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天下》 第1章 沈未央 第一章 葫芦山之所以叫葫芦山,就因为地形像个葫芦。 到了瓶颈山口处,只容一辆车缓缓走过,这运粮的队伍立即就抖起精神来了。 这一带正是黑山雕的地盘,这老家伙已经年过五十,最近几年都没出来蹦跶了,所以这十几个护卫也在走过大半个山道的时候,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刚松下,山道两侧忽起哨响。 山顶黑松林后面,一个少年迎风而立,看着涌下山去的土匪笑道:“六爷果然信守诺言,现在这些粮食归你了,车里还有个小白脸也随你处置,只拖延半日时间即可。” 身边的粗壮男子,也不搭言,咔咔地吃着瓜籽,背后的大刀被风吹嗡嗡直响。 少年瞥着他,见他大有下山的意思,赶紧拿出黑巾蒙住了脸,又戴上了帽兜,紧随其后。 他本意是要这就离开,可正是这个时候,山下车队当中前面的那辆车车帘一掀开,下车一人。 那人玄色长衫,一头乌黑的长发尽束脑后,全身上上下下都半分饰物没有,一如既往的干干净净。整个大兴王朝,男儿女儿都喜欢佩戴饰品,尤其玉器,更是华贵的象征,远远看着,他肤白貌美,真真的就是山东郡府这一带有名的沈小善人。 哼,小白脸! 这个少年恨恨盯着他,忽然改变了这就离开的主意。 酒色微醺,沈未央还有点头疼,马车忽然停下,她听着土匪的哨声犹自皱眉。 小铃铛在外面急道:“公子不好了,有劫匪!” 劫匪? 她抬眼,几名护院已经到了身前,葫芦山山形陡峭,多年前她曾经进山一次,真是麻烦啊! 天上能见只有一朵白云,自由自在地飘着。她最是讨厌麻烦的事情,可偏偏总是遇见麻烦。 这个天杀的古代啊…… 十二年前,她一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从未听说过的时代,这里女娇女贵女子为尊,起初她以为这样也不错,优哉游哉能再活一世,但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她发现再强势的女人,也会因为律法在十六岁成亲,早婚早育是绝大部分女人的一生写照。 她们甚至还会相比较,谁生的孩子多,以此为荣。 她这个身体的爹,早年没少受苦,二人流浪了三年多,等她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时候,再忍不了他低头做小乞讨的模样,发奋起来。 沈未央如今双九年华,吃穿不愁。 从一根竹签子开始,从能吃饱饭开始,她最终以一个男儿的身份,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并且十分的满足于现状。她最后带着爹爹定居在了山东,并且还是这山东郡府有名的小善人…… 看着涌过来的劫匪,她对旁边急的跳脚的小铃铛叹气道:“我有一种预感,一种很强烈的不好预感。” 小铃铛抓着她的袖子直摇:“还用得着公子你预感嘛,现在真的是不好啦!” 她的预感当然不是这个:“我感觉以后都会麻烦不断了。” 话毕,劫匪已到眼前。 “哈哟,看看这么多的粮食,够咱们吃上半年的了!” “喂喂喂!这谁家小哥儿啊,长得可不错,可惜咱们山上没有娘们只有爷们诶哈哈哈!” “……” 沈未央扫视一圈:“黑山雕几年不出,怕是病不大好了还是怎么的呢?” 她年纪不大,竟然口呼老太爷名号,这群喽啰笑脸顿收,一个魁梧的汉子从山腰而下,他后背带刀,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根。 正是黑山雕的义子六儿,他一口吐出草根,伸手指向了沈未央:“给这个小白脸,带山上去,其他人押在山下,天黑再放。” 护院本来就是幌子,三脚猫的武艺自然完败。 沈未央靠着马车,她皮肤较白,又杨柳细腰,只往那一站就显得够柔弱的了。 黑山雕就是这葫芦山的禁忌,她出言不逊,自然会被‘请’上山。 山下一阵哀嚎,这些劫匪运粮的运粮,开路的开路。 多年前她真的上过这葫芦山,也不叫人押着,她积极配合着脚步轻快。 不多时,上山的队伍里面又多了一个人,那被称为六爷的壮汉提着个不断挣扎的少年,扔进了喽啰堆里面:“给他家人送个口信,叫他们拿钱来赎人!” 沈未央回头,少年正是扭着身体不断挣扎:“胡老六你个混蛋王八蛋!我爹对你有恩你敢动我一根指头你忘恩负义!” 胡老六,就是黑山雕的义子,更是在后面一脚踢在他后腰上面:“六爷我最讨厌你这种罗里吧嗦的人,你老爹叫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现在两清!” 少年更恼,可已经有人给他口中塞了布条,呜呜出声。 沈未央差点失笑,对着他眨了眨眼,见他更是瞪大双眼对她一份气愤模样,连忙低头已免笑出声来。 她认出他了,是山东郡府周大人之幼女周常在的未婚夫,姚廖。 她平日懒于与官府打交道,可这周常在却是机缘巧合才认识的,两个人一见如故,可谓好友。她倒是不拘小节,在外人眼里一看,却是流言蜚语常说二人有一腿的事,姚廖一十六岁,最不待见她。 跟她想的一样,上山先把她和姚廖扔进了大狱里。 大间里还有六七个人,有原来山上触了六爷霉头的,有以前圈在里面的,黑漆漆的,沈未央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半刻功夫立即适应了这片黑暗,轻松解开了绑在手腕处的绳索。 姚廖就在她的身边,他还堵着嘴嗯嗯的不知哽咽着什么。 她往里走,四下寻找,不多时在这大间的里侧发现了两个男子。 一个孩童模样的随侍,一个双十年华,仔细一看,他们装扮都和周常在描述的一模一样,沈未央松了口气。 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脸,她站了他的面前,见那男子靠在孩童身上坐着不动,伸脚踢了踢他鞋尖:“死了?还是活着?京城来的顾大公子?” 她声音略沉,难辨雌雄。 男子动也不动:“你是谁?” 她是谁? 这话从何说起呢? 沈未央从怀里拿出藏好的信物玉佩交由他的手上,微微叹了口气。 就说讨厌麻烦,偏偏就遇见麻烦,前些日子就听周常在提及招标一事,民以食为天,她自十四岁开始就屯粮倒粮,做了一名粮商,本来在山东这一片已经小有名气,心满意足。可一打听说京城有大商人想要招标做次大的,她麻烦就没断过。 先是姚廖误会,来找麻烦,再是死对头陈家抢她的生意,紧接着这位京城来的什么大公子半路被劫,悄无声息的消失。 周常在为她老娘担忧,求她上山一探。 本来还担心运粮车不能够吸引黑山雕的义子动手,没想到姚缪为了拦住她不去竞标,竟然‘帮’了大忙,他和陈家公子算是表兄好友,几样加起来,自然恨她之极。 歪打正着,其实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再扩大自己的家业了。 左右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抽出袖口薄薄的刀刃,低头划开他后背绳子,以及那个孩童的。 男子起身:“周知府叫你来救我?就你一个人?” 沈未央刚要走,发现他还未起身:“喂,走啊?” 男子淡淡道:“我动不了,你需得背着我。” 他以为他是谁啊,他以为这是在哪里啊! 她没有时间与他费口舌,那孩童却是抓住了她的袖口:“大公子有热,受不住这么折腾呜呜……” 一个是你爱背不背,爱救不救的样子,一个可怜兮兮的孩童…… 她十分无语,回头再走几步摸了姚廖面前,一把抓出他口中的布条,少年立即出声:“你个……” 话未说完,她已然捂住了他的口舌:“不想活了?也不看是什么地方?敢和土匪做买卖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一会跟我走,想留着性命嫁进周家就听话!” 说着也划开了他的绳索。 大间里黑漆漆的,一边几个人歪歪着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里来人去人。 沈未央扯着姚廖到那孩童面前:“你俩人扶着他,千万别跟丢了。” 少年虽然恨他,但也咬牙挺住了,和孩童扶起了那人。 这葫芦山沈未央可是来过的,她让几个人靠后,这才从鞋里拿出火药雷丸来,拉了线火往墙角一扔,只听咣地一声巨响,整个墙面都炸开了,也顾不得多看,她拉了身后人就往出跑:“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山上闹那么大动静,常在会来救我们的!” 沈未央只管拉扯着这几人,这就一口气往柴房处冲了过去:“你当这葫芦山是你说走就走得了的?等她来了咱们还能有命在?” 说着给身后人一个个都塞了进去,轻轻关上房门,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周常在也是这么说的,以炮为号,她立即攻山。 但是事情哪有她们想的那样容易,她做事向来讨厌被动,黑山雕久病在床,这六儿是出了名的孝道,她计上心来,薄刃在手这就要走。 沈未央身子往前一倾,又想到后面几人还需安顿立即回头,不想那人也到,眉眼唇鼻之间,差点贴在一起,只吓得两个人都后仰分了开来。 刚才在那黑漆漆的大间也看不清人长什么模样,此时天尚未黑,看他一眼这就怔了一怔。 她本是女子,面有柔姿,即使做了这男儿装扮也是俊秀之美,今生前世都见过太多美男子,却不想这一个能让她也不由赞叹。 若讲在这大兴王朝,男儿兴的是肤白颜美,正是她这样的。 可在她眼里,这位姓顾的什么大公子,可谓完美,剑眉凤目,俊美的脸上线条犹如画中所出,简直是多一分俊则刚,少一分美则妖…… 见她目光在他脸上,他眸色顿冷。 别说是个男子,就是女人,他也最厌恶这样的看着他的人。 沈未央想起周常在说过的玩笑话来,她说这京里来的大公子有断袖之好,大兴王朝男多女少,断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还让她务必夺了陈家的标,必要时候不如牺牲下色相以身相许云云…… 他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顾链城。 “看够了么?” “够了。” 四目相对,沈未央站起身来:“你们最好祈祷我能抓到黑山雕,不然的话……” 她狡黠一笑:“半个时辰未回,我就是自己溜了。” 第2章 顾链城 第二章 真是麻烦死了。 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她为了周常在,冒险来了这葫芦山,为了以绝后患,又怕黑山雕日后报复粮食都送了他,一腔热血劫持了黑山雕在山上给他们讲了大道理,说了顾链城的身份,也给了这些人台阶下,拍着胸脯保证官府也不会找他们麻烦,这才算了。 至于周常在与她娘周知府带着人到山下准备攻山的时候,六儿已经恭恭敬敬把人都送了山下来。 小铃铛早已哭得嗓子都哑了,没想到自家主子在土匪窝里也这么吃得开,更是喜笑开颜,像个小疯子一样。 粮食没有了,顾链城等人都被周大人接了车上去,眼看就快黑天了,沈未央与周常在耳语几句,嘱咐了种种,这就回还。 她不担心周大人会来找黑山雕的麻烦,多少年的匪窝,官府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既然和周常在说了,看她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他们的,这样他们也就不会惦记着她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折损点粮食也……好心痛…… 小铃铛扑在他的身上还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沈未央刚要拖着他上车,周常在传过话又跑了回来。她在车前,这女人是一如既往地爱脸红,到了他跟前说话就结巴:“那那个未未央啊,实在实在实实在对不住的啦,姚姚廖不懂事的啦,差差点……” 她一听开头就知道这人要说什么:“没关系,没有他也不能顺利上山。” 周常在说话的时候,后面总习惯加重语气:“真是抱歉的啦。” 未央笑:“好了好了,你的忙我帮完了,回去了。” 周常在见她仍要上车,立即抓住了她的袖子:“诶诶诶,还有,大公子叫你过去说话,我说未央你你你可要把握机会,救救救命之恩呢,一定要拿到这次进京的资格。” 进京的资格? 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好吧。 沈未央笑,见那边马车停着,慢慢走了过去。 夜幕降临,她这会已经完全想起了这位叫做顾链城的大公子是何许人也了,大兴国姓凤,自来女子为尊,京城中女权更是为上,较之别的地方会对男儿束缚得重些,一些大家公子甚至争做闺中子,足不出户,以柔为美。顾链城出生在就在皇宫当中,无父无母却有名姓,又因他与太女样貌相似有六七分,传为女皇在外的私生子。 不过这样的流言不攻自破,因为女皇虽然风流,但膝下儿女甚少,除去夭折的,和与凤君所出的太女翕然,还有皇女欣然,幼子悠然。 尤其小皇子最受女皇宠爱,多次为只此一子而遗憾,若是当真是自己的儿子岂有不认之礼? 因为顾链城一直是凤君养大,后来才说他身世其实是凤君顾家的表亲之后,这样讲来他与表亲的姐妹长得相像也就不足为奇了。 扯远了,太女自小体弱轻易不露面,而顾链城长大以后一直周游列国,他为太女做事,又行商做了许多京城男儿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人称第一公子,大公子。 而这位大公子,这时候就在马车当中等着她。 沈未央到了跟前重重咳了两声,窗帘掀起了一角,露出顾链城的半张脸来:“周知府说你就是陈家的竞争者?也有做皇粮的意愿?” 做皇粮,就意味着开启了皇商的大门,周常在自然是一心帮着她。 她坦然笑道:“是,也不是。” 顾链城瞥了她一眼,脸色木然:“我最讨厌别人说话绕弯子,是就是就,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是,也不是?” 他狭长的凤目当中,厌恶一闪而过,未央尽收眼底:“我的确是周知府举荐的,陈家竞争者,但却没有做皇粮的意愿。” 他微微扯了扯唇,嘲讽之意更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说吧,但凡你能想到的,给你就是。” 好大的口气,沈未央一身武艺在身,只轻轻一点脚尖,就已经站了车轱辘的轴上面。 她扒着车窗,从怀中拿出一物举到他的面前,笑得极为开心:“看看大公子现在模样,半分也瞧不起人,我若说想要什么,即使是救命之恩,也让你看不起。可我若不要,那就是傻得可以呢!” 顾链城微恼,她举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面小镜子。 这小镜子说也奇怪,就连皇宫当中也没有这样清晰的,他清清楚楚看见自己脸上的不耐,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沈未央又笑,他回过神来,别过脸去:“啰嗦,想要做皇粮的么?” 一看就是半分不等人的家伙,她晃了晃手中的小镜子:“大公子错了,未央是真不想去做皇粮,当然了,既然是救命之恩,大公子不得不报,那未央这就放肆了,我想看……大公子笑一下。” 说着已然跳下了马车:“像大公子这样好看的个人,笑起来一定好看。” 若是女儿家装扮,这就叫耍流氓了,不过他说得一本正经,倒真像是好奇一样。徐徐晚风吹过他干干净净的脸上,竟有淡淡的馨香,若有若无,就像是刚才在山上,他鼻尖处萦绕着的味道,这让夜夜难眠的他,只那么一会儿竟然昏昏欲睡。 “玩笑话,大公子别在意了,未央告辞!” “……” 顾链城眼角微挑,那人却已然走远,边走还边照了照镜子,伸手抿着头发的模样,和一般小公子无异。 就像姚廖背地里喊的那声,他听见了是小白脸三个字。 虽不妖媚,但足够风流之姿,当之无愧。 他眯眼,随即放下窗帘。 沈未央,她笑容浅浅,分明就未到眼底,他嘲讽,瞧她不起,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她也是装模作样看似救命之意,可分明就未把他放在眼里的么? 表里不一,城府极深。 这样的个人,他下意识地厌恶至极。 …… 等沈未央上了马车,那人车已走远,小铃铛还在心疼那点粮食,在她身边唉声叹气。 他是几年前在外省捡到的孤儿,亲人一样,她拿着小镜子轻轻敲了他的头,见他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失笑不已:“你应该庆幸你家公子我,把那点粮食送出去了。” 小铃铛自然不解,揉着脑瓜门扁嘴:“公子竟胡说!” 未央一指头又戳在他的脑门上面,叫他躲不开:“公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那姓顾的太过多疑,现在他定然厌恶咱们,皇粮会落在陈家脑门上的,你还不偷着笑?” 小铃铛更是要哭出来了:“都到陈家脑门上了,我为什么还要偷笑?” 她收好宝贝镜子,只是瞥着他:“自古以来,与朝廷做生意的,哪有好下场?就这次皇粮而言,指不定就是有去无回,给个欠条就不错了。” 小铃铛灵光一闪:“公子你是说?” 沈未央白了她一眼:“不出半年,这粮草先行,定是要打仗了,姓顾的掩人耳目,我看是要征粮,就叫陈家去吧。” 小铃铛刚是欣喜,却又忧愁:“那也可惜了这几车粮,白白给了黑山雕。” 话音刚落,旁边人指头又到:“出息,不就是那几车粮么?虽然不想去做皇粮,但借此机会大捞一笔还是可以的。” 小铃铛立即两眼冒光,一脸的崇拜模样:“公子!” 沈未央喊了自家车夫一声,这就靠在了车壁之上。 生意人嘛,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管他什么大公子还小公子,能挣钱的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啦,这叫商人的本性, 嘿嘿。 第3章 陈子邯 第三章 车一停下,沈未央就连忙跳了下来。 五月的天,一到晚上还很凉,她发迹之后也没换宅院,门口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小铃铛肿着一双大眼睛跑了门前去一脚踢了开来。 车夫赶车去了后院拴马,未央无奈地看着他已经冲进去了。 小铃铛还抱着半路买的糖炒栗子,进院子就开始喊上了:“爹爹!爹爹!” 一路冲进了东厢房,沈未央走得很慢,等她进了屋子时候,他已经在分糖炒栗子了。 屋里七八个孩子都围着他转,一边男人坐在木制轮椅上面,看着这一幕笑意吟吟,他才过四十,两鬓已白,正是她那个菩萨心肠的爹,沈君玉。 自打她在这个身体里面醒过来,他就没过过好日子。 因为腿筋已断,他曾带着她要过两三年的饭,不管怎么苦,他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教她认字识字,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对她讲从前在京过的好日子。 但他从未提过他的妻子,也不说为何沦落至此。 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沈未央性子凉薄,九岁刚过,见了他被人驱逐辱骂,实在忍受不了,用一根木签开始,巧言挣到了第一文钱,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了名商人。 起初,钱也都是爹爹在管,可他心肠太软,家财如粪土,哗哗地转眼就能撒出去,美其名曰为她积福,后来她不得不努力挣更多的钱,成了粮商。 她爹陆陆续续捡了不少弃儿,这些人长大送走的有几个,还养着的还有七八个,小铃铛今年十五岁,在他们当中算是最大的了。由于她爹这些善行,倒是给她招来了一个沈小善人的名号。 她记不住名字,以数字为名。 她爹爹高兴就好了,每个孩子对于他来说,都很重要。 沈君玉从前就很有学识,教起孩子来也绰绰有余,他们就一直住在这个大院子里面,三餐由救来的独眼大叔做,日子虽然富足,但也都过得很节俭,也算其乐融融。 “未央回来了?” “嗯,”她走到爹爹面前,对着他笑:“今天都干什么了?” “今天啊,”沈君玉放下手中的书,合在膝头上面:“教十五认字啊,她很聪明呢,现在都能写大字了。” “是么?”沈未央回头对着那个眼巴巴等着她夸赞的女娃娃笑了下:“真厉害。” 那小姑娘才六岁,见她面露笑容,这才巴巴跑了过来:“哥哥。” 她揉了揉她的脸:“好好和爹爹学写大字,知道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嗯嗯。” 小铃铛到底是知道她没什么耐性的,赶紧给孩子们都叫了过去,一个个安排了,沈君玉看着他们眉眼弯弯。 “未央,我以前都没想过,还会过这样的生活,现在你有这么多的姐妹兄弟,你高兴吗?” “额……你高兴就好。” 她亲自推着他往里间走:“今天累吗?” 沈君玉习惯性摇头:“不累,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晚。” 她自然不会说那些事情:“嗯,周常在和她未婚夫请我去吃酒了。” 他笑:“你朋友还真是少,平日多结交些才好啊。” 围绕着她的话题,永远都是那些,沈未央推他到床前,这会小铃铛也安顿好孩子们回来了,他赶忙上前:“我来服侍爹爹。” 说着挤着过来扶着沈君玉,未央嗯了声:“那我去睡了。” 小铃铛仔细伺候着,忙不迭地回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见她这就走了,大有失望之意。他与别的孩子不同,别的孩子都是沈君玉收养的,单单是他,他是沈未央捡下的。 至今他也记得,沈未央那种与我何干的目光。 他说他做牛做马伺候她,眼泪含在眼眶当中那半晌,从死到生,未央最后还是给他捡回了家,那时家中还并没有这么富裕,她只对他说,要他学会照顾义父。 从此他就比任何人都要小心翼翼,在家里,他尽力照顾义父,在义父面前唤她哥哥,但在外,他就唤她公子,总觉得这么个人,连个小厮都没有,也很丢面子。 重要的是,未央哥哥从未阻止过。 她待他,也比别人不同,这是他最为自豪又欣喜的事情。 这么一折腾,已经快到酉时了,沈未央平日就是早睡晚起,习惯了怡然自得的节奏,自然困乏,她为自保,这些年可没少折腾,好歹前世有些武术的底子,今生也在某人那学到了自保的能力,警戒性一向很高。 所以,她一回到自己的屋里,后颈上面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种自己的领域被人侵犯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快,她自己的东西,都有她自己的味道,现在有了生人,她回手关上房门,不愿意闹出太大动静。 桌上的烛火跳着火花,未央双手拢袖。 她半分犹豫都没有,走到了桌前,仔细将薄刃顺在左手心,右手翻开桌上的账本,百般无聊的看了起来。 半分动静都没有,她眼观六路,忽然将桌上烛火吹灭,隐去自己的气息。 还是没有动静,沈未央耐心渐失:“我说,阁下光临寒舍,到底为何?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可以商量的嘛,你在我屋里这么藏着也不是个事,总得叫我睡觉不是?” 她一边说话,一边向床边走去。 坐了这么一会儿,已经能感觉到那个人就在床边了,她讨厌被动,脚下也轻得不能再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似乎能感受得到另一个人的呼吸。 沈未央停住脚步,一手抓着的火石这就扔向了床里,随即有个人影从帐帘后面躲避冲了出来,她欺身而上,擦肩时候薄刃已然出手,来人身形倾长,似是男子。他无意纠缠,连连躲避,等她追着到了窗前,他三两下就跃出去没了影踪。 院子里马儿嘶鸣,恐怕也是惊倒了赶车的孙叔。 沈未央点亮烛火,薄刃上还有点点血迹,似乎伤了他的右臂,她擦干血迹,又卷起来放置袖口当中,四下环顾,屋里什么也没有少,到了床前一看,只床上有些凌乱,好像有人躺过,她不禁皱眉,方圆百里,都知道她沈家看着家大业大,其实她有个撒钱的爹,家中并无富余,只多有屯粮,还在周知府仓库里。 什么也没动,偏偏爬了他的床上来,难不成是个登徒子? 看来看去也是什么都没有动过,正是疑惑房门咣咣响了起来,未央知道是谁:“孙叔?进来吧。” 来人推门而入:“公子可有受伤?” 她挑着火花:“没有,那人呢?” 孙叔似松了口气:“就看他从你屋里出去的,我担心你也没追赶,是个年轻男人,我摸到了他的脊骨,但却被他跑了。” 年轻男人? 沈未央笑:“有点意思,可惜没抓到他,这都跑我床上来了,也许是看上我想要断上一袖也说不定呢!” 孙叔向来不善言辞,也不多话这就转身离去。 她关好房门,知道他今晚定然会多加留意,也是放心大胆地收拾了东西。 若说沈未央随和吧,其实她不然,她有些许的洁癖,强迫症,自己的东西也容不得别人随便碰,屋里有了个陌生男人气息,她今晚是不用好好睡了。 仔细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原处,又拿熏香把被褥床前床后都熏了一遍,折腾到了半夜,还是不想躺那张床上去,只好打了地铺,抱着自己最喜欢的个小人偶,这才睡着了去。 这一觉可是睡得很不舒服,越是不舒服就越是不想起来,平日都要日上三竿才起,这回更是懒得睁眼,梦里梦外,都是大好春光,成片成片的桃花林,她优哉游哉地自在日子,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在花下眠…… 正是好梦,却听房门咣咣作响。 只怪她半个小厮也没有,没人给她应门,只得睁开了眼睛。 小铃铛的声音在外响起:“哥哥还没起吗?” 沈未央呆了一小呆,刚睡醒时候有点迷糊,掀开薄被刚坐起来,他人就推开一个门缝,慢慢探了身子进来:“哥哥?” 那些孩子都叫她哥哥,她仍旧坐着,回头看他:“什么事?” 小铃铛正是担心自己擅自进来会被她怒斥,此时见她纵容更是心喜:“哥哥快起吧,外面来客人了。” 客人? 沈未央在地上睡得有点凉着了,鼻音很重:“谁?” 小铃铛嘿嘿一笑:“陈家当家的小公子,咱们的死对头,这回上赶着来见你,哥哥你还不起?” 上赶着来见她就好了? 陈家当家的小公子,陈子邯,她初来山东就与他结下了梁子,此后不管她做什么买卖,他都要杠上一杠,此人虽为男子,却在家里说一不二,几次事后,也能看出他隐忍聪慧,打死都不相往来的个冤家突然登门拜访,定然是有麻烦事找上门了…… 她扑腾一下躺倒:“不见不见,这冤家怎么被你们给放进来了?快快赶出去才是正经!” 话音刚落,屋外一声低笑,人已到门口。 顺着小铃铛的门缝也就走了进来,男子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紫金小玉冠,脚蹬紫金琉璃双缎矮靴,腰上系着珍珠白玉带,一身张扬尽显富贵之气……一看就是暴发户样的。 每次见他都大有这种感觉,只剩他那张清秀的脸,妖不起来,在这繁复的衣着中,更显得干干净净,陈子邯就是有这种能耐,什么衣服首饰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多余,如果两个人关系能好一点,她定然告诉他,别穿这么花哨了,干干净净,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他就是典型的大家小公子类型,肤色白皙,眉清目秀。 未央侧身躺着,托腮看他:“都说不见,你又来干什么?” 昨晚有异,她裹着胸的布条都没敢摘下来,此时穿着略宽松的无领中衣,锁骨在里若隐若现,雪白的肌肤,衬着她惺忪的脸,简直美不胜收。 陈子邯略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周知府两日后要在香满楼摆宴,宴请山东大户,你可知道?” 沈未央轻快应答:“我不知道。” 他抿唇:“那位京城来的贵人,已以周大人名义约我陈家过府一叙了,你这可有动静?” 她淡淡瞥着他:“没有。” 陈小公子立即皱眉:“此事还有蹊跷,如邀约你,我便同去,如未有约,我陈家也不能去争。” 额…… 未央躺倒:“春光大好,及时行乐啊子邯兄,你想得太多了。” 她颈子白皙,正是传闻当中的净子,没有喉结,以后说话恐怕也一直会是这样的声音,人道这样的男子本命不好,俯身做小之格…… 陈子邯看着她,莫名升起一股恼火来:“我去前面等你,且看今日可有消息。” 也许是命中该言,他这人刚走,小铃铛都没来得及劝她起来,后脚小十五就跑了来:“哥哥哥哥,爹爹说周大人请你去吃酒,快起来吧!” 第4章 沈君玉 第四章 周知府的邀约,哪能不去。 沈未央起来洗漱,换了件……嗯还是玄色的外衫,她一年四季都喜欢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人家别的小公子都穿金戴银,她就喜欢干干净净的,从不佩戴任何的玉石。 小铃铛死缠烂打要扮成他的小厮跟着,她也就随他了。 陈子邯就像吃错了药似的,平日见到不是冷嘲热讽就是百般叫板,这一次偏要同行。 未央无法,只得和他乘坐一辆马车,当然,沈也就只有这一辆车,两个人面面相觑,相互对视已经快一刻钟的时间了,小铃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插口才好。 当然了,这样下去也很费眼神,沈未央索性向前倾身,让他看个够:“陈子邯,你今天吃错药了?” 一不留神心里想的话就冒了出来,,陈小公子从腰中取出折扇来刷地打开:“本公子一直有吃药,不然一见你就想揍死你的心情你能了解?” 她无语:“你我之间,一点点小事而已,你太记仇而已。” 陈子邯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眼看着转过了两条街就是知府后院了,他坐直身体是一本正经:“上次你抢我陈家的那一单粮食,就不计较了,这次听说你救了京城来的顾大公子,可有此事?” 沈未央靠后,很是坦然:“嗯哼,怎么?” 他遮住胸口起伏,只是咬牙:“你太过卑鄙,黑山雕都几年不出山了,倘若不是有人故意走漏风声,那顾大公子怎会被人掳到山上去?山东这一带,谁不知道你早前在葫芦山过,是想以救命之恩获得进京的资格吗?” 他以为她是故意的? 她好笑地看着他:“然后呢?” 陈子邯愤然道:“我陈家嫡亲一系,务必会争得标权,进京成为皇商。” 在这大兴王朝,其实商人的地位很低,所以即使享受荣华富贵也叫人看不起,更何况是个男儿,他是陈家唯一的儿子,虽是幼子,但是嫡子,他家庶女姐妹四个,现在长姐也是行商,万贯家财,相争不下。 说起来,他从来都是个小心眼,又多疑的人。 沈未央忽然想起来二人的仇是怎么结下的了,彼时她才进山东,拖家带口刚能温饱。 陈子邯也未真正从商,她带着铃铛和二哥为即将入省赶考的老三吃酒送行,说也巧,酒楼上面多是题字的考生,铃铛到处乱跑,在楼上弄脏了白墙。 上面题诗一首,正是抒发男儿不得志的少年情怀。 署名邯郸。 铃铛识得邯郸的邯字,却不识得郸,指了问她,三姐姐随口教了他,那时铃铛略有口吃,蛋蛋蛋的自顾着取笑,也未曾想少年就在楼上,立即吵翻,大打出手。 幸好二哥出手有个深浅,不欢而散。但此事未了,几次三番,当街遇见,陈子邯都有被害妄想症,哪怕看他一眼,也似辱骂,每每找茬,都是火气十足。 老二和老三都走了以后,沈未央从做熏香开始倒卖,到胭脂水粉,再到折腾粮食,这就开启了陈家小公子的经商之路,反正你做什么生意,他就做什么,每次都抢她的客人,并且以此为乐。 她向来随意,这两年满足于现状,已经很少与他碰头。 没想到他这又缠了上来。 她称他是有……病。 想了想他那极端的性格,不由得耸肩:“我说子邯兄,我对皇商没有任何兴趣,金银这东西吧,够用就行,一会儿到了知府那,我尽量让自己不发光发亮,完全配合你,并祝你成功,好伐?” 他嗤笑一声,自然不信,以扇遮脸,刚是俯身要靠近他对她这虚假嘴脸嘲讽一番,突然鼻尖一动脸色微变:“你换了香?” 沈未央眉间一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对,这是我新熏的香。” 她这个人,自从开始制香开始,身上就一直是她自己特制的香,因为她总是难以入眠,是安眠香,但凡靠近她的人都闻得到。 这些年从未换过,其实她总是很早睡,但不借助熏香很难睡熟。 那种熟悉的味道突然变了,陈子邯一时间忘记了与她斗嘴,看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他眸色清冽,看着她忽然十分着恼。 他眼神有些奇怪,她不由得这就多了点心:“昨晚上来我屋里那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陈子邯更是皱眉:“昨天还有人去你屋里了?” 她见他紧张模样,只盯着他瞧:“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子邯兄是我的至交好友呢,你这么担心我啊?” 他膛目结舌:“比起自恋臭不要脸,你若称第二,别人不敢称第一。” 不过想必他也察觉出自己的古怪来,这就挺直了背脊:“沈未央我可告诉你,不是每一次都要靠运气的,陈家对这次竞标可是势在必得。” 她毫不在意,懒得和他废话。 大眼瞪小眼,这就到了周知府家的后院,为了安全起见,顾链城一直住在这里了。 周知府随意请她和陈子邯来吃酒,没有目的那是不可能的,周常在早早就侯在了门口,小铃铛先一步跳下车去,他随即挑起车帘,靠边站好。 周常在向前一步,刚是露出半张笑脸来:“未央你……” 陈子邯却是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四目相对,她吓得差点跳起来:“你怎么在这?未央呢!” 沈未央随后走出,她就站在车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日头,一手遮着阳光,秀发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十分惬意。 陈子邯回头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大步先去。 周常在直跳脚:“沈未央你疯了!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未央笑,这就下车:“哪里是我疯了,分明是他疯了。” 二人并肩而入,守卫的衙役见怪不怪了,周常在早年和陈子邯是有过婚约的,可惜他执意为商,到底还是退了婚事,后来她娶了陈家堂亲,不曾想成亲没一年,孩子都没生出来呢,那人却是病故了去。 她的婚事也算坎坷,到姚廖这已经定过三次了,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都因为陈家,原来是娃娃亲的二人从此势不两立。 周常在一时没忍住,可怜兮兮揪着她的袖子:“未央未央未央!” 沈未央自然是知道他们的过节的,利落拂袖:“你离我远一点,难怪别人要误会我和你有一腿了,天天黏着我真的好吗?” 话音刚落,这人嘻嘻地笑,对她抛了个媚眼:“误会就误会嘛,不然未央与我假戏真做真有一腿去?我保证让你做……” 大字还没说出口,未央一脚踩在她的脚尖,她戛然而止,一抬头看见姚廖正阴测测地看着她。他早起来的,是为自己冒失赔罪来了,这会看见她又黏着沈未央只怕气得够呛,周常在虽然是常常玩笑,但事实上一到正经动真格的,她还真就从不风流。 此时一见少年脸色铁青,赶紧迎上前去。 未央偷笑,更是加快了脚步,知府后院池塘花园面面俱全,那小亭和花林更是美轮美奂,直看得小铃铛目不暇接。 “哇呜,”他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哥哥你看,周大人家的宅子好大啊!” “嗯。” “哥哥,”铃铛得寸进尺:“咱们什么时候换宅子啊,能买个后院盖池塘那么大的吗?我想在里面养点鸡鸭鹅。” “你说呢?”阳光一好,沈未央的心情就美,也只压低了声音:“阿大远在异乡得给他存点金银,二哥只知道要钱不知道挣钱,你三姐现在刚入朝堂,上上下下哪里不需要打点?老四那老五那……你屁股后面还有八个弟弟妹妹,你觉得哥哥我能买得起这——么大的宅院吗?” 话虽然夸张点,但的确是要顾及得太多。 小铃铛嘻嘻笑了:“说笑而已啊,哥哥别当真啊!” 说话间已然到了前堂,周知府派人迎她入内,陈子邯简直变了一个人,他坐在席上,正与顾链城说着什么。 后者坐姿笔直,脸上没有太多余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听还是不在。 沈未央也只淡淡瞥了一眼,这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周知府身上:“多谢大人盛情款待了。” 周知府连忙重新引见,顾链城只坐在那里,看了她一眼算是见过。 周知府一直说着场面话,都是关于这次竞标的提点,陈子邯自然是仔细倾听,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未央可没忍住,一直挑拣着自己爱吃的,酒未离口。 别说这古代什么都不好,单单说这酒香,就难以超越,她最爱饮酒,一口一小口轻啜着,不想周知府却是对她皱眉。 她向来懒散:“多谢大人提点了,不过这次竞标我们沈家是重在参与,没有去京城的打算。” 这话一出,桌上几个人都看向了她,周知府更是惊诧。 “未央你这话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啊?”她晃着酒樽,把它想象成红酒的高脚杯:“现在这样很好啊,没必要往高地使劲爬,要知道爬得越高,很有可能摔得越惨也说不定啊!” 她舔了一口酒:“真是好酒。” 顾链城的目光此时忽然开口:“沈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皇商在你眼里是一文不值?” 沈未央酒在口中,只对他摇指,她就这点不好,喜爱喝酒,一喝还容易醉,铃铛急得不行,可他刚一上前,就被她拂开了去:“能够成为皇商,当然是极好的,但是我不想那么累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从底层生存下来的人呢,只要一抬脚就是高迈步,日日开心,但是在那高处的人呢,却是如履薄冰,日日忧心,所以不想那么过。” 她一手揉着额头,那几人也想到这么快会醉倒。 这人沾酒易醉周知府是知道的,赶紧对顾解释了,他只道无妨。 铃铛趁机告罪,劝着未央回去。 陈子邯盯着她神色复杂,顾链城始终未动酒菜,偶尔抬手也是用的左手,说到这山东的粮食大户有哪些了,他似乎一直凝神听着。 沈未央头疼告辞,她脚步不稳,只走到顾链城旁边时候还差点摔倒,小铃铛上前一扶,正好撞在顾的右肩上。 他胳膊未动,只是皱眉。 沈未央这就被人架出去了,孙叔依旧赶车等着她,铃铛小心给人扶到了车上,待车缓缓驶离,他想让哥哥靠在他肩头的时候,她却已经自己托腮坐直了身体。 目光哪还有半点迷离,真是一点醉意也无。 第5章 吴小样 第五章 小铃铛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嘴巴都合不上了。 沈未央只管挑开了车帘:“孙叔,去小样那。” 她不是没有小厮的,从前有个跟屁虫叫吴样,结果没几年刚有了点依赖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她家老五好上了,前年俩人成了亲,里外陪嫁花费了她不少银子。 马车绕到了南二街上面,没多远,这就到了沈家铺子。 沈未央向来懒散,起名字的时候,是简简单单,个个好记。等到了这粮铺时候,更是直接叫了沈家铺子,因为有她爹那尊活菩萨,她也算小有名气。 以前小样就是她的左右手,生意上的事情,他脑筋活跃,反倒是她家老五,就书呆子一个,现在城西私塾教书,也算省心。 眼前,这两口子就住在粮铺,未央下车,小铃铛还有点不知所以:“哥哥诶,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在周知府那打探点内幕消息啊,真的不想争皇商了吗?” 她只斜他一眼,这就走进了铺子。 伙计们正在倒粮,见了她如释重负:“公子您可来了啊!” 她一过去立即被人围住了,这些个七嘴八舌的说这两天小样心情不美,总是吹毛求疵,到处找他们的毛病。 这状还没告完,吴样已经一掀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立即静怡无声。 未央挥手叫他们先散了去,这就靠在了高桌旁边:“啧啧啧,看你这脸色,完全是一个怨夫啊,这才不到两年,过不下去了?” 吴样比她大三岁,可是看着她家老五何秀英一到十六岁,就立即缠上的。 他熟知未央脾气,知她玩笑,也难免给她一个大白眼:“你就盼着我俩天天生气天天吵架呢吧?” 未央笑:“谁叫你一门心思就非要嫁给她了,才知道她木讷了?” 他叹了口气,端了茶水来,亲手为她斟,了茶,又叫小铃铛去后院帮他看着火,熬着药呢。 说来他身上也带着淡淡的药味,见她一脸疑惑,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坐了下来:“不是因为她木讷,去年落榜就一直迁就她,今年开春又去教书了,多少缓解点不得志的忧愁,可你说这也快一年多了,她怎还没有动静?” “什么动静?” “孩子啊公子,”他面露忧色:“前日我给她抓了点补药,因着这个两日没与我说话了。” “……” 看看,这就是早婚女子的悲哀,成亲一年多,丈夫千方百计地想要她受孕,可能吴样是想要个孩子,好捆紧老五的心,但这样真的好吗? 她是永远不会过这样的日子的,沈未央抿了口茶,无意再管人家的家事:“算了,说正事吧,陈子邯郸现在就在周知府那,两日后顾大公子要宴请山东大户,说白了都是为了粮食,我虽然不想去争皇商,但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大捞一笔还是可以的。” 吴样也是爽快,说到生意毫不含糊,立即就收敛起了那些小心思:“公子是想?” 沈未央以指蘸茶,在桌上画了两个圈,挨个点了去:“收粮,这件事你一会就去办,大户现在正在观望,就收零散户,放出口风去,说朝廷要粮。” 她画的箭头指着自家,他抿唇:“这样一来,零散户也只会抬高粮价,于公子无益啊。” 未央挑眉:“要的就是这样,叫他们知道拼着价也要收,以我那救命之恩的口风,那些个多疑的不收粮才怪。” 她一指头又点在写着陈字的圈上:“若说有财力,那还得是陈家。起初由着我的名声,也能收到粮食,大户碍着那顾大公子不敢相争,能收多少全都收过来,等陈子邯有动作了,继续抬价,你给我看准了,他什么时候动了真格去揽那些粮食了,你再由中间大户把粮食过继去,全都抛给他。” 吴样无语:“公子你这是坑人不浅,陈子邯的账本上恐怕又要记上一笔了。” 未央笑:“我不坑他坑谁去?专业坑他一百年……” 不过,她敲着桌面看着窗外:“我这也是在帮他啊,这样一来他也许就凭那些粮食能在顾链城那换点什么好东西了。” 说干就干,吴样先是将朝中缺粮的口风传了出去,到了黄昏时候,又大张旗鼓地开始收粮,沈家铺子向来有人缘,他从自家当铺那运来三四车的东西,风一吹过,偶然掉落了红绸,有人眼尖看见了,车上一箱箱的,好像都是现银! 这家伙,一传十十传百,这所谓的小道消息立即传了开来。 而此时,他们口中热议的沈未央,却是酒醉在家,怡然自得地喝点小酒,借着酒兴还在房内调制了新香,许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她一手扶袖,耐心握着香盒。 自从那人走后,她第一次有了解脱的感觉。 也是时候去了对他的念想,她磨着香,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下的捻子,正是专注,窗口处忽然人影一闪,她双眸微挑,手一抖,香料都被燃尽了去。 窗开着,香气四下飘散了开来,那人未动。 沈未央眼毒,只一眼这就认出那个影子来,她缓缓迈步,俯身扒在了窗口边上:“大公子?外面不冷吗?” 夜色寂寥,外面没有人应声。 她更是探出头来,醉意朦胧地叫了声:“顾大公子?” 仍旧没有人,沈未央爬上了窗口,对月低叹:“诶诶诶,你这是闻香而来的吗?” 房门吱呀一声,男子推门而入,披着玄色的大斗篷整个人都一片素黑。 他戴着帽子,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眼来凤目清冽。 未央指着他笑,随即跳下窗来:“大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啊!” 她不提他来过的事情,只对他笑意吟吟。 来人掀开帽兜,解开蒙脸黑巾,露出他那木然的脸来:“不是说不想做皇商,怎又动作这么快,开始收粮了?” 她酒色微醺,一个回身这就坐了桌边:“自古从商,富可敌国也不许绫罗绸缎,家有万贯也能三夫四郎,地位低下,自高祖以来略有改善,但名流世族仍不屑一顾,百般瞧人不起,现在虽然可娶小郎君,也可锦衣玉食,但也不足为荣,唯有做了那皇商,才能让人高看一眼,大公子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想呢?” 完全没有让他过来坐的意思,这人足够自负。 顾链城负手向前:“这与你白日所说的话,可正不一样。” 未央吃吃地笑,借着酒意调侃与他:“心里话哪能都放表面上说呢,是吧大公子?” 她始终没再问他为何而来,屋内淡淡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这个味道也将她包围了,他脚步缓缓,到桌前看着那小小的香盒,里面香粉已然燃尽。 眼底是别人看不见的疑惑,这山东之行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低头见未央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这也撩袍坐下。 “沈公子对熏香还有研究?” “嗯……我之前贩过香,”她坦然地笑笑:“后来喜欢,这就自己熏染了些,怎么?大公子对我的香有兴趣?” “我在京城,也有香铺,但那些师傅,总也调制不出我喜欢的那种。” “却不知公子喜欢什么味道的?” 他沉吟了片刻,未做声。 想了想又用左手拿起香盒来,仔细看着这个旧物。 这东西是二哥走之前,送与她的,未央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面,心中暗恼。 那日在葫芦山,分明就是多此一举,顾琏城身手不凡,仔细回想,在周知府酒宴之上,他身后还站有一人,那人长相普通却是站得笔直从未动过,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个……可这个大公子,也不知为何要刻意隐瞒自己会武,刻意营造弱公子形象呢? 许是看他目光久了些,他淡淡回望:“白日你撞我肩上,我就知道已然认出我来,前晚多有冒犯,沈公子不必介怀。” 额…… 这话说滴,他不是应该抱歉,可这语气分明就是是我冒犯你了,没多大事你别介意…… 未央向来不喜他人碰触她的东西,这会酒劲上头,更是恼:“那大公子不如说说,你来我这,到底是要找什么呢?” 他看她一眼,坦然说谎:“实不相瞒,我素来难眠,在山上可有闻见你身上熏香味道,却有困意,这安眠香味,可助我入眠,不知那熏香可还有香料?” 她怔了怔。 的确,她从前也睡不好,二哥便为她调制了这特殊的安眠香, “原来如此,这般小事大公子无需上门,明日未央着人给你送去就是,伤了大公子只当赔礼了……” “……” 顾琏城右臂尚疼,他本来想旁敲侧击,但白日里,沈未央突然在他面前踉跄,一下撞在他的肩头,疼痛之余,他立即警觉出他的故意,这才又登他门,没想到这个沈未央倒是个爽快人,说话也直来直去,心下的疑惑已散去大半,天下熏香那么多种,说不定也只是巧合而已。 他不愿再留,外面接应的侍卫哨声三长两短,这就起了身:“我为太女做事,万事都需保密。” 言外之意不能乱说,未央连连点头,这尊大佛自然是早走早好。 顾琏城到了门前,又站定:“周知府库里,都是你的粮食?” 她无语,就知道周大人那张大嘴什么都得告诉他:“嗯……是。” 他淡淡一声:“周大人说你沈家看着寒酸,其实家财丰盈,说你经商有道,是山东大户的金主之身。” 这个…… 她笑笑,起身送他:“这你得问问陈家,他承不承认,我只一小小商人,其实就做了几年的粮商,勉强维持日子,周知府严重了。” 他不为所动:“两日后宴请山东大户,严不严重一问便知。” 顾琏城遮上脸,压下心头不屑,这个沈未央,典型的小公子作风,饮小酒,又喜香,动作之间无不带着小白脸的韵味,那市侩嘴脸偏还怡然自得,孤芳自赏自负得紧,最是让人厌恶。 她恭恭敬敬送他到了大门口,一转身笑容顿失,这会屋里定然都是他讨厌的气息,看来只能再熏一次了啊啊啊…… 第6章 沈从流 第六章 日上三竿,对于未央来说,才是一天的开始。 可其实这个时候,吴小样已经和陈子邯交手了几个回合,现在山东一带粮价飙升,等消息传到未央手里时候,粮户已经处于观望状态了。 沈陈两家不断抬价,观望的人群从小户这就变成了大户,一切顺利。 她洗漱一番,吃了口早饭。 这就想起熏香的事情来,二哥在走之前,送了她不少香料。 这两年也快用尽了,只不过触景伤情,加之她想戒掉这种香味,可有几日没添辅料了。 原来的香料就放在她旁边的厢房里面,沈未央拿出钥匙,独自到了门前,这屋子原来是老二的,自他走后就锁了起来。 心情大好,这就开了门锁。 屋内有些潮气,未央大开房门,直奔里间而来,老二的屋子是最为简朴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柜,除去床头挂着副画,再没有别的东西。 即使这样,她也常年锁着,因为这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在老二的床下还有暗门,放着她的家底地契之类的重要物件,沈未央伸手扶住画轴,后面有一小小天地,她伸去一手摸着,原本惬意的神情立即变了。 大力拧开画轴,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这个暗格,里面明明放着二哥送给她的安眠香,她久久不能动。 其实她本是女儿家的事情,除了她爹爹,老大老二老三都知道,老大出海去了他国流浪,老二拒绝了她的心意也远走他乡,再无消息。 她曾对他笑言,说这个暗格,只会装她最重要的东西,在他离开之后,不由自主地把他留下的安眠香放了进去,原来不打算再用,可实在难以戒掉对他的思念……只许久没有再来拿过,怎就没有了? 未央将画轴放回原位,又查看床下暗格,里面所有东西都似未动过。 她环顾四周,可并未发现什么有人来过的蛛丝马迹,仔细回想刚才开锁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异常,沈未央甚至都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问题,但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看这香料只剩这么些,生怕最后的念想都没了,这就收了起来,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屋里摆设依旧,她有段时间没过来了,桌上都是灰尘,二哥的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她本来下了的决心顿时柔软起来。 当年她刚能温饱,爹爹就救了那少年。 老大尚且还能干点杂活,他一身的伤,就一天天的寻死觅活。 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她这也忍了,可她爹怎么照顾他他都不领情,甚至还怪他多管闲事,气得她骑在尚且有伤的他身上给他一顿揍。 然后三天没给他吃饭,后来他好了以后就默默留了下来。 说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爹爹给他取名沈从流,当时是她们家里唯一同她们姓沈的孩子。后来才知道她爹捡了个宝贝,沈从流不但长得好看,还会武艺,她的武艺是他教的,熏香也是他教的,起初的香都是他制的,彼时翩翩少年往前堂那么一站,来买香的公子小姐们是络绎不绝。 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突然。 不愿再看他屋里光景,未央赶紧退身出来,给自己新制的香包好了,这就叫了小铃铛给周家送去,还特意嘱咐说,原来的香没有香料了,改日熏制出来,再送与大公子。 她恍惚着,大好心情一下散去不少。 铃铛出去一圈又来报:“小户卖粮了,不过可都是再提了高价收来的,陈家没有动静啊!” 未央嗯了声,略有些心神不宁。 他再说了什么她没听进去,心中那个不可能这就一点点放大了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回来过?腾地起身,也不管铃铛在后面喊了什么,一路跑了出去,马车就停在后院,孙叔正在后院马厩喂马。 她心如捣鼓,鼓足了勇气这才开口:“孙叔,这两天可有人来过?” 没头没脑的一句,赶车的孙药鹏半分没有犹豫:“公子你不是见过了?有个年轻男……” 沈未央立即打断了他:“不是这个,我是说有没有谁——回来过?” 他转身继续添加草料:“公子是问大公子还是二公子,他们都没回来过。” 老孙除了陪同她赶车出门以外,还守家护院,他武功高强若有个风吹草动不可能察觉不到。 她仰着脸,感受着春风吹拂。 不过片刻,那些心底的情绪一点点的平和下来,掐指一算,这么一大半天过去了,陈家估计还在观望她的动静,若不给他心里致命的一击,恐怕陈子邯也不会轻易上套,也是时候出头了。 借着这熏香的机会,她打定主意,又叫孙药鹏赶车,这就去了香满楼。 一边又叫人去通知周常在,这人向来是两肋插刀,不管怎么着,人也应该能约出来。 香满楼里楼下乱哄哄一片,她在楼上定了个雅间,故意对伙计大声说了,有贵客,务必上点好酒。 待顾琏城一进楼,众人恍然大悟,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了。 她就站在楼上,对着他摆手,像是熟知多年的老朋友,男人没回应她,脚步不快不慢,他身后站着一人,正是那日所见的木头人。 小铃铛赶紧挑开了珠帘,沈未央伸手相邀:“大公子请。” 顾琏城只身走进,木头人留在外。 她也留了铃铛在外,叫他们大眼瞪小眼去,桌也不是大桌,二人相隔不远,未央给他斟酒:“没想到大公子如此爽快,未央先在这谢过了。” “不必,”男人不接美酒:“在外从不饮酒。” “哦呵呵,”她径自先喝一樽,饮罢,举杯对他笑笑,一副无害模样。 他从怀里拿出香盒来,扔在她的面前:“既然无香,沈公子何必送这个来。”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她的香:“此香也有安神功效,可是秘制的,别人千金难求,也就大公子这般轻贱。” 说着打了开来,当着他的面,找伙计要了个香炉来。 他们坐在香满楼二楼的窗边雅间,顾琏城看向窗外,街上人来人往,正是出神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散了开来。 回头一看,沈未央正在挑弄熏香。 味道的确很是怡人,他不耐:“沈公子约了顾某,到底所为何事?” 她双目星星点点,里面是跳动的火焰:“没事啊,想交大公子这个朋友,行不行?” 朋友? 顾琏城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眼底尽是嘲讽:“顾某行走这么多年,的确是有那么几个朋友,你猜他们都怎么了?” 未央笑,好奇地看着他,似未染凡尘:“怎么了?” 他一手揉着额头,斜身看着他:“废的废,死的死,谁沾了我,没有一个好下场。” 她哈哈大笑:“人生在世,是死是活,是伤还是废,都是自己的业障,与你何干?” 香气越来越淡,但却又出奇地让人平静,看着桌上摆着的酒菜都有了点食欲,顾琏城微微挑眉,不愿与她废话下去:“你叫顾某出来,想我帮你?” 这种想法完全可以有,她坦然点头:“对呀。” 他做人的准则是,人与人之间,唯有利益。 她想要他帮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之前恐怕也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顾琏城这么一想果然平衡很多:“那香料什么时候能制出来?没有香料,你去不成京城,做不了皇商。” 他和她在讲条件? 可悲的男人,这样冷血,连个笑都不会? 沈未央学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学来学去也忍不住勾起双唇,拿起折扇敲了下自己脑袋,只好恢复了自己笑嘻嘻的模样来。 “好啊,我帮大公子制香,到时候大公子答应我一件事。” “好。” 他连问都没问,自认是皇粮的事情,成竹在胸。 她再给他倒一樽酒:“其实我也没什么朋友,男人们厌恶我这净子之身,女人们厌恶我这卑贱的身份,今天心情实在不好,这才找了大公子出来。” 他自然不会在外饮酒,看着她说那些煽情的话动也不动。 未央叹了口气,倾身向前:“大公子行商多年,想必各地都去过,怎还这般看不开,人生苦短,可要及时行乐啊!” 他最是厌烦浪费时间,见她没两句在正事上面,更是不耐,回身叮嘱了她好生把握机会,若是三日内还熏染不出那样的香料来,他回京城时也务必给她带走。” 这句话要是别人听了,恐怕会心中暗喜。 毕竟这就是变相再向她保证,会把从皇商的机会留给她,但她只是笑笑,对着他直摇手指:“大公子可真是无趣,一天到晚都是你的生意经,就连想要一个东西都非要拿东西来换,殊不知,真心以付的东西,得到了才能真的开心,不是么?” 这一点都不好笑,他嗤之以鼻,只冷哼一声:“开心?” 沈未央想起那些传言,也不知怎么地看他这张木然的脸,突然有了逗弄之心:“对,开心开心,例如……我听说大公子在京城,也是最喜欢小公子在一起玩的,不如……未央以身相许?嗯?” 她对他眨了眨眼,舔着唇瓣还对他吹了个小泡泡。 就为了皇商? 连一句恶心都不想对她说了,他赫然起身,愤然离席。 眼看着他带人下楼,她这才大笑出声。 笑声未落,却有人不顾铃铛的阻拦,这就闯了进来,沈未央连连喝酒,定神看着来人,笑容又上脸颊:“哟,这不是我的冤家,陈小公子嘛?” 陈子邯一脸怒容,一把掀翻了桌子:“沈未央你好不要脸!口口声声说不想与我争那位子,却又一边做小动作,为了这一单还要以身相许,我呸!” 他真的动了怒火了,从未这样失态过,桌上酒菜都随之崩倒,有的溅在她的衣衫上面,酒也洒了她一身。 她笑容顿失,只坐那不动,任凭酒从她身上点点滴落:“我说陈子邯,既然想要进京做那大买卖,咱们就各凭本事。我以身相许干你什么事?我要不要脸与你何干?” 她平常都是嘻嘻哈哈的,鲜少动怒。 此时连问他两句,竟让他如遭雷击,陈子邯这脑中最后一根弦也被揪断,顿时失去了理智:“好好好,你以为你家财力现在就能斗得过陈家吗?真是笑话!” 说着,竟然拂袖而去。 伙计不知发生了何事,过来一看吓一跳,沈未央解开外衫直接扔了地上,铃铛赶紧收拾残局付账走人。 二人也未回家,直接去了粮铺,果然没用多久,有消息传来说陈家抬出天价收粮了。 吴小样听了价格直瞪眼:“陈小公子这是疯了吧?” 沈未央却只是冷笑:“通知周常在,趁夜开仓,有人花这么大价钱收粮,都卖了他就是。” 三十里外接连几个仓库都是满仓,她冷静道:“分些给大户,分些给小户,别叫他起了疑心,他不是想去京城么,我送他一程。” 这一夜,好梦。 第7章 周常在 第七章 入夜了以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吴小样正和沈未央在粮铺下连子棋,捷报是一波紧接着一波。 二人平静得听着,你一棋我一棋,互不相让。 只待来报的人刚走,他再受不住癫狂一把扫乱了棋子,对着她就差没抱她在地上转圈了。 她也高兴,但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看着他和铃铛欢呼着,伸手捡着棋子,一个一个的放入盒子里面。 今日顾琏城宴请山东大户,这也多少能给她打了个很好的掩护。 陈子邯定然是会去参加的,不过她没去,只是称病一日都窝在粮铺里面,三十里铺的粮食,还有周知府库里的,还有收上来的,齐刷刷都甩给了陈家。 这会变了天,她也是累了,叫了铃铛坐车回家。 外面雨不大,小样给他打伞送她,他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一直处于巅峰状态了:“未央我们这是翻了五个手啊哈哈哈!” 她嗯了声,心里也已经核算了一遍,这些银子要扩建粮铺还是重新翻盖房子,更或许是真的另选一处? 小样举着伞,还很惋惜:“真的不去酒楼庆祝一下?要能遇见陈小公子,我可以提点他两句,省得他想不开。” 未央笑:“什么想不开,他会感激我的。我回去还有事,你和老五去转转吧,多少银子都从账上支,别的等过几天算给你。” 他连连应声,对于剥削她的银子,从来不手软:“那就谢谢咱们未央公子啦!” 说着故意欠了欠身,对她嬉笑不已。 两个人从前也是玩笑惯了,她不在意,转身上了马车。 淅淅沥沥的小雨,几乎要停了,她动作之间,无意间瞥到房檐上黑影一闪而过,倒粮的那些银子都已经在三十里铺安置妥当,这里什么都没有,倒也不用担心。 铃铛还有点舍不得走,频频掀开窗帘对小样摆手。 她也探出头去,对他喊道:“回去吧,我出去转转。” 说着又到前面,对孙叔叔报了个地方,马车行得不快,车内后方是有通风小口的,沈未央回身紧紧盯着,却再未出现什么异常。 直接在街上绕了两圈,也再没有人跟着她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她靠在车璧上面陷入了沉思当中,顾琏城此时估计是尚无心思管她,可除了他,还能有谁一直这样关注着她的动静呢。决计也不可能是陈家,现在陈子邯想必也是在心底高兴着,终于垄断了山东的大面积粮食。 那还能有谁,她在山东小有名气,但从不显富,爹爹又是个菩萨心肠的,平日除了陈子邯这冤家还真没有什么做仇的人。 想了半晌也没想到什么,索性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叫了老孙掉头回家,铃铛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车行得也慢,等真的到了沈家大门口,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都是新鲜的绿叶味道,她院子里的那颗大树簌簌作响,被风一吹,掉落无数水珠。 刚才转一圈的时候,买了些孩子们爱吃的小品糕点,沈未央下车,把东西交给了铃铛,这样收买人心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她只是懒,懒得表达了。 老孙去拴马,静静的夜里,站在院里也能看见厢房那边的人影,爹爹还带着孩子们讲书,一家人其乐融融,未央站在那看了片刻,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前几年,她也就十岁还是十二岁了?爹爹整日抓着她和三姐姐读书,人家喜欢的自然乐滋滋,她就愁眉苦脸,每次课业都做不好,沈从流少年时候,就气质独特,他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总是偷偷帮她应付…… 过往如烟云,这世上就没有不散的筵席,甩下烦恼,这就走进了自己的屋里,外面有雨水,气息无比的干净清新,可屋内……她刚一进门立即察觉出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淡淡香味,若隐若现地,要不是她常年侵在香气里,恐怕都不会发现。 不同于顾琏城那日,她环顾一周,似乎什么都没动过。 未央皱眉,想起那个人影来更是些许怀疑。 