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手术刀》 第1章 面试 谢克略微有些紧张地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手指尖无意识地互相搓摩着。 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现在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老板桌后面的刘院长身上。 刘院长正在看他的介绍信。 仿佛过了好久,刘院长才抬起头,“你……” “在!”谢克几乎是立刻就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绷直着身体,好像军训那时候受到的训练一般。 刘院长看着自己手上介绍信里面贴着的报名照,再看看谢克本人。照片里面那张干净而温和的笑脸,终于和现实中有点傻乎乎的实习生重叠了起来。 当然谢克已经拿到了医学专业本科的学位,学校规定的一年实习期已经完成了。但是毕竟还没有考执业医师资格证不是,一般来说,在医院里,没有拿到医师执业资格的那些医生,实际上地位就和实习生差不太多。 对于院内的医生们来说,这两类人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实习生未必会留院所以不能算“自己人”,而那些虽未获得执业资格却已经留院的医生则是自己的同事,一旦将来他们通过考试,就是未来的“自己人”。 而谢克的情况么,则更为复杂。 想到这里,刘院长不由得失笑,“快坐下,这么紧张干什么。咱们聊聊吧,随意一点。” “哦,哦好的。”谢克也发现了自己的神经似乎有些过于紧张,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又坐了回去。“院长你问吧。” 刘院长先是象征性地问了几个病理学和诊断学上的问题,谢克都对答如流。 刘院长点点头,到底是高才生,理论知识还是过硬的。只是……这个事情还真是有点麻烦呢。 这个谢克,刘院长虽然是第一次看到真人,但却耳闻已久了。对于市一医院来说,无疑谢克是既无关系又无红包。这样的人往常来实习的也不少,可是能留院的却是一个也没有。而谢克虽然是来应聘,但是……刘院长又看了一眼推荐信的署名,暗道恐怕这人并不会在市一医院待得太久。刘院长本想婉拒。 但是谢克很有名。为什么他会这么有名呢? 一是因为他是解放大学医学院的高才生。 按理说,高才生在国内是顶顶不值钱的。在题海随便做,学霸处处爬的□□,高才生想要出挑可不比奥运会拿冠军容易。但是谢克偏偏从这么多默默无闻的高才生里面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条路说难不难,但是偏偏别人做不到,那就是——论文。一篇发表在国际著名学术杂志《脑外探讨》上的论文。 多少国内的专家教授踮着脚尖儿撅着腚往《脑外探讨》的编辑组投稿子,不管是把脑袋从圆的削成尖的,还是拉关系走后门求推荐,至今为止,还没有成功过。 毕竟□□在医疗方面确实落后于欧美,甚至岛国。也许在某些内科还有些国内的教授能在国际上说的上话,但在基础研究和前沿科学上,真的还差那么一点点。 也就是说谢克是第一个,是头一份的。 这么争光的事情,让作为市一医院的副院长兼脑外科第一人的刘建红也是十分地羡慕嫉妒恨啊! 当然刚听说这事的时候,刘院长还在自家办公室里嗤笑过这个叫谢克的愣头青:“竟然越过自己的导师往国外投稿,哈哈!没发表也就算了,这下让导师的脸往哪儿搁?这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而与此同时,谢克的导师,解放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的脑外科专家主治医师徐万斤徐教授,也在自家大发雷霆。“这个混蛋小子!投稿竟然不告诉我,如果有我向bart教授推荐的话,还不大大提高成功率。哼哼……竟然还被他发表了,也不提一下给过他帮助的导师的名字,太不会做人了……咦?” 徐教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英文杂志,将标题翻译成中文自言自语念了出来,“关键的不是孔——一种微创手术入路设计的新思路……这不是他毕业的时候被我枪毙的论文课题吗?这混小子居然还不死心真把它写出来了!不对,重点是《脑外探讨》竟然给他登了!这种异想天开的文章也能登,为什么我投的二十几篇都没有登过?!” 且不论徐教授和刘院长的愤怒与郁闷,反正谢克就是出名了,这是其一。 第二么,不夸张地说,是因为他帅。 按理说,国内别的都缺,就是人不缺。基数大了,就算比例再小,那也是能挑出不少帅哥的。而且这年头光帅还不行,还得高、富、帅,那才勉强够看。 你想呗,李刚算个啥?在真正的大官、大老板眼里,李刚那就是一芝麻,顶破了天也就是一绿豆。而国内不说这样的大官、大老板,就说李刚这样的货色简直多如河中之鲫。财富和权力决定老婆的美貌程度,老婆的美貌程度又很大限度地决定了下一代的美貌程度。所以高、富、帅真的不算什么。 那么父母早逝,亲人无几的穷小子谢克为什么能单凭一张脸就在众多的高富帅中杀出一条血路呢? 当然不是因为他那张脸邪魅妖孽到能够颠倒众生的地步,而事实上他只需颠倒一个人就够了。 那就是徐教授的千金,徐姗姗。 徐教授是全国著名的脑外专家,比刘院长这个市一医院脑外第一人的水分可小多了。人可是真正给大人物动过手术的,而且还是成功的。少将以上级别的患者,一般脑子有问题了都要想方设法来找徐教授看看的。 谁能保证自己的脑子永远没问题?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没有脑残的一天?没有人能保证。所以大家都对徐教授非常追捧。 而那些抱着“脑子不是它说残,说残它就残”这样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的人,一般都是挣扎在温饱线的普通人。这些人如果哪天发达了,他们也是会加入追捧的行列的。 总之,有了徐教授这样的爹,加上徐教授的美貌老婆这样一个娘,徐姗姗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富、美了。而且,即使在白富美中,她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这样一个白富美,喜欢上了谢克,并且倒追谢克长达三年之久。并且在屡遭拒绝之后不放弃,在逼着谢克出柜之后不抛弃,打定主意不追到不算完。 有了这样一个追求者,谢克能不出名吗?! 出名不是你想出,想出就能出。但是似乎你不想出,也不是你能够决定的。反正谢克是没办法,他连“我不喜欢女人”这样的话都当着大家的面说了。那些妒忌到想套他麻袋的姗姗女神追随者,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同情他的。 当然,刘院长家的公子也是其中之一。 看到刘院长迟迟不说话,谢克不由得急了,“院长,我……” “别急。”刘院长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在学术上很有天分,你们徐教授也很看重你。并且你的实习期已过,以徐教授和你的岳婿……噢不,师徒关系,你们学校的附属医院似乎,不,可以肯定,也是有意要你留院的。你不觉得你这个时候要到我们医院来,很……那个什么吗?” 谢克听他这话似乎还有门,不由一喜,赶紧解释道:“我已经跟徐教授和我实习的解放大学附一院商量过的,也是得到他们同意的。这不,还有介绍信呢。” “嗯,虽然说手续上没问题,但是既然你想来我们医院,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坦诚一些呢?毕竟,你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尤其是附一院,可是三甲中的特级医院,而我这里只是普通的三甲医院;你们那里有最优秀的人才,我这里只有次优秀的;你们那里已经在研究微创和神经电的复杂应用,我这里……”刘院长一边心里在滴血,发现自己果然不如人远矣,一边不断地给自己下刀子,“……总之我这里肯定是不如你原来单位的,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来我这儿呢?!” 谢克羞涩地笑了一笑,“你们这儿病人多。” 刘院长叹了口气,“病人多不如病人钱多啊。” 谢克:“钱少没关系,我就想多点参加手术的机会。” 刘院长:“不瞒你说,我们这儿的研究小组可不像徐教授那里的,嗯他们的主要方向是……我们经费比较少。” 谢克:“哦,没关系。您是说我还可以加入研究小组吗?院长,你真是太好了!”谢克起身握住刘院长胖胖的手,嗯手感不错,就是……手指这么粗真的没问题吗?不过,谢克心里想,稳重也是难得的优点。“抱歉,我刚才没有听清楚,您说的研究主要方向是……什么?” 刘院长:“就是……我们经费不足。哈哈哈,见笑了。” 谢克有点摸不清:“……是什么?” 刘院长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样子,“你先别管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谢克从善如流:“是。那么就这样说定咯,我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刘院长郑重地点了下头,似乎下了大决心的模样,摆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谢克说道:“按理说,你是徐教授的徒弟,我不好越俎代庖地教导你。可是,既然你已经那么诚恳地想要到我这儿来了,我也不忍心把你拒之门外……” 谢克立正,站得笔直,双手贴着裤缝:“谢谢院长!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刘院长被打断了长篇大论,只好言简意赅地说:“但是,做一个医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临床的困难,绝对超出你的想象!从诊断到用药到手术,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明天就来上班吧,从助理住院医生开始。” 谢克大喜,终于成功了。 “好的院长!我先走了,院长再见!” 谢克把事儿给办成了,急急地从市一医院出来,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解放大学西路,星海大楼。” 而刘院长眼见谢克快速地溜走了,只好摇摇头,拨了个电话,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室里,对着话筒摆出了一张菊花脸:“喂,徐教授在吗?” “……” “徐教授您好,我已经按照您的嘱咐给谢克安排了助理住院医生。” “……” “是是,我一定替您看好他!一定不让他有机会做手术!一定让他尽快回到您的怀抱!” “……” “您说的太对了……您真是太好了……您真是太棒了……是是是……对对对……” 第2章 晕厥 解放大学西路实际上就是解放大学西门所开的那条街名。 以前是条无名街,整条路上一边是解放大学的校墙,另外一边是个工厂,那时候解放大学只有东、南、北三个门,那个工厂的门也不朝这边开,所以这个小小的穿堂胡同很少有人经过,连个摆地摊的都没有。 后来工厂拆了搞商业地产,造起了星海大楼。星海大楼是一片裙楼,有商场、办公楼、soho楼。这两年又陆续建造了电影院、大卖场、停车场,于是改名成星海商业广场。商场里除了卖东西以外,还开了各式各样的餐馆,一下子带动起了附近的人气。正好解放大学扩招学生,在学校西区的一片空地上造了新的宿舍楼,为了校工和学生们生活的方便,这里就开了西校门。 就这样,这条无名街也有了名。 谢克以前念大学的时候,就住在西区,对星海商业广场自然非常熟悉。如今他虽然毕业了,但却有个小小的爱好是没法戒掉的。那就是甜食。 星海大楼的lobby里有一家蛋糕店,简约而不失时尚感的装修风格令人想起一个词语——小清新。 实际上这家店一点都不小清新,甚至有点重口味。对于奶油、巧克力、糖浆的使用从来没有酌量一说,是所有想减肥的人、糖尿病人和高血压病人的公共敌人。 但生意非常非常的好。 而且这家店的铁杆粉丝非常的多,他们通常声称只爱吃这里的蛋糕,对其他店都不屑一顾。 谢克平时不爱吃甜食。但他每周二下午都会到这里来,买一块榴莲蛋糕。略显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浓郁的奶香,这样的组合却奇异地让人十指大动。 和星海商业广场的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显得略为冷清,毕竟这是办公楼,只有一些白领在这里进进出出。不过这家小小的蛋糕店柜台前却排着长长的队。 来晚了!谢克一见那条长龙就在心里面暗呼不妙。 这里每天出品的蛋糕都是限量的,卖完就只好明天请早,而且还不接受预定,除非是那种很大的宴会蛋糕。 忐忑地排上队,谢克祈祷着前面的人不要跟他抢榴莲蛋糕。 眼前的队伍在慢慢地变短,谢克兴奋地倒数着自己前面的顾客,丝毫没有关注到周围的情况。 然而就在他快要排到的时候,一声尖叫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谢克回过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个打扮靓丽的女人正捂着嘴发出尖利的叫声。尽管她似乎很努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是那颤人心肺的叫声还是回响在大厅里。所有人都望向这个女人。只有谢克将目光放在了旁边的老太太身上。 这位老太太已经站不稳了,幸好她的身后有个年轻人扶着她,她才不至于摔倒。 但是她的表情很明显地表达了她的不舒服,然后她晕厥了过去。 搀扶着老太太的年轻男子不敢用力拽她,只好让她坐倒在地上。 谢克向着他们走过去。 一群人围着女人、老太太和年轻男子,有人在问怎么回事,也有反应快的人已经开始打120的急救热线。 而刚才还在尖叫的女人却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她嘴里不停地喃喃:“我刚才没碰到她,跟我没关系!” 周围闹哄哄地,有人说女人把老太太碰倒了,也有说这老太太该不会是碰瓷的吧,都在看热闹。 这时有个旁观者说道,“还打什么电话,解放大学医学院的第一附属医院就隔着两条街,谁有车的,帮忙送一下不就成了吗!” 年轻男子明显很着急,一听这话赶紧就想背起老太太往外走。 这时候谢克已经观察了一下老太太,由于对方已昏厥,他只好做了一下粗略的查体。看到这年轻男子想背起老太太,他不由说道:“你最好现在不要动她。” 年轻男子急道:“什么意思?我自己有车,我送她去医院。” 谢克:“让她平躺几分钟,过一会儿应该就会醒来了。与其你随意搬动她,不如等救护车来。” 年轻男子听了不怒反喜,拉着谢克问道:“你是医生吗?” 谢克点点头,“严格来讲,我只能算是医学专业毕业,目前还没拿到行医执照。” 年轻男子摆摆手,“什么执照不执照的,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你快点帮老太太看看,到底是怎么了。”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我是刑警大队的蒋明伟,这是证件,你看。” 谢克也没接过来看,只是说:“不是我怕担事不给看,而是这里条件简陋,只能做最粗的查体,不能确定病因。不过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这有助于鉴别老太太为何晕倒。首先我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蒋明伟看了一眼那个发出尖叫的女人,说道:“老太太和这位女士有点争执,或者说意见上的分歧,这位女士不欲继续和老太太的谈话,所以甩开了老太太拉住她的手。然后老太太就开始头晕,然后昏过去了。” 那个女人呆呆地看着老太太,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小蒋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把她弄晕了吗?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警察就可以随便冤枉人!刚才这里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的!你们说,你们说说看,我碰到她了吗?根本没有!是她拽着我,我只是甩开她的手而已,根本没有碰到她!想赖我没门!”她突然抬起头环视一圈,指着一个角落,“有摄像头!太好了,肯定拍到了!是她自己年纪大了才晕倒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蒋明伟皱了皱眉,略带怨愤地道:“你叫什么叫,谁说你什么了,不过陈述事实而已。”说着他看向谢克,“的确如此,不过老太太被她甩开手之后就突然有点站不稳,脸色一下子变很差,我问她怎么了,她也怎么都说不出话来,然后就晕了。” 谢克点点头,又看了下晕倒的老太太,他把自己的耳朵贴近老太太的鼻子,听出沉重的呼吸声还伴有很明显的鼾声,又翻开眼皮观察了一下瞳孔。谢克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他又问蒋明伟:“你是老太太的家属吗?知道她的疾病史吗?就是她曾经是否患过些什么病症?” 蒋明伟摇摇头,“我不是家属,对她的病史也不太清楚。她是我们队长的母亲,不过……”他看向那个女人,欲言又止。 那女人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好像身体一直挺好的,从来没听说过她生过什么病啊。”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说到,“不过年纪大了,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很正常。” 这时不仅蒋明伟和旁边围观的人了,就连谢克都对这女人彻底失去了好感。很明显,这女人看起来和老太太是认识的,而且很可能是亲戚,可是自从老太太晕厥,这女人非但没有表现出一点点担心,还只顾着推托责任。 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有些甚至是和她同一公司的同事,这女人不由愤怒起来。她说:“我跟她根本没一丁点关系!” 蒋明伟说:“她是你婆婆!” 女人:“我和谭国锋已经离婚了,你们跑我工作的地方闹是什么意思?蒋明伟我告诉你,我要去投诉你,告你一个滥用职权!还有谭国锋那个混蛋,是他指使你来的吧!” 蒋明伟:“你别胡说,谭队长根本不知道!” 女人整了整衣服:“哼,你赶紧把他妈送医院吧,有什么事也别赖我,还有你回去告诉他,离婚就是离婚,没有复婚的可能,请别再来打扰我!” 蒋明伟嘀咕:“队长一点都不想跟你复婚……” 这时谢克突然出声道:“老太太醒了。” 蒋明伟赶紧凑过来:“大娘,你没事吧!这位小伙子是医生,您到底哪里不舒服跟他说说,救护车也马上就到了。” 谢克这时候也问道:“老太太,您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谭母:“我是不是昏倒了?” 谢克:“是的,您知道您为什么昏倒吗?” 谭母:“我突然觉得头很痛,痛得很厉害,流冷汗,还想呕吐。然后就不知道了。” 谢克:“那您能不能描述一下是怎样的疼痛呢?是哪里痛,头顶痛呢还是后脑勺痛?想呕吐是干呕呢还是真的想呕吐?” 谭母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也讲不清哪里,就是痛得要命,恨不得昏过去算了。刚才差点吐了,我怕把这里弄脏就咽回去了。” 谢克:“老太太,您的意识看样子还算清醒,可能暂时没事了。不过你最好去医院做一下检查,好吗?” 谭母一听说让她去医院做检查,赶紧翻了个个爬起来,动作干脆利落,“没事,大娘我就是年纪大了,没什么毛病,不用去医院。小伙子是医生吧,年轻有为挺好的,下次我有病一定去找你,啊!” 谢克听了哭笑不得,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应付他的,况且这老太太又不知道自己在哪家医院工作,何谈找他看病呢。 可他这么说绝对不是什么职业病,而是对谭母的病症有了一个怀疑,如果他的怀疑成真了,谭母很可能会在一周内死亡。 但他又不能直接这么跟对方说,否则即使他是好意为之,也很有可能引起对方的反弹。 谭母清醒过来后又想找自己的前儿媳,她到处打量:“咦,琤琮呢?” 蒋明伟撇了撇嘴,“大娘,你还找那个女人干吗,要是让队长知道我陪你来找她,又是一顿好骂!” 谭母瞪了他一眼:“什么那个女人,她是你们大嫂,国锋那儿我会跟他说滴,我的话他还能不听吗?” 蒋明伟愤愤地:“您是不知道她刚才……” 谭母叹口气:“行了行了,先回吧,这里是她工作单位,叫人看见了不好。回头让国锋把琤琮的手机号码给我,我单独再约她好好谈谈。唉,到底是年轻人,吵个架就离婚,真是的!” 谢克在一边插不上话,正着急呢。谭母眼睛一转又瞅见他,笑道:“这位小大夫谢谢了啊,你忙去吧,老太婆我没事啦!” 谢克摇着头,“我没帮上什么忙,不过真的建议您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您的头疼可能是某些病症引起的……”见那老太太不以为然,他只好转向劝说年纪比较轻的蒋明伟:“您带老太太去检查一下吧,如果没事就当吃一定心丸。” 蒋明伟倒是有些犹豫,保险起见的确是该上医院做个检查,刚才可是吓得他够呛。可老太太现在是活蹦乱跳看上去一点事也没有,而且自己也不愿意。要知道劝老人家花一笔看上去不是很必要的钱,不管多少,都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好在这时候刚才打120叫的救护车正好来了,再加上谢克的极力劝说,老太太是不好意思让人白跑一趟,只好勉为其难地被蒋明伟搀扶了上去。 谢克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出了一口气。虽然即使查出了病因,这老太太也未必能保住性命,但至少多了点希望不是。不然的话,下一次头痛,很可能就是死神的到来。 当谢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很快发现了一件相当严重的事! 他要买的蛋糕! 第3章 师兄 蛋糕店柜台前的长龙已经短了不少,可正因为这队伍短了才更可怕! 不怕队伍长,就怕队伍没人排。因为那意味着东西已经快卖完了,再怎么排都没用了。 谢克呆呆地看着穿着好看制服的店员,把一块他想要买的榴莲蛋糕包装好,递给一个男子。然后,在身后的价格板上把榴莲蛋糕的那一块翻成了“已售完”。 谢克愤怒地看向拿着最后一块榴莲蛋糕的男子。他灼热的目光恨不得将那人高大的背影烧出个洞来。 似乎是有所感应,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向谢克,微微一笑。 然后朝着谢克走过来。 下午的阳光带着即将冷却前的最后一份温暖,透过星海大楼的玻璃门洒射进来,点点光辉仿佛都聚集在眼前男子……的手上的蛋糕盒中。模糊了男子的脸庞和渐近的脚步,闪耀着金色阳光的蛋糕盒仿佛就是谢克的救赎——在他眼前摇摆出致命的弧度。 谢克突然间就感觉一阵茫然。这蛋糕为何对他有如此强烈仿佛罂粟般的吸引力? “小谢?” “你,你认识我?”谢克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这男子长相出众、身材高大,如果他见过,应该是有印象的。可惜他没有。“抱歉,请问你是?” “我是李时光。木子李,时光荏苒的时光。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李时光伸出一只手掌。他的手指很长,看上去很有力,而且很干净。 这是一双很符合谢克审美的手,谢克在心里为他加了一分,补回了刚才因为买走了自己的蛋糕而扣掉的分数。谢克和他握了握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不过下次再见到你,我肯定不会忘的。” 李时光抿了抿唇,“你是解放大学医学院的学生吧,我也是这里毕业的。” 谢克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师兄啊!不过这个师兄看上去年纪有三十上下了,怎么会认得自己? 虽然有些疑问,可是谢克并不打算追根问底。他只是客气地笑笑,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兄。没有买到他想要的蛋糕,谢克有点沮丧,他只想马上离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不过李时光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结束对话。 “我上学期还曾经给你们开过讲座呢。对了,你应该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吗?”李时光好像并没有发觉谢克的心不在焉一样。 谢克有点奇怪这位师兄为何会对自己这么感兴趣,但他一向都不是很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也不怎么善于拒绝别人的好意,更不太善于去挖掘别人的*,所以他只是点点头,把自己即将要去市一医院工作的事给交待了。 李时光若有所思。 谢克正想跟他告辞,却突然听他说,“你也是来买蛋糕的吗?” 谢克想也没想地答道:“是啊。” 似乎是从他的反应里看出了一丝幽怨,李时光倒是笑了。“我的办公室就在这座楼里,不如你跟我上去一起吃吧?蛋糕分你一半。” 谢克看了看他手中的蛋糕,艰难地忍住了舔嘴唇的动作,但还是从内心中涌出一股想要跟着眼前人走的冲动。发觉了自己即将付出行动的潜意识后,他突然觉得吸引他的也许不应该只是一块蛋糕。 或者说,难道就为了一块蛋糕,他就要这样被一个陌生人拐骗走了吗? 即使这个陌生人是师兄也不行,因为他是个陌生的师兄。 谢克觉得他的一生中将会有很多很多的关卡需要去挑战和突破,而眼前这个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超越自己,就要从超越蛋糕开始。 所以他还是摇了摇头,颇为诚恳地对李时光说:“谢谢李师兄,不过我今天还有好多事呢,就不去麻烦你了。” 然而李时光丝毫不在意他的拒绝,“一点儿都不麻烦,相反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感觉有些伤心呢。难道我连耽误你半小时,噢不,只要一刻钟,这么点点时间的魅力都没有了吗?”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果然人老珠黄真是太糟糕了,明明以前很受欢迎的……” “不是这样的师兄,你还是很帅的……”谢克无奈地耷拉下脑袋,“好吧,那就一刻钟吧。” 不能怪谢克的意志力不坚定,实在是李时光给人的感觉不怎么像大灰狼。况且,不知是不是蛋糕在发挥作用,谢克对李时光有一种熟悉的好感——姑且称之为亲切吧。 谢克跟着李时光乘电梯来到12楼,楼道内铺着红色的羊毛地毯,软软的暖暖的,脚步落在上面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 和一般的办公楼层不同,这里长长的楼道不停地拐着弯,使得所有的房间都相对地提升了私密性。这样的环境让人不由得小心翼翼。 李时光停了下来。 谢克抬头一看,面前的房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印着“李时光教授的心理咨询室”。 谢克恍然大悟。 原来师兄是专攻精神病的,那么他回学校讲课估计也是这方面的吧。怪不得谢克没什么印象,实在是精神科其实是他的软肋,除了对于某些和神经内外科有交叉症状的病症他学习起来还比较认真外,大部分他都是囫囵吞枣,看过就算。 没错,谢克已经为自己今后的职业生涯做好了规划。他的发展方向是神经外科,也就是俗称的脑外科。这也是他选徐教授做导师的原因。本来徐教授非常重视他这个学生,是希望他直接考研的。可是谢克认为目前他最需要的不是深入学习和研究,而是临床的经验。 任何研究都离不开实验和临床应用。更何况谢克相信临床会带给他学术上的灵感。 谢克曾经向徐教授提出过他的这一想法。可惜徐教授沉默了。 在谢克的实习期间,甚至没有能在手术室观摩过任何一台脑外科的手术。 整整一年在解放大学附一院的实习期间,谢克轮转去过很多科室。内外儿妇,心脑骨普。凭借着他认真的态度和与带教老师提问的出色应对,甚至上过骨科和普外的手术台做助手。 这对于一名实习生来说是非常不易的。谢克没有后台,也送不起红包,能得到那些眼高于顶、欺软怕硬的住院医师们的青睐,可以说这已足够证明他做好了成为一个医生的准备。 除了脑外科。 徐教授对待他始终如一的和蔼,却不愿意带他上哪怕一个最简单的颅骨修补术。 当然,徐教授有这个选择的权利。只是谢克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其中的刻意安排。虽然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本能地想要离徐教授远一点,所以他放弃了附一院,转而去了市一院。 谢克很尊敬徐教授,也很感谢徐教授给他的帮助,但他更期望多多的手术机会,以及为病人看诊的机会,而不是机械地查房、查房、还是查房,以及传声筒般地下医嘱、下医嘱、再下医嘱。 他在工作机会上的待遇有时候还比不上一个普通住院医师所带的普通实习生。可是因为他是徐教授的学生,所以脑外的人,上至科主任,下至小护士,就连那些不明就里的病人和家属们,也对他非常礼遇,甚至巴结。 但这些却不能掩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并没有得到他所预期的那些动手的机会。徐教授更多的是拿着患者们的化验单,考考他能不能正确地诊断。或者根据术后的检查项目,问问他用药的方案。 不是说这些事情不重要,而是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不会做手术还不如去死——至少谢克是这么想的。 “进来吧,不用拘束。”李时光为他拿了一双深蓝色的拖鞋。 谢克换了鞋,走进李时光的办公室。这里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电影里拍的那样,厚厚的窗帘,巨大的沙发。 李时光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样,主动解释:“刚才进来的地方是接待室。这里是我自己休息的房间,想参观一下咨询室吗?” “不用了。”谢克看了看闲适的李时光,“不会影响患者和你的预约吧?” 李时光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做我们这一行的,通常并不会管治疗对象叫患者或病人。而我,会称我的客户们为‘访客’。”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克,接着道,“今天你是我唯一的访客。” “我可不是你的治疗对象。”可能是感觉语气太强硬了,谢克有些局促地开起玩笑说:“师兄难道是在招揽客户么?” 李时光并没有反驳他。而是递上来一杯红茶,一碟蛋糕。蛋糕分成了两碟,李时光自己一碟,谢克一碟。给谢克的那一碟里的蛋糕已经用刀切成了一个个方形的小块,旁边摆了一个金属的小叉子。真是非常贴心的师兄呢。 谢克抿了一口茶,水果味的。蛋糕很好吃,却不是他印象中的味道。 走入李时光的房间后,谢克就有一种身置幻境的感觉。他一边喝茶吃蛋糕,一边打量李时光。 李时光没有再跟他说话,而是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看样子不是在刷微博就是朋友圈。他的手边同样也摆放着一杯红茶和一碟蛋糕,跟谢克的不同,他的蛋糕没有切成一方方小块。他使用的餐具也不是小叉子,而是一把小匙。他每次用小匙从蛋糕上刮下一小片之后,原来的蛋糕上就会留下丝丝甜蜜滑爽的纹路。 李时光的动作彰显着欧式的优雅和古典的高贵,谢克不由呆了呆。师兄比我更像一个脑外科医生,他心里想着,把李时光和他的偶像库兴放在一起做对比。库兴就是那个作风时髦,举止精致,茶杯必须用顶级骨瓷,烟盒非得用纯银打造的脑外科医生,他曾经风靡全球,让很多人误认为脑外科医生的形象就该是这样的。 因为偶像的关系,谢克默默地又在心里为李时光加了分数。除了这个原因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李时光那修长的手指看上去非常的灵活,这和谢克的手很像,于是也让谢克很有好感。他甚至想着:师兄也应该来搞外科。 秒针每走一格都发出轻轻的滴声,这声音在静谧的空间内尤为清晰。 谢克默默地数着,八百九十八,八百九十九,九百。 时间到了。 “师兄,谢谢你的下午茶,我该走了。”谢克起身告辞。 李时光抬眼扫了一下谢克身前的小碟子,似是有些惊讶他把蛋糕吃完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甜食,要知道你看上去不像那样的人。” 谢克蹙眉,他平时的确是不喜甜食。可是不喜欢怎么会特意来这里买蛋糕,师兄的分析能力这么差,当心理咨询师真的没问题吗?但他也没有说出这种蛋糕对他有特别吸引力的事。 李时光把他送到电梯口。电梯上来了,谢克向他挥挥手,“师兄再见。” 李时光也笑着挥手。 电梯门缓缓地关上。 “会很快的。” 第4章 房东 谢克走出星海大楼的时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总觉得李师兄有点怪怪的。邀请他喝下午茶,却又什么别的都没说。原本谢克还以为他其实有什么事找自己,才会这样做呢。 穿过马路,谢克直接从解放大学的西门进了学校。 只用了不到五分钟,他就回到了宿舍。 一个寝室的同学里,只有他一个人还住在这儿。其他三个人已经回家乡的回家乡,住单位宿舍的住单位宿舍去了。 毕竟他们快要毕业了,是该早日搬离学校。 谢克准备今天就把租房的事儿搞定。 毕竟明天就要上班了,他在实习期的时候是恨不得24小时泡在医院里的。 现在也依然如此,所以住的地方是离医院越近越好。 倒不是市一院的刘院长刁难他,不给他安排宿舍。事实上,刘院长对他是相当客气的,相对于别的还未取得职业资格的新进住院医师来说,在待遇标准上给的相当高。 谢克明白这是看在徐教授的面子上。 市一院虽然也是三甲医院,但是比起解放大学附一院来说,还是远远不如的。 解放大学附一院是□□最好的医院之一,如果在这里都看不好,那只能去京城和谐医院碰运气了。有些毛病甚至可以说,在这里看不好,只能去老美了。 虽然这么说起来不好听,但事实上,市一院是附一院的“对口”医院。有那么点从属的意思在。 “对口”的意思就是,在某高级医院病床位已满的情况下,可以住到低级的医院去,动手术的时候仍然请高级医院的医生来操作。 一般来说,好点儿的医院都有几家自己“对口”的医院。这对双方都有好处,高级医院的医生可以看更多病人,而低级医院可以赚更多住院费、药费等。这样也算是一种资源共享最大化吧。 所以虽然市一院在体制、组织上是和附一院平等的,但是常常需要“求人办事”。 这也是刘院长对徐教授如此奉迎的原因了。 可是虽然刘院长给谢克安排了宿舍,谢克还是打算在外面自己租一间。 原因无他,职工宿舍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不方便。 这跟在学校的时候不一样。 在学校里,你可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实验室,一个人上图书馆,没人来管你。但是在医院里,如果你这么“独”,那么你很快就会真正地被其他人“独立”了。 当别人拉你去那些无聊的聚餐时,如果你以回家为理由婉拒倒不算什么,但如果你总是说我要自己回宿舍吃,很快整个医院的领导、医生、护士都会知道你有多孤僻了。 还有那些喜欢请手术主刀医生吃饭的病人家属,人家会觉得请吃饭带上你这个小医生是看得起你,这时候要拒绝只能说家里有事,不然的话很得罪人。 谢克最不喜欢诸如此类的活动,他宁愿一个人待着。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相反他很了解那些人的心理。 他只是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 他知道什么样的情况应该如何应对,但他认为值得他去认真应对的是他的患者,而不是同事。 同事嘛,只要合作愉快就好了。喝酒打牌谈人生之类的,都完全没必要。 所以他还是打算租房。至于职工宿舍嘛,是他该有的配备,作为应急备用就好了。 谢克打开笔记本,迅速地连上网。 在租租网的首页上直接选了天海市,页面一跳,罗列出了天海的主要商圈和地标。不得不说,这个租租网虽然山寨了大众评评网的页面设计,对客户来说倒是还挺方便的。 谢克眼尖手快地点了“天海塔”。 天海塔是本市的代表建筑,仿造巴黎埃菲尔铁塔和东京电波塔而造。不得不提东京塔仿埃菲尔铁塔,比埃菲尔铁塔高六米。而天海塔又仿东京塔,比东京塔又高六米。所以说,历史总是该死的相似。 天海塔距离市一院步行只要五分钟。 情人节除外。 因为那时候人会多得让你脚都抬不起来。天海的单身汉最喜欢这个时间地点了,因为可以随便吃别人女朋友的豆腐而不被人发现。 谢克除外。 他讨厌人流密集的地方。 他对吃女人豆腐没兴趣。这一点他其实没有骗徐珊珊,他真的无法,或者说从未,对女人产生性冲动。 谢克盯着以天海塔为中心显示出来的电子地图,仔细筛选着出租房的信息。 …… 太贵了。一居室的房型也要每月2000。 这对还未考职业资格的谢克来说,几乎是他全部的工资了。吃饭问题倒好解决,医院会发饭票。而距离他参加考试还有一年多,再加上等证的时间,怎么也得十五、六个月。 而谢克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 之前已经提到过,谢克是个没钱没势的穷小子。 十八岁那年,谢克全家在高速公路上遭遇了车祸。那是一起连环车祸,致死5人,致伤若干。 五个死者中的其中之二,是谢克的父母。 肇事车辆是一辆卡车。但事后驾驶员失踪了。 谢克昏迷三个月,清醒后他才知道他不但失去了父母,还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屋檐——他家那块拆迁了。而他得到的则是十万块拆迁费。 他原来的家就是今天的星海商业广场的一部分。 他父母原来是解放大学西门对面那个工厂的职工。 好像一夜之间,这个曾经的工厂,和为工厂的职工们而建造的生活小区,连带着谢克童年的记忆,就这么不复存在了。 在那一刻,谢克是怨恨的。 他曾经也想过,这车祸是不是一个阴谋。可当他冷静下来仔细地分析过后,只好无奈地承认,这确实是一个糟糕的巧合罢了。毕竟他的父母只是普通员工,对拆迁之类的大事是完全插不上话的。而他后来也去拜访过父母的同事,得知除了拆迁费因为无人争取而被勾了最低档外,其他待遇大家都差不多。事实上除了谢克父母的离世让别人唏嘘了几句外,一切都波澜不惊的。 为了安葬父母和治疗自己的重伤,谢克几乎用掉了所有存款。 若不是因为这些年来一直有个“长腿叔叔”资助他,他可能连学费都缴不起了。 “长腿叔叔”第一次给他汇款的时候,他没有领取,让它到期自动退回去了。 第二次收到汇款单,备注上面写着“你应该把精力都用在完成学业上。” 勤工俭学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当谢克选择了医学院之后。 也许是看新闻的时候了解到自己的事的,谢克心里想。 那一年高考,谢克如愿考上解放大学医学院。星海商业广场很快就建造完毕,每当他从西门走进走出,看到对面熟悉的地块、陌生的建筑时,都五味杂陈。 如今谢克终于毕业了,从今往后他都可以自己负担自己的生活了。“长腿叔叔”跟他约定的资助时间也到了截止期。而且他自己心里的想法是等攒够足够的钱,就赶紧一次性汇回去。他已经不需要了,或许“长腿叔叔”可以用这笔钱继续资助别人。 所以对谢克来说,只要不是必须花的钱,都是越省约好。 谢克自己有一辆不算太破的自行车。他希望能租到和市一院的距离在自行车程10分钟以内的房子。 但可惜的是,天海塔附近的房子都不怎么合适,他接连翻了几页都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谢克没有再继续往下翻,毕竟这些信息都是按照发布时间排序的。越后面的就代表发布时间越早,好的、便宜的通常都早就被租掉了。 如果是按照现在看到的这些价位,还不是直接去找一家实体的房屋租售铺子。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谢克刷新了一下页面。 除了刚才他看过的信息以外,竟然跳出了一条最新的,刚刚过审的。 谢克凝目一看,房型三室一厅,出租一间30平米的主卧,客厅、厨房、卫生间等公用。包括水电煤网在内,每月1000。太合适了!虽然是合租,但是帖子上明确写了着:另外两间房间分别是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都是房东在使用。 发布平台是wap,发布时间15:50,审核时间16:10,他瞄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16:12。 真是太巧了!简直为他量身定做。 为了不被别人抢走,他赶紧找到联系方式:竟然只有一串企鹅号。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 谢克打开自己的企鹅,登陆,查找。很快找到了这个号码的昵称:主人。 谢克满脸黑线,主人什么的,对应不就是仆人吗?难道又是一个被岛国文化荼毒的*青年? 看在房租的份上,谢克仍然申请将“主人”加为好友。 对方很快就将他通过了。 谢克发了一条讯息过去。 开颅手:在租租网上看到你发布了天塔新村的房源,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去看房? 主人:性别?年龄?职业?有无烟瘾?酒瘾?毒瘾?传染病? 谢克:“……”虽然有些直白,但是意外地感觉对方还是挺靠谱的。 开颅手:男。24。医生。无。无。无。暂无。 主人:你叫什么名字? 开颅手:谢克。 主人:开颅手谢克……开膛手杰克是你亲戚吗? 开颅手:别怕,我是脑外科医生。^_^ 主人:好吧……你随时可以来看房,提前半小时通知我就行。 谢克看了看时间,16:20。 开颅手:如果你今天方便的话,五点怎么样。 主人:好的亲,不见不散呦~ 开颅手:怎么有一种穿越到阿里汪汪的赶脚……到时候见。 主人:好评,么么哒! 谢克把企鹅关了。 翻出他仅剩的五千多块钱,谢克直奔天塔新村。 他打算一旦满意的话就立刻拖着“主人”去中介签合同。这么划算的房源他一定要尽快搞定。一般都是付三压一,再加中介费,这么一算的话也剩不下多少了。 17:00。 谢克站在天塔新村13号501门口。深呼吸,露出微笑,这套房源他势在必得。 摁门铃。 没让他久等,门就开了。 李时光站在门里冲他笑得欢快。 第5章 同居 “师兄?!” 谢克突然想起了下午茶的时候,李时光翘着腿玩手机的样子。 再想想那条信息发布的时间,15:50。 他就说怎么怪怪的,总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原来后手跟这儿等他呢。 谢克无奈道,“怎么是你啊,师兄?” 李时光摸摸下巴:“是啊,太有缘了。” 谢克:“……”这分明是你故意算计的好吗,他才不相信李师兄会以这个价钱把房子租给别人! 李时光:“站门口干嘛,进来看看吧。如果你租我房子的话倒也挺好,这样就不用担心租客的人品问题了。我们应该能够,嗯,同居愉快吧?” 谢克看着他:“……”同居什么的完全不是那回事啊! 李时光笑了:“就是那回事啊。” 谢克:“……”为什么你能够看懂我的os啊! 李时光:“别忘了我是心理治疗师哦。” 主卧挺大的,床也挺大的,衣橱也挺大的,书桌连着电脑桌,靠墙还有一个挺大的几乎覆盖掉整面墙的书架。 朝南,落地窗,连阳台。不能比这更好了。 谢克:“……”尼玛不租我对不起我自己啊! 李时光:“怎么样?” 谢克抿抿唇:“这么好的房间你自己为什么不住啊?” 李时光:“哦,这房间本来是我爸妈的,他们出国跟着我姐享福去了。我自己的房间住惯了,懒得换。而且我有两个房间,睡一间玩一间,够了。” 谢克捏捏自己的衣角,有些扭捏:“你其实原来是没打算跟别人合租的吧。” 李时光:“也不能说是没打算,原来是没想到,今天看到你就突发奇想了。” 谢克:“……”他用眼神说:你骗人! 李时光呵呵偷笑了两声,继续拐骗小师弟,“什么时候搬?” 谢克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嗯……师兄,这样真的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李时光:“不会啊,一个人住也是挺孤单的。” 谢克:“那好吧,不过先说好,我会很忙的,没什么时间陪你玩哦。” 李时光:“……”握拳挡在嘴边咳笑了两下,“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谢克:“明天。” “嗯,”李时光故作思考的样子,“你寝室里也没什么东西吧,今天就去搬了吧。” 晚上有事,李时光也懒得做饭了,俩人便叫了外卖盖浇饭,匆匆解决了晚饭。 谢克的行李其实很简单,就是铺盖+笔记本,但是他还有两大纸箱子的书。 幸好李时光开车来帮他搬,不然出租车司机看他这个阵势说不定还不拉他生意呢。即使出租车司机不嫌弃他,这从宿舍拖到校门口也是挺费劲的。 在楼下竟然碰到了徐珊珊。 徐珊珊比谢克小一年,这时候本来应该在医院实习了,没想到在学校里遇见。 徐珊珊气呼呼地对着谢克,连炮珠地抛出一串问题:“你为什么不留在附一院,反而去什么市一院?你要搬到哪儿去?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他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最后两个问题她指向了李时光。 谢克:“我要跟他同居了。他是师兄,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告诉你怕你找我。不能告诉你。不为什么。” 徐珊珊眨了眨眼睛,可惜没眨出泪来:“谢克你混蛋!”妈蛋没带眼药水! 谢克:“太好了,我是混蛋。拜拜喽,帮我跟徐教授问好。” 徐珊珊不接他的话,转战李时光:“你这是小三行为知道吗?把你的工作单位说出来,我会让大家认识你的真面目!” 李时光赶紧掏出名片递给她,“欢迎光临。一定要来哦。期待你成为我的访客。” 徐珊珊接过来一看,上面印着“李时光心理咨询室”,下面一排地址和电话。翻过来一看,烫金的八个大字“私人定制,高档享受”。 徐珊珊:“……” 谢克在旁边也看到了,他也:“……” 徐珊珊扭过头跟谢克说:“你决定跟小三在一起了?” 谢克点点头。 徐珊珊又反方向扭着她好看的脖子跟李时光说:“你决定当小三了。” 李时光淡淡笑着:“我们才是真爱。” 徐珊珊低着头想了会儿,终于决定放弃谢克了。但是她最后还是努力了一把,“谢克,如果你要捐献精子的话,拜托优先考虑我哦!我们都那么熟了,你说对吧。” 然后她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谢克呆滞着:“……” “……”李时光补充道:“果然女中豪杰。” 回天塔新村的路上,在车里谢克终究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感受:“你的名片还真是够土豪。” 李时光:“哦,那个是专门给找茬的人的。真正的在这儿。”说着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张来。 谢克一看,这回正常多了。 虽然他认为即使跟李时光住在一起,两人也不会有太多交集,但是对方如果品味很捉急的话还是会影响生活品质的。 “其实徐珊珊人挺好的。”这句话谢克决不会当着徐珊珊的面说,但是跟李时光则不同。 “嗯,不过她不适合你。”李时光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往外打方向盘,他的脸也往外侧着,谢克没能看见他的表情。 “哦?心理大师说说看,什么样的适合我?”谢克问他。说实话刚才徐珊珊在的时候,李时光回答地像真的一样。虽然谢克知道他肯定会帮他圆起来,但是没想到他会做得如此顺溜,如此自然。所以谢克试探了一下。也是为了说清楚,他可不想搞什么假戏真做。 “你?”李时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谢克摸摸脸,“我怎么啦?” 李时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克:“谈个恋爱还要算生辰八字么?怎么不是时候了,我可是已经成年好几年了。” 李时光飞快地看了眼谢克的裆部,又把头转回去认真开车了。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谢克却气愤极了! “你什么意思!”谢克想冲上去咬他,却被安全带绑住了。 李时光嘿嘿一笑,“别激动。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平时遗精次数正常吗?你有干……那个时候的女神,噢不,男神吗?” 谢克仔细想了想,好像车祸之后真的不怎么有了。至于……那个,他也从来不干。 不过,“男神我倒是有的,只是没法对着他们……那个,那是亵渎!”谢克嘴硬道。 李时光明显不相信他:“哦?说来听听。” 谢克:“嗯,比如库兴(近代神经外科学家)啦、丹迪(近代神经外科学家)啦,……嗯,好吧,还有希波克拉底(古希腊神医,类似□□古代华佗)等等。”谢克越说越小声,最后他的头都要点到胸口了。他确实没有可以用来……那个的男神。 李时光得意地挑了挑眉。 谢克稍显沮丧:“你怎么知道的?心理学真的这么有用吗,连这个都能看得出来?” 李时光正想显摆显摆自己的理论知识,谢克突然抬起头认真地说:“我知道了!你这是招揽客户的手段吧!《骗术大全》里面专门介绍过。师兄,劝你别做无用功了,我是不会把钱花在看精神病上的。” 李时光:“……” 扳回了一成的谢克不再多言,他侧过脸看着窗外,将沿途的风景一一收入眼底。 李时光从倒车镜里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话。 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帮谢克把他的东西都搬进屋里后,还是李时光先打破了沉默。 他伸出手,“谢克,欢迎你来和我一起住。” 谢克不由又想起下午在星海大楼的lobby里,那块闪耀着金光的蛋糕,此时仿佛和李时光微笑的脸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谢克拿出来一个信封,里面包着不算太厚的一叠软妹币,“付三压一。” 李时光无奈地接过信封,“那好吧,你理好东西也早点睡。” 谢克:“嗯。” 李时光:“你可以随意,就当是在自己家。” 谢克:“嗯。” 李时光:“我的意思是说,想用厨房随便用。嗯……客厅也是。卫生间也是。” 谢克:“我知道,你在帖子里写得很清楚了。” 李时光:“哦是的,我忘了。对了,晚上早点睡……当然如果你有事的话自己看着办,我不怕吵。” 谢克:“哦好的。” 李时光:“那我回自己房间去了,拜拜。” 谢克:“师兄?” 李时光赶紧转过来,“什么事?” 谢克:“你真是中国好房东。” 李时光:“……”慢慢地转过身去。 谢克:“师兄?” 李时光又回头:“不待你这么埋汰师兄的啊……” 谢克:“谢谢你。”说完他飞快地关上了房门。 李时光看着紧闭的房门半晌才反应过来,“呵呵,原来这么容易害羞啊。” 第二天,谢克早上5点起床,刷牙、洗脸、早操。他的生活一向都很规律。 拜之前的一年实习所赐,对睡眠的要求已经习惯性地降至最低。 他对这里附近不熟,不知道在去市一院的路上有没有卖早饭的小摊,就想自己做点。可是昨天才搬进来,还来不及去超市采购食物。 正想着,看到客厅的餐桌上贴了张写满了字的字条。 “小区内不许摊贩私营,每天5时至9时,小区门口往北走五分钟有集中的卖煎饼果子、豆浆糍饭、大饼油条的摊点。往南走五分钟有kfc,kfc对面是它家cp麦当劳,再往南走点有苏州面馆,里面有馄饨汤包等,苏州面馆对面是它家cp东北水饺。厨房里有面包和烤面包机,冰箱里有培根、鸡蛋、芝士,还有牛奶和酸奶。ps,如果你打算帮我做三明治的话,我要双倍芝士。by,爱你的师兄。” 谢克:“……” 第6章 查房 早上五点三刻,谢克到市一院报道。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在住院医师们早查之前。你没看错,是早查不是早茶,意思就是早间查房。 走进外科病房楼,就看见有护士忙碌地奔来跑去,他乘电梯直接上了十六楼。 进了神经外科之后,他左看右看,拦住了一个身材娇小的护士,“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医生,你们值班的住院医师在哪?” 那小护士看清他之后瞪圆了眼睛,“真的啊!我叫金小璐!” 谢克笑了笑:“你好,我叫谢克。” 金小璐:“你真帅啊,咱们蔡主任这回终于遇到对手啦哈哈。” 谢克一头雾水:“……” 金小璐摆摆手:“不过你也别在意,他跟你类型完全不同。”她左右一张望,夸张地用气音说:“他是鬼畜型的!” 谢克:“请问在哪里找值班的住院医……” 金小璐轻轻抽了一下他的胳膊:“矮油,说什么请啦,咱俩都这么熟了,呵呵哒。值班医师在观察室,喏,就这里往前走到底有个磨砂玻璃的门,你直接进去好了。” 谢克:“谢谢。” 按照金小璐所说,谢克很快就找到了观察室,上面贴着四个大字“闲人免入”。 门口有个按钮,谢克摁了一下。 门自动开了,谢克走了进去,经过了一条不长的走廊,终于看到了市一院脑外科的观察室,其实也就是特别护理病房:宽敞的大房间里到处挂满了监控仪等医学设备,房里一共有8张病床,分为两排,两排之间有一个巨大的矩形台阶,台阶上的书桌布置成像以前当铺里柜台的样子,坐在里面的人居高临下,他能看见你全身,而你却看不见他头以下的部分。 这是值班医师的办公桌。这张桌子同样分为两排,每一排前面都有隔断,正好分成了8个部分,对应8张病床。 两排之间是一个能360度旋转的沙发椅,只见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值班医师左手正捏着一叠单子,右手飞快地在一张表格上填写着什么。 眼前的这一切跟谢克在附一院实习的时候看到的差不多。这让谢克有一种熟悉的快慰。 “你好。” 值班医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谢克:“不是,我已经毕业了,我今天第一天来上班。我叫谢克。” 值班医师眨眨眼:“同事?” 谢克:“对。” 值班医师继续眨眼:“谢克?” 谢克:“对。” 值班医师晃了晃他的大头:“没听说会来新同事啊,你见过蔡主任了吗?” 谢克:“还没有。” 值班医师拖长了音调:“哦——那你是谁给弄进来的?” 谢克略微不好意思地道:“刘院长昨天给我面试,他说我今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值班医师听了点点头:“怪不得,全院也就刘院长能跨过蔡主任往我们科塞人了。” 他一边跟谢克说话一边整理自己手头的东西,没一会儿都弄好就把那叠单子塞到了隔断里,然后抄起了桌上的平板电脑。 “走吧,出去说。” 谢克跟着他出了观察室。 站在那道磨砂玻璃门前,那个值班医师突然一甩胳膊,搂住了谢克:“哥们,咱俩以后就是哥们了哦。我叫王磊。哥哥我呢,现在要去早查。你呢,就先跟我一起去查房,完了然后带你去见住院总,给你介绍咱们科的同事。待会儿有个手术,哥们我要上去当助手。正好上班时间差不多,你就去人事部登记信息,然后去后勤部领东西,再去it部让他们给你搞个电子病历录入系统的帐号。搞完这些,咱哥俩再汇合。蔡主任,就是我们科主任,一般要9点以后才会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也就只能把你给认了,哈哈哈。” 谢克:“……” 跟着王磊查房,其实是一件蛮有乐趣的事。 一般的医生,不是永远微笑自信,就是永远面瘫沉着。据说这样能让患者和家属看不出你真实情绪的医生是最有职业范儿的。就算原本性格有点咋咋呼呼的人,在前辈们的教训下,大多也会变得平稳不少。 但王磊就完全是个逗比,也许是他成为一个医生的时间还不长。他甚至还在病房里跟谢克挤眉弄眼。真不知道他的“头儿”为何能够忍受他。 虽然性格有点跳脱,但是他的态度还是不错的。患者的问题他通常都挺有耐心。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 单人病房在市一院的脑外这一层并不太多。一般是有点特殊身份却又不够特殊到去特宾病房的患者。 住在单人病房里的这位女士看上去睡得很熟。 王磊飞了个眼色给谢克,然后去把她叫醒。 那位女士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王磊只好再拍她,“佟太太,佟太太!”并招呼谢克和他一起把她扶起来。 佟太太被叫醒只好睁开眼睛,她面色不善地看看谢克,又白了王磊一眼。“你们怎么这么烦,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早晨查房就不要叫我了嘛!” 王磊皮笑肉不笑地:“这是我们的工作嘛,您就配合一下喽。” 佟太太不语。 王磊准备上去查体。 佟太太一把拍掉了他的手。“你又对我动手动脚的干吗?” 王磊:“这是正常程序啊……您又不是皇后娘娘难道还要垂丝把脉吗亲。” 佟太太:“你给我站远点,对,就这么问吧。” 王磊后退了一步拿出单子来记录:“今天您还痛吗?” 佟太太:“痛。” 王磊:“今天您哪里痛?” 佟太太:“哪里都痛。” 王磊:“怎么个痛法,能形容一下不?” 佟太太:“痛得快要死掉了!!!” 王磊:“……” 佟太太气呼呼地:“还有什么要问的快点问吧。” 王磊:“其实我还真没什么好问的了……” 佟太太甩了一个白色的枕头过去。“那你还不滚?”她突然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等我出院的时候我一定会投诉你的。你给我等着。” 谢克看看她,又看看王磊,理智地没有出声。 王磊:“呵呵哒。” 出了门之后,谢克忍不住问王磊:“你到底是怎么得罪她了?” 王磊撇撇嘴:“你能看出她得的什么毛病吗?” 谢克想了想,摇摇头:“不能。” 王磊:“是啊,每天就说痛,拍了片子什么的都看不出来哪里不对,一开始说头痛,后来听说要开颅探查,她不肯就改说脸痛。然后跟她说可能三叉神经有问题,如果实在痛得受不了依然只好开刀探查,她又不肯。反正就是既不肯治疗,又非要住院……” 谢克:“你是说她装病?” 王磊点点头,“我是这么觉得。或者说是,其实咱们科的人都这么觉得,嘿嘿。不过她老公是城建局局长,也算有点关系,所以只好让她住了。” 谢克把手插在裤袋里,摸到了昨天李时光给他的名片。他突然很想介绍佟太太去李时光那里看看。 王磊在他旁边唠叨:“你知道她为什么装病吗?听说是跟她老公吵架了……她老公在外面养了个小的。然后俩人吵起来,还动手。她这是准备等她老公递台阶呢,偏偏人除了住院那天来打了个招呼,好几天了也没来看过。哥当初就说了句,让她转精神科,然后就一直被她记恨住了。所以说这年头,说真话真心不容易……” 谢克默默地把手拿了出来,决定不管这个闲事。 王磊继续唠叨:“不过嘛,作为一个女人,她还是蛮可怜的……” 巡查完病房之后,王磊又带谢克去食堂吃早餐。谢克已经吃过了,所以他其实也就是跟着去看看,顺便认识一下同事。 王磊一进食堂,就看到了自己科的人,拽着谢克大步走过去。在一张六人桌坐下。 那张桌子已经坐了两人,岁数差不多,都是比王磊看上去稍微成熟一点的样子。他们看到王磊就打了个招呼。 谢克年纪轻,面嫩,又穿着自己的衣服,那两人虽然都看了他一眼,却也并未主动说话。 王磊给他们介绍:“这是谢克,新来的同事。”又对谢克说,“这两位住院医师都是比我早进来一年的,高级住院医师,哈哈。左边这个是沙砾,沙医师,右边是文旭东,文医师。咱们的住院总叫张永,咱们都管他叫张总,哈哈哈。” 后面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磊子,在说什么呢?” 谢克和王磊都回过头去看,是一个大概三十岁朝上的男人,略矮,平头,方脸,倒像是军训的教官。 王磊忙把他让在桌子最右上角那个位子,讨好地对他说道:“张总,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小谢。听说是刘院长安排的。今天第一天来上班。” 张永本来看都没看谢克,这时目光刷地射了过来。另外两位住院医师也仔细打量起谢克来。 谢克站起来鞠了个躬:“几位前辈好,我是刚毕业的。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原来是还没拿证的新人。大家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既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大家明显还是比较客气的。 张永笑着示意他坐下,“大家都是同事,小谢随意吧。” 然后便开始问王磊早上查房的情况,王磊将刚才的事一一汇报,尤其是几个刚做过手术的患者,张永问得仔细,王磊也都答得很全。张永显然对王磊是挺满意的。 “……不过8号床的那个包力达,就是边主任做手术的那个,各方面看都挺好的。就是术后第三天了,还没有排便……”王磊弱弱地道。 张永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给他进点半流质,再不行就开点硫酸镁给他!一定要让他大便,不然你让边主任情何以堪!” 王磊:“遵命……万一他大不出来怎么办?” 张永:“那你就等着承受边主任的怒火吧。” 王磊:“好吧……我一定让他大出来。” 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跟着徐教授学习的原因,虽然谢克也是经常都泡在医院里,可他真的还没有见识过这些医生平时的工作状态。现在这样他突然觉得挺真实的。 就像刚才查房的时候也是。他以前见到的患者通常都是以恳求的姿态对待主刀的医生,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可是对这些平时管他们的医生就表现得很自我,抱怨啊,发泄啊,都很随便,有什么说什么。 这也更让谢克坚定了临床的信念。 就像他知道为什么边主任最关心的是受术者是否排便的问题。 因为像这种脑出血病人,一般预后都很差,甚至很多人小脑都要被切掉一部分,这种情况下保住生命和大脑功能就是最大的胜利。而大便解不下来的话,就很可能是大脑失去控制。就像一台破旧的计算机,其他地方缺零少件都管不了了,只要cpu还能用就行。 这些谢克都知道,可是要是让他遇上了这情况,他肯定也和王磊一样不知该怎么办。不是他不知道缓泻剂的用处,而是他不确定可不可以这样用。 这些东西学校里课堂上不会教,高高在上的专家教授也不会教,但是跟着医院里的这些基层医生却能学到很多。 所以谢克认为自己放弃了跟随徐教授的机会而来市一院,来得很值。 第7章 骨一 等到早上8点,病历会诊和早餐时间一起结束了。 谢克目送着张永带着脑外的几个医生,准备去上一个由他自己主刀的颅骨肿瘤手术。 