阵,最终还是策马前行,燕旭也紧紧跟了上去。马刚跑起来,凌凛却像看到什么似的,猛然勒马,跟在凌凛后面的燕旭没想到凌凛会突然勒马,仓皇间冲出老远方才转了回来,拍马行到凌凛身前,疑惑道:“公子怎么了。” “你看。”凌凛的眉头一直没有放松,用马鞭指着地下的一具尸体,道:“你看看这句尸体。” 这一ri并没有月光,不过就着兵士手中的火把,燕旭还是勉强将那尸体看清楚了:“公子,这只是一句尸体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现在殿下在前面,咱们还是快点跟上去罢。”燕旭看了好一阵,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的意思是你看看他的服sè。”凌凛目光茫然望向太极门后那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刚才据内线说那人还在太极殿中,那人向来是不做无把握之事,现在太极殿眼看便是险地,她没有把握会以身犯险么。 “是亲卫服sè啊。”燕旭说了这句话方才醒悟了过来,惊道:“亲卫、勋卫、翊卫三卫一贯不在前庭护卫,但是现在居然一直在这里与左羽林一同护卫宫掖,难道里面早有了防备。”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太极门突然被突破,这于理不合,高冲此人我虽然不熟,但是也见识过龙易的手段,高冲与龙易并称三杰,自然不凡,现在却如此轻易的被我们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其中恐怕有诈。”凌凛虽是侃侃而谈,但是他心中却是激荡不已,辛苦数年,现在那人只在宫墙的那一边了,仿佛只要一剑,便可刺入那人的心脏,能完成riri夜夜所思所想的目标。可是现在危险也是显而易见的,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受了那么多苦,只为了回来向那人报仇,未成功之前,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失败,不允许自己死。 可是凌家二百三十口人的血债,天牢之中的苦楚,沙洲受的屈辱,逃往吐谷浑的路上所受的艰难,一件件一桩桩的却在刺激着他,杀,杀,杀他个干干净净,杀了她,杀了那个沐风,杀了一切,只有杀,只有血才能洗刷他心中的伤痛,才能为他凌家二百三十口人报仇,杀!杀!杀! 到底该如何,凌凛心中理智与情感天人交战,俊脸也因为内心的斗争而扭曲了起来。燕旭怔怔的看着他,忍不住出声道:“公子,咱们是不要去提醒殿下啊。” “嗯。”凌凛下意识的的一点头,燕旭忧心君昕平,立时奔出了好远。但是突然之间,凌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能让君昕平知道明昭设有埋伏之事,一旦让君昕平知道了,定然会大乱,一乱了起来,自己想走,便难了。 凌凛张口yu唤燕旭,但是燕旭已去得远了,而且唤他,也不一定唤得回来,凌凛目光之中闪过狰狞神sè,反手自亲卫手中夺过一张铁胎弓,瞄准了燕旭,弓似满月,箭似流星。左羽林将军燕旭就这样,被从身后shè来的一支箭,夺去了xing命。而他至死也不知道,夺去他xing命的,却是他一直景仰的凌凛。 “走。”将弓扔回给亲卫,凌凛铁青着脸咬着牙吐出一个字,再也不看燕旭缓缓倒下的尸体,他扭转马头,加了一鞭,带了二三十名亲卫,向承天门奔去。 凌凛奔只承天门之时,却正好与沐风那一彪人马撞个正着,燕旭留了一名副将负责守卫承天门。那副将一见有人马杀到,立刻慌忙不迭的连连喊道:“关门,快点关门。” “不能。”凌凛自然知道这门是决然关不得的,这一关,他们可都成了瓮中之鳖了,连忙抢上前去,一把将那副将推开老远,怒声吼道:“宫门一关,我们便被关在皇宫内了,不能关门。” “那怎么办……”这副将竟也是凌凛任左羽林将军时的下属,此时老上司来了,那副将便自然而然的矮了一头,嗫嚅问道。 “还能怎么办。”凌凛眼一瞪,脸上杀气腾腾:“组织人马,杀了出去,务必不能让他们封了我们的退路。” 杀! 两军相逢勇者胜,同样是卫朝最jing锐的禁军部队,此时却在承天门前做着最惨烈的搏杀,为的,却是两兄妹,谁最后坐上太极殿上最高处的那张椅子。 凌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如果他估计得不错,应该有另一拨军马向掖庭宫奔去,这人好大的心,竟想一网打尽,不过若外间事不成,也该得全军覆没。其实若按雍王的计划,胜算会更大,但是君昕平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耍上了那么一手,虽然确保了地位,不过仓促起事,却埋下了不少祸患。 “啊……”凌凛一声长啸,手中宝剑自一名军士项中横过,那军士的头颅远远飞了出去,凌凛更不停留,纵马前冲,战场之上,什么虚招诱敌都没有用,只有一往无前的冲杀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前面,竟也有一把凌厉无比的剑,那人是…… 青衫飘飘,相隔一年,凌凛再度看到了沐风,这个让他yu杀之而后快的男人。 而沐风的眼中,白衫血红,那个他深爱的女人的曾经的男人,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之上,前任皇夫,已经“死去”的睿王凌凛和现任皇夫,平王沐风隔着数十步距离,正在对峙。 凌凛心知此时绝绝耽搁不得,手中剑化长虹,向沐风shè了过去,沐风见那剑来势凌厉,只得一个腾身,自马背上腾空而起,才堪堪躲开那剑,可是跨下坐骑却被那剑所伤,再也动不的了。沐风只得落在地下,等到他打倒了数人,再度夺得一匹马之时,凌凛,竟已经是不知去向了。 不仅是承天门外有对峙,太极殿之前的广场上,冲入宫中的叛军和亲、勋、翊三卫对峙着,当今天子,女帝明昭和废太子君昕平,也对峙着。 因为两方的首脑谁都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因此本该是杀声震天的广场上,竟安静得只有呼呼的风声和粗重的喘气声。 “一别十一年,孤的小妹。你可还好。”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君昕平,他用嘲讽并带着得意的语气高声说道。 “大胆。”明昭尚未应答,勋卫李汉三便怒声喝道:“大胆反贼,竟敢如此对皇上说话。” “好没规矩的臣子。”君昕平冷哼一声道:“孤家自与孤的妹妹说话,你是何等人,竟也敢插话,明昭,看来你管教着实不严啊。” 明昭坐在太极殿三十三阶台阶的最高处,君绍真早已从梦中惊醒,眼前阵仗虽大,他竟是半点不畏,按着小腰刀站在明昭身侧,在外围,则是层层侍卫护卫。 最后望了一脸得意神sè的君昕平,明昭深吸了一口气,出声道:“庶人君昕平,你是何人,竟敢称孤道寡,只此你一条,你便犯了滔天大罪,朕现在令你立刻放下兵器投降,不然……” “不然怎么样。”君昕平大笑道:“你能把孤怎么样,是孤的,孤一定会要回来,孤还是劝你早点投降,或许孤还能看在兄妹情分上,留你一条xing命。” “不可救药。”冷冷吐出四个字,明昭手一挥:“看看你的旁边吧。” 随着明昭挥手,仿佛是凭空生出一般,广场四周的黑暗里冒出了无数人,手持弓箭,箭头之上的寒光隐约可见,正对着太极殿的太极门方向,一彪军马冲了出来,将叛军的退路也截断了,熊熊燃烧的火把之下,一身银盔银甲高冲高声唤道:“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君昕平,你还有什么可以说得么。”明昭面容之上并找不到得意二字,浮现的反而是深深的寂寥与疲倦。 “哈哈哈哈。”君昕平狂笑道:“成王败寇,十一年前我败给了父皇,没想到的是,明昭,十一年后我再次败给了你,成者王侯败者寇,君灏宁,你赢了。”言罢,自身旁亲卫手中夺过一柄剑,狠狠插入腹中,痛苦的扭曲了几下,曾经的大卫太子,君昕平,在第二次政变失败后,用一柄长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翌ri,经过一夜的厮杀,封神破终于控制了上京城的局面,颜岱的身子被剁成了肉酱,头颅送到了林祖威的灵前作为祭品,方穆战死,楚平宇投降,楚欣则护着楚文森等楚家主要人物逃出了上京城,投奔雍王,凌凛也在其中。 六年十二月,雍王会同夏王、徐王等五王起兵造反,上以剑南西川节度使武钊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左羽林将军高冲为江南东道行军大总管,左威卫荆不语为淮南道行军大总管,征讨叛逆。 次年三月,西突厥、吐谷浑侵扰边关,神威将军龙易发兵相抗、东突厥可汗阿莫多出兵助之,六月,破敌,此后三年间,边关无战事。 五月,皇次子生,上甚爱之,赐名绍朗。八月,淮南道行军大总管荆不语灭徐王,八年四月,夏王降,上夺其王爵,罢其封地,圈禁之。十月,雍王兵败自缢,自此,“甲酉之乱”定,天下太平无事。上励jing图治,京城斗米十钱,国强民富,百姓安居乐业,四夷来朝,是为“明昭之治” ———《卫书 第二卷终 ps:第二卷在这里算是结束了,或许是皇帝这个视角太不好写,敌人过强则显得不真实,过弱则无趣味,写第二卷的这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里,着实让我痛苦不已,而且主线似乎也有些不明确,不过好在已经过去了。第三卷要写的是明昭的子女们夺嫡的故事,因此时间跳跃会很大,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下台三鞠躬。谢谢。 第一节 春回 明昭二十三年的chun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二月刚至,一场chun风便吹解了封住整个上京已经上京以外的数千里大卫国土的冰雪。永安渠和清明渠里的冰也渐渐的薄了,到了后来,便只剩下了一块一块的浮在水面上的薄冰。偶而微风拂过,浮冰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令人心旷神怡。 永安渠侧的垂柳也不甘寂寞,嫩黄的柳芽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爬满了枝头,随风轻扬。上京城里的儿童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sè彩鲜亮的chun衣,在满是嫩黄柳芽的柳树下喧闹嬉戏,更让人真切感受到,明昭二十三年的chun天,真正的来到了。 “公子,咱们回去吧。”西市永安渠侧,一名奴仆打扮的少年愁眉苦脸的紧紧随在一名锦衣公子后面,哀求道。 “偏生你会扫兴,这天sè还早,就回去干吗。”那锦衣公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顶上黑发以一个金冠高高束起,眉目俊朗,一股勃勃英气含而不发,行在永安渠侧,惹得不少浣衣女抛以爱慕的眼光。 那奴仆打扮的少年低眉顺目,道:“可是申时太傅不是要考教公子您的么,这要再不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怕什么,咱们不回去,承庆殿里的人难道连这点借口都找不出来。”那锦衣公子笑着接住了一名大胆的浣衣女扔过来的香囊,微笑着嗅了一嗅,却又扔了回去:“说我生病了也好怎么了也好,丁香儿可不像你这么没脑子。” 这锦衣公子正是当今皇帝明昭的第二个儿子,皇次子君绍朗,明昭六年生人,今年十七岁,为人洒脱超逸,深有其父平王沐风之风,且武艺非凡,急公好义,虽未封王,却在民间及百官口中得了个“侠王”的称号。今ri他见chun光大好,不愿束缚在崇文馆读书,便带了随身侍奉的小太监万象溜出了宫,出城踏青。偏生回程之时又见永安渠一带风景如画,又停住了脚步顺着永安渠缓缓而行。这一闹,竟是连中饭都没赶得及回宫吃。 君绍朗本是个洒脱人,见已经误了午膳,干脆带了万象到了西市,拣了家最大的酒楼去吃了一顿,在楼上又遇上了几个五陵少年,谈得投契,一直闹到未时方才出了那酒楼,可是君绍朗还是不紧不慢的悠闲无比。他不紧不慢倒不如何,却急坏了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万象。 万象见主子如此不紧不慢的优游自在,又想起宫里一定是心急火燎的到处寻人,心里不由一阵发急,却也知道自己这个主子的禀xing,你劝他这样,他定要那样,也只能把满肚子的话压了下去。寻着了话头再劝谏一番便是。 如此默默行了一阵,行出了西市,却见群贤坊方向开道锣声响,四扇赤金龙旗随风招展,竟是皇子仪仗。万象眼尖,见了那仪仗眼睛一转,笑道:“公子,您瞧,是大皇子殿下的仪仗吧,你不去见见。” 大皇子乃是指皇长子君绍真。当今育有三子一女,皇长子君绍真,元鼎二十八年生,今年二十四岁、次子君绍朗,明昭七年生,今年十七岁,三子君绍仪与长女永平公主乃是双生子,明昭十年生,今年方才十四岁。明昭虽有三子一女,却是不曾立储,朝中大臣上了不少折子请明昭“早立储君以安天下心”,却被明昭扣了折子留中不发,还让君绍真和君绍朗二人一起参知政事,因卫朝惯例,并不依那嫡长子继承制的,而是以帝王心意而立或是立贤。因此便有惯于揣摩上意的,在私底下说,这是皇上考教两位皇子,谁更能担当储君之位呢。 “见什么。”不知为什么,君绍朗面容之上笼上了一层yin霾之sè,混不似平常飞扬跳脱的“侠王”,冷冷说道:“牵我的马来,回去。” 可是万象并没有听从君绍朗的命令去牵马,只是垂着头不言语亦不动作。过了一阵,见万象没有去牵马,不由焦躁了起来,提高了声音道:“还楞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牵马。你是不是在找打。” “主子。”万象小心的看着君绍朗,低声哝咕道:“您不是在酒楼那里见人家的鹰好,拿马换了那只鹰么,怎么现在……” 万象声音虽低,但是君绍朗还是听清楚了,皱起了眉,哼道:“那鹰呢,怎么不见了鹰。” “那鹰……”万象迟疑了一下,道:“那畜生照您手上挖了一爪子,您一生气给放了,您不记得了么。” 经万象这么一说,君绍朗这才想了起来,不由失声一笑,道:“算了,咱们走吧,皇兄管着今年的科举,出来巡查一番也是应该的。你不记得你家主子是溜出来的,想把你家主子送到皇兄那里遭训斥不成,没了马咱就走,反正也不远了,快点。” 两人正说话间,皇长子君绍真的仪仗也行了过来,君绍朗和万象被开路的兵士给挤到了路旁,又因为看热闹的人不少,暂时走不动,只得立住脚等着仪仗过去。 君绍朗一边跟万象说话,一边向仪仗队伍望去,不想却跟骑马跟随在君绍真马车后的一名三十余岁的八品文官对上了眼,那文官望见了君绍朗,身躯微震,想是认出了君绍朗。君绍朗低下了头,微微一叹,脸sè一凝,但是随即又抬起了头,哈哈一笑,竟举步向街心行了去。 此时君绍真的皇子仪仗尚未过去,君绍朗又有武艺,轻易的便挤出了人群,脚步也不停,直直行了过去。扈从兵士立刻便反应了过来,立时便有数人靠到了君绍朗面前,想把他推回人群中去。 君绍朗的这一番举动,那八品文官都看在眼中,眼见那几名军士要上前驱赶君绍朗,脸sè顿时一变,慌忙喊道:“不可。”随即勒住了马,滚鞍下马快步行到了君绍朗面前,挥手让那几名军士退开,躬身道:“臣安青扬见过二皇子殿下。”这安青扬官居八品,为通事舍人,却是当今天子第一得力之人,尚书令安无忌之子,也是大皇子君绍真的伴读,自然认识君绍朗。 二皇子,扈从军士没有想到这锦衣少年竟然是二皇子,吃安青扬这么一喊,立时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给殿下请安。” 这么一闹,坐在车中的君绍真也被惊动了,车驾也停了下来。一名内侍小跑了过来,说是大皇子有请。君绍朗听了,哈哈一笑,扶住了安青扬,道:“青扬也忒多礼了,明ri你来我承庆殿,我请你喝酒,可不许不到啊。” 安青扬不动声sè的把君绍朗的手自自己身上移开,并不答话,只是说道:“二殿下快去罢,大殿下在车驾里等着您呢。” 君绍朗望着恭谨有礼的安青杨,眼中一道锐利目光一闪而过,随即叹道:“又要遭皇兄训斥了。”言罢一抱拳,向君绍真车驾行了过去,再也不提请安青扬喝酒之事。万象此时也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跟在君绍朗身后行了过去。 卫朝法制,皇子车驾同藩王并一品官员,辕用银螭头,凉棚杆子、月板并许以银装饰,明昭xing好朴素,宫中风气亦随之如此,所以君绍朗的车驾除了比寻常人的车驾大上一些之外,从外观上来看,并无出奇之处,许用银装饰的一些地方也去掉了修饰。 “给皇兄请安了。”君绍朗行到了车驾前,躬身行了一礼,笑嘻嘻的说道。 “二弟进来吧。”车内传出低沉的男声,君绍朗咧嘴一笑,也不用人扶,轻轻一跳,便上了车。 君绍真今年二十四岁,面目和君绍朗并不像——他们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君绍真相貌又不肖似明昭,且他气质与飞扬跳脱的君绍朗大有不同,他为人沉稳,生xing冷峭严峻,不苟言笑。因此这两兄弟竟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给皇兄请安。”君绍朗笑嘻嘻的弓身进了车,再一拱手,也不等君绍真回话,自顾自的寻了个地方坐下,道:“我因拿了马换了只鹰,竟没了坐骑,要走着回宫呢,遇见了皇兄正好,让我搭个便车罢。” 君绍真虽然是一人坐在马车里,却依旧是端端正正的坐着,皇子华服一丝不苟的穿在身上,头发也是一缕不乱,收拾得干干净净,爽爽利利的。见君绍朗这番行为,也不变sè,眉毛只轻轻一挑,道:“午膳时母皇问起了你了。” “问起了我。”君绍朗讶然道。 “嗯。”君绍真应了一声,道:“母皇见chunsè好,便在命在望云亭进午膳,把我们都叫去了,只有你久久不来,再去承庆殿催时,却说你不舒服,不能来伺候母皇。” “嘿嘿。”君绍朗干笑一声,道:“母皇没亲自驾临承庆殿吧。” 君绍真斜了他一眼,目光似乎在说,“你也有怕的时候?”顿了一顿,最终还是说道:“母皇还不知道你,见你殿里来禀告的那人都快哭了,也不为难他,只应了声知道了,吩咐他下去。吃完之后却让人去你殿里传旨,说明ri要考察你的学问,叫你好好准备。” “啊……”君绍朗惊呼出声,他不是笨人,学习东西也学得极快,一般的考查自是不怕。但是明昭亲自考察却又是大不相同,明昭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博览群书,见识极问广博,考问起来,君绍朗恐怕…… 果然,君绍朗立时便苦着脸道:“我倒情愿母皇揭穿我的谎话。” 纵使君绍生xing严峻冷峭,见君绍朗这样样子,还是忍不住轻笑道:“看你还溜出宫来不。也就母皇能管得住你了。” 苦恼了一阵,君绍朗最终还是把明ri明昭要查问他的学问之事放开了,毕竟苦恼也没有用,便换了个话题:“皇兄,你这次主管科举之事,方才是去巡查考场吧。” “是。”君绍真淡淡应道:“也顺路去群贤坊看了下,科举还朝廷大事,可不能等闲视之。” “是啊,听说睿王爷就是母皇第一次主持科举之时的文武双状元,后来却被先皇看中了,招……”君绍朗说了一半,却想起他说的这个睿王爷虽是眼前这位兄长的父亲,但是宫中极少有人提起,似乎有些什么忌讳,而母皇明昭,对那个早逝的睿王,更是绝口不提,有是不小心提及,不是立刻转了话题便是起身拂袖而走,宫中人都说这是皇上思念睿王,怕提起伤心。因此君绍朗便住了口。 君绍真却依旧还是淡淡的,似乎君绍朗刚才什么都没说,道:“科举乃是为国求贤,这次科举,若真的能选出几个人才,那也算我对大卫,为朝廷尽了一份力,母皇交代了这个差使给我,我定要妥帖办好。” “那是那是。”君绍朗赔笑道:“皇兄的能力,朝廷上下皆知,有什么办不好的。母皇也是放心你,才把这事交给你的,像我,每天除了看节略之外,什么差事都没有,那是母皇看我还太毛躁了,不放心把事情交给我。” 君绍真侧目望了他一眼,似是想在这张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平视着前方,淡然道:“三弟和四妹也要开始参知政事了。”君绍真所说的三弟与四妹乃是今年还只有十四岁的皇三子君绍仪与皇长女永平公主。 “三弟和四妹。”君绍朗有些被吓到了,道:“他们才十四岁啊,我也是去年才开始参知政事的,母皇……” “是午膳时候的事。”君绍真脸上神sè依旧不便,继续道:“是永平要求的。” “那母皇也答应了?” “母皇本不答应,永平却以母皇当年为例,说了出来,母皇笑了一阵,却答应了永平。”君绍真缓缓说道。 君绍朗心一沉,明昭有三子一女,他和君绍真不必说,三弟君绍仪也就罢了,生xing软弱,只爱读书,倒算得上是个书呆子。四妹永平公主却又不同了,他这个妹妹,心是极大的,处处效仿母皇明昭,年纪虽不大,却有几份手段。现在她也来参知政事,而母皇也未立储,难道…… 第二节 马球 想着想着,君绍朗的脸不禁微沉,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君绍真呢,当下哈哈一笑道:“永平和绍仪参赞政事也好,就像大哥说的,为我大卫出力,为母皇分忧么。” “嗯。”君绍真应了一声,却不多说话。君绍朗知道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向来便是这样,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笑道:“我要担心的还是明天怎么应对母皇的考问吧,唉……” 车驾过不多时便到了皇宫,在西门外君绍朗叫了停,笑着对君绍真道:“皇兄您等下要去政事堂吧,我就不过去了,还是从这里回承庆殿的好,看来今夜注定要通宵达旦的读书了。” “嗯。”君绍真点了点头,道:“你去罢。”君绍朗再度一拱手钻出了车厢,正要下车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君绍真淡淡的不缓不急的声音:“明ri早朝后有马球赛,母皇没时间考问你,你不必着急。” 君绍朗一怔,没想到平素不苟言笑的君绍真也会开玩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下了车,低声哝咕着:“皇兄也学坏了。” 君绍朗带着万象自西门而入,穿过掖庭宫入嘉遒门过千步廊再转安仁门回了自己的承庆殿。远远的便瞧见贴身侍女丁香靠着殿前柱子站着,见君绍朗带着万象行了过来,立刻便快步下了台阶向君绍朗迎去。 君绍朗亦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行到了丁香的面前,伸手扶住了屈身yu拜的丁香,笑道:“怎么了,一ri没见,想我了。” “奴婢丁香给殿下请安。”那丁香不过十四五岁,正是豆蔻年华,虽被君绍朗扶住不让她拜,却还是固执的屈身行礼,咬着下唇道。 君绍朗见丁香珠泪yu泫,知是今ri偷溜出去坏的事,哈哈一笑道:“小丁香闹什么别扭呢,我今ri外出踏青可见着了不少的好东西,等下进去给你好好说说。” “奴婢不敢。”丁香最终还是屈身福了一福,随着君绍朗入了殿,伺候着梳洗了一番,换回了皇子华服,整理袖子的时候却见君绍朗左手手背上几道血印,不禁慌了神,惊道:“殿下这是。” “啊。”君绍朗看了看,不以为意的笑道:“被只鹰抓了一把,不碍事的。” “还说没事。”丁香低声埋怨道:“殿下您等等,我叫万象去宣太医,这个万象,怎么伺候的,竟让殿下受了伤。” “没事。”君绍朗见殿里除了他和丁香并无旁人,双臂一拢,把准备出殿去唤万象的丁香整个拢在怀里,笑嘻嘻的凑在丁香的粉脸上亲了一口,道:“你可还没回答我呢,一天没见我了,想不想我。” 丁香是君绍朗收了房的侍女,虽还没名分,但平ri里和君绍朗相处,与旁人还是不同的。被君绍朗这么一抱,身躯便自然而然的软了下来,却还是嘴硬道:“殿下今ri出宫,皇上怕是知道了,明ri里还要问您的学问呢。” “我知道。”君绍朗干脆坐到塌上,拢着丁香的手却一点也没放松:“我回宫之时碰到大哥,知道了。这事暂且不论,我只问,你想我不想。” “奴婢……”丁香喉咙却怎么也吐不出“不想”那两个字来,说“想”却又拉不下脸,脸腾的红了,只能往君绍朗怀里钻,君绍朗嘿嘿笑着,知道这一关却蒙混过去了,当下拉着丁香好一阵亲热,一直到万象在帘子外面喊:“丁香姐,伤药拿来了。”两个人这才松了开来。 丁香从君绍朗怀中脱身出来,脸红红的,煞是可爱,横了君绍朗一眼,拢了拢鬓角散落的秀发,行了出去接了万象手中的伤药,再回转过来给君绍朗上药。 君绍朗笑着任丁香替他上好了药,起身道:“现在离用晚膳还有个把时辰,我去四弟那里看看。” “是。”丁香上前替君绍朗整了整衣服,道:“殿下快去快回。” 三皇子君绍仪住在千秋殿,与君绍朗住的承庆殿相隔不远。君绍朗到千秋殿之时君绍仪正在看书,见君绍朗来,连忙起身看座命人上茶。 常言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话放在明昭的四个孩子身上是再好也不过了的。大皇子君绍真生xing严谨沉稳,冷峻严峭;皇次子君绍朗则飞扬跳脱、任侠好义;皇长女处处学习母亲明昭,端庄高贵,却因年纪尚小有些不伦不类之感;至于皇三子君绍仪生xing较为软弱,埋首书堆之中,只管读书,倒也有几分与世无争之感。 君绍仪今年方才十四岁,面容之上尚带着几分稚气,面目却肖明昭,姣好如女子,一派的温文儒雅。见君绍朗坐好后腼腆笑道:“听说二哥身子不舒服,我本想去承庆殿看看二哥的,后来却想别打扰了二哥休息,因此才没去,没想到二哥竟然过来了。” “我哪里不舒服。”君绍朗笑道:“不过是溜出了宫踏青去了,下人没法子扯的谎,你不去是对的,去了也见不着。” “二哥你出了宫,不怕母皇知道么。”虽然是一母同胞,君绍仪胆子却没君绍朗大。 “母皇都知道了,还怕什么。”君绍朗笑着端茶抿了一口,道:“我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明天上午有场马球赛,我来问,你下不下场,若是下场,与你二哥我一队可好。” “我也不知道下不下场。”君绍仪道:“二哥你既然下场,我就在场下看便是了,二哥的球术我可是比不上的。” “我又没让你和我比,明ri大哥好象也会下场,我只问,你是与我一队还是与大哥一队。”君绍朗道。 “我不知道。”君绍仪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到时候看母皇怎么安排吧,我球技比不上你和大哥,下场去也是出丑而已,倒不如坐在场下看的好。” 君绍朗见如此,也不逼君绍仪了,只是笑道:“才多大一点的人,就知道藏拙了。你啊,人还没老,心却老了,打马球不过是高兴而已,怕什么出丑。” “呵呵。”君绍仪轻轻一笑,岔开了话题,道:“以后我和永平也要参知政事了,还要请二哥多多指点。” “参知政事是好事,我可是一直到去年母皇才让参知政事的。”君绍朗斟酌着字句道:“不过你二哥我不争气,母皇见我太过毛躁了,一直只让我‘知’而不让我‘参’,每天也就是看看节略什么的,也没正式管过什么事,你要人指点啊,还是找大哥的好。” “二哥任侠好义,怎么能说是毛躁呢。不过二哥既然都是如此,那我也只能看看而已,想来母皇的意思也只是让我和永平去见识一番。”君绍仪道。 两兄弟又说了一阵话,君绍朗又从君绍仪书房里借了两本书方才回了承庆殿。 自此一夜无话,第二ri君绍朗早早的便起了身,上了早朝后也不顾去崇文馆读书,径自去了球场纵马练球。 卫朝盛行马球,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好之,甚至还有人因为球技高超而被皇帝拔擢为将军的,时人称之以马球将军,且无讽刺之意,只有羡慕之心。元鼎年间,更是将马球作为了北门四军的训练项目之一。当今皇帝明昭虽是女子,但是却也喜看马球,有时兴致来了,自己也会下场,不过近年来明昭年纪渐大,也不再亲自下场了,不过依旧十分喜欢观赏。受此影响,君绍真和君绍朗都是马球高手,两兄弟常有对决,却各有胜负。 君绍朗在球场练了快有半个时辰的球,明昭的大驾方才来到,随驾而来的有他的父王,平王沐风,长兄皇长子君绍真,三弟皇三子君绍仪、四妹公主永平,还有一应朝中大臣亦随驾而来。。 “儿臣见过母皇,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君绍朗迎了上去,叩首见礼道。 “原来朗儿早来了,朕方才还在奇怪没看见朗儿了呢。“明昭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但是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现在的她,看上去依旧有如三十出头的少妇一般。她见君绍朗迎了上来,欣然笑道。 “儿子很久没练球,怕手生了,因此提前来熟悉一下,免得等下上场出丑,给母皇丢人。“君绍朗行礼已毕,起身回应道,又见明昭身侧的父亲平王沐风头着黑幞头、身着窄袖长袍,足蹬黑靴,竟是一身打马球的标准装束,便笑着朝沐风又行了一礼,道:”父王今ri可是要下场,那儿子可没得争了。” 沐风此时已经蓄起了三缕长须,见君绍朗如此说,便拂须笑道:“我正是要下场与你争上一争,你可不能故意让着你父王啊。” “玉勒千金马,琱文七宝球;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飚过成三捷,欢传第一筹;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 喧闹了一阵之后,马球赛正式开始了。君绍真和君绍朗各领一队,沐风和君绍仪都下了场。君绍仪倒是跟君绍朗一队,沐风却跟君绍真一队。两边你来我往,争夺激烈非常。头筹倒是被君绍朗拔得了,君绍真却连扳两球,胜了第一盘。 第二盘君绍朗重整旗鼓,倒是赢了。休息了片刻,便到了最关键的第三盘,君绍朗在场边整了整衣衫,翻身上马,接过侍从呈上的jing制球杆,在半空中**的挥了挥,却见君绍仪策马行了过来,略带点羞愧之sè说道:“二哥,我……” “你怎么了,准备好了没有,咱们第三盘只要拔一筹便可以胜了,可不要因为父亲在而故意不打了。”君绍朗笑道。 君绍仪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说道:“二哥,我……我打得不好,还是不打了吧。” “你怎么了。”君绍朗眉一挑道:“谁说你打得不好了,二哥叫你上你就上,不要罗罗嗦嗦的。” “可是……”君绍仪一句话尚未说完,第三盘开始的鼓声响起,君绍朗一扬鞭,旋风般的冲进了场。他也只能摇头苦笑加了一鞭跟着君绍朗进场了。 君绍朗和君绍真的球风和人的xing子都有些相似之处,君绍朗善攻,君绍真善守。一矛一盾,却是不相上下。而沐风的球风则比较飘忽灵动,往往能出其不意,至于君绍仪,则只可以说得上中规中矩。 这君绍朗与君绍真不相上下,沐风则明显要比君绍仪高出一筹,因此虽然君绍朗苦战不已,最终却还是败下阵来。君绍真这一方以五筹对四筹赢了君绍朗这一方。 君绍朗一心求胜,最终却还是输了,但是却是输在自己父亲手下,也不好发气,只郁郁的一挥球杆下了场,待到换回华服坐上看台之时,又已经是满面笑容了。 此时场上正在进行的乃是左龙武军与左羽林军中选拔出来的球手之间的对抗,君绍朗凝目看了一回,只见左龙武军中一人特别出sè,攻防得宜,甚有大将之风,却不认识,心中一动,便有心去问别人。方转目找寻目标之时,也换好衣服的君绍仪却躜到他面前,垂首道:“二哥,我……” “好了好了,你扭扭捏捏的干什么呢。”君绍朗笑道:“不就是输了一场球么,愁眉苦脸的干什么,来来来,坐下,喝上三杯再说。” “你们兄弟在说什么呢。”正位上飘下了明昭的声音,她见他们兄弟和睦,不禁笑着插口道。 “回禀母皇,我说四弟来得太慢,要罚他的酒呢。”君绍朗笑道。 “说到罚酒,你今ri输了,可要受罚。”明昭假意正容道。 “这个自然。”君绍朗一颗水晶剔透伶俐心,当下起身举杯朝对座的君绍真道:“大哥,我今ri输了,没什么好罚的,自罚三杯如何。” “二弟既然要自罚,那我就陪二弟饮上三杯。”君绍真亦起身举杯道,两兄弟虽然内心深处彼此都有些排斥之感,但平时面上都是半点不露,今ri明昭沐风和满朝王公大臣都在这里,他们越发的要装出个兄弟友爱的模样出来。 二人对饮了三杯,方才坐下,球场上却响起了一阵震天的欢呼之声。 第三节 武玄宿 二人对饮了三杯,方才坐下,球场上却响起了一阵震天的欢呼之声。被那欢呼声所吸引,方才还在微笑着看着这两兄弟互相敬酒的明昭也不禁将目光移到了场上。却只见球场上左龙武军方的一人纵马而奔,旁人皆在为他欢呼,想是此人拔了头筹,不禁颔首微笑。 再往下看去,这球场上竟是那一人的天下,只见他纵马驰骋,东奔西突,如风回电闪,运球于空中连击百余而马驰不止,迅如闪电,连入五筹,让左羽林军输得是一败涂地,本拟有一番龙争虎斗的球赛也就这般的迅速结束了。 宫中马球高手虽多,但是竟无一人比得上这人的,上至明昭及一等王公大臣,下至侍卫宫女,无不瞠目结舌,赞叹此人技艺高超。 待到球赛结束,那人被侍卫带到明昭坐处的高台前谢恩领赏。这人年纪不过十**岁,皮肤黝黑,似是因为长期骑马而双腿有些罗圈,跟在侍卫后面,昂首阔步,自有一番风采。 “末将左龙武军队长武玄宿叩见皇上。”那人单膝下跪行了军礼,自报名号。 “好。”明昭赞叹道:“朕看过了这么多年马球,竟没见过技艺高超如卿家者,由此观之,你的武艺骑术更是不差,缘何还只是个队长。” “回禀皇上,末将今年才从边关抽调至京,为队长已经是很好了。”那武玄宿答道:“末将尚未立得功勋,不敢妄求升迁。” 明昭微笑着点头道:“以战勋而晋升自然是正途,有此心胸也不枉入了北门四军了。不过……”明昭定眼望了一望,却朝左右笑道:“你们看他是不是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君绍朗目一扫,见左龙武军将军武应安面有得sè,那武玄宿面目又和武应安有三分肖似,两人又都姓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笑道:“母皇明鉴,这想是武将军家的公子吧。是不是,武将军。”后一句话却是向武应安说的。 “是。”武应安见自己的儿子如此露脸,心中自然是十分欢喜,此时见君绍朗问起,起身道:“回禀皇上,玄宿正是犬子。” 如此一说,明昭兴趣更浓,扬眉笑道:“既是你的儿子,为何朕以前从未见过,也未见你提起过呢。如此武艺,倒也只有应安你**得出来。” “回禀皇上。”武应安道:“古语有云,‘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臣怕这孩子从小在京中娇生惯养,成了个只知斗鸡走马的废物,因此在他十岁的时候便送到了边关军中历练。好在他虽没什么出息,却也还没给皇上,给臣丢脸。因此今年臣便将他调了回来,在龙武军中为皇上效力。” “这倒是你武家的传统,朕记着你当年也是在龙武军里当名小卒吧,后来父皇知道了,才把你调来当朕的侍卫。”明昭回忆往事,不禁笑道。 “是。”武应安应道。 君绍朗心中一动,却笑道:“母皇,玄宿任这龙武军队长着实埋没了人才,不如就仿当年武将军的例,晋升玄宿为侍卫罢。” “也好。”明昭想了一想,道:“就晋升武玄宿为亲卫,于……” 这边明昭尚在沉吟要将武玄宿安排在何处,君绍朗又抢着说道:“儿臣一见玄宿便心中欢喜,兼之他球技高超,儿臣正好经常向玄宿请教一番,下次才不至于像今ri输得这般难看,还请母皇恩准。” 明昭斜了君绍朗一眼,若有所思,但这只是瞬间之事,随即又朝武玄宿道:“应安,朗儿要你家公子当他的亲卫,你这个做父亲可愿意。” 君绍朗已经当众如此说出了口,武应安就算心中不愿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道:“这是犬子的福气,具体如何,还请皇上定夺便是。” “那就这样罢。不过朕倒想着这球技里,仪儿比之他两个哥哥还是要差上一筹……”明昭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却说道。 “以后儿臣练球之时,叫上四弟一起便是。”君绍朗涎着脸道:“儿臣见了玄宿确实心中欢喜,母皇就应了儿子这一番请求吧。” “好好好……”明昭轻笑道:“朕也没说不准,调到你承庆殿听用便是,去把他叫上来吧。” “是。”君绍朗竟亲自下了去,扶起了武玄宿,亲亲热热的带了他上来。 “末将武玄宿叩见皇上。”武玄宿虽然跪在台下,但是台上这一众人的对话,倒是听得一清二楚,见二皇子如此看重于他,又如此的礼贤下士,毫无半点皇族傲气,他不禁心中对君绍朗大生好感。 “你球技出众,朕见了心中甚是欢喜,现在将你调至承庆殿二皇子处听用,升为亲卫,你可愿意。”明昭正容道。 “末将尊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玄宿叩首道。 “好了。”君绍朗并未回座,却上前将武玄宿扶起,笑道:“母皇,现在天已过午,儿臣这肚子,饿得可是呱呱叫了,您就恩典,现在开宴罢。” “也是。”明昭笑道:“开宴。” 此地虽是球场,但是看台之上却是十分宽敞,用来开一个简单一点的宴会也是可以的,宫中执事早知道今ri明昭要在此处设宴,因此早早的便预备好了,明昭一声令下,宫女们便流水价的端上佳肴来,奉与众位贵人进宴。 武玄宿并无资格在台上进宴,本yu悄悄的退了下去,君绍朗却持了他手将他带到自己席上,笑道:“久闻边关军士均是海量,玄宿,来来来,今ri我们来较量一番。”当下便有内侍斟了酒呈了上来,君绍朗见那酒杯乃是寻常所用,便道:“小杯不行,换大碗,我先和玄宿碰上三大碗再说。” 此时饮宴已经开始,众人各寻了身边的人吃喝谈笑,君绍朗如此,却也没多少人注意,只是坐在君绍朗对面的君绍真脸上却浮出一丝冷笑,对着身后的安青扬冷然轻声道:“二弟好手段。” “是啊。”安青扬亦轻声道:“武玄宿这一条命,怕是要卖给二殿下了。” “何止武玄宿一条命。”君绍真低语了一声,却住了嘴,自顾自的举杯饮酒。 这厢君绍真和安请扬在议论君绍朗此番举动,上座的明昭和沐风也在看着君绍朗与武玄宿。沐风拂须笑道:“朗儿和这武玄宿倒也投缘,看来他是想苦练球技,下回再扳回一城了。” 明昭看着与武玄宿饮酒谈笑的君绍朗,眼中却闪过一抹无奈神sè,重复着沐风的话道:“果然投缘啊。”. 武玄宿久在边关,也是个豪爽人,起初拘于上下之礼不敢放肆,后来见君绍朗盛意拳拳,也放开了顾忌,举碗与君绍朗痛饮了三碗,心中同时感叹道,不愧是“侠王”,与寻常皇族,果然不同。 后来又见君绍朗眼现迷离之sè,想是有些微醺了,却yu再与自己对饮,当下一口将自己碗里酒水饮下,顺手再取了君绍朗的那只碗,也是一口饮下,道:“殿下有些不胜酒力了,还是属下代饮的好。”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原本醉眼朦胧的君绍朗在他饮下酒的那一刻,双目之中却透出了大喜神sè。 武玄宿饮尽了碗中酒水,伸手抹了抹嘴。他本是海量,虽连饮数碗,却也没什么醉意。正yu告退之时,却听见对面一道冷峻的声音响起:“武侍卫果然海量,我也来敬武侍卫一番。”定眼望去,却是皇长子君绍真。 “大哥平素不如何饮酒的,今ri却是好兴致啊。”君绍朗像是清醒了一些,笑道:“来来来,我与大哥喝上几碗。” “你归你,武侍卫归武侍卫。”君绍真半点不动,道:“我见武侍卫球艺高超,有心敬他一杯,二弟你不是连这也不许吧。” “哪有哪有。”君绍朗大呼冤枉,道:“我不过是想咱们兄弟一起敬玄宿一杯,四弟,你说是不是。” “是,是。”君绍仪坐在君绍朗下首,见君绍朗如此一问,也慌着端了酒杯起了身,道:“武侍卫如此球艺,是该敬上一杯的。” 这三兄弟正轮番说话间,一道稍稍带些稚气的女声却插了进来:“大哥。二哥,三哥,这一杯酒你们谁都别跟妹妹抢,我要敬武侍卫一杯。”说话的却是坐在君绍真下手的皇长女永平公主。 武玄宿见这几位皇子如此热情,便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听得这一道女声插入,却不禁循声望去,只见皇长女永平公主着一身大红sè袍服,做男装打扮,裹上幞头,脚蹬软靴,飒爽英姿之中却又透着清丽妩媚,虽年岁尚小,脸上尤带稚气,却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武玄宿今年虽然已经快二十岁,但一直却在边关,见的女子多是粗手大脚的妇人,此时见了永平公主,心中却不禁一动,慌忙将目光移开,平定心中的波澜。 “既然四妹喜欢,那二哥便不与你争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君绍朗知永平甚得明昭喜爱,他们三个哥哥至近尚未封王,这个小妹妹却早封了公主,进了尊号,昨ri又被特许参知政事。要知道他和皇长子均是十六岁方才被许可参知政事,而永平,今年不过十四而已。当下也乐得卖永平一个人情,一口饮尽手里杯中之酒,哈哈笑道。 君绍真目光一闪,也一口饮尽杯中酒,道:“我们做哥哥的,自然不能和妹妹抢。”言罢,若无其事的坐回位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君绍仪看看二哥,又看看大哥,也放下了酒杯,坐回了位上。 永平公主脸上泛起一抹笑意,竟自己斟了一杯酒,行到有些手足无措的武玄宿面前,双手端了放在他身前,道:“武侍卫请了。” 武玄宿站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幽香扑面而来,不禁一阵神魂颠倒,楞了一楞方才接过了永平手中的酒盏,再度偷偷望了一望永平如玉般的脸庞,才一口饮尽。永平微微一笑,似乎甚是满意,再度朝两位哥哥所处的方向笑了一下,这才回位。 君绍朗望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武玄宿,喃喃自语道:“我家永平这一杯酒,还真是烈啊,千杯不醉的汉子,小小的一杯酒,立马就醉了。” 主位之上,沐风饶有兴趣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事,朝明昭轻笑道:“永平今年也十四了吧,再有两年,也就及笄,可以出嫁了。” 明昭回以轻笑,眼中却闪过忧sè,道:“永平才十四而已,朕也不想她早早出嫁,再留两年罢,再留两年罢。” 沐风微微有些愕然,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午宴过后,明昭与沐风回了凝yin阁休憩,一众无事的大臣也各自散了去,皇三子君绍仪和皇长女永平却要随着大哥二哥一同前往政事堂,参知政事。 尚书令安无忌与四位皇子(女)同行,他虽是臣属,但是谁都知道,这位宰相,却是当今第一得力之人,也是朝中大臣之中,最受宠信之人,因此都对他十分恭敬。君绍仪更是因为心中有些惴惴,而不时的向安无忌问一些问题,安无忌亦不厌其烦的解答着。 到了政事堂,君绍真因有科举的差事,因此便一人单独转去了国子监。安无忌笑着将其他三人引入了政事堂,先将一众宰相及官吏替君绍仪及永平引见了,后又命人取出几份文书道:“三殿下,公主,你们这是第一天入政事堂参知政事,诸事不熟,还是先看看过往文书档案,戴事情熟悉一些后皇上自有旨意分派差使。” “多谢安丞相了。”