心里难以平静,不过她从来不是急性子的人,她向来喜欢随遇而安,洗脸抹去了那些不明情绪,亲手合捻了香料,她记忆当中那个人的味道,常年萦绕在鼻尖的那安眠香,仔细回想着,一点点添料,一点点删改。 夜已深,她屋里烛火一直亮着,从外面能看见她一直在桌边,不时拿着什么东西在鼻尖仔细嗅着,似乎在制香。 男子拨开一枝桠,淋了一身的雨水,看了她片刻这才悄然离去。 当然,这一切她怎能知道,顾琏城知道她和陈子邯争粮,估计对她也是胸有成竹这才没问过,恐怕要让他失望了,她无意进京,既然这样,她就把他心心念念的那安眠香,送了他就是。幸好她还记得那个味道,熬夜总能完成的。 次日一早,周常在早早地就叫人送了信来,顾琏城再次召集粮户粮商竟标。 沈未央香已经制成,这就动身去凑个热闹,一夜未睡,她仍然神采奕奕,看热闹的百姓很多,马车只能远远地停在大街南边,这里这么多人,也没什么事这就叫铃铛和孙叔先回去了,姚廖一直在等着她。 当然了,绝对是一张臭脸:“快点走,常在帮你安排了位子。” 她对他笑笑,也不忘调侃着:“一个帮我安排位子,一个在场外等我,你们这是妇唱夫随嘛?” 少年顿时脸红,白了她一眼:“再乱说抽你嘴巴子!” 未央笑得更加厉害,高台上面,尽是红绸,她抬头看见顾琏城已然坐在了上面,旁边就是陈子邯,两边星星散散还有几家大户也都是眼熟得很。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台上那一怒广收粮的陈小公子给了她一个恶狠狠的目光,才又别过脸去。 沈未央一手拿着锦盒,见他这副模样就想气他。 从东边上台,刚好路过他的矮桌前,他目光如刃,看着她竟是敌意。 她得意至极,笑得灿烂,上得台来,这才发现周常在竟然把她安排在了顾琏城的右手边,坦然坐下,这就把锦盒放在了矮桌上。 顾琏城的目光在上面顿了一顿,随即别开。 这东西可叫陈子邯看见了,他脸色更难看,咬着牙对她怒目而视,各种使眼色表达各种愤怒轻蔑质问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意思。 陆陆续续还有人上了高台,周知府刻意等了这么一时三刻,据说吉日吉时,还需有开彩的共庆之意,他站在上面,对下面百姓说了一大堆,大体就是说这顾大公子来我山东,是他和百姓的荣幸云云,说到最后,叫了人上来替百姓送上了薄礼。 来人从西边上台,走得很慢。 他手上托着长长的托盘,上面盖着红绸,吸引到她目光的不是他拿的东西,而是他这个人,看面目并不认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个路人脸,但是他上台以后似乎看了她一眼,这人走路的样子,略有些奇怪。 说不上哪里奇怪,一种怪异的感觉这就冲上了心头,他的眼睛也……竟然是褐色的……这两日时常跟着她,还去过沈家,神不知鬼不觉的还进了二哥的屋子,拿走了暗格里面的东西……他他……难到? 沈未央心中一动,整个胸腔里都快要跳出来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顾琏城似乎并未在意,还往台下百姓处看了一眼。 这人到了他的面前,本来应该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可周知府还未到近前,他竟然一把掀开了红绸! 他要干什么? 眼看着银光一闪,托盘连带着琉璃白玉鼎掉了地上去,刹那间沈未央立即扑了过去伸臂一挡,他竟然想要刺杀顾琏城! 可是在太女手下做事的,杀他等于杀自己,眼看着他手里抓着的匕首错过她的胳膊再往后去,顾琏城侧身避过,他坐在太师椅里,被二人这么一堵还动弹不了。 台上台下都大乱了起来,也有官兵远处而来。 沈未央死死盯着他:你干什么?快走啊! 来人再不犹豫,背后软剑又抽出来举剑来刺,她来不及抽出薄刃,怎么也不能叫他杀了这人去犯那死罪,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身体先于她的思想这就反身抱住了顾琏城,冰凉的剑身刺入身体的感觉,也无非如此,她只来得及在顾的眼中看见他的震惊,然后抵不住疼痛这就昏了过去。 下面官兵已到,顾琏城也已然推开未央站了起来,他脚下很稳,刺杀时机已失,台上男人提着软剑,这就从台上跳入了人群当中。 台上也乱,顾琏城周围围了一小队侍卫,周知府还算有良心喊了人:“快看看未央还有没有活气了?赶紧找大夫!” 地上人胸口处都是血迹,周常在探了她的气息,这才松了口气:“没事还活着!” 这又要伸手去解她的外衫,陈子邯刚才连人带椅都摔了出去,这会刚爬起来就见她解着沈未央的衣裳,只吓得魂飞魄散,直直地就冲了过来:“别动别动!” 说着一把推开她,自己抱住了:“找大夫来回太麻烦,我先给她送医馆去!”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这就抱了起来,连带着她桌上的那个锦盒,也没忘记全都卷走了。 第8章 分彼此 第八章 天色已晚,跳动的烛火光亮就映在墙上。 睁开眼睛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忽然想起自己包着的胸,隐藏着的女子身份,还有那条十六必结亲的律法,不由得一阵阵的肝疼。头顶是陌生的床帐,鼻尖下也是陌生的气息,沈未央转头,意外发现屋内摆设简单,不是周家作风。 窗口处欠着缝,外面似还有人来人往的喧闹声,这是哪里? 她胸前估计是上了止疼的药,这会麻麻的,但一动牵扯着肉皮就丝丝的疼,想动又动不了,刚一放松,忽然发现胸前怪怪的,布条怎么改了位置……诶呀糟糕! 正是懊恼,两个人推门而入,她立即又闭上了眼睛。 只听见陈子邯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她怎么还不醒?没事吧?” 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似有笑意:“放心吧,很快会醒的,一会儿她醒了让她把药喝了,你顾看着些,我去前面。” 说着,一股浓烈的药味飘散了过来,药碗轻轻当地一声被放置了桌上。未央屏息凝神以待,片刻陈小公子坐了她的边上,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脸边不知要干什么,这陌生的气息令她不适,立即睁开了眼睛。 陈子邯立即红了耳根,坐直了身体:“我想看看你还有呼吸没,没想干别的。”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沈未央挣扎想动,他立即伸手扶住了她:“别动,这差点就刺穿了你的心肺,可得将养些日子。” 之前,二人相见,他都是针锋相对,恨不能将她踩在脚下。 这会温顺得可以,沈未央有点不太习惯了:“陈子邯,你今天又吃错药了?” 她脸色虽白,但却并不影响这等颜色,这层窗户纸本来就捅破了,索性他就豁出去了,可刚有了那么点的些许温馨感觉,孤男寡女的,他照顾着她,结果她一句吃错药了让他又是生怒,差点拂袖而去。 好在他还很冷静,只对着她这张不算陌生的脸,有点……有点不好意思。 沈未央只有一半张嘴能轻松地动了:“这是哪里?” 她目光坦然,陈子邯倒不敢看她了:“是我认识的一家医馆,你放心她是不会把你是女人的事情说出去的,真的!” 他这是真吃错药了? 她无语:“是你带我来这里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耳根更热,略微抬眸看了她一眼,虽然短暂,但那目光却是在她微微隆起的胸前一扫而过:“你不是女人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自己带你来的,别人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那你怎么知道?” “我……嗯你别管了,反正我知道。” 他这般扭扭捏捏地是在干什么? 沈未央膛目结舌地看着他绞在一起的两手,感觉浑身都起了小疙瘩。 陈子邯却很是自然地端了药碗:“我喂你喝药,大夫说没有大碍真是万幸啊!” 她也不矫情,就着他的手这就喝了下去,能万幸地活下来,当时还要感谢沈从流的手下留情,那软刃的威力她知道,可以把人劈成两半。 想起他来,她又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沈从流到底去了哪里,也许是京城也许是边疆,他从前总说忘了本家在哪里,可她知道他心中有恨,总也放不下那些,虽然他不说,她也笃定他性格不好,大体是长歪了要回去报仇。 可不管怎样,她希望他能放下那些东西,活过两世,她相信一切之中冥冥自有天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周常在经常对她讲这大公子平日作为,那即便不是皇子贵孙,也定然牵扯很大,别说杀了他,就算是伤了他,也麻烦不断,别问她为什么知道,葫芦山匪窝已然被夷为平地了,这件事也是周常在偷偷告诉她的。 现在很麻烦,陈子邯知道她是女子的身份,还不知后面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见她闭上眼睛了,陈子邯更是放柔了声音:“你先睡一会儿,我叫人去通知你家里人和周知府,一会儿送你回去。” 未央嗯了声,他这就出去了。 陈子邯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而此时,一直站在外间的男人给了他一个眼神,两个人一前一后这就离开了这间屋子,到了院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小院,哪里是什么医馆,院子里站着那个女人已然拿回了所需药材,对着男人低头:“主子放心,我会一直顾看着她的。” 他轻轻嗯了声,陈子邯有些紧张得看着他,也压低了声音:“大哥这就要走吗?” 月色下,能看见男人褐色的眸色盛着些许疼惜,他按住他的肩膀,脸上的皮肉绷得紧紧的:“知道这样一个秘密,你高兴吗?” “额……”陈小公子脸又热了:“大哥说什么呀!” “我知道你心里欢喜,”他一身玄色长袍,从上到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佩饰:“机会我给你了,想要的话就自己争取吧,今天城里定是严加搜查,我明早再走。” 陈子邯不傻,顿时理解了他的意思,一想到自己纠结了这两年的问题,突然铁树开花有了这么大一惊喜,简直不能形容自己有多欢喜。 可他仍旧有些忐忑:“可大哥,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我甚至连你的真面貌都没见过……你,你又是怎么知道沈未央的秘密,你们……” 话未说完,男人已然转身:“你想知道的太多了,你确定要知道吗?” 他语调忽冷,陈小公子顿时怔住,又听他阴测测说道:“知道秘密为什么叫做秘密吗?就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的守住秘密,你还想知道什么?” 陈子邯见他几次,显然知道他的习惯,立即转换了话题:“这几年得大哥相助,我总算在陈家有一席之地,正如大哥说的那样,只要成了这次竞标陈家更会如日中天,那样的话大哥若有需要邯郸的地方,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男人未作声,回头看了眼那还有着光亮的屋子,半晌才道:“嗯,送她回去吧,有事就让映红给我传信。” 陈子邯应了,每次见到这位数次帮忙的大哥,都让他压力很大。 这几年来,他从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公子,变成了陈家的顶梁柱,无不受他教诲,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未央的时候,她那番做派,让人自愧不如。 偷偷地见了她几次,大哥让他看着她是怎么以一己之肩,照顾一大家子人的。 他说她叫未央,即使家里都是稀粥菜叶,再怎么困难,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那次他在酒楼遇见,不想她们竟然取笑他,之后一直与她磕磕绊绊行商走到了今日,仔细回想那时,大哥的脸就不断变化着模样。 这小院不能久留,他赶紧走回屋里,轻轻推开房门,剑伤未穿过身体,应该不会太大的问题。烛光还跳着火花,沈未央仍旧闭着眼睛,只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即长长地呼出了口气。 “你可算回来了。” 他到床前,开始收拾东西:“我这就送你回去。” 麻劲已经过去了,未央能轻轻动一动了:“喂,陈子邯,你不觉得这样的气氛很怪异吗?” 他就像多年的好友,完全无视掉她奇怪的眼神:“有什么奇怪的?” 说着回头对她一笑:“不过,这次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了哦,你要怎么报答我?” 沈未央额角直抽:“你想让我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不起,都说大恩不言谢,你省省吧。” 陈子邯也不以为意:“都说沈小善人不发善心的时候就一铁公鸡一毛不拔,原来是真的啊!” 她已经和他熟悉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了吗? 她暗暗汗颜,不知他到底怎么回事,也索性什么不问了,该睡睡该吃吃,陈子邯果然没有骗她,他背着别人给她藏了这医馆里,家人和周知府还都不知道,他连夜又将她送回了沈家,因为怕爹爹担心,也只说受了点轻伤。 一家人担惊受怕自不必说,也给周知府送了口信,就说她轻伤没有大碍。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又有人登门拜访。 两队侍卫队开路,顾琏城首次光明正大地来了沈家,沈未央躺在床上悠然地喝着蜜水时候,他刚好进门,也不问前堂,也不见长父,径自到了她的闺房。 当然,只是简陋的闺房,铃铛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位大公子目光浅浅,盯着他,直接下了命令:“你出去。” 他眨巴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听话乖乖出去了。 屋内只剩未央,她哧溜哧溜喝着蜜水,靠在软垫上面看着他十分惬意:“嗨,顾大公子,我又救了你一次呢!” 顾琏城最是厌烦男子做这种强调,只是淡淡看着她:“勉强算是,顾某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了,你这为了做皇商也算够尽心了,商人能如此心性,极其不易,翻看了这几年山东历事记,你这几年风生水起,可谓极致,罢了……” 他目光似是勉强:“告诉顾某,你收了多少粮?明日可随我入京。” 沈未央越听笑意越是大:“实不相瞒啊大公子,我是真不想入京,也不会入京,现在沈家除了几口人的口粮,真是一粒都没有。” 这是,在耍戏他玩么? 男人目光如刃,脸若冰霜:“顾某最恨言而无信之人,那么安眠香呢?” 她嘻嘻地笑:“对不住,其实我那日带了去,可惜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样的话也只能重新给大公子烧制了。” 他想起昨日她手中的锦盒,见她这么轻易地就能制出的香,嗤之以鼻,想也是多心了,世上哪有那样凑巧的事情,面前的这个人,也无非是他行走旅途上面所遇见的其中一个,并无不同。 再没有心情在此闲聊,他从腰上解下块带字血玉,这就扔了她的床上:“不管怎样,终究是救我一命,他日有求,可去京城寻我。” 说着立即转身。 沈未央笑,对他连连摆手相送:“好啊,期待再次与大公子相见,后会有期哟!” 完全就是一小公子腔调,他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不过突然想起一事,又心中疑惑:“你那些粮食哪里去了?” 她将血玉拿在手里,掂了掂:“都倒给陈家了,所以,大公子若为粮,还是带着陈子邯回京吧。” 悄无声息的,倒卖出去大赚一笔吗? 原来这才是她最初的意愿,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捋顺开来,那么救他时候那么奋不顾身的,也是为了什么呢? 他回头看她一眼,对了,这世上本该如此。 人人都唯利是图。 再不犹豫,轻蔑地看着她的笑脸,顾琏城走出了这个屋子。 外面侍卫队也随之离开,沈未央对着那开着的房门啧啧出声,真是个不懂得照顾别人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面,这样的人能有个好归宿么,手中血玉一看就价值不菲,上面还有琏城二字,不过,去京城? 她嗤一声,端起了蜜水。 随后又将血玉扔了出去,刚好落在地上,叮呤摔成了几瓣。 招灾惹祸个东西,正好铃铛进屋,沈未央一努嘴:“去,把这东西给我埋院子里去。” 后会有期? 见一次伤一次这是犯冲吧,还是后会无期好了…… 第9章 若有去 第九章 少年站在暗屋内,身边都是淡淡的香味。 年少的沈未央蹑手蹑脚地跳到他后面,突然大喊一声:“哥!” 他回头,额头都是汗:“我说很多次,不许叫我哥。” 说完又转过身去,继续在这闷热的屋里制香。 不许? 她家家老大年纪比爹爹小不了多少,让她叫她都不爱叫,这小哥长得好看,她到这世上以后总觉孤独,有了他再好不过。 他说不许? 她伸手扳着他的肩膀,这就跳着粘了他的后背上面:“哥哥,哥哥!诶呦我要掉下去了!” 他背脊溜直,根本就抱不住,小未央低叫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沈从流伸手托住了她的两条腿,是真正的背起了她。 他褐色的眸子怎么看怎么好看,她双手搂紧他的脖颈,那时是那样的开心。 “哥,你教我制香吧。” “哥,我也想学武,到时候是不是能飞檐走壁啊?” “哥,你长这么好看可怎么办,我不想你嫁人诶。” “哥,你背我……” “哥,我浑身疼……” 昏昏欲睡,书本子一下掉在脸上惊醒了。 沈未央睁开眼睛,往日温馨景象还在脑中残留,这让她一时又恍惚起来。 刚才看书,看着看着就困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今日竞选,铃铛出去看热闹去了,家中只有爹爹和几个孩子,她身上还疼,不想动。 沈从流还没有消息,他的样子一点点在她眼前浮现,正是担忧,外面响起了孙叔的声音,家里来客人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这会儿陈子邯提着两大包东西就走了进来,四目相对,他还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期期艾艾才到了她近前来。 未央习惯性笑笑:“哟,这不是我们陈小公子吗?不在周府竞标,怎么到我这来了?” 陈子邯将礼品放在了床边的梳妆台上面:“整个山东,现在谁能比过我陈家粮多呢,未央放心,此事定成。” 她不是担心他好么。 自从这一伤,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他沟通才好:“哦,那就好。” 陈小公子略低了头,坐直了去:“我给你带了些大补的东西,你怎么样?现在还疼吗?我今天来是和你告别的,如能选中明天就该押粮上京,有段时间不能见你,不过等我回来……” 他神色当中,略有忧色,未央仔细看着他的脸色,很是奇怪:“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多年的冤家,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他一想到她是个女人,整个人都别扭:“你的秘密,我会保守的。” 自从他突然救了她以后,他都怪怪的,她是男人还女人,他眼里区别那么大么?沈未央挑眉看着他,只是轻轻的笑:“保密也好,不保密也好,那都是你的事。” 说着翻起书页来:“你是先救了我呢,还是先知道我是个女儿家的呢?” 她虽然没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但他也压下了目光:“我……” 沈未央前前后后回想了下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由不得她不怀疑:“还是,谁告诉你的呢?” 陈小公子眨巴着眼睛,彻底装死:“是啊,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想不起来呢!” 她笑,一抬头笑靥如花:“算了,不想说就算了,你可以保密,也可以说出去,其实这件事说起来,我做女儿家也不错哦,听说现在律法又出了新条律,要保护女子呢!” 他愣住,可这件事他不想与别人分享。 这小公子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未央笑:“到时候我就找一个像陈小公子这样的娶家里来,嘿嘿天天看着他,养着他……” 他耳根通红,早已经忘记了刚才想要说什么了,正逢她嬉笑面容,倾身向前:“小公子,我逗你呢,你该不会是,当真了吧?嗯?” 她拍腿而笑,陈子邯面露恼色,凶巴巴地站起来,这就往出走:“我脑袋叫门挤了才来看你!” 眼看这人生气要走了,未央这才想起来:“喂喂喂,陈子邯!行刺那个人抓到了吗?” 他气哼哼喊了句不知道,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说:“没抓到!” 然后头也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更像是落荒而逃,她托腮,认真的想,其实她很有潜质做个风流的女公子嘛! 顾琏城身在山东,接连出现意外,此地已不能久留。 本来他也只是为粮而来,这就聚集了山东大户,如今沈家虚晃一招,粮食都倒走了,他注意力也就放在陈家的身上。 陈子邯开仓点粮,顺利竞选成功。 沈未央有伤在身,乐得清净,就在自己窝里趴着看了一天的书。 铃铛回来与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懒得回应,只听他说到那个刺杀顾琏城的刺客已经被抓到的时候,才赫然睁开了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刺客抓到了啊。” “怎么说?” “不过好像围捕的时候被直接杀掉了,我多嘴问了周小姐,据说仵作晚上还需验尸……” 刺客一旦被抓到,定然会严加用刑审问。 一天已然过去,这天都快黑了,她不等他说完,推他出去叫孙叔套马车,她身上的伤一动就疼,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铃铛不知她要干什么去,知道她身上有伤死活拦着,她一手掐了他的脸,不许他告诉爹爹,这就勉强撑着上了车。 每走一步,伤口都嘶啦嘶啦地疼。 还叫孙叔快些赶车,这就一路强忍着到了周家。 首先,她调理呼吸,让孙叔进去找周常在,不多一会儿,这女人就跑了出来,未央脸色如纸,在车中等她。这个时候,周家正摆着宴席,周常在上车,见她这副样子一脸担忧:“不是说伤得挺重吗?怎么跑出来了?” 沈未央喘息着缓解疼痛:“听说那刺客被抓住了?” 周常在嗯了声:“对,花费了不少人力,未免后患大公子下的命令是就地捕杀。” 她皱眉:“这位大公子杀人不眨眼,他到底什么人?难道都不审问审问?” 周常在疑惑地看着她:“他不审问不是更好,这在山东出了两次事,我觉得这样挺好,未央,你怎么来了?” 她已有疑问,沈未央说谎是面不改色:“我就想看看是谁干的?阴损缺德扎我一剑,不往他身上戳两个窟窿不解恨!” 周常在看她咬牙切齿地模样直笑:“行了,看在他是个挺好看的公子份上,别恼了,反正也死了,你都伤这样了,别乱走快回去吧。” 未央脸色更白:“不,我想看,常在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好奇……” 沈未央一向与别人不一样,周常在到底还是应了她,这就带了她去了仵作那。 才下过雨,地上湿滑,她觉得头也晕,脚也浮。 老孙在大门口等着她,周常在走得很慢,据说这具尸体立即就要破开了,未央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面。 夜色渐晚,周常在推开房门,仵作正在查看男尸的掌心。 这具尸首就赤-身躺在木板上面,脸上和腰间都盖着一块白色的方巾。 沈未央已经听不见她们在议论什么了,她脑中嗡嗡作响,直直走向那个已无气息的人,有什么东西从心上脱落开来,她闭眼,再睁开,猛然掀开了他脸上盖着的方巾! 露出来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那仵作拿着个轻薄的面皮对周常在正解释着:“他还用这东西易容了,显然是有预谋的。” 不是沈从流。 虽然从身形上看很像,但不是他。 未央松了口气,这就差点疼晕过去,她故意骂了两句,说是解解恨,这就与周常在告了辞。外面月色很美,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只是,好疼! 她扶住墙根,只怕是走不出这个大门了…… 沈未央认命,彻底失去了力气,可就在她整个人都要摔倒下去的时候,忽然一人从房檐跃下,他一身玄衣,一伸手给她捞了个正着。 多么熟悉的气息,沈未央双眼里,再忍不住流下泪来,这就抱紧了他的脖颈。 男人抱着她一跃而起,又跳上了房。 他给了老孙一个信号,然后抱着她这就入了夜色当中去。 “哥……” 第10章 小暧昧 第十章 夜空之下,他抱着她一路疾奔,沈未央紧紧勾着他的脖颈,深深埋入他的怀抱。 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真好。 她察觉到他的脚步慢下来,这才看他,沈从流抿着唇,俊秀的面目线条此时全露在她的眼底,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已经停下了脚步,未央立即闭眼,假装昏迷。男人抱着她,也不知是进了哪个院落,他动作轻柔,这就给放置了床褥之上。 她不动,只听火石响了两声,屋内这就亮了起来。 半晌也没有了动静,沈从流呢? 未央惊得睁开了双眼,却发现他早已悄无声息地站了床前,此时正盯着她的脸看。他褐色的双眼带着些许温柔。 她忍痛坐了起来。 他抱紧双臂:“舍得睁开眼睛了?” 沈未央怔怔看着他,发现他消瘦了些,她心口处一阵阵丝丝地疼,,看着他现在安然无恙地就站在面前,立即又委屈得不行。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刺杀顾琏城?” “这与你无关。” “什么叫与我无关?”她就差跳起来抽他了:“你不去杀他我能伤成这样吗?我都这样了,你还连句真话都不告诉我,既然这样你还来管我干什么,叫我疼死得了!” 从来,在他面前,她最爱耍无赖。 此时也是一副无赖模样,一张小脸看起来十分动人,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娇媚,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男儿家,自从他发现这个秘密开始,他就犹在梦中。 她说叫她疼死得了,是了,她从来最是怕疼,扭个脚都要唧唧歪歪。 他看着她的脸,忽然笑了。 沈未央指着他:“你还笑?你还笑!” 他这就板起脸来,看着她是风淡云轻:“我马上就要趁夜出城了,你确定还要和我生气?” 出城? 她一下反应过来,更是瞪大了双眼,抿着唇不说话。 沈从流倾身过去,一手捏了她的脸。 她狠命摇头甩开他的手:“不行,你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呢?为什么要杀他?” 他完全没有想要告诉她的意思,时间已经差不多要走了:“我得走了,别问那么多事情,好好在家里照顾爹爹和弟弟妹妹。” 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这就通知铃铛来接你,以后可不许再干这种蠢事。” 什么蠢事! 沈未央一把抓住他的袖口:“那你呢?你还要去杀人?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又投了谁门下?在京城?” 他本来没有言语,听见她提及京城二字,这才眯眼:“我可告诉你,不许去。” 她这会嘿嘿笑了:“哥你说什么啊?” 她一直怀疑他是去了那权势的漩涡中心地带,京城。这会只一诈就诈了出来。 他最是了解她,只冷着脸淡淡瞥着她:“不许去。” 沈未央哼哼他:“你说不许去我就不去了?听说京城繁华,城里貌美的小公子比比皆是,原来你走的时候,不是说,想我像个正常姑娘家找个正常的小公子成家生子吗?山东这一带我也住够了,刚好去见识见识。” 他知道她在说气话,只得放低了声音:“这涉及军机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但有一点你放心,你哥哥我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京城水深,你别去。” 见他软了些态度,她立即妥协:“好吧,我不去。” 她说话,向来都是三分假,他怎肯相信:“真不去?” 沈未央点头:“不去。” 她越是乖巧越是有鬼,他垂眸想了下,知道她平日最重誓言承诺,又怕鬼神,这就一手按在她的肩头上面,郑重道:“好,那你起誓。” 她半分也不犹豫:“好,我要是去京城就……” 话未说完,他手已经点在了她的唇上:“算了,你刚过了大难,别乱起誓。”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玉柱子来,低头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面,他为她整理被角,动作温柔。 沈未央抻着红绳看:“给我挂这什么东西? 他拿起一头来让她看:“这是一个玉哨,吹出来的声音尖锐而又柔细,有功夫的人听着才真切,你随时带在身上,有朝一日我在身边,能寻到你。” 她含在口里,尝试着吹了一声,他宠溺地轻抚她的脸,似无芥蒂。 未央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的那些撇清干系的话,又给自己点了星星之火,希望一点点扩大,她仔细收好玉哨子,正觉甜蜜,他却已经束好了发带,拿了包袱背在身上,最后看她一眼,这就要走。 她大惊,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二哥!你这就走?” 他嗯了声,歉意地看着她:“我只能这个时候走,城门那都安排好了。” 沈未央顾不得别的,只急急道:“哥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这样担心我,之前是不是骗我?你对我……你对我到底……” 她话未说完,他已经轻易地就拂开她了:“放心,我只当你是妹妹,别多想了。” 沈从流道了声保重,这就转身。 和那时说的一样,未央咬牙:“好,你也放心,我不会去京城找你的!” 他顿足,那哨子已经给了她,这姑娘他再了解不过,不去才怪呢:“嗯,那你要是去了呢?” 她扬起脸来:“我不去!要去就跟你姓!” 他也姓沈,男人背对着她勾起唇来:“随你。” 人很快就打开房门融入到了夜色当中去,沈未央是真的恼了。 给了她这个哨子,不就是笃定她会去找他吗? 自以为是,亏她那么担心他,还说什么妹妹,妹妹的……她才不去找他! 沈从流定是通知了铃铛和老孙,这两个人不多一会儿就过来接她,这院子只是临街的一个普通人家,她这才知道前院还住着一个女子,她年纪轻轻,对于哥哥一口一个公子,十分的崇敬。 哥哥的事情,她不知道的,这姑娘似乎都知道。 她简单问了两句,这人也不闪避,只说公子不叫说,气得她牙直痒痒。 随即就离开了这个院子,与铃铛和孙叔都特意说了,对谁也不许提及哥哥的事,这才回还。 沈未央叫铃铛给她屋里的窗户打开,夜空当中明月皎洁,她拿出玉哨子来,轻轻抚摸,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沈从流是什么意思。 她做事喜欢干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总是这样,以兄妹为名拒绝她,可哪个亲哥哥会那样亲他亲妹子? 在她自己还是个小小姑娘的时候,有一次午间趴桌子上睡着了,沈未央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刚吃亏了甜点,沈从流从外面回来,迷迷糊糊时候察觉到他的指腹,在唇上轻轻擦拭,她未动,紧接着他温热的唇就轻轻沾上了她的。 好一场梦。 她拿起哨子使劲吹了两下,然后倒头就睡,去他的沈从流,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她才不去找他,五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的是,待她找个貌美肤白的小公子,天天在一起游山玩水去,他既然爱当哥哥,到时就一起管他叫哥哥,让他当个够! 铃铛帮她拿了随手用的东西放在床边,问她什么也是不说,窗外五月的天还不算暖和,可沈未央就是不让关窗,夜风呼呼地吹入室内,带着雨后的清新。她盖着大被子,远远地看着星空催眠自己:快睡吧,快睡吧,不想他,不想他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着了,风大了,一下就吹落了窗上的竹竿子,这窗就合上了。 而窗外,男人倚墙而立,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老长…… 第11章 情难断 第十一章 沈未央这病,一养就是一个多月。 眼看着一日比一日热,她的伤也逐渐好了起来,早前陈子邯离开山东的时候,曾来告过别,他一步三回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小子。这种想法让她脑袋嗡嗡的,虽然说这陈小公子和那些娇滴滴的小公子不大一样,但是,她默默想了下,她爹爹往回捡了九个儿子,各种模样各种性格,每个都有每个的样,除了二哥算个男人,其他的……她真的受够了。 本来还想送他出大门的,结果她赶紧招呼铃铛给人连赶带送,送出了大门。 陈子邯临走前还给她买了许多的补品,她哪里喝得下去,都叫人送回了陈家去,原本想着这人乖乖去了京城,从此也算了无瓜葛,她在山东继续好吃好喝,继续及时行乐也不错。结果没有几日,竟然从京城来了信。 伴随着略忐忑的心情,她打开看了眼,然后十分的无语。 陈子邯去了京城,不过事情没有他想的那样容易,山东一个粮商想要竞标成为皇商,有点自不量力,更何况他家底全在粮食上,现银多半都被她给掏空了。 他在京城,粮食被人收了去,但是银子却迟迟未给。 再说,即使给了他,也不可能高于他的粮价,怎么算都是赔本的买卖,除非他真的能竞上皇商,但是很可惜,他家底不能。 然后这小公子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给她写了一封信,说要借钱。 开玩笑一样,好容易到她口里的银钱,她能轻易拿出来,即使是借给他,难道他忘记了他俩向来不和么?一开口就是一万银,这不是想要她的命么? 她正正经经给他写了回信,拖了好几日才送,俩字——不借。 这信一来一回的,恐怕也不能救得他的急,沈未央打得好主意,不过这样做让她有点愧疚感,当然,这愧疚感在她收到这第二封信的时候,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早上,就听见枝头的喜鹊叫啊叫,未央早起站在院中的树下来回散步,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正想着要出去转转,老孙却从外面回来,郑重地交给她一封信。 信封上面的字,与上次的如出一辙。 他说这次是一个姑娘交给她的,就上次在那个宅院见过的。 沈未央原本打算掉头就走,听见这一句,立即转身。 她原本就有些怀疑,上次那个宅院,仔细一想,陈子邯是如何知道她是女儿身的,又怎么和沈从流相识的,原本觉得不可能的那些事,忽然有一条线似乎都牵连了起来。 一万银对于她来说,其实不多。 她几次三番改变主意,甚至到现在还对进京的事情犹豫不决,多半是因爹爹沈君玉。信仍旧是陈子邯写来的,对于这个不自量力的娃,事实上她是不想拿这一万银去打水漂的。但是,她将信揣在袖口,这就奔了厢房来。 外面阳光大好,男人就坐在摇椅上面,窗口吹风。 椅子轻轻摇摆着,他身上放着一本书,仿佛才刚刚睡着,许是脚步声惊扰了他的美梦,没等到跟前,人就睁开了眼睛。 未央笑:“爹爹睡着了?” 他嗯了声,见她愣在门口,对她招手:“怎么了?过来啊!” 她想起儿时的事情,站了他的面前来:“爹爹你待他们与我一样好,我是不是也从哪里捡来的啊?” 一晃,她都长这么大了,男人欣慰地看着她:“怎么又问这个?” 沈君玉从前的事就未对她讲过,她突然有点好奇了:“就想问问爹爹,我娘是谁?” 他笑,见她蹲了自己身前,伸手轻抚她的长发:“从前你都不问,今个是怎么了?” 她假装惊讶:“怎么了?难道我真的是你从别地方捡来的?” “说什么呢,傻孩子!” “嘿嘿……” 她当然知道,来到这世界的第一眼,就是他,彼时他断了脚筋,抱着她在破庙内哭泣,还对佛祖许下心愿,说倘若我女能挨过大病,必将救济天下孤儿。 然后就有了那些兄弟姐妹,初来时候,她看不惯他那股活菩萨作风,但时日久了,也许是看习惯了,对于他大把大把撒钱一脸满足的样子,看得还挺顺眼的。 他什么都能说,就是她的身世,是不能碰触的地方。 只有一次醉酒了,听他提过京城什么的,这才有了点边际。 是以,她在拒绝顾琏城入京的时候,是很认真的。 但是,沈从流的出现让她动摇,关于他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想去,紧接着他再次拒绝她,令她十分难堪,明明知道这个人对她了如指掌很可能是激将法,但她也收起了去京城的心,世事难料,陈子邯两次来信,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萌生了追过去看看的想法。 眼巴巴地看着爹爹,见他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好先开口解释:“好吧我不问我娘,我只问爹爹,咱们搬家去京城转一转好吗?” 他眼中的笑意顿时凝结了住:“为什么忽然想去?” 她坦然看着他:“二哥在京城,我想去。” 沈君玉垂眸:“好,那你去,爹爹在山东等你。” 未央就知道会这样,她握住他的手,只轻轻捏住:“可是未央离不开爹爹,京城水深我知道,就算当年有再难过的事情,如今也已经过去,咱们回去好吗?你吃的那么多苦,总可以堂堂正正地笑,与别人无关不是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在山东我也不大放心,平日都欺你好说话那些人少拿你的了?你高兴我不拦着,可我若不在,从老八到十五个个都操心,怎能挨到我回来呢?” “嗯……未央,你打算在京城长住?” “不是,”她摇头:“现在也没想好,但你知道未央向来也是离不开你。” “就你会说。” “是真的。” 她总是这样,不管任何时候,都要和他在一起。从前搬到山东也是这样,沈君玉最是喜欢看女儿笑,她那眉宇间总是神采飞扬,只这样一笑,看起来,和那个人还真的很像。 其实对于他来说,女儿能平安长大就已经足够,没有过多的要求,心里也无数次想过,带她回去看看,看看他们,没有了他,他们过得都是否平顺。 但是,他没有勇气。 她还劝着他:“等到了那,孩子们能去最好的书院,爹爹也可以去最大的庙宇还愿,想回到山东的时候,也还能回来,不好吗?” 沈君玉勾起双唇来,这就是他的女儿,不像别个那样强势,但是温柔如水,又极其聪慧。她哪都好,就是没有成家的打算,京城的小公子多有美人,像她那么喜欢颜色的人,也许能开窍也说不定…… 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其实去哪都好。 伸手给她理顺了衣裳,他失笑:“到底什么事,非要去京城?” 听他这种口气,定然是松动了,未央笑,上前抱了他一下:“陈子邯两次来信借银,我想去看看。” 什么时候和陈小公子这么好了? 他想了想,又很欣慰,看着她的眼神就多了许多探究:“你们这是?难道未央你对他有那样的心思?” “没有!” 她赶紧摆手:“他前些日子不是还帮我一大忙么,就是还他人情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有些期待的:“好吧,为父就与你去京城看看,就怕你花了眼再不愿回来。” 沈君玉笑意吟吟,她知道他是误会了去,也无心解释,只忽然想起一事来:“那爹爹这一走,周大人可怎么办?” 周大人对她爹的意思,山东郡府的百姓几乎是人人知晓。 这也正是她和周常在那么熟悉的缘故,只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不愿意。 这句话一出,爹的手顿时就过来打她了,沈未央跳着躲开,明明是笑得眉眼弯弯,可心底却是难过得很。 说是不在意,不在意了,说是去京城为了见识见识,为了帮陈子邯的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去京城,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去站到沈从流的身旁。 第12章 顾惜朝 第十二章 一入城门,孩子们都在争先恐后地扒着窗户往外看。 天也热,铃铛开着车帘,沈未央在车辕上面迎风而立,她脑后束发的发带被微风吹得飘起来,偶尔一回头,刚好打在脸上。 京城燕京,也并没有她相像当中的那样繁华,这恐怕也商人地位微下有关系。 北华街边,还有许多瓦房,看那琉璃瓦色,也多半是旧色,大门上漆面也旧,三三两两的小户人家就坐在门口的大柳树下面,说着话下着棋。 马车行过之时,她们都好奇地张望,未央想起旧事来,这就钻回了车内,爹爹果然正盯着外面的街道看,她极力他身边来,与他靠在车璧上面。 “爹爹的家在燕京哪里呢?” “我的家啊,在长安南大街上,现在也不知道他们都过得怎么样了。” “长安南大街?这越往南越是入了京中,难道爹早年也是非富即贵的大家公子?” “算是……吧。” 他不愿意多说,垂了眼帘不再看。 后面还有几辆车,即使是入了京城也不能松懈,街边的房屋越往南走月是古朴,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燕京也曾辉煌一时,当时这大兴王朝的第一楼就在这里,彼时能有十一层楼已经到了极致,入眼的街边商铺以及酒楼,随处可见都是三层四层的古楼,行人三五成群来回穿梭而过。沈未央注意到街上女多男少,早就听说京城燕京这一带,男女分级化很严重,看来不假。 拖家带口,这刚到京城,她得先安下身来。 幸好陈子邯再三在信中留下了地址,说是住在长安南大街南华巷中。 她想了下,率先一步在街中寻了家客栈,给家人都安顿了进去,这次一起前来的还有周知府友情提供的护卫数名,因为后面几辆车里,装得都是白银。 首先得掩人耳目,也是这一行人都极其低调,客满乡楼上,沈未央让铃铛安顿爹爹和弟弟妹妹们,趁着天还没黑在街上转了一圈。 都说京都繁华,可惜在她眼里,只是多年前的昙花一现罢了,如今的燕京,因为商道不通,反而更像是一座古城,而这种情况,从顾琏城走出京城的那一步开始,才有了改变,世间女子多早婚,因为律法规定更是及早不及晚。 人分三六九等,而只有上位者,才有晚婚多娶的权利。 这就好比太女凤翕然,她的东宫,至今还未有君位。 因为命为太女,所以与众不同,她身处高位,却从不近男色,更未有过风流韵事,更令人尊崇,暗中打探了下京中这几条街,顺利找到了陈子邯的住所。 街边卖的糕点样式倒是不少,沈未央揣了碎银子顺便在外面买了点,走在燕京的南大街上面,呼吸着这别样的空气,她似乎觉得距离沈从流更近了一些。 他既然那么不想她来京,那么他必然在这。 不惜出言相讥,她走过巷口,眼看这天也要黑了,赶紧回了客栈。沈未央的记忆力向来很好,悄悄记下了南华巷口的位置,爹爹和孩子们正在吃晚饭,她来不及吃点东西,赶紧叫孙叔叔清点银两,趁着夜黑人静,给陈子邯送过去。 暂时还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到京的消息。 天黑以后,街上行人逐渐少了,老孙办事向来稳重,沈未央亲自与他点了白银,仍旧让他赶着马车,她给他画了一个小小的简易地图,这就看着他赶车离开了视线。 燕京不比山东,天子脚下,律法分明。 她在铺子里面买了个燕京商铺图,回想起这一路从北到南走过来时候的情景,叫了伙计仔细询问,才知道京中多女子办事,而且有明文规定,如是产业、人口、畜乘交易,须凭牙保。如有故违,关联人将押行科断。还真不是普通的麻烦。 也就是说,如果有谁买卖房屋、买卖奴隶、买卖牲口,必须让中介经手,谁敢违反这个规定,就让中介把他送到相关的中介协会去接受处罚。而由于军费缺少的情况下,收税的百分比已过了十四。 沈未央初步了解了一下京中各大宅院牙行的情况,自从入了京,爹爹就一直不大爱开口说话,她也不勉强他,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稳住脚。这客栈也是个老字号的了,她酉时下楼还有人在下面吃酒。 环顾一周,又都是女人。 听她们闲谈无非就是男人的那点事,原来在山东还没觉得男女大不同,此时到了京城,竟然是得注意了,偶尔有人看过来的异样目光,赤-裸-裸地令人十分不适,她成心在人多的地方打探消息,这也就忍着,没有上楼。 店小二还好心地让他小心些。 沈未央只身坐在角落里,听着她们喝着小酒,说着这京中大事小事,上到天子新法,下到平民百姓,反正是从政治到了笑谈,酒话不断。她耳边一过,也觉可笑至极,慢慢的也不知是谁把话又扯了她的身上。 角落她这一桌上面,只有她的两盘小菜以及三个酒壶。 她低头以手支脸,正听见有人说起陈子邯这个山东小公子入京,竞选皇商,顾大公子如何如何了得,屯集了要去赈灾的皇粮,两粒花生米这就直直飞了来,正落在桌上。 她抬头,有人吹着口哨:“哟,这是谁家小公子啊,长得这样俊俏?啧啧啧看这小脸白的,这么眼生还穿得这么朴素,可是来投亲的?” 她抬眸:“我不认识你们。” 燕京当中,小公子盛行,这些年演变之后,男人已经多半女化,这样低沉的嗓音,只叫人更加的认为,懦弱无措的小子而已。 其中一个人几乎是拍桌而笑了:“诶呦你们看他这娇滴滴的模样,真是叫人心动啊!” 未央靠坐在椅子上面,又听见有人笑道:“你别闹了,这些时日顾大人可是加紧了夜间巡逻,但凡纠纷,尤其这男女之事,可要大罚的。” “说什么呢?我还能怎么他了?” “我看你是有点小意思……” “说说而已嘛,家里那两个最近闹得厉害,烦死了,我娘还说要给我说个老三,要是找个……这样的,其实也不错啊哈哈哈……” “……” 沈未央不想惹麻烦,如果这会上楼,不知会不会有人继续纠缠,她也不作声,又有两粒花生米扔在身上,她将碎银扔在桌上,淡淡一瞥,将嬉笑之人记在了心里,这就转身出了客栈。她也未走远,只在街上闲晃,倘若要是真有出来敢调-戏她的,教训一番也算是解气。就算是山东那边,在周知府的管理下,男女还算调和,没想到在这天子脚下,竟然如此。 当街行人很少,她沿着大街往南走,一身玄色外衫融入到了夜色当中去,更显得她肤白如雪。沈未央初到京城,也是胆大,独自在街行走,她长发尽束在脑后,脚步轻快。 自她从客栈出来,是当真有人跟着她。 胆大包天,未央只当不知,听着她们身后嘻嘻哈哈的声音,故意放慢了脚步。 正也到了岔路口,暗巷无人,她站定。 耳边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是刚才那两个女人高谈阔论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这是成心跟着她吗? 她倒是无心伤人,就想吓唬吓唬她们。 这袖口里的薄刃已经滑出来了,只听不远处一声怒斥,女人们都站住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醉醺醺的还不回家?” “诶顾大人?我们这就回去了回去了……” “回去?我看你们是跟着人家小公子走呢吧?街上酉时三刻禁行忘记了?” “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 “……” 顾大人? 沈未央回头,只见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女人,站在不远处,她腰上带刀,正负手而立。 她站在暗处,紧紧贴着暗巷的墙,看着这个人动也未动。 女子也就二十岁上下,也向她这边看着:“出来吧,她们已经走了。” 这是在对她说话? 未央犹豫一下,收好薄刃,这就从暗处走了出来。 月光下,她盈盈而立。 这位年轻的顾大人怔了怔:“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街上闲晃?京中晚上有禁令,就像刚才那样,多危险?” 危险? 哦,是了,作为男子在这京中,清白之身很重要。 她忍住笑意,叹气道:“我今天才到京中,本来是投奔亲戚的,可惜亲戚都已经不在,身无可去之处,又没有半分,只能在这街上游逛了。” 二人已然走近,沈未央本也就是个玩笑话,可惜站在她面前的女子,却从腰下解了自己的荷包来,也不知里面有多少块碎银子,一并这就抛了过来。 她下意识接住,十分无语。 这人却是笑道:“既然遇见,就是有缘,希望这些银子可以帮到你,暂时先安顿下来,如有需要,可以去南大街第三巷口顾家找我。” 京城顾家只有一个大户,未央怔住,听见她自我介绍道:“顾惜朝,到时候报我名号就可。” 原来是顾家,还真是巧呢! 第13章 韩湘子 第十三章 银羹匙,银筷子,银叉子。 银錾花碗,银镶玉碟,银嵌皮革杯子。 桌子上面摆放着四菜一汤,粟米饭在旁。 顾家大院里面,最大的那间还能看见人影绰绰,顾惜朝向往常一样走过去,只见那人正在用膳,而不敢上前言语。 她双臂垂下侧立在旁,与她站成一排的还有六个小厮,其中两人手提金凤黑漆盒,两人端着托盘,里面各自放着两个精致小酒壶。还有两人站在他的身边,随时伺候着。 顾琏城用膳之时,从不开口说话,他动作优雅,不多会儿就放下了碗筷,立即有人上前送上了漱口水…… 顾惜朝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直到身边人陆续上前收拾桌子,他的目光看向了她,这才上前说话。 “大公子可要爱惜身体,怎么又这么晚用膳,君后知道了还不怪罪我照顾不周。” “多嘴,”顾琏城站起身来:“这些都是你安排的?也不在宫中,不必讲究太多,一饭一菜即可,记得了?” “不行!”顾惜朝恳切地看着他:“大公子为民为国,本来在宫里那排场已然清减了许多,一饭一菜怎么能行,再说就是平常百姓家,还要上个咸菜汤什么的呢,这可万万不行!”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那些,”他负手走到窗前:“南方这次洪灾,多少百姓吃不上粮,又多少人到了秋天会颗粒无收,宫里需要节俭,方能治国救家。” “额……” 他长发束在脑后,头上带有宝石额带,平日冷峻的脸上如今也带着些许的疲惫,正看着窗外星空出神。 片刻,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却是问她:“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顾惜朝站在他的后面,仍旧恭恭敬敬站着:“路上遇见个小公子,顺便送了他一程。” 顾琏城对她大发善心的事从来不置可否:“怎么样?受灾地区的户籍人员明细都整理好了?” 她正色点头:“我与湘子整整忙了一大天,又调出些河南有粮大户名单,正想给公子过目。” 话毕见他目光,知道他没有印象又解释了下:“韩湘子,今年的新科状元,暂时落于翰林院编修之一。” 他嗯了声,转过身来:“河南大户名单在哪里?” 顾惜朝伸手摸向腰边,却是脸色大变:“糟了!” 四目相对,她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诶呀大公子,我刚才一时看那小公子可怜,整个荷包都扔给他了,这名单回来时候顺手就放荷包里了呀!” 男人目光如刃:“小事尚且如此,如何能做大事!” 虽然说这名单别人拿去了也没什么大用,但做事这样马虎实在不该,顾惜朝不敢辩驳,只低头说着:“我知道他住在哪家客栈,明天就拿回来给大公子!” 顾琏城别开目光,脸若冰霜:“这是山东大户的名单,倘若别个,一夜之间性命攸关,可容你来来回回!” 她不敢言语,只低头认错:“是我错,这就去客栈找他。” 话音刚落,外面有小厮进来禀报:“大公子,外面有一个人,送了个荷包来说是小姐的东西。” 他双手奉上,正是顾惜朝的那个绣着金元宝的俗气包。 她大喜过望:“他人呢?” 小厮低头:“送到就走了,是个五十多的汉子。” 五十多岁的汉子? 顾惜朝隐隐失望,正事要紧,她拿出折成小条的名单来,放在桌上:“大公子请过目,如今南边受灾,我看与其等待赈灾,不如自救,河南知府已有奏本,只这几大户不肯拔毛就是了。” 顾琏城不语,只拿起名单来细细查看,他常年在外走南闯北,对于各地商户都有些了解,如今朝中困难,既想要脸面,又想要金银充满国库可不是什么易事。 他缓缓坐下,看这纸上小楷字迹清秀,各地人员分类清楚,与顾惜朝平日糊涂不同,是个有条理的主。 “这是谁整理的?” “哦,就是我常对大公子提起的那个韩湘子,她多次想见太女殿下,只无人引荐才默默无名。” “韩湘子……” “嗯,大公子什么时候有空了,能不能见见她,她真的很有学识,还会别国语言,原来小时候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可是个人才!” “……” 且说他二人坐下商谈正事,顾家大门外的人已经走远了。 沈未央叫孙叔把这荷包送回来,也趁机看了下,结果这顾家守卫森严,想必这也就是君后娘家的这个顾家了,他疾步回到客栈,把自己所见所闻讲了一边。 她自有打算,好歹找到顾倾城的本家,万一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大可去找他。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孙叔就赶车带着她爹和弟弟妹妹去庙上拜佛还愿,她独自一人,却是在街上走了两圈,一头扎进了那家门面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宅院牙行。 她仍旧一身玄衣,身上半点饰物都没有。 不过刚一进门,立即有小伙计迎了上来:“客官是想买房卖房租房还是看看房子呢?” 沈未央左右环顾,室内并无太多物件,只柜台摆着高高的记账本子,旁边有三五个桌子,其中一桌上还坐着客人。 另有一人端了茶水上桌:“客官坐。” 她回身坐下,仍旧是先前那个招呼她,站了桌边,开始介绍这牙行开了有多少年了,实力有多么雄厚云云。 未央笑:“我想买个院子,因为家里人多,不能太小,我爹爹喜欢礼佛,最好是有佛堂,弟弟妹妹还小,要有大的书房,厢房还要看看日照,眼下可有合适的?” 那人仔细记下:“那客官是想要什么位置的呢?越往南价格越是贵,但这皇城脚下,自然还是要住在这南边为上品。” 她办事向来喜欢利落脆快的:“现在可有合适的?我先看看房子再说。” 这小伙计过去翻本子:“那不知客官是想看看什么价位的呢,南边宅院多是大些的,动则上万白银,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得与客官的八字合一合,风水都是极好的,如果想去看的话,这就能去。” 这话说的大概也就是怀疑她有没有那份财力,未央笑,挑眉看着他:“我先看看房子,咱们再谈价格。” 这意思不言而喻,小伙计喜出外望:“好,客官稍等。” 后院有车,沈未央愉快地开启了京城之旅,这伙计尽心尽力带着她在南大街转了一大圈,燕京虽然身为京都,但准确点说即是古城,新宅不多,不过只有一处她很喜欢,可惜人家有主,远远地看着顾家大宅院,她一笑而过。 不远处还有两个比较合意的,一个是前朝王爷旧居,多少年传下来的老宅子,占地大,里面二层小楼却已破损不堪,后园荒芜,据说是荒废了很久,今年朝中竟下了旨意,要拍卖出去,可惜房价定得高,无人相问。 两万白银,相当于现代世界的六七百万,未央笑笑也过。 再有一所,稍离远些,也是烧毁的废宅,据说是早前燕京大户沈百万的主宅,小伙计尽职尽责给她讲了一个沈百万的故事,说燕京前些年出了个暴发户沈百万,他本名是什么都已经无从考究,只因百万家底而出名。 他招女上门,后生两子,皆为两子散尽家财。 他讲的颇为玄幻,又说什么预言者预言了其子颠覆朝野,又什么两子妖媚蛊惑燕京鬼女,又什么妖言惑众最终自食其果。 听这一姓,她立即心动。 在里面转了一圈,这人却说是顾家家产,只当嗤笑不已。 身处闹市,这沈百万这么快就萧条了去,怕不是充了国库罢! 院里多也荒草,但好在宅基未毁,伙计要价八千,沈未央暗自计算了下,加上税各种下来也得万两。 她心中有数,只说再看看,留下了客栈住址,这就离了去。 等她回到客栈,没等进屋就听见里面笑声阵阵,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里面嚷嚷着:“看等她回来我不抽她屁-股!” 她笑,推开房门。 一屋子人立即都看向了她,其中一个女子柳叶弯眉,一身官服对着她久直直扑了过来。 她一把抱住了未央,还啵啵在她脸上亲了两口:“诶呦未央你可想死我了!” 沈君玉在后面看着她们笑:“刚才还说要抽谁?” 女子也笑:“就是该打!怎么都到了京城也不找我?去我那个小院住就好了,还住什么客栈,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说着又紧紧搂住她的脖颈,使劲跳着脚还要亲她:“未央未央未央,我真想你们啊!” 比起她来沈未央是个头高挑,一如既往的一阵恶寒,也就像从前那样一手格在脸上,躲开她的狼吻:“韩湘子,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 第14章 沈百万 第十四章 女子掌权的年代,必然束缚着男人。 从前沈未央私自变换户籍改女为男的时候,那曾受过她恩惠的小官吏就一直不大赞成,如今她有多少家财都在姐姐名下,韩湘子自从入京以来银子就有如流水一样哗哗的,前些日子才刚讨要银两置办家宅,当时书信到家,声称需要五千两,未央暗自骂了她一通大手大脚折中给了三千。 是以,她未能如愿买个大宅院,只在一巷内买了个小院子。 如今非要给爹爹弟弟妹妹都接过去住,这就挤了一点。 好在孩子们岁数都不大,挤挤也成,铃铛和爹爹住在一个屋里,韩湘子知道未央不喜有人在旁,给她收拾了一间单独的,她本来就是个爱说话的,非要抓着她们给讲她的奋斗史,从如何进京到在大殿见了女皇陛下,这京城里面的疯狂事,乐子事,大事小事悉数讲了个遍,一时间这家子人就热闹起来了。 她这一个人顶了好几口人,沈未央十分无语,也忘记了与爹爹说起沈家宅院的事情。 半夜这小院子才算安静下来,等到她第二天爬起来时候,她又说在朝中告了假,带着小的们出去玩了。 韩湘子是爹爹捡回来的第三个孩子,女孩在这个朝代总有政策,因此养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是长大以后总是四处游历,因为早就中了举人,身在仕途也并未成亲,铃铛向来懂事一直就在家里照顾爹爹。 未央洗漱一番,发现韩湘子给她留了饭菜,这小院里有一个年轻男子叫做莫言的,里里外外打扫房间做饭洗衣什么都做,他也就二十岁上下,只额顶有一道浅浅的伤疤,轻易都不开口说话,闲暇下来时候常常看着韩湘子发呆。 她说是白苦力,从前救过他,就上门来非要要求做牛做马伺候着她,因为他也没有家人,时间久了两个人也是个伴。 饭菜都是热好的,她草草吃了几口,得尽快解决掉房子的事情。 莫言要捡她的碗,她别扭想自己动手,可人家直接端走了,未央无奈起身不再管他,到了爹爹的屋子,他正给孩子们收拾衣物。 她从后面拥住了他:“爹爹。” 沈君玉笑:“怎么了?” 未央想了想:“我昨天去看房子了,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得买个大宅院,现在有几处宅院都不错很符合我的要求,其中一处还是姓沈的呢,听说是什么沈百万……” 话未说完,爹爹脸色大变:“沈百万?变卖祖宅?” 果然是有些牵连的,沈未央淡定道:“什么祖宅,被火烧过的废宅院,听说现在是顾家财产,不知什么原因最近才变卖。” 沈君玉回身抓着她的手,激动不已:“你带我去看,我去看看,那是我的家啊,原来还没有脸面回去看望母亲,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几乎已经六神无主了,她任他紧紧抓着自己。 推着他到了塌前:“可是爹爹你总得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我才能知道怎么应对啊。” 沈君玉双唇动了好几次,能有一刻钟的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未央也不催他,又过一会儿,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才慢慢开口。 三十年前,他的母亲沈月如偶然间得了一些种子,能种出非常漂亮的菜花,用途很广,最为神奇的是此等东西不管放在菜肴里,还是熏香里,都令人上瘾。一时间卖了天价,也就在这一夕之间成为了暴发户,有了沈百万的名号。 沈家之前只有老宅院能算得上像样的东西,沈母整日游手好闲夫君两人都是早年定下的,后来有了财富以后她就一门心思想买个官做,她家有两子,长子墨玉,次子君玉,都是出了名的好样貌。 后来他和哥哥长大以后,亲事难成。 总是高不成低不就,商人毕竟地位低下,纵然有真金白银的陪嫁也难有像样的妻主,更何况母亲要求入赘。 后来女皇产女,君后亲自为她选秀,他母亲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买通了皇宫内院的一个宫女,他兄弟二人都上了选秀的初选名单。 说来也巧,君后见了他们就如兄弟相待,即使后来因为家世原因齐齐落选,他也做主给自家妹妹求了亲,当时顾家小姐也才十六,身体羸弱从来都是病时候才多。母亲一口答应了婚事,大哥也没有意见。 后来夫妻俩个人也算和美,还生了个女儿。 又过两年,沈君玉在哥哥的家里遇见了出宫来的女皇,此后她就常常约他相见,听闻他是落选的沈家子,还应承他要接他入宫。 紧接着,就出了事。 他年轻无知,毕竟女皇的要求他怎能违背,明明约了见面的是她,吃酒的时候也是她,等他喝醉以后,再醒过来面对的就是哥哥的妻主,她也是一头雾水,二人稀里糊涂有了那事,又被哥哥抓在床上,又是何等的屈辱。 可女皇密约,他又如何的解释得清楚。 母亲勉强按着哥哥把事情压了下来,他也足不出户许久,只没想到只这一次,顾家妻主竟然有了身孕,她身子本来就弱,这孩子可是万万留不得。哥哥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也要做主打掉孩子,可顾家老祖宗却是不许,呵斥了他一通。 十月怀胎,这又产一女。 不想这一次,顾家妻主再没有福气承住,为着这孩子去了命去,顾家大乱。 沈君玉听闻这个消息更是无地自容,后来……后来更是寻死心切,结果被人救了下来,又听说孩子在顾家无人照看,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最终,他没有讲是谁挑断了他的脚筋,也没有讲起是怎么将她抱走的。 