颅骨肿瘤切除术是一种风险较小、过程简单、难度较低的一级手术,而且预后良好,只要是比较有经验的住院医师就可以主刀。 张永是住院总,不出意外的话等他任期结束,一般来说是一年,就可以晋为主治医师。所以他主刀这台手术完全没有问题。 谢克之所以比较羡慕王磊能跟去当助手的原因是,颅骨肿瘤算是一种不太常见的疾病,大约一百例骨瘤里面只有一例是发生在头骨上的。也就是说,机会难得。而且如果这个肿瘤的范围不止局限于外板,还累及颅内的话,就要再行骨瓣切除术,然后再做颅骨修补。这样一来就等于两个一级手术结合在一起做了。 这对谢克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他搓了搓指尖,觉得有些痒。 带着对手术的期盼,谢克转身去了人事部,他要先把入职手续给办了。 刘院长虽然啰嗦了点,但办起事来还是很靠谱的。谢克到了人事部以后,刚报了个名字,对方就殷勤地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帮他准备好了,包括工资卡(给刘院长的简历里有身份证复印件)、食堂用的饭卡、春夏秋冬工作服、病历系统和邮件系统的帐号密码,让他自己回去改。以及,一个带着病历系统app的平板电脑,就是王磊查房时用的那个。 人事部的姑娘年纪跟谢克差不多大,笑容也很甜美,说出来的话却令谢克感到有些惊悚。 她说:“刘院长昨天特别来关照的哦,东西都帮你弄好啦。连台式电脑也申请好了,等会你去办公室,你们科的人帮你安排好办公桌,你拨内线111找it部让他们去帮你安装。外科病房你认识路的吧,就是花园后边的那个w形楼。十二层,骨一科。” 谢克:“……” 骨一科? 骨一? 骨? 谢克:“我是神经外科的啊,就是俗称脑外科。” 人事姑娘:“你想去脑外?脑外的主任很恐怖的啊,而且脑外也没打算招人啊。” 谢克:“可是我选的专业方向就是脑外的说。” 人事姑娘低头想了想,抬起亮晶晶的眼看着他:“骨科最好啦,事少、钱多、不死人。好多护士都想转去骨科,但是找不到门路呢,你再考虑考虑啊!” 谢克:“可我是医生啊,又不是护士!” 人事姑娘:“你是新来的吧,还没轮转过吧,再烦我就让你去轮转,你应该不会想去妇产科吧。” 谢克:“你凭什么让我去轮转,除非你是院长他妹。” 人事姑娘:“我不是院长他妹,院长是我爸。” 谢克:“……真的假的?” 人事姑娘:“真的。我爸比刘院长在行政级别上还高那么一点点。”她还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公分。刘院长是主管外科的副院长,在副院长里排首位,那么她爸就应该是正院长了。 谢克:“那我求你了,让我去脑外吧。” 人事姑娘被他磨得要哭了:“你饶了我吧,昨天刘院长特别强调了要让你去骨科,我怎么敢随意把你转到脑外啊。而且你不知道脑外的帅哥主任脸色冷起来有多恐怖,我真的无法面对他的独特技能——冰冻三尺啊!” 谢克:“……那好吧,我要在骨一待多久才能转脑外?” 人事姑娘:“这种事情真的没有一定的啦,如果你不讨骨一主任喜欢的话,也许很快会被踢出来?” 谢克:“这不就差评了吗……” 人事姑娘:“为了终身幸福倒也值得的,噢!”她突然做了个捧心的动作,“好虐!惨遭鬼畜抛弃的痴情小绵羊……” “……”谢克只好跟她说:“算了,拜拜。” 谢克领完东西,打起精神回到了外科住院楼,这次他盯着电梯里“十五层”的按钮看了很久,最后摁了“十二层”。 骨一科的主任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叔,姓黄,人不高,一张脸上都是褶子——笑出来的。眼睛弯弯的,像弥勒佛一样。 不知道因为谢克是刘院长带进来的人呢,还是因为本人就是这么个待人热情的性格,黄宁远亲自把谢克介绍给科里的同事,包括各位科副主任、各位主治医师、住院医师,还有护士长和科秘。最后还为他安排好办公桌,让他跟着一个姓赵的主治医师打下手。并让在骨一实习的那些实习生都叫他“谢老师”。谢克连忙态度谦虚地说不敢当,自己只是个新人。 骨一科的住院总正好也姓张,而且名字叫张宗一,大家就直接把一省去了管他叫张总的。谢克自然也是这么跟着叫。对谢克来说,除了尊敬领导,友爱同事以外,最息息相关的就是他的指导医师赵华老师,和张总了。 要说相对别的外科来说,骨科也是真的清闲,除了有患者转进来的时候忙碌一下,别的时候基本上是按部就班,也就是该用药用药,该手术手术,很少有突发状况。用药和手术都是在主治级别以上的执导医师们的监督下进行。 像是烧伤之类的又有专门的骨创伤烧伤科,就在骨一科的楼下,十一层。 而骨一科的患者最多的就是骨折、软组织等损伤,其他也有少量的四肢、关节先天畸形等。也有颈椎腰椎之类的毛病,不过这类一般不到迫不得已,非常影响生活工作的话,不怎么建议动手术的。毕竟拿掉一点是一点,长不出来的。再有么就是肿瘤,长在骨头上的肿瘤相对来说也比长在重要内脏和神经血管之间要好对付得多。当然最牛的莫过于断肢再植了。 总之一句话,骨一科是很令人羡慕的地方。 对于谢克来说,虽然没能去成神经外科,但是来骨外,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都是外科,在这里他同样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比如皮瓣移植啊、神经吻合啊、椎间盘切除啊,如果能够现场观摩类似于人工关节置换或者断肢再植的大型手术就太好了。想想就觉得好棒。 如果他知道刘院长特意跟黄主任关照,让他照顾一下自己,“打打石膏就好了”,他一定会哭的。 总之,既然谢克想通了,也就没有再去骚扰刘主任。先在骨一科待一段时间好了,反正他还有一年才参加考试呢。到时候把科室注册到脑外,他就不信没医院要他。 实际上开头的时候就介绍过了,谢克是非常有名的。像前面遇到的几个脑外科的医生,张永、王磊他们,不知道谢克是因为他们工作在第一线,不怎么注意那些理论、前沿的东西,也不会去订国外的杂志看。所以就不晓得谢克是个怎样的牛人。如果他们知道谢克在《脑外探讨》上发表了文章,他们的嘴可以张得塞进一个鸡蛋,王磊的嘴特别大,也许能塞进两个。 像刘院长就明白谢克不是池中物,将来肯定要一飞冲天的,所以他非常乖觉地执行着徐教授交给他的任务:努力引导谢克往研究型人才发展,最好尽快让他觉得临床很无聊,然后回到徐教授的身边。 于是刘院长把谢克塞到了“清闲”的骨科,并且要让他“多打打石膏”。如果他知道谢克即使在“清闲的”骨科也能搞风搞雨的话,他也一定会哭的。 今天是谢克第一天到骨外科,黄主任发话说,晚上除了要留下来值班的和有私事的人以外,所有人晚上一起到医院对面的锦绣饭店聚餐,费用由黄主任划拨。医生加护士,怎么也得二十来号人了,这是要开两桌的节奏啊。 锦绣饭店是附近比较好的饭店之一,因为就在市一医院对面,也成了患者家属请客和科室聚餐的常规地点。但是谢克只是一个新来的还没考到执照的小人物罢了,这迎新会的档次应该说是挺高的。 谢克本来就猜到会有这么一顿,但他以为只是食堂里开几桌多叫点菜罢了。他以前在解放大学附一院实习的时候,就见过有新来的普通医生,科室里就是这个规格。 黄主任这么一说,谢克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其他人可是高兴坏了,一个个都在起哄。当然凡事都有两面,嫉妒的人也是有的。比如同是赵华手下的住院医师,劳右军。 劳右军是本市另一所医科大学毕业的,学校不如谢克念的解放大学医学院。他毕业之前就是在市一医院实习,因为家里条件不错,所以花了点钱打关系,让他留了院。比较尴尬的是,劳右军毕业后考了一次执照,没过。这种事情在小一点的医院里没啥,没过就多考几次呗,考着考着总能过的。但是在市一院,竞争还是很激烈的,考不过是有点难为情。 科室里的同事们倒也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为了怕他难受还都绝口不提。只有他的指导医师赵华,平时会说让他多看看书,多练练操作之类的。 如今谢克来了,并且黄主任刚才还介绍过谢克是“成绩很好的”、“从解放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劳右军听了就有些不舒服,好像在对比自己似的。后来又说在锦绣饭店开欢迎会,心里就更不得劲了,他自己留院那时候,可就在食堂草草对付了一顿。 有了这样的心思,他看向谢克的目光当然就不那么友善了。 这一看又发现谢克的长相,怎么说,很秀气,但也跟娘娘腔沾不上边。干净,就像沐浴在阳光里的树苗一样,浑身还充满了活力。细看五官,很精致,找不到什么缺点,但也谈不上多漂亮,组合在一起却无法挑剔。 完。美。 当劳右军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简直要气疯了! 为什么谢克要来市一医院! 为什么谢克要来骨一科! 为什么还要和他同组! 为什么成绩比他好! 为什么人比他帅! 为!什!么! 第8章 谣言 有新人来,黄主任就带着一干医师们查房,谢克这是今天第二次跟着查房了。不过这次可隆重,黄主任一个人在前头走,后面按级别一组组尾随在后,护士长也带领着护士们两旁站着,像皇帝仪仗一样。 不过其实骨科这边的患者们大多数都是急诊送上来的,手术做完后如果没有病情恶化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主要是看看有没有止痛和合并症的问题。其他的都是护士能做了。 骨一的科主任一般每个星期查一次房,而这已经是这周第二次了,搞得那些患者也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检阅。就黄主任笑眯眯地整个楼层兜了一圈,每个人都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回自己办公室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克在电梯里碰到王磊。 王磊一脸怜悯地看着他,“兄弟,我都知道了。” “?”谢克奇怪道,“你知道什么了?” 王磊拍拍他的肩,“没关系的,这种事情哥们见的多了,不会嫌弃你的。” 谢克:“到底什么事情?” 王磊用手挡着嘴,轻轻在谢克的耳边说:“不就是同性恋吗,现如今搞基也是时尚了。妹纸们就爱这个,哥们太懂了。就是蔡主任……”说着顿了一下,“难度有点大啊!” 他虽然说得很轻,但是有些人天生嗓门大,所以音量还是不小。 于是旁边的人都“刷——”地看向他们。 幸好都是同事,就当开玩笑了。如果被某些病患或者家属听到当成真的,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来。 毕竟搞基什么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啊。 谢克:“那什么蔡主任,我根本就完全不认识好吗……” 王磊:“不认识?怎么会?你难道不是为了他放弃了留在解放大学附一院的机会而来我们医院的吗?” 谢克:“这谣言到底是怎么来的,不会是你散布的吧。” “绝对不是啊,我最多就传播了一下。”王磊想了一下,打了个响指:“想起来了,是小璐告诉我的,就是我们科的一个小护士,长得挺可爱的。” “……”谢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难道是金小璐?” “对啊!”王磊一掌拍在谢克肩上,“怎么样,模样挺不错的吧,起码可以打个90分以上,哥们正准备追她……咦?你怎么认识她的?难道!她说的传言是真的?!” “真什么真啊,比玻璃还假。我去找你之前遇到她,她指路的。”谢克拍掉他的爪子,“你都不相信传言了,干吗还传播,我还打算要转去脑外呢,以后怎么做人啊,暗恋上级什么的。” 王磊:“不是暗恋啊,是苦恋……等等,我怎么总觉得你的反应有什么不对……你不会……真的是……那个……” 谢克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叶公好龙,妥妥的。 王磊立刻掏出手机转过身去发短信。 【小璐妹妹,抓到活的了!!!】 清脆的短信铃声很快响起。 【正常,不是活的都推到负一层了。】 负一层是太平间。王磊继续发短信。 【我是说软萌痴情受啊!活的!生的!真的!】 两秒后,回复来了。 【在哪里!!!!!!!!!!!!】 王磊猥琐地笑了笑,飞快地输入:在我旁边。 谢克在旁边看得忍无可忍,抢过他的手机,把上面的text删掉,重新输入。 【骗你的,咬我啊。】 发出去了。 王磊:“……” 谢克把手机塞回他手里,出了电梯俩人一起往食堂走。 王磊:“哥们,为了你兄弟我要追的姑娘,牺牲一下也不行吗?不行吗?还是不行吗?” 谢克:“你怎么不自我牺牲!” 王磊:“我要是说自己是受,还他么怎么追到姑娘啊!要不然下次你追蔡主任的时候我帮你好了,话说欲擒故纵这一招对他有用么……” 谢克:“蔡主任!蔡主任!到底什么鬼!” 王磊:“……” 食堂里突然开辟出了一块安静的小范围,范围里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谢克莫名其妙地左右望望,他又没说得多响,为啥大家都看着他?! “……”王磊吞吞吐吐地,“……你在说什么?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一定是我进入食堂的方式不对……” 谢克:“?!” “不是鬼。” …… “我是人。” …… 谢克循着这个低沉的声音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帅得跟师兄有得一拼的男人。不过他比师兄的感觉还成熟一点,穿着白大褂,带着一副金丝边框极细的眼镜。 “你就是谢克?”男人微笑着问。 “……”谢克眨眨眼:“好像……是的。” “呵呵,”男人低低一笑,“那个暗恋我的谢克?” “!”谢克只觉得风中凌乱,“这完全是谣言!” “呵呵,”蔡主任笑得更低沉了,“有点意思。” 谢克:“这完全是个误会……” 蔡主任打断他:“我喜欢误会。误会通常都很有趣。呵呵。” 谢克:“……”我不喜欢!要是能看懂他内心世界的师兄在就好了! 蔡主任从谢克和王磊的中间穿过去了。临走还不忘回头,“对了,王磊。下周的夜班,你懂的。” “……”王磊:“这真的是误会!!!” “误会真的很有趣。呵呵。”蔡主任潇洒地走了。 谢克:“我还是暂时留在骨一吧。” 王磊:“我好想跟你去骨一……黄主任是有名的好好先生啊!” 谢克:“你这个叫不作死就不会死die,懂?” “……”王磊:“不管怎么说,蔡主任总算见过你了,似乎对你印象也还不错。不得不说,你还是有机会的。” 谢克:“为了追小姑娘,就这样作死,你也是蛮拼的了。” “怎么会!”王磊夸张地说,“我是说真的!你不是想来我们科的吗?” 谢克:“原来是这样打算的。” “其实蔡主任平时很和蔼的,一点也不吓人。”为了表示肯定,王磊还重重地“嗯”了一声,“真的是这样。” 谢克:“呵呵哒。” 买完饭,俩人分别坐到自己科室的人坐的地方。 谢克刚一坐下,就听到劳右军酸酸地话语飘过来,“唉呦,不愧是上面有关系的人,上班第一天就连跟别的科室的人都那么要好了啊。小谢啊,你还认识脑外的蔡主任啊?那你怎么不去脑外呢,刘院长以前不也是搞脑外的吗,怎么来我们骨外了?该不会是蔡主任要求太高,看不上你吧?” 谢克觉得他有点烦,本来不想搭理他。可是他看看大家似乎也对此挺有兴趣的样子,只好解释一番:“我以前不认识蔡主任,刚才也是第一次见面,正好跟王磊在一起,就打了招呼。王磊也是今天刚认识的。” 劳右军在旁边“嗤”了一声,“小谢倒是挺会交际的呀,就是不知道业务水平怎么样。不要绣花枕头一包草哦。别的工作可以凭脸吃饭,我们做医生的就要靠真本事了。” 住院总张宗一拿筷子隔空点了点劳右军,“就你废话多,吃饭。”又跟谢克说:“小谢不用太紧张,先跟着大家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好了。反正你还不是独立行医,大家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和小魏、小林,还有小劳一组的,平时大家要多沟通沟通,排班什么的,有事也好互相帮忙。” 谢克和劳右军、魏兴中、林伟棠,都是接受主治医师赵华的领导的,所以算是一组。本来劳右军是骨一里面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医生,众人对待他也是最宽容的。如今谢克顶替了他的位置,张宗一还不让他为难谢克,他心里一下子就不是滋味了。 谢克点点头,“我知道的,谢谢张总。” 闷头吃饭的魏兴中突然抬头问他,“你宿舍安排好了吗?” 谢克:“安排好了,我就放点铺盖。有个师兄就住在医院附近,我跟他合租。走过来也就十分钟,所以宿舍不怎么住。” 魏兴中:“哦,那不错。”又埋头吃饭。 谢克看看自己这一桌,清一色全是男人。这也是满奇怪的,别的科室都是护士跟医生凑一起吃饭的。好多男医生最喜欢跟小护士们聊天了。而骨一的护士们却另外坐了一条长桌。 谢克:“咱们科的护士怎么坐到那边去了?” 劳右军“哼”了一声:“你也太猴急了,连一天都忍不了啊。看中哪一个了?” 谢克也就是随便一问,哪知除了劳右军不阴不阳的以外,其他几个医生都在对着张宗一坏笑。 谢克:“难道跟张总有关?” 倒是林伟棠告诉他了:“张总的媳妇醋劲特别大,所以咱们医院的护士在她不在的情况下都不敢靠近他。今天她们科室正好组织旅游去邻市玩一天,所以不在。平时都是张总跟他媳妇一起吃,咱们跟护士们一起吃。他媳妇是肾内的,嘿嘿。” 谢克看了看不好意思地一直在摸鼻子的张宗一,也跟其他人一起对着张宗一坏笑。 只有劳右军一个人讨了个没趣。 晚上除了留下值班的几个人,骨一的一队人马开赴锦绣饭店。张宗一还坠在后面打着电话,估计是跟媳妇汇报科室活动,征求同意。谢克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来给李时光发了个短信。 【今天不回来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叮咚”一声。 谢克不由笑着拿出手机来看。 【我已经吃过了,你又没说过要跟我一起吃。】 笑容僵在脸上,谢克气呼呼地把手机扔进书包里。他还习惯地背着双肩包。 不过他那个气呼呼的样子也就维持了一秒,转过脸来又是羞涩腼腆的新人医生了。 谢克外表太软萌,以至于整个科室的人都灌他酒。大多数人是纯起哄,个别小护士是有那么点春心荡漾,而劳右军则是恶狠狠地非要灌醉他不可。 于是,从来都是跟着徐教授混,被徐教授保护得很好(喝果汁)的谢克,第一次喝酒,就喝了混酒。白的、红的、黄的,一股脑倒下去之后。 他,醉了。 第9章 喝醉 谢克的酒品还是不错的,醉了之后除了死活不说话,而且表情比原来冷酷点以外,倒是一点也不哭不笑、不叫不闹。 就是不管你跟他说什么,他都这么冷冷地看着你,这有点吓人。而且他的眼睛很大,又因为喝醉的原因眼角微微泛着粉红地翘着,这么瞪着人家,冷酷中夹杂着缠绵,真的别有一番风味。 连劳右军都被他的眼神给看得有点发抖,好像心里所有的小恶魔都被他知悉地一清二楚一样。劳右军想讽刺他酒量差,可是那眼神刺得他话都说不出口,瞳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意,只有洞悉的了然。 除了他喝醉,其他人都是喝得兴致有点高,所以包间里气氛很好。 谢克突然站了起来,然后走向放东西的架子,从上面拿回了自己的双肩包。 劳右军一看那包,就觉得终于找到了攻击谢克的切入点,于是便借着点酒意在那高喊:“这么破烂的包谁的啊!来人啊,服务员,快拿出去扔了!” 谢克猛地回过头,眼神犀利地杀他一遍又一遍,连其他同事都看出不对了。 还是黄主任打圆场,“小劳喝醉了不要乱讲,那是小谢的东西。” 劳右军不服气地一撇嘴,“谁知道是谢克的啊,正常人哪会背着个这么烂的包。” 这个包谢克的确是用了好多年了,从高三开始就一直用它。 好像是自从那场车祸之后,谢克失去了父母和屋檐,很多以前拥有的东西都没有了。 这个书包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从那时候开始谢克就一直带着不离身。因为专业的原因,他平时经常会背着很重的书来来去去,书包的背带也断了好多次,不过他每次都用针线重新缝起来,继续用着。 谢克抱紧了他的书包,从里面拿出手机来一看,有条短信,是师兄发来的。 【开玩笑的啦,以后都会等你吃饭哦。】 他皱了皱眉头,拇指一拨屏幕上的滑条,看了看上面几条记录。 然后又笑了。 冷冷地扫了一眼劳右军,谢克对黄主任说:“我好像喝醉了,先回去了。” 黄主任点点头,撑起腰身:“小谢去吧。我看咱们也差不多了,是该走了,明天大家还要上班呢。” 众人见黄主任发话了,便都附和着散了。 魏兴中平时跟劳右军关系还不错,就把他拉到一边问:“你怎么老跟小谢过不去啊?” 劳右军刚刚才被谢克的眼神杀得脚软,此时有些恼羞成怒,不由脱口而出:“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装比的样子,什么东西。不就是搭上了刘院长的路子吗,搞得像太子一样,不是玩意。” 魏兴中用手指捅了捅他,好心提醒:“这有什么?咱们谁进来的时候没塞过红包,你忘记你留院那时候你爸的大出血啦?我看小谢这人应该还可以,我是说平时,喝醉了不算,那眼神阴阴的。” 劳右军:“你傻啊。平时都是装的。酒后吐真言,喝醉了才是他的本性。” 魏兴中想了想,“那就再看看吧。你也是收敛点,有什么别都放在面上。今天连黄主任都看出来你跟他不对付了。黄主任好像还挺看好他的,你这不是讨嫌嘛。” “切,我还怕他?”劳右军看着谢克背着他那破烂书包的背影,呸了一声。 谢克回到天塔新村,站在门口想了想。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他的动作都是慢了几拍的。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后,才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钱包,从隔层里面摸出一把钥匙。 谢克把钥匙对准锁孔,可是锁孔好像变小了,又好像在移动,他总是捕捉不到。谢克身子晃了晃,准备再次尝试。 依然如此。 第三次,也还是失败了。 他眨眨眼,伸出手去按那个锁孔,想把它固定住。 刚一碰到门,就推了开来。 李时光站在门里扶着框笑他,“你不会是喝醉了吧,连门都开不来了?” 谢克:“对不起,我喝得有点多,李老师。” 李时光面色变了变,“先进来吧,你还是叫我师兄好了。” 谢克点点头,“好的,师兄。” 李时光看他连站着都摇摇晃晃,跟不倒翁似的,就拉着他的手,带着他绕过茶几,把他按坐在沙发上。 谢克乖乖地坐着。 李时光头疼地看着他一脸“等你发号施令”的样子,想了想道,“要不你今天别洗澡了,擦把脸睡了吧。睡醒了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应该。” 谢克依然乖乖地坐着。 李时光揉揉额头,去倒了一盆热水来,拿毛巾给他擦脸。 谢克眯起眼睛,把头仰了仰,看得李时光恨不得把毛巾甩他脸上。 “师兄,”谢克说,“你怎么在我家?” 李时光:“……” 谢克搓了搓指尖,虽然因为酒精的关系,他确实有点醉,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指尖的锋利。在他的精神催动下,食指渐渐延伸出了柳叶刀的形状。谢克的手抚上了李时光的脸颊,立刻划出了一道极细的痕迹。 谢克赶紧收回指尖的刀。“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划痕上渗出了一滴血珠,谢克慌乱地拿毛巾捂住。 李时光:“没事。” 谢克拿开毛巾,看到没有继续出血,才松了一口气。他突然想起来,李时光是看不到他指尖的刀的,希望这条浅浅的伤痕很快就会消失。 谢克集中精神在指尖,小小的刀片又出现了。他孩子气的伸出手指在李时光的眼前晃了晃。 李时光一把抓住他的手,“别淘。” 谢克赶紧把刀缩了回去,以免再伤到他。 这把能幻化出来的指尖刀是他最大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就算他说,别人也不会信的。因为只有他自己看得到。 在不超过手长的范围内,可长可短,可变形状。 这是车祸带给他的,唯一得到的东西,在付出了那么多失去之后。 谢克不太喜欢这个鸡肋的技能,可是亲人已逝,他只能接受。 谢克闭上眼睛,捏捏自己的手指,尝试着换了种方法召唤他的指尖刀。刀尖又慢慢地长了出来,这次无论怎么划,也不会划破师兄的皮肤了。它是虚幻的。仿佛和自己不在一个维度。它可以任意地穿透人体的皮脂、血肉,甚至骨头,但是却不会造成伤害。 谢克用这虚幻的刀戳了戳师兄的头。刀进去了,手指却抵住了额头。 李时光:“你点我脑门干吗?” 谢克的手指在李时光的发际线下从左滑到右,他说:“这是额骨。”然后又挪到眉头上面,“这是眉弓。”接着往中间,“这是眉间。”再往下,“这是鼻骨。” 调皮的食指顿了顿,拇指的指腹跟上去摸了摸李时光鼻头下面的两个洞。谢克笑呵呵地说:“嘻嘻,师兄的鼻孔。嗯,还算干净。” “!”李时光:“……”还好刚才洗澡的时候仔细洗了把脸。 谢克的手指继续在他的脸上作怪,此时已经顺着鼻唇沟,按在了人中上,往下稍移一些,“上唇结节。”手指往右移动,停在唇角,谢克双手齐上,把李时光两边的口角拉开,就是小孩子们做鬼脸的样子,“唇联合。” 为了方便,谢克反把李时光压倒在沙发上,又骑在他身上,固定住他,不让他动。 李时光的嘴被拉开了说话有点费力:“介样不太袄憋(这样不太好吧)……” “嘘,”谢克说,“别讲话。”谢克终于放开了他的嘴,又一指戳在了他的下巴上,“颏隆突!”顺着下颚的弧线一路来到了颈子上。李时光的喉结动了动,他被谢克的手指弄得有点痒,就自己抬手挠了挠。结果谢克毫不客气地拍掉了他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摸了摸,道:“别闹,这是甲状软骨。” “……”李时光,“再这样师兄真的要被你玩坏了喂!那个软萌软萌的小谢到哪里去了……唔!” 谢克用左捂住了他的嘴。右手的手指滑到了颈静脉切迹上,停了下来,就是两边的锁骨中间的那一块凹陷。往右稍微移动一点,是一块硬硬的骨头,谢克说:“这是胸锁乳突肌胸骨头。” 李时光点点头,示意自己不闹了,谢克这才放开捂住他嘴的手,改为撑在他的右边肩头之上。 而左手则一路往左移动,“锁骨、肩胛舌骨肌下腹、臂丛、斜方肌。”谢克一边摸一边捏了捏,路线又转而往上,“颈外静脉、下颌下腺、下颌角、颞突。”兜了一圈,终于又抚上了李时光的脸。“耳朵。”谢克笑了笑。 “……”李时光:“我有的你都有好吗?下次自摸吧,不陪你玩了!虽然你的解剖学的还不错,但是照顾醉鬼的人真的伤不起!” 谢克用力按了按他的脸,“颧骨。” “还没结束啊?”李时光欲哭无泪,“行吧,你继续。” 谢克的拇指在李时光的眼睛下边重重撸过,“框下缘。”然后同样的方法划过眉下,“框上切迹。” 李时光:“你这是给我做眼保健操呢。” 谢克的手指指着李时光的眼睛,指甲停在外面,而幻化的刀实际上已经切入了,不过李时光感觉不到。 “泪骨、框板,蝶骨小翼、蝶骨大翼。”谢克收回了幻化的刀。“你的眼球不错,不用带眼镜。嗯……比蔡主任帅,我觉得。” “……”李时光感到一种莫名的危机,“蔡主任是谁?” 谢克答:“市一医院的脑外科主任啊。年轻有为,长相俊美,很有威信。” “!”李时光:“那他肯定已经结婚了。” 谢克:“这个嘛……我不知道。不过看情况应该没有,脑外的护士好像很喜欢帮他介绍对象。” 李时光:“!!” 谢克:“而且他好像对我蛮感兴趣的。今天他主动跟我说话了。”歪曲事实啊谢克你学坏了呢!人家只说误会很有趣吧!是你们先背着别人讲话被捉包的吧! 李时光:“!!!” 谢克突然地抱住李时光的头,以至于师兄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李时光:“唔!……” 谢克的手则伸到了他的头顶,从左边耳上方的翼点开始,划了个半圆,直到右边耳上方的翼点,就是小姑娘们戴头箍的那个线条,“这是冠状缝。” 原来还没有结束,李时光:“……” 谢克开始摸他的头顶和后脑勺。“这里是前卤点,顶骨、颞骨,矢状缝,人字点、人字缝,枕骨。” 李时光:“!#¥%”这回总该结束了吧,整个头颅都摸完了。明天考虑去买个模型回来放在家里,不然一喝醉就这样,我这个做师兄的也是蛮拼的。 谢克的手沿着脊柱往下……李时光忍无可忍,终于挣脱出来,“不是师兄不让你摸,是头以下都不可以,会被锁的!明天给你从网上订购一个德国进口的人骨模型,让你摸个够!” 谢克看着他眨眨眼,倒在他的肩上。 李时光:“……”这才是真正的醉了吧。 第二天早上五点,谢克的生物钟很准时地让他清醒了过来。他依旧和昨天一样,做完早操后,自己动手做了两份三明治。师兄的那份是双倍芝士,他还记得。 临出门前,李时光的房门开了,李时光探出头来,“你醒了?” 谢克:“我要去上班了。” 李时光:“你清醒了?” “我很清醒,”谢克想了想,“昨天大概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爬回床上的我都忘记了。我没做什么坏事吧。” 李时光指指自己,“是我把你扛回去的。” 谢克:“谢谢。” 李时光:“你把我全身都给摸遍了。” “?”谢克:“为什么?” 李时光:“你欲求不满。” “这样啊,”谢克想了想,“下次不摸你了,对不起。我去上班了,拜拜!” 李时光:“……”这怎么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呢! 第10章 藏书 主治医师赵华负责的病人大概有十几个,在谢克没有来之前,平时就分给魏兴中、林伟棠和劳右军管理。他自己一般就管病患入院后的治疗方案,然后每天上午查一次房,医嘱都是由各住院医师负责下。实习生一般都是住院医师带,连劳右军也分配到一个。谢克因为是新来的,所以暂时没有人给他打下手。 赵华就让谢克先跟着劳右军一起管病人,等来了新病患就分给他。 这个安排其实还挺不错的,一来让谢克这个刚来的人有时间融入和学习,二来也避免转交病人引发争议。 问题在于,他低估了谢克对工作的热情和劳右军对谢克的抗拒。 师兄家里的医学资料之丰富,是谢克完全没有想到的。虽然都是原版书。 经过李时光的同意之后,他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坎贝尔骨科手术学》的第一册。这套书他以前实习的时候曾经花时间在图书馆翻过,不过没有看得太细。当时看得是中文版,今天早上李时光得知他要来骨外上班,就问他要不要带本书来看看。 用李时光的话来说,毕竟他刚刚工作,就用电脑玩游戏不太好。其实他根本就从来不玩游戏,就连没下限的英国人弄出来的《外科模拟2013》他也没玩过。谁让他有指尖刀呢。 这游戏就是给你各种道具,让你做仿真手术。说是说培养医生的手术技能,其实就是给外行凑热闹的。主要是有些人不就喜欢挑战那些鲜血淋漓的内脏啊,器官啊的嘛,跟恐怖片是一个道理。 反正作为一个学医的,谢克宁愿解剖小白鼠,也不碰那些假玩意。 话说回来,这也是谢克第一次进李时光的书房。 书房里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整齐。桌子上的书一本一本凌乱地堆着,最高的那叠更是中间瘦、两端肥的哑铃造型,几乎摇摇欲坠。 厚厚的窗帘跟绒毯似的沉沉地挂着,隔绝了任何一丝想钻进来的光线。房间的天花板上挂着大大的水晶帘灯,开着。墙上还有日光灯,也开着。看来李时光是熬夜了。 书桌上除了一堆堆书和电脑以外,还有散乱的笔记本,各种颜色的水笔、荧光笔。大概是他那些“访客们”的病程记录之类的东西,谢克心里想。 书架上几乎都是原版书,而且大多数都是外科的,只有离师兄的书桌最近的那一块,才都是心理学的相关书籍。 谢克抿了抿唇。 李时光笑着说:“这些都是我父母出国前就留下的,你喜欢的话就拿去看吧。” “……”谢克:“谢谢。” 他的确是很想看,以前为了记忆和理解,他看中文的翻译版和编选比较多。但是越往后就越发现英文的重要了,很多资料等中文翻译过来要延迟很久,甚至好几年。还有一些国外教授的录像、录音等。 由于他自己选择的方向是神经外科,所以他只有一套《尤曼斯神经外科学》,而且还是盗版的。其实说盗版还是给谢克长脸了,那根本就是复印的。 像这类能够在xxxx学前面冠作者名字的书,都是经典中的经典。 谢克擦擦嘴角,抱走了一本坎贝尔。 中午饭后,劳右军正在办公室里玩□□飞车。他叼着根烟,大声招呼林伟棠:“老林,来一局。” 林伟棠一边看电影一边说:“去,你自己开着改装几千的雷诺,让我在后边吃你尾气,太不厚道了吧。除非咱俩换个车,就跟你比比。” 劳右军:“这男人把车啊就看得跟老婆一样,能换着操吗?” 林伟棠笑骂:“你小子!” 劳右军一转头看到谢克正在埋头看一本大部头的书,不由得气得肺也要炸了,你说你这么用功是装给谁看的? 他走到谢克面前,一巴掌拍在谢克正翻着的那页上。 “小谢,主任和老师们都不在,你这么拼用得着吗?再说刚吃完饭就看书,你大脑血压够不够啊?” 谢克怕他动作大,把书给碰坏了,就干脆合上放里侧,用自己的身板隔住劳右军,“我看我的,你要干吗?” 劳右军:“饭后要适当地休息,你陪我玩一局飞车吧。不过看你这样估计是没钱整装备的,我就开个裸车跟你比。” 谢克虽然没玩过网游,但他也知道这东西要经验一级级升上去的,劳右军明显是在欺负他呢。不过,“我不会。”谢克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不会,不如你,这总行了吧。 劳右军:“你该不会没玩过网游吧,啧啧,这么说你肯定真的车更不会开了。不像哥,高中一毕业就把驾照拿到手了。” 谢克皱了皱眉头,无论何时,关于开车这个话题,他都是不会喜欢的。 劳右军见他不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好像每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正想动手拽他,谢克却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开。 “我不会开车,也不打算学。”谢克说:“而且,医院现在不是都禁止医生吸烟吗,被发现了要扣奖金的。我就不举报你了,你赶紧自己灭了吧。再说,吸烟本来就有害健康。” “……”劳右军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我的健康关你什么事!我……” 谢克:“你实在要吸的话就去弄个头盔,自己把二手烟给消化了,就不关我的事了。” “卧槽!”劳右军重重一拍桌子,“谢克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谢克:“哪句你不懂?” 劳右军抡起袖子做出要打他的样子,魏兴中和林伟棠赶紧上来把他拉开,“哎呀动手像什么话,你们一吵外面都听到了,当心别传到主任耳朵里去。” 林伟棠也说:“就是,小劳你也别抽了,上次赵老师不是已经讲过这事了吗。现在医院都不让抽,更别说在办公室了,待会有人进来一闻就是这个味儿。” 劳右军急红了眼,“老林,怎么连你也帮这小子?” 林伟棠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吵,又帮他把烟拿走,去掐掉了。 魏兴中扯着劳右军回他自己的座位,“自己玩会吧,非要掐个什么呢。等会两点多钟实习生来了,你们可别再这么幼稚。” 劳右军还在那边哼哼唧唧地,“什么东西,还捧着个洋鬼子书装有学问,非要老子发火才知道害怕,下次再撞在老子枪口上,就别怪老子揍你……” 谢克:“……”跟这种现实版阿q有什么好计较的。于是又继续把书翻开认真阅读,把个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劳右军给气得倒仰。 第11章 疹子 下午两点半,实习生们都陆陆续续进办公室来了,等着住院医师带他们去查房。 跟劳右军的那个实习生是个娃娃脸,叫田田,人也是甜甜的。即使所有人里就他一个被指使着端茶倒水、整理打扫也是笑眯眯的,还给其他医生和谢克也都各倒了一杯。他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谢克是新来的医生,而且也跟劳右军一起管病人,所以对他来说谢克跟劳右军是一个级别的。如果是别的医生,看到自己带的实习生会做人,心里熨帖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他多事。 偏他跟的人是劳右军,本来就看谢克不顺眼,现在自己带的实习生还向谢克谄媚,自然是酸意难平。 谢克正在电脑上看他自己和劳右军一起管的病患的病历,看到一个叫董凤娇的,皱起了眉头。 这时,劳右军突然重重地一甩椅子,站起来,“田田,你没事做就去多问问病人的情况,病程记录都写好了没有?就算护士打针输液也在旁边看着点,别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懂,要知道这个世界上高分低能的人有得是。” 田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病程都写好了,病人我也帮他们都检查过了,好像没什么事。就是7床那个还带着罩子的,我没动她。” 劳右军看他对自己有那么点害怕,反而得意了,“行了,7床我知道的。” 这时谢克突然插嘴道,“我看7床还是要仔细问问的,上午赵老师查房的时候,我就感觉她有点支支吾吾,好像不大舒服。” 劳右军“嗤”了他一声,“谁被车撞成这样还能好受啊,而且她还做了二次手术。我说你不懂别乱讲成不成,要是被病人听到了没事也吓出事来了。再说这个病人进来的时候,你这个”他重重地强调,“新人,还没进来呢。” 看到谢克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了,查房了。”便率先走了出去。田田看看谢克,还是只好立马跟在后面。 虽然离着平时例行查房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谢克也没打算跟劳右军计较,就站起来打算跟着去。有实习生在,其他医生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都对他点点头,这意思其实就是说大家都知道是劳右军过分了,但是并不会因为这个就出来站队,表明立场。 这谢克倒是明白的,毕竟医生之间的龃龉,是私下里的事,最好不要动不动就开战,更不好带到工作上面来,尤其是在病人面前。劳右军看他不顺眼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对方已经到了这种毫不掩饰的程度,仔细想想,其实自己好像真的没做什么呀。 想到刚才看到的董凤娇的病历,谢克感到一阵无力,患者的恢复比预期要慢,最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劳右军一路上都在向田田炫耀自己身为住院医师所拥有的丰富经验。谢克明白他是想要压过自己一头,也就没说什么。 其他几个患者确实很正常,但是当劳右军来到7号床的床头,拿出一叠单子来看了一眼,问了护士几句医嘱的执行情况之后就打算转身来开的时候,谢克叫住了他。 劳右军极其不耐烦地回过身,用手指点着谢克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这是我的病人我来负责,你最好不要给我捣乱。” 谢克:“赵老师说的,是我们一起负责。” 劳右军倒抽一口冷气,凑在他耳边,“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我们出去说,在这里影响病人。” 谢克:“我觉得这个病人要再问问。” 劳右军看看7床的董凤娇,冷笑一声,“行,既然你作死,成全你。弄出事情来的话,反正也有护士在,做个见证。” 旁边的护士弱弱地说:“谢医生就按规矩问两句,应该没事吧……” 劳右军狠狠地瞪她一眼,那个护士缩了缩肩膀,闭上了嘴。 谢克拍了拍董凤娇没伤的地方,看她睁开了眼睛,就说:“我是负责你的住院医师,我想问一下你的情况,你现在可以回答吗?” 董凤娇点点头。 谢克看了看心电监护,轻轻地拿开了她的吸氧面罩,“这样可以吗?” 董凤娇又点点头。 谢克问她,“术后有没有感觉什么异常?例如哪里不舒服?” 董凤娇摇摇头。这时劳右军在旁边又冷笑一声。 谢克没理他,继续问董凤娇,“我想查看一下你的身体表面可以吗?” 董凤娇眨眨眼,似乎没明白他想干什么,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谢克耐心地解释:“就是查体,看看你创伤的恢复情况之类的。” 董凤娇点点头。 谢克跟护士配合,看了看她做手术的地方,又给她翻了翻身,看到背后起了一大片疹子。 护士:“……” 谢克皱起了眉头,示意劳右军过来看。 劳右军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谢克放好董凤娇,又问她:“背后有瘙痒吗?” 董凤娇点点头,做了个口型:“有。” 谢克翻了翻她的病历,并没有过敏史,不过还是问道:“以前有过过敏吗?” 董凤娇摇摇头。 谢克继续发问,“我看到你的病历卡上面写着,三年前你生产后曾经持续高热,当时门诊的医生给你开了口服的青霉素,你当时服用之后没事吗?” 董凤娇怔了怔,旋即又摇头。 谢克:“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时说,任何时候都有医生值班。”说完看到她点了点头,就又把吸氧面罩给她带了回去。 谢克拿着董凤娇的那叠病历单子,走了出去。劳右军和田田,还有护士都跟着他。 回到办公室,谢克不等劳右军讲话就先看着他说:“这个病人我怀疑她青霉素过敏,刚才背后起的一大片疹子你们都看到了吧!” 护士和田田都点了点头,看向劳右军。 劳右军这叫一个气得哟,“你别胡说!她刚才不是自己说了从来没有过敏吗?而且她以前曾经用过青霉素!” 护士和田田又都一□□了点头,看向谢克。 谢克:“她以前用的是口服的药,没有出现过敏症状很正常,现在是输液,这个剂量大了很多。而且她g+菌感染并没有什么好转,早上赵老师也说了如果今天再不好就要加大剂量或者换药了。” 劳右军:“呵呵,这种革兰氏阳性菌对青霉素最敏感了,不用青霉素用啥?” 谢克:“可以换伊诺沙星或者头孢试试。” “……”劳右军:“不行,你这完全是胡闹。”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是他知道如果明天谢克这样对赵华说了,赵华肯定也会赞成谢克的做法。但是这样就让他太没面子了。实习生和护士都看着,不久这件事至少传遍整个骨一科。而且如果让董凤娇的丈夫知道谢克给董凤娇换了药,会不会以为是自己用错了药? 董凤娇的丈夫……他得罪不起。 其实劳右军完全多虑了,一种药不起作用,或者不适合患者,再换一种是很正常的事。这完全不会给他的名誉带来任何伤害。但问题是他把谢克当作了假想敌,下意识地认为谢克会抓住这件事不放,到处找他麻烦。 所以他极不想按照谢克的法子做。 谢克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相信董凤娇会对青霉素过敏,于是说:“既然如此,就做个皮试吧。” 第12章 皮试 皮试就是皮内注射,操作的过程非常简单。因为董凤娇本身就没有脱离监护,还在无菌病房,所以当即就可以做。在得到董凤娇的肯定回答后,谢克和劳右军就站在一边,看着护士将稀释好的试液给她注射进腕上3厘米处。 完成后可以看见董凤娇的注射部位鼓起一个小小的包,这个称为皮丘,就是观察对象。 试验的结果,一般半个小时内就可以得出。如果皮丘及其局部的皮肤变白,没有红肿,能见少量毛孔,并且患者自己也无反应,就是阴性,也就是可以用药。反之如果皮丘隆起,肿大,出现红晕、硬块,患者感到瘙痒,甚至起疹,那就是阳性反应,必须立即停止。 等待的时候谢克和劳右军也都没有放松。谢克是因为一旦出现强烈的过敏反应他可以实施急救。而劳右军则是心里不上不下地祈祷,董凤娇千万别是真的对青霉素过敏。 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 阴性。 劳右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他挑衅地看向谢克:“这样行了吧?你折腾满意了?” 谢克跟董凤娇说了一句打扰了,转身走出病房。 劳右军却跟在他后面不肯放过他,“谢克你给我站住!” 谢克停住脚步看着他:“什么事?” 劳右军:“就这样算了?!” 谢克莫名其妙:“不然怎么样?要不换药试试看。” 劳右军:“换你妹啊!我说皮试的结果,是阴性的!阴性!你装什么糊涂?” 谢克:“阴性的,然后呢?” 劳右军气得一掌拍在旁边的墙上,拍得啪啪响,“道歉!你他妈给我道个歉会死啊!” 收拾好东西出来的护士看到他这样暴躁,吓得站在一边不敢从他俩之间穿过去,生怕劳右军的巴掌不小心拍到自己,那才叫一个殃及池鱼。 谢克用手臂挡住她,示意她先走过去,那护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溜小跑走了。 谢克反问劳右军:“我又没做错,为什么给你道歉?” “你……”劳右军说不出来了,毕竟谢克是真的没做错,做个测试嘛。但是,“这个病人之前有用过青霉素,又没出现不良反应,你非要给人家做皮试,做出来又是阴性,你还说你没错?” 谢克:“我哪里错了?就算她曾经用过青霉素,停药3天以上再用就必须测试,更何况已经过了三年。而且现在用的型号和剂量也都不一样。你用药之前就该做皮试,你不做就是你的错。而且她背后起了那么大一片疹子,很可能就是过敏引起的。现在虽然皮试结果是阴性,但是仍然不能排除过敏的可能!用抗生素的法则就是,一旦出现不良反应就当立即停止。我明天还是会告诉赵老师这件事,请他断定后续的用药方案。”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你没给患者做皮试,我也要跟老师反映。” 劳右军:“你强词夺理!血口喷人!” 谢克:“呵呵哒。” 下了班,劳右军捞起包就走,此时他自己也越想越心虚。就算现在董凤娇没事,可如果赵华听信了谢克的谗言,对他有意见怎么办?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回家把这件事告诉自己老爹,看他能不能请领导吃个饭,给说说情之类的。 本来他以为这只是个小事,可他没想到当他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爹的时候,竟然迎来了一顿臭骂。 劳右军他爹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但并不是那种能到处圈地的大老板。几年前托了一个在市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战友帮忙,在郊区搞了一块地,学习星海商业广场的模式,也做起了商业地产。因为招商的时候签到了一个知名品牌的大卖场,所以靠卖商铺小赚了一笔。于是就又在商铺后面拿了一块地,造了个新式小区。 谁知这次却是砸在了手里,预售很差。房子的预付款拿不到,就还不出银行的贷款,工人的工资也是采取一个“拖”字诀。 而董凤娇的丈夫,伍行川,就是那群工人的包工头。 可以说,劳右军他爹手里有钱的时候,跟伍行川是平起平坐的,没钱的时候么……说是孙子也不为过。 因为劳家付出去的施工费都是要经过包工头,才能落在工人们手里,而包工头又要拿掉其中的大部分。如果工头以钱款尚未全部到账的理由,而不肯先把工人的工资付出去的话,肯定是要有人闹事的。而且闹事的都不会找工头,肯定是找开发商的,到时候派出所啦、电视台之类的一出动,劳家的房子就算完了,更加卖不掉。 如今的行情是,手里有人不怕接不到活,而在建的房子一旦被拖住,那就是倾家荡产了。 对那些大老板,伍行川肯定是不敢耍什么小心眼的。但是像劳家这种,还真就是没太放在眼里。 当然了,如果劳家一直把他当爷爷供着,他倒也是受用的。 董凤娇住在市一医院的事情,劳爹也是知晓,他之前还为这个雀跃不已,感觉这是个跟伍行川攀交情的好机会。毕竟伍行川和董凤娇这对夫妻,关系还是很好的,俩人还有一个十分可爱的儿子。 现在儿子突然回来说什么过敏不过敏,他不懂,他只知道两点。第一,董凤娇术后情况还没好转;第二,儿子犯错了,该做的事情没有做,还被其他医生指出来了。 这真是个大大的惊吓。 把自己儿子骂了一顿之后,劳爹说:“你明天去上班的时候,先自己跟主治医师承认错误,医院这边的领导我会帮你搞定的。但是,重要的是,你必须好好照顾董凤娇,而且一定要让她知道你对她好!平时别老躲在办公室里玩游戏!一个没用的东西花个几千上万块,你当我不知道?经常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问问她病情有没有好转!都是你妈非要说医生是金饭碗,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学什么医!笨死了,要是治死人还要赔钱!呸呸呸,不吉利的话呸三遍。” 劳右军头上顶着劳爹的痛骂,心里则在怪谢克多事,盘算着怎么想办法也整一整谢克来着。 而与此同时,谢克虽然也下班了,却没有回天塔新村。 他给李时光发了个短信。 【有个病人我不太放心,留下来继续观察一下。今天不回来了。】 李时光的回复很过来了。 【特意做了我喜欢的蟹黄豆腐,想跟你分享的……那你自己去食堂好好吃饭。】 谢克看着“蟹黄豆腐”四个字抿了抿唇。在框里输了“我也想吃蟹黄豆腐”7个字,又删掉。 正在他为要不要继续跟李时光对话而烦恼的时候,林伟棠的对讲机响了。 护士镇静而快速的话语从中传来,“7床病人突然呼吸困难!” 第13章 抢救 今天晚上本来是林伟棠值班,谢克打算留下来看看董凤娇的情况,晚点再回去。 此时听到林凤娇情况有变,也再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和林伟棠一起赶了过去。 值班的护士很有经验,加之谢克特别关照过她要注意7床,此时她已经把抢救的物品全都准备好了。 谢克和林伟棠到的时候,董凤娇已经晕过去了。谢克一看就知道是休克了,他麻利地伸出双手,探到董凤娇的两腮后,找到左右下颌骨的两根垂直支,用手指将其往上提拉起,使董凤娇的下巴往上抬。谢克放手后,董凤娇头往后抬,下排的牙齿高出了上排的牙齿,这主要是为了让她呼吸通畅。 谢克做完这些立刻对护士道:“0.1%肾上腺素1毫升,皮下注射。”董凤娇算是谢克的病人,所以虽然值班医师林伟棠在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在一旁看着。 谢克看着护士注射完药剂,正想松一口气,却敏锐地听到董凤娇喉咙里突然咕噜一声,然后有一种拉风箱般的嘶鸣声,嘴唇也是发绀发紫,颈部肿胀十分厉害。谢克一惊,回头对林伟棠说:“非感染性喉头水肿。” 林伟棠正蹙着眉,听他这么一说,也点了点头。然后不太确定地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插管么?” 谢克看了看董凤娇,稍一斟酌,却道:“插入气管导管用人工呼吸机的话,必须要尽早,而且最好是清醒的状态下。她现在不但情况很恶劣,而且连水肿都已经快要蔓延至面部了。” 林伟棠看了一眼董凤娇的咽喉部位甲状软骨的地方,说:“那,就环甲膜穿刺吧?” 谢克摇摇头,“肿得厉害,如果穿刺的话可能会出血或者反而加重水肿。我觉得应该立即气管切开。”说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看向林伟棠。 林伟棠还以为谢克期待自己这个前辈能包下这个急救术呢,于是说:“那好吧,我来吧。” 谢克的双眼更加神采奕奕了,炯炯有神地看向林伟棠,期待道:“可以让我来么?” 林伟棠吃惊地看着他:“你想做?你会做?” 谢克点点头,“我会的。” 林伟棠看看董凤娇,略一思索就道:“那好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谢克兴奋地转头让护士准备。 气管切开很好理解,就是气管堵住了不能呼吸,所以要另外开一个口,让人不至于缺氧,一般都是用于急救。像董凤娇这样的,虽然人在医院里躺着,但是来不及再用药和插管的,也只能这么做。 这个手术过程和方法并不难,属于临床医师都应该掌握的急救术,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要避开咽喉和颈部的甲状腺和无名动脉,施术时千万不能误切。 董凤娇的情况是等不起,所以谢克在通知麻醉师的时候先行切开了她的环甲膜,等她呼吸困难的问题稍微缓解之后,再做气管切开。谢克以执笔式拿着一把小小的手术刀,他的指尖和刀尖慢慢地融合在了一起。入刀之处在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之间,谢克的指尖带着刀尖,轻松地一划,就是一个2厘米的口子。 他的手非常稳,力道也恰恰好,林伟棠赞叹地看了一眼刀口,就冲这个他就相信谢克是真的能做这个手术的,而且说不定做得比自己还利落。 谢克很快找到了环甲膜,切开之后用弯血管钳撑大切口,插入气管套管。 林伟棠:“你……” 谢克抬起脸,“怎么了?” 林伟棠:“你的手真白。” “……”谢克:“我没事就刷手,这样细菌少。” “……”林伟棠:“哦。” 董凤娇的呼吸困难终于稍微有点缓解。谢克让护士把她推去手术间,准备进行正式手术。 为了避免董凤娇突然醒来,不利于手术,所以还是要先进行局部麻醉,也就是用利多卡因。麻醉师初见谢克时吓了一跳,这么年轻还从未见过,本来还以为主刀的是林伟棠,没想到是这么个小家伙。还是跟这台手术的护士给她介绍后,她才知道这是新来的。 其实谢克纯属面嫩,他比劳右军也就小个一两岁,劳右军却已经是猥琐大叔的形象了。 手术的体位当然就是仰卧。一准备好,谢克就快速地把无菌单铺在董凤娇身上,让林伟棠帮他固定好董凤娇的头。切口刚才已经切过了,他拔掉临时用的套管,直接下手沿着颈前正中线,从甲状软骨的下边一直到胸窝上边,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依然是指尖的刀带着手术刀,仿佛只要沿着预留的线描画一般精准容易。就连麻醉师也是看呆了,这水平,主任医师也就如此了。 谢克用血管钳游离开肌肉,用钩子将甲状腺峡部轻轻向上提了起来,将气管暴露出来。 林伟棠还以为他会直接切断,没想到谢克做的那么完美。 谢克提起峡部后把钩子交给了林伟棠,林伟棠就一直提着,完全忘记自己已经从指导者变为了助手。 后面就更加地简单了,谢克直接切开第3节气管环,然后从下往上挑开,用弯钳撑开切口后放入金属气管套管,取出管蕊,放入内管,一气呵成。 麻醉师和林伟棠都是看得醉了,几乎无出血,整个过程用时不到十分钟。 这简直就是天才吧。林伟棠怀疑地看着谢克,不是说解放后不能成精的嘛! 见谢克抢救熟练,林伟棠就先回办公室去了。住院医师都是抓紧一切能休息的时候休息,因为当需要他们的时候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点点差错就有可能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病房里非常的安静,只有谢克和护士依然守在董凤娇的身边。谢克拿出董凤娇的病历卡,在医嘱和各页的皮试pg一栏里都标上了红色的阳性标志“+”,床头也挂上了同样的警示。 解决了呼吸问题,还有过敏问题。谢克找出了董凤娇丈夫的电话,通知家属的事情也得他来。 伍行川听到老婆又在抢救,立刻急了,好在他也不懂究竟怎么回事,所以只是焦急地嘱咐谢克一定要治好他老婆。只不过事后等明白过来之后他会怎样,却难以预料了。 谢克的回答自然是中规中矩。至于劳右军,他也没有记仇,马上也通知了他,毕竟这件事他可算是责任人了。 劳右军听了之后,先是不信,“怎么可能,结果不是阴性吗?” 谢克:“应该是迟缓反应,这也是有可能的。” 劳右军慌了,“这么巧?怎么会?我立刻就来,不,你赶紧给她注射肾上腺素啊!不,今天是老林值班吧,你赶紧让他帮帮忙啊!” 谢克:“老林能帮什么忙?已经注射1毫升了,看如果症状不缓解的话,半个小时后再减量注射一次。” 劳右军一听急了,大声吼道:“这种危机关头你逞什么能啊,快点叫老林帮着看看,我马上就赶过来!她要是出事的话,我跟你没完。”然后就给挂了,估计是真急着往医院里赶。这要是等他回到医院,知道谢克已经做了一个气管切开,救了董凤娇一条命的话,还不知道要如何目瞪口呆呢。 谢克看看电话,有点无语。他想了想自己抢救的过程,好像没什么错,再说老林也是在场的,而且董凤娇虽然是劳右军的病人,但他何至于这样失态呢。想不通,他只能归结为其实劳右军对患者们还是很关心的。 半小时后,果然不见好转,董凤娇依然没有脱离危险。 第14章 反诬 劳右军匆匆地小跑进来,一见董凤娇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他着急慌忙地向谢克问道:“气管切开了?老林做的?现在没事了吧?” 谢克:“我做的。呼吸是暂时没问题了,可是过敏症状还没缓解呢。” 劳右军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巴,本想喷一喷谢克的,可是眼角瞥到依然濒危的董凤娇,马上就蔫地跟被霜打了一样。 他坐到椅子上喘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皮,“怎么办,再注射0.5毫升肾上腺素吧。” 肾上腺素是抢救休克的首选药物,它的用处是通过增加血压,让心肌收缩有力,也就是保证心脏跳动。但是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的,当人身上的血液被迫涌向脏器,那么四肢就会缺少血液流动,如果这个时间长了,手脚是会坏疽的。 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首要任务自然是保证心脏能够跳动,所以劳右军要给董凤娇再注射肾上腺素实际上也不算错。 但是谢克直觉上认为董凤娇的情况可以不用再继续注射肾上腺素。这种直觉听起来有点玄幻,无法用来有力地支持他的决策。然而谢克却有种强烈的感觉,自从他用指尖的刀割开董凤娇皮肤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只要碰到她,甚至于只要无限地接近她的时候,他就能通过感觉知道她的血压和脉搏。 这也是他做手术的时候,几乎全程都没看过一眼监测仪的原因。 手术结束的时候,谢克瞥了一眼仪器上的数值,和他自己测算的几无误差。 劳右军的焦虑似乎也影响到了护士,不过由于之前谢克表现出来的技术水平和冷静态度,她还是耐心等待着谢克的决定。 谢克走到董凤娇的身边,那种强烈的直觉感又涌上心头。他仿佛可以清楚地察觉到董凤娇身上血管内血液的流速,心跳声明明非常微弱,他却那样清晰地感受到。 谢克转过身来对劳右军和护士说:“静脉注射地塞米松10毫克,然后给她滴注10%的滴葡萄糖。之后看情况,是否需要肾上腺素。”地塞米松是专门抗过敏的,葡萄糖溶液可以扩充血容量。 护士听了他的话之后,条件反射般地就要照他说的做。等针头都打进去了之后,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一个劳右军。不过这时候劳右军已经六神无主了,谢克说什么他也没有心思再反驳,一心地看着董凤娇,期待她的好转。 一个小时后,当董凤娇的情况终于好转,血压回升至正常水平,人也恢复了一点意识的时候,众人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谢克从林伟棠那里找来一个值夜的实习生,让他专门看着董凤娇,记录生命体征、神志以及尿量等病情变化,以便今后的治疗和护理。做完这些之后,他终于也可以回家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走后不久,董凤娇的丈夫终于从外地赶了回来,并且第一时间直奔市一医院。 伍行川自从接到谢克的电话之后,就一直担心得不行,匆匆和生意伙伴告别,打了不犯规的最高时速一路飙了回来。 他进病房的时候,正看到劳右军还傻乎乎地盯着自己那个躺在床上的老婆。 伍行川皱了皱眉头,敲了敲劳右军的肩膀。 劳右军抬起头看见来人,吓得心胆俱裂,面如死灰,还以为伍行川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要来找他算账。 伍行川一看他这个表情,以为是自己老婆情况不好,一时面色更黑,冷着脸道:“我老婆到底怎么了?” 劳右军让旁边的实习生照顾患者,抖着手把伍行川拉到病房外,掩住门口,颤着声问:“伍伍伍总,你怎么么来了啊啊?” 伍行川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们医院有个叫谢克的医生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是我老婆病危,手术抢救过来了,但是还要观察。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那个打我电话的医生呢?不是他值班吗,怎么不见了?不会是偷懒去了吧。你也值班吗,我老婆究竟怎么啦?” 劳右军一听这话,知道他并不了解实情,当下眼珠子滴溜一转,计上心来。 “伍总啊,那个谢克是个新来的,不懂事你就别跟他计较啦。”劳右军腆着脸巴结他,“今天我原本是不值班的,不过因为您的夫人病情比较严重,我就下班后多留了一会儿,没想到真的差点出事,还好现在已经抢救过来了。没事啦。后面好好休息就行了,我们一定会全力治好她的。” 伍行川听说董凤娇没事,稍安下心来,他其实是看不上这个劳右军的,但是现在老婆是人家的病人,他倒也不好太摆脸色给人家看。于是便缓了缓语气,“那倒是要谢谢劳医生了,还要请你多加关照。”顿了一下,又问:“今天怎么会病情有反复的?” 劳右军眼睛又一打转,他怕伍行川看出他的心虚,就低下头侧过脸假装看一眼病人,一边回答到:“是皮试的反应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伍行川知道做皮试是测试药物会不会过敏的,但他不知道是劳右军之前没有给董凤娇做测试,已经用了一段时间药。所以他还以为这是个常规事件,也就没再说什么。 劳右军把心放了回去。 本来这件事到此也算是圆满,董凤娇也抢救回来了,伍行川也能瞒过去了。但偏偏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那么奇怪,就是会多此一举,如果每个人都三思而后行的话,也许世界会变得平静许多。 鬼使神差般地,劳右军就脱口而出:“其实,我本来是想用进口的抗生素的,毕竟纯度高,连测试都不用做,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过敏的情况,谁知道我们那个新来的医生,唉,年纪轻,爱表现,当然了他的心倒是好的,为你们患者省钱,但是……你们这样的情况,什么药用不起嘛,伍总你说对吧?” 伍行川一听,不由怒意骤生,“你是说,原本可以不做这个皮试的,也就不会过敏了?” 劳右军装作一愣,然后答道:“是啊。” 伍行川一拳砸在墙上:“他人呢?” 劳右军:“回去了。” 伍行川更怒:“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就这么回去了?” 劳右军忙说:“没事没事,有我在就好了,伍总息怒息怒,他也是好意。” 伍行川不好将脾气发在劳右军身上,只好放放狠话:“最好不要让这个谢克,落在我手里,不然的话,哼。” 谢克完全不知道医院里发生的事情,他快速赶回家后,发现蟹黄豆腐早就被李时光自己一个人消灭掉了。 不过他抿了抿嘴,还是高兴地说:“师兄,我今天做了人生第一台真正的手术!” 正在给他下面的李时光手下抖了抖,心头惊跳。 第15章 猎物 李时光顿了顿,按捺下心中的惊诧,这才波澜不惊地扫了他一眼:“什么手术?” 谢克用略带疑惑的目光望着李时光,觉得他的反应似乎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原以为他也会为自己高兴,或者惊讶,可是现在师兄的表现却好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刻意。而他又没有问李时光任何问题,只是告诉他自己做了手术而已。 谢克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早就知道自己做手术肯定是没问题的,但这是他第一次把肯定变成现实,心里面全是自我实现的满足感和兴奋。