君绍仪甚是有礼,永平却只一点头,便算是回应了。安无忌却也不以为意,笑笑后转向了坐在一旁的君绍朗,道:“二殿下,昨ri张宝南河道上送上文书,说是桃花汛快下来了,求朝廷给拨银两,昨ri里殿下不在,现在殿下看看,给个意见。” “这些事我也不熟,安相拿主意再禀报母皇便是,我只看看奏折,学习学习也就是的。”君绍朗笑道。 安无忌尚未说话,一人却急匆匆的进来,伏在地下,哀声道:“禀报殿下相爷,刘老相爷,殁了……” 第四节 丧礼 刘仲武殁了?君绍朗与安无忌交换了个眼sè,两人虽有几分震惊,却不是如何的奇怪,刘仲武明昭八年致休之时已经年过七旬了,到今年,已经九十余岁了,再不死,也算得上是个人瑞了。 不过虽然心理早有准备,但是君绍朗和安无忌却不敢等闲视之,刘仲武虽然早已致休,且刘族有ri渐败落,但是卫朝立国不过百余年,刘仲武为相却长达三十年,莫说卫朝历史上没有,就是从古至今上下千年,这种三十年宰相也是十分难寻。而且明昭对这个已经致休的老相爷十分尊重,常以朝中大事询之。所以刘仲武虽然致休,却有影子宰相之称。 安无忌定了定神,道:“老相爷是几时殁的,现在刘府中是谁cāo持,细细报来。” “是。”那人道:“回禀安相,刘老相爷是巳正时分殁的,据说当时老相爷jing神还很好,还让重孙女给他老人家弹了段琴,后来说累了,便躺下歇息,这一歇息便……刘府里现在好象是老相爷的长孙礼部员外郎刘玄重刘大人在cāo持。” “知道了,你下去罢。”安无忌默默听了挥手吩咐那人下去,此时在一旁翻阅文书档案的君绍仪和永平也靠了过来,望着安无忌。安无忌容sè一正道:“各位殿下,刘老相爷殁了,皇上若是知道此时定然十分的难过,但是却也不能瞒着皇上,本相现在去凝yin阁禀报皇上,三位殿下还是继续在政事堂留守一下吧。” “好。”君绍朗道:“安相请便,我和三弟四妹继续在这里也就是的。” “好。”安无忌一点头,快步行出了政事堂,君绍仪面露悲戚之sè,叹着气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方才的位上继续看着那些文书。永平却望着安无忌远去的背影,眼中却闪过不悦神sè。 安无忌有内廷行走之权,至了凝yin阁,却听见里面一阵悠扬琴声传来出来,想是明昭在弹琴,心中突然一阵惘然,默然一阵之后方才上前让门前伺候的内侍入内通报。 明昭正在和沐风探讨琴艺,问报说是安无忌求见,便住了手,轻笑道:“定中怎么来了,沐风你先在这里继续看着琴谱,朕去去就来。” “好。”沐风却正沉浸在琴谱之中,只应了一声。 “臣叩见皇上。”安无忌被宣入了凝yin阁,见礼道。 “定中起来罢。”明昭微笑道:“莫不是政事堂里有什么大事决断不了的,这个时辰竟巴巴的跑到了凝yin阁来了。” “回禀皇上,方才臣接到刘府人传来的消息,刘老丞相、殁了。”安无忌凄然道,他对这个老丞相,是是分尊重的,他还记得明昭六年那个瓢泼大雨天,政事堂内受到排挤的白发老人,淡然对自己说着,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三纲五常,君为臣纲。为臣者,若这两点都不知道,还做什么臣子。 “啊……”明昭的微笑僵在了脸上,良久才颤声道:“老丞相殁了?殁了!” “是。”安无忌道:“老丞相九十二而寿终,可称长寿了,皇上不必太过悲伤。” “朕知道。”明昭闭上了双眼,她知道刘仲武算得上是喜丧了,但是一闭上眼,却又不禁想起效忠两朝,为朝廷兢兢业业办事的那个老人的身影,不禁流下泪来,过了一阵方睁开眼道:“朕记得老丞相是三等公。” “是。”安无忌道。 “传朕旨意,追封刘老丞相一等安国公,谥文忠,荫其后人。”明昭道。 “是。”安无忌应了一声道:“现在刘府之中是老丞相的长孙礼部员外郎刘玄重主持老丞相的后事,敢问皇上,是否要让刘玄重入宫觐见谢恩。” “不用了。”明昭摇头道:“让他好好尽孝罢,升其为礼部侍郎,也算是老丞相的恩荫,并命皇次子君绍朗、皇三子君绍仪主持老丞相葬礼,代朕祭奠。休朝一ri,命百官皆去祭拜。” “是。”安无忌应道。 “这件是就由定中你和朗儿仪儿去cāo持罢,朕心里不好受。”明昭挥手示意安无忌退下。 安无忌回了政事堂,在另一处商议科举之事的君绍真听闻刘仲武去世,也赶了过来,正坐在那里和君绍朗说话,见安无忌进来,起身道:“安大人,母皇有什么旨意没有。” “有。”安无忌行到君绍朗面前,道:“皇上命二皇子殿下及三皇子殿下主持刘老丞相葬礼,并追封老丞相为一等安国公、谥号文忠,明ri休朝一ri,百官前往祭拜,老丞相长孙礼部员外朗刘玄重生为礼部侍郎。” 君绍真听了点了点头,道:“既然母皇没有派我的差使,那我就先过去那边了,明ri再亲去祭奠。”说着颔首示意,便转身出了门。 君绍朗却道:“老丞相一生对我大卫,对先帝,对母皇忠心耿耿,这忠之一字,也算当得上了。”永平却不说话,倒是君绍仪略带些伤感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刘大人入宫觐见母皇,我写字被描了红,老丞相拿着我的手,一笔一笔的教我写着,他那么大的年纪,我见他左手只是颤,教我写出的字,却是一丝不苟,一笔一画的工整无比。”说着眼圈便有些红。 “好了四弟。”君绍朗道:“既然母皇派了你与我当这个差使,就要好好去做,我们现在出宫去刘府看一看罢,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好。”君绍仪擦了擦眼睛,应道。安无忌却阻止道:“二位殿下还是暂且等一下,叫礼部和太常寺的执事来了,再一起过去罢,这些事情,他们是极熟的。” “也好。”君绍朗侧目见永平脸上似有些不快,却踱了过去道:“永平,你还是去一下凝yin阁罢,刘丞相故去,母皇心情肯定不好,虽然父王在那里,但是母皇厉来疼爱你,你过去一下还是好些。” “是。”永平低低应了,脸上yin霾,却一点也未散。 这边他们两兄妹说话,那边安无忌却召来了书吏,吩咐道:“先去请中书令王举之王大人来,再去礼部和太常寺叫礼部郎中和太常博士过来,要快。” 那书吏转身应了去了,过不多时,中书令王举之便行了过来,当年郭维一党之中他与邵元长、施上淳三人争权夺利,郭维明昭九年病死宰相任上,邵元长也因此势力一落千丈,明昭十一年被人告发建筑逾制,罢官回乡,施上淳数度沉浮,现在却依旧落在刑部尚书的位上,只有他一人不但升了官,而且还入了政事堂为相,抛开安无忌严守中立不论,已经俨然成了朝中庶族官员之首了。 “见过三位殿下,见过安大人。”王举之行了进来见了礼,道:“听说刘老丞相殁了?” “是。”安无忌正容道:“我方才已经禀报过皇上了,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拟旨。”说着便将明昭旨意再转述了一次,王举之听了应道:“我马上去办,等下是直接进给皇上用玺还是交给安大人您,不过说到拟旨,安大人的文采可比我要好上不少,我觉着倒不用我来,安大人拟就好了。” “你是中书令,拟旨是你的本职。”安无忌现在是政事堂首席宰相,因此官级之上王举之虽与他平级,却能训斥于他,更别说当初王举之考科举之时曾拜了安无忌为座师,一ri为师,终身为父:“都入政事堂为相了,连这些都不知道。至于拟好的圣旨……”安无忌沉吟了一番,道:“我等下还要进去请示皇上河工上的事,你拟好后交给我,我再顺便呈与皇上。” “是。”碰了个钉子,王举之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安无忌心中焦躁,却也不去理他,自顾自的寻了张宝南的奏折,再看了起来。 又过了一阵,礼部郎中和太常博士也过来了,君绍朗和君绍仪便带着他们出了宫直奔丰乐坊的刘仲武府上,永平却早早的去了凝yin阁,去劝谏明昭莫要伤心。 刘仲武的府邸在乐丰坊,其实原先他是住在皇城内刘族族府的,明昭八年致休之后,刘仲武又将族长之位传给了族中子弟,自己也搬出了族府。明昭听说后便在乐丰坊赏了刘仲武一座大宅子,之后刘仲武便一直在这里住着,直到死去。 君绍朗和君绍仪没有大张旗鼓的动用依仗,二人均是骑马,带了四十多名侍卫出长乐门直奔刘仲武府上。二人到了刘府上时,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了,远远的便瞧见刘府门口人往来络绎不绝,灵幡纸花白花花的一片,哀声不绝。君绍朗也不禁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名也空,利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刘老丞相生前权倾朝野,到最后,却也逃不了一死啊。”君绍仪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他们兄弟二人在这里议论,早有随身侍卫入内通报,还没等二人下马,刘府正门内便涌出一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跪迎两位皇子。跪在最前面的便是刘仲武的长孙刘玄重——刘仲武仅有一子,却早早的过世了,只留下一孙,便是刘玄重了。刘玄重今年也年近五十了,文不成武不就靠了刘仲武的恩荫谋上了个礼部员外郎,但是他却是至孝之人,向来孝顺爷爷,刘仲武去世,他虽勉力cāo持,心中悲痛,也是十分难当了,听得两位皇子奉旨而来,连忙引了阖家老小出门跪迎。 “起来,快起来。”君绍朗下了马,上前扶起刘玄重道:“母皇命我和三弟来主持老丞相葬礼,现在明旨还未下,我们兄弟先来看看,玄重,老丞相葬礼还缺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命礼部和太常寺的人去办。” “多谢二殿下三殿下。”刘玄重已经是满脸泪水,道:“并不缺什么,二殿下三殿下请进。” “好。”君绍朗点头道:“此处说话不方便,我和四弟先去给老丞相上一柱香再说罢。” “是。”刘玄重躬身道:“二位殿下请。” 刘仲武的灵堂设在正堂,从大门进去行了长长的一条路过了二门便可见了,一路上只见处处灵幡白帐飞扬,纸花簌簌摇曳——虽是仓皇之间布置,却也已经有模有样了。又请了大觉寺的和尚,分在两班在院中伴着锣鼓声双手合十纳纳咏诵《往生咒》《大悲咒》,往来家人均是一身白sè孝服,哀声阵阵。 君绍朗和君绍仪入了灵堂,在刘仲武灵位前上了三柱香,又躬了几躬身,身后带来的侍卫如武玄宿便下跪叩了头,家属谢礼又闹了好一阵之后,刘玄重将两位皇子请入了二堂奉茶。 “玄重,刘老丞相九十二而善终,也算得上是喜丧了,你也不必太过悲哀。”坐定之后,君绍朗道:“礼部郎中和太常博士已经在外面打理了,若有什么需要或是不懂的,只管去问他们。” “是,谢皇上恩典,谢殿下厚爱。”刘玄重泪水未干,双眼红红的。 “刘老丞相为朝廷cāo劳一生,母皇是十分敬重的,方才安大人进去向母皇禀报老丞相殁了的消息,母皇心里也不好受,因此便让我和三弟过来,一是主持丧礼,绝不能委屈了老丞相,二也是代她老人家来祭奠老丞相一番。”君绍朗道 “皇上圣恩浩荡,我刘家无以为报。”刘玄重双膝一屈,跪在底墒,伏地嚎啕道。 “快起快起。”君绍朗亲自起身扶了刘玄重道:“刘老丞相jing忠为国,这是老丞相因得的。现在旨意还没下来,我给你透个风。母皇已经追封老丞相为一等安国公,谥号文忠,明ri休朝一ri,让百官都来拜祭。而且还要给你升官,加礼部侍郎。正式的旨意,明天就会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刚被君绍朗扶起的刘玄重再度扑通跪了下去:“请殿下代玄重禀奏皇上,玄重想入宫谢皇上隆恩。” “母皇知道你要谢恩,不过母皇下了旨意,说是让你在府中好好尽孝,谢恩以后再说。”君绍朗看了看天道:“天sè也不早了,我和三弟就先回宫了,明ri再过来。” 第五节 最是无情帝王家 君绍朗兄弟出了刘府,策马径直回宫,一路无事,君绍朗离了刘府便恢复了谈笑风生的本sè,君绍仪却一直郁郁不乐,君绍朗倒劝了他几句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三弟,生老病死人皆有之,你也不用哀伤了。” “是。”君绍仪却之低低的应了声,再不言语。君绍朗也知道这个弟弟生xing虽然软弱,不喜争斗,但是骨子里还是有着几分倔强,此时便是他发起脾气的时候,当下也不再多说,只与随侍在身边的武玄宿不断谈笑,问些武玄宿在边关之时的事情。 再回到长乐门前之时,宫门已经快下钥了,君绍朗笑着对武玄宿道:“宫门也快下钥了,玄宿你也不必陪我进去,免得出来时麻烦,明ri到要偏劳你早来,我和三弟一大早要去刘府的,待到老丞相的丧事结束之后再放你几ri假休息罢。” “多谢殿下。”武玄宿躬身道:“这是属下应当做的,殿下实在是太……” “好了,不要说了。”君绍朗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举步与君绍仪并肩入了宫门,只留下武玄宿怔怔的站在那里。 君绍仪心里一直郁郁,回了自己的千秋殿之后也不说话,晚膳进得也也不香,用完膳之后拿起了本书翻了两页却又扔下了,叹了口气,出了殿。带了个内侍过了安仁门,顺着清明渠慢慢踱步,散解心中烦闷。 顺着清明渠一路行了过去,过安仁殿,归真院、彩丝院、临湖院一直到了南海子,此时已经入夜,天幕之上疏疏朗朗几点残星,君绍仪临湖迎风,方才十四岁的人,竟也学了别人伤chun悲秋,着实的叹了口气。 “仪儿叹什么气。”沐风却不知从何出行了出来,在君绍仪身前十余步处停住了脚步,轻笑道。 “啊。”被沐风的话语从思绪中拉出来的君绍仪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行礼道:“见过父王。” “不要这么多礼数。”沐风轻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的xing格也不是像了谁,一味的懦弱柔软,礼数也是四个孩子里最殷勤的,道:“现在又没有外人,做了这个样子给谁看,说了你多少次了,没有朝臣在的时候叫我父亲就好了。” “是。父亲……”君绍仪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突然问道:“父亲,我读书,见书上说着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是真的么。” “这……”沐风也愣住了,他着实不知如何回答,却也不愿敷衍,默然一阵后道:“你母皇在前面亭子里小坐,我方才过来找你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问题,你去问你母皇好么。” 君绍仪咬了咬下唇,却道:“父亲,方才我只是一时想问,现在却不想问,你莫要告诉母皇好不好。”沐风再度一愣,却答应了他。 君绍仪随沐风入了亭子见了明昭,明昭问的也无非是今ri去刘府如何、功课如何、在政事堂参知政事可还习惯,君绍仪一一答了,明昭再勉励两句,便命他回去睡了——第二ri还要早早的去刘府主持刘仲武的丧礼。 “云楚。”望着君绍仪带着内侍离去的背影,沐风不禁叹气道:“你觉不觉得仪儿有心事。” “怎么了。”明昭望向沐风,讶然道。此时亭中只有他们两个,连华莹,都站在了亭外伺候。 “我方才过去寻他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沐风眉头轻锁,神sè凝重。 “什么问题。”经沐风这样一说,明昭也觉着今ri君绍仪神sè恍惚,有些不对劲,不禁握住了沐风的手,问道。 沐风反手握住了明昭的手,两人夫妻十八年,相孺以沫,感情之深,已是难以用言语描绘。带些担忧道:“仪儿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让他来问你时,他却说不用,要我不要向你提起。” “嗯。”明昭低低的应了一声,让沐风继续说下去。 沐风紧了紧明昭的手,道:“仪儿问我,他在书上读到‘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明昭一阵惘然,却不禁想起明昭六年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君昕平发动的那场政变,君昕平临死前的狂笑,她到现在还记得。最是无情帝王家!当年她兄妹相争,现在,下一代又无可避免的被波及了。 “云楚。”沐风见明昭眼神迷离,半晌不答话,不禁出声道。 “啊。”明昭回过神来,见沐风望向自己,叹了口气,涩然道:“仪儿是内秀,能问出这个问题,他的聪明才智,不在真儿、朗儿和永平之下,只是这xing子啊。”说着摇了摇头。 “云楚。”沐风盯着明昭,奇怪她说出这样的话有何深意。 “沐风,仪儿的问题朕知道了,这孩子毕竟还太小,心底也太过良善,朕以后有时间再开导他一二罢”明昭道:“只是你,沐风,你方才是否想了什么想说出来。” “是的。”沐风也不隐瞒,道:“我虽不问朝政,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昨ri永平要参知政事,我心中虽然高兴,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今ri仪儿突然问我最是无情帝王家,我却省得了。云楚,我是想说,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你却……为何不立储。” “立储。”明昭望向沐风,想在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最终还是道:“如果朕要立储,你觉得立谁要好。” “我觉得。”沐风犹豫了一阵,却道:“我觉得真儿比较好。” “为何。”明昭问道。 “这个……”沐风却卡住了,讷讷得不知说什么好,毕竟他向来优游自在,朝廷上的事情,知道得着实太少了。 “本朝立储,并不按立长或是立嫡的古制,却是立贤。四个孩子都是朕的骨肉,没有什么嫡庶之分。”明昭望向天幕,眼神沧然,幽幽道:“不过朕知道你会选真儿的,毕竟……”话说了一半,明昭却将后半句吞回了肚中,道:“算了,不说了,朕也累了,回去休息罢。立储的事情,以后不要说了。” 君绍朗这一夜睡得却是极好,黑甜一觉到天亮之后却嗔丁香没有早点唤醒他,他今天要去刘府主持,可不能去太晚了。 “殿下放心。”丁香笑着伺候君绍朗更衣,因是去主持丧礼,只选了件素sè衣服伺候君绍朗穿好,又裹了幞头,道:“往常这个时候起来,早朝都耽误不了,您就不要着急了。” “嗯。”虽说是不着急,君绍朗却还是三两口喝完一碗碧埂粥,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咽了下去,便算是了解了这一次早饭了。 急急的出了殿,顺路去千秋殿寻了君绍仪,两人一起去了含章殿觐见明昭,明昭训了几句,便命人将拟就的圣旨交给了君绍朗,要他去刘府宣旨。君绍朗接了,叩了几个头,便同君绍仪一起告退出来了。 君绍朗与君绍仪这次出宫乃是奉旨行事,因此便动用了皇子仪仗,四面龙旗为先导,后面便是四面龙扇,再加上侍卫依仗,队伍也算颇长。君绍朗与君绍仪同坐在一辆马车之上,二人也均是一身素sè服饰。 到了刘府,这一ri果然与昨ri来看时大有不同了,灵堂布置等等倒没什么变化,有变化的却是人。昨ri刘府门前虽然算是热闹,那也是因为刘府下人进进出出,今ri却大是不同,奉旨来拜祭的官员大多还没有来到,只稀稀拉拉的来了几个而已。倒是刘族族中人来了不少,或在家属堆里谢礼,或听着奉诏而来太常博士和礼部郎中的调遣,跑上跑下。 君绍朗宣了圣旨,刘玄重及刘家人谢了恩,便请两位皇子入二堂休息——外面杂人不少,两位皇子在二堂指挥也还好些。这是刘玄重的原话,外间家人则慌着将三等公的用度仪仗换成一等公的,便是丧礼,他们也力求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又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来拜祭的官员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官职低的则由刘玄重应付,职高位重如安无忌的,则引入了二堂,与君绍朗和君绍仪说话。 “二位殿下。”安无忌拱手为礼道,今ri他依旧穿得是紫sè官袍,腰间却束了条白sè孝带,想是方才拜祭之前束上的。 “安相来了啊。”君绍朗和君绍仪一起起身,君绍朗寒暄道:“政事堂的时都处理完了。” “尚好。”天下那么多事,丞相总理万机,那里闲得下来,安无忌入了座,道:“我处理了几份急件后过来的,老丞相当年教导我良多,虽无师徒之名,这一份情,却还是在的。” “是啊是啊。”君绍朗接口道:“老丞相为相三十年,受过他教诲之人,数不胜数啊。” “是的。”君绍仪也难得的插口了。感叹一阵之后,君绍朗问道:“安大人从宫里来,可曾见到我皇兄了。”“大殿下啊。”安无忌想了一想后道:“方才我来之前,御史中丞沈岁寒来找大殿下,像是有什么事商议,过得一阵,也该来了罢。” “嗯。”君绍朗道:“皇兄是说要来上一柱香的,他现在虽然管着科举上的事,事物繁忙,但是一柱香,还是会来上的。” 三人又谈了一阵话,后来中书令王举之,门下侍中吕元舀也过来了,见了面自然又是好一阵客套。正说话间,却听得外头一阵喧闹,君绍朗眉一扬,方要差人去问,却见一身纯素的刘玄重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惶然道:“殿下,殿下。” “什么事情。”君绍朗眉一拧,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回禀殿下。都御史会同刑部员外郎,带了一班人来,要在爷爷的灵前拿人,请殿下为玄重做主啊。”刘玄重悲泣了一声,跪了下去。 二堂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御史台拿人怎么拿到刘仲武灵前来了,且不说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刘府拜祭,便是寻常人家,死者为大,这也是不应该的。君绍朗面sè一凝,冷然道:“他御史台好大的威风,拿人竟然拿到刘老丞相灵前来了,玄重莫急,我出去看看,先啐那都御史和刑部员外郎一脸再说,都是读书人出身,竟连死者为大这些道理都不懂。”说着便举步出去,一众相互交换了个眼sè,也跟着出去了。 这厢君绍朗方转出二堂,迎面却见刑部尚书施上淳迎面行了过来,安无忌心中有些恼怒,正要上前问他怎么回事,怎么闹到刘老丞相的灵前来了。却见君绍朗大踏步的向前,也不等施上淳行礼,便冷笑道:“刑部好大的威风,拿人竟拿到刘老丞相的灵前来了。母皇追封老丞相为一等安国公的旨意才下,你们就蹬鼻子上脸,冲撞起老丞相灵堂,糟践起刘家后人来了。刑部果然威风啊。” 安无忌暗叹一口气,也拿出了宰相的身份,上前道:“上淳,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你竟要这样做。你在刑部尚书任上干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竟做出这等事情来了,便是灵堂前有歹人,你也不能如此卤莽啊,你这样一来,老丞相在地下怎么安宁,你说你……唉……” 安无忌这一段话虽是训斥,却也在暗地里维护着施上淳,施上淳只要就着这番话认个错,把人撤出去,这事也不会闹得太大。没想到施上淳却苦着脸道:“回禀殿下,各位大人,这事,我……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不知道。”君绍朗冷笑着,声音却越发的大了:“带头来拿人的是你刑部的员外郎,抓人的是你刑部的衙役,这上京城内,能拿人的除了你刑部,就只有京兆尹衙门的了,刑部衙差和京兆尹的人,玄重还分不出来么,你莫说这个员外郎是擅自行动,我就不信,他小小的一个员外郎,胆子竟然大得能包天,来老丞相灵前捣乱了。” 第六节 逆子 君绍朗这一番责骂,骂得也着实厉害,只骂得施上淳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无比,却还是低头道:“回禀殿下,这事,下官着实不知道啊。” “哼。”君绍朗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理施上淳,大声吩咐道:“玄宿。” “属下在。”武玄宿应道。 “你去带人把那些胆敢在老丞相灵前无理的狂徒都给我拿下,一个个拿绳子捆了跪在灵前,带头的两个给我捆来二堂,我要亲自审问,看看他们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说完,君绍朗竟是一个旋身,往回走了去。 “殿下这有些不妥吧。”王举之出声道,御史台都御史和刑部员外郎毕竟都是朝廷命官,君绍朗虽贵为皇子,但是这样行为却还是有些不合规矩。 “没有什么不妥。”君绍朗冷冷的抛了句话,却一手拉住刘玄重,道:“玄重你随我进来,看看我怎么给你出气。” “是。”武玄宿也不犹豫,应了一声便引了几个侍卫匆匆向灵堂方向行了去,众人也只得跟着君绍朗再往二堂行去,施上淳一咬牙,一跺脚,脸上闪过复杂神sè,最终还是跟了去了。 “安大人。”三皇子君绍仪却偷偷的拉住了安无忌,皱眉道:“安大人,皇兄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合法制啊。” 安无忌犹豫了一阵,最终却还是道:“二殿下此举虽有些不合法制,却也是维护刘老丞相的一片心意,臣建议,殿下等下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嗯。我知道了。”君绍仪点了点头,道:“谢谢安大人。” “臣不敢。”安无忌低头道。 过不多时,武玄宿便将那带人前来抓人的都御史和刑部员外郎五花大绑捆了过来,只见那二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当是方才冲突之时被打了。身上衣衫很是凌乱,其中一人幞头也没有了,头发也散落了下来。武玄宿将那两人压在堂下跪了,朝君绍朗行礼道:“禀报殿下,前来闹事的人已经抓住了,其余从犯一律用孝带捆了在灵前跪着,请殿下处置。” “好。”君绍朗点头道:“玄宿你做得好,先退下罢。” “是。”武玄宿一挥手,那几名侍卫退了下去,他却昂首阔步行到了君绍朗身后,按剑护卫。 那两人中,刑部那个员外郎一脸哀sè,如丧考妣,那个都御史却颇有风骨,虽被侍卫强压着跪了,却依旧昂首挺胸,满脸傲气。 “堂下跪着何人。”君绍朗方才虽是怒不可竭,真正面对之时,却有冷静了下来,一手端了碗茶,慢慢的抿上一口,半眯着眼睛带三分轻蔑三分不屑问道。 “下官刑部……刑部员外郎高……高世昌见见过殿下,见过众位大人。”那刑部员外郎想是吓着了,打着哆嗦,连话都说不清楚。 “脓包。”君绍朗低低的骂了一句,却转脸朝立在一侧施上淳道:“施大人管教下的好官啊。”说完也不理施上淳脸sè如何,斜着眼睛朝那都御史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下官御史台都御史厉嘉,殿下,下官今次来是与刑部高大人前来捉拿科举弊案的犯人,您无权拿我,也无权审问我。”这厉嘉着实比那高世昌有风骨得多,一点不惧的回应道。 科举弊案,君绍朗一怔,这次科举,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还是厉声道:“我奉母皇圣旨,前来主持刘老丞相丧礼,你带人冲撞老丞相灵堂,我叫人把你拿下,怎么说不行。倒是你,区区一个都御史,却带人冲撞一等安国公灵堂,你有没有上下尊卑之分,你还是不是个读书人,死者为大都不知道么。” “下官只是奉命拿人,不管是哪一等安国公灵堂还是殿下的承庆殿,有犯人下官就要来拿。”这厉嘉也是个倔脾气,竟这般的与君绍朗顶了起来。 “好大胆子。”君绍朗果然大怒,重重一拍扶手,道:“我叫你拿,玄宿,与我将这无法无天的家伙先抽上三十鞭子再来回我的话,当真岂有此理。” “殿下。”安无忌这时却再也做不住了,御史台管监察之权,官阶虽不高,身份却是极为清贵的,君绍朗要抽这都御史的鞭子,传了出去,尤其是传到明昭耳中,两边面子上都不好过:“殿下,厉大人虽有过错,但依旧是朝廷命官,这抽鞭子,还是不要的好。” 安无忌位高权重,他一说话,君绍朗也不好如何,只得道:“看在安大人面子上,饶了你这混蛋一次,我问你,你方才说奉命行事,是奉了谁的命。满朝宰相都在这里,众位大人可是都不知道。” “下官是御史,与三省的长官没有关系。”厉嘉傲然道:“至于奉谁的命……” “奉了我的命。”厉嘉话尚未说完,一道凛冽的声音传来进来,却是皇长子君绍真,他身后跟了御史中丞沈岁寒,通事舍人安青扬,冷着脸大步走了进来:“他们是奉了我的命来拿人的,二弟认为有何不妥。” “大殿下。”君绍真这一出场,原本就够热闹的二堂此时更像滴了水的热油锅,炸得不可开交,一众官员连忙见礼,君绍仪也默不作声的从椅上站起身来,向君绍真行礼。 “皇兄……”没想到君绍真会来,而且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君绍朗立时愣住了。 “各位大人好。”君绍真一拱手,算是还礼,却行到跪在地下的厉嘉面前,亲手解了厉嘉身上束缚,扶他起了身。 君绍朗略一定神,知道今天这件事一定得闹大了,不然就只有自己吃亏的份,道:“皇兄你如何来了。” “来给老丞相上一柱香。”君绍真冷冷回答道:“却没想到竟看到这样的事,二弟,你虽为皇子,却也不得这般对待朝廷命官,这事要传了出去,传到母皇那里,你看如何交代。” “我又怎么对待这朝廷命官了。皇兄,”君绍朗恨声道:“老丞相尚未入土,尸骨未寒,这两个混蛋竟就带人冲撞老丞相灵堂,我不过小惩大戒,教训他们一下,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倒是大哥你,如此偏袒这两个混蛋,给老丞相上香,你不觉得内心有愧么。” “我如何偏袒了。”君绍朗冷冷道:“我方才查出,本次科举有人***,且知道了***的是谁,顾而派人前来捉拿犯人,厉御史和高员外郎都是我派来的,又如何偏袒了。” “我原道是这两个混蛋瞎了眼睛,敢来冲撞老丞相灵堂,没想到竟是皇兄授意的,难怪胆子如此大。”君绍朗心知事情是平息不了的,心一横,干脆把事情闹大。 “二弟你这在说混帐话了,擒拿犯人,又如何算得上是冲撞老丞相灵堂,老丞相在天有灵,也不愿他灵前跪着那样的腌杂之人罢。”君绍真丝毫不为所动,道:“倒是二弟你,私设公堂,审问朝廷命官,这一条过错,我定要向母皇禀奏,让母皇处罚于你。” “我没有过错。”君绍朗干脆把心一横,道:“我早说了这两个混蛋不配当朝廷命官,私设公堂又如何,我今ri就是要打死这两个混蛋,以安老丞相在天之灵。” “你今ri是糊涂了,我不与你说话。”君绍真手一挥,道:“我们走。” “要走也要留下这两个混蛋。”君绍朗大声道:“皇兄,我早说了,我今ri就是要打死这两个混蛋,以安老丞相在天之灵。” “他们是朝廷命官,不得辱骂。”君绍真道:“你再闹,我就命人把你拿了,送到母皇面前治罪。” “便是到了母皇面前,我也没错。”君绍朗顶了回去:“来人,与我拿下那两个混蛋。” “你敢。”君绍真怒声道。 “玄宿,还不快去。”君绍朗不理君绍真,大声命令道。 武玄宿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跳了出来,要上前拿下厉嘉。君绍真眉一横,挡在厉嘉身前,武玄宿不敢动手,身形便是一滞,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君绍朗,君绍朗怒气更盛,大喝道:“犹豫什么,还不快快把那混蛋拿下。” “你敢。”君绍真脸sèyin得着实吓人,但是武玄宿久在边关,养成了只听令上司的习惯,因此也不管顾,便想绕过君绍真去拿厉嘉。君绍真虽是皇子,但是弓马也算娴熟,见武玄宿压根便不理自己,也不禁心头火起,将武玄宿一推,怒声呵斥着自己的侍卫道:“你们都是死人,站这里干看。” “是。”君绍真也带了不少侍卫来,当下钢刀出鞘,便上前护住了君绍真和厉嘉,武玄宿一愣,快速后退几步,腰刀亦出鞘,挡在君绍朗身前,君绍朗身后的侍卫也围了上来,好好一个厅堂,竟立时成为了两兄弟拔刀相向的场所。 这事来得着实太突然,而且双方身份又非同一般,满堂的宰相高官一个个都是手足无措,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安无忌正要说话,却见君绍仪抢了出来,哀声道:“大哥二哥,你们不要这样啊。” “绍仪退下。” “四弟回去。” 君绍真和君绍朗几乎是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君绍朗冷笑道:“看来今ri皇兄是非要偏袒这两个混蛋到底了。” “你今ri糊涂了,拔刀相向不敬兄长的事我不与你计较。”君绍真yin沉着脸,声音有若九玄寒冰:“只是你私设公堂,辱骂责打朝廷命官之事却不能原谅于你,等下定要去禀奏母皇,请母皇处置。你头脑中若还有一丝清醒,便快快命你的侍卫放下兵刃,随我入宫,向母皇请罪。” “我早说了,便是到了母皇面前我也没错,皇兄若是一意要把这两个混蛋带走,就便怪做弟弟的我不客气了。”君绍朗嘴角带了一丝狞笑。 “我看你能如何。”君绍真半点不让。 正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门外却响起一声悠长的通报:“平王殿下到。” 平王,众人皆是一塄,随即长出了一口气,两个皇子互相争斗他们是管不了也无法管的,沐风虽不理朝政,但是来管这样的家务事却是再好也不过了,相互怒目而视的君绍真和君绍朗也不禁一愣,气氛略有些缓和,君绍仪更是抢了出去迎接父亲,年仅十四岁的他看着两个哥哥几乎要打了起来,受的惊吓,着实不小。 沐风想是在外面便知道了事情经过,一进来,更不多话,只冷冷朝拔刀相向的一众侍卫喝了一句:“退下。” 沐风自来温和,极少发脾气,众人见他这样,都不禁有些害怕,君绍朗偷偷看了沐风一眼,小声呵斥道:“还不快退下。”君绍真则yin着脸挥了挥手,一众侍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给父王请安。” “见过王爷。”众人纷纷行礼。 “各位大人请起。”沐风脸上的寒霜在瞬间完全融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寻常众人所见那个温和的平王沐风,不过他却没有理会跪在地下的两个儿子。 “谢王爷。”众人纷纷起了身,君绍真和君绍朗不得沐风吩咐,只得跪在地下。 “各位大人。”也亏得沐风好涵养好心胸,这等情境之下依旧微笑着对安无忌一众人道:“我今ri过来,一是替皇上来给老丞相上一柱香,二来,我自己也想来拜祭一番。却没想到,竟碰到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劳烦各位大人陪沐风再入一次宫了。” “是。” “是。” “这是应当的。”王举之一众人慌忙应道,安无忌亦出声道:“我等方才没能及时劝阻二位殿下,着实有罪,当向皇上请罪的。” “安大人不必如此。”沐风微笑道:“老丞相尚未入土,我等在这里叨扰过久也不好。还是快点入宫吧。” “父王。”君绍朗不禁出声道。沐风却只盯了他一眼,道:“入宫吧。” “砰” 皇宫含章殿内,一只价值千金的均窑青瓷碗砸在水磨青石金砖上,砸了个粉碎,溅起了一地的碎片。这只茶碗,原本是握在当今大卫皇帝明昭的手中的,现在龙椅之上的明昭,却已经是怒火冲天了。 “母皇息怒。”含章殿内,打头跪的是三位皇子,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皇三子君绍仪。后面跪了两行在是方才在林府二堂的一众大臣。平王沐风因有特权并没跪,一人du li在丹墀之下。方才差点在林府二堂上演全武行的君绍真和君绍朗两兄弟伏在地下不敢说话,出声的是三皇子君绍仪。 “皇上息怒。”以安无忌为首的一众朝臣亦出声道。 明昭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却厉声道:“你们两个,一个个的把事情给朕说清楚。真儿,你先来。” “是。”君绍真倒是什么时候都是那不慌不忙成竹在胸的模样,虽被明昭第一个点名,脸上却也没有现出害怕神sè,叩了一个头,道:“回禀母皇,儿臣今ri早晨接到奏报,差知本次科举有人***,而***者,是本次科举的副主考礼部侍郎刘玄重。但是刘玄重却是老丞相的长孙,在刘府守灵,但是形势却十分紧急,因此才找了御史中丞沈大人会议,派了御史台都御史厉嘉并同刑部员外郎高世昌去刘府将犯官刘玄重拿回刑部审讯。后来儿臣去刘府拜祭老丞相,为老丞相上香,却得知二弟拿了儿臣派去的两位官员,因此才赶去刘府二堂阻止。二弟却一意要责打厉嘉与高世昌两位大人,儿臣以为不妥,出声阻止,却不想与二弟争执了起来,最终闹到如此地步,儿臣有错,请母皇责罚。” “你哪里有错。”明昭嘲讽道,不再理会君绍真,望向君绍朗:“你呢。” “是,母皇。”君绍朗昂起了头,道:“儿臣奉母皇之命,与三弟一同前往刘府宣旨并同主持老丞相丧礼,后来老丞相长孙礼部侍郎刘玄重到二堂来告诉儿臣,说是有人在老丞相灵前拿他,冲撞灵堂。当时安丞相诸位大人都在的。儿臣奉母皇之命主持老丞相丧礼,自然不能让人在老丞相放肆,老丞相尸骨未寒,亦不能让人欺负了他的后人去,因此派了武玄宿去将人拿下。儿臣一时恼怒,想要责打他们,却被安大人拦住了,后来大哥来了,儿臣年轻气盛,和大哥闹了起来,事情就是如此了,只是现在儿臣在后悔,没有先打了那两个冲撞灵堂打扰老丞相在天之灵的混蛋。” “放肆。”明昭重重一拍桌子,怒声道:“你难道不知你错在哪里么。” “是,儿臣知道。”君绍朗道:“儿臣拿了御史台和刑部的官员,这事儿臣本没有权利的,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若再来一次,儿臣定然还是这么做。” “好、好、好。”明昭气极反笑:“你做得好,那你呢,你知道你错在那里不。”问话又转向了君绍真。 “儿臣知罪。”君绍真恭谨答道:“儿臣不该妄自决定在老丞相灵前拿人,应当先来向母皇请示,导致二弟误会,这事是儿臣的错,请母皇责罚。” “你错在这里么。”明昭的声音幽幽的透了出来,让人不禁浑身打颤,君绍真想了一想却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回禀母皇,儿臣是错在这里。” “混帐。”沉默了一阵,明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你们两个逆子,到现在竟还不知道错在哪里,混帐,都给朕跪到殿外去,没朕的旨意,不准起来,你们两个就那样去跪着想,想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滚……”最后一声明昭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吼完还不解恨,随手拿起案上的墨玉镇纸就往两人面前砸去,哐啷一声,那块墨玉镇纸断成了好几块。 “母皇息怒。” “皇上息怒。”被明昭突然爆发的怒气所震撼,地下跪得一众人都慌忙叩头,连连说道。沐风更是三两步上了丹墀,到了明昭身侧,柔声安慰着。 明昭已经气得满脸通红,胸膛也剧烈的起伏,沐风的安慰让她稍微的平静了一些,靠着沐风的搀扶勉强站起了身,沉声道:“两个逆子给朕出去跪着,其他的。”叹了口气,道:“都散了罢,至于科场舞弊案,暂且由大理寺负责,明ri将卷宗整理好了呈与朕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声中,明昭在沐风和华莹一左一右的搀扶之下慢慢的转入了后殿,那身影,是那么的疲惫无奈。 “禀奏皇上,永平公主求见。”华莹缓步行到明昭躺着的塌前,小声禀奏道。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休息,明昭的脸sè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过来了,只是还有些苍白,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沐风正坐在塌沿,与她说话,开导着她。 “朕很累,不想见,你让她先回去吧。”明昭闭着眼睛,话语之中带着深深的疲惫。 “是。”华莹再度一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好了,不要生气了,就是寻常人家,儿子们之间相互打个架,也是常有的事情,你就不要想太多了。”沐风柔声道。 “要是寻常人家儿子打架就好了。”明昭睁开眼睛,感叹道。 “不过云楚。”沐风劝解道:“两个孩子虽然是不对,但是这件事上,一个在人情上,一个在国法上,都是占了理的,却不是一味胡闹。现在他们两个都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你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就让他们进来请个罪,免了这一次的处罚罢。” 明昭一手握了沐风的手,苦笑道:“你啊你……朕就知道你要给那两个逆子求情的。” “云楚。”沐风望着明昭,道:“这两个孩子,朗儿是我的孩子,真儿虽不是我所出,但是也是看这他长大的。求个情,也是应当的,你说是不是。”说着便笑,又道:“现在仪儿永平都在外面陪着他们两个跪着,你就应了我这一回如何。” “算了。”明昭摇了摇头,吩咐道:“华莹,去叫那两个逆子进来罢。” 第七节 十六宅 “儿臣叩见母皇。”明昭说是让君绍真与君绍朗二人进来,结果进来的却是他们兄妹一起四人,给明昭请安叩头。 明昭此时已经坐起了身,斜斜靠在塌沿,沐风则坐在卧塌下首的椅子上,明昭见他们兄妹四人进来,便抬了抬手,道:“仪儿和永平起来吧。” “谢母皇。”君绍仪和永平对视一眼,望了望跪在身侧的两个哥哥,最后又偷偷抬头看了看坐在椅上的父亲,见沐风微微微笑,朝自己点了点头,便谢恩起来了。君绍真和君绍朗知道明昭还有些生气,伏在地下不敢说话。 “仪儿。”明昭也不去理依旧伏跪在地下的两个儿子,却令人惊奇的和颜悦sè的问起了小儿子君绍仪:“你一直在外面陪着他们跪着?” “是,母皇。”虽然不明白明昭为何会如此,但是见母皇神sè愉悦,君绍仪提起来的心也定了一定:“儿臣与大哥二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大哥二哥受罚,虽是有过错,儿臣不能替大哥二哥弥补错误,便只能陪大哥二哥一起受罚,这也是儿臣做弟弟当做的。” “仪儿这话说得不错。”明昭听了点头道:“你们两个听到没有,连仪儿都知道兄弟同心这个道理,你们竟不知道,还要在朝臣,特别是在人家灵前闹起来,丢朕的人。枉费你们两个比仪儿还大上那么多。” “是,母皇训斥得是。”君绍真应道。 “哼。”明昭又哼了一声,道:“那你们可知道错了。” “儿臣知错。”两人齐声应道。 “那错在何处。”明昭脸sè一凝,问道。 君绍真垂下了头,不知道说什么。