沈未央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明明那伙计也说了,说沈百万传播花毒败了家业,又因不得好死,两个夫君都离她祖宅而去,一场大火烧毁了所有。 后来就只有顾家出面管理了。 她给爹爹擦掉眼泪,只能劝慰:“既然都回来了,这宅子咱们就买了,听爹爹这么一说沈家百万也有了,那些金银不知哪里去,那些事情很有可能都是有预谋的,为的都是银财。自古都是这样,少理会这些事情,咱们这些年都过来了,别想太多。” 沈君玉抓紧她的手:“我想去看看。” 她摇头:“稍安勿躁,爹爹先不能露面,等宅院买到手里了,再看不迟。” 以免节外生枝,他懂得道理,只难以平静。 沈未央一时间也没能消化得了这个身世,不过她更加确认的就是那宅院必须买过来,现在拖家带口拉过来的都是现银,也得有安身之所。 刚是安抚好了爹爹,铃铛带了个人匆匆进了院子。 未央迎了出去,站在门口抱臂以对。 陈小公子一看见她就呵呵地傻笑了:“未央你可让我好找!” 她无语,不叫他进屋:“干什么去,回来回来!” 他这就站了她的身边,一开口像是连珠炮似地:“我这现银一时倒不开,日后还要跟随大公子出去赈灾,等以后朝中给我拨款,立即就还你这一万银子,啊。” 听着他这一番话,未央更是不知该是笑他天真,还是笑他天真。 朝中给他拨款,想得可真美。 她懒得管他那些:“什么有了什么时候还,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对他,她依旧是没有耐心。 从前是冤家,他没有好脸色,自从知道她是女人的身份以后,态度就转变得很奇怪。她也转变不过来…… “哦对了未央,我才去客栈找你,有一家宅牙子也在找你,你想买个院子吗?”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我也是遇见了湘子姐姐,她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那牙子长什么样子?” “很年轻……” 不知看他形容的模样,真就是带她看房子的那个,想了想她决意走去一趟,叫铃铛继续招呼陈子邯,这就出了大门。 她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车行租了一辆马车,这就直奔了牙行。 果然,刚一到,伙计就迎了出来。 他对着她一个劲的叹气:“对不住了公子,沈家那老宅还有那王府都不能出卖了,现在朝廷给封了,顾家主收回了借卖条子。” “收回去了?这是为什么呢?” “听说咱们顾大公子集齐了不少商户,要重新拍卖。” “……” 陈子邯也说,顾琏城应了无关紧要的无品官职,多半是商道上的,那么除了他那些个商户估计也都应了东西,燕京的繁华程度还远远不够,恐怕这人是要给这京都搅上一搅,虚张声势使劲往国库充银子呢! 不得不说这顾大公子,好深的心计,好大的手腕。 还有足够的靠山…… 她这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呢,就叫人打了回来。 沉吟片刻,沈未央对这伙计笑了笑:“那敢问可否帮个忙,抽佣的份子双倍给你,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伙计眨巴着眼睛:“什么话?” 她从怀里先拿了块元宝放了他手上:“替我约见一下顾家掌事的,不管结果如何,人来了时再给你一个。” 他眉眼弯弯:“我可不能保证能约见出来。” 话虽然这么说,元宝可是利索地揣进了怀中,顾家掌事的能有谁,昨天晚上听韩湘子说起,就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顾老太太年纪大了,一心问佛,女婿沈墨玉多在管事,其次就是小姐顾惜朝。 她见过的。 从牙行出来,未央不由得摸了摸胸口,那里挂着一块粘了好几截的血玉,沈未央长长吁了口气,实在交涉不来,她就去找顾琏城,大不了叫他宰点银子。 只不过,他这块血玉七零八碎的,不会太……介意吧。 第15章 金玉缘 第十五章 时到晌午,十二楼的三楼上能从窗口看到外面日光正暖。 那人伏在窗前,一身玄衣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饰物,顾惜朝眼一跳,人已经转过身来了,正如初遇那样,一下撞进了她的眼帘。她心里砰砰直跳,这就笑着走了过去。 “是你!真巧。” “是我,” 沈未央也没想到来的这个人会是顾惜朝,只对她轻轻点头,请她坐下,桌上茶香袅袅,她亲手给她倒了一倒:“顾小姐喝茶。” 顾惜朝翩翩坐下:“没想到约见我的竟然是公子,我去客栈找过你,可惜你已经退房了,现在住在哪里?找到亲人了吗?” 未央笑,实在不忍心戳破自己的谎言:“找到了,现在住在她家里。” 这句话也不算是谎言,她的确住在韩湘子的家里,顾惜朝一拍自己的脑门,不好意思笑道:“原来是你要看那个宅院,我还以为是落难的小公子,想帮你……” “嗯那也谢谢你,”她歪着头,阳光从她肩膀落到桌子上,洒下点点金色。 “这么说昨天想要看我们宅院的就是小公子你了?” “对,但是今天牙行的人说沈家宅院不卖了,这可让我空欢喜,因为我也姓沈,所以觉得很有缘分,翻修一下还是很大个宅院,里面虽然烧毁了,但地基还不错,很中意。” “你也姓沈……这样啊,”顾惜朝为难地抿了唇,半晌才道:“这件事本来不该对你说,但是这宅子也不值两万银,我爹爹还有些舍不得……” 话未说完,沈未央假意着急:“两万啊,真是不值,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家父有些积蓄,也够我挥霍的了,这宅院什么时候再卖,也卖不到这样的价格,不如你回去和顾家主商量一下,通融一下,我也得了宅院有个容身之处,他也得了那么一笔银钱,两下好嘛!” 顾惜朝向来心软,面对的这个小公子又不同于往日那些,自然更是彬彬有礼了些,她应承下来,又非要请人吃茶,可惜未央故意拿捏她,只说寄人篱下想快点买个称心的住所,推脱掉了,她只说晚上还约在酒楼里面,先一步离开了。 在外面转了一圈,越想越不对劲。 乘车回了小巷口,院子里面几个孩子玩得正高兴,小十五乐颠颠跑了过来:“哥哥快看,湘子姐姐给我们买的。” 她手里抓着一个风车,迎风一吹转得飞快。 十四和十三眼巴巴看着,沈君玉从来想不起给孩子买玩的东西,他总是想带着他们看书,是以这些长大一点的孩子,也都十分艳羡。沈未央挨个摸了摸头:“一个风车而已,明天叫铃铛带你们出去玩,一人买一个。” 她喜欢看这些孩子们的期待眼神,这就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也欢喜起来。 正是满足地看着他们,一故作娇滴滴的声音在主屋门口:“诶呦我们小财主来啦,姐姐我最近很缺银子啊,未央也给我花些。” 她倚在门边,还对她抛了个媚眼来着:“好不好嘛!” 沈未央无视掉她恶心的眼神,径自走了过去:“好什么好?少给你花了,现在都是吃皇粮的人了,自己养自己!” 韩湘子跳着扑了过来,这就抱住了她的一边胳膊,主屋里面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赶紧从她们身边走过,退了出去。未央见他模样,不禁瞪她:“你日日拿人家当小厮使唤,好受吗?” 她叹气:“没办法啊,他也不走,只能养着了。” 像韩湘子这个年纪还未成亲都是异类了,未央忽然想起这一点来:“你也该娶个夫郎了,这事怪我忘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晚,明个就给你找个媒婆子去!” 话音刚落,这韩老三已然推了她一把:“我看是给你找一个才是正经,再过几年要真变成小公子了可怎么办,快进去吧,别让人家再等你了。” 说着在她身后关上了房门,未央往里走了几步一抬头,看见陈小公子正对着她笑。 她下意识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陈子邯脸色微沉,终于恢复到了之前冤家那样的神态,看着她的神情有点恼,有点怒,有点小幽怨又带着小小的骄傲。 他向前一步,已然恼羞成怒:“沈未央你什么意思?见了我就那么讨厌?” 她笑,就爱看他这副模样,抱臂以对:“不讨厌,难道还喜欢不成?” 陈小公子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刚才湘子姐还和你爹爹提过你的婚事,难道你至今还未想过成亲?我……” 他想让她考虑一下娶他的提议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对着她怒目以视。 这小公子脸红脖子粗的,她又不是傻当然知道什么个意思,不过想起来她坑他还可以,娶他是万万不能。 陈子邯本来在陈家做主,也是极其骄傲的,她这种强调自然无法理喻,是抬腿就走。 一看他是真生了气的,未央也只慢慢转身:“喂,陈子邯!” 她平日嬉皮笑脸常有的事,面对他时候少有正经。 他立即转身:“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沈未央却是一步一步背着手走了近些,到了近前,她扬着脸一指头戳在他的脑门上:“瞧你这点出息,这是男大要愁嫁吗?就不能想想别的?” 这姿态可略显亲密了,陈小公子显然是被她吓到了:“什什么别的?” 她笑:“你被人坑了那么多粮食都没给你银子,忘了?” 说的好像她没坑过他似地,极其无辜。 不过这么一说陈小公子立即察觉出她那一点点的恶意来:“你想干什么?” 沈未央对他眨眼:“帮你啊,坑人不能总坑一个,我准备去坑别人了,只需要你在其中起那么一点点小作用,最起码能帮你追回三五万白银,如何?” 三五万? 陈子邯看着她的眼,突然有点不确定那里面是什么了:“你为什么帮我?” 女子向前一步,翘脚。 差点擦到他的唇,只吓得他连呼吸都不敢了,瞪大眼睛就一直看着她,未央没忍住对着他这张呆脸就掐了一把:“因为你喜欢我。” 热度灼得他无地自容,转身跑了。 这就是典型的小公子作风,禁不住调戏,她在他身后愕然,这就又出去寻了韩湘子详细问了朝中大事,更加确定了朝中无银的窘况。 到了晚上,沈未央欣然赴约。 她是酒足饭饱才来的,在她心情好的时候,通常都喜欢喝点小酒,到了十二楼酒楼,顾惜朝早早到了,这姑娘真是个实诚的,十分准时。 不出意料的是,顾家主拒绝了她的要求。 未央也毫不在意,顾琏城已经想到拍卖这一点了,想必已经紧缺了,所谓的顾家主,恐怕就一直就是他在做主,既然如此她就真的非见他不可了。 顾惜朝自然不知她心中盘算,十分的歉意。 沈未央笑笑,从怀里拿出血玉来给她看:“数月前我曾与顾大公子有一面之缘,还曾救过他性命,他许我血玉,应了我,有朝一日到了燕京,可助我成一事,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顾琏城只此一块血玉,她自然识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本来好好的一块玉,却是碎成了好几截,这块血玉传说是太女殿下生来便带的,因为朝中多有金玉良缘的典故,被称之为凤玉。女皇还提及过她的婚事,想作为联姻的吉祥玉,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可不管怎么说,此事可大可小。 顾惜朝这就应了下来,也不问她怎么摔的玉,在外叫了自家的马车,这就带着未央直奔顾家大院。 沈未央哪里知道这么一块玉还有这些说道,若是知道以后能惹出一大摞事情她也万万不会去树下挖出来。彼时顾琏城也是随手这么一给,万万没想到还有后续,更或者说他以为的后续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顾家可谓身处最闹市,未等进门,先觉出高墙肃穆来。 虽然是晚上,但临街两边都有高树环绕还能看见上面挂着随风摆动的灯笼,照着路面清清楚楚,沈未央打量一下,随顾惜朝走进顾家大门。 大门内,侍卫侧立两旁,中间一条青石砖铺设的中路直通厅堂,影影绰绰的还能看见那边的阁楼亭宇。 顾琏城的门口自然有人守卫,顾惜朝拿着血玉进去通报,就让她等在外面,当然了这不多一会儿又出来叫她。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未央对她笑笑,一撩额前碎发,扬着脸这才走进。 屋内好阵仗,相对于之前在山东的简便,顾琏城这一次相见可谓是称得上是大公子这个名号了,他坐在太师椅上面,有人伺候笔墨,有人在旁侧立摇扇,有人端着水盆时刻待命,有人捶肩,还有人面无表情地给他充当着衣架。 一屋子里面六七个随从,他在案前,月光就从木菱花图上口映着他的侧脸。未央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顾琏城,他如缎黑发束在脑后,光只这半面都足够俊美惊艳,也不同于山东时每一次见面的,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强烈的淡漠冷冽气息,是说不出的高高在上。 惊鸿一瞥,她不禁呆了一呆。 案上放着他的血玉,上面穿着她的红绳,男人到底是转过目光来,只是冷漠如霜,眸色如刃,那似是精雕细琢的容颜上只剩下了不容避退的咄咄逼人。 “沈未央?嗯?” “……” 第16章 坑一坑 第十六章 男人的掌心,静静躺着一块七拼八凑的血玉。 因为是临时修的玉,沈未央当时可谓只是找个人把它连起来了。 顾琏城那张毫无表情的俊美容颜,上面覆着一层冰霜,他目光淡漠,一字一句问道:“沈未央?嗯?” 她勾起唇角来,淡淡一笑:“真没想到大公子还记得我的名字,我要对大公子说声谢谢吗?” 他凤目如刃,一松手血玉就掉在了案上:“这并不是我的玉,你走吧。” 沈未央伸手拿起来仔细摩挲着这块血玉:“额不要这样嘛大公子,我救过你两次性命,后面那次还差点死掉了,现在只有一件小小的事情来找你帮忙,不会一点情面不给吧?” 他不开口,只定定看着她的眼,看她怎样花言巧语。 她还在狡辩:“其实……这是一个误会,我真的不是故意把玉摔坏的,现在也无非就想在京城买个宅院而已,这么一点小忙大公子不会不帮吧?” 他听见买这个字眼,略抬眉:“看坐。” 沈未央顺势收好血玉,也没等搬来的椅子一回身就坐了他的旁边,顾惜朝直为她捏了把汗,顾琏城最不喜外人接近,她坐得那么近,恐怕不妥。 甚至能看见他往后倾了那么一点点,顾琏城的声音并无波澜:“说正事,口口声声说不来京城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嗯了一会儿:“这个说来话就长了,山东的那个陈小公子你还记得吧?他来到燕京以后给我去了三封信,说要借一万银,又说这里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的美妙,我这就好奇来了,可惜拖家带口的也许多人,横竖找不到一个喜欢的宅院。” 他皱眉:“长话短说。” 沈未央向来是说谎不眨眼的,因为她的话从来真假参半:“短说就是我相中了那个沈家宅院,沈百万的名字够霸道,很符合我的身份,两万银一口价,求大公子说合说合。” 顾琏城面色不改:“据说那宅子不详,沈百万这个人并没有好下场。” 当然了,随便走大街上打听一下,老百姓都这么说,他故意出言试探也就想看看她到底是多想买,她当然配合,对他眨眼笑道:“她也姓沈,我也姓沈,岂不是有缘?再说我中意百万这两个字,以后能成大事呢!” 他略低吟了下:“好吧,既然你执意要买,我就帮你一帮,也好报答一下你对本公子的救命之恩,那沈家宅院与我顾家有些渊源,所以不便赠与,但两万银不是小数,我就与你个折中吧,三日后京中有几所宅院都要竞相卖出,你老西街口老院大堂会,这院子不会定太高的价格,一个废宅院而已不会有人与你争的,到时候就是你的了。” 沈未央笑,想了想站起身来轻轻欠身:“如此甚好,如果事成,我也有东西送给大公子,不叫大公子白白费心。” 市井之极,他压下眼底厌恶,转过身去:“顾惜朝,送客。” 顾惜朝忙上前来:“沈公子,我送你回去。” 未央笑笑,表示谢意,这就依从她的意思转身走了出去,外面已有备好的车,既然说了是送客,那就不客气乘了他的车回去了。 车夫将车赶走以后,顾惜朝这才回还,不出所料的,顾琏城已然脱下了外衫,扔在一旁。她不敢上前,见他脸若冰霜只远远站着。不多一会儿,他在里面喊她,这才靠近了前。抬眼一看,他已经换了外衫,正站在窗前逗鸟。 这是君后新送来的小玩意,她看了看,见他十指修长,正拿着长扇轻轻拍着鸟笼,一直翠绿的小鸟在笼中扑棱扑棱地到处乱撞。 顾琏城淡淡道:“今日与你说几件事,你记住了好去办。” 顾惜朝应了声侧立不语。 他重重一拍鸟笼:“三日后竞卖那几处宅院,你暗中去寻几个人抬高标价,尤其注意沈家的那个宅院,或者旧王府声东击西也说不定。大堂会那里布置好人手、会场,不见沈未央来,就一万银起,她若是来了,五千起。” 顾惜朝疑惑地看着他背影:“大公子这是何意?” 他冷哼一声:“这个沈未央就是一个市井小人,在山东诳了陈子邯不少银两,她家底还摸不太清楚,不过陈子邯又募来一万银,她话不能作假,燕京是什么地方,到了我的地盘,一毛不拔别想住下!” “可是……” “不必可是,沈家那宅院她要是竞上了,不到三万别松口。” “他能有那么多银?” “只山东这一趟,她倒给陈家的粮食就有三五万,你说呢?” “可几万银两,她怎带入京城?若是她虚晃一枪,价格太高可就……” “她若不出血,就正常竞去,都是废宅,卖过万银就可。” “……” 且不说顾琏城打着沈未央的主意,沈未央何尝不是也在打着他的主意。她从顾家宅院一路回来,这就叫了老孙还有韩湘子,连夜挖开了韩家后院的地下酒窖。 这也是她同意韩湘子买房子的原因之一,现银太危险,只能断断续续都藏在地下。 清点了黄金白银,她心中有了数。 酒窖里面漆黑一片,每人都手执一把火炬,韩湘子在门口望风,酒窖门口的风抽得火苗扑棱扑棱的,她一边警惕地观望,一边呆呆地喃喃自语:“天知道我为什么守着这么一大笔财宝,却还是个穷光蛋呢!” 不多一会儿,里面火光靠近,沈未央的脸先露了出来:“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她给妹妹照了下脚下:“说你没良心,一点也不心疼你姐姐我。” 未央笑:“当然了,我要是有良心,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三人掩好酒窖,合上机关,里面有铁链闸口等机关,从外面进来若不用炸药恐怕谁也打不开。从暗门走出,能看见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沈未央叮嘱孙叔不得远离仔细看护着,这才扶着韩湘子上了地面来。 风越来越大,一点点淡淡的熏香味道瞬间划过鼻尖,她刚一站稳,又不知被风吹了哪里去了。 火炬早在出暗道的时候就熄灭了,韩湘子小心拉着她:“你慢点走,我的财神爷。” 未央嗯了声,却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韩湘子一把把她扶住:“这怎么不会走路了?” 说着贴着她耳边小声问她:“未央你怎么了?这院里有人吗?” 沈未央捏了她的手,却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三姐你扶着我点,心口疼得受不了了。” 韩湘子诶呀一声,半边身子都接手过来,让她搭在肩头:“未央未央你不会有事吧,这伤口还没好吗?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装得还真的很像,未央忍住笑意:“小点声,别告诉爹爹,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二人绊绊磕磕进了屋里,韩湘子这才把人甩开,回身点亮了火。 沈未央只管在床上躺着,四目相对,对姐姐又使了眼色。 火光只维持了一会儿,屋里一会儿传出韩湘子的惊呼声,一会儿又有她的叹息声,就在未央实在受不了她做戏的这模样,才草草说了句我没事想睡会,你点根香让我一个人静静。 韩湘子配合得紧,点了香就走了。 临走前还吹灭了烛火,外面风很大,吹得窗边的瓦檐簌簌直响,沈未央在漆黑当中躺着数数,天色已晚,她半点困意都没有,一点点数着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窗口啪地一声,一个人影这就跳了进来。 他脚底无声,在黑暗当中也似乎能看见东西,走得非常快,只消片刻就到了床前。 沈未央心底砰砰直跳,她动也不动,慢慢闭上了眼睛。 来人委身坐在床边,也不动了。 半晌谁都没有动,未央气结,这就一骨碌坐了起来:“喂,沈从良,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当中带着隐隐笑意:“我看你和湘子装得有模有样,配合一下而已,你怎么不继 续装睡了?” 沈未央气闷:“你知道还进来?”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那你以为呢?我进来关心你,然后一伸手你就抓住我胳膊得意地笑言说抓到我了?” 嗯……她是这么想的。 不愧是沈从流,她放倒自己,任自己摔倒在软褥当中去:“那哥哥,你今日到这里来,到底是知道我来京城了单纯的过来看看,还是有人注意到我了,命你前来的呢?” 他蓦然抬眸:“怎么说?” 未央双手枕在脑后,翘起腿来:“顾琏城这个人不简单,能让你去杀他的人也一定不简单,我猜你在燕京已经是身不由已了,我说的对吗?” 沈从流不回答她,只是站起身来:“我该走了,今天来就想告诉你,别用你的那点小伎俩去招惹顾琏城,小心泥潭深陷难以抽身。” 她嗤笑一声:“那么紧张干什么?我总不能只坑陈小公子一个人,今天我故意去他眼前晃了晃还用血玉激怒了他,我发现这顾大公子不仅是只肥羊,长得还极其好看,坑一坑更有趣不是么!” 男人沉默,转身就就走。 她伸手去抓他,不过人动作更快一步躲闪了开来。 黑暗当中,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光线的沈未央跳下床去,他刚要从窗口跃出,忽听哨子短促地响了一声,这哨子是给她救急用的,她却如此地浑不在意只当玩闹……他无奈站住,任她从后面扑过来抱住了自己。 沈从流叹了口气:“别闹。” “夸他好看你吃味儿了?”未央就贴在他的后背上面:“我抓到你了。” 第17章 大公子 第十七章 啪嗒! 沈未央筷头夹着的蘑菇一下就掉落了下去,幸亏她眼疾手快,端着的饭碗一伸一缩,这就接在了饭碗里,桌上几个孩子都瞪大眼睛看着她,像看个怪物一样。要知道平日她都是叫他们食不言寝不语的,每日吃饭必定叫铃铛检查他们的饭碗,不许剩饭粒……可就在刚才她恍惚是自己咬牙切齿地叫了好几遍那人名字,紧接着,筷子上面的夹着的那块山野蘑菇,她也觉得是沈从良派来与她作对的,夹了好几次都没能顺利夹走,甚至和他这个人一样令人恼怒…… 不过粮食还不能浪费的,她不顾别人目光,暗自咬牙,飞快打扫残余,吃掉最后一粒黍米。韩湘子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喂,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未央瞪她,起身就走:“十三十四十五快点吃,带你们上街买好吃的。” 小孩子们立即加快了速度,韩湘子也赶紧放下了碗筷,起身跟了上来:“也带我去,我今日告假了!” 沈君玉看着这一幕,只是轻笑。 未央想起什么,回头叫他:“爹爹,这几日先别出门,叫人注意了去就不好办事了。” 他明白其中道理:“放心吧,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我也不会出去的。” 她对他挥挥手,后面几个小萝卜头就跑了出来:“哥哥哥哥等等我们!” 韩湘子亲亲热热地抱着他的胳膊:“未央啊,我上次可在鉴宝轩相中了一副墨宝,你也顺道给我买了吧!” 沈未央推着她:“离我远点。”, 她当然不能,她还得打探消息呢,抱得越发紧了:“别这样啊我的好‘弟弟’,快告诉姐姐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二人出了巷口,后面跟着三个小家伙。 未央瞪她,低下头来让她看自己的后颈,那上面一道紫痕。 昨天晚上她无赖抱住了沈从良,从前对他的伤心一如既往的自动消散,她想要的东西怎么也不想松手。可惜他转身过来,只是对她重重叹气,说因为她这样他才不能回到沈家,而且,他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有自己想要的人,请她放手。 她怔在当场,他则直接出掌劈晕了她。 一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他人早已经走了。 沈未央即使是铜墙铁壁的心,也难免真的难过,心情低落。 街上人来人往,她心如浮萍,韩湘子哈哈大笑,仍旧抱了他一边胳膊:“我看你就死心吧,二哥能做到这样,说不定是真的因为你一直缠着他才不回家!” 两边商贩都卖力吆喝着,小十五抓住了她一边的手:“哥哥,我害怕。” 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这就牵起她的手,甩开了韩湘子。 十三十四一直东张西望,小脸上也都怯怯的,街上有巡街的小分队带刀走过,他们都好奇的张望。 沈未央拉着十五的手,心里一片温暖。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坚持着,家里只有沈从流另外姓沈,也许错了。 十三十四紧紧跟着她,十五是最小的女孩,才只有六岁,她回头叫着韩湘子:“三姐,其实你说,我舍不得他是不是因为他是我哥哥?” 韩湘子眼含笑意:“当然,别胡思乱想了。” 就像是松了口气,未央还在自言自语:“我就说么,我怎能拿不起放不下?罢了罢了,我忽然想起十五也会慢慢长大,她们三个还连名字都没有,连着铃铛,都是游散黑户,这户籍的事情也得抓紧办,既然来了燕京,能落在这里最好,对对对对,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办……” 并非是对他念念不忘。 沈未央长长地吁一口气,随即轻笑出声:“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 说着已恢复往日潇洒:“走吧,哥哥带你们上街去!” 南大街上最为繁华,一行人从巷口转开,这就走了过去,韩湘子还惦记着那副墨宝,直撺掇着她们要先去鉴宝斋。 鉴宝斋正处繁华地带,反正也是无事,未央并未多想,这就与她同行。 天气很好,街上车水马龙,因为相距不远,一直边走边逛,半路十五想吃缠糖,未央给了十三一块小小的碎银,让他们去买,并且指明了路,先走一步。 韩湘子十分不放心:“给几十文就是,干什么给他们银子啊,都是孩子大街上人那么多多不放心。” 沈未央白了她一眼:“十三十四小时候就游荡在街头了,怕什么,孩子么,还是早点让她们学会花钱用钱才好,这样才有挣钱的概念。再说早年你游学在外的时候,少给你了?” 好吧,韩湘子语塞:“她们能找到路吧?” 真是啰嗦,未央推着她快走:“放心吧,都机灵着呢!” 她爹爹沈君玉就是菩萨心肠,捡回家这么多孩子,都是孤子常年在街头讨饭或者遭人遗弃的,哪个小的时候都没少吃苦,早已习惯了在人群当中警惕,就连最小的十五,她也有自己的心计,总是讨好她,生怕把她丢下。 少时,二人站了鉴宝斋的门口,里面的伙计早早迎了出来:“诶呦这不是我们韩大人嘛!快请进请进!” 韩湘子往里面瞥了下,勾着眼笑道:“有什么好货色吗?今个大公子在吗?” 这伙计也是与她混闹惯了,引她们往里走还不忘与她嬉笑:“不知韩大人到底是想问人呢?还是想问货?” 沈未央立时皱眉,她听着这大公子三个字,疑惑地看着湘子:“大公子?” 这伙计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上茶,这才回头看他:“这位公子可是没来过燕京的吧?我们大公子都未曾听说过?” 韩湘子在后面扯了她一下不叫她问,只管拉她往左一转,这就到了内厅左堂。 堂中正中摆放着一副墨宝,上面手抄佛经,笔锋优美又不失灵性犀利,未央上下看了看,落款琏城。 “怎么样?”韩湘子挑眉笑道:“大公子笔迹值得珍藏,就当你送我的好啦!” “不怎么样,”沈未央走开:“这东西要是他送给你的,你好生收着还可以,不过是手抄佛经,摆在这个位置,却不知这大公子的真迹是值钱还是不值钱呢!” “喂喂喂,”韩湘子一把抓住她:“别这么说,大公子可是说了,这副墨宝五千白银,哪个收了去,择日在京宴请相见,多好的机会,可惜我没有,你姐姐我这么多年,可真就求你这一次,好不好?” 她双手合十,只一副求求你了的模样。 沈未央无语:“五千两可在京中北大街买个不错的宅院了,韩湘子,你这是看上人家了?” 这家伙脸色微红,恼羞成怒了:“你说的这什么话,京城当中哪个姑娘不喜欢大公子?哪个不想俘获他娶家里来!” 未央继续无语:“我就不想。” 韩湘子身材娇小,站在她的身边很是娇俏,这财神爷好容易来了,当然不能给她放走:“别这样未央,五千两对于你来说,小小雨啦!” 小小雨? 毛毛雨? 沈未央叹气:“不是我不舍得,他手抄佛经摆出来明码实价,实则并无佛心,允诺宴请买主,不过是为人钱财,这样的人,哪有半分真心。” 韩湘子只愣愣看着那副墨宝:“我当然知道,但是但凡有一点点可能,也想试试,就像你念着二哥一样,不给我去撞南墙的机会,我怎么回得了头啊!” 五千两,那都得是银砣子,用车来拉。 未央左右看了看,鉴宝轩并无客人,只柜上摆放着多是玉器金器,她曾对此有些研究,走过去看了看,真假参半。顾琏城连自己的墨迹都拿出来收罗金银,国库应该空得不能再空了,她想了片刻,立即答应下来。 “好吧,五千就五千,”她转身笑:“就拿这银锭子打一次水漂,万一哪日你不喜欢了拿出去卖给冤大头。” “好!” 韩湘子与她击掌,回身去外堂寻那伙计交订金。 旁边案上放着诸多宣纸,墙上贴着不少游子比拼的字迹,未央看了看,再看那顾琏城的佛经,不由笑出声来。 那样一个人,高高在上的大公子,想要的不过是云上的风景。 这就是云泥之别,她站在案前,提笔写下,佛曰:以物物物,则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则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物也。 她笔体自成一派,潦草而又随性,想放下笔去,想了想在下面又在一页小纸上写了一行小字,大公子墨迹可值五千,未央则无价。 可谓狂妄。 但是她既然来了,这五千花了,总得有点什么作用。 两日后就要竞那宅院,这点银子就当是给她在燕京开个头罢。 久不见韩湘子回来,她返身走出。 外堂堂中首位正端坐一人,他双眸如墨,一身锦衣,扫过来的目光撞见她也是怔了怔。 能把繁花似锦的锦衣穿成这样有韵味的,还真就只有顾琏城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花式,他气场太足,全都变成了配村。 韩湘子与顾惜朝站在一起,都在旁边。 而与他邻座的却是一名女子,她二十岁上下,头戴金玉冠,身穿凤纹流水裙,一双美目尽含笑意,正对着他笑。 “不知大公子这银子筹了多少?皇姐这海口夸得也太大了点,若是不能成可别逞强,毕竟她也不在……” 话未说完意识到这还有外人,立即端茶抿了口,只当从未说过。 顾琏城淡漠的脸上,只剩无情:“谢二皇女提点,太女殿下说出去的话,也是金口玉言的。” …… 不管她们是什么情况,沈未央都未太注意,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所谓的二皇女身后,就在那里,站着一个人,他有着代表着贱民蛮夷的褐色眸子,熟悉的身姿一如倾长。原来他在这里,原来他在那里。 只瞬间失神,未央只当没看见他,欣然上前。 韩湘子连忙过来引见,可惜二皇女并无此心,已经起身要走了:“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就先走了,大公子好生的给皇姐办事,告辞。” “送二皇女!” “……” 未央脚下未停,到底与沈从流擦肩而过。 第18章 坑死人 第十八章 一大早韩湘子就打扮得美美地出门了。 前日在鉴宝轩撞见她和未央在一起,顾琏城委婉地表达了友好之意,并且诚邀韩湘子去楼上楼把酒言欢,却把日子定在了拍卖的这一天。 他也邀请沈未央了,见她拒绝,又有歉意,说大堂会那里给她安排好了,底价很低,只要没有人和她竞价,应该很容易会上手。 顾琏城这种人,会有歉意才怪。 未央也笑脸相送,论起说瞎话来,她敢称第二没人能第一,那脸上的可惜表情,对于房子的势在必得以及大土豪劣绅模样,可是惟妙惟肖。 一切安排稳当,早上老孙抱了几个银疙瘩,放在箱子的上面。 因为刚给了韩湘子五千,早早地送去了鉴宝轩,顾琏城特地照顾了下没车没辆的她,还是派人来接的,未央还在忧虑房子的事情,她姐姐可是在房里换了能有十多件裙子,每换一次就跑了她面前叫她看看,后来实在不能忍,一脚踢开了去。 且不说韩湘子春-心萌动,沈未央做足了准备,叫孙叔赶车拉着银砣子和空箱子,这就赶往了大堂会,听说要卖沈百万和老王爷的房宅,很多看热闹的老百姓也早早站了高台下面。暖风从高墙外面吹过来,沈未央站在马车上面,四下张望着。 大堂会四周都有禁卫军把守,老孙给车停场外,先卸去了马儿,撑了辕子靠墙而立。那车上一箱子一箱子摆放整齐,以花绳拢着。沈未央跳下车来,留他看护,不远处陈子邯已经看见了她,就在那高台以下,也有几个小车的,都互相打量着,面露戒色。 她负手而行,到了陈小公子面前,挑眉看着他:“你来这干什么?” 陈子邯也是冷笑:“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欠你的银子我会尽快还你,今日要是我相中了哪处宅院,沈公子可多多相让啊!” 未央嘻嘻地笑:“好啊,我会让着你,看见了吗?那边的一大车银砣子,你今天要能拼过我,我就全让与你!” 她这么一说,在场的很多人都看了过去,箱子上面的绸布一角,能看出银砣子的一点银色,顿时议论纷纷,陈子邯但笑不语,二人早前在山东是死对头,到了燕京以后这件事前两日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这陈小公子的对头到了京都来,同样是倒粮大户,可有好戏看了。 顾琏城不在,顾惜朝站在高台上面,并由知府陪同,燕京下令史两名各坐一处,台上红绸下牌上共有二十余竹简反着排成一排。沈未央与陈子邯站在一处,不时听见她问他相中哪处房子了,那陈小公子也无好脸色,不多一会儿,上面布置妥当,顾惜朝高坐在旁,自有一个令史手下的青衣,拿着鼓槌站在鼓边。 知府柳如是先是讲明规则,底价由卖房者提供,竟房者若高于两人,多者为胜,当场由令史买卖三人面议,契约当场生效。有意竞者,可上高台落坐,投简而竞,鼓声为名,五次落实,不得反悔。 这规则和当代拍卖很像,也难得想出这样的规矩来,可见顾琏城是块行商的材料。 台上共有二十几个位置,沈未央可不管别人,率先走了上去。 顾惜朝对她笑笑,眼中怜惜一闪而过,倒是个多情的,未央还之笑脸,甚至还对她眨了眨眼,一撩袍角这就坐了后面一排的角落里。陆陆续续有人从下面上来,她知道顾琏城为了演这出戏,可是给她找了不少来绊脚的。陈子邯不早也不晚,抢了一个靠前些的地方,他在红绸前面拿了不少的竹简。 下面看热闹的老百姓也越来越多,矮案上面都上了笔墨,沈未央百般无聊地看着前面,令史之一捧着卷宗,开始拍卖。 四下立即安静了下来,偶有窃窃私语地,也声如细蚊。 第一个交出来的,是北大街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起价才只有两千。 很明显地,沈未央并不感兴趣,这让许多人都略感无趣。不过陈子邯却投了竹简,其余也只有两三个投了,但加银并不多,后来到了四千五百两,也无人再争了。 令史到前,陈小公子只说要在燕京多买几处宅院一起交更。 之前他从山东而来,光是粮食就运了那么多,据说欠他粮款更有六七万,募捐还交了三万,不能有差,这也就应了下来。 北边的宅院多半因偏远而价低,能过三千已经不错了,卖房者听这样的价格都偷着乐,一千多银,去掉上税的也多几百两,要知道一百两可足以一家四口人吃喝一年了。接下来仍旧都是小一些的宅院,有南有北,沈未央都未参与,顾惜朝不时把目光瞥向她,她挑眉以对,只笑意吟吟,还闹着那个人都不敢直视了。 但凡是北边的房子,陈子邯都拍下了。 到了后面,令史终于放出了沈家的宅院,沈未央在场一共也没拿几根竹简,此时才有了点精神,因为底价只有顾琏城说的五千,虽然是废宅,但也有人争先恐后地投了竹简。她在后面看着陈子邯,只觉得这小公子背影也挺可爱。 一切就和她说的一样,他做得很好。 五千起底,她在竹简上面只加一千两,投入令史盘中。 紧接着,听见那边报价,估计也是怕她起疑,所以都是一千两,甚至还有五百的,陈子邯与她一样,她随之再加一千,他也加了一千,她再加,他紧随其后。其中一直跟着抬价的几个人,逐渐有放弃的了。 房价一路飙升,很快就过了万。 顾惜朝暗暗松了口气,而就在这时,沈未央站了起来,前面已经有人离席了,她慢慢踱着步就在鼓声当中走了前面去,就坐在了陈子邯的旁边。 她投了外加两千的竹简:“陈小公子你看,我那一车银砣子就为这沈家宅院而来,你拍了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还是废宅,不会是还在和我怄气吧,就算怄气也不能这样的,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呢!” 陈子邯不为所动,也加上两千。 沈未央对着老孙招手:“给那些银砣子打开,叫陈小公子看看!” 老孙得令,拆开绳子来,他站在车上这就扔下一个大银砣子来,足有几百的架势。 继续加价房价又到一万四了,就在未央拿着笔墨沉默不语的时候,车辕忽然倒了,上面那几个银砣子颤巍巍地这就倒了下来。 她神色大变,眼看着老孙一旁差点被砸,因此而跳了开来,立即奔了高台边上:“箱子!箱子!快点!” 她不叫还好一点,老百姓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也是不争气,老孙手忙脚乱,可还是有些箱子掉落开来,里面的物件这就噼里啪啦地落了地上,定睛一看,哪还有银砣子,里面方方正正都是青砖块! 沈未央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竹简子全都拂了地上去。 陈子邯也站在高台上面观望:“啧啧啧这都是青砖块呀,那些个银砣子能有多少,万八千两哪不是了,竟然还敢来燕京逞能,沈公子你自己看看……” 说着,就在那竹简上面大力一划:“再加一千,一万五,你要是超过这个价格了,自当给你,反正也就是个废宅,给你也罢。 这个口气倒像是故意为难她了。 旁边跟着抬价的那两位立即撤回了竹简,开玩笑这要再竞下去,陈小公子一撒手,可不就是坑了自己? 沈未央已经下了高台,在他们的眼里,或许这也是她灰溜溜最狼狈的模样。 孙叔还在整理那些箱子,见她下台,连忙上前:“公子怎么办,我一个人也抬不动。” 她连连摆手:“罢了罢了,给我的银砣子都放车上,小心点,那些不要了。” 他赶紧地上车,这也手脚利落。 眼看着沈家这张扬的马车,一溜烟逃也似地走了,老百姓们可不怕热闹是哈哈大笑,都起哄了,五声鼓落,陈子邯勾起了唇角。 顾惜朝站在台上,还没反应过来。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令史到了陈小公子的面前,刚开口说了要他兑银,准备交予地契房契,他只是一摊手:“我没银子。” 下面百姓哗然,她连忙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陈小公子伸手入怀,这便拿出了一张字据来:“不过我有这个,这是朝中征粮的字据,上面有太女印章女皇加印,总共是粮银八万两,林林总总我刚才竞了十六个北街宅院,共计五万七千两,加上这沈家的宅院,一共七万二,顾大公子与我说这些银子过两天就给我,正好连税都交了,也不叫他操心了。” 顾惜朝脑中嗡嗡作响,是进退两难。 知道他是拍了前面的小宅,但因为都不多银子也没太注意到底是几个,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察觉到故意来。 陈子邯双手奉上,只是疑惑:“怎么了?顾大人?国库该不是没有银吧?” 她冷汗直冒,这话当然万万不能说,只得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勉强压住了慌乱:“陈小公子莫说笑话,只不知你拍了这么多的宅院,有什么用处?” 陈子邯却是看着令史:“好了,把房契给我罢!” 前面已经准备好了的在案上,按照规矩上面并没有卖方的名字只有手印,他面色平静,一一都按了自己的手印。 令史看向顾惜朝,台下百姓议论纷纷,她用力捏着那张字据,堂会后台早有人去通知了顾琏城,这一幕不知该如何收场,可陈小公子已然收回手来,扬声问道:“顾大人?” 她心里恼怒,却不得不应了声:“给他。” 令史连忙整理好,都交与了他。 谁也没想到,明明能募到更多银子的机会,忽然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看着陈子邯扬长而去,顾惜朝简直是欲哭无泪。 那老王爷的旧宅也无人再拍,她呆坐在台上,眼看着台下百姓逐渐散去,已经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 知府柳大人,以及两个令史,还不知怎么个底细,只见她未开口,也没敢走。 高台上面还有小童过来倒水,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端着托盘,一一送茶。 不多一会儿,顾琏城匆匆赶来,他乘车而来,显然是已经得了消息,平日沉稳十分的人,脚步也不禁急了又急,这就上了高台来。 顾惜朝迎上前去:“大公子……” 她都要哭了,顾琏城脸色沉沉:“怎么回事?你仔细给我说一遍!” 顾惜朝这才从沈未央带银砣子来,到陈小公子与她斗嘴,再到在台上两个人针锋相对,最后沈未央无银败露,抬价的那些人见状全都撤出,陈子邯最终竞去的事……一一说了一遍。 她低头恨道:“这陈子邯是深藏不露,先前还觉得他头脑简单好对付呢!” 顾琏城只是咬牙:“哪里是他的主意,恐怕是另有其人。” 那小童正好走了过来,顾惜朝顺手拿了一碗茶水,递了过来:“大公子消消气,喝口茶消气,募银的事情咱们从长计议,从……” 话未说完,茶水已被他拂落在地。 顾琏城站在高台上面,负手而立。 他仔细回想在山东时候,第一次见到沈未央和陈子邯,都是什么样子,募粮的时候她们又是什么样子,陈子邯的那些粮食,都是她倒过去,现在想来,她为的从来不是粮食,不是皇商,而只单纯的是银子。 根本不可能是陈子邯,他若有这心计,燕京都不能来。 想到沈未央,那日拿着他的血玉…… 静下心来细细回想,男人闭上了眼睛,原来是中了她的算盘。 这就回头,再睁开双眼已是眸色清澈:“韩湘子还在楼上楼,惜朝你去一趟,,将今天的事情说给她听,募银的事情她知道多少?全都告诉她。” 顾惜朝连声应了下来,匆匆而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这才低喃出声:“沈未央啊,有点意思。” 自古都是有人愁来有人笑,沈未央在大堂会上演了那么一出戏,之后美滋滋地跑回了韩湘子的小宅院,爹爹担心买不下那个房子,她也只是叫他放心,说明个儿交换了房契,这就带他去看。随后哼着小曲就拐进了小屋里面。 她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面咔嘣咔嘣咬着金果。 没过多久,陈子邯果然也回来了,他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她的唇边。 沈未央挑眉看着他,伸手又拿过了一个向他扔了过来:“想吃吗?赏你的!” 他伸手接下,随即坐了她身边的太师椅上面:“未央你真厉害!我没想到真的能倒出来!” 她眉眼如画,只对着他笑:“当然,当着老百姓的面,他们岂能承认国库无银?才几万而已,我也没想到燕京会这么穷。” 陈子邯心里砰砰直跳:“今天我配合得怎么样?” 她笑:“,默契十足!” 说着吐出果核来,唇上被鲜嫩的果汁沾染成了桃红色,只叫他浑身痒痒,这就倾身过来。 少年眨着眼睛,几乎不能自已。 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竟是双手扶了她身侧两边的躺椅椅背,这就快贴上她的脸了。 沈未央眨巴着眼睛:“喂,陈子邯,你想干什么?”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了:“未央,我……我想……” 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口舌:“打住,你想什么我也不想。” 他眸色顿时暗了下来:“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未央叹气:“陈子邯,我以前是没少坑你,但也不至于这就坑坏你的脑子吧,咱们是对头,也就合作了这么一次,我帮你倒银子出来,你帮我买这些宅院,以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好吧?” 他脸色顿恼:“我愿意叫你坑,你随便坑,你就是坑我一辈子我也愿意!” 说着一手抓住她的纤纤玉指,这就放在脸边摩挲了下,随即又站直了身体:“所以试试,你就试着看我,行吗?我知道你不喜欢那样娇滴滴的小公子,你也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对吗?” 他急切地看着她,就像是等待刽子手的宣判。 而沈未央,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内疚了:“你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坑你一辈子你都愿意?随便坑?” 陈子邯狠狠点头:“当然!” 她坐直身体,这就对他伸出了手:“好吧,那把刚才那些房契拿来吧,我就再坑你一次。” 他只当这是情话,也不在意,这就把房契都拿了出来交予她的手上:“你买这么多小宅院干什么?好几万的白银也不用太着急送去,过两日我叫人来取……” 沈未央嗯了声,仔细查看各个房契:“嗯,我本来也不着急,你刚才可是说了叫我随便坑你的,不会反悔吧?” 他疑惑地看着她,忽然脸色大变:“未央,你该不会?” 她笑,对他眨眼:“没错,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的现银倒给你,对不起,我又坑了你一次。” 陈子邯:“……” 第19章 鱼上钩 第十九章 十三十四十五三个小脑袋瓜都聚在一起,桌上放着四个小简。 铃铛站在一边也很紧张的模样,沈未央一手拿笔,一手在桌上画着圈圈,小八小九小十都留在山东由吴小样夫妻照看,他们都是男孩,也有自己的名字,十一十二是一对小姐妹,去年也成功的由周大人落户了。 那时她还保留着那一份私心,是以沈家除了沈从流,再没有别的孩子姓沈。 如今到了燕京,她见了他,忽然真的心灰意冷。 孩子们都还是黑户,她的脑中开始浮现出一幕幕的过往,企图从中寻求一点灵感,好给孩子们起名字。 铃铛排七,她挑眉撇着他,这就笑了。 他自然紧张:“哥哥你笑什么?” 沈未央一手按在脑门上面,笑眼弯弯:“我突然想到,这起名字真不是人干的事,要不你就叫沈七得了。” 少年一阵恶寒,苦了脸:“这算什么呀!” 都没有他本名好听,未央笑,不过很快她就低下头刷刷刷地写了起来,铃铛好奇地去看,见她分别写下了沈彦东,沈彦西,沈彦南,与沈彦北四个名字。 东南西北,他默默念了几遍,虽然总觉得她起得随意,但好在姓沈。 沈未央一人发了一块竹简:“铃铛最大,就叫彦东,按顺序来,十三为西,十四为北,十五最小是女孩,就叫彦南好了。” 说得他们好像马上就能有户籍似的。 铃铛紧紧捏着自己想名牌,咬唇:“哥哥今天要去哪里?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们起名字?” 她摸摸十五的小脸,给她手里塞了个小枣糕,从她一进门就盯着这糕点:“因为户籍的事情今天就要落实,哥哥我今天很忙,你在家里带孩子们,很快就会有大房子住,你也会有自己的屋子,知道吗?” 三个小点的已经手拉手出去玩了,铃铛心里欢喜,实在不敢相信:“真的吗?太好了!” 他抓着竹简就跑了,到了外面还能听见他兴奋的叫声。 这家伙一直是和弟弟们住在一起的,能有个自己的房间是他的梦想。 他们都很容易满足,未央托腮,想到他们的满足,她也有好心情了。 不过,她回头,韩湘子还在窗口的木榻上面仰面躺着晒阳阳,这家伙在那做躺尸状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一早上说当值,走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回来就这样了。 沈未央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只看着她笑。 屋内也再没有别人了,韩湘子一骨碌坐了起来:“未央你说说,能有什么样的法子才能一下募集十多万银子,甚至更多?” 她饶有兴致地支着脸:“很简单,突然有人给你十几万,甚至更多。” 韩湘子叹气:“我王朝向来轻商轻农,现在大公子才刚搜刮了一通,都捂住自己口袋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人甘愿往出拿钱呢!” 未央点头:“对,所以你就省省吧,谁会突然拿出十几万银子,来救你大公子的急?” 韩湘子眼一转,这就嘿嘿笑了:“未央啊,我的亲亲好妹子,你能帮帮我吗?” 说着一下跳下了榻来,这就到了她的跟前,一把从后面把她抱住,来回使劲的晃,一边晃还一边酝酿眼泪。 “好妹子,你若不从中作梗,大公子这募的银子多半是要够了,现在你坑了他,他被二皇女逼得都走投无路了,不然怎会将数额分发下去。我们这些小虾米哪有什么能力募集那么多银子啊,这忙你得帮,你必须得帮!” “我怎么帮?你叫我把你窖里那些银子全都捐出去?这都是有去无回的买卖,你不知道吗?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是养爹养弟弟妹妹,难道你叫我送了他去养个白眼狼?嗯?” “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没叫拿,但是我觉得你能有办法帮大公子,你一定有。再说我也不是白眼狼,他再怎么好也不如你啊!” “我没有法子,也没有银子。”沈未央站了起来,想了想这话说出来姐姐也不能信,毕竟银子就在她的窖里,这就加了一句:“就算有,也不给他,我的银子是要给我男人花的,他算老几?” 说着拿起桌上一枣糕咬了口:“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继续在家里发愁,看能愁出点银子来不。” 韩湘子当然犯愁,从花了大价钱买了大公子一副墨宝,他就因此待她另眼相看非觉得她能有法子募集白银,她从小到大对金银都没有什么概念,哪里有什么方法?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她连忙跟上未央的脚步:“我也去!” 这就抓住人的后衣襟,一边走还一边与她讲道理:“未央你听我说,大公子募集银两都是为了那些灾民,现在北边打仗,南边受灾,国库紧缺,以二皇女为首的主战派早早得了军资,太女殿下力争天下良民,这才与二皇女有过约定,倘若她能在这三个月之内,募集百万白银充裕国库,则南边有救,不然无法赈灾不说,军心也会动摇……” “打住,”沈未央越走越快:“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天下百姓以及江山社稷那都是女皇陛下的事情,我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韩湘子还待要劝,看见了沈君玉在院中。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铃铛带着几个小的在院子里面玩,沈君玉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面在石桌旁边看着他们。 他早年在京城也有不好的回忆,她不愿当着他的面提及朝中事,这就闭上了嘴。 未央推起木椅:“爹爹不是说要去看看那宅院吗?咱们这就去。” 韩湘子无力地叫了她一声:“未央!” 她回头笑:“知道了,屋里窗口那有个锦盒,你去送给大公子,就说我给他的,要就要不要就算了。” 自己妹妹办事一向靠谱,这么一说就是有门! 韩湘子大喜过望,立即返身去寻那个锦盒。 沈未央不再理会她,只管叫老孙套了马车,与他合力把爹爹扶到了车上,沈家那个宅院离这边不算太远,她给工程进度讲了一遍,沈君玉显得十分高兴。 不多一会儿,马车停下,老孙又把爹爹抱下车,未央拿出轮椅来,亲自推着他。 老孙赶车去了一边停住,沈家院内不时传来咣咣的声音,因为想尽快住进去,沈未央雇了不少人在里面做事。 为了尽快让她把钱凑够好还给陈家,陈子邯给她办事可谓是尽心尽力。 她连夜设定了方案,他拿着就走了,站在沈家的大门外,还似乎能听见里面他的声音,不知喊着谁,似乎在监工。 沈君玉仰着脸,看那沈家牌匾,上面多年未漆过已经破烂不堪了。 昨日还似少年,他久久不能动弹。 未央笑:“歪打正着,没想到我的老祖宗还这么厉害。” 刚要推他进门,忽听一声吁,一辆马车这就停在了他们身后,她回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也有五十上下了,看起来也十分消瘦。 额上沟壑最为清晰,看着还略有眼熟。 沈君玉还浑然不觉,这男人却是疾奔而来,这就到了她们的面前,直到他的身影把那看向牌匾的目光遮住,这才站稳了。 四目相对,沈君玉愣住了:“大、大哥?” 男人眼中略有惊色,目光在他双腿上流连了片刻,却是咬牙说道:“你怎么回来了?当年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沈君玉脸色顿变:“我只是回来看看……没想到沈家已经变成了这样。” 来人正是当年的沈家长子墨玉,他脸上尽是恨色:“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家里出事的时候你不回来,现在全都死光了回来干什么!” 这人情绪实在太过于激动,未央向前一步,拦在他二人中间,客客气气地欠了下身子:“想必这位就是我的伯伯了……” 沈墨玉,见着她的模样,更是吃惊:“你!” 他抖着手,面如白纸。 车上跟过来的一个小厮连忙扶住了他,未央笑笑:“从今往后,这就是我沈家的宅院,欢迎伯伯过来做客,不过今日里面还没收拾好,改日再请。” 说着推着爹爹这就进了院子。 也不管身后动静了。 沈君玉回头看了眼,那人已经走了。 院中到处断壁,陈子邯回身看见她这就跑了过来,他灰头土脸地一身土色,见了她忙挥袖掸了掸。 沈君玉难免难过,四处看着。 少年到了未央面前,把进度说了一遍,他脸上都是土,可见其用心程度。 未央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快擦擦脸!” 陈子邯接过来捏在手里,站了她旁边:“未央,你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沈未央斜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这件事若是干成了,叫你这些银子翻倍地挣钱,我的话你还不相信?” 他哪里还敢信,略有忐忑:“我全部身家可都给你了,你这次可不能骗我了。” 她白他一眼:“不相信我是吧?用不用我去别人那给你窜点银钱都还给你?” 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信你!” 沈未央手里是拿到了房契,但是她却一点白银都没给他。 先说没有那么多银给他,然后说有一个大买卖,倘若想翻身家,机会难得。 介于她坑了他太多次,起初陈子邯是犹豫的,但是她看着他的眼神,完全是你要是不想立即还你钱从此无瓜葛的模样,他这就应了下来。 现在他无所事事,她又给他安排了一大堆修房事宜。 沈家这院子败于大火,所以清理出那些残渣以后,还需要重建,沈君玉看了那些荒凉,越看越是难过,晌午刚过,韩湘子果然寻了来。 未央正卷着袖子也收拾着东西,她双手乌黑都是碳渣。 韩湘子额头上面都是汗,是拉了她就走:“未央快回去,大公子亲自登门拜访了!” 陈子邯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她们这边什么公子大公子的,慢慢这就凑了过来:“什么公子?谁家的大公子?” 她一手推开他了去:“去去去,谁家公子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哪都有你!” 陈子邯沉下脸来,这就抱臂站了一边去:“可不是没关系么,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在这累死累活的?” 说着转过身去,却是没走。 韩湘子看看他,又看看沈未央:“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未央拿过她的帕子擦着手:“不知道。” 说着这就要走了,陈子邯恼怒不已,顿时转身:“喂,沈未央!” 韩湘子去接爹爹了,她下意识回头:“干什么?” 这小公子扬着脸,似乎在给她下最后通牒:“你还我银子,我不来了。” 瞧瞧他这副模样,她忍不住笑:“要钱没有。” 陈子邯脸色松动,向她走了两步:“没有钱就拿人来抵,怎样?” 沈未央站在那里,看着他半真半假的神色,只是一笑而过。 “要钱没有,要人人也没有。” 第20章 狐狸精 第二十章 男子俊美的容颜,淡淡映在血玉上面。 晶莹的血丝在玉中游走,原来被摔得乱七八糟的粘贴痕迹已经消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似自然的纹理,连着血丝,更像一枝红梅,看着极其精美。 若不是能确定就自己的那块血玉,并且是千真万确见过被她摔成什么样子,不然他都不能相信。这小宅院实在是小,他不愿进屋,就在院中的石桌前面坐着。 灰衣人给他铺了个自己带着的垫子,顾琏城的掌心里,躺着他的血玉。 顾惜朝在他身后东张西望:“沈未央是韩湘子的弟弟,两个人还都不同姓,这家人好奇怪。” 院子里的角落里,一个少年正在给个掉鞋子的小小姑娘穿鞋。 那边有几个孩子,都怯怯看着他们。 那目光中多半都是戒备,她哭笑不得,回头对顾琏城笑道:“大公子你吓到他们了。” 顾琏城瞥着他们:“韩湘子刚才怎么说的,这些都是她的弟弟妹妹?” 顾惜朝点头:“是,她说去找沈未央,可去了半晌怎还不回来,二皇女可是在皇上跟前再三提了募银的事情,大公子不去想法子,我不明白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耳边似能听见有车轱辘的声音,这就捏紧了血玉:“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 男人端坐如斯,背脊挺直,丝毫看不出有一丝的疲倦。 可她知道为了募银的事情,他已经两日两夜没有休息过了。 正是这时候,果然是沈家的马车停在了巷口,然后韩湘子推着一辆木制的轮椅先走了进来,孩子们这就围了上去,一口一个爹爹的,顾链城还未见过沈君玉,也只是点头示意。猜也知道是沈未央的爹,那边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围着他转,这边沈未央和陈子邯就进了院子。 铃铛冲了她的面前去:“哥哥,你有客人!” 孩子们也回头叫着她,她挥两下手叫他们一边玩去,身后的陈子邯已经先开口了:“铃铛,快帮我弄点水来,我得洗洗,一身的土脏死了!” 这些人这才注意到这陈小公子,灰头土脸的一脸灰渣。 说话间,他似乎才看见顾琏城,不好意思地躬身欠了欠:“让大公子见笑了……” 顾琏城对他已经不感兴趣了,目光只落在沈未央的脸上,拿起那块血玉是开门见山:“韩湘子给我送了这个,是你修好的?” 她还卷着袖子,各露出一小截手腕,两手在出来时候简单洗过了。陈子邯本来已经走远了,回头瞧见,立即对她比划了一阵,不过未央只当没看见,一撩袍角这就坐了石桌的一角。 顾琏城眼角似乎看见他的动作,但不能理解,只瞧着她:“我没想到你和陈小公子感情这么好,看来那些传闻都是假的了。” 她干了小半天活,口干舌燥,见桌上有茶,这就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顾惜朝向前一步,指着她瞪大了眼睛。 顾琏城也皱了眉头,看着她手里的茶碗神色微妙。 沈未央丝毫未觉,自顾着又倒了碗茶水,喝掉才有精神说话:“大公子喝茶……” 话未说完,眼睛瞥到这石桌上面只有这一个茶碗,再联想到他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喝的时候,是半碗茶,原来是他用了的。 顿觉尴尬。 不过她向来脸皮厚,也只嘿嘿笑了:“怪不得我觉得这茶格外的香,原来是大公子用过的啊!” 顾琏城脸色微变,这就将血玉递了过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你有什么条件就直说,现在朝中无银,怕是你也知道了,南边灾民等粮等银,北边也需军资,涉及百姓国之根本,太女殿下为此奔走,可惜效果甚微,你也我朝黎民,若能帮我募银,我代百姓谢你。”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一般人、好比陈小公子当时就冲动得全部奉献了。 到时候既得美名,又有声望,也是两全其美。 不过很显然,未央不在意那些,她拿过那块血玉,只是笑:“你先别谢我,我这辈子别无所求,家中上有老爹,下有弟弟妹妹,只为多挣些银子好养家。大公子赠与我血玉,本是说若有所求,可来寻你。现在沈家的确有些事情想请大公子帮忙。”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她就给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都这个时候了,顾琏城自然是有求必应:“说。” 未央笑:“看见刚才那几个孩子了吧,那是我弟我妹,多半都是我爹爹外出时候捡回来的,有的生下来就没有爹娘,有的是长大后才来的,她们都是黑户,我想给她们落户在燕京,此事若成,我也代孩子们谢大公子。” 顾琏城抬眸,能看见她一张白净的脸,她什么时候都这样,即使去做了什么脏活,衣着上依然也显得干干净净,不似别的小公子身上琳琅满目,始终不变的是那玄色,也不知她为何这样喜欢。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在鉴宝轩留下墨宝,狂言称自己是无价,又重新修好这块血玉送了来,示意他所忧虑,无所不能。还以为有什么样的事情作为条件,却不想只是这样一件小事,略一沉吟,才是淡淡说道:“想要落户在燕京,其实不难,前年早有改革,家中一人成婚落户于燕京,可改户籍。” 提起这个,她别开眼去。 沈君玉才刚刚告诉她,他当年被驱离出京,户籍已消,本就是个死人。 未央叹了口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家很复杂,孩子们来自很多个地方,有些个因为家中老四落户在山东,户籍就落在那里了,现在不光是孩子,就连我爹也成问题。” 她想了下,半真半假道:“我爹原来就是燕京人士,因为个别原因被驱离出京,后来他救了我大哥二哥还有三姐四姐还有老五我以及下面这些个,且不论当年,他心善至极万万做不出什么害人之事,大公子若能帮这个忙,感激不尽。” 他接连想到她买的那个宅院,顿惊:“不知沈老爷和这沈百万可有什么关系?” 