从前他的内心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现在他却想告诉李时光。 可是李时光却没有他想的那样在意这件事,甚至于让谢克有种感觉,李时光并不为此高兴。这让谢克非常失望,就好像李时光也成了那些和他并无亲近的路人一样。 谢克撅了撅嘴,转身回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频道看起来。 盯着屏幕里正上演着的不知所谓的肥皂剧,那些咋咋呼呼的对话声热闹地传来,又呼啸远去,却好像与他不在同一个次元。 李时光身上还套着围兜,端着一碗泼了青豆炒虾仁浇头的热汤面,从厨房出来。抬眼就看到他腮帮子鼓鼓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不由无奈一笑,走到他身边坐下。 “坐离我这么近干嘛,挤不挤啊。”谢克指了指另一边,“李时光,你坐到那里去。” 将面碗放在谢克的面前,李时光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快吃吧。都这么晚了。当医生的人,越是忙就越是要按时吃饭,不然以后不等你老了,胃可就坏了。” 谢克轻轻一哼,算是给面子的捧起碗喝了一口汤。这一口,就不舍得再放下,实在是太鲜了,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李时光看着谢克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享受表情,呵呵一乐。此时才拾起刚刚的话题,问他:“你这才刚去上班,怎么就让你上手术啦?” “呜呜……”谢克一边往嘴里划拨了几筷子面条,一边不清不楚地回答,“有个病人青霉素过敏,导致喉头水肿,我为了抢救,就给她做了气管切开。” “你慢点吃。”李时光笑眯眯地看着谢克恢复了乖萌的模样,顺着他的毛撸,“是你的病人?怎么只有你在么?” 谢克把嘴里的食物嚼咽下去,又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冲李时光说:“是我的病人啊。还有值班医师在,可是为什么不能是我做?难道你也不相信我能做?”如果是劳右军的话,谢克不会太过在意他的质疑,但是李时光的话,就不同了。谢克可是已经把李时光当做自己这边的人了。 李时光揉揉他的头顶,“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但你也太自大了吧,你以前看过别人实际操作吗?这可不是小事,出问题了会影响你和患者的一生。” 谢克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那神奇的指尖,想起手术时的行云流水,他摇了摇头:“我仔细看过这个手术的录像,确定自己可以做到。没有把握的话,我可不会随便拿人练手的。” “嗯,我知道。”李时光笑了,“很成功,是吗?” “当然了。麻醉师和我的同事老林,就是那个值班医师,都看呆了!”谢克扬了扬眉,得意洋洋道:“7分24秒。” 李时光见他这样不由也高兴起来,“这么厉害!看来很快就能得到同事们的认可了。” “那是!”谢克继续把剩下的面条全部呼噜下去。 李时光忍着笑,“好吃吗?” 谢克:“好吃!” 李时光:“哼哼,谁给你做的?” “……”谢克:“师兄,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呀。” 李时光说得没错,医院虽然很讲究人际关系,但归根结底还是个要靠技术水平来支撑地位的地方。 谢克抢救董凤娇的事情,很快就在骨一传开了。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急救术,但鉴于谢克正式上班第二天就出了这样的风头,还是得到了相当多的关注。这其中就有各位主治医师尤其赵华,资深的住院医师们,当然也少不了花龄豆蔻的小护士们。 劳右军被赵华叫进去办公室将近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面色十分难看。但不知是因为他认错态度好,还是有劳爹在后面替他擦屁股的关系,除了科里口头通报批评扣点奖金,让大家引起警戒外,倒没有其他实质的处分。这点奖金,劳右军自是不放在眼里。 但他后来,对谢克的态度突然好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平时吃饭什么的,也会主动来邀谢克一起去。探讨患者病情的时候,也不耻下问地来询问谢克的意见。只偶尔谢克会突然感觉到有一股阴冷的意念,灌注在自己身上。抬头扫视周围,会发现劳右军把头偏过去的动作。 谢克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也无意深究。无论劳右军的恶意是粗暴直接,还是虚与委蛇,都与他无关。在他心里,骨一科是个不错的锻炼自己的地方,但是最终,他还是会去脑外的。 说起来,谢克也很意外,自己竟然会和王磊成了不错的朋友。王磊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但做起事情来心很细,对学术研究也很有兴趣。俩个人每次一凑在一起就能聊得胡天胡地。王磊经常对谢克翘起大拇指,说他以后一定要来脑外发展,还说要趁蔡主任心情好的时候跟他推荐谢克。 谢克听到“蔡主任”三个字的时候,其实也是有点头疼。 这个蔡主任对他的兴趣可真不是一点点,常常会在食堂里遇见的时候请他吃饭,还要把他拉到主任专用的类似包房的二楼用餐。王磊自从跟着享受了一次主任待遇后,就经常拖着谢克在食堂溜达,最后能再度偶遇蔡主任,把谢克恨得牙痒痒。 不过蔡主任虽然知道谢克原本是属意脑外科,因为刘院长的关系才去了骨一,但却也并未提及要让他转过来。甚至也没有问他关于工作方面的事情,反倒是对谢克的私人生活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比如问些家里有什么人啦,有没有对象啦之类的问题。 在得知谢克和一个师兄合租的时候,他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颧骨上的笑肌微微往上推动了金丝眼镜的下沿,使得镜片反光从而模糊了他眼底的真正的情绪。 谢克油然而生一种成为猎物的危机感。 第16章 分享 白驹过隙,岁月匆匆。 转眼间秋去冬来,昼短夜长。 和李时光住在一起,谢克的生活质量有了明显的提升。衣食住行,李时光样样都给他打点到位。 比如说洗衣服,虽然谢克总体来说算是个挺爱干净的男生,但他到底也是个男生啊,工作又这么忙,恨不得24小时泡在医院里,偶尔犯犯懒,也是正常的。内裤袜子什么的换下来,他有时候也会想着第二天再洗。可是当他第二天从外面回来,看见天井里晾着的某些小布条的时候,真的会脸红的。当然……脸红的次数多了以后,他的脸皮也就随之变厚了。 再比如吃饭这件事,李时光的厨艺那真真是极好的。而且很快就摸清了他的口味,把他的胃给拴得牢牢的。 师兄总是为他做这做那,本来谢克是应该感到不好意思的,可是每每想到此,他却只是露出傻笑,让人看得好想揍他。当然在这其中,李时光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也是主要原因。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变化,这让谢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就是每周一次的蛋糕时间。 谢克平时不爱甜食,但却不知为何突然爱上了星海大楼的榴莲蛋糕。 他也从未与别人分享过这份甜蜜。 可自从上次在李时光的咨询室里,配着伯爵,一起用过下午茶之后,谢克就接受了这种模式。之后的每个星期,他都会抽一天去和李时光一起吃蛋糕。不知不觉间,李时光也许代替了榴莲蛋糕,成为了他真正的爱好。 那天李时光看见他在数钱。其实他现在每月能拿到手的工资还很少,去掉给李时光的房租和那些象征性的水电煤、拼饭费,也就剩不了多少了。但他为了能早日还上资助他念大学的那位“长腿叔叔”的善款,在其他地方还是非常节俭的,可以说几乎是零花费。 谢克把长腿叔叔的存在告诉了李时光,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这件事。 李时光从他手里接过那一叠被谢克叠得整整齐齐的汇款单,翻着看了看,也唏嘘不已。不过他还是劝谢克:“你现在赚的钱太少了,还是留点应急吧,不要出个门连打车的钱都没有,万一我有事不能去接你,那也太不方便了。看样子这个资助你的人经济条件是不会差的,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他就好了。如果他愿意继续资助别的孩子的话,无论你有没有还给他,他都会做的。” 谢克看着自己手上怎么数都不会再多出来一张的软妹币,想了想,算是觉得师兄的话有理。“那好吧。唉,我得努力赚钱啊!” 李时光笑着捏了捏他头上因睡觉压到而翘起来的一屡发丝,鼓励道:“是啊,等你成为一个伟大的医生,就会很有钱了。” 谢克甩了甩头,突然看着李时光问:“师兄,那你最想做什么呢?心理医师?” 李时光摸了摸下巴,缓缓道:“不知道呢,不过目前来说,算是吧。” 谢克:“每天听人倒苦水,不会觉得很烦吗?” 李时光瞥了他一眼,“这要看你自己是用什么态度去对待这件事了。如果只是为了工作赚钱而做这份职业,也许的确会受到些影响。所以一般的心理治疗师,自己本身也是经常需要接受治疗,就是那种参加小组什么的。一来可以互相交流经验,二来也是互相评估治疗。” 谢克:“那你呢?” “我吗?”李时光揉了揉他的头,“大概是一种兴趣吧。晚饭想吃什么?” “嗯?”谢克想了想,舔舔嘴唇,“红烧茄子,葱油麻腐,上次你的访客送给你的那个海鲜大礼包里面还有一条东星斑呢……” 这几个月里,谢克在骨一科过得也挺滋润。董凤娇早已出院,在后续的治疗过程中,谢克也遇上过几次她的丈夫伍行川。伍行川对其他医生都十分客气,唯有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按理说,他老婆的命还是谢克救回来的呢。不过后来陆陆续续有新的患者住进医院里来,谢克自己也被分派到几个,所以就专心管自己的病人,也没怎么多去看董凤娇。 伍行川的态度,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是每一个做医生的人都必须有的心理素质。但如果他能往深一点多想想为什么,早点发现问题的原因,说不定能给自己减少点麻烦。一般人都会这样想,我明明救了你,你为何反而以怨报德?但谢克的性子太冷清,他只对患者感兴趣,对家属的态度毫不在意。 如果说有唯一可以抱怨的事,那就是限于年资,目前他只能跟着做做一级手术。当然黄主任和带他的主治医师赵华都对他还不错,也经常会在自己主刀的时候,让他跟去示教室观摩那些颇有难度的手术。 虽然这些都不能满足谢克心底深处对于上手术的*,但他还是只能日复一日地练习着他的石膏固定术和石膏拆除术。 现在骨一只要是有需要打石膏的,基本谢克有空就一定会转给谢克。前几天魏兴中独自做了一个手掌挛缩筋膜切除术,林伟棠拉着谢克去看,谢克站在旁边眼红了半天。现在随便让他做个什么,只要不是打石膏,就算截个小指他也会很兴奋的啊! 这天急诊转来两个初中的孩子,据说是在教学楼里的楼梯口打起了架,一起滚落下来,导致双双骨折。 这两人一个叫佟文杰,一个叫谭轶麟,都是在附近的天塔一中上学的,而且还是同班同学。 两个人的伤势差不多,连骨折的部位也类似,一个是左手肘,一个是右手肘。虽然都不算太严重,但是都需要打石膏,而且还要住两天院,于是就办了入院手续送到谢克手里来了。 这俩男孩子在谢克眼里,原是没有差别的。然而当那个送他们来医院的班主任老师,说了一句“佟文杰的爸爸是城建局局长,今天在市里开会,要晚点才能过来。”的话之后,劳右军突然捅了捅谢克的胳膊,然后把他拉到一边。 “小谢,你那里病人太多了,管不过来吧?这俩小孩咱们就一人一个好吧?反正你平时最不喜欢官僚主义了,到时候万一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人家家长多不好?那个佟文杰,交给我,我帮你管得了。” 第17章 骂人 如果是别人,谢克未必会就那么如了劳右军的愿。 毕竟他虽然为人比较温和,但也得在得到尊重的前提下才行,不可能事事迁就劳右军。不是他想巴结大人物,而是他不想劳右军以后得寸进尺,适当的拒绝是必要的。 但是,当他听到“城建局局长”这几个字的时候,有一种微妙的预感。这种直觉上的敏锐,使得他顺水推舟地把佟文杰让给了劳右军。 果不其然,当几个月前曾经在十六楼的神经外科单人病房里,谢克就见过一面的佟太太赶到医院的时候,谢克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佟文杰竟然是她的儿子。 佟太太一进来就抱着儿子大哭起来,“心肝”啊,“宝贝”的,肉麻称呼不要钱地喊着。周围的人有住院病人,也有医护人员。那些病人都跟看热闹似的,有些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医护人员则都憋着笑。 佟文杰原本并没觉得太委屈,甚至还有点恼他妈不分场合地喊他心肝,可是被自己亲娘这么揉搓了一顿后,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掉。 佟太太一见儿子哭得伤心,更是心疼得厉害,转而厉声对着谭轶麟怒吼:“没教养的小畜牲!是你把我儿子推下楼的!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长大了肯定要犯罪!看来是一定要把你送去管教所的,不然的话你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我儿子呢!我们文杰那么乖,呜呜,你竟然能下得去手。” 谭轶麟本来也是憋着笑的,突然听她如此一说,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任谁被叫做“没教养的小畜牲”,都不会太心平气和,更何况是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初生牛犊斗志最强,最要面子的时候。他气得嘴唇发抖,眼神死死地盯住佟太太:“我看你才是没有教养的那个人。” 佟太太一听,立马放开自己儿子,歇斯底里地冲过来要打人,在一旁的班主任竟然也一直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吭。谢克光火地挡在谭轶麟身前,对佟太太说,“这里是医院,他是我的患者。你如果打人闹事,我就要打110了。” 佟太太显然没想到竟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其实谢克一眼就认出了她,但是她却不记得谢克的。她还以为谢克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她转头对那个班主任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叫谭轶麟的对吧,把他给开除了吧。这种不良少年留在学校里,好孩子还能继续认真念书吗?” 谭轶麟这时插了一句:“是他自己摔下去的,我根本没碰他。”可是不管是佟太太还是班主任都懒得听他解释。 班主任为难地看着佟太太,斟酌了一下才说:“这件事等回了学校再决定吧。现在还在医院呢。” 佟太太听了非常不满,不过这个不满主要还是针对不给她面子的谢克的,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谢克,然后说:“既然小畜牲是你的病人,那就找个有经验的医生给我儿子看吧。我,不,要,你!” 谢克:“我的病人不是小畜牲,请你不要乱骂人。这里是医院,你这样会严重影响到我们的患者和我们的工作。” 劳右军在旁边一听,赶紧上去接道,“这位女士不要急,您的儿子是我负责的。” 佟太太打量了他一下,见他年纪比谢克大些,以为他级别也比谢克高一点,于是点了点头,“那就你吧。”说着她瞥了一眼谢克,“你们怎么放心让这么年轻的医生单独做事,一看就不靠谱。唉,算了,本来想找你们主任来的。”她挺着胸四下走了一圈,才拖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众人都在心里鄙视她,脸还真大!让主任给你绑石膏,你当你是国家主席啊!不过医院里这种奇葩病人和家属多的是,所以大家也就当看笑话了。 护士很快就把浸好石膏绷带的水盆和其他工具拿了上来,劳右军迫不及待地先动手给佟文杰绑了起来。 佟太太对劳右军表示很满意,她就是喜欢别人以她为先。 谢克也转身为谭轶麟忙碌起来。 谭轶麟的伤势是上臂骨折和肘关节错位,所以谢克只在他的肘部骨隆突起的地方放置垫衬,这样固定效果比较好,而且方便他之后的行动。握住石膏绷带的两端,谢克将水挤出后,水平地从水中取出来,用手抚平绷带,使其密贴,然后放在衬垫上。 按照从近心侧向远心侧缠绕的原则,谢克先从上臂开始环绕包扎,然后到了肘关节的时候使用8字包扎法。所谓8字包扎法就是在关节中部先环形绕两圈,然后绷带绕至关节上方,再经屈侧绕到关节的下方,然后从手臂背后再绕到上方,呈“8”字形使绷带在不翻转的情况下连续在关节的上下方包扎。其他如环形包扎一样,每一卷都覆盖前一卷的2/3,最后再在关节上方环形两圈,胶布固定。 8字形的回路在外科手术中经常用到,尤其是需要避免连续缝合的时候。 谢克如今是打石膏专业户,只见他又快又稳地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连加厚的地方也缠绕完毕,将石膏绷带的表层抹光,等了两分钟待石膏完全硬固,用着色笔标记上日期、备注,然后签名。 在他等待石膏完全硬固的时候,劳右军还在努力地给佟文杰缠绷带。 佟太太见对方先完成,立刻不满了,连声摧着劳右军:“你快点啊,万一石膏硬了怎么办,会不会伤到我儿子?你怎么比那个小医生还要慢?!” 说得劳右军冷汗涔涔,在心里大骂谢克爱表现。其实劳右军的动作也不算慢了,打石膏这种事他还是能应付的,毕竟谢克来之前,这些事基本都是他做的。 等大家都弄完了,佟太太才坐到自己儿子身边,轻轻摸着他肩膀问他:“你今天想吃什么?妈妈去帮你到对面的锦绣饭店打包好不好?” 结果佟文杰摇摇头,“随便什么吧,我手这样没法写字啊,期末考试能不参加了吗?” 佟太太:“……” 班主任在旁边说:“期末考试以后还可以补考的,你先把伤养好了,明年还要中考呢,那个才是最重要的。” 佟太太顺着对儿子讲:“宝贝!你一定要好好养伤,但学习也不能放下,你明年就要中考了呢!当然无论如何我们都肯定会让你念天塔高级中学的,但是你自己考试也要努力呀!” 佟文杰:“一想到考试,我就头好痛。” 佟太太:“……” 班主任:“……” 谭轶麟、谢克、劳右军以及在场其他人:“……” 第18章 真相 那位佟局长最终也还是没来看自己儿子一眼,只是电话里关怀了几句,而佟太太也被佟文杰劝走了。走的时候气冲冲的,似乎是准备去抓奸——她认为佟局长是被外面的狐狸精绊住了。 晚上,值班医师查完房后,骨一科的楼道里静悄悄的。佟文杰努力睁着自己哭得红红的眼睛,伤心又凶狠地瞪向靠躺在对面床上的谭轶麟。 “……”谭轶麟看看别的床的病人,一边比划着手指向外面,一边给佟文杰做口型:“出—去—说?” 佟文杰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两个人一个吊着左臂,一个吊着右臂,前后出了病房。 谭轶麟走在前面。他找了个有窗子,与其他墙壁相比凹进去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这儿吧,就算护士在外面楼道里经过,只要不过来也看不见我们。”谭轶麟转过身说。他看看低着头的佟文杰,选了个尽量不刺激他的方式问:“你故意摔下去,是为了逃掉考试么?” 谭轶麟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相,只要劝佟文杰承认自己摔下去就可以免于学校的处罚,不然的话这件事必定要传到自己叔叔的耳朵里去……虽然他小叔也许会帮他摆平,但他不想给小叔添麻烦。 谭轶麟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他父母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飞机失事死掉的。他对父母也没什么印象,从小由奶奶和小叔养大。奶奶一直把他当眼珠子般宝贝,小叔也是把他当儿子养的。他自己对小叔也是有一种对父亲般的孺慕之情。 所以他虽然没爹娘,但是并非没人教养,相反他小叔在教育他这件事上还非常认真,决不允许他犯原则性错误的。他最不能忍受的也是别人对他家庭这方面的歧视了,因为那等于是在否定他的小叔,这不能忍。 谭轶麟不想拿这种乱糟糟的事去麻烦小叔,所以如果能够自己解决就最好了。 谁知道佟文杰不但不承认,还恶人先掉泪,哭得哗啦哗啦地。 他一边抽泣一边怪谭轶麟:“就是你打我,我才摔下去的啊……呜呜……你怎么这样,还想怪在我身上……我呜呜……你这人……呜呜呜……” 外面突然传来“喀擦”一声,谭轶麟探过身子,看看走廊是空的,没有人。他又缩了回去。 “……”谭轶麟自己也带着满心的问号,又看着佟文杰哭成这样不好吼他,只好解释:“我没有打你啊,我只是想叫住你而已。不是你想逃期末考试才……”眼见佟文杰的眼泪又有水龙头开大的趋势,他赶紧住嘴,改口道:“不是你自己没站稳才摔下去的嘛!我还是为了拉你,才被你一起拽下去的好不好!” 佟文杰一边摇着头,一边把眼泪都揩在好着的那只手臂上,病号服上湿渍一片。 谭轶麟见他不说话,倒是有些着急,他拼命想要解释自己真的没有想要打他,或者推他下去。佟文杰不理他,只是顾着自己哭,每次稍微停住一点了,谭轶麟一说话,他就又哭。谭轶麟也是觉得累,最后说了句:“我跟你又没有仇,怎么可能去打你,唉!”就想回床上躺着去了。 神转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佟文杰在他身后弱弱地说:“你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打我的么?” 谭轶麟顿了顿,转过身,奇道:“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你啦?咱们以前关系不是一直挺好的吗?我还帮你对付过六班那个想欺负你的小混混呢。” 佟文杰继续抽噎:“可是自从我跟你表白以后,你就再不理我了。” “?!”谭轶麟如遭重击:“什么表白?什么意思?” 佟文杰:“就是昨天给你的那封告白信,别装了,我看到你拆开来看过的。” “!!”这简直惊天霹雳,谭轶麟:“那是你写的?我还以为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我今天把信还给她了!” 佟文杰脸色瞬间一片惨白:“你把我的信给别人了?呜……呜呜呜呜……” 谭轶麟:“别哭啦!你是不是男人啊,就知道哭!现在怎么办!” 佟文杰:“我不是男人……呜呜!我有病……呜呜!我喜欢男的……呜呜!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打我的嘛!呜呜呜!!!” “……”谭轶麟震惊极了,“你……哎,别哭了!我没打你!我都不知道那是你写的好不好!你告白为什么不署名!” 佟文杰:“署名了你不就可以把它贴在布告栏上,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同性恋了吗!” “?!”谭轶麟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如果我是这种人,你还喜欢我干吗?” 佟文杰:“爱,是没有道理的。就算你再渣,我也喜欢你。我就是这么贱。呜呜呜……” “……”谭轶麟:“你平时在哪个网站看小说,我要去黑了它!!!” “不要!”佟文杰一慌,“别这样,大部分还是he的。快乐的结局,你懂吗?” 谭轶麟:“我不懂,我也不要懂。” 佟文杰眨眨眼,睫毛上残留的泪珠滚落,他认真地看着谭轶麟:“那你准备现在给我he吗?” 这是要谈情说爱的节奏吗!老天!谭轶麟的内心有很多羊驼在咆哮,“我……我恐怕给不了你那个,换攻吧。” 露馅了小谭!你也是在那个网站看的吧! “但是我必须澄清一点,”谭轶麟说:“我对你没有任何瞧不起的地方,所以不可能要打你,或者推你下楼之类的。” 佟文杰张张嘴:“……”他不关心推下楼,他只关心有没有he。 谭轶麟:“对不起。我想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祝你遇到更好的人。” 佟文杰:“……那,最后一个问题。” 谭轶麟:“说。” 佟文杰:“男的女的?” “……”沉默了一下谭轶麟还是告诉他:“跟你一样。” 俩人一起回去病房,仍然是一前一后,谭轶麟在前。不过这次,各自的背影都有些萧索。 他们俩拐弯的时候,刚才那个凹进去的地方旁边,一扇门被推了开来。 这里是逃生楼梯的出入口。 谢克平时经常会用爬楼梯来作为一种锻炼,今天便是如此。 却没想到竟然被他听到这么一番对话,该说现在的孩子都太早熟吗? 不过……谢克看着佟文杰消失在拐角的背影,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第19章 拒绝 对于这俩小孩子究竟是不小心还是相爱相杀才摔成这样的问题,谢克原本倒是不怎么关心。然而现在让他颇为u在意的是,为何谭轶麟一再强调自己根本没碰佟文杰,而佟文杰却一口咬定是他打了他。 说实话,如果非要谢克判断的话,他觉得他会选择相信谭轶麟。因为谭轶麟这孩子身上有种侠义的气质,让谢克觉得他不太可能那样做,即使他确实那样做了,他也会坦率地承认,更何况现在看来这俩人也并无矛盾。 但是,想想佟文杰,谢克又觉得可能他也同样没说谎。首先,说谎的人会心虚,也就会避开考试这个问题,而他却直截了当地提出来,所以谢克认为考试问题只是顺带的。其次,佟文杰虽然性格上有些……和一般男孩子不同,但是他的眼神很清澈,让谢克觉得他这个人很单纯。 那么,佟文杰如果是真的、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被人重击,而这个施为者又不是谭轶麟的话,这件事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 早上6点不到,实习医生们就开始忙碌起来。在病房里,每一天都是从查房开始的。谢克昨晚值班,因为没什么情况发生,所以睡得还不错。神清气爽的他经常会指点一下实习生查房的注意事项,包括有些重要的问题每天都要问,还有一些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如何应对等等。 这年头,要成为一个医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首先你想到市一医院这样的单位实习的话,得缴一笔不菲的实习费用。没错,医院不发你钱,还要你自己掏钱。因为实习生是来学习的,虽然这个学习等于被奴役。就像旧时的学徒,想要学会一门手艺,就得跪舔师父。 其次,如果你不是一本大学毕业的,那么将来要留院基本是不可能的,即使你实习的过程很努力,你也只能去地区医院或者县级医院甚至更差的。再者,即使你的学校好,实习态度好,工作能力强,要留院还得有关系或者红包。 所以有很多人其实是来实习就是走个过场,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留下来,于是为了看看大医院怎么回事也好,为了那份漂亮的实习履历也好,真正做起事来的时候,都不会很卖力。能朝九到,晚五走的,就算是好的了。有些人甚至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而对于那些一直混在医院里面做牛做马,跟在正经医师屁股后头鞍前马后,拼命想学东西的那些人,谢克还是蛮有同感的。毕竟当初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谢克是徐教授的高徒,因此可以归为“关系”那一类。 所以对待这些实习生,谢克通常不会藏私,而会好好教他们,尽管他们根本不是他带的学生。 一般的医生并不会为实习生花太多精力,这在外科尤其如此。而谢克以前待过的脑外就更为明显。医院里无论是实习,还是毕业后新参加工作的,包括硕士博士学位的人,都要轮转。在脑外这种医学界和外科的明珠科室,如果你不是决定好要留在这里的,哪怕你念的是解放大学附属医学院,也没人鸟你。 骨外稍微好点,但是大多数住院医师还是高高在上的。像谢克这样基础扎实,技术优秀,又平易近人的,轻易就受到了那些实习生们的追捧。上一批里面还有几个是听之前的田田,就是劳右军带的那个,说起过,特意要找谢克的,但不知什么原因,主任并没有正经将安排实习生给谢克,他自己也乐得轻松。 谢克吃过早餐后,又回到病房,他打算找谭轶麟好好谈一谈。虽然晚上睡眠质量不错,但疑惑仍然在他心头萦绕。 谭轶麟对他很有好感,所以有问必答,虽然这些都与自己的病情无关。而谈话的结果,也令他觉得前景不容乐观。 按照谭轶麟所说,当时俩人在楼梯口,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所以如果谭轶麟没有与佟文杰身体上的接触的话,佟文杰“遭到重击”就很有可能是一种类似“被重击一样的”疼痛。 这种突如其来的头痛,很有可能是属于谢克所选的方向——神经外科(即通俗说法脑外科)或神经内科的疾病。实际上神经内的疾病只要能手术治疗就都会转神外。 谢克将这件事告诉了劳右军。因为佟文杰是劳右军管的病人,而且他自己也不怎么想面对佟太太,如果劳右军能出面劝说其做几个脑部的检查,也许可以找到这件佟文杰头痛的原因,以及这件事的真相。 可惜,劳右军再次拒绝了谢克的善意。 昨天他在病房里看得很清楚,谢克为了保护那个叫谭轶麟的小孩,挡住了佟太太,还发生了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对话。劳右军觉得谢克这么多事的原因是,他想为那个谭轶麟开脱责任。 而实际上他认为这件事其实是佟文杰不想考试所以自己故意摔伤的,如果这样的话,那就算做再多检查也没用。 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包括班主任在内,都认为是谭轶麟将佟文杰推打下楼。而后来,所有人,包括佟太太自己,都认为是佟文杰使的苦肉计。但很明显,佟太太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承担这个事故的责任。所以她昨天就已经相当明确地表示过,一定要追究谭轶麟。 在这种情况下,劳右军在心里已经认定了佟文杰说自己头痛这件事是假的,是为了逃避考试,所以他当然不会提议让佟文杰去做脑部检查。 很遗憾的是,佟太太的想法跟劳右军一模一样,当谢克不死心地自己跟她说明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反应也是:如果做脑部检查不就说明佟文杰是头痛而谭轶麟是清白的?如果检查出来没问题不就说明自己儿子在骗人? 当一个人钻了牛角尖的时候,真的是很固执的,谢克无法说动她。 下班回家的时候,谢克为了买水果绕了一下远路。他从水果摊上挑了一些苹果,抬头就看到李时光坐在街角的咖啡馆里。看见师兄,谢克的嘴角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他打算上去打个招呼。 但当他看见师兄对面所坐的人时,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这个人他也非常熟悉,正是自己的导师徐教授。 第20章 对答 李时光回来的时候,谢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李时光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谢克平时不看电视,不是在自己房间看书,就是在客厅里看书,要么就是在洗衣房边等洗衣机边看书。电视里正在放美食节目。李时光脱下外衣,套上围兜开始做饭。 他今天准备做谢克最近特别上瘾的羊蝎子。出门之前他就已经把食材洗干净剁好,放在清水里,把血水泡掉。看了看浸得差不多的羊脊骨,李时光架起锅加花椒、香叶、葱姜烧水,等水开后放入骨肉,加料酒,搁了大火。 烧开之后,他撇去浮沫,捞出骨肉,倒掉焯水的汤,加一点点底油,将洋葱和香菜小火翻炒,一直炒到洋葱焦黄,香菜蔫的都快看不见。把这些渣滓盛出来倒掉,倒入正主羊脊骨,煎一小会儿,看到有油脂流出,就放入事先调好的香料包和葱、姜、辣椒、料酒,最后倒酱油翻炒上色。 做完这些,李时光偷偷跑到厨房门口,探出头去看谢克在做什么。 此时洋葱的焦香混和着浓浓的肉香一起飘了出来,谢克忍不住抽动着鼻翼向厨房看去。两人眼神一对上,李时光马上就笑了,他转回去往锅里继续加红糖和热水,微微淹没过一点点主料,烧开后转小火,盖上锅盖焖煮。 这里一边焖着,李时光毫不浪费时间地处理起别的菜。他向来注重营养均衡,只要自己有时间有能力,每顿饭都尽善尽美。 而谢克则又面无表情的把头转回去看美食节目——其实现在已经变成电视导购了,不过因为导购的内容是各种锅子,所以免不了两个主持在那里一边用锅煮着肉,还一边夸张地表示这个锅煮的肉特别香。前面是视觉和听觉的刺激,后面是味蕾和嗅觉的诱惑,仔细看会发现其实谢克的嘴角在微微地抽动。 无聊之中,谢克竖起了自己的手指。 指尖在他的意念下慢慢变成薄薄的刀片形状。谢克在空中划了一下,指刃带着锋芒闪过。 师兄竟然认识徐教授?谢克有一点不爽。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李时光的面前提起徐教授,可李时光从未有过“这是他所认识的人”这样的反应。 谢克在心里面过滤着各种可能的情况,是师兄找徐教授?还是徐教授找师兄?两人的见面,是不是和自己有关? 潜意识里,谢克认为,肯定和自己有关。但他决定在饭后才问这个问题,不然的话一不小心就又会被师兄带跑了。 半个多小时后,李时光揭起锅盖,里面的骨肉已经炖得酥烂,表皮却是金黄的。 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谢克凶狠地猛夹着菜,吃得嘴唇亮晶晶的。而且因为辣椒的关系,怎么看都觉得相比平时而言显得格外丰满。李时光本来温和地笑着看他,当扫过他的唇瓣时,突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晦暗不明地闪烁了一下。 扒完最后一口混着肉汁的白米饭,谢克终于放下筷子,挺直了腰身,看向李时光。 李时光还在慢条斯理地用餐,和谢克的平民式吃法不同,李时光不管吃什么,都像个贵族那样举止优雅。无论是鱼,还是虾,还是蟹,吃完了可以吞下肚的部分,餐桌上依然会是完整的鱼骨、虾皮、蟹壳。而且他使用餐具的手非常灵活,无论是筷子,还是刀叉,在他手里都运用的如同……谢克用手术刀一般熟练。 谢克欣赏了一会他优美的姿态,才开口问道:“师兄,你认识徐教授啊?” 李时光扫了他一眼,把嘴里的东西咀嚼完吞咽下去,才回答他:“不错。徐教授一直在学校里任课,我以前在学校里就听过他的课。” 谢克倒是惊讶了,“你听过徐教授的课?” 李时光:“是啊,难道我没告诉过你,我念的是八年制医学专业吗?” 谢克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 李时光:“其实当时我的导师也是徐教授,之前没有告诉你,你是不是怪我隐瞒?” 谢克摇摇头,他想了想,“那你也是搞外科的了?” 李时光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以前是。” 谢克想问他为什么转行,可是又觉得这是个人兴趣,实在未必就非要什么理由的。不过,谢克突然反应过来,“师兄你好厉害啊,是不是拿到博士学位了?” 李时光笑着说:“是啊,不过我的论文能力可不如你,你登在《脑外探讨》上的文章我也看了,虽然只是设想阶段,但是很有启发性。对了,今天碰到徐教授,他还跟我问起你,你打算硕士课题开什么题目?” “徐教授问你这个啦?”谢克挠挠头,“我还没想好,不过我不想跟着他继续那个蛛网膜的研究。我想干点别的,不知道他到时候还愿不愿意带我。” 李时光:“我想他肯定愿意的,他是非常看好你的。” “嗯,徐教授对我挺好的。”谢克也点点头,不过他又蹙起眉,“就是管的太多啦!他是不是知道我跟你住在一起的事了?是你告诉他的吗?” 李时光:“是我说的,他只是关心你而已。徐教授很喜欢你,他把你当儿子培养的。” 说到这里,谢克想起了徐姗姗,于是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多少解放大学的学生想追徐姗姗,尤其是徐教授手下的学生更是几乎没有不想近水楼台的。偏偏谢克竟然不领徐姗姗的情,也是让那些求而不得的人醉倒一大片。而谢克钟情的人,以前是没有,现在却似乎已经出现了…… 大概是想到了一起去,李时光也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吃完了吗?” 谢克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空碗,呆呆地道:“吃完了。” 李时光于是起身收拾东西,谢克跟在后面帮忙。李时光把盘子啊什么的端到厨房去,谢克也跟了进去。李时光开始套上围兜,“你出去吧,这里乱糟糟的我要收拾。” 谢克努了努嘴,不太乐意地一把抓住了李时光身上围兜的腰带。因为常年套进套出,那腰带系了个死结。谢克:“师兄,我……” “你什么你,等会再说吧!冰箱里有樱桃,你去捡些出来洗一洗!”李时光不由分说把他推了出去。 第21章 恩人 谢克最终并没有跟李时光说什么,李时光也没再问起。 一段原本呼之欲出的华彩乐章嘎然而止,就像被突然插入的休止符硬生生阻截了一般。 谢克因为这事着实心塞了好几天,几次对着李时光欲言又止,李时光都避开了他的眼神。 过了段日子,佟文杰来医院复查。这次是他的好爸爸佟守业佟局长亲自带他来的。 劳右军受宠若惊地端茶倒水,就差打个千儿跪在地上卷起袖子拿个如意去给局长大人敲腿了。谢克在旁看了,觉得他一定是清宫剧看多了,把太监的那一套都学的麻利得很。 佟守业是连劳爹也高攀不上的人物。自从劳右军回去说了自己管了个病人是佟局长的儿子后,他爹明显对他脸色好了不少,还给了他不少补贴,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伺候佟文杰。这个补贴自从上次过敏事件后他就再没拿到过了,这几个月的日子可是过得相当紧巴的。 所以劳右军跟着佟文杰跟得那叫一个紧,生怕冷了热了,或者磕了碰了,又或者饿了渴了,当祖宗似的。他这样害得佟文杰想再找谭轶麟单独说话都不行,错过了好多次独处的机会。于是当谭轶麟出院的时候,原本被他妈唠叨地只好多住几天的佟文杰,也受不了地跟着出院了。 谭轶麟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是他小叔的一个属下来接的。看到谭轶麟的主管医生的时候,蒋明伟愣住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这个年轻人,而且他还真是一个医生! 几个月前的那个下午,谭母,也就是谭轶麟的奶奶,在星海大楼的大堂里晕倒的时候,当时虽然很快就醒过来了,但是谢克是极力劝说他们去医院检查的。 谭母当时非常不乐意去医院,可以说是不想花钱和讳疾忌医兼有之。后来因为救护车正好到了,加之谢克的叮嘱,让蒋明伟比较坚持地带她去做了检查。 头颅ct检查的结果是自发性sah,蛛网膜下腔出血,用个中国人都明白的说法来解释,就是脑卒中或者称为中风的一种。 颅内动脉瘤是这种病的最常见病因,可占到六成以上甚至更高。而谭母的脑出血,经过了脑血管造影后,也确定为是因为这个而引起的。 谢克当初就是在为她做简单的查体的时候,发现她有颈项强直的症状,所以猜测可能是这个病。 谭母当时意识比较清醒,看上去并不严重,但是经过检查后,却发现她的出血量达到了中等,病情分级为iii级! 也就是说致死性的脑血管痉挛随时会发生,而一旦发生,她就再无生存的可能! 检查结果出来后,谭母马上被移交给蔡主任。她的这种情况最好在出血后的6个小时内,或者3天内致死性脑血管痉挛到来前立刻安排手术! 颅内动脉瘤可脱性球囊栓塞术,是个四级手术,只有主任医师才可以做。市一医院脑外科,现在有两位主任医师,一位是号称鬼畜主任的科主任蔡天桥,还有一位是科副主任边顺源。 在市一医院,除了刘院长以外,只有蔡天桥有做过这个手术的经验。边顺源是刚刚从副主任医师考上主任医师的,四级手术做的比较少,还在学习阶段。如果让他做开颅夹闭术的话,他可能还能适应,但是介入栓塞术,就比较难了。 夹闭术,顾名思义,就是用个小夹子把瘤和血管之间夹住,让血液在血管间流动的时候不会流歪到旁边的瘤里面去,没有血压,瘤就不会破。栓塞的原理也是这个,不过不是夹住,而是填充,把本来空心的瘤填成实心的,那么血液也不会流进去了。 刘院长功成名就,已经很久不做手术了,所以谭母自然是由年轻的蔡主任主刀。谭母因为年资已高,身体状态根本经不起开颅手术,所以只好选择介入栓塞。 栓塞要从大腿的动脉上通过微导丝输送进瘤腔去,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开颅这种粗暴的方法要难得多。 好在蔡天桥是考过u□□le并在美国参加了七年住院医师培训,且拿到执照后工作过几年后才海归的精英。他的技术非常成熟,为谭母做的手术很成功。 当初蒋明伟感叹还好听了谢克的话来医院检查的时候,蔡天桥还说了一句:这个医生还是挺敏锐的,是个好料子。临走又添了一句:好好感谢当时那个医生吧,也可以算是救命恩人了。 谭国锋,就是谭母的儿子,谭轶麟的小叔,蒋明伟的上司,天海市的刑警大队队长,在一旁听了也是让蒋明伟记着,以后再碰到谢克一定要问清他的姓名地址,好上门感谢。 谭母在家休养的情况不错,不过那个年轻的医生后来一直没在他们眼前出现过。这次蒋明伟奉命来接谭轶麟,竟然看到了谢克!而且还是管谭轶麟的大夫!叫蒋明伟如何不激动! 谢克听他说了谭母病情和后续一系列发展后,也唏嘘不已。这也是巧了,当初谭母的症状按查体判断病情的话只有i级,所以他只是极力劝说,没想到实际结果竟是iii级那么严重。可见有时候光“望闻问切”是不够的,必要时侯也要借助现代科技,没准能救一条命。 想到此,谢克转头看了看佟文杰。 佟太太看到谢克望过来使劲瞪了他一眼,在她心里,已经完全把谢克归到谭家那一边儿去了。 谢克叹了一口气。 这次难得佟太太不在,谢克心想佟守业好歹是个局长,应该是个明白人吧,不如跟他说一说试试看。 佟文杰还没到拆石膏的时候,他只是按时来医院看看恢复情况和有没有并发症之类的问题。 劳右军仔细地给他检查好后,谄媚地拍着佟守业的马屁,想要博一个机会让佟守业赏光吃一顿劳爹做东的饭局。 以往都是病患和家属求着医生,好像不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医生就不给好好看病一样,弄得医生烦不胜烦。现在反过来,劳右军这也是把市一医院的医生们的脸给丢光了。而佟守业则是一脸高深莫测,丝毫没有要答应的样子。 就在这时,谢克捧着暖手杯从他们身边经过。 佟文杰:“谢医生好!谭轶麟让我帮他跟你问好!” 谢克略带羞涩地笑了笑:“你好。”顿了顿又问他:“你最近还有头痛吗?” 劳右军一听他说这个话马上就跳起来:“你怎么又骚扰我的病人,去去去,看你的书去!” 佟守业见自家儿子对劳右军态度一般,反倒对个年轻医生这么尊敬,就多打量了谢克一眼。 佟文杰用他能动的那只手摸了摸头,腼腆地说:“一做作业就会痛。” 谢克:“……”其实你只要回答最后两个字就好了啦! 第22章 劝说 劳右军霎时松了一口气,可是听了佟守业的话之后,又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佟守业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奇怪地问道:“你有头痛?怎么没和我说过呢?” “啊,我……”佟文杰显然有点害怕自己身居高位的局长爸爸,他战战兢兢地说:“没有……我我,我不痛了。” “……”佟守业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己是他的爸爸,又不是仇人,儿子为啥老是怕自己?他皱着眉瞅佟文杰,佟文杰被他盯得打哆嗦。 其实佟守业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自小佟文杰就是被佟太太护在羽翼下,规矩也没怎么做过,幸好没有变成那种到处惹事的小霸王。佟守业以前没怎么在意,可是随着佟文杰渐渐长大,却养成了这种懦弱的性格,走了另一个极端。 这让佟守业十分不喜。 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佟守业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劳右军一看立马摸出打火机要给他点火。谢克在旁边正张口欲阻止他,佟守业对着他点点头笑了笑,挡开了劳右军的手,说:“不用,我知道病房里不能抽烟,习惯动作而已。”说着又把烟给放了回去,继续把眼光放在了谢克身上。这个年轻医生长得怪好看的。 劳右军尴尬地呵呵一笑,挪到谢克面前,挡住了佟守业的视线。 “佟局长,我爸他总是说要感谢政府的管理和规划,才能让大家都挣上钱,还为老百姓提供了就业机会,他特别崇拜您,想请您吃个饭,您看……” 谢克正好找着机会对佟文杰说:“你真的只有做作业的时候才头疼吗?这可不是小事,你再仔细想想,平时还有没有痛过?” 佟文杰看看自己爸爸,又看看谢克,就是没搭理劳右军:“好像没有耶。” 佟守业不由扶额,跟他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句子后面加“耶”,这小子总是这样,搞得跟个娘娘腔似的。但现在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回家一定要让他长长记性,初中二年级的男孩子了,还总是“耶”啊“啦”啊的,成何体统。 劳右军见佟守业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心里面恨得牙痒,可是面上却不能发作,只得在边上赔笑。 谢克似乎也发现了佟文杰对其父亲极为敬畏,于是他干脆放弃询问佟文杰,转而直接对佟守业道:“您是佟文杰的父亲吧,我之前就注意到佟文杰头痛的问题,也曾经和他的妈妈提过,我们有理由怀疑佟文杰可能是患了某种脑类疾病。而且据和他一起骨折的同学所说,当时摔下楼梯的时候两人并未有身体上的接触,且离台阶还有一个足长的距离,那么佟文杰就极有可能是因拖曳步伐、行走不稳的原因摔下楼,从而骨折的。且他自称常有头痛现象,我个人怀疑他可能是有脑积水,希望您能陪他去神经外科的门诊看看,做个检查,不是最好,是的话要及时治疗,晚了可能会引起极为严重的后果。” 佟守业:“脑积水?严重吗?” 谢克指指自己的脑袋:“脑积水就是脑袋里面的脑脊液过量聚积。脑脊液和血液一样会在人体内流动,有它自己的循环路线。会发生脑积水这种情况,就说明脑脊液分泌过多或者它的循环通路有了阻塞,导致了循环和吸收的障碍。脑积水非常容易使得颅脑压增高,引起脑室的不正常扩张,致使脑出血,脑内的炎症,比如脑膜炎和蛛网膜炎,所以必须及时治疗。而且……” 谢克看了一眼佟文杰,继续说道:“佟文杰以前没事,头痛发生在近期,说明应该是不是先天性的,而是继发性的。” 佟文杰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反倒是佟守业有点了然,他问谢克:“继发性的会怎样?” 谢克:“继发性并非比先天性难治,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可能有其他诱因致使。有可能是肿瘤、脑血管畸形,外伤、手术后炎症致使蛛网膜粘连。外伤和手术可以排除,剩下的都有可能。一般做个头颅ct就能初步判断是不是脑积水。”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谢克殷殷地看向佟守业,等待他的决定。 佟守业听了谢克的话后,也严肃了起来,他又再次问佟文杰,“你有过头痛?” “嗯。”佟文杰低下头搓揉衣角,不敢与父亲对视。 佟守业:“为什么不告诉我?” “妈妈不让,她说我不喜欢做作业的话,你会不喜欢我……”佟文杰声若蚊蝇,头也低到了胸口去,到后来更是呢喃地叫人听不清楚。 捏捏额角,佟守业一锤定音,“去门诊找个大夫看看吧。” 其实谢克想说自己就能帮他们给开个检查单,不过想想多事的劳右军还在旁边,他还是忍住了。 反正佟文杰最后检查结果怎么样,他都会知道的。毕竟佟文杰身上还打着石膏呢,骨科这里总归是要来的。 果然门诊医生在听说了佟文杰的症状后,让他们去做头颅ct。 ct是最理想的确诊方法,它的片子可以直接用来评价脑室腔的大小,颅骨的特征和脑积水的种类。 结果很快出来,的确是脑积水。不过还好是轻度的,脑外科的医生给出了醋氮酰胺药物治疗的方案,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利尿剂,可以抑制脑脊液分泌。 佟守业带着佟文杰回骨科来向谢克道谢,他看向谢克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欣赏。 谢克:“能不能把ct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佟局长可没有征询自己儿子的意思,直接把牛皮纸袋给了谢克。 谢克把ct片子拿出来仔细地看。首先,侧脑室颞角扩大,基本可以断定是脑积水没跑。其次,脑压比较正常,而且脑室也没有进行扩大,也就是说不是急症。最后,没有脑出血。 怪不得,脑外的医生选择保守的药物治疗,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是,谢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佟文杰真的是脑脊液分泌过多吗? 从现有的检查来看,还不能确定佟文杰脑积水的真正原因,也没有看到循环通路上有特别狭窄或者间距缩小的地方。但是谢克知道,梗阻有可能发生任何地方!也许,佟文杰需要更进一步的检查。 谢克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跟佟文杰和他爸爸说这件事,猛然间抬起头看到一双充满了探索意味的眼睛,他被这双眼看得一身鸡皮疙瘩,真是和蔡主任的眼神异曲同工。 佟守业饶有兴趣地问他:“谢医生,你怎么看?” 第23章 住院 谢克不太喜欢别人这样看自己,好像在评判什么东西,然后给它打分一样。 何况即使佟守业的脸上挂着笑容,也不能掩盖他那种不可一世的自以为是。 谢克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微妙地不太舒服。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佟文杰病情的担忧。 “我认为,”谢克咬了咬唇,让自己尽量不要去在意佟守业这种暧昧得很直白的眼神,他语气也冷淡下来,“最好还是做进一步的检查,最好能够查出导致积水的根本原因。而且我十分在意佟文杰那次突然地如重击般的疼痛,这明显和他平时的头疼有些不一样。而且虽然说在在脑室、脑池和脑沟的形态表现上,ct与mri的所见基本相仿,但是mri可以比较清晰地显示脑白质内的间质性水肿。另外……” 说到这里,谢克突然灵光一闪,他转过头问佟文杰:“你有没有吃过不太熟的肉或者喝生水?” 佟文杰下意识先摇头,然后才想了想,又继续坚定地摇头:“没有哦。” 佟守业也说:“这个应该的确没有,他妈妈在他生活方面一向是将他照顾地非常好。” 谢克也觉得以他们家的家庭条件,卫生方面的确也是应该做的不错,也就信了。 但他还是将这个可能性说了出来:“mri对于脑寄生虫病的诊断,相比其他影像检查,价值要高得多。而且mri检查只要求体内无植入的铁磁性物质,通常是指起搏器、呼吸器等,没有其他的禁忌症。佟文杰完全可以接受这个检查。” mri就是磁共振成像,比ct稍微先进一点。两者各有强项,ct的空间分辨力高一些,mri的组成分辨力高一些。它是一种不需要注射造影剂的血管造影,通过流动的血液所激发的信号来完成造影。 佟守业本来想说,既然如此,那就多做一个检查吧。可他突然间看到佟文杰脸色发白,表情也不太对劲。 谢克也发现了,于是问他:“佟文杰,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佟文杰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呜咽着说:“我脑子里有虫子?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把我的脑子吃掉了然后钻出来?或者在我身体里钻来钻去,然后孵出很多虫卵,把我的身体当作宿主?然后从眼睛鼻子耳朵里爬出来?这虫子怎么到我脑子里去的,是不是外星生物?我会变成外星人吗?” “……”要不是他还病着,佟守业绝对会一巴掌拍他脑袋上,“谁让你乱看恐怖片的!胆子这么小还看那种东西,从今天起所有平板电脑都没收!” 谢克忍住笑摸摸佟文杰的脑袋:“没有这么夸张,吃驱虫药把它们杀死就好了。严重点的也可以手术拿掉。能够侵入人脑的寄生虫主要是蠕虫例如囊虫、包虫,和原虫例如阿米巴原虫、弓形虫。我们国家比较常见的还是蠕虫病。” 佟文杰眨眨眼:“阿米巴原虫?得了会不会像流川枫一样酷,还能灌篮?” “……”幸好这个动画片谢克以前看过,“这个,倒不会。” 佟文杰揉揉眼睛:“我会死吗?” 谢克:“不会,及早发现就能治好。” 佟文杰拉着谢克的袖子,把他拖到一边,小小声问:“这个病,会传染吗?” 谢克看了他一眼,答:“只要不让碰过你排泄物的东西入口,应该就不会。包括水啊什么的,总之就是卫生要搞干净。” “……”佟文杰锤他:“讨厌!” 谢克:“……”小朋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毛巾啊脸盆之类的好吗! 佟守业在一边看到自己儿子对谢克这么有好感,主要是表现出来的那种信任程度,也是有些讶异。这小子被他妈带得略微有些孤僻,连同龄人都不怎么能说到一块儿去,如今竟然主动跟谢克说话,而且说话的时候眼睛还亮晶晶的,更稀罕的是还有肢体接触。 不过有病还是得治。 虽然觉得谢克有点意思,不过佟守业到底是个老江湖,他还是带着佟文杰去找那个门诊医生,将谢克说的话大致意思讲了。 开单子检查嘛,任何医生都不会拒绝这种事情的。 于是他们很快又拿到了mri的片子。而且这次比较慎重,还抽了血送去实验室检查。血液中粒细胞增多,且囊虫抗体检测阳性,提示了病人体内有囊虫感染,再结合mri的两种信号加权成像考虑。 这回确诊了是脑囊虫。 这种病自古有之。 东汉张仲景就在《金匮要略》里记述:食生肉、饱饮乳,变成白虫。 隋朝的巢元方则在《诸病源候论》里说如果用树枝烤牛肉串吃,容易得一种寸白虫病,这种虫寸许长,白色,又小又扁。 上面所说的白虫和寸白虫,实际上是同一种虫,就是猪带绦虫或者牛带绦虫。 实际上绦虫的终宿主是人,猪只能作为它的中间宿主。所以古人不知道,绦虫的成虫长达2至4米,最长甚至可到8米,寄生在小肠里面。囊虫就是这种虫的幼虫。 谢克没把这个说出来,不然的话以佟文杰的性子不知道要害怕成什么样。 佟文杰还好,是异体感染,也就是他自己的肠子里没有成虫,估计还是不小心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异体感染一般是偶发,多数病情较轻,而且通常是单发病灶。不像那些自身携带绦虫的,如果因恶心或肠逆蠕动等各种原因,把孕节或虫卵反流至胃,经肠液、胃液作用,破坏了胚膜,释放出幼虫的话……就比较糟糕了。 噢对了忘记说,一个孕节里有大约有4万个卵。 囊虫通过血液循环进入脑和脊髓实质,或是经由脉络丛进入脑室系统,也可以经脑和脊髓表面的血管进入蛛网膜下腔这样的后脑重要部位。许多人死了后尸检,才知道是因为得了这个病。 佟文杰被转去十六楼的神经外科住院去了。 谢克本以为他父母会把他转去更好点的解放大学附一院,知道就在楼上几层后,经常会跑上去看看他。 巧的是,负责他的主治医师是朱明,正是王磊的顶头上司。 而佟文杰的日常也正好分给王磊管。 一听说是好基友送上来的病人,王磊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谢克:“……”看看到底谁把谁带歪。 第24章 请客 佟文杰的住院生活十分惬意,既不用做作业,又可以经常跟谭轶麟独处——谭轶麟被他们班的同学推选为代表天天将上课笔记带来医院给佟文杰抄。 佟文杰打着石膏的是右手,自然不可能自己抄,每次都是谭轶麟直接整理然后复印好,带来给他的。 没有劳右军在旁边拙劣地故作关心,佟文杰觉得自己被幸福包裹着。 当然,偶尔佟太太在的时候,是不会给谭轶麟好脸色的。谭轶麟也不怎么喜欢她,除了保持礼貌外,基本只要佟太太在,他就不会多留。 谢克这段日子经常跑十六层,劳右军逮着机会就在住院总张宗一耳边打小报告。 张宗一:“我不管他其他时间做什么,只要本职工作给我做好就行了。你倒是不往别的地方跑,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懒嘛?你倒说说看,你每天除了规定的查房外,还干什么了?咱们科算是轻松的了,你也长长心吧。要是为了考试看书什么的我就不说你了,你说你那个什么破游戏有啥好玩的呢?” 劳右军:“看书,我天天都看呢。” 张宗一做了个“嘘”的动作,把他拉到一边,给他说:“我明年做满住院总以后,要是没什么大问题准能升上主治医师。到时候接住院总的,估计是孙李仁那家伙,他可是王副主任的嫡系,跟咱们黄主任一直不对付的,不给你穿小鞋就算厚道了。你要是明年执业资格再考不下来,估计日子难混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劳右军偷偷塞了包烟过去,“我知道张总你一直照顾我的呢,考试我会好好准备的。” 张宗一也没推托,就任他把那包烟直接塞进了自己口袋。临走他又回头跟劳右军说:“我说你老找谢克那小子麻烦干啥?他又碍不着你,你别看他平时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就以为人没后台。我听说他的导师,是这个。”说着比了个拇指,“估计就是轮转走个过场,黄主任说了他是神经外的人,只不过不一定在我们医院而已。十六楼的蔡,”他又竖起食指往天花板上指了指,“搞不好是不愿意给外人带学生,才不收的。” 劳右军等张宗一走远了,才对着地板“呸”了一声。“收了老子这么多东西,还尽捧着谢克,贬低老子,坟蛋!” 然后他掏出手机给佟守业打电话,那边响了几声后接通了,劳右军一喜:“喂,佟局长吗?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会会,上次说的饭局的事情,还等您首肯呢……” 电话那头一个清冷的声音:“你等等。” 然后那人把电话换了人,佟守业想了一会,说:“你父亲那个饭局我是肯定不能去的,不过呢,为了感谢你们治好我儿子,这样吧,我做东,请你们吃个便饭,表表心意。对了,还叫上你们那个小谢医生。” 劳右军:“这个,可是他是负责谭轶麟的呀。” 佟守业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道,“那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提醒我们去脑科检查,还不知道我儿子得了那种病呢。好了,你就帮个忙,把大家都给我约一下,然后跟我秘书商量时间吧。这个电话就是我秘书的。” 劳右军听那边挂了之后,跺一跺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心想这谢克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一个个都对他另眼相待。医院里的人也就算了,现在连佟局长也……妈的,听说这个佟局长喜欢玩男人,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劳右军极其厌恶同性恋,他一想到佟守业可能是带点这种心思,就觉得恶心得要死。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凸了起来,好像自己马上要被人送上佟局长的床了一样。 一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很难再塞回去,或者当作它从未出现过。 劳右军如被雷劈了一般,恍恍惚惚地回到办公室,看见谢克正捧着本原文典藏版《坎贝尔骨科手术学》,如今已经从第一册换成了第四册,读得津津有味。 谢克那种专注的神情,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的投入,都完美地诠释了认真男人的魅力。 劳右军看得一愣。相比别人的态度,谢克本身散发的光辉更令他被灼伤灼痛。他此时就像是一个从深渊爬出来的恶魔,毁灭的*在吞噬他。 好想一巴掌拍死他!拍成肉泥!绞巴绞巴去喂狗! 谢克正好抬起眼来,一看见是他,眉头间微不可觉地流露出一丝厌恶。 这种条件反射的情绪眨眼即逝。 却还是被牢牢盯着他的劳右军捕捉到了。 原本拼命压抑的念头井喷式地爆发出来。 劳右军在那个瞬间恶狠狠地想:一定要弄死你。让你身败名裂。让你众叛亲离。 于是他改变了原本跳过谢克,却告诉佟局长谢克自己不愿意去的打算。 劳右军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怒火,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小谢啊,佟局长打算请我们科室的主任和几个照顾过佟文杰的医生护士去吃顿饭,表表谢意。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啊,也一起去吧。” 谢克略感奇怪,“请我们科室吃饭?他应该请神经外的人才对吧?我还没听说过,骨折打个石膏还要请吃饭的。” 劳右军“嘿嘿”一笑,“你管他呢,人家有钱不行呀,听说佟局长和我们医院的吴院长关系挺好的。再说了这是好事,就当去蹭一顿呗,多好。”吴院长就是市一医院的一把手,管行政的,厅级。 谢克摇摇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最近忙得很。你们去吧,再说我也不是主管佟文杰的医生,不去也没什么。” 劳右军见他油盐不进,烦躁地扒了两下头发,火气有点大地说:“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老是那么不合群呢!你说说你,自从来了我们科之后,集体活动参加过几次?每次都说回家回家,你又没女朋友,回家还不就看书,少看一会能怎么了呀。” 谢克不语。 劳右军突然说:“你不会是同性恋吧?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刚来那会儿院里还传过你和十六层的蔡主任呢!我那时候倒没当回事,只当是那群小护士没事瞎歪歪,不会是真的吧!” 谢克略过前面那个自己也不太清楚的问题,只翻了个白眼答了后面的:“当然是假的。” 劳右军不知是放心还是遗憾地出了口气,继续磨他:“吃饭的事怎么说,就你最难搞,只要你答应了,我马上就能把时间位子都订好。” 谢克不给他面子:“我不去。” 低下头继续看书。 第25章 问计 劳右军虽然在谢克这里碰了壁,但他一点也没有灰心的意思,跑进跑出地把该请的人都通知了一边,黄主任和护士长也都请到了。 然后他给佟局长的秘书打电话,敲了个时间。 佟守业的秘书是个长相清俊的男人,年纪却不算小了,看样子也有快四十岁,和佟守业差不多,名字叫成江。 成江放下电话后,对佟守业说:“市一医院骨一科的劳右军打电话来说,他把人都约好了。我跟他订了下周三晚上,就在医院对面的锦绣饭店。” 