君绍朗却叩了个头道:“回禀母皇,儿臣知道错了,至于错在何处,还请母皇训示。” “知道错了却不知错在何处,也就你能说出来。”明昭面sè一凝,沉声道:“你们两个一为国法,一为人情,虽然都有错,但是都有理,这一点,朕不管,朕生气的是你们两个,身为兄弟,竟拔刀相向,而且还是在老丞相的灵前闹了起来,在朝廷重臣面前闹了起来,朕还在你们就闹成这样了,要是朕死了呢。啊。你们还不学着齐国五公子闹得天翻地覆,把朕扔在一边臭掉,啊……”明昭越说越是激动,说到后来,动了情,眼泪也不禁流了下来。 沐风望了望跪在地下的君绍真和君绍朗,又望了望明昭,摇了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站在一侧的君绍仪咬着下唇不出声,倒是永平却出声道:“母皇莫要生气。大哥二哥只是一时意气,绝没有不和的意思,还请母皇暂息雷霆之怒。” “你不必帮这两个逆子说话。”明昭余怒未消:“在外面跪了这么久,居然一点都没醒悟你们错在哪里,还有你君绍朗,你还好意思说你不知错在何处,朕真……朕真恨不得……” “儿臣知错了。”君绍真伏身道:“儿臣做出这等事,给母皇丢脸了,请母皇责罚。” “儿臣知错了。”君绍朗亦随之道。不过这二人虽然嘴上说知错,心里却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在那个至高无上的**面前,什么亲情,都是假的。 “哼。”明昭发作了一通,也有些心灰意懒了见这两个儿子虽然嘴上说知错,但是却没有半点悔改之意,怒声道:“朕也懒得看说你们了,华莹。” “在。”华莹躬身道。 “传朕旨意,诏令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即刻出宫,不必在宫中居住,入十六宅,让宗正寺为他们准备准备府邸罢。”明昭长出了一口气,道:“朕还一直想把你们两个留在宫中,一家人和和睦睦,没想到你们就先闹了起来,朕也懒得看你们在朕眼皮子底下互相争斗了,都给朕出宫,出去朕才不管你们闹成什么样。滚,都给朕滚出去。” 十六宅在di du上京的最西北角,南临兴宁坊、西靠长乐坊,东北两面紧毗外城城墙的地方,有一大片华丽的宅宇,殿楼逶迤,飞檐相接,独自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坊区。这就是卫朝诸亲王居住的地方--十六宅。除了册为太子的皇子入居东宫,其他的皇子几乎都住在这里,若非危难时期受命出镇或领衔外任,皇子例不出京。他们的屋第虽不在一处,但却十分集中,大家可以不出坊里就相互往来。 沐风见明昭情绪又激动了起来,虽然对明昭让君绍真和君绍朗出宫有些不同意,但是还是起身上前安慰着明昭,又朝了君绍真和君绍朗使了个眼sè,示意他们快快出去。君绍真和君绍朗无法,也只得叩了个头躬身退了出去。 明昭定了定神,朝君绍仪和永平道:“你们两个也不用在这里立着了,回去罢。朕累了,要休息。” “是,母皇。”君绍仪与永平行礼退了出去。 “沐风。”明昭沉声唤道。 “嗯。”沐风坐到了她身边,自然而然的搂住了她,就像之前他们夫妻十八年的时光一般。 “你不喜欢朕让真儿和朗儿出宫。”明昭靠在沐风怀中,低低道。 “有些。”对于明昭,沐风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想法,道:“这次他们虽然错了,但也不至于让他们出宫啊。”沐风略带些疑惑道:“我还记得真儿冠礼的时候有大臣上书让真儿离宫,你拿着那奏折对我说你舍不得真儿,不舍得让他出宫,去十六宅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住着。可是现在你却让他们出宫,我虽是明白,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他们也只是一时意气而已。” “一时意气。”明昭在沐风怀中冷笑一声,道:“沐风,你倒把咱们的孩子看得太简单了,他们若是一时意气,那世上之人,就都是意气之人了。” “怎么,这事难道……”沐风想不出其中关键,皱着眉问道。 明昭露出一抹苦笑,道:“他们这两个绝不是一时意气,若不是其中能得利,他们又何必如此卖力。朕未立储,他们就要争,要争,不但要争朕的心,还要争在百官之心。只是这两个孩子走的道路都不同而已。拿朗儿来说罢,他要武玄宿为侍卫,难道就单单是为了武玄宿球技高超,想要jing进球艺。若不是因为武玄宿不但武艺高超,又是应安的儿子,他会这般?” “这……”沐风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再说这次的事情罢,刘族虽然现在势力大不如前,但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势力的,再说老丞相为相三十年,门生遍布朝野。他虽然这次在朕这里受了斥责,但是在那些官员心里,就是个好皇子了。再说他连死人都能如此尽力维护,那活人呢,那些官还不一个个的拜在二皇子的门下。”明昭苦笑道:“说到玩手段,你这个当父亲的,是怎么也比不上儿子啊。” “那……那真儿呢,他这般是为了维护国法,不是为了个人私利啊。”沐风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 “真儿走的路子和朗儿不一样。”明昭轻叹了口气道:“朗儿是拉拢人心,真儿却是让人去靠拢他,顺便赢得君心啊……” 千秋殿,君绍真yin沉着脸行回了自己的处所,不过这地方,过不多久就不会是他的处所了。想到这里,君绍真yin沉的脸又再度加上了一层乌云。 “殿下。”步入千秋殿正殿,君绍真却见自己的伴读,通事舍人安清扬正在殿中候着他。见君绍真进来,安清扬连忙躬身行礼道。 “嗯。”君绍真应了一声,径直至上座坐下,挥手斥退伺候的内侍,皱眉道:“刚才在含章殿,母皇下了旨意,要我和二弟搬出宫,去十六宅。” “十六宅。”安清扬眉一跳,讶道:“殿下冠礼的时候不是有大臣上书让殿下入十六宅的么,但是皇上明明驳斥了那折子啊,现在怎么……而且二殿下好象还没冠礼吧。” “清扬,我们这一回是不是闹得大了些。”君绍真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犹豫,道:“母皇这次气得着实狠了,连平王都劝慰不住。” “殿下后悔了。”安清扬道。 “没有。”君绍真虽然否认,但是话语之中还是免不了透出一点心虚。 “殿下是否认为这次与二殿下闹翻失大于得。”安清扬定定望着君绍真,道:“先是您占了理,皇上最后的处罚却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再来就是因为这个,您要搬出宫去,去住十六宅?” 君绍真默然不语,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殿下啊殿下。”安清扬摇头叹气道:“您认为您失大于得,但是您却是实实在在的得大于失啊。” “怎么说。”君绍真急切问道。 “殿下请听清扬一一道来。”安清扬干脆站了起来,说道:“第一,您认为您和二殿下闹翻让皇上很是失望,但是这次先闹起来的却是二殿下,皇上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对您储君之位构成最大威胁的乃是二皇子,皇上虽然对您有些失望,但是焉不知,对二皇子却会更失望。这是其一。” “但是我有些害怕,害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君绍真像是在对安清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殿下。”安清扬加重声音唤道:“三皇子生xing软弱,只知读书,并无大志,为安乐王爷可矣,为帝则是万万不能,这一点,三皇子自己清楚,殿下您清楚,皇上更是清楚。至于永平公主,请恕清扬冒昧了。永平公主一心想学皇上,却不知皇上天纵之才,却是百年难见的明君。公主不过中上之资,想要学皇上,得其形而失其神,不过一味仿效而已。却不知皇上已女子之身为帝吃了多少苦头,难道还要自己的女儿继续吃这苦头么。再说就算皇上狠得下心来,以公主之才,这帝位,也是当不了的。所以清扬说,能对殿下造成威胁的。” “那第二呢。”君绍真闷声道。 “第二。”安清扬笑了笑,继续道:“第二便是人望了,二殿下之所以如此维护刘玄重,不过是为了拉拢那些官员,尤其是刘族官员而已。这手段,算不得高明。殿下为法理而不徇私,这事情一闹出去,天下多少有识之士会来投奔殿下,会在心中向殿下靠拢。二殿下是废尽心力去拉拢人,殿下却是让人自己来靠拢,这其中的境界高下,就不用清扬多说了罢。再说以皇上的圣明,您和二殿下谁对谁错看不出来么。皇上是会把天下交给一个一心为国之人,还是会把天下交给一个只会意气用事之人。” “清扬说得果然有理。”君绍真心情本是郁郁,但是听了安清扬这一番分析,心情却渐渐的舒畅了起来,点头赞同道。 “再说殿下为出宫之事烦忧。”安清扬见君绍真有些意动,连忙趁热打铁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殿下虽出了宫,却不曾看见这宫外却是更广阔的一片天地么。殿下之前在深宫内,除了我们这些伴读,能接触的不过是那些阉人而已,出了宫,您有了自己的王府,天下才子,您尽可招揽,成为您的左膀右臂。常言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殿下若得三两有识之士之助,何愁储位不归于您。天下不最终为您所握。” “劈破旁门,这才见明月如洗。”君绍真大喜起身,持了安清扬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清扬啊清扬,你这一番分析,可把我心中郁结,一个个的给解掉了啊。来人,拿酒来,我要敬清扬三杯。” “殿下不过当局者迷,清扬不过旁观者清罢了。”安清扬笑着道。 翌ri早朝之上,明昭让华莹宣了圣旨,命君绍真与君绍朗入十六宅,又撤了君绍真主持科举与君绍朗主持刘仲武丧礼的差使,令他二人闭门读书思过三个月。朝中大臣大多已经知道昨ri在刘府二堂发生了什么事,明昭如此处罚,他们没有也不敢有何异议。只是有些心思灵动的,心里却不免在想着,大皇子二皇子都被逐出了宫,那现在在宫里的二位,那是不是就是…… 当然,这些也只能在心底里想上一想,古往今来,有关嫡位这等大事,无一不是明枪暗箭血雨腥风,压对了宝一步登天,跟错了人,那便是万劫不复了。因此他们也只敢在心内想想而已。 明昭今rijing神有些不好,早朝没议什么事便早早的散了。安无忌回政事堂处理了一回事,又将科举之事交付于新上任的礼部尚书,交割了一番。再命人唤了大理寺卿,将科举舞弊案的卷宗要来,细细阅过,又亲自提笔写了份节略,沉吟再三,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起身去含章殿觐见明昭。 “定中起来吧。”明昭正在批阅奏折,见安无忌进来,便住了笔,道。 “谢皇上。”安无忌自左袖中取出写好的科举舞弊案的节略,躬身道:“禀奏皇上,大殿下所言科举舞弊案臣已经查阅过档案,写成节略请皇上过目。” “好。”明昭微微点头,华莹下了丹墀,从安无忌手中接过节略,回身呈与明昭。明昭一手接了,一边看,却一边笑道:“朕记得定中已经许久没有写过节略了罢。” “是。”安无忌道:“臣升任尚书令后,诸事繁杂,写节略之事,也只能由书吏去办了。” “这话是对的,你身为宰相,ri理万机,若连这等小事还要亲自动手,那就太不像话了。”明昭笑着看了个玩笑:“朕可不希望朕的宰相像诸葛孔明一般,‘死而后已’,朕还想要留着多用两年呢。” “皇上说笑了。”见明昭虽然jing神不佳,心情却还是不错,安无忌亦笑道。 明昭扫过节略,脸sè略略一沉,道:“刘玄重现在如何处置的。” “回禀皇上,臣问过大理寺卿。”安无忌回答道:“刘玄重***之事,虽有数名舞弊考生指正,却还没有切实证据,刘玄重又是老丞相的长孙,现在老丞相尚未入土,对于刘玄重,大理寺和刑部还是很头痛的。现在尚未将刘玄重拿入大牢,只派数十名皂隶在刘府四周守着,一切待老丞相入土为安再行处置。” 明昭听了,点头道:“这是老成谋国之见,虽然刘玄重是有罪之人,但朝廷亦有‘八议’之例,老丞相一心为国,忠心耿耿,因此朕才赐了他这个‘忠’字,现在老丞相去了,在老丞相灵前拿了他的长孙,朕也是有些于心不忍,这般做得不错。” “是,皇上。”安无忌躬身应道。 “等老丞相入土后,刘玄重的案子再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科举乃朝廷大事,他刘玄重竟敢为一己私利而泄露考题,别说是朕容不得他,便是老丞相在天之灵,也容不得他。卿家可明白。”明昭脸上挂了层煞气,冷冷道。 “是。”安无忌心头不禁一冷,躬身应道。随即又跪下叩了个头,正容道:“臣有本上奏,请皇上摒退左右。” “所为何事。”明昭眉头一拧,问道。 “天下第一事。”安无忌郑重说道。 明昭盯了安无忌一眼,脸sè也凝重了起来,良久点了点头道:“朕知道卿家上奏何事,那事朕自有决断,卿家不必再奏。” “皇上可以不纳,但是臣却一定要奏。”安无忌的眼中,满是坚决。 “一定要奏。”明昭眼中shè出锐利目光,道。 “一定要奏。”安无忌坚决无比。 望着安无忌,明昭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挥手道:“华莹把定中的奏折呈上来给朕看,你们退下罢。” “是。”华莹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分寸,躬了一躬下了丹墀接过安无忌从右边袖中取出的奏折,再转呈给明昭,带了一众伺候的内侍宫女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并且带上了殿门。 明昭接了那奏折,却没有翻看,只是道:“定中,朕记得你以前都没有上过奏折请朕立储的,这回动了这等心思,是不是因为刘府的那件事情。” “是,但并不完全是。”安无忌应答道:“大皇子与二皇子之争早已有之,刘府之事不过是一个矛盾的爆发而已,要解决这个矛盾,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皇上立储,以安众位皇子之心,以安朝中百官之心,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明昭苦涩的笑了笑,却问道:“那若朕要立储,卿家认为立谁好,绍真,绍朗,绍仪,还是永平。” “此乃天子家事,臣不敢妄言。”安无忌叩首道。 “天子家事亦是国事,你方才不是说此乃天下第一事么,身为宰相之职,就是要辅佐君王处理天下万事,卿连这天下第一事都不敢言,那又如何去处理其他事。”明昭语声淡淡,但话却句句锐利无比。 “皇储之位,当由皇上圣心独断,臣请的天下第一事是皇上立储之事,却不是皇上立谁为储。”安无忌巍然不动,水来土掩。 “既然是朕圣心独断,那卿家就不必再言了。”明昭的眼神在刹那显得无比的寂寥,去突然问道:“朕记得你小女儿今年满十六了罢。” “啊……是。”安无忌过了一阵方才醒悟过来。 “可曾许了人家。”明昭问道。 “臣爱惜这个小女儿,尚不曾许人家。”安无忌道。 “那好。”明昭微微点头,道:“朕当年曾言道,要与卿家结亲,从来君无戏言,卿这个小女儿,就嫁了朕的儿子,为皇子妃罢。真儿与朗儿,你中意哪一个,朕许你随便挑。” 安无忌额头上冷汗涔涔流下,良久咬牙道:“臣女福薄,攀不上两位皇子,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明昭看着额头满是汗珠的安无忌,却缓缓露出一丝微笑,悠悠道:“既然卿家不喜真儿和朗儿,那就选仪儿罢,虽然仪儿年纪要小一点,但是这孩子是个能享清福之人,辱没不了你女儿的。” “谢皇上恩典。”安无忌长出了一口,身子立刻软了下来。 “你下去罢,朕要继续看奏章了。”明昭道。 “是。”就在安无忌起身后退之时,御座之上却淡淡飘下来一句话:“定中要看好你家大公子啊。” 第八节 暗访 明昭二十三年开chun这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最终以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搬离皇宫,入十六宅,赐地开府而了结。这是天子家事,所以就连御史台也不敢多言。不过明昭最终还是给自己两个儿子留了点颜面,在二人搬入新宅那一ri下了圣旨,封皇长子君绍真为颖王,皇次子君绍朗为江王,食邑六百户。但是闭门读书三月的处罚还是没有免去。 至于引发这场大闹的科举舞弊案,明昭则命大理寺卿负责,会同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永平公主虽然上书要将这件差使揽在自己身上,明昭却将折子留中不发,又将永平唤到面前,训斥了几句,要她在政事堂专心学习,不要好高务远。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忙乱了将近一月,终于把科举舞弊案了结了。***的主犯刘玄重定了斩首,秋后施刑,一众从犯或夺去官职流徙三千里,或罢官归田,买考题的考生则剥去身份,一生不得入科举为官。明昭看了奏报之后也同意了,只是将刘玄重定为弃市,不必等秋后,立时执行。 此案一了结,刑部尚书施上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今年似是有些流年不利,在刘府受的那一场辱,不少人都看见了,走在宫内,总能感觉到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宦海沉浮数十年,最终还是在刑部尚书个位上,没有寸进,还被重重侮辱,施上淳每念及此,心中总是郁郁。 这一ri,刑部衙门之中,施上淳将手中厚厚一份卷宗掩上,这一掩,也代表着明昭二十三的科场舞弊案正式了结。包括施上淳在内的刑部一众官员,在卷宗掩上的那一刹那,都无声的透出了一口气。 “好了。”施上淳将卷宗交给书吏,起身道:“这件案子就此了结,诸位这一阵辛劳,本官心中有数,今ri若是手头上没有事的,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谢大人。”众人齐声道。 “都散了罢。”施上淳挥了挥手,叹了口气,他也要休息一下了。 本部主官放行休息,新进的年轻官员都有些喜形于sè,毕竟riri泡在衙门里,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着实很是烦闷。资格老一些官员也带着微笑,能休息总比做事要好。于是应了一声,三五成群的,一堆堆的退了出去。“大人。”员外郎高世昌却没有退出去,反而上前躬身道。 “什么事。”施上淳看着眼前的这个员外郎,虽然心知刘府之事怪不得他,但是想到当时受的侮辱,却还是不禁迁怒于眼前的这人,冷冷说道。 “大人。”高世昌有些yu言又止,他方才是一时脑热,竟冒出这么个荒唐念头,更荒唐的是自己还要把这个念头说出来。 “什么事。”施上淳有些不耐,道。 “下官下官想去颖王殿下王府……王府去道谢那ri……却不知……”结巴了一阵,高世昌最终还是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但是从断断续续的语句之中,施上淳还是听明白了高世昌的意思,这个家伙想去巴结君绍真,但是自己分量不够,便来找当时同样被君绍朗的自己,想趁着自己,来巴结上君绍真。 “你要去道谢便去,关本官何事。本官还有事做,你若无事便速速退下。”君绍真,经这高世昌这么一提醒,施上淳的心思又开始动起来,但是脸上还是冷冷的,呵斥道。 “是……是……是。”高世昌碰了个的钉子,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只得诺诺应着退出了正堂。不过他却不知道,在他退出之后,施上淳却唤来了自己的长随,吩咐道:“去府中取那只七彩琉璃盏来,我有用处。” 十六宅是亲王聚居之处,却没有平常坊市热闹。一是因为各家王府都是高宅大院,门禁森严,二来经过“甲酉之乱”,一众藩王死的死,夺爵的夺爵,硕果尤存的藩王,不过三两个而已。 新近建成的颖王府,本该是宾客盈门,却因为明昭令君绍真闭门读书的责罚,也冷冷清清的。 “大人。颖王府到了。”施上淳的马车在颖王府门口停了下来,侍从禀道。 “拿我的名刺去敲门罢。”施上淳长出了一口气,脑中却不禁想起了凌凛,若是那人现在还活在世上,现在的朝局,又会是怎么样呢。 那侍从去了一会便回转了过来,隔着车帘道:“里面传出话来,说是颖王殿下因为要闭门读书,所以请大人入内说话。” “嗯,这是应当的。”施上淳点了点头,便掀帘而出,下了马车,向府门行去。 与此同时,王府内院君绍真的书房内,君绍真和安青扬却在议论着突然前来的施上淳。 “殿下可是要去见施尚书。”安青扬在君绍真面前显得比较随意。他是君绍真的伴读,两人一起长大,虽有君臣上下之分,但是论起感情,却比君绍真和君绍朗君绍仪的兄弟感情还要好。 “他既然来了,孤怎么能不见。”君绍真道:“依青扬之见,施上淳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不过是向殿下示好而已。”安青扬手里把玩着一个象牙小球,淡淡道:“他在刘府被二殿下羞辱,以后二殿下这一派,他是靠不上了,因此便来找您。” “晤。”君绍真应了一声道:“孤也是如此想的,不过他向来对孤较为亲近,听说他曾与孤的父亲,睿王为友,对孤亲近一些,也是合情理的,也正是如此,孤才要去见他。” “不过青杨还是认为殿下现在不宜去与施上淳相见,现在殿下还被皇上罚了闭门读书,若是去会见大臣,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住了把柄,却又是一条过错。倒不如让我代替殿下去见,一不给别人留把柄,二来也不冷落了他。”安青扬道。 “说得也是。”君绍真点头道:“就按青杨所说的办吧,孤的身边,要是多几个青杨这样的人,孤也轻松多了。” “殿下不必心焦。”安青扬微笑道:“殿下要青杨去寻觅人才,青杨已经寻了几个了,等下便可以来见殿下了。” “哦。”君绍真挑了挑眉,道:“孤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见上一见了。” “施大人好。”安青扬步入了正堂,一眼便敲见施上淳坐在椅上缓缓的抿着茶,虽然等候了有一阵,却依旧不急不躁。果然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人,这份涵养,着实难得啊。安青扬在肚内感叹了一阵,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加快了脚步,拱手道。 “安大人好。”施上淳见了安青扬,心中暗暗一叹,却起身回应道。 “不敢不敢,青杨现在只是王府长史而已,大人是正三品的刑部尚书,施大人这般称呼,青杨如何受得住。”安青杨笑着连连摆手说到:“大人快请坐,快请坐。” 分宾主坐定之后,施上淳率先的开了口,道:“本官这次前来,是想来拜见殿下的,不知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 “呵呵。”安青杨轻笑一声道:“殿下却没有什么事,方才听了大人来,十分高兴,一叠声的吩咐下人更衣要来见大人呢。还说大人和睿王殿下是好友,若论起私情来,大人却还是殿下的叔叔辈。” “不敢不敢,本官只是来拜见殿下的,受不了殿下这么重的礼啊。”施上淳虽知眼前这人说的是客套话,但是马屁人人爱吃,他也不例外,连忙笑着回应道。 “不过殿下受了皇上的责罚,要闭门读书三月的事情大人是知道的。殿下换好衣衫后,却想起这一件事。因怕违了皇上旨意,思虑了再三,最终只能让下官来向大人道歉了。”安青杨道。 “这个是本官糊涂了。”施上淳知君绍真对自己尚有顾虑,却不生气,只是连连道歉道:“是本官糊涂了,没有想到这一层,冒冒失失的便来了,倒给殿下造成困扰了。请安长史代本官向请罪,就说施上淳考虑不周,让殿下为难了。” “不必不必。”安青杨摇手道:“殿下还说了,待三月期满后,一定下帖子请大人来王府上喝酒。到时候大人可不能推脱不来啊。” “那个当然是要来的。”施上淳呵呵笑道:“对了,本官这次来,带来一点小东西,也不怎么贵重,只是让殿下书房里填上一件小玩意,还请安长史一定要代殿下收下啊。”说着便拿起身边小几上的一个锦盒,双手拿与安青杨。 安青杨接了,也不打开看是什么,只是笑道:“那青杨就代殿下却之不恭了。”二人相视而笑,彼此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暗暗的建立起了某一种默契。 “既然殿下见不到,那本官就走了。”目的已经达到,施上淳也不再多耽搁,拱手告辞。安青杨也不留,只是笑道:“让青杨送大人出去罢。” 二人行出了正堂,出了二门,正门在望,此时一名王府小吏却突然行了过来,在安青杨耳边耳语了几句,又用手向右侧指了一指,施上淳顺着那小吏手指方向看了过去,只见yin影之下,有几人或胖或瘦,或高或矮,默默的立在那里。其中有一人的身形,隐约间却有些眼熟,待要想,却想不起是谁。 安青杨眼中神光一闪,吩咐了那书吏几句,随即又朝施上淳笑道:“施大人请了。” “安长史请了。”施上淳收拢心思,毕竟这是在人家王府上,探究太多是不应该的。 施上淳造访君绍真王府之事,在第二ri早晨便传入了江王府江王君绍朗耳中。当时君绍朗正在练武,停了手听了下人的禀报,冷笑了一声,将手中剑一抛,朝侍奉在一侧的武玄宿道:“这人向来便亲大哥,被我在刘府那么一闹,能忍到现在才去大哥的府第,也着实算能忍了。” 武玄宿却垂了首不说话,他话本就不多,而且他也知道,君绍朗一番话,与其说是对自己说的,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君绍朗见武玄宿没有回应,也不如何,从内侍手中接过汗巾,擦去了满头的汗水,吩咐道:“给本王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是。”这边方才应下,那边便有个小内侍一路小跑过来,在君绍朗身前十余步住了脚,垂首道:“禀奏王爷,三皇子殿下来了。” “哦,绍仪来了。”听说君绍仪来了,君绍朗也不顾自己方才吩咐了要更衣沐浴,拔脚便大步向前院行了去,一众侍从先是一愣,随即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二哥。”君绍仪正在江王府正厅内来回踱步,猛一抬头见君绍朗大步向自己行来,连忙喊道。 “好兄弟坐。”君绍朗笑着持了君绍仪的手,引这他坐下,自己也坐了,笑着道:“好兄弟今ri怎么想起来瞧你这哥哥来了,这么早,不用上早朝的么。” “今天是旬假,我见政事堂也没什么事,便出来了。”君绍仪声音不大,不过他说话向来如此,如果不是紧急非常的事情,他的声音是决决大不起来的,因此年幼时经常被君绍朗笑他是娘娘腔。不过讥笑归讥笑,这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却是明昭四个子女之间最好的。君绍仪喜他这个哥哥豪迈爽朗,愿与君绍朗亲近。至于君绍朗,恐怕多半却是因为这个弟弟与世无争,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也正式因为如此,君绍真和永平对君绍仪的态度,一直也很好。 “唉。”君绍朗恨恨一拍头,道:“闷在王府里,过得连ri子都记不清了。连旬假都不记得,我真是啊……对了,哥哥知道兄弟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ri怎么来了。” “二哥。”君绍仪咬了咬下唇,脸也红了,怯怯道:“母皇昨ri宣了我觐见,说是……说是给我定了亲,要我十六岁之后,便迎娶了做正妃。” 第九节 修文 “定亲?”君绍朗讶然道:“母皇给你定了亲。” “是啊。”君绍仪略带些羞涩,道:“我不知好还是不好,心里头乱,所以出来找二哥了。” “你这小笨蛋啊。”君绍朗大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不好的,母皇给你定的,那自然是好的了,莫非你心里有了别的姑娘,不愿听母皇的,想自己做主?” “才不是。”君绍仪慌忙解释道:“只是你和大哥都没立正妃,母皇却挑上了我。我觉得……” “想那么多干什么,来,告诉二哥,是那家闺秀,让二哥也替你高兴高兴。”君绍朗心中也在奇怪,但是脸上却是半点不露,只大笑道。 君绍仪望了望君绍朗,犹豫了一阵,道:“是尚书令安无忌安大人的小女儿,听母皇说,比我还大了两岁。” “安无忌。”君绍朗一震,道:“怎么会是他?” “我不知道。”君绍仪讷讷道。 “不管是谁。”君绍朗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笑道:“母皇的眼光自是不差的,你呢,只放心等着过两年迎娶便是的,想那么干什么。你难得来,正好二哥我还没用早膳,我们兄弟难得在一起,你来陪陪我。” “二哥。”君绍仪唤道。 “不要罗嗦了。”君绍朗却不容他多说,一叠声的吩咐这快点上早饭。 君绍朗这一顿虽然是早饭,但是比之寻常人家的宴会,也是毫不逊sè的。君绍仪出宫之前已经用过早饭了,因此只陪着君绍朗坐着谈话,君绍朗看似豪迈,但是在多年的宫廷礼仪的教养之下,吃起东西来也还是有礼有度的。 “三弟。”君绍朗咽下一口粥,笑道:“听说前ri永平上折子被母皇责骂了,这小丫头,没哭鼻子吧。” 君绍仪本在怔怔出神,经君绍朗这么一问,方才醒过神来,道:“是的,二哥的耳目真灵,还是昨天早上的事情,永平在河防事务上与工部尚书意见不同,便自己上了封折子给母皇,却被母皇骂了一顿。至于哭没哭鼻子,我就不知道了。我本想去公主殿劝慰她的,可是她谁也不见,看来是一个人在殿内生闷气呢。” “呵呵,这小丫头。”君绍朗轻笑道:“她想助母皇处理国政心是好的,不过还是太急噪了一点,对了,你知不知道永平的折子上写的什么。” “不知道。”君绍仪垂下了眼睑,道。 “政事堂没底本么。我只是想看看永平在河防上有什么见解,她竟然能和工部尚书争河防之事,看来学问大有长进啊。”君绍朗契而不舍的追问道。 “永平的折子是直接呈给母皇的,母皇当场看了扔还给她,还吩咐不留底本不记档,因此莫说政事堂没底本,就是起居注上也没记载。”君绍仪这些话是对的,但是他却是知道永平的折子上写了些什么,永平进献奏折以前,曾经来找过他,要他与她一同联名上奏。其中的内容却是弹劾工部侍郎,河道巡查使张宝南治水多年,耗费财物无数,却没有取得多大成效,要求明昭罢免张宝南的官职,并举荐都水监使者接任河道巡查使,治理黄河。君绍仪以不通河防事务拒绝永平的要求,没有和永平联名上折。此时君绍朗问起,他却隐瞒了下来。 “这样啊。”君绍朗挑了挑眉,心中暗凛,永平年仅十四,向来也难接触到河防一类的事务,便是看了一两本书,也不过纸上谈兵而已。上的奏折又让明昭恼怒,其中谬误,定然不少。但是明昭虽然责骂了永平,却令折子不留底,不记档,不给永平留下一条不好的记录,其中这份心思……,定了定神,君绍朗笑道:“这小丫头定然是以为自己受了委屈,这样,你等下回宫的时候,在我府里挑几样小玩意带给她,就说是二哥给她玩,让她散散心的,你若见了哪件好,自己喜欢,也拿去玩吧。” “多谢二哥。”君绍仪浅笑道:“二哥不记得了,我向来是不爱这些的,若有好书,借两本给我倒是再好也不过了。” “我倒忘了你就是个书呆子。”君绍朗哑然失笑道:“哥哥现在在宫外,要搜罗什么物件也方便一些,以后我派人留心,有了都给你送千秋殿去。” “那就多谢二哥了。”君绍仪见君绍朗这一顿早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拱手道:“二哥,我今ri是自己出来的,没禀奏母皇,万一母皇要传唤,可不好了。我还是先回宫吧。” “那也好。”君绍朗点头道:“你留个下人在这里,做哥哥许了你们的小玩意是不会赖帐的,整理好了一并送入宫去。你以后若得空闲,便来找你二哥,这上京城内外,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 “谢二哥。”君绍仪起身道。 “来人,送三殿下。”君绍朗扬声唤道:“母皇要我闭门读书三月,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点。” “是。” 君绍朗派了两名护卫护送君绍仪回的宫,君绍仪出来,虽然自己带有随从,但是君绍朗为了表示做哥哥的关心,还是派了侍卫护送。君绍仪也不以为意,只是一入宫,便碰到了殿中省监王定。这个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太监一见君绍仪,劈头就道:“哎呀呀我的三殿下啊,您总算回来了,皇上都找了您好几回了。” “母皇找我。”一听明昭召唤,君绍仪立刻紧张了起来,问道。 “是啊。”王定连连应道:“殿下您快去换了衣服罢,皇上还有国子监监、几位翰林诗文供奉、弘文馆学士正在万chun殿议事,叫了您几回呢。” “好,我马上就去。” 君绍仪匆匆回了千秋殿换上皇子服,又匆匆赶到了万chun殿。见明昭正和几名学士议得高兴,便从侧门悄悄的进去,在一旁站了,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 只听见弘文馆学士柳次公拂髯笑道:“皇上此番举动若是做成,可是光耀后世的修文之举啊。” “朕心中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无闲暇,而且要做成,也要靠众位卿家啊。”明昭心情甚好,微微一笑道,转目又见君绍仪立在一侧,便道:“仪儿来了,方才干什么去了,几次传唤你都不到。” “儿臣叩见母皇。”君绍仪行礼道:“儿臣方才出了宫,去二哥府上借了两本书,没想到母皇召唤……” “借了什么书。”明昭饶有兴趣的问道。 “回禀母皇,是《青史子》,秦时始皇焚书坑儒,已经散佚无踪,却不知二哥从何得来,儿臣读书之时,多次在书中见先人提到,却一直未能亲眼一见,因此自己出了宫,去问二哥借来一阅。”君绍仪恭谨回答道。 “好学上进,不错不错。”明昭点头赞许道:“这等孤本,能见着也算难得,朕方才叫你,也是为了这些古今珍本。” “母皇的意思是……”君绍仪问道。 “朕读书之时,也常恨世事,教许多好书尽皆散佚。因此心中便有了个计较,要搜罗天下孤本珍本,重新抄录,不令后人为之遗恨。朕的四个儿女之中,又以你最喜读书,因此叫你过来,看看你有什么见解。”明昭微笑道。 “此事若是能成,实是天下读书人之幸。”说起这些珍贵书籍,君绍仪立刻两眼放光,连连说道。 “嗯。”明昭道:“朕方才和众位学士议了,在崇文馆辟出一处,先从宫内珍本孤本书籍开始,这不但要重新抄写,还要分类编纂,可是个不小的工程啊。” “儿臣愿意随同众位学士,一同编纂,请母皇恩准。”说起书,君绍仪就什么都忘了,大喜躬身道。 “朕就知道你喜欢,所以才叫你来。”明昭看着君绍仪,慈爱道:“你就随同各位学士一同办理此事,顺便长进学问罢,政事堂那边,也不用管了。” “谢母皇。” 正谈笑间,王定却进来叩拜道:“禀奏皇上,巳时已至,入京觐见的黔州观察使、丰州都防御使、朔方节度使已经在含章殿候驾了。” “朕知道了。”明昭听了起身道:“朕还有事,仪儿和各位学士继续谈,若有什么需要,写了折子上来禀于朕。” “是。”众人一起叩首道:“恭送皇上。” 得明昭赐了这个差使,又脱出了政事堂那个是非地,君绍仪心中高兴非常。在万chun殿与一众学士一直议到午时方才回了自己千秋殿,一入门只见地上堆了好些东西,知是君绍朗送过来的,又见君绍朗的贴身内侍万象站在那里,便笑道:“二哥也太过客气了,这哪里是些小东西,再送,就得把我这个千秋殿都给堆满了。” “见过三殿下。”万象十分伶俐,道:“这些都是我们殿下亲手选出来的,这一堆是给公主殿下的,这一堆是给殿下您的。殿下还说了,您虽然只要书籍,但是有些小玩意玩玩也是不错,实在不喜欢,留着赏人也是好的。” “有劳二哥费心了。”君绍仪笑道:“这样,你再辛苦一趟,拿起这些东西,去公主殿,一起给永平送过去。” “是。”万象躬身道。 第十节 玉镯 chun去冬来,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到了明昭二十五年。这两年间除了朝堂之上大皇子君绍真与二皇子君绍朗、长公主永平相互之间在私底下有些摩擦,互相争斗之外,倒也算得上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这一年,皇三子君绍仪满了十六岁,早在明昭二十三年的时候,当今皇帝明昭便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说好待皇三子君绍仪满十六岁便纳为皇子妃。果然,明昭二十五年的新年一过,内廷便传下旨来,封皇三子为廉王,于十六宅中赐地开府,食邑六百户,并择吉ri纳尚书令安无忌之女安氏素华为王妃。到了四月**吉之ri,君绍仪便正式迎娶了这位当朝第一相的小女儿。婚礼场面等等自不必赘叙了。 君绍仪大婚后第二ri一大早,便同了新王妃入宫向母皇明昭请安。卫朝法制,亲王出行,车十二、戟九十,绛引幡六。告止幡四、传教幡四、信幡八,皆绛sè,署官号,篆以黄,饰以鸟翅。仪铤二、仪鍠六、油戟十八。其余矛肖、仪刀、诞马、象铬、雉尾扇、朱漆扇、曲盖、麾、幢、鼓吹,各有数目,分场所需要取用。君绍仪为人低调,平素出行也不过带数十名侍卫护卫,这一次因是新婚后带王妃第一次入宫拜见母皇,因此也难得的摆足了架子,动用了全套仪仗。 十六宅在在帝京长安的最西北角,南临兴宁坊、西靠长乐坊,因此君绍仪的车驾径直过长乐,诩善、光宅三坊,从长林门,绕东宫入的宫。 这一ri明昭没有上早朝,听内侍来报,说是君绍仪夫妇前来拜见母皇,心情甚佳,吩咐在含章殿宣见,并把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长公主永平一同宣至含章殿,至于皇夫平王沐风,自是与明昭寸步不离了。 “儿臣叩见母皇。” “臣媳叩见母皇。” 君绍仪带着王妃并肩跨入了含章殿,见殿内一众人的目光均往他和身侧的新婚妻子身上望来,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还是不禁脸上一阵阵的发烫,至于新王妃安素华的脸,那更是一直红到了耳朵尖了。这脸红归脸红,但是还是礼数还是要尽的。君绍仪与安素华并肩上前,叩拜道。 “起来起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儿媳,明昭心中不禁浮起一阵喜悦,抬手道:“不必闹这些虚礼了,你们都起来罢。” “谢母皇。”君绍仪起了身,转目见妻子身形有些不稳,连忙出手扶了。明昭见了,不禁与坐在一侧的沐风相视而笑,二皇子君绍朗甚至笑出了声,只有大皇子君绍真依旧是一幅喜怒不形于sè的模样,冷冷的无甚表示。 后来君绍仪又带着妻子一一见过了父王沐风、兄长君绍真与君绍朗。君绍真与君绍朗一个在明昭二十三年,一个在明昭二十四年立了王妃——此次却没有带进宫来。拜见君绍真的时候,这个以冷漠而闻名的大皇子颖王也难得的笑了一笑,待到拜见君绍朗之时,他却大笑道:“昨ri没灌着三弟的酒,今天母皇要开家宴,三弟你可跑不了了。娶了个这么好的王妃,不多喝上几杯,着实不对啊。” “二哥取笑了。”君绍仪依旧是腼腆,道。 “朗儿不要取笑你三弟了。”最后还是明昭解了君绍仪的尴尬,出声道:“仪儿和素华坐下罢。今ri是咱们一家人相聚,就不必拘束那么多了。” “谢母皇。” 君绍仪夫妻谢恩坐下后,明昭又见自己的儿媳廉王妃安素华大方得体,温文可喜,心中甚是欢喜,招手命她上前,持了她手笑道:“也难怪定中镇ri的把这个女儿当成宝贝一般,不肯让这孩子出来见人。朕要这个孩子当媳妇,他还支支吾吾的推搪着——这般可喜的孩子,便是朕,朕也舍不得嫁出去了。”说了又笑。 沐风也笑道:“难怪你说仪儿是个有福的,果不其然啊。” 明昭笑道:“沐风,你说朕赏这个孩子什么东西好。”说着也不等沐风回答,便从手上褪下一只碧玉镯子来,笑着与安素华戴上,道:“咱们是天家,赏什么金子银子的俗气,也不是做父母的应当给媳妇的东西。朕这只镯子带了不少年了,这就赏给你了。” 这厢安素华还没反应过来,坐下的长公主永平却变了颜sè。这个镯子是当年端孝皇后赏与明昭的,后来端孝皇后去后,明昭思念母亲,便时时戴着,已经戴了三十余年了。永平索了几回明昭都没给,这回安素华第一次见明昭,便赏了此物。也难怪永平sè变了。 君绍仪面上虽是不显山露水,但是按明昭的话说却是内秀,心思灵动,见明昭将这个镯子赏与了安素华,连忙道:“母皇明见,这镯子是母皇心爱之物,儿子和媳妇受不起,您还是再换件东西罢。”安素华亦不是愚蠢之辈,听君绍仪这么一说,连忙便将明昭已戴到她手上的镯子褪下,道:“臣媳受不起,还请母皇。” “你慌什么。”明昭握住了安素华的手,不许她乱动,道:“朕是赏给素华这孩子的,又不是赏给你。”说着又朝安素华笑道:“你只管好好戴着,不是朕心爱之物,朕也拿不出手,你只管好生生拿着戴着,就当是替朕保管就好了。” “也是也是,你就收下罢。”沐风亦是帮腔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安素华也不能不收了,只能躬身道:“多谢母皇。” “嗯。”明昭微笑着拍了拍安素华的手道:“回去坐下罢。仪儿,你新婚刚过,这一阵也不必去崇文馆那边做事了,好好陪陪朕的媳妇。” “是。”君绍仪躬身道。安素华回了位上,坐在她身侧的却是长公主永平,见安素华坐下,便拉着她手道:“嫂子命真好,这镯子我跟母皇讨了多少回了母皇都不肯给,今ri一见嫂子就赏了嫂子,见永平当真羡慕啊。” “公主见笑了。”安素华垂了头,低声道。 “哪里哪里。”永平笑容之中却透出了一丝假来,道:“这镯子可是当年端孝皇后赏与母皇的,母皇可心爱得不得了,嫂子可要小心,不要损坏了啊。” 第十一节 求亲 永平的这话声并不大,但是殿内甚静,因此一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君绍仪脸sè顿时一变,张口yu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君绍朗眯缝起眼睛,饶有兴趣的向二人看去;君绍真却依旧是那一贯的毫无表情的表情,明昭原本在和沐风低声说话,听得此语也停了下来,看向安素华,看她如何应付。安素华却只垂首道:“多谢公主提醒,素华一定好生保护,不会让这镯子有任何损坏的。” 不愧是安无忌最疼爱的女儿,明昭心中暗暗想到,却出声道:“永平说这话又太过小家子气了,不就是只镯子么,朕虽喜欢,却不过也是件死物——想当初朕小时淘气,还损了母后陪嫁入宫的一只步摇呢,便是大行皇帝,当年他老人家心爱的物件,朕也不知道损了多少,也没见大行皇帝和母后责怪朕。素华不必听你妹妹的。” “是啊。”沐风亦帮腔笑道:“便是永平你,小时候撒娇砸了多少东西,这一个玉镯子,你母皇虽然喜欢,却也不必太在意了。” “是。”