未央笑笑:“从前那些事情,都不想再提,大公子若能答应帮这个忙呢,我就予你一颗定心丸,募银之事不仅能成,而且还快。” 户籍都是小事,从前这沈未央的家底,他没有太注意过,想来与沈家宅院是有关联的,在这天子脚下回头一查便知。他也没有时间多想,募银之事刻不容缓,这就一口应下来了:“好,户籍之事,三日内便能成。” 这么一点点小事,沈未央知道不会不应,她坐直了身体,对他举起了茶碗来:“好,基于这一点能达成共识,现在我与大公子是合作关系。” 她刚放到唇边,想到是他用过的,随即又放了下来:“此事事关重大,大公子仔细听着,现在朝中轻商,因此无银,各地都只有当铺,可那些有钱人的银钱都哪里去了呢?从各方面来说,燕京这里,需要一个大的机构,成立钱庄,可各地倒银所用,既能存银,也能借银。” 顾琏城在运银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只不好实现:“你说得轻巧,朝中无银,谁又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现银倒换?” 未央笑:“这个不用大公子操心,其中可成立银号,由官府出面盖印有效官印,兑换成银。这件事不是一时就能成的,但至少三年内可畅通四海。” 他依旧难以放心:“这并不是空口就能把握的事情,沈小公子可有什么具体落实的方向?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她抱臂,身子略微后倾:“我这个人呢,大公子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是唯利是图,没有油水的事情我不干,钱庄这个事情呢是大势所趋,早晚都得有人做,现在就是一个机会,大公子负责官府银号,你名声在外,自然少有异议,而我呢,则做起钱庄,到时候税可上交朝廷,见利可分五五,十分公平。” 顾琏城也动起脑筋来:“各地银号都需要官府出人,并且敛金集银之地必须守卫森严,外面的事情我都做了,还要你何用?五五分,你凭的是什么?” 未央淡定得很:“就凭我有金有银有底气。”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道:“从一开始所有钱庄大小适宜,都需你做,我只管官府银号,以及坐等余利。” 这只狐狸! 她笑:“大公子你这明显是一个子儿也不出,干等收钱啊!” 男人凤目狭长,看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钱庄不是一日能起,募银却等待不得,想成大事,不能拘于小节,我也不想为难你,七日之内十万银,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着已然起身:“你若能应,再谈钱庄。” 灰衣人侧立在旁,顾惜朝回头瞥了眼沈未央,眼中已含笑意。 什么人想跟大公子做交易,都很难讨到好处,目送三人离开,沈未央不以为意,在后面屋里时刻关注着她动静的陈子邯这就又走了出来。 她抻了抻懒腰,回头瞧见他幽怨的眼神不由送他一个大白眼:“你这是阴魂不散啊,怎还不回家去?” 陈小公子抱臂站定:“不是说没有银子么?没有银子开什么钱庄?再说钱庄未开就讨十万银,你真要给?” 未央抿唇:“怎么?你也想要你的那几万?”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疏散不开,只闷闷说道:“给他就得给我。” 她被他这副怨夫模样吓到,上前一步与他瞪眼:“哪个说要给他了?你也不给,他也不给。” 陈子邯这心里才平衡了点:“真的?” 沈未央已经与他擦肩而过了:“嗯,我叫别人给。” 他还待要问,她心情大好已经走远了去,赶紧也转身追了上去。 “你回家吗我叫孙叔送你。” “不回。”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 “我饿了,在你家吃过饭再走。” “……” “陈子邯,你这样蹭饭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你欠我几万银子,我吃你两顿饭怎么了?” “……” 第21章 试男女 第二十一章 燕京的最繁华地段,都在南边。 也正因为如此,北街上的房屋价格相比较低很多, 顾琏城可不知道沈未央什么时候在这街上翻修了一间铺子,并且是两间合并的大间。一早上,她就叫人通知他到这,铺子上面挂着崭新的牌匾,上书天下钱庄四个大字。就在这铺子的石阶上面,还摆放着一个两面的招客竖行匾,上面字体方正,分别写的是存银、兑银、取银、借银。 三天前,二人互相试探,顾琏城吃定她不能放弃这钱庄的买卖,狮子大开口要她十万银,沈未央未答应,也未拒绝,两个人倒是默契十足,一个真在三日内给沈家这几个人的户籍问题解决掉了,孩子们算是正式落户在了燕京。一个准备店铺,银号,通过他印定了第一批银票,上有官府印章,以及女皇小印。 当然了,他也是费了些口舌,才得到女皇的认可。 三日后二人再见,她直接给他拉到了这北街来,让他在这天下钱庄坐镇,时间还早,这三天来的功夫也不是白做的,顾琏城坐在正堂当中,能看见堂内摞起来老高的箱子,地上散开的都是银两。 陈子邯出面帮衬了许多,因为前面有他豪气拍下那么多宅院的事,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冲着他来的。来之前,未央只叫他在这堂中坐着,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她也什么都没管,就里外转了一圈。 顾琏城心存疑惑,看见她还在后面与韩湘子有说有笑,趁她分神对她招了招手。 沈未央这就大步走了过来,她手上还端着刚刚倒的茶水:“大公子喝茶。” 这就放在了他的面前,她满眼的笑意,甚至还带着些许的调侃意味,不过他为了银子,只当没看见,坐直了身体。 她一回身坐了他的对面,身子前倾,一手支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定定地瞥着她:“你这是自作主张,十万银在哪里,没有银子这钱庄我不能坐到底。” 未央笑:“那大公子你来干什么?” 他自然是认为她有这些银子,才来的,不过这等说下风话的事他干不出来,也只虎着脸,皱眉道:“我以为你让我来收银。” 她知他从来都高高在上,也不计较他说话的语气了,很是正经说道:“对,就是叫你来收银子的,只要你在这坐着,三天内就叫你收齐十万银,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这必须是钱庄的银钱,需要从你利中扣掉的。” 三天募集十万银,顾琏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想叫百姓自动把银子都送到钱庄来?” 聪明! 沈未央打了个响指:“对,只要头一炮打响了,可在各地建立银号钱庄,慢慢的,银票就流通了,到时候就像我说的那样,可能汇通天下,当然如果不顺利的话,也可能没有以后了。” 他沉吟片刻,皱眉道:“那你想怎样做,百姓或者富商才能心甘情愿地把银子存在你这里?” 她也不瞒他,挑眉笑道:“你看我这里摆放了这么多的银子,这就是你的底气,京中百姓都知道你募了很多很多银子,却不知干什么,这个时候开了钱庄银号,必定信服度很大。其二呢,只要让她们认为银能生银,放一日有一日的利钱,自然就乖乖送了来,既可以坐收渔利,又便于保存,当然了以后还能走天下,何乐而不为呢?” 她说的简单,顾链城一指头敲在桌面,听着外面逐渐闹起来的鞭炮声音,却是不解:“可这是赔本的买卖,就算有借贷跟着,那又能有多少的利润呢?” 这几天雇的托估计也该到了,沈未央给陈子邯一个出去看看的眼神,这才回头对他笑道:“不管什么时候,人们总爱贪小便宜,这便宜叫他们吃段时间,等各地银号汇通了些,那些存银大户还需要缴利才能存银得票,我只需要从中定下额度,也不耽误小户存银,还怕这汇通天下当中,无利可图?” 之所以与他说得这样明白,就是给他吃这颗定心丸。 外面也不知哪个大嗓门嚷嚷起来,陈子邯出去招待了,顾琏城却是目光灼灼,始终不敢相信这个看似轻浮的小公子沈未央,竟有如此的大作为。 汇通天下,这件事若能成,大兴王朝繁华指日可待! 他也不必这样辛苦,国库也能充盈,到时候国富民强,自然平顺安乐。 漆黑的眸子当中,尽是欣喜。 他很少表露这样的情绪,可这一日,却真的被她震撼到了,前后一想,沈未央这些作为,总也离不了一个字,那就是利。 早前,他认为她是商家小人,不过为了蝇头小利,奸诈无比,无所作为。 但是这一次,却叫他开了眼界。 外面的托不知道来没来,不过听这动静倒像是砸场子的。 眼看着他眸色越来越亮,沈未央又给他泼了盆冷水:“现在百姓都知道我没有银,前些日子玩得过头了,现在不方便出面,大公子也别高兴得太早,只怕有人从中作梗也说不定,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说着她这就后退,他也心惊:“你是说……” 话未说完,她已接了话头去:“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公子开这钱庄银号,又不知抢了多少当铺的生意,那些人明着不能与你作对,但这个时候必然来作,凭我一己之力,来抵挡他们来回倒银,恐怕不知结果如何。” 人已到了门帘处,即使她说着这样令人担忧的话,却也是带着笑意的,她对他挥了挥手,甚至还眨了眨眼:“不过我相信大公子,能化险为夷,存银若能多于借贷,那便成了大半,我走了,等你好消息呀!” 顾琏城凤目微眯,这屋里的银子一箱箱的摆放整齐,就像她说的那样,剩下就只能看外面那些人对他信任几何了。 不过她全是动口,他细细斟酌一番,这场仗也不是这样就能草草开始草草结束的。 仿佛是掐着时间来的,又似乎是沈未央故意掐着时间走的,陈子邯接的第一笔单子,就是借银,本来这钱庄一开始,她就有做大的想法,自然想给当铺的生意也笼络过来,这样的话,人不来作梗也对不住她这胆大包天。 也是亏了顾琏城的坐镇,鞭炮一放完,天下钱庄的大门这就打了开来。 他悠然自得地喝着茶,让外面一干人等都愣住了。 顾大公子做事,向来靠谱,首先先稳住了看热闹的民心,他也不开口,随便陈子邯忙前忙后,第一日观望的人多,他也不急,刻意安排了那些个托在其中鼓动人心。 屋内箱子里的银子一排排放在地上,禁卫军守卫在旁,他偶尔站起来翻翻书看两眼,在这喧闹声中享受着这一小方怡然。 虽然沈未央海口夸得大,但是他也不能毫无准备,早早吩咐了下去,因为是钱庄才开,各地需要银号的建立,以及运银的不便,前五日只开半日,过午不候。 一上午果然很忙,存银的都是平头百姓,也多半是一星半点毫无收获。 借银的却是大户,虽然利率不低,但一直这样抵押东西房契什么的借下去,沈未央的银子也未必能够,到时候只怕前功尽弃。 顾琏城正是忧心,外面运银的车又到了,街道两边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他使了禁卫军隔离开来,一车车的白银这就到了钱庄的大门口,陈子邯依旧指挥着工人全都抬进堂内,也不知哪个不小心,一箱子哗啦倒在地上,露出白花花的银子来。 依旧还是那个招数,顾琏城十分无语。 第一天也不能算是无所收获,他命人守好后院,在前清点银两,不查不知道,却是一查吓一跳,加上流通的数目,竟有百万之多。 这也没有摸到沈未央的底,他命人关上钱庄的大门,一个人来回在箱子面前踱着步。 伸手抚过哪些微凉的银子,顾琏城低眸,原来从前抓住的都是小鱼小虾,这条鱼还真是没有想到能有这么肥…… 正是思绪烦乱,陈子邯在柜台里面啊呀一声:“诶呀呀,未央这次怕是玩过火了,这银子如流水,进账却少,她这是又坑了我!” 他回头,外面传来咣咣地敲门声,灰衣人在外守着,既然未有声响,估计是正事。 顾琏城走到门前:“谁?” 顾惜朝的声音听起来怪怪地:“大公子快回去吧,我爹突然不大好了!” 他连忙打开房门,二人这就急匆匆地上了马车,顾惜朝脸色不好,手里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这就递给了他。 “大公子不是要沈家的背景么,现在已经调查明白了,沈未央的爹爹沈君玉,的确是沈百万的后人,我问了我爹,他今天才说已经见过了,因着这个事情病了几日,身子越发的不好了。” “沈百万的幼子,沈君玉?”顾琏城顿时皱眉,这个男人当年离京的时候可是轰动一时,他与顾家与女皇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他蓦然抬眸:“沈未央呢?你可查到什么了?” 顾惜朝还在为这件事堵心,只闷声道:“沈君玉收留了很多弃儿,其中多半是男孩儿,现在能知道的就有十五个孩子,其中有些户口落在了山东,实在难以分辨沈未央到底是亲生还是非亲生。” 她犹豫片刻,又是叹息道:“不过我爹却是说了,她长得很像我娘,应该我娘拼死产下的那个孩子。”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更是皱眉:“那就是你弟弟了?” 她顾家不可能承认沈家子,顾惜朝顿时摇头:“先不说我爹能否和解,他说当年我娘产下的可是个女孩,虽然瘦瘦小小的像个垂死的猫儿,但确确实实是女孩儿。” 说着,她将手中的户贴递给了他:“可大公子你看,她的户籍在山东,分明是个男人。” 顾琏城瞥了眼,却是隐有笑意:“这倒有趣了,那你说她们父子回燕京来,是干什么呢?” 他眉梢上都是窥探了什么似的得意,只是高高挑着:“无事,是男是女,一试便知。” …… 第22章 入东宫 第二十二章 接连两日,都在忙碌当中度过的。 因为有官府加持,虽然有那些跳脚的当铺出来横拦竖挡的,但是沈未央的银子,顾琏城的脸面,到底还是顺利站稳了脚。 加印的银票已经超出了他太多的想象,尤其第五天,轻易地就存到了上百万银。 各地都在操办当中,他不得不对沈未央刮目相看,她还说他一分银子不拿,白得利,转念一想,这分明是靠着他,她只是出了银子! 五五她还委屈,他简直要说脏话。 亏他还怕吃亏,在来之前还与她写下了这钱庄红利协议,看走眼了! 他劳心劳力,就像在为她做工,当然,十万银募够的那一日也早已将银钱转移走了,可各地开动钱庄的话,这心力要费的就不只是一点点了。 首战告捷,顾琏城不由就打起了沈未央的主意。 而与此同时,沈家老宅也已经收拾妥当了,她很是是看重这宅子,花费不少人力日夜赶工,就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修一通,那些大火烧过的痕迹,也照样留下了,工匠们手艺是巧夺天工,按着那些痕迹,生生做了许多画,仿佛就是天生刻画在木上,看着十分古朴,竟有别样的一番韵味。 天气热了起来,沈未央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这就拖家带口,搬进了沈家。 与此同时,对面的老王爷旧宅也开始拾掇了,北街的那些房宅,一个个的都林立了起来,这也引起了顾琏城的注意,忙叫人查探一番,却发现,都是沈家的产业,那些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由陈子邯过了户。 在北街开的钱庄,在北街砸的银子买的地,买的房宅,他收下那十万银,却是将目光又投向了钱庄,国库无银,若能早日重商,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先在女皇面前交了差,一闲下来这就琢磨上了沈未央。 当然了,未央也是一直忙,沈家的大宅院如期完工,里面亭楼玉宇,池塘桃林,园林设计得十分得体,她交代的每一件事,陈子邯都完成得很好。 简直是一帆风顺,未央一改往日的铁公鸡形象,甚至还托了人牙子买了几个小厮,做饭的大婶也留下山东照顾那些个上学的了,她一口气置办了新的家什,宅院里面也雇了几个护院,三两婆子,还有一个做饭的大厨。 爹爹沈君玉住在东边最大的屋里,她直接指了两个小厮伺候着。 一个蓝衣,一个紫衣,以前也在大家里做过事情,看了两日也很放心。 其余几个弟妹一字排开,都有了自己的屋子,每人配了一个小厮,各有各的名字,铃铛一时还有点不习惯,天天管他的小厮叫兄弟。 燕京是什么地方,出门都讲究门第,她叫账房拢了下帐,现在是赔钱状态,不过越是赔钱她越是高兴,等各地钱庄全都建好了,也就是收存银利息的时候到了。 铃铛自小就让人省心,叫他带着几个新来的小厮熟悉下院落,她拿着炭笔,在宣纸上面规划王爷府里的建设。 前世对于立体几何图形特别的喜欢,她想了一会儿,一个美轮美奂的设计这就在脑海当中形成了,低头作画,不消片刻就画出了一个小园子。 就连她自己也喜欢,忍不住拿起来看了又看。 余光中瞥见来人,沈未央无奈地看着他:“你又怎么了?不是给欠你的银子都还给你了么?” 陈子邯抱臂就靠在门前,一脸的不满意。 她以为他是嫌弃她送过去的银子少了:“我知道你最近帮着我忙前忙后的,没少出力,作为利息,你向我借的银子也不要了,怎么?还不满意?” 陈小公子当然是不满意,他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像个受气包:“你以为你把银子还我就完了?感情我这些天就是个跑腿的?你看看你们沈家这上上下下,一砖一瓦哪里没有我的汗水?你个没良心的。” 她无语,这些事情不都是他头头抢着要做的吗? 少年斜眼,为了让自己底气更足一点,忍住了没有上前,腰杆挺得溜直:“说吧,叫我住哪?” 未央额角直抽:“陈子邯,你陈家最近什么生意都不做了吗?你怎么这么闲?不回去住还要住进我家来,你爹知道吗?你叫我爹怎么想?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她未给他留余地,本来就是从来没打算成亲,让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坑害他。虽然她长年坑他的银子,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心安理得地再坑他这个人。 果然,陈子邯脸色顿变。 他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看着她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沈未央笑:“哟,生气啦?” 他当然气,转身就走。 未央摸摸鼻尖,百般无聊地吹了口气。 其实这小公子还不错,比起那些娇柔的,她也不是那么讨厌,每一次都下定决心,要把哥哥忘了,可哥哥不在的时候,她又难免想念。 无关于情爱,她也孤独。 只是,一想到娶个少年在家,成天追着她叫她生孩子,她是当真受不了。 回身再看见那个完成的半个庭院,难免唏嘘,再无灵感。 书房里面还没有什么书,多半都是韩湘子摆放的她的东西,她这个跟屁虫一见大宅院,说什么非也要搬过来,她过来就霸占了后院的书房,这家伙藏书也多,半天就摆了一半。 刚是想到她了,这个原本去当值的人就回来了,她的小厮莫言直跟着她,手里还端着一碗茶,韩湘子边走边接了过来,一到未央面前,将头上戴着的官帽也摘下来扔了桌上,她咕噜咕噜把茶水大口喝下,又拿过莫言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开口。 “未央,快和我走,太女殿下要见你。” “太女殿下?” 沈未央抬眸,歪着头看她:“她见我干什么?你又给我揽了什么事情?” 韩湘子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面:“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我是你姐也不是她姐干什么没事给你找事!”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面:“不去成吗?” 韩湘子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嘿嘿笑道:“别,这差事发到我头上了,也就是想见你一见,放心吧,不能有什么事。” 莫言还杵在旁边,默默看着她。 她回头对他摆摆手:“莫言你不用一直跟着我,该歇歇你的去!” 对,自从她进了沈家这院子以后,还赖走了一个小厮叫秋月的,木讷的莫言一下就闲了下来,他无所适从,只要韩湘子在家,就前前后后跟着她。 沈未央也不介意多养一个闲人,她现在要的就是阔气,不然将来真正站在世人面前,也会有信任危机,她总不能一直靠顾琏城的脸面,什么事情都习惯了一个人,她不想依靠谁。 她不动,韩湘子直劝着:“难道你对太女殿下就一点不好奇吗?再说大公子也在,他还得靠着你募银,怎会害你。” 既然都叫了,不去当然不行。 她也并未刻意换衣裳,仍旧那样简单,韩湘子难免在她耳边碎碎念,可惜她从来只当耳旁风,二人乘车,这就一路东行。 前世沈未央去过故宫,知道皇宫气势,如今站在高墙面前,也并无太大的感觉。 韩湘子拿着大公子的腰牌,是一路畅通无阻。 进了皇宫,未央才发现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这里并没有太多的侍卫,只巡逻队不时来回走过,据说因为未婚,太女殿下一直独居东宫,关于她一直有各种版本的传说,也就是来走一遭,她也未多想。 东宫在东,韩湘子从前也来过,带着她也是轻车熟路。 外面早有人来接,姐妹二人互相看了眼,跟着这就进了东宫,琉璃瓦下面映着日头的光辉,地上是青色的石砖穿插铺着,殿内梁上是檀木根根,各种家什都是上好的工艺打造,一走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一看果然与顾琏城有七八分的相像,她额间系着略宽的额带,脸色微白,是一副病态,却也凤目咄咄。 很明显就是所谓的太女殿下。 旁边坐着她见过的二皇女,此时正拿眼角瞥着她。 而后,这两人的身后,各自站着一个男子。 太女殿下身后的,自然是顾琏城,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那与太女相像的脸,更显倾城之姿。 沈未央尽力不去看二皇女背后的男人,韩湘子也假装不识,不敢多看一眼。 沈从流木然的目光,也只在她们身上一扫而过。 她跟着韩湘子跪下,听见太女殿下略沉的嗓音:“起吧,坐。” 二皇女一直笑吟吟的:“皇姐可要多谢这位小公子,听说都因他帮忙,大公子才按时募到了银子呢!” 太女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未央身上。 顾琏城在她身后说道:“的确,多亏沈公子,才有今天,二公主说得没错。” 沈未央,也不扭捏,翩翩落座,二皇女似乎并无敌意,你一句我一句,搭着茬和顾琏城说着话,太女轻易也不开口,多半都是他开口。 时至今日,见过他这么多次,这才发现他巧言善辩,心思够深沉,通常都是三言两语就拨开他人重点,最后落在他的中心上面。 估计也就是做做样子,才叫她入宫的。 一共也没多问她几句话,沈未央百般无聊地喝着茶,身后的宫人见她端碗,立即上前。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别处,也不知怎么弄的,只听他诶呀一声,一壶温热的茶水全都扣了她的身上。 未央下意识站起身来,她一抖袍角,半身都是茶渍。 那宫人吓得连忙跪地上了,顾琏城轻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韩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白,看了沈从流一眼。 未央只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没事,旧衫而已。” 真是狼狈,二皇女抿着唇只是看热闹,太女皱眉,淡淡地:“沈公子不必惊慌,这宫里有干净的衣衫,换一身就是。” 说着叫了那端茶的宫人:“还不带沈公子去偏殿去,给她去尚衣那取一套新衣。” 他连忙爬起,这就站了沈未央的面前,她回首看着顾琏城,他眸色深邃,似有黑色的漩涡,深不见底。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想必是想掀她的底。 第23章 恼又怒 第二十三章 呼…… 她的呼吸顿时紧了一紧,从遮挡着的大柜缝隙处能看见年轻男人赤|裸着的侧身,沈未央瞪大的双眼,她前世也不是吃素的,现在见了男色,自然有些别样的情绪。不过,很快,察觉到她的变化,一只大手这就遮住了她的双眼。 沈从流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覆着她的眼,不许她再动一动,也不许她再看。 她伸手扒开他的指缝,可他索性反手一带,将她整个人都转了个圈,眼花缭乱之际已经被他按在了怀里,睁眼闭眼都是他的胸膛。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人已经穿上衣衫,外面窥探的人也自然离去,沈未央听着动静,连忙将他推了开来。 前面假扮她的那人也赶紧过来将外衫拿了过来,这就换了宫人的衣裳在外面放风。 未央赶紧脱掉脏污的,直接披了身上,沈从流一脸的不和善,抱臂看着她是面无表情。 她一边系扣子,一边瞪他:“二哥哥手好长啊,还能伸到这皇宫来。” 沈从流则是脸若冰霜:“告诉你很多次了,离顾琏城远点,离燕京远点,你当着这些人都和陈子邯一样的么,这一次是我遇见了,正好东宫有人,不然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未央笑笑:“那能怎样?大兴律法向来保护女子,一旦被人发现,立即换了为女的户籍,成亲生子就是,还能怎么着?” 分明就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皱眉:“既然这样,算我多事。” 说着这就要从后窗跳出,沈未央看着他走掉,眨着眼睛熟了能有七八个数,这就拿起脖上戴着的尖哨大力吹了一口。 果然,不消片刻,沈从流去而复返。 他整个人都隐在窗暗色当中,只露出一双眼,淡淡地瞥着她。 她笑眼弯弯,伏身过去:“哥哥,我忘记问你了,你住在哪里啊?有事想找你怎么办?” 分明是绕个圈想打探他的消息,不过沈从流只是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还是那句话,离顾琏城远点,他能吃得你连骨头渣都不剩。” 说着又是翻身隐去了。 沈未央轻嗤一声,约莫着那边已经报了息去,这从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就在刚才,她跟着宫人从大殿走了出来,本想着既如此,就如此的状态,发现就发现吧,顺其自然爱怎样怎样算了,然后刚拖延了一点时间,沈从流就出现了。 不知是谁手下的宫人先是吸引了外面窥探者的注意力,紧接着沈从流和另外一个破窗而入,也是多年默契,她给掩护了下,也幸亏是个遮下身的屏风看不到脸,正好叫人看了那年轻男子的身体特征。 她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走了外面去。 又有人带着她走回大殿,果然,沈从流和二皇女已经不在了,顾琏城此时也落座了,作为合作伙伴,见她回来一脸无害模样。 她可没空在这演戏,坦然落座。 韩湘子一直绷紧着身体,对她使眼色要快点离开。 太女似乎是身体不佳,也只是懒懒问了她几个关于钱庄的事情,她一概都含糊其辞地推给顾琏城,因为气场不同,几个人当中时常冷场。 最后太女离开,顾琏城命人送沈未央回府。 当真是虚惊一场,韩湘子吓得小心肝扑腾扑腾的,二人乘车返回,在车上她可是抚着心口骂了好几句的脏话。 未央只是笑:“这回你还觉得你的大公子最好不了?” 这位姐姐难掩痛色:“虽然我还是觉得他最好不过,但还是算了,他竟然想害我妹,我已经对他并无好感了。” 姐妹二人嬉笑远去,这一页试探也很快翻了过去。 紧接着的就是忙碌,也许是她的男儿身让顾琏城放了心,总之也算是合作愉快,他不时出现在银号,各地并建钱庄的事情也进展得很是顺利、 在此之余,北街的那些房宅基本完成了大半,沈未央通过牙行,开始翻倍开价,逐一试卖了。 因为上一次的不欢而散,陈小公子多日未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美好,一个宅院,两个宅院……北街的房价一下被挑了起来,一时间是地皮难求,天价不止,因为钱庄的缘故,还吸引了各地的商贩入住,她手里掐着的地契,一下就沉甸甸的了。 起初,顾琏城并未在意,可后来听说一个二层小楼,卖出了四万多银的价格,他一夜未睡。 之前大半都是他低价收来的房地契,后来为了募银又高价放了出去。 当然,那是他以为的高价,现在比起沈未央叫出来的价格,简直九牛一毛。 那么也就是说,从打算进燕京开始,在钱庄之前,她已经有了个完整的敛银计划,而且,似乎是只为了银钱。 京里京外,能榨出油水的商人,并不多了,尤其她这样的,还是个未婚的…… 在得知沈未央是真正的男儿身,高兴的可不只是一个人,顾惜朝是暗暗的高兴,顾琏城呢,他也是暗暗地欣喜。 男儿身才好,只要他成亲落户,那么妻家尤为重要,并且能主导他的所有财产。 他记得韩湘子那货似乎是对顾惜朝有求必应,这就叫她去打探了一番,这两个人在一起喝了两天的小酒,结果问出来的就是一些细碎的没有用的事情。 顾惜朝跃跃欲试,去沈家约人,结果沈未央用太忙没有空喝茶为缘由,拒绝了她。 竟然,拒绝了她! 要知道,顾家是什么人家,有一点常识的都知道,如能嫁进顾家,那是何等的地位。 就是当年,沈百万还在世的时候,也难免动心,将长子嫁了进去。 莫说沈未央就是一介商人,就是大家公子,也未必能入顾家的眼,原本他也只是打算用顾惜朝做幌子,来探探她,结果人家不动于衷,他以为是欲擒故纵,冷了许多天,结果这人又忙着在北街建书院去了…… 在这场心理的拉锯战当中,他被拖得十分焦躁,却不得要领。 眼看着她的身家一日比一日雄厚,而他却只能看着,顾琏城从来不是被动的人,不多日,这就在律法当中寻了个漏洞,不紧提了税,并且冻结了劳工力,美其名曰是与郊外修建庄园,北街巡场之后,就连书院也遭受了封条。 沈未央接连受阻,必来相见。 到时他从中得利,其实也还不错,到那时顾惜朝再出手,事半功倍。 他也极有耐性,一直等着,一晃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秋天到了收割的季节,这一日天气晴好,沈家已经停工多日,早上起来时候喜鹊就在枝头乱叫。 顾琏城一早起来,听着这声音是身心愉悦。 洗漱一番,也是验证了这个好征兆,顾惜朝一早在外请示,说是沈未央到访,似乎是临时起意,也似乎是合该得来了,他勾起唇角,吃过早饭,才要见她。 云淡风轻,是个好日子。 未央是极有耐心的,她在沈家喝了早茶,顾惜朝用十二分歉意的目光看着她,给她上了最好的茶,入口先涩后甜,她就坐在顾家的前堂,一直面带笑意。 相反,顾家的人对她可不十分友好,尤其是顾惜朝的父亲。 他一早路过,见是她勃然大怒,还是顾惜朝给劝走的,听说是沈百万的孙儿,顾家的老祖宗都出动了。 他手拄着青龙拐杖,也只到堂前。 沈未央来这一趟,纯属是好奇,并且想给顾琏城一个台阶下,她只坐堂内,看着外面那个花甲老人,当朝君后的父亲,可谓足够威严。 她对他笑了笑,想必顾家出的男人,都是这般模样,即使老去了,也是风骨犹存。 顾惜朝还以为老祖宗要发脾气,赶紧上前,可人家业只是看了两眼,随即走开了。 就在沈未央的耐心逐渐变小的时候,顾琏城终于出现了,看样子他是才吃过早饭,一副慵懒模样,看着她的目光都是从眼角瞥过来的。 他一落座,顾家老祖宗就再未出现过。 未央先一步拿出一方锦盒,这就推了过来:“我记得上次在山东,大公子说一直难眠,还寻觅这安神香来着,这次钱庄的事情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自然要备份谢礼,还请大公子笑纳。” 顾琏城并不接过来,只是淡淡瞥着她:“沈公子有话直说就是,总说谢谢我,就拿这么一盒香,两句甜言,三番五次地上门,也说不过去吧。” 她笑:“大公子这话说地,我可是来帮你的啊!” 帮他? 睁眼说瞎话,顾琏城端起茶碗来:“帮我什么?嗯?” 顾惜朝目光微辣,沈未央不禁头疼,她偏着手遮住半张脸来:“不过有件事的确想与大公子说,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勾起唇角,就等着她求帮忙呢:“什么事,说吧。” 未央看了眼顾惜朝,笑得狡黠:“大公子其实还不知道,我呢,虽然是男儿身,但却不喜欢女儿家的,我就是错付了男儿身的女儿心,一直也想找个英俊貌美的儿郎……苍天佑我呀,眼前真有个中意的,是长得也好,长得也高……我从前就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话未说完,顾琏城脸色已变。 她眨着眼睛,神情如往常那样,嬉笑间似无半分正经。 他戒备地看着她,掂量着这话能有几分真假,眼前的,长得也好,长得也高,没见过长得这么个好看的人…… 这……这是说的他? 他抬眸,目光又落在桌上的锦盒:“这……京中可不兴男男风。” 莫名的,被她那双含笑的眼盯着,他的心竟然快速跳了两下,忙别开了眼。 这是在调—戏他? 顾琏城怎么也没想过她来这会这样开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口去。 沈未央更是目光灼灼:“这个忙大公子一定要帮。” 下意识地,他还口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又有什么值得我帮你?” 她呵呵地笑:“举手之劳而已,大公子不会这样小气吧……” 他看着她,正是多心,又听见她小声说道:“这个人你一定认识,就是上次在鉴宝轩里,跟在二皇女身边的那个男人,我前些日子在东宫又见一次,真是不能自已啊,大公子能否告之他的住所,或者,引见一下?” …… 顾琏城无语,既松了口气,又有点咽不下气。 什么时候,他连个影卫都不如了…… 就为这个事情来顾家? 他不大相信…… 正是看着她,忽然外面进来个人,也不行礼,在他耳边飞快说了几句话。 他蓦然抬眸,对上沈未央的笑眼。 她说:“大公子既然还忙,那未央就告辞啦!” 她当然知道顾琏城不好对付,沈从流说的没错,所以早在那日,她也早早给他下好了绊子,哥哥使了力,二皇女在女皇那吹了风,军资尚浅,募银的事情还没完。 她早上得了消息才故意来,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一眼戳穿她的故意,顾琏城强忍怒气,见她起身,连忙开口:“公子留步!” 第24章 再会矣 第二十四章 四目相对,他眸色如刃,她笑意吟吟。 沈未央头发都束在脑后,光洁的额头上面肤白如雪,没有一点瑕疵。 顾琏城盯着她的脸,怎能不恼,她分明就是故意的,这两日顾惜朝活动得紧了,故意说自己好男色,是以杜绝顾家开口提起亲事,又说什么有事请他帮忙,说相中人家的影卫了,岂不是笑谈! 故意找他帮忙,却似乎未卜先知,军资不够那也是二皇女的事情,干什么都甩他头上,募银募银,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 她似乎就等着他开口呢,一副调侃模样。 他脸色稍缓,国库就是个无底洞,多少也填不满,就这么低头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是以,招手叫人上茶:“小公子喝茶。” 沈未央笑,伸手推开:“在这喝了一头午的茶,已经喝饱了。” 顾琏城勉强勾起唇角来:“我听说最近你遇见了点小麻烦?怎也不来找我,太女殿下那里多少还能说得上话,举手之劳而已。” 她单手托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啊,对,是有点小麻烦,不过没有事,我已经通报官府了,手续正常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解封了。” 他挑眉,似有笑意:“这几天也没去钱庄,存银多吗?” 她做诧异状:“还存银?大公子不知道么,其实钱庄一直是赔本的买卖啊!” 借出去的银子犹如流水,因为各地还不通行银号,所以还处于赔本的状态,这个可是真的,顾琏城看着她的笑眼,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全都是故意的,她似乎看透了一切,别开眼,他伸手打开锦盒,看着盒内装着的香料,恍惚出神。 他眼底一片乌青,晚上总是难以入眠。 沈未央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安眠香的味道,淡到不仔细都闻不到。但是就那种味道,他前些年也闻过一次,有什么东西仿佛串联了一起,又仿佛什么都不是。 两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他若有所思:“关于你说的那个人,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到,他是二皇女的影卫,就住在二皇女府邸,这人常年不离她左右,恐怕也不能如你的意。” 二皇女的影卫啊,未央笑笑,急忙摆手:“大公子想哪去了啊,我不过是仰慕之心,能见一面就很高兴了,哪能再有别的想法!” 他淡淡瞥着她,似乎觉得哪里不妥。 又说不上哪里不妥,也只是含糊其辞地应了下来,说有机会就带她去结识一番,其中他多次试探,她始终就是一句,没有银子了! 真是不能愉快地对话。 他得从长计议,请她吃茶她不吃,请她吃酒她也不吃,倒好像上门来就为送熏香以及打听那影卫来着了,顾琏城强忍怒气,仍旧命顾惜朝去送她,先她一步转身离开。 沈未央可真的是身心愉悦,她向来爱笑,一身玄衣更显得脸上肌肤雪白,顾惜朝看了又看,满心的欢喜,陪着她从前堂出来,到了晌午时候天气炎热,就在院中的大树下面,顾老爷子就坐在石桌旁边,桌上摆着一副棋局,抬眼看见二人走了过来,似乎怔了怔。 顾惜朝恭恭敬敬地上前施礼:“老祖宗。” 他目光透过她的肩膀,落在未央身上:“干什么去?” 顾惜朝脆快道:“大公子叫我送沈小公子回去,哦老祖宗可能不认识他,他是叔父家的儿子,算起来也能称上是表弟呢!” 沈未央在她后面探出头来笑笑:“其实也算不上啦,我是我爹在大街上面捡来的第六个孩子,跟你们家非亲非故的。” 她一脸的笑意,顾家主一手还惦着棋子,却是淡淡一瞥:“过来,我看看。” 顾惜朝回头看着沈未央,有点窘:“老祖宗别吓到人家,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小公子……” 沈未央奇怪地看着她:“你提我干什么?” 说着上前一步,随随便便一撩袍角,这就坐了石桌旁边。 顾家主也不以为意,点着棋子:“会下吗?” 棋盘上面是围子棋,这玩意从前沈从流喜欢,她顿时手痒痒了:“会一点点。” 顾家主抬眼又看了她一眼:“来一盘。” 顾惜朝这就也站了她的身后,还好心地提醒了她:“老祖宗最喜欢下棋了,这些年了少有对手。” 沈未央背对着她摆摆手,收好棋子。 等顾琏城得了消息,急忙赶出来时候,顾惜朝已经送沈未央回去了,顾家主拄着拐杖,正要起身,他连忙上前,伸手扶住。 顾家主往回走:“你也老大不小了,想想终身大事吧。” 这话他听过太多次了,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合适的,我到处游走,名声在外,人人敬而远之,不喜我这样强势,然而太过于懦弱的我也不能喜欢,太过强势的,我仍不喜。” 老人家叹了口气:“我顾家兴衰,那都有天数,万万不能强求。” 顾琏城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身后的石桌越来越远,顾家主想起那孩子眉眼间的熟悉模样,不禁笑了:“你猜猜,那沈小公子刚才与我下了五盘棋,几胜几负。” 这么快就结束了,他笃定道:“老祖宗棋艺精湛,他哪里是您的对手,莫不是全败了吧?” 这老头笑得畅快:“这孩子,你可千万别小瞧了她,第一局我轻松胜出,她只随便下着玩,第二局她先下手为强,很快就胜了,并且套路竟是不寻常,第三局我仍旧破不了迷局,第四局险胜一招,看似胜出,老身却是知道,她让得十分小心,等第五局我有心试探,她却是硬生生配合着掰成了平手。” 顾琏城吃了一惊:“何以见得?” 顾家主笑:“这孩子,我这辈子吃过的盐比她走地道都多,怎还看不出她的故意来?” 她总是这样! 自以为是的耍着她的小心计,顾琏城皱眉:“沈未央这个人,太过轻浮,性体又过于随性,做事又不守成规,从来不拘一格总做些让人捉摸不定的事情,与她面前,讨不到便宜。” 顾家主笑:“琏城这是棋逢对手了?” 他略恼:“谈不上。” 这老头哈哈大笑,却是摆了手叫身后跟着的小厮退后,待身边没有人了,这才转回头来,用力拄了下青龙拐杖,双手都扶上了。 “小子你可真是棋差一招,这么好的人,怎不笼到手里来,还要推到二皇女那去?” “老祖宗……” “前日怎么说的,说是个男儿身?” “嗯。” 顾家主定定地看着他,终是长长地吁了口气:“我以为我顾家已经没有骨血了,不想这都是天意,亲上加亲,也不枉我这些年的吃斋念佛。” 他在说什么? 顾琏城大惊,顾惜朝不是亲生,这件事他知道,可说顾家的骨血,亲上加亲,从何谈起? 老家主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大力一拄拐杖:“蠢才,明明是个女儿家,明明就是你姑姑的亲生儿,我一搭眼就知道!” “可殿前已经验过……” “……” 顾琏城皱眉,连忙叫过了顾惜朝进宫去寻那日的宫人,问个明白。 女儿家? 若真是女儿家,又当如何? 却不说顾家为此有了一场轩然大波,沈未央从顾家回来,这一路上撩着发梢,与顾惜朝是有说有笑,到底是套出话来,说是顾琏城是命了谁从中封了书院,她白日才说了谎,为了拿一拿他,也未松口。 大公子虽然与太女一路,但她所见二皇女也不是个善茬,沈从流地位不知如何,其实她并不在意帮了谁,更多的是想靠近他一些,这就打定了主意,要去二皇女家见见他这个没良心的。她找了个借口,说是要买点东西,这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等给顾惜朝支走了,这就绕到了南边巷口,她已经打探好了二皇女府邸,专捡暗巷走,绕了几个弯,才到了后面小巷处。 她走得急了,心口砰砰直跳。 沈未央拿起脖颈上面挂着的尖哨,大力地吹了一口,又一口。 接着,她回头瞥见高树,直接跑了树后面靠树站好。 少等一会儿,果然有人寻声而来,她从大树的枝桠缝隙当中看见,沈从流一身青衫,快步关上了后门,他四处张望了下,最后把目光落在这颗大树下。 她忍不住笑,这就跳了出来,两手一背,吆喝了一声:“嘿!我在这呢!” 沈从流丝毫没有她的欣喜,他左右看看,上前掩住她的口舌,这就又给推回了树后。 未央笑意顿失,配合着他低声说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又不敢与我相认,也不敢和爹爹相认?” 男人目光淡淡的,松手:“胡闹,怎到了这里来!” 她抬眸:“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哥哥你知道,只要你开口的,莫说顾琏城愁的那些银子,就是二皇女整个掏了我的老底,我也愿意给你。” 他似有恼色:“你也应该知道,我不需要你的那些。” 沈从流定定看着她,神色冷峻:“沈未央,你那些银子帮不了我,如有帮我的心,就离我远些,二皇女只当我是孤儿,并无家人。” 她的耳中捕捉到了他最后的那句话,心中酸涩。 原本过来,是想见他,也想将刚才套出话来的人名告诉他,叫他帮着解除了禁令,之后将募银的功劳都给他,助他一臂之力。 可惜他不需要。 原来他需要的,紧紧是一个孤儿的身份,没有家人,更没有她。 未央笑,直觉得好笑至极。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从脖颈上面扯下了尖哨,扔了他身上:“好吧哥哥,我帮你,我们全家都帮你。” 想了想,怕他不放心,又笑笑:“放心,我不会来找你了。” 说完抖了抖袍角的落叶,站了片刻,见他还怔在面前,低眸见那哨子掉了脚下,这就踩着走了过去。 第25章 大晚上 第二十五章 满屋子的香气。 沈未央一手托腮,点燃了一小块香,不是她喜欢的那个味道,她在窗口处,任由香气飘散。窗外是静寂的夜,她独自斟酒,不时端起来一口饮尽。 桌上已经放着几个空酒壶了,她的对面也摆放着一个酒樽,脚一动,不知踢到了什么,酒色微醺,她低头去看,是她回来时候扔在地上的金银珠宝。 她有百万金银又能如何,他一点也不稀罕。 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未央脚踩着一颗大大的珍珠,在脚底来回滚着,沈家这大宅院可 真是大,她喜静,又相中了后院的这一池碧水,这就住了临着水榭的地方,整个后院都静悄悄的,铃铛给她安排了个小厮,可惜她不喜欢那人含羞带怯的模样。 天才黑,她想起沈从流独自离家,两年才回。 彼时他背负着长剑,一身玄衣,以少年之姿,惊艳了她。 如今才想,叫她断了那份妄念,那从前,对她那样温柔干什么?对她那样暧昧干什么? 那一眼就喜欢了的人,还怎么只当是哥哥? 倒酒,她举起酒樽,恍惚还能看见他的模样。 未央笑,抿了口小酒,这酒香甜,她喜欢。 她难得有执着的东西,其实她一向是这样,喜欢她的人,她也多少喜欢三分,愿意与她相处的,她也给三分薄面,讨厌她的,她也不喜。 正是唏嘘,一抬眼,看见窗边的人影。 月光映在他的身上,他似乎站在水榭边上,背对着她抬头看着月亮。 沈未央瞪眼,发现不是幻觉。 她放下酒樽,这就打开了窗,一探身就看见了顾琏城,他似乎在看池中凉亭,又似乎在打量着月色。 她伏在窗前,不由得笑笑:“大公子好雅兴啊,赏月都赏到我家后院来了。” 男子这才转身,他一身锦衣,似乎除去了所有饰物,月色下,可谓美矣。 未央托腮:“好走不送!” 他缓缓而行,这就站了她的窗下:“我小的时候常来这个废宅玩,不曾想经过你这么一改,竟这样风景。” 她不理他,独自饮酒。 顾琏城背靠在窗上,风姿绰约:“沈小公子好福气啊!” 未央继续倒酒,还不理他。 他转过身来,两手一撑,这就跃上了高窗,顺着窗户跳了进来,正站在桌前。 她无语地看着他:“放着大门不走,大公子这是要当贼啊!” 他撩袍坐下,面前正有一酒樽,也不嫌弃了,往她身前一推:“陪你喝两樽。” 她给倒上了,也白他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公子为何而来?” 什么时候,脑子都是清醒的,顾琏城垂眸,晃动着樽中美酒。他十指修长,看起来十分养眼。许是醉了,他一开口竟然觉得声音也那样醇厚动人。 “小公子有福气了,因你身家雄厚,君后想要见你一见。” “什么玩意儿?” 她挑眉:“君后想要见我?他见我我就有福气了?” 他勾起唇角来:“一直问我你的年纪,样貌,看样子是想拢去东宫,怎么就不是好福气了?” 去东宫? 她这就想起了那个太女的模样来,就像面前的这张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哪里是有福气,这分明是吸血鬼! 男人见她表情怪异,淡淡笑了:“怎么?小公子不想?” 她当然不想,未央挑眉:“我不去行不行?” 顾琏城端起酒樽来闻了一闻:“可以。” 她警惕地看着他:“然后呢?我不去,然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一撩耳边的流苏,美色顿现:“君后的口谕,不去也没关系,大不了蹲蹲打牢,封封宅院,钱庄不开了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斜眼,嗤笑出声:“可是大公子要是再费心一点就应该知道,我不能嫁人,至于原因嘛,还用我说吗?” 顾琏城笑:“是,这件事可当真奇怪,先一次顾惜朝去调了山东的卷宗,发现你是男儿身,我叫人在大殿也验了,也是如此,可前日惜朝去看别的,无意间竟然发现山东旧案上面,赫然写的是你为女儿家,这可真是天大的乌龙!” 是不是乌龙只有她知道。 山东的周大人是谁,一心惦记着她爹,从来对她们都多加照看,为了防止有一天,有人拿她身份说事,其实她的户籍,一为男,一为女,就算查下去了,大不了就是疏忽,也不能怎样。 她也没想瞒太久,既然回了沈家,光明正大地在顾家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未央也知道,瞒也瞒不了多久。 不过看来,顾琏城没有想戳破的意思,她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笑了笑:“这样,我还有进东宫的必要吗?” 他到底是抿了一口水酒,因为不是平常喜欢的味道,这就放下了:“自然,君后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借助你的身家,保住太女。最近二皇女的动作越发大了起来,她掌不少兵权,是个好战份子,不得不防。 二皇女……吗? 那就是站在沈从流的对面? 她没兴趣。 未央脚一滑,那颗大珍珠就滚了出去,顾琏城垂眸,这才瞥见地上多是珍珠金银,估计整个京城,也就只有她,能随便的把这些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他弯腰捡起那颗最大的珍珠,在掌心端详。 似有光亮。 还是颗夜明珠! 顾琏城笑,握住了它:“这珠子不错,放我屋里刚好。” 沈未央后仰靠在椅背上面:“那就送你了,这可是我当年搜罗的最大一颗。” 他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自己的锦袋当中,又顺手拿出了那块血玉来放在桌上:“这东西还给你,以后可凭它进出东宫。” 她懒得动:“我拿什么帮你们?银子?要银钱现在是没有,要命才有一条。” 他眉眼间全是笑意:“要的就是你这条命。” 未央愣住,总觉得他这个人怪怪的。 她傻才去趟东宫那浑水,笑着对他摆摆手,这就是醉了:“现在人也没有了,命也没有,要什么什么没有,你也知道钱庄一直在赔钱,想我帮你们,你们想得太多了啦!” 他对她摇着手指:“竟说傻话,这分明是互利的事情,你可知进了东宫,各地钱庄银号运营,都是你的,到时有了你,我也能继续去各地游走,作为东宫的人,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便利的条件你不要,还想要什么?” 未央愣住,随即摇头:“不行,我还没蠢到给你们当枪使的那个地步。” 这人是丝毫不动心,顾琏城伸手提起酒壶来给她倒酒:“论起律法来,你一个商女,这年纪早该成亲了的,是以这几年估计罚银也该上万了,你入东宫,各取所需,太女殿下不过是用你做个挡箭牌,装装样子而已,于你,也是好处多于冒险,不是吗?” 未央伸手挑着熏香,知道他们急于拉拢她过去他们的阵营。 沈从流这个混蛋东西,真是视金银如粪土,她一脚又踢出去几颗珍珠,当朝君后的口谕,想必是先礼后兵,若不去,也无安宁之日。 还是趁着礼的时候,就把丑话说在前面才好 她一生追逐富贵,千万不能做赔本的买卖,揉着额角想了想,未央低笑:“其实大公子说的没错,当真是两全其美的事,不过我不仅想要钱庄和银号,我还想要做皇商,你觉得如何?” 她胃口可不小! 顾琏城淡淡瞥着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了脚步声,朝着这边窗户来了,他怔住,这是沈家的后院,沈未央一个人住在水榭旁边,这个时间,轻易都不会有人过来。 他不宜露面,这就起身站了屏风的后面。 未央也是奇怪,不消片刻,少年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门,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访客还真是多。 她点起熏香,一颗石子这就打在了她的窗户上面,陈子邯幽怨的声音这就在窗外响起,他接连扔了三四个小石子。 “你个没良心的,我不来你就一点也想不起我?” “喂……” 沈未央不得不再次打开窗户:“陈子邯,大晚上的你来我家干什么?” 陈小公子在窗外踢着石子:“我睡不着,就来了,怎样?” 她伏在窗口,忍不住就笑了:“你睡不着就到我这撒泼?还有你怎么进来的?看来我家护院都是摆设啊,连个你都拦不住。” 少年手里还拿着石子,这就冲她扔了过来:“沈未央,你长心了吗?” 正打在她的脸上,因为就是个小小的,并不觉得疼痛,她动也未动,却是一下捂住了脸,故意吓唬他:“诶呀!” 他顿时急了:“你怎不躲,你傻啊!” 她大笑,见他这要上前啧啧出声:“怎么?你也要爬我窗户吗?一个个的当我家后院是看猴的地儿怎么着?” 陈子邯绕了前门去,这就推门冲进来了:“怎么?除了我还有人爬你窗户了?” 他声音扬起了好几个调调,只令人发笑,未央酒劲上涌,更是笑个不停:“爬我窗户怎么了?我就喜欢爬窗户的,不喜欢走门的!” 少年微微着恼,这屋里香气更甚,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计较了。 径自坐了她的对面,陈小公子一眼就瞥见顾琏城用过的酒樽,眼看着沈未央手里还拿着一个,他顿时起了疑心。 “谁来过了?” “嗯……” 她摇着手指对他笑:“当然是有人来过了,不过我不告诉你。” 她的屋子向来不喜欢别人沾染味道,轻易可不许人进来的。若是女子还另当别论,若是男子……不对,现在沈未央是男儿身份,怎会留女子在屋里饮酒? 他端起酒樽来晃了晃,又看见桌上放着顾琏城的血玉,立即瞪大的双眼。 自从未央进了燕京,他才想明白之前这大公子坑他有多深,与别人一样,认为他也就是为东宫做事的一个公子而已…… 伸手拿起了血玉,陈子邯瞪着她,意有所指:“该不会是他……” 话未说完,已经受了个白眼,沈未央嗤笑道:“谁啊?你该不会说是顾琏城来我这吧?别闹了啊,一天到晚的到我这指手画脚,等你进了我的家门,再闹不迟。” 他故意试探,并不接她的话茬:“他来干什么?” 她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他啊,他来当然是想和我好,想让我娶他,想缠着我啦。” 这么一说,他反倒不信了,顾琏城怎么可能做出上面那样纠缠的事情来……等等,这不是在说他嘛! 陈子邯顿恼,见她调侃之意甚浓,这也打消了疑虑。 可他站起来,一脚就踩在了珍珠上面,也不设防,这就摔了个结结实实,未央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去扶,不想眸光一转,这就看见屏风后面露出了顾琏城的袍角。她赶紧抓着陈子邯,让他起来,可惜已经晚了,这小公子也看见了。 这样的场面在他眼里,足够震撼。 脑中嗡嗡作响,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她竟然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未央头疼,蹲了地上看着他,想解释一下吧,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更何况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清了清嗓子,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古怪的气氛,可不等她开口,陈子邯这就连滚带爬一把抱住了她。 少年紧紧搂着她,已带哭音:“别说!你什么都别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未央更是头疼,其实她到这个世界上,多半是还不大喜欢动不动就哭的男人,这陈小公子完全不是她能喜欢上的类型,充其量也就是个不讨厌…… 他贴着她的脸,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流到她的脸上:“未央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从前我不知道你是女儿家还在烦恼,一见你心里就砰砰直跳,除了你别人都不行,未央未央未央……” 沈未央僵住了身体,不是因这小公子,只是一抬头,就瞧见窗前还有一人。 神不知鬼不觉的,他的身影是那样熟悉。 顾琏城还在里面,万万不能叫他露面,一旦发现沈从流与她关系匪浅,也怕要怀疑别的,恐怕他自己,也不想叫人知道……她扶着陈子邯站了起来,这就背对着窗口,假装没看见他。 少年的眼也瞪大了,从中能看见他的影子还在。 桌上烛火跳动,她两个人的影子也能映在窗上,明明就推了她老远,不知道还来干什么。 她是既惊又恼,也不等那影子有任何动作,这就一手环着陈子邯的颈子,仰脸贴上了她的唇。 夜凉如水,陈子邯闭上了眼睛。 第26章 难眠夜 第二十六章 “你你你亲我干什么?” “……” 四目相对,一个含情脉脉,一个是不知所谓。 沈未央甚至想抽自己一顿,只不过是瞬间的反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少年还在憧憬当中,她屋里还有一个人,哪有心思仔细去想别的,赶紧这就推了陈子邯往就出走:“今天晚上的事情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刚才在和别人谈些条件,都是挣大钱的事情。” 少年其实已经不纠结那件事了,他的心思都在刚才那个吻上面,边走边扯她衣袖:“你推我干什么?你干什么对我那样,你知道你那样叫我怎么样想,你那样我这样那样……” 眼见着又要上来这股子黏糊人的劲头了,未央赶紧将人‘送’出门外, 陈子邯扒着房门不肯走:“沈未央你别敢做不敢当……” 话未说完,她一手揪着他耳朵,又轻轻在他脑门上面亲了口:“这点小事没什么敢做不敢当的,你赶紧回家去,我还有个大买卖要谈,正事要紧,你明天再来找我。” 这是什么意思? 陈小公子心都要醉了,屋里还有谁这问题顿时抛之脑海外面去了,一心盼着她口中的明天再来,这就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心里砰砰直跳。 “未央你该不会骗我吧?” “骗你干什么?”她半真半假地笑笑:“不过我只能考虑一下你和我的可能,你也别太抱希望啊!” “你敢!” 少年抑制不住唇角上扬,这才松手:“明天我再来!” 说完脚步轻快,这就走了。 窗外的人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因为陈小公子闭上了眼睛,所以看不到他离开,也因此她贴着他的唇,多贴了片刻。 一下子解决掉两个,总算是松了口气。 沈未央关好房门,掩好窗口,这才看向屏风后面:“大公子出来罢。” 无人应她,她怔住,这条件还没讲完,也不会趁着刚才也跳窗走掉了?桌上还放着他的血玉,她伸手摩挲着,忽然心中一动,这就大步走过了屏风。后面果然没有人,再往前走,转过里间门口,能看见床上男人袍角。 顾琏城这个天杀的,竟然躺了她的床上! 她最是厌烦别人动她的东西,未央抱臂,这就站了床前,已经快控制不住愤怒了:“我说顾大公子,随随便便就上别人的床真的好吗?你这是想要自荐枕席呢,还是自荐枕席呢!” 她这样说,其实已算恶毒。 燕京男儿多半墨守成规,注重清誉,那样高高在上的人,说得人家好像是要上赶着一样,怎么可能。 果然,男子随即坐了起来,目光淡淡地就落在她脸上:“你这屋里,连个椅子都没有,不坐床上你叫我坐哪?” 里屋的确没有椅子,她脸色稍缓,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到皇商呢,我想要的可是实权。国库现在太空,恐怕皇商也没有太大的油水,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可不想接一手烂摊子……” 话还未说完,发现前面男人脸若冰霜,并没有半分想和她继续讲话的意愿。 她顿时闭嘴,顾琏城小心避开地上的东西,站了老远去:“不愿意接可以不接,话我带到了,明天一早会有车来接你,不愿去也可以不去,与我有什么干系?” 说着已然转身,这就奔了门口去。 未央嗤之以鼻,仍旧送了他一句好走不送。 顾琏城走到门口,见人也没过来,下意识回头看她,沈未央一手托腮,这又给自己倒了酒。他想了想,想起那少年模样,以及刚才在屏风后面隐约见着相拥的两个身影,莫名的恼意涌上心头,也禁不住微扬了声调来:“君后中意你,也因你干干净净,而非是家财百万,你切莫辜负了一片圣恩。” 他伸手拉门,却发现房门被插上了门闩,在里面落了锁。 未央翻了个大白眼,当着他的面,也借着酒意冷笑一声:“你确定?我没有家财百万,君后以及太女殿下会看我一眼?当初沈百万是怎么没落的,我住在沈家怎么能忘呢。” 顾琏城手下一顿:“开门。” 她嘻嘻地笑:“大公子才哪里来的,就从哪里回去呗,我没拦着你来,还能拦着你走啊!” 这是故意刁难他,他转身走回,坦然坐回到她的对面,对上她的眼也是嗤笑一声:“我随时都能离开,不过你那小相好的才走,就不怕他在外面堵着人么?” 未央摆手,对他挑眉:“你说陈子邯啊,你以为他像你这么多心计?早回去了。” 这是间接承认了是她相好的? 顾大公子不由得心塞,不过也是庆幸,幸亏这也算是先下手为强,好歹先给人拢了去,别的以后再说,他怀里还揣着那颗夜明珠,这会还真不想走了。 “好吧,”他看着她:“继续刚才的事,你想做皇商,还不想要烂摊子是吧?” “对头,”沈未央点头:“现在国库就是一个大坑,你想撒手扔给我,没门。我既然想做皇商,就需得有些利润,你之前做过的那些铺子,不如介绍给我,分上三分如何?” “沈未央,”顾琏城两指敲在桌上:“你胃口不小,可不过是一介商女,扮了男儿和太女殿下做个幌子而已,真以为非你不可吗?” “我不知道啊,”她倒着酒樽,看着最后一滴掉在桌上,又伸手沾酒画了两个圈圈:“谁知道是非我不可呢,还是逗我玩呢,总而言之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不干,打死我也不干,你们也可以去找别人啊,随便。” 他语塞,冷眼瞥着她,试图转移话题:“这么多酒都是你喝的?” 未央笑,随即对他摆手:“小意思啦,今天心情太差,也多是没有礼貌,大公子别介意啊。” 这么会儿的功夫,酒意上涌,她已有大醉之意,笑容当中这就带了些许的傻气。 顾琏城低眸,不过目光一扫,顿时瞧见她手腕处挂着个红绳,想必就是钥匙。他多看了两眼,故意给她倒酒:“好吧,今日赶得巧,就陪你一会儿。” 他动作优雅,看着就赏心悦目。 沈未央脑子还算清醒:“我就一直奇怪个事情,大公子总是撮合着我去东宫的事情,到底是君后的意思呢,还是顾家的意思?我和顾家可没有半分的关系,少打我主意,还有一旦真有一天我真的做了皇商,那你去干什么了?” 从他开始来就觉得哪里不对,什么都扔给她了,他干什么去? 成亲嫁人去? 她心虽明白,但舌头却有一点打结了, 他又在劝酒,沈未央只笑,全部笑纳。 也是不禁劝,她半身都趴在桌上,一手先还指着他,大公子大公子的叫,即使醉酒了也多有调侃的意思,不多一会儿,人就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顾琏城冷眼看着这一切,这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之前以为是男儿家,这么细嫩的皮肤也未怀疑,这会儿知道是女子了,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顾家他的房里,放着关于她的所有动向,沈未央这个人,从小时候到现在,她的人生轨迹,就是不断地挣钱挣钱挣钱,也只对挣钱有兴趣,从未有近身的可疑男子。 除了陈子邯,似乎从前也是冤家。 夜已深了,他犹豫片刻,终究是没去管她趴桌子睡还是哪里睡,伸手解下了红绳,他在掌心掂了掂,这就大步走开了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开门的声音随即传来,关门时候也小心翼翼的,顾琏城的气息一点点被熏香给吞噬了个干干净净。