佟守业“哦”了一声,不过注意力并没有挪开,显然他知道成江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成江又接着说:“那位谢医生,据说忙着复习考试,没空。” 佟守业冷冷一哼,突然猛地甩了个大耳刮子上去。 成江也没躲,就站在那里生生挨了一记打。 成江虽然并不年轻,但是样貌底子好,加上人本来就白皙,颊边的红印子一下子就现了出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佟守业用力捏起他的下巴,让他的整张脸在自己的视线下无所遁形,“只不过是我的玩物罢了。” “……”成江肯定地道:“是。” 佟守业嗤笑了一下,又补充说:“而且还是个破烂不堪的玩物。” “是的。”成江再次肯定道。 “玩物是没有权利对其他玩物产生什么感情的,”佟守业放开他,“尤其是怜悯和同情。” 成江没有回答。 佟守业突然来了兴致,他命令道:“脱。” 成江不敢违抗他,依言照做了,一件也不敢留。 佟守业看见那张清雅的面孔似乎突然有了些残败的痕迹,心头烦起,把他揪到桌边,将他的脸按在桌上。 …… “滚出去吧。”佟守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裤子,从桌上的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点上,走到落地窗前往外看。 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夜幕在不知不觉间已然降临。 佟守业一边看着成江发着抖跪在地上穿衣服,一边欣赏夜景。 成江离开之前偷偷瞥了一眼佟守业所站的方向,玻璃窗映出了他的面容。不知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出了一丝笑,成江只觉得那笑容阴森得叫他的脊梁骨都僵住了。 这天晚上,谢克不用值班,也不想回去面对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李时光,干脆就在十六楼神经外科陪佟文杰聊天。 佟文杰就住在以前佟太太住过的那间单人病房。 说起来自从上次的事后,谢克感觉到自己和李时光之间有了一层隔阂。 一开始是他自己心里不舒服,所以选择和师兄冷战,实际上却是十分期待师兄像以前一样用各种好吃的来哄他。 可他没想到这次李时光没有。 李时光在和他保持距离,这他当然懂。 但是谢克不懂的是,为什么。 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而且当他知道李时光和徐教授相识并且还关系匪浅的事后,他都没有多说什么。 可就为了这件事,师兄竟然和他疏远了? 怎么有种捉奸在场的既视感。 不,不,不,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谢克骤然想起了自己当时想说的话。可是,这不科学啊。难道师兄不喜欢自己? 不可能啊!!! 此时此地,谢克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喜欢李时光,没有好像。 “谢医生,你有喜欢的人吗?”佟文杰拽着他的袖子问他。 谢克点点头。 佟文杰一下子来劲了,“真的?男的女的?” 这是正常人会问的问题吗?小!朋!友! 佟文杰兴奋地帮他配对:“最好是男的,对了!我觉得王医生人不错!” 谢克:“哪个王医生?” 佟文杰:“王磊啊!你们不是好基友吗?我跟你说友情基础也是很重要的,很多人都是从兄弟发展成cp的。” 这绝对是同人看多了。谢克觉得他们看文的那个网站真的有问题。 果然,佟文杰马上跟他说:“你要看点文学习一下吗?我这有很多,推荐给你看。你有微博吗?关注我吧!我有个号专门扫文的。还有这个,”他拿出手机,发了信息给谢克,“这是我的帐号密码,你拿去用吧。要是光看文的话里面的余额可以看个好几十本了。那个霸王票,不要乱点哦,要钱的。当然,如果把你虐的稀里哗啦的,你就投吧。” 谢克:“……”虐我还要倒给钱?!让谭轶麟去黑了它! 佟文杰一欢快就忘了打听别人的八卦,反而把自己的底给漏了出去,他践兮兮地跟谢克说:“我通过这两天的研究,发现了一个制服谭轶麟的好办法。” 谢克从鼻子里哼出来一个:“嗯?” 佟文杰兴奋地告诉他:“英雄难过娇哥儿关,我要给他撒娇!” “什么?”谢克哆嗦一下,“娇哥儿是什么鬼?” 佟文杰翻了个白眼给土包子谢克:“等你看了我给你推的文就知道了,古代的未来的都有。” 谢克:“……”到底要不要看,感觉好危险啊! 这时候王磊推门进来说,“哇,谢克也在啊!佟佟佟文杰,你你你上次给我推的那种文,还有吗?再来点,赶紧的!” 佟文杰看看他,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又是个掉坑的。” 谢克:“……”你到底祸害了多少人阿喂! 佟文杰继续着他对谢克的熏陶:“像我这种弱受,一般对方都经不起软磨硬泡。”说完他打量了一下谢克和王磊,然后道:“谢医生你也可以参考我的方法试试看哦,毕竟你颜值还是很高的。不过王医生嘛……” 他拖长了音,给了王磊一个“节哀顺便”的眼神,“1不1,0不0的最讨厌了,很容易成为炮灰的。” 王磊:“……”难道就没有0.5的春天了吗!谁说的要追妹子的喂! 谢克:“……”哥看上去很弱吗! 佟文杰自顾自扔着他的炸弹:“如果撒娇都没用的话,那就只有最后压箱底的一招了。” 谢克和王磊都“刷”地转过头,期待地看着他:“?” 佟文杰用他好着的那只左手拍拍身上的被单,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色。诱。” 谢克&王磊:“切——” 佟文杰:“呵呵,你们别小看这一招。是非成败,在此一举。只有放不开的受,没有不上当的攻。” 谢克和王磊都略为无语,佟文杰正摇头晃脑地得意间,突然感到一阵恶心,随即“哗”地一下把胃里的东西呕了出来,人也开始冒冷汗。 一旁的谢克和王磊也为之变色。 第26章 恶化 王磊作为脑外科的住院医师,当然首先是上去查看佟文杰,并摁了床铃。 而谢克却在一旁拿起了王磊平时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点开病例系统的应用程序,找到佟文杰后来做的各项检查结果和片子,仔细研看起来。 根据之前的诊断,佟文杰患的是脑实质囊虫病。 脑囊虫病依据囊虫的所在位置可以分为脑实质、脑室、脑池和椎管四种。 脑实质就是硬脑膜以下,包括灰质和白质,这个地方的囊虫算是最容易治疗的了,可以先通过药物杀虫,如果虫体崩解后再引起中毒和过敏,可以再行手术切除病灶。 谢克看了眼吐得惊天动地的佟文杰,他跨出一步往佟文杰那边靠近,指尖快要碰到佟文杰的头皮的时候,心中突然一动。 转而对王磊说:“他会不会颅压有些高?给他家长打电话吧,最好做个腰椎穿刺看看。” 王磊听了直点头:“你说的对头,明天等朱明来了我得问问,估计他也是这个意思。” 佟文杰吐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缓了过来,但经过这一搜肠刮肚,人已经虚脱了。他的这种情况属于杀虫反应,王磊给他开了点甘露醇。 呕吐是很花费精力的,收拾干净后,不一会儿佟文杰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谢克和王磊合上门出来,王磊叹了一口气。 谢克瞅瞅他,奇道:“你什么时候成0.5了,我怎么不知道?还能不能愉快地追妹子了呀?” 王磊用肩膀顶了他一下,“你还笑话我!你自己不也是!唉,我实在是觉得这小孩挺可爱的,却运气不好偏偏遇上这样的爸妈,一个疯疯癫癫,一个满不在乎,感觉挺可怜的就是。” 谢克也同意,“是啊,挺好一孩子。不过有父母总比没的好。” “……”王磊挠了挠自己的大脑袋,有些抱歉:“哎呀,我忘了你……没事,你不是还有兄弟我呢吗?我爹娘就是你爹娘,别忘了啥时候回去给磕个头啊!” 谢克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爹娘,我有岳父岳母。” 王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了猛地瞪圆了眼,张大了嘴。 谢克欣赏了一会儿他的傻样,才补充道:“准的。” 王磊手动合上嘴:“在哪里?” 谢克:“两老,还有一个姐姐,都在美国。” 王磊抓着他的肩膀摇晃:“等等,等等!准的那也是岳父岳母啊!怎么回事,我到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谢克扬起下巴,“哼哼”了一声,挑着眉角得意道:“我就是刚刚才决定的。” 这副臭美的样子,看得王磊十分想扇他巴掌,“这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嘛?啊?!” 谢克拍掉他的爪子,“我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就算用……一些特殊方法,也在所不惜。” 王磊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难道你想用强?卧槽这是虐恋情深啊!” 谢克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酷酷地扔下一句:“无可奉告。” 尽管手上还打着石膏,佟文杰仍旧是在后腰部位被扎了一下。所幸王磊的手感还是不错的,位置找得很准,不然多来两下的话整个背都会青掉,这种事情绝对不是没有发生过。 佟文杰用的抗虫药是吡喹酮,口服的,吸收很快,2小时内血浓度可以达到峰值,转化和排泄也快。既不容易蓄积,杀虫又迅速强烈,可以多次给药。 他没有过敏反应,也没有癫痫发作,只是颅内压有点高,用过几次甘露醇脱水降压之后仍不见好转,并且脑积水的程度反而趋向严重。 谢克听了王磊的转述后,问他:“我那天看了看你的电子病历,片子上找出来囊虫头节只有一个,而且靠近皮层,照理说这不会引起脑积水吧,会不会别的地方还有?” 王磊:“这个可能性朱老师也考虑过了,mri也做了好几次了,但是都没有找到啊。” 谢克想了想,有些犹豫,“mri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看出来,如果是在脑室里的话,表现不出来也有可能的。” 王磊:“是啊……如果他的脑积水一直这么严重的话,估计就要开颅了,就算没有囊虫,也要做脑脊液分流。如果能找到原因就好了,就能对症治疗了。” 谢克:“我还是觉得可能是多发性囊虫病,会不会另外有一个流到脑室去了?这样就有可能造成堵塞,而且mri也不容易显出来。” 王磊:“这佟文杰还真是可怜,一波三折啊,心疼。” 又过了段时间,等到佟文杰手上的石膏拆掉了,他的抗虫治疗也进行到了第二个疗程。 在这期间,他的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加重了。 有时候还会出现耳鸣和视力障碍的现象,一开始他不敢告诉医生,还是有一次谢克发现了异样,才问了出来。 为此王磊哀嚎了很久,抱怨佟文杰不把自己当闺蜜。 所以,开颅动手术,几乎已经成为定局了。否则再拖下去的话,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当佟文杰知道自己的脑袋上要被钻一个洞的时候,他非常害怕,但最后还是同意配合。可是当他知道要把头发剃光的时候,他眼泪汪汪地去求谢克了。 佟文杰泪流满面:“谢医生,看在我给你推了这么多好文的份上,不要让他们剃我的头发好吗?变成光头的话我还怎么去勾引谭轶麟?谁会觉得和尚很诱人?” 谢克想了想,打了个响指:“我记得有一个和尚文……” “……”佟文杰:“那是小说,都是假的呀,呜呜呜。” 谢克:“……”原来你知道那都是假的呀。 但是头发肯定是要剃的,这个没商量。 最后佟文杰转而求其次:“那你们是从哪里开洞?能不能中间那一条给我留着,我可以搞个莫西干,虽然我觉得自己不是很适合这种啦,但是偶尔为之也可以。” 谢克冷冷地回答:“不行。别讨价还价了,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不如好好想办法怎么打动谭轶麟。” 佟文杰一见没戏,只好回去了。 当天晚上,谢克在佟文杰的病房门口看到了这么一幕场景。 谭轶麟:“你这几天好好休息,马上就要动手术了。” 佟文杰扯住他的衣角:“你别走,我害怕。” “……”谭轶麟脸部抽了抽,“那你睡,睡着了我再走。” 佟文杰突然激动起来:“不!你别走!我就要死了,你陪陪我好不好?” “你不会死的。”谭轶麟:“而且,我也不想陪你死啊。” 佟文杰:“不是叫你陪我死,你陪我睡觉就行了。” 谭轶麟:“……” 佟文杰一见他犹豫,马上梨花带雨:“好不好,求你了!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的要求了!” “好吧。”谭轶麟把折叠床搬到他病床的旁边,两张床靠在一起,躺下盖上毯子。 折叠床比病床低一点,佟文杰骨折早就好了,于是伸出手开始往旁边摸呀摸。 “……”谭轶麟:“你的手再不老实我就走了。” 乱摸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谭轶麟:“好好休息,等手术成功了,把你的病彻底治好之后,带你去爬山。” 佟文杰:“就我们俩人?” “嗯。” 看到房里气氛这么好,谢克就没进去。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事,主要是这事跟佟文杰说没用,得和他爸佟守业说才行。 蔡主任不愿意给他做这个手术。 第27章 技术 佟文杰这次需要做的手术,对施术者要求很高。 首先,脑脊液分流,这是一个三级手术。光这个,就把大部分主治医师给淘汰了。除非是特别有经验,有能力的,才能在没升到副主任医师前,就主刀这个手术。 然后,根据佟文杰的情况,还要用神经内镜做脑室探查,找出具体梗阻的地方,看看到底有没有其他囊虫。这个开颅探查术,也是个三级的。 最后,如果脑室内确实有囊虫,要做囊虫摘除术,这个就是四级了。 之前说过,主任医师可以做四级手术。 那么,是不是蔡天桥和边顺源都可以做呢? 显然不是! 别以为这接连三个手术下来,以最高级的那个手术为准就行了! 开颅最重要的是什么? 时间!时间越短,成功率越高,预后越好! 脑外科的手术,常常一做就是大半天。上面这三个手术如果按照一般情况来叠加手术时间的话,最起码十几个小时甚至更多! 手术时间越长,就等于麻醉时间越长,出血时间越长,做手术的人作业时间越长,精神压力就越大,也就越容易出错。 当然,有的时候也可以安排助手做前面两个比较容易的三级手术,但这绝对影响术感和状态。尤其是第二个,探查的过程,对于随后的囊虫摘取或其他临时应变的处理是非常重要的。 总而言之,这套手术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刚刚升上主任医师的边顺源显然不符合条件,其实就算你请他做,他说不定也会推掉。这三个手术分开来的话,他都能做,但是合在一起,所需要达到的手术水平完全是两个境界! 不提刘院长的话,市一医院只有蔡天桥有这个水平。 当然谢克认为自己也行,但是他职称不够,又不能暴露自己那诡异的手指,所以只能慢慢积累资历了。 谢克没想到蔡天桥会拒绝! 据他所知,蔡主任虽然平时为人犀利了一点,看自己的眼神也太热烈了一点,导致他一见蔡天桥就绕道,但是,蔡天桥的手术绝对是一流! 谢克有一次从王磊那里抢来一个蔡天桥切除蝶骨嵴脑膜瘤手术的录像。 看完之后,他简直想给蔡主任点一万个赞!不能更棒! 蝶骨,平面来说就是脸去掉额头和鼻子以下的那一整块,形状像蝴蝶的骨头。如果说假面舞会戴的那种面具,肯定就能理解了,把它嵌在你脸上,就是蝶骨。 那个肿瘤处在蝶骨嵴的内侧,就是眼眶和鼻梁当中,并且还有向对面延伸的趋势。这个地方毗邻且汇聚了视神经、嗅神经、市交叉、眶上裂,颈动脉、大脑中动脉、大脑前动脉、后交通动脉,以及海绵窦。 由于位置很深,血运又丰富,通常还致使颅内压增高,所以想把肿瘤切干净非常困难,这是神经外科的重点手术,也是目前正在寻求解决的难点之一。 蔡天桥做的非常利索,谢克在看着他的每一步动作的时候,都在同步模拟,他很难相信,蔡天桥在使用着普通到极点的手术器械的情况下,竟然能如此准确并且轻易地找到肿瘤。 这不是记下影像学检查结果就可以做到的。这需要对空间有着高度的敏感……就像谢克一样。 谢克不怎么服气地想,只要他把指尖的刀虚化后探进去,他也能做到。 但是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这一招,恐怕自己做不了这么好。 蔡天桥却能。 谢克有点郁闷,这是他第一次碰到比自己还天才的天才。也许,国外培训真的有用,谢克心想,看来不能固步自封啊,还是要多和外面接触才行。 将瘤体的大部分切掉之后,还剩下一小块和那堆神经血管包裹在一起,这就要用到显微设备了。蔡天桥用极其精细的操作,流利地将各种神经和血管游离出来,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其中有一块,谢克通过镜头能从那肿瘤的颜色和样子看出来有点硬,与视神经粘连得非常厉害。只见蔡天桥用电凝点着它不动,过了一会儿拿开后,那块肿瘤还在那。 当时在旁边的医生都以为蔡天桥会继续点它,这很正常,一般外科手术都这样,宁愿多割几刀,也不愿没控制好割坏旁边的东西。但谢克,虽然在镜头外,他却马上意识到了,蔡天桥恐怖的控制力和计算力。 果然,几秒钟后,那块肿瘤组织慢慢溶了开来。 王磊跟谢克说过,所有人都看呆了。 现场的人因为角度等原因可能不清楚,但是观看录像的谢克却知道,更难得的是,镜头拍摄的全过程,术野清晰地曝露。 摄像头装在蔡天桥的眼镜上,镜头所显现的画面,基本上就是蔡天桥本人的视野。 谢克有理由相信,蔡天桥能如此精准地完成这个手术,绝对和手术前体位、头位的摆放有相当直接的联系! 也就是说,如果角度差那么一点点,很可能这个肿瘤就无法如此干净地切除掉! 看完这个录像后,谢克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他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训练,尤其是不能因为自己的特殊能力而自满。从此,他在外科住院楼和家里之外,又多了一个去处,那就是实验楼。 以他申请使用的次数,很快实验楼上上下下都认识了他,还奉送一个外号——解剖狂魔。 因为他的疯狂练习,世界上少了好多只小白鼠。 也正是因为他对蔡天桥手术水平的认识,让他完全想不到蔡天桥会拒绝执刀佟文杰的这个手术! 在他的想象中,蔡天桥简直就是最完美人选! 而且他还殷切地希望自己能够观摩到这台手术呢!虽然以他骨科医生的身份,可能无法进入手术室,但是他可以在直播厅里面现场一边看一边和别的医生讨论。他真的非常非常期待。 可是,蔡天桥竟然拒绝了! 而且理由简直荒唐可笑! 据王磊转达,蔡主任的意思是,脑囊虫这个病在美国的发病率比较少,他也没什么手术经验,所以打算就在一旁看看。 骗鬼呢这是!虽然蔡天桥说的是事实,美国的卫生条件比是比这里好,脑囊虫的得病率也的确是比这里小很多,但是!世界人口是流动的吧!埃博拉都能去,凭什么脑囊虫不能去!南美离美国这么近,南美的发病率可是很高的哦! 谢克在心里怒吼,因为他很清楚,这绝对是一个借口,而且非常低劣。以蔡天桥的惊人技艺,就算从来没做过囊虫摘除,也根本难不倒他,不就是用镊子把虫夹起来扔出来嘛!其他明明都是常用手术方法。 蔡天桥不肯做,当然也没人逼他。 以前说过,市一医院是解放大学附一院的“对口”医院。 佟守业最终通过卫生局领导的关系,请动了徐教授来为佟文杰做这个手术。 第28章 致用 徐教授会接下这个case,主要是两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水平高的人通常都会技痒,会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就像足球比赛里面的任意球一样,脚法好点的哪个不想上去主罚。 第二,也是因为自己的小徒弟在市一医院的缘故。虽然徐教授对于谢克的职业规划和发展,有着他自己的考量,但是这种撑台面的事情,做做也无妨,也好让小徒弟在那里待得不要太辛苦,即使他已经多次在电话里要求刘院长照顾他。 再说谢克,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是有点欢喜有点忧。 欢喜,那是自然。徐教授的技术也是顶级的,而且还是自己的导师,可以说是近水楼台。 忧,那也是自然。楼台虽然近了,可是能不能得月却不是他说了算。 徐教授一向不赞成他往临床工作发展,希望他能专心跟着自己做实验和研究。谢克也是因为这个才来市一医院的。 所以,令谢克烦恼的是,如何才能说服徐教授,让自己也参加手术呢? 李时光回到家的时候,看见谢克撅着屁股趴在沙发上,两手以肘顶着沙发搁在耳边夹住脑袋。 “?”李时光喊他,“谢克,你在干嘛?” 谢克正在练佟文杰教给他的瑜伽姿势,据说是印度某宝典流传过来的,后来经过具有中国特色改良的版本,练成之后能在床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于是他头也没抬起,只有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斯兄,你肥来啦!” 李时光:“你不会还没吃饭呢吧?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说今天有事,不回来做饭吗?” 谢克的头还埋在里面:“吾次过啦!” 李时光把公文包夹在自己腋下,走过去,照着他的臀部不轻不重地一拍,“你这是在做什么?嗯?难得看到你不在看书,而是在玩哦,唔,这样也不错。哎呀,手感真好,弹性十足。” 谢克触了电似的弹了起来,头发乱翘着,脸上红红的,埋怨道:“师兄!” 李时光突然心情大好,“哈哈哈”了起来。 谢克:“男人的屁股不能乱拍!” “……”笑声嘎然而止,李时光假咳一下,“谁让你翘那么高!呵呵。”说着想起刚才看到的并且已经深深刻入脑海里的一幕,忍不住又“呵呵呵,呵呵呵呵……” 谢克:“拍了要负责的哦。” “……”李时光无语,怎么觉得谢克像是升过级了,而且点数好像都加在嘴上一样,竟然能让他答不上来话,只好先退避三舍再说,“你继续……练功,我去洗澡了。” 谢克等他进了浴室,愤愤地用力往沙发上一坐,沙发的弹性和他的屁股一样好,还让他波浪了一下。他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翻了个没人看见的白眼。 “难道吃了我豆腐却不想负责?不会吧?!”谢克郁闷地想着,“始乱终弃者死!算了,再给他一次机会。” 待夜深了,谢克把自己的门留了一道细细的缝,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大概过了十二点之后,外面传来啪嗒的开门声。 师兄从书房里出来了!谢克心里有点小激动。 “咔——”的一声,外面亮起了不怎么明亮的黄色光芒,谢克从门缝里看到,李时光进了厨房,不知道吃了点什么东西,然后又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扑通扑通。”谢克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师兄进自己的卧房了!谢克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脸上涌! 要不要去? 谢克跳上自己的床打滚,怎么办,突然有点心虚!想想佟文杰,谢克拿出了一个从王磊那里顺来的小镜子,照照自己。 温文尔雅√ 面容隽秀√ 无粉刺痘痕√ 总结:花一般的美男子√ 不管了,决定了,去! 临到门前,他又转回来,对着镜子揉揉眼睛,一看,果然双眼皮更深了,眼睛里也有了一股湿意。 佟文杰到底是有经验,小窍门多多的。 谢克蹑手蹑脚地走到李时光的房门前。 他想了想,神来一笔,把睡衣上的纽扣解开来一个,这样就能露出锁骨啦。又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解开了一个。 确定准备都做好了,“笃笃——”谢克敲响了李时光卧室的房门。 “哐当!”门里传来一阵碰撞的声音。 “?”谢克满心疑惑,反而让他忘记了紧张,“师兄,你怎么啦?这么晚了你在干嘛?” 里面一阵手忙脚乱,过了会儿李时光才来开门,“什么事?” 谢克:“你在干什么?” 李时光:“睡觉。” 谢克:“睡着了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李时光:“梦游,大概。” 谢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连“哼”都没有扔下一个,转身就走。 李时光忙一把拉住他,谢克转过头看着他,双眼皮恢复成了原来的深浅,眼神里的湿意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冰冷。 “……”李时光只好随便编一个理由:“你突然敲门,吓了我一跳。” 谢克:“我不知道师兄的胆子原来这么小。”他本来就少扣两个钮子,现在又被李时光拉着手臂,胸前一片白花花的肌肉袒露出来。 李时光看得眼也要直了,“……” 就在这时,谢克突然甩掉他的手,向前“嗖——”地一窜,钻进了李时光的房间。 “……咕嘟。”李时光终于吞下了因为某件事而自然分泌的口水,刚才忍得太辛苦了。如果在谢克面前这么做了,他以后的脸往哪儿放。 谢克进去李时光的卧室搜查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他皱着眉问:“人躲哪儿去了?” “?”李时光觉得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什么人?哪有人?” 谢克:“你刚才在跟谁妖精打架?没想到让我捉奸在场吧!” “!”李时光怒了,“胡说!” 谢克缩了缩脑袋,“不是就不是嘛,干吗生气,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时光觉得自己最近太放松了,无声无息地,谢克已经在往一条奇怪的康庄大道上奔去了,而他却后知后觉。 后来有一天,李时光问谢克怎么会突然开窍了。 谢克告诉他,稍微受了一点佟文杰的启发。 于是李时光对佟文杰的评价是:风一样的男子。意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后事暂且不表,就说此时此地,李时光无奈地看着谢克靠在门板上翻来蹭去,只好把他拉过来坐在床上。 床上还有热度,看来刚才真的是在睡觉? 谢克顺势倒进了被窝里。 “……”李时光想了想,问他:“你睡不着?” 谢克:“对啊。” 李时光也躺回自己的位置,他给谢克捏好被角,“那就一起睡吧。” 谢克:“好哒!”声音里充满了欢快。 李时光:“……” 拉了灯,室内只剩月光。 李时光睡了一会儿也没睡着,转过头来看谢克,正睁着他大大的眼睛,精神无比地看着自己呢。 无语了一会儿,李时光问他:“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兴奋?难道有什么好事发生?” 谢克:“第一次睡师兄……呃,的床,是有点兴奋。” 李时光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真的烫烫的。 谢克感觉得寸进尺的时机已到:“师兄,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李时光:“说吧。” 谢克:“你先答应,我才说。” “……”李时光感觉谢克应该耍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说:“好吧,我答应。” 谢克蹭地窜进他怀里,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我想再睡过来一点。不能反悔。” 李时光的嘴角虽然挂着苦笑,但如果丝丝剥离开来的话,会发现那其实都是甜蜜的糖分,反正已经答应了也不能反悔,他干脆长手一伸,把谢克整个揽腰捞住。 带着幸福的晕眩感,谢克迷迷糊糊地想着,什么时候见公婆呢。进入梦乡之前,他跟李时光说,“师兄,等会我睡着以后你帮我翻个身哦,朝着床外边。” 李时光“嗯”了一声,随后又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 谢克正处于睡着的边缘,嗓音模糊不清地回答:“最近的遗精次数比较正常,万一弄在你身上的话总不太好。” zzzzz “!!!”谢克是睡着了,可是李时光刚刚被惊得软下去的东西却又硬了! 谢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然跨入了传说中“磨人的小妖精”的行列,这一觉睡得高枕无忧,要不是俩人都是男的,只觉得马上跟师兄去领证也没问题了。 第二天早上,谢克醒来的时候,脸朝着床外边,李时光的手仍旧揽着他的腰。下意识地往下一摸,还好,是干的。他还在奇怪,明明昨天晚上做了这么香艳的梦,为啥今天早上是干的?前几天他在梦里跟师兄接个吻,第二天早上也得换内裤和床单呢。难道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无精状态? 一边想一边转过身,被师兄称赞过弹性不错的部位擦过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突然蔓延开一阵湿热。 谢克僵硬了一下,继续转过身:“……” 李时光扯过一个枕头来盖住自己的脸:“……” “哈哈哈哈哈!” 谢克心里想,太爽了,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早饭桌上,谢克一边用面包夹炒蛋和火腿,做成三明治,一边乐得想吹口哨。一来是因为刚才的事觉得很欢乐,二来这段时间两人间的隔阂好像就这么被一注精给冲破了。 平时李时光都要睡到八、九点钟,难得今天也这么早起,俩人一起吃早餐。 师兄气势不足,于是打算找点话题转移谢克的注意力,免得他老是惦记刚才的事。 李时光:“你上次提起过的那个得脑囊虫的小孩,治疗得怎么样了?” 谢克抛了个“我懂你在害羞”的眼神给他,然后将最新的发展给他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美人计之类的东西。说着说着,谢克还真被转移了注意力,特别是讲到徐教授要来做手术的时候,忐忑的心情一览无余。 李时光了然:“你想跟徐教授进手术室,但是担心他不肯,是不是?” 谢克狠狠咬了一口三明治,“是啊!好奇怪,他好像总是对我的手术技能水平有点不放心似的。你说,实验研究写论文难道就不能和临床工作并行吗?他自己不就是两者兼顾得挺好的?为什么我就不行?” 李时光慢悠悠地闻了一闻刚刚泡好的咖啡:“那你就向他证明你行。” 谢克皱起眉:“他不给我机会,我怎么表现?” 李时光:“你去市一医院面试的时候,又是如何向刘院长证明的呢?刘院长也没当场让你解剖吧!” 谢克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你是说我太依赖徐教授对我应有的了解,所以忽略了实际行动?” 李时光:“你自己认为呢?” “确实有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克点点头,吃掉自己的三明治,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匆匆赶去医院。 李时光笑了笑,回书房打开电脑,在一个名为“小橡树的成长历程”的文档里记录了一句:人生而具有自我实现的倾向,移除障碍优于改变方向。 两天后,徐教授为自己的手术做准备,来市一医院亲自查看自己的患者。 一份详备到完美的术前预案放到临时为他安排的办公桌上。 桌前,自信满满的小徒弟正期待地看着他。 第29章 一助 徐教授拿起那份资料,仔细地看了起来,越看心中越是惊诧。 不得不说,这份预案写得相当好,详实,完备,有理有据,重点突出。 从如何发现佟文杰的病情开始,治疗过程中的许多小细节,有些甚至可能连管理患者的住院医师都未必发现。 及至对术中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的阐述,以及应对的方案,甚至是根据患者的情况,对整套手术中的第二环节探查术的量身定制,和对梗阻即囊虫可能出现的位置的预测,一一跃然纸上。 徐教授心想,不愧是写论文的料,他曾看过无数份手术预案,国内的和国外的,自己也写过很多次,但是无疑谢克的这一份比教科书还令人欣赏。 徐教授用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办公桌,发出的叩击声就仿佛叩在谢克的心脏上。 “写得很好,看来你虽然没有跟在我身边,倒也学了不少东西。”徐教授赞赏地对他笑笑。 谢克顿时觉得一股喜悦之情,从脚底沿着四肢百脉一直窜到头顶,绽放出绚丽的烟花。 “那,教授,我可以跟你上台做助手吗?”谢克依旧不放心地问。 徐教授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事,“你最近和李时光住在一起,感觉怎么样?” “啊?”谢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师兄待我挺好的。” “师兄?”徐教授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随即又舒展开来,“他把以前的事都告诉你了?” “嗯,”谢克说:“我本来一直以为他是学心理学相关专业的,没想到他跟我一样,是临床的,还是八年制的。不过为什么转行,他倒是没有说过。” “哦,”徐教授颔首,“你们相处地如何?” “相处……”谢克虽然有些不明觉厉,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还不错。嗯,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徐教授:“你不必不好意思,我早就说过,你们年轻人的感情问题我是不会插手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他也喜欢你?” 谢克微微脸红:“应该是吧,我觉得。” “你自我感觉到挺好的。”徐教授突然又转回正题,“你想当哪个助手?” “嗯?”谢克还沉浸在刚才的问题里,等他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啊啊啊!一助!当然是一助!教授我爱你!!!” 要说现场观摩,当然一助的位置是最好的,也是最锻炼人的,如果主刀的医生有什么简单的活都可以交给他做。 二助、三助就不怎么样了,一来他们站的地方学习不方便,看不到清楚的手术视野,二来能做的事情基本也是没什么技巧性,比如拉个钩什么的,纯属体力活。 徐教授既然肯让谢克做一助,那就说明他不会带其他资历比较高的医生来了。因为如果别的医生很有地位的话,让他们做二助或者三助,却让谢克做一助的话,明显是不符合潜规则的。 倒不是以徐教授的地位在选人方面还要受这种不成文规矩的影响,而应该说这也是一种对其他医生的尊重和对谢克的保护。 当然如果是一般的主治医师的话,倒没关系,毕竟谢克是徐教授的爱徒,亲疏有别嘛。 所以最后二助和三助定了市一医院的朱明和王磊,原本以为会担当一助的边副主任反倒没份了。 这样一台如此重量级的,可以和之前那个蝶骨嵴内侧脑膜瘤切除术媲美的手术,而且还是在市一医院做的,竟然没有市一医院脑外科的主任和副主任什么事,这也是令主管外科的副院长刘建红蛮醉的。 刘院长把蔡主任叫去办公室,用手点着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你。”刘院长瞪他,“你是怎么回事,这么好的机会干什么往外推?这手术要是做成功了,再配合上次那个蝶骨嵴脑膜瘤的切除,还愁咱们科的名气响亮不出去吗?你自己说说,到底为什么。” 蔡天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慌不忙地回答:“这种病美国比较少见……” 刘院长抬起腿踢了他一脚,“你现在翅膀硬了,从美国镀金回来,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哪里哪里。”蔡天桥讨好地对他笑笑,“老师怎么这样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刘院长:“哼。我可不知道你是那种会把手术往外推的人,尤其是这种难度比较大,有挑战性的手术。要不是我……” 蔡天桥没让他说下去,而是上前一步把刘建红扶着去坐沙发上,像扶老佛爷似的——要是让脑外科的其他人看到这种场景肯定要上去撕他脸,看看是不是真的鬼畜蔡。 刘院长甩开他,“我还没七老八十呢。” 明显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蔡天桥只好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哎,老师你也别问太多,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太想做那个手术。” 刘院长关切地问他:“你怎么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蔡天桥含糊其辞:“不是手术的问题,是别的方面。您放心吧,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是绝对不会往外推的。” 刘院长知道他的性格执拗,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叹了口气。提起这个,他倒是又想到一出,“小蔡,你看那个谢克怎么样?” 蔡天桥心中一跳,不露声色,“还行。” 刘院长:“他倒是徐教授的高徒,徐教授可宝贝着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我们这儿。而且徐万斤当初的意思似乎是不要让他去脑外,所以我就给他安排在我们骨外待着,没让他去你那里。听说他最近老往你们科室钻,以你爱才的性子怎么倒反而把他放过了呢?我还以为你会来跟我说调他去你们科呢,这不科学啊。” “嗯,”蔡天桥:“顺其自然吧。” 刘院长奇怪地看看他,最后只好说:“那你看着办吧,如果能留住自然好,留不住通过他和徐万斤拉拉关系也不错。这些都不用我教你吧。你现在好好熬个几年,以后我的位子肯定是你的。如果能和卫生局那边搞好关系,等到老吴退了,你……懂的啊。说起这个我就想敲你!佟守业是正局,平时经常在市里跟那些人来往的,你倒好,送上门的关系给你拒了,唉!” 不管刘院长如何捶胸顿足,反正最终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医院里其实是个消息传递特别快的地方,谢克的身份地位一下子就在外科住院楼里掀起了一股议论高,潮。 除了十六层的神经外科以外,最为腥风血雨的当然就属十二层的骨一了。 大部分人的反应是:哦,他果然有后台。 或者:哦,原来他是神经外科的。 只有劳右军,虽然嫉恨,却不敢再表现在表面。 谢克可是徐万斤的爱徒! 徐万斤可是主刀佟守业儿子的手术的人!! 佟守业可是他必须奴颜卑膝三跪九磕的主子!!! 这对劳右军来说,简直就是神转折。但是他马上想到了最近自己帮佟守业办了不少事,自我感觉对佟守业的某些不良嗜好还是有点了解的。 想了又想,他最终给佟守业打了个电话,又是那个秘书接的,不过很快就转到佟守业的手里,劳右军用他一贯的谄媚语气说:“佟局,给您请安咧。” “呵呵。”佟守业觉得这个劳右军实在贱地有些可爱,也就不计较他长得丑了:“什么事?” 劳右军舔了舔唇,“上次您让我给您开的杜冷丁,我这边份额有些紧张,还差一点,您看……” “哦。”佟守业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无所谓,还有事吗?” “嗯嗯还有一件事,是这样的……”劳右军把谢克是徐万斤的学生,并且要参加佟文杰的手术一事给说了,然后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谢克和脑外几个医生关系不错,不如让他想办法去给您弄点?您想呀,以他的资历,凭什么上这样高级别的手术?您是家属,有权提出换助手的嘛!起码换个有经验的,脑外的副主任都想去当一助呢!” 佟守业听明白了之后,倒是有点好笑:“你让我威胁给我儿子做手术的医生,让他给我去弄管制药,否则就把他换下来?你的脑子是猪帮你长的吗?” 劳右军赶紧陪笑:“不是不是,这不是因为他们脑外的医生开这个药比较容易嘛……” 佟守业不耐烦道:“行了,你别管了。这事别提了。还有,你给我规矩点,别让我知道你乱搞乱说。” 劳右军吓得赶紧“是是是,再也不敢了”,挂了电话之后还心有余悸,生怕得罪佟守业。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情报其实还是有点用的。 佟守业手术前特地去市一医院看望了一下佟文杰,临走去找了谢克。他倒是没有像劳右军一样的用威胁,而是拿儿子打感情牌。 谢克:“我们一定会为佟文杰尽最大努力的。” 佟守业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真是谢谢你们了,手术后我在锦绣饭店请客,这次你可一定要来啊!” “……”谢克想了想,这种饭局徐教授也会去的,一般来说正是家属塞红包的好时机,而且最好是通过跟徐教授最亲近的人,自己就是那个人呗。于是他点点头,“好的。” 第30章 摘虫 手术当天,佟文杰把自己的头包成了个木乃伊的样子,只肯露出来两个黑黑的眼睛。 佟局长贵人事多,一听说手术时长可能达到十几个小时,就直接说等结束后再过来。 佟太太倒是在一旁陪着,她如今也是早就知道了儿子的病因,以及谢克身为徐教授高徒的事情。佟太太对待徐教授的时候,那个姿态是放得相当低,官太太的架子早就倒得连渣都不剩,却不知什么原因,就是在看谢克的时候依然眼露不善。 谢克自然是无所谓的。 他对佟局长及佟太太都无甚好感,不管是这对夫妻中丈夫的过度关注,还是妻子的冷嘲热讽,对谢克来说,都只不过是不太好相处的患者家属而已。做医生的,碰到这种事情的概率还是挺高的。 只不过一般来说,都是治疗之后,而且是没治好的情况下才出现。像佟家这样,在患者还等着做手术的时候,家属就表现出来敌意或者说不怀好意的,不管怎样都属于奇葩。 谢克感兴趣的只有手术和治疗而已,他是专业人士,不会因别的原由而影响自己的判断和操作。 要做手术了!佟文杰的心里突然慌乱起来,之前开玩笑的时候,虽然也说过什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之类的话,但是当他真正要面对的时候,还是不由得胆怯! 佟文杰此时很想得到些鼓励以建立信心,或者说他其实是很想依靠些什么。对于父亲的缺席,他倒没有太多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对于母亲,他也说不上亲近,毕竟大多数时候,佟太太除了对他的过度保护以外,从不和他交流。而谭轶麟……昨天在剃头发之前,他就把人打发走了。 所以当佟文杰看到谢克的时候,整个内心世界都亮堂了起来!这是其他人,包括最近一直照管他的王磊,都无法给他的安全感。 在别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他的头痛是因为不想做作业的时候,是谢克提出了别的可能性,继而证实,找到了他真正的病因。 这不仅让他明白了谭轶麟是真的没有打他——这对他很重要——也让他心理上轻松了不少。毕竟佟文杰原本成绩还是不错的,最近突然一做功课就头痛,他还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原来是囊虫的问题啊,虽然是在他脑袋里面。当然,更重要的是,及早发现病情,可以保住他的生命——如果手术成功的话。 谢克见他把自己包裹成那样,笑了笑,安慰他道:“其实你就算剃了光头,也还是很清秀好看的。” 佟文杰听了果然有些意动,他犹豫了一下,把被单扯了下来,“真的吗?” 谢克点点头,照着他的光头摸了摸,“嗯,头形不错,很标准。” 他的原意是头颅形状比较标准方便动手术,佟文杰却理解成了“好看”的标准,于是立刻高兴起来,不再纠结。 谢克知他的误解,不过并不打算解释,其实他也是有点故意的,佟文杰现在需要越放松越好。 原本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的佟文杰,在跟谢克聊了一会儿之后,也恢复了对手术的信心。 时间还没到,在确认了佟文杰的精神状态以及禁食的时间后,谢克让他先休息会儿,等会儿会有护士来给他打一针巴比妥类镇静剂,并送他去手术室。 谢克是特意来看他的,顺便再给他说了下接下来他要经历的流程,例如需要麻醉啊什么的。这些东西本来王磊已经给他说过了一遍,可是不知为何,由谢克来讲就是让佟文杰安心。可见谢克在小家伙心里地位不低。 谢克他自己还要先去手术室准备。术前会议昨天已经开过,等会手术将会直接进行。 好在由于脑外手术的费时,这将是今天的第一台的手术。他有比较充裕的时间,还可以和其他医生有些交流。主刀的是自己老师,他又担任一助,其余两位助手又是颇有经验且与他关系不错的医生,可以说能让他发挥的余地还是相当大的。 谢克在去手术室的路上还碰到了王磊。 难得的,王磊也有严肃和紧张的时候,这台手术对他来说也是同样意义非凡的,以前这种主任医师主刀的重点难点手术,他可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观摩。像上次蔡天桥主刀的蝶骨嵴脑膜瘤,他就是在放映厅看的直播,别看他跟谢克说的时候那样眉飞色舞,其实他自己也是镜头外的人。 俩人碰上之后就一起去换衣服和刷手。谢克不是第一次穿这种浅绿色的一次性手术服了,但他还是有些小兴奋。 值得一提的是,市一医院已经统一使用这种非织造布做成的即用即抛型的手术服了,这也算是和国际接轨。毕竟传统的高密织物或者复合织物再好,重复使用终究会有隐患,因为每次经过消毒和除菌的处理之后,布料阻隔过滤病菌的能力就会下降。 传统织物的优点是成本和穿起来比较舒服,毕竟透气性好。 而谢克他们现在穿的这种衣服,是在底布上面涂层和覆膜,起防护作用的薄膜层是微孔膜。这种膜的孔洞可以支持水汽传输,所以还是比较舒适的,当然价格也是让人一看就知其优秀的。 手术医生定期要做手卫生检测,看你的手上细菌多不多,或者有没有生长。因为做手术的人平时就要保持手上的细菌尽量少,术前刷手只是最后一步。 谢克自己就是平常没事就洗手,天天都要用手消毒剂消毒。 用肥皂洗完之后,谢克和王磊还将手臂用消毒液浸泡,一直到肘关节上所有露出来的地方。 俩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在脑子里把预案过了一遍。 他们出去的时候,朱明才进来,这时候徐教授还没到。 手术室消毒已经准备好了,护士也都就位。谢克开始和他们查对受术人的信息,本来这里应该是由主刀的医生来做的。但是大牌一般都有特权,也不是徐教授一个人这样,何况谢克又是他的亲信,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次的麻醉师,是市一医院的明星麻醉师,名字叫冯大强,专业水平非常的强。 如果你叫他本名的话,你以后就别想他再跟你合作了,一般大家都管他叫冯大大。 冯大大是个非常时尚的人,就是有个土包子名字。他是从农村里闯出来的,亲爹早没了,家里不同意他改名字,说改了就是不孝顺,所以他只好背负这个名字一辈子了。 这年头搞基的人很多,甭管真的假的,但是敢于出柜的还是相当少的。 冯大大就是这少数人之一。 开玩笑不要紧,正正经经的同性恋多少还是令人侧目的。 在这种不明说却很明显的歧视之下,冯大大能稳坐麻醉师的钓鱼台,可见他真不是靠吹的。 说冯大大的水平高,不是说他的麻醉“无错”,而是“精确”。 一般来说在手术中,麻醉师在场的作用就是控制病人不要在手术中提前醒来。 这一点,大多数麻醉师都能做到。 但是在手术完成后,受术者是否能及时醒转,这也是是相当重要的。 换句话说,拿手术完成这个时间点作为界限的话,麻醉师给药的分量首先不能比这个界限少,其次控制住尽量不要超过太多,越接近这个界限就越好。 这是因为麻醉对受术者并非完全无害,越早醒转,预后越好,尤其是像这种开颅手术,时间本来就长,伤害很大。 一些手术做完之后,患者要好几个甚至十几二十个小时才能醒来,就是因为麻醉师给的量比较大。当然这也不是不对,安全肯定是首要的。但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能够像冯大大这样精确控制的人,就是无价之宝了。 所以说,市一医院也不是没有人才的。 像麻醉师这个位置,解放大学附一院也未必能找出比冯大大更好的。 所以谢克对冯大大向来都很尊敬,即使冯大大自己常常为老不尊。 冯大大看见佟文杰的时候,眼睛一亮:“哎呀小朋友很可爱呀,来,哥哥给你插根管子,不要害怕!” 周围的人都很想扶住额头,这时朱明也刷完手出来了。 佟文杰有时候脑子还是很好使的,他一句话就让冯大大有种被反调戏的感觉:“叔叔我不害怕。” 冯大大:“……”算了不跟小孩计较。 佟文杰这次动大的,所以局麻不行,得全麻。 冯大大给他使用的是以吸入麻醉为主,静脉配合的复合式麻醉,这样安全性高一点。当然,对麻醉师的要求也高一些。 手术室里到处都是消毒的无菌器械,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 佟文杰被麻醉之后,整个人看上去也不那么鲜活了,谢克开始给他备皮。 这时候巡回护士进来看了一眼,告诉大家徐教授已经来了,正在刷手马上就进来,如果都准备好的话,就让谢克先把脑室外引流先做起来。 谢克应了一声。这是之前徐教授就跟他说好的,这一步会交给他做。 脑室外引流是脑脊液分流术前的一种处理方法,也可以称为术前术。 这样做的原因是,一来可以减低颅压,有利于一会开颅的时候能够更好的显露术区。二来可以放置分流管,等于是脑脊液引流的一部分工作。 备皮就是清理体表,整个头皮和头颈、胸腹部位都要做,因为脑脊液引流的时候,要插管,分流到腹腔吸收。 在需要动刀和穿刺的地方,谢克重点用碘伏擦洗。朱明和王磊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谢克找的部位真的非常准,一般年轻医生可没这么好的手感。 碘伏经过稀释后,是一种咖啡色,稍微有点粘稠的液体,能广谱杀菌。 这种东西对皮肤不留色,谢克以前长青春痘的时候,就试过用棉签蘸一点在长痘的地方按一会儿,一天后痘痘就没了,非常好用,吊打任何去痘的护肤品。 为什么说谢克找地方非常准呢?因为他不是像别人一样,在一个大致的部位反复涂洗,而是手指一点就能马上点到穿刺针需要扎进去的地方,然后以这个点为中心向外涂擦。 这一点,老练的朱明马上就看出来了,给王磊使了个眼色,王磊也就立刻明白了。 不仅他俩发现了,就连冯大大也瞧出了端倪,他看了几眼后赞赏道:“哇,小克克不错嘛!眼挺尖的哦!” 谢克干正活的时候没心思跟他歪缠,虽然只是备皮,他也无限认真。 其实他能找那么准,当然是不能少了手指的帮忙。早在冯大大给佟文杰麻醉的时候,谢克已经把精神全部集中在指尖上,幻化出一把可以变形的尺刀。尺刀上还有他花了好大力气“想”出来的刻度,可以为他做更多的提示。 穿刺的部位选的是脑侧,谢克几乎等于已经用碘伏的深浅把穿刺点和切口线都画了出来。 谢克把佟文杰整个上半身都消完毒之后,给他盖上了无菌单,这个动作看上去有点像某个不怎么吉利的动作,但对谢克来说,却是完成手术的第一步。 刀在指尖,指尖成刀。慢慢地,两者融合在一起,然后,谢克稳稳地划出了第一刀! 在观摩厅旁边的一个小小的放映室里,蔡天桥打开了手术室监控视频的连接,他也准备观看这台手术。 谢克的动作让他挑了挑眉头。 虽然早已有所耳闻,亲眼见到后,蔡天桥依然忍不住在心里欣赏。态度冷静沉稳,手势熟练基本功好,对体位术位感觉敏锐,谢克几乎集中了一个外科医生所需要的全部优点!更何况,谢克还如此年轻! 比当年的他更出众!更有潜力! 谢克一刀切在佟文杰的头皮上,同时切开了全层的头皮和骨膜。 冯大大无声地惊呼:“……” 朱明和王磊则是相视一眼。 蔡天桥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刀! 仅仅一刀! 只有仅仅一刀! 在不伤害任何其他人体组织的情况下,只用仅仅一刀,就完成了开颅的切口! 闻所未闻! 只怕连鬼畜蔡也未必能做到吧!王磊和朱明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相似的句子。 外科手术是极其精细的工作。 解剖死人已经够难,而他们,等于是要解剖活人,身体的局部。 当那个躺在手术医生手下的人,有心跳,会呼吸,血液在身体里面按照循环流动的时候,他是有感觉的。 这也是为什么开颅手术正在朝着显微微创发展的原因,一切都是为了减少对受术者的破坏。 当然这一刀对于实际的意义来说,没有什么了不起。 别人一刀不行,也可以用两刀,三刀,甚至更多刀来完成,毕竟这只是切开头皮而已。 冯大大作为一个麻醉师,看手术看多了,也有些不敢相信地想:“可能是巧合吧……?”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刀,差点让所有人都瞪出了眼珠子,不过谢克并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吃惊,他只是将手心向上置于胸前。 器械护士反应过来,马上把骨膜剥离器放在他手心里。 谢克将骨膜向两侧分离开之后,这次负责手术工具的护士没再让他等,毫无置疑地在他手心向上的同时,就把乳突牵开器放在他手里。 乳突牵开器是一种剪刀形的器械,用来牵开软组织的。 分离和牵开都是只用一个动作完成,此时冯大大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在他眼里,谢克就是个小怪物。 如果是劳右军在,他肯定会说,不过是个头皮切口而已,颅孔还没开呢,有啥好惊艳的。 但这也只是他嘴硬而已。 所有手术医生,包括麻醉师和协助护士都知道,时间!在手术室里,和死神争分夺秒,所以时间就是分数! 时间越短,分数越高。 如果谢克每个动作都能如此利落,那就相当于他缩短了普通医生几倍的时间。 切口拉开,暴露出颅骨,要钻孔了。 这时徐教授也进来了。 放映室里,蔡天桥坐了下来,但他的眉头却忍不住蹙了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着一副镜片很窄、镜框很细的金丝眼镜的蔡天桥,坐在黑暗中看着屏幕,这让他多少显得有些冷酷。 徐教授看到谢克正拿着钻头,示意他继续。 谢克开始给颅骨打钻,钻头是电动的,碰到颅骨的时候,发出了剧烈难听的声音,在静谧的手术室里显得非常响亮刺耳。骨屑打着旋飞溅开来,混合着一种怪异的味道,只不过在场的人都已经习惯了,根本不在意。 手下感觉一变,谢克突然停止了钻头,拿开一看,正好到硬脑膜。 冯大大:“……”那么多正好放在一起,还是所谓的正好吗? 王磊看得乍舌不已,他知道,这是谢克第一次钻真人的头骨。 想当年,他第一次跟着朱明做手术的时候,朱明也让他给颅骨打钻,他一钻子下去,差点没烧掉人家的小脑。 第一次都是这样,不是钻得太少,需要继续第二次钻;就是钻得太多,把不该钻的东西都给钻了。 很少有人像谢克这样,什么都正正好好。 其实谢克为了掌握钻孔这项技能,可是钻了不少模型的,主要是为了练习控制钻头,毕竟他的手指通不了电。 看看那些骨屑有规律的飞溅方向,就知道谢克的练习不是白做的。 清理掉屑片之后,谢克将硬脑膜十字切开后,用双极电凝止血,然后用镊子将带芯的引流管夹住,穿入电凝过的皮质,进入侧脑室。刺入脑室壁的时候,阻力变小,谢克拔出引流管的内芯,脑脊液开始流出来。 整个过程简洁、流利,毫无拖泥带水,冯大大看了一眼旁边的电子时间,不算前面的备皮的时间的话,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这就是每次都“正好”所带来的益处了。 谢克把固定引流管的镊子交给王磊,让王磊继续固定。 自己用中号丝线结扎引流管,然后缝合切口。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谢克的缝合动作依然出乎众人的意料。 之前谢克的所有动作,都体现了“稳”和“准”两个字,而这次,他再次让冯大大:“……” 快! 不是他前面不快,如果从花费的时间上来说的话,谢克已经比其他医生快很多了。 但是那个快,是建立在“准”之上的。 也就是说因为他的“准”,同样的事情别人做几次,而他只做一次,那当然他用的时间就比别人短,也就比别人快了。 而现在的快,则是真正的“快”,是在同一个动作的比较上的“快”。 刷刷,寥寥几下。 谢克就完成了帽状腱膜和皮肤切口的间断缝合。 冯大大眨眨眼,他坐在那些仪器旁边,负责监控佟文杰的身体情况,如血压、心跳,所以相比王磊和朱明,离术区较远,看得没那么清楚。 怎么感觉谢克的手就那么挥了几下,然后就好了? 冯大大看看切口,在他刚才一楞神的时候,谢克已经把切口和引流管的连接处用消毒纱布包扎好了。 他几乎都不敢眨眼了! 因为一眨眼,一睁眼,谢克就做好了! 简直不可思议! 包扎纱布就算了,冯大大承认自己刚才确实楞了一下,但是伤口缝合能这么快吗?原谅他从未见到过! 但他看看王磊和朱明脸上的赞叹表情,他知道,这是真的!真的就是这么快! 谢克用的是最普通的间断缝合,将切口两侧直接对合,每缝一针就单独打结。 这种缝法最简单,也最适合腱膜和皮肤。但同时,也是比较耗时的。 原因很明显,因为打结,每一针都要打结。 切口的两端各两针,当中的引流管牢牢地固定住。 谢克看看徐教授,“我好了。” 徐教授欣赏地看了一眼缝合的地方,以及谢克所选择的穿刺点,表示很好。 第一步很成功,室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并且对后面的手术更加有信心了。 毕竟谢克都这么棒了,身为谢克的老师,久享盛誉的徐教授,当然就更令人期待了。 引流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容易感染,也会影响后面的分流术。 拆掉引流管之后,就是徐教授的手术时间了。 前文已经说过,这套手术主要是由三个独立手术组成的,分别是脑脊液分流,脑室探查,囊虫摘除。 其中,脑室探查的目的是找出引起脑积水的梗阻原因,根据诊断推测,应该是有囊虫进入脑室,从而造成了堵塞。 如果探查结果符合预测,那么就做囊虫摘除,并且根据摘除后脑脊液是否能有效循环,决定要不要做脑室—腹腔分流,即v—p。 如果探查到其他原因导致梗阻,那么就根据探查结果进行手术,最后再决定是否v—p。 如果探查不到具体原因,那么很有可能脑脊液就是分泌与吸收不平衡,那么就肯定要v—p。 所以最好的情况是,摘除囊虫后,脑脊液能够正常循环,那就可以不做v—p,毕竟这个手术还是很容易感染而产生并发症的。 探查的目标区域很明确,就是第四脑室,从造影上很难看出来的地方。 前期的开颅工作仍旧是由谢克进行。 这次不是从耳后的侧脑室穿刺就可以了,要从后脑勺整个头皮剥开。 谢克开始在徐教授的指导下摆放佟文杰的体位,让他俯卧。 待他将佟文杰的头部调整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徐教授说:“好了。” 谢克身子略微向后倾斜看了看,又在佟文杰额头下面垫了个垫子,然后回头看看徐教授:“老师?” 徐教授走上来看了看,也发现似乎这样比较好,于是点头同意。 这次是要从后脑勺的颅后窝中线打切口,在枕骨钻孔,然后再把颅孔扩大成直径4厘米左右的骨窗。 谢克依旧是一刀就切开头皮和骨膜之后,钻孔开窗,然后把硬脑膜按照“y”的形状从下往上剪开。 硬脑膜被牵向两侧,术区呈桃心状打开,显露出枕大池和小脑扁桃体,扁桃体有些非常轻微的阿诺德奇阿畸形症状,这是比较常见的先天发育异常。 这种小脑异位,主要是小脑扁桃体下疝至枕骨大孔以下,进入椎管内,引起脑积水和脊髓疾病。在佟文杰的头颈部mri检查的时候,就清晰显示出来了。 可惜佟文杰的扁桃体下疝得不那么严重,还未进入椎管,只是差一点点,甚至还达不到病情分级最轻的i级。 不然的话就会将脑积水的原因归为这个了。 此时徐教授在旁边看得很清楚,他让谢克稍微停一下,然后让另外两个助手,朱明和王磊,也过来看看。 俩人刚才的位置不利于观察术区,现在站到谢克旁边的位置,才看得比较清楚。 不,不是比较清楚,而是太清楚了! 俩人这才明白徐教授为什么叫他们来看。不是佟文杰的脑室比其他人特殊,而是术野的合理暴露! 就像蔡天桥给谢克带来的震惊一样,谢克同样带给了朱明和王磊同等的震惊! 坐在放映室里的蔡天桥,虽然因为镜头角度和远近的关系,不像谢克之前看他的录像时看得那么清楚,但他显然也明白徐教授叫那两人来看的是什么! 这简直是一个现场的教学! 谢克就像是个无底洞一样让人看不懂,从开始到现在,他逐渐显露出来的一手一手牢牢地抓住了王磊等人的心脏,也包括冯大大,甚至是场外的蔡主任。 蔡天桥眯起眼睛,指节一下下有节奏的扣击在自己交叠起来的一双长腿上。 “谢克……” 在众人的注视下,徐教授接手主刀的位置,剪开枕大池蛛网膜,将扁桃体向两边牵开,随着四脑室中孔的最先暴露,整个第四脑室逐渐现了出来。 囊虫!囊虫!囊虫! 手术室里的人几乎都在呼喊囊虫的出现,因为囊虫一旦出现,即能确定病源,将手术继续完成下去。 可惜囊虫偏偏就没有出现。 此时徐教授看着佟文杰的第四脑室中孔,微微严肃起来。他用双极电凝在中孔附近轻点,牵开扁桃体,如果是一般的囊虫,此时就该从四脑室里脱离出来了。 可惜—— 谢克:“中孔粘连非常严重。” 朱明:“可能在孔里面,把孔堵着了。” 徐教授点点头。 众人都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囊虫可能很大,大到黏住了四脑室中孔。 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及时手术的话,时间久了,对于佟文杰来说是毁灭性的灾难。 徐教授开始慢慢地分离粘连,试图将中孔扩大。 不得不说,徐教授的动作也非常利落且有效,但不知为何,看过前面谢克的那种“准”和“快”之后,这种难度更高的手术过程竟然给了众人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谢克在旁边反倒是看得相当认真,突然他示意自己有话讲。徐教授让他说。 谢克的手指伸出来,在徐教授正努力打开的中孔之上的一个部位,指了一指。 王磊:“你是说在四脑室的顶部?” 谢克点点头。 徐教授不慌不忙地说:“现在时间足够,慢慢来,小脑能不切就不切,当然如果孔里面找不到,也就只好切了。” 谢克表示同意,毕竟如果把小脑切开寻找囊虫的话,就算最后将囊虫摘除了,也是一种损害,预后也不太好说了。 徐教授分离了中孔的粘连之后,中孔里面露出了囊虫壁。 看到囊虫壁,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方向是对了。 之前的推测在看到了中孔粘连的程度后基本已经能够确定,但是没有见到囊虫总归不安心。 如今见到了,才算落下了心上悬着的大石。 可是问题又来了,位置太靠上了! 从下蚯部的宽度来看,这个囊虫非常大!想从孔中吸引出来非常困难。 徐教授让谢克用吸引器吸吸看。 谢克试了试之后,也只能看到那透明莹润的白色囊肿。 是的,这只囊虫在进入了佟文杰的脑室后,有无限的脑脊液供应给它吸收,使得它胖得堵在这里出不去了! 日子过得太滋润了! 但今天就是它的死期。 最终,徐教授还是选择了切开下蚯部。因为强行吸引的话有可能导致囊泡破裂,而囊虫囊液溢出的话会引起过敏,对术后恢复也不好,更重要的是,万一有囊虫头节遗留在外面的话,就会再次种植,所以必须整个摘除。 一旦破裂的话,必须立即吸除囊液,然后用大量生理盐水反复冲洗。 囊虫壁或者说囊泡,很薄,弹性又好,不太容易摘取。 徐教授将下蚯部切开一点点增加暴露后,用脑压板往旁边固定,罪魁祸首终于整个展现出来了它的真面目! 朱明帮徐教授拿好脑压板,固定切开的小脑。王磊在旁边将显露在术野以外的组织用棉片覆盖。 而谢克则拿着吸引器站在旁边,严阵以待。 万一囊泡破了,就看他动作够不够快! 不过这次徐教授没打算给他表现的机会,既然已经暴露出整个囊泡,以徐教授的手段,还不手到擒来。 