被父亲母亲这样说,永平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当下起身道:“谢母皇父王教诲。” “母皇、父王。”安素华起身道:“公主是想要提醒臣媳要小心在意,臣媳也会十分小心在意的。” “那就好。”明昭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今ri天气不错,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咱们便去西内苑走走散心,午膳也在那里用,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场马球,沐风,你说如何。” “这个自然好。”沐风见明昭兴致甚高,他也十分高兴,赞同道:“说到马球,我倒想起我也多时未动了,正好也可以下下场。” “父王您可别下场。”出声的是君绍朗,只见他笑嘻嘻的说道:“儿子还打算在球场上出出风头呢,你这要一下场,那儿子还有什么打头,倒不如坐在场下看父王英姿也就得了。” “你啊你……”沐风无可奈何的摇头叹着。明昭却笑道:“让他们兄弟去玩玩,你在边上看一看也就可以了,何必下场去和孩子们争了,也一把年纪了。” 当下一行人便起行去了西内苑,在那里游览一阵至午时用了无膳,又休息了一阵后便去了马球场。宫中的球队早接到了命令,均时全副武装的在球场上等候。明昭见了微微点头,又转头朝随侍在身后的君绍朗笑道:“朗儿方才不是说要下场么,朕还想看看你的球艺jing进得如何了呢。” “是,母皇。”君绍朗笑着打了一躬,却转身朝君绍真笑道:“大哥可愿和弟弟比上一场,一替母皇助兴,二来替三弟贺喜,三则正好让咱们兄弟切磋切磋球艺。” 两年前两兄弟在刘府闹翻,虽然二人事后双双在明昭面前叩头认错,担保兄弟和睦,不留嫌隙。可是二人终归是面和心不和,没事也绝少往来。君绍朗此时提出个在普通兄弟间是友好表示的建议,却隐隐有着一丝火药味。明昭脸一凝,斜眼看着这两兄弟,方才那份欢乐气氛,立时消逝无踪。 君绍真却依旧是淡淡的,道:“我近ri身体不佳,怕是不能陪二弟来上一场了,不过听说近ri永平在练球艺,二弟去指点指点永平罢。” “哦……”君绍朗点了点头,道:“大哥可要小心身体,至于永平么,呵呵,我还是坐着看好了。” 明昭脸sè也渐渐和缓了下来,却道:“你们都不必下场了,坐着看也就好了,上去罢。” “是。” 是夜凝yin阁。 华莹躬身从明昭手中接过最后一份批阅完毕的奏章,转身放在身后女官手中的盘子里,再躬身道:“皇上,时候也不早了,您早些休息罢。” “今ri就只这些了么。”明昭也不起身,悠悠道。 “回禀皇上,只这些了,另外还有一些节略,尚未整理完毕,因此未能呈给皇上。”华莹应道。 “既然是节略那也就罢了,明ri再看也不迟。”明昭起了身,道:“平王呢。” “回禀皇上,平王殿下好象去永平公主那里了。”华莹道:“去了也有一阵了,应该快回来了。” “好。”明昭微微点头道:“服侍朕更衣罢,朕上去歇息一回等等平王。” 沐风自公主殿回凝yin阁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了,悄无声息的踏入寝室,一眼望见的便是窗前斜靠在躺椅上的明昭,明昭手里持了一卷书,却没有看,放在身上,双眼轻闭,似是睡着了。 沐风心中一阵感慨,轻步上前,想要在明昭身上加上一层薄被,却之见明昭眼眸轻睁,淡淡笑道:“回来了啊,永平怎么样了。” 沐风放下手中物件,坐在明昭身侧,笑着道:“永平近ri练球都是朗儿的侍卫武玄宿教的,球艺jing近了不少,我倒难得见永平在这些事情上如此下功夫呢。” “是啊,倒也难得。”明昭语气之中有着一抹淡淡的嘲讽意味,道:“她平ri里劳心劳力,偶尔休息一下也不错。” “云楚。”沐风也听出了明昭话中的意味,声音略略的一沉,道:“你若是不喜欢永平参与朝政,当初为何要让她参知政事呢。而且今ri对素华那孩子,永平虽是有些不对,你却也……” “今ri的事朕做得倒有些唐突了。”明昭道:“不过倒看出这几个孩子的态度来。仪儿不喜这些争斗,朕才让他去管珍本编纂。却没想到永平为了只镯子便如此了,朕以前一直认为这孩子是志大才疏,历练得几年说不定能比得上她两个哥哥。才学是可以慢慢积累的,这胸襟气度,永平看来是怎么也达不到朕的要求了。” “你是说。”沐风虽然不通朝政,但明昭话中意思何其明白也,当下道:“你当初让永平仪儿一起参知政事,是想考验于她。” “嗯。”明昭脸上略有一丝惆怅,道:“大卫江山传至朕手里已经是第十一代了,现在虽说是太平盛世,但是隐患却不少,其中许多,更不是一时能消除得了的,要靠朕的继承者和他的子系一直努力消除下去,因此朕这个江山,断断不能草率交到谁的手里,朕要看,要观察,看哪一个最合适。可叹朕这几个孩子,虽然都不算蠢,却也没有一个拔尖的,这让朕的选择着实有些难度,这也是朕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立太子的原因。”叹了口气,明昭又道:“这话朕也只能说与你听,也只有你,才能让朕把心里的想法一一的说出来啊。” “我知道。”沐风握了明昭的手,道。 “不过有一件事,朕想还是要告诉你一下。”明昭垂下双目,道:“东突厥又遣使来京城了,这一次来,是来求亲的。” 第十二节 父亲 “求亲”沐风惊呼出声:“东突厥前来求亲,难道你想……不行,断然不行,明昭,别的事我总能依你,但是这件事怎么都不行,永平是你我唯一的女儿,突厥蛮荒之地,她如何去得,再说现在大卫也不至于让昭君出塞是不是。” 明昭微微苦笑,道:“你也太急切了,东突厥的使团还有得两三月方才到上京,至于朕是不是想让永平去和亲。”轻叹了一口气,明昭继续道:“也是个未知之数,朕还要再看看啊。” “云楚。”沐风加重了语调,脸sè竟是难得的凝重,道:“不管现在东突厥的使节团是否到了京城,永平和亲之事,在朝政之上我是无力说话的,但是作为父亲,我断然不会让永平远嫁到那蛮荒之地,云楚,你我夫妻二十年,我无一事不从你,但是这事,你须得三思而后行啊。” “沐风。”明昭叹道:“你是永平的父亲,难道朕就不是永平的母亲么。东突厥虽然是蛮荒之地,但是有时候突厥蛮荒之地却要比上京繁华要安全得多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沐风,你信朕这一次,朕是不会害永平的。” “突厥蛮荒之地要比上京繁华安全,云楚,你在说什么,难道永平公主之尊,还会有人对她不利么,而且就算有,我也不会让永平有事的。”沐风疑惑道。 “祸福本无门,唯人自取之。”明昭垂下了眼帘,道:“朕很累了,这件事不要再说了,好么。” 沐风皱着眉头想了一回,良久方道:“云楚,永平受到的威胁是来自何方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是我终究是永平的父亲,我是真的不希望永平嫁到那蛮荒之地,耽误她一生幸福,荣华富贵这些东西永平生来便有,我也不会替她求什么,但是我只希望她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永乐安平。” “朕知道。”明昭怅然道:“朕也希望能这样啊。” 翌ri皇宫马球场上,一袭宝蓝胡服的皇长女永平公主策马在球场上来回奔驰,她虽是女子,身手矫健,却丝毫不逊于男子,偌大一个马球场,一时之间,竟然全是她那宝蓝sè影子在四面八方舞动。 “吁……”奔驰了一回,永平奔回了场地zhong yāng,勒住了马,在这里,江王府侍卫统领、左龙武将军武应安之子武玄宿正驻马于此,微笑着看着永平公主在球场之上驰骋。 武玄宿乃是江王皇次子君绍朗之侍卫,马球技艺尤其高超,因此永平公主特地向自己的二哥借用武玄宿数ri,要他来教导自己的马球。 “武侍卫,本宫这一次可曾好了些。”略带一丝得意,永平向武玄宿问道。 “啊……”武玄宿呆了一呆,方才回过神来,虽然和永平公主单独相处已有数ri,但是每次看到那抹俏影,武玄宿总是不由自主的神魂颠倒,为永平的一颦一笑所深深吸引:“是,是,公主的马术已经大有进步了。您先休息一下罢,等下属下陪您练习击球。”永平现在的马技在武玄宿看来虽然还是有些华而不实,但是确实进步十分大,武玄宿向来不说假话,这一次的回答,也只能算是避轻就重而已。 “那倒好。”永平娇笑道:“今ri太阳有些大,武侍卫你陪本宫去东边树yin下暂且休息一番罢。” “谢公主。”武玄宿拱手道。 “那有什么好谢的。”永平此时却装出了几分庄重,道:“武侍卫在二哥身边可还好。” 武玄宿眼中闪过崇敬神sè,道:“王爷对玄宿恩宠有加,玄宿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哦。”永平挑了挑眉,道:“若是本宫向二哥开口要你做本宫的侍卫呢,你可愿意。” “这个……”武玄宿眼中闪过犹豫神sè,最终还是说道:“属下这条命都是王爷的,若是王爷同意,属下自是遵从,若王爷不同意,属下亦是遵从。请公主殿下见谅。” 永平眼中闪过不悦神sè,却还是微笑道:“二哥好会**人,几时本宫手下能有几个如同武侍卫一般的忠诚之士才好。”说了便自催马向场边行去,武玄宿也不言语,自打马跟了上去。木然的神sè让人看不出他的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又有什么样的情感波动。 行到场边,却见一名青衣宦侍微笑侍立在侧,永平见了他,径直下马行了过去,武玄宿知分寸,不得永平召唤自不会跟过去。 “奴婢白文见过公主殿下。”那名青衣宦侍年纪约在二十上下,圆圆脸庞,脸上笑容长挂,一看便知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白内侍免礼了。”永平抬手道:“看白内侍嘴角含笑,可是有好消息了。” “白文此次前来,是特地谢过公主殿下提拔之恩的,方才内侍省下了文书,命奴婢为内坊局执事,官正五品,并为左羽林军中尉,观军容使,参赞军事。”年纪轻轻便登上了这等位置,这个白文,着实不简单。 卫初有制,内侍一律不得干政,但是尚未过三代,宦官便逐渐进入了政坛,毕竟以他们最靠近天子的身份,想不参与朝政也是有点难度的,尤其是昏庸一点的君主,更是对宦官多有依赖。甚至曾有宦官官拜一品大将军的。元鼎年间宦官势力有所收缩。至明昭年间,宦官的势力还是一点点的大了起来,当然,并没有大到什么不可收拾的程度,就比如白文这个左羽林军中尉,观军容使,说到底,不过是皇帝派在军队里的一个眼线,并没有半点实际权利。但是也就是这等毫无实际权利的官职,也让宦侍们高兴无比,毕竟他们对权利的渴望,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白内侍年轻有为,青云直上,本宫恭喜白内侍了,不,应该是白大人了。”永平笑的得有些得意,却打了个太极拳,既不承认是自己帮了白文一把,却也不否认。 白文能以二十余岁的年纪便登上了正五品的位置,自然有过于常人之处,听闻永平此言,一掀袍角,跪在地下道:“公主栽培之恩,白文没齿难忘,公主但有驱使,白文一定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再所不惜。” “话说得不错。”永平处处学明昭,但是她和自己母亲的差别却是显而易见的。明昭不论是何等神态,都让人觉得乃是发自真心,浑然天成。而永平的一举一动,却让人感觉到郊揉做作,乃是刻意而为之。比如永平说这句话之时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仪一些,但是旁人并不会有所敬畏,反而在心地会有一些排斥:“可是要真有什么事,却不知道白大人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说什么小人本事卑微,职位低下,无法帮殿下的忙,请殿下见谅,是也不是。” “公主说笑了。”白文躬身赔笑道:“公主只要有吩咐,不论是白文做得到的,还是做不到的。都将全力以赴,绝不迟疑。” “算了算了,你不用表忠心了。”永平看似不经意的挥手,但是她嘴角挂的一丝笑意却出卖了她,不过好在白文没有看到:“你现在是左羽林军中尉,观军容使了,结交官员也方便一点,近来母皇给本宫的差使并不多,许多官员都无法认识结交,这一点,就要靠白大人你帮忙了。” “公主吩咐,白文一定照做,请公主放心,不知公主还有没有其他吩咐。”白文躬身道。 “暂时便是这样了,对了,你认观军容使,可正好与主将副将打好关系,具体如何做,不用本宫教你了罢。”永平摆了摆手道。 “是。”白文躬身退了下去,永平长出了一口气,她与她的两个哥哥不同,她的两个哥哥君绍真和君绍朗已经封了王爵搬出了宫,入十六宅,而且他们办差很多,想要拉拢官员,他们可比她永平要容易得多。而永平居于深宫之中,想要拉拢人,必须从内侍下手,这个白文,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了。只是一个白文还太少啊。永平不无遗憾的想到。 “永平。”永平只管怔怔的出神,却没有察觉沐风何时行到了她的身后。 “父王。”转身见是沐风,永平连忙行礼道。 沐风一如既往的轻笑着,但是笑容之下,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昨夜与明昭的一席话,不得不让他忧虑。虽然面容依旧清俊如少年时,但是心,却不可避免的一天天老颓了,宫廷的yin暗权谋,血雨腥风终究不能像青山绿水那样滋养着他,纵使深宫之中有他最爱的女人,还有他的孩子。可是那心,还是不可避免的从当年的洒脱通透到现在逐渐的灰暗了起来,或许,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吧。 第十三节 断情 “永平给父王请安。”见自己父亲来到,永平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道:“女儿刚才在想一些事,出了神,竟不知父王何时来的。” “我也是无事四下走走,见你在此过来看看。”沐风微笑道,虽然笑容之下隐忧依旧:“你球技练得如何。” “方才跑了趟马,等下武侍卫再陪我练击球呢。”永平眼光一闪,轻笑道:“反正现在母皇给我的差使少,时间多得是,来练马球却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说起差使。”沐风却一反常态的问起了朝政:“你近来在朝廷上可好,参知政事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父亲竟然问起了朝政,永平心头一震。沐风的不理朝政是举世皆知的。据说就是当年“甲申之乱”明昭有孕理事困难之时,他以皇夫平王之尊,亦没有参与朝政,而今ri却主动问起朝堂上的事情。难道是母皇的意思,永平心头闪过一个疑问。顿了一顿,永平决定还是博上一把,毕竟就算不是母皇的意思,有父王向母皇进言,对自己现在处境的改善,也是大有益处的。于是笑道:“回禀父王,朝政上的事上有母皇和两位哥哥,还有政事堂的几位宰相,永平随于他们几位后面,自然是没什么麻烦。只是现在差使太少,女儿还想请父王帮女儿向母皇说上几句话,让母皇分派一些差使与女儿,在朝政上助母皇一臂之力。也免得女儿整天这般无所事事,要靠练习马球来打发时间。”说了又笑,道:“母皇对于父王向来可是言听计从,父王可要帮女儿这个忙啊。” 沐风默然一阵,道:“永平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不过问政事,你想替你母皇分忧这心自然是好的,若真有心,你便自己去向你母皇说罢。” “是。”永平见沐风回绝,也不奇怪,只是笑道:“女儿还是怕母皇,所以才想请父王帮忙,父王既是不肯,女儿明ri自去上奏折便是。不过还是父王说话有效力些。” 沐风尽力掩去脸上的忧sè,强笑道:“这些朝政之上的事我向来不管也不懂,你撞木钟撞到我身上可是打错了主意。且不说这个,永平,你今年也十六了罢。” “是啊。”永平虽不知道沐风为何如此发问,还是点头应道:“已经十六了。” “十六,及笄了啊。”沐风低低的说了一句,却道:“年纪也不小了,看样子是是时候给永平公主挑个如意郎君,一等一的驸马都尉了。”他这句话,虽是笑着说出,看似开玩笑,实则有着深深的无可奈何。与明昭夫妻二十年,他对自己这位身为天下第一人的妻子是无比的了解。昨夜一席谈话,明昭虽然说还有两三个月方才能下决断,但是却是有让永平去突厥蛮荒之地和亲的意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是《左传》里面赵国大臣触龙说服赵太后让赵太后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为质的一句话。虽然知道明昭的决断可能是对的。但是作为父亲,他还是不忍心看自己这个娇娇嫩嫩的小女儿去北方苦寒之地,想要避免那个最坏的情况的出现,在突厥使节到达上京之前为永平定下一门亲事是最好的一个办法,也是他最有能力做到的一个办法。 永平果然只当沐风为转移话题开的玩笑,俏脸微红,道:“父王又拿女儿来开玩笑了。” “婚姻大事,岂是开玩笑的。”沐风微微一笑,道:“满朝才俊,永平你看上了谁,不管是谁,自当手到擒来。” “父王……”永平拖长了声音,撒娇道:“女儿才不想出嫁离宫呢,女儿只想留在宫中,一来伺候母皇父王,二来专心朝政,为母皇分忧,为我大卫尽力。” “你这就是孩子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嫁的道理。在你父王面前便不用害羞了。”沐风微笑道:“你看武侍卫怎么样。” 永平这才察觉出来沐风并不是开玩笑,不过此时的她,哪里有心情去考虑这等儿女私情,摆在她面前的最大的事情,便是自己能不能成为一直无主的东宫的主人。当下正容说道:“父王,女儿说了不嫁便是不嫁,您不要再说了。至于武侍卫。”她扭头看了看在远处照料着马匹的武玄宿,眼眶略略有些红,却狠下了心,道:“女儿明ri便要照常去政事堂参知政事,马球不练也罢。武侍卫也是女儿向二哥借来的,也该还回去了。” 沐风凝目瞧了永平一回,见她脸现决绝之sè,不由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不过此事就算我不说,以后你母皇也是会说的。” 永平却不回答沐风,扬声将武玄宿唤了过来,笑吟吟道:“武侍卫,这些ri子你教授本宫马球技艺,辛苦了。” 武玄宿行了一礼,道:“多谢公主谬赞,属下奉江王之命听候公主殿下调遣,不敢言说辛苦。” “不过……”永平心头闪过一丝隐痛,笑容却依旧不减,道:“不过本宫明ri便要回政事堂参知政事了,也没有什么时间练习马球,你明ri,便不用再来了。” 你明ri,便不用再来了。武玄宿脑中轰然一响。再美的梦,终究也有到头的时候,现在,梦也该醒了。她是公主,自己只可抬头仰视的公主。虽然自己一直只求能看上她一眼,能听她与他说上一句话,便也心满意足了。但是她终究是公主,武玄宿啊武玄宿,你终于可以死心了。 “是。”武玄宿依靠自己强大的定力维持住了自己的仪态,躬身行了一礼:“不知公主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那就请武侍卫代本宫谢谢二哥了。”永平扭过头向沐风道:“父王可要下棋,女儿陪父王对弈一盘如何。”沐风望了望一脸木然的武玄宿,又望了望决绝断然的永平,无声的叹了口气,自己的想法,终究还是太过于一相情愿啊。 是夜凝yin阁,明昭在前朝处理朝政尚未回来,对着天空半轮明月,沐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此时的他,再度深深体会当初在江南,明昭为何一直对她有着抗拒之意。身在皇家,虽有常人所不能及的风光权柄,荣华富贵,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身不由己的选择,手足之间的争权夺利,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孤寂。 她,当初也是怕自己忍受不了罢。沐风自嘲一笑,虽然一直自认洒脱,但是在父女亲情这一关之上终究还是过不去。既然管不了,那便眼不见为静罢。收回目光,明昭的步辇正好行到了凝yin阁之下,沐风突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此想念那些青山绿水、二十年来,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 “在想什么呢。”明昭的嗓音在沐风身后响起。沐风回身,只是一笑,却未说话。 明昭点头回应,行到屏风后面在华莹的伺候下换了一身轻便衣袍,行了出来。见沐风依旧立于窗前默然不语,挥手让华莹出去,行到沐风面前,微笑道:“可有心事。” 他们夫妻二十年,相互之间,早已心灵相通。沐风也不会对明昭有所隐瞒,道:“方才立于窗前,见青天明月,突然想起了天下山水风光,想出宫游历一番。” 明昭盯着沐风看了一阵,良久方才叹道:“你今ri可曾去见了永平。” “是。”沐风也不隐瞒,苦笑一声,将白ri马球场之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对明昭说了出来。明昭听了,脸sè也淡淡的无甚变化,只是叹道:“永平这孩子,xing子倒是比朕当年要坚毅上不少。若是朕当年……”摇了摇头,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我还是想得太过于简单。”沐风见明昭坐到了塌上,也苦笑着行到塌前与她同坐:“只是那武玄宿……” “便是今ri你不说此话,永平这孩子的驸马,也不会是那武玄宿。”明昭脸sè淡淡,道:“武玄宿乃是朗儿的心腹之人,莫说永平不敢嫁,朗儿也不会允许武玄宿成为驸马的。” 沐风脸上此时的神sè已经无法叙述,只是默然不语。明昭知他失落,持了他手,轻轻靠在他身上,柔声道:“宫中自来便是如此,这些事,你以后也不要管了。其实永平的抉择也不能算错,便是朕当年与那人,当初不也一样的是有着政治考虑的。” “云楚……”沐风低低的唤了一声。明昭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继续柔声道:“朕知道你是担心朕和你的这四个孩子——真儿虽不是你所出,但是也是你看着长大,也算是你的孩子。现在仪儿你不用担心,朕也不担心,剩下这三个,朕却要从他们中间选出一人来坐朕的位子。只可惜朕到现在也没能选出来。不过你放心,朕能将这人选出来,咱们的三个孩子也会有妥善安排的。虽然有些难为,但是你放心,朕定然能做到,你放心。” “我知道。”涩涩的应了一句,沐风首次痛恨自己为何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一窍不通,只能让自己怀中的这人,一人独自面对。 “不过。”明昭突然说道:“你这一招眼不见为静倒是提醒了朕,你陪朕去大明宫休养一阵如何。” 第十四节 虚先生 翌ri早朝,明昭没有上朝,只是遣王定宣了旨意,说是她最近身体不爽,暂去大明宫休养,由皇长子君绍真、皇次子君绍朗、皇长女永平三人共同监国,朝中一体事物,由他们三人会同政事堂一众丞相处理,皇夫平王沐风、皇三子君绍仪及王妃安素华随驾大明宫。 明昭身体向来康健,虽然当年曾为刺客所伤,但是也未留下什么后遗症,此番突然称身体不爽,至大明宫休养,且将让三位皇子(女)共同监国。这番举动,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是当今在考验这三位皇子(女),要在这三位之中挑选出究竟谁能继承大统,成为自当今登基之后便一直无主的东宫的主人,至于皇三子君绍仪,这位沉静腼腆的廉王,似乎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太平王爷了。 “禀奏皇上,安大人到。”万chun殿内空空荡荡,女官华莹快步行了进来,躬身朝最高处的那人道。 “嗯。”明昭应了一声,停下了手中的朱笔,脸sè淡淡,道:“宣。” “是。”华莹再度一躬身,退出了万chun殿。 过不多时,安无忌躬身行了进来,已经五十六岁的他早已不复当年倜傥潇洒的安代诏模样,黑纱幞头下露出的鬓角已然斑白,颌下长须亦是七分黑三分白,脸现风霜之sè,只有双目依旧深光湛湛,身形挺拔。他行礼道:“臣安无忌见过皇上。” “定中不必多礼了。”不知是否人年纪大了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望着眼前这个已将步入老年的人,明昭不禁想起元鼎二十三年那ri的那名青衣小吏。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明昭抬手道。他们君臣三十年,几乎每一次单独相见,都是这样的开局。 “谢皇上。”安无忌道:“不知皇上宣臣觐见,有何吩咐。” “朕明ri便要去大明宫了。”明昭微微一叹。 “是。”安无忌心中明了,道:“臣一定恪尽职守,辅助三位殿下处理好朝中事务。” “定中误会朕的意思了。”明昭微微一笑,但是眼中却闪过无奈与寂寥,道:“你平ri里处理事务也十分辛苦,这次朕让三个孩子共同监国,你正好歇息一番。三个孩子处理政务,你在一旁看看,看看他们有什么长处与短处,得空……”顿了一顿,明昭继续道:“得空也可以让朕知道一下,这样朕以后才放心将大卫江山,交与他们啊。” 对于明昭的言语,安无忌没有半点奇怪,君臣三十年,她的心思,他总是知道的。当下应道:“臣知道怎么做了,请皇上放心。” 明昭点了点头,忽而笑道:“素华这孩子朕很是喜欢,也难怪定中当年总是藏着掖着不肯将她嫁出来,朕便是有这等女儿,也是舍不得嫁的啊。” “皇上见笑了。”说起了自己女儿,安无忌脸上也出现了笑意,道:“素华是臣的小女儿,平ri里益加的疼爱了一些,也娇纵了,因此当初皇上……” “定中不必说场面话了。”明昭摆了摆了手,道:“朕当初说过仪儿是个能享清福的,素华嫁了过来,断然辱没不了她。” “臣只是希望她一生安康幸福而已,其余则别无所求。”略带着一丝苦涩,安无忌道。平ri里他是不会如此的,但是今ri,听明昭提起自己最喜爱的小女儿,安无忌又联想起现在的朝局,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朝中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三人共争嫡位,自己身为当朝宰相,虽然极力避免搅入这等事情之中去,但是却依旧不能避免。长子安青扬为大皇子君绍真颖王府长史,与皇长子的关系隐隐有如当年他与当今的关系一般。长女嫁与浙东观察使江嘉为妻,但是这江嘉却与二皇子君绍朗来往甚密。惟有这一个小女儿,嫁与不问朝政,一心做太平王爷的皇三子君绍仪,也算得一生平安。因此心神恍惚之间,安无忌将这心底之言脱口而出。说出口来,却不觉后悔,隐隐却还有一丝畅快。眼前这人,三十年前,宫墙之上,她曾说过,明昭视定中为友。这等友情,虽为自己在她登基前那ri君君臣臣一语斩断,但是毕竟还是三十年的情分啊。 明昭能体会安无忌的心情,她何尝不愿自己的子女一世安康幸福,但是她身为天子,却是天下最不得zi you之人。“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何况是选天子乎,现在的她,也只能尽力保住这个无心嫡位的小儿子了。当下略有些黯然道:“定中与朕君臣三十年,还不信朕么。朕说仪儿是个能享清福的,素华嫁了过来,当与仪儿一同享这太平清福” “臣不敢。”安无忌慌忙道。 “好了,该做什么事你都知道了。”明昭正待挥手让安无忌退下之时,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微笑道:“定中政事堂可还有急务否,若无,能否陪朕上宫墙一游,共赏这上京百里繁华之地。” 安无忌微微直起了身,双目神光湛然,面带微笑,拱手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神情气度之中,竟是与当年昭庆殿的安代诏无半点分别。 这一ri皇长子从政事堂出来得极早,几乎是只将手中的一应急务处理完毕,再向底下官员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匆匆出了宫,回自家的颖王府去了。 “王爷今ri回来得好早。”王府长史安青扬正在君绍真书房整理文书,见君绍真行了进来,不禁奇怪道:“难道皇上今ri没上早朝,不过就算没上早朝,王爷在政事堂不是……” “不要说了,请虚先生来。”君绍真坐在椅上,打断了安清扬的问话,挥手道。 君绍真一贯以冷静与定力而闻名朝野,现在的君绍真虽然神态与往常没有多大分别,但是对君绍真相知甚深的安青扬还是看出了君绍真极力掩饰之下的那一份隐约的焦急,当下也不多说,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出了书房,向王府东院行去。 君绍真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急急从宫中赶回,母皇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也不过的。不过是借此机会看一看他们三个之中谁有能力接任太子之位,而将三弟君绍仪一同带去大明宫,虽有偏爱这个小儿子的意思,却也有让他置身事外的意思。 也好,君绍真心中暗暗一叹,三人之中,无论是谁最后登上了那九五至尊的位子,其余二人,虽不能说就此活不下去,但是也不能在京中当太平王爷——激烈一点的是流放,若是还讲那两三分兄弟骨肉情分,天家颜面的话,便是寻个贫瘠之地分封而已。到是这个一直不搀和这件事的三弟,反倒成为三人都要拉拢的对象,甚至以后登基为帝,也要厚待于他,以显示天子之仁德。 看来最舒服的还是他啊,君绍真苦笑一声,心中突然产生出一股厌倦之情。何必呢,费尽心力争夺不休,反而不如一开始便悠闲站在一侧的那人舒服。不过现在他是骑虎难下了,纵有退却之心,却无法实现。 “王爷,虚先生到了。”安青扬的声音打断了君绍真的沉思,君绍真略一点头,站起身来,朝立于书房门口的一名黑衣蒙面之人拱手道:“虚先生请进。” 这位黑衣蒙面人正是君绍真与安青杨口中的虚先生,乃是君绍真自地方寻觅而来的才智之士,明昭二十三年入颖王府。此人来历甚为神秘,君绍真只知他姓虚,至于名号来历则一概不知,而且一贯以黑巾蒙面,在颖王府两年,面上那块黑巾从未见他在人前取下来过。 本来这等来历不明之人君绍真本不会重用,但是那人才智实在太高,对于朝中局势天下大势洞若观火,且多次为君绍真出谋划策,化解危机,慢慢的,君绍真也渐渐的接受了这个神秘的谋士为自己的心腹。 说心腹这个词其实是不甚准确的,对于这个神秘的虚先生,君绍真有一种亦师亦友的情感,甚至,比这种情感还要更进一步,乃是一种莫名的依赖感。仿佛只要有此人在身侧,一切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今ri他之所以匆匆从宫中赶了回来,心底也隐隐有一些要听这个虚先生意见的想法。 “谢王爷。”那虚先生只是一拱手便大剌剌的行入书房坐下,这等无礼之举君绍真与安青杨都是司空见惯,并无半点反应,安青杨则侍立于下手。君绍真见了,便道:“青杨也坐罢。” “王爷匆匆自宫中回来,今ri早朝之上,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虚先生语声低沉,道。 “是。”君绍真道:“母皇今ri未上早朝,只下了一道旨意说身体不爽,要去大明宫休养一段时间,并让我与二弟四妹三人一同监国。” “那王爷的想法呢。”那虚先生语声淡淡,听不出半点情感波动。 第十五节 坐山观虎斗 我,君绍真呆了一呆,方才道:“母皇的意思是再明显也不过的了,不过是让我与二弟四妹共同监国,并趁此机会看看我们三人之中谁能当得大任,最后将皇位传与谁。” “既然王爷这般想,那又何必急急回王府来呢,留在宫中多做事,多给皇上好印象不是更好么。”那虚先生语声淡淡,但是君绍真和安青扬都有一个想法,就是眼前这人在冷笑,在冷笑。 “这……”君绍真迟疑了一阵,道:“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些不安,因此急急回府,想向先生请教,愿先生不吝赐教。”君绍真为人严峻冷峭,城府颇深,能说此这等话,足以证明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的虚先生依赖之情,竟达到了何种地步。 那虚先生以黑巾蒙面,看不出脸上神sè,眼中却闪过一道奇异光亮,缓缓道:“既然王爷这么说,那虚某自当将心中的想法一一道出了,至于王爷信与不信,那便不在虚某的考虑之中了。” “先生何出此言,先生入我颖王府两年,为我出谋划策,多有奇谋。我哪有不信先生之理。”不知为何,在这位虚先生面前,君绍真总会不自觉的避免用本王或是孤这等显示身份的自称,而多用我字。 “既然如此,那虚某便直言了。”那虚先生微微颔首,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三虎相争而最后得利之人又会是何人呢,王爷是否想过。” “三虎相争……”君绍真和安青杨都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那虚先生则双眼轻闭,书房内只有他幽幽的一句话在飘荡着:“得利之人莫过于坐山观虎斗者,王爷要提防为他人做嫁衣裳啊。” 此语一出,安青杨立时顿悟,目shè奇光,张嘴yu言,却突然想起一事,硬生生的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腹中。君绍真却闭上了眼,额头似有汗珠滴下,良久方才缓缓道:“纵使是坐山观虎斗,亦当以有才有德者居之,三弟德行虽不差,却无大才,且无天下之志。母皇一世英明,再怎么也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那王爷还有什么不安。”虚先生冷冷道。 “我……”君绍真一时语塞。 那虚先生站起身,冷笑道:“天下乃天子一人之天下也,交予何人之手亦从于天子之意愿。王爷与江王、公主三人相互争夺储君之位,各有一方势力。有势力,为君者必忌之。王爷可还记得当初王爷为何会从宫中搬出,皇上是王爷的母亲,却更是九五至尊的当今天子。于为母亲的一方面来说,王爷与江王的明争,与公主的暗斗,都成为她心中一忌;于为君的一方面来说,当今当初是如何为国之储君的,前朝太子谋反之事,距今不过三十年而已,王爷权位ri重,却又与江王、公主互有矛盾。当今如何能不忌,玄武门之事可是史有明文的啊。” 君绍真一时无语,安青杨却出声道:“先生此言依青杨之见,还是有些危言耸听了,王爷是皇上的长子,自古不立嫡便立长,睿王爷虽然不在了,但是王爷却依旧是嫡长子。且廉王素无争位之心,满朝皆知,先生只凭皇上带廉王去大明宫这一点便如此推断,青杨觉得实在是……” “愚者只看昨ri,庸者关注今ri,智者放眼明ri。”当安青杨提到睿王之时,那虚先生下垂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只是凭借着长袖的遮挡,使得君绍真和安青杨二人没有看到,等到安青杨说完之后,那虚先生的手又松了开来,傲然道:“本朝立储向来是立贤,而立嫡或是立长,当今当初以女子之身尚能登上储君之位,这嫡长之说,又有什么用。至于何为贤者,哼哼。”那虚先生冷笑一声道:“得天子之心则为贤者,王爷若是连这等事情都不明白,那虚某也没必要浪费口舌了。还有,王爷上次不是说当今十分喜爱新嫁的廉王妃么,连永平公主数次索要都要不到的东西,只见得一面,便轻巧巧的脱给她,难道儿媳比女儿还要重要么。再说这位廉王妃,可要比廉王大上一岁啊。” “虚先生。”安青杨有些按捺不住,出声道:“家妹虽然得皇上欢心,但是就此推断说皇上爱屋及乌会以此对廉王有何帮助的话,恕青杨冒昧,那又是不对了。家父当初之所以同意家妹嫁与廉王,就是因为皇上曾保证廉王不会卷入储位斗争,家父这才放下心来。虚先生通晓天下之事,家父一贯的立场,先生应当不会不知道吧。” “青杨……”君绍真见安青杨有些激动,连忙道:“先生也只是为本王着想,虽是推测,却也无恶意。” “青杨冒昧了。”被君绍真如此一说,安青杨才发现自己的冒昧,连忙拱手道:“请王爷恕罪,请先生恕罪。” “长史大人。”虚先生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慨然,道:“令尊的立场虚某自是知晓,不过如果廉王没有任何风险便能等上储位呢。令尊应当十分疼爱令妹罢。如果事实如虚某所推断的一般,令尊还会严守中立么。而且,令尊效忠的皇帝,若廉王是未来的皇帝呢,令尊还会如何。长史大人再想一想,令尊对长史大人现在的立场,有什么表示没有。” “这个……”因为安青杨为君绍真之心腹,他与安无忌两父子现在已经有些貌合神离了,虽然在外人面前父慈子孝,但是安青杨在心底深深的知道,他的父亲,对他已经有戒心了。先那虚先生提了出来,他脸上不禁难看了起来。 “先生。”君绍真见安青杨这般,心下有些不忍,他与安青杨其实可以算是同病相怜,他和明昭**相疑,与君绍朗永平骨肉相争。在权势政治的面前,骨肉亲情,总是那般的苍白无力:“先生之言甚有道理,如何应对,还请先生有以教我。” 第十六节 有以教我 那虚先生看了君绍真一眼,却回位坐了下来,道:“若是无虚某这人,王爷又准备如何应对。” 君绍真望了一眼虚先生,苦笑道:“先生不必考问于我了,这等事,除了先生,我也无别人可以请教了。” “难道王爷就一直靠虚某,自己不能决断。”不知不觉之中,虚先生的语气多了几分严厉,甚至还有一些像教训的口气。 安青杨脸sè略略一变,君绍真却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继续苦笑道:“先生教训得是,不过现在这等情况,也不是先生考问我智慧谋略之时,还请先生有话直说,至于如何决断,我自有定夺。” 看着一脸静默的君绍真,虚先生缓缓的点了点头,道:“虚某之想法,不过一动一静而已。” 君绍真没有出声,安青杨却问道:“敢问先生,何为一动,何为一静。” “虚某之前指出王爷要注意廉王爷,但是现在今上似乎还没有想把廉王推出来的意思,只是让他坐山观虎斗,所以现在王爷着重要对付的,还是江王和永平公主,另外还要尽量使得皇上对王爷有所改观。而这次监国,就是一次大好的机会。”虚先生道。 安青杨目光一闪,道:“以王爷之才能,趁这次监国做出一番成就来并不难,但是问题是皇上指定王爷、江王和永平公主三人同时监国,王爷纵有心做出一番成绩,但却怕江王和永平公主掣肘,使事难为。万一成就没做出,反倒惹下祸端,使皇上对王爷的印象更不好,那就麻烦了。” “所以我要王爷‘静’。”虚先生点头道:“王爷参知政事多年,论经验,要比江王和永平公主丰富得多,而且王爷的能力,也是满朝文武有目共睹的,要是谁说王爷能力不够,怕是没有人相信。因此王爷在舰国期间,没必要大动干戈,只要做好本份便行。同时江王和永平公主也应当有借这次监国,在皇上面前凸现自己的想法,虽然都会有担心另外两人掣肘的想法,但是江王素来是个火暴xing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因此虽然会有顾虑,却一样会做。而永平公主前阵子因河防之事被皇上训斥过多回,此次监国,她定会借此机会大做一番。此二人之张扬,正好凸显出王爷之安分,也让好让皇上放心,对王爷不再那么防备。所以王爷只须做好本分,一如既往便可以了。甚至有什么功劳,王爷也不必出头去抢,让江王和永平公主去争夺便是。安长史的令尊还在朝中,没有随皇上去大明宫。朝中大小事情,无一件瞒得过他的,有他在,在大明宫的皇上自然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就算明面上看不出王爷的功劳,但是皇上心中有数,朝中的有识之士心中也有数。王爷这般行为,对皇上来说,能使皇上对王爷好感大增,对朝中了解此事的有识之士来说,则会倾向王爷,不管是明面上来投靠王爷,还是在心地里倾慕王爷。这对王爷来说,乃是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也。” 君绍真默然不语,靠在扶手上的手指却在扶手上轻轻的来回移动。安青杨见状道:“此所谓将先取之,必先予之。先生好生厉害的眼光。” 虚先生淡淡道:“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知此理者多,然行之者少。虚某不过行之而已。” “那先生所谓的一动呢。”君绍真突然出声问道。 “动则是掩藏在静之下的。”虚先生语调不变,继续道:“此次三人同时监国,包括王爷在内,自当都存了一分大出风头之心。既有所求,自有所迷。依虚某推测,若是时机不巧,怕是江王和永平公主会起冲突。王爷要做的事,便是在这堆干柴上面泼一盆滚油,至于点火,则是不必。王爷可曾明白虚某的意思。” 君绍真眉头微皱,并不答话。虚先生也不如何,起身道:“王爷,虚某方才出来之时正好沏了一杯枫露,算算时间,此时回去正好出sè,再过得一阵,便糟蹋了。此茶千金不易,虚某不yu浪费,因此先行告退了。” 安青杨脸sè再度一变,却马上垂下头去。倒是君绍真松开了眉头,温言道:“先生请便,青杨代我送先生出门。” “是。”安青杨躬身道。虚先生则哈哈一笑,大袖一拂,转身踏步离去。 送虚先生出了书房门口,安青杨躬身道:“先生好走。”持礼甚恭。虚先生却不置一词,踏步离去。在他的背后,安青杨慢慢的直起了身,望着向东院行去的那道带着几分神秘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神sè。 一直虚先生的身影转过了弯,消失不见,安青杨才转身进了书房,方踏了一步,却又急急转身出去,挥手招来了两名侍卫,吩咐了一番,又望了望四周,这才转身再度入了书房。 君绍真虽在思索事情,但是安青杨的进进出出他都知道,见安青杨行到他面前站定,却不说话,不由问道:“青杨怎么了。” 安青杨没有回答君绍真的问话,反而正了正衣冠,掀起袍角双膝下跪,端端正正的三叩首后,方才直起身道:“臣,皇长子颖王伴读、颖王府长史安青杨冒死进言,恳请皇长子颖王殿下,诛杀颖王府幕僚虚先生。”言罢又是三叩首。 君绍真面sè微微一凝,道:“你为何会有此想法,说出理由来与本王一听。” “是。”安青杨直视君绍真,目光炯炯,道:“虚先生此人来历不明,且恃才傲物,长此以往,定酿成祸患,因此臣请王爷即刻诛杀此人,防微杜渐。” 君绍真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擦,挑眉道:“青杨还在为虚先生的身份耿耿于怀么,以前你这般怀疑是有道理的,但是现在先生入我颖王府都已经两年了,两年间,先生为本王出过多少奇谋妙策,化解过多少难题。你此时尚在怀疑,本王便不能理解了。” “请王爷恕罪,不管何时,青杨对虚先生的怀疑都不会消失。”安青杨固执说道:“不过青杨此次进言,不只是为虚先生之身份来历,高人才士自来便都有些乖僻行为,并不足为奇,不过此人恃才傲物,已经傲到王爷头上来了,为免以后生出祸端,因此青杨请王爷诛杀此人。” 