只待屋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时候,未央才睁开眼睛,不是她多疑,总觉得这顾大公子是另有所图。 她喝的这酒是掺了水的,多喝两壶也没有问题。 抻个懒腰站起来,沈未央捂着心口往里间走,这个晚上是彻底安静下来了,她从床上扯下褥单,扔了地上,又去柜里拿了新的,想重新铺一下再睡。 动作间不知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她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一脚踩了上去。 硌脚,未央不以为意把自己摔在大床上面,她鼻子敏-感,横竖似乎也还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香气,脑袋顿时嗡的一声。 想了想,这就滚了褥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躺了地毯上面。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没了动静。 静寂的夜里,来客其实也并未离开,顾琏城本来已经走了,可刚出了房门,忽然发现自己的太女小印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连忙返回来找,不想刚刚还醉的都睡着了的人,这就站起来,还好一顿收拾床褥。 是反感有人沾染她的气息?还是就反感他? 他抱臂倚在门口,犹豫着不知进退。 而同时,另一双眼睛也在前院屋顶看着他,久久不能动弹。 真真的是夜凉如水,几多难眠。 第27章 入东宫 第二十七章 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少年的笑脸。 未央还以为在梦里,裹着被子滚来滚去,陈小公子在一旁收拾地上的银块,他手上套着好几串珍珠琏子,稀里哗啦叮当作响。 再怎么困也一下惊醒了,沈未央又翻过身来,能看见他忙碌的身影。 她十分无语,闷闷道:“叫你今天来,你也用不着亮天就来吧?” 陈子邯笑:“昨晚你说的明天,没错吧?” 他其实有私心,昨晚叫她给忽悠走了以后万分后悔,他几乎未眠,一怕未央反悔,二怕她屋里真有人留宿,天刚亮就跑了来,给沈家看大门的小厮打了招呼这就找了她来。他蹑手蹑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给自己做了无数心里建设。 这小公子脑袋里面脑补了许多画面,例如他一开门,冲到床前,一眼就看见鸳鸯交颈,他该怎么办?一想到这样场景他就恨不得一脚上去……或者他一开门冲到床前,一眼就看见男人光着身子独自在床,是借住还是怎么的……或者一开门到床前,就未央自己,她要是像上次那样衣衫不整…… 总而言之,是心情复杂。 陈子邯肝儿都颤了,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房门,也多亏昨晚顾大公子离开的时候没有锁门,他才得逞,这小公子一进门就直奔了床去,可惜床上一人都没有。 他目光所及,转头才发现沈未央卷着被子都滚到屏风的后面去了。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人,陈小公子唇角这就勾起来放不下了,地上还都是金银珠宝,他赶紧收拾,刚收拾了些,身后的人就醒了。 四目相对,他立即冲了她的面前来:“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未央顿时迷茫地看着他:“我昨天晚上做什么了?诶呦酒喝太多了,不记得了啊!” 少年却是蹲了身体,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悦道:“沈未央,你昨晚干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挠头:“不记得了,干什么了?” 他转身也坐了地上,这就背对了她来:“哦,感情你做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叫我今天过来?这是你说过最可笑的假话了,你知道吗?” 沈未央差点就笑出声来,她起身,赤脚站在地毯上面抻了个懒腰。 陈小公子背对着她,声音低落得很:“我知道,你昨天晚上肯定是脑袋一热就亲我了,就像我娘说的那样,她原来对我爹没什么感情,但就有一天月亮太美了,她站在我爹面前,就没忍住亲了他一口,然后就有了我。都是冲动,我就知道你也是说说……” 他把手腕上面的珍珠链子一一摘下来,泄愤似的扔在地上。 她歪头看着他的侧脸,伸脚踢了踢他的后背:“喂喂喂,陈子邯,干什么呢?这么大点的事情,不会是要哭吧?” 她嬉笑中跳了他的面前去,可一低头,正撞上他微红的眼。 他真的哭了! 陈子邯伸手覆在眼上,拒绝让她看见。 未央诧异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拉了下来:“不是吧,不至于吧?” 他鼻音很重,又别过脸去不叫她看着自己:“怎么不至于,你什么都不知道!自从我知道你是女人以后就知道以前是怎么回事了,一见你就睡不着,不见你也睡不着,想着你也睡不着,天天想着你,好容易你答应我了,哪怕再过几天,你再和我说是个玩笑话,好歹也叫我欢喜几天,这都不行……” 说着,说着,又拧着身体转了过去。 她陪着他这也就坐了旁边,沈未央抱着双膝,这就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诶呦,真是一个痴情的好儿郎啊!” 陈子邯回头瞪他:“你还笑我!” 她笑,光明正大地笑他:“我玩笑的,真的。” 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玩笑就玩笑,玩笑就不能叫我高兴两天,过两天再告诉我啊!” 很奇怪的感觉,未央实在忍不住逗弄他,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男人哭也这样的动人。 她再撞他肩膀:“喂,喂……” 陈小公子回撞她一下,恶声恶气地瞪她:“干什么!” 未央眨眼:“我说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玩笑话,没说昨晚上说的是玩笑话,我也记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我亲了你嗯……勉强算是两口吧,亲就亲了吧,反正我一时半会也不会成亲,就暂时把你列为头号考虑小公子,怎么样?” 他眼睛眨了又眨,实在不敢相信:“未央你不是逗我吧?” 她真的是难得认真:“当然,我向来说话算话,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呢,那就多走动走动,如果我爹喜欢你的话,这事情就有一半成的希望了。”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少年一下就抱住了她:“好好好!沈爹爹会喜欢我的!” 未央差点被他勒死,他这么大力一扑,力气不小,两个人这就都扑倒了…… 沈未央胸前一片柔软,陈子邯一手还按在上面,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看着她的眼,竟然揉了一揉。 未央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喂,还不快起来?你该不是想我这就和你成就好事,然后生米煮成熟饭这就进我沈家门吧?” 其实能这样的话也不错,陈子邯讪讪地笑了,感紧爬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有点后悔,你以后好好的,少叫我后悔,我只是答应你考虑,也不一定非成了不可。你随时都可以找别人去,这两年我也不会有娶夫生子的打算,你要有心理准备,近日来还有一个大买卖等着我,当然了,也是不得不做……我说这些你明白吗?” 只要她不反悔,她说什么都行! 陈子邯这也就当她是应了他了,自动将那些不喜欢听到的东西全都格式掉,是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你做你的事,我等着你就是。” 她不知道他耳朵里面听进去多少,这也赶紧起身洗漱,被分过来的小厮福宝也是端着水来了。回头看见陈子邯他的表情可谓丰富,未央这就伸腿踢了下还在地上坐着的这位:“你赶紧起来,以后不许来这么早!” 不许来这么早,那就是可以晚点来了,少年笑,低头又去捡珍珠去了。 福宝初来乍到,自然不敢多问,也伺候着她是中规中矩。 时已不早了,沈未央洗漱一番,又吃了点早饭。刚是漱了口,铃铛就听闻是东宫来车接她,陈小公子是去爹爹面前露脸去了,她也没顾得上他,这就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东宫里面等着她的人,正是耳闻过的当朝君后。 顾家男儿的气度,从何而来,见了他才知道。 顾琏城并不在,太女在东宫看书,远远地,能看见她的侧脸,真的和顾琏城很像。未央一路被引到大殿之内,只见上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不似那些小公子娇柔模样,自来凤目威严,不怒自威。 她赶紧见礼,然后听他说起,侧立在旁是不卑不亢。 顾君后是顾家人,见了她的模样,自然唏嘘不已。 因为相熟的顾琏城不在,沈未央也不敢放肆,只站了一边,任这个男人上上下下的看。 半晌,才听得他开口:“坐吧。” 她回身坐下,男人才起身走了下来,那一个缓步台,叫他行走得像是金銮大殿似的,旁边还有两个小宫人搀扶着,看这做派不得不叫她想起顾琏城来。 “本君听琏城说你这孩子倒是讨巧,心思细腻,做事稳当,又胆大能事,今日一见果然有些与众不同。他近日来又愁着募银的事情,你且说说,应该如何是好?” “君后见笑,这等大事未央怎有意见,大公子做得很好。” “嗯,”男人到她面前:“我只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啊,”未央知道他们所为何事,自然是实话实说,诚心为顾琏城解困:“说实话若我是大公子,做个表面功夫即可,然后大可去请罪,因为无银。” “怎么呢?” “恕我直言,二皇女军资少,处处为难,可国库无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皇上自然知道底细。大公子募银艰难是真,可他若每次都应下并且做到不懂拒绝,这可就是个无底洞,到时候是吃力也不得讨好啊!” 顾君后笑,对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说琏城没有看错人,你很适合行商。想必叫你来东宫,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翕然这孩子身子弱,又不近男色,今年再不成亲那些老臣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皇上那也说不过去。钱庄和银号的事情,以及整个皇商体系,都交由你手上,大可放手去做,琏城可协助你成事,你只需以男儿身份,嫁入东宫即可,现在去你沈家求八字去合的媒人多半已经到了……” 未央愣住,她以为就是一顶轿子抬进来,不想却还要成亲。 这就犹豫了下:“这……未央家世略有不妥,君后你看成亲就不用了吧,做个小就行。” 男人淡淡瞥着她:“不成亲不足以受人重视,日后你做什么也有个依靠,再说你个女儿身,怕的什么,不过有了三两年,先备下休书合离就是,那时候……到时你是恢复女子身份,还是怎么都与我东宫无关。” 说得也是,她垂眸。 顾君后见她一面,甚为满意,又与她话了些许家常里短,多半都是毫无意义的话,她见着,这男人可不一般,处处高人一等,当真是个上上人。 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后来他说有事,亲自叫了人送她出来。 从来时的路走出东宫,因为有心事她也没注意到别个目光,就在刚才路过的一品房内,窗边就有两个人都抬了眼。 屋内只站了两个近侍,太女翕然坐在轮椅上面,伸手逗着笼中鸟儿,身后一个灰衣人双手呈上的姿势,上面放着一小盒鸟食。她伸手抓了一小点,嘴里发出啾啾的声音,见小鸟儿飞过来了,这就投了进去。 沈未央的身影一扫而过,灰衣人瞧见,淡淡开口:“她回去了,现在该大公子出场了。” 翕然太女嗯了声,这就拍了手抖下鸟食,又过到水盆边上洗了手,修长的十指挨个擦了干干爽爽。 这才叫人推了到屏风后面去换衣裳,不多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人来。 他发髻全散,换下了襦裙穿上了长衫也挺直了背脊,一身锦衣更衬得英姿翩翩,俊美容颜上并无一点瑕疵。 镜子前面已经站了近侍,他走过去坐下,又重新梳头。 因为女子装扮时候双眉故意弯了去,看着柔媚许多,此时全清洗了干净重新画眉,能见剑眉英挺,再束起长发,当真是翩翩儿郎,绝世倾国。 不是别人,正是顾琏城是也。 第28章 小公子 第二十八章 出了东宫,她在街上闲逛。 媒人去了沈家,想必是和爹爹商议着婚事,临出门的时候,她也曾想过会有人去沈家面见沈君玉,她还特意交待了铃铛,怕爹爹恼了就说是她安排的,不管什么事,答应了就是。不过她怎么也没想过竟然还要大办婚事。 太女翕然是要借此堵住悠悠之口,仔细一想成婚也在情理当中。 她自知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也懒得回去计较,燕京南街虽小,其实还没真正的溜达过,其实在这个世界上面,作为女人,她还真的都没有做过一件寻欢作乐的事情。 在这方面,她自己也是奇怪。 大兴女子为尊,男子多有沦为娼妓的,是以为了生存,卖笑的许多男儿到了年纪没有出路,都会做些偷鸡摸狗暗巷子里,穷困潦倒的活着。 她平日都不往那条街走,说也奇怪,就这日想到自己作为男儿身,没等娶夫先要嫁人了,很是唏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青楼的楼前。燕京并不多繁华,但无异这条街上,算是奢华至极的了。 自古以来,消遣的地方儿都少不了卖弄声色。 沈未央走在街上,听着路边少年嬉笑怒骂,勾勾搭搭,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因为是白天,各大楼都十分萧条,只偶有路人路过时候,能听见调笑声音,她好奇地瞥过去,前面醉红楼门口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正坐在门墩上面吃瓜子,啪啪地甩着皮,冲她嘿嘿地笑。 “这谁家小公子啊,没事来这清流一大街干什么,思春啦!” “呵……” 她挑眉笑笑,坦然走过。 再往前,他更是扔了皮往她身上:“横竖白天也没客,要不要过来喝点小酒,哥哥我教教你,什么花样把式全都有,保管你日后用得上!” 未央回头,动作间腰上系着的血玉露了出来,这小子原本嬉皮笑脸地,立即像见了鬼似的,妈呀一声跑回去了! 这算怎么个事情! 她不由得抬眸,看着醉红楼的牌匾,牢牢记住了心里。 本来也就是误打误撞,一抬头看见二楼窗边有一人,他一头银丝随风轻轻摆动,只能见着背影也是姿态潇洒,仰着脸,沈未央能见他半身倚靠在窗口是姿态慵懒,一手举着酒樽还高声唱着什么。 还有合着的拍子,似乎是用饭碗敲着合的。 音律自有妙处,入耳甚为美妙,她站定,听见楼上人吟唱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唱罢倒酒,这才看见他的侧脸。 说不清怎样一种感觉,未央站在楼下,竟然挪不动脚步,那男人也就不到四十的模样,他眉眼间竟有着说不清的熟悉感觉。她皱眉,竟是站了半晌,先前门口那小子这会儿也到了窗前,甚至还对她指了一指。 她正看着,男人这就转过脸来。 他站起身,从窗口往下看她,银丝在他脸边吹拂着,能见其俊逸,另一侧脸边似有伤疤,看着略显狰狞。 先前那小子站在楼上叫她:“嘿,小公子要不要上来坐坐?” 未央笑:“我为什么要上去?我既不喝花酒,也没有银子!” 说着再不看他二人,抬腿就走。 什么鬼地方,本来是美男子,结果转过来吓了她一跳,她这个人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就是见不得残缺,尤其喜欢美的东西,见到不好看的立即绕道。 她走得飞快,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楼上少年抻着脖子看她背影:“大爷你看,这是顾大公子吗?” 男子目光所及,未央已经走远,他手里还提着酒壶,却是动也不能再动半步:“不,他不是顾琏城。” 少年嘻嘻地笑了:“吓死我了,大爷不是说只有顾大公子才有和您一样的血玉吗?那能是谁?长得还怪好看的……诶诶大爷您去哪啊!” 话未说完,男人已经转身,随手将酒壶扔了背后,幸亏这小子眼疾手快才接住了。 可他脚步太快,等少年放了酒壶回头再下楼,他大爷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未央倒是来了个半日游,在这条街上面转了一大圈,这才回还。 约莫着日头偏了西边去,陈子邯已经不能在了,她才坐车而归。 时候不早了,看门的小厮一见她就立即恭喜了起来,她只管探头看着:“今天家里都来了什么人?我爹爹现在在哪里?陈子邯走了吧?” 看门人都是新到这院子的,不知她底细,只为她欢喜,以为自己也好命有个好幸运的主子。一时半会他连陈子邯是谁都还没弄清楚,未央也懒得再问他,这就直奔爹爹的屋子。其实对于陈小公子,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的。 多少有些愧疚,不过她以为他走了,结果一推爹爹屋里房门,这就听见了这小子的声音。也不知在和爹爹说着什么,两个人是相谈甚欢。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推开门了,两个男人都看见她了,正在外间的榻上拨弄着草药,说着闲话。未央硬着头皮笑了笑,对他们二人呵呵了呵呵。 沈君玉见是她,忙招呼她过去:“快坐下,爹爹问你,早上东宫来人做媒,说要娶你进东宫,这是怎么回事?” 陈子邯在旁边帮腔:“对啊,怎么回事?你怎能嫁入东宫,你还得娶我呢!” 她就知道,这个没脸没皮的小子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沈未央尽量用他们两个人都听得懂的话一起解释:“没事,其实就是假成亲,为了给太女殿下遮掩几分,我只为财,估计过两年等她得势就什么事没有了。” 陈小公子心有怀疑:“娶你做幌子?天下那么多儿郎不娶,干什么非要娶你?” 她自恋地笑笑“:大概是见我长得好看罢。” 他竟然还真得认真想了下:“嗯,有道理。” 说完话题仍旧绕了回来:“那现在怎么办?我怎么办?” 沈未央很想白他一眼:“什么你怎么办?” 沈君玉拉她过去坐下:“别这么和邯郸说话,既然有心,就多依着他些。” 她看向少年,以目光询问他到底和爹爹说了什么,少年只得意地笑,挑眉示威。 婚期都定了,是在冬月初六。 竟然是这么的近,未央心里诧异,却是不露声色,只哄着爹爹:“我都知道,是商量好了的,没事也就两三年的功夫,到时候我该娶夫娶夫,该生子生子,恢复了女儿身就好了嘛!” 沈君玉向来相信她,也不愿在别人面前多说。 沈未央说先送陈子邯回去,赶紧这就给少年推了出来,夜幕降临了,她问他吃过没有,他说和沈爹爹一起吃的。 她无语,他只嘿嘿地笑:“沈爹爹喜欢我,你不是说只要他喜欢就可以么,不会反悔吧?” 未央叫老孙套马赶车,与陈子邯一起站在门口等着:“一口一个爹爹,你害臊不害臊!” 他心里欢喜,才不管那些,只与她嘻嘻地笑:“我可告诉你,你现在应了我以后可不能弃了我,知道吗?” 少年一脸得意,她实在不忍泼他冷水:“知道了,不能反悔。” 这陈小公子更是笑,傻里傻气地来拉她的手,刚摸了下那边老孙赶车从后门过来了,未央催促着他上车,心里乱糟糟的。 他这要上车,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沈未央,其实是有人告诉我,才知道你的秘密。现在他又告诉我说你有心上人,不可能喜欢我,是真的吗?” 她多少猜到一些,只是笑笑:“你觉得是真的吗?” 他也不怕别人看见,少年两步到她面前,飞快地在她脸边轻啄了下:“从前你喜欢谁我不管,以后你就天天看着我,天天看总有一天会舍不得我走,我知道能有那么一天。”, 沈未央怔住,下意识伸手抚在脸上。 他却再不看她,回身上了马车,她抬眸,还能看见他趴在窗口对她挥手再见。 不能说多喜欢,但至少不讨厌。她失笑,心里暖暖的,这种感动也是忽如其来,就像他说的那样,也许天天见他天天这样,总有一日,就能把那人忘记。 她站了片刻,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刚要回身,这才注意到这边街角也停着辆车。一人掀着窗帘,露出他的半张脸来。 顾琏城不知到了多久,她对他笑笑,看见他从车上下来。 她也向前迎了两步:“大公子今天怎么这么闲?” 到了近前,他身上熟悉的熏香味道若隐若现,她恍惚间急着后退了两步不肯靠前。顾琏城诧异地看着她,却也怔了一怔。 沈未央已经是断了这份香,原来是二哥的味道,本来想戒掉的,这会在他身上闻到了,一时间有点抗拒。不过也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瞬间就恢复了笑容。 “大公子请。” “嗯。” 倒真像是故意退两步为了请他一样,他垂眸,掩去了不快。 顾琏城身后还跟着平常的那个灰衣人,一脸的木然,他手里还捧着许多艳色的缎子,高高一摞,看着什么颜色都有。 未央紧随其后,不知为何:“这是?” 顾琏城走在前面,淡淡应道:“既然是大婚,自然不能含糊了,太女殿下命我操办,先来问问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喜服。” 也不是真的成亲,她本来也不大在意,这就笑了笑:“随便好了,大公子看着办。” 随便? 他脚下一顿,更是生恼。 第29章 一锅粥 第二十九章 “这样的样式就可以?” “随便啊……” “新房里面需要改动的地方不多,你看看?” “随便啊……” “迎亲的时候八抬大轿,也要装饰一番……” “随便啊……” 顾琏城手里拿着一张清单,上面详细罗列着成亲需要采办的东西,以及整改方案。可问她什么她都无所谓,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这两日都没去账上去,沈未央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拨着算盘,半天回他一句,还全都是随便。 她微微低着头,洁白的颈子,和垂在脸边的发丝,映入他的眼底,平添许多美意。 她竟然真是女子,甚至还直截了当的承认了。 虽然君后和顾家,图的是她的财力,但是他有些庆幸是她,在他没有选择的时候遇见她,至少这个人,她还是干干净净的。自己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想到这里,他心中恼意少了些许。只是一看她的脸,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大门口的那一幕,少年与她亲密无间,那日也是还曾亲吻与他…… 许是目光久了些,未央终于抬眸:“大公子看什么?” 他别过目光去,用笔在竹简上面圈着圈圈:“我看你,太女命我来问你,可你也没什么意见,既然如此我可就看着操办了,到时候如有不周到的地方千万别怪我。” 都是真的不在意,她又怎会怪他。 她笑笑,继续拨着算盘一心二用:“说起来大公子也算是燕京的第一公子了,怎么从来就没考虑过婚事吗?” 这纯属是八卦性质的问话,顾琏城又看向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未央也真是就是随口一问,见他没应,也没注意。 福宝端茶上来,她伸手端过茶碗,下意识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顾琏城想起君后说的那两句话,抿着茶也不言语。 二人坐在一处,也是各忙各的,好半晌都没有人说上一句话。秋日的晚上,还是燥热的,福宝给二人又上了软面凉糕,未央对着账本,先还没太注意,等她对了几个账本感到疲乏了,伸手抻了个懒腰,一眼瞧见盘子里的软糕少了几块,而顾琏城……似乎在打盹? 灰衣人送了东西到她府上以后就离开了,顾琏城单手支脸,眼睛闭着一点点头打着瞌睡。 他双眸微闭,就连手边的茶水也喝掉了。 从前见过多少次,他对她可是嫌弃得狠,这会儿在她这又吃又喝算怎么个事情? 而且,都……酉时已过,这人怎么还没有走的意思? 他身上淡淡安眠香气,是那样的熟悉。 沈未央托腮看着他,平日都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这会看着更像一个像普通男人,不由失笑,也是出了声音,他头一低一个瞌睡这就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 “嗯,好像是。” “你怎不叫我?” “我为什么要叫你?” 顾琏城脑中还浑浑噩噩的,这个安眠香的味道,老早年有个御医家里曾有过,有助于睡眠。后来在沈未央身上闻到还不大相信,现在失而复得简直神效,他拒绝去想到底是香能催眠,还是在她面前,已经少有防备。 总而言之是很轻易就睡着了,他低头见她目光所及还看着那糕点,有些不大自在。 他可能也是真的从未干过这样的事情,未央连忙解释:“吃点糕点喝点茶水这不算什么,其实陈子邯总到我这蹦跶,一来就要吃要喝的福宝这是习惯了。” 不解释还好点,一提起那陈小公子,顾琏城脸色不虞。 她刚才说起那少年,可是一脸无奈,双眸中尽是笑意,他踌躇片刻,淡淡道:“虽然你现在不是女子身份,但也该注意些举动,莫不要明目张胆地和小公子拉拉扯扯举止亲密,到时候落人口实,就不好了。” 现在还是男子身份,暴露了的确不好。 沈未央也就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又拿起了账本,夜深了,顾琏城在沈家可是坐了够久的了,他原本想多坐一坐,看看会不会再遇见陈小公子回来什么的,可惜这屋里除了她两个人,再没有什么公子来,也算放了心。 他靠在椅背上面,仔细看着她的脸。 沈未央柳叶弯眉,脸上未施粉黛可又肤白貌美,原来以为是个小白脸的公子儿他多有厌烦,可此时再看,也是隐隐的满意。她看账本的时候聚精会神,手下拨着算盘也是一心二用,那灵动的眸子来来回回地,只看着就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就又看了片刻。 太女翕然与他本是双生,女皇产下一双儿女以后,当即立了长女为太女,幼时姐姐身体不好,常年在外调养,就只他在东宫假扮。世间只知有翕然,却不知有琏城,后来等姐姐回来以后,又常卧病榻,君后许他一个顾家人的身份,可游走于宫内宫外。 燕京的男儿家,多半都足不出户,唯有他,为着国事,家事四方游历,被人称为大公子,受人尊敬,又受人诟病。他以为他此生都不会成亲,也不会有人,能入他的眼。没想到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遇见了沈未央。 君后看中的,是她的身家,想要像对沈百万那样故技重施,可他却是迷茫。姐姐回东宫,也只月余,因为身体不服早已离开。他顾琏城,和太女,既是一个人,又是两个人。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他也是累了,倦了,能有一个人陪着他守着这样一个秘密,其实他是欢喜的。 就是不知道,等沈未央入了东宫,在洞房相见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 一想就很有趣。 君后与他说,说募银的事情适可而止,也是眼前这姑娘说的话。 多么睿智的个人,想到从前见面,她狡猾的模样,想来,生活在一起也不错的……吧。 他难得去想那些未知的东西,也难有什么事情让他期盼,顾琏城站起身来,掸了掸袍角,抬眼看她。 未央察觉:“大公子要回了吗?” 他点头,看着她表情复杂:“这婚事君后很看重,未央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这句话仔细想来有些矛盾,又让他失望什么? 不过她向来懒得去猜男人的心思,也只笑笑:“见利忘义,多半是我的风格,你们不叫我失望,我即不会叫你们失望。” 果然,这姑娘脑袋里面装的,永远都是金银。 顾琏城失笑,随即转身:“我走了,明天顾家会送来聘礼清单,叫沈爹爹合意一下就好。” 他负手而行,福宝连忙去送,她却是怔了怔。 一个个的,都一口一个沈爹爹,算干什么的…… 她站起来,开始收拾账本,窗外月色很美,未央看了一眼,忽然想起陈子邯的那句话来。他说他娘亲了她爹一口,是因为月色太美……这什么理由,她忍不住笑了。 夜空上面繁星点点,她的脑中开始一点点回想从前,从前陈小公子在她面前,多半都是一副你惹我你没惹我都是你惹我了的模样。她坑他无数次,他从来跟风,她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到头来一次次的被她绕着圈地卷走银财,是以吴小样就总说这陈小公子分明就是在为她沈家奔走,也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说喜欢她,看样子也是真的喜欢。 想起来,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暖暖的,想起来就想笑。 也许真是他日日在眼前晃悠,这会儿想起他来,竟真有几分记挂…… 月亮上也似乎有他开怀的笑脸,星空当中也似乎有他气恼跳脚的样子,她笑,站在窗口仰望星空。 悠扬的笛声这就传入了耳中,若是往常,未央早就欢喜得情不自禁,从窗户跳出去寻二哥的人了,可现在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她动也未动。有些事情,有些人,被推开的次数多了,她也厌倦了。 说起来沈从流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会做许多事情,沈未央站在窗口,脸上笑容渐渐隐去了。 这曲子还是从前缠着他叫他教过的,她知道他在沈家墙外叫她,站了片刻更有了脾气。福宝端着热水,也还奇怪。 “这大晚上的,谁还吹笛子呢,听这曲子可真有些伤心。” “你还听这个?” 未央脱下袜子,双脚这就泡在了热水当中去。 福宝低头给她揉脚:“公子这脚长得可真好看,陈小公子要是见了,这差事非被他抢去不可!” 一时间感伤顿散,她笑:“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可不能再放他进来。” 福宝收拾了一番,又给她重新铺了被褥,唠唠叨叨不许她再睡地上之类的了。她当然不能再睡地上,听着外面笛声还在,未央转身上床,这就打算睡了。也是晚了,福宝给她吹了灯火,也掩上了房门。 未央伸手拉下幔帐,将自己隐藏在黑暗当中。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顾琏城才走,沈从流就出现了,想必是得了她要入东宫的消息,才急巴巴赶了来的吧。 不多一会儿,见她屋里没有光亮了果然有人从窗口跃进。 沈未央侧身趴在床上,一手百万无聊地勾着自己的发尾,听见他轻手轻脚地到了床前。男人的叹息声这就传了过来:“你个狠心的家伙,这是生哥哥的气了?” 她笑,也不动:“二哥你说什么呢?未央听不懂呢。” 沈从流的身影就映在幔帐上面:“不然为何要答应去入她东宫,你这是非要去太女那里与我作对吗?我不愿你参与进来是为你好你怎不懂吗?” 沈未央索性说起了明白话:“我不懂的事情多了,二哥从来神神秘秘的,你不和陈子邯说他怎能知我身份,既然都告诉他了,叫他接近我,守着我这个秘密,又和他说什么心上人心上人的干什么?难道你知道我有心上人,是哪个?我怎么不知道?” 他沉默片刻,一手扶在了幔帐上面:“未央,别闹。”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沈从流你说清楚你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也就罢了,你不认我和爹爹弟弟妹妹也就罢了,现在一听说我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又急巴巴地赶了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嗯?你又以什么身份来?我告诉你千万别过来,你知道你过来意味着什么么……” “我过来怎么?” 男人才不管那些,这就一把掀起了幔帐,阴暗不明的光线下,能看见她的脸。 沈未央抱臂坐着:“沈从流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你现在在爬我的床,怎么?你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回身坐下,目光灼灼:“未央别闹,你听我说,东宫去不得。” 未央嗤笑一声,无动于衷:“我愿意去我就去,你别管我。” 他想了想,见这两日除了陈子邯那顾琏城来得很勤,心中一动:“难不成你是看上了顾琏城?早前为他募银十万拿出去眼都不眨,现在又因他要进东宫?你这点身家是要给人了?” 这个想法不错,她挑眉:“怎么?不行吗?那时我说我挣来的银子全都给你,你不要还不行给别人吗?” 他伸手来抱:“未央!” 她不动,任他拥住。 沈从流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知道你还恼我,气我,你要是真想要哥哥,哥哥这也就给你,什么都依着你,好不好?” 未央蓦然抬眸:“然后呢?” 他半晌没有开口,到底是叹了口气:“别去东宫。” 男人动了动,温热的唇这就寻了她的唇来,她似乎能感受得到他的呼吸,是那么的近,可她却别过脸去,躲开了他的亲热。 他怔住,呼吸越见灼热:“你不是想吗?你不是想要我?” 未央笑,吃吃地笑:“哥哥,是你不想我去东宫,还是二皇女不想我去?你什么时候开始要和我谈条件了?拿你自己做赌注,拿我对你的心思做赌注?就赌我会为了你什么都肯?” 她伸手轻轻格开他的手:“你把你看得太轻了,你也把你看得太重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沈未央挣来的银子,就爱给我的男人花,但不是成了我男人就能随意支配我,你今天有点过了,我从前喜欢你,不想糟践这点心思。” 他站起身来,已经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沈未央,今天我出了这个门,以后再不会来,你确定不想要?” 她放倒自己,枕着双臂翘起腿来:“我去东宫不是为你,也不是因为恼你,说起哥哥来,我现在还喜欢,但不知道以后会喜欢谁,你走吧,来这世界一遭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不愿来以后可以不来。” 他脸色更沉,猛然回身三两步又到床前,沈从流一把掀开幔帐,又是站了她的面前。 男人的气息是那样的熟悉,未央翻身过来,手里抓着枕边的帕子这就扔了他身上:“哥哥今日猛于虎狼,这是要干什么?” 他到底做不来低三下四哀求的模样,也做不来扑过去的事情,沈从流在黑暗当中看着未央:“未央……” “未央未央未央什么啊!” 她一下跳起来,精准地抓住了他的领口,站在床上与他对视:“我早就说了,你想干什么你对我说,我能帮你我一定帮你,倾家荡产也帮你,但你说吗?你在二皇女那里到底想干什么?你为的什么?” 沈未央贴近他的脸,他顿时垂眸:“我不能说。” 她呵呵地笑,随即轻抚他胸口衣襟整理了下,再推开了他:“你走吧。” 夜深了,月色依然很美。 男人从窗口离开,犹如来时那样寂静。 她再睡不着,披上外衫到桌边对账,顾琏城再未问她募银的事情,想必是已经想通了,现在钱庄勉强维持,还算平稳,一旦各地银号都建立起来了,到时候银票能通天下的时候,她就可以大收利息了。 未央拨着算盘,这就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一直对账,天快亮时候才回床上躺着,结果自然是一睡不起。 沈家一早开了大门,顾家就送来了聘礼的清单,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沈君玉的哥哥沈墨玉。他乘车而来,到了沈家大门口并未直接进门,而是在大门口站了半晌,才亲自带着几大件礼品,回到了这个久违的沈家。 沈君玉已经起来了,铃铛带着弟弟妹妹去上学,也叫个叫做蛟河的大叔看护着些。 一听说是哥哥到了,沈家爹爹更是叫蛟河推着他亲自去迎,沈墨玉命人将礼品都送进了前堂,这一次兄弟相见,可谓是百感交集。这么多天的心理建设,他站在弟弟面前,更多的是沧桑难以置信。 第一次见到他,他恨意难消。 这一次见他,他更多的是感慨,尤其盯着沈君玉的那两条腿,更是心生怜惜:“上次我就忘记问你了,你这双腿是怎么回事?” 十几年的愧疚一直压在心底,沈君玉能和哥哥说句话都觉得是奢侈,更何况能见到他这样心平气和地模样,他激动不已,一连声地说着没事没事,我腿没事。蛟河推着他,迎着沈墨玉到了前堂,因为是按照之前沈百万的宅子建造的,所以格式未变,大哥更是心酸难忍。 早有人上了茶,沈墨玉坐了上位,端了茶碗气势还在:“怎么?沈未央真是妙语早产的那个孩子?你给养活了?” 君玉点点头:“我放怀里暖着,又卖了贴身的玉雇个奶娘喂些时候,后来没有银子了,就一直沿街乞讨,有时候也帮人写封书信什么的嗯……” 提起从前的那点事,他现在仍有些窘迫。 沈墨玉却是皱眉:“卖玉?我给你的那些银子呢?” 君玉愣住:“什么银子?那天来了几个恶人上来就挑断了我的脚筋,把孩子扔给我就走了……还说不许再回京城,我以为哥哥恨我,也不敢回来。” 男人怔怔看着他,顿时一脸恼意:“妙语把孩子生下来就不成了,我是恨你,但哪能不给你活路!明明就送了银子去的,也没叫人弄你的腿,这都什么事!” 他这么一说,沈君玉也是愣住了。 当年孩子送来时候也快要不行了,皱巴巴的只有一□□气,沈墨玉再恼弟弟再恨他,也不至于置他于死地,沈家接连出事,他甚至察觉到些别的还把重要的信物交给别人送了去,可去的人却把人腿筋挑断了,分明没安好心! 这怎么行! 男人再坐不住,把聘礼单子往桌上一放:“这单子你先收着,我得去问问,看看哪个从中作梗要害你我!” 沈君玉还想和他说上几句话:“大哥去哪问?算了。” 沈墨玉是急脾气,只是抬腿就走:“你别管,我非得问清楚了去!” 说着忙招呼着自家小厮,大步走了出去。 他脾气向来火爆,对于沈君玉说的话深信不疑,这个弟弟年轻时候就极其单纯,向来都是柔善的,时隔这么多年,记忆犹新。 男人坐在车上,掀开窗帘看着过往人流,沈家已经没有了。 母亲种植倒翻的那些东西据说也是害人的,后来竟被处了刑,百万家产流入国库,现在想起来,心情十分复杂…… 正是刚出沈家门口,沈墨玉目光当中掠过一个身影,他连忙叫了停车。 车夫把马车停了路边,他回头,能看见一个男人正在一个摊贩前面,指着沈家不知打听着什么。若说相识,还想不起来是谁,若说不识,又不知哪里见过,那人侧着身,一头银丝十分扎眼。 他皱眉,可等那人看着沈家大门,再转过身时候,却看见他半张模糊的脸。 都是伤疤,幸好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沈墨玉忽然想起来这人哪里见过了。在他成亲数月以后,彼时还很年轻的他遮着半张脸,曾到顾家来过…… 第30章 柳凤至 第三十章 从东宫回来,沈墨玉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心神不宁。 当年妻子顾妙语身体不好,就连房-事也很少有,夫妻也算恩爱,大夫说产子有可能丧命,她并不在意,守着家业在远亲当中过继了顾惜朝。那两年偶尔也觉得她总是郁郁寡欢,沈家百万家财遭人垂涎,年轻时候还因此怪罪过母亲,后来才懂得怀璧其罪,弟弟君玉从来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又怎会突然卷了进来? 然后妻子就突然有了身孕,小心翼翼护了八个月又是早产又是难产的…… 他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旁边伺候着他的也是顾家的老人了,问原来的事情都多半不知,沈墨玉两指敲在桌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妙语临了的时候,他不在。 当时是被支开了的,等赶到的时候,可真的有一个男人伏在她身上痛哭,当时他也是懵了没有太在意,如今想起来,似乎也只有半张脸的印象。那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他又怒又恨,又听大夫说这孩子哭都不会哭一声,估计也不成了,这就叫人包了送去了沈家。 那个银发的男人,他见过。 再仔细想,何止是见过一次,在街上也见过,越仔细回想越是心惊怀疑,也不叫人跟着这就去了书房,自从妻主去了,她的东西他从未动过。 在书房的书架下面,有很多她的书信,从前她不喜别人乱动,多年以后他也没打开过。 沈墨玉打开木箱,里面放着许多书信画作,都是她的遗物。 他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拿出了其中一封书信,刚看了两眼,整个世界都似坍塌。 …… 沈未央这一觉睡到了过午,还是被陈子邯叫醒的。 这家伙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明晃晃的进她屋子,偏偏沈家人还觉得特别正常。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她懒得动,这就眯着眼看他:“我快成亲了,你来这么勤不好吧?” 陈小公子看着她的目光都是热的:“那是假的也不作数,我不天天来,你还不立马把我抛之脑后去?” 未央笑:“十有八-九是中了你的邪,昨天晚上还想你来着。” 一听她说这话他惊喜不已:“真的?怎么想的?” 沈未央趴在自己的手背上面,淡淡瞥着他:“看见月亮了,就想起你说的,月色太美,你娘亲了你爹一口,真是傻。” 他回身蹲在床边,也挑眉看着她:“哪里傻?你是说我傻还是我爹娘傻?” 她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下:“你傻,能下得去口的,必然有些喜欢,关月亮什么事。” 陈子邯嘴角边都是笑意:“那以后要是有人问起你,你怎么说?” 未央忍俊不禁:“当然要说月色太美,情不自禁,难道说陈小公子长得太美我没把持住?” 他大笑,后又显落寞:“未央我总觉得你要是先成亲了,以后再娶我不能那么容易呢?” 沈未央坐起身来,露出肩头的锁骨:“怎么的呢?” 他看着那精巧的锁骨,连忙又别过目光去:“要不,要不你就那什么?我和你在一起了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你说呢?” 他在说什么啊! 她无语,一个两个的都想爬她的床,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欲-望就像是一扇炫目的大门,一旦开启了哪能收放自如? 她有时候也想,不过实在不愿意将就,看着陈子邯,也根本没有想要的欲-念,不过本来她就是个心细的人,又恐怕伤了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 当然,陈小公子也没抱太大希望,就一直略紧张地看着她。 要还不是不要,未央尴尬地笑笑,随即披过外衫来不再看他:“别得寸进尺啊,现在要叫你上了我的床,还不日日来?不胡思乱想才怪!” 他笑笑,看着她穿衣,伸手想要帮她。 沈未央白了他一眼:“别过来啊……” 话未说完,人已经将她抱住,正好韩湘子进门,吓得诶呀一声。 待她看清楚了,又连忙后退:“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我一会儿再来……半个时辰哦不,一个时辰我再过来!” 也不用未央推他了,陈小公子耳朵根子都红了,赶紧站了一边去。 未央赶紧叫住韩湘子:“回来!” 陈子邯实在不好意思,这就一溜烟跑了,韩湘子见他走了,这才转了回来。她嬉皮笑脸地挨着她坐下了,一看就想拿这小公子打趣她。 未央眼一瞥,看见她领口处的红痕,顿时先发制人:“哟,你这是干了什么坏事,弄得都红印子?” 韩湘子下意捂住了,也不自在起来:“什么坏事啊?我能干什么事,切~” 这话谁信啊,沈未央一边穿袜子一边淡淡说道:“反正呢现在我还算富余,先成亲的聘礼指定能多给点,以后越来越少说不定没有也说不定呢!” 她双眼顿时亮了:“真的啊!” 未央笑:“先说说是谁吧,你也该成亲了。” 韩湘子期期艾艾了半晌,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到底还是说了:“不是别人,莫言么,那天我喝多了就就没忍住,他说也没什么要求,做小也行这些天就一直……嗯你懂吧?” 她当然懂,沈未央白了她一眼:“这世上男人已经够不容易的了,你就少造点孽吧,怎么?不想要人家还跟人家睡了?” 韩湘子窘迫得很:“哪能呢,他对我很好,我也不是什么世家小姐,这几年读书没白读好歹混了个差事,勉强养家而已……莫言很好啊,我挺喜欢他的,爹爹也喜欢他,成亲也不错啊,你说呢?” 她能说什么,未央笑笑,继续调侃她:“怎么?不喜欢大公子了?你这变地好快啊。” 韩湘子嘻嘻地笑:“喜欢啊,但是那不可能。” 眼看着提及顾琏城,她就大有长篇大论的意思,沈未央连忙打断了她:“打住打住,你今天到底干什么来了?” 韩湘子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起身:“差点把正事给忘记了,大公子说既然是大婚,是要昭告天下的,给你加个美美的身份,圣旨这就下了。” 是他家世不好,配不上吧? 未央笑:“随便啊,任他折腾去。” 韩湘子挑着眉头笑:“也真亏大公子想得出来,硬是编了一套说是太女殿下出游的时候遇见了你,怎么一见钟情了,怎么二见倾心了,什么惊为天人啊非君不娶啊,那叫一个令人艳羡的邂逅啊!” 这就更令人发笑了,未央才懒得管,起身洗脸。 账本已经全都对完了,她在屋里草草吃了点东西。听韩湘子叨叨半个多时辰,大致是顾琏城将部分事宜交给了她,她就来找未央了,看看她喜欢东西,反正也是有人出大头,这就用点心思,多置办一些自己喜欢的。 不过沈未央才懒得往大婚上面用心,也就胡乱嗯啊两声,多半还是韩湘子拿的主意。 她惦记着钱庄的事情,也不管别的了,收拾了账本这就出了沈家大门。 老孙去赶车,福宝在她身后抱着箱子,里面全是账本。 沈家的巷口就是闹市,对面是那个老王爷府邸,因为定价很高至今无人问津。 也不着急用银子,原来就是打算屯在手里的,可等他到了钱庄,却发现一直有人等着她。顾琏城正在钱庄制定各地银号的事情,说是有个人想买老王府,非要见她一面。 她叫福宝把账本送上楼去,这就到了里面的小间,屋内果然坐有一人。 这男人她还见过,就在醉红楼的楼上,他一头银丝,脸上戴着半张鬼面,露出的半张脸倒很是清俊,看年纪得有四十岁左右,从她进门开始,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未央看着他:“我就是那所旧宅的所有人,您要见我?” 男人一手按在桌上,骨节发白:“对,我不确定要不要买,因为我身份特殊,其中还有些麻烦事情……” 说着话,他低下头去,掩去赤红的双目。 她浑然不觉,亲手倒了碗茶水,这就推了他的面前来:“麻烦总能解决,不要在意,只是这价格确实不能再落了。” 他顿时抬眼,端着茶水又别过脸去:“价格不是问题,我今日可以先交些定银,你给我留下。” 好大的口气,她那破旧的王府旧宅可是已经飚价到了三万五了,竟然说价格不是问题。她最喜欢这样的敞快人了,这就笑了。 “这位老爷可真是痛快,既然这么喜欢那院子,自然给您留着。” “你……嗯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我呀,”她笑笑:“我名未央。” “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回身坐下:“就不知老爷怎么称呼?” “什么老爷,”他放下茶碗,黯然道:“我姓柳,这宅子你就先留着,等我这边安顿好了,再来寻你。” 顾琏城在外面叫着她,她这就应了声。 男人也就站了起来:“既然小公子这么忙,那我就先走一步,银子稍晚些我叫人送来,我也改日再来。” 说着未央还未等反应过来,他这就往出走了,正好和进门的顾大公子走了个擦肩。她忙叫人来送这个财神爷,顾琏城却是看着他的背影,倚在了门前。 他神色狐疑,挑着双眸问她:“他真的要买下王府旧宅?” 沈未央嗯了声:“怎么?你认识?” 顾琏城笑:“当然,他是醉红楼的大爷柳凤至,听说二十年前是第一头牌,名动一时。” 她咋舌:“这你也知道?” 他不以为然:“燕京街上的任意一家掌柜的,没有我不认识的。” 沈未央哦了声,看见他忽然笑了笑。 这一笑,可谓倾城。别人笑都有好事,顾琏城要是笑可准没好事,她顿时抱臂,戒备地看着他。他步步逼近,笑意更甚:“王府要是卖了,未央就又又几万银进账了啊!” 她随即反应过来,白了他一大眼:“你想都别想。” 他看着她:“别这样,挣那么多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 话未说完,沈未央已然封口:“不如什么,我挣多少银子也是我的,我的银子只能给我男人花,大公子就别惦记了啊。” 开玩笑,顾琏城就是个无底洞,合作还可以,她坑他还可以,想坑她的银子? 没门! 如果是平常,这男人估计早就挖空心计算计她了,可这一次,他却只是笑了,还大有一副你说得对的模样。 她听见他说:“好啊。” 第31章 东宫夜 第三十一章 沈未央特意盯了顾琏城几日,可惜他再没有了动作。 也似乎将募银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就连那天说的话,也似玩笑,那个奇怪的银发男人随后真是叫人送了来千两白银,说是先定下来,改日再来。 然后就没有动静了,她忙着忙着这也就给忘记了,顾琏城编的故事的确动人,不多时间,太女殿下邂逅沈家小公子的事情,这就传遍了整个燕京。这一见钟情的版本传得有声有色,紧接着,又传出她的身份来。 自然是造假了,不知顾琏城怎么安排的,她连当朝太傅都未曾见过,就直接变成了那位大人的养子。太女殿下一直不婚,这是朝中老臣的一块心病,这事是好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太女殿下婚期定得也很近,昭告天下以后多少人又捶胸顿足。 沈未央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异样目光,她偶尔出行也会撞见各种模样的好奇模样,陈子邯在北街上面开了一家成衣铺子,就紧挨着她的钱庄,绫罗绸缎什么样式的都有。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她多少有些愧疚,为他提供了铺子和上万白银,供他折腾去。 也许就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这陈小公子拿她的东西是丝毫不手软,这也张罗得有声有色,因为她时常在钱庄走动,无形当中也给他做了个样儿。 都道这沈小公子一下子就把太女殿下迷住了,多少燕京小公子都好奇着她的模样,甚至以她穿衣为模本,学着装扮起来。为此,陈子邯特意给她新做了好几套衣衫,强求着她一天换一身穿了,未央哭笑不得,虽然不喜欢那些花哨的,不过倒也依着他了。他有事情忙,也就少来缠着她,倒也清净。 其实她肤白貌美,穿什么都好看。 陈子邯这一招,竟然有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多少人慕名而来,排着队的要做他家衣裳,他忙里忙外,很快就断了货源。 天气逐渐冷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进冬月了,陈子邯略忧虑。 他还需回山东一趟,家中有了丧事,族里去了个老太太,他得回去看看,然后绕道去挑选丝绸,估计一时半会也不能回来。 未央不大在意,他却有些烦恼,因为再回来时候,她定然已经成过亲了。 虽然明明知道是假的,但还很在意,冥冥之中,他也总有一种感觉,就像是浮水的稻草,这种不安又不知怎样开口。 不过也容不得他多想,家里催得紧,这就赶紧回去了。 临走时候,陈小公子到钱庄寻她,偷偷与她咬耳朵,叫她别喝合-欢酒,说那个是要与他才能喝的,她应了。两个人在钱庄的内院里厢房坐了小半日,未央就是忙着拢帐,那些个借贷的需要第一次催欠了。 陈子邯就一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这个说那个,她一心二用,偶尔回他一句,也算是相谈甚欢,至少在顾琏城的眼里是这样的。 过了晌午,少年依依不舍的走了。 沈未央以为这也就是她人生当中,和陈子邯分开的无数次里面的其中一次,最普通的一次,也就没太在意,只送到了钱庄的大门口。 当然,她想不到的事情太多。 紧接着,在陈子邯离开燕京的第六天,良辰吉日,这就到了初六。 早起是个阴天,未央如同往常那样起来,福宝给她拿来了喜服,她这才想起是什么日子。外面宾客已至,因为她们来燕京也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不多,多半都是观望着想走得近的,前段时间顾家大爷沈墨玉忽然转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总来沈家。 爹爹很是高兴,说当年是个误会,也叫她别放在心上。 当然,他高兴就好,未央也不太在意,家里家外有沈墨玉帮衬着,布置得也十分得体,外面天色渐冷,院子里面闹哄哄的。 她里面是白绢单衣,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穿了好几层,最外面才是喜服。上面金龙盘旋,绣工精美,领口和袖口都有滚边的金边,前衣和后衣暗底绣花还不一样,光只看着都觉得繁复华贵。 福宝摸着都咋舌:“这喜服得多少银子啊,上面都是金边呢!” 沈未央却是不喜欢这样奢华的,当时定的时候顾琏城也问了她几次,她懒得应对,就叫他看着做,没想到会做成这样,她甚至都怀疑他是故意的了。穿戴在身上,又系上玄色的腰带,伸手一摸,发现上面还有几颗货真价实的大珍珠。 她十分无语,也耐着性子坐了镜子前面,屋里站着好几个喜娘,一个个的这就过来给她描眉,梳头,这世界的男儿成亲也要描眉,虽然脸上不至于画那么多的妆,至少要画眉,这眉次日洗掉,再由妻主画上,回门的时候表明夫妻恩爱。 忙活了一阵,镜子里面就出现了一个含羞带怯的小公子,沈未央羞的是自己男装也能让自己惊艳,怯的是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娶陈子邯的话,他若也画这样的妆容,她真是受不了。强忍着她们在脸上动手动脚,一想到一会拿着盖头往头上一盖,别人也看不见,心里还舒服点。 沈家宾客来了能有十来桌人,韩湘子在外招待,到了日上三竿,未央才算打扮正好。 也不叫她吃东西,几个人在屋里陪着她,一个个的上前说着吉祥话,她伸手拿了碎银都打赏了一遍。 很快,就过了晌午,外面鞭炮齐鸣,红毯这就铺上了。 院子里热闹得很,她起早了,这会百般无聊就躺了床上迷糊着,喜娘们上前劝说,她心烦只装听不见。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未央又被人推醒,此时已近黄昏,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沈家的大门口。 因为太女身份特殊,人也不必下车,迎亲的队伍当中,自然有人将聘礼抬进了沈家门内。 未央逐渐不耐烦了,就像是掐着时间似的,外面喧闹声安静了下来。就听见有人喊着吉时已到,虽然太女并未露面,不过她能亲迎就已经很是难得,沉了一天的老天爷这会也发起威来,漫漫的飘起了雪花。 冬月初六,天气阴沉,按照命理上来说,太女殿下这是娶了一位不得了的小公子。 不过这小公子却不觉得,沈未央是遭了一天的罪,原来铃铛还给她拿了糕点叫她车上吃,可等人上了车才发现,车内还有一人。 她从盖头下面能看见,与她同色的喜服。 太女在车里,而且就坐在她旁边,这样的话还怎么拿出糕点来吃? 弄不好,就让人觉得大不敬,财神爷总要恭敬着些的,她这也就忍着了,靠在车璧上面,百般无聊地数数。 与平常百姓不同得是,她不需要拜天地,只需要拜女皇,她不需要去应酬宾客,也不需要受人刁难来闹洞房,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东宫里面灯火通明,隔着盖头都能看见淡淡的光亮。女皇陛下隔着盖头与她见了,本来是假的婚事,到了她的口中却是似真的,她甚至还说小儿不易,让她诸多担待。 这是什么话,沈未央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场面话谁不会说,她几乎就差拍胸脯保证了,也敬了茶,顾君后也是语重心长地交代了几句,大体就是夫妻要和睦,夫妻要一心,夫妻恩爱才能如何如何的…… 她依旧是哼哼哈哈地应了,最后随着太女翕然的脚步回到东宫新房。 前面的那个人伸手扯着红绸牵着她,她懒得辨别方向,也就她扯一扯,就动一动。 新房内内侍十人,太女翕然将这个懒货扯到床前,这才转身。 有人送上秤杆,她拿在手里,却是压低了声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其实新房是应该留人的,不过既然太女不喜,这些人赶紧全都退下了,只留了平日照顾她的一个,给端着合-欢酒。 她只觉得这声音略有些熟悉,未央伸手摸着床沿,这就自己掀开了盖头一角来:“我说,那个殿下,其实你不用管我,不过是要一个名分而已,各自欢喜就好。” 她这是给太女个台阶下,不想那人才一转身,秤杆就打在了她的手上,她下意识松手,红盖头又将她的脸遮盖了个严严实实的。 沈未央懊恼,忍住了坐着不动。 能看见眼底的鞋面又是离开,她还想着这太女的脚有点大,那人洗了脸又是回还。 他令那端酒的宫人把合-欢酒放在旁边矮桌上面,这就又到了未央面前。 怎么听怎么耳熟,她肚子饿了,正是咕咕地叫着,能看见人手里拿着样东西,这就到了盖头底下,这罪总算遭到了头。 烛火跳着火花,一对新人,一坐一站。 顾琏城已经洗去了脸上的轻妆,长发在肩,他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一下掀开了盖头。 四目相对,沈未央已经呆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笑,倾国倾城:“你猜?” 她猜个鬼! 沈未央霍然跳起,站了床上:“顾琏城!你骗我!” 男人回身拿起了合-欢酒,对着她是一仰而尽:“嗯,就骗了,怎样?” 啪嗒一声,不知北风卷起了什么摔在窗上,外面人影重重,她眼角直跳,忽然想起陈子邯来,顿时觉得自己掉进了个陷阱来。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谁也不肯相让,顾琏城叹息一声,这才端了另一樽酒来:“沈未央,这次咱们做个大买卖,怎么样?” 她恼中带怒,顿时拂袖,酒樽一下掉落在地。 第32章 | 第三十三章 少年嘤嘤的哭泣,他掩面站在面前,又要抹脖子又要上吊的,陈子邯的脸上血泪交加,一会说姚死给她看,一会说要打死她,未央看着他直着急,可任凭她怎么开口,都说不出话来。她想伸手去拉他,人也动弹不得。 “沈未央!”他的声音似在耳边:“你不能这样对我!” “……” “未央未央未央未央……” “……” 眼看着他挥拳打了来,她心里急的不行,就这么一拧巴立刻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未央一手遮脸,心里还犹自跳个不停。 真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 昨天晚上看地上那两人这样那样,可是想起陈子邯来着,那家伙看似大胆,估计这十八式是一式不知一式。天早已大亮,她下意识想要起来,可她腿一动,顿时抬眸。 指缝当中,能看见顾琏城就睡在身侧,他一条长腿还压在她的脚腕上面,似乎不经意地压着她了,她昨天晚上大婚,意识到这个事实以后,心里略微妙。 仔细一想,原来是看着那活春-宫的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男人侧身躺着,双腿微蜷,她揉着眼睛,蹑手蹑脚地抽出腿来,也不管他醒了还是没有醒,立即下床。外面还有准备好的新衣,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尺寸做地。未央随手捞了起来,屋里没有内侍,故意也和顾琏城的男子身份有关系。 她站在地上穿衣,薄纱后的男人这就睁开了眼睛。 他伸直了双腿,透过薄幔帐能看见她一个一个扣着领口处的盘扣,沈未央仰着脸,窗口流淌过来的阳光正落在她的脸上,似梦似幻。 顾琏城这就撩起薄纱,坐在了床边。 他中衣松松垮垮,能看见锁骨若隐若现,未央回头,上下瞥了眼不禁吹了个口哨:“回头给我想个借口,好叫我能回沈家住,不用过来。” 他站起身来,不以为意:“暂时不行,等过段时间,可在宫外留个住所,到时候随你的意。” 说着也穿戴起来。 君后也知这婚事荒诞,早早就命人送了口谕过来,说是不必过去敬茶了。也不知是故意凉着她,还是就不想见她,是下马威还是浑不在意,沈未央可懒得去想,不用去敬茶还不好么,她懒得应付。 不过女皇那里却不能敷衍,一早起来还得行祭祀大典,未央起来也只喝了点水,这就又郑重打扮了一番,顾琏城起身以后,自然有人来伺候着了,二人配合默契,在外看来,倒也是一对璧人。 他扮成太女时候,都只坐着木制的轮椅,因为病弱在身,祭祀大典的时候多半都是未央跪来跪去,她一边在心里暗暗骂着顾琏城,一边一步一叩首。 宫里规矩多,因为她只有一个假的身世撑着,也不宜太张扬。 再回到东宫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伺候的人跟了一大堆,相反顾琏城身边却只有一个灰衣人,她行动不便,十分火大。 幸好有人来报说是钱庄来了找茬的主儿,他这就叫了她,二人从东宫后面角门坐车出来,昨天晚上的不愉快似乎已经过去了,沈未央半分异常都没有,就好像在之前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待坐上车来,二人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眼中发现了默契。 于是,顾链城淡淡开口:“第一,同床共枕,假作夫妻,不能叫人瞧出端倪。” 沈未央点头:“好,但是这身份只在东宫有效,出了这个宫门,我能是沈未央,但和你顾大公子并无夫妻关系以及夫妻义务,对吧?” 他表示赞同,然后又道:“第二,身家一半一半,红利也对半,此乃机密。” 她虽皱眉,却也同意了:“可以,但是大公子这是光伸手,很不公平,借贷余款不能给你。” 总得给她留点余地,顾琏城没有异议:“第三,以三年时间为限,到时自然送你回归沈家,在此之前,不得恢复女子身份。” 她嗯了声:“没问题,不过我这张脸以后恢复身份怕也麻烦,到时也得你来想办法帮我。” 