徐教授慢慢地先用针抽吸,然后用电凝一下一下地试着分离囊壁和孔壁,最后准备开着吸引器慢慢地试着把它吸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突然一个黑影晃过! 徐教授停了下来,他没有继续吸囊泡,而是问谢克:“你要不要试试看?” 谢克惊讶道:“我?” 其实不止谢克,就是其他人也觉得有点惊讶,这,可是个四级手术。 让谢克开个颅洞,插个引流管,这种小事是没关系的,可是吸囊泡,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啊! 谢克连执业证都没拿到呢,更不要说什么职称了。 但是谢克马上反应过来,“好的,我来吧,我会小心的。” 虽然不合规定,但是由于他之前的表现实在太好,所以旁人都无不满,反而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做。 其实所有工作徐教授都做得差不多了,囊泡已经松动了,只剩最后一步,吸出来。 在谢克用吸引器吸囊泡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在喊:不要破!不要破!不要破! 终于,当囊泡被完整弄出来之后,所有人都想欢呼了! 没破!成功了! 可以关颅了! 关颅的工作还是谢克的,反正他也喜欢做,恨不得一个人做所有事呢。朱明和王磊在旁帮忙。 手术成功了,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冯大大一边报着佟文杰的身体各项数据,一边差点就要哼小调了。 朱明:“徐教授,看来v—p是可以不用做了。” 徐教授微微颔首,“是啊,没想到是个这么大的囊虫,而且还是在这么深的地方,也难怪脑积水了。如今囊虫摘掉了,中孔粘连也处理过了,脑脊液不必再分流了。” 朱明:“今天还真是顺利啊。” 术后,佟文杰被推去监护病房,只要他醒过来,就算大功告成。 出了手术室之,谢克才问徐教授:“老师,你刚才怎么了?” 第31章 挖半 徐教授摇摇头,“看来我真是老了,刚才眼睛晃了一下。” 见谢克深色担忧,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又说道,“没事的,你别担心。我也差不多是时候要减少做手术的次数了,这几年体力也大不如前,以后啊,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谢克仍然不太放心:“老师,你真的没关系么?” 徐教授假意生气地道,“我说了没事就没事,老头子能有啥,还不让人偷个懒啦。” 本来是板着脸的,可是说到刚才手术时的状况时,徐教授又笑了起来:“确实不错,看来你在市一真的没少锻炼。” 谢克脸微微红了些,“嗯,我还是喜欢临床。” 徐教授想了想,最后说:“这样也行,你就先在这儿待着,等执业证考下来再说吧。” 送走了徐教授,谢克准备回自己骨一的办公室,在电梯里碰上了蔡天桥。 蔡天桥第一次用十分慎重的目光打量他,以前的眼神里都是带着玩笑的意味。 谢克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 蔡天桥勾勾嘴角:“手术我也看了,干得不错。” “……”谢克只好说:“哦,谢谢。” 蔡天桥:“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谢克赶紧摇头,边摇边说:“不敢不敢。”这不是找死吗。 “嗯,”蔡天桥假作思考状,“那就是有点怕我?” 谢克继续摇头:“不是不是。”这不是找抽吗。 “呵呵,”蔡天桥:“有意思。” 谢克还是摇头:“没有没有。”这不是找虐吗。 “哦?”蔡天桥仍不肯放过他,“那到底是什么?” 叮—— 电梯到了十二层,骨一科。 谢克赶紧说:“蔡主任,我到了,先出去啦。”太好了! 蔡天桥眼疾手快地按住开门键,让电梯停住不动,然后利用自己的身高手长拦住了谢克。 眉头一挑,“想敷衍我?”没门。 “……”谢克:“我只是到了而已啊。”您觉得我哪里好玩,我改还不行嘛! 蔡天桥:“先把话说完再走。” 谢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呵呵。”蔡天桥笑他,“不装乖宝宝啦?” 谢克:“好吧我是坏宝宝,您满意了?” “就是不满意,”蔡天桥左右看看,发现不远处还有人,就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咬我啊。” “……”谢克:“你再这样,我去告你性—骚扰。” “哦?”蔡天桥无所谓:“告呀,去告谁?” 谢克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冯、大、大。” 冯大大和鬼畜蔡的绯闻,在市一医院不是什么稀奇事。 曾经有段时间,谢克也是三角中的一员,不过后来很快就被掐掉了,按照小护士们的说法,蔡冯才是官配。 想想也是,不管是菜谢还是歇菜都不怎么好听。 别人都以为是冯大大一厢情愿,就算萌这个cp也大多是起哄。毕竟蔡天桥可没有像冯大大一样公开性向。 不过谢克却知道,虽然他们俩人不是真的一对,但感情绝对是有的。至少曾经有过。 这还要归功于那个蔡天桥的手术录像,谢克是在有一次去实验室练习解剖的回来路上,为了抄近路,经过一片小灌木丛看到的。当时俩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冯大大突然激动地抱住了蔡主任。 谢克一看立刻决定原路返回,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蔡天桥脸上冷漠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 所以他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对于两人的关系,谢克原本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刚才脱口而出的假意威胁也只是个试探。 不想,蔡天桥竟然真的回避了这件事!说明他们俩确实有问题! 蔡天桥一听这名字,就下意识地摸摸鼻子,收回挡住谢克的手,“算了太麻烦,你走吧。” “呵呵,”这回轮到谢克笑了,跨出电梯后,还十分可爱地跟蔡天桥挥挥手,“蔡主任拜拜。” 蔡天桥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他一句:“对了,你有没有兴趣来神……” “?”谢克回过头看他,“什么?” 蔡天桥皱皱眉头,又把话收了回去,“算了,没事,拜拜吧。有空来找我们王磊玩。” 然后他把按在开门键上的手指按到了关门键上。 电梯继续上去了,谢克一直看着指示灯,停在十六层。 刚才应该是想挖墙角吧?是不是看了我的手术后,惺惺相惜?谢克心里面觉得应该就是这样,可是为什么说到一半又改主意了?吊人胃口什么的最讨厌了! 无奈地摊摊手,看来他目前还是在骨科待着吧,反正骨科的手术也很有意思。 过了会儿,佟文杰醒转,意识很清晰,王磊特地打电话来告诉他。 手术很成功,谢克很高兴,这次他可是出力很多的,同时也很为佟文杰高兴,总算解决了这个一直困扰他的头痛问题,也算如释重负了。 至于家属嘛,就呵呵了…… 谢克可是从来没指望过佟太太能感谢自己,不用阴谲幽诡的眼神看他,就谢天谢地了。 而佟守业……想到这个,电话就来了。估计是王磊刚给他报过喜,他就把电话打谢克这儿了。 还是那老一套说辞,感谢什么的。由于这次牵扯到徐教授,所以谢克还是如之前所言答应下来。 地点,时间都订好,这次请的都是脑外科的人,除了佟守业这个做东的谢克无感以外,其他多少也算隔了科室的同事,又比较熟识,所以这个饭局也不算很难熬。 谢克没想到的是,佟守业还请了蔡天桥,而蔡天桥也答应了赴宴。 不晓得佟守业知不知道,蔡天桥拒绝为佟文杰主刀手术的理由纯粹胡扯。 谢克也不懂为什么,但他知道蔡天桥肯定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放下电话后,谢克忽如其来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侧过头一看,劳右军正在旁边专注地打着游戏,根本没注意他。 想想也是,这是神经外科的事,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然而当谢克收回目光之后,劳右军的面皮却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屏幕上的排位赛,输得乱七八糟。 第32章 赴宴 自从那天和师兄睡过了之后,谢克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再睡一次。 因为李时光连着好几天,都在晚上进了书房后就关门不出了。 谢克只好在每天早上的餐桌上跟他交流。看着师兄黑着眼圈没睡好的样子,谢克其实有一点点心疼。 但那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更多的是一种我睡不爽也不要你睡得爽的快感。 谢克一边压他的三明治一边说:“我今天晚上有饭局,不回来吃了。” “哦,知道了。”李时光双眼无神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又问:“你不是从来不参加那些饭局的吗?这次有什么特殊?” 谢克摇晃着脑袋:“就是那个佟文杰,老师主刀的,我当然也要跟着去啦。不过他爸真的挺烦的,老是要找我。估计是看上我了。” “哦……噗——”李时光赶紧拿毛巾擦擦自己喷出来的牛奶,“什么?他爸看上你了?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谢克咬着三明治,“你每天次好饭就去书房,晚上又不回卧室睡觉,我怎么跟你说?”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说?”李时光有点清醒了,“吃晚饭,吃早饭的时候都可以说啊!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没有回卧室睡觉?” 谢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在你房间等你啊。” “……”李时光:“你,你这两天睡我的床?” 谢克生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见谢克脸色不好了,李时光只好软一下,“没事,没事,你爱睡哪睡哪。” 餐桌上安静了一会儿,李时光又忍不住问:“佟文杰他爸怎么回事?” 谢克:“成熟、英俊、多金。” “呵呵。”李时光笑了笑,他想起来了,“上次那个脑外的主任蔡天桥,你也是这么说的。” 谢克吃完三明治,开始喝牛奶,“那可不一样。蔡主任不是真心的,佟守业嘛……” “!”李时光:“佟守业什么?” 谢克看了他一眼:“别紧张。佟守业对我有意思,但是我对他没有。” “哦……”李时光心想,你只对我有意思。但是,佟守业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这种萌芽一定要掐死,不然长出来就是祸端。所以李时光还是对这个佟守业很在意,“你上次好像说过,他是城建局的局长?怎么会对你有意思呢?” 谢克撇撇嘴,“这有什么稀奇的,这个佟守业喜欢男人,我长得又这么帅,而且又是最近流行的花美男类型,所以很正常啊。对了,你喜欢花美男吗?” “……”李时光:“我觉得我最近跟你有点脱节……” 谢克:“没事,有些东西你不需要知道,我知道就行了。我估计你也是喜欢花美男类型的,总不见得喜欢肌肉男吧!话说你别看我瘦,我经常锻炼,脱了衣服之后还是很有料的,上次忘记让你感受一下……”说着就开始准备脱衣服。 “!!!”李时光没想到他说着说着就真要开始脱,于是马上按住他,“以后再看,不然你上班要迟到了。” 谢克想想也是,只好说:“哦,那好吧。不许反悔。” 李时光:“你在外面不会也这样吧?!” 谢克白他一眼:“当然不是,佟守业我就不给他看。” 李时光:“我怎么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谢克:“放心吧,他又不能拿我怎么样。” “不……”李时光揉揉额角:“我是怕你把别人怎么样。你最近变豪放了。” “不不不。”谢克觉得这个事情还是要说明白点,“我在外面很保守的,只在家里放荡。” “……”李时光有种被逗着玩儿的感觉,“佟守业那种久在高位的人,可能会有点……反正你离他远点。他应该还干不出强迫人的事。对了,手机带好,有事联系。” 谢克掏出手机来给他看:“喏。放心吧。” 李时光看了看屏幕上的电量,是满格的,这才点点头。 谢克背上自己那个破旧的双肩包,准备出门,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看师兄。 李时光对他笑笑,然后把他拉过来亲了一下嘴角。“牛奶没擦干净,你是故意的吧?” 谢克的确是故意的,他本来想着李时光会帮他擦的,没想到李时光竟然直接把奶渍亲掉了! 他现在好像一下子被一个大大的锤子砸了一下一样,但那只锤子好像是棉花做的,所以虽然觉得晕晕的,但是好舒服,好想跟师兄接个吻啊! 谢克眨眨眼,盼望地看着师兄。 李时光得意地笑笑,“晚上早点回来,咱们就继续。” “……”师兄太坏了,但是他真的好期待!“等我!一定要等我!” “嗯,去吧。”李时光推着他出门,“记得不要喝酒。” “知道啦!”谢克愉快地上班去了。 李时光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走开,虽然谢克现在也懂得卖萌了,但他自我保护意识一直都是很强的。更何况他对佟守业已经有了抵触情绪,再加上还有徐教授这个重量级的老师在,应该没问题的,李时光如是想。 今天的工作不算太忙碌,谢克在办公室看书的时候,思绪总是不经意就会飘回早上的那一吻去。 等待,变成了他今天的主题。以至于劳右军多次偷偷打量他,他都没有发现。以前可是常常抓个正着的。 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谢克准备去跟王磊汇合。解放大学附一院离这里也不太远,所以徐教授到时候会自己过来的。 谢克去乘电梯的时候,劳右军也跟着出来了。 谢克奇怪道:“你跟着我干嘛?” 劳右军连连摆手,“没没没,我也准备走了。”然后按了个往下的按钮。 谢克看看他,然后按了另外一个电梯的往上的按钮。 劳右军:“你不是去跟佟局长吃饭吗?” 谢克点点头:“我先去找王磊。” “噢噢噢,”劳右军:“对,你们关系挺好的。” “……”谢克觉得劳右军今天十分不对劲,他想了想说:“你不是值班吗,这么早就走?” 劳右军:“……哦,对哦!哈哈哈哈,我竟然差点忘了。对,今天我值班。我不走了,你走吧。” “……”谢克:“你没事吧?” 劳右军:“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谢克:“你有话对我说?” 劳右军:“没话!我能有什么话?” 谢克想了想,握拳敲了一下手掌,“你是不是也想去蹭饭,顺便巴结佟守业?” “……”劳右军:“不是……我是……不是……” 谢克:“到底是不是啊。算了你别说了,就算是我也没法带你去,我又不是主人。” 电梯来了,谢克跟他说了句“拜拜”就走了进去。 “……”劳右军又在楼梯口站了会儿,骂了句“你大爷的”,然后就垂头丧气地回了办公室。 佟守业做东,席面当然是按最高标准上的,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谢克倒是没有想到,佟守业在徐教授面前能这么放下架子。不过因为他手术前也没来看一眼佟文杰的事,谢克依然对他印象极差,对自己儿子都不上心,真不知道这人花那么多钱请医疗团队吃饭有什么意义。 席间,倒是有人给谢克倒过酒,不过他没喝。 佟守业看到了就问了一句:“小谢医生怎么不喝一点?” 徐教授说谢克不善饮酒,就帮他推掉了。 在座的除了佟守业和他的面瘫秘书以外,都是谢克认识熟悉的人,所以也没人为难他。 倒是他自己一边扫着桌上的美食,一边跟师兄的手艺做对比。嗯,原来师兄做的也不比专业的差嘛。加分加分,今天我高兴,给他加到满分。 吃饱了之后,他就坐在自己位子上东看看西瞧瞧,甚至还把蔡天桥和佟守业放在一起做对比。 这个鼻子高一点,那个眼睛长一点。 当然佟守业年纪稍微大点,所以皱纹看着还是有些明显。脸色也不怎么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至于蔡天桥么,虽然颜值略高,但是总觉得被魔鬼缠身,有些可怕。 一番品评之后,无论怎么对比,最后他脑子里冒出来的,总是李时光。 饭局到了最后的阶段,佟守业出去买单,在席的各位有的喝得东倒西歪,如王磊,有的依然冷静自持,如蔡天桥,还有的瘪了一泡尿去上厕所所以座位空着,如徐教授。 谢克觉得自己也有点尿急,所以他也打算去上个厕所。 出来之后正准备回包厢的时候,碰上了佟守业的秘书。 成秘书依然面瘫着一张脸,情绪没有丝毫起伏:“谢医生,佟局请您去旁边的小包坐一会儿。” 谢克心想,终于来了。吃了半天,不就是为了给这个红包嘛。 有钱有势的人就是麻烦,发个红包还要多开一个小包厢。 虽然腹诽,但他还是坦然应邀,“好吧。” 第33章 成 谢克一边跟着成秘书走,一边给师兄发短信。 【我这边结束了,马上就回来喽。】 走着走着他觉得不对劲,感觉像是在绕圈子似的,总也没到地方。不应该呀,刚才他从包厢里出来去男厕,也是走的这条路,可没花那么长时间。 谢克:“成先生,这条路对吗?我怎么觉得好像走过头了?” 成江回头看看他,清冷的脸上像涂了一层浆糊般一丝情续也无从表露。 谢克莫名地觉得不太喜欢他,总觉得这个秘书好像跟佟守业一样,都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成江:“到了,就在前面第二个房间。” 谢克看了看那一排包房,耸耸肩,既然到了就算了。 本来他还想说干脆让佟守业出来给好了,反正给个红包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还要避人避成这样,其实真的没什么必要。毕竟这只是一种另类聘金而已,又不是贪、污腐、败。 而且这么一点小事,你给我,我说谢谢,一分钟都不要就能解决,还要特意找个包厢,这种官、僚主义做派也是谢克平时最讨厌的。 想到这里谢克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几天一直有种悬而未决的不好预感,该不会跟佟守业有关吧。 他看着成江的背影,迷迷糊糊地有些疑惑,刚才看到的房间不是就在前面吗,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眼前的成江走得越来越快,离他越来越远,而他自己的步子则越来越沉重,重到他需要扶着墙才不至于倒下去的地步。 谢克的意识突然有一瞬间的清醒。 在那个清醒的刹那,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糟糕!!! 但是此刻的清醒转瞬即逝,他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成江用自己消瘦的肩膀抗住谢克,不让他摔到地上,然后把他拖进了身边的房间。 原来他们刚刚竟然一直在这里打圈。 佟守业坐在包厢里抽着烟,看到成江把谢克弄了进来,不由兴奋起来。 “你今天做的不错。”他掐掉了烟头,搓搓手说:“劳右军那个小子别的不行,搞来的迷、幻剂倒是还挺有用的,不错。那个叫什么,下次让他给多弄点来。” “三,唑,仑。”成江一边回答,一边把谢克扔在旁边长长的豪华沙发上,然后跟佟守业报告道:“徐教授那边东西给掉了,他倒是问起一句谢克,我说他回家了,徐教授没起疑心。其他人也都散了,还有酒店方面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不会有人来打扰。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这个谢医生,你真的要对他下手?” 佟守业拍了拍他的脸颊,“这不用你操心。” 成江:“他可是你儿子的救命恩人。” 佟守业哈哈一笑,“正因如此,我才要好好对他呢。” 成江:“要是文杰以后知道了,肯定会恨死你的。” 佟守业不怎么在意地说:“那个小子不成气候,不用管他。我也不指望他今后有什么作为,被他妈带坏了。” 成江:“怎么说他也是你儿子。” 佟守业有点心烦地挥挥手,“反正那次他躲在桌子下面也已经都看到了,唉,别提他了,烦。” 成江只好换一个方向试图阻止他:“别忘了谢克可是徐万斤的爱徒,你觉得徐万斤能忍下这口气?不说那些徐万斤给看过病的大佬,就说他自己的级别也比还你高一点呢。” 佟守业不置可否,“那又如何,当年你的老师能量也不小,你现在还不是照样被我随便使唤?嗯?”佟守业使劲地捏住他的下巴,用指甲在上面扣出个深深的印子,“你那个老师要是知道他曾经最优秀的学生,现在天天就像只狗一样对我摇着尾巴,求我操他的烂屁股,他一定会非常吃惊。你说是不是,成大律师?” 成江闭上眼睛,可是佟守业似乎不想他逃避这个问题,不高兴地阴沉道,“看着我。不然我就把照片寄给你最敬爱的人。” 只好再度睁开眼,成江向后猛退一步,把自己的下巴从佟守业手里拽出来,“既然你高兴,那就随便你。不过我可是提醒过你的,这位谢医生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到时候万一出了事,可别牵扯到我身上。” 佟守业“嗤”地一笑,走到沙发边上,摸了摸谢克的脸,“我感觉得出来,他跟你一样,天生就是个gay,而且是个*。你知道的,我最喜欢你们这种表面干净,其实很浪的货色了。这样让我特别来劲,尤其是还没有开发过的。” 成江没有再说什么。 佟守业见他站在那里,也无所谓,“你想看着我搞他?这样也行,今天我就大方点,哈哈哈。来,把那支针给我。” 成江从包里打开一个精致的长条形盒子,里面装着一支注射针剂,他略有些犹豫,“今天要用这个吗?” 佟守业:“为什么不用?这个东西我就是为了谢克准备的。” “可是他已经昏迷了。”成江不赞同道:“劳右军说过这个药能让人意识不清,陷入昏迷,但是当你摆弄他的时候他是会有意识的,只不过不完全清醒而已。你要是注射了这个,万一到时候你自己high得高了,而他又醒了,控制不住他怎么办?” 佟守业从他手里抓过来那支针筒,骂了他一句:“傻逼,你在旁边是死的啊。” 成江不敢从佟守业手里抢东西,但还是劝着他道:“我看这东西今天别用了,等以后在自己地方再说吧。这里毕竟是外面,虽然我叫酒店的人不要靠近这边几个包房,但是……我总有点担心出意外。” 佟守业笑笑,“我知道,你这个人就是胆小。放心吧,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嗯?来,给我扎一针。这个可贵了,国外进口的。等会要是我弄得爽了,咱们就来个三人行。上次你也试过的呀,我看你叫的魂都要飞了。” 成江一听他提这个,估计是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本来一直就崩着的脸皮竟然也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最后,因为佟守业的坚持,成江还是给他注射了那支针剂。 打完针以后,成江说要把针头处理掉,就先出去了。 佟守业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便没有反对,而是开始剥起谢克的衣服来。 出门后,成江特意走到锦绣饭店后巷,把佟守业用过的针头扔在一个垃圾桶里面,然后还把旁边的垃圾拿过一些来扔进去,完全盖住了之前里面的东西。做完这一切后,他绕到饭店正门,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 说实话,成江是很同情谢克的,也很想他能逃过这个劫难。但是跟佟守业的事比起来,谢克却又没有那么重要。所以成江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对谢克说“对不起”三个字。 坐在锦绣饭店一层的咖啡厅里,成江在数着秒等时间流过,然后他突然看到一个认识的身影。 李时光? 他怎么在这里? 成江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本来想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却不料李时光的眼神如利剑一般地向自己射来。 李时光显然是看到了成江,他本来是来接谢克的,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个不算熟的熟人。 成江尴尬地站起来,朝他露出一个苦笑,并走过去。 “李医生,您好。”成江知道对方不会和自己握手,所以也就没有自取其辱地伸出手,而是直接问好。 李时光一改平时温和的模样,对他没有一丝笑容。 “你好,成大律师。” 成江自嘲地笑笑,“我已经不是律师了。” “哦?”李时光丝毫不给他面子:“那还真是司法界的幸运。” “是啊,”成江自己也承认这一点,“这么晚了,您来这儿见什么人吗?” 李时光:“我来接人,与你无关。”说完他不再理会成江,而是开始打谢克的电话。 从刚才收到短信之后,李时光已经打了十七八个电话了,一开始都没有接通,后来是直接挂断。 现在再打,他发现对方已经关机了。 谢克平时不怎么玩手机,所以都是待机的。早上出门的时候,电池满格,照理来说,此时电量不该用完才对。 李时光有些焦急。 他看了看大厅里两个通向二层的楼梯,然后随便拉住了一个正巧经过身边的服务生,问道:“去玫瑰厅走哪边?” 那个服务生看了他一眼,说:“玫瑰厅早就散了,现在已经收拾掉,没人了。” 李时光略感奇怪,他一路走来,都是谢克回家的必经之路。谢克平时就从不乱逛,都是两点一线,更不要说现在这么晚了,附近除了24小时便利店,也没什么店家还开着。谢克去哪儿了? 他不知道,在他身边的成江,听到他问的是玫瑰厅,心里比他还惊奇! 因为玫瑰厅正是佟守业请客的那个包间! 李时光要找的人竟然是赴宴的其中一人?! 而且那个人现在还无法联系到! 成江的脸色更加惨白几分,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谢克! 第34章 硬闯 李时光一定是来找谢克的!成江的背后一阵冷汗,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异状! 成江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努力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李医生是来找人么,不如我带你去玫瑰厅看看?这个饭店我还挺熟的。” 那个服务生看了他们一眼,钻了个空子溜走了。李时光没办法,只好对成江说:“那就劳驾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试图和对方讲话。 李时光是根本就不想理睬成江,但他真的不知道被叫做玫瑰厅的包厢在哪里。锦绣饭店的二层弯弯绕绕的,不熟的人还真不太容易找地方。所以只好跟着成江走。 成江则是因为心里着急,但他知道佟守业那里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完事的,更何况他还用了那种性奋剂。所以虽然他现在可以带着李时光稍微拖延一点时间,但这点时间是完全不够佟守业那边结束并清理的。这点时间的作用,最多就是让他自己在李时光还没有发现问题的这段期间里想个更好的办法甩掉或者引开他。 但是成江高看了自己的应变能力,也轻估了李时光的敏锐直觉。 在他刚把李时光带到已经空无一人的玫瑰厅时,李时光只是扫了一眼已经收拾干净的包厢,然后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刚刚在下面等谁?” 成江:“一个朋友。” 李时光厉声问他:“你是不是认识佟守业?不然你怎么会对今天佟守业订席的包房这么熟?告诉我,谢克到底在哪儿?” “……”成江转着心思,想着怎么先把他骗走,所以回答稍微慢了一点,但他还是抬起眼正视李时光的眼睛:“他们已经不在这儿了,谢克喝多了,佟局送他去酒店休息,现在应该开好房间了吧。如果你想找他们,我可以带你去。” 李时光知道谢克不可能喝醉,一来他答应过今天不喝酒就肯定不会喝,不要说徐教授会帮他挡,就算没有徐教授,在席的人也没有能让他不顾对自己的承诺而喝酒的。二来,就算谢克喝醉了,也不会迷糊到跟着佟守业走的地步,谢克的醉样李时光可是亲身领教过的,佟守业想要近身绝对不可能。 但是他不想跟成江废话,所以只是对他说:“带路。” 成江带着他原路返回,才走了两步,李时光突然停下来。他非常肯定地说:“不对,你撒谎了。” 然后他回头看了看,毅然转过身朝里走去,而且每经过一个包厢就打开来看看。 这时候饭店的营业时间已臻尾声,几乎都已经没什么人,关着的包房都没有人,也不会上锁,偶尔会看到有门开着的,里面还有正在打扫的服务员。 成江阴沉着脸跟在李时光后面,他知道此时已经无法引开李时光了。今天佟守业被李时光抓个正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之后如何处理,他得好好想想。佟守业出事的话,成江自己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其中的龌龊无数,肯定也会曝光的。而且佟守业还收藏了他这么多的私照,只要佟守业一出事,上面一查,就什么都别想掩盖。 本来佟守业打谢克的主意,就是因为觉得谢克不可能自己把这种事情嚷出去,再加上弄点照片,说不定还能威胁他跟劳右军一样经常帮佟守业开点管制药。现如今被李时光当场抓住的话,就没那么简单了,而且……成江看了看手表,才半个小时,以佟守业那种变态的性子,说不定还没进入正题,或者说,就算已经上了,也还没能把谢克糟蹋到哪里去呢。 这样一来,就对谢克十分有利了。毕竟曾经遭到强,奸,和差点遭到强,奸,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后者着实对声誉无损,说不定还要被赞一句:男女通吃。 成江原本是同情谢克的,可是现在关系到他自身,他又希望佟守业能动作快点完事。毕竟看李时光这么紧张的样子,如果谢克真被那个的话,他应该不会捅出去吧。 在李时光又经过一间门开着的包房的时候,里面正在卷地毯的服务员突然叫住他:“喂!那位先生!那边有客人包下来,你不能过去!请你立刻离开!” 李时光一听,顾不上说话,脚下更加快了速度,一阵乒另乓琅的开门声不绝于耳。 终于有一间房间的门是被锁上的,打不开。于是他开始狠狠敲门。 那个服务员正想去阻止李时光,成江却拉着他到一边,然后示意他离开这块区域。服务员一看成江,认识他正是那个付钱给经理的人,就听他的话不作声地走了。 李时光见这样敲门,里头的人都毫无反应,不由开始用肩膀撞,用脚踢。 成江站在一边皱着眉,他当然是不会现在去说什么的,他可不想等会佟守业被抓个正着的时候触他的霉头。成江只是有些奇怪佟守业为什么要锁门,他不是应该等自己回来的么? 锦绣饭店的包厢门还是很结实的,但这毕竟是木头的,而且又不是专门为了用来防人而做的,被李时光这么一个挺有力气的大男人这么撞法,终于也是寿终正寝了。 破门而入之后,房间里安稳静谧的气氛让李时光和他身后的成江都呆了一呆。 谢克依然保持着成江离开之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上衣被脱掉了扔在地上,里面穿的衬衫只解开了几颗钮子而已。裤子更是好好的,因为躺得好的关系,连皱褶都不怎么有。 李时光松了一口气。 成江却提起了心。 李时光走过去捡起谢克的衣服,拍拍谢克的肩膀。然后开始用他原本就非常专业的手势开始给谢克查体,在确定了谢克身上没什么问题之后,尤其是也没有针眼之后,看着谢克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脸,李时光低低一叹。然后才转过头质问成江:“你居然跟佟守业搞到一块儿去了,算不算是狼狈为奸。说吧,你们到底给他吃什么了?我肯定他没有喝酒。” 成江心不在焉地回答:“一点普通迷,药而已,吃不死人的。”他现在根本不关心谢克,他感到疑惑的是,他们进来这么久了,而之前李时光还在门外折腾了十几分钟,佟守业竟然一直坐在那里毫无反应! 这怎么可能?!成江的心跳的非常快,他知道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但是这件事到底是对自己有益?还是有害?他不能确定,也不敢去确定。 成江指着坐在圆桌旁,背侧着对着他们的佟守业,对李时光说:“佟局好像不太对劲,你去看看他吧。” 李时光抗起谢克就准备走,谢克也感受到了一个熟悉的身体,就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和我无关,”李时光侧头瞥了一眼还坐在那里毫无反应的佟守业,“我只是来找谢克的。还有,你们会为你们作出的事情付出代价的,记得我的话。” 说完便托了一下谢克的屁股,把他背起来就走。 成江拉住他:“你好歹以前也是个医生吧,佟局好像有点问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帮我看看吧。” 李时光:“医生不是圣人,他要是有事的话,你要救他就该打120。别说我已经不在医院任职,就算依然在,我也不会理会你们的,有本事你就到处宣传我见死不救去吧。反正以你的口才,死的也能说成活的,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但是成江依然不肯放开他,他总觉得如果放李时光和谢克走的话,自己无论如何也讨不着好,至少佟守业事后肯定是拿他自己撒气的。于是他趁李时光背着谢克走不快的光景,迅速快走两步来到佟守业身边,推了推他。 佟守业倒了下去。 成江惊慌无措地叫了起来,他的手刚一碰到佟守业的时候,就有一种害怕的感觉。那和他平时碰到活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让他心里直发毛。 而李时光也停住了步子,蹙起眉看向佟守业倒下去的躯体。他颠了颠身后的谢克,本来是想直接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的,毕竟还不知道佟守业和成江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 现在么……李时光拿出手机,先报警。 因为佟守业倒地之后的毫无反应和身体扭曲的姿态,已经昭示了他的死亡。 成江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死人,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判断。 佟守业死了。 成江不敢再碰他,他知道他必须等警,察来,他现在很后悔刚才自己跑过来推佟守业,但他好歹知道这个证李时光会做的。李时光虽然厌恶他,但还不至于通过说谎来嫁祸自己。他突然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而且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坏。他本来就是很希望佟守业死的。只不过他用的不是这样的方法。 李时光放下谢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坐在沙发上,等待警,察的到来。 这时候,脸朝下的佟守业胸前开始慢慢湮出一滩血渍,并越来越向外扩大。 三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同时保持了沉默。 谢克仍旧处于昏迷中。 成江思索着如何把佟守业那里藏着的关于自己的东西找出来销毁掉。 而李时光,则紧紧盯着佟守业胸前流出血的部位,若有所思。 第35章 死亡 警方的人来得很快。 李时光在报警的时候就说明了佟守业的身份。由于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带队的人正是谭轶麟的小叔,刑警大队的队长,谭国锋。蒋明伟作为他的助手,也一起来了。 法医到了之后开始取证。 拍完照片之后,法医小心翼翼地把佟守业的身体包进裹尸袋里。由于是刑事案件,所以尸体是肯定要解剖的。 死亡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左右,佟守业的肌肉还没有完全僵化,室内开着空调,尸温也没有降下来,这使他的尸体看上去没有那么吓人——除了脖子上犀利的刀口和其周围凝固的血液。 虽然尸检是必要的,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佟守业的死因——窒息。 脖子上那个小小的创口,是只有柳叶刀的大小才能造成的。切开的地方,也正是甲状软骨之下,胸骨之上的,颈前正中线。 皮下组织和肌肉被有效地游离开来,曝露出气管的所在——被割断了,并且在断口的地方被塞上了一小团棉花。 出血量很小。 如果不是成江那一推的话,甚至血都不会流到地上。 佟守业的眼睛还睁着,相比他的眼睛,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他拼命张着的嘴。也许他死前并未感觉到非常剧烈的疼痛,而只是想大口地呼吸空气。 如此干净利落的一刀。就算是任何一个外科医生看到了,也会赞叹。如果它的作用不是致人死亡的话。 谭国锋让蒋明伟带和手下把在场的三个报案的人,包括锦绣饭店里的管理人员,和已经各自回去的佟守业宴请的医务人员,今晚都要带回局里去做笔录。 李时光因为职业的原因,跟天海市的警方、看守所以及戒毒所都曾经有过共事的机会,所以和他们的人十分熟悉,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然后向谭国锋说明了还昏迷着的谢克需要做一下检查。 因为谢克没清醒,所以暂时不能问话,谭国锋倒是愿意行个方便的,不过他也要问一下法医的意见。 法医用一个发黑光的灯在谢克的手脚以及衣服,尤其是袖口上照了照,发现没有血迹,就同意了。反正如果需要套取指纹的话,也逃不了庙。 其实这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看过佟守业脖子上那个刀口的人都知道,凶手对于解剖是极为了解的,而且当时流血极少,只要带着乳胶手套,就根本不会沾手。 如果在场的三个人里有人是凶手的话,他应该时间上来不及洗手洗到消除罪证,那就肯定带了手套。所以最重要的是找到手套,不然光留住人没什么大用。 谭国锋决定让一个手下陪着谢克去做检查,当然他还是询问了一下成江,李时光的口供是否有误。 成江知道这没什么好掩饰的,因为谢克的情况一抽血肯定能检出里面的药物成分,而佟守业也已经死了,到时候所有罪名往佟守业头上推就行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佟守业搞出来的,他只要咬紧牙关死不承认自己知道内情,只说自己是按照佟守业的命令做的就行了。反正他也只是传话给锦绣饭店的经理而已。 所以他大方的承认了佟守业包下房间,并打算私会谢克的事,至于谢克为什么昏迷,他则推说不知。 李时光也没期望成江会承认,他也知道成江的想法,肯定是全部推给佟守业。但这事只有成江和佟守业两个人知道,成江不承认,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的确是拿他没办法的。 蒋明伟认识谢克,而且如果撇开警,察身份的话,他从心里认为谢克一定不是凶手。所以他自告奋勇,带谢克去检查。 锦绣饭店对面就是市一医院,谢克是该院的医生,蒋明伟又有要求院方配合的特权,做检查实在是太方便。 法医取完证后,现场还不能完全收拾掉,要封锁,锦绣饭店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止是经理,就是老板也早就惊动了。为了配合警方调查,锦绣饭店暂时关闭营业,恢复的日期要看情况。 锦绣的老板自然不会反对,这个时候就是要冷处理才好,他现在只求大家赶紧把这事给忘了。 幸好这个点了,饭店里已经没什么人,更没有围观群众。事实上除了几个高层管理者外,饭店的员工也只知道死人了而已,具体情况是一点都不清楚的。 佟守业的身份,以及这件事大致的起因,都是非常非常麻烦的。上面肯定会要求封口,毕竟这种事情如果被泄露或者报道出去,那天海市将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来。 谭国锋也是颇为头疼。 凶杀是肯定的。 可到底是有预谋的谋杀呢,还是临时起意的刺杀? 再就是那个致命的刀口,谭国锋虽然不是医生,但是以他多年刑侦的经验,也能看出来这手段实在太专业。 而据他所知,发现死者的现场三个人里面,就有两个是外科医生。一个是曾经赫赫有名的李时光,一个是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谢克。除了这两个人之外,今天佟守业宴请的人也清一色都是医务人员,其中更有十分出众的知名教授徐万斤和美国归来的精英蔡天桥。 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特意为了杀人而练习解剖。 谭国锋首先将注意力放在了成江身上,直觉上他觉得此人有些问题,所以他要亲自录成江的口供。 谢克的检查报告很快就到了谭国锋的手上,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等醒转,蒋明伟看着他,毕竟也是嫌疑人。 锦绣饭店的包厢里并没有监控设备,但是走廊里原本是有摄像头的。但是走廊里的摄像头被关闭了,饭店的管理人员说这是成江的要求。 谭国锋拿到这份笔录的时候,差点想掀桌。不是他的刑侦能力差,而是摄像头实在太有用了!在当今,少了这玩意儿,想破案真的太难了,他可不是狄仁杰。人证其实是很没用的东西,更何况饭店里的人都被佟守业和成江赶走了,根本就没人接近案发现场。 兜了个圈子,又绕了回来。 他能问的人,还是只有三个,成江、李时光、谢克。 这些人里面,和死者,也就是佟守业,关系最为密切的,要数成江。他可是佟守业的秘书。 谭国锋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圈圈画画,最后圈定了一个顺序。 他先找到李时光,让他仔细描述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 李时光想了想说,“佟守业为了他儿子的手术成功,请了徐教授和市一的人在这里吃饭,谢克也在其中。大约10点多一点的时候,我收到了谢克的短信,说饭局结束了,他正准备回家。” 谭国锋:“谢克的手机我们已经在现场找到了,你的手机也暂时交给我们同事一下可以吗?” “可以。”李时光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 谭国锋让手下拿出去检查,然后对李时光道:“你继续说。” 李时光:“锦绣饭店离我们住的地方只有五分钟左右的路程,我当时一收到短信就出门去小区门口接他,等了一会儿之后没见他的人影,就开始打他的电话。嗯……大概是十点二十分左右的时候。” 谭国锋点点头,一边记录下他所说的时间,一边问他道:“你们住在一起?” 李时光:“是的,他现在住在我家,每个月交我一点房租和水电费。” 谭国锋:“先继续说今晚的事。” “好。”李时光继续回忆道,“我打了他第一个电话,是无人接听。于是我便开始向锦绣饭店步行。因为这条路线是他的必经之路,所以我就边走边继续给他打电话,但是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然后我到了锦绣饭店之后,就直接进来找人,这时候碰到了成江。他当时坐在楼下的咖啡厅里,但是并没有点咖啡,至少他面前并没有,只是坐在那里而已。这时大约是十点半左右。唔……让我想想,应该是已经超过了十点半。” 谭国锋又记下了时间。 李时光:“我和成江以前,几年前有点过节,所以我本不想跟他说话,是他主动与我搭话。我说我要找人,然后拉住了一个服务生,询问玫瑰厅在什么方位。那个服务生大概身高到我嘴巴这里,一米七左右,男的,二十岁左右,皮肤很白,眼睛有点小,人很瘦。他说玫瑰厅已经没有人了。这时成江主动要求带我去玫瑰厅找人。” 谭国锋:“他主动要求带你去?他知道你要找谁吗?” 李时光:“我当时并没有告诉他,但是我想他应该猜到了,他刚才自己也说他是知道佟守业留住了谢克的。我那时并不知道他就是佟守业的秘书。” 谭国锋:“继续,只说你知道的,别说猜测。” 李时光做了个深呼吸,继续往下说:“他带我去玫瑰厅,确实已经没有人了。我这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直接问他是不是认识谢克。谢克跟我说过,佟守业邀请过他很多次,他都没有答应,这次是因为他的老师徐教授也在他才赴宴的。” 谭国锋:“然后呢?” 李时光:“成江那时候向我承认,他的确是认识谢克,还说谢克喝醉了,佟守业送他去酒店。他明明知道佟守业和谢克都还在锦绣饭店,他当时就说谎了!” 谭国锋看看他。 李时光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他想引我离开,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谢克还在那里。所以我就一个一个房间搜寻。直到找到那间包房是锁着的,我就破门而入了。对了,这之前还遇见一个打扫卫生的,女的,看着三到四十之间吧,很矮小,短头发,咖啡色,带金耳环。” 谭国锋:“进入房间后?” 李时光:“谢克昏迷着躺在沙发上,佟守业侧着背对我们坐在椅子上。我背起谢克准备走,成江去推了一把佟守业,他倒地后我们都发现了异常,所以就报警了。” 谭国锋:“谢谢你,你的描述很清楚。现在我有一些其他问题要问你。” 李时光:“好。” 谭国锋:“你跟谢克是什么关系?” 第36章 问话 谢克恢复意识的时候,比他先醒过来的是他的手指。 他躺在病床上,脑中一片空白,指尖习惯性地捻动,就像是身体的条件反射一样。 然后记忆才如漩涡般再度涌入脑海。 谢克掀开眼皮,眼前是他熟悉的病房结构,呼吸的空气中也带有医院独特的味道。 房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是个高大有型的男人。这男人正靠在窗口,双手环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谢克:“……” 谭国锋动了动,然后朝谢克走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然后握住谢克刚才捻指尖的同样的右手。 谢克下意识地就像抽出自己的手,但是他的力气可没有谭国锋那么大,也没有谭国锋那么刻意,所以还是被谭国锋握住了。 谭国锋似乎对自己的鲁莽有些抱歉,他放开了谢克的手后,向他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刑警大队的谭国锋。” “哦,”谢克动了动手脚,又动了动自己的脑袋,最后扭了扭身子,发现自己并无异常,算是心下略安。他一边撑起自己的上半身靠坐在病床上,一边跟谭国锋打招呼:“你好。” 谭国锋坐在他的脚边,对他说:“你昏迷了将近十个小时。” 谢克看看他的表情,想了一下,然后单刀直入地问:“我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事,怎么惊动刑警大队了?” 谭国锋没料到在这种刚刚醒转的情况下,谢克的第一个问题竟然不是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而是问别人发生了什么事。这倒是打乱了他原本想好的问话顺序。 谢克没等到谭国锋的回答也不着急,反正事情肯定已经出了,自己都被送来医院了,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两件事:“我是不是中了迷,药之类的东西?有没有通知家属?噢不,我是指,有没有通知我的紧急联系人?我的手机里有设这个……” 谭国锋:“你是说李时光吗?” “对!就是他!”谢克稍微前倾了一下身体,四处望了望,试图找找看病房里有没有师兄来过的痕迹。不过他失望了,房间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没有鲜花,也没有李时光亲手做的饭菜。 “……”谭国锋觉得有必要再自我介绍一下,“谢医生你好,我是……” 谢克打断他:“我知道你是刑警大队的队长。好吧,有什么要问的你继续说吧。” “这样吧。”谭国锋略一迟疑,决定换种方式跟谢克谈谈这件事,“是这样的,首先有两件事情,是我必须要向你表示感谢的。第一,是大约半年前,有一次我的母亲在星海大楼意外地晕倒了,虽然晕倒后不久就醒转,但当时正好在场的你极力劝她去医院检查。我的同事蒋明伟也在场,这件事你还记得吧。” 谢克:“哦,我明白了,原来就是你啊,离婚了都不告诉自己亲娘,害她去找你前妻被骂出来。” 谭国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是我不好。后来我母亲去医院检查,确诊是蛛网膜下腔出血,据说如果当时没检查,没及时开刀的话,可能后果极为严重的。” 谢克点点头,告诉他:“古希腊人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总结出来过,这个病有极大的概率在七天内就死亡。” “原来如此,所以这件事上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之前虽然蒋明伟代替我向你道过谢了,但我一直没有亲自这么做。”谭国锋站起来对着谢克鞠了一个躬,抬起头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瞒着我妈离婚的事?” 谢克从旁边拿了个枕头过来抱在怀里:“哦这个啊,我听谭轶麟说的。” “……”谭国锋有种被卖了的感觉,但是他还是继续说:“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谢谢你查出了佟文杰的头疼病,从而洗清了我侄子谭轶麟把他推下楼的嫌疑。” 谢克没答话,他知道还有后文。 果然谭国锋的话锋一转,“虽然这两件事对我和我的家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恩情。但是我不会把它们牵扯到工作上来,请你谅解。” 谢克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目光,把自己的手里枕头捏的变形:“那你岂不是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在说废话?” “……”谭国锋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谢克叹了一口气,看着谭国锋的眼睛说:“我就知道,李时光不会不来看我,肯定是你们不让他来。既然我这个中了迷,药的人都没事,但又惊动了你们刑警,那么出事的肯定不是成江就是佟守业了。是谁?” “……”谭国锋原本想在自己说出案情之前先查问谢克一番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谢克:“不方便说吗?那好吧,反正我无所谓。你是来做笔录的吗?来吧,问吧。早点问完我可以早点跟我家属见面。” “……”谭国锋突然感觉自己的计划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最后他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改为顺其自然,还可以观察下谢克的反应:“没什么不能说的。佟守业死了。” 谢克愣了愣,“死了?” 谭国锋:“是的。” 难道是精尽人亡?谢克看了看谭国锋那张严肃凌厉的脸,决定还是放弃这个冷笑话,他强掩住心花怒放,假作沉重起来:“原来是出了人命官司,谭警官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答。” “……”太假了有没有,你明明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谭国锋有点无语,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谢克的性格进行重新定位。“好吧,我现在想问一下,你在昏迷也就是失去意识之前经历了一些什么事。” 谢克把他记得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基本上跟其他人说的都能对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入。哪怕最后一段,他跟着成江走到一半昏过去,也是实情。成江也是这么说的。 谭国锋掏出小本本,准备记录重点内容:“嗯,然后呢?” “然后?”谢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我就醒过来啦,你也在啊。” “……”谭国锋问人问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搞得想掀桌子。但是对方又没有说错,谁让谢克昏迷了呐。“我是说,在你昏过去以后,醒过来之前,有没有什么值得说说的?” “……”谢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谭国锋,“你觉得一个昏过去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谭国锋自己也觉得有些为难人了,他用小本本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努力想着办法让谢克多说点,“你昏迷之后就一点记忆或者意识都没有了吗?” 谢克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反问:“你们应该拿到我的血液检查报告了吧?” 谭国锋:“是的。检出了三,唑,仑的成分。” 谢克又问:“含量多少?” 谭国锋:“这……” 谢克一改之前的软萌样,变得咄咄逼人起来:“1mg的这种药品就可以在几分钟内让人快速昏迷,而且时长达8到10个小时,我说的没错吧。” 谭国锋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 谢克又突然变软了,他耸耸肩,“所以喽,这中间的事,我真的不太清楚。” 谭国锋默然了一会儿,突然又问他:“你说,有没有可能如果你双重人格的话,在你昏迷的时候,另一种人格出现了?” “……”谢克:“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谭国锋:“呵呵,我也这么觉得,太玄幻了。” 谢克倒是认真想了想,然后对他说:“其实你考虑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就算我有另一个人格的话,他也是无法脱离我的*的,你说对吗?他还是必须和我分享同样的血液、神经、肌肉、脂肪,甚至是汗毛……” 谭国锋明白了,“哦,你的意思是说,他也会同样被三,唑,仑迷倒。” 谢克:“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谭国锋:“你说的有道理。” 谢克丢开了那只变形的枕头,枕头一下子就恢复了原样。他脸上带着些黯然,“你们是在怀疑我吗?” “呃,”谭国锋想了想措辞,“在没有决定性证据之前,所有涉案的人都值得我们怀疑,不单单是对你,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谢克抬起头对着他绽放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福尔摩斯也不是每次都一上来就猜对凶手。” “……”谭国锋:“你电影看太多了……” 谢克:“是呀,要不是出了这事,我还准备跟师兄去看特工学院呢!” 谭国锋:“我们又不拘捕你,想看你就去看呗。我侄子说很好的。” 谢克:“我师兄一定担心死我了,他什么时候可以来见我?” 谭国锋深深看了谢克一眼,然后告诉他:“你是说李时光吗?他就在外面。等我出去了,他就能进来看你。” 谢克:“哦!那你什么时候出去?” “……”谭国锋告诉自己把他当侄子,不跟小朋友计较,然后站起来,走向房门,边走边说:“现在就走。” 当谭国锋的手搭住门把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谢克的声音。 “谭队,佟文杰知道他爸的事了吗?” 谭国锋回过头略有些意外地看看他,然后回答:“我们已经通知佟太太了,她的意思是暂时不说,等佟文杰完全康复了再说。” “哦,”谢克点点头表示赞同,“佟太太这样还不错。” 谭国锋:“她很冷静。” 第37章 亲嘴 李时光进来的时候,看见谢克正一脸期盼的表情望着自己。 他把谢克平时一直舍不得扔,到哪里去都要背着的那个双肩包也带来了。 谢克接过这个旧旧的有些破烂的包,把它抱在自己怀里,像之前抱枕头一样。然后身子动了动,往旁边移了一些,看着李时光侧坐在自己身边,一副温柔的表情,就觉得安全感顿时蹭蹭地直线上升。什么被迷昏啊,险遭玩弄啊,卷入凶杀案啊,一下子就都被统统抛得远远的。 谢克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可以撒娇了,于是用一种萌萌的口气叫唤:“师兄~”话音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发出类似于这样的软软糯糯的声音。 李时光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的眼里全是笑意,瞳孔里倒映出谢克扭捏羞涩的脸上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俯下身,捧着谢克的脸,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谢克涨得红红的脸瞬间脸黑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撇撇嘴不满道:“就这样?” 李时光憋住笑:“不然你还想怎样?” 谢克不满地噘起嘴巴,用手对着自己指指,示意他应该亲的部位在这里。 李时光盯着他的唇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移开目光,他干干地说:“你好像没按照约定准时回家吧……” 谢克气急败坏地直接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给他来了一个强吻,然后还不消气地指责他:“我都差点被那样了你怎么还这样?!你是不是男人啊!” 李时光就算脾气再好,也不能容忍别人怀疑他作为男性的自尊,更何况那人还是谢克。他的眸色沉了沉,把谢克抓过来,摁在床头,一脸凶狠的表情,然后照着谢克的唇啃了下去! 谢克震惊了。 没人告诉过他,亲嘴还可以用啃的!哦,这又疼又爽的感觉! 一道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地打开,光芒汇成束直射进来,照亮谢克原本黑压压的情,欲世界。 仿佛混沌初开,又若鸿蒙之始。 谢克努力地获取着下面不能控制地绷直的感受。 二十四年来,这是第一次。 虽然有过遗精的经验,但从未有过这种强烈的刺激,让他拼命摒拢了双腿,手不自觉地就想去摸,却被李时光禁锢在身边。 李时光用双手环住谢克,伸到他的背后轻轻抚摸,似是在平复他如岩浆般炽烈激涌而起的欲流,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的部分重量也压在谢克身上。做这些的时候他都是闭着眼,心随意动。此时正打算继续深入,他抬起眼皮看看谢克,突然愣住了。 谢克正瞪着大大的眼睛,无神地放着空呢!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正亲着呢,竟然给我开小差! 李时光不满地蹙起眉。 唇上的刺痛不见了,谢克只感觉到那个门好像又在慢慢地关上,那道耀眼的光束也在逐渐黯淡,他焦急地回过神来正想留住那种被照射的感觉,却见李时光不善的眼神。 怎么不继续了?谢克眨眨眼。 李时光舔了舔谢克由于过分睁大眼睛而显得有些红红的外眼角,他低低地说:“我来教你,怎么亲嘴。” 没等谢克答应,他就分开谢克的唇,顶开上下两排牙齿,伸出舌尖,如入无人之境,强势地侵占了对方的地盘,正在挑衅地主的权威。 那道光,又回来了! 而且比原来更加更粗更强更热,照得谢克几乎要化成了水。 谢克自己的舌头根本就经不起李时光的纠缠,很快就丢盔弃甲,任其为所欲为。 李时光的舌尖就像装了雷达一样,对他所有敏感的地方都了如指掌。 或者说,也许所有李时光碰到的地方,都会成为他的敏感源? 李时光伸入了更多,他用自己的舌体把谢克的压住压平,然后从舌尖到舌根扫了一遍,再轻轻地重点突击分布在谢克舌体两侧的菌状、叶状乳,头,然后是轮廓乳,头和腭扁桃体。最后来到了舌扁桃体。 谢克感觉自己的舌头正在被李时光解剖,这种情形好像有点似曾相识,不过如今却反了过来? 来不及想太多,该死的,他发现自己下面已经有点忍不住了,李时光却箍住了他的手,没法摸好难受!当然也好爽! 这时李时光再次突破防线,向前侵入,舌尖舔,弄着他的会厌,偶尔试图伸入他的喉道。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像某个开关被打开了一样,谢克的口腔无法控制地分泌出了大量唾液,嘴里湿成了一片,泛滥成灾。他的唾液不但浸润了自己和李时光正在互相交缠的舌枪,还有更多的流出了嘴角。 谢克的手下意识地揪住了李时光的袖子,如溺水之人一般用力又无助。 李时光终于退了出来。 把谢克抱在怀里,抚去他眼角的流出的生理泪水,李时光在床上摸了摸,摸到一块枕巾,拿来擦谢克弄得嘴角一塌糊涂的口水。还有他自己和谢克病号服的领子上也都是。 没想到谢克这么经不起刺激,李时光好好反省了一下,他这次似乎亲得有点过了,搞得自己也有点硬。 谢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太难受了,差点觉得自己要死了。 没想到亲嘴还能这样亲! 等他恢复之后,好想再来一次。一想到刚才李时光在自己口腔里干的那些事,谢克就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他眼珠动了动,寻找着李时光。这动作在李时光看来就像是抛媚眼一样。用这样的姿态抛媚眼,要不是时机不对,就想把他给就地办了。 谢克软软地靠在李时光的身上,屈起双腿把不听话弹起来的东西夹住,体温有点高,所以很舒服。 李时光在身后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 缓过来之后,谢克问他:“师兄,这样亲嘴是你发明的吗?” “……”当然不是,李时光无语,“电影里都这么演的。” 谢克用背蹭了蹭他,“什么电影,我也要看。” “……”谢克怎么一恢复过来就那么难缠,李时光支吾了半天,最后懒得再糊弄他,就坦荡地说了:“成人电影。” 谢克:“哦……我以前一直觉得那个没什么好看的。” 李时光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呀。” 谢克回过头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下次我们一起看。” “……”李时光:“再说吧。” 谢克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地传上来:“师兄,你以前跟别人……亲过吗?” 