君绍真眉微微一皱,道:“青杨你自己也说高人才士自来便有些乖僻行为,本王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这等事情,还是能容忍于他的。” “但是此人之行为,已经超过了一般的乖僻行为了。”安青杨提高声音道:“您是王爷,他是幕僚,ri后您登九五,您是君,他是臣。您几时见过臣子以教训的口气来对君主说话的,您几时见过臣子对着君主说走便走的。天地君亲师,天地之外,君为最大,便是亲与师,都比不过君。而此人不过是您的幕僚,无名江湖之人。青杨曾偶然见过家父的札记,里面有一篇是记载当年皇上登基的前一ri家父与皇上说的话,家父如此言道:‘无忌当以臣子之心侍奉公主,公主也当以君王之傲对待无忌。’现在让青杨恐惧的不是虚先生对您没有臣子之心,而是您对虚先生没有君王之傲。傲在神而不在形,青杨看得出,您并不只是将他当作幕僚。因此,青杨冒死进言,请王爷诛杀此人。王爷便不肯,青杨要进言,王爷要杀青杨,青杨也要进言。”言毕便再不出声,只死死的盯住君绍真。 君绍真容sè木然,也不说话,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起身向外行去,只留下一句话:“知道了。” 同样是在十六宅,皇次子江王府的练武场上,江王君绍朗正在贴身侍卫武玄宿的陪伴下练武。 “再来。”一声大喝,君绍朗挥剑将武玄宿逼着连连退了五步,横剑当胸,喊道。 “是。”武玄宿紧了紧手中刀,迎了上去,但是总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混不似当初的武玄宿。 显然,君绍朗也发觉到武玄宿的不对劲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剑,紧紧皱起了眉头。武玄宿不明白君绍朗为何突然停手,但是主子停手,他自然也要停下来。当下生生的止住了脚步,亦垂下了手中的刀。 “玄宿你怎么了,有气无力的。我江王府可没让你吃不饱饭啊。”君绍朗干脆抛掉了手中的长剑,大声道:“这可不是你武玄宿啊。” “属下……”武玄宿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有事说事,支支吾吾的干什么。”君绍朗行到他面前,拍了拍武玄宿的肩膀,道:“不就是为了我妹妹么。” 对永平公主的暗恋一直藏在武玄宿心中,他谁都没有说过,此时却被君绍朗一口叫出,自以为隐藏得很成功的他顿时大惊,道:“殿下,属下对公主实在是……实在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敢想不敢说。”君绍朗重重的一拳砸在武玄宿身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般行为,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怀疑当初是不是看错你了。” “殿下……”武玄宿今ri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过。刚说了两个字,便被君绍朗打断了:“你不要罗罗嗦嗦的,来,陪我去喝酒,一醉方解千愁啊。” 第十七节 江嘉 望着依旧豪迈大笑的的君绍真,武玄宿不由鼻头一酸。边关近十年的征战,风刀霜剑,铁马金戈,尸山血海,一切都不曾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皱一皱眉,可是现在的他却只能哽咽不能语。 君绍真将武玄宿的神情看在眼中,大笑之中又多了几分满意,一手拉住武玄宿,一面大声吩咐道:“来人,去摆上一席好酒,本王要和玄宿好好畅饮一番。” “多谢王爷。”武玄宿感激道。御下之术在于恩威并施,更在于因人而异。武玄宿这等人,以威降之固然能伏,却不及以恩降之能令其无比感激,为主子抛头颅洒热血亦在所不惜。而恩并不等于是金银珠宝,高官厚禄,而是有可能是一句话,一碗酒。看似寻常无奇的东西便能让这类人永世忠心不贰。 君绍朗大笑着踏步走向飞云阁,武玄宿则紧跟其后。飞云阁是江王府内君绍朗最喜爱的喝酒的地方,一般只有君绍仪偶尔过来才能入这个阁子,寻常人等,是进也进不来的。这次君绍朗将武玄宿带至此处喝酒,更是让武玄宿感动不已。 飞云阁高二层,飞檐斗拱,气象万千,比之皇宫中的殿阁,亦毫不逊sè,虽只是王府,却不由得人赞叹,好一派皇家气象。君绍朗带着武玄宿行到飞云阁下,早有王府内侍候于门前,君绍朗点了点头,甚是满意,正要举步入阁之,一人却小跑出来,叩拜道:“禀报王爷,浙东观察使江嘉江大人求见。” 江嘉。君绍朗微一蹙眉,转身朝武玄宿笑道:“浙东的地头蛇几时跑回上京城来了,本王竟是不知,说不得,玄宿,这一场暂且先欠着,得空再与你好好喝上一顿。” 武玄宿垂首道:“王爷处理事务要紧,至于喝酒,王爷什么时候想喝,玄宿随时奉陪。王爷,玄宿护卫您去见江大人罢。” “不必。”君绍朗一摆手道:“你下去休息罢,来人,把本王酒房里那坛西川剑南chun取给武侍卫。”说着拍了拍武玄宿肩膀笑道:“今ri说好请你喝酒,现在本王虽没空陪你,但是这酒,你还是有得喝,这坛西川剑南chun可是二十年的陈酒,好好喝,别糟蹋了。” “多谢王爷。”武玄宿躬身道。 “谢什么谢。”君绍朗不已为意,笑笑道:“来人,替本王更衣。” 说起浙东观察使江嘉此人,人们关注的并不是他的能力与政绩如何,虽然在这两项之上他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上京城内大小茶馆里闲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一是他的俊美,二则是他的岳父大人。 江嘉亦是从科举之中一场一场搏杀出来的人才,当年考的是三史科,并且一举拿下了头名。按说中三史科的一般都稳当当的入国史官为史官修撰,一辈子稳当当的守着史料笔墨过着,老老实实的熬着资历,一步一步缓慢但是稳当的向上爬,没有什么意外到个七老八十便可以告老还乡,朝廷的赏赐虽不多,但是过ri子却是够的,运气好一点的还可以熬个元老的资格。这江嘉却很是不同,入国史馆的第一天便与主官大吵一顿,罢官拂袖而出,刚好那ri君绍朗与安无忌偶尔经过国史馆前,见这人狂放形态,君绍朗当时年纪虽然不大,却隐隐有了“侠王”风度,当场便忍不住击节叫好。安无忌并不说话,但是心中对这个年轻人却是十分欣赏的,不然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有了这么一个当朝第一人的岳父,江嘉如何不被人议论。 那ri的一大吵倒给江嘉的宦途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经安无忌举荐,在陇西当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之后数年之间,连连晋升,才不过三十出头,便当上了开衙建府起居八座的一方诸侯——浙东观察使。 不过这般传奇的经历却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让人们念念不忘的,却是他那无比的俊美。江嘉的岳父——当朝第一人的安无忌安相爷年轻之时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可是比起这个女婿来,却还是差上一截,当年他中了科举红袍簪花打马游街之时,本来最应受关注的进士与明经两科的头名状元的光辉都被他压下去,暗淡无光。究其缘由,便是他那混不似世间人物的俊美,就算是男人看到,亦为之惊叹。比如现在跨入二堂,一眼望见江嘉的君绍朗。 “江嘉见过王爷。”江嘉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仍未蓄须,脸上肌肤洁白无暇,有如最上等的白玉,散发着惊人的光辉、眉锋斜挑、星目朗朗,鼻子高挺秀美,唇红齿白,身形挺拔潇洒。无一处不美,就连君绍朗也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好美的人物。 “江大人无庸多礼,来来来,坐。”心中虽然惊叹此人的俊美,君绍朗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当初江嘉之所以在国史馆与主官争吵,其实就是因为他太过俊美,那主官偏生又是有那龙阳之好的,一见自己手下来了个这般的绝等人物,言语之中不免有些过火。而江嘉又因为生来俊美,不是被人误认为女子就是当作相公,因此越发的听不得这些话,所以才大吵了起来,若是别的,他当时说不定还忍了下来。不过这一闹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朝中有那些癖好的官员们得知此事后都不敢招惹于他,倒让他自在了不少。君绍朗对这个掌故自是熟悉,自不会扯容貌这一方面的问题。 江嘉此人其实并不是张狂之辈,只是当年那一场大闹太过于出名而已。君绍朗虽摆手让他坐下,他却还是拱手恭恭敬敬的等君绍朗落座方才在下首坐下。 君绍朗微笑着看着眼前持礼甚躬之人,随意问道:“江大人几时进的京,可曾见过母皇了。” “回禀殿下。”江嘉的声音悦耳非常,并不似男xing之暗哑低沉,也不似女xing的高细尖锐。若不是眉宇之间女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勃勃英气,单就这道嗓音,君绍朗几乎就要将眼前这人看作女子了。 “回禀殿下。”江嘉道:“下官昨ri到了上京,今ri至宫门前求见,内廷传出旨意,让臣暂时在上京候上一阵,因此未能得见皇上天颜。” “呵呵。”君绍朗轻笑道:“母皇明ri便去大明宫休养,今ri要做的事定然不少,你见不着也是正常的,便是本王,要见母皇,也不是说见就见的。不过这般也好,你在上京城多呆些ri子也好,江南虽是鱼米之乡,却怎么也比不上上京城的繁华的。” “是,下官知道,谢王爷提点。”江嘉欠身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君绍朗面sè微微一凝,道:“今ri早朝上的事,你可听说了。” “是。”江嘉脸sè亦是一凝,笼上一层煞气,点头道。 “那你看大哥和三妹会如何出招。”江嘉虽不在上京城,却被君绍朗依为心腹,说话亦没有什么忌讳。 江嘉眉微微一蹙,道:“现在局势十分明显,对王爷来说,是个机会,但是危险,却是很大的。” “怎么说。”君绍朗挑眉问道。 “以下官所见,颖王殿下和公主殿下一定与王爷的想法十分相似,都想趁此监国机会让皇上对自己刮目相看,但是王爷是否又曾想过,若是王爷一心想要在这一段时间做出一些政绩,会不会yu速而不达,若是有人在背后再推一把,过犹不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叔夜言之有理。”君绍朗点头道,江嘉字叔夜,他本来的字并不是这个,却因仰慕嵇康嵇叔夜之为人,而改的字。史载嵇康“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du li,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论起美貌潇洒,江叔夜与嵇叔夜还真是不相上下。 君绍朗不是苯人,此事他也曾隐隐想到过,此时被江嘉一语提醒,立刻醒悟了过来:“那依叔夜之见,本王应当如何做呢。” “壁立千仞,无yu则刚。”江嘉曼声吟道。 “好一个壁立千仞,无yu则刚。”君绍朗击掌赞道:“君一言可抵千金。正好,母皇在突厥使节团到上京之前是不会回宫了,你要见母皇也基本是不可能。这一段时间里,你正好住在本王王府内,有什么事情,也好向你讨教一番。” “讨教不敢。”江嘉欠身道:“王爷有问,嘉不敢辞,不过住在王爷府内,还是怕御史们说闲话。” “不要理那些御史。”君绍朗斜眼道:“他们最擅长的不过是捕风捉影,便是说闲话也不过是几只苍蝇嗡嗡叫上两声,没什么大碍的。” “王爷。”江嘉再度欠身道:“终究还是不妥,再说我一年难得回一次上京,内子已经随同下官到了上京,现在已经回岳父府里去了。” “既然如此,还是不勉强叔夜了。”君绍朗想了一想,也觉得不妥,当下也放弃了之前想法,笑道:“数夜重情意之人,自是娇妻重要,不过若得空,还是要到王府来,叔夜之高才,本王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一切但凭王爷吩咐。”江嘉道。 正在江嘉在江王府内和君绍朗相议之时,皇宫太极殿内,却也有两个人也在议论着他。 第十八节 翁婿 勿忘九一八!!!勿忘国耻!!! 勒住了马,江嘉不禁抬头望了一望眼前的这座府邸。定乡公府,一等国公、大卫宰相,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如此了。自己这个岳丈大人,当真人杰也。 这厢江嘉尚在出神,守门的小厮老早便迎了上来,讨好的要扶这个以俊美而闻名上京城的姑爷下马。江嘉微一皱眉,挥手让那小厮退下,自己翻身下马,身手矫健,看来在武艺上也有几分功底。江嘉随手将手中马鞭扔给了那小厮,一面向侧门行去,一面问道:“二小姐呢。” “回姑爷。”迎上来的是门上总管安福,他与两个兄弟安禄安寿都是自幼在安府为奴,安无忌尚在乡里读书之中就跟着安无忌的,因此纵是府内一众主子,对他们兄弟几个都是很客气的。 安福躬身道:“小姐在后花厅陪太太说话呢,小的引姑爷进去。” “不必了。”安福说的太太乃是安无忌的元配,陈氏,江嘉的夫人安影便是陈氏所出。江嘉微笑道:“我自己识得路,不必劳烦总管了。岳丈大人还在宫中办事么。” “回姑爷,老爷今ri回来得早。一柱香时分之前回的府,现在也应该在花厅呢。”安福躬身道:“既然姑爷不让小人带路,那小人便告退了。” “嗯。”江嘉也不多做理会,自寻了路昂首踏步行了进去。却不知安福在后面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姑爷,怎么能漂亮成这样。” 江嘉一贯任外官,在京中并无府邸,年年入京觐见都是住在岳丈安无忌府中,因此对安府十分熟悉,自寻了路到了花厅,却见妻子安影与岳母陈氏正在一侧的软塌上说话,两母女一人一手的针线,想是在讨论那些针线活计,岳父安无忌一袭便袍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嘴角不时浮出笑意,应当没有睡着。 江嘉整了整衣冠,方才跨了进去,躬身道:“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人。” “是叔夜啊。”陈氏闻言抬起了头,她今年也年过五旬,一贯温婉的气质并没有随着岁月的变迁而有所变动,见女婿在门口见礼,当下笑道:“自家人便不用多礼了,进来坐下罢。” “谢岳母大人。”江嘉知自己这个岳母是大家出身,极讲礼法,因此虽然听她如此说,却还是再行了一礼方才行了进去,果然陈氏的脸上更增了几分悦sè。江嘉行到妻子身边,与她絮叨了几句,又笑着与陈氏交谈了一阵,说的也无非是些江浙的风土人情。 “叔夜坐我身边来吧。”过了一阵,一直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未出一言的安无忌突然道。 “是。”江嘉起身应道。陈氏亦知道丈夫有话要对女婿说,当下起身笑道:“影儿陪娘去花园走走罢。,你小时种的那从芭蕉还在呢。” “是。”安影亦是聪明人,朝丈夫温婉一笑后扶住母亲,朝安无忌微微一躬,行了出去。 “岳父大人。”江嘉不是蠢人,知道自己这位身为当朝宰相的岳父大人绝不仅仅是要与自己说些闲话,当下行到安无忌身前,道。 “树夜坐吧,只有我们翁婿两个,你就不必多礼了。”安无忌也不起身,微笑道。 “是。”江嘉拣了张圆鼓凳坐下,心中却在思量,岳父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是为入京觐见还是为了现在朝中几位皇子的事情。 “叔夜在浙东观察使任上已经四年了罢。”安无忌的语气出奇的轻松,仿佛真的是翁婿两个在闲话家常:“四年才回来两次,你也辛苦了。” “浙东一带虽是鱼米之乡,百姓温顺富足,没有什么大祸患,但是一是离京城较远,二来闲杂事情却也不少,因此入京觐见的次数也就少了,不过好在圣上体谅,没有降小婿的罪。”江嘉轻笑着,小心应答道。 “呵呵。”安无忌亦是一声轻笑,拈须道:“在家中就不用说这些话了,有这份心也就是了。我是说叔夜你娶了影儿也快十年了,我们翁婿两个竟没好好相对谈心过。这话要传讲出去,还不叫外面的人笑掉大牙。” “岳父大人公务繁忙,ri理万机。谁敢说闲话。”江嘉道。 安无忌自嘲一笑,道:“算一算,今ri怕是我这几年来头一次在申时之前回家,也算难得了。” 江嘉连忙应道:“皇上倚重岳父您,这是阖府上下的福气,便是小婿,也跟着沾了点光彩。就拿这次监国的事情来说,皇上虽然指定大皇子二皇子和永平公主三位殿下一同监国,但是依小婿愚见,皇上最终倚重的还是岳父您啊。” 安无忌目光一闪,想起方才在含章殿与明昭的一袭谈话。龙座上的那人面容略带疲倦,但是眼中的神采却让人捉摸不透。见自己站定,那人淡淡的开口:“朕方才见了请安折子,才知定中你的贤婿已经到京了。朕还记得四年前升他为浙东观察使的时候,朕正好身体有些不适,让真儿代朕见了,三年前觐见,朕又有事不能见,让朗儿代朕见的。这天下闻名的浙东观察使,朕竟没见过——他中举那时也太过久远了,而且人又多,朕竟记不得了。”说了又笑。 “皇上谬赞了,江嘉虽是臣的女婿,但是却也是皇上的臣子。朝堂之上只有上下之分,并无翁婿之情。”安无忌慌忙应道,天威ri重,这四个字他现在感受得是越来越深了,虽然明昭对他依旧如前些年一般并无差异,但是他的心中,却明白不论如何,当年安待诏和明昭公主的那等情景,是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呵呵。”明昭轻笑道:“朕不过是和定中你闲话家常而已,定中多虑了。这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论起来,他也能算是个皇亲了,朕是在想,虽然朕明ri便要去大明宫休养一阵了,定中也不妨带他去大明宫,朕想见见。” 安无忌垂首道:“臣明白,臣谨尊皇上旨意。” “定中。”刹那间,明昭似有些失神,左手无意识的翻弄着龙案上的奏折,道:“朕阅了吏部的考评,乃是卓异,而且观其风评,也是能员一名,现今我大卫,就是要这等年轻有为的人才,定中你选女婿的眼光当真不错,若是再年轻得几岁,朕可要和你抢人,给永平招赘个驸马了。” “皇上说笑了。”安无忌应道,心中却在咀嚼明昭那句“现今我大卫,就是要这等年轻有为的人才。”明昭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提拔江嘉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安无忌在琢磨着。 明昭看着安无忌眼光闪动,嘴角微微上翘,面sè却是一凝,道:“不过定中你也知道,加入党争乃是宦途大忌,朕也不喜欢。虽然水至清无鱼,朕的朝堂之中也不可能避免党争之事,但是朕对朕看中的人才,向来是不喜欢他们加入党争的。”说到此处,明昭语音一顿,望了安无忌一眼,言下之意,自是不言自明了。 “臣明白。”若是这还听不出来,安无忌真该即刻上表请辞告老还乡,可是安无忌还没老,亦没糊涂,当下应道。 “如此甚好。”明昭眼微微眯起,悠悠道:“朕听说他今ri在宫门外候了一回便去了十六宅了。这可不好,十六宅是皇亲国戚的居所,外官能少进便少进一点。定中你回去提点你女婿一下,朕还想好生**一番,给朕的继位者用,可别还没飞起来,便折了翅膀。”按说若是对寻常人,明昭的话自不会说得如此明白,可是眼前这人是安无忌,君臣三十年的情分,因此明昭说话也没什么遮拦。 “岳父、岳父。”见安无忌并不说话,只呆呆的出神,江嘉不禁出声唤道。安无忌这才从回忆之中醒过来,他知自己失态,一笑道:“方才想起一事,竟出了神,对了,我们方才说到哪里来了。” “小婿说到皇上最倚重的还是岳父大人,这让小婿与有荣焉。”江嘉道。 安无忌淡淡一笑,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我还算不上君子。再得圣恩有什么用,一旦我病老归西,以后的ri子,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去走的。” “江嘉明白。”江嘉点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用民间俗语来说就是吃自己的饭,滴自己的汗,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 “正是如此。”安无忌目光之中隐隐有些赞许,叹道:“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话虽粗,理却是极jing到的。你虽是我的女婿,但是历来我看你与青杨,并无二致,一般的希望你们成材,你可明白。” “江嘉明白。” “如此便好。”安无忌微笑这点了点头,道:“方才皇上召见了我,对你颇有赞许。只是。”安无忌顿了一顿,目光逼向江嘉,道:“你方才是从十六宅回来!” 勿忘九一八!!!勿忘国耻!!! 第十九节 真身 “你方才从十六宅回来。”安无忌语气依旧淡淡,但是那目光却是无比的逼人,直shè江嘉。 江嘉一震,随即垂首道:“是,小婿方才……” “不用解释了。”安无忌看似随意的一摆手,其间自然而然却流露出摄人的气度,道:“江王殿下起先对你有恩,你入京拜见是应当的。但是你现在是浙东观察使,身上穿的是我大卫的官服,拿的是我大卫的俸禄,管的是我大卫的百姓。为谁效忠,效忠于谁,这你应该知道,而且要知道,效忠可不是嘴上喊两句空话而已。” “是,江嘉知道。”江嘉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岳父是收到了什么风,在提点于他,不过他与君绍仪的关系之深,岂是安无忌这几句敲打就能让他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的。这一宝,已经押上了,纵使再想回头,却也无路可退了。 安无忌眼将闭而未闭,江嘉是个什么心态他也猜得**不离十,毕竟那件事关系重大,自己和他的关系又如此密切,能提点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至于以后怎么办,含章殿内的那人自有处置。因此他也不过分cāo心,只是说道:“叔夜聪颖,定有自己的决断,老夫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你要小心下决断,莫要看好你的人失望。好了,现在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要休息一下,你去静园陪陪影儿罢。你们成婚也有十年了,怎么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呢。” 江嘉眉毛一跳,对安无忌最后一个问题避而不谈,只是说道:“岳父教诲,江嘉已经全部记下,请岳父放心,江嘉定会谨慎处理的。” “那就好。”安无忌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对江嘉对自己问题的回避并没有什么反应,闭上了眼,他随意的像是吩咐下人晚饭要加一条鱼一般的对江嘉道:“皇上三ri后要在大明宫召见你,到时候你随我入内觐见便是。” 静园在安府西侧,本是安影尚未出阁时所居,后来安影嫁与江嘉,这地方便闲了下来,只有安影归宁之时方才住上几ri。江嘉一路行了过去,虽然长廊两侧风景如画,他却无心欣赏。岳父安无忌方才若有若无的敲打,最后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在对比以往安无忌对这等事的态度,难道…… 江嘉心头一凛,生生止住了脚步,若真如自己所想,那接下来的棋要如何走,那须得好好考虑了。摇头一叹,他将满心的烦恼暂时甩开到一边,举步跨入了静园。自己现在的状态,江嘉很清楚,不论是君绍朗,还是安无忌,都不是容易应付的人。看似平淡无奇的两次谈话,着实让他耗尽了心力,现在的他,最需要的是休息。 静园园如其名,十分的幽静闲适,里面也不似外间一般仆役众多,只有安影的闺楼前站了两名丫鬟,见江嘉进来,一起行礼。 江嘉也不理会,只微微的点了点头行入了闺楼,举步上楼,正要去塌上躺一阵之时,却意外的发现本该在花园之中陪岳母陈氏赏花的妻子安影却坐在窗前,背对着自己绣花。 听见脚步声响,安影扭头朝江嘉道:“怎么了,和父亲说完话了。” “嗯。”江嘉低低应了一声,坐到了安影身侧,想起了方才安无忌随口提及的问题,脸sè略变了变,沉声道:“方才岳父大人问我们为何还没有孩子。” “啊。”安影原本已经低下了头继续绣花,听得江嘉此言,手一抖,食指立刻被绣花针刺破,但是她却没有顾及自己的手指,惊道:“什么,父亲,父亲问起此事了?” “不用太担心。”江嘉神情之间有些落寞,却微笑着安慰安影道:“岳父也只是随口提起,我后来把话岔开,他也就忘记了。” “可是……”安影的紧张神sè并没有因为江嘉的安慰而有所缓解,反而更加紧张,绣花针也丢到了一侧,双手抓住江嘉的衣袖,焦急道:“可是有一必有二,父亲这样问,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件事了,要是他在留心一点,那你不是……” “没事的。”江嘉道:“我此次入京觐见,最多也只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只要加倍小心,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至于孩子,实在不行,等我们回浙东,领养一个说是我们的孩子也就够了。反正离上京这么远,不会有人知道的。到是。”江嘉轻轻的搂住了安影:“倒是你,相国府的千金小姐,却要委身于我。假凤虚凰。”她低低苦笑了一声:“是我对不住你。” “说什么傻话呢。”安影直起了身子,温柔微笑道:“那ri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不悔,我不怨。上天既然将我们配做了一对,那便是一对了,都十年了,你难道还如此想么。” “是我不对。”江嘉望向窗外,神情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我自小女扮男装随父亲游历天下,从未想过自己是个女子,与男子有什么差别。后来竟上京应试,竟中了三史头名,竟闹出那事,竟遇上了你,到现在,竟也搀到朝廷党争之中来了。” “听你意思,莫不是朝政之上有什么不顺心之事。”安影疑惑道。 “嗯。”江嘉应了一声:“岳父方才敲打于我,示意我不要与二皇子走得太近,而且似乎也是皇上的意思。只是我现在与二皇子的关系,又岂是说断便断得了的。而且。”江嘉顿了一顿,继续道:“三ri后皇上要在大明宫召见我,这三ri,恐怕就是皇上留给我做决断的时间了。” 安影略略侧了侧头,道:“朝政上的事,我是一点也不知,帮不上你。只是我常听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再难的事,只要一步一步的做,最终还是会柳暗花明的。” “你说的是。”江嘉点头道:“皇上现在只是透过岳父来隐隐表态,至于皇上到底要如何,还是要等觐见那ri才知分。至于二皇子那里,暂时冷一冷也是好的。一时给我们留条退路,二来也能让那班御史少说点闲话。”江嘉神sè有些惘然,道:“重要的,还是三ri后的觐见啊。” 第二十节 觐见(上) “臣浙东观察使江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明宫清思殿内,江嘉随着岳父安无忌入宫觐见明昭,此时她正在清思殿上行大礼叩拜。 “起来罢。”明昭是在侧殿见的江嘉,穿的也比较随意,只着了一袭暗黄常服,未着帝冕,飞天髻上一根碧玉簪子斜斜插着,薄施脂粉,额点梅花妆,端庄典雅且又高贵大气。 “谢皇上。”江嘉施礼起身,在安无忌身后躬身站立。明昭见他举止有度,不禁微微点头,却朝安无忌道:“定中说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你在政事堂事多,就先回去罢。” “是。”安无忌略一迟疑,明昭将他支使开,到底要如何盘问江嘉呢,对于自己的爱婿,安无忌虽然不喜他与二皇子来往甚密,但是毕竟还是自己亲自为爱女挑选的女婿。他也不希望江嘉有所失,但是明昭的话语虽然温和,意思却是很明白的。罢了,安无忌暗叹一声,江嘉也不是什么不晓事的人,自己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当下也不再言语,便躬身退了出去。 待安无忌退了出去,明昭方才再度出声道:“朕早闻卿家之名,不过卿家几次入京叙职朝见朕都有事没能见到卿家,今ri一见,方知果然名不虚传。”说了又微微一笑,只是眼中却快速的闪过一道寒芒,一瞬即逝。 听得明昭此言,江嘉脸sè立时便是一变,这番话明昭虽是笑着说出,言语也十分温和,但是其中内藏乾坤,那一句“名不虚传”虽无所指,但是江嘉心中明白,这是指她的容貌。本来寻常女子多以自己的美貌为荣,但是江嘉自小跟随父亲,做男子教养,现在又女扮男装十余年,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几乎已经把自己当作男子了,而且就是这副容貌,给她带来不少烦恼。因此她现在对别人对自己容貌的评价,已然是忌讳莫深,若是寻常人,她怕早已翻脸,只是现在在眼前笑吟吟的是当今天子,对谁翻脸,都不能对这人有半点不敬的表现啊。 吸了口气,江嘉迅速将自己的心神定了下来,拱手道:“臣以前未能得睹天颜,是臣德行浅薄,今能觐见皇上,是圣上隆恩。至于皇上的嘉奖,臣断不敢受,也受不起。” “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眼前这年轻人,倒也有几分气xing。明昭看着江嘉,心底也多了几分满意,暗自思量到,难怪定中要将女儿嫁与此人,这等人才,当真难得,只是容貌过于俊美,望之不似男子。不似男子,明昭眉一敛,却吩咐道:“朕可是难得夸赞于人的。华莹,给江卿家看座。” “是。”华莹应道,她是明昭最为亲信的女官,这等事情,自不必她动手,她应了一声,当下便有两名宦侍上前,为江嘉设下座位。江嘉谢了恩,也便入了座。 明昭又吩咐华莹去取了两本奏章,在手边几上展开,道:“卿入京之前的奏折朕早已收到,不过想着卿家即将入京,朕也没有急着发下去,想着留着等卿家见朕之时顺便给卿家便是。”说着又侧目道:“卿家这一手字当真不错,极得王右军之神韵,当得清俊二字。” “谢皇上。臣自幼受父亲教导,习得便是王右军的书法。这么多年,若无寸尽,也无颜去见家父了。” “呵呵。”明昭微微一笑,却敛了容,道:“不过卿家奏折上所请之事,倒是十分新鲜,朕为政三十余年,从未有人提过,卿家有何把握朕会答应。” 说起政事,江嘉也忘了之前心里的不愉快,道:“臣奏折所言,其实并不新奇,先人早有论断,臣不过将其总结而已。就以废租庸调制而言,早在太祖之时,中书舍人马元便上奏太祖,曰‘供官徭役,道路相继,兄去弟还,首尾不绝。远者往来五六千里,chun秋冬夏,略无休时。陛下虽每有恩诏,令其减省,而有司作既不废,自然须人,徒行文书,役之如故’(本文节选自唐太宗时马周奏与唐太宗的奏折),说的便是租庸调给百姓的危害。” “那既然有害,为何朝廷还行之百年不异呢。”明昭问道。 “回皇上。”江嘉微微欠身,道:“租庸调于太祖太宗之时,虽略有危害,但确实是良法,使朝廷受益良多。只是到了现在,世移事变,太祖太宗时的法度,并不适合于现在,不但百姓为其荼毒,便是朝廷,于其中获利,也是很少了。现今土地多归于大地主与寺院,天下九成百姓只得一成地,却依旧要照旧例纳九成的税。百姓之苦甚矣,长此以往,请皇上恕微臣妄言,定将造成***之局面。皇上尧舜之君,定不会坐视不理。” “好一个妄言。”明昭声音之中带了三分怒意,道:“现今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有谁敢造反,有谁想造反。” “千里之堤,溃于蚁**。”江嘉昂然道:“皇上若一味沉湎于以往之太平局面,臣敢断言,乱世不久矣。” “乱世,汝知何谓乱世否。”明昭厉声道。 “臣只知,若百姓不得食,无衣,便为乱世。”江嘉道。 明昭眼中闪过思索神sè,口气略缓了一缓,道:“这等说法倒也新鲜。不过这废祖庸调,改税法,朕不能只听你一人之言,你再就此事专门写一份奏折,先交给朕看看,再转与政事堂交给众位宰相并户部商议。” “皇上圣明。”江嘉早知明昭是个从谏如流的xing子,当年张宝南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无德,明昭也没有把张宝南怎么样,反而重用于他。自己这一番话,更不用担心了。不过她还是有些后怕,毕竟天威难测啊。 “另一条整治漕运的倒是可以马上实行,朕原先也下过江南,还特地去看了漕运。漕运乃是关中最为重要的血脉啊。漕运若不通,上京城六十万人,包括朕,都要饿肚子啊。记得那时黄河泛滥,漕运不通之时,连朕都要去洛阳就食。现在一想,唉……”明昭想起当年之事,不禁叹气。 叹气过后,明昭继续道:“朕观卿家之提议,着实可行。改‘船头’督运为官府自运。这一点好,如今天下太平,各地驻军多有惫懒,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也是好的。改散装为袋装,并加印记及设立漕卫也是不错的。漕卫就可以由河卫兼任了。至于分段而运,那其间的交卸不是太耗劳力么。” “回皇上,事情是这样的。”江嘉道:“原先漕运,都是各地漕船直入京师,且不说路途遥远,漕卒思乡,只说南船直接入黄河、渭水,船体船工不适北方水情,多有翻船之事。现在以臣之议,以江、汴、河、渭的不同水情,分别造船,分段接运,南船不入汴水,汴船不入黄河,河船不入渭水,这样在不同的河道行驶适合之船只,船工又熟悉水道水情,翻船之虞,自然也少了些。” “嗯,看来卿家是下了工夫的。”明昭细细听着,又命华莹记下,道:“这等革新,除弊不少。漕运畅通,卿家当记一功。” “臣不敢。”江嘉心中有些恍惚,难道自己猜错了,皇上今ri召自己入宫,真的只是为了政事,这两本奏折是自己上京前呈上的,其实是写给二皇子,让二皇子以此革新,树立自己的势力。没想到皇上竟然留中不发,自己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了。奏折按例是可以直达天听的,现在皇上留中,那二皇子岂不是见都没见着。 “卿家不必过谦。”明昭心中却存着另一个打算,眼前这人,若说他是女子,可天下哪有这等女子,若说他是男子,天下又哪有这等男子。不论如何,明昭对自己这个臣子,都十分的好奇。只是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喉头,不然…… 收敛心神,明昭又问了一些事情,君臣二人若不论各自在心地的猜疑,倒也说得上是如鱼得水。说到盐政上来时,明昭叹道:“朕当年为了断绝盐政弊病,特地将盐铁转运使分为二职,想不到才不过二十余年,盐政之上又有如此多的弊病了。” “皇上明鉴。”江嘉欠身道:“商者,逐利而动,其实天下无不如此。不然圣人也不会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盐铁二项,获利之丰,当真令人瞠目结舌。为了得利,自然便会有人钻那些空子,盐政的不断变更,就是为了堵住这些漏子,为朝廷,为百姓牟利。” “嗯,朕也知道。”明昭微微点头,道:“你在浙东,那里贩私盐的情况怎么样,你是如何应对的。朕听说一船盐从沿海到上京,价比黄金啊。” “回皇上,一些小民三五十斤的贩卖是免不了的,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臣也不太注意这些,臣命各地重点注意的是那些大贩子,不过这等人都十分狡猾,臣在浙东三年,真正处决的大盐贩,只有一个。”江嘉道。 明昭听了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出神,江嘉也不敢打扰。眼观鼻,鼻观心。正沉默间,却见一名女官行进来禀报道:“廉王殿下与王妃来了。” 第二十一节 觐见(下) 明昭正与江嘉说话间,一名女官行了进来,行礼道:“皇上,廉王殿下与王妃来了。” “哦。”明昭应了一声,道:“叫他们进来罢。” “是。”那女官领命出去。不多时,三皇子廉王君绍仪并同王妃安素华便并肩行了进来。说起廉王妃安素华,倒和江嘉扯得上亲戚关系,论辈分,这位王妃还得叫江嘉一声姐夫。不过论身份地位,江嘉是不论如何也不敢受她这一声称呼的。 “儿臣给母皇请安。”二人并肩行到明昭面前,给明昭见礼,坐在一侧的江嘉也早在君绍仪和安素华踏入清思殿之时,起身侍立。 明昭见二人行来,心中甚是欢喜,抬手笑道:“不用这么多礼数了,起来罢。” “是。”二人领命而起。江嘉则踏前一步,行礼如仪:“臣浙东观察使江嘉见过廉王、王妃殿下。” 君绍仪微微一点头,温文有礼,道:“江大人好。”王妃安素华也回了半礼,却笑道:“几年未见姐夫了,不知姐姐可还好。” “谢王妃挂念。”江嘉道:“内子也是十分挂念王妃的,王妃出嫁,内子本想赶回来,却因事而未能成行,她心中也懊恼了许久。” “姐姐果然还是挂念我的。”安素华眼圈略略有些泛红,安影嫁与江嘉之时她年岁虽然尚小,但与安影的姊妹之情,却是极深的,因此堪堪说了两句,便触动了情肠。君绍仪知她心意,轻轻的拍了拍她手,示意她不必难过。明昭在上位也见得极是清楚,道:“素华姊妹情深,仪儿……” “儿臣在。”君绍仪慌忙应道。 “今天下午你陪素华出宫,让她们姊妹见上一见,说说话。或者,宣进来见也是好的。”明昭见安素华情态,却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这几个勾心斗角的儿女,暗暗的叹了口气。 “是。”君绍仪应了,又道:“儿臣和素华请见,本是想讨母皇的恩旨的,却没想到还不用讨,母皇的恩旨便下了。”安素华则盈盈一拜,道:“儿臣叩谢母皇。” “起来起来。”明昭笑着抬手道:“都起来,看座。江卿,你也坐。”说了又招安素华近前,持了她手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骨肉相见乃是天经地义,你和你姐姐现在虽然身份不同,却也还是姐妹,有什么见不得还要巴巴的来跟朕请旨。” 安素华这几ri随着君绍仪在大明宫侍奉明昭,极得明昭喜爱,听了明昭这话,却只腼腆笑着。江嘉看了却心惊不已,没想到当今对自己这个小姨如此喜爱,难道是爱屋及乌,那三皇子。正胡思乱想间又听明昭吩咐道:“朕还要和江卿议些政事,素华你先去临风阁告诉你父王,说朕议了事便过去与你们一起用午膳,你也不必再过来就在那等着朕。” “是。”安素华应了一声,君绍仪亦起身道:“儿臣和素华一起去罢,不打扰母皇议政事了。” 明昭却没有应这个请求,只是道:“仪儿你先坐着,朕等下还要问你的差使呢——便不问,身为皇子,多多参知些政务也是好的。” 君绍仪望了一眼明昭,眼中闪过疑惑神sè,应道:“儿臣尊旨。”安素华知这里已不是自己呆的地方,当即盈盈起身,道:“儿臣告退。”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江卿。”见安素华离去,明昭又把话题转到政务上,道:“方才咱们是说到盐政来了罢。你做得不错,盐政之弊,不在于那些靠苦力贩卖私盐养家糊口的斗升小民,而在那些大盐枭身上。关于如何处置这些大盐枭,卿家可有什么良策否。” “回皇上。”江嘉在心中斟酌着字句,道:“这等盐枭,往往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关系人脉是极深的,要处置一两个,关键在于一个快字。不给其翻身之机,快刀斩乱麻,让他的关系人脉无用。可是要彻底根治,请皇上明鉴,臣实无这等能耐。” 明昭看着眼前的这个浙东观察使,却是越看越喜爱,有才干,知进退,不卤莽妄为,懂大局。这等人才要是卷入储位斗争之中,着实太可惜了。而且身份也有些可疑……想到这里,明昭心头却突然一阵明悟,既然是人才,能为自己用便好,自己堂堂天子何须如市井小民一般探人私隐,是男子也罢,是女子也罢,又有什么分别。想通了这一点,明昭也不再刻意想江嘉到底是男是女,只是微笑道:“朕调你入京,为翰林学士如何。” 翰林学士向来有内相之称,位虽不高,权却是极重的。明昭这么说,便是想提拔江嘉。若是寻常人,自当高高兴兴的谢主隆恩,可是江嘉却拒绝道:“臣之长处在于民政,而不在文章。皇上委臣以翰林学士,是对臣的提拔,可是臣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不堪为皇上所用,请皇上收回成命。臣愿继续为浙东观察使,为皇上治好浙东一地,皇上若是不许,臣愿去岭南,在蛮荒之地为皇上治出一个物鹄民丰的岭南道来。” “朕不过是说说而已。”明昭道:“浙东一地,既是产盐之地,运河又自其而发,单是盐政漕运两件事,就够麻烦了,虽然有盐道转运使和漕运使,但是这个观察使也是少不了的。仪儿,你说是不是。” 君绍仪坐在椅上,静静听着,并不出声,明昭突然一问,他思酎片刻,道:“母皇说得极是,儿臣这两年虽不管政务,但是前时在政事参知政事之时也知道这个观察使的重要。盐政乃是国家税收极重要的一部分,而漕运则关系关中命脉。这两件,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丝毫懈怠不得的。” “嗯。说得不差。”明昭觉得是时候敲打一下江嘉了:“既然如此,卿家便继续任浙东节度使,至于卿所上奏折,朕明ri发政事堂让他们商议个条陈出来去办,漕运交给工部和河道巡查使张宝南共办便是,至于这废租庸调,以银粮而代的事,须一位皇子或是公主来主持方好。卿认为朕的几个皇子女,谁能担当此任。” 第二十二节 母子交心 “卿认为朕的几个皇子皇女,谁能担当此任。” 明昭此语一出,不但江嘉立时变了颜sè,就连一侧的君绍仪亦是心中暗惊,他早向母亲明昭明里暗里多次表明自己无意嫡位,不愿参与到这储位争夺之中去。明昭命他去做古籍编纂,也算是给他的回应。只是今天,却有些奇怪。先是说“身为皇子,多多参知些政务也是好的。”,自己反正是打定主意做闲散王爷的,莫说母皇在时自己不会去管政务,便是有一ri母皇去了,不论是大哥二哥还是小妹永平登了那九五之位,自己也依旧是不问政事,只会埋首故纸堆的闲散王爷。既然如此,多多参知政务又有什么好处呢。再便是母皇当着江嘉的面问自己对浙东观察使一职的看法,后来又问江嘉众皇子之中,谁能办理废租庸调制的事情。自己虽不管事,却也是皇子,母皇莫不是…… 相对于君绍仪的胡思乱想,江嘉想的却要简单得多,她早知道今ri觐见乃是当今逼自己表态之举,而自己,却是深深知道,做出这样的一个抉择,是多么的困难。