他看着她:“就这样?” 未央笑:“我还有一个条件,钱庄和银号的账房不能被你垄断,此事我得亲为。” 戒心还不小,顾琏城想了下,各退半步:“现在各地银号都逐渐建起来了,不以官府名号也难以成事,到时可有书面协商下,余额红利有你一半。” 沈未央的东西,有他一半,和他的东西,有她一半,这完全是两码回事。 她挑眉看着他:“我要的是钱庄的一半,不是余额红利的一半,大公子不能太贪心了,前期我投入那么多的银子,以后还要投放到各地,如果心血只能得到那么九牛一毛,我是不会出半个铜板的。” 马车行得很慢,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似乎就随意那么一说。 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不只是他妄想,她也想得美,借着他的手,做大钱庄,各地汇通。还想全都揽在当下,胃口不小。 他不再争辩,只扬眉笑道:“只怕到时你有心无力一个人撑不起那片天,只能我和合作。” 沈未央耸肩:“走着瞧啊!” 顾琏城瞥着她:“才刚开始合作就内讧,不利于长远。” 她分毫不让:“大公子若是信我,可助我成就大事,到时候汇通天下,我要利不要名。” 若说信任么,两个人是谁也不相信谁,不过钱庄的事不是小事,他想了想,只说再考虑一下。未央也不逼他,只对他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他不解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她白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手抓过来这就握了一下:“就是这个意思。” 轻轻一握,然后就松开了他的手,她靠在车璧上面,扒着窗帘往外看。 余温还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顾琏城显然还不大明白她摸他手捏一下是什么意思。外面天已经渐冷了,他出来时候只多穿了两层棉服在里面,不过未央却不同,她很像是怕冷的模样,外面又披了大兔绒斗篷,怀里还抱着个手炉,因为一直是男儿装扮,头上又束了玉冠,怎么看怎么像娇弱的小家公子。 她皮肤白,尤其是在这兔绒当中,看着十分养眼。 他知她与别的女人不一样,心里全是弯道道,也不敢轻易放心。 一路无话,不多一会儿,车夫赶车到了钱庄面前,车下无人,两个人也就不用避嫌一起下了车,钱庄内,有三五个人过来找茬的,正翘着二郎腿一副欠他八万吊的模样。 其实这件事若在平时,也就是小事,未央才懒得搭理。不过正赶上她才成亲,急于要一个理由出东宫,也就在顾琏城问她的时候哼哼了两声,不予理睬。他哪里知道她的家底,这就给人拉出了东宫。 此时二人基本达成了一致,未央再进钱庄,一见这几个人就也只淡淡瞥了眼。 钱庄是以顾琏城的名义开的,自然都不识得她。 伙计忙上前来:“大公子您看,这几位想要借贷,但是拿来的东西都无法估价,如意当铺和玉石堂都给做了担保,可这……” 想必是棘手的东西,沈未央直接进了内堂。 顾琏城回头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嗯了声:“等会,我先看看东西。” 说着也走在了其后,进了内堂。 外面几人还在叫嚣着:“大公子就说借不借吧,我这可是祖传下来的宝贝。” 内堂当中,地上一字摆开几个摆件,都是少见的琉璃饰品,就是个缺货。沈未央看了一眼,随即走开。 顾琏城是直接走向她,看都未看:“我刚才忽然改变主意了,你说的没错,这钱庄虽然都得以官府名义,但需有你一半,以你为主。” 她诧异他变得这么快,他却只是站在书架面前,抽出本账本来:“都由你掌事,怎样?” 未央笑:“这么快就想通了?大公子可以再好好想想?” 顾琏城回眸:“快点把这些事情都处理掉,我不想因为这些小事烦心,等你好消息。”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沈未央嘻嘻地笑,这就招呼了伙计来:“来呀,小的们,给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全都给我抬了外面去!” 她还披着斗篷,一张脸上尽是得意,怎么看怎么出彩。 这副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男人转身,连忙遮住了她的目光,勾起双唇来笑了笑。 外面那几个人听见里面动静,都安静了下来。沈未央抱着手炉,这就走了出来。 她未语先笑,逐个打量了一番:“听说这是个稀奇玩意?如意当铺和玉石堂都给做了担保?还想凭借这些东西来借银子?还一口借银十万两?你们好大的口气!” 来者两男两女,两代人一口咬定是祖传下来的玩意,满燕京也找不到第二份,还说如意当铺和玉石堂曾经当过几万余银,现在也能担保。他们当然能给担保,因为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嘛!沈未央低眸笑,伸手拿起了一个最大的琉璃玉瓶子,这就晃了晃,她手一松,诶呦一声东西这就摔了地上去,摔了个七零八碎! 众人惊呼出声,就连顾琏城在帘后也怔住了。 偏她还嘻嘻地笑:“诶呦手滑了,这可如何是好?” 其中一女人跳起来冷笑:“那怎么办,自然是赔咯!” 未央一脚踢开些碎片,这就淡淡瞥向了门口的伙计:“如此,只能赔给这位客官了,你快快叫人去请如意当铺和玉石堂的掌柜的前来,给合个价,做个凭证。” 那人连忙去了,她拿出怀里的手炉,这就放了桌子上面。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只她一人怡然自得,眉眼间都是笑意。 外面忽然起风了,刮得几个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沈未央全身都缩在斗篷里面,像只安安静静的小兔子。 只不过兔子也会咬人的,既然来砸场子了,她总要一块收拾了才能立足不是? 不多一会儿,如意当铺和玉石堂都带了几个人赶了来,显然是早有准备,就算她不打破那个琉璃瓶子,也怕是会过来鉴定一番。 顾琏城始终并未露面,沈未央一手端着茶碗,一手轻抚着扣盖。 她整个人都在兔绒斗篷里面裹着,一看就是个娇柔小公子,钱庄的伙计赶紧搬来了椅子,又是上茶,又是躬身的,十分客气。 那几人明显带了些趾高气扬的得意架势,未央笑,只对如意当铺的大师傅说道:“我听闻如意当铺可有些光景了,这些年屹立不倒也是很有底气,钱庄刚开的时候,别家都堵上门来,只你们一份从不过来,其实未央是佩服的。这钱庄是顾大公子和太女的心血大事,将来要汇通天下的,我得幸能入东宫也才掌事,还望大师傅不要为难我。” 她说得恳切,那老师傅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这就拿起了地上的碎片。 沈未央回头与几位掌柜的论事:“这些东西都未曾知道价格,刚才失手打碎了一个,银钱么我定然是要赔的,像你们如意当铺也是百年老店了,当真见过?” 如意当铺的大掌柜的,未曾露面,过来的是她们的二掌柜的。 此女也就三十多岁,身形娇小,看着也面善:“自然,我们如意当铺从不做店大欺客的事情,这些东西可是从大南边外族人漂洋过海带过来的,沈公子如今入了东宫,已然是一代轻君,也不曾见过这稀罕物吧?” 话虽然这样说,看着她的目光却是轻蔑的,未央笑笑,只轻轻抿了口茶。 她在大堂会的当口,故意露怯之时,就想到这些人会怎么看她。 那大师傅起身,这就走了过来:“我已经鉴过了,的确是之前曾到我如意当铺的东西,当时市价低估六万,我店折中三万,后来被后人赎回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更惊。 沈未央站起身来,略烦恼地看着脚下得碎片:“怎个?这东西竟然这么值钱吗?” 大师傅点头:“公子不曾见过其妙处,这瓶子倒入水中,里面可现鱼儿和花,十分罕见,自然值钱,现在地上的这些,也各有妙处,皆是真品,如意当铺可保价十万。” 十万白银,好大的口气! 顾琏城坐在内堂当中,略略抬眸,手中账本又翻过一页,他才坐下又实在好奇得紧,想了想又站起身来,一时间前面又没了动静,他站在门帘后面,抱臂站着,最后没忍住还是伸手指勾起了帘子上面的吊环。 半晌,才听见沈未央哼哼了一句:“哦,竟然这样值钱。” 然后冷场,那前来砸场子的几人当中,已经有一个泼皮似的躺地上了:“这么大个钱庄不识得货,要是拿不出银子来还开什么钱庄啊!” 钱庄的大门就开着,他一嚷嚷,外面过路的百姓顿时顿足。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如意当铺的二掌柜的也只端着茶碗喝茶,玉石堂的人也开始言之灼灼,说这个琉璃制品多么的稀奇,罕见之物。 沈未央也不吭声,只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她们。 又冷场,地上的泼皮又哭又闹,钱庄的伙计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站在未央的跟前:“公子你看?” 她放下茶碗,站了起来:“再等等,快来了!” 围着地上那几个琉璃器件转了转,表情轻松。 说话间,一个伙计模样的挤出了人群来,也顾不上别的了,到了如意当铺二掌柜的跟前,这就耳语了几句,他神色焦急,额头上面都是汗珠子。 话一说完,这二掌柜的脸色顿变,她霍然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沈未央:“店中有事,我去去就回!” 如意当铺和玉石堂都离这并不远,这伙计刚来,后面又来一个,这一个却是稳不住脚了,跪了地上来:“掌柜的快回去看看吧,店里来了砸场子的,不得了了大掌柜的昏过去了!” 两家人简直一团糟糕,这当口哪里还顾得上脸面。 沈未央呵呵冷笑,伸手解开斗篷的带子,交给了伙计。 她走到桌前,一撩袍角这就回身坐了下来:“这些破烂玩意在你们眼里既然那么值钱,就多叫你们开开眼界。” 这小坏模样,既得意,又轻佻。 顾琏城看着她,那颗沉寂已久的心扑通扑通飞快地跳了两下。 第32章 | 第三十三章 少年嘤嘤的哭泣,他掩面站在面前,又要抹脖子又要上吊的,陈子邯的脸上血泪交加,一会说姚死给她看,一会说要打死她,未央看着他直着急,可任凭她怎么开口,都说不出话来。她想伸手去拉他,人也动弹不得。 “沈未央!”他的声音似在耳边:“你不能这样对我!” “……” “未央未央未央未央……” “……” 眼看着他挥拳打了来,她心里急的不行,就这么一拧巴立刻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未央一手遮脸,心里还犹自跳个不停。 真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 昨天晚上看地上那两人这样那样,可是想起陈子邯来着,那家伙看似大胆,估计这十八式是一式不知一式。天早已大亮,她下意识想要起来,可她腿一动,顿时抬眸。 指缝当中,能看见顾琏城就睡在身侧,他一条长腿还压在她的脚腕上面,似乎不经意地压着她了,她昨天晚上大婚,意识到这个事实以后,心里略微妙。 仔细一想,原来是看着那活春-宫的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男人侧身躺着,双腿微蜷,她揉着眼睛,蹑手蹑脚地抽出腿来,也不管他醒了还是没有醒,立即下床。外面还有准备好的新衣,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尺寸做地。未央随手捞了起来,屋里没有内侍,故意也和顾琏城的男子身份有关系。 她站在地上穿衣,薄纱后的男人这就睁开了眼睛。 他伸直了双腿,透过薄幔帐能看见她一个一个扣着领口处的盘扣,沈未央仰着脸,窗口流淌过来的阳光正落在她的脸上,似梦似幻。 顾琏城这就撩起薄纱,坐在了床边。 他中衣松松垮垮,能看见锁骨若隐若现,未央回头,上下瞥了眼不禁吹了个口哨:“回头给我想个借口,好叫我能回沈家住,不用过来。” 他站起身来,不以为意:“暂时不行,等过段时间,可在宫外留个住所,到时候随你的意。” 说着也穿戴起来。 君后也知这婚事荒诞,早早就命人送了口谕过来,说是不必过去敬茶了。也不知是故意凉着她,还是就不想见她,是下马威还是浑不在意,沈未央可懒得去想,不用去敬茶还不好么,她懒得应付。 不过女皇那里却不能敷衍,一早起来还得行祭祀大典,未央起来也只喝了点水,这就又郑重打扮了一番,顾琏城起身以后,自然有人来伺候着了,二人配合默契,在外看来,倒也是一对璧人。 他扮成太女时候,都只坐着木制的轮椅,因为病弱在身,祭祀大典的时候多半都是未央跪来跪去,她一边在心里暗暗骂着顾琏城,一边一步一叩首。 宫里规矩多,因为她只有一个假的身世撑着,也不宜太张扬。 再回到东宫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伺候的人跟了一大堆,相反顾琏城身边却只有一个灰衣人,她行动不便,十分火大。 幸好有人来报说是钱庄来了找茬的主儿,他这就叫了她,二人从东宫后面角门坐车出来,昨天晚上的不愉快似乎已经过去了,沈未央半分异常都没有,就好像在之前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待坐上车来,二人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眼中发现了默契。 于是,顾链城淡淡开口:“第一,同床共枕,假作夫妻,不能叫人瞧出端倪。” 沈未央点头:“好,但是这身份只在东宫有效,出了这个宫门,我能是沈未央,但和你顾大公子并无夫妻关系以及夫妻义务,对吧?” 他表示赞同,然后又道:“第二,身家一半一半,红利也对半,此乃机密。” 她虽皱眉,却也同意了:“可以,但是大公子这是光伸手,很不公平,借贷余款不能给你。” 总得给她留点余地,顾琏城没有异议:“第三,以三年时间为限,到时自然送你回归沈家,在此之前,不得恢复女子身份。” 她嗯了声:“没问题,不过我这张脸以后恢复身份怕也麻烦,到时也得你来想办法帮我。” 他看着她:“就这样?” 未央笑:“我还有一个条件,钱庄和银号的账房不能被你垄断,此事我得亲为。” 戒心还不小,顾琏城想了下,各退半步:“现在各地银号都逐渐建起来了,不以官府名号也难以成事,到时可有书面协商下,余额红利有你一半。” 沈未央的东西,有他一半,和他的东西,有她一半,这完全是两码回事。 她挑眉看着他:“我要的是钱庄的一半,不是余额红利的一半,大公子不能太贪心了,前期我投入那么多的银子,以后还要投放到各地,如果心血只能得到那么九牛一毛,我是不会出半个铜板的。” 马车行得很慢,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似乎就随意那么一说。 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不只是他妄想,她也想得美,借着他的手,做大钱庄,各地汇通。还想全都揽在当下,胃口不小。 他不再争辩,只扬眉笑道:“只怕到时你有心无力一个人撑不起那片天,只能我和合作。” 沈未央耸肩:“走着瞧啊!” 顾琏城瞥着她:“才刚开始合作就内讧,不利于长远。” 她分毫不让:“大公子若是信我,可助我成就大事,到时候汇通天下,我要利不要名。” 若说信任么,两个人是谁也不相信谁,不过钱庄的事不是小事,他想了想,只说再考虑一下。未央也不逼他,只对他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他不解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她白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手抓过来这就握了一下:“就是这个意思。” 轻轻一握,然后就松开了他的手,她靠在车璧上面,扒着窗帘往外看。 余温还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顾琏城显然还不大明白她摸他手捏一下是什么意思。外面天已经渐冷了,他出来时候只多穿了两层棉服在里面,不过未央却不同,她很像是怕冷的模样,外面又披了大兔绒斗篷,怀里还抱着个手炉,因为一直是男儿装扮,头上又束了玉冠,怎么看怎么像娇弱的小家公子。 她皮肤白,尤其是在这兔绒当中,看着十分养眼。 他知她与别的女人不一样,心里全是弯道道,也不敢轻易放心。 一路无话,不多一会儿,车夫赶车到了钱庄面前,车下无人,两个人也就不用避嫌一起下了车,钱庄内,有三五个人过来找茬的,正翘着二郎腿一副欠他八万吊的模样。 其实这件事若在平时,也就是小事,未央才懒得搭理。不过正赶上她才成亲,急于要一个理由出东宫,也就在顾琏城问她的时候哼哼了两声,不予理睬。他哪里知道她的家底,这就给人拉出了东宫。 此时二人基本达成了一致,未央再进钱庄,一见这几个人就也只淡淡瞥了眼。 钱庄是以顾琏城的名义开的,自然都不识得她。 伙计忙上前来:“大公子您看,这几位想要借贷,但是拿来的东西都无法估价,如意当铺和玉石堂都给做了担保,可这……” 想必是棘手的东西,沈未央直接进了内堂。 顾琏城回头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嗯了声:“等会,我先看看东西。” 说着也走在了其后,进了内堂。 外面几人还在叫嚣着:“大公子就说借不借吧,我这可是祖传下来的宝贝。” 内堂当中,地上一字摆开几个摆件,都是少见的琉璃饰品,就是个缺货。沈未央看了一眼,随即走开。 顾琏城是直接走向她,看都未看:“我刚才忽然改变主意了,你说的没错,这钱庄虽然都得以官府名义,但需有你一半,以你为主。” 她诧异他变得这么快,他却只是站在书架面前,抽出本账本来:“都由你掌事,怎样?” 未央笑:“这么快就想通了?大公子可以再好好想想?” 顾琏城回眸:“快点把这些事情都处理掉,我不想因为这些小事烦心,等你好消息。”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沈未央嘻嘻地笑,这就招呼了伙计来:“来呀,小的们,给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全都给我抬了外面去!” 她还披着斗篷,一张脸上尽是得意,怎么看怎么出彩。 这副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男人转身,连忙遮住了她的目光,勾起双唇来笑了笑。 外面那几个人听见里面动静,都安静了下来。沈未央抱着手炉,这就走了出来。 她未语先笑,逐个打量了一番:“听说这是个稀奇玩意?如意当铺和玉石堂都给做了担保?还想凭借这些东西来借银子?还一口借银十万两?你们好大的口气!” 来者两男两女,两代人一口咬定是祖传下来的玩意,满燕京也找不到第二份,还说如意当铺和玉石堂曾经当过几万余银,现在也能担保。他们当然能给担保,因为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嘛!沈未央低眸笑,伸手拿起了一个最大的琉璃玉瓶子,这就晃了晃,她手一松,诶呦一声东西这就摔了地上去,摔了个七零八碎! 众人惊呼出声,就连顾琏城在帘后也怔住了。 偏她还嘻嘻地笑:“诶呦手滑了,这可如何是好?” 其中一女人跳起来冷笑:“那怎么办,自然是赔咯!” 未央一脚踢开些碎片,这就淡淡瞥向了门口的伙计:“如此,只能赔给这位客官了,你快快叫人去请如意当铺和玉石堂的掌柜的前来,给合个价,做个凭证。” 那人连忙去了,她拿出怀里的手炉,这就放了桌子上面。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只她一人怡然自得,眉眼间都是笑意。 外面忽然起风了,刮得几个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沈未央全身都缩在斗篷里面,像只安安静静的小兔子。 只不过兔子也会咬人的,既然来砸场子了,她总要一块收拾了才能立足不是? 不多一会儿,如意当铺和玉石堂都带了几个人赶了来,显然是早有准备,就算她不打破那个琉璃瓶子,也怕是会过来鉴定一番。 顾琏城始终并未露面,沈未央一手端着茶碗,一手轻抚着扣盖。 她整个人都在兔绒斗篷里面裹着,一看就是个娇柔小公子,钱庄的伙计赶紧搬来了椅子,又是上茶,又是躬身的,十分客气。 那几人明显带了些趾高气扬的得意架势,未央笑,只对如意当铺的大师傅说道:“我听闻如意当铺可有些光景了,这些年屹立不倒也是很有底气,钱庄刚开的时候,别家都堵上门来,只你们一份从不过来,其实未央是佩服的。这钱庄是顾大公子和太女的心血大事,将来要汇通天下的,我得幸能入东宫也才掌事,还望大师傅不要为难我。” 她说得恳切,那老师傅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这就拿起了地上的碎片。 沈未央回头与几位掌柜的论事:“这些东西都未曾知道价格,刚才失手打碎了一个,银钱么我定然是要赔的,像你们如意当铺也是百年老店了,当真见过?” 如意当铺的大掌柜的,未曾露面,过来的是她们的二掌柜的。 此女也就三十多岁,身形娇小,看着也面善:“自然,我们如意当铺从不做店大欺客的事情,这些东西可是从大南边外族人漂洋过海带过来的,沈公子如今入了东宫,已然是一代轻君,也不曾见过这稀罕物吧?” 话虽然这样说,看着她的目光却是轻蔑的,未央笑笑,只轻轻抿了口茶。 她在大堂会的当口,故意露怯之时,就想到这些人会怎么看她。 那大师傅起身,这就走了过来:“我已经鉴过了,的确是之前曾到我如意当铺的东西,当时市价低估六万,我店折中三万,后来被后人赎回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更惊。 沈未央站起身来,略烦恼地看着脚下得碎片:“怎个?这东西竟然这么值钱吗?” 大师傅点头:“公子不曾见过其妙处,这瓶子倒入水中,里面可现鱼儿和花,十分罕见,自然值钱,现在地上的这些,也各有妙处,皆是真品,如意当铺可保价十万。” 十万白银,好大的口气! 顾琏城坐在内堂当中,略略抬眸,手中账本又翻过一页,他才坐下又实在好奇得紧,想了想又站起身来,一时间前面又没了动静,他站在门帘后面,抱臂站着,最后没忍住还是伸手指勾起了帘子上面的吊环。 半晌,才听见沈未央哼哼了一句:“哦,竟然这样值钱。” 然后冷场,那前来砸场子的几人当中,已经有一个泼皮似的躺地上了:“这么大个钱庄不识得货,要是拿不出银子来还开什么钱庄啊!” 钱庄的大门就开着,他一嚷嚷,外面过路的百姓顿时顿足。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如意当铺的二掌柜的也只端着茶碗喝茶,玉石堂的人也开始言之灼灼,说这个琉璃制品多么的稀奇,罕见之物。 沈未央也不吭声,只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她们。 又冷场,地上的泼皮又哭又闹,钱庄的伙计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站在未央的跟前:“公子你看?” 她放下茶碗,站了起来:“再等等,快来了!” 围着地上那几个琉璃器件转了转,表情轻松。 说话间,一个伙计模样的挤出了人群来,也顾不上别的了,到了如意当铺二掌柜的跟前,这就耳语了几句,他神色焦急,额头上面都是汗珠子。 话一说完,这二掌柜的脸色顿变,她霍然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沈未央:“店中有事,我去去就回!” 如意当铺和玉石堂都离这并不远,这伙计刚来,后面又来一个,这一个却是稳不住脚了,跪了地上来:“掌柜的快回去看看吧,店里来了砸场子的,不得了了大掌柜的昏过去了!” 两家人简直一团糟糕,这当口哪里还顾得上脸面。 沈未央呵呵冷笑,伸手解开斗篷的带子,交给了伙计。 她走到桌前,一撩袍角这就回身坐了下来:“这些破烂玩意在你们眼里既然那么值钱,就多叫你们开开眼界。” 这小坏模样,既得意,又轻佻。 顾琏城看着她,那颗沉寂已久的心扑通扑通飞快地跳了两下。 第34章 美邯郸 第三十四章 玉石堂的堂口里面,正中摆着三个箱子,里面大大小小,罗列着各种模样的琉璃制品。从沈未央喜欢的小镜子,到各种造型的大镜子,不管是瓶子,还是大的屏风,全都是琉璃制品。小物件全都精细地包着,大物件也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马车就停在他店铺门口,一少年托腮坐在他前堂上,一边几个品玉师傅都侧立在旁。 小掌柜的频频擦汗,推着茶水直叫他喝茶。 看热闹的百姓都抻着脖子张望,相比较如意当铺来说,玉石堂不过是个后分出来的铺子,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伙,他一身孝服才脱,此时就穿着普普通通的青衣衫子,眉清目秀地一脸青涩,正是出门才回的陈子邯。 他从送货回到成衣铺子,因为就在隔壁对来闹事的几个人都看在眼里。 不过他也就换衣裳的功夫,看见了未央和顾大公子同车而来,说实话这画面实在碍眼,令他心里不快,也就在旁忙着未去。 后来伙计跑了出来,他这才出面。 才回到燕京就有了这么一出好戏,陈小公子跟着伙计去了沈家,那些才倒腾过来的,放着起灰的东西这就全都翻了出来。 也该着玉石堂和如意当铺胡来,当年沈未央漂洋过海的倒了这些东西过来,其实是想从中获利的,不过很显然这边许多人都不识得,所以也就搁浅了下来,一直收着了,也没想到才从山东运了来,这就有了‘识货’的。 仅仅是一个琉璃瓶子就鉴了六万白银,折中一半还三万呢。 可想而知,这几箱子的东西,得有多少。 陈子邯翘着两条腿,姿态悠哉:“开始吧,既然二掌柜的回来了,那就帮我这些东西给个价格吧。” 小掌柜的才从钱庄回来,一见他这架势,哪能品鉴。 整个玉石堂才值多少钱,尤其正中摆着的那块大屏风,这可如何给价? 其实不过都是沈未央不大在意的些东西,她也打算好了,如果个个能倒出几万白银,那她就能偷着乐了,俩价如能收下,即使不破产了,那也犹如被压弯的稻草,她到时候送上一把火,就叫他们什么也剩不下。 可惜陈小公子一按照未央指示的那样先到玉石堂,大掌柜的一下这就昏过去了。 二掌柜的回来也是束手无策。 陈子邯也不喝茶,只走到箱子里面翻了翻,拿出一个瓶子来,他回手到二掌柜的面前,举了前面:“二掌柜的你仔细看看……” 说着假装没拿好,只吓得人赶紧弯腰伸手,生怕他摔了地上去。 陈小公子其实也就是逗他,也就状似一摔,他脸上都是笑意,看着当真像是谁家不谐世事的小公子:“快点吧,玉石堂不会拿不出银子来吧?” 这二掌柜的在他面前,赫然跪下:“我知道今天是我们栽了,还请小公子给留条活路。” 活路? 陈子邯心肠好得很,这就顺手把这瓶子放了他的怀里去:“哦,那不行啊,听说沈未央今天摔了个瓶子,值好几万呢,你们不给我们银子,又拿什么赔呢……” 他故意到箱子那边去看了看:“我来看看,这里面都有哪些不想要的,都给你们玉石堂当了得了,就参照钱庄那瓶子给就行啊!” 这二掌柜的抱着瓶子,哭得心都有了:“公子手下留情,我愿与你去如意当铺走一趟。” 陈子邯恍然大悟一般地看着他:“哦对我们去如意当铺也行,不过我费力拉来的,现在赶车的都走了,怎么办?” 这位掌柜的连忙殷勤道:“我帮公子照看着,我帮公子赶车。” 少年笑笑:“好啊,这半天了,如意当铺估计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说着起身,他只站在门口,看着这位苦命的二掌柜叫人小心翼翼地抬着这几个箱子,以及那扇大屏风。 如意当铺已有百年之余,怕是难缠。 陈子邯留他在后,准备了好一番,这才在玉石堂二掌柜的陪伴下坐车赶了来。 顾琏城已经先一步派了官府的人过来,如意当铺被围得严严实实。 他如法炮制,把所有的东西都送了进去,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认出他来,说他是钱庄旁边铺子的陈小公子,又论他曾经买下过北街无数街铺。 他也不顾忌,恨不能告诉所有人,他的成衣铺子都是沈未央给的,他就是未央的男人。 当然了,他当然不能说出口。 也就是想想。 就看如意当铺是怎么个应对了,如果甘愿入了钱庄的股,那就给他条活路,如果不能,那就官府施压,势必叫他们如价当下这些琉璃玉器,沈未央多的是宝贝。就算是一波接着一波的,也能叫这些变废为宝的东西搞垮他。 时已近午,沈未央叫人撤了茶水,那四个人就坐在钱庄的前堂里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这件事情闹大了,他们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若不是她摔了其中一个,兑了银子,那么后面还会有别的东西送过来,如意当铺的大掌柜的看得起她,竟拿些没稀奇东西呢! 她饿了,伙计给拿了糕点来,那几人只看着,每一个动静都足以叫他们不安。 是个桂花糕,未央靠在椅背上面,一手拿书,轻轻咬了口。 不多一会儿,外出探路的跑了回来:“大公子大公子……” 顾琏城从里面走了出来,也坐了未央的旁边,他自然而然地这就端起她的茶碗来,轻轻抿了口:“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这小伙计到底是年纪小,兜不住笑脸:“痛快痛快啊,玉石堂和如意当铺告饶了!” 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顾琏城勾起了双唇:“嗯,知道了。” 沈未央笑笑:“是吗,还挺快的啊,就不知官府的人走了没有,这还有几个故意生事的呢!”那四个人已然站起来了,其中一女人诚惶诚恐地抱拳:“那个什么,我想起家中还有事情,这就先走一步。” 未央瞥了眼:“那怎么行,这瓶子我还没有赔银子呢!” 这还赔什么,几个人连忙抱起了那几件,赶紧退了出去跑了,本来就是如意当铺找来的地痞托儿,要是进了官府可就不知怎么个事情了,当然要跑。 沈未央也不阻拦,看着他们的背影笑:“大公子你看,我心肠就是好,不然全都抓了去见官。” 是因为无利可图吧? 顾琏城无语地看着她:“你心肠的确很好。” 她笑,伸手去拿茶碗,这才发现被他拿了去:“大公子,那是我的茶碗。” 他当然知道,不过仍旧一口一口地抿着,想了想忍不住又拿着在她面前晃了晃:“哦,怪不得我觉得味道乖乖的。” 沈未央呕了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正是恼着,外面忽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音,一个人提着袍角,三五步这就冲进了钱庄来。他一身青衫,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公子模样,陈子邯跳进前堂来,甚至还对她打了个响指。 她不由得呆了一呆:“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年笑:“怎么?我代你去的玉石堂和如意当铺,还不知道吧?” 她当然不知道,只看着他这张笑脸五味杂陈:“嗯,真不知道。” 沈未央与太女的假婚事,想必顾琏城也是知道的。 陈小公如是猜测着,难免浮想联翩。 作为男人,他敏感的感觉到,那天躲在未央屋里的男人,就是顾,直觉也有些敌意。这一进门自然是看见了顾琏城的,不过他也只是礼貌地对人笑笑,然后就到了未央面前,讨赏似得伸出手来:“看吧,我为你跑前忙后的,你怎么谢谢我?” 多日不见,他笑意依然。 沈未央唏嘘不已,只见他笑眼,心里也不禁欢喜起来,这就伸手在他掌心拍了下:“好了,赏你个手板吧。” 陈子邯笑意更浓,甚至是调侃着她的:“怎么办,我听说你昨日大婚,到底没赶上呢。” 她依旧坐着,扬着脸看他:“什么怎么办?难不成你还想要送我份大礼不成?” 他伸手入怀,这就拿出了一面小小的镜子来,未央认出是她的东西,也只挑眉看着。陈小公子送到她的面前,混不讲理了:“我看这东西不错,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了。” 说着,伸手在她唇边抹了下,把上面的糕点渣渣都抹掉了。 前一刻还说着她大婚的事情,后一刻就讨要东西……哦不,这根本就不是讨要,而是知会他一声,沈未央无奈地笑笑:“好,给你,你相中哪件了,都给你。” 她二人这是旁若无人了,可旁边是有人的。 顾琏城茶碗紧紧握在手里,别开了目光,刚才只那一瞥,他忽然想起陈小公子手里拿着的这东西为何眼熟了,他曾经见过。 那面小镜子,就在他初见沈未央的时候,她还拿着调-戏过他。 彼时他还不知她身份,她和陈子邯也还是个真正的冤家…… 思绪飘远了去,偶尔回眸,能看见未央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看见这小公子就忍俊不禁的,旁边那家铺子,也是她出的银子白白给他的,不知道为什么,顾琏城忽然就想起了那句话,沈未央说,她挣来的银子,就是给她男人花的,随便花的…… 心中不快,手里的茶碗这就回身放了桌上,他当着陈小公子的面,这就推了过去:“对不住,你这半碗茶水都被我喝了,就刚才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需得六七万银子,你准备好。” 六七万? 这不是拼命地在她身上拔毛吗? 沈未央差点跳脚:“大公子你说什么?多少?六七万?没有!” 给别人花就有,给他就没有。 顾琏城挑眉:“别忘记你答应太女殿下的事情,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 他重重咬着太女两个字音,故意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她的身份。 不过很明显,未央浑不在意:“爱谁谁,说没有,就没有。” 陈小公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刚才提起来的戒备心,顿时下降了不少。 不过,很显然,他放心得太早了点。 35|35| 第三十五章 天色将晚,来接顾琏城的车已经到了钱庄的门口。 沈未央还在内堂里面对账,陈子邯到底是讹了人好几万的白银,她通通计算了下,想再将北街的几个铺子都拾掇拾掇。 不过很显然,有个人一直打着这几万银子的主意。 她拿着笔,在账本上面圈圈点点,小算盘打得是噼里啪啦,外面已经黑天了,其实她也听见外面有人来请,不过就是懒得回应。 半晌,男人从外面掀起帘子来,他这就抱臂倚靠在门口,目光灼灼:“算清楚了吗?能有多少结余,六七万还是有的吧?” 未央送他一个大白眼:“大公子一见银子就两眼放光,这样真的好吗?” 他笑笑,走了进来:“时候不早了,你得与我回去。” 她用下巴点了下桌子上面的一摞借贷账本:“没看见这有多少要对账的么?半年之期已经到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哭多少人笑了,还不起的话呢,我就能多收几套宅院了。” 顾琏城知道她是故意拖延,这也就坐了下来:“还得多久,我等你就是。” 她嗯了片刻:“不如大公子先回?我再看看,实在做不完就住在钱庄得了。” 他眸色流转:“明天还得回门,若叫人看得重,你今晚只能回东宫。” 好吧,他说得有道理,沈未央也不再纠结,反正就算同床共枕,吃亏的也不是她。 不过,她托腮,伸手拿着笔头子在宣纸上面戳了一戳:“我刚才算了一下,钱庄的银子动不得,所以你那六七万,还是想点别的办法吧。 他定定地看着她,挑起了眉头来:“我突然很好奇,如果开口的是陈小公子,不知你是否拿得出来呢?” 未央嘻嘻地就笑了:“他和你不同,你计较那些有什么用?嗯?” 她一脸笑意,最后那个字音也拉出很长很长了去,顾琏城眼皮上抽了两抽,才是开口:“你喜欢的人,就是他这样的?” 这话说得,真叫她回答不上来,只好绕回了刚才的那句话去:“其实也没有可比性,陈子邯才不会白白的,动不动就要上万白银,他通常都是往出拿的时候比较多。” 顾琏城转过身去,也不再继续发问了。 心中憋着一口气,他怎么也舒缓不过去。 如果放在以前,他早就抬腿就走了,现在却是不同,他这两日看着她,竟然生出了想要这个人的念头。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身家。 从声音当中,就能听出许多不耐来:“走不走?” 未央也连忙起身:“走走走,大公子等我一等。” 蛟河就等在门外,马车上面已经铺好了毯子,她走到外面时候,顾琏城已经先她一步上了车,天气寒冷起来,车上有炭炉,她也顾不上别的,赶紧爬了上去。 顾琏城双膝上面也盖着毯子,外面可真是冷。 沈未央挨着他坐了下去,这就一把抓住了毯子,也盖在自己的腿上。 他未动,任她挨着自己。 炭火生得正旺,随着帘子下面钻进来的风,也起了些许火苗,她伸出双手去烤火,搓着手指头来回活动着筋骨。 他就在旁看着她,一直看着。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坦然回眸,与他四目相对。 这人一天到晚的嬉皮笑脸,尤其在他面前,顾琏城下意识地扬起了脸:“怎么?” 未央笑:“大公子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我的脸又不能生出银子来。” 他别开目光,挺直的背脊:“你不看我怎知我一直看着你?” 她语塞,咋舌道:“明明是你一直看着我……” 他只嗤笑一声:“嗯,是,我一直看着你,想看看你脸皮有多厚。” 说着伸手推开她紧挨着腿,按住了滑走的毯子,仍旧盖着自己双腿:“你踩到我脚了。” 她被推了下,这才意识到,刚刚在脚底的,是他的脚。 未央叹气,这就靠边了些:“干什么这么小气,我又不是故意的。” 顾琏城目不斜视:“男女授受不亲,你和我盖这么一个毯子,不大合适。” 她啧啧称奇:“这可真奇了怪了,别说一个毯子,昨晚上还在一个床上住的,盖的也是一个被子,这会儿你就撇清干系了,可真有意思。” 他蓦然抬眸:“在一个床上住,盖着一张被子又能如何?” 沈未央抱紧双膝,对他眨眼笑道:“那能如何?别说这就是假作夫妻,就是日日同床共枕,我也没半分想法,大公子放心。” 他:“……” 说也快,马车到了皇宫门口,顾琏城带着她又从后门进去。 东宫自然有接应的人,二人回到殿内,各自换了衣衫,因为到了晚上,他也没故意装扮,早早拿了一卷书,霸占了大床。 “我出去走走,见识下东宫,可以的吧。” “当然。 未央可是想转一圈,东宫到了晚上,只剩阴森。 偌大的东宫其实除了侍卫队,没有什么人,蛟河站在门口见她出门上前一步,伸臂这就拦住了。“轻君哪里去?” 她皱眉,顿时轻斥出声:“我哪里去,还用得着像你说?” 他眨巴着眼睛,只犹豫片刻,这就侧立一旁,看着她拂袖而去。 这个时候,东宫里面守卫森严,沈未央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人,也当真无趣。就在东南的小园子里面,有一个小独楼,她四处转转,见这楼上灯火通明的,这就转了上去。 一楼里什么都没有,二楼口处却见守卫人在楼口杵着,她一时好奇往里面瞥了眼,却被人拦住。也不知是之前都见过她了,还是特意有交代,总之都知道她的身份,却不许她上前。东宫当中,自然会有秘密,未央不以为然刚想走,从里面这就走出了一个人来。 她分明是个女人,半身都在转角的暗影里面,只淡淡地看着她,声音嘶哑:“到了夜里,东宫乱得很,小公子当心。” 也看不清脸,就只能断定是个女人。 沈未央只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这时候一听她说当心,后颈发麻。 这人也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转身回去了。 她出了这小楼,再回头竟然漆黑一片,果然阴森得很,风声渐起,未央直觉侧身,一道轻轻的锐气这就划过了脸旁。 她再不停留,飞快走回了殿里。 蛟河看着她从暗色当中走出来的脸,略显诧异,未央径自走进,屋里悄然无息的,一听见她的脚步声,顾琏城顿时翻了一页书去:“回来了?” 她脱下披着的斗篷,扔在了一边:“原来还好奇,走了一圈发现也没什么好看的。” 顾琏城靠坐在床璧上,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顿时皱眉:“你的脸怎么弄的?” 未央大惊,回头到镜子前面一看,右边脸颊上面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血丝充盈,分明就是被什么东西滑出来的。 她的脸,可是她最为在意的了,顿时着恼:“诶呀我的脸!” 顾琏城喊了声蛟河,外面守着的人连忙走了进来:“蛟河已经着人去取了药。” 他这才点头,不消片刻,果然有人给送药来,沈未央这时候散了长发,正对镜扒着脸看。因为是铜镜也看不真切,这就怀念起自己的琉璃镜子来。 他伸手拿了药:“过来我看看。” 她恼,拧着眉头到他面前,这就坐下来了:“快点给我看看伤口深不深,现在疼起来了。” 他在她面前,一手钳住她的下颌,这就抚了她半张脸来。 沈未央恼怒不已:“你还说这东宫没有女人,我刚才在小楼上面就看见一个人,阴森森的,吓死人了,说不定就是她叫人伤的我,作为合作伙伴你是不是应该负点责任啊。” 他伸手点了一点药膏,索性伤口不深,不能留疤。 她微微扬着脸,抿着唇脸色略恼。 顾琏城一手掌着她的脸:“别动,小楼里哪有什么女人,明天早上带你去看看,哪个伤了你我罚她就是。” 她细一思量:“我觉得是个女人。” 他指尖轻轻刮在她的伤口上面,引起一片清凉。 她的脸,肌肤雪白,就像是娇柔的小公子那样风情,沈未央双眉如柳,淡淡的目光似无意落在帐顶,明明刚刚还恼着,这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是笑了,如沐春风。 顾琏城看着她的脸,半个身子都僵住了。 她刚才脱了外衫,上床前也解开了衣领,露出一小截肌肤来,说起来,平常时候,沈未央都日日缚胸,也看不出什么来。他忽然想起昨日洞-房,地上那两个人来,竟也口干舌燥。父君怎么说的? 他说男人也要主动,看中了就下手。 即使再薄情的女人,也很难拒绝容貌尚佳的人,就像母皇一样,就像姑姑一样,而一旦有了肌肤之亲,总会待你与众不同,假以时日收拢掌心,慢慢她周围的男人就变成了你一个人…… 人心就是如此。 沈未央脖子有点僵硬,又怕自己留疤:“好了吗?这药能行吗?” 顾琏城缓过神来,定定看着她:“闭上眼睛,我看看。” 她也听话,连忙闭眼,并且顺着他的手靠近了些:“千万仔细些,我替我这张脸感谢大公子了啊。” 她呼吸浅浅,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靠近了些,再靠近些…… 男人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近得都能闻到她身上馨香,顾琏城不由心如捣鼓。 而就在这时,未央忽然睁开了眼睛。 36|35| 第三十六章 四目相对,沈未央吓了一跳。 她顿时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拍着胸口似乎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大公子吓我一跳,你贴那么近干什么?” 他似乎怔住,随即别开了目光:“你眼睛下面,刚才不小心擦上了点药。” 她连忙下地,又到镜前照了照,留下他一个人在床上发呆。 他在干什么? 这样与那些暗巷里面的小倌又有什么区别? 顾琏城一手揉着额头,随即躺倒:“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回门去。” 也不用别人伺候着,她在镜子前面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外面冷,已经烧了地龙,沈未央臭美够了,爬上了床来。 男人背对着她,今日床上有别的被褥,她拿过来另外一个盖在身上,盯着他的后背,同床共枕说起来容易,身边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怎能轻易睡着? 刚才只觉他靠得近了,就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这样一个陌生的人就在眼前,她一睁眼是真的吓一跳,若不是知道他看不上她,还真觉得暧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床边有她熟悉的熏香味道,她开始怀疑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了,沈未央闭着眼睛开始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缓了呼吸,进入了梦乡。 顾琏城可没有她这么大的心,几乎是彻夜未眠。 他到底是未经人事,哪里是想下口就能下得去口的事? 但凡她有一丁点的意思,他半推半就也能成事。不过这沈未央对他嬉笑间可见生疏,从来没有半分的遐想,这可当真令人着恼。 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再睁眼时候,就看见未央又在镜子前面梳头,她偏着脸,似乎还在意那半张脸的伤痕,她伸手来回按着自己的脸,能见脸上恼着。 他静静地看着,不愿起身。 天色尚早,蛟河进来伺候着,顾琏城枕着自己半个胳膊,懒懒看着他:“未央说小楼里面有女人,你且看看怎么回事?” 蛟河低眉顺目地看了眼她:“这不可能,楼里倒是住着人,不是小殿下说气闷过来的吗,又哪里有女人来着。” 沈未央在旁插了句嘴:“什么小殿下?” 蛟河答道:“我们悠然殿下。” 女皇的幼子悠然,自小身体不大好的,她听说过,这就哦了声。 蛟河上前:“殿下起吗?” 顾琏城瞥着她,见她目光还在别处,这就闭上了眼睛:“你安排一下去送她回门,我先不起了。” 未央连连点头,表示十分理解:“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哈。” 蛟河连忙应了下来,太女的确是不可能送新人回门的,顾琏城既然开口了,他只能尽力安排妥善,又等一会儿,沈未央梳妆完毕,直接就出去了,她想着在东宫拿了几个小摆件,作为弟弟妹妹们的礼物,又想着挨个准备了小金锞子,什么都想着了,唯独没有想起他。 甚至过来打声招呼都没有,可见是对他真不上心。 父君在后宫当中,可谓翘楚,他说只要能同床共枕,按照琏城这样的姿色,她早晚动心。作为从未怀疑过他的儿子,顾琏城此时却深感无力。 起初,他还抱着侥幸心理,说不定未央一会儿就会笑嘻嘻地出现在眼前,哪怕就是嬉皮笑脸,也能与他招呼一声,就像是真正的夫妻那样。可惜她是真的离开了,走就是走,毫无半点的拖泥带水。 这就沈未央。 正是感慨,外面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声,他连忙坐起来,蛟河在外面给推开房门,一个少年这就走了进来。他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脸色苍白,不时还咳嗽一声。 顾琏城掀被下地:“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 少年笑:“我想看看你选的人,是个什么样的,怎么?我来迟了吗?她走了?” …… 回门的意思,自然是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沈家大门已经有两天没有瞧见过了,此时到了门口,沈未央的心情可谓复杂,她叫人搬下了礼品去,自己最后下车,韩湘子以家姐的姿态站在门口迎接她,身后还站着莫言。 直到他们都担心着,她也是仍旧平常那样嬉笑着:“啊呀,我回来了!” 韩湘子连忙给了车夫赏钱,打发走了。 她给孩子们都带了小玩意,听说因为等着她,都没去学院,赶紧挨个分了下去。爹爹沈君玉更是担心她,见她脸上有伤还一直问,未央只说不小心刮了下,又坐了一会儿,却说有访客到了。 铃铛说是一个看对面老王爷旧宅的人,自称是柳凤至的。 来得可真是巧,人家刚回门,他就来。 未央笑笑,叫他领人进来,孩子们都叫沈君玉带走了去。出前堂门槛的时候,正遇着男人进来,擦肩之际,柳凤至的目光在他身上驻留了片刻,随即似无意地又看了眼孩子们,铃铛叫了小厮给上茶,这也退了出去。 韩湘子赶着去收拾那些东宫带出来的东西,一时间前堂除了端茶的小厮福宝,就只剩下了沈未央和这个柳大爷。她叫坐,随即也坐了他的面前去:“大老爷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半张脸上戴着个鬼皮软面脸具,目光在她脸上,能看见他双眼清澈,虽有些年纪了,但若是没被毁容,只见半张脸,怕也是个清俊男人。 “我是真的有了件麻烦事,没办法置办。”柳凤至叹着气,看脸色倒也恳切:“不瞒小公子说我身处青楼,多年没有户籍,如今想要买下这个王府旧宅,也不能落户。就算我拿得出银子来,也不能到自己名下,真叫人烦心。” 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那大老爷没有什么亲戚吗? 柳凤至苦笑着:“我从小就孤苦一人,哪里有什么亲戚。” 这么大一笔,她看着他,也隐隐的心疼:“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 她这么一偏脸,他顿时瞥见了她脸上那道不明显的伤痕:“你这脸……怎么了?听说你大婚进了东宫,怎还受伤了?” 他皱眉,面色关切。 未央笑,心里还惦记着这三万多银:“那敢问大老爷现在有什么打算?这宅院……” 男人低头想了想,倾身转过来,直直地看着她:“我倒是有一法子,却不知道小公子你方便不方便。” 她不动声色:“什么法子?” 他看着她的眼:“我横竖掂量了一番,还喜欢这院子,很想买下来,不如我把银子给你,但是地契什么的,还是在你这里,这件事就你我知道,我也没有亲人,也没有孩子,将来我老了呢,你就拾掇拾掇,找几个人给我送个终,然后还留给你,怎么样?” 这…… 她十分无语:“大老爷这么说,可是太信得过我了,三万多银子也不是小数,可得仔细斟酌斟酌。” 柳凤至嗯了声:“我斟酌了好多天,见你是个人精儿,很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就算咱们爷俩有缘分,你不少一块肉,却也卖出了高价,我得了喜欢的院子,得以颐养天年,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倒是愿意,不过这天上没有白白掉馅饼的事情。 沈未央向来多疑得很,不由得静默了片刻。 他也不急,站起来四处看了看:“这宅院也是你后来买下的,我瞧着收拾得不错,到时候再给你添一万银,你也给我收拾收拾,就按照你喜欢的这模样就行。” 她下意识开口:“我喜欢什么样的,就弄什么样的?” 男人瞥了她一眼:“自然得我过目,这件事也不要别人知道,你觉得可以,我这就交银票给你,都是你钱庄的存银,自然不能骗你。” 说着从怀里拿出几章银票来,果然是第一批银号的银票。 未央怎么想怎么奇怪,好像有种金元宝砸脑袋上面的感觉了,不过她向来贪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白银面前,其他都是小事,这就一口应了下来:“好,我私下给你写个字据,地契就先放我这里,说不定以后能转过户籍来呢,如果将来你一直住在这里,就像你说的那样,到时不管有无地契,我都为你送终,如何?” 柳凤至笑,一手下意识轻抚了下自己那半张毁掉的脸。 他从怀里拿出银票来,这就推了她的面前:“你仔细收好,修建院子的事情我再好好想想,到时请个园林师傅再和你商量,需要多少银子再给你。” 沈未央点头,这也叫福宝拿了笔来,立下了字据给他。 他也收好,似无意地对她笑笑:“我来时候遇见那位,是你的爹爹吗?” 她收好银票,愉悦道:“对,我爹爹,你也瞧见了吧,一看他就知道我长得像谁了。” 柳凤至怔住,随即讪讪地笑了:“对,你长得像你爹,像你爹。” 想到沈君玉周边围着的那些孩子,他看着她:“那那些孩子呢?我可听见他们都管你叫哥哥呢,你家兄弟姊妹还挺多。” 她笑意更浓:“是我弟弟妹妹,都是些孤苦伶仃的,我爹菩萨心肠都养了身边。” 他挑眉:“那你?” 未央一提起爹爹来,就一脸柔意:“我自然是我爹亲生的,他真是个大好人,对吧?” 柳凤至心里酸涩,也只剩下干笑:“你爹真是个大好人啊。” 第三十七章 送走柳凤至,她还不大敢相信,手里握着的是货真价实的银票。外面起了风,她眉开眼笑,还得回去钱庄倒一下银钱。这就叫了老孙套车,与爹爹说了声,这就奔着钱庄来了。去了定银,三万在手,各地银号运转得能更快些了。 行至门前,沈未央下车,一眼就瞥见旁边铺子前,站着陈子邯。 他倚靠在门前,一手抓着瓜子,正悠闲地吐着瓜子皮,她心里高兴,这就对他挥了挥手。陈小公子白了她一眼:“怎么地?天上掉金元宝砸你头上了?这么高兴?” 还是他了解她,她挑眉走近:“对呀,天上掉金元宝了啊!”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银票,对他吹了声口哨。 若是平常,他早就巴巴地赶了来,不过她话音刚落,这小公子却是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铺子里面去了。 店里也没有客人,沈未央当真稀奇,这就走了过去。 里面伙计都认识她,她站在门口张望,看见陈子邯已经一掀帘子进内堂去了。 嘿! 还没见过他给她脸色呢! 她稀奇道:“谁得罪他了?他怎么了?” 小伙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未央这就背着手,靠在了内堂的门口上:“喂,陈子邯你怎么的啦。” 里面没有回音,真是稀奇。 沈未央回身,挑起帘子来,能看见陈子邯正靠坐在桌子边上,他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还自带着各种复杂情绪。 她也上前,就站在门里:“到底怎么了?谁得罪你了?” 陈小公子抿着唇,仍旧不说话。 她只得作势要走:“你不说算了啊,我回去还有事。” 人一转身,少年几步到了身后,这就一下抱住了她,他双臂交握在她身前,人就枕在了她的肩头上面。 陈子邯闷闷道:“你喝了合-欢酒没有?是不是日-日同床共枕的?大公子这两日怎么日日到钱庄来?我见他紧紧看着你,刚才我去了隔壁,一看就不待见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或许是习惯了他对自己的那种执着,她对于他的心情也是宠溺的,是放纵的,也就任他这般亲密了。 她扭头笑笑,贴了他的脸,也算是对他能做的最亲密的事了:“他怎么不待见你了?是不是你又去讨人嫌了?” 陈子邯一早赶到钱庄,就惦记着能看未央两眼。 当时顾琏城带着一个少年模样的刚走进去,他一下车就听见那车夫和个内侍模样的在说话,也是他耳尖,听见他们说起沈未央来,一个说起他与太女琴瑟和鸣,这两日同吃同住可谓受尽宠爱,一个说起洞房之夜来,那叫一个添油加醋,硬生生编出几个版本来。 起初,他是当个乐子听的,不过越想越是难过。 这就去了钱庄,结果顾琏城见是他,就叫了内堂去,明着暗着就提醒了他,叫他少去钱庄找未央,只说叫人生疑。陈子邯略反感他的脸色,但又无言以对,后来人又说他少年之姿,总是这样围着沈未央,名声也不大好之类的云云…… 他当时没能反驳,只说早晚是沈未央的人,她不能在意什么名声的。 然后顾琏城给他罗列了至少有五六例薄情负心人的真实故事,说作为男儿千万自爱,否则真有哭的那天,就算是未央,也不会要他。 他没有名分,什么事情都会有变故,只说得陈子邯忧心忡忡。顾琏城是什么人,引经据典,说话句句戳中人心陈小公子心中既气又恼,偏偏还辩解不了。 也的确,沈未央既没要他的人,也没要他的情。 完全没有名分,没有一个能握在掌心里面的,正恼着,在门口暗暗骂了沈未央好多遍,这就看见了她,一脸笑意,很显然在东宫过得十分之不错。 看见她就生气。 这些话又怎么和她说? 陈小公子郁闷至极,把人抱住了,又生出许多遐想来。 不知道是不是隔壁有人瞧见她了,二人在一处,这就听见外面有人问她,说是大公子叫她快些回去,有贵客在等着。 她这就推了推他:“松手吧,我过去看看。” 陈子邯更是抱得紧了些,也不知是什么在心中作祟,他把她按在了墙上,一低头双唇这就贴上了她的颈子:“别动,你叫我亲一口。” 她们两个人也不是亲过一口的关系了,是亲过几口的关系了,这亲一口说得可十分自然,沈未央毕竟是个女人,年轻气盛,这么暧昧怎么受得住。原来也想着一口就一口,不想这少年却是起了坏心思,重重在她颈边吮了一口。 他的舌尖,甚至还在后颈上面游走,就连呼吸也紧了许多。 沈未央心痒难耐,赶紧回身推开了他:“邯郸!” 陈小公子与她面对面,这就抵在她的额头上面,口中的音调已经变成哼哼了:“你什么时候要我?” 她叹了口气,实在无言以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一定不行,你还小,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只怕变故也多。” 这一句,一下又戳在他心口上面。 少年沮丧至极,垂眸不语。 未央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衫,见他脸色不好,又实在不忍,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来,看了眼面值是两千的,想了想又拿出两张叠在一起塞了他的手里:“今天我干了一票大买卖,这些给你,拿去置办些家什。” 她可真是阔绰,一出手就是六千两。 陈子邯拿着看了看,仍旧不满:“我想要的又不是银子,你给我这些干什么?” 沈未央白了他一眼:“傻啊,不是我男人一个铜板都没有,暂时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小郎君,等你二十了,到时你未嫁我未婚,你还这么喜欢我就娶你,行了吧?” 那时,她和顾琏城的合作估计也能告一段落了。 这番话可谓算是承诺了,陈小公子捏着银票,嘿嘿地傻笑:“好好好,放心我不能变心的。” 沈未央挑眉瞪他:“不要银票可以还给我,六千两我很心疼的。” 他连忙揣入怀中:“给我了就是我的。” 少年扬着眉,一脸得意。 她忍俊不禁,他是真招人喜欢,时候不早了,赶紧对他摆了摆手,出了成衣铺子。 外面日头正在头顶,即使是穿得少,也暖和了不少。钱庄人来人往,客人不少,这两日叫如意当铺和玉石堂这么一搅合,可谓名利双收。眼下又都将这俩铺子编制了进来,一时间十分的称心如意。 伙计等得她出来,很是着急:“轻君快些,莫叫小殿下等着了。” 小殿下? 未央不知何意,一脚迈进钱庄前堂门槛,这才看见他们口中所谓的贵客。 少年脸色苍白,眉清目秀的,此时正上下打量着她。 顾琏城连忙引见:“未央快过来,这位是悠然小殿下。” 她笑笑,连忙欠了欠身:“让小殿下久候了。” 少年对她点点头,看了眼顾琏城:“你看她眉眼弯弯的,我看着很合眼缘,太女姐姐果然有福气。” 当着外人,自然要说太女姐姐。 这是特意来看她的? 沈未央上前,顺着顾琏城就坐了旁边,她回手亲自倒了茶水推了少年面前去:“小殿下喝茶,钱庄里面所有待客的茶水都一等一的,我一闻这茶香,就知道这是从不外用的一等一里面的一等,上好的香茶。” 她笑,略低了头。 不过,她后面的顾琏城却是笑不出来了,就在她的后颈上面,能看见一个深深的红痕,还有些齿印未消。 他知道隔壁有谁,顿时怒火中烧。 少年见他脸色不虞,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琏城哥哥怎么了?刚才你不是一直夸她来着,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顾琏城忍住怒气,靠坐在了椅背上面:“沈未央,她名唤未央。” 说着理顺了思路,勉强将不快的思绪压下去了许多:“刚才听人说,柳凤至去了那王爷旧宅,可有此事?怎么?他到底是买下来了?” 一说起这个她心情就十分舒畅:“嗯,一会我得看看收租情况,这些银子还得看看各地银号建得怎么样了。” 说着拿出银票来,显摆地放了桌上:“看,绝不拖欠,三万银票。” 有大额的,有小额的,顾琏城伸手点了下,发现数目不对:“的确,现在各地银号都急需银子运转,不过……怎么缺了六千?” 她就不该显摆,这就嘿嘿笑了笑:“心情好,做散财童子嘞。” 散财童子? 亏她想得出来,刚才老孙赶车到钱庄门口,他已经问得清楚了,送走了柳凤至是直接来的钱庄,怀里揣着这么多银票,到门口就缺六千,还能给谁了? 顾琏城的脑海当中,又闪过了那句话来。 看来,就像父君说的那样,他的确是该先下手为强了…… 37|35| 第三十七章 女子唇角边尽是嘲讽的笑意,身后的影卫只是脸色木然。 顾琏城起身相迎,二皇女缓步迈进,目光却落在后面的悠然小殿下身上去,淡淡的带着无限笑意地,十足的关切。 “悠然身子可好了些?”她挑眉笑笑:“怎么出宫也不告诉皇姐一声,害得我到处找你。” “好些了,”少年笑道:“皇姐找我什么事?” “我才在北边带了些小玩意,送你那里去了。”女人也不等别人开口,一回身这就坐了下来。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沈未央的脸:“这不是我们太女轻君么,怎么样?在东宫还住得惯吧?” 不仅仅是她,就连她身后的男人,也看着她。 未央笑:“还好。” 顾琏城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悠然起身:“既然皇姐这么惦记我,我就回去看看,没事出来走走感觉真不错,不过也不能久留,原来还想见见轻君墨宝,下回吧。”| 沈未央嗯了声,起身相送。 二皇女与他并肩出去,未央落后一步,差点撞到沈从流的身上。不过幸好他动作敏捷,顿时让开了,等她错开,这才缓动脚步。 顾琏城在最后,一直看着未央,值得玩味的是,她在门口,看着这一行人离开,目光落了太久,久到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忽然就想起她那次上顾家说的那些,半真不假的话来。 她说她相中了二皇女的影卫来着。 回身站在一边,他等着看她反应,日光正在门口,她忽然抻了个懒腰,说句好天气,整个人都看起来懒洋洋的。 他拿起茶碗来,用余光扫着她的身影。 不多一会儿,又见她靠在门口,似乎在对旁边的人说着话。 顾琏城手下一顿,这就走了过去,日光在这个时候的确有些暖,他把茶碗递给了她,能看见隔壁的陈小公子正倚靠在门边,他一手抓着瓜子,已经吐了一地的瓜子皮了。 顾琏城似无意地靠在了她的身边:“这两日整理好了借贷余款,我要去辽西一趟,那边的银号快建成了,总得有人督促着。” 未央嗯了声,也回头笑:“明天吧,明天我再看看,今天实在没有心情做事。” 她接过了茶碗去,这就走了进去,陈子邯抿着唇,对顾琏城有点抵触情绪。不过很显然,后者却似乎不在意他的打量,相反,顾琏城甚至还‘好意’地提醒了他一句:“你吃了一身皮儿,小心别被风刮了我这边来。” 陈子邯无语,等他想起来说什么的时候,人已经转身回去了。刚才问了未央好几句话,她也只懒懒回了个嗯,他敏感的小心眼又发作了,可顾琏城在钱庄的话,怎么也放不下脸过去。 未央当然没有心思回他的话,事实上她的心情糟糕透了。 本来她以为再见沈从流,会洒脱地笑笑,但是,他依旧淡漠,这让她洒脱不起来,回到内堂,无所事事地转了两圈,顾琏城已经在查账了,虽然心疼银子,但两个人是合作伙伴,有舍才能有得,这道理她明白。 所以,也懒得管他了。 她叫伙计出去买了酒菜,只在这边桌上搭讪:“大公子这么急干什么?银子也不是一天就能挣来的,我这边买了酒,你要不要过来喝点?” 他才懒得理她:“事情都还没做完,你自己喝吧。” 