李时光把他的头拉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克立刻有点慌乱地摇摇头,“我没怪你!你肯定只是跟别人练习,我懂的。” 懂你个头。 李时光刮刮他的鼻子,“要练习也只找你练习。我从没跟别人像刚才那样亲过。” 谢克马上喜笑颜开,“好的,我们以后多多练习。”然后又补充,“要互相的。”总不能每次都只有他一个人被亲的口水横流吧,那也太羞耻了。 “……”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李时光竟然无言以对。他还不知道,谢克的那道门就是被他自己推开的呢。谁让他亲得那么猛,刺激程度堪比三垒。 男人们的欲,望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 平复气息之后,谢克终于想起了比较重要的事情。他还有很多不清楚地地方,关于杀佟案的细节—— “师兄,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啊?” 李时光把事情经过仔细讲了一遍。 谢克想了想,才说:“怪不得警方怀疑我呢,凶手竟然能做得这么好。会不会是蔡天桥?如果是他的话,绝对可以。” 李时光:“不一定。未必就是真正的外科精英,如果是只有那一刀能做到这样完美呢?就算是普通人,有心练习的话也有可能的。” “这么说也对,”谢克问他:“你是不是怀疑成江?” 李时光挑起眉,“为什么这样问?” 谢克:“因为他有作案时间,又跟佟守业熟悉。而且,我觉得你很不喜欢他。你认识他?” 李时光:“嗯,以前认识,不算太熟。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而且也没什么道德底线。他以前还是律师呢。” “哦,”谢克看了下他的表情,“很少听你给别人这么低的评价,看来他真的很不好。其实我也觉得他不好,用药迷倒我的事他肯定知情。” 李时光绕着他的发尖:“可惜现在拿不到证据。成江,我是不会放过他的。竟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该死!” 谢克抱住李时光呵呵笑了起来,他觉得为了他而露出这种恶狠狠语气的师兄很可爱。 “师兄,你说我会不会有第二人格?” 李时光顿了顿,“怎么想到这个问题?” 谢克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刚才谭国锋这么问我,你说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也许他想得比较多吧,”李时光说:“他们办重案的人都是这样。放心吧,就凭那份血液检查,你就能洗脱嫌疑。” 谢克:“我知道。其实……我感觉我好像中途的确醒来过。” 李时光:“!!!” 谢克:“不过很快又睡着了。” 李时光:“你告诉谭国锋了?” 谢克:“没有。我不太确定。但是我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没说。” 李时光沉默了一会,最后他说:“就当没这回事吧。不要说。” 谢克:“哦。” 第38章 后续 两个月后。 星海大楼20层,亚穹医药集团制药有限公司。 喻玲珑半靠在沙发上,伸出一只雪白的手,青葱般的手指从木质的茶盘里捏起一个只有半指长大小的白瓷杯,薄薄的瓷胎在光照下仿若透明。 杯内的茶汤橙黄透亮,她先是举在鼻子前闻了闻,才一口而尽,然后惬意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个品质的老君眉……我们老景都拿不出来。有钱果然好,没有什么东西是买不到的。” 喻琤琮撇了撇嘴,不满道:“姐姐,你和我姐夫就是太过小心翼翼了,不然以你们老景的身家哪里在乎这么一小点东西。现在哪个有点权势的,不是开豪车住豪宅?只要我姐夫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哪怕不升迁呢,你们也是几辈子花用不完了。” 喻玲珑轻轻看了她一眼,“做人一定要低调。佟守业死了,你知不知道?” “佟守业?”喻琤琮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城建局的局长佟守业?就是你以前的那个上司?他不是才四十多岁,怎么说死就死了?” 喻玲珑朝沙发里面坐了坐,也不急着说话,就是那样悠悠地出了一会儿神。喻琤琮向来对自己姐姐十分依赖敬佩,此时也不打搅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她说话。 “琤琮啊,”喻玲珑轻轻地说:“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喻琤琮不明白:“怎么了,你从城建局出来都好多年啦,这几年也没见他来找过你什么吧。死了就死了呗,跟咱们没啥关系,咱们又不搞房地产。” “我怕的不是佟守业,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喻玲珑神色复杂,“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毕竟他向来喜欢刺激,也许是这次不当心玩脱了。” 喻琤琮笑着摸她的脸,“是呀,你就别思虑那么多了,不然皱纹都要出来了。” “人总是会老的嘛,”喻玲珑也对着她笑了笑,“青春美貌都是不保险的东西。” 喻琤琮不信,“美貌怎么不保险了?要不是你一直这么漂亮,你们家老景能这么对你死心塌地?” “你错了。”喻玲珑教她,“对不同的男人要用不同的方法,我们家老景,我是用智慧和胆识征服他的。” 喻琤琮呵呵一笑,“那你帮我也介绍一个呗。” “我说,”喻玲珑瞅瞅她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就问道:“你和谭国锋真的没可能了?” 提到这个人,喻琤琮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她恨恨地说:“没可能了!原本相亲的时候,我看他长得不错,身材又好,还是刑警大队的队长。虽然说这个职业有点危险,可是前景不错,只要能上去,今后就是掌权派了。再说他家那么有钱,如果死了我也不算亏。可是没想到——” 谭国锋的情况,喻玲珑也是知道的,当初还是她托人牵线相亲的,所以她也很好奇为何自己妹妹才结婚没多久就这么急着离婚。谭国锋的家世很好,虽然他本人看着没什么了不起,但是谭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在天海所在的省可以算是盘根错节,非常稳固。 如果能够通过联姻,攀上这棵大树,对喻家姐妹今后以及后代的发展有着长足的意义。当然喻玲珑主要考虑的还是自己、自己丈夫和自己儿子。这也是她对喻琤琮不告诉她而私自离婚非常不满的原因。本来她是想敲打敲打喻琤琮的,可是最近传来的佟守业的死讯令她心神不宁。所以她改变策略,打算旁敲侧击地套套话。 “没想到什么?”喻玲珑微微睁大双眼,露出一副十分好奇的表情。 喻琤琮却皱起眉头,“没想到的太多了。首先他简直是个工作狂,明明可以交给手下办的事情,他非要自己跟进,根本就没什么时间陪我。其次他是个性冷淡,除了新婚那个月做了几次,后来我主动暗示他也不怎么有兴趣。而且就是那有数的几次,他也是像完成任务一样,一点意思都没有。再有就是,他是个大孝子。” 喻玲珑认真听她说完,有些明白了她的心态,正要劝几句,却又听她说道:“他竟然说家里的东西都要留给他那个没爹没娘的侄子,还说什么要等他侄子长大了才跟我生孩子。” 喻玲珑一愣,不由脱口而问:“凭什么?” 喻琤琮:“他说他们家以前家境很一般,现在的家底都是他哥嫂打拼出来的。” 喻玲珑也无语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喻琤琮长叹一声,“现在你懂我的心情了吧。而且这还不是那个老太婆的意思,老太婆本来说家产他和侄子一人一半的。毕竟当年他哥创业的时候,很多东西是走他老子的名字的。可是他非要不肯,除了一套房子和他自己的工资,他说全给侄子。你说他一个队长能有多少工资?还没我挣得多呐!” 话到这儿,喻玲珑也晓得肯定是没法劝妹妹回心转意了,再说以现在谭国锋所表现出来的为人,也不像是那种能和他们绑到一条船上的样子。 不过,她今天来,其实还是为了—— “既然这样,离了就算了,不过表面关系也不要搞得太僵。对了,你有空的时候帮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佟守业的事情。” “哦,好吧。”喻琤琮答应下来,“不过,姐,你怎么对佟守业这么在意?” 喻玲珑:“毕竟是老上司嘛。而且听说他的死因上面下了严令要封口,我真的有点好奇到底怎么回事,再说了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你以前可是追过他的呀。” 喻琤琮不太自然地埋怨:“都什么时候的事了,那种黑历史不要再提啦。” ※ 谢克自从中过佟守业的招后,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了。 虽然那件事完全不能怪他,对方把药加在饮料里面,无色无味的,他怎么可能尝得出来。 佟守业的案子最终也没结。谭国锋后来又把他和李时光都叫到局子里去问过话,可惜没什么进展。倒是听说尸检的时候发现了佟守业手臂上的针孔,然后进行了血液分析,至于结果怎样,有何提示,谢克就不得而知。 再后来似乎上面有人发话不用再查,并且严禁知情人泄露此事,谭国锋又亲自过来把他们叮嘱了一遍,只不过谢克看谭国锋的样子,好像是有了点头绪,就被叫停,极为不爽的模样。 师兄最近极为忙碌,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查资料,有时候又坐在电脑前写什么,一写就是几小时,表情严肃。 每天除了吃饭的时候,俩人能好好聊两句外,基本没什么时间相处。谢克自己又要轮值,一值班就常常好几十个小时都见不上面。其实他对接吻这件事有点上瘾,可是每次都是自己索吻,师兄虽然吻起来很猛,却从来都不主动,所以他渐渐也就没那么热情了。 成江这个人谢克有点摸不透。 他很清楚那天成江肯定是知情的,故意把他带到佟守业的房间。但是佟守业死了之后,成江似乎也没怎么悲伤,反而整个人比起原来看上去倒还有点精神了。 成江来找过他几次,谢克本来不没打算应酬他,可是他似乎每次都能找些谢克感兴趣的话题。比如李时光一直避而不谈的过去啦、以及杀佟案的最新进展啦之类的,反正能引得谢克停下脚步跟他说两句。 他还隐晦地暗示谢克,佟守业做的那些恶事,他也是没办法,而且还想过要救他。 谢克自然是听过就算了,他可不会再相信成江,只是不知他为何成江会来找自己,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成江想要的东西吗? 带着这个疑问,谢克也就虚与委蛇地与他周旋。 不过成江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恶意,自从禁口令下来之后,他就再也不来找谢克了。 难道真的只是想跟自己说说案子的事? 谢克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成江最后一次来见他的时候,告诉他的那件事,令他还是非常愤怒! 那个迷,药竟然是劳右军出的主意,然后提供的! 谢克完全相信这是真的。那天劳右军欲言又止的态度十分反常。也许他也曾后悔过,曾经想过提醒谢克吧,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成江还说了劳右军私开管制药给佟守业的事情,谢克根据他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终于揪到了劳右军的尾巴。 这大概可以算成江对谢克有些抱歉,从而做出的补偿。 有了劳右军的牵线搭桥,劳家为了巴结上佟守业,花了数百万的公关费,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新的批文拿不到,老的楼盘销不出,正处于破产边缘。 要不要痛打落水狗? 手里拿着一叠劳右军签出去的虚假药单,谢克冷静下来后,最终把它们锁进了抽屉。 这是成江抛出来的橄榄枝,谢克不想接。 而且劳右军最近比较老实,谢克也有信心不会再着小人的道。 就当是,留个底牌在手吧,万一以后劳右军再出夭蛾子,谢克就能分分钟把这证据拿出来甩他脸上。 第39章 急诊 谢克这天在值夜班,查房一圈之后他回到办公室,一边看书一边喝老火汤。 李时光最近迷上了每个广东女人出嫁前都得学会的一件事——煲汤。以前的人讲究的是汤煲的时间要越长越好喝,营养价值也越高。但听说这玩意儿煲那么久其实是不科学的,所以经过李时光的改良,再加上几百年传下来的各种养生配方,可想而知是天天吃不厌的。 于是谢克就有口福了,哪怕是值班的日子,也能喝到一口鲜美的热汤。 李时光特地在家弄好后,给他装在保温杯里面送过来的。 今天的例汤是无花果松口蘑炖乌鸡。无花果甘甜生津,松口蘑鲜美爽滑,两者俱都抗癌,乌鸡白肉黑骨,细嫩滋补。汤浓而不腻,清而不寡。正是一人喝汤,满室溢香。 就连看书的时候,很少会被别的东西分去注意力的谢克,也不由把目光从书本上挪了开来,低头赞叹。也不知这份美味里究竟有几分是食材与手艺的功劳,又有几分是传说中爱情的滋味。 谁知这汤还没有喝完,传呼机就开始响,急诊那里转来了一个车祸的伤患。 谢克赶紧下去一看,这个伤者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浑身是血。 伤势比较严重,谢克只大概看了一眼,然后摸了摸他身上几处比较重要的地方,就对身边的护士说:“先跟我一起把人马上送去手术室,然后你让人去找张总,立刻通知赵华或者别的主任医师来做手术。另外还有就是,要去八、九、十层找腹部外科、耳鼻喉颌面外科和眼科的医生来,要做联合手术。” 这种急诊接的多了,护士动作虽快却也不显慌忙,谢克见她如此也觉满意,便说:“我去准备进手术室,你在路上就给他抽血,血常规和凝血四项都要做,血型出来后通知血库送血袋,拍ct,头颅、胸腹都要,干脆让放射科来个人专门给他拍片,等会别的科的手术医生到了说不定会有需要。” 护士答应了,赶忙推着病床去手术室了。 谢克这时才回头看送伤者过来的人,是个中青年模样的男人,此时一双眼睛正充满了血丝通红通红的,就问他:“你是伤者的家属吗?” 那男人先是木木地摇摇头,然后突然抓住了谢克的手臂,就跪下来大哭道:“大夫!你们都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一定要帮我救救他,要是他死了,我可赔不起那么多钱啊!” “……”谢克扶扶额头,“我们会尽力的。那你就在这里想办法通知家属吧,我要去准备手术了。” 原来这男人正是肇事司机,而且是疲劳驾驶。 他开的是一部卡车,撞起人来力道特别大。 出事的地段旁边正在修地铁,所以马路就窄了很多,人行道也没有了,挂了个牌子,限速20公里每小时。 白天的时候还好,视野清晰再加上限速,倒不怎么容易出事。 晚上的时候,那里路灯隔得远,有时候像伤者这种又矮又瘦的人在马路上沿着施工栏牌走就不容易被看出来。肇事司机本来就看不太清,又因为晚上行人少而加大了马力,差不多有40公里每小时,连续开车太久他反应又慢,一直到把人撞飞之后才意识到出事了。 伤者正好被他撞到了旁边的施工地里面,那里面到处是挖得乱七八糟的土,还有各种金属的挖掘机器和工具就那么停在那里。伤者摔得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特别吓人。 幸好肇事司机还算有良知,赶紧把伤者送来医院了。不然像这种伤,耽搁个几小时的话,肯定没救了。 谢克看到伤者这个样子,想起自己的父母也是出车祸身亡的,心里面不由得就有些哀思,便也懒得搭理那个司机了。他一边想着等会儿该怎么做,一边往手术室赶去。 等他到的时候,其他三个刚才他点到名的科室的值班医生也到了。他们也是住院医师,但是他们负责的手术部分比较简单,完全可以由他们自己处理。而谢克要叫赵华或者别的主任医师来的原因是,他怀疑伤者是胸椎及腰椎的爆裂性骨折。这一点在拿到x光片之后就可以确认。 果然,ct显示椎管严重阻塞,压迫神经,像这种情况肯定是必须手术的,不能打打石膏固定支架让骨折自己愈合。 所以骨科的手术,他最多只能负责清创,后面的加钢板、置钉复位等就要由主任医师来动手了。 谢克和几个其他科的医生说明了一下患者的情况,那几个医生显得比较游刃有余,因为他们要做的部分还算容易,主要是缝针之类的。 即使谢克已经描述过伤势了,那几个医生在看到伤者的第一眼时,也还是吓了一跳。 此时伤者的衣物已经全部被清理掉,可以看得出来,他正面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整个人就像被泥石流碾压过一样惨不忍睹。 幸好眼珠子没被戳瞎,只是眼皮被磨烂了,鼻子也歪掉了,鼻梁骨折是肯定的。耳朵一只没事,还有一只的皮肉里嵌着沙石,现在不好说,只要不影响到耳道就还好。上嘴唇几乎全部扯没了,牙齿撞掉数颗,满嘴都是血。谢克翻开他的嘴看了看,还好舌头没事,不然还要叫上口腔科的医生来。至于牙齿么,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等保住人再说吧。 有些手术是医生不能私自决定的,必须患者家属同意,签字,才能做。 现在只能做急救,先保命。 虽然看着恐怖,但是做医生的人哪能怕这些,几个人很快就各就各位,处理起属于自己科室范畴的部位。 颈部以上都交给那几位医生,谢克要做的是全身的清创,然后等赵华来,至于是切除碎裂的椎板,还是经由其他入路减压,这就要仔细研究过线片之后再决定了。 谢克如今做这种缝合的小手术已经十分拿手了。他的动作明显比其他人要快很多。别的科室的几位医生也是早已听说过他的美名,要不是手上有重要的活要干,还真想好好地欣赏一下谢克的手艺。 用无菌布盖好伤口,备皮、清污,然后用盐水清洗创口周围的皮肤,再用碘伏从伤口的中心位置向四周消毒。然后要开始检查伤口。谢克手里拿着手术刀,快速而准确的切除掉血凝块和其他异物,以及那些已经失去活力、再也无用的皮肉组织。继而止血后,再次用生理盐水冲洗。 清理完毕后,谢克就开始缝合。缝合不是像缝一块布那样简单。人的组织是一层层的,比较轻的伤口根本不用缝就能等它自己长好,有些伤口只要缝表面就行,但是有些创缘比较深比较大的,就要按层次缝合。 这些根本就不必动用他的神奇手指,谢克就做的奇快无比。 等他把伤者上上下下需要缝的地方都缝好,伤口用胶布贴好无菌纱布的时候,其他几位还在跟自己分别负责的那块较劲呢。 现在的问题是,伤者的右手的皮肉都撕烂了,清理过后差不多只留下了骨头,这样要是不做皮瓣的话,今后这手就不能用了。但是这个皮瓣手术是不属于保命范围的,必须要家属签字同意。 谢克走到一旁让巡回的护士出去问问,家属联系上了没有。 不一会儿那护士回来说,电话联系上了,马上就到了。 谢克想了想,估计还是得亲自去说才行,干脆就脱了手术服,走了出去。 肇事司机一看他出来,马上激动地跑过来扯住了谢克,问他人怎么样了。 谢克一扭身,抽出了自己的膀子,跟他说:“你先冷静,人是暂时没事,但是伤势很严重,后续还要做胸椎、腰椎以及四肢的手术,具体怎么做,要等主任医师和家属到了之后才能决定。” 这时正好赵华和家属前后脚赶到。 赵华听谢克说了情况之后,先去拿片子来看,留着谢克在外面与家属和肇事人周旋。 胸椎、腰椎的问题先不提,谢克把右手的事情给伤者家属,也就是伤者的儿子说明了情况。 其实这情况也相当简单,就是做不做皮瓣修复术的问题。 选择也很简单,做,可以修复,不做,那就截肢。 截肢这种事情一般不是万不得已,是没有人会接受的。 但是问题来了,钱。 做这种手术的话,各种林林总总的费用加起来,最起码几十万总是要的。 而且做不做也是需要马上决定的,时间长了手上的肉就长不出来了。 伤者的儿子一听要这么多钱,眼都急红了,可这是他爹的一只手啊! 他揪着肇事者的衣口领子,吐着口水呸他:“你这个混蛋!你必须把我爸的医药费给出了!你也听到了吧,这个医生说要几十万,这还只是一个项目,还有其他项目呢,刚才那个医生拿着片子时就说了,什么爆裂骨折,一听就特么的特别严重!你快把钱拿出来,要不然拖得晚了我爸的手就没了哇啊啊啊!”骂着骂着就自己哭了起来。 第40章 赔偿 “这……”肇事司机包刚平为难地看着关俊伟,也就是那个被他撞了的老人的儿子,他也想给那个伤者做那个什么皮瓣修复术,毕竟这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事,只能全怪他的。但是,他也没那么多钱啊,拉一单货去掉邮费过路费等成本他只能赚个几百块而已,却要开上好几十个小时的车。 关俊伟见他犹豫不决,怕他不肯出钱想赖账,于是就开始打电话,把亲朋好友都叫了过来,准备给包刚平施加点压力。 不一会儿,手术室门口就挤了一堆人,都是关家这边的。关毅,也就是伤者,这一辈的,他儿子这一辈的,还有他媳妇的娘家兄弟也来了,足有十几个人。 谢克一看这闹哄哄的,就觉得要出事,于是劝关俊伟打110先把案子给报了。 关俊伟不知道他这是防着自己这边闹事,还以为这个医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就更得意了,于是就打了110报案。 出了事故,警,察当然很快就到场了,不过这次来的只是普通的民警,把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劝了几句关家人,让他们和平解决,就打算撤离。因为包刚平违反交通法规造成重大事故,要追究刑事责任,还得拘留个十几天,所以肯定是要带走的。 这样一来关家人立刻就不满了起来,包刚平被带走,谁来负手术费用? 包刚平此时身上只有几千块,刚才挂急诊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拿去缴手术费和住院费了。因为他超速的缘故,又拿不到保险。所以实在是没什么钱。 民警同志也知道这个经济纠纷通常都不太容易一次性搞定的,就只好这里劝劝包刚平拿钱,那边劝劝关家人淡定。 谢克看看时间,里面应该差不多了,于是就提醒他们快点决定,不然的话这个可不像别的手术可以二次推进手术室再进行,这个也是要抢时间的,现在手骨暴露在外面,是可以通过身体的其他部分的组织对其进行增殖和修复,使得骨骼上能够再继续生长出一些血管、神经和肌肉的,但是时间长了的话,可就真的要变成白骨了,到时候是要截肢截掉的。截肢的原因是为了让其他地方的皮肉长好。 谢克的话再次掀起了关家人对包刚平的不满。 最后,包刚平抖抖索索地从衣服隔层里翻出了一个蓝布包着的小包,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来一张□□,一张身份证和一个城市居住证。那张□□一眼就能看出来很旧了,表面的膜都卷起了角,而且磁条上还脏兮兮的,真不知道机器能不能识别出来。 包刚平抹了把眼泪,给关俊伟“嘭”地一声跪了下去,“关兄弟,是我对不起你爸爸,我就这点积蓄了,里面有九万多,再加上我刚才缴的几千块,大概十万出头点,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了!实在是对不住啊,但我只有这么点钱了。” 关俊伟听了这话,脸色一沉,踢开他的手说:“别开玩笑了,十万块钱能顶个什么用,我爸光是做那个手的手术就要几十万,还有那个骨折的,再加上住院,还有后面的康复,都是要花钱的。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就……” 他说到这,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焦贞梅,然后一咬牙要了个一口价:“一百万吧。你拿一百万出来,我们就算和解,不然的话我就去法庭上告你。这个官司你也知道的,你是全责,所以你肯定输的。到时候你除了付医药费,还要付打官司的钱,你自己想想看吧。哦对了,好像还有个什么精神损失费……” 包刚平嘶哑着喉咙喊了一声老天,然后给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还好医院的地板比较平滑,就留了个红印子,他说:“我真的就这么点,再也没了。这是我给我女儿存的嫁妆,全部赔给你们,求求你们给条活路吧!” 关家的人此时围了个圈把他围在当中,民警同志见没人动手也不好插手,只好在一边看着。 关俊伟的老婆这时候出来说话了,她挺挺肚子,一手搭着自己丈夫分担重量,一手指着包刚平说:“你也别哭啦,搞得好像是我们逼你一样。说到底你才是肇事者,罪魁祸首!要不是你乱开车,我公公哪里会遭这个罪?你自己说说看,十万块够吗?你有女儿,我也马上要有儿子了……” 她摸摸自己稍微有点凸起来的小腹,继续说道:“孩子他爷爷本来好手好脚的,身体也健康,虽然退休了,但还每天出来摆个摊什么的,也是我们家的经济来源!现在被你这么一撞,要做手术住院不说,以后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也说不准了。你给你的女儿筹嫁妆,我公公也要给他孙子今后筹学费、筹聘礼呢!” 这时旁边一个老头也搭腔,说道:“对呀!老三不像我们,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就等着抱孙子啦!要是不给他做好手术,他以后手都不能用了,这可怎么办?” 包刚平急了,可是他真的没钱,怎么办? 人说急中生智,此时他就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于是大声说道:“那就做!这样好吗,手术先做,钱我今后慢慢给你们还上,这样行不行?” 关家的人听了之后,面面相觑,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啊。 谢克在一旁听了,其实也觉得这样不错,他把手术同意书都准备好了,就等关家人签字他就可以进去做手术了。这时赵华从办公室里出来,手里拿着刚才拍好的片子,对家属们说道:“可以确诊是胸椎、腰椎的爆裂性骨折。胸椎t10的地方可以用插钢板固定,腰椎目前来看可以通过置钉复位,但是预后不是很看好,可能会有反复。” 关俊伟一时红了眼,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过他此时已经有些同意包刚平说的那种办法了。毕竟现在他们自己东凑凑西拼拼,还有亲戚这里,再加上包刚平先给的十万,还是可以把首期的钱付掉的。 谢克提醒他赶紧签字先把手术做了,他接过同意书已经正准备签字的时候,他老婆突然拉住他,让他别急,然后把赵华请到一边去说话了。 谢克看看她那个精明的样子,就觉得这事估计要黄。 果不其然,焦贞梅和赵华回来后,在关俊伟的耳边说了一会话,只见关俊伟的皮肤从脖子根开始一直红到头顶,谢克觉得他都快要脑溢血了。 但最后,他还是被他老婆掐得不得不走出来对包刚平说:“你不是还有辆卡车吗,你把车和车牌什么的卖了,二十万总有的吧,凑齐三十万,这事就算了。” 包刚平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谢克突然开口对关俊伟说:“你让事主打欠条,事主以后还能每个月把钱给你还上。你现在让他卖车,他没了挣钱的路子,而你也只能得到一次性的一笔钱而已,而且这笔钱也是不够的。” 关俊伟又转过身对谢克说:“这位小医生,谢谢你了。我们那个手的皮瓣什么的不做了,你给我爸把手截了吧。”说着呜呜地一个人坐到旁边去哭去了。 关家的一帮子人呼啦一下子放过了包刚平,又去围着关俊伟问东问西,他也不知怎么说的。 焦贞梅倒是松了一口气,坐在自己娘家亲哥旁边。 本来有个伯伯看不起关俊伟这样,就骂他:“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爸从小对你这么好,你连这个钱也不肯给他花?” 关俊伟被他骂得抬不起头,倒是焦贞梅伶牙俐齿顶了回去:“二伯!咱们家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事主又一下子出不起手术费,我们还要靠自己筹钱,您说吧,您肯借我们多少?” 关二伯正想说“我先借你”,结果被他自己两个儿子左手右手一拉,给拉到旁边去了,后来也就没吭声儿了。 实在是包刚平那个穷酸样真不像是能尽快把钱给还上的样子,搞得不好拖个几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谢克在旁叹了口气,他一直都知道现在社会风气不行了,不过这还是他进医院以来第一次碰到不肯给自己亲爹花钱治病的儿子,除了叹气他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包刚平咬咬牙,说:“好,就三十万。”之后,民警看他们商量好了,没事了,就把包刚平给带走了。 赵华走过来拍拍谢克,医院百态,经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等关俊伟签好截肢和骨折修复的手术同意书后,谢克又和赵华一起去了手术室。 他也是后来听赵华说了才知道,原来焦贞梅找他问的是骨折的手术费用的事。 当时赵华给焦贞梅详细地说了怎么做对伤者最好,用什么器材分别是什么价钱。 结果人家选了最便宜,但是预后最差的手术方案。 这么一算下来,包刚平给的那三十万,竟然还能剩下个二十多万。 第41章 规则 谢克感到十分惋惜,一来他觉得这个伤者明明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却因为这种原因而错失康复的机会,对其来说太过残忍。第二个么,那个原本可以由他来做的皮瓣术,没做成也是挺可惜的。毕竟车祸天天有,但是这种机会却未必能经常碰到。 这种皮瓣术要分两期,第一期先是把手骨塞到腹部里面去,让血肉培养着,然后过段日子做第二期,把手拿出来,再从身体其他有肉的部分如屁股大腿上割点皮肉和神经血管下来移植到手部重建。 这对谢克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以他现在的名气,再加上这个病人本来就是他接的,二期手术也毫无疑问肯定会交给他的。 不过既然家属不肯花这个钱,他一个做医生的也是没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所以说现在什么都要讲究签字的,不然的话就算你医生是好心多做了些什么,碰上不讲理的人,还要反过来怪你。 患者这边是怕医院方面的人为了钱乱来,所以不相信医生;医生这边又怕患者和家属赖账,所以不肯也不敢担责。 要知道,没有那个签字,一旦你做了,你就是错!就算你把人治好了,家属照样可以去告你!哪怕你说,行,这钱你自己出,这总行了吧?不行!就算你出钱把患者治好了,只要没有家属签字,你就还是要输这个官司!而且还要再赔钱! 所以这是规则,作为一个医生,你必须有良心、有技术,还要遵守规则。 表面上看起来,这种规则似乎既保护了患者的利益,又保护了医生不在事后受到伤害,但实际上却直接导致了双方都无法对对方付出信任,而其结果就是必须由一张纸来决定那些伤患的命运。 因为时间的延误而使得很多病人无法在第一时间获得最好的治疗,这种情形已经屡见不鲜。 那医生呢?医生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好受。 一个人选择医生作为他的职业,不可能完全是为了所谓的“金饭碗”。大多数医生在决定踏入医院的时候,都是有治病救人的理想的。赚钱当然重要,可如果只想赚钱的话,做什么不行?说句实话,现在大多数医生赚的还没有搬砖头的多。 能成为名医,或者成为主任的,毕竟是少数啊。 药品分成,手术红包,这些都远没有人们心目中想象的那么多。 一些大医院还算稍微好点,更多人因为承受不了生活的负担而转行。 当初进入临床系的时候,谁没有念过那句誓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志愿……[注] 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是真真实实的,但却常常经不起蹉跎。岁月它将铅华都洗净,使得那些曾经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也消弭在天际。 这是医疗事业从业者的悲哀,同时也是医疗事业服务对象的伤痛。 就比如现在,赵华和谢克正在为伤患关毅做的这个手术。 胸腰椎是胸椎和腰椎的移行区。 具体来说就是胸椎的最后三个节段和腰椎的第一、第二两个节段组成。这个区段正好是活动度较少的胸椎和活动度较大的腰椎之间,最容易因为应力的集中而产生损伤。 一般伤成这样都是因为过度的外力,常见主要是车祸和坠落。 当轴向载荷作用于这些椎段,并不断增加负荷,最后超过人体脊柱所能够承受抵抗的极限的时候,就会发生机械性的破坏。这时骨体会呈放射状向周围发散地爆裂。骨片和软组织碎片通常都会向上或者向下进入压力相对较低的椎管。 想也知道,椎体骨折的严重程度与它所承受的轴向载荷息息相关。 而其中的一个分界线,就是看椎体后壁有没有破裂。 椎体后壁非常重要,它可以保护神经和韧带,还能防止脊柱的凸出,是个及其重要的屏障。 如果椎体后壁没有破裂,那么就算是压缩性骨折,这要好得多。而如果它破了的话,那就是爆裂性骨折了。 关毅的情况,从影像学检查,也就是ct扫描和断层摄影上来看,明确显示了椎管有严重阻塞,压迫神经,所以肯定是要手术治疗的。 本来焦贞梅还希望采用保守治疗,可是赵华告诉她,手术可以缩短住院时长,减少恢复期,护理起来也比较容易方便,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止畸形和改善神经功能,这样她才同意了。 谢克十分怀疑,她这是指着她公公今后继续给他们家做牛做马呢。 因为是急诊手术,来不及做术前预案,好在赵华还是比较有经验,再加上有谢克在旁协助,俩人很快就把手术过程商量了一遍。赵华去挑选材料,谢克则用牵引装置固定好伤者的体位。 然后谢克从后入路做切开。 这种事情他早就熟门熟路了,一般认为人的头是最重要的地方,他连开颅都那么得心应手了,开个前胸后背的实在是问题不大。 赵华进来以后,不出意外地看到谢克已经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不由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有这样的助手,也是主刀大夫的幸事啊。 首先是复位,就是把移动出原来位置的骨头对齐。 既然已经解剖了——说得好听点就是切开——那么复位这一步就没什么难度,谢克对位置满意后,看了看赵华选的钢板的大小,剥离了局部的骨膜,用骨折固定器将骨头套好。 赵华把钢板安置在骨面上,然后将骨折两端加压靠拢,并示意谢克拧紧固定器。这样骨折的部分和钢板就被连在一起了。 然后需要在钢板两端钻孔,这个需要掌握力道,不然稍一用力,位置就要偏掉,所以赵华亲自用钻头在钢板的中心位置垂直进钻。赵华钻透了两边的皮质以后,谢克用测探器测量了骨径,再加上钢板的厚度,得出了所需螺钉的长度。 赵华将螺钉顺着钻孔的方向拧进去,就行了。其他孔也是如此照做。 插完胸椎上的钢板后,再做腰椎上的椎弓根螺钉。 置钉比插钢板稍微复杂一点,但总的来说也是大同小异。 就是要确定好进针的方向,腰椎是大约内聚角5-10度,确定进针点之后就用咬骨钳剥离骨膜。 谢克是只看了一眼就用手指比了个方向和进针点的位置。 赵华原本只当他随便一点,但在他用c臂——就是一种放射透视机器——定位以后,再仔细一看之下,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更好的进入点和角度了! 他不由瞧了谢克一眼,看来那些传说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这种对人体的敏锐认识和定位,简直就是外科医生的作弊器啊。至少赵华自己就认为,且不说是否能如此精确,单就时间上就没法这么迅速的找到位置。 赵华徒手将椎弓根螺钉植入,然后安装谢克在一旁弯好的圆棒用于连接,撑开复位并且固定。 固定完之后赵华再次用c臂透视,看见骨折的复位令人满意之后,他才安置横连杆。 谢克问他为什么不用椎体成型一起做,赵华头往手术室外面点了点。 谢克就明白了,又是为了省钱,所以没有钩这个项目。 椎体成型实际上就是向骨椎里面注入骨水泥,这样能够增加椎体的强度和稳定性,还能防止塌陷,缓解疼痛。 这种方法以前只在国外流行,但现在国内也已经引进了,而且配合椎弓根钉的置入复位内固定,是最好的。因为后路短节段的椎弓根钉置入,还是存在着比较高的失败率,倒不是说手术的时候没做好,而是术后因为承力等关系造成钉子移位断裂的情况比较多,注入骨水泥的话,就能够明显改善。 而这种方法的唯一缺点,应该是水泥毕竟不是骨骼,填充之后骨骼也不能生长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像一个断成了三截的棒子,其中一截没了,当中用别的材料粘接起来恢复长度的道理一样。 这种手术材料进口的大概五、六万,国产的只要三万左右,家属明明负担得起,竟然都不勾选,谢克也是无语了。 既然不用做椎体成型,那么到这里基本上手术就完成了,谢克自然负责收尾,反正他动作快,几下就搞定了。 术后伤口要引流,还要防止感染以及并发症。 谢克下完了医嘱之后给赵华看,赵华几乎是看也没看就签字了。他现在对谢克是无比满意。 关毅,也就是关老头,术后醒来,知道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后也没说什么。他儿子倒是天天在这里陪着,偶尔换其他亲戚,媳妇可能因为怀孕不方便的缘故,后来就没来过了。 两个多礼拜后,谢克倒是在走廊上见着一回包刚平,看来是拘留日子到了放出来了。 他提着一篮子水果,趁关家人不在的时候,放在关毅的病床前头,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就走。 看见谢克,他倒是打了个招呼,跟谢克说了几句,又再三道谢。 目前看来,关毅恢复的还可以,但是谢克却对他的预后不抱太好的看法,他觉得那根钉子不牢靠,迟早得返工。 谢克把这件事给赵华讲了,赵华其实心里也明白,可是这事得患者自己或者家属说了算才行。 赵华:“你就别费这个心思了,我当初把谈话记录给他们签过字了,如果发生这种事,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好。” “嗯,也是。”谢克犹豫了一下说,“赵老师,你有没有想过用填补骨缺损的硫酸钙水泥代替我们现在用的这种pmma骨水泥来做椎体成型啊?” 赵华奇怪道:“有这种用法吗?你听谁说的?” 谢克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行性。我们可以向黄主任申请实验啊。” 赵华看他好像挺认真的,就想了想,然后说:“你这个想法是挺好的,不过我们医院的研究老实说……呵呵,没关系,你可以去问问黄主任。” 第42章 经费 谢克原本以为自己要说服黄主任,还得颇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黄主任竟然如此豪爽地大手一挥:“我们科的研究组还没出过什么成果呢,既然你有想法,那很好啊,去做吧!” 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科研这一块的经费是捏在副主任王实诚手里的。 骨一科的副主任王实诚和正主任黄宁远向来不是很对付,当初两个人都还是主治医师的时候,就一直是竞争对手。 后来市一医院扩建住院部,把老的住院楼改成了内科楼,又造了新的外科楼,地方宽敞了自然科室也就细分了。本来只有一个骨科,现在分成了三个,十一层的骨创伤烧伤,十二层的骨一,以及十三层的骨二,骨二的重点在膝关镜。 这样一来除了本来的主任,就多出来了好几个位置。当时科里的主任和副主任的职称都是主任医师,一个管了骨二,一个管了骨创伤,剩下来一个骨一主任的缺,被黄宁远抢到了。 黄宁远和王实诚的职称一样,都是副主任医师。偏偏黄宁远上去坐了头把交椅,并且第二年就升了主任医师,而王实诚则错失机会,他自然不高兴。 王实诚比黄宁远多用了两年,也考上了主任医师,但是在医院里的行政位置,却被死死地压住了。除非跳槽去别的医院,他很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因为他跟黄宁远的年纪差不多,而黄宁远,在他眼里是个不思进取的人,升副院长肯定没戏。 但是跳槽对于有体制的正式医生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还要卫生部的人脉,再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王实诚不可能去一家不如市一医院的单位,而比市一医院更好的地方,又肯定轮不到他做大,说不定连个副的都捞不上。 于是王实诚就铁了心在市一医院的骨一跟黄宁远别苗头。 一般的科务他肯定是争不过正主任的,医药提成也是被黄宁远握得紧紧的,毕竟那些做销售的都是看人下碟。 所以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好歹被他给争取到一个研究小组的负责人。 医院平时能划下来的经费虽然不多,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也是因为这个,王实诚也网罗了几个自己这边的心腹。比如说,即将接班张宗一当上住院总的资深住院医师孙李仁,就是他的嫡系。 由此可见,谢克想要从王副主任那里申请到实验经费,是多困难的事情了。即使他有黄主任的支持,那也只是精神上的支持罢了。给多给少,完全是王实诚说了算。 谢克本来想去找刘院长说说看,后来一想这样做似乎会更加激化科里的矛盾。 王实诚管了研究小组这么多年,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然就撕破脸了。 而且根据谢克这些日子以来对市一医院的了解,不管是骨科还是脑科,内科还是外科,学术氛围还真的是都不怎么样,联想到当初他来面试的时候,刘院长那句意味深长的“你怎么连这都不懂”,他现在倒是完全懂了——这项目经费说白了,其实就是变着法儿地给院里的医生们增加点灰色收入。 而这收入还是要看你表现的——发不发,发给谁,都是由研究小组的组长决定的。 这组长嘛,有的科是正主任兼的,有的科是副主任兼的,当然大部分是副主任。 谢克一想这些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成了被猫挠过的毛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李时光笑眯眯地看着他,给他分析:“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你想啊,正主任手握医药提成,副主任掌管研究实验,这不就双方对立起来了吗?” 谢克糊涂了:“可是大家都是一个科的,对立起来有什么好处啊?叫我说一个管行政,一个管技术,就像正副院长这样,各自管各自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最好吗?” 李时光把他搂在怀里,摸着他又柔顺又有弹性的头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医院里的正院长是要由卫生局指派的,那些副院长们和正院长争取的利益不在一个篮子里。不像医院里的各个科室,大家想要的就两个东西,一个权,一个利。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反过来,你少一点,我就能多一点。科室里如果不那么太平,上面就太平了。或者说,下面的人打架像木偶,上面的人就像提了根线,如果一方输的惨了,他就动动另一方的线。这样你懂了吗?” “哦……”谢克舒服地拿头蹭他的手,“搞平衡啊。可是这样有必要吗?” 李时光:“有些事不是因为有没有必要,而是一种习惯一种观念,几千年下来都这样,越是有文化的人就越是难以摆脱这种陋习。而且我想这也不能怪刘院长,毕竟大家都是用这种类似的方法来管理下属,如果他不是这么做,说不定别人还会认为他没有能力。有时候,随波逐流并不是坏事,反而逆水行舟相当危险。” 谢克:“你觉得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李时光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 “哦?”谢克奇怪了,“你觉得我当不上主任?当不上院长?” 李时光笑了笑,安抚炸了毛的谢克:“我觉得你很好,不会忘记初心。” “哼哼。”谢克从鼻孔里嗯了两声,表示自己很高兴,不过他还是给师兄出难题:“那我岂不是逆水行舟?岂不是很危险?” “逆水行舟虽然看着有些危险,但是如果撑篙的人很厉害就另当别论啦。”李时光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你不是还有我了呢吗?” 谢克哈哈大笑,“那你不就是狗头军师?” 李时光正色道:“时代在变,有些跟不上潮流的东西总归会被摈弃的。就像资治通鉴,原本是给皇帝看的,后来一般文人都能看了,再后来义务教育一普及大家都认字了,现在好了百家讲坛一播,就算文盲也可以当故事听了。制度和管理都会慢慢进步的,说不定等你当院长的时候,早就不用为这些心烦啦,哈哈哈。” 谢克跟着他笑闹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郁闷道:“不对,我听你这意思,怎么还是说我不行呢?” 李时光闷笑了一会儿,为了岔开话题,就说:“先不提这个,你想好怎么做你那个实验了吗?” 果然谢克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实验步骤已经设计好了,申请书也打好了,预算也做好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惜王主任只意思意思拨了大概十分之一的钱下来,不要说给我买骨水泥了,就是买实验动物都买不起啊。师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时光:“像你这种早就被划到黄主任一派里去的人,还是一个小小的连执业资格都没拿到手的住院医师,那位王副主任肯给面子拨你点钱,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说不定还是看在刘院长的面子上。要知道这笔钱,虽然说是研究经费,但实际上是给医生们的奖金,多年以来已经被算作大家收入的一部分,你这是虎口夺食啊,而且还是从一群老虎的嘴里面抢东西。” 谢克拉了下嘴角,不高兴地道:“那怎么办啊,难道就这样不做了?我对自己这个想法很有信心的。” 李时光把他的脸掰过来,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些疑惑:“你怎么突然对骨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前一阵子我还看到你在捣腾徐教授给你定的那篇新论文呢,怎么开题才做了一半,就放下了,反而去搞骨水泥了?你不是今年还要考执业资格吗?再过几个月就考试了,考完后还要考研。虽然考研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反正徐教授会帮你搞定的。但是那篇开题,你上次可是说过,准备在研究生入学之前就写完的。” 李时光倒吸一口冷气:“你不会想放弃神经外科,搞骨外吧?!” “当然不是!骨科这边只是顺便,我正好想到了这个嘛,不做出结果来总归觉得心里面痒痒的!”谢克脸红了红。 “有情况,”李时光肯定地说,“你老实交待,到底什么让你对这个实验这么感兴趣?这个实验如果成功了最多也就是在应用方面有点改进,对学术来说可是没什么价值的,以你的个性绝对不会这么起劲啊。真的很奇怪。” 谢克于是把关毅一家的事告诉了李时光,最后叹道:“关老头真的挺可怜的,我看他迟早腰椎1那里还是要断,到时候也不知道他儿子肯不肯给他花钱来治。如果我能把这个实验做成功了,到时候就可以申请材料让他做体验案例,这样他就可以不花钱做手术啦。” 李时光看着谢克眼里闪动的目光,觉得这种光辉实在太美了。 谢克被他看得有些羞涩,觉得这种眼神和亲吻时候的那种不太一眼,但他依然心跳得很快。 无声的对视让这种气氛更显得暧昧旖旎,谢克正准备打破沉默的时候,李时光笑了笑。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43章 对策 被炽烈的目光盯出来的一阵潮热从谢克的脸上褪去,他好奇地问师兄:“什么办法?” 虽然不像李时光那样对名利场上的一些不成文的规则那么敏锐和熟悉,但谢克也不是什么笨蛋。既然知道了这所谓“研究经费”的真正用途,他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毕竟抢人饭碗是极遭人怨恨的。 这主要是因为医生的基础工资实在太低了。 医院是事业单位,属于体制内,但是工资却不是体制内管,要靠自营收入。 所以做院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发大家的工资以外,有时候还要开绿色通道,开了之后经常欠款收不上,出了事还要赔偿。为了医院信誉,为了事情不闹大,常常有些即使不是医生的失误,患者出了差错也要医院赔偿。 林林总总,医院能做到以收抵支,就算不错了。 一些资历比较浅的住院医师,基本工资还没有洗白大褂的清洁工的工资高。 这正常吗?当然不! 这些住院医师是整个医院里面最忙碌最劳累的人,他们要念五年大学——现在学历要求也越来越高了——进了医院以后要白、中、下、夜四个班次轮值。 现实中有许多问题是在学校的时候根本不会教的,所以对自己有点要求的,就要尽量跟着有经验的医生多学多问。 还要受很多不信任他们的病患的冷眼和嘲讽,现在的人势利了,知道那些主治、主任医师是得罪不起的,但是这些住院医师都是可以随便拿捏的。 所以想成为名医,想得到尊敬,就得熬。 在这个熬的过程中,很多东西就渐渐变味了。 有时候,还得付出自身健康的代价。 由疲劳带来的身体上的损耗暂且不谈,就说一些带射线的医疗设备的使用,就是个大家都避而不谈的问题。 像是之前谢克和赵华在给关老头做手术时,使用的c臂透视造影,这个机器实际上就是一个产生x射线的球管。而这个射线的游离辐射对人体是有害的,致癌!杀精! 作为病人,偶尔照射一次可能没什么关系。但是对于需要经常使用的医生们来说,却是迟迟没有送到的阎王贴了。当然,也有一些诸如铅衣之类的防护服,但那个东西到底有多少用,其实大家都没底。 c臂放出射线的时候功率大的惊人,所以总会觉得有那么一些射线无孔不入地钻进自己的衣服里面,杀死自己身体里的一些细胞什么的。 即使如此,在房价十倍、百倍地疯长的时候,医生的工资却依然停留在那个水平。 医院既然无法负担更多,那么药品提成这样的灰色收入就显得名正而言顺了。一旦开了口子,当然不可能再关上,于是由此而引起的矛盾也愈演愈烈。 有为患者着想的医生,也有自私自利的医生。前者的病人病好了通常都拍拍屁股走人,顶多说两句谢谢,反正看病又不是不付钱,看好了是应该的。而后者的病人如果抓到了医生的把柄,则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通常不闹得腥风血雨不会罢手。 这样在社会大众看来,就会觉得医疗行业里简直一塌糊涂,就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整个医生团体。一旦起了这种防备心,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还让不让人好好看病了啊。 原本应该携手对抗病魔的医生和患者,现在则双方先斗智斗勇起来。 治病救人,妙手回春,这些本应该被医生追求的自我满足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 取代的是什么?金钱、地位。 天平两端的砝码,一边是辛苦的努力和付出,另外一边由利益代替了志向。 这就是现状。 如果不是这样,也许还有可能劝说王副主任把研究经费拿出来做实验,但现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克挠挠自己的额头,有些抓狂,“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李时光神神秘秘地一笑,提醒他换个思路想问题:“王实诚想要的是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谢克伸手勾住李时光的脖子摇晃,“王实诚想要的是钱啊,我怎么给他?我要是有钱,我至于还在这烦恼这些个问题么!” “钱,”李时光:“你觉得王实诚想要多少钱?” 谢克:“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李时光:“如果你能把他手上的钱变成现在的两倍、三倍,甚至十倍或者更多呢?” “!”谢克想了想,有点明白师兄的意思了:“你是说,先投资,然后回报?” 李时光点点头,顺便摸了摸谢克有些震惊的脸,“这不是很简单吗。首先,你要说服王实诚相信你这个实验的可行性。其次,你要告诉他,如果成功的话,实验的结果会为他带来更为可观庞大的资金。我相信他一定会考虑的。” “对啊!”谢克眼睛一亮,随即又疑惑起来:“可是,我们只是研究一种骨水泥的使用方法而已,又不是创造新的产品,怎么引来更为庞大的资金呢?” 李时光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笨!你准备研究的这种骨水泥原本是用于填补长骨松质骨区域的骨缺损的,它的销售范围非常狭窄。如果你的实验成功了,将来就会有更多的人将它用于爆裂性骨折,那岂不是一下子打开了这种产品的销售市场?这样的话对谁最有利?” “我知道了!”谢克:“卖这种骨水泥的医药公司!” “宾果。”李时光吻了吻他的脸颊,“奖励你一个亲亲。” 高兴了一会儿,谢克又有些踟蹰,“可是,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事情,王实诚会答应吗?” 李时光:“傻!他管你是空手还是空脚,只要看结果如何。所以你必须想办法让他相信你这个实验能成功,只要成功,后面的事情即使你不懂,他也会帮你运作。” 谢克兴奋地把自己的臀部挪到了李时光的大腿上,“对!我们可以先进行前期的实验,等有了一部分可靠的数据之后,联系卖这种骨水泥的公司,让他们注资完成后续的实验!或者干脆把这个实验设计卖给他们!这些医药公司都是土豪,一旦符合他们的需要,他们的拨款绝对要比王实诚的经费多多了!” “……”李时光快乐并痛苦地忍受着这个姿势,“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可以起来了吧。” “师兄,你真是太厉害啦!”谢克把他的腿当沙发,在他的腿上扭来扭去,然后给他来了一个交换口水的长吻,唇分时还有银丝藕断丝连着,谢克舔了舔嘴边,把不知道谁的唾丝舔进了自己嘴里,然后脸红红地问:“怎么办,我现在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了?” “这……”李时光强忍住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个人吃掉的冲动,琢磨了一下用词,然后说:“你现在革命尚未成功,这种儿女情长还是先放一放吧。” 谢克低下头对着手指。 李时光捏了捏他的下巴,有些怜惜地问他:“怎么啦。” “唉,”谢克抬起头仰天长叹,“你现在是不是有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觉啊?” 李时光:“……”迟早叫你知道谁是夫婿。不过现在,他还是只在心里说说罢了。 得到了师兄给出的主意之后,谢克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如果顺利的话,不仅他自己这个设计和发起人能够得到一大笔报酬,市一医院的骨一科的同事们也能有点额外进项。 毕竟这个实验也不可能全部由他一个人来完成,谢克准备召集大家伙有空的都来参加。这样一来就等于聚集了黄主任和王副主任的双方人马,说不定对缓和科里同事们之间的关系,也有好处。 本来嘛,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如果能借这次实验让大家磨合磨合,总比之前那种老死不相往来要好得多。 很多时候,上面的关系不好会导致下面的人相处时候的对立,但是反过来也一样,下面的人也是对上面那两位有点影响力的。斗了这么些年,也许握手言和只是缺一个台阶而已。 第二天,谢克在去见王实诚之前,努力想着李时光平时说话的样子,然后模仿他的表情。谢克觉得师兄总是比较有说服力。 他习惯性地捻了捻自己的手指,仿佛是在为自己打气,然后敲响了王实诚办公室的门。 谢克的到来让王实诚觉得既惊讶又理所当然。 王实诚显然早就知道他拨给谢克的那笔钱根本不够,但他没想到谢克竟然真的这么锲而不舍。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是绝对不会来讨这个没趣的。更何况这笔钱虽然对于实验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对于一个刚刚进医院工作的小医生来说,却也能抵得过好几个月的总收入了。所以,与其说王实诚是给他面子,不如说是拿这个钱打发他。 可是王副主任实在是太不了解谢克了,或者说太不了解谢克背后的男人了。 想要打发他,可不容易。 第44章 劝服 王实诚打量了一下谢克,发现这个平时有些腼腆的大男孩,此时竟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自信的光辉。 他其实有些犹豫,因为谢克毕竟是刘院长弄进来的人,而且据说将来是要去神外的。刘院长以前就是神外的一把手,后来当了外科副院长之后,又从海外请回了蔡天桥,似乎很有点要振兴市一医院神经外科的腔调。 谢克是徐万斤的徒弟,无论出于什么情况暂时留在市一医院,刘院长肯定是要跟他搞好关系的。也正是因此,王实诚才给他拨了一点款,不然以他给赵华打下手的身份,早就被框定在黄宁远这一派里面了,王实诚又怎会给他好脸色? 看这情形,似乎是对这笔钱的数量不太满意。呵呵,王实诚在心里面冷笑了一下,表面上却温和地对谢克说:“是小谢呀,来,坐吧。正好我也想找个空问问你,上次申请的那笔实验经费,使用情况怎么样,听说你实验还没做起来?” 王实诚原以为这招以退为进,可以让谢克知难而退。他认为谢克是被黄宁远当枪使,利用起来找自己麻烦,甚至觊觎自己掌管研究小组这一块的大权。而谢克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有点后台,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自己玩了这么多年心眼,还不至于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犊子。 王实诚首先挑起来经费的事,实际上是堵住了谢克说话的机会,把话头抢过来,反倒掌握了主动权。 不过他的这点小计谋谢克根本没放在眼里,以利诱之,不怕他不上钩。 谢克点点头,坐在了王实诚桌对面的沙发椅上,学着师兄的样子,右腿一翘叠在左腿上:“王副主任,我今天来找您,正是为了这个事情,有些细节的地方,还要和您商量商量。” 王实诚看看他淡定的样子,有些意外:“哦?说来听听。” 谢克双手交叉,手肘抵在椅子的扶手上,身体微微向前倾,说道:“其实,我知道我们科里一直没什么正经的研究项目,所谓的实验经费也只不过是个给大家加餐的名头罢了。” 王实诚听了谢克的言语,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好话,难道是想清算不成?其实他知道,黄宁远在发奖金和药品提成的时候并没有多厚此薄彼,即使是对于自己这一派系的人,也算大方。而他自己在处理这笔研究经费的时候,对于黄派的人则的确不是很地道。 谢克停顿了一下,给王实诚一点思考空间,不过他并不等王实诚做出反应,就又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很正常,不过这笔钱到底还是少了点。即使分下去,也是僧多粥少,我有个思路,可以扩大我们科研究经费的规模,不知道王副主任有没有兴趣?” 如果一上来就想用实验设计来打动王实诚的话,可能十分困难。因为人的思维定式和惯性的原因,王实诚可能并不会用心看,仔细评价,而是只顾着思考如何推拒。 所以谢克另辟蹊径,上来先挑明一些大家知道却不会说出来的话,让王实诚惶恐一下。然后再抛出个大大的诱饵,企图引起王实诚的注意。最后才慢慢地再说实验的事情。 果不其然,王实诚从经费分发的问题上回过神来后,再一听那个“扩大规模”,原本有些忧虑的脸色顿时一喜,追问道:“什么思路?小谢快来讲讲看。” 谢克早有准备,于是侃侃而谈:“现在我们医院里的经营状况不错,所以能时不时地申请下这么一比款子,若是哪天上面不批了,或者别的科室有好项目竞争大了,随时都会断掉。其实这些钱放在那边不去管它,只会少而不会多。要让它像雪球一样滚起来,越滚越大,就必须要动它、用它。” 王实诚听完这番话算是明白了,搞了半天还是伸手问他要钱呢。倒是小看这个谢克了,竟然给他兜了个这么大的圈子,差点就叫他屁股坐不住了。不过嘛,中国人的这个拐弯抹角的哲学的确是有道理的,王实诚虽然心里头敞亮,态度却不再像起先那样强硬了。 他咳嗽一声,说:“小谢啊,你的意思我懂,但是太激进也不好,有时候还是要沉稳一点。你现在还年轻嘛,有想法肯定是好事,但是不要急于一想到什么就马上去实现。先再多积累一些,沉淀一些,等以后适当的时候,再爆发出来,明白吗?” 谢克朝他优雅地一勾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却显得笃定非常,“王副主任,这些虚头就不用说了。我要是没点信心和能耐,又怎会直接找上您呢?再说了,要是这笔钱我用不好浪费掉了,怎么对得起整个骨一的同事们?到时候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虽然年纪轻,处事方面没什么经验,但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他拿出自己事先就准备并且装订好的一叠资料,放在王实诚的面前,然后掉转了个个儿,使文字正对王实诚。这些动作他都做得又慢又稳,然后严肃地对王实诚说:“这是我的实验设计、成本预算和这套实验的期望结果与商业价值,您不如先仔细看看,我们再谈。” 王实诚倒是有点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打动了,想着既然如此,那就看看吧。 结果这一看,还就真看进去了。 其实谢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通过比较三种不同的骨水泥用于椎体成型后,在生物力学上的性能差别,来选择一种最适合应用于临床的材料。 现在用的最多的骨水泥一般是两种,一种是最普通的以丙烯酸为主要原料合成的骨水泥,通常叫做pmma,这种材料不可降解,使用之后就一直留在体内,弊端是它的各种抗压强度和硬度与人体真骨不同,所以受力的时候容易不均,造成周围的真骨骨折。 还有一种是可以降解的羟基磷酸钙骨水泥cpc,这种材料是可以慢慢自我分解的,好处显而易见,随着它的分解,人体原来的骨骼会慢慢长好,到最后骨水泥消失,人骨恢复原样。但是它的问题在于,不能提高椎体的强度与硬度,所以不适合做椎体成型,只能在不需要负重或者对负重要求很低的地方做骨缺损的填补。 目前来说,椎体成型一般都是用第一种pmma骨水泥,cpc已经有人做过实验验证过它的强度等数据,而谢克在这里将它也提出来实际上是为了对比另一种他准备主打推行的硫酸钙骨水泥csc。 这种类型的骨水泥目前还只应用于填补因为骨质疏松而引起的骨缺损,它和cpc一样是可以降解的。如果能证明它的强度够,能够用于椎体成型的话,将会大幅度的淘汰pmma。 