这三ri她思来想去,却也只得了一字,曰:“拖” 江嘉自是知晓这一个拖字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是现在的她,却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拖得了一时便是一时,拖得了一刻便就是一刻了。她沉吟半刻,还是选择了回避,欠身道:“臣一贯在地方,虽久闻众位皇子英名,却着实与众位殿下不熟悉,因此请皇上恕臣愚钝,臣着实无法替皇上分忧。” “哦。”明昭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声,悠悠道:“不过朕听说,你和朗儿十分熟捻,这次入京,还特地去了十六宅的江王府。” 若说明昭方才那句话只是敲打,现在这句话则是咄咄逼人了。但是江嘉却不慌不忙,道:“臣不敢欺瞒皇上,臣与江王殿下私交是有的,不过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臣为观察使数年之中,只不过入京数次,江王殿下也从位出过京城,因此臣虽与殿下有私交,对殿下,却依旧是不熟。” “不熟好啊。”明昭的感叹似有所指,道:“这样也不急着定下来。你也不忙回浙东,再过得月余,东突厥的使节团就要到了,朕会在太极殿开大朝会,你也来罢。” “是,臣尊旨。”江嘉起身应道。 “嗯。”明昭面容之上闪过一阵疲sè,挥手道:“你退下罢。记得将文书呈与政事堂。” “臣尊旨。”江嘉见明昭让她退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行礼之后便退出了清思殿。 “母皇。”江嘉退下后,君绍仪咬了咬牙,唤道。 “什么事。”明昭轻闭双眼,应道。 “儿臣……儿臣……”那话在嘴边转了三四次,最终吐出来却变成了:“儿臣见您好象有些劳累了,要不要到塌上休息一下。” “不必了。”明昭唇边泛起一抹笑意,道:“朕终究是老了,咱们去临风阁吧。你父王在那里也等不久了。”华莹听得明昭这一句话,连忙吩咐身边宫女去准备步辇。君绍仪亦起身行到明昭身前,道:“儿臣扶母皇出殿吧。” “你母皇虽然老了,可没老到连路都走不动。”明昭笑着开了一个玩笑,起身道:“难得今ri只有我们**二人,仪儿,等下你陪朕走到临风阁去,就当是散散步罢。” 君绍仪却道:“临风阁离这里不近,母皇还是乘步辇吧,儿臣走路跟着,陪母皇说说话。您看如何。”明昭却还是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二人出了清思殿,向临风阁缓缓行了过去。华莹及一般侍从则在三五丈后远远缀着。 “仪儿。”明昭遥遥望着太液池的水光,出声问道:“你觉得江嘉此人如何。” 君绍仪心中咯噔一声,暗道难道真的猜中了。但是母皇的问话却是不能不回答的,当下应声道:“儿臣一向在弘文馆编纂图书,政务上的事知道得不多,但是从今天来看,此人也是个人才,毕竟母皇如此欣赏于他,又是安丞相的爱婿。您和安丞相看上的人,定然不差。” 这话君绍仪自认为十分得体,既不得罪人又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却没有想到明昭竟是一声冷笑,道:“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太极拳打得出神入化啊。” “儿臣……”君绍仪没想到明昭竟会如此,yu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好,额头汗珠立时便冒了出来。 明昭停下脚步,负手于身后,略带一丝怅然道:“这事朕不再问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帮朕出出主意如何。”说着也不等君绍仪回答,便道:“朕有心立太子,你认为在你们四兄妹之中,立谁是最好的。” “这个……”君绍仪不论如何也没想到明昭又是一个烫手山芋扔过来,接又接不住,抛又抛不得。讷讷了半ri最终还是垂首道:“儿臣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明昭哼了一声,似是觉得自己对小儿子太过严厉,便放缓了语调,道:“仪儿,方才在殿中,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也知道你的担心。不过现在这里只有朕和你两人,再无第三人,。难道在你母亲的面前,你都不敢说实话了么。还是朕这个母亲,已经不能让你说出心底的话了。” “母皇,儿臣……”明昭语调苍凉,君绍仪立时便红了眼圈,垂下了头越发的低了。 “好了好了。”明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前面有个小亭子,咱们到里面去慢慢的说。朕的仪儿啊,转眼间也长大了。” 太液池侧凉亭之中,只得明昭**二人对坐,亭外五丈方圆,都无一人,连华莹,也被明昭挥退了。 “母皇。”君绍仪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眼眶红红的,不敢抬起头来看明昭。 “抬起头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般扭扭捏捏的。”明昭知君绍仪心意,道:“朕知道你的打算。今ri在清思殿之中,朕问你政务不过是让江嘉看一看,让他jing醒一下。这人是个人才,朕想拉他一把,让他别陷入党争之中浪费了。” “儿臣当时心中确实有些害怕。”君绍仪最终还是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毕竟眼前这人,是他的母亲啊:“母皇是知道儿臣向来的心愿的。儿臣读史书,这历史上为了储位的争夺着实让人害怕。子杀父,弟弑兄。他们都是骨肉至亲啊。儿臣……儿臣现在冷眼看着朝局,大哥与二哥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了,而永平也不甘示弱,儿臣一是不想争,更是狠不下心去争。因此便下定决心做一个逍遥王爷,不敢碰朝政。母皇您是知道儿臣的,因此也给了儿臣这个古籍编纂的差使。” “嗯。”明昭看着眼前这个小儿子,微微的点了点头:“朕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这样说出来比咱们**你猜来我猜去,是不是要好得多呢。咱们是天家,这些事是免不了的。所以朕不责怪真儿朗儿和永平他们。可是你,仪儿,朕知道你是最老实的一个,可是也学着向朕使心机了,朕的心,总归是有些……”说着又叹了口气:“朕自从十五岁那年,前废太子,也是朕的兄长刺杀先皇谋反,朕被封为储君之时,就一直在想,生于天家,究竟是幸或不幸。可是事实却是如此,不管是幸运也好,不幸也罢。朕终归是生于天家,所以朕要承担起这个责任。这一担,便是三十年啊。”顿了一顿,明昭继续道:“你比朕幸运,朕肩上这个担子,是朕一定要扛的,但是你,却有人抢上去扛这千均万斤重担。” 君绍仪默然不语。明昭自嘲一笑,望向天际缓缓漂移着的白云,道:“你父王看似从不管朝堂上的事情,但是其实暗地里也和朕提过多次,让朕立储,只是你父王不知道,立储这一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下决定的啊。不过朕已经向你父王保证过,不论最后怎么样,你,都会没事的。” “儿臣。”君绍仪此时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道:“母皇,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儿臣这两年冷眼看着朝局,心里有些想法,说给您听听,或许,或许能让您稍稍解一点烦恼。” “嗯,你说。”明昭目光之中,满是慈爱,为帝者,注定是不能有太多的情感的,可是明昭终究还是一个人,是一个母亲。 君绍仪在脑中清理了一下思路,清了清嗓子,道:“先从大哥说起罢。大哥是出了名的‘冷面王’,严峭冷峻,助母皇处理朝政多年,在我们兄弟之中,大哥的能力是最高的。而二哥则是武艺高超、急公好义,被百官和百姓称为‘侠王’,人望极高。四妹年纪虽不及大哥二哥,但是志向极高。” “这是长处。”明昭微笑着看着君绍仪:“那短处呢。” 君绍仪略一沉吟,道:“大哥是冷面王不差,但是他也太过于严峻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大哥却好似只张不弛,略有些……儿臣对大哥不恭了……略有些刻薄寡恩。” “这是实话,没什么不恭的。”明昭嘴角挂着笑意,眼神却冰冷,道:“你说得不差,真儿的短处便在这里,朕有些害怕,朕若是立了他,万一哪一ri朕去了,他对你可能尚还好,可是对朗儿、永平会怎么样,那就难以知晓了。”苦笑一声,明昭续道:“你继续说。朗儿呢。” “二哥人望是极高的,待人也宽厚,可是太过宽厚终究是不好,请母皇恕儿臣冒昧了。母皇对百官们已经够宽厚了,可是二哥对官员们更宽厚,这样一来,文戏武恬,国家便不好治理,我大卫的百年基业也麻烦了。至于永平,永平志大才疏,才干不足。”君绍仪本yu还加上一条德望胸怀不足的,一想起玉镯那件事,还是停了下来。 “仪儿。”明昭望向君绍仪:“若不是你过于软弱,只凭你这一番话,朕便想改变初衷,让你再如朝堂磨练了。能看得如此透彻的,满朝文武里,又有几人,真儿朗儿和永平,在眼光着一项上,又怎么比得上你。” “母皇……”君绍仪立刻变了颜sè:“儿臣不过是旁观者清而已。” 明昭笑笑,道:“朕也只是说说啊,你太过良善,心肠太软。朕当年也吃过心软的大亏,你若为帝,碰到的麻烦比朕会更多,你这副心肠,是当不了的。” “母皇英明。”君绍仪这才松了一口气:“儿臣着一番话,也只是纸上谈兵,比才干,儿臣比不过大哥,比人望,儿臣比不过二哥,比志向,儿臣比不过永平……” “不要自谦了。”明昭打断了他的话语,悠悠道:“你娶了素华,也是朕保定中家的一着。定中与朕君臣三十年,现在也落得跟朕一样的困境。”安无忌长子安青杨为颖王府长史,次女安影嫁的江嘉却是二皇子君绍朗的人,这事君绍仪自然知道,当下应道:“儿臣定然好好对待素华,尽力保安氏一族。” 明昭微微一笑,道:“或许也不用你,定中是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你好好对朕的媳妇就好了。素华这孩子,朕很是喜欢。” “素华是儿臣的王妃,儿臣一定好好对她。”君绍仪保证道。 “嗯。”明昭目光之中有着赞许,道:“谈了这么久,也该去临风阁了。朕也有些倦了,你让华莹去叫他们取步辇来罢。” “是。”君绍仪转身出了亭子,唤了华莹吩咐清楚后又折身进了亭子,道:“母皇您暂且等一下,步辇马上就来。” “好。”明昭点头道:“今ri的谈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你会太太平平的做你的逍遥王爷的。朕的儿子,也不一定都要为朝政奔忙,为皇位勾心斗角,你说是不是。” ^-^庆祝生ri,连解三章…… 第二十三节 另起风波 第二ri,被明昭留中不发的江嘉的奏折终于被转到了政事堂,不过明昭却没有指定由谁来负责,只是在朱批里淡淡的留了一句,江卿所奏之事甚佳,政事堂可择一人主理此事,速速办理。 不过虽然明昭在朱批之中没有指明由谁来主理此事,不过大家都知道废租庸调着实不是件小事,现在三位皇子(女)监国,主理之人定然是要从他们三人之中选取,至于是谁,这却着实是个大问题。 也是因为这个主理之人,政事堂里众位皇子(女)和宰相们之间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安无忌手中拿的正是江嘉再度呈上来的废租庸调及以钱粮代调的详细奏折,其实江嘉的奏折在安府之中他早已看过了。现在他心中想的不是如何去好好实行,而是在感叹,感叹自己这个女婿。江嘉是有才的,这个他早已知道,不然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可是让安无忌担忧的是,江嘉与二皇子走得实在是太近了。手中的这份计划几乎就是给二皇子铺路,让二皇子通过此事在朝中树立威望。转眼瞥了一眼正在一侧与营州太守交谈的君绍朗,安无忌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将手中奏折合上。转目见大皇子君绍真行了进来,连忙起身朝君绍真行了过去。 “殿下。”安无忌拱手为礼。君绍真淡淡的一点头,道:“安丞相有什么事情么。” “这是江嘉关于废租庸调一事新呈上来的奏折,不知殿下看过没有。”安无忌还是决定从君绍真这里着手,将手中的奏折递与君绍真。君绍真却不接,仰着脸道:“这折子本王已经看过了,母皇的朱批既然要我等早早执行,那便宜早不宜迟,及早施行的好。” 安无忌眉一跳,道:“那以殿下的看法,这主持之人,定谁为好。” 君绍真木着脸道:“母皇的朱批之上说是由政事堂内择一人主理,并未定是由谁主理,安丞相可与其他丞相商议一下,定下来是谁。本王现在手中正在忙边关军粮调度,是丝毫也缓不得的。安丞相和众位丞相定下来是谁便是谁罢,本王信得过安丞相的眼光。” 安无忌心中一震,君绍真这几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也不过的。可是怎么会呢,如此大一个功劳,他怎么会争也不争便放了过去。疑惑着再看了一眼君绍真,安无忌决定再试探一番:“殿下奉皇上圣旨监国,此事并非小事,殿下还是与江王殿下、公主殿下与政事堂一众宰相我们一起商议一番的好。” “不必了。”君绍真冷冷的打断了安无忌的话语,道:“此事虽然不小,但是本王手中这些事也很急,耽搁不得,你们计议便是的。”说着也不等安无忌回答,拔腿便进了自己的书阁。安无忌呆了好一阵才醒过神来,心道如此也好,只有二皇子与永平公主争,麻烦总比三人一起争要小。 虽然如此宽慰自己,但是安无忌心中的怀疑还是不能削减,三十余年的宦海生涯给他的经验,让他知道此事绝绝不是如此简单,不过君绍真事都做到这份上了,想从他口中探出他的心意是不可能的了,安无忌叹了口气,随手拉住一个书吏,吩咐道:“去请永平公主过来。” “皇上的朱批及江嘉的奏折本相相信二位殿下和众位大人都看过了,皇上的意思很清楚,此事需一人主理,而且因为事情非同小可,因此本相以为当从二殿下和公众殿下二位当中选取一位主持此事,不知二位殿下意下如何,众位大人又有何想法。”将君绍朗和永平及政事堂一众人请到一起,安无忌还是决定将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他不想参与到几位皇子的斗争之中去,而且明昭,也不会允许他参与,两年前那件事,他还是记得的。 “安相。”首先出声的是君绍朗,他皱皱眉出声道:“大哥呢,母皇下诏,可是我们三人一同监国,而且安相也说了,此事非同小可,为何不见大哥人影。” “二殿下,是这样的。”安无忌笑着解释道:“大殿下现在正在处理边关粮秣之事,边关不容有失,所以大殿下分不开身。而大殿下自己也说对我们商议出来的结果会毫无异议,因此这次会议,大殿下便没有来。” “是这样啊。”君绍朗挑了挑眉。看来大哥是不准备和自己争这个功劳了,不过就算他争去也无所谓,君绍朗嘴角微挑,泛起一丝得意。 “至于人选问题,不知二殿下……”安无忌问道。 “本王当然是非常乐意,不过最终是本王还是四妹主持此事,还是要由众位大人决定,本王和四妹都不好说话,是不是,四妹。”君绍朗将话头转向了永平公主,附带一个得意的眼神。 永平公主“哼”了一声,起身道:“本宫是不会主持此事的。安相和众位大人不用费心选了。” “殿下……”此语一出,不仅是安无忌和君绍朗大惊,就连其余如中书令王举之、御史中丞沈岁寒、门下侍中吕元舀都变了颜sè,这永平公主是怎么了,这还没开始议便如此大的火,难道是谁得罪了她不成。 王举之见机极快,知道不能由永平公主这般下去,连忙道:“不知公主殿下为何如此,您是皇上亲命的监国公主,这等事情,还是要商议一下的好。” “王相不必说了。”永平冷冷的截断了王举之的话,斜眼道:“本宫不同意废租庸调,江嘉妄言国政,蛊惑母皇改变国政,实是我大卫罪人。众位大人不上书劝阻,本宫上书,而且本宫还参了江嘉一本。奏折已经递到大明宫母皇那里去了。本宫坚决反对废除租庸调制,因此也绝不会主持此事,众位大人慢慢议罢。本宫回去处理事物了。”言罢也不理目瞪口呆的众人,便转身离去。 “二殿下这……安相这……”王举之吃永平公主这一番排揎,脸上颜sè一变再变,但是又冲着永平的身份,不好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口气,绷直的身子也颓然弛了下来。 安无忌眼中闪过厉芒,永平公主这一道奏折一上,在大明宫休养的那人,怕是又不得安宁了。但是他身处这个位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王相不必如此,公主殿下既然有她自己的主意,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听凭皇上圣断便是。”说着又转向君绍朗,道:“既然公主殿下不愿主理此事,那便只能让二殿下cāo心了。” “这是本王份内之事。”君绍朗淡淡笑着应了下来,心中却暗自jing醒,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计,永平这小丫头,心计城府是越来越厉害了。她知道这个差使是争也不好,不争也不好。若是争了这个差使,未必能做好,就算废尽心力做好了,人们赞扬的却是提出此议的江嘉,而江嘉又是他君绍朗的人。辛苦来辛苦去,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若不争,自己办理好这个差事,不论是朝中的威望还是民间的民望,都将大增。要打击自己,也只有釜底抽薪这一计了。好个小丫头,哥哥竟差点看走眼了,只不过永平啊永平,你还是年纪太小,这事是母皇认定的,你难道以为你能和母皇争吗,你不记得当年为张宝南之事,母皇是如何斥责你的么。 果然不出安无忌所料,在大明宫的明昭,现在正对着永平呈上的奏折紧紧皱眉。 “皇上。”伺候在一旁的华莹见明昭脸sè不佳,眼珠转了一转,上前道:“皇上,天气太热了,您去太液池边纳纳凉吧。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候,不好放冰块,寒气太重了。” “不必。”明昭脸sè凝重,挥手命华莹退下,却又问道:“除了永平,其他比如安丞相,真儿,朗儿,有没有奏折上来。” 华莹小心的看了看明昭的脸sè,道:“回禀皇上,现在只有永平公主一份奏折,至于二位殿下和安大人他们,并没有奏折上奏。” “哦。”明昭又将目光投回了奏折之上,良久之后她眼中闪过焦躁神sè,反手将那奏折合上,起身在屋内踱起步来。华莹伺候明昭多年,知道明昭这番动作就表示她心中烦躁无比,当下垂手不敢言语,至于屋内其他伺候着的人则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如木偶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明昭在屋内转了十几个圈之后,众人的救星终于到了,平王沐风一声骑装,笑呵呵了行了进来,见屋内情形,虽是一呆,却又立刻恢复了原状,朝华莹笑道:“怎么了,又是什么事情惹皇上生气了。” 明昭听得声音,转头见沐风进来,便住了脚步,道:“你怎么来了。” “呵呵。”沐风一声轻笑,道:“仪儿和我打赌比赛马呢,我正好过来看看你事物处理完了没有,若是处理好了,便去给我们爷俩当个裁判。怎么样,不知皇上有没有这个空闲啊。” 沐风一进来,屋内的气氛便大见缓和,明昭也不禁微笑道:“偏生你们事多,朕……” “呵呵,你不是说来大明宫休养的么,朝堂上的事,还是让孩子们帮你应付一阵罢,他们都大了,能处理事情了。”沐风又侧着脸问华莹:“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太医在外面,皇上今ri请了脉没有。” “回禀王爷,皇上刚才一直在看奏折,太医在外面没有进来,因此尚未请脉。”华莹松了一口气,有平王在,皇上再大的脾气,也发不起来了。 “那还不快去宣。”沐风吩咐道:“请脉向来是按时的,耽误了时辰诊断便会有偏差。” “是。”华莹一欠身,出去了。 明昭望了一眼沐风,眼中闪过温柔神sè,摇了摇头,回椅上坐下,沐风也拣了张椅子坐下,笑道:“等下太医进来请完脉,咱们便一起去马场。这屋子里也闷了一点,外面可舒服多了。” “嗯。”明昭应了一声,刚要说话,却见华莹引了太医进来,便示意那太医免礼,伸了手让太医请脉。过了一阵那太医诊断完毕,躬身道:“皇上脉象甚好,不过似是心中有些郁结,请皇上放宽心结,不必过于忧虑。” “朕知道了,你下去罢。”明昭挥了挥手,道:“你明ri不用来了,朕明ri要回宫。” “回宫……”沐风奇道:“咱们才在大明宫住了几ri,你不是说要等突厥使节到了再回宫么,难道突厥使节提前到了。” “不是。”明昭叹了口气,幽幽道:“沐风,朕也不想回去,只是朕的好女儿啊,闹得朕不得不回去。” “这个……”沐风yu言又止,毕竟他向来不问朝政,听明昭话语,似是永平又闹出什么事,让明昭必须回去处置。 “你不必过问了。那事虽说不是很大,可是朕总是觉得,还是要回去的好。”明昭面容之上带了一层疲sè,对着繁杂的朝政,她不会疲惫,但是对着自己的儿女,她总觉得有些心力憔悴,毕竟,那都是她的骨肉啊。 “太医说你心气有些郁结,难道是因为永平。”沐风皱了皱眉,道:“我看还是暂时不要回罢,有什么事把永平宣来问清楚就是的。你今年身子一直不好,难得休养,便不要管这么多了。” 明昭想了一想,最终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华莹,传朕旨意,明ri宣永平公主至大明宫觐见。” “是。”华莹欠身应道。 长出了一口气,明昭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沐风,还记得那天朕和你说的永平的婚事么,朕看,可以定下来了。” 第二十四节 谁将汉女嫁胡儿 望着威严的龙首殿,随着引路内侍缓缓前行的永平公主心头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明昭今ri为何召她前来,她在昨ri接旨之时便早已知道。虽然已在心中想好说辞以及应对之策,但是现在到了龙首殿前,她的心,却在莫名的一阵心慌,仿佛有什么不可测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一般。 沉思之中,永平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她的潜意识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她,告诫着她,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殿下。”引路的内侍见永平停下了脚步,微微侧了侧身子,小声提醒道。 “哦。”永平立刻jing醒了过来,尽管心中那阵空落落的无所依靠的慌乱的感觉依旧存在,但是她还是不停的告诉自己,没事的,母皇再怎么样,也只会斥责自己一顿,而且说不定运气好的话,那件事便成了,二哥这条计策虽然高超,但是却也不见得有用,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就是这样告诫着自己,永平继续迈开了步子向龙首殿行去。 到了龙首殿前,守在殿外的竟是明昭最宠信的女官华莹。华莹见永平到了,移步上前,方一躬身,正要说话只时永平却听得身后父王沐风一声呼唤:“永平。” “父王。”永平转身,眼见果然是父王沐风,脸上慌忙带了笑容,正要行礼,沐风却三两步上前,扶住了她,眼中满是怜惜之sè,低低道:“你放心,父王不会让你母皇那样做的。” “父王……”永平正愕然间却听得身后华莹道:“给平王殿下请安,给公主殿下请安。禀奏王爷,皇上宣了公主殿下议事,王爷若要见皇上,还是……还是……”迟疑了一阵,华莹继续道:“还是请王爷过一阵再来罢,或是在偏殿等候也好。” 永平虽不明白沐风所指究竟是何事,但是有一件事她是明白的,那就是父亲沐风和自己一同进龙首殿那绝对是有益无害,华莹语音未落,还不等沐风答话,她便转过了身,摆出公主的架势,斥责道:“华莹女官此言差矣,父王有特许,可以随时随地见母皇。母皇和本宫议事,父王有什么听不得的。你是母皇宠爱的女官,本宫平时也敬你三分,但是敬你三分并不是让你没上没下。以父王的身份,难道还进不得龙首殿,以父王的身份,难道也是你一个三品女官能阻拦的。除非有母皇的特旨,不然你凭什么拦父王。” “公主殿下。”明昭确实没下旨意不让沐风入殿,但是身为明昭的贴身女官,昨ri明昭和沐风破天荒的首次争执她是看在眼中,她更知道明昭今ri宣永平公主入宫是什么意思,知道沐风入殿的后果。当下咬了咬牙,不动声sè的回应道:“公主殿下斥责得是,皇上确实没下旨不准平王殿下入殿。但是华莹想的是皇上与公主议事,平王殿下在一侧未免无聊,不如去其他地方散散心,等候一阵。若平王殿下是有急事要见皇上,那公主不妨在外面等候一阵。” “不必了。”沐风扫了华莹一眼,沉声道:“我就是要和永平一起进去见皇上。” “那……”沐风一出声,华莹便知道眼下这个情况绝对不是自己应付得了的,连忙道:“那华莹马上进去通报。” “不必。”沐风一挥手,踏步向殿内行去,永平略一踟躇,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华莹一皱眉,一跺脚,也跟了进去。 “永平来了啊。”明昭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响,以为是永平到了,懒懒的一挥手,道:“不必多礼了,华莹给公主看座。”话一出口,明昭觉得有些不对,睁开眼一看,却见沐风与永平一前一后的站着。她一皱眉,心底暗暗涌起一阵烦躁之情,又见华莹急匆匆的行了进来,一脸焦急神sè。心中略一思量,便知其中根究,当下直起了身,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儿臣给母皇请安。”永平见明昭睁开了眼,连忙行礼道。 “嗯,起来罢。”明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事怕是没有当初设想的那么简单,道:“不用那么多礼数了,坐吧。”明昭这话虽然是对永平说了,眼睛却一直看着沐风。华莹机jing非常,连忙上前道:“王爷请坐,公主请坐。” 沐风沉着脸坐了下来,昨ri他和明昭因为永平的事大大的起了一番争执,虽然过后心中有些懊悔,但是他却知道,现在自己绝对不能后退,不然女儿的一生,怕是都要在那蛮荒苦寒之地度过了,因此他一早便在龙首殿外等候,截住女儿,陪同女儿一起来见明昭,等下不管明昭怎么说,他都要尽力堵回去。 永平几乎是从未见沐风在明昭面前甩脸sè,偷偷瞥了一眼沐风,又转目看了看明昭的脸sè,见母亲的的脸sè虽是淡淡,但是目光之中却透着几丝无奈,心中便暗暗一喜,看来现在倒是父亲占了上风,父亲又站在自己这一边,等下便不必害怕了。当下一躬身,浅浅一笑,道:“谢母皇赐坐。”这才坐了下来。 明昭此时心中亦是暗叹,她本想好好跟永平说那件事的,现在沐风怎么一来,若是还是按之前所想的去做,定然是成不了的,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的说好了。略略想了一想,明昭嘴角微弯,带了点微笑,温和的朝永平道:“永平,突厥使团还有多久到京城。” 永平此时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回答自己上那封奏折,不同意废租庸调的事情,没想到明昭竟劈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事情,她愣了好一阵后,方才回答道:“回禀母皇,计算时ri,突厥使团还要……还要半个月的样子到京城。” “嗯。”明昭似是不经意的瞟了沐风一眼,见他脸sè大变,张嘴yu言,又道:“半个月啊。永平,你整ri在政事为朕分担国事,辛苦了啊。” “为母皇分忧,不敢说辛苦。”永平心中更是奇怪,难道母皇今ri把自己宣到这里来,就是要夸奖自己么。那,那奏折的那件事。母皇难道不生气。不过疑惑归疑惑,能得到明昭的夸奖,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代表,她在明昭心中的地位,又重了一分了。 “知道这样回话,永平果然是长大了。”明昭叹了口气,道:“也难怪啊,你也十六岁了。朕十六岁的时候……” “母皇英明睿智,儿臣当然比不上母皇当年。”马屁总是要拍的,不过永平却没注意一旁父亲沐风脸sè已经一变再变。 “呵呵。”明昭一声轻笑,似是对这个马屁极为受用,略带一丝惆怅,道:“今ri不说这些。转眼间,你都十六岁了。也该嫁人了。”明昭不顾顿时变sè的永平,也不顾站起身来要说话的沐风,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不给永平和沐风一丝一毫插口的机会:“突厥使团此次进京便是要向我大卫求亲,用为我大卫藩属。朕已经决定,让你出嫁突厥。为突厥王子妃。” “不行。”永平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事实,沐风便大声喝道:“我不同意。” 明昭斜着瞥了沐风一眼,目光冰冷,冷冷道:“朕已经做了决定了,永平,从现在起,你也不必到政事堂去辛苦了,专心留在公主殿准备出嫁罢,朕明ri回宫,你出嫁的一应事宜,朕亲自来cāo心。” “母皇。”永平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明白为何在殿外父亲要拉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一定不让母皇那样做、这才明白,为何一直恩爱有加的母皇与父王,今ri竟会如此。尽管刹那间明白了这么多事,永平还是在心底听到了自己的呐喊,不要,我不要。她一声大呼,跪了下去,泣声道:“母皇,儿臣不愿出嫁,儿臣……” “朕已经决定了,你不必管那么多了。”明昭站起了身,道:“朕方才已经宣礼部的人来,令他们着手准备了。虽然时间着实有些仓促,但是朕亲自来办这事,定然不辱没了你。朕累了,要去休息了,你回去罢。”说了又吩咐道:“朕要休息了,不论是谁,都不得进来。”说了便向后殿行去。 明昭这最后一句吩咐摆明是说给沐风听的,沐风没有想到明昭竟是半点解释都没有,便如此霸道的下了命令,更不给自己一点时间。刚牙一咬,一手重重拍在座椅之上,**奇大,那椅子立刻便被震散了架,一阵声响之后,地上便多了一堆木料。 明昭听到那阵声响,脚步却不停,她知道,如此此时她停了下来,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母皇。”永平心头一阵绝望,悲声呼喊道:“母皇,儿臣不愿出嫁,请母皇收回成命,请母皇收回成命。”只是这般呼喊却没有半点作用,华莹心中略有些不忍,上前准备扶起永平,柔声道:“公主殿下起来罢,这是大喜事……” 话上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脸上便着了永平狠狠的一掌,华莹白净的脸上立时便多了五条指痕。永平心知一不做二不休,母皇已经下定了决心,软语哀求是绝对没有用的,倒不如大闹一场,闹个天翻地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当下戟指骂道:“你是个什么人,竟敢这样说话。你打量本宫不知道,便是你这样的小人在母皇面前进谗言,让母皇把本宫嫁到那蛮荒之地去。此时还来假惺惺。” “公主……”华莹眼中闪过恼恨神sè,脸sè却不变,见永平如此,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唤了一声便退了开来。永平见华莹退开,心中更是得意,大声朝明昭的背影道:“儿臣不愿嫁,母皇若是不肯收回成命,儿臣就在这里跪死。” 明昭身形一滞,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在那呆了一刹,又举步行了进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竟没有说一句话。 等君绍仪夫妇收到消息赶到龙首殿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一入殿,君绍仪和安素华都吓了一大跳。只见眼前本该放置坐椅的地方只剩了一堆木块,跪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是四妹永平,父王沐风yin沉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连华莹,竟也是肿着半张俏脸,毫不言声的垂手站在那里。母皇明朝,却不见了身影。殿内的气氛,着实诡秘到了极点。 君绍仪和安素华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君绍仪略一思量,示意妻子暂时不要动,举步行到沐风面前,躬身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沐风没有答话,只是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君绍仪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气馁,又道:“父亲,这是怎么了,难道四妹什么事惹母皇生气,让母皇罚她的跪。儿子等下就进去帮四妹讨个人情,让母皇免了四妹的处罚怎么样。” 可是沐风已经没有回答。君绍仪无法可施之下只能向妻子打了个眼sè,示意妻子去永平那里打开话头。安素华聪慧无比,立刻明白了丈夫了意思,移步行到永平公主面前,蹲下了声,柔声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永平本是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安素华这一问,却更是火上浇油,若不是她还指望着君绍仪帮她求情——君绍真和君绍朗是绝对靠不住的,他们两个早巴不得自己走——只怕立刻便闹将了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只狠狠的盯了安素华一眼,没有说话。 安素华一呆,便起了身,朝丈夫摇了摇头。君绍仪一叹,把目光望向了华莹,不过他知道,华莹的嘴比眼前的这两个还要严。因此也不浪费气力,只是摇了摇头,这般静静的站着。 自上午至ri暮,天边的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不知这般聚了散了多少回。天sè终于暗了下来,可是这殿中众人的姿势,竟是一点也没有变。 终于,君绍仪耐不住了,在妻子耳边道:“这般下去不行,咱们还是想办法见一下母皇吧。” 第二十五节 封地 君绍仪见天已入暮,在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当下在妻子耳边轻轻说道:“这般下去不行,咱们还是想办法见一下母皇吧。” “嗯。”安素华脸上也挂了层疲sè,悄声道:“你去罢,我在这里看着。” “不。”君绍仪摇了摇头,道:“母皇素来喜爱你,而且今ri之事,我进去也不好说话,倒是你,还好一些。”顿了一顿,又道:“你还是暂且等一等,我吩咐他们弄点点心进来,你进去也好开口一些。” 安素华柔顺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君绍仪则转身吩咐起内侍来。 尚食局内一应事物都是随时预备的,过不多时便捧了过来。君绍仪接了个条盘,递与安素华,道:“今ri劳烦你一下,自己端进去,我再劝一劝父王和永平。” “嗯。”安素华接了,也不多话,只朝丈夫温柔浅笑,示意君绍仪不必太过担心,便缓步向后面寝殿行了去。君绍仪则一皱眉,走向了沐风。 “殿下,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正在安素华端着条盘,缓步移向寝殿之时,一直未出声也无动作的华莹阻止道。 “女官。”安素华话语轻柔,道:“母皇有旨女官奉命行事自是天经地义,可是母皇在里面一天未出,也没有用膳。莫说母皇近来身子骨不好,便是一般的人,也经不住这般。素华请女官为母皇计,她老人家的身子可受不住啊。”说这话之时,安素华一直望着华莹,目光之中,大有含义。 华莹如何不知道安素华的用意,现在这个样子,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也只能让安素华去见明昭,那样的话,事情也会有点转机,不管怎么样,总比现在这样要好,当下无声的一叹,欠身退开。安素华亦是一欠身,柔声道:“多谢女官。” “儿臣见过母皇。”进了寝殿,安素华一眼便见了明昭靠在塌上出神。当下微微一福,道:“儿臣听说母皇中午未曾用膳。怕您伤了身子,吩咐他们做了点点心,也还清淡可口,还请母皇用一些。” 明昭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安素华,眼中闪过复杂神sè,终究化为一叹,道:“朕领了你的心了,不过朕不想用,你拿下去罢。” “母皇您还是不管怎么样也要用一些。”安素华不但没有退下,反而行到了明昭的面前,道:“您的身子要紧啊。若是这些不合母皇胃口,儿臣请母皇赐示,母皇想用什么,儿臣亲自去给您做。” “唉。”明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很有感叹,道:“也罢了,就用点罢。素华,要是永平能像你一样,朕能省多少心啊。” 永平公主,安素华心猛的一跳,脸上却不露半点痕迹,转身将条盘放置好,自端了碗长生粥,小心呈与明昭,微笑道:“儿臣如何能和永平公主比得,公主才学甚高,能为母皇分担国政,儿臣却不过只能在这些小地方伺候母皇。让母皇顺心罢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啊。”那一小碗长生粥明昭只略用了两勺,便放下了,叹道:“朕问你,当初朕把你指给仪儿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儿臣那时还小,不敢有所想。”安素华低眉顺目应道。 “想便想,有什么不敢想的。”明昭目光苍然,道:“朕当年也是父皇给朕指的婚。朕心里也抗拒过,也不愿过,甚至还在父皇面前摆过脸sè。朕也有当年啊。” 安素华垂下了眼睑,并不接话。果然明昭那些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的,接着又道:“所以永平不愿,朕是能理解的。可是朕,当年还是应下了啊。” “母皇英明。”安素华道:“永平公主只是一时略有些想不开,等过一阵便自然能理解母皇苦心了。” “苦心。”明昭略略扬起了头,嗤之以鼻:“朕问你,朕有什么苦心。” 明昭有什么苦心安素华却是知道的,但是她更知道,她所知道的那些东西,是决决不能说的。因此只是道:“儿臣读书,左传有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皇今ri对公主这般,也是因为如此。”安素华这些话看似不着边际,却是另有所指,以明昭之能,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当下明昭看安素华的目光便带了些诧异,良久后颔首道:“不愧是定中的女儿。”又道:“你进来,不止只为朕送食物来罢。” “母皇明鉴,儿臣是想替公主讨个人情。”安素华也不隐瞒,道:“公主在外面已经跪了快三个时辰了,还请母皇开恩,让公主先行起来再说。再这么跪下去,对公主的身子不好。” “朕可没让她跪,是她自己要跪的。”明昭冷笑道:“素华你这人情怕是讨不到了。” 安素华不慌不忙,道:“母皇方才也说能理解公主为何如此,也说过您也有过当年。您就看在当年的份上,让公主起来罢。” “看在当年的份上。”明昭一扬眉,略有所思,却摇头道:“朕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改了。” “儿臣知道母皇是为了公主好。可是公主不愿去突厥,不愿远离大卫。母皇何不从了公主的心愿。让公主一步。”安素华道。 “让一步。”明昭眼中泛起神采,道:“你可知朕心里在想什么。” “儿臣只是猜测,不敢说出来。”安素华道。 “果然,你与仪儿一般,都是内秀。昔公子纠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朕没打算让永平当重耳,可是也不希望她和公子纠一般。”明昭见儿媳已经猜到自己的心思,也不再隐瞒,淡淡道。 “所谓内外,并不是不在大卫才算外。母皇何不与公主一块封地呢。”其实这些都是君绍仪告诉安素华,安素华再自己组合着说出来的。 “封地。”明昭喃喃道。 “是。”安素华道:“公主不愿去突厥,父王也不愿公主去那苦寒之地受苦,母皇何不与公主一块封地,让您、父王、公主都称心呢。” “素华。”明昭眼神骤然凛冽了起来,道:“这是谁教你说的。” “回禀母皇,这是王爷平ri里与儿臣论及古书里的事说的。”安素华垂下了头。 “也罢。”明昭长长一叹,道:“去那苦寒之地,朕也有些舍不得,你说得好,就这样罢。让他们都进来。” 第二十六节 不甘 明昭还是在第二ri回了宫,朝中百官们都隐约听说大明宫里出了些事情,至于留守监国的两位皇子,更是将那事打听得一清二楚,毕竟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想瞒也不瞒不住。 回宫的第二ri,明昭上了早朝,早朝上的第一件事是命二皇子君绍朗主持废租庸调,改革税制之事。此事倒是没惹起多大的轰动,毕竟大家早知道主持此事的定然是监国的三位皇子(女)当中的一位,而且皇长子君绍真这次摆明了置身事外,而永平公主则旗帜鲜明的要反对此事,更兼之提出废租庸调,行新税制的是江嘉是君绍朗的人,这件差使,不让君绍朗来做,还能让谁做。 若说第一件事不能让朝臣们起什么感触的话,明昭宣布的第二件事可是让满朝文武炸了锅。明昭降旨,说是皇长女永平已经及笄,要为永平选驸马一名,凡各大世家青年未婚子弟皆可参选,朝中六品以上的青年官员也可参选。一月后,在凤台,明昭要亲自为永平公主择婿。 凤台择婿,这乐子可就大了。刘族和吕族两大世族立刻就动起脑子来了,另外有一些庶族官员也开始谋划了起来。有些年长的甚至还想起当年元鼎皇帝为当今择婿的事情来。不过还是有些人敏锐的把凤台择婿之事与前ri大明宫里的那一件事联系了起来。比如深知内情的君绍真君绍朗两兄弟,还有安无忌。 果然,明昭第三道圣旨就证实了安无忌的想法。