她身边,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不用顾忌的伴儿,未央靠在椅背上面,嬉皮笑脸地看着他:“怎么?不愿意陪我吗?” 顾琏城挑眉:“陪你?我相信你要是吆喝一声,隔壁那只会飞奔过来陪你。” 沈未央笑,大笑:“你说邯郸啊,他不行,他太小了,我下不了口。” 他斜眼,心里竟有些欢喜,顿了顿愉悦道:“那这般邀请我,是几个意思?陈小公子下不了口,那什么样的能下口?” 酒菜还未来,她索性起身走了过来,将自己整理好了一部分拢了起来:“我不知道,不过像是大公子这样的,我也下不去口,你这样的男人,我可要不起。” 这可都是她的心里话,她一手按在了账本上面:“顾琏城,不如我们去收租吧,收到的银子都募给你,怎样?” 他略作姿态:“好倒是好,不过那样岂不是辜负了你一桌酒菜?” 沈未央眨眼:“那就等回来再喝!” 好歹去哪还惦记着和他一起,顾琏城怎不心动,这就站了起来。 他先一步走了门口去,斜眼看见隔壁地上已经打扫干净了,他故意扬声说道:“备车!我要与轻君出去一趟,晚点再回。” 沈未央叫人收好账本,也走了出来。 蛟河已经赶了车来,顾琏城已经等在了车下,她背着双手,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过去,左右看了看,又是看着他:“我说大公子,去收账,不是去吃饭,就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她抱臂:“排场不够大,怎么能收得上来?” 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看着她。 沈未央长长地呼了口气:“今天心情实在不好,不收点银子也不能好了,既然叫大公子一起去了,怎么地也得讲究一下啊,不跟着侍卫队怎么能有排场嘛!” 若说起初他心里那点欢喜还在的话,也是被这口抑郁之气压着出不来的。 顾琏城先一步上车,只是嗯了声,说知道了。 的确是要和他一起收租,但不过是想借由名头,撑个场子而已,与他并无关系。 说白了就是狐假虎威而已。 真不叫人郁闷! 沈未央也上了车,不等多一会儿,她要求的排场就全部到位了。 之前借贷的人,也不乏有大客户,都是场面人,她打着顾琏城的旗号,收起租来也是敞快,中间也不无地痞无赖,有的没有身家的,就失去了当时典当的东西,有的也是挨了一顿好打才挤出来一些银子来。 沈未央似乎有这样的癖好,摸着银子心情大好。 她每每到一大户门口,就故意掀起些车帘,半遮半掩地能让人看见他的半张侧脸。 或者因权势,或者因虚荣,或者因为他那越发不耐烦的眼神,收租情况十分乐观,竟然收上来一大笔银子,当然,也有不能偿还或者没有偿还能力的,沈未央又得了北街几个铺子。当时典当的时候,压价压得非常低,现在钱途无量。 二人整整出去了一大天,因为带着银子在车上,也只得先回还。 之前买的酒菜还能在,沈未央就提议说回去随便吃点东西算了,他白白做了一日苦力,还吹了一脸的风沙。 等再回到钱庄时候,已经黄昏了。 未央叫人到银库把银子收好,顾琏城坐了一日车,浑身酸痛,他下车的时候,特意看了眼隔壁成衣铺子,陈小公子果然抱臂张望着,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不过身边的女人,倒似乎没太在意,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银子身上,账本上记录着收借情况,一边走还一边卷起来打着掌心,收到了银子,心情自然也好。沈未央总算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个大功臣了,才回头对他笑笑。 “我请大公子吃酒。” “吃什么酒?” 顾琏城快走两步,与她并肩而行:“该不会是晌午时候买了没吃的那些吧?” 沈未央笑:“不要浪费嘛!” 他斜眼:“就你会算计,不过是喝点酒,也要喝剩下的不成?我叫人回去取点好酒来,别白白受了你的银子。” 她嘻嘻地笑:“有好酒啊,那求之不得。” 二人这就进了钱庄去,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陈小公子晃到门前,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不是他太过于敏-感,他总觉得顾琏城对未央是不怀好意,他对自己也有满满的敌意,傻子才看不出来! 想要过去看看,又怕自讨没趣。 不过去看看吧,又十分好奇。 他在门口晃了十多圈,身边的小伙计也跟着他脚步来回踱着脚步,一回头看见,陈子邯顿恼: “你跟着我干什么?” “哦,没事。” 这小伙计连忙走开了去,陈子邯又回身坐下,他翘起二郎腿来,开始盘算着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这天才要黑,沈未央才拉回来这么多的借贷银物,回头还是要清点的,估计就算是吃顿饭的功夫也用不了多久,晚一点过去,顾琏城迟早要先行离开的嘛! 且说陈小公子在隔壁等候顾琏城离去先不提,这边顾琏城已经叫人去去拿了好酒来,是上等的高粱酒,伙计把饭菜都热了热,他叫人一字排开,放在了脚边。自来未央就喜欢喝酒,待她一打开酒坛子,淡淡的酒香就飘散了出来。 她叫了声好酒,这就提了起来。 顾琏城坐在她的对面,不远也不近。 沈未央亲手给他倒上酒来:“大公子今日可要尽兴,不醉不归啊!” 他欣然接过来,也只是勾了勾唇:“好。” 她低头闻着酒香,兴致勃勃地看着他:“既然合作,那大公子就算得上的好友了,以前未央有得罪你的地方,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顾琏城的目光从她身上血玉一扫而过:“的确,不过我有容人之量,不与你计较就是了。” 未央哈哈大笑:“那就多谢你担待了。”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而后端起酒碗来一仰而尽:“请。” 喝酒嘛,她喜欢,这也像他般爽快地如法炮制。 天色渐渐晚了,二人把酒言欢,可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她对他讲了自己小时候游荡讨饭的日子,他也讲了些许儿时少有的记忆,高谈阔论间两个人都默契十足,一个有心试探,开口说多少话都半真半假,一个心存戒备是一面假象。 你来我往,都在杯酒之间,二人这顿酒饭可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本来沈未央与他在一起的时候,都忌讳很多,但是突然这么殷切,怎不叫人起疑?顾琏城陪着她吃了点酒,虽然不知道她目的是什么,但总不能安心。 他叫人拿来的都是烈酒,也不敢多喝。 不过沈未央却似不太在意,不仅是不在意,还喝得兴高采烈的,似乎是她真的很有兴致,很有心情喝酒。 而且还喝多了。 她甚至开始胡言乱语了,未央眯着眼,就靠在椅背上面:“天上什么放光明,你你你们谁都不知道,我去过天外边,那里有我的家乡哟……” 顾琏城酒色微醺,见她状态不好,犹豫了片刻。 女人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面,他走了过去,轻轻拉她;“你好像醉了,起来去榻上歇歇,一会我带你回东宫。” 沈未央嘻嘻地笑:“谁说我喝醉了?我是千杯不倒,来来来,咱们再来过!” 她一手勾起酒坛来,也就站了起来。 人还在晃着,口中却说自己没醉,她脸上红扑扑的,醉酒以后的模样看着有些可笑,顾琏城伸手又来扶,不想她却一头栽了过来。 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赶紧拥住了她半个身子,沈未央顺势抱住了他:“来来,大公子我给你倒酒,我给你……倒……” 抱了以后还扭动不已,她直要倒,顾琏城扶住了这边,又往那边去,酒后的她力气很大,他只怕扶不住连忙叫了伙计来。不过没等帮手到了,她脚下一绊,已经摔倒了去,他一手没扶住,也跟着绊倒了。 他脑子很乱,起初说要吃酒,他是想了会有好几种办法灌醉她。 不过,他一种办法都没用,因为她今天有些异常。 顾琏城却没想到,他都什么都没做,也没想好能做什么的时候,他就摔了她身上去,紧接着后颈一凉,顿时把他所有的情绪都浇熄了去。 沈未央手里的酒坛重重的摔了一边去,浇了他两个人一身的酒。 地上很冷,小伙计连忙进了内堂来:“诶哟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沈未央扶上了榻,而此时,这个闯祸的女人已经睡着了去。 顾琏城无语地看着她,让小伙计去隔壁拿些新衣来,屋里也不算特别暖和,他一身湿漉漉冰冰凉的衣衫粘在身上,很是难受,这就伸手解开了衣领上的盘扣,将外衫脱了下来。 未央砸吧着嘴,在睡梦当中可能也觉不适还皱着眉头,咕哝一句冷。 他忙上近前,再晚一会儿,怕是她都要将榻上都弄-湿-了去,顾琏城也未多想,伸手摸索着给她外衫也脱了,与他的衣物都扔了椅子上面,也幸好她当时摔在身下,里面衣物还算是干的,只是一身酒气,实在难闻。 他皱眉,见她趴着榻边就快掉地上了,赶紧扶一把。 沈未央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哥哥哥哥胡乱的叫,就连口中也都是酒气,他伸手推开了些,想要把身上的里衣也脱下来,又觉得不妥,只解开了扣子,敞开了些许。酒是从他后颈灌进去的,可见其狼狈模样,后面这个女人推开了又爬过来抱住,推开了又抱住,实在缠人得紧。 他耐心渐失,就算想和她生米煮成熟饭,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地方。 到处都是酒气,沈未央在他再次把她推开以后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身:“哥哥,你真的不要我了是吧?嗯?” 顾琏城略头疼,他曾也喝醉过,可当时不论怎样醉酒,脑袋里面都是清醒的。 不像是她这样,他上半身几乎是裸着的了,她还在纠缠。 他不耐,她又在他身上抓了两把,到底是折腾一番回身把她推开,这就赶紧抓过毯子给人卷一卷按住了,说也奇怪,她这回可是不动了,闭着眼眸似乎已经真正的安静下来。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估计是取衣物的小伙计回来了,他生怕她露出曲线来被人瞧见,也就倾身过去,用力拉扯了毯子,给未央的脖颈以下全都盖住了。 她昏睡似不知,身后却传来咣当一声。 木盒掉落了地上去,顾琏城连忙转身,来人看着旁边椅子上面纠缠在一起的衣物,又看着他胸口处几道抓痕,再看着榻上的沈未央,不由得呆住了。 少年胸口极度起伏着,强忍住没喊出沈未央三个字来。 顾琏城也是怔了怔,他刚才的动作也许在这少年的眼里,都是暧昧至极的,不然他不会这样看着自己,那双眸色当中,既愤怒又不甘,既委屈又惊慌。 他也未想到会变成这样,只轻轻拢了拢里衣,皱眉道:“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陈子邯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七手八脚地把地上衣物全都捡了起来,半晌才吭出一句:“你们……你们……” 你们了两遍,也不知该说什么。 是质问还是疑问,是愤怒还是别的,他又有什么立场,早已经分不清楚。 顾琏城倒是坦然地看着他:“怎么?小公子该不会不知道吧,她没告诉你?虽然沈未央是嫁入东宫,其实她的合作伙伴是我,也只有我,没有别人。” 少年起身,只见顾大公子目光深邃,毫无遮掩的是势在必得。 他恍惚觉得自己是自讨苦吃,想着白日才受了她六千两银子,就像是打发外养逗趣的小玩意,一时间脑子就热了。 咣当一声,他这次是故意将衣物扔了地上,陈小公子狠狠一摔门帘,人就疾奔了出去。 38|35| 第三十八章 黑暗当中,沈未央睁开了眼睛。 顾琏城这个人当真是嫌弃她的,约摸着她是有被害妄想症的,总以为人家想要对她做什么,不过大约是她解读过分,男人不仅什么都不想做,还推开了她数次。她一身的酒气,给拖回沈家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呵~ 其实她不过是三分醉意,七分装的。 试探了一番,才能放心。 不过陈子邯的出现是个意外,她坐起身来,长长地呼了口气。 少年的后续反应,不知道会怎样,洗去了一身的酒意,她折腾了半夜,扎在自己的软褥上面这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明明就还在睡梦当中,可竟然也听见了陈子邯的声音。 未央以为是在梦中,也不太在意,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些许恳求的声音,她这就躺不住了,立即起了身。 福宝在外面轻轻地敲门,她披了件衣裳,这就应了一声。 福宝闪身进屋,用无比怜惜的目光看着她:“公子快看看去吧,一大早陈小公子就来了,带了许多的东西,还说要搬进来呢!” 沈未央也吃了一惊,赶紧穿衣:“我听着怎么还有别人?” 福宝在她身后跟着:“正赶上沈大老爷来了,这就闹了起来。” 她皱眉,系上盘扣,这就迎着冷风走了出去,外面院子里果然站着陈子邯,他似乎还带了不少家什,有两个小厮跟着,一见到她突然出现,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就连开口说话都结巴起来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未央瞪着他:“你拖家带口的这是干什么呢?” “我……我要搬进来,”他抿唇:“你从前答应我的事情不能不算。” “陈子邯!” 她有些恼:“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陈小公子怔住了:“你明明就答应了我……” 沈未央眼看着沈君玉已经被沈墨玉给推了出来,更觉得烦躁:“我答应你什么?你能不能长点心?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大了也不想娶亲吗?因为我最是厌烦男人在我眼前混闹,没完没了的像个娘们似地!” 或许是在她心目当中,依旧不喜欢这样的小公子。 这话说得有点重,不过陈小公子向来的摸不到重点:“娘们什么样?我哪里像了?” 纠缠得紧了,她当真有了些许厌恶之心,那边爹爹已经到了眼前:“怎么了?” 陈子邯这就扑了过去:“沈爹爹,未央不许我搬进来。” 沈君玉到底心软:“她不许你进来住,也是为你好,其实我这园子里面哥儿姐儿也不少,你想住就住,我许你就是。” 未央皱眉:“爹!” 沈君玉难得执意:“怎么?还不许我收个干儿子什么的么?” 陈子邯彻底傻眼:“额……” 沈未央愉快地看着他们:“好吧,随便你们。” 她转身走掉,再不看这些。 沈君玉仍旧笑眯眯地拉着陈子邯的手:“邯郸这孩子我就很喜欢。” 沈墨玉却是望着未央的背影,久久也未回神。 他不像弟弟那样多愁善感,虽然从前的事情不想再提了,他也去了宫里问过顾君后,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有些事就不能多想,一旦多想就会牵扯出更多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只会要人性命。 陈子邯还看着沈未央的背影跺脚,就像沈君玉答应的那样,也真的有人过来收拾他的东西了。一早起就乱哄哄的院子,兄弟二人刚要离去,看门的小厮忽然来报,说是柳大爷来请未央去对门商量点事。 对门是废弃的老王爷旧宅,听说是叫柳凤至买去了,沈墨玉让铃铛推着弟弟先走,这就率先出了院子。天色阴沉,似乎有要下雪的征兆,他遣退了尾随着的小厮,这就站在了沈家的大门口。 老王爷旧宅的门口,一对石狮子还赫然在位,门前站了一个男人,正仰着脸看着牌匾。沈墨玉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这个柳凤至当真是那些年来找过妻子的男人,联想起那些诉讼衷肠的诗句,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许是他目光太过于专注,柳凤至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目光在身上有短暂的停留,略有些诧异,这就转身对他欠了欠身:“真是很久都不曾见过了啊,沈兄回老宅看看?” 一时间,沈墨玉的脑中闪现的是未央的笑脸:“嗯,。” 他负手而立,脚步未动:“你买下了这个宅院?我听未央提过一次,这旧宅不到三万都不脱手。” 柳凤至笑笑:“三万五,这孩子很会做生意。” 沈墨玉盯着他那半张尚还完好的脸,突然说道:“其实我在书房见过你的墨宝,柳公子现在还在醉红楼里?” 他目光灼灼,男人也就笑了,坦然相对:“嗯。” 这声笑,也不知是笑他提及的墨宝,还是醉红楼。 不过,这两件事的寓意,哪个都不太好,他竟然能这样坦然,倒是叫沈墨玉吃了一惊,可那些伤疤,不掀起来就不会疼,看着他那半张一惊毁掉了的脸,他到底是沉下了脸色。 再向前两步,他更是紧逼:“现在我想听你解释一下,这都怎么回事?” 男人的目光透过他的肩膀,看向走出来的未央:“解释什么?我与顾家没有关系,也与沈家没有关系,这样?” 说着他向前两步:“未央,我在这里。” 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就像是生怕惊到了她一样,沈未央笑着走近:“伯父也想去旧宅看看么?” 沈墨玉不愿意当着她的面质问,也只转身。 她对着他的背影讪讪地笑了:“我伯父有些孤僻,你别太在意。” 柳凤至嗯了声,并不在意:“咱们进去吧。” 这老王爷旧宅,从前也是气派过的,现在到了冬日,更是荒草遍地,那些坍塌的房屋都堆成了一片,到处都是瓦砾,沈未央来看过两次,其实有点不舍得这院子的:“柳大爷自己来看过吗,想要改建成什么模样的呢?” 男人四下看了看:“其实没有什么想法,我对这个要求不高,在燕京要是我自己出面怕也是请不来太好的园林师傅,只怕这件事还要交给你去做了。”| 说得也是,男人在醉红楼里,这样的人即使有再多的银子也不会受人尊重。 不过沈未央却不在意,有银子赚的话,才不想别的:“好啊,不过今年只能趁没上冻清理下这些废物了,动工需要明年春天。” 完全是享受着跟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柳凤至点头:“我不急,去后院看看,我还想建个小独楼。” 她笑,这就跟上了他的脚步。 待送走了柳大财神,已经快近晌午了,沈未央还没有吃早饭,这个时候一进了自家家门,赶紧叫了福宝去灶房。 也该着这顿饭吃得不消停,刚吃了两口,陈子邯就晃了过来:“哟,还吃得下呢?” 他这阴阳怪调的,当真像个怨夫模样,未央立即胃口顿失:“原来吃得下,一看你这样真就有点吃不下了。” 她靠坐在椅背上面,对他摊手,一副有话快说的模样。 陈小公子受伤至极:“我问你,你昨天怎么喝那么多酒?你你们……” 沈未央比他更直截了当:“我们睡过了。” 天地良心,她这可是实话实说。 不过很显然,陈子邯那心里抱着的一丝丝误会的希望,顿时被她扼杀掉了:“沈未央,为什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即使是昨天晚上,看见了那样的场景,他也不愿意相信。 相反的,他更想靠近她,更加地想要得到她的垂怜, 她看着他,这小公子一席白衫,目光如水,她忽然就有了罪恶感,想起那晚的月亮来,正如他说得那样,月色是那样的美。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忽然很厌烦现在这种状态。 厌烦有人纠缠着暧昧不清,也厌烦着自己,也厌烦着所有的所有。 她既不好,也不坏,既不坏,也不好。 这样一个人,其实就站在道德的临界点上,她抚着额头,淡淡瞥着他:“什么为什么?就算是没有顾琏城,也会有别人,难道你没有想过吗?陈子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这些年一直一直不想成亲,也不是因为没遇见对的人,你不适合我,真的。” 他梗着脖子,十分倔强:“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适合呢?” 未央看着他眸色纯净,更是厌烦:“也许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她再吃不下去,起身离开了房间。 身后还能听见陈小公子无孔不入的声音,沈未央越走越快,竟似逃离了一样。其实这么些年,她一直以为,早早晚晚,会等到沈从流。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的发觉是不可能了,而她,也只有她,还坚持着不娶亲,不碰男色。 今天看着陈子邯,她忽然很想戳破了这道给自己设的屏障,一旦打破了这种等待的平衡,也就真的放下了。 她脚步也快,不乘车,只低头快走。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等到了醉红楼,也丝毫没有半分的悔意。 想必她帮了柳凤至,他也会帮她的罢。 遮掩自己的身份,然后找个小倌破了身,从此就断了那些妄念,这样岂不是很好? 既然来了这世上,总不好辜负一世春光。 39|35| 第三十九章 每一次见到柳凤至,她都有新的发现。 沈未央坐在雅间里面,面前摆放着若干小品,一个叫做小五的在旁边伺候着,桌上还有热茶。她不由得四处张望,发现这间屋里,墙上还挂着一幅公子画像,眉清目秀,淡淡的一脸笑意。看模样很年轻,也就二十左右。 也侧身,半张脸上能见其颜色清俊。 再加上一身白衫,倒与沈君玉有些相像。想当年,也定然是个俊俏的小公子了。她看了两眼,不由对身边的小五笑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小五不大好意思地笑笑:“快一年了。” 她托腮:“平常都做什么呀?” 小五更不好意思了:“现在醉红楼里面的头牌有好几个,我连伺候头牌的资格都没有,平常就跟着大老爷,做做下事。” 未央哦了一声:“你多大了?” 他实话实说:“十七。” 十七了呀,最好年纪得找个大一点的,但是年纪大的,在这里估计也是接客的老手了,她有点接受无能。正是胡思乱想,柳凤至忙完了楼下的事情,回来了。 见到她就笑了:“未央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来了?” 沈未央笑意不减:“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行来醉红楼了?听说柳大爷手下的小倌可是燕京一绝呢!”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口,他还不至于难堪,但是就因是她说的,男人的脸色顿时就有点不好看了,他想起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顾君后对他说的那些话来。 他说,你想想, 若是叫沈未央知道了她亲爹是个名动京城的头牌,现如今成了老鸨,她怎么想? 若是叫她知道了,她亲爹和亲娘做了什么事,害了沈墨玉的一生,也害了沈君玉一辈子,你说她怎么想? 低眸掩下心事,柳凤至维持住了笑脸:“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可是那旧宅的事情?” 未央看了眼小五,这也不隐瞒了:“其实我是女子,因为各种原因才变成现在这样,今天想要找个干净的小倌破了身,方便日后行事。” 男人当然知道她是女子,那日入宫他是抱了必死的心态去的。 他问君后,为何要骗他。 顾琏城拿着顾家的血玉,他一直以为那是他的儿子,不曾想那日一见到沈未央,只那么一眼,他立即就断定了这个孩子是她的孩子,虽然今生不能做夫妻,但她的容貌他又怎能忘怀! 令他高兴的是,这孩子长得既像她又像他。 一怒之下进宫,他当场质问顾君后,到底怎么回事? 他为他卖命这些年,不过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现在突然发现孩子不是他的孩子,怎能轻易释怀? 结果顾君后说出来的话,更叫他震惊。 原来这孩子还是个女儿家。 多好,他落泪,又跑到她的墓前哭了一通。 所以,当沈未央说出自己是个女儿身的时候,他也只淡淡地看着她:“现在你在东宫,这么做不妥吧?” 她才不管那个:“没事,你只管帮我这一次。” 到底是在风花水月的场所混了半辈子的人,柳凤至只犹豫了片刻,这就在脑中想了很多种可能性:“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沈未央想了想:“其实我理想当中的人呢,要年纪大一点的,但是估计你这里年纪大的也都不大干净了,最好就干干净净的。” 说着瞥了眼小五:“我看这孩子就挺好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那就他吧,以后也给他赎身带家里去。” 话音刚落,小五的脸立即就红了。她双眸当中尽是笑意,只叫他不敢直视。 其实他根本不认识沈未央,这是她口无遮拦的原因。 其实在醉红楼这样的地方,哪个不想要干干净净的呢? 可惜她这一番话,只叫他心生向往了,却又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了下去,柳凤至始终没有答应。 柳凤至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也就嗯了一声。 说起来,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昨日顾君后还惦记着这点事,特意把他叫了去,让他教诲教诲,说顾琏城一时下不去手,最好叫两个孩子生米煮成熟饭,他假惺惺地说是为了亲上加亲,说了很多场面话。 柳混迹于醉红楼,一辈子都在阿谀奉承,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他又不是看不出来。什么亲上加亲,无非就是看中了沈未央的家底,看中她的财力。 想当年的沈家,不就是这么瓦解掉的么…… 可笑当朝君后,还想故技重施。 他抿着茶,心想不如将计就计,他的女儿,也的确应该当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顾君后只以为世间女儿家都非要落入顾琏城的掌心吗? 当真笑话。 就这几次见面,他就能看得出来,这孩子薄情得很。 若真就睡了那个,岂不是很有趣? 他假意思索片刻,这就欣然答应了下来:“好,我突然想起了,有一个人很适合你,他年过二十了,但也不是个卖身的。” 说着瞥了眼小五:“去,给莺歌叫来,让他干干净净的来,别描眉弄眼的。” 听着也就是普通的一句话,像是随口说的。 沈未央笑:“如此甚好。” 莺歌是醉红楼过气的头牌,虽然长得是有些书生气,但那可是接客了很多年的啊!小五虽然狐疑,但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这就去了。 这雅间原来就是柳凤至的,他看着未央:“就这间雅间吧,干干净净的没有别人用过,我平时也少有来坐。” 她表示满意。 柳凤至这就站了起来:“你先坐会,我去安排点酒菜给你助助兴。” 当然了,在这个地方,她对一个陌生的人,还是有助兴的东西比较好,还是他想得周到,到底是常在醉红楼的男人。 未央心里对于助兴这两个字非常的清楚,那是什么。 多半就是些催情的药,参杂在酒菜里面,反正也豁出去了,这不差这点事。 她对着他的背影笑,觉得醉红楼是来对地方了! 外面莺歌已经到了门前,柳凤至对小五挥了挥手,立即遣退了下去。 莺歌果然是老手,一听说干干净净的,当真是连眉都没画,还穿着一身白衫,冷一打眼就像个世家的公子哥。他眉眼间再带着些许的冷意,更觉清秀,柳凤至一手按在了他的肩头上面,轻轻一按。 “你拖延些时间,不许下手。” “……” 眼看着他推门走了进去,柳凤至又叫人送了酒菜进去,到楼下招手叫来了亲信,耳语了几句,那人就连忙去了。左思右想,又觉得这件事以后,怕她是要连带着责怪他,厌恶他,还得预留后手,黑锅全叫顾琏城背上才好。就这么想着,赶紧又回到楼上部署一番。 小五等人进屋把帘子放了下来,屋里立即暗了下来,许多人都鱼贯而入,端菜的端菜,端酒的端酒,一时间进来了许许多多的人。 沈未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一个男人的身影这就靠在了门口。 他负手而立,淡淡的眸色就这么看着她。 她上下扫了眼,面向上来看还算干净,这就对他笑了笑。 这莺歌可是吃了一惊,沈未央眸色纯净,简直就像是未经渲色的白锦,这样的一个人,听小五说还是个女子,怎么就来醉红楼了? 柳大爷还说拖延时间,不许他动手。 若不叮嘱了,他也只怕真的想陪一陪了,他自来是戏子一样的人,装个世家公子模样的,是手到擒来。 桌上酒菜已经备好了,莺歌对她欠身:“莺歌见过小姐了。” 沈未央点头:“过来坐吧。” 他笑,坐了她的对面,然后习惯性的先伸手点燃了熏香。 她瞥着他娴熟的动作,脸色不变:“你在醉红楼多少年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就不想赎身出去吗?” 莺歌淡笑如斯:“年纪大了,自然是想过安稳日子的,不过我也在醉红楼住得惯了的,外面那些女人见不得我们的这条命,又哪里会有人想给我们赎身呢。” 未央点头:“说得也是,柳大爷可是说了我的要求?” 他抬眸,大胆地看着她:“说了。” 她挑着眉,却是对他摆了摆手:“你去找柳大爷,别糊弄我,找个未接过客人的来。” 莺歌脸上的笑容这就挂不住了:“小姐何出此言呢?” 她耐着性子看他:“你装得不错,不过你的习惯出卖了你,从面相上来看,你也是个纵欲过度的,又在醉红楼呆了这么多年,一个只经过柳大爷一句话点拨就知道以什么面目来见我的人,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会是个未经人事的吗?” 他长长吁了口气:“好吧,我本来也没打算接你这一单,既然想要干干净净的,那就找个未破身的来就是,这个简单,全是少年。” 少年就少年,沈未央面色已冷:“去罢!” 屋里的香气简直甜得腻人,她想到此行的目的,也就忍住了。 醉红楼的少年当然不少,莺歌走了以后,柳凤至又重新登场,自然他有自己的一番说辞,大概就是担心少年小子未经人事怕不能伺候好她之类的云云,她不想和他啰嗦,只是不耐烦地看着他。 他拍着手,一派少年鱼贯而入。 沈未央耐心渐失,一抬眸就看见刚才伺候着的小五也在其中,这就伸手点了他:“也不用别人了,就他吧。” 柳凤至没有异议,带着其他的少年走了出去。 这些个,就在刚才已经全都叮嘱过了,不管她点了谁,结果都是一样的。 走到转角处,从楼上窗口能看见后院里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他一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半张假面,不由得这就笑了。 顾琏城到了,好戏就要开场了呢。 40|35| 第三十九章 小五真是个实诚孩子。 未央都有些后悔了,这样的少年只应该像陈子邯那样随心所欲的生活,当然,也不能这么说,陈子邯也并不全随心所欲。真是见鬼,她竟然想起了他好几次,伸手提起酒壶给少年倒了酒,他竟然拘谨到给她倒酒都不会了。 也许是酒意冲昏了她的头脑,屋内助兴的熏香也让她心浮气躁。 她开始对着不认识的少年吐露心声:“其实邯郸也不错啊,他长得也算好看,个子也很高,说话拿声掐调的,虽然总和我发脾气可是真喜欢我,我为什么就喜欢不上去呢?” 小五在旁劝酒,这个是柳凤至交代的话当中他唯一记得的了:“对啊,听你这么一说,这小公子不错啊,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还偏要到这种地方来,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伤心死了。” 说得也是,未央得意地笑笑:“对啊,就叫他伤心。” 小五有点心酸酸的:“为什么?” 沈未央仰头喝下了酒:“为什么啊?因为小五你可要知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也不说别的了,只是眨巴着眼睛:“为什么必受其乱呢?”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诚心来谈心的了:“你还太小啊,当然不懂,女人是很容易和别人产生感情的,比如我和你啊,如果我今天刚好是睡了你,那以后就会有根看不见的羁绊牵着咱们两个人,可如果是别人呢,就会是我和他的牵绊,这种东西很难说得清楚的。从佛家的角度看呢,那就是孽缘,一旦有了因,那势必以后就会有个果。” 小五抬眸,眸色当中闪了闪:“我的确不懂,小姐懂得真多。” 她简直就要哈哈大笑了:“我懂?我逗你呢!” 他单纯至极,并不曾怀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随口说说?” 未央拍着桌子,第一次觉得心里酸涩:“其实我和那些来寻欢作乐的女人一样,没有分别。” 他摇着头:“不,我觉得小姐和她们不一样。” 她一指头戳在他的脑门上面:“那是你傻,殊不知这世上些个男人女人,往往痴情的那个多半都说假话,不过就是得不到不甘心罢了,等你以后就懂了。” 他抿着唇,继续给她倒酒:“小姐喝酒。” 许是醉意让她心里烦躁,许是这屋里的淡淡香气勾起了她心底那点邪恶的地方,沈未央看着他嘻嘻地笑:“是想把小姐灌醉了,然后好好伺候着吗?” 小五垂眸,脸色微窘:“是,不然怕小姐着恼。” 她摇着头,微微扬着脸不知看着哪里:“恼什么呢,今天晚上遇见你就是有缘,伺候什么样都不怪你,以后给你赎回去,你就日日做个小厮,虽然名分上没有,不过也能同我天天在一起,怎么样?” 他心里大惊,竟然脱口而出:“真的吗?” 她嗯嗯笑道:“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我的男人,但是你很幸运。” 他又犯傻了:“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是我?” 未央使劲睁着眼睛,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叫嚣了,那种渴望就像是埋入骨子里面的,一点点腐蚀着她的心肺,她忽然很想清清楚楚地看着这少年,可惜却眼前发花了,只剩脑子里面还清楚得很:“因为啊,因为你傻。”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站起身来,因为脑中混沌,差点摔倒。 沈未央一把扶住椅子,才勉强站住:“好了好了我要睡了,你扶我一把。” 小五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身上都是酒香味道,还带着些许淡淡的体香,他不由得回头看了眼房门,心里咚咚直打鼓。 按照柳凤至说的那样,他只管给人放在床上,就得赶紧回来,不然大祸临头。 可未央说的话当真令人动心,他双手都架着她,踉踉跄跄奔了床前。这就放下了,她腿软,也不好好配合着走路,拧着脚差点叫他摔她身上,少年跪在床边,低着头看她微微眯着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其实他刚才也喝了一点酒,此时也晕晕乎乎的。 他伸手来解未央的衣领,笨拙的动作十分缓慢,她嗤笑一声,懒洋洋得哼哼着:“你这温吞吞的,可真是个孩子啊!” 这会儿熟悉了一点,小五撇嘴:“我就是个孩子啊!” 她下意识皱眉,伸手去拉幔帐,可惜人也醉了眼也花了,摸了两把都没摸到。小五笑,回手拽了下来。 她又不耐,自己动手把衣带扯了开来。 一身的酒气,账内黑漆漆的,他脱着她的外衫,冷不防她也扯着他的衣衫,竟也稀里糊涂扯开了去。小五认真地和她衣裙做着斗争,半晌她都困了,他才脱了下来,沈未央侧身躺着,白瓷一样的身体随意搭着腿,屈膝,只着一条小裤。 他心里砰砰直跳,昏暗的光线下能看见她微微垂着的眼眸,似乎已经睡着了。 想也不想这就拉过薄被来给她盖上了。 小五在心里暗中计算着时间,到头来还是不敢忤逆柳大爷,当然,大爷也说了,只要按照他说的做,不管是谁,日后可分得些许银子,帮着赎身出去。 这才是他想要的,家里还有妹妹。 他还想回家。 再不犹豫,少年从床上滑下,倒退着从床上下了去。 他一掀幔帐,不由得吓了一跳,也不知什么时候,顾琏城已经站在了幔帐的外面,他甚至是抬着手臂,只差一点点,就抓个现行。 幸亏他没动什么歪心思,赶紧低下了头去,伸手拢好了衣衫。 顾琏城双眸如刃,小五抖着唇,连忙低声说道:“我刚要去找大公子。”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时间做什么,男人对他一摆手,这就掀开了些许幔帐,为了模糊自己身上的味道,他在这屋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满屋都是淡淡的香气,他掀开幔帐,很快在背后又合拢了。 若是平常,他不会再近半步,可佳人在前,已经没有了退路。 顾琏城长出口气,伸手解开领口,他动作缓慢,一颗颗盘扣都解了开来,床上女人呼吸浅浅,似乎已经睡着了去。 有些东西一直想要,可临了的时候,总又犹豫。 他开始试想,如果明天一早,她睁开眼睛看见睡的人是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伸指解开腰带,他脱鞋上床,脑海当中闪现出洞房夜看的那一幕。而就在刚才也草草翻了一遍,柳凤至给了他一本闺中事。 幔帐之内,尽是香色。 顾琏城滑入被底,鼻尖内这就窜入了她的气息,察觉到有人上床,沈未央回身就抱住了他。 赤-裸相见,他下意识扶一把,竟然摸到一手柔软。 他自从出生以来,哪个在他身边又敢放肆? 他又何时做过这等事情,一时间那些教诲过他的那些人,说的那些话,全都忘记了个一干二净。外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也亏得他小心翼翼的,沈未央残余的清醒,让她以为是小五,甚至还勾起了唇角。 竟然不知这少年,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黑暗当中,她嗅着他的发香,这就伸手过来了,纤纤玉指,平时总见着她十分爱护的模样,到了身上才知道有多柔软,顾琏城转过头来,恰逢她双唇已到。竟然也不是他想的那样,沈未央动作娴熟,伸脚勾着他的腿,甚至就连撩拔他的动作都做的是那样的随意,根本不像他这样不知所措的…… 他皱眉,想要反客为主又无从下手。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在这屋里呆了这么半天,其实已经沾染了许多的催-情-熏香,再加上柳凤至未安好心,进门之前给他来了碗带料的香酒,美其名曰是壮胆,现在身上反应得厉害。 未央整个人都滚到他的旁边,其实到后面已经是下意识摸两把,根本没有清醒可言了。 顾琏城是蓄势待发,可女人的确是到处煽风点火的,是缠着他上下左右来回的纠缠着,唇舌纠缠,四肢纠缠……缠着缠着人就不动了。 他不动,她也不动。 两个人的呼吸都是缠在一起的,男人抿唇,浑身绷得极紧。 其实按照君后说的话,他只要躺上她的床,即使什么都没做,就能按住她。 但是在他的了解当中,就算两个人有真正的夫妻之实了,也恐怕不一定能拿得住人心,沈未央这人,整天笑嘻嘻的,其实唯利是图,薄情得很。她所有的情,都似乎给了她的爹爹和兄弟姐妹。 那才是长情。 黑暗当中,他翻身过去,一把把人捞了回来。 沈未央砸吧砸吧嘴,还在睡梦当中,男人微热的唇这就落在她的颈边,随即下游,他虽然忘记了那些动作,但出于男人的本能,他掠过她的两个玉兔,双唇由上至下,直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说不上是谁先开始的,说不上是谁纠缠着谁。 一个热情如火,一个坚硬如铁,一个花样百出一个未经人事,这一场战事可谓天雷勾地火,难以平息。酒中有药,屋内有香,直到二人筋疲力尽,也都忘记了对于彼此的嫌弃,尽管到最后,未央已经从情-欲当中清醒过来,但还是相安无事,双双睡着了去。 而在门口一直听着动静的柳凤至,在里面真正安安静静了以后,这才伸手招来了小五,往屋里指了指,少年窘迫至极,不安地看着他,这就要伸手推门。 结果男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个孩子傻呆傻呆的,既然未央看得上你,就成全你一把,日后要是真跟着他,可别忘记大爷恩情。” 小五差点热泪盈眶,狠狠点头。 柳凤至按着他的手,这就在背后捆住了:“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受点苦,不然福先没享上,就怕要没命了。” 小五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因为男人从怀里拿出了巾帕也塞了他的口中,给他双手双腿都捆了个结结实实,这才轻轻开了房门,一脚把他踢了进去。他一头栽倒在地毯上面,虽然没发出多大动静,但是弄了一脸的灰。 他那愚笨的脑子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个事,这就在地上滚了起来…… 41|35 | 男人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正香。 一边有新放的干净衣裙,沈未央动作缓慢,一颗一颗系上盘扣,目光在他的脸上扫过。 都日上三竿了,她起来半晌了,当时还抽掉了他的一边软枕,可他依旧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她最后穿上鞋袜,见他还未动,这就一把拉开了幔帐。 唰啦一声,她抱臂:“顾琏城,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男人听见她的声音,这才睁开眼,不过也只淡淡瞥着她的脸色,只是坐了起来,半身都坦露在了外面。 未央上下看了眼,自己的爪子印还在他身上,从头到尾都只有他。 她脸色稍冷:“小五呢?怎么变成你了?” 顾琏城神色倨傲,万万说不来那些哄人的话:“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谁知道? 她眼底的讥讽之意更浓了些:“好啊,你算计我,到头来是不许别人爬我的床,还要自己来,大公子高高在上的,为了我沈家的银财?值得吗?大公子?嗯?” 他别过脸去,只是轻笑:“你想得太多了吧。” 未央眯眼:“我想太多?那我问你,你为何在这里?我可不记得和你的合作里面有这样一条!” 顾琏城淡淡道:“我也需要一个女人,仅此而已。那件事并不受影响,男欢女爱,各取所需,躺在我的床上,我忍受不了别的男人味道,你懂我的……” 话未说完,那边屏风后面却传来了哼唧哼唧的声音,两个人这都噤了声,恰是这时候外面传来了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更像是路过。不过却有一个人打开了房门,顾琏城还光着在床上,未央连忙拢上幔帐,将他隔绝在里了。 然后柳凤至的脸这就露出来了:“未央?” 她皱眉,此时一肚子窝火的气还不知道往哪撒,口气也不大好:“柳大爷这是干什么呢?” 他才走两步,忽然低呼了一声:“诶呀,小五你怎么在这里!” 沈未央怔住,大步走了过去,只见屏风的前面,正蜷缩着一个少年,他浑身都被捆了,嘴里还塞着布条,正弓着身体在那拱着,也不知躺了多久。 她再回首,已是满脸怒容。 42|35| 蛟河带小五进门的时候,陈子邯正在啃一个果子。他听见蛟河那个大嗓门的对自家小伙计嚷嚷着:“给这小子做几套新衣裳,先量下尺寸,然后送了钱庄来就行。” 他上下只瞄了一眼,立即认出那少年是未央带回来的那个,见伙计看着自己,转头进了内堂。然后不多时候,一个大师傅从里面走了出来,这就在陈小公子的授意下开始给小五量尺。” 陈子邯端着个盘子,上面还有几个没来得及吃掉的果子,他靠在门边,听着蛟河的声音在外间传了进来,后面是那少年唯唯诺诺的声音。 “你以后要是想长长久久的伺轻君呢,就得守住本分,什么是本分知道吗?” “小五……小五……” “叫你回个话都这么没眼力见,真不知道轻君看上你哪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本分就是老老实实做人。想必你也看见了,轻君的家当也都是我们大公子守着,所以听大公子的话才是本分,千万被妄想什么……” “小五知道了。” “……” “你知道什么了?” “我……” “你看,到现在你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什么吧?” “……” 陈子邯一挑帘子走了出来,他撇撇嘴,突地吐出一颗果屑,然后大声地呸了一口,引得旁人侧目。 蛟河心知适当而止,也就闭上了嘴巴。 陈子邯放下盘子,伸手打了个响指,小伙计立即跑了他的身边来:“掌柜的,怎么了?” 他看着面前那少年,淡淡道:“这几套衣裳算我帐下,我看这小公子挺投缘的,送他了。” 小伙计连忙应下,蛟河对他笑笑:“不必如此,我们大公子……” 话未说完,陈子邯已经翻脸了:“我说记我账下,衣裳自然会送钱庄去……” 说完一回身这就坐了椅子上面,拿了一颗果子咬了一口。 淡淡的目光就看着小五。 小五不知所措,也认出他来了,因为在沈家见面的时候略感觉到不愉快,这个时候他更觉得愧疚,在车上沈未央已经把她的身份对他说了,什么时候她是女子,什么时候她是男子也都嘱咐他了,当时看见陈子邯他就脑补了许多这两个人因身份不能在一起之类的美好故事,这个时候见到他也是愧疚,认为是因为他自己,陈子邯才误会了去…… 哪里还敢看他的眼睛。 陈小公子锦衣华服,两条大长腿交叠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悠然自在。 蛟河到底是个奴才,不敢闹得太大,也就连忙扯了小五回了钱庄,少年临走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眼,陈子邯又一口果屑吐了出来,还对他眨了眨眼。 回到钱庄的时候,他更是小心翼翼。 沈未央正和顾琏城低头商议着什么,蛟河如实说了一遍,在听到陈子邯翻脸非要白送衣衫的时候,未央登时笑出声来。 顾琏城脸色微变,不过也只是看了眼蛟河:“知道了,你去外面候着吧,小五留下。” 小五忙应了声,这就站了未央的身后来。 屋内也没有别人,未央算盘一收抱在胸前:“大公子这账目可差得太多了点,十七万银和七万可是翻了一倍,我能拒绝吗?” 顾琏城抬眸:“你嘴一张,就知道等现成的,各地建立银号不需要经费吗?哪个钱庄不得派兵守住银库,哪里不需要银子能运转得起来?十七万还是其中一部分银款,我自己担当了些,其中差价就当是昨晚对你说声抱歉的补偿吧。” 他说得大义凛然,沈未央的额角却是抽了抽。 这叫什么话,好像他们睡过了还需要他付报酬似地,要说付钱也是她付,随即大手一挥,这就不在意那么多银子了:“好吧好吧,十七万就十七万。” 顾琏城微微勾了勾唇:“虽然上冻了以后都停工了,不过这时候刚好是去巡查的最好阶段,你不是说账目需要亲自过一手吗,要不要同去?” 他平常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些许疏远的,高高在上的声调。 这一次,却是有些淡淡的,怎么听怎么舒服的音儿,更像是哄骗。当然,未央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虽然才刚刚因为睡一觉而变成两个身份复杂的关系,她多少还有些撇不开关系,想了想,始终不放心全都交给他,自然要去,这就嗯了声。 她在账本上面盖了自己的小印,又在银票上面按了手印,看着顾琏城出去交待取银事宜,伸手在草纸上面百般无聊地划了两道红痕,忽然想到哪里不对。左一道右一道,等等,七万和十七万……她似乎又被这个奸险的男人坑了,他分明就是故意激将,才让她心甘情愿地盖的章! 可惜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她对着指尖吹了口气。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男人,就当是让着他一次好了,下不为例。 沈未央勾唇笑了笑,对于自己这种心理只觉好笑,她托腮,正听见外面有隔壁伙计送成衣过来的声音。 小五就在身后,她想起邯郸临走时候的决意,忍不住问他:“你刚才去隔壁,可见到今天在我家那个小公子了?” 小五嗯了声:“见着了。” 她笑:“他看见你的时候,没想吃了你?” 小五仔细想了下:“没有,小公子一直在吃东西。” 吃东西呀? 未央摇着头:“呵呵,看来是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就一直吃一直吃的,不过既然还送你衣裳,看来火气还是冲着顾琏城来的啊!” 小五默不作声。 她随即想到外面的男人,这就转过身来看着他:“小五你觉得是顾琏城好些呢,还是刚才那个小公子好些呢?如果要是你的话,你会喜欢哪个?” 少年诺诺着:“这……这小五怎么知道,再说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是因为谁好才喜欢的?” 沈未央立即失笑:“说的也是,喜欢本来就毫无道理,好的坏的,入心了就是喜欢。” 天色不早了,顾琏城实在不愿意回到东宫那个令人气闷的地方,这就叫人去买了酒菜送了钱庄的内堂来。 陈子邯已经叫人送来了新衣,小五这就换上了。 他和蛟河在外面随便吃了一口,顾琏城和未央在屋里吃酒,因为早前因为喝酒而引发的一系列事情,这时候二人坐在一起,感觉还略微妙。 也是简简单单的,虽然跟前没有那么多内侍,但是顾琏城往那一坐,他就是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就连未央见了,也不由得暗叹,每次见到他,都有不同的感觉。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两个清淡的炒菜一个汤。 未央低眸,不以为意。 她从前也是很节俭的,拿起碗筷来,刚要动筷,就听见对面的人闷声问道:“你不是第一次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皱眉:“什么第一次?” 顾琏城的筷子正压在她的筷头上面:“我是说昨天晚上,很显然你不是第一次做,感觉很有经验。” 沈未央眨了眨眼:“怎么?你在意?” 说着一抖手,这就夹到了一个菜花,继续如常夹到自己的饭碗里。 他眸色淡淡的:“只是好奇,想听实话。” 虽然从颜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他的筷子已经杵到汤碗里面去了,未央都看在眼里,说不上是为什么,她忽然察觉到他微微的恼意。 说起来她的经验都来源于现代,到这个身体里以后,却是真的第一次。 本来是想打击他一番的,结果话到了口边,竟然变成了不像是她能出来的话。 “是第一次,我不想解释这个,不信就算了。” “……” 她为自己的态度着恼,低头吃饭。 顾琏城勾起了唇角,因为身体上那种疼痛的感觉不能骗人,他完全相信。 他看着她的筷子又去夹菜花,这就伸了筷子又重新按住,她移走,他就又追过来,两个人完全是用筷子在菜里打架了。 沈未央无奈抬眸,却见他眼中颇有得意之色。 他挑眉,目光灼灼。 她不由失笑:“我说大公子,我就说是第一次,值得你这么高兴吗?昨天晚上李代桃僵爬了我的床,今天又这样看我,难不成你是看上我了不成?” 顾琏城扬着脸:“只是觉得你合适,你要不要试试?”| 未央长长吁了口气,别开眼去:“试什么?我对你没有兴趣。” 他抿唇:“为什么不看着我的脸说?嗯?沈未央,面对一个昨天晚上刚刚睡过的男人,面对我这样的儿郎,面对我这张脸,你不敢说?你是不是怕你一旦试了就会回不去?是不是怕最终你的心也掉落我的掌心?” 这个男人他在说什么? 她下意识转头:“谁说我……” 话未说完,双唇已被他的堵住了。 顾琏城微微倾身,正好咬在她的唇瓣上面。 夜幕降临了,这顿饭吃得是气闷无比。 沈未央发誓她推开他的时候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不过可能力气使大了点,这个男人生气了。 她怎么就当着他的面不敢说看不上他了,当时她推开他的时候就再次郑重地,看着他说了一遍,对他没兴趣…… 他从始至终都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好吧,他刚才那是在干什么?调-戏她?强吻她?等等,这样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是女人干的吧? 天黑了以后,二人打算乘车返回。 因为是以借着夜色,又从东宫的后门走进,依旧是披了斗篷,当然,这次是只有顾琏城披了。天很冷,未央抱着双臂,很想给他身上的抢过来,这家伙分明就是还恼着她才不给她准备,哼哼…… 后门一开,沈未央不由得抱臂打了个哆嗦。 冷风一吹,顾琏城侧过身来看着她,她挑眉,忽然察觉到风声不对,可等到她惊叫出声,斜地里已经有柄长剑刺了过来,一个黑衣人手执长剑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她只来得及推了顾一把,可及时那样,来人再次欺身上前,在顾琏城后退躲闪的时候一剑挑开了他胸前斗篷。 连着他的衣裳全都划破了开,沈未央愣住了。 这个身影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她无所适从,里面已经有侍卫冲了过来,她听着喊叫声这才缓过神来,回手抽出防身的匕首这就冲了上去。此时顾琏城已经衣衫不整,狼狈不堪了,他的衣领甚至也翻开了来,露出颈边的红痕无数。 黑衣人似乎是怔了怔,随即下了杀手,男人躲避不及肩头被刺了一剑。正是危急,沈未央举着匕首刺了过来。 他伸剑格挡,急急后退。 她是横竖都不顾自己,只挥着匕首逼他后退。 眼看着后面追兵过来了,男人转身就走,这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沈未央随即跟上,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熏香味道。她脚步也快,认定他不会走远,跑过东边巷口时候,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她缓缓走了过去,紧紧握住了匕首。 紧接着从旁边伸出一只胳膊来,这就把她抓了过去。 未央抬眸,正对上沈从流的眼。 他已经扯下了夜行衣和蒙脸的黑巾,此时咬牙瞪着她目光灼灼:“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他身上那些痕迹是怎么回事?” 她挑眉:“什么怎么回事?很简单啊,我昨天晚上睡了他,现在他是我男人了。” 他脸若冰霜,在月色下面看着竟有些苍白,沈从流双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脸边一凉她竟然挥着匕首插入了他脸边的泥墙里面。 这个曾经一直跟着他喊他哥哥的姑娘,此时微微扬着脸,看着他的目光当中尽是冷意:“沈从流我告诉你,你既然不愿与我沈家有任何的干系,既然不愿意和我沈未央有任何的关系,那我成全你,但是,现在顾琏城是我的人,你若伤他,我必还你。” 脸边凉凉的,沈从流伸手一摸,竟有血色。 沈未央动作缓慢,又抽出匕首来,横在他的颈间:“说,你刺杀他,到底是为什么?” 男人忽然笑了:“你若真想杀了哥哥,何必刚才冲出来替我解局呢,你挡在我面前,那些侍卫当然有所顾忌怕伤了你而不敢上前,所以,你现在拿着匕首,是想多和我站一会儿吗?” 他甚至向前倾身,迫得她收回了匕首。 沈从流舔着指尖自己的血迹,目光冰冷:“为了公平起见,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但是你也要如实回答。” 未央收好匕首,微微抬眸。 夜色下,男人倾身,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你告诉哥哥,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顾琏城是你男人?嗯?” 她笑,实在没忍住笑:“真的,他是我的人了。” 说着挣脱了他的指尖,退后一步:“现在轮到我了,你为什么投身在二皇女身边?” 沈从流负手而立,神色傲然:“我本家与顾君后有深仇大恨,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小巷内突然暗了下来。 沈未央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来,世间事,原本就是无常。 兜兜转转,原来是个圈。 43|35| 再次回到东宫,感觉十分微妙。 沈从流离开以后,她才出现在街头,巡逻的侍卫队发现了她,直接给人送了回来,蛟河一直在后门处等着她,见她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 也不等她问,蛟河就先开口了:“轻君放心,我们大公子没有大碍,就是肩头受了一剑,需要将养一段时间。” 她嗯了声,一路无话。 推开房门,里面是一屋子的人,就连顾君后也被惊动了,坐在床边。 身后是几个相熟的御医,还有内侍无数,床上放着幔帐,外面都是加强警备的侍卫队,沈未央对君后施了礼。 顾君后对她向来都是好脸色,这次更是连忙叫坐:“本君都听说了,你在刺客面前救了琏城,现在全城搜索,定不能叫他跑了去。” 未央点头,下意识看了床上一眼,他是那么对君后说的吗? 说她救了他? 顾君后也只是仔细叮嘱了几句,然后就叫未央好生照顾着顾琏城,然后带着一大堆人这就离开了东宫,外面夜已经黑透了,风声渐起,桌上的烛火还啪啪地跳着火花。她掀开幔帐,正对上顾琏城的眼。 沈未央回身坐下,略有些失神。 他突然出声:“你受伤了?” 她斜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伤了?好得很。” 顾琏城微微眯眼,能看见她下颌上有血指印:“你去看看你的脸。” 她连忙下床,到了镜子边上,果然看见了血迹,想必是沈从流伸手掐她的时候留下来的。赶紧拿着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擦干净了。 蛟河拿来了需要调剂的膏药,直接就放了桌子上面,他很识时务的:“麻烦轻君了。” 她:…… 好吧,未央拿了起来,无奈地走回到床边:“你应该庆幸我没被毁容,这张脸可金贵着呢,要是脸都破了像,那我可是什么都不想做了,一个铜板都不会有了。” 顾琏城无语:“担心破相的应该是我吧。” 她掀开幔帐来:“是你自己上药呢,还是我给你上药?” 他手指抬了抬,想要坐起来,想想又算了:“你来吧,我动不了。” 反正都是她的人了,沈未央也不矫情,伸手就解开了他的领口,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出来的肌肤在空气中起了微小的颗粒,她看了看,淡定地打开了膏药,伸手沾了一点,然后在伤口的周围轻轻揉按着。 那肩头上面,还有她吮吸着留下来的痕迹。 当时她脑袋里面都想什么了呢? 是恼是怒是还是什么? 正是胡思乱想,顾琏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这是在给我擦药还是占我便宜?总按着一个地方画圈圈是怎么回事?” 她呀了声,低头一看,的确他的肌肤上已经有了新的红痕,伤口都快被她揉得出血了。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赶紧专心上药。 他松开她的手,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是早上,还是早就知道了?我觉得那天……” 未央恶狠狠地回头:“你还提那天!真没想到顾家大公子,当朝君后的儿子竟然也会使那样的手段!” 他被她唬住,立即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的顾琏城,看起来无疑是无害的,她侧过脸来,耳根还微微发热,其实她是半路发现的,可哪有吃到一半还能吐出来的道理? 仔细给他上了药,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顾琏城未动,未央去洗了手,看见蛟河还在外面候着,这就对他摆了摆手,叫他加强防范,这就回了床上来,她伸手解开衣衫,到了腰侧却是捞了个空,顾琏城给她的血玉不见了。她心里一惊,却是想到沈从流在离开的时候,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两个人擦肩而过,并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她连忙遮掩了脸色,只当无事。 未央穿着中衣,这就躺了边上,男人不动声色地往边上靠了靠,这就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暖暖的,把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了捏。 她想要挣开,正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别动,就今天行吗?” 沈未央撇了撇嘴,这也就由着他去了。同床共枕也不是第一次了,可男人脸色微白,却与每次不同,她到底心软,这就顺着他了,不多一会儿也就睡着了去。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男人就在身边,比起前晚上他与她挨得更紧了。 他侧身子躺着,脸就快贴上她的了,呼吸都在她的唇边,她稍微动了动,他丝毫不觉。未央的半个胳膊却被他抱住了,伸手推了推,顾琏城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又往她肩头蹭了蹭。她十分无语,一指头戳在他的脑门上面。 “我说,大公子你这戏是想唱到何年何月啊,平时咱们就算了啊,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外面有人的话呢,可以假扮夫妻。不过你在外都是顾琏城,其实也没有假扮的必要,所以,无人的时候呢,咱们就该怎么生疏,还怎么生疏,好吧?” “怎么?你一定要这样吗?” “怎么样?” “与我分得这么清清楚楚,原本也就是个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事情,不是我你也要找别个,没有你,我也得有个,就这么两三年的功夫,就算是名副其实,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我问你,现在各地建立的银号,钱庄都开了以后,汇通天下,你能挣到的银钱得有多少?到时候一拍两散,谁还能抓着你不放?” “嗯……” “用得着你天天大白眼吗?” “……” 他微微抿着唇,这就翻了身过去,因为正压在伤口上面,不由得闷哼一声。 沈未央叹了口气,这就双手枕在了脑后,翘起了二郎腿,甚至还吹了个口哨。 顾琏城依稀记得那些话本子上面写的,多半的女子在这个时候,都会靠过来,不过很显然,这女人不是那多半里面的,她甚至还愉悦地吹着口哨,半分软和的余地都没有。 