因为人骨是会再生长的,用可降解的材料,可以最大限度的恢复椎体,最后只留下一丝骨折线而已,长两年就没了。 尤其是对青少年和中年人来说,这种材料可以完全治愈他们的爆裂性骨折,而pmma,则会留下永远的遗憾与不便! 这其中的优劣,就是傻瓜都懂得如何去选! 王实诚快速地把资料翻到实验数据的统计方法这一页。 谢克的想法是很好,可是如何计算和证明csc的强度? 当王实诚看到了非常详细的实验椎体的载荷/位移曲线的绘制方法后,他激动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拳头。不过他的手放在桌下,所以并没有给谢克看到。 谢克可是本科生毕业! 因为这一点,王实诚从来没有在意过他想做的这个实验,小打小闹而已。在他的眼里,一个本科毕业生能设计出什么有意义的实验?就算想法不错,他又有什么能力设计实验模型的制备、力学的测试和统计的方法? 五年制的教学目标和计划里面可绝对没有这些东西! 但是,王实诚强忍住手上的颤抖,捏着这份资料的页脚,一页一夜地仔细翻着,太完美了! 徐万斤的高徒,果然名不虚传。而此时王实诚也觉得,这样的天才,果然是要去搞神外这种专业方向的。 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发明创造一种新的骨水泥,只是应用而已。 可是,就像谢克所提出的那样,它的商业价值,对骨一科来说巨大的。 王实诚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搜索那些制造csc的医药公司了,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家,都一定会非常乐意让自己成为第一个应用于椎体成型的csc牌子!这会为他们的商标带来巨大的名誉,然后利益将滚滚而来。 同时,作为第一个尝试应用,甚至成功应用这类骨水泥的医院,市一医院的骨一科也将风光显赫起来! 而他,王实诚,就是这个研究小组的组长! 见证任何一样东西的崛起,都是一件十分激动人心的事! 王实诚合上这本资料,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良久,他声音嘶哑地对谢克说:“做。” 第45章 分配 既然已经认清了通过运作这个实验能带来的好处,王实诚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 说做就做,毫不拖泥带水。 分配任务的时候,谢克对他说希望能够让全体同事都参与进来,而不止是原来研究小组的几个核心成员——也就是王实诚的人。 王实诚有些意外,神色复杂地看了谢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同意了。 召集骨一科的医生们开动员大会,披露这个实验项目的时候,谢克神采飞扬地发表了一番演说。王系这边的人,如孙李仁等,早就听王实诚说起过这事,所以并不是很惊讶。倒是原来黄主任这边的人,反而着实吃了一惊。 黄主任和赵华等主治医师也在沉思,王实诚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们当然也能。 老实说,当初谢克给赵华和黄宁远说这件事的时候,俩人虽然觉得想法不错,但谁也没对此看好过,要是那么简单,别人会不做?因此他们只是把谢克推到了王实诚这边,原以为让他碰个壁撞个南墙就会死心,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他们和王实诚一样,震惊于谢克对计划实施的能力,不止是单单一个想法而已,小到实验细节,大到商业运作,都令人赞叹。 谢克在台上所讲的语言,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下面的听众如痴如醉。当然这份痴醉里除了实验本身,更多的是实验结果出来后随之而来的各种好处。谢克真是给他们画了好大的一张饼。黄主任无奈地承认,他也被诱惑地不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与其风险相比——最多失败了就是浪费点钱买实验骨架而已,像是影像学观察啊,实验室啊什么的,医院里都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所得要大得多。 黄宁远抬起眼向王实诚那边看了一看。而王实诚此时正好也望了过来。俩人目光交汇,都读懂了对方心中烈火一般的壮志。 这是一个机会。是市一医院骨一科的机会。也是黄宁远和王实诚等人登上一个人生高峰的机会。原来这个高峰隐在了云雾中难以分辨,而如今云已开、雾已散,才知道它就在咫尺之遥的眼前! 为了登临此峰,他们可以干戈载戢、冰释前嫌,甚至戮力同心,共举大事。 谢克口干舌燥地结束了演讲,台下面由黄主任和王副主任的带头,爆发出不绝于耳的掌声。 劳右军也咬着牙拍手。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谢克确实有本事。 在神经外科,他能得到徐万斤的青睐,写出发表在国际上的文章。 来到了骨外,他依然能设计出这样的实验,在手术材料的应用方面走到了别人的前面! 可以想见,这个实验的结果,如果是成功的话,会为谢克带来的名与利。 劳右军不可抑制地又嫉妒了起来。 心里面沉寂已久的小恶魔,又钻了出来。 自从佟守业死了之后,劳家白白花了那么多钱,却一点回报也没有,早就陷入了破产的危机,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他现在需要的就是钱,如果有资金的支持,就有渡过难关的希望。 劳右军的想法很直接,就是如何把原本谢克该得到的东西变成自己的。而这一点,竟然使他闭塞的思路隐隐地打开了一道缺口。 第一期实验阶段,谢克先联系饲牛场,购入了20只杂交肉牛的公牛犊。 这种杂交肉牛是引进了法国的夏洛来牛,和本地的黄牛杂交,培育出来的后代,食用性好,体格也大。 谢克观察了好几个品种之后,才选定了这个。因为这种刚刚出生的小牛犊体重基本和成年人类差不多,用来做实验很合适。 跟宰牛场说好,宰杀完的牛犊要新鲜完整的胸腰椎段标本,皮都卖掉,肉留下了好的部分,分给科室里的同事带回去改善伙食,大家都挺高兴的。就连那些护士也分到了,一个个都说兴奋地表示要帮忙。 牛拿回实验室后,先拍片子观察骨骼的发育情况,其中有一只是有点畸形,不能用来做标本。于是又花钱买了一个。 20具标本集齐之后,谢克带领众住院医师,将肋骨和一些附着其上的肌肉组织剔除,保留椎间韧带和关节突关节的完整,然后用双层塑料袋密封,放在温度调至-20c的冰箱里面。 需要实验时随取随用,谢克把进度表打印出来,贴在冰箱上。标本的保存期为2周至6周。 谢克把这20具标本一共分成四组,第一组是用目前的通用材料pmma来灌注成形的,第二组是用已证明强度不够但是可降解的cpc来灌注成形的,第三组是用谢克的目标材料csc来灌注成形的,至于第四组嘛,是无骨折用来对照的。 谢克开始给各位参与实验的住院医师分配任务。 首先是模型制备组。这个组别主要负责制作模型。为了使各组用来做椎体成型的模型保持高度的一致性,所以最好是让同样的人来制作模型,于是谢克特别设立了这个小组。模型的制作方法并不困难,就是在需要用到的时候,把标本从冰箱里提前取出,常温下解冻24小时。其中5具不用动,另外15具用游标卡尺测量第12段胸椎的前缘高度,记为完整高度h。 然后以第12段胸椎为中心,把在它之上的第11段胸椎和在它之下的第1段腰椎一起都包裹在环氧树脂里,只暴露中间椎体和相邻的椎间盘,保持上下底面的平行,成角要小于1度。做完这些后等环氧树脂完全硬化就可以对它实验了。 为了使标本产生爆裂性骨折,谢克将标本放在一个带刻度的容器底部,然后用重量为一公斤的金属块从高度为50厘米的地方开始做自由落体,让它撞击标本。如果标本能够达到爆裂性骨折的折损——要ct扫描以确认——就用e=mgh的公式来计算能量,否则就增加自由落体的高度,继续实验。标本发生爆裂性骨折后,再次记录椎体的折后高度h1。 然后将椎体水平放置,牵拉两端,使爆裂部分复位,再次测量椎体前缘,记录复位后高度h2。 这样,模型就算制备完成了。谢克在实验人员名单上填写了:负责人,赵华;实施人:魏兴中,林伟棠;自由人:谢克;其他:劳右军。 把各种事项跟魏兴中交待完毕之后,劳右军看着那个“其他”问道:“那我是干什么的?” 魏兴中说:“你就负责和老林一起测量记录数据好了。” 谢克却说不行,“测量数据的事情还是由林伟棠一个人负责吧,因为每个人使用游标卡尺都不免会有自己的固定习惯,两个人容易产生误差。” 劳右军发现谢克早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意呼喝的新人了,自己干什么竟然还要由谢克来安排!他心中十分地不爽,却不敢在表面上表现出来,生怕谢克给他穿小鞋,或者把他排除在实验人员之外。开玩笑,如果全科室的人都参加的实验,只有他一个人没参加,不要等别人说,他自己就觉得没法混下去了! 可是若是叫他说软话,他又觉得有点说不出口,于是就这么尴尬地僵在那里。 谢克其实是不想让劳右军多接触实验数据,哪怕是这种并不核心的内容也不行。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劳右军。 虽然觉得劳右军还不至于做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尤其这种事关整个科室的大事,但他依然心中有点疙瘩。他对自己说,不是自己小气,师兄也说过,放人之心不可无嘛。 但是如果很太过显而易见地排挤他,似乎也不太合适。而且劳右军和佟守业的交易,是成江告诉他的,科室里的人却是不清楚的。 谢克想了想,于是说:“你就负责看守标本模型吧。” 劳右军:“……” 其他人都没多想,反正这个模型制备组的任务本来就是最轻的,于是又把注意力继续放到后面的安排上去了。 可是劳右军却想了半天。看守标本。看守标本?看守标本! 标本又不是活的,又不能动,没制成模型前往冰箱里一放,制成模型后马上就用于实验了。所以他要怎么看守?实验室本来就有专门的保安,看守一说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用做! 劳右军想明白之后,气得整个人都微微发抖了起来。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排挤!可是为什么都没有人为他说话?! 看着大家都在兴奋地讨论后面的实验内容,谁做第一组的成形术,谁做第二组的成形术,以及最关键的第三组!果然被谢克安排给了他自己!竟然没有人反对,大家都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这时谢克在实验人员名单上继续写着什么,然后突然抬起头来说,“哦,这个第四组,还是交给劳右军吧。” “哈哈哈哈!”大家伙都笑了起来,“能者多劳,就交给他了。” 第四组,不就是不需要做成骨折模型的对照标本吗?交给他干什么?看守吗?难道要他待在实验室看守一堆牛骨吗?! 劳右军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而心却是冰冷的。 第46章 出事 实验进行得很顺利。 在分别为15具骨折标本注射填充了骨水泥使之成形并记录数据之后,谢克将20具标本放在一起,切除了其余椎段和组织,只保留了胸12椎。然后将各个标本分别加载速度,进行破坏性生物力学的测试,并记录载荷/位移数据,绘制曲线。 根据曲线上的拐点和和斜率,计算得出各组标本的抗压强度和刚度。 在选择第三组,也就是目标材料的时候,谢克选用了一个国外进口的牌子mag所生产的骨水泥。而这个mag公司也正是谢克跟黄宁远以及王实诚商量后,准备联系的生产商,它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医药集团,完全能负担得起谢克开出的价码。 实验已经做到了最后阶段,谢克最近几天在忙于将各组标本的测试结果做比对,然后依托这些数据得出结论。 结论是最重要的东西,只有结论令人惊艳了,mag才会花力气反推并调查实验的过程和精确性。 劳右军最近显得很沉默,不怎么说话,连烟也戒掉了,这种反刷存在感的异常现象引起了谢克的注意。 谢克整理好各种表格和实验记录,拿上自己的外套和那个破旧的双肩包,准备离开实验室。 劳右军坐在角落里玩手机。 谢克:“劳右军,我的事情做好了,准备回去,你不走吗?再不去吃饭,食堂里可就剩不下什么东西了。” 劳右军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好吧,一起走。” 俩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劳右军突然对他说:“你的手机还在桌上。” 谢克回过头一看,果然如此。其实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因为他是故意的,他想等会吃完饭杀个回马枪,再回来实验室看看。 不过既然劳右军这么说了,谢克只好走回去拿好自己的手机。 两个人一起锁了门,其实这间实验室自从拨给骨一科做这个实验以后,钥匙一直都是谢克拿着的。 虽然说让劳右军“看守”标本,但其实劳右军能做的,也真的就是在用到标本模型的时候,在一边“看”着罢了。 也正是因此,谢克虽然很防着劳右军,但是并不认为他真的能做什么。 不过有一点,一直让谢克感到很奇怪。就是劳右军居然只要一有时间就泡在实验室里。他并没有被分配到什么任务,也不怎么热心地关心实验进度,好像真的只是做他自己的“看守”工作而已。 这一点太不对劲了,完全不是劳右军为人处事的风格。从为人上来说,他不该这么淡定,要么恼羞成怒,要么拂袖而去。从处事上来说,他不该这么刻板,明明所谓看守就是让他随意而已,他不可能真心在这边履行着他的职责。 那么,到底他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就是谢克觉得颇为耐人寻味之处了。 今晚是劳右军值班,所以谢克不用在食堂里吃饭。他直接回了家。 师兄给他做了一桌子菜。其中有他最喜欢的白灼虾和糖醋排骨,还有脆皮豆腐和麻酱莴苣,谢克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以后,他还非常不要脸的说:“等我挣到钱了,先把那个叔叔的钱给还上,然后就可以包养师兄了。” “……”李时光的脸黑了黑,“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做饭?” 谢克打了个哈哈,“我买菜。” 不说还好,他一说李时光的脸色更难看:“你分得清各种肉吗?认得出各种鱼吗?辨得出各种虾吗?” 谢克想了想,觉得有些困难,不过,“我能分清白菜和青菜,赤豆和绿豆,韭黄和韭芽……哈哈哈……”然后就顺势一滚,笑倒在李时光怀里。 李时光抱着他,伸手捏捏他的腰身,虽然辛苦却没有瘦,才放心道:“心情不错嘛,看来最近你们那个实验进展很好?” “是呀,”谢克砸吧砸吧嘴,还在回味刚才的晚饭,“跟我预料的差不多。而且已经跟mag联系上了,对方也表示出了兴趣,等我把结论都整理好,发一部分给他们看看,就不信他们不动心。毕竟他们要是想重新自己做实验的话,怎么也得一个月吧。而这点时间如果我们联系其他公司的话,肯定是比他们发表得早的。我相信mag是不会把这种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别人的。” 李时光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他说:“据我所知mag是m医药集团现在重点在推的一个医学材料品牌,而且他们正在做准备想要试图打开我们的国内市场,所以的确是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你。” 谢克:“就是嘛。要不是国内现在还没有专门生产这种材料的公司,我还不找他们呢。就现在市面上的几家,我倒是觉得mag是最好的。” 虽然对这个材料不是很清楚,不过作为曾经的外科医生,现在也算是半个业内人的李时光,对m集团还是了解的,“那当然,m集团可是老牌子,也算是医药巨头了,他们旗下做出来的主推产品应该是不错的。” 谢克点点头表示同意,俩人在沙发上歪缠了一会儿,本来该各自回房间做自己的事,谢克却突然说:“我们去散散步吧。” 李时光奇道:“现在?散步?”刚问完他就又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想回医院去看看?” “嗯。”谢克挠挠头,“我有种怪怪的预感,不太好的。” 李时光见他如此,就爽快地说:“那好吧,一起去。” 俩个人穿好同款的外套,一起出门。 这衣服还是李时光的姐姐在国外买的,去年底的时候作为圣诞礼物寄回来给他们。当时谢克收到礼物的时候兴奋地蹦跶了好久,他觉得这是李时光的家人赞成他们俩谈恋爱的信号。谢克还说下次姐姐回来的时候,要让师兄做一大桌子菜宴请她,李时光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实在不想告诉他,他太天真了。 深蓝色的外套挡住了户外呼啸的北风,腰部的抓绒让谢克伸在口袋里的手也暖暖的。当然偶尔走着走着和李时光靠在一起的部位更加温暖。他的师兄当然明白他的这种小心思,虽然实在幼稚了点。可是谁叫谢克是个恋爱菜鸟呐。 李时光看看四周没有什么行人,天也早已经黑了,就干脆把谢克拉过来,把他的手握住然后伸进了自己口袋。 好温暖! 师兄的口袋果然比自己的口袋暖和。谢克迷迷糊糊地想着,整个人晕晕的,好像飘浮在棉花糖一样的云上。 只可惜从李时光家里到市一医院的路实在是太短了,走着走着就到了。想要永远走下去都不行,谢克不由得闷闷地在心中埋怨。 转到大路上,车灯啊,路灯啊,霓虹灯啊,各种商场里面闪耀着的灯,一下子就把世界照的很亮,五光十色,灯火辉煌。 医院门口摆着各种摊头,附近的大小饭店,呼来喝去,热闹非凡。 李时光放开他的手。 像是在解释一样,李时光说:“到了。” 谢克:“哦,我知道。进去吧。” “嗯。”李时光走在他身边,问他:“去外科楼吗?” 谢克:“不,先去实验楼看看。” “好。”说完,李时光飞快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这个动作虽然很小很快,但是却令谢克的心情瞬间就好了不少,他对着李时光展颜一笑。 李时光也回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气氛正好的时候,旁边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们俩到底买不买,楞在这儿干嘛呢?” 低头四顾才发现,原来是站在人家的水果摊前,挡住别人生意了。 卖水果的大叔冲他们翻了个白眼,“不买就让让!” 谢克又好笑又尴尬,李时光勾住他的肩膀,笑呵呵地搭着他往市一医院走去。 怕什么,勾肩搭背实乃男人们的专利。 到了实验楼,谢克要去门房间刷卡。实验楼的电梯晚上通常不开,开的话就要刷卡。 看到歪着倒坐在一边的保安,谢克和李时光马上就知道出事了。 谢克一边打保卫科的电话,一边把屏幕上的监控调出来一看,竟然全是黑的,看来这个作奸犯科的人还有点本事,最少是个老手。 谢克把自己的身份卡在旁边的机器上刷了一下,然后对李时光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要上去看看,我们医院没什么特别的研究项目,恐怕是冲着我那个实验来的。” 李时光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等保卫科的人来了再说吧,你现在上去也做不了什么。万一对方不止一个人怎么办?而且等在这里,如果他们下来了,我们正好堵着他,你现在上去反而容易错过。” 谢克:“就是怕错过所以才让你在这里等着。我一定要上去看看,万一他们破坏我的模型怎么办,光有数据怎么行。重做模型又要重新记录测试数据,不然对不上啊。这样一来时间长了事情就难说了。” 李时光见他坚持,也不犹豫:“那我上去。你在这里等着。” 第47章 关门 谢克一见李时光准备自己上去,条件反射般地反过来拽住他的手,“要不还是算了吧……你一个人上去我也不放心。” 李时光捏捏他的掌心,“没事的。你是不是怀疑这事是那个跟你一直不怎么好的同事干的?放心吧,我还是练过几招的,一般人伤不了我。”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谢克依然没有放开他,而是想了想之后说:“可能是自从上次被迷倒之后吧,我就一直有些容易紧张,你还是不要上去了。我是怀疑劳右军,可是他不见得能这么利索就把保安放倒,还破坏了监控系统。说不定还有其他同谋。就算你再厉害,如果一对多的话也要吃亏。我刚刚有些冲动,现在想通了。那些个模型就算了,没有就没有吧,总还能想其他办法的。你跟我一起在这里等保卫科的人吧,如果他们出来了也好,正好我们俩一起拦住他们。” 李时光笑着安抚他:“那些模型不一定有事,我会偷偷摸上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果他们还没有开始破坏的话,说不定就能够把那些东西救下来。难道你怀疑我的身手?”说着他比划了两下,看着还挺像回事。 谢克却没心情跟他开玩笑。他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李时光的手臂上,“不要耍宝了,我心情好糟糕。” 李时光见他的样子真的很难受,于是也不再逞强独自上楼找歹徒了。而是和谢克一起把昏过去的那名值班门卫放平。谢克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昏迷门卫的头部、颈部、背部和腹部。 因为他当时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可能遭受到袭击的地方也就这些了。 其实那个门卫的头上,前额一侧,眼睛旁边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乌青,很容易看出来。谢克只是出于习惯,所以做了详细的检查。 检查完之后,谢克对着李时光摇摇头,表示其他地方无碍。 李时光:“看来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击打在太阳穴上致使昏迷的。” 太阳穴的位置,是颅顶骨、颧骨、蝶骨和颞骨的交汇的地方,在解剖学上,称为“翼点”。这里的颅骨骨板最薄,是骨质最为脆弱之处。颅骨是人身上最坚硬的骨板,因为它要保护的部位是最重要的——脑。但它也有些厚此薄彼,并不均匀。颅骨骨板的平均厚度为5毫米,最厚的地方达到1厘米,而太阳穴这里的骨板却只有1至2毫米。 除了骨板比较薄以外,此处的血管分布也相当丰富,起于颌内动脉的脑膜中动脉,从硬脑膜外沿的颞骨鳞部向上行走,并在太阳穴处的颞骨鳞部分为脑膜中动脉前、后两支。同时,脑膜中静脉也与脑膜中动脉相伴行。在颅内更深一层的硬脑膜下,还分布有大脑颞叶的皮质动、静脉。 所以太阳穴遭到暴击的话,非常容易脑内出血。 很多人以为太阳穴并非是武侠小说里面所说的“死穴”,而是“昏穴”。其实不然。如果脑内出血严重的话,是很容易致命的。 李时光伸出手在门卫的头部轻轻地探了一探,然后又道:“颅骨是完整的,好像没有骨折。咦,奇怪。为什么昏迷了这么久都没醒过来?看来还是要拍片子看看才知道。这个歹徒挺厉害的嘛,力度掌握得这么好,看来是坏事没少干。” 谢克拿起旁边的电话,拨了个急诊室的内线,让人拿个担架来抬人。然后又打到总务室讲了情况,让他们催保卫科的人赶紧来。说起来这个保卫科形同虚设,也不是市一医院一家的弊端。几乎所有医院都这样,不然也不会出那么多医生护士挨打的事件了。 做完这些后,谢克忍不住指着昏倒的门卫,对李时光说:“他的脑膜中动脉破裂,在颅底形成血块了。要是不赶紧救,会有性命之忧。” 李时光狐疑地看看谢克,又仔细瞧了瞧那个门卫,奇怪道:“中动脉破裂?颅底血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谢克话到嘴边又刹住了,他总不能说因为自己有根很奇特的手指所以感觉特别敏锐吧,于是他改口道:“不是看出来,是判断出来的。” “哦……”李时光拖长了音,用颇有些嘲讽的语气道:“你的判断还真是,怎么说,相当的玄幻啊。” “……”谢克撇了撇嘴,轻轻嘀咕着:“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其实谢克一般不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这种比较特殊的诊断技能,但因为是李时光,所以他一时没忍住,也没细想,就那么脱口而出了。说出来之后他自己也有些后悔,不过李时光不信他反而让他更希望证明自己是对的。 但李时光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看到谢克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他皱了皱眉,然后严肃起来:“你怎么能这样随意地推断?要是摸一摸就能摸出来,还需要影像学检查吗?” 其实这就像警,察和法官一样,一个负责抓人,一个负责判罚。站在旁人的角度,谢克的确不该这么武断。倒不是说他的判断会给这一次对门卫的急救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而是这种习惯不好,诊断的时候需要大胆推测,考虑所有可能的情况,但是确诊需要谨慎。谢克错就错在,少说了“可能”两个字,语气也太过肯定,这才引起了李时光的不满。 李时光见他委屈地站在那里,连话都不说了,才觉得有点心疼,于是把他拉过来揉了揉脑袋,“我也是为你好。你还记得徐教授为什么不鼓励你搞临床,而是希望你去写论文吗?你要是经常这样,连我都觉得你不该留在临床了……还有没几个月就要考试了吧,要知道到时候考查体,你这样肯定会被扣成零分的。如果错了还好,只是没分罢了。如果对了那反倒成怪物了……”李时光把他的脸扳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你不会想被科学怪人抓去解剖吧?” “噗——”谢克被他说笑了,打开他的手,微微嗔道:“说什么呢,我是那么不知道分寸的人吗?再说,我平时也没有这样武断过,只是偶尔会有种类似心灵感应一样的推断,呃,算是神来之笔吧,但我每次都是做完血液、□□检查,以及拍完片子,才下诊断的好吗?从来没有随便下过结论。” 说着说着谢克又觉得自己无比委屈,于是开始撒娇耍赖:“你讨厌死了,那样凶我。不要理你了。” “……”李时光无奈道:“你够了,再说就要变平胸了。” 谢克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胸,表示不懂:“本来就是平的啊?” “……”李时光扶扶额角:“你推荐给我看的那些小说,难道除了正文,你都不看评论的吗?” 谢克眨眨眼,好久没有见过佟文杰了,导致他跟潮流有点脱节,不过,师兄为什么好像懂得很多的样子? “算惹,不说这个了。”李时光走到门口,把大门拉上,然后从门卫室里面找出来一根锁门的链条,把门锁好,以防等会万一支援的人没到,歹徒却先下来,他们两个挡不住,被歹徒冲出去逃掉。 对,其实就是关门打狗的意思。 谢克在一旁开始做下蹲。 “?”李时光:“你在干嘛?” 谢克喘了口气,说:“我在热身啊,等会不是要打架吗?” “不不不!”李时光把他拉到一边,指着那个昏倒的保卫,“你只要看好他就行了。门上的链条没上锁,你到时候使劲拉就能拉开。如果支援的人来了,或者里面比较危险,你就打开门出去。” 谢克挺了挺胸,抬起头,然后用自己的手指划过喉结,即气管这里,和颈侧,即颈动脉和迷走神经分布的地方,然后又划过自己肋下第三根骨头,上面的骨头硬下面的肉多这里最容易打疼打断,他信心满满地说:“你看不起我吗,虽然我没练过,但是我知道哪里是要害,可以一击即中!” “……”李时光拍拍他的脑袋,“祖宗!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千万别上去跟歹徒拼命,答应我。” 谢克没劲地垂下头,“哦。” “记得!”李时光再次嘱咐他,“一看见有危险就拉开门,跑!” 谢克:“知道了,你真啰嗦。” 李时光想了想,又走到门口去扯那根锁链,边扯他边说,“你过来。我决定还是让你待在外面。你先出去吧。” “不——!”谢克突然大叫:“啊啊啊!师兄!!!” 李时光被他突然发出的惊叫吓得手上一抖,链子掉在了地上。他转过头一看,从走廊底电梯间那边冲出来两个人,那两个人明显也被谢克大声的叫唤给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打滑摔倒。 一个人是劳右军,谢克一眼就认出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 还有一个人,竟然是蒙着面的,特么的这么专业! “!” 劳右军看到谢克在这里,知道自己东窗事发,瞒不住了,于是眼一红就冲了上来。 李时光一见对方只有两人,也来不及再拴上锁链,直接迎了上去。 第48章 制服 劳右军是冲着谢克过来的。 他不认识李时光,只是觉得看起来谢克比较弱,所以就急吼吼地想先过来把谢克放倒,毕竟他身后还有援手。 那个蒙面人其实劳右军并不认识,是他通过伍行川的牵线搭桥,才从道上请来的一个能人。据说是个手底下非常有料的厉害人物,而且曾经办过很多大事。劳右军相信有这个人在,谢克和他的朋友是不能拿自己怎么样的。 所以即使自己的行动暴露了,他也不是很着急。 反正他已经不准备在市一医院待了,没有劳爹的红包支持,他在科里的日子本来就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难过,再加上今年年中要参加的执业资格考试,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能够通过。 劳右军这次想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干完这一票,把钱拿到手,他就打算远走高飞,反正自己家里欠着那么多钱他也不想继续帮他爹经营下去了,医生么也干不成,主要是也没那个天分。 不得不说,谢克带给劳右军的打击还是挺大的。 以前他是科里年纪最轻的,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很正常,那些年资高一些的医生们对他也没什么。而且那时候同一批实习的人里,只有很少部分人能够留院,而留在骨科的就只有他一个,当然这是走了后门的。 所以劳右军还颇有些洋洋得意。但自从谢克出现之后,劳右军的脸已经被打得肿的别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谢克平时虽然不声不响的,可是每次出风头的事情里面却总是多多少少有他的影子,各种条件都比劳右军强太多。 本来劳右军是不想做这种断自己后路的事情的,但是如今的境况让他觉得,往前看当医生已经毫无希望了,而后看又有一屁股债随时讨上门。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了一个极限,而谢克设计的这个实验就是那最后一根名为诱惑的稻草,彻底将他压垮了。 劳右军心中最恨的人就是谢克,仿佛因为谢克的到来而抢走了他所有的好运,又把霉运都留了下来。 所以当他下定决心触犯那根底线,却又被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人看到了的时候,他,爆发了。 什么理智,什么计策,早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之外,特别是他还看到谢克在那里发出叫喊却没有表现得特别害怕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而谢克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发光体,那种光芒刺得他眼睛疼。 劳右军想试试看能不能毁掉那个把他照得无所适从的光源。 于是他把手上的牛皮纸袋往旁边一扔,扑向了谢克,在走之前,他要揍一顿这个处处比他强的人。 李时光看见劳右军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谢克,也是纳闷,这是多大仇? 不过他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李时光将主要的注意力放在劳右军身后的蒙面人身上,明显这个人才是主力,所以打算把劳右军这个一看姿势就知道根本不会打架的菜鸟让给谢克对付。 当然李时光是知道谢克其实也没多少武力值的,所以他率先迎上去,伸出双手,后发先至,在劳右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由他双臂间穿过,抓住他的双肩,十指紧扣。 劳右军疼得脸都扭曲了,正要打算求饶,李时光已经左手抓住劳右军的手腕,右手仍然锁住他的肩膀,腿往前一屈,转身,过肩,甩。直接就把劳右军甩到了谢克的脚下。 李时光看看以四肢朝天的姿势躺在谢克面前的地上的劳右军,确信他已经没有了战斗力,这才面向蒙面人,严肃起来。 劳右军:“……” “……”谢克也没想到劳右军这么弱,不,应该说是师兄这么强,于是他反应过来后马上就噼里啪啦地拍手,“师兄,加油!师兄,必胜!” 劳右军躺在地上:“……”如果不是没力气了,他很想去撕脸看看,这是那个整天装酷的谢克吗? 蒙面人站在对面:“……”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对手,传说中的蛇精病? 李时光背对着他:“……”可以说我不认识他么? 不过不管谢克如何耍宝,架还是要打的。 蒙面人仗着自己格斗经验丰富,并不把李时光放在眼里,即使刚才那个过肩摔还是挺标准的。 他左脚快速向前移了一步,然后突然出了个左直拳,击向李时光的面部。李时光虽然被动,但却不焦不躁,迅速屈起右臂,以右小臂的外侧为着力点,向外用力格挡蒙面人的左臂内侧,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蒙面人的攻势。 不仅如此,李时光紧接着突然来了个向右旋转,左脚往前进了一步,双腿屈膝下蹲,两手随势向下搂抱住蒙面人双腿的膝窝,同时重心前移,上身下俯,用头去顶蒙面人的肚子,打算配合双手上的力道,把蒙面人掀翻在地。 这招俯身搂腿,其实挺实用的,可惜做起来的样子不太帅的样子。 尤其是还没有做成功,就显得更加有些傻冒了。 谢克:“……” 蒙面人发出了“咦”的一声,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看着斯斯文文的人,竟然会用这样的招数。谢克不懂,所以只是看热闹,蒙面人却是内行,知道这一招一旦被他使成功了,紧随而来的就是自己会被对方用“十字锁”给制服。 看来对手虽然动作略显刻板,但却是有认真练习过的,不然绝对做不到如此迅速地反应。 蒙面人认真起来,他刚才在李时光用头顶自己的时候就向后卸掉了大部分力,此时下盘被李时光抱住无法使力,他就出拳意欲击打李时光的头部。 因为没能把蒙面人掀翻,李时光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这个对手轻敌的机会,又面临对方自上而下的攻击,于是干脆搂紧了蒙面人的双腿,和他一起倒在地上,然后放开对方,自己向后一个翻滚,快速跃了起来。 这头顶肚子的一击没有全中,李时光马上就决定不和对方缠斗。 很明显对方的打斗经验比他丰富多了,如果近身肉搏可能自己会吃亏。 李时光起来之后,马上恢复了戒备的姿势,两脚前后分开,前脚脚尖稍向内扣,后脚脚尖指向斜前方,脚跟提起微微离开地面,用前脚掌来支撑身体的重量。双肩下沉,两臂弯曲,李时光咬紧牙关,内收下颌,看向蒙面人。 蒙面人此时也早已经跃了起来,双方又回到了对峙的局面。 “……”谢克看到对面两人打得正酣,于是踢了踢劳右军,把他翻了个身,然后学着以前电影里面看过的做法,把他的头摁住,将他一条手臂往后掰,牢牢扣住。 “……”劳右军:“痛痛痛痛痛啊啊啊啊啊啊要死了!” 谢克:“你还好意思叫痛。说,你把我那些实验模型怎么了。” “轻轻轻轻点,”劳右军:“没事,都没事,我就拿了实验数据和你写好的论文,其他什么都没动!” 谢克松了点他的手臂,不过依然扣着,“哼,算你识相。让你少吃点苦头。” 说着又继续看向师兄那里的战况。 李时光却并不轻松,他和蒙面人你一拳我一脚,不轻不重地打着,只想尽量拖延时间,等到保卫科的人到了就好了。可是对方跟他来回过了几招之后,似乎对他的套路和水平有了大概的判断,出击越来越凌厉,他都快要招架不住了,此时正节节后退。 谢克看了看蒙面人,又看了看被自己制服的劳右军,突然说:“快点住手,人质在我手上!” 蒙面人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也不出声,也不住手,继续加大攻势。 谢克从背后给了劳右军一记拳头,“快点叫你的手下住手呀。” “……”劳右军:“他不是我手下,他比我大爷还大爷。” 李时光不断地使用滑步和闪步,左进右退,与蒙面人周旋。他虽然实战经验不如蒙面人,但是基本步法却练得十分熟练,蒙面人一时也拿他没办法,双方正斗得胶着。 此时蒙面人突然又出重拳击打李时光的头部,李时光一时脑海里灵光一闪,出手刁抓对方的手腕并向外翻拧,另一只手也不管不顾地跟上,有些冒险地用双手协同来掰蒙面人的手肘。 李时光双腿屈膝,重心突然下沉,这是又准备回到地面缠斗了。 这种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打法,令蒙面人心下一喜,同时又一惊。 李时光竟然主动倒地,用脚往上蹬蒙面人,使他由自己身体上方翻过,然后顺势团起身往后一滚,翻骑在蒙面人的身上。 谢克看得脸一黑,“……”骑,乘,式。这可是谢克对李时光的专利。 蒙面人一见自己处于下风,干脆从腰间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把匕首,直接刺向李时光的面门。李时光用小臂格开对方的小臂,两个人干脆以匕首为焦点,争来争去缠在了一起。 匕首一出,谢克看得心中乱跳,原准备起身去帮忙,可是李时光头也不回却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大声喊道:“你别过来!” 谢克只好又蹲了下去,膝盖顶在劳右军后腰上。 劳右军:“唔……” 蒙面人用力一脚把李时光蹬开,匕首横在胸前,并不说话。 李时光慢慢地退到谢克身前,指了指门,说:“你走吧。” 随后他又指了指劳右军,说:“但是我们只要留下这个人。” 蒙面人点点头,退着几步走到门前,拉开大门,一闪身就出去了。 劳右军:“……”再也不相信包工头推荐的人了,怎么会这么不靠谱,好歹自己也是金主吧,居然就这么扔下自己走了,这算什么职业道德! 李时光和谢克对视一眼,终于松了口气。别看他刚才那么勇敢,其实心里也是有点毛的。毕竟自己练习格斗时间并不长,平时除了教练以外,又没有真正和敌人交过手,这可是第一次。 不过,李时光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努力的练习终于也算有了回报。好歹也算是跟蒙面人打了个平手。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蒙面人刚才发出的那声“咦”的声音给他的感觉有点熟悉……难道真的是他? 这些事发生起来不过几分钟,蒙面人刚走没多久,急诊室、保卫科和总务室的人就都赶来了。 把门卫抬走,检查了一下现场和监控系统,保卫科的人就撤了。他们还有很多活要干,修理,打扫。 不过谢克和李时光却还留了下来,因为惊动了院长。 会议室里,吴院长、刘院长、黄主任都在座。 谢克的意思是,最好报警。 可是吴院长和他的意见显然不太相同,认为最好是内部处理解决。他使了个颜色给刘院长和黄主任,希望他们能帮忙一起劝一下谢克,不过刘院长和黄主任都低着头假装思考,不肯讲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作为院长,这件事不闹大还好,闹大了简直就把脸都要丢尽了。 自己医院的医生,联合外人,盗取自己医院的研究成果。 怎么看,他都逃不掉一个管理不当和识人不清。 门卫那里,他倒是可以出笔钱应付过去,谢克这边反而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但即使难为情,吴院长还是费尽口舌,做了谢克一番思想工作,又用各种特权安抚了他一下,谢克才算了。 好在其实谢克也不是非要把劳右军送到看守所里面去,因为这个盗窃罪——还是未遂的——实际上也判不了多久。 所以事情就以劳右军被医院开除的结果而告一段落了。 第49章 因 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刘院长默默地打量了李时光一会儿,目光复杂。 “……”就连只要有师兄在就不怎么在意周围其他人的谢克都注意到了:“刘院长,你认识我师兄?” 李时光也回过头来。 刘建红想了想,他原本怕有些唐突所以并没有出声,此时既然谢克提起了,就开口问道:“你就是以前解放大附一的那位李时光?” 李时光闻言稍顿,但随即便微笑着伸出了手,“是我,刘院长你好,谢谢你照顾谢克。徐教授也觉得谢克的进步十分令人欣慰。” 刘建红跟他握了握手,“不客气,应该的。小谢医生年轻有为啊。”倒是把原来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双方寒暄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 回家的路上,谢克问起这事,“师兄,刘院长怎么会认识你?” 李时光早有准备,他淡淡地道:“可能是以前在在医学论坛或者研讨会之类的地方见过吧。” 谢克“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抱怨,“原来你也是徐教授的弟子。” “嗯,”李时光语气轻轻地,“是啊,不是告诉过你的吗。” 谢克撇撇嘴,有些酸酸地讲:“那可不一样的啊,我原来以为你只是选过徐教授的课,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密切,连他去参加那些活动都带着你啊。” 李时光把他圈在怀里,揉揉他的头,“没想到这种醋你也吃,以后有机会他也会带你去的。” “才不是呢,”谢克从他怀里钻出来,“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啊,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李时光挑挑眉,讶异道:“并没有瞒着你呀。” 谢克却不想这样糊弄过去,他把这半年多来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然后对李时光分析道:“首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你认识我,而我不认识你。当时你明明就可以说明白我之间的师兄弟关系的,而不只是什么校友。” 谢克特别强调了“师兄弟”三个字。一开始他管李时光叫师兄,只是因为李时光和他一样并且比他早地从解放大学医学院毕业而已。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李时光都是他真正的“师兄”。他们的关系其实很近,并不是远开十万八千里的校友而已。 李时光摸摸下巴,“我记得我当时就告诉过你,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是你自己把我给忘了。” 谢克哀怨地看着他:“你一定是故意的,我认识徐教授才两三年,你却早就转行了。我就算看见过你,肯定也是几年前的事了。” 李时光笑了笑,“所以说,是你自己没把我当回事啊。” “好了,那就不说这个。”谢克继续掰着手指头控诉:“第二,我之前看见你和徐教授在街角的咖啡馆见面,这是第二次你应该告诉我的机会,可是你却没有说。” 李时光想了想,然后说:“我好像说了。我说徐教授是我的导师。” 谢克:“可是你当时的口气好像在说你选过他的课一样!这跟做过他的研究生完全不同好吗!!既然他带你去研讨会之类的地方,至少你应该是他的研究生,或者博士生吧!!!” 李时光无奈地耸耸肩,“我是说他是我的导师啊,是你自己理解错误吧。” 谢克怒了:“李时光!” 李时光:“在!” 谢克:“你胡搅蛮缠!” 李时光左看看右看看,没有人,于是上前抓过他,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然后亲了亲他的脸颊,笑道:“是你恼羞成怒。” 谢克脸红了红,可是昏黄的路灯并没有照出他的小小异常。 只见他理直气壮地说:“就算是我大意了,那么第三,我想问你,你原来的专业方向也是神经外科?” 这个李时光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 谢克一把推开他,鼓了鼓腮帮子,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特别地可爱——在李时光的眼里。 他提高声音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嘘……”李时光:“你小点声,附近这么多居民,大晚上的你也不想被围观吧。” 谢克:“那你说,为什么欺、骗、我?”虽然音量小了,但是力度仍然掷地有声。 李时光捏住他的手,轻轻地在他耳边说:“这算不上欺骗吧。” 谢克:“那就是隐瞒。” 李时光:“也没有故意对你隐瞒呀,只是不想特意说这件事而已。如果你问起的话,我还是会对你明讲的。怎么,你很生气吗?” “……” 李时光捏着他的手,拇指在手心窝里摩挲。 谢克觉得痒痒的,可是又不希望他停下。最好是能够一直被师兄握着,永远也不要放开。 “你知道吗,我觉得这样很奇怪。”谢克觉得如果不把这些话趁这个机会说出来,可能以后他都没有机会和勇气这样质问李时光,因为他已经越来越贪恋师兄的温度。 李时光:“嗯?” “虽然我知道,这些是你的私事。”谢克缩进李时光的怀里,没有了刚才的激动,语气变得轻柔起来,但却带了些飘渺和迷茫,“可是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应该是特别的,不是那种普通朋友……” 他抬头看了看李时光。 从下侧方的角度看上去,李时光显得比平时更帅,脸部的轮廓,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 他闭了闭眼,没说话。 谢克想,这应该算是默认吧。 于是他又继续往下说:“虽然你没跟我说这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但如果我是内科或者儿科,甚至,如果我是其他外科,都不会这么介意。明明我们学的是同一个专业,而且跟的是同一个导师,我们还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这些渊源我却完全不晓得。不但你没透露过,就连徐教授也完全没有和我说起过。师兄,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时光还是没说话。 谢克突然觉得心情有点烦躁,但他已经不是刚才那种生气的感觉了。 他只是觉得,很没意思。用佟文杰的话来说,生无可恋。虽然谢克没有那么抑郁,但却对这个词有些同感。 他再次想从李时光的怀里脱离出来,这次李时光却突然用力箍住了他,不让他动。 谢克:“这么晚了,我们回去吧。” 李时光听出他的语气里并无不善,但是却缺少了一点生气,生动的生。 “我不怎么愿意谈这件事,其实是因为……”李时光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低,但是很清楚,“我不是自己主动放弃神经外科的。” “!” 谢克突然觉得马上就会听到什么了不起的隐秘了! “为什么?”他焦急地转过来,双手搭在李时光的肩上,恨不得把师兄使劲地摇一摇。“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徐教授……不对呀,我上次看到你们坐在咖啡馆聊天的时候,他好像看你的眼神很慈祥来着。” “当然不是,徐教授是很好的人。”李时光笑他的阴谋论。 谢克:“哎呀!我知道的啦,不是自我否定了嘛。你快说呀。” “不是说这么晚了该回去了吗,”李时光拽着他的手往家里方向走,“边走边说吧。”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很复杂,所以即使这段路其实很短,李时光也把它讲清楚了。 原来是五、六年前的一个晚上,当时李时光八年制刚刚毕业没多久,在解放大附一院的神经外科当住院医生,同时也准备继续念徐教授的博士。 那天是他值班,急诊送来了一个颅骨凹陷骨折的伤患。为了清创、清除骨片对伤者脑组织的压迫,从而改变局部血循环,并修补硬脑膜,以及减少今后癫痫的发生率,李时光当机立断地为他进行了手术。 手术倒还算是比较成功的,在把那个伤者送去监护病房之后,李时光本来可以休息一会儿的。可那时候他刚刚正式入职不久,正好是浑身用不完的力气和斗志。所以也没睡觉,就在值班室看书,时不时地会去病房看看患者的情况。 意外就发生在他半夜去查房的时候。 有个陌生男子在病房门口窥探,带这个大大的连衣帽子,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家属。 李时光当时也没细想,就喝了他一句:“你是谁?” 那个男子转过头来,整张脸几乎都在帽檐的阴影下,但是李时光还是能感觉到他脸上的不耐和狰狞。 李时光:“不管你是谁,现在不能探视,请你离开。” 那个男子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 李时光当时没理他,可他进病房一看,呼吸面罩竟然掉落了!他赶紧重新给患者带好,然后一想就觉得那名男子十分可疑,于是他干了一件让他非常后悔的事情——他追了上去。 那个可疑男人走路非常快,估计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侧目所以才没有跑起来,李时光追到他的时候用右手从后面想要握住他的肩。 但是那个男人的身法十分诡异,轻轻地一矮身就躲过了李时光的手,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刀,朝李时光的掌心狠狠划去。 李时光没能擒住那个男子。 事后他当然报了警,警方根据他的描述,画出了画像,找到了那个男人,他的名字叫成海。 成海有个弟弟,是个很有名气的律师,他们找到了四、五个人证,证明成海当天不在场,在朋友家喝酒。医院的摄像头只拍到成海的背面,于是成海顺利脱罪了。 成海的弟弟就是成江。 相比之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糟糕的是,李时光的掌筋膜和掌肌腱遭到了重创。伤愈之后,他再拿起手术刀,感觉跟以前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谢克从徐教授和刘院长对李时光的态度来看,可以轻易就猜测出,李时光虽然是在国内完成学业和培训,但他一定是非常非常出众的,至少比自己不差。 如果李时光没有转行的话,天海的神经外科年轻一辈,肯定不会是蔡天桥独领风骚。 谢克握紧了拳头,“师兄,如果你好好做复健的话,应该是可以好的。” “当然,”李时光抬起右手看了看,“如果是一般的事情,我想不会有任何影响,哪怕是切肠子都不要紧。可是……” 他看到谢克的眼神黯了下去,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只要差那么一点点,就不行。” 人的肠子有数米那么长,多切掉一段不影响什么,可是脑袋里的东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谢克握住李时光的右手,像平时他捏自己那般捏了捏他的掌心。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令人难受的回忆。” 李时光笑了笑,“没关系。我说过,只要你问,我就一定会告诉你。” 谢克:“怪不得你的书房里这么多神经外科的书……我还以为……” 李时光:“以为什么?” 以为是特意为我收集的呢,不过谢克没有说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是觉得心疼:“你当时一定很痛苦。” 李时光听出他声音里有些哽咽,于是反过来安慰他:“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不过我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方向。我的人生并没有因此而停留在那里。我依然会有很多有兴趣的事可以做,有一些人……” 谢克:“?” 李时光做着口型:“去爱。” “!”谢克:“说出来!求你了!!!” “哈哈哈。”李时光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谢克一晚上都没睡着,即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也会被噩梦惊醒。他在梦里看见李时光掌心的血肉模糊。 虽然师兄看起来是那样云淡风轻,但是他知道师兄曾经历如何的绝望。如果他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再也不能做手术…… 他坐起来,在黑暗中玩着自己的指尖,一会儿变成刀,一会儿变成钩,在虚幻和真实中转换。 可惜不能变成枪,不然他真的会忍不住去杀了成海。 这个害了师兄的人实在太讨厌了。 谢克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才睡着。 第50章 有变 骨一科的研究小组加快了实验最后阶段的进程,以防再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当谢克整理完最后一份资料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他打算先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王实诚和黄宁远。 现在比原来和mag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上几天,他们只要把这份资料交出去,起码可以得到第一笔预付款,这样总算至少能把成本给收回来。至于今后如果再出什么问题,那就不是他们一家的事了。而且他相信mag作为m集团下的子牌,在保密工作和商业运作上肯定比骨一科强得多。 谢克心情不错地走去主任办公室,黄宁远和王实诚两人的办公室是紧挨着的。 然而他还没走到地方,就碰到了赵华。赵华老远看到他就大声地喊他过去。 难道病人有情况?谢克不慌不忙却快速地迈着步子,走到赵华跟前的时候,看到他一脸的神情郁闷。 谢克:“赵老师,怎么了?是不是哪个病人有突发状况?” 赵华摆了摆手,瞅了他一眼,又叹口气,“小谢啊,唉,怎么说呢。算了反正黄主任和王主任都在,你去会议室吧,他们找你。” 谢克奇怪道:“哦。我正准备去找他们呢。”他拍了拍手中的资料袋,跟赵华说:“你看,分析报告已经完成了。实验数据和测算结果都完美地印证了我们的观点。现在只要主任们签好字,就可以递交了。” 赵华摇摇头,对他说了句:“恐怕事情有变。” 事情有变?谢克想了想,肯定那晚蒙面人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任何资料之类的东西。而劳右军被制服后谢克也是把他全身搜了个遍,难道仍然有资料被泄露了出去? 现在有两个可能。 一是蒙面人用非常小的类似手机之类的摄像设备copy了他的资料,但是这个可能非常小,根据门卫晕厥的时间来看,蒙面人和劳右军在实验室里逗留的时间并不长。而除了那些打印出来的实体文本以外,其他的数据都保存在谢克自己的u盘里,谢克确定他的u盘没有被人拿走过。 二是除了劳右军以外,骨一科还有其他内奸。根据谢克对同事们的了解,他认为这个可能性也非常的小。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谢克看向赵华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赵华又叹了口气,谢克能想到的,他同样能想到。他知道谢克在怀疑什么。 赵华说:“不是我们科的问题,实在是……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去会议室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谢克“哦”了一声,抬脚就往会议室方向走去。 赵华在后面提醒他:“如果觉得委屈记得要忍耐一下啊,有些人是我们得罪不起的。” 谢克头也没回,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赵华听见没有。 赵华看着谢克的背影,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平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却是真正的才华横溢,心高气傲。但是徐教授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让他像生活在象牙塔里面一样。路是要自己走出来的,很多时候栽个跟头不一定是坏事。 赵华垂了垂手,觉得自己老了,想当年也是年轻气盛过的,现在却只能劝后辈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忍一时,能风平浪静。 可是忍,真的有用吗?那可是心字头上的一把刀啊…… 谢克在去会议室之前,叫了个小护士过来,把手上的文件袋交给她,然后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话。 小护士听得直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帮他把事情办好。其实骨一科的人都知道医生们最近在忙一件大事,快要到收尾的时候了,这件事办成了,整个骨一科都会名声大噪,甚至带动市一医院。作为在这里工作的人,自然也是与有荣焉。 发起这项事件的人就是谢克,现在大家都把他当宝贝呢,所以只要他发话,都不会有人拒绝他。更何况他平时又低调,不轻易让人帮忙,又没有架子,所以小护士一听让自己帮忙就兴奋了。 目送小护士雀跃地走开,谢克来到会议室,也没敲门,就直接这么推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面只摆了一张大长桌和几把椅子。一看就都是很好的木料打的。 黄宁远和王实诚两位正副主任都在座。此外,还有一个人。 谢克蹙起了眉。 那个不速之客竟然坐在了长桌的最里端,那个可是主座。 平时一般在开小会的时候,或者找人谈话的时候,黄宁远都不会去坐那个位置。只有在全科室开大会,讲重要事情的时候,黄宁远作为骨一科的主任,才会去坐在那里。 而现在这个一看就令人十分不爽、不请自到的人竟然大言不惭地坐在那个位子。 谢克眯起眼。 这个人他认识。不,或者用比较确切的说法,他有印象。 黄宁远和王实诚两个人明显也都十分不自在,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并没有向这个人发难,而是任由此人作威作福。 黄宁远转过头对谢克说道:“小谢来啦,先坐下再说吧。” 谢克点点头,坐在了离他们三个人较远的地方——长桌的另一头。 黄宁远:“……” 王实诚:“……” 这小子也太不肯吃亏了吧,自己都坐下座和副座了,他却偏偏要跟人家对着干。再说这样能顶什么用,到时候该低头还不是要低头,逞这种能实在没意思。黄宁远和王实诚此时心里的想法倒是出奇地挺一致,到底是互相看不过眼那么多年的老对头,还真是有默契。 谢克却不是肯轻易低头的人,他一看黄宁远和王实诚那么憋屈的样子,就知道也不用问他们了,他们肯定已经缴械投降了。于是他直接向隔着老远的对面的人发问:“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喻小姐,不知有何贵干?” 喻琤琮见此人年纪轻轻,却似乎并不把黄宁远和王实诚,以及她自己放在眼里——倒不是说他表现得多不礼貌,而是那种淡淡的,对,就是淡淡的,才让人觉得不舒服。不卑不亢是个好品质,但是如果别人对自己这样,那就多少会不怎么舒服了。 尤其是那些一直被别人捧着的,并且对此十分得意的人,最受不了有人对他或她不卑不亢了,他们通常都巴不得别人对自己奴颜卑膝才好。 喻琤琮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她见黄宁远和王实诚对谢克这样的态度都没有意见,就觉得更加奇怪了。 两位资深的骨科主任,为何对一个年纪轻轻的住院医师如此客气和放纵? 这太令人意外了。 不过这个年轻人竟然认识自己? 喻琤琮知道,自己在天海的医药圈子里面还是颇有点名气的。 但是市一医院虽然是家三甲医院,却不是由她自己直接负责,而是由她的下属负责的。她之前从未来过骨一科,就算偶尔来市一医院一趟,也是直接跟院长对话的。当然,她确定在她和院长谈话的时候,是不可能有外人在场的,至于其中的原因嘛,大家都懂的…… 他不会是什么有背景的人吧? 喻琤琮在脑子里把自己所知晓的上层人士都过了一边,也没想出来到底是谁家的亲戚? 她伸出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桌上,如果是私生子的话……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要问清楚才好,于是她公式化地笑了笑,预备先探探口风:“谢医生真是年轻有为,听说竟然设计出了一个椎体成型的实验,对于骨水泥的使用非常有前瞻性,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见识一下呢?” 谢克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可是非常保密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喻琤琮被他刺了一下,有些不满,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道:“我们自有渠道。” “哦——”谢克拖长了音,然后突然接上:“你们的渠道合法吗?” 喻琤琮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黄宁远和王实诚一看不妙,连忙给谢克使眼色,谁知谢克头往旁边一偏。 那意思就是,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黄宁远和王实诚在心里暗骂他的臭脾气。最后还是黄宁远出来打圆场,“小谢,喻总的人脉很广,肯能是从哪里听说的也没什么。” 喻琤琮这才缓了缓自己僵硬而饱含怒气的表情,她必须搞清楚这个谢克到底有没有后台。 于是她微微做了个深呼吸,向谢克严肃问道:“这件事中牵扯到的利益非常广泛,你年纪轻只看到你自己脚下,不如请你的长辈与我谈谈如何?这是我的名片。或者约个地方,你再联系我也行,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谢克拿起她的名片看了看,亚穹医药集团制药有限公司,总经理,喻琤琮。 没想到她还做得蛮大的嘛,怪不得把谭国锋一脚给踢了。 谢克知道她这话背后的意思,他也没兴趣和她绕弯子,所以他直接说:“不用了。你也别试探我的底细,我就坦白告诉你吧,我没什么后台,就是个普通的医生。不过那又怎样?我有并且会维护我自己的权利,也不会轻易低头。” 