明昭谕旨,说永平成婚在即,不便再在政事堂内处理国政,诏令其退出政事堂,至兴庆宫安心休养待嫁。 这道圣旨一下,才有些聪明人想起传闻里前ri发生在大明宫的事。看来这太子的名分,是轮不到永平公主了。大殿之上的官员们脑袋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想法。靠向永平公主的官员们更是开始着急了,永平公主和颖王、江王两位皇子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做下属的自然和两位皇子那两系的人物闹得更厉害。现在皇上一道选婿圣旨一下,立刻剥了公主的权力,而且几乎是断了公主登上储位的念头。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将来不论哪位王爷登基即位,都不会太过亏待于她,可是他们这些小虾米怎么办。年老的甚至已经在想是不是告老归田的好,还没那个资格告老的则多数在思量着转而投靠哪个主子比较好。比如左羽林中尉,观军容使白文正是其中代表。 白文的左羽林中尉,观军容使是永平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现在白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树倒猢狲散乃是必然的事情。他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是大皇子好呢,还是二皇子好,白文脑袋里现在在思量着这个问题。 且不论白文最后思考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总之,被无数人看好能成为第二个明昭的永平公主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命,或许,以她的才干眼光,参与到政治中来对她,对明昭,对大卫,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现在她以嫁人而终结了一切,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吧。至于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那就不是我们暂时能想象推测得到的了。 由于永平这一ri并没有上朝,所以虽然暗cháo涌动,明昭的第三道圣旨还是很顺利的颁布了下去。而此时在公主殿,百官们关心的焦点,永平公主,现在正在将自己关在房内,悲哀的回忆着前ri的事情。 那ri她在大明宫跪了有将近一ri,最后还是靠君绍仪夫妇的说情明昭才再次召见于她。说是同意她的请求,不让她出嫁突厥。但是却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招驸马了,还定下了凤台选婿的事。并让她退出政事堂,安心待嫁。最后在母亲隐约的话语之中她还听出了,成婚之后她不能呆在上京城了,必须和驸马一同去封地“安居”。 安居这两个字中包含了什么意思永平是明白的很,虽然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苦心筹划费力争夺的那件东西将永远的离她远去,但是她却没办法再抢回来。 “漫天要价,着地还钱。”母皇的算盘已经jing明到她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事实上她也没什么话,没什么资格来说话了。唯一能帮上她的父亲也将他的资本用在了不让自己去突厥的那件事上,至于凤台择婿,父亲不但不反对,相反还有些高兴。 对于父亲,她更不能说什么了,从懂事起,她便没见过父亲与母皇有半点不和气,现在父亲为了自己竟能和母皇对着来,对母皇甩脸sè,作为一个女儿,她能要求自己的父亲做到更多么,尤其悲哀的是,她的母亲是天下第一人,当今天子,明昭皇帝。 “罢了……罢了……”打磨光滑镶嵌着珍贵宝石的铜镜映出了永平苍白的面容,永平整整一夜没有入眠,早上也没有唤侍女来替她梳妆打扮,长长的发丝凌乱的披在了只着一件单薄月白丝袍的永平的肩上。她一手轻抚青丝,一手轻轻摩挲着自己在铜镜里的倒影,失去血sè的双唇不断的开阖,吐出两个简单的字眼:“罢了……罢了……” 罢了……罢了……罢了……罢了……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永平心底的那团火焰终于爆发了出来,她**一拂,梳妆台上的一应事物都被她一股脑的拂到了地下。镶着珠宝的铜镜重重的砸到了地上,已然有些变形;妆奁盒四分五裂,飞到墙角的那只是九玉钗,那是她十岁生ri里母皇赐下的,上有九鸾,五sè并呈,价值连城;地下滚的那么大颗的夜明珠是那只金凤步摇凤口里含着的,天下无二,是去年过年时母皇赏的,还有那个,还有那个…… 可是这些有什么用,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只有拥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才可能拥有这些东西,才能将这些普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东西随手赏赐。这就是权力的**,是至高无上无任何约束的权力的**。生在皇家,生在皇宫之中,永平几乎是从一出生就明白了权力给她带来的好处,年纪渐渐大了之后,她更无比清楚的明白没有权力的痛苦,所以她要争,她要用尽一切办法去争。可是…… 可是争了这么久,竟然是这么一个下场,虽然她知道这个结果并不是那么的不可接受,所以她才在不停的告诉自己,罢了吧,放手吧。可是她怎么能放手,对权力的渴望已经完全的融入了她的骨子里,她的血肉里去了,她不敢想象她在封地里整天对着一个对自己唯唯诺诺的男人是一个什么情形。 她喊了出来,她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放手。” 对,不能放手。发泄过后的永平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出嫁和离开上京并不能代表什么,她还活着,这就有得争,封地是么,在封地也不见得会比在上京城内差。母皇啊母皇,你若真想将我赶绝,还是让我出嫁突厥的好,现在有了封地,我能做的事,会更多了。 在公主殿内永平最后下定了决心的同时,早朝已经结束,百官退出含章殿后三三两两的离开,各自回到各自的衙门,开始新一天的事务。大皇子君绍真回到了政事堂专属于他的那个书阁,吩咐了不许人打扰,默默的出神。 二弟这一着棋果然高超,不但在不动声sè之中抢去了了一个大功,在百官之中人气上升,而且连消带打的让永平失了势,虽然永平失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自己不知进退,但是那事也算得上个引子。 其实平心而论,君绍真并不希望永平就此失势,这倒不是有什么兄妹之情。而是因为他们兄妹四人,君绍仪早早的便选择了退出,剩下他、君绍朗,永平三人相互争夺,永平在时凭她张扬的作风,自然能引去君绍朗大部分的注意力,自己便可坐山观虎斗。现在她一失势,自己便不可避免的要和君绍朗开始正式对决。所以虽然少了一个对手,君绍真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情。 接下来要怎么做,自己可要好好的策划谋划一下了。君绍真脑中又不禁浮现出了那个从不肯现露自己面容的虚先生,还是去问一下虚先生的意见罢。君绍真暗暗想道。 “臣请殿下诛杀虚先生。”突然,安青杨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他脑中响起。杀了他,杀了他,你会是未来的皇帝,你不能对他有依赖,你要突破自己的心魔,你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君绍真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含章殿侧殿内,明昭宣了安无忌觐见。龙座之上的明昭眉宇之间略有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疲惫,但是她语调依旧,淡淡道:“定中,朕想立太子了。” 第二十七节 真面目 “定中,朕想立太子了。”明昭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安无忌的脑中。永平公主之事方平,明昭就对着自己说出要立太子,她,她到底在想什么,记得当初自己上书于她,请她立储,却被拒绝,现在却突然想起要立储,她,她到底在想着什么,还是借这句话来告诫自己让自己告诫自己的一子一婿。 想起安青杨和江嘉,大卫朝的第一宰相更加的头痛了。这一子一婿各自保着几乎是水火不容的两兄弟,不管哪一方得势,另一方总没有好ri子过,甚至入狱斩首也是有可能的。宦海沉浮三十余年,对于官场的残酷,安无忌实在是太了解了。以前事情还没这么急,安无忌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来对待安青杨和江嘉,可是现在……明昭就要立太子了,永平公主是完全不可能的,三皇子宅心仁厚,若他为太子,对自己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可是那只是如果而已。现在安无忌能想的,只是明昭究竟会在君绍真和君绍朗中间选择谁。 “安相。”王举之的声音传如了安无忌耳中:“你脸sè不好啊,怎么了。” “没什么事。”安无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过方才头有些晕,坐一坐就好了。” “那安相可要注意一点啊。”王举之的关切也有得两分真心,毕竟安无忌也算得上是他的座师,当年在昭庆殿共事之时也有几分香火之情。 “嗯。”安无忌应道,顿了一顿,岔开话题道:“大皇子管着边关粮秣之事,昨ri与我说了,要户部速速发粮,公文行下去没有。” “方才已经办好了。”王举之道:“行的是政事堂的相印,可还好。” “烦劳王相了。”安无忌道:“我先去那边休息一阵,约莫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 “无妨。”王举之道:“对了,我刚才看见了令公子,叫他来伺候一下你罢。” “青杨。”安无忌皱起了眉。青杨怎么会来政事堂,按道理他是应该在颖王府的啊。不过此时他不准备见安青杨,毕竟这是政事堂,他是大卫宰相,尚书令安无忌,而他却是颖王府长史安青杨,尽管他们是父子。更何况,明昭刚才的那一句话还在他心头萦绕着。 安无忌正待出言拒绝之时,却见其子安青杨着一领绯sè袍服,自君绍真所处的阁子内行了出来。不由的眉头又紧皱了几分。偏生王举之也看见了,笑道:“说曹cāo曹cāo到,还真是巧啊。”因而便高声唤住了安青杨。 安青杨快步行了过来,躬身行礼道:“见过父亲,见过王相。” “不必了,不必了。”王举之呵呵笑道:“我方才还在和安相说起你呢,你……” “青杨随我来罢。”安无忌打断了王举之的话,背着手,向自己的阁子行去。安青杨一呆,脸上堆起笑容,朝王举之一躬,道:“王相,青杨先去了。” “呵呵。”王举之轻笑一声,抬手道:“去罢。” “父亲。”入了安无忌独处的阁子,抬眼见父亲正坐在书案前,心思一动,躬身道:“儿子见过父亲,因颖王府里有事急着要找王爷,又怕下人来说不清楚,因此儿子自己来了。只是没想到……” “不用说了,这是王府里的事,你cāo心是应该的,我不是王府属官,你也不必说与我听。”安无忌面sè冷冷的说道。 “是。”安青杨再度一呆,应了一声之后又小心的提起话头:“父亲……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安无忌目光投向垂首恭声答话的长子,目光之中透出复杂神sè,曾几何时,父子之间也会如此客套与冷漠,而这一切,竟是在自己一步步的刻意的放纵与疏离之下造成的。猛的,他心头涌上一阵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脱口而出,道:“青杨,不要去颖王府了。” “父亲……”听到父亲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安青杨一阵愕然,不禁问道:“父亲,您……您是什么意思。” 冲动过后的安无忌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安无忌立刻便知道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是多么的愚蠢,多么不合时宜。收拾起慈父情怀的安无忌立刻回到了平时大卫宰相安相爷的状态,面容之上古井不波,淡淡道:“你在王府之中居住多时,也未回家,你母亲思念于你。” “是。”身为安无忌的儿子,安青杨自然听得出安无忌这话只是遮掩而已,他道:“儿子不孝,让娘亲担忧儿子,儿子今ri去想王爷告个假便回去了。” “不必。”安无忌心头涌起一阵无力感,或许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他们的选择,或许放任自流才是最好选择,他摆了摆手道:“你有空再回家罢。对了,大皇子上完朝后便出宫了,不在宫内。” “是,儿子告退了。”安青杨躬身道。 “嗯。” 安青杨自是不会相信父亲的解释,他已经知道父亲当时为何会那样说了。这次入宫,他是要向君绍真禀告一件急事,只是没有想到君绍真竟然不在宫内,只是没有想到会遇到父亲,父亲会对他说出那一句话。安青杨心头一阵惘然。但也只能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在利益还是在情感哪一方面,他都无法与皇长子君绍真撇清关系了。或许,父亲也知道的。安青杨脸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从政事堂出来,过恭礼门转通训门,安青杨自嘉福门出的宫,出了宫,他策马赶回十六宅颖王府,君绍真不在宫中,那很大的可能是回了颖王府,那件事着实重要,他必须亲口告诉君绍真。 到了颖王府门口,安青杨翻身下马,快步向君绍真的书斋行去。此时天气已经颇为炎热了,安青杨的额上满是汗珠,只是现在他却无心擦拭。也不用人通报,安青杨快步踏入君绍真的书斋,只见南窗下,一人正持了一本书看着,面目依稀便是君绍真,安青杨也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喊道:“王爷,宫里有消息来。”话尚未说完,只见那人猛的一转头,竟不是君绍真。 第二十九节 是谁之子 凌凛!!! 睿王!!! 安青杨原本在一边慢慢顺气,一边听凌凛说话,听到那一句之时,猛然呆了,等回过神来已然岔了气。他一手指着凌凛,想要说话,却因为猛烈咳嗽而无法说出半个字。只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惊诧。 凌凛,睿王。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他明白得很。元鼎二十四年的双科状元,当今女皇的第一任皇夫,君绍真的生身父亲,一连串的头衔,但是,他更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凌凛冷冷的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挑,道:“我知你不信,不过我何必冒一个死人的名头,有必要么。” 安青杨却像没听到他的说话一样,方才在死神面前依旧直立不屈的双腿,此时却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如面条一般,软软的瘫了下来。于是,安青杨坐到了地下,咳嗽已经停了,但是他依旧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的盯着凌凛,似乎是要把眼前这个人看穿,把他的一切,甚至到一根汗毛都看个清楚透彻明白。 凌凛干脆蹲了下来,轻笑道:“你是想问一个死人是怎么复活的么。皇宫内苑,竟能入刺客,事后又不问主谋何人,可能么。不过安定中也着实好严的口,连自己儿子没察觉出任何异像。” 默然良久,安青杨终于艰难的说出了话:“难怪你言语之间对家父如此熟悉。” “哈哈。”凌凛站起了身,击掌而笑道:“不愧是安定中之子,果然不凡。” “那你入王府,是真的想助王爷了,还是当年因为当年宫中的什么事。”扶着柱子,安青杨艰难的站了起来,但是言语之间,却是无比的坚毅。 “你想问当年之事,不怕惹祸上身。”凌凛斜眼瞥了安青杨一眼,眼神凛冽。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纵有祸上身,又有何畏。”安青杨正容道。 “若是各有一半,你信与不信。”凌凛转头不去看他,道。 “不信。”出乎意料的是,安青杨竟然这样回答。 凌凛也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回答,眉一挑,已经略见怒气,冷冷问道:“为何?” “我若是能信你,你也不会以实言相告,是不是,睿王殿下。”安青杨至此,已经完全回复了平常的睿智本sè:“我从未信过你,你也从未想过我会相信你。所以你将实情说了出来,以事实来逼我。” “不愧是安无忌之子。”到了这个时候,凌凛才真正收起了眼中的轻视之sè,肃容点头道:“我的身份是绝对见不了光的,就连圉儿,也不能说啊。” “圉儿?”安青杨不明里就,疑惑问道。 “他本名是叫圉儿的。”凌凛惘然道:“那是前朝元鼎皇帝赐的名。只是有了平王之后,世上再无我凌凛之子君绍圉,只有皇长子君绍真了。”纵使他的心早已如冰般坚,铁般硬,却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父子riri相见却不能相认,甚至连名字都不是原先的那个了。虽然对凌凛依旧敌意颇深,安青杨也不禁很是感慨。顿了一顿,他转开了话题,道:“王爷不能知道你的身份,是因为当年之事,定然曲折。如果我告之王爷我今ri所见,王爷定会彻查你的来历。王爷一旦得知你真正身份,那就……” “对。”凌凛干脆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定会把那件事的内幕,完完全全的告诉你听。” “你这是拉我上贼船。”安青杨嘴上如此说,却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从你看到我面目的那一刻起。你便注定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死,二是与我同坐一条船。你会如何选呢。”凌凛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欣赏这个年轻人了。 “或是你死。”安青杨毫不忌讳自己的想法。 “哈哈。”凌凛笑道:“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我原本是想要你死的,不过有一点却救了你。” “什么。”安青杨皱眉道。 “你效忠的人是圉儿,不是什么大卫或是皇帝。”凌凛道:“因为你效忠的是圉儿,所以你会全心全意为圉儿打算,而不会去考虑其他东西。这是说服我把你留下来的一个理由。” “你入王府,是要对皇上不利。”从凌凛的话中,安青杨立刻推测出了一个结论。但是他却没有半点波动。或许,凌凛说的对,安青杨效忠的是君绍真,只要不损害到君绍真的利益,其他人,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与他完全无关。 见安青杨冷漠如此,凌凛却泛起了一丝笑意,道:“我果然没看错人。说起我入王府的目的,却要从元鼎二十八年我‘死’的那回说起。其实当时对外宣称的也没错,明昭当年是被刺客所伤,只是刺客是我罢了。” 当下,在安青杨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凌凛好象讲故事一样,把三十年来的事情一件一件的清清楚楚讲述了出来。从元鼎二十八年在宫中刺了那一剑,到后来流放沙洲,到后来逃离,到后来与君昕平和雍王合谋政变,一直到他乔装入了颖王府为止。 “后来,你都知道了。”讲叙了约有半个时辰,凌凛用这一句做了个总结。不过对比讲述者和听者两个人的表情来看,凌凛的漫不经心倒像是局外人,而安青杨的一脸紧张却像是那些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一般。 “你入王府莫不是想利用王爷的身份,来逼宫夺位。最终达到你报仇的目的。”这句话干系着实太大,安青杨虽然极力命令自己控制住,控制住,却语音却还是免不了有些颤抖。 “你看穿了也没用。现在的事实是圉儿必须考虑夺位的事情了。”凌凛悠然道。 安青杨却嗤之以鼻:“你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罢。” “哼……”凌凛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再骗自己了,现在的形势你和我一样看得清楚。更何况,你已经知道了当年事情了,试问龙椅上的那个人,会让自己仇人的儿子来接任那个位子么。” “可是王爷也是皇子。”安青杨驳斥道。. “可是他更是我凌凛之子。”因为知道书斋四周无人,所以凌凛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这……”安青杨迟疑了。是啊,虽然一样是自己的骨肉,可是这一个的父亲当年却曾手持利剑刺入自己胸膛,其那三个的父亲却与自己相依相伴二十年。换了自己是当今,做出的选择恐怕也会那样吧。摇了摇头,他想把脑中那可怖的设想甩掉,但是那设想却越来越鲜明,越来越鲜明,仿佛就是真事一般。 默默的看着脸sèyin晴不定的安青杨,回想着自己刚才说话,凌凛却有一丝懊悔。当年那个抱在自己怀中无比可爱的肉嘟嘟的小生命,自己生命延续,唯一的骨肉,对自己而言,就真的只是一个复仇工具么。 念及于此,凌凛的语音也不禁柔和了起来:“你与你父亲,倒是很像。” “是么。”安青杨眉头越锁越紧。 “是啊。”凌凛叹道:“你们父子,都是一心一意的人,就如你一心一意为圉儿一般,你父亲当年,也是一心一意为那人啊。” 安青杨自是明白凌凛所指的那人是谁。再度默然之后,他硬邦邦的甩出了一句:“可惜王爷与你不像。” “你说什么。”凌凛此时正是有些愧疚,却猛然听得安青杨此言,不由大怒,重重一拍坐椅扶手,只听得木头“坷拉”一声,半边扶手已经到了地上去了。 安青杨却丝毫无惧,冷笑道:“你还会在乎王爷与你像或不像么。王爷现在不过你手上的一个工具,一个让你达成目的的工具,你又何曾将他当作过儿子。你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既然没把王爷当作过儿子,又何必惺惺作态来追究像与不像。” “你……”凌凛为之气结,偏生又无话可说。若他心里没有那一丝愧疚的话,安青杨这一番话,对他自是没有什么效力,可是偏生他心里又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之情。 良久,仇恨终究是战胜了内疚。原本颓然垂下的头此时又直立了起来。凌凛眯缝起眼睛,道:“好一个牙坚嘴利的安青杨。若是在战国,你可行张仪事了。” “我偏好苏秦。”安青杨终究是不动声sè:“话也说完了,我们也算有共识了,要不要定个盟约保守秘密。” “盟约就是来给人违反的,要来有何用。”凌凛冷笑道。 “说的也是。”安青杨笑笑道:“关于永平公主退出政事堂之事,你有何看法。” “这个啊……”凌凛无所谓的笑一笑,正准备说话之事,却猛的剑眉一竖,一个旋身转到桌前,快速拿起放在桌上的面纱,将自己牢牢蒙好。出声道:“外面是谁?” 第三十节 天高地远 “外面是谁。”安青杨原本松弛下来身体立刻绷紧了,书斋外向来是没有人的,连侍卫都是在五丈之外巡逻。外面如果有人,如果那人将今天自己与凌凛交谈的内容听了去,那,那后果……他的脸已经呈铁青sè了。 安青杨急,凌凛更急,戴好面巾之后随即一个旋身,安青杨只觉眼前一花,便失去了凌凛的踪影。不过他反应也是极快,马上冲出了书斋。 虽然安青杨反应不慢,但是毕竟是个不通武艺的书生,等他寻到凌凛之时,眼前浮现的却是这样的情形。 只见凌凛单手抓住一名小厮的衣领,目shè寒光。那小厮双股战战,脸已呈灰白之sè,想是惊恐至极。安青杨眉一皱再皱,最终还是上前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回……回禀长史大人,回禀虚……虚先生。”若不是凌凛抓住这小厮的衣领,恐怕他早已软瘫在地了:“小人……小人是来打扫书斋的,但是侍卫……侍卫大哥说虚先生在里面,小人就没敢进去,想……想在这里等虚先生出来后再进去打扫。后来……” “好了,我知道了。”安青杨却认得这小厮,知他的职责是打扫书斋,颖王府里的下人都是他一手安排布置的,因此也不怎么怕有外面的jiān细,只是,只是方才这事太过重大,容不得一点闪失,他向凌凛打了个眼sè,却道:“我和虚先生还有要事要商议,你不必在此等候了,先下去吧。” 凌凛此时已经松开那小厮的衣领,果不其然,那小厮站立不稳,立刻软在了地上,过了好一阵子才爬了起来,颤声道:“谢大人,谢……谢……谢虚先生。”显然,他对凌凛害怕已极,一个谢字连说了三次才好不容易说了出来。 “去吧。”安青杨轻轻挥手,目光却投向凌凛,但凌凛却对他的目光视若未睹,竟负手转身进了书斋。安青杨刚牙一咬,脸上现出恨恨神sè,却只得在那小厮离去之后叫了一名侍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入了书斋。只是他不知道,他本来要寻的颖王爷君绍真,在他回王府后不到一柱香时间也回来了,却没入书斋,方才,已经离了府,一人打马向城外行了去。只留一群侍卫在后面拼命追赶。 “你是什么意思。”先不说君绍真如何如何,只说安青杨恨恨入了书斋,却只见凌凛却在书架前寻书,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禁更是火上心头,低低吼道。 “这人没听到我们的谈话。”凌凛也不回头,道:“而且不必我出手,你自然也会料理的。长史大人,我区区一个幕僚,何必惹这等麻烦。” “哼。”安青杨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事情已经解决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他转移了话题,说道:“还是继续说永平公主退出政事堂之事吧。你看王爷要如何应对。” “不变应万变而已。你又不是想不到,何必来问我。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先下手为强。话说多了也没有意思,我走了。”凌凛一手拿着两本书,抛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踏出了书斋,只留下安青杨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尽管不论是明昭或是安无忌都曾明里暗里jing告过江嘉最好不要去十六宅,不要和君绍朗有太多的牵扯,但是这一次,江嘉还是踏入了十六宅内江王府的大门,只不过,这一次,江嘉是来道别的。 “怎么这么急着走,母皇不是有旨,让你在突厥使者到了之后觐见的么。”望着一脸严肃的江嘉,君绍朗心中不免一惊。 “回禀殿下,前几ri,臣已经得蒙皇上召见。浙东一带诸事繁杂,臣久留京城,也不是上策,更何况盐务,漕运,改税制等一系列变革即将展开。臣提前回去,也是为配合王爷行事,做的准备。”江嘉绝美的面容之上不见半点情绪波动,连说话都是几乎无懈可击的上下应对之语。 果然,君绍真皱起了眉,甚是不悦,道:“叔夜,现在并不是朝堂之上,有必要这样恭敬么。你把我君绍朗看成什么人了。” “王爷明鉴。王爷是君,江嘉是臣,江嘉不敢逾越。”江嘉垂首道。其实她今ri本可以不来,也不必来。但是,她却来了。 “哼。”君绍朗焦躁了起来,大声道:“这么说,你今ri是以臣子身份来与本王告别的咯。可是本朝有例,皇子王爷不得蓄意结交大臣。江观察使,本王怕明ri母皇案上又多了一本参奏本王结交大臣的弹劾奏章。江观察使,您还是请回罢,以后也不必登本王王府的门了。本王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对着发怒的君绍朗,江嘉也只有无奈苦笑了,或许不来江王府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做出的抉择还是来了。让君绍朗这样发怒一回,自己心里的愧疚,应当也会少点罢。顿了一顿,她略带苦涩的说道:“王爷,今ri江嘉一出您这王府,ri后当再无机会入您这江王府了,也再无机会入百里上京城了。我已经向皇上上了奏章,明年此时,我就要转为岭南道观察使,并请皇上免了我的每年觐见叙职,改以表章。江嘉江叔夜,此生再不入京。” “什么。”君绍朗顿时忘了发怒,大惊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浙东观察使不当,母皇拔擢你为翰林学士你不当,好端端的去当什么岭南道观察使,那地方是人呆的么。你又没犯错,又不是左迁之人。你这到底是干什么。还有,什么永不入京,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爷。”江嘉缓缓起身,深深一躬道:“江嘉多谢王爷关怀,并请王爷恕罪。王爷,江嘉要干什么,以王爷之才智,定然是知道的。江嘉今ri本可以不来,但是却来了。江嘉有些话本可以不说,但是却说了。王爷,您就当江嘉是个临阵退缩的懦夫罢。岭南道天高地远,江嘉也只能靠那个地方来原离朝政纠葛了。不过说到底终究是江嘉对不住王爷。请王爷受江嘉一拜。”说着便深深的拜了下去。 而君绍朗也顿时明白了江嘉的意思,嘴角逸出一抹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的笑意,语调沧然:“好一个天高地远的岭南道,好一个江嘉。江嘉,本王那么不值得你相信么。” “王爷,江嘉若是不相信你,这些年来也不会做这么多事情了,只是,”江嘉垂下眼帘,道:“江嘉着实是累了。请王爷放过江嘉吧。江嘉这岭南道观察使也只会做一任五年,五年之后,臣要退隐了。” “都是退隐,何不现在就退。”君绍朗略带讽刺的说了一句。江嘉听了却没任何反应,只是再度深深一拜。 “罢了,你想走就走罢。”君绍朗起身道:“我不过是个没用的主子,这些年来,委屈了你啊。” “江嘉累了。”江嘉却只是垂首吐出四个字。 “你这次第一次来见我之时却不累。”君绍朗脸现痛苦神sè,大事未举,先折一翼。这不论是谁,都是难以接受的。 “王爷,江嘉着实是累了。”江嘉却一再坚持自己的理由:“王爷,以江嘉现在的立场,有些事,江嘉本没有资格说,但是江嘉还是忍不住要说。王爷现在已经揽下了江嘉所上奏折之上的大部分事物。而且这些事物纷繁复杂,王爷要做决定,最好还是先找各部的官员确认一下。以免出错,被颖王爷抓住把柄。还有,王爷若能把那些事情处理好。不论是官望还是人望,甚至是君心,都会有所收获的。只是江嘉却有一语赠王爷,yu速则不达。最后便是永平公主的事,现在永平公主退出政事堂,政事堂内就只剩王爷和颖王两位皇子了。王爷千万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能忍则尽量忍。最好不要和颖王正面冲突。……” 终于迈出了江王府的大门,江嘉没有回头看,做出每一次抉择都会牺牲掉一些东西的。但是这些牺牲,却是完全值得的。那是因为…… 望着眼前的马车,江嘉泛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这是安府的车,在车旁,婷婷袅袅的一名女子微笑而立。正是她的“妻子”——安影。江嘉缓步上前,一手握了安影的手,微笑道:“影儿,不用再担心了。我们,明ri,便回浙东了。” “嗯。”安影温柔的应了一声,道:“快上车吧。咱们回家。” “是啊,咱们回家。”江嘉扶安影上了车,在自己上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王府。眼中闪过一道落寞却幸福的神光。 第三十一节 出头鸟 在江嘉携安影离开上京城返回浙东的第三天,突厥使节团终于到上京城了。明昭令皇长子君绍真率礼部及鸿胪寺一众官员主理此事。其实若是一般前来朝见的使节团倒不必劳烦君绍真。只是这只使节团着实有些特别,这次前来不仅是朝见和求亲,更重要的一个任务是——护送乐平公主,抱琴的骨灰回大卫。 当初明昭六年,突厥王子阿莫多在君绍真的寿宴之上当场求亲,明昭为安突厥人之心,将贴身侍女抱琴认为义妹,封永平公主,出嫁突厥。后来阿莫多成为突厥可汗,抱琴身份尊贵,理所当然成为了大妃,并诞有一子,名曰阙特勤,被阿莫多立为汗位的继承者。按理说,抱琴本该在突厥安享荣华,只是她思乡太过,从到了突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挣扎了十数年,终于在今年年初去世。去世之前留下遗言,希望阿莫多能将她的骨灰送回大卫。因此才有了这个使节团。 突厥这个使节团到上京城的三ri后,明昭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召见突厥使节。 “阕特勤奉命送母亲的骨灰回到生养阕特勤至爱的母亲的土地上,伟大而仁慈的女皇陛下,感谢您在十九年前将阕特勤的母亲送到突厥的草原上,这样才有了如今跪伏在您面前的阕特勤,现在母亲在突厥草原上的ri子已经结束,请您让她在天朝的土地上得到永远的安宁吧。” 太极殿正zhong yāng,使节团的正使,也就是抱琴之子,阕特勤正跪在殿上,双手捧着抱琴的骨灰,大声说道。 龙座之上的明昭虽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但是此时还是不禁潸然泪下。听完阕特勤的话之后,也不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侍立在侧一身女官打扮的侍书去接过。 侍书早已嫁与武应安为妻,按理她是不可能也不能出现在太极殿上的,更没资格穿这一身女官服sè。只是明昭念她和抱琴姊妹情深,给了侍书特许,让她立在殿上。 侍书没有说话,只是一躬身便缓步下了丹墀,向阕特勤行了过去,脸上两行清泪,无声的流着。 待侍书接过抱琴的骨灰之后,阕特勤用突厥最隆重的礼节行了一礼,方才站起身。 “中书令。”明昭终于出声了。 “臣在。”中书令王举之出班躬身应道。 “替朕拟旨。”明昭双目之中泪光闪闪:“葬乐平公主于皇陵之侧。以后……永伴朕侧。” “臣尊旨。” 君绍朗这些天的心情不好,很不好,非常的不好。不仅仅是江嘉的抽身退出,还有改租庸调制所带来的一系列的麻烦。 漕运那一方面倒没有出什么问题,只是分段交运在交运码头的选择上有些麻烦,后来君绍朗干脆奏请明昭,专门从国库拨款在四河之中的三个交运点上特别开辟码头,专门用以漕运。真正的麻烦却是出现在改租庸调之上。 当初在大明宫江嘉觐见之时,就已经把为何要改制说得清清楚楚了, “不但百姓为其荼毒,便是朝廷,于其中获利,也是很少了。现今土地多归于大地主与寺院,天下九成百姓只得一成地,却依旧要照旧例纳九成的税。百姓之苦甚矣,” 百姓受苦,朝廷亦无利。得利之人乃是各地的贪官污吏及地主豪强。现今要改制,把本来属于官吏及地主豪强的利益抢夺过来,一半予朝廷,一半予百姓。那些人如何能答应。明昭深居宫中,且对改制之事异常坚决,自是无人敢去触动当今天子的龙须了。因此纷纷把主意打到了主理此事的君绍朗身上。自恃功高拒不服从者有之,阳奉yin违者有之,求情说好话撞木钟者有之。魑魅魍魉,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也正视因为这些原因,君绍朗主理此事已经一月有余,可是在该租庸调制之上,却依旧没有半点进展,唯一有好消息传来的还是浙东,可这是江嘉的地头,她早已施行了不少时ri,若还没什么成就出来就着实是个笑话了。至于其他的地方,无一例外的上的都是诉苦的折子。这些折子明昭连看都没看,全都转到君绍朗这里来了。这意思是再明白也不过了,明昭是想要君绍朗du li完成这躺差使,她不看过程,只看最终结果如何。 “哼,又来一个。”翻着桂管观察使送上来的折子,君绍朗草草一阅之后将折子重重的拍在书案之上,这帮子封疆大吏一个个的都串通好了,连上上来的折子都是一个腔调,连说假话都不肯花点心思。简直都没把他君绍朗放在眼里。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君绍朗又开始头痛了,下午又是例行的觐见,五ri一次,向明昭报告事情的进展。虽然明昭每次听完都是淡淡的应一声“知道了”便再无表示。可是君绍朗知道,母皇对自己现在的这种状况绝对是不满意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看来不给这帮子不知进退只知道一心捞钱的家伙一个jing告是不行的了。君绍朗突然想起岭南节度使、义武节度使等七八名封疆大吏现在都在京城叙职。就拿他们开刀罢。君绍朗狠狠的一咬牙。 叹了口气,君绍朗叫了个书吏进来,吩咐了一通,正在提笔写文书的时候,却听见外面政事堂大堂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君绍朗本不想理会,但是那喧闹之声越来越大,他原本就因为差使不顺而有些心烦气躁,经这一闹更是有些按捺不住,心底腾腾的一股火冒了起来,禁不住将手中笔一抛,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政事堂大堂,君绍朗一眼望见檀州刺史兼防御使,武威将军申行正在大堂内大声吵闹,他是三朝老臣,政事堂的一众宰相虽然品阶高上他数阶,却也拿他无法。 君绍朗其实在一踏入大堂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若不出来,这事就和他没关系,现在他出来了,政事堂中以他为尊,自然是要他来处理这件事了。可是有胆子且能够在着政事堂闹起来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料理的。料理得好还没什么好处,最可能的是得罪某一方,或者是双方都得罪。可是这不论哪一方都是得罪不起的,尤其是在现在他还君绍真已经开始正面交锋的时候。至于得罪双方,那更是…… 正在君绍朗后悔之时,大堂里的王举之已经看到了君绍朗了,有了这么一个替死鬼,王举之怎肯放过,更何况这件事原本就是君绍朗有些关系。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一躬身道:“见过江王。” “见过江王。”堂内其他人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行礼,只有申行却还昂着头,鼓着嘴没有动作,但是却也闭了嘴不再说话。 被王举之推了出来君绍朗却也无法,只得上前几步,道:“各位大人有礼了。”又转头问王举之道:“王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举之眼中神光一闪,知君绍朗有心把他也拉下水,只是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替死鬼,如何肯再下去趟这趟混水,但是君绍朗既然点名问到了他,他也不好不说话,正在腹中筹措说辞之时,申行却帮他解了围。 不管形态还是神情都十分粗豪的申行大声嚷嚷道:“殿下,是老申来找政事堂的大丞相的麻烦的。老申一年来上京觐见皇上一次,本来过两天也要回檀州去的,只是听说朝廷要改什么制,把祖庸调都改折成钱。这些本来不是咱们武将官的事,但是户部昨天给了我个文书,说什么因为改制,以后调到檀州的民夫减一半以上,削减的折成钱,要老申自己去想办法招募民夫。我的殿下,檀州是个什么地方您还不知道,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哪里找得到民夫,就算找得到,就户部给了那几个铜钱,能召几个。老申去户部,户部那帮兔崽子说这是政事堂的意思,这不,老申就来找政事堂这一帮大丞相的麻烦来了。” 申行这一番话听起来十分有理,但是君绍朗心里明镜似的,再明白也不过了。所谓租庸调,大卫律法上有规定:每丁每年向国家输粟二石,为租;输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四尺、麻三斤),为调;服役二十ri,称正役,不役者每ri纳绢三尺(或布四尺),为庸。申行所指的民夫,就是庸了。其实尚在太祖时期,出“代役钱”代替劳役就已经很普遍了。到了现在,更是没有几个人会去服役,都是出的代役钱。这已经成为惯例了。更何况檀州乃边关之地。那里的徭役多由发配的罪犯去做。改租庸调就是对其他地方有再大的影响,对他檀州,也是没什么影响的。 但是君绍朗却又不能将实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他眼前这个看起来是个粗人的申行其实心思细密得很。而且今ri来政事堂闹上这一回绝对是不少官员在背后出的主意。矛头对准的就是新政,想用这个来试一下自己的态度。毕竟大卫立国已经上百年,许多事情虽然已经不合时宜,但是要改起来,麻烦和问题,却是大大的。 正在君绍朗犹豫之时,却见君绍真在安无忌的陪伴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行了进来。 第三十二节 联名折 “见过殿下。”众人见君绍真与安无忌一同行了进来,连忙拱手行礼道:“见过安大人。”即便是与君绍真闹的有些水火不相容的君绍郎亦只得拱手道:“皇兄好,安大人好。” “嗯。”君绍真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众人,却斜眼望向依旧气鼓鼓的申行,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的望着申行。只看得申行心里发毛,原本十足的底气不知道为什么一下便变得只剩三分了。 觉得情况不妙的申行只能选择主动出击,深吸一口气后踏前两步,故意松垮垮的行了一礼,眼皮也不抬的就那么大大咧咧道:“老将申行,见过殿下。” 君绍真也不理会他情态如何,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抬手道:“免了。” 