不由着恼。 蛟河带着小五进了伺候着,未央听着他们声音,立即下床穿衣,小五伺候人是伺候习惯了的,水都已经打好了。 她洗脸,擦脸的时候逗着小五说笑:“在东宫住着感觉怎么样?一晚上没看见你,好像越发的清秀了,你照镜子看了没有……咦,你脸红什么?” 她梳头,也一刻没停她的嘴:“小五小五小五小五……” 顾琏城赫然坐起身来,蛟河连忙上前:“殿下?” 他抿唇,胸口起伏得厉害,可仔细一想,却又勉强忍住了,这就靠坐在了床璧上面:“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蛟河忙吩咐了下去,又回头来伺候他。 彼时未央已经梳洗完毕,也不吃早饭了,只说钱庄有事,大摇大摆地带着小五走了出去。蛟河给顾琏城换了新衫,一想到刚才那亦步亦趋的少年,他低头说道:“殿下若是不喜欢那个,直接撵走了去就是,何苦和轻君置气呢?” 顾琏城淡淡瞥着他:“哪里是我和她置气,分明是她和我置气呢!” 蛟河面露恼色:“轻君这可是不知好歹,殿下这等的儿郎,世上都再没有第二个,看中她是她的福气,怎还不知足!” 这个他也不懂,肩头上的伤还有些疼,男人伸手揉了揉:“多半是世间女子,都喜欢小家公子的罢,车准备好了吗,今天不愿做事,出去看看戏也是好的。” 平时叫去都不会去的,蛟河忙乐不颠地应了声。 外面北风刮了起来,天气也不大好的样子,主仆二人这就出了东宫。 再说沈未央,口中说着是钱庄有事,不过她却并未回去,外面有些冷了,小五给她抱了一个手炉,他手脚冰凉,脸色也有些略白。说起来在醉红楼一年四季都是暖的,他虽然是个伺候人的小子,但柳凤至可从未亏待过。这么会儿工夫坐了半天的车,就有点受不住了,可偏偏未央闲逛了半天。 这会见他抱着手炉,竟然还发着抖,她伸手摸了一把,果然这少年没穿棉衣,光是外表是光鲜亮丽的,里面还是单衣。 她脸色顿沉:“你怎么没穿棉衣?” 小五低着头:“蛟河哥哥说我来得台仓促,没来得及准备,今天就能准备好了。” 未央伸手解开自己的斗篷,这就披了他的身上:“那你怎不早说,还和我转了这么一大圈?大冬天的,不冻死都不能开口吗?” 小五把嘴闭得严严的,他一向听柳大爷的话,那天走了以后才发现包袱里面还有给他留下来的银票,以及一封书信,上面大概罗列了沈未央的喜好,以及脾气秉性,最后还说要助他一臂之力,这一臂之力就是告诉他,跟着她走,尽管去做傻事。 不穿棉衣这件事情,原来也就是蛟河的疏忽,其实他只要开口,哪能一件都没有呢? 少年惦记着家里的姐妹和爹爹,柳大爷可是说了,只要他能站稳脚跟,用不了多久,就都能接过来,一起过好日子了。 他心思单纯,却也不是真的傻,知道要抱紧沈未央的大腿,其实还需要些时日。 北风狂吹了起来,天空当中竟然也飘起了雪花,马车正停在大戏楼的大门口,沈未央挑起车帘来看了眼:“既来之则安之,有道是路过就是有缘,今个带你去看看大戏,也好叫你多长两个心眼。” 说着,先一步下了马车。 小五不敢置信地红了脸,刚才她伸手环过他的颈子,可是亲手给他披上的斗篷,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就在鼻尖萦绕着…… 正是出神,忽听外面她叫了他:“还不下车?” 他连忙挑开车帘,沈未央正站在车下,还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真的是谁家的小公子,也高贵得紧,小五心里欢喜,这就随着她的手握了下,然后下了马车。 可他并没有高兴太久,因为一下车这就遇见了陈子邯。 那少年利落地从自己的马车上面一跃而下,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们,不过,沈未央的目光却一直追逐着,他的背影。 天上地下,他觉得自己从云端一下摔了下来。 44|35| 陈子邯坐的是楼上雅间,当然,其实他到大戏楼来也不是来看戏的。 这些日子以来,朝中欠款逐渐收上来一些了,因为沈未央给他在中拉的锯,顾琏城锁定他的银子,也吐出来不少。 不过,他这个人小心眼。 自从沈未央在醉红楼住了一夜之后,他是打定主意不叫她俩欠他一个铜板了。 因为隔壁就是钱庄,他存银以后又来回倒着用,三番五次叫人去隔壁催债,顾琏城还欠他有三万余银,其实数目不大,但是他从山东回来以后,欠的可不只是这一份,一旦要是还了,那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来讨。 所以,顾琏城不能给。 但是呢,顾大公子还不愿意僵持下去,他知道那铺子都是沈未央出的银子,这就打起了主意。他早上起来是直奔的大戏楼,也主意也是在看戏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的,这就叫人去请了陈小公子过来。 三层楼上,是看戏的最佳位置。 其间一个雅间里,外面珠帘微挑,正所谓从里面往外看,能看见楼下高台上的角儿,从外或者从下,往上看,却是隐约看不清楚。 戏台上面唱的正是一出皇子嫁到,讲的是流落民间的小皇子,被女皇寻回来以后,赐婚下嫁的故事。在这个故事当中,走步的时候还有旁白,说的是赐婚太傅家的小女,结果人家青梅竹马早有良缘。 台上是大欢喜的局面,一个为正君终得美满姻缘,一个为侧君守住了镜花水月。 顾琏城正端着茶碗,拿在手中捂着热:“今日请了陈小公子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不过既然到了这大戏楼,看看戏也是好的。” 陈子邯坐得笔直,也抿着茶,外面那场戏刚是落幕,又上了新角:“那邯郸可要谢谢大公子了,平常都想不到出来看看戏什么的,能和大公子一起也算是缘分。” 顾琏城笑:“刚才这出皇子嫁到,小公子以为如何?” 陈子邯面色如常:“这戏也不是第一次看了,千古佳话嘛,自然团圆美好。” 男人斜长的凤目,微微挑着:“是么,看来小公子是不介意与人共妻的了,最近宫里每有小宴,总有人问起你来,我帮你留意些合适的,日后若有美满姻缘,也好叫未央放心。” 其实吧,陈小公子并不傻。 这些年在山东的时候,他陈家可是富甲一方,由着沈未央那么掏也没掏空,不是没有缘由的,陈子邯眼光独到,做事向来十分的有分寸。 顾琏城一问他这出戏怎么样,他就明白这男人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也只是笑笑:“谢谢大公子了,不过邯郸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倒是大公子年过二十了,怎还不说门亲事?” 他在外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商家子。 难怪陈子邯也这样口气与他说话,蛟河站在身后,不由恼怒。不过顾琏城却也不大在意:“我这辈子看多了良缘,但就像这戏中唱的那样的,却又不喜。说到头来也是作茧自缚,若是找不到一个一心一意的,当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陈子邯郸拍掌:“大公子说的好!” 顾琏城掌心的茶碗已经凉了,这就放了桌上:“言归正传吧,国库当中,军资颇重。欠着小公子的银子不是不能还给你,不过就怕此事因小失大。不管怎么说,未央也算照顾你,我就算看她的面子,也不能为难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就是抵债,北街那地儿她还有几处宅院没有出卖的,可以合议给你。第二条路就是你的那个成衣铺子,我以太女名义合价买下,当然,价格上是可以商量的。” 陈子邯额角抽了抽:“我只想问问大公子,你说这些话沈未央她知道吗?” 男人勾了勾唇:“她早晚知道,但我既然开口了,那就能做她的主。” 这算什么意思? 陈小公子有点坐不住了,他拿过茶碗来低眸抿了口茶,这才发现茶水早就凉了,一伸手又重新放了桌上去,不经意地一抬眼,竟然瞥见高台下面还有两个熟人。 沈未央带着那个醉红楼的小五,可就站在一楼,她甚至都没有座位,只抱臂站在台下。身边的小公子……似乎披着的是她的斗篷,此时与她并肩,二人不时说两三句话,能看得出来,一个笑意吟吟,一个娇羞无限。 他斜眼去看顾琏城,果然变了脸色。 这就笑了:“说起来这成衣铺子也是未央给的我,所以我不能拿她送我的东西去卖,不过那时募银的时候,大公子也说了,是为朝中做事,这样的话呢,就不要与沈未央有任何的干系了吧,区区三万两银,我想朝中也不至于缺到这个份上,银票也好,白银也好,总之还我就行了。” 顾琏城的目光果然还在楼下,沈未央对于那个小厮的关心,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忍耐。 明明就是一个小厮,这边一个陈小公子还没解决掉,日日在眼前乱心,那边又把小五捧在了掌心里? 哪有主仆之间,没有等级之分的? 他甚至还披着她的斗篷,虽然现在看她是男儿装扮,不过他低头看着,少年含羞带怯,不时扬着脸看她,并肩站在下面,看着倒也刺眼。 外面过道里有伙计喊着水来了,陈子邯这就敲了敲桌子:“倒茶来!” 大戏楼的小伙计连忙掀开珠帘走了进来:“茶来嘞!” 顾琏城已经恢复了平常脸色:“陈小公子说的是,国库怎能无银。毕竟也才三万白银,不是什么大数,我回去回禀了太女殿下,估计也用不了几日,就能划回账目来给你。” 陈子邯当然是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改了口,不过他有的银子拿,自然开怀:“好,那我就等大公子的好消息了。” 二人谁都没有再看楼下,不过台上不知唱了什么,台下哄笑连连。 顾琏城脸色不虞,这就对蛟河摆了摆手:“你送陈小公子回去,我再坐会儿。” 蛟河连忙应了一声,接也是他来接的,送自然也得亲自送了回去。 陈子邯起身告退,这就下了楼去。 大戏楼里面闹哄哄的,顾琏城站在珠帘的后面,抱臂看着楼下。沈未央站在台下,人群当中一眼就能看见她。她一身男装,身形高挑,虽然面容姣好,又面如粉玉,但做这男儿装扮,实在没有任何的违和感,相比较她身边的小五来,还是她更胜一筹。 这等的女儿家,偏偏想要游戏人间。 明明是说要去钱庄,结果带着小厮出来看戏。 看戏也就罢了,还大张旗鼓地那样宠溺…… 他似乎忘记了沈未央现在还是个男儿身份,这也微微挑眉,看着陈子邯从楼上走了下去,走过的时候,陈小公子似乎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快就别过了眼去。顾琏城看着他走过她的身边,她浑然不觉,直到擦肩而过。 不由得皱眉。 沈未央看也没看那少年一眼,顾琏城抿着唇,这也不等蛟河回来了,立即下楼。 他来得早,楼下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在楼上,平常他出门的时候,都是前呼后拥堪比贵族公子的,不曾他锦衣华服,却是独自从楼上走了下来。 楼下多少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顿时议论纷纷,只叫楼下的人不知道他下楼了都不行。 沈未央自然也看见了,男人走得极慢,她扬起脸,能感受得到他淡淡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小五自然也看见了,连忙往她身后站了站。 未央站着未动,她透过人群,也看着他,既无悲,又无喜。 他也从陈子邯走过的地方走了一遍,然后没有出声,径自出了大戏楼。 小五回头看了眼,心里有点害怕:“咱们回吧,出来半天了还一件正事都没干过,好像……好像那什么似的。” 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好像专门为了他,带他看戏……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本来就是皮薄,仔细一想顿时脸红了。 沈未央却是转身就走:“走吧。” 当然是劝她走,不过她这反应也太快了点,少年有点发怔,她走了两步也回头看他:“小五,快点走啊。” 他赶紧追了上去,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然后,她在前面说道:“跟在我身边,你别想太多,想多了怕就呆不长远了。” 他急忙忙应了声,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天色越来越沉了,北风吹起了车帘,带得车上一片片的凉意。 小五本来就冷,抱着斗篷缩在了角落里面,沈未央带他回了钱庄,更确切的说是停在了钱庄的门口。 顾琏城果然不在,她转了一圈,又带着小五到了隔壁。 陈子邯正在吃瓜子,一个小伙计连忙迎了上来,未央笑笑:“给我这小厮添巴两件棉衣,要快些,天太冷,他有点受不住了。” 陈小公子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 不过却依旧靠在了柜边:“是记账还是付现银?” 沈未央走了过去,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来,这就扔在了柜上,陈子邯伸手拿了起来,把里面大大小小的碎银子都倒了出来,然后拢了起来全推了木抽里面去。 随后把她的香囊又扔了回来,未央伸手接住,却是挑眉:“顾琏城叫你去干什么?” 陈小公子正吃了个瓜子,一口把皮吐飞在她的面前:“我呸,关你什么事?” 说着竟然一转身进了内堂去了。 45|35| 第四十五章 沈家的大门口,小五抱着一包衣裳,未央叫他把东西送进府里。 她在陈子邯那碰一鼻子灰回来,也不大在意,既然他还能吃得下东西,那也就是没事。回到钱庄时候,柳凤至差遣了人来,说是有点事情和她商量。 按道理说,他这样的身份,总是见面也不大好。 不过,很显然,柳凤至想得周到,他就在老王爷旧宅那里等着她,从不轻易露面。 这就回了沈家来,未央站在自家大门前,发现顾家的马车也在,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接走到了对门去敲门。 不消片刻,就有人来开门,柳凤至这院子趁没上冻的时候,扒倒了一些。 正堂这边还有三间能凑合住,先重新搭了地龙,若不看那荒芜的院子,倒也温馨得紧。屋里家什都是新置办的,柳凤至眼光不错,出手又大方,一溜水的新。 还是早前见过的那个小厮,一见了她就点头哈腰的:“公子过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沈未央嗯了声,这才走进。 柳凤至正在泡脚,估摸着是听见动静了,赶紧擦了穿上鞋袜,水就叫小厮给端走了。 他手也擦了擦,亲自来迎:“未央回来了!” 说起来,他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有些殷切有些讨好。 不过,这样的目光她也见得多了,这就对他笑了笑:“柳大爷又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啊,可要知道我的时间都是银子堆成的哦~” 这男人要是年轻个二三十年,或许她会认为他是看上她了。 可人家当她爹爹的岁数都够了,自然不能有那种想法,这么一想,也就撇开了去。 柳凤至笑:“当然是有好事,不然怎么会叫你来呢。” 他请她坐,又叫人上茶。 未央看了看这屋里摆设,不由真心赞了一句:“柳大爷眼光不错,这些家什得不少银子,不过这院子还需要重建,只怕买这么早有点浪费了。” 男人早把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了:“嗯,你看着也喜欢?那说明咱……我俩眼光差不多。” 他想说咱爷俩,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立即改了口来。 沈未央不过是打量了下,都是些名贵的紫檀木所制,正堂摆放的桌椅都十分精致,不过她没有太多兴趣,也就扫了两眼。 小厮端了茶水上来,这屋里实在是暖,未央回身坐下,这么会的功夫小五从对门也赶了过来,也对柳凤至欠了欠身,这就站在她的身后。 柳凤至笑眯眯的:“今日叫你来,是为两件事。原来我买这个宅院的时候呢,其实手里还有些田产,不过都在别人的名义下,那也是我个不争气的侄女儿,这几年病歪歪的,她家里两房夫婿,一个比一个势利。现在我还没死呢,早就打我的主意,今年买了这宅院,可与你投缘,想借你手把那些田产倒卖了算了,给她们银子就是,省得那两个在家里日日的斗。” 未央抬眸看着他,也就嗯了声:“那第二件事呢?”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这就散去了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还有些为难的样子。 她拿起茶碗来,也不着急,这就抿了口。 半晌,柳凤至忽然叹了口气:“未央你知道我为什么买这个宅院吗?” 他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抚着窗口的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并没有鸟儿,只是个空壳子。今日也像往常那样,柳凤至遮着半张脸来。 沈未央看着他,见他依旧没有开口的样子,这就回了头:“我看见顾家的马车在门口,谁在沈家呢?是伯父还是顾琏城?” 小五连忙应了一声:“都在,还问起你了呢。” 她哦了声,低眸不再说话。 柳凤至慢慢转过身来,斟酌着怎样开口:“小五和你们先出去。” 未央抬眸,那小厮就引着小五先出去等候了。 男人看着她,也坐了她的对面来:“其实这老王爷旧宅,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可住在这宅院里面的人,可是从未断过。未央你初到京城可能不知,这地方原来也曾姓过苏,出过三位学士,可谓气派一时,可惜在很久以前就流放了。” 她捧着茶碗:“我忽然不想听下去了。” 柳凤至笑笑:“权当是个故事吧,其实等以后你就会知道,这宅院与你也有些干系。” 未央毫无头绪,不过也扯了扯唇角:“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这都涉及到流放的罪民了,不能好办。”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那半张脸:“是,的确不大好办。” 开口以后发现她还在听,这就慢慢讲了下去:“说来这件事说起来很难启齿,但是我能相信你吗?我想我能。也不瞒你,我就是苏家的幼子,当年被流放的时候正是年少,后来被熟人所托就留在了京中,早早进了醉红楼。听说我哥哥在流放的路上就没了,姐姐当年还有两个个孩子,也在京中偷偷送了人,大的我找到了,就是与你提起的那个侄女儿,小的是个儿子,怎么也找不到了。我在醉红楼里面……在醉红楼里面过得还行,这些年熬过来也攒了许多的金银,只是这田产能从别人那里以侄女儿的名义买一些,这苏家的宅院却是买不回来。直到今年见了你,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房契在你那里我很放心,不过苏家当年不过是冤案一桩,我虽然不指望能恢复声望,但也想能堂堂正正的做人,自古以来流放出去的罪民,尤其我这样的男人,不得恢复户籍,但是未央,如果你能想办法帮我恢复了这苏家子的户籍,那么不仅仅向之前说的那样,百年后这宅院是你的,我所有的身家都给你。” 古人多看重名誉,这也不足为奇。 不过沈未央向来不愿置身于麻烦当中,她摊了摊手:“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你。” 柳凤至也猜到她能有这样的反应了:“不,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只要你开口,顾大公子定然无所顾忌,所以我才想着来找你。” 她诧异地看着他:“柳大爷这是太看重我了,我何德何能呢?现在我在东宫,也不过依仗太女殿下的一点权势,做不得大事的,至于顾大公子么,你真的想得太多了。” 他目光笃定:“未央,其实说起来,我和你娘也颇有些渊源。不过这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若帮我,我也能帮你。” 她站起身来:“恕我直言,我娘是谁并不重要,所以不必说了。” 柳凤至也不勉强,这就送得她出来,小五就站在门外,见她出来亦步亦趋地跟上。 男人看着这主仆二人的背影,久久也未回神。 天空当中竟然飘起雪花来,不知道为什么,沈未央心里有点乱,柳凤至说了那么多,明着是求她帮忙办事,但是她总觉得他看着她的目光当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蛟河就在大门口转悠,一见她出来了,赶紧上前:“轻君快回去劝劝吧,大公子身上还有伤呢,忙了一大天了还不肯回去。” 她懒得回应,忙了一大天? 分明是在大戏楼呆了大半天的吧? 回到沈家,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问了小五,这傻小子才期期艾艾挑紧要的说,沈君玉看了这么多天的名医,这两日腿竟然有点知觉了,他那位老大哥这就索性搬过来住了。顾惜朝过府请了好几次,可人就是不回。 按道理说,无缘无故的,沈墨玉不应该放着顾家的那一大家子事情不管。 可这一次,他还真就撒手了,顾琏城得了消息,连忙过来问问,结果人也同样不给面子,怎么说都就不回去。 现在天都快黑了,也下起雪来了,人都在沈家喝茶呢。 她懒懒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顾家和沈家的事情,其中不知道得有多少误会和陷害,哪能就那么简单呢? 沈君玉不去想,不代表沈未央不去想,她才不想管伯父的事情,到前堂打了个圆场,发现顾琏城已经去厢房歇着去了。 仔细一想,也到了上药的时候了,好歹这男人还知道顾忌没直接跑她的屋里去。 她与爹爹说了两句话这就要走,一边喝茶的沈墨玉却是留住了她:“那个醉红楼的柳凤至又叫你过去说话了?” 未央笑笑:“是,他没有户籍,想倒卖点东西也有点费力。” 沈墨玉到底是有些大家风范的:“醉红楼里混二十多年的人,心计深着呢,你少来往。” 这就是作为长辈的叮嘱了,她欣然应下。 他这就摆了摆手:“去吧。” 她连忙告退。 这一天,颇有些浑浑噩噩的。 沈未央也没去过问顾琏城的事情,也没去过问沈墨玉的事情,当然更没有去问柳凤至的事情或者是苏家的任意一件事情。她心乱的时候,就爱熏香,天黑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隐约听着小五说过,顾家这两只哪个都没走。 她叫这傻小子去外间睡了,自己则在屋里制香。 桌上摆放着她的日常用具,烛火烧得正旺,未央卷着袖子,正掺伴着香粉。她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用自己的尾指指甲一点点的划开…… 房门忽然大力地被风卷了开来,北风呼啸着还夹杂着雪花,带着一股股的凉气,从外间吹到里间,吹拂在她的脚面上。 她未抬头,只觉有人进屋。 小五的声音显得有点惊讶:“大公子……” 沈未央手一顿,人已经披着斗篷走进了里屋来,顾琏城当着她的面伸手解开斗篷的带子,这就一松手扔给了跟过来的小五。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她的床:“我有点累,先睡了。” 她:…… 46|35| 空气当中,都是香气。 沈未央专心致志地挑着火苗,并未回头。 男人伸手解开衣裳,露出带血的受伤部位,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镜子,竟然也照得十分清晰,抹了药膏,他转过身去。 从小镜子里面,能看见女子秀美的侧脸。 她正小心翼翼地添着香,目不斜视地低着头,桌子上面摆着好多的瓶瓶罐罐,还有些许粉末,香气越来越浓,顾琏城察觉到这熟悉的香味是安眠香的时候,下意识多吸了两口。 未央开始收拾东西,不时看着火光。 他坐起身来,从她枕下摸出一本话本子来,随手翻开,竟也是一段奇缘故事。 讲的是一个女人休夫再娶,休夫再娶,一连娶进门三次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千古奇缘。顾琏城草草翻了几页,实在无语:“没想到,你还爱看这个……” 她不开口,只管捡自己的东西。 也不知怎么的,他就恼了起来,突然回身下了床,男人大步到了她的面前,盯着她的双眸看了两眼,然后一挥袖子,把她手里的玩意全都扫了地上去了。 沈未央低头,她脚尖上都是香粉。 顾琏城抱臂站在她的面前:“我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她扬着眉头:“嗯哼,现在听见了,怎么?” 他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全都在脸上:“你看着我,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依旧淡漠:“什么怎么样?” 竟像似半分也未放在心上,男人脸色更沉,这一天当中的不顺心的事情似乎太多了点,他从来都做能掌握的事情,此时看着她只觉无力。 顾琏城转身:“算了算了,我以后再找个女人就是。” 说着也不再管她,自顾着上了床去。 天色不早了,未央在他身后脸若冰霜,她叫来小五,给地上东西都收拾了,回到桌前坐下。 小五给她倒茶:“公子喝茶吧。” 她推开了来:“不用,给我收拾收拾旁边的书房,我去那里住。” 小五回头看了眼顾琏城,只觉他目光如刃,哪里敢动,只得慢慢地劝:“这都这么晚了,大公子肩上还有伤,还……还是……” 未央都不等他说完,起身就走。 当着小五的面,顾琏城颜面尽失:“沈未央,你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淡淡看着他的脸,未央只是冷笑:“你大可换了我,愿意和谁合作就和谁合作,但这原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再与我发那些大公子脾气,就爱哪哪去!” 她心情实在太差,是头也不回。 只留男人铁青着脸。 旁边就是她的书房,在屋里能听得见房门关得啪啪作响,小五大气也不敢喘,赶紧低头捡起地上的小东西。 顾琏城揉着额头,心如凉水。 姑父突然不肯回顾家了,按道理说,他与沈家走得越近才越好,但是自从沈未央入京,姑父就有点不大对劲。父君只叫他来劝,可他劝了劝了,请也请了,人就是不回。顾家那么一大摊子事情,还都等着他处理…… 然后呢,沈未央还那样冷漠, 他闭上眼睛,开始理顺这糟糕的关系。 夜深了,沈家的宅院里面,安静得只剩下风声,沈未央洗了手,在书架上面随手抽出一本书来,这就歪在了榻上。 脑子里面都是些烦乱的事情,奇奇怪怪的,越是不想去猜,越是有东西往脑子里面钻。 沈从流的,柳凤至的,顾琏城的,还有陈小公子那任性的小模样…… 头疼,指尖翻开一页一页的书页,她迫使自己能逐渐冷静下来。 不知不觉竟过了半夜去,沈未央困乏交加,到底是闭上了眼睛,榻上有被褥,倒也不冷,她合衣而眠,书就在手边。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能看见跳跃的火光。 烛火就快燃没了,未央重新闭上眼睛,很快,男人微凉的身子这就挨了过来。他掀开被子,紧紧贴着她的身体,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未动,感受得到他的呼吸就在脸边。 顾琏城伸手描绘着她的眉毛,描绘着她的鼻尖,他指尖微凉,来来回回地在她脸上划着。沈未央到底没忍住睁开了双眸。 她目光清冷:“我说大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语气无辜:“我睡不着。” 她后仰着脸,躲开他的‘魔爪’:“我问你追着撵着到我这干什么?顾琏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咱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到达真正同床共枕的地步吧?” 这么说的话,也的确在他的意料之内。 不过他要是在意这些,就不会跟着她跑书房来了,父君曾告诉过他许多次,有的时候,伸手才有可能得到,矜持无用。 都说是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就是这个道理,才刚发了脾气,这又恢复了平常脸色,顾琏城完全忽视掉她的语气,也完全知道说什么能拿得住她。 他甚至用他那冰凉的双脚贴在了她的腿上取暖:“当然是有正事要说,不能等到明天。” 沈未央忍:“有话快说。” 男人长发都散在脸边,当真是俊美无双:“现在天寒地冻,正适合北下去巡查各地银号,一部分钱庄掌柜的都在当地招募,你不是说要亲自安排人吗?要不要一起去?” 他这个混蛋竟然把冰凉的双手也按在她身上了,她继续忍:“什么时候走?” 这就是默许了的意思,顾琏城靠她取暖,因为离得近,连外衫都没披,直接钻进了这个屋子来。他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唇角,才没勾起来:“在走之前,你得帮我劝劝姑父,他老人家不知道为什么不回顾家去了,顾家产业多半都在他手上,一时间扔给我我也接不过来,现在我姑姑都去了这么多年,家里还有个老祖宗,再怎么说,也不该有人能冒犯得了他。” 沈未央简直是忍无可忍:“他不回去是他的事情,能不能劝他回去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斜眼:“你就说办不办吧?” 她无语:“我困了,想睡。” 他没有动静侧身躺着,呼吸浅浅的。 未央半分睡意皆无:“我说……顾琏城你……” 话未说完,人已经翻滚过来,紧紧搂住了她…… 似乎是有意的,又似乎是无意的,他手脚都凉,身上都是凉气。 肩上的宽袍松松垮垮,还能看见一星半点的血丝,可能是动作大了些,伤口又裂开了。 再怎么说,也是曾经无比亲近过的男人,她到底心软,也就不动了。 不过她睡不着,勉强支撑了片刻,可等她终于不耐想推开他一些的时候,他却已经睡着了。 这算个什么事啊,沈未央懒得再叫他,也闭上了眼睛。 不过这榻上狭窄,两个人睡是真的有点挤,等她习惯了旁边有男人的呼吸,也困得不行了才睡着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也没睡多久,捱到亮天,她就赶紧起了。 顾琏城倒是真不把自己当成别人,这院子里面,别人可还不知道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估计是打定主意知道她会为他遮掩,才有恃无恐。 未央起身,系着袖口。 得趁没人发现之前,赶紧出去,这书房里平时也不来人。 就怕哪个不长眼的进来撞见,她穿戴整齐,不由得看着这个没心没肺还睡着的男人。 他留宿的时候,用了什么理由她不知道,不过,再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府里的男男女女就都得知道她们什么关系了。 看第一眼的时候,他还睡着。 看第二眼的时候,他就醒了。 起得太早,屋里还有点冷,沈未央一边系着领扣一边看着他:“你最好别太早叫别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不然很快整个燕京的人都会知道你的秘密。” 顾琏城嗯了声,眼神十分无辜:“我头疼,你过来看看,好像有点热。” 她下意识回头,想去叫蛟河。 他忙又说道“他在客房里面,别惊动别人,不是不想叫别人知道吗?” 未央回头,只得两步走了榻前,他半垂着眼帘,脸色的确是有点苍白。 她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发觉掌心所触及的地方,的确是有点热:“好像是有点热,怎么办?你也起来吧,别躺这睡,我叫人去找大夫。” 他不动,声音低低的:“我不。” 她伸手又贴着他的脸,顺着衣领去摸他的腋窝,果然温度灼人。 这是受了凉? 未央推了推他:“喂,起来吧,去客房睡。” 他懒洋洋地抱着软枕:“别碰我,叫我睡会儿,这两天一直都没歇着。” 就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她在旁边踌躇着,想了想赶紧出去叫小五找蛟河和大夫过来。蛟河自然是一肚子怨气,只怪她没有照顾好他家公子,又不敢给使脸色,低了头看不见神情。 未央站在窗前,有些不知所谓。 大夫很快就能来,他若真的在这沈家的书房里面看病,又不知会叫人想到哪里去。 他身上就穿着中衣,不大合适。 想必蛟河也是想到了,直劝:“大公子咱们回客房去吧。” 顾琏城的声音异常坚定:“不,我不想动。” 她在窗口这边听着,转身走了回来:“顾琏城,你若真想这就公开你的秘密,你大可就在这躺着,我无所谓知道吗?” 他才不听那些,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来,又叫她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面:“是是你什么都无所谓,我知道。现在我病着,你就别吼我了,好吧?” 她无语,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她爹其实她还真就未哄过谁。 但是顾琏城这副模样,明明是一个那样强势的男人,怎么看竟然有种我见犹怜的心动,未央想起她多年前曾经养过的一条小白猫,平日张牙舞爪的尖牙利爪,一旦心情不好了,或者不顺毛的时候,就恹恹的。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只当他在别扭了:“起吧,啊。” 男人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不过却也没出声。 沈未央叹了口气:“不就是伯父的事情吗?我去试试,你赶紧起来,大夫这就来了。” 话音一落,他果然坐了起来。 她转头:“你……” 话未说完,人已在她脸上偷了个香:“我回客房去,等你的好消息……” 她:“……” 47|35| 后半夜风大了,竟然飘起了雪花。 大夫很快就赶了来,沈未央叫小五带着去给顾琏城看病,自己则出门去寻爹爹,先侧面打听一番,看看伯父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回到顾家去。 天色还早,她爹一向都有早起的习惯。 未央脚步也轻,到了后院,看见地上竟然已经有了脚印,她四下看了看,正遇见铃铛带着十三出来扫雪。 天气不算太冷,她在院子里站了会,看着这一大一小干活干得正起劲。 十三笨拙的模样,引人发笑。 她跺跺脚,靠边站了会儿,转身去爹爹的屋子。 铃铛说大老爷早早就来了,哥俩在一起说话呢。 未央走得极慢,到了近前,这就叩了叩门。 其实也就是习惯性地敲门,之后她一把推开房门这就走了进去。说也巧,这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正听见爹爹说;“未央怎么可能不是我女儿呢……” 她怔住,随即察觉到屋里两个人的沉默,赶紧叫了声爹爹。 沈君玉正在外间的榻上躺着,沈墨玉给他揉着腿,二人齐齐回头,正对上沈未央的笑脸。她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反身把房门关上。 “你们在说什么?说我吗?” “这孩子……”沈君玉向来不善于掩饰,略有些尴尬:“你过来爹爹有事问你。” “爹爹,”她几步到了榻前,也伸手给他揉着腿:“什么事?我给爹爹捶腿。” “就是那个大公子的事情,我昨天还好奇呢,他怎么就非要住下了,今早你伯父与我说,你和他在一起了是真的吗?” “额……” 未央尴尬地笑笑:“爹爹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他那样的人不适合我,将来也不能孝敬爹爹,要来何用?现在是在一块了,不过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开的。” 沈君玉轻抚她的发辫:“你这孩子,这个也说不适合,那个也说不适合,到底什么样的适合说来听听?再说既然不适合就不要在一起,天长日久的,以后再分开多伤人。” 她聆听教诲:“爹爹说的是。” 沈墨玉在旁一直淡淡瞥着她,刚才两个人说起她的事情,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经过针灸治疗,爹爹的腿竟然有了一点感觉,不过每天都得按-摩,当然也得得益于她从小到大一直坚持的对他双腿的挤压,才没变成畸形。 未央手法纯熟,看着动作就比他规范许多。 沈墨玉眸色深邃:“假戏真做了?嗯?” 这话可怎么说? 她尴尬地撇撇嘴:“意外而已,不过我也不吃亏,吃亏的是他才对。” 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是男人比较吃亏。 男人意味深长地冷笑:“什么意外,不过是叫人设计好了的,未央你也别太小瞧了顾家子,当今君后一身的好手段,不然怎能执掌后宫。” 这话说得,她点头先表示赞同,然后试探地问了句:“伯父真的不打算回顾家吗?” 沈墨玉面色如常:“嗯。” 沈未央干笑数声:“顾家产业现如今都在伯父手里,我忽然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不想回去了?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想想办法,现在你也不是一个人,还有顾惜朝不是?” 说起这个来,他更是着恼:“别提那个孽障,一心一意的为着她们顾家!” 她们顾家? 不也是他的顾家吗? 她看着他:“伯父这是怎么了?忽然对顾家那么大的敌意?” 沈墨玉脸色沉了沉:“当年的许多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我何时叫人伤你爹爹了?那年的确伤心,但因为察觉到顾家野心,还怕有人伤你爹爹,特意给准备了钱财叫他离开京城,不想人直接给双腿废了……还有你,当时明明就没有热乎气了,我叫人送与你爹爹见最后一面,怎么地连个襁褓都没有直接……” 话未说完,已经被沈君玉给打断了:“哥哥!当着孩子的面,别说这些。我知道不是你伤的就行了,过去的就算了。” 男人皱眉:“这怎么能过的去?” 说起来,还是当年的那些事情,他在介怀。 沈未央看得出来,伯父的内疚之心,不过现在时境变迁,她也只是叹息:“伯父毕竟掌握着顾家的许多东西,既然那样介意,为何不把握住现在的呢。” 她看起来十分的淡然,就仿佛刚才那些话也从未听过。 沈墨玉似乎怔住,看了眼弟弟:“她这个孩子你是怎么教的,倒有些大气。” 沈爹爹自然笑了笑:“未央一直都很懂事,从不叫我操心。” 未央立即被自己爹爹逗笑:“伯父你看,爹爹眼里我就是最好的姑娘。” 男人抿唇,想起书房里的那些书画来,难免如鲠在喉。 不过,有些事情他不能说:“你爹爹有你这样的女儿,也是福气。” 她笑眼弯弯:“对啊,伯父家里不也有顾惜朝吗?她待您也是十分崇敬,应该好好教导,话说伯父这个年纪了,也应该知道,有了她你才有更多的希望啊,别再在意之前的那些了,及时享乐嘛!” 沈未央挑着眉笑:“对吧爹爹!” 沈君玉笑笑,连连点头。 其实顾琏城来请沈墨玉回去时候,他就劝慰过哥哥,不管从前怎么样,现在二人兄弟团聚,有这么份亲情还在,就十分知足了。 但是沈墨玉这口气是难以咽下。 他见未央也来相劝,含糊其辞地先应了声,然后趁着小厮进屋伺候弟弟的空档,说出去走走。他知道柳凤至就住在对门,至于他安得什么心,可想而知。 他在顾家的小厮全都赶回去了,作为正君,他的尊严不允许他上门去见柳凤至。也不允许他丢掉自己最后的这点脸面。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好奇。 沈家的小厮在大门口扫雪,沈墨玉负手走了过去,在门口转了好几个圈的时候,才瞧见对门打开了房门。 柳凤至一身青衫,质朴至极。 四目相对,男人先对他笑了笑:“沈大哥这是要出门吗?” 沈墨玉对于他这样的称呼有些不适,他站在门口,这就嗯了声,上上下下扫着面前的男人。 不过想来,柳凤至是永远不会在意他的脸色,仍旧是遮着半张脸,笑意不减:“我这一大早的,实在太忙,不然可要请哥哥去喝点茶,好歹以后也和未央爹爹成为邻居了,总该走动走动才是的。” 走动走动? 沈墨玉无言以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无话可说。” 他浑身都是戒备的模样,柳凤至久经情场的人了,怎能看不出来,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对这个男人心怀歉意,看着他也自然气不起来:“好,等到大哥有话对我说的时候,我再来也行。” 说着他欠了欠身,从容上车。 反倒是沈墨玉看起来,更像是理亏的那一个,可他即使锦衣华服,即使是正君又能怎样? 他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紧紧抿住了双唇。 大夫给顾琏城看了,说是受了些风寒。 这男人平时看着再强势,也需要些温柔相待,他也不管什么时候在哪里了,一味的抓着未央的手腕,也不许她走。 这怎么行,她无法,只得坐了下来。 外面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一味地在沈家住下去也不可行。 可人这病着,就连呼吸都是灼热的,她又怎好发脾气? 现如今,甚至已经有人进沈家来请示了,顾琏城不耐,全叫她大发了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身上还有伤,且还病着,看着他那张略白的脸,重一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得先把人送走了去,又回头去求沈墨玉。 好歹先掩护着把顾琏城送出沈家才是,幸好这大伯父这一次并未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于是,沈墨玉叫人准备了马车,未央亲自拿了斗篷给顾琏城披上,他恹恹地就随她折腾,给穿上了衣衫,又遮住了脸,这就偷运回了顾家去。 外面风大,漫天的雪花从天而降。 顾家严阵以待,早就得了消息的老祖宗安排了许多人来接,沈墨玉欣然下车,看着伏在地上的那些奴仆,直接走了过去。 沈未央在后,看着他的背影略有所思。 然后:“额咳咳……” 顾琏城还在车上,她很想拍拍屁股走人,不过到底是于心不忍,这就转过了身来:“喂,大公子下车吧,外面很冷。” 蛟河给他掀开帘子,他不动,只看着未央:“你过来。” 她额角直抽:“我说,现在这么多人看着,你够了啊!” 他眸色依旧:“我动不了,你背我。” 沈未央很想冲上前去伸手捶他的头,看看他脑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东西:“我背你?你那么高那么重,你确定是想要我背你?” 顾琏城轻轻嗯了声,依旧看着她。 地上的小厮谁也不敢抬头,她磨着牙,无奈地看着他:“快点下车。” 蛟河也觉得不妥,倾身来劝。 不过很显然,男人并未受她那尴尬的脸色影响,这就从车上走了过来,他脚步也不大稳,未央伸手来扶,他顺势拉了她一把,并且转过她的后背这就伏了她的后背上面。 她下意识背过手去扶住了他:“喂……” 顾琏城两条腿就拖在了地上,他两条手臂交叉在她胸前,全身的重量有一大半都交给了她,这般亲密的姿态令他心里喜悦至极,却不想身下的人吃苦。 沈未央差点一个过肩给他甩下去,正好他说了句起来吧,地上跪着的众位奴仆都抬起了脸,众目睽睽之下,她深呼了口气,伸手在他大腿处掐了一把。 “好吧,我背大公子。” “……” 其实也就是拖着他在走路,她扭过头来咬牙切齿地以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顾琏城你真行,是不是因为成亲的时候我没背你一下,所以你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到底是叫我背了啊你厉害……” 男人笑,呼吸就在她的脸侧:“到我口里的东西,就是我的,别想我能吐出来,沈未央,你应该要有这个觉悟。” 她斜眼,索性站直了身体。 然后他也站直了,就仿佛刚才那个无理取闹的人不是他一样。 女人笑,简直是笑不可遏:“顾琏城,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啊!” 他扬着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然后未央挑起了眉来:“人要没皮,天下无敌啊!” 顾琏城黑脸:“……” 48|35| 她刚才说什么? 人要没皮,天下无敌? 顾琏城拂袖而去,只剩下一地奴仆面面相觑。 沈未央坦然地耸了耸肩,见他们自顾着走了,也不发生,奔了后院走去。 回来的路上,伯父与她说了,到了顾家有些东西给她看,正好这个闹脾气了,她过去看看。 按道理说,顾家的正君回来了,必然是先到老祖宗那去请安的,不过待她走过去,已经有小厮在等候着她了。 沈墨玉在书房,她推门而入,看见他正在翻阅一些东西。 小厮连忙关好房门,再未进来。 未央叫了声伯父,这就自顾着到处看了看,男人回身走到一副画轴前面,伸手拧开了暗格,露出里面的锦盒来。 盒子很大,里面有一个账本,还有两卷牛皮小画。 沈墨玉稍显犹豫,紧接着就叫了她过去,然后把小画摊在桌子上面,她站在桌前,看见牛皮纸上面有两副画像。 一个是个身材丰腴的女人,看模样也就四十岁上下。 一个是个少年,看起来眉清目秀,手执书卷,一身的书生呆气。 他指尖在那女人脸上一划而过:“这个就是我和你爹爹的母亲,你的祖母。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当年京中谁人不知沈百万的名头,多少家上赶着送儿子想入沈家后宅……” 沈未央低头,画中人负手而立,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家财万贯的土豪之气。 她穿金戴银,在画中都能看出是奢侈至极。 沈墨玉似乎自嘲地笑了下,然后又点着旁边的那个少年:“这个就是你爹爹,当初保媒的把沈家门槛都快踏平了,因为他长得颇像是当朝帝君,所以也备受关注。” 她大感兴趣,伸手在牛皮纸上面描绘着爹爹的脸:“爹爹那时候好年轻啊。” 沈墨玉瞥着她,仔细观察着她的笑容:“嗯,那时好像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你看看你长得多半是像你爹的,这眉毛这眼睛……像不像?” 未央眉眼弯弯:“真的很像诶。” 这画中的少年,怎么看怎么和她面目相像,她笑得十分开怀:“伯父年轻的时候什么样子,想必也是人人倾慕的大家公子。” 沈墨玉沉默片刻,只是叹了口气:“我都忘记了,你祖母当年风光无限,不过也就是短短一瞬,她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原来是朝廷支持的,现在想起来不过就是人家的一枚棋子,等到那些白花花的白银都落入国库以后,直接接掌了沈家的所有,然后母亲还未得好死,留下我兄弟二人。” 他把账本往前推了推:“这是她生前留下来的,你看看,沈家都被朝廷给挖空了,当朝君后彼时还只是贵君。后来也是凭此才封为君后的,其中多少猫腻你应该能看得清楚吧。” 未央看着他,面露疑惑。 男人斜眼:“你别看我,这么多年我在顾家夫妻恩爱,承蒙顾家不离不弃,原来还十分感激来着,哪里看得到这些。不过这些日子才一点点想到的,找到这个账本时候,甚至都不敢相信,原来真相一直就在我的身边。” 沈未央翻开账本,里面果然一笔笔记录着许多账目。 最小的开资也有万两。 她无语:“这些东西只怕没有用了,要是拿出来还会引火上身。” 沈墨玉点头:“是,但有警示作用不是吗?现在你正在重蹈覆辙,知道吗?” 未央面色不改,把账本推了回来:“伯父不要担心这个,现在我和顾琏城也算各取所需,是合作关系,虽然现在他也算是我男人,但也没有关系,倘若我真是心甘情愿,就算我整个身家给他又能如何?可我若是不愿意,恐怕他想从我这拿走那些东西,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沈墨玉勾起唇角来:“你有心里准备就好,伯父是想给你提个醒。” 她伸手把牛皮纸卷拿了起来:“不过我喜欢这个,能把爹爹年轻时候的画像送给我吗?” 他点头,她立即就欢欢喜喜的放入了自己的锦囊当中了去,男人偷眼瞧着她这副得到的窃喜模样,在心里暗暗叹息。 多好的一个孩子,他把母亲的画像和账本也一并收起了来:“这些东西稍后我就会毁掉,只当今日你从未见过。” 未央欣然点头:“当然。” 沈墨玉看着那个画轴:“好了,那你先出去吧,你说得没错,既然顾家拿走了我沈家的东西,我自然也该讨要回来,现在那些在我手上的商铺以后也将是沈家的,扔给他们岂不是便宜了他们?你这孩子我很喜欢,但你的身家伯父不会去管,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好好孝敬你爹爹,伯父就很高兴了。” 那是当然,她爹是她最重要的亲人。 沈未央起身告辞,看着她离开以后,沈墨玉这才点了火,把母亲的画像和账本全都扔进了火盆里面,他打开画轴后面,那里面还有一副少年画像,他伸手在少年脸上划过,犹豫片刻,终于也扔了里面,木箱里面都是妻子在世时候写给那个男人的信件,他从容地一一挑拣出来,也不留半分,统统烧掉。 未央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才送顾琏城回来的。 更或者说,她是好奇伯父想要给她看的东西,能够得到爹爹的画像,拿回去给爹爹高兴高兴,这一遭走得也值得,从书房出来时候心情大好,脚步也觉得轻快了许多。 蛟河就在外面等着她:“轻君,这边请。” 其实她想回去了,不过看模样那个能折腾人的大公子是没打算叫她就这么离开,她下意识轻抚自己腰间的锦囊,这就跟着他走了:“干什么去?”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蛟河不亢不卑地:“大公子请您过去说话,他毕竟是个男人,身上又有伤,轻君多依着他些。” 她没有作答,只默默跟在身后。 不多一会儿,绕过长廊,踩着北边还未来得及清理的积雪上面,沈未央到了角落里面的梅园,园门口都有人守着,里面有两三个小厮正在扫雪,见了蛟河都连忙起身问好,她一抬眸,这些个人都更是跪了下来。 她叫起,不禁皱眉。 想必顾琏城是交代过了,不然不能见到她都这番大礼。 蛟河在前引路,一路再无话,到了顾琏城的屋前,他伸手敲门:“大公子,轻君到了。” 里面应了声,他这才把房门打开。 未央进门,男人正坐在镜前,一个小厮在给他重新束发,屋里有四五个伺候着的,有的在打扫灰尘,有的在整理笔墨,有的在旁边侧立待命,还有的在挑炭火。 刚升起来的炭火还不大旺盛,小厮蹲在地上呼着火。 她四下扫了一眼,这就抱臂站在了门口,沈未央倚在门前,不由得吹了个口哨:“大公子果然好气派,说吧,非叫我来干什么?” 顾琏城在镜中看着她:“既然都到了顾家,你不该见见老祖宗吗?” 她抬眸,脸色略变:“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说到底其实我不过是嫁到东宫去的一个,见不见你们顾家的老祖宗,无关紧要吧。” 那位老人她曾经见过,若是从前,她见也就见了。 但是自从沈墨玉再三提醒她以后,她对顾家并无好感,所以态度冷淡。 顾琏城哪里知道这些,还只当她反感他而已:“你不想去?” 她实事求是地点头:“对,既然不日就要离京,我手下还有不少事情需要交代,你身体不适大可就留在顾家照看着,我也先不回东宫了,等都安顿好了,再走不迟。” 正好身边的小厮收手了,侧立一边。 他的头发束好了,既然人都到了顾家,怎能叫她轻易地就这么回去,顾琏城沉下脸来,转过头来是目光灼灼。 “老祖宗没多少日子了,你就当还老人一个心愿,不行吗?沈未央?” “……” “他这辈子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 “……” “也不过是叫你过去敬个茶而已,你至于吗?” “……” 男人目光渐冷,最后说道:“沈未央,我让你一成的利润,换你陪我去见老祖宗,如何?” 各地银号都建立起来之后,就能汇通天下,到时一成的利润也十分可观,原来她就心软架不住他声声的质问,差点松口答应,结果他主动让了一成,沈未央是见好就收,也就顺坡下驴,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侧身:“那什么时候去?现在?” 他脸色不虞,勉强撑住了:“等等,既然要去,你也拾掇拾掇。” 说着叫了蛟河进来:“给轻君准备的衣裳拿进来。” 他叫她也坐在镜前,这就叫人开始拾掇她。 原来以为也就是重新梳梳头发,不过她就知道他不会那样轻易地叫她得到那一成,先是有人来给她梳妆打扮,然后衣衫也换了。 她由着他摆弄,到最后,竟然是女子的装扮。 镜中人身穿宽袖锦褶裙,系着一条白玉束腰锦绣带,一身的繁复刺绣花样,分明是十分华贵的大礼喜服。 沈未央十分无语,她脸上也有精细妆容,耳上还给戴了珊瑚玉石耳坠,再一看顾琏城,果然是成亲大礼时候拜见长辈所穿的衣衫。 不由得失笑:“话说,大公子你是没嫁过,所以遗憾吗?非要这样打扮看起来怪怪的……” 他低头看自己的衣衫:“哪里怪?” 未央笑:“算了,既然答应你了,陪你走一趟就是。” 她一身裙装,乌发高绾,典型的京中贵女装扮。顾琏城的目光上下扫过,心中欢喜。 这就是他想象当中,沈未央应该有的模样。 女子先走两步,见他未动,又回过头来,一手提裙,一手做邀请状:“走吧,我的大公子。” 蛟河在后面看着二人并肩走出房门,还使劲眨了眨眼睛。 男的俊,女的美。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 顾家奴仆满地,顾琏城与沈未央走过的地方,全都跪拜。 她与他来到顾家老太爷的门前,老人正在礼佛,就叫两个人先进去等候,顾家的祠堂里面,能看见顾妙语的灵位。顾惜朝在旁伺候着,老祖宗把最后一把香点了,然后叫他们进门。 地上有并排放着的蒲点,他拄着青龙拐杖,往上点了一点:“给你姑姑上柱香吧。” 说的是姑姑,沈未央还勉强能接受,也就随着顾琏城跪了下来。 她抬眸,下意识瞥了眼这位顾家的老太爷,冷不防他也正看着她,顾琏城跪倒在地,见她未动,连忙扯了她袖子一下。 未央低头,听见老太爷叹息一声:“你长得还是像你爹多一些……” 49|35| 顾家老祖宗看着她,目光深沉。 沈未央只当不知,草草上了香,只默然地伴在顾琏城的身边,他也不勉强,顺顺当当给老人家敬了茶,然后告退。用脚趾头都能看出来,未央对顾家有些许的抵触心理,所以,也都默许了她的沉默。 顺着他的心意去叩拜了顾家老太爷,她与他并肩走回。 在路上的时候,还不由得看自己的装束,实在可笑。 顾琏城见她脸上似有笑意,脚步放慢了许多:“才下过雪了,约摸着不能太冷,我看你那日也去看戏了,不如今天……” 话还未说完,她已经转过头回绝掉了:“我还有很多事情,大公子想看戏的话就去吧,我得回钱庄一趟。” 他抿着唇,为她的不买帐感觉堵心。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其实未央做女子装扮更为动人,只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 一起走回自己的屋里,顾琏城还试图挽留:“你待我稍作休息,一起走。” 她笑笑,伸手解开衣领:“不了,大公子这咄咄逼人的,要是在多留片刻,只怕被吃干抹净肉渣渣都不剩一点了。” 沈未央脱下裙子,解开长发来。 她站在镜子面前,丝毫不避讳他和屋里的小厮,既然敢大胆的在顾家叫她扮成女子模样的,那又有何惧怕的。 她倒是毫不在意,顾琏城却是冷下了脸色,不过也不等他发火,屋里的小厮早就避嫌,背过身去了。未央利落地把衣裙都换了,仍旧是来时模样,一边的男人脸色阴晴不定,她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与他挑眉:“背也背了,茶也敬了,大公子就在顾家养伤吧,我回去了,有事就叫蛟河去找我。” 她笑,与他告别。 外面寒风刺骨,沈未央乘了顾家的马车,原本是说送到钱庄去,可她路过鉴宝斋的时候,忽然改变了主意,这就下了马车叫车夫先赶回去。 鉴宝斋是顾家产业,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这就拿出爹爹的画像来,早有伙计认识她,迎了上来是恭恭敬敬:“轻君快请,不知今天到了小店……” 未央笑笑,把画像托给他:“你看看我想裱一副画像,得几日才好。” 他双手接了过去:“三日内就能裱好,到时小的给您送到府上去……嗯还是送到东宫?” 她想了下:“仔细些,这副画很重要,裱好了就送到钱庄即可。” 先不叫爹爹看见,等她亲子拿了他面前,也好给他一个惊喜去。 小伙计连忙应了下来,又恭恭敬敬把她送出大门口,外面天冷,沈未央折腾了半天还没有吃东西,却是有些饿了。 她有些犹豫,是回钱庄呢,还是回沈家呢,还是哪也不去自己出去吃点东西呢? 早起要回顾家的时候,沈墨玉说什么也不许她带着小五过去,当然,她知道顾琏城也是不喜这个少年的,却不知伯父为何不喜。 不过既然他们都不愿意,她也就没带着,一个人的时候,适合发呆。 天空当中灰蒙蒙的,零星的雪花还在空中飘着,未央站在街头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今昔何年,不知何去何从。 明明就决意与沈从流决断了,但他说顾君后与他有仇,她一看见顾琏城,就总有芥蒂。 刺骨的寒风刮过脸边,沈未央觉得自己似乎跌入了一个圈圈里面,怎么走也走不出来,绕来绕去都是一个圈。 正是发怔,眼前一点刺眼。 不知是从哪里反射过来的亮光刺入了双眸,未央伸手遮眼,抬眸看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掀开的窗帘后面,能看见陈子邯拿着小镜子,在对着她晃着手。 她失笑,负手走了过去。 陈小公子拿着小镜子在眼前,像是在照镜子。 未央笑,站在车边:“咦?这是谁家小公子?” 他斜眼,就像是才发现她一样:“哟,这不是沈公子嘛,真巧啊!” 她笑:“是挺巧的。” 陈子邯将小镜子装入怀里,装模作样地瞥着她:“今天本公子心情好,捎你一程。” 她后退一步:“不用,我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也不一定顺路。” 他不快,紧紧盯着她:“你去哪我都顺路,不行吗?” 沈未央但笑不语。 陈小公子脸色顿变:“怎么的?上我的车我还能吃了你?” 她:“……” 他声音扬了起来:“还不上来!” 好吧,也许是天气太冷了些,沈未央再不犹豫,大步走了车前,这就上了马车。 她一掀车帘,里面人就伸臂把她抓进去了。 未央也只觉得眼一花,人就被陈小公子拽了进去,他不由分说这双唇就堵上了她的,她下意识后退,结果这车内狭窄,陈子邯紧紧抱着她,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还纠缠着她的舌头不肯罢休,吮得她唇瓣发麻。 她索性由着他去,这家伙就像是泄愤似的,更多的是恼怒。 半晌,陈子邯放开了她,看着她双眸通红,就像是才斗败了的小狗子一样。 未央唇上火辣辣的疼,估计是破皮了,这几天也一直担心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很明显,他这是窝着火憋着一口气呢。 想说点什么,可刚一张口,就被他一指点在了唇上,陈小公子已经恢复了平常神色:“你别说话,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忽然和顾琏城搞到了一起去,我就想告诉你,早晚你有落他手的那天,说不定也身败名裂。” 她挑眉,不为所动。 他抱臂:“我就等着那一天,看是你道法高,还是他手段独到。” 未央抿唇,只是叹息。 少年只叫赶车,就再不理她,这车是回铺子的,也正好把她捎到了钱庄。 陈子邯先一步下车,还仔细拢了拢衣衫。 她随后才下,钱庄的伙计早就侯在了大门口。 未央交代了些许小事,只见钱庄的几个人都看着她眼神古怪,也不由得生疑,等她到了内堂,照了镜子才看见,自己的唇瓣是红肿出血,一看就是才刚撕咬过的。 她伸手轻轻抚过,回身坐了桌前。 这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划分银款,内堂很暖,胡掌柜一直侧立在旁与她合账。不过一会儿,隔壁的小厮在外面吵嚷着要见她,她听见了,忙叫人带了过来。 是陈子邯贴身的小厮柳堂:“公子让我过来问你借些银子。” 说着拿出了他亲笔书信过来,才分开不过半个时辰,竟然有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字,大概写的就是陈要在北街上置办一个铺子,现银不够,与她借银一万两。” 他也不嫌麻烦,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写的,明明也就三五句能说完的,啰里啰嗦写了两页。 未央十分无语,不过既然对方是陈子邯,他毫无逻辑可言也属正常。 这就准了,叫人取银给他。 然后又过半个时辰,柳堂又来,又是一封书信,只不过这次字数少了些许。 大意是刚才算错了,差的银子不是一万,而是三万,还要再借两万才行,她不知道陈子邯到底在干什么,不过也是应了,又叫人取银给他。 陈子邯第三次命柳堂过来借银的时候,顾琏城人已经到了钱庄。 自从沈未央从他马车上下来,就立即有人去报信,当然了,这位他们眼里的轻君行迹十分可疑,她双唇红肿,唇角还破了,陈小公子下车的时候还整理了下外衫,似乎是衣衫不整。明明就不来往的两个人,突然又同乘一车,在车上能做的事情,那颗就多了…… 顾琏城还未等过来,第二波消息就到了。 说是陈小公子无理取闹,再三来钱庄借银,沈未央眉头都不皱一下,三万两白银就像是三两那样叫人去库里取了给他…… 这怎么能行! 顾大公子连忙乘车赶了来,然后正遇见第三次借银。 他把人拦在内堂之外,不许柳堂进去见未央:“你回去告诉你家陈公子,国库丰盈,正好把欠他的三万多银子先还给他,叫他一会儿去福仙楼等我,我稍后就到。” 柳堂被蛟河等人直接架了出去,顾琏城心浮气躁,只觉得有一把火在烧自己,不知是什么东西从他的眉眼到鼻喉,从他的四肢流窜到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他走进内堂,沈未央拿着一本账本打开扣在了脸上,正躺在躺椅上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步走到了跟前,她动也不动。 顾琏城伸手掀开她脸上账本,正对上她冷冰冰的目光。 想到她对隔壁那人的纵容,无名火突起:“沈未央,现在各地银号都需要投入大笔的银子,你可准备好了?” 她闭上眼睛,也不回答。 他微微眯眼:“等到真正用你的时候,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有银子。” 她撇嘴,懒得去想:“我的确没有太多了,先期投入太大,周转不开再想想别的办法。” 夫妻之道,在于智者算计。 在这个时候,万万是不能提起陈小公子的,纵然他那样恼怒,想着这就去砸银子把他打发了去,也不能在沈未央勉强露出半分来。 他看着她唇边的破皮之处,到底是忍下了这口气,顾琏城冷哼一声,是拂袖而去。 去哪? 自然是去见陈小公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