见申行如此,君绍朗倒是一乐,他原本正懊恼今ri这件事麻烦得很,没想到一转眼君绍真便冒了出来,正好把这烫手山芋接了过去,因此越发的不肯说话,只定住了在那里看热闹,看申行会如何出招。 让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申行没有再和君绍真说了下去,反而朝一旁默然不语的安无忌道:“安大宰相,您是尚书令,管着六部的,你说,这事怎么办吧,反正今天不给我老申一个答复。我老申就赖在这政事堂不走了。回到檀州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那还打个鸟仗,守个俅关啊。”说完了还翻了个白眼,活脱脱一个兵痞无赖像。 当然,申行这个样子绝对是装出来的,而且不理君绍真,直接找安无忌也不是事先谋划好的或是他突然灵机一动,而且对着这位冷面皇子,申行总有些畏惧之心,为了避免与君绍真正面相对,他才选择直接找安无忌说。 安无忌脸sè微变,正要说话之时,却斜眼瞥见君绍真脸sè不对,寒如九天玄冰,心知君绍真定然要有所举动,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只冷眼看着将要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君绍真一声冷喝:“申行,这是政事堂,不是你撒野放肆的地方,安丞相乃我大卫宰相,你这般情态,不分尊卑。还不快向安丞相和政事堂的各位大人磕头赔罪。” 君绍真这番话疾言厉sè,一点情面都不给申行这个三朝老臣留,这让申行在面子上如何挂得住,再说,如果他真的按君绍真之言叩头赔罪,那今ri来的目的就完全达不到了,之前那一场大闹不但完全浪费,而且ri后叫他如果在朝为官,如何统御下属。 是泥人尚有三分土xing,更何况是申行这个向来横行霸道惯了的檀州刺史。所以尽管对君绍真还有些畏惧,但是腾腾往上冒的那一股气冲了上来,便什么也管不得顾不了了。 只见他申行斜着眼睛上上下下将君绍真打量了一番,从鼻孔里嗤出一口气,轻蔑道:“回禀殿下,我老申说话向来就是这德行,安丞相是丞相,可是他管不到我老申头上来。再说这要不是政事堂,我还不来呢。殿下要想老申走,行,你下个手谕批个条子,把咱檀州那里民夫的事给了了,我老申二话不说,这就走;可是要了不了,嘿嘿,殿下您就是赶也赶不走我老申。” 眼见申行一副“老子就跟你耗上了”的表情,君绍真的脸越发的冷了,几个凑在里面的低品官员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便是几位宰相,也禁不住心底寒涔涔的,不知这个冷面王爷要如何发作了。 君绍真听了申行的话,也不再看他,只扬着脸大声吩咐道:“申大人冰西瓜吃多了糊涂了,连礼数都不记得了,来人,给本王把他拖出去,让他在太阳底下晒晒,兴许就会记得什么叫做上下尊卑。” 君绍真的侍卫就伺候在门外,听到主子如此吩咐,立刻抢进来四个人,向君绍真一躬身便上前去抓申行。申行没有想到君绍真竟然会来这一手,不禁脸sè大变,横一掌打退了前来抓他的侍卫的手,怒道:“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老申我历经三朝,就是先皇和皇上都没有这样对老申过,你……” “哼。君绍真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大闹政事堂,这就是大罪一条,。本王原本念你是三朝老臣,想给你些面子。却没想到你冥顽至此,来啊,与本王把他拉出去。” “yu加之罪,何患无词。”没想到申行也能掉两句文,他现在已经被四名侍卫牢牢压在地下,却依然昂起头,大声吼道:“我不过是因为民夫徭役之事来政事堂寻个说法,怎么就叫做大闹。” “民夫徭役朝廷自有定例,轮得到你来非议朝纲。”君绍真的话语冷得像冰:“来人,把申大人给本王送回驿站去,替他请个大夫好生调养着。”不是君绍真不想治申行,只是今ri再怎么说,申行也只有过,而无罪,要责罚也不会太重。 “哼。”见君绍真语气松动,申行甩手将侍卫挣脱,恨声道:“好你个颖王爷,老申记下了。” “本王想还有一件事申大人要记下。”君绍真目光凛冽如刀:“本王等下就要上奏母皇,弹劾申大人吃空额,喝兵血。申大人好生想想怎么写辩解折子罢。”说完也不等申行说话,只一挥手:“送申大人。” 眼见申行半拉半拽的被侍卫弄出了政事堂,众人看君绍真的目光都禁不住多了几分畏惧,只有一旁的君绍朗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眼中多了一丝妒忌及思虑。 将目光转回到政事堂众人,君绍真之前凛冽无比的目光慢慢的柔和了起来,但是依旧无人敢与他对视。嘴角挂了一丝冷笑,君绍真摆了摆手道:“各位大人散了罢,该做什么事做什么事,这件事本王等下觐见母皇回禀告母皇的。与众位大人无关。” “是。”得到君绍真保证的众人都散了去,这种事,能不参合进去最好就不要参与进去。 “皇兄今ri好威风啊。”不知想到了什么,君绍朗嘴角挂了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拍手向君绍真行了过去,道:“真让绍朗佩服,佩服。”他打着哈哈说道。 君绍真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淡淡的说了句:“多谢了。”便转头向依旧立在一侧的安无忌道:“安大人,阙特勤该到了宫门口罢,母皇吩咐要本王带他觐见,本王先过去看看,安大人是跟本王一同还是……” 安无忌看了看君绍真,又看了看君绍朗,嘴角缓缓的浮出了一丝笑意,道:“殿下,皇上有旨意,要我先行觐见,问礼部关于永平公主凤台选婿的事情。看来怕是不能陪殿下去接阕特勤王子了。”言罢向君绍真君绍朗二人点头一笑,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君绍朗这ri回王府回得极晚,下午那个要召那数名封疆大吏至政事堂训话的手札,他思量了许久。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看着下午君绍真与申行的对立,他心中隐约有了些想法。只是要如何施行,却还要费些手脚。 因现在是三伏炎天,君绍朗没有坐车,只带了武玄宿等数十名侍卫策马回了王府。到得王府前面,武玄宿抢先下了马,小跑两步,来替君绍朗牵住马。 若是在平时,君绍朗定然要嘉奖一番,只是他今ri心中烦乱,只就着下马石下了马,随手将马鞭扔给随侍在身后的侍卫,踏步向府门行去。 方才踏上石阶,却见原本是他的贴身内侍,现在升了王府总管的万象一路小跑跑了过来,因而住了脚,皱眉道:“什么事。” “见过王爷。”万象先行了一礼,才凑到君绍朗跟前,小声道:“王爷,光禄寺卿蒋先常蒋大人和檀州刺史申行申大人在府内已经等了您两个多时辰了。” “哦。”君绍朗微微一挑眉:“他们来干什么。去,就说王爷我不舒服,叫他们改ri再来。” “啊……是。”万象呆了一呆方才转身进去,还没行上两步,却被君绍朗唤住了,道:“算了,本王去看上一看,看看这两位大人有何贵干。” “臣见过王爷。” “末将见过王爷。” 蒋先常和申行在王府的花厅内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见君绍朗行了进来,两人都松了口气,连上上前行礼。 “不必了。”君绍朗也不抬眼看他们,只随意挥一挥手,径自行到上座坐下,立刻便有侍女络绎不绝的送上来毛巾冰块水果之类的东西,好不热闹,闹得蒋先常几次想说话,都插不下口,只能尴尬的站在那里。 过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消停了一点,君绍朗仿佛才想起厅内还有两个人,懒懒的一抬眼,道:“两位大人是贵人,自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本王有什么事,直话直说,本王还有事是呢。” “是。”蒋先常连忙赔笑道:“王爷果然是快人快语。申大人今ri在政事堂一时冲动,得罪了王爷,后来回了驿馆,心里想着不妥,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来王爷府上赔罪,因此拉着下官来见王爷。希望王爷赏下官一个薄面,饶了申大人一回。” “请王爷大人大量。”申行也躬身道。 “道歉。”君绍朗随手拈了粒冰湃葡萄扔到嘴里,皱眉道:“两位大人没去错王府吧,这可是江王府不是颖王府啊。” “看王爷这话说的。下官虽然不才,申大人虽然有些糊涂,但是是哪个王府自然是分得清楚的,自然是来给您二殿下,江王爷道歉的。”蒋先常道。 “呵呵。”君绍朗打了个哈哈,道:“这到奇怪了,今天下午,好象和申大人闹起来的不是本王啊。而且本王今天连话都没跟申大人说上一句,这申大人怎么就得罪本王了呢。本王真的很好奇啊。” “呵呵,王爷心里是明白的,就不要为难申大人了。”蒋先常笑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道:“这是向王爷赔礼道歉的礼物,王爷看看,可还合心意。” “无功不受禄,申大人没有得罪本王,至于这礼物,本王也收不得。”君绍朗心中略有些奇怪,面上却还是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王爷不要推辞了,看看再说吧。”蒋先常干脆上前,将那东西塞到君绍朗手中,笑嘻嘻道:“王爷看了若是不中意,是扔也好烧也好,一切随王爷的意。不过下官觉得,王爷一定会喜欢。” “你这么说本王倒有些好奇了,不过事先说好,本王若是不喜欢,就会一把烧掉。蒋大人你不会心疼吧。”君绍朗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也不再推辞,只用手掂了掂那包裹,略带些玩笑说道。 “这个自然不会,不过王爷还是先看罢。”蒋先常道。 “好,本王就来看看。”打开包裹之时君绍朗还有些满不在乎,待到看清楚里面那物件上写的几个字后,他的脸sè立刻凝重了起来,眼中shè出利芒,左右一看,冷然吩咐侍奉在侧的侍女:“你们都下去,任何人,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得进来。” “是。”众人退下。 看着君绍朗这份情态,蒋先常笑容里多了一份得意,道:“这份礼物,王爷可还满意。” 君绍朗迅速镇定了下来,jing觉的望着蒋先常道:“这礼物虽好,但本王怕受不起啊。” “王爷乃是天湟贵胄,哪有受不起之理。”蒋先常笑道。 “你们想要什么。”君绍朗也不和他废话,直接问道。 “王爷爽快。”蒋先常竖起大拇指,道:“实不相瞒,这折子上众位联名的大人都觉得租庸调制虽可改,但是太急了也不好。治大国如烹小鲜,您说是不是。” “可是此事是母皇下的决定。”君绍朗有些犹豫。 “王爷聪慧,怎能不知治大国如烹小鲜之理。”蒋先常道。 君绍朗思虑了一回,道:“本王还要再考虑一番,这东西,你先拿回去罢。” “不必,王爷慢慢考虑,下官和申大人先行告退了。”蒋先常拱了拱手,与申行退了出去。只剩下君绍朗艺人呆呆看着那物件出神。那物件其实是一份奏折,上面用正楷字工工整整写着十三个字“奏请皇次子君讳绍朗为储君折” 第三十三节 烹小鲜 “朕知道了,既然阕特勤你有心,朕自然要成全于你。”望着坐在下首的阕特勤,明昭目光之中多了几许赞许并柔和,点头道。 “多谢伟大而仁慈的女皇陛下。“阕特勤方才提出了要在上京城学习中原文化的要求,本来他还有些害怕明昭不答应,此时得到明昭点头同意,自是大喜,连忙起身,以突厥礼向明昭致敬。 “我大卫最高学府乃是太学,阕特勤你要学习中原文化,就入太学学习罢。”望着阕特勤,明昭心中不禁有些感叹,当年封抱琴为乐平公主,送其出嫁突厥之时仿佛还在昨ri,时光流转,光yin飞逝。一转眼,抱琴已经离开人世,而她的儿子,竟也那么大了。 “是。”阕特勤再行一礼,在内侍的示意下躬身退出了万chun殿。殿内便只剩君绍真与安无忌侍立在侧。 “定中。”明昭望向殿外,神sè苍然。 “臣在。”安无忌躬身应道。 “这事就烦劳你了。”明昭淡淡道:“乐平公主已经去了,阕特勤虽然是突厥人,但是咱们也不能亏待于他。” “臣尊旨。请皇上放心。”其实这么一件小事完全不必要劳动安无忌这个大卫宰相,至于明昭为什么点名要安无忌来料理此事,在场的三人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 “嗯,无事你们也下去罢。”明昭有意无意的看了君绍真一眼,道:“朕也老了,不行了,料理不了那么事了。好在真儿朗儿都长大了。”说了便微微一笑。 “母皇。”君绍真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把方才的事说出来,毕竟那事虽然被自己强力压下去,但是闹出的动静绝对不小,母皇没有理由不知道的,与其让母皇来问,不如自己先说出来的好。 明昭静静的听了君绍真的叙述,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句:“朕知道了。该如何做便如何去做罢。”说了也不理君绍真,径自起身离开。 君绍真本以为将这事禀报于明昭,不管是责罚还是赞许,明昭总会有所表示。可是现在母皇竟然没有半点表示,不知道对自己的行为是赞许还是反对。因此心中不免有些郁郁,出了万chun殿之后也不说话,只闷闷的走着。与他同行的安无忌见他这番情态,心知他为何如此,不由出声道:“殿下。” “啊。”君绍真一呆之后方才反应过来,道:“安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安无忌微笑道:“只是想起昨夜读书读到的两句话,觉得甚有道理,想说与殿下一听,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 “自当洗耳恭听。”君绍真自然知道安无忌绝对不会说废话,道。 “岂能事事顺心,但求问心无愧。”安无忌淡淡道。 君绍真垂下了头,随即抬头道:“多谢安大人,本王知道了。” “儿臣见过母皇。”翌ri早朝之后,明昭宣了君绍真至万chun殿觐见。 “真儿起来罢。”明昭微微抬手,道。 “是。”君绍真依命起身,恭声道:“不知母皇召见儿臣,有什么吩咐。” 明昭见他恭谨,微笑道:“不必如此了,朕叫你来其实也是为了家事。” “母皇的意思是。”君绍真疑惑道。 “呵呵。”明昭轻声一笑,道:“你也知道,永平凤台选婿的ri子快到了,这也是件大事,朕虽然交代了礼部和宗正寺去办,但终究有些不放心,你身为兄长,这事也得管上一管,所以朕才叫你来。” 君绍真心中咯噔一响,昨ri方才禀了那事上去,母皇虽然当时没什么反应,可是现在却特特的交代自己这个闲差,难道是。君绍真心中念转如电,外表却半点不露,只是依旧以平常那副冷淡表情应道:“儿臣领旨。” 明昭见他应了,点头微笑道:“你向来细心,这事交与你去办,朕也放心了。朗儿最近事多,且按他那xing子,也做不来这等繁杂之事。他那xing子,还得好生磨练一下啊。” 正说话尖,华莹却行了进来,躬身道:“禀报皇上,二皇子求见。” “哦。”明昭似乎心情不错,先朝君绍真笑道:“说曹cāo,曹cāo就到。华莹。”又吩咐华莹道:“宣朗儿进来罢。” “是。”华莹一躬身退了出去,过不多时君绍朗便昂首阔步的行了进来。行到殿前,方才向明昭见礼,动作潇洒好看:“儿臣给母皇请安。” “罢了,起来吧。”明昭挥手道。 “是。”君绍朗也不拘束,随即起身,又转向侍立在一侧的君绍真,躬身道:“大哥也在啊。” “嗯。”君绍真冷冷的回应了一声,不过他向来便是如此,明昭和君绍朗也不以为奇。 见礼已毕,倒是明昭先开的口:“朗儿过来,有什么事么。” “回禀母皇。”明昭一开口,君绍朗立时便收拢了之前的嬉笑神sè,正容道:“母皇让儿臣负责改制之事已经有一段时ri了,这段时间,儿臣并没做出多少成绩,还请母皇降罪。” “朕又没怪你,降什么罪。这等改制之事,朕未登基之时也曾做过,确实难做。你不要急噪,慢慢来,不必太过着急。须知治大国如烹小鲜。”明昭给君绍朗吃定心丸。 “是。”君绍朗又是一躬,道:“儿臣也知道这个道理,再加上这段时间处理事物不少,因此有些想法。” 明昭一挑眉,道:“哦,有什么想法,说来一听。” “是。”君绍朗略带紧张的瞥了在一旁默不作声就像个木头人一般的君绍真,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躬身道:“儿臣的想法都在这奏章之中,母皇一阅便知。” 明昭也不说话,只轻轻一点头,身旁侍奉的内侍便趋前取了那奏折呈与明昭。明昭一手接了,展开便看,起初看之时脸上尤带笑容,渐渐的便敛了不见。她平素一目十行,看折子的速度奇快,君绍朗这折子也不长,一般来说,一盏茶的时间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明昭这次看得出奇的慢,约莫两柱香之后方才放了手中的奏折,沉吟道:“若按你的设想,这改制须得三年以上才可初见成效,这也太慢了一点吧。” “回禀母皇。”君绍朗道:“母皇之前也曾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况且租庸调之制在我大卫已经行了百年之久,要想改制,非三年不可。江嘉之前的折子里计划是三月,儿臣以为江大人太过想当然了。改制之事,在浙东或许能取得成效,但是我大卫疆土何其广阔也,各地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因此也不能一概而论。所以儿臣才会有了这么一份修改的计划。” 君绍真虽然不管改制之事,但是也知道当初江嘉的折子里是说改制在三至六月内便可完成,现在君绍朗却如此说,其中定然有些古怪。 “哦。”明昭淡淡的应了一声,让人听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又翻了那折子看了一回,突然问道:“朗儿,听说昨ri檀州刺史在政事堂闹了起来。” “是。”君绍朗虽然不知明昭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但是这件事的另一个见证人君绍真也在这里,他虽然有心替申行掩盖,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老实回答道:“回禀母皇,确有此事,不过儿臣到那里还没来得及说上话,皇兄便到了,有皇兄在,儿臣也没什么事,只站在那里看看热闹罢了。” “嗯,真儿也给朕说了。”明昭道:“对于申行,你认为如何处置为好。” “这个……”这个难题着实不好回答,不过现在申行也算靠到君绍朗那一方了,说不得君绍朗要提他说些好话,因此道:“申将军虽然咆哮政事堂,行为之上有无礼之处,但是一来他是三朝老臣,多年来卫戍边疆,劳苦功高,二来申将军咆哮政事堂也是事出有因。因此儿臣认为,不宜重责,罚俸半年,以示惩戒足矣。” 明昭定定瞧了君绍朗半ri,忽地展颜一笑,道:“朗儿也历练出来了,说的都是些老成谋国之见。不错不错,便如此罢。来人,传翰林学士为朕拟旨。” “王爷回来了。”这ri傍晚君绍真回府之后的脸sè实在是大大的难看,一路行回书斋,下人们都是避之不及,直到到了书斋,安青杨迎了上来,方才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嗯。”君绍真低低应了一声,径直踏入书斋。 安青杨见君绍真脸sè不善,心知朝上定然有些变故,因而问道:“朝上出了什么事么。” “朝上没出什么事。”君绍真寻张椅子坐下,道:“只是下朝之后母皇召了本王,给了本王一个差使。” “什么差使。”安青杨问道。 “主管永平凤台选婿之事。”君绍真闷声道。 “啊。”安青杨吃了一惊,道:“这……这事当是礼部和宗正寺,还有内廷管的啊,皇上怎么会……” “依我看,还不止如此罢。”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说话的正是虚先生———凌凛。 第三十四节 抉择 “虚先生。”君绍真闻声而起,看着脸罩黑纱正步入书斋的虚先生凌凛,略一皱眉,出声道:“先生有何计较。” “呵呵。”凌凛一声轻笑,笑声却隐隐透出了寒意,道:“若只这一事便让王爷如此不安,那只能说虚某看错了王爷。” 安青杨已经知道凌凛底细,闻言深深皱眉,连忙插口道:“虚先生此言差矣,cāo办永平公主凤台选婿一事看上去虽然风光,但是只不过是虚衔而已,皇上似乎用的是明升暗降之策,王爷觉察出不对也是正常的,先生何出此言。” 凌凛自知安青杨用意,冷冷一笑,道:“是与不是,王爷是最明白的,王爷……你说是不是。” 凌凛与安青杨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而君绍真却在盯着凌凛出神,目光之中神sè复杂无比,只是二人都没有注意而已,待到凌凛向君绍真发问,他眼中复杂神光立刻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神sè,古井不波。点头道:“先生说得不错,此事其实并没有什么,若说是明升暗降,母皇也没有剥去我其他差使,让我专行此事。实则让我不安的是,母皇今ri对二弟的态度。”说着便将方才的事说了出来。 “王爷……”安青杨想了一想,似乎有话要说,可是尚未来得及说,君绍真却截断了他的说话,转向凌凛,轻声道:“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如此明显之事,王爷还要问虚某有何看法。”凌凛两眼望天,神sè倨傲不已。君绍真微微苦笑,垂下了头,低声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绍真今ri心神不定,具体要如何应对,还要请先生指教。” 安青杨心中隐隐觉察出此事应当不是如表面那么简单,正yu出声反对,却想起凌凛的身份还有他和凌凛的约定,只得恨恨将话吞回腹中,待到与君绍真独处之时在说。打定了这个主意的他干脆站在一侧,观察起凌凛来。 凌凛眼中闪过得意神sè,却故意先不说话,只在书斋内慢慢踱步,转了两个圈之后方才拣了张椅子坐下,嗤道:“先下手为强这句话王爷应当是非常清楚吧。” 安青杨和君绍真都是一震,知道凌凛到底想干什么的安青杨几乎就要喊了出来,不过好在他还是勉强控制了下来,因为他非常明白,如果他现在提出反对,不仅凌凛可能当场把他弄死,更重要的是凌凛的身份一暴露,那君绍真的处境就是真的非常不妙了。所以他用尽全力告诫自己,把那股冲动硬生生的压了下去。但是表面上还是不禁表露了一些出来。凌凛瞟了安青杨一眼,眼中留出不屑神sè,但是还是盯了安青杨一眼,安青杨自是觉察到了。他知道这是凌凛在jing告他,咬了咬牙,安青杨选择了将头低下去。 君绍真的反应倒没安青杨那么激烈,但是凌凛没有看到的是,君绍真的手已经慢慢的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但是他还是在不断的**,以至于骨节都开始泛白了。不过尽管如此,但是君绍真的表情却还保持着一贯的冷漠,他望了凌凛一眼,淡淡道:“先生可否将话说得再清楚一些,如何先下手为强,对谁先下手为强。” 王爷,安青杨几乎就要喊叫了出来,想起那ri凌凛与他说的那些事,他便心惊不已,他想逼你弑君杀母啊王爷。此事万万不可为,万一做了,非但在史书之上将留下千古骂名,而且成功的几率也非常之低。且不说**天xing,二皇子还在那里虎视眈眈,就是你不顾念亲请,只把他们当作对手,你也不是当今皇上的对手啊。十二岁开始助先皇处理朝政,十六岁为储君,二十岁登基,到现在明昭二十五年,其间发生多少大事,多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一个个的倒了下去。千万不要被他迷惑啊,王爷。 不过安青杨还是控制了下来。凌凛没有理会表情怪异的安青杨,只是斜眼道:“对谁先下手为强,就要视乎谁对你有损害了,至于如何先下手为强。”凌凛缓缓的吐出四个字:“凤台选婿。” 是夜,颖王府书斋之中,一灯如豆。君绍真一人独坐其中,怔怔出神。 “王爷。”门被悄无声息的退开了,安青杨行了进来,到君绍真身前,躬身道。 “嗯。”君绍真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看他,道:“青杨过来,有事么。” “王爷。”安青杨咬了咬牙,下跪道:“今ri王爷与虚先生所计议之事,青杨认为万万不妥,请王爷三思而后行。” “如何不妥。”君绍真依然没有看安青杨,语调平静得异乎寻常。 安青杨没有想到君绍真竟是这副情态,怔了一怔之后方才俯身下去,道:“王爷,正如青杨白ri所说,青杨以为皇上将公主凤台择婿之事交与王爷办理其实对王爷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用意,至于二皇子之事,青杨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说到这里时,安青杨抬头看了看君绍真,见君绍真依旧是那副漠然神态之后,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道:“改制之事,滋事体大,皇上任命二皇子主理此事,定然是知道会有阻力的,皇上不出面,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二皇子支持,不管二皇子进展如何,都要给二皇子支持。不然皇上的态度一旦稍微表现出一些不满,底下那些官定然会借这个机会起来大闹。到时候二皇子便很难做了。今ri之事,皇上心里不一定像表面上那般不在意,可是在面子上,却又不得不如此做,所以请王爷三思。至于虚先生所提出的在凤台择婿之时先下手为强则是万万不可,王爷,那可是弑君杀母的大罪啊。一旦做了出来,不但在史书上会遗臭万年,而且是不可能成功的,王爷三思啊王爷。” “青杨。”君绍真瞥向安青杨,嘴角竟浮出一丝笑容:“谁告诉你本王要对母皇动手的,谁告诉你虚先生要教唆本王向母皇动手的。” “虚先生他……”安青杨狠狠一甩头,心中暗自jing告自己绝对不可以乱说,沮丧道:“这些,这些都是青杨所猜测出来的,可是王爷,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王爷。” 看着一脸焦急的安青杨,君绍真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在一刹那间变得锐利无比,仿佛要将安青杨看个通通透透清清楚楚,冷然道:“既然如此,那白ri里当着虚先生你为何不说,为何要到现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时方才要到本王面前来说,既然虚先生不怀好意,你为何不当场指正出来,为何要人家背后说。青杨,这可不是你啊,这可不是本王所认识的安青杨啊。” “王爷,我……”安青杨被君绍真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同时,他的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难道王爷……知道了些什么吗。 静静的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安青杨,君绍真缓缓的起了身,再缓缓的走近安青杨。随着君绍真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安青杨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的浓烈了起来。千万不要是真的,千万不要是真的,虽然已经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但是安青杨在心中依旧在向满天神佛祈祷着,千万不要是真的。 君绍真行到了安青杨身前,眼中带着三分漠然三分讽刺三分悲哀还有一分甚至连君绍真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神sè,缓缓的蹲了下去,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尽管这笑容在安青杨眼中看来,比哭都要难看,可是,君绍真的的确确的是在笑,他在笑。 就在安青杨认为自己快要崩溃,忍不住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不管自己说出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不管君绍真会有什么反应,不管凌凛会怎样对待自己,他受不了,他要说出来的时候,君绍真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为什么,青杨,你瞒得我好苦,好苦啊。”君绍真语调淡然,但是安青杨知道,君绍真,大卫的皇长子,颖王爷,他要爆发了。 你知道了,不知是说给君绍真听还是说给自己,安青杨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全身的力气好象突然之间完全消失了,连维持跪姿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只能软瘫在地下,恐惧的看着即将要爆发的风暴。 君绍真终于爆发了,他这样平素沉默寡言,将什么事都放在心底的人,一旦爆发起来,比什么都可怕。君绍真的眼瞬时间变得通红,他吼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君绍真,原名叫做君绍圉的这个君绍真,有一个与我母亲,与我身为大卫天子的母亲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父亲,有一个已经死了却还戴着黑纱自称虚先生,名叫凌凛的父亲是不是。我的母亲灭了我父亲的全家二百三十人,却单单留下了他,还跟他生下了我,生下了一半流着皇家血液一半流着罪人血液的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要有我,你说,母皇你说,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不在我还毫无知觉,不知道这个世界悲哀痛苦的时候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母皇,母皇,为什么。” 看着已经看癫狂的君绍真,安青杨没有再说半个字,此时的他,已经不能劝慰阻止君绍真,也无力去劝慰和阻止。 “青杨,你告诉我。”君绍真突然狠狠的抓住了安青杨的衣襟,此时的他,面目只能用狰狞这两个字来形容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本王,我该怎么办,本王该怎么办,杀母替父报仇,还是杀父来以正国法,你说啊,你告诉本王啊。” “王爷……”第一次,自八岁入宫为君绍真伴读以来,安青杨头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没用,他无法给他的王爷解决任何问题,此时的他,只能呆呆看着,看着君绍真经受着痛苦折磨、煎熬,天人交战。 忽然,一行清泪自君绍真的脸上滑落,他死命揪住安青杨衣襟的手也颓然松开,然后,他也学安青杨一般,跌坐于地,神sè由之前的狰狞可怖渐渐缓和,但是那份悲哀,却浓厚了起来,浓的,化也化不开。 “青杨,其实那天你和……你和他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君绍真凄然道:“我以前确实是叫君绍圉的,圉儿,圉儿,母皇总是这么叫我的,在我有印象以来,我就只有母皇,没有父亲。就是平王。”君绍真自嘲一笑:“虽然他对我极好,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也没叫过他一声父亲。” 顿了一顿,君绍真继续说道:“我还记得我出天花的那个时候,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到母皇在叫我,感觉到母皇在抱我,在给我擦汗,为了我大发雷霆。后来,我醒过来,才知道,母皇为了我,几天内就从洛阳赶回了上京。还有楚族叛乱之事,母皇那时候怀着二弟,将军们都出去布置了,平王也去东宫控制北门四军去了,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守在母皇面前。我说,我要护卫母皇,我要护卫母皇。从那时侯起,我就想着,我要护卫母皇。” 君绍真的声音缓缓的低了下去,再缓缓的消失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书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放置在书案之上,这房中唯一闪着光亮的小灯也灭掉了,书斋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逐渐回复了力气的安青杨发现窗外耀起了红光,出声道:“王爷,天亮了,王爷,天亮……”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发现那片红光绝对不是天亮的颜sè,而是火光。是火光,绝对是火光,而且是冲天的大火,而且那起火的地方,竟然是……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君绍真则平静的站了起来,行到窗前,望着燃起熊熊大火的凌凛所居的东院,平静但凄然的说道:“青杨,我终归是要做出一个抉择,而这个,就是我的抉择。从那ri知道一切后一直在思索考虑之后做出的抉择。” 第三十五节 百年同一梦(大结局) 时光荏苒,转眼间便就要到凤台选婿的ri子了。这一阵,宫中都是喜气洋洋,人人相见都是脸上带笑。尤其以平王沐风最是高兴,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而现在,他最喜爱的小女儿也要招赘驸马了。为人父者,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高兴呢。 不过除了他高兴之外,还有一人似乎并不那么高兴,明昭在这些ri子面sè只是淡淡,也不见得特别高兴,沐风知此事原由,也不多说。至于凤台择婿的主角,和高兴的父亲和淡淡的母亲比起来,那则是大大的不高兴了。 自那ri明昭在朝堂之上宣布了要进行凤台择婿,并明永平退出政事堂之后,永平便到了兴庆宫一人独居,直到大ri子的前两ri方才回来,在公主殿却也是整ri里闭门不出,就是沐风,也遭吃了好几次的闭门羹。 甘露殿偏殿之中,明昭正在试穿明ri凤台择婿大典之上的礼服,她早已说了,这次由她亲自主持,再加上这关系到永平的终身大事,因此丝毫也不得马虎。这一身礼服以暗红sè为主,上纹龙凤呈祥纹,内着明黄内孺,十二破金缕裙,金玉双鱼是依旧不变了,倒是平ri大礼上所着的帝冕却换成了金冠,吉庆喜气。 “嗯。”看着大铜镜里自己的倒影,明昭微微的点了点头,表示满意。随即便命侍女服侍脱下了礼服,改着平ri里穿的半新不旧的常服。转头问华莹:“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酉时了。”华莹依旧是女官服sè,却因最近宫里有喜事而是新衣。 “好。”明昭转身在塌上坐下,问道:“政事堂那边可有奏折送过来。” “回禀皇上,政事堂暂时没有,只是……”华莹犹豫了一阵,方才道:“只是有一封折子,是三十余名各地官员联名上的折子。方才才送到的。” “联名折。”明昭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后道:“拿来给朕看看。” “是。”华莹领命而去,过了一阵之后再度进来,将那折子双手呈与明昭,明昭接了那折子,并不马上打开看,只是看着封面上的标题怔怔的出了好一阵神,华莹则侍立在侧,一点响动也不闻。 “华莹。”明昭终究是没有去翻开那本奏折,却想华莹问道:“你看了这本奏折。” 华莹躬身道:“华莹不敢。” “那看了折子上的标题。” “是。” “好。”明昭挥了挥手,道:“除了华莹,你们都下去。” “是。”待到其他宫女宦侍都退下之后,明昭叹了口气,道:“华莹,你跟朕,二十五年了吧。” 华莹敛身道:“是,自从那ri皇上在鹰鹄院救下奴婢,到现在已经二十五年了。” 明昭再度长叹一声:“二十五年,不过华莹,朕要再苦你一阵了。”说着,竟将手中那份奏折移到烛火之上,点燃了那份由三十多名官员联名上书的奏折。 翌ri的五凤台之上,可谓热闹非凡,不但聚集了大卫朝廷和各大世家之中几乎是全部的青年俊杰,朝廷百官,宗亲藩王也都纷纷来到,不过这次的主角却是大卫公主——永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中,当今皇上——明昭,与皇夫平王沐风一同出现在高台之上,三位皇子则跟在明昭与沐风身后,至于永平,因今ri是她的大ri子,不便露面,只端坐在纱帐之后。令人看不清面目神情。 “众卿平身。”明昭含笑命众人免礼,吩咐道:“开始罢。” “是。”殿中省监王定领命上前吩咐。君绍真三兄弟则分尊长分别落座。 三兄弟之中,君绍朗应当是最心不在焉的一个,昨ri那折子已经呈了上去,只是母皇到现在还没有反应,不知道。正思索间,他突然发现了一事,不禁皱起了眉头,向来侍奉在明昭身侧,与明昭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华莹今ri却不见了踪影,不应当啊,如此重要的时刻,华莹女官不应当不在场的啊。 正在君绍朗疑惑之间,却听见身边的君绍仪在低声唤着他,因而凑身过去,问道:“三弟,什么事。” “皇兄。”君绍仪一脸焦急神sè,道:“华莹女官被母皇发配到冷宫去了。” “什么,冷宫。”君绍朗一怔,明昭对华莹的宠爱几乎超过了对他们几个子女的,就算华莹做了什么错事,也不应当有这么重的惩罚啊,而且华莹在宫中多年,一贯小心谨慎,也出不了什么大错啊:“华莹女官怎么了。” 君绍仪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女官在整理奏折的时候,不小心失手将一份很重要的奏折烧掉了,而那奏折,母皇都还没过目,也没有底本没记档的。似乎那奏折很重要,母皇才这般大发雷霆,皇兄,等下还是去给女官求个人情罢。” 奏折!难道是?君绍朗没有回答君绍仪的话,他立刻想起了昨ri的那份奏折,要真的是那份,就麻烦了。 这边两兄弟还在说话,那边择婿却已经结束了,雀屏中选被明昭招为东床的却是去年三史科的第二名,现为史官修撰的文清河。此人年约二十三,仪表堂堂,倒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此时正在含笑接受众人的庆贺。君绍朗勉强将心思放到这边,暗自叹道母皇防永平也算防到十二分了,就连驸马,也是特地选的这般人物。正感叹间,明昭突然站了起来,正在交头接耳的众人连忙陪着起身。 “众卿。”明昭双手一抬,笑容满面,大声道:“今ri朕为永平择下良婿,心中实在是高兴非常。” “皇上洪福,公主洪福。” 众人像事先排练好的一般,齐声呼道。 “好。”明昭略一点头,继续道:“今ri是大好吉ri,朕就趁这个机会再宣布一件喜事,朕,决意立储了。” 明昭此语一出,台下立刻热闹了起来,众臣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明昭为何突然想起要立储,到底要立谁为储。台上的三位皇子也是情态各异,君绍真神sè依旧冰冷,君绍朗也不见了平ri的飞扬跳脱,一脸的凝重,倒是君绍仪,却是一派轻松神sè,至于永平公主,因为纱帐遮住,看不清脸sè。 “众卿家。”明昭再度出声之后,议论之声立刻消失不见,偌大一个场地,只听到明昭的声音:“众卿曾多次上表,要求朕为我大卫立储,不过朕以为,立储为国之大事,不可草率行之,因此一直将众卿的奏折留中不发,留出时间来观察朕的儿女们,哪一个能为一国之君,至今。”到这里明昭特意提高了声音,为了这个决定她思考了很久,在前一阵下定决心的那个晚上,她想了很多,想起了当年太极殿上父皇宣布立她为储,想起了在含章殿答应父皇下嫁凌凛,想起了父皇突然逝世之后自己收拾局面,登基为帝,想起了那透心的一剑,想起了大哥临死前的仰天狂笑,她想了很多很多,回想起自己四十六年的生命,恍惚间,竟如一梦。 以前庄周梦到了蝴蝶,栩栩然自己就是一只蝴蝶,醒来却又是庄周,却不知道是庄周做梦梦到自己是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梦到自己是庄周。孰真孰幻,谁又能知晓。不知为什么,在宣布决定之时,明昭的脑中竟然浮现出这个故事。. 或许,自己是真的累吧,人终究不是神,不能把任何事都做到十全十美,现在大卫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在宣布储君之后自己的几个儿女依旧会有矛盾发生,甚至可能会兄弟手足相残。可是自己着实不想管了,累了啊,累了啊。明昭暗自苦笑。 定了定神,明昭大声道:“皇长子君绍真,品行纯良,处事有道。朕,决意立其为储,为我大卫太子。”当时正是申酉之交,西方一轮红ri缓缓下落,不过,明ri将会有一轮更大更红的ri头升上来的。 明昭二十五年,上立皇长子君绍真为太子,同年,分封永平公主至川中,封地三十一县,分封皇次子江王君绍朗至扬州,封地三十五县。皇三子廉王君绍仪留上京,侍奉君侧。 明昭三十七年,尚书令,定乡公安无忌殁,上大恸,亲至安府,扶馆恸哭。安无忌谥“文正”,事见《刘仲武安无忌列传》。 次年,平王薨,病死万chun殿。上郁郁,明昭四十年崩。储君君绍真即位,建元武德,是为成宗。上谥曰神,庙号圣宗。 ——《卫书 全书完 后记 先说一下结尾,我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人说我是烂尾,其实全书的最后一个**在于君绍真的抉择,至于明昭立储,只是把事情交代完全清楚。 其实第三卷真正的主角是明昭的四个儿女,明昭在第三卷之中只能算一个隐形boss。 《女帝》全书大约六十万字,从去年的十月开始写,到现在竟然花了九个月,速度比乱世好一点。 呵呵。 我以前说过,女帝还在构思的时候我就知道绝对是本扑街书,现在看起来,扑得也还算漂亮。 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最高兴的还是有一批书友,感谢深海水怪,感谢韦可,感谢恶劣蛤蟆,感谢起点的书友,感谢晋江的书友。 感tv,感谢mtv,感谢…… 废话完毕,至于新书,大概构思已经有了,至于什么时候发……嘿嘿,再说吧,至此全书已经完毕了,问心剑下台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