第51章 拖延 喻琤琮没想到,这个叫谢克的小子只用一句话,就把自己推到了用权势来逼迫人的悬崖边缘。 这真是叫她进退两难。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背后并没有什么大人物撑腰,那么她还是可以轻松搞定的。毕竟,她可是卫生局老大的小姨子啊。黄宁远和王实诚这两位骨一科的实权人物,在她面前还不是唯唯诺诺。想到此,她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鬓角,便想开口说话。 谢克却先她一步,“据我所知,亚穹医药好像并不生产骨水泥吧,如果从现在才开始做会不会太晚了?”其实这潜台词就是,天下的生意你们一家做不完,何必随便碰到什么事情都想横插一杠。 喻琤琮闻言一顿,谢克的口气似乎并没有起始时那么强硬了,难道刚才是思虑不周,而现在则已经权衡利弊了不成? 不过既然谢克表现出可以商量的样子,她自然不介意,于是便将原委和盘托出:“我们公司确实不生产骨水泥,但是我们正在代销一种进口的pmma骨水泥,就是那种普通的,现在临床做椎体成型都用的那种。” 说着她看了一眼谢克,谢克抬抬手示意她继续。 喻琤琮:“我们和对方公司的合同签到了今年4月,据现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到期,而且我们自己手里也屯了一批。你也知道,你的这个实验一旦发表,pmma的使用度会大大下降,价格上也会大幅缩水。” 谢克点点头,道:“哦,原来是代销pmma的,难怪如此着急。” 喻琤琮非常满意他识时务的态度,觉得这小青年虽然之前有些冒犯,不过醒悟得还算早,于是她根本没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黄宁远和王实诚偷偷抹汗的样子,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对呀,你理解就好。等你这个实验发表了,我们可是将会面临非常大的压力啊!” 谢克理解地看着她,“你说的倒是也对,可是你们不是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吗?我这里还要经过mag的调查讨论才会联合发表,到时候你们不续约不就好了?” 喻琤琮心想,你这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本来我们就不准备跟对方续约,还为此多屯了一大批货,就是为了少付一笔代理费,现在倒好,被你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狠狠堵住了财路,如今手里这批东西是必须要尽早出掉了,不能再留着奇货可居了。 不过她现在毕竟还是有求于人,她姐夫的名头也不能上来就用,还是要你来我往一番,留作最后的杀手锏。这是生意人的习惯,一开始都不会把底牌翻出来,也不会将对方逼得无路可退,这样到了最后,再轻轻巧巧扔出一个炸弹,能击垮对方的心理防线,进而答应自己的条件。 所以她并没有一上来就说自己亲姐姐是卫生局景局长的夫人,而是请吴院长出面介绍她给黄宁远和王实诚。吴院长自然是知道她的来历的,也早就给黄宁远和王实诚放过话了——一定要满足对方的要求,让点利也没关系。 既然吴院长这么说了,黄宁远和王实诚自然也明白这女的背后肯定是有什么的,至少自己惹不起,所以就捏着鼻子装蒜了。 喻琤琮以为谢克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所以便耐着性子解释道:“虽然合约到期,但是不管怎么说肯定还是要受一些影响的,尤其是那些原本在我们计划之内的长期供应的医院,如果突然不要了,我们是要承担亏损的呀,再说……” 喻琤琮看看谢克因为干净而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可以和mag签代销的,只要你把实验设计拿出来和我们公司的实验室共同署名……呵呵,可以由我们去向mag谈的哦。作为同行,相信我们公司会比你们更懂多如何争取利益最大化。”说完她眼带不屑地扫了一眼坐在旁边一直不出声的两位正副科主任。 “这样啊!”谢克做了个恍然大悟状,随即又面露疑惑,“可是mag这样的公司怎么会签代销?他们本来就是要进军国内,准备打开市场的啊,有m集团的渠道在,他们根本没必要签代销吧。” “呵呵,”喻琤琮得意一笑,摆出一副前辈姿态,手上比了个一二三四的手势,教他道:“这里头的名堂可多了,我们这个行业有点特殊啊。你既然做了半年医生,也就应该知道,想在国内卖东西,不管是药品还是器械,这层层关卡都是要批文的呀。” 谢克假装没懂,问道:“你的意思是……?” 喻琤琮甩了甩绕着脖子的红棕色发尾,“我们集团毕竟是国内的民营企业发展而来,在人事方面当然会比外国人熟悉很多了。不管是卫生局还是药监局,我们可都是经常打交道的。” 她笑了笑,又说:“再说了,有钱不让中国人赚,难道要都给外国人赚去吗?谢医生在国内学习、实习,不会也崇洋媚外吧?” 谢克听她把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义愤填膺,简直是醉了。他在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声喻琤琮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有一点喻琤琮并没有说错,那就是她的确可以通过某些关系和手段,限制mag在国内的发展和扩张。而谢克也明白,她也是正打算利用这件事去谈——实则就是威胁mag和他们亚穹签代销合同的。 但是后面指责谢克崇洋媚外,那就是纯属虚构了。 如果有国内的靠谱企业能够生产csc的话,谢克又怎会去找上mag? 而喻琤琮的亚穹公司在这件事里面插一脚,除了使得销售成本增高,售价上升以外,对国内百姓是毫无益处的! 人们只会需要花费更多的钱财才能做得起手术! 亚穹不事生产,却要获得非常可观的代理费——也就是中介费! 而这笔钱最终花落谁家,也就不用明言了。 被用这种方法推上天价的产品实在太多了! 无耻! 这就是谢克对喻琤琮的评价。谭国锋看上去人还可以,怎么会讨过这么一个无耻的老婆?虽然他们已经离婚了。 台阶已经铺好了,她也已经隐隐透露了一些自己身后的力量,喻琤琮在等着谢克顺着自己给他铺好的台阶慢慢走下来。 谢克看上去有点犹豫,似乎正在斟酌什么。但是她不急,看着别人挣扎、放弃、低头、投降,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 这个年轻医生看上去很帅,其实是她喜欢的类型。喻琤琮心想,但是太天真了。和老娘斗,还早着呢。 喻琤琮想了想,决定再加一把火,于是又说:“这样吧,你这个小医生我看着也还不错。为了支持你和你们医院的研究,我可以出到原来mag出给你们的45%,怎么样?” 她看了一眼两位正、副主任,笑笑说:“这可是给你的面子哦,我原本正在跟黄主任和王主任正在谈的是30%呢。” 黄宁远和王实诚苦笑着点点头。 其实45%也不少了,至少比起他们的成本来说高上了太多。 但这是对骨一科的其他人来说,因为他们只是做事而已。 而对谢克来说却是无法容忍的,这是在贱卖自己的实验设计!而且除了钱少了一半多之外,还要让出署名权!虽然只是联合署名,可是这东西就不是自己的了! 亚穹的胃口要比mag大得多!也要比mag无耻得多! mag只会在价格上跟谢克他们唇枪舌战,至少不会明着说要窃取谢克的点子和发表的权利。 而亚穹简直就是个强盗! 等于是出不到别人一半的价钱就想买下作品,然后还要在作品上署自己的名字。任何一个有点骨气的作家、画家、音乐家都不可能接受这种不平等条约。 谢克当然也不愿意。 他假装正在思考。 直到眼角余光观察到喻琤琮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喻琤琮见他终于说话,马上就要逼他表态,她抬起下巴看着谢克,说:“那你现在决定好了吗?要知道,45%是只有今天才有的价格。过了今天以后,当你们被动地发现,最后依然只能来找我们的时候,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价位了,说不定会比30%更低呢。因为那时候你们会知道,你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她这话谢克是不会相信的,如果真那么容易撕破脸皮的话,喻琤琮就不会这样亲自上门来谈判了。只要上面有人一个电话就能搞定。而她亲自来骨一科的原因只有两个。 一是她背后的确有后台,但是这个后台很可能是正好能管这一块的人,却不是那种可以一手遮天的人。 二则,她需要谢克他们的真心配合,不能假惺惺这边答应了,回头那里又故意泄露出去。 谢克相信,这两个原因,应该是兼而有之。 于是他微微笑了笑,对喻琤琮说:“喻总的条件也不错,可惜……” 喻琤琮皱起了精致的眉毛,不高兴地道:“可惜?什么?” 谢克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学着李时光的样子双手食指交叉,两肘搁在扶手上。 “可惜你还是来晚了一步。” 第52章 反击 喻琤琮直起了背,严厉地看向谢克:“你说什么?” 谢克却还是悠悠地回答她:“我说,可惜你来晚了。” 喻琤琮搁在桌上白皙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敲击了一下桌面,语气也凌厉起来:“谢医生,我想你最好搞清楚。我对你客气,不是求你,是给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早就知道你们和mag约的是下周二,离今天还有四天时间。你觉得你用这种借口搪塞我有用吗?” 说完她猛地看向黄宁远:“黄主任,我想如果你还不准备出声,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青年搞定的话,我想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你们等上面传达下来的意见吧。” 黄主任尴尬地对她笑笑。 他知道自己没犯错,上面不会拿他怎样,但是一直被人盯着打算抓自己小辫子的感觉也实在不会太好。好在他知道自己基本上做到头了,想进一步去争取副院长的位置的话,其实没什么竞争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刘院长是摆明了要培养神经外科的蔡天桥的。 而以黄主任的年龄,再做几年主任,卸了肩膀之后,偶尔来开个专家,也挺好的。所以他对喻琤琮的态度是,最好不要得罪,但也没有太害怕。 王实诚基本也是如此。如果他能借此事撬掉黄宁远的话,说不定他还会卖点力。但亚穹摆明了要自己吃大头,王实诚表不表态,都无所谓了。所以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出头的人不是自己,就算上面怪罪下来,也不是他扛。 黄宁远有些为难地对喻琤琮说:“喻总,您先坐,别着急。我们小谢呢,脾气是有点倔,没事的,没事的。我来劝他。”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一边使眼色一边跟谢克说:“小谢啊,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你花了很多的精力,但是亚穹是大公司,跟他们合作我们虽然利润少一些,但却能省不少心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别急着拒绝嘛!商量,大家商量嘛。” 谢克却一脸无辜地道:“我也想跟亚穹合作啊,可是喻总真的来晚了嘛!” 黄主任顿了顿,继续给他使眼色:“我知道我们跟mag签过意向书,不过那毕竟只是意向,不是合约嘛。这方面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亚穹去做,你放心吧,mag不会来为难你的。” 谢克想了想,“哦”了一声,又说:“我说的晚不是指我们跟mag联络在先。我说的是喻总今天来晚了。我的实验资料已经全部整理完毕,发送给mag了。” “什么?!”喻琤琮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谢克眨眨眼,肯定地告诉她:“我已经把实验数据都发送出去了。” 黄宁远和王实诚都愣愣地看着谢克。虽然这小子的确是说过,会提前完成,可是怎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就发送了? 喻琤琮跌落在沙发转椅里面,仍不死心:“电子邮件?” 谢克点点头。 喻琤琮见此眼睛又亮了亮,正要说话,又听谢克来了一句。 “除了电子邮件,还有书面邮件。” 喻琤琮唰地转过头,狰狞地看向黄宁远和王实诚,“你们耍我?” 黄宁远和王实诚忙摆手,异口同声:“我不知道。” 谢克在旁边插了一句:“章是我自己去办公室盖的。我看到黄主任和王主任都不在,就帮他们盖好了。” 黄宁远和王实诚瞪大了眼。 喻琤琮看了看表,说:“现在应该还没有收件吧。” 谢克不给她一点点机会,“即时特快,送出去两个小时了,对方应该都收到了吧。”其实他进来会议室才半小时,不过这时候稍微夸张下应该不要紧。 喻琤琮怒极反笑,她知道谢克一开始就不打算跟她谈,她被个毛头小子耍了。于是她点点头,把在场其他三个人扫视了一遍,末了开口道:“你们好的,给我等着吧。”说完拿起自己的包,蹬蹬蹬地走掉了。 喻琤琮走掉之后,黄宁远和王实诚纷纷责怪谢克太倔强。 黄宁远恢复了主任的神态,他说:“小谢啊,你这件事做得真是鲁莽。这个亚穹短短几年时间在天海做到这个规模,毫无疑问肯定是朝中有人。再加上是吴院长亲自把人接到我们科来,这样把她气走,恐怕不合适啊。” 王实诚也说:“是啊,吴院长可是副局级的,不算小了。既然对她那么客气,可见她是真有依仗的。” 谢克站起来,掸了一下自己的裤腿,对二人说:“所以,这样还不算完。” 黄宁远和王实诚相视一眼,又看向谢克:“你要如何?” 谢克:“我刚才的确是把资料已经全部发送出去了,mag那边今天就能收到。我现在打个电话给他们的负责人,告知他们有别家公司得到消息,打算介入分一杯羹。让他们加快进程。只要他们的审核程序一过,马上就可以发表,并顺势推出产品。这样的话,就算亚穹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有用了。” 黄宁远皱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问谢克:“打时间战是肯定的,但是mag肯定还是要花费一番时间,就算再怎么缩短,两周总归要的吧。这点时间足够亚穹各处活动了。” 王实诚也点点头表示同意。黄宁远说的没错,对mag来说也许需要不少时间来鉴定实验数据和结果,但是对亚穹来说,可能只是一顿饭就能达到目的。 谢克知道黄宁远的疑虑,所以他说:“当然,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黄宁远最先想到的是谢克的导师徐教授,不过他有些怀疑,徐教授真的会因为一个学生,而为了不同医院不同科室的事情,给自己招揽麻烦吗?他有些不信:“难道你想找徐教授?” 谢克撇了撇嘴,好歹忍住了没翻白眼,“这种骨科的事找徐教授干嘛,他可不好出面吧。” 王实诚在旁边轻轻抽了一下他的肩膀,“臭小子,还卖关子。快说,难道你还有其他后台?” 谢克还真没后台,于是他继续抛出了自己的后续计划:“后台也不是万能的,难道后台没有上司,没有敌人?他又不是国家主席。再说,亚穹是为了利益,所以他们最需要做的事情是权衡。当事情发展到收拾麻烦所需要的资源,远超过他们能赚取的利润的时候,他们就会放手了。” 黄宁远听了这话有些出神,而王实诚的眉毛则拧成了一团。 过了会儿,黄宁远看看谢克,但并不是很确定地问他:“你是不是想利用媒体造势?” 谢克:“可以这么说。” 黄宁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他仍然不看好前景:“这个思路是不错,但是你太小瞧亚穹了。国内各大媒体驻天海的编辑部,亚穹都不会放过的。而且如果你要发表专业性的文章的话,只能在专业性杂志上,这样传播力度又不够。并且时间依然是个问题,在mag没有鉴定完之前,你就发表的话恐怕不合适吧。” 谢克笑了笑,“不必发表文章,可以先发表预告!” “预告?”黄宁远和王实诚同时感到惊讶,现在连实验和论文也能预告了? 谢克:“我们可以利用我们医院的官方蓝v和mag的官方蓝v,一起联合发表有关找到了适于椎体成型的新型骨水泥的声明,并指出这个发现能为广大患者所带来的好处,然后预告完整的实验数据发表的时间。” “微博?”黄宁远和王实诚同时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脱口而出。 谢克:“对,联系各个相关行业的营销号,大幅推送这个信息。不用专业性,只要让人明白这个效果就行。顺便雇点水军刷话题热度。很快,网民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了。唔……让我想想,可以加上一句,我们中国人比外国人更早发现并证实这种材料的适用性,这样更容易引起网民的共鸣和热议。” 王实诚激动了,“对!如果和mag联合发表的话,绝对不会有人怀疑,毕竟m集团是世界医药巨头!” 黄宁远也有些激动,不过他嘴里还依然在说:“可以吗?这样真的可以?”其实他心里已经毫无怀疑了! 这招实在太刁钻了。微博那些营销号,只要给钱就干。亚穹能在行业中的各个环节设伏,却无法控制网民讨论的话题。最要紧的是,只要他们动作够快,就算亚穹反应过来之后再想通过什么手段来控制微博上的话题,也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如果这样做的话,必然会引起网民的反弹!他们企图介入市一医院和mag之间的事将会无所遁形!更糟的是,他们这样做所带来的药品价格提升这件事会不仅限于骨水泥,而更加蔓延至其他产品的讨论! 这,就是扒皮。一点点,一丝丝,把这个包裹着腐烂芯子的精致外表给揭开。 现在可是风口浪尖啊……医疗改革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亚穹绝对不会做出头鸟。事情闹大了,上面的上面怪下来,不要说亚穹了,就是亚穹身后的那些人,也是承担不起的。 到时候,亚穹和那些人肯定要被拿出来做筏子,安抚愤怒的民众。 王实诚带点敬畏而奇怪地看着谢克,“你怎么馊点子这么多?” 谢克挠了挠下巴,多吗?主要是最近师兄一直刷微博,给他科普的。他其实不太懂啊。 黄宁远缓过神来,兴奋地催着谢克,“快去!别磨蹭了,现在就去!” 第53章 暗流 谢克的要求很快就被mag的公关部门和市一医院的信息部联手执行了。 刘院长作为主管外科的副院长,是知道骨一科正在弄这个实验的事情的,但他并不知道吴院长和亚穹的喻琤琮曾来过之事。所以当谢克告诉他要这么干的时候,他就大手一挥批准了。 官方蓝v时不时就会发布一些医院的消息,还会轮流向各科的医生讨一些小常识来科普,所以在发布程序上并不是非常严谨,不像官方网站那样慎重。 再加上跟mag的合作与刘院长的首肯,信息部的同事——就是之前谢克入院的时候在人事部兼职并接待他的那姑娘——二话没说就给谢克发布并且置顶了。 “……”谢克有些怀疑,“你爹真是吴院长吗?” 吴姑娘:“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我爹要不是院长,像我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知道吃喝玩乐的人,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姑娘,你真的不用这么贬低自己的,虽然你说的是事实。谢克又问:“那你不用跟你爹汇报一声吗?” 吴姑娘咯咯一笑,“这有什么好汇报的,既然刘院长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喽。我爹是管行政的嘛,其实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哈哈哈哈。” “……”姑娘,您的名字真的不是叫吴思聪吗?谢克瞥了一眼她的胸牌,上面写着:吴思思。 于是,谢克的想法就这么顺利地推行了下去。 这件事很快就席卷了微博,人们并不清楚其中的技术含量高低,只知道两件事。一,某种疾病今后有了更加好的治疗办法;二,这个办法是本国人搞出来的。于是转发很快就超过万条,十万条,百万条…… 当喻琤琮反应过来的时候,转发正在疯狂继续。 她捏紧了拳头,指甲掐得自己掌心生疼。但她也知道事已至此,再逼迫对方已经无用。对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而她却已经站在天海医药市场的顶端,她何必两败俱伤?跟谢克所预料的一样,亚穹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在无声中放弃了这次掠夺。 谢克设计的实验非常有参考价值,数据也处理地很精确。mag很快就通过了审核与鉴定,并且帮助谢克在一家颇有影响力的期刊上发表了论文。这件事完全是谢克借了mag的光,为了做广告而大力推行这种材料,m集团的人脉在其中出力不少。 诸事顺利,谢克也很快挣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他先把资助他学业的那位叔叔的钱给汇了过去,然后终于能在自己的目标列表上把这个条目划掉了。 剩下的钱,也要十几万,他全存在一张卡里,扔给李时光。 谢克抬起下巴,说:“这是房钱,饭钱,车钱,嗯,还有衣服钱。” 李时光屈指弹了一下那张磁卡,笑道:“哦?你打算在我家住多久?不搬出去啦?” “哼哼,”谢克斜眼,“这里就是我家,难道你想要跟我分手?” 李时光把他圈在怀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当然电视放什么他们从来都不知道——顺便逗他:“哦?当初是谁死活非要先签一年租房合同的?还有不到半年要到期了吧。要不你补个终身合同给我?” 谢克眼睛一亮,“对!终身合同!我要包养你一辈子!” 李时光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门,“快要考试了,以后不准看小说。” 谢克假意揉了揉额头,挣扎着转身想要反扑倒师兄,但被李时光不知道怎么一拧一拽,就被固定在身下了。 谢克躺在沙发上,身上压着李时光的重量,他激动地脸色血红,期待已久的那件事,真的要来了吗?!天哪!他还没准备好!要不要先洗澡?还有他刚刚吃过饭,好想立刻命令肠道现在停止蠕动!对了!还有套子,师兄准备了吗? 可惜李时光却不那么善解人意,他压住谢克之后,虽然也不是很自在地蹭了蹭,但是却很正常地问道:“你觉得我功夫怎么样?” 谢克结结巴巴地:“功夫?我不知道,你不是还没开始呢吗?真的不用套吗?我们俩都是第一次……” “……”李时光觉得有一群乌鸦在头顶飞过,还有节奏地“呱——呱——”叫着,“你到底在想啥,我问你的是,你觉得我那天跟蒙面人交手的时候,用的功夫怎么样?” “啊?”谢克当机半天才想起那件事,“哦,你那个功夫很好。” 什么这个那个,这家伙到底再想啥…… 李时光正准备翻身下来,谢克突然搂紧他:“你第一次还在吗?” 又一群乌鸦在头顶飞过。 李时光努力压制额角快要蹦出来的十字,最后闷闷地说:“还在。” 声音很轻,不过谢克听到了。 他飞快地亲了李时光一下,开心地叫:“太好了!虽然即使你不是处我也要你,但是处就更好了!” 虽然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李时光还是赶紧捂住了他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克“嘿嘿”地傻笑,“我还以为你这么帅,追你的人肯定很多,那个……保不住了呢。” 李时光摸摸下巴,然后回忆道:“以前也和校花谈过恋爱,不过我好像自从学了解剖,并且越来越顺手之后,就对性这回事没那么好奇和感兴趣了……” 谢克惊悚了一下,“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李时光看了他一眼,“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还不错吧。” 谢克松了一口气,放心了:“我就说嘛……你经常顶得我难受,说明是有这方面需求的。” “……”这死小子,总有一天做到你下不了床,李时光感觉到下面有激动地趋势,于是转开话题:“这事以后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问你,你觉得我那套功夫如何,要不要学?” 唉,师兄怎么跟大姑娘一样,老是逃避这个问题。算了,再给他点时间吧。 谢克在脑袋里回放了一下那天的过程,不得不说:“虽然没有想像中的帅气,不过效果还不错。那个蒙面人一看就是专门干作奸犯科的事的,照理说实战经验应该比你多得多,但是他在你手下也没讨着好,最后还使刀了。” “嗯,算你眼光不错,”李时光捏捏他的脸,“这套拳脚是我当年吃亏受伤之后,特地请了一个厉害师傅教的,融合了泰拳和桑博的各种技巧,最适合街斗防身。我平时回去武馆跟别人摔着练,不过真的现实中用上,那天还是第一次。” 谢克若有所思地说:“你想教我练功夫?你觉得我会有危险?蒙面人我们并没怎么得罪他,应该不会回来对我不利。劳右军现在没钱了还一屁股债,应该也请不动人来找我麻烦。难道说……你觉得亚穹会那么下作么?” 李时光听到谢克说蒙面人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心脏一个剧烈的搏动,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绷着脸神游了一会儿,才想到谢克的问题,于是反问:“亚穹的老板原来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谢克摇头,“不造。” 李时光告诉他:“解放大学对面的星海商业广场就是他的产业。” 谢克皱眉,“房产商跨行做医药?” 李时光用指腹抚他的眉头,“对,所以亚穹至今最弱的地方还是在研发。他们只能生产最简单的产品,其他都得靠代理代销。” 谢克看看他,“你是想说,亚穹未必君子,所以我应该防备?” “这是其中一个方面,”李时光起身,顺便把谢克也拉了起来,俩个人窝在沙发转角里,“另外,我总觉得那个蒙面人有可能是成海。当年他们虽然赢了官司,躲过了判罚,但是成海不知道是不是惹了什么人到其他地方去了。反正成江跟我说,他不会再在天海出现,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如果真是他现在又回来了,恐怕里头有些事。希望不要牵扯到我们。” 谢克:“就算是报仇,也该是你去找他报仇吧。他应该没理由反过来找你?”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李时光眼中也有少见的迷茫:“当年他想杀的人,被我救活了……” 谢克:“那人是谁?后来如何?成海为什么要杀他?” 李时光摇摇头:“活得好好的,其他我不清楚。” 谢克一个翻滚而起,“师兄,你别担心啦。我跟你好好学,一方面健体防身,另一方面嘛……嘿嘿,这也是情趣啊。” 最近的骨一科很热闹,大家整天都巴不得能接待坠落和车祸的伤患——因为这两种情况的胸腰椎爆裂性骨折的几率最大。 可惜天不遂人愿,患者虽多,但愿意使用csc骨水泥的却不多。 明明实验证明,csc比pmma更好用,而且现阶段能得到材料的减免费,为什么大家都不肯用? 这又是一个医患关系恶劣导致的问题:信任危机。 不是不想捡便宜,而是不愿意当小白鼠啊! 所有人一听说试用,马上就觉得不靠谱,不管医生们如何给他们解释csc的好处,拿刊登论文的期刊和政府部门的批文给他们看,他们依然摇头,不同意,情愿使用旧材料。 这一点,也是让骨一科的医生们非常为难。这是眼睁睁看着能够治得更好的病人,放弃了治得更好的机会,大家心中都不好受。 就在局面有些尴尬的时候,关老头又被他儿子送来医院了。 谢克的预言再一次应验,椎弓根钉子移位了。 第54章 儿子 焦贞梅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如她所愿,是个儿子。 关老头和关俊伟夫妇都对这个孩子寄予了血脉延续以及光耀门楣的期望。这一点从他们给孩子起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关耀。无论是从字形上还是读音上,关耀都和光耀像是亲兄弟一样。 小夫妻无论上哪里,都要带着孩子,一个是不在身边的话不放心,另一个呢是逢人就喜欢把儿子拿出来给人看看,如果你不狠狠夸两句焦贞梅是马上就不给你好脸色看。 小孩子并不一定都长得非常可爱。通常大家都会表现出喜欢,主要是一种对新生命的期待和欣喜。 谢克第一眼看到关耀,就觉得这孩子长得有点丑,头太扁,前额太宽,一双金鱼眼看人的时候怪怪的,还显得非常暴躁,嘴里不断地发出重重的呼吸音。谢克正想再仔细看看的时候,焦贞梅不太高兴地把孩子抱回了怀里。 可能是因为谢克的目光中没有赞赏,只有让她心悸的探究,焦贞梅没好气地对谢克发火:“你当初可是打包票说我公公没事,肯定能恢复的,现在好了,复发了。你说吧,怎么办,这算医疗事故吗?” 谢克看不到孩子,只好先说关老头的问题。 他理都没理焦贞梅,直接转过头去跟关俊伟说:“我可没有打包票,医治病人没有百分百的事情。更何况我们对关毅先生的医治结果的确是好的,这在他的病历上和出院手续里有明确的记录。至于为什么钉子会移位,我也早就跟你们解释过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及可能性,并且给出过更好的手术方案。但是你们没有选择。我说的对不对,关俊伟先生?” “这……”关俊伟没想到这个年轻医生虽然看上去还有点稚嫩和羞涩,可一旦说起正事来却给人这样大的压力,他本来在家里被自己老婆教好的说辞,一下子不知如何开口。 谢克轻轻一“哼”,对旁边的小护士说,“去把他们签过名字的术前谈话拿来。” 关俊伟一听这个才想起来,他当时签过一个文件,是表示在医生已经告知过他椎体成型术比较适于关毅的情况下,仍然没有选择这个手术。 关俊伟到底只是个小人物,不知道这东西最多只是医生自证没有失误,对他根本毫无影响。 他平时也很少签字,觉得签字就像卖身一样,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所以一想起来自己签过文件,总害怕会惹上麻烦,马上就向谢克讨饶:“哎呦小谢医生,知道知道,这不怪你,是我们太穷了做不起那个……”他回头骂自己老婆:“臭婆娘,你要死哦,这么跟医生说话!” 焦贞梅撇了撇嘴,她也知道这事赖不了医院,只是不喜欢谢克看自己儿子的那种眼神罢了,所以就想刺刺他。 谢克懒得和这家人多说,要不是为了关老头,他都不想接待他们。 关老头当天好歹也算是他救过来的——他从急诊接过来的病人。而且他还因为这个病人的关系,设计出了证实csc骨水泥适用于椎体成型术的实验,并且因此在医疗圈以外都名声大噪。 虽然这名声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研究和课题,只是一次利用网民的爱国心理有意炒作的结果而已。 当然,其实他最初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这个病人在需要回医院重新手术的时候,能减轻点经济压力罢了。 他想得还真是对的,要不是因为市一医院广告打出去,说目前阶段愿意使用新骨水泥的患者可免材料费,焦贞梅说不定都不同意跑这趟医院。在她看来,如果关老头反正今后不能干重活了,还不如就待在家里,直到老死算了,做什么手术呀。 所以她明确地说出来意:“我公公如果用你们那种新的骨水泥,手术是不是不要钱?” 谢克看了她一眼,回答:“骨水泥的材料费可免去。” 关俊伟怕碰到孩子,不敢使劲,但他还是拉了一把焦贞梅,怒气冲冲地对她说:“你怎么搞的,又说这个?!这种没人用过的东西怎么可以给我爸用?” 谢克没想到关俊伟还有点血性,可惜这个血性发的实在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当初该用pmma的时候他不用,现在该用csc了他又不用。只是这实在是没法跟外行人细解释,谢克只好说:“我第一次做实验的时候,用的是小牛骨。后来第二阶段,我们又用了人骨。实验数据和结论都公开发表了,你为何不信?” 关俊伟不敢跟谢克争论,他只是说:“就算你们用人骨也做了实验,那也不是活人吧?你们又不能用活人做实验……” 谢克叹了口气刚要再劝,旁边的焦贞梅突然对着自己丈夫发飙:“关俊伟你这个死人!家里的钱除了给我们关耀过满月的,全部都扔到加盟店里去了,哪里还有多的付手术费?” 关俊伟:“不是说过店里的钱先挪点出来做手术吗?那可是我爸啊,都是因为你,要不是那时候你财迷心窍,我爸早就好了!” 焦贞梅还要继续跟他吵,被谢克一声“住嘴”喝住了。 谢克:“你们要吵出去吵,这里旁边就是病房,影响我们的患者。还有我把话放这儿,新骨水泥肯定比老的好,要不要做,用什么做,你们出去吵完再来跟我说吧。” 焦贞梅使劲地掐关俊伟的手臂,掐得关俊伟是又酸又疼,还不停在他耳边提要给儿子留点奶粉钱。 关俊伟是又想尽孝心又想省钱,最后虽然他还是不怎么相信那新的骨水泥的性能——便宜没好货,他自己就是做小生意的所以一直这么认为。但在老婆的淫威之下,还是屈服了。 关俊伟小心翼翼地看看谢克,舔着脸问:“小谢医生,我知道你有本事,人也好。你就给我一句话,免费的那种到底行不行?” 谢克当然不能直接说“行”,不然万一有什么事就得是医疗事故了,所以他只好耐心迂回地解释:“我们现在推行的这种新的骨水泥,本身也是为了填补骨缺损而研发出来的,所以用来做骨连接是没有材料与骨质适应方面的问题的。实际上需要证实的只是,在力学方面的性能,是否能支持椎体成型这个手术。而经过实验阶段,我们发现它的确能够这样使用……但是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所以你们依然需要签署手术同意书。”就是我们医生的免责声明。 关俊伟要的就是个台阶,既然谢克极力推荐,他自然最后还是同意了。 “是的是的,总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尝试的嘛,懂的懂的。”话风马上就不一样了,反正上下嘴皮子一翻,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手术对谢克来说太简单了,他做了那么多实验,熟能生巧。 安排好关老头的事情后,谢克的注意力又被小婴儿关耀吸引了。 可是焦贞梅抱得太紧,根本不舍得放手,谢克只好问关俊伟:“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儿子?” 关俊伟赶紧把儿子从焦贞梅手里抢过来,递给谢克:“有什么不能看的。真是,娘儿们就是麻烦,生了个儿子跟宝贝疙瘩似的一天到晚抱在手里,慈母多败儿!儿子就是要摔打摔打才好呢!呐,谢医生您随便看!” 谢克其实知道关俊伟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只是想表达对自己的信任罢了。摔打也得能爬能走了才摔打吧,这么小的时候的确是要好好照顾的。 他把小婴儿接过来抱在怀里,这才能仔细看到这孩子的模样。 焦贞梅虽然让丈夫把儿子抱给了谢克,但嘴里仍然絮絮叨叨:“我们宝宝刚生下来身体就不太好……只有我抱着才舒服点……干么随便让外人抱……” 关俊伟骂了她一句:“闭嘴!” 谢克却听到了,于是他试探着问:“身体不太好?做检查了吗?” 关俊伟说:“检查过了,感冒而已。医生说小毛病,以后会好的。” 谢克看了看手中的婴儿,拿着自己的听诊器在胸骨的几处听了听。 焦贞梅看他那样子还挺小心的,也就少见地没多废话。 当听诊器移至胸骨左缘第二肋骨处并准备移走的时候,谢克突然听到一个喷射性似风吹样收缩期杂音,很微弱,向左颈部下区传导,可是再移回去的时候那声音又消失了。 谢克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又捕捉到一次!虽然很微弱,但是他确定他听到了。 “这孩子,”谢克不知这对父母知不知道孩子的身体情况,他选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是不是心脏不太好?” 关俊伟和焦贞梅一下子愣住了。 谢克以为他们是害怕孩子有问题,就说:“还是给他做个彩超看看吧。” 关俊伟还在那里愣愣地,焦贞梅却一下子拉住了谢克的白大褂,她激动地说:“你能听出来有问题?” “你们知道?”谢克还怕打击他们呢,“肺动脉瓣狭窄。” “就是这个!”关氏夫妇异口同声,看谢克的眼神都不同了! 这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之前儿科医院的医生怎么都听不出问题来,还是做了心脏彩超之后才确诊的。可是这个谢医生竟然这么随便一听就听出来了! 关俊伟和焦贞梅一下子就觉得,这个谢医生一定医术过人! 第55章 父母 焦贞梅此时的反应比关俊伟还要快,她一改之前对谢克看不顺眼的态度,换上了讨好的语气:“谢医生!您不愧是大医院的医生啊,真是厉害!前一阵子因为小关耀一直感冒,我们带他去儿童医院看,拖了一个多礼拜也没看出来,后来拍了片子才知道是有点先天的心脏病。不过那个医生说了,从片子上来看症状是很轻的,可以正常发育正常生活,不用做手术。对了,我们还做了心电图,医生说在正常范围,不用太过担心……哎呀,我今天没把孩子的检查结果带着,要不我回去拿来给您看看?能帮我们看看么?” 而此时的谢克表面上风平浪静,带着点看小孩子淡淡的笑容,其实心里面却早已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通过一番仔细的观察,谢克发现小家伙的头竟然是尖的。之前因为包在襁褓里,还带着小帽子什么的所以没有看出来,现在抱在怀里,谢克还能用手轻轻的抚摸,以确定婴儿脸部及头部骨骼的形状,他才发现的。 这小孩儿确实不好看,试想一个刚出生几个月就眼球突出,头颅畸形,鼻副窦发育不良的婴儿,怎么可能会可爱? 这是先天性的没错,但却并非不可治疗!问题是要怎么和关俊伟夫妇说? “这……”谢克一边斟酌自己的语句一边回答她:“这个先天性的肺动脉瓣狭窄,的确应该是轻度的——如果检查结果如你所说的话。对了,你们是在哪里看的病?” 焦贞梅急切地道:“就是和平儿童医院!” “哦,专科医院。”谢克点点头,“既然有详细的检查结果比对,我相信那位医生的诊断应该是不会错。当然你们想拿来让我帮你们参详参详也是可以的,虽然我不是心外的……” 关俊伟在旁边喜道:“好的好的,你们医生什么都懂一点的,我们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一个医院里面所有的病那些医生都能看呢!” 焦贞梅也在边上附和,虽然儿科医生已经给他们说过了孩子的病情和注意事项,但是事关儿子的生命健康,作为父母的他们总是想知道得越多越好。而谢克之前的听诊,也让他们觉得谢克是真的很有本事,他们的这种想法就更加剧烈了。 此时焦贞梅倒是不考虑什么费用的,别说谢克不会因此收他们的钱,就算是谢克开口要,她也会乖乖送上。儿子,可是比他们自己还重要。 但谢克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心脏病。他看夫妻俩急着回去拿检查结果,便叫住他们,“你们先别急,这孩子的心脏病目前问题不大。不过我怀疑他可能还有点其他毛病……” 关俊伟愣住了,傻傻地重复了一句:“还有其他毛病?” 焦贞梅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不知是母子连心还是怎么的,回到焦贞梅怀里的关耀此时也哭闹起来。焦贞梅检查了一下他的尿布。奶已经吃过了,屎尿也没有,于是她只好尽量哄着安抚,可惜作用不大。 谢克不太确定地说:“我也不能确定,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他的头有点小?” 一般的正常婴儿两个月的时候,脑容积就会比新生儿增加百分之二十左右,六个月的时候能增加到百分之一百。按照焦贞梅产期来算,关耀应该已经有三、四个月左右大了,可是他的头却只有普通两个月婴儿的大小。由于这一阶段的发育相对比较快,所以作为医生的谢克很容易就察觉出了关耀的异常。 关俊伟和焦贞梅本来十分担心,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倒松了口气。 关俊伟说:“谢医生的眼光是挺厉害的,儿科医生也说关耀是头有点小,一开始怀疑是小头畸形,听说这种病的患儿脑回过小或者无脑回,大脑发育迟缓还会停止发育,我们当时也是吓得要死……不过还好后来给小孩做些简单的测试,发现不但大脑发育正常,而且还挺聪明的呢。” 焦贞梅也说:“是呀,脑袋有点尖没事,现在不是还小嘛,以后长大了就会好的。谢医生我跟你说,我们关耀是顺产的,据说小孩子顺产的时候,头在产道里被挤压过,以后长大了就特别聪明呐!” “……”谢克不愿意去想象“头在产道里被挤压”的过程——说起来各种专科里他唯一不感兴趣的就是妇产科——他只是觉得关耀的情况不是被挤压那么简单,“哦,你们做过一些测试?” 关俊伟:“是的是的!视力啊、听力啊什么的,都挺好。对了,关耀他真的是天生就聪明的,刚生出来没多久的时候,拉屎就会轻轻地捏住小拳头用力,然后嘴里嗯地一声就拉出来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婴儿这么厉害的,还懂得用力拉粑粑!” “……”短时间内谢克估计再也不会用“嗯”这个词了,不过从关俊伟的描述来看,关耀的大脑发育肯定是没问题的,那么问题恐怕就真的是他想的那样了。 谢克把婴儿头部的正常发育情况给关氏夫妇普及了一下,那二人还是不信有问题,还说儿科医生都不觉得有问题,说明这头虽小,却也是正常范围内的小,而不是病态。 幸亏谢克的耐心好,脾气也一向都是淡淡的,否则碰到刚入院的年轻医生早就不耐烦了,爱咋咋地吧。 谢克给他们解释:“你们上次去儿科医院检查是什么时候?” 焦贞梅说:“一个月前。上次检查完确定没事之后我们就放心了,最近虽然感冒有些反复,不过我们能好好照顾,所以也没事。” 谢克:“这就对了。我刚才已经跟你们说过,婴儿的发育相对很快很明显,一个月的时间会有很大的改变。一个月前,那医生看着大小还算正常,但是一个月后,如果没有继续生长,那就不正常了。我问你们,关耀的头是不是有越来越尖的趋势?” 关俊伟焦急地正要答话,谢克又说:“别急着回答,好好想一下,确定了再说。” 焦贞梅想了一下,觉得还真是这样,她也慌了,“好像是有点。谢医生,那怎么办?以后会不会长得很难看?” 谢克摆摆手,“这不是好看难看的问题。这样,你们也不用去门诊了,直接去楼下儿外科,就是这幢楼的第二层,就说王磊让他们医生给你开个检查单子,做个头颅ct,我相信检查结果出来的话,儿科医生会告诉你们情况的。” 关俊伟:“王磊?” 谢克笑了笑,“王磊是我们医院神经外科的医师,他人缘特别好,你们打他的招牌去一定没问题,否则还要排队。我和他是好朋友,我会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说完他直接挂了个电话给王磊。 王磊正好有空,听了谢克说的,是脑外的病,于是蹭蹭蹭地跑下来看。 王磊虽然只比谢克大个两三岁,但是他长得比较成熟,所以作为医生来说,只要是不犯二的时候,都看着蛮让人信任的。 关俊伟看到谢克叫来一个脑外的医生,也是比较放心的。在普通人眼里,脑外、心外的医生都是医生中的精英。 王磊一看到关耀,就和谢克一样,眼中的目光严肃谨慎起来。 可能是关俊伟和焦贞梅以前没养过小孩,而现在又天天能看到孩子,所以不觉得突兀。就像一个人的胖瘦,天天和他在一起的人不会很敏感,但是一段时间没见过的人却会觉得很明显。 作为第一次看到关耀的谢克和王磊,注意力明显会集中在这孩子的外貌上:头顶又小又尖,额头又扁又平,眼眶受压变浅,从侧面观察可以发现颅底向下塌陷。 谢克在一旁对王磊说了他发现的其他情况,比如先天性心脏病、经常反复感冒、容易激动烦躁,有隐性分离性斜视等。谢克:“他的反复上呼吸道感染可能是由于鼻咽腔狭小,颅底及硬腭畸形造成的。” 王磊:“智力没问题?” 谢克:“看起来没问题。” 王磊:“我知道了,我带他们下去检查。” 关俊伟和焦贞梅在旁边看见两个医生这样谈论自己儿子,此时已经被唬得腿都有点发抖了,但他们反而没有一开始那种急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措。 谢克注意到了他们,安慰道:“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有问题即使发现一般就能做最大的努力。而且基本已经排除了脑部发育迟缓的可能,我们初步判断是头颅骨缝闭合造成的生长限制,若是那样,则并非不可治愈。一切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关俊伟和焦贞梅现在已经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除了同意,再也没有对待关老头的那种权衡心态了。 谢克还叮嘱他们:“因为小孩长得快,所以你们一个月前做的心脏彩超也未必有参考性,等会如果儿科医生让你们再做一次检查,你们也不要觉得奇怪。” 焦贞梅:“知道知道,为我们好。这个钱不能省。” 谢克目送王磊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去儿科检查。 可怜天下父母心。关俊伟和焦贞梅对关耀的好是无私的,就如同关老头对关俊伟一样。 只希望不会是子欲养时,而亲不待。 想起车祸去世的父母,谢克觉得眼睛酸涩。 第56章 方案 谢克原以为确诊之后,关氏夫妇会带着小孩去儿科医院治疗,没想到他们却执意要留在市一医院。 市一医院的儿外科,一般只做儿普外手术,没有分得很精细。 关耀所患的病症,实际上是狭颅症,一种先天性颅骨疾病。 正常人的颅盖,在刚出生的时候分为四块,以冠状缝、矢状缝和人字缝为界。 从解剖面来看,颅盖就像是一个瓢虫,头、尾与身体相连的地方分别是冠状缝和人字缝,而对称的翅膀中间则是矢状缝。 随着人的生长,颅骨的骨缝会慢慢闭合,使得整个头骨坚固而完整。 颅缝的提前闭合会使得颅腔的生长扩大受到限制,从而不足以容纳快速发展的脑组织。如此一来,脑和颅神经就会受到挤压与损害,毕竟头骨没有弹性,不可能胀大。所以这种病也叫做颅缝早闭或者颅缝骨化症。 这种病的病因还没有定论,有可能是在母体内的胚胎期就没有发育好,也有可能是骨缝骨膜里面的组织内出现异化。 正常婴儿的各条颅缝线呈锯齿形,很容易扩张,一般要到10至12岁才会减缓或停止生长,而骨缝融合骨化要到成年以后。颅缝间不断长出新的骨头,而头颅沿垂直于颅缝的方向生长,颅腔逐渐增大,留出空间给脑大脑生长。 而患有狭颅症的婴儿,有可能是单独一条,也可能是多条颅缝提早闭合,使得颅骨不能垂直于其生长。这样一来,颅骨的生长就会以其他方向取而代之,甚至于停止生长。 往其他方向长,就会导致头颅畸形。 例如矢状缝的骨化并提早闭合,使得颅骨向左右两侧生长受限,那么就会纵向生长,从而变得狭长,成为舟状头。 而如果是冠状缝闭合,则会让头颅向前后生长受限,令其向两侧生长,这样就会变成扁头。更有一种情况是,冠状缝一半正常,一半骨化,那么头颅生长就会不对称,变成斜头。 至于关耀的情况,经过谢克的分析,应该是全部颅缝早闭。当所有颅缝都早闭的时候,头颅就会向阻力最小的前囟生长,形成尖颅。 无论哪种情况,如不及早治疗,日后都会出现颅骨的畸形和颅腔容积狭小,影响脑发育,继发颅高压。脑部的发育不仅事关容貌和智商,且与生存、自理能力息息相关,如拖延久了,甚至影响寿命。 因为有这种病的人,经常身体其他部位也会有畸形症状,所以谢克在了解到关耀患有先天性肺动脉瓣缺损,又看到关耀的头颅形状之后,就想起了这种病症。当他在摸关耀的头时,触摸到了骨缝处骨化隆起的骨脊,便几乎已经能够做出诊断。 当然这病要检查也是很容易的,只要照头颅ct,就能观察到骨缝是否有早期愈合现象,以及邻近骨边缘是否硬化。 要治疗这个病,外科手术当然是最有效的手段。 一岁以内是最好的手术期,否则畸形时间越长,年纪越大,对脑部的损害也就越大,畸形也越严重。 但谢克没料到,关氏夫妇竟然希望由自己主刀,为关耀手术。 关耀暂时住进了儿外科的病房,等待手术排期。 市一医院的儿外科医生,其实也是劝关俊伟他们去和平儿童医院的。那是天海最好的儿科医院,有极其详细的各类分科。 但关俊伟和焦贞梅都认准了谢克,认为和平儿童医院的医生连病都没诊出来,手术水平自然也不敢恭维。 在儿外医生和以王磊为代表的脑外医生的会诊下,关耀的手术方案,很快就被摆到了谢克的桌子上。 谢克觉得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天知道,他已经好久没给人开过颅了,手都痒了。 王磊揶揄他:“啧啧,这么好的事又让你给碰上了。一般人可没机会给婴儿做手术啊。”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喜欢各种不常见的手术,这很正常,而且也会在今后成为自己的资本。很多罕见病历,医生们都对其趋之若鹜,不惜成本,就是因为这个。 光你治过别人没治过的病,你就比别人更有话语权。 给婴儿开颅,自然是比成人更难一些。婴儿的头颅小,脆弱,等等多方面的因素。 但谢克显然不怕这个活精细。 他曾经试过用老鼠做实验,在不用显微镜的情况下,他甚至都能够成功地吻合老鼠的血管。 其实谢克早已发现,自己的手指随着经常性地虚化、实化以及各种拟形,如今已经变得比原来更加灵巧。 当然,如果在手术台上,该用显微镜的时候还是要用,不然别的医生护士肯定要把他当成怪物了。 既然谢克决定接手这台手术,那他自然就会全力以赴。 所以当他看到儿外和脑外的医生们一起研究并制定的手术方案时,他沉默了。 这一份方案,确切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 由于关耀是全部颅缝闭合,所以要分两期进行手术。 第一期,采用顶部冠状切口,将头皮反向前,沿着冠状缝和矢状缝的前半部分,咬开闭合的骨缝,重新建立一条新的骨沟。 等到伤口愈合,患儿身体恢复后,再进行二期手术,将原切口切开头皮向后翻皮瓣,咬开后半部矢状缝和颞部人字缝。 这种教科书式的手术方案,看起来并无不妥。 但是谢克所想的却是,这样做只能减缓颅腔的生长压力,使得颅骨后续能够继续生长。不过却无法改善已经形成的畸形。 也许对大部分医生来说,能够完美地做好这个手术已经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 但是谢克,对于治疗上的事,他从来都是尽善尽美! 除非是患者家属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比如之前关俊伟因为钱的关系没有给关老头做皮瓣导致只能截肢。 患者及其家属是否接受,如何选择,是一回事。 而谢克能否向自己交一个满意的答卷,则是另一回事。 让谢克自己都能满意的答卷并不是没有,他已经想到了。 那就是——不只做二期,他还要做第三期! 他要把关耀所有的颅盖骨全部拆除,塑形后再重新拼接! 当谢克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之后,王磊和儿外的医生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个人疯了!这是所有人心中所想。 谢克知道自己没疯。也许,这个方案是有点疯狂,但它是最完美的。 这不仅仅是头部整形,也是为了关耀的颅骨今后能够更好更正常地生长。 关俊伟犹豫了,他当然是希望给关耀做的手术越成功越好。不过相比于听到自己儿子得病的那一刹那的忧虑,他现在觉得能够治好就不错了。至于头部有点尖的畸形,在他看来则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焦贞梅却和他有不同想法。焦贞梅希望能够按照谢克所说的方案来手术。她不愿意自己儿子的人生在起步的时候,就已经有差错。如果谢克没有提出这个想法,她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她会和自己丈夫一样,觉得能够改善颅骨生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谢克却在她的心中种上了一片草,且这草长得飞快,转瞬间已经幅员辽阔。 无论如何,焦贞梅也无法将这个对自己的儿子来说是最好的方案,从心中抹去。即使从其他医生的态度来看,这个第三期手术必定是难度极高。 由于夫妻俩之间还有些争论,第三期手术是否要做迟迟没有决定。 但是第一期手术的那天,却很快就来到了。 在谢克去手术室之前,此时已经做完椎体成型并住在骨外病房的关老头,特地说明要见他。 关老头也早就知道了小孙子的事,他对待谢克的态度和儿媳妇焦贞梅一样,认为谢克医术高明。 谢克以为他只是担心关耀的情况,原已经做好被问各种问题的准备。但是关老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地从一个布包里摸出一叠钱,交给谢克。 “……”谢克并没有料到是这样。 他知道很多家属喜欢在手术前塞钱给主刀医生,希望医生能够费心费力认认真真地好好做手术,不要出现像电视新闻里播过的那样漏一根针或一把剪子在身体里这种事。 其实正规医院的手术室,有非常严格的步骤,不要说一根针、一把剪子,就是一根线、一块海绵,用在哪里,收在哪里,都是清清楚楚的。手术完成前,护士要清点器具,东西不齐是不能结束的。 谢克:“我们不能收红包,您自己拿着吧。关耀的手术,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的。” 基本上会在手术前给红包的,都是那种怕医生不好好干的普通人。像是佟守业那时候请徐教授为佟文杰开刀,就是事后再请客并谢礼的。 后者那种红包当然是不拿白不拿,至于前者嘛,有的医生拿,有的医生不拿。 谢克就是属于那种不拿的医生。 关老头还要再塞过来,谢克赶紧让开了:“关老先生好好休息吧,你孙子我一定会尽力的。而且我现在就要去手术室了,也不好再乱碰东西。我先走了。” 终于逃出来的谢克,乘坐电梯到十八层。这一层是麻醉科和手术室所在。 他准备去刷手,却遇见了一个情理之中,预料之外的人。 蔡天桥今天正好也有一台手术,他正坐在休息室里闭目养神。 第57章 麻醉 谢克看见蔡天桥的时候心里面一惊,也不知为何,他对蔡主任一直有点敬而远之。 神经外科的手术经常会时间很长,所以一般都排得很早。如果当天有脑外的手术,通常都会从早上第一台开始排起。 所以谢克在这里碰到脑外的医生是情理之中的。 而预料之外的地方,当然就是指蔡主任的亲自出手了,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台手术应该是有点难度的。 蔡天桥坐在长椅上,双手习惯性地掌心向上翻着举在两侧,头则以一个看上去挺舒服的角度仰靠在椅背和墙壁之间。 作为一个晚辈,谢克应该上去打问好,可是他却蹑手蹑脚地打算在不惊动蔡天桥的情况下,穿越过休息室。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成功地时候,后面传来蔡天桥的声音。 “哟,这不是我们骨一的开颅小能手嘛。” “……”就知道没那么顺利。谢克转过身,看到蔡天桥精神熠熠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他,差点怀疑对方一开始就是在这儿等着自己的,“你好,蔡主任。” 蔡天桥耸耸肩,“你无视我。” “不,”谢克快速回答道,他就知道蔡天桥会找茬,“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休息。” 蔡天桥显然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你也知道我只是在休息,又不是睡觉。” “好吧,我错了。”谢克知道碰到这种找茬的人,一般再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虽然他并不清楚蔡天桥为何有意无意地特殊看待他。不过他知道这种时候要顺毛,“下次我一定叫你。” 被当做大猫的蔡主任:“……”对方认错态度都这么谦卑了,他也不好揪着不放。 蔡天桥假咳一声,“听说大强今天为了给你配合,而推掉了我这台脑膜瘤的手术?” 大强就是冯大大,本名冯大强,市一最出色的麻醉师,即使放到整个天海市也是一流的。 冯大大最讨厌别人叫他本名,敢这么叫的,估计也就蔡天桥了。一般院长啊、主任什么的,都叫他小冯。 谢克有点明白蔡主任为什么在这儿等他了。是的,此时他已经确定,蔡主任绝对是故意的。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子醋味,酸爽。 就是不知道蔡天桥看中的是手术,还是人?又或者两者兼有。 不过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看,谢克还是比较佩服且欣赏冯大大的选择的。蔡天桥的脑膜瘤手术,虽然有难度,却不复杂,对于麻醉师的要求也同样如此。而谢克的这台颅缝再造术,相对来说,对麻醉师的要求反而比对主刀医生的要求要更高些。 由于是婴儿,所以对麻醉管理的各种监测项目的数值波动必须十分敏锐。对于静脉吸入复合麻醉来说,麻醉师的手感也是非常重要的。市一医院的其他麻醉师,当然也不错。如果让他们进行一般的小儿麻醉,自然没问题。 可是神经外科手术,或者说开颅手术的麻醉,他们就要掂量掂量了。麻醉药的补给,平衡液输入的速度,肌肉松弛剂用不用以及用的时机。最重要的是,手术过程中没问题,术后的恢复时间如何掌握? 不是没有其他麻醉师跃跃欲试,就像外科医生一样,麻醉医生同样也喜欢收集病例。每一个临床医生都有第一次,如果不给第一次的机会,永远不会有高级医师的出现。 但是全颅缝早闭,毕竟是非常少见特殊的病例。在那些麻醉师连普通的小儿神经外科手术的麻醉都没怎么做过的情况下,谢克又怎会放心把麻醉这个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呢? 所以他去找了冯大强。 冯大大倒是很感兴趣,自从上次摘脑囊虫之后,谢克没有再怎么做过难度级别较高的手术,所以也没怎么遇见冯大强。 谢克的本事可是给冯大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又得知患者是个婴儿的情况下,冯大大毅然决然地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却没有告诉谢克,为了做谢克的这台手术,他把蔡天桥的给推了。 “……”刚刚得知此事的谢克,觉得蔡主任有种君临城下的气势。他到底应该先解释手术的问题,还是先解释他完全没有抢人的意思……怎么办,在线等,急。 眼见蔡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谢克觉得还是别再等下去了。 他选择了先解释手术的问题:“我们医院的麻醉师对小儿神经外科手术的经验不足,冯大大麻醉技术最高明,所以我就去找他了。”先突出手术需要,然后吹捧技术水平,最后他又加上一句:“我不知道您的手术也是今天,不然我就改期了,毕竟冯大大是您御用的嘛。” 这个马屁应该拍得够舒服吧。 蔡天桥的表情果然和缓了许多。 主要是蔡主任心想,以我的水准,没有大强,手术也是毫无困难的。只要做的快点,就不用麻醉师一直加大剂量。用冯大强,只不过是个习惯问题罢了。 蔡天桥问谢克:“你是不是一直想来我们科?” 谢克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蔡天桥的时候,恰好1号手术室里的护士出来叫他,“蔡主任,一助把颅孔开好了。” 蔡天桥对她说:“让他继续,我马上就来。” 谢克趁这个时候,偷偷溜去换衣服消毒刷手。刷到一半,蔡天桥又进来了。 “……”谢克满脸都是疑问,他不是刷过了吗,难道还不准备放过我,“?” 蔡天桥走过来站在他附近,也开始刷手。 谢克无聊地在蔡天桥面前变幻着自己的手指,不过蔡天桥看不到,只有谢克自己能看到。 过了一会儿,蔡天桥刷完了,毕竟他之前已经刷过了。走之前他像是临时想起来一样地还跟谢克说:“好好做,别砸了我们医院的招牌。” 谢克敢打赌,他其实一直都想这么跟自己说!不过他还没说要转科的事吧,这个蔡主任就这么肯定!这让谢克有一种处于下风的感觉。 做完准备,谢克进入手术室,冯大大一看见他就笑。“老蔡是不是在外面等你了?” 谢克瞪了瞪眼睛,“你知道?” 冯大大猥琐地嘿嘿一笑,“对付这样的人有时候需要欲擒故纵。等做完手术我再好好教你。” 谢克:“!”继佟文杰之后,又是一个新位面正在向他开放。 冯大大说笑了一句,不过很快就进入正题,“呼吸道感染比较严重,心血管评估也不好,毕竟肺动脉瓣狭窄也不可能好,不过颅内压倒是还不算太高。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 谢克点点头,他是有自信的,“患儿家属以为是普通感冒,上呼吸道感染是入院后才开始治疗的,影响麻醉维持吗?” 跟明白人讲事情就是轻松,冯大大:“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个,婴儿本来就困难,现在这样用基础麻醉恐怕不行,要考虑急性呼吸道感染的情况。我想换成吸入麻醉加静脉,你看行不行。” 原来预案中的基础麻醉局麻,是谢克建议的。基础麻醉一般适合手术时间短、操作简单的颅脑损伤,如清创缝合,凹陷骨折复位,脊膜膨出修补等以及各种辅助诊断的造影术。手术时间如果超过半小时,可以酌情增加首次量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 谢克因为对自己的速度和水平非常自信,所以他觉得这个第一期的骨缝再造术,半个小时之内他就可以完成。因此他是建议冯大大用基础麻醉的。 因为所有的吸入麻醉药,都会不同程度地扩张脑血管,增加脑血流量和脑血容量,并使得颅内压也相应增高。 吸入式麻醉药的mac值,也就是最低肺泡有效浓度,与年龄有关。年龄越小,mac越低,麻醉药的作用就越强。 而麻醉药的作用越强,就对心血管的抑制也越大,用量上也就必须越少越精确。 谢克希望给关耀用基础局麻,也是为了患儿的身体承术能力和预后考虑,但是冯大大说的情况也确实不能忽视。如果为了降低颅内压而导致喉痉挛的话,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毕竟颅内压高的话,除了麻醉师,谢克这里也是可以想办法控制的。 思及此,谢克对冯大大说:“那就采取比较稳妥的复合麻醉吧。” 冯大大开始对关耀进行麻醉诱导,谢克站在一旁看着。 如果是一般的麻醉师,会直接用静脉穿刺。但是因为患者是婴儿,不懂忍耐,所以这一步很容易导致患儿哭闹,并使得原本就偏高的颅内压升至更高。 而冯大大的价值也就体现在这里,他用的是吸入诱导。在比较浅的吸入麻醉下完成静脉穿刺,避免吸入时间过长而造成麻醉过深。在人工通气的时候,冯大大通过压迫环状软骨防止胃充气,并采用潮气量低、频率快的方法,把动脉血二氧化碳分压控制在正常水平。 谢克在旁边看得默默点赞。好队友的确是太重要了,不过也可遇而不可求。 成功地将关耀麻醉之后,冯大大需要做的就是维持和监控各种数值了。 谢克开始修正关耀的体位。 这次他的速度非常快,不像之前对佟文杰那样。 佟文杰的那次手术,因为总体时长和放置引流管的关系,相对来说对于摆放体位、开颅闭颅之类的时间要求不是很高。因为无论你是磨蹭也好,利落也好,都不会对整个手术的时间造成影响。所以当时徐教授让谢克来做这些的时候,别人在不知谢克的水平的情况下,也都没有很惊讶。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谢克做这些工作的速度将会直接决定整个手术的时长。 谢克一动,手术室里的气氛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第58章 夹子 手术的体位基本与麻醉时的一样,谢克把仰卧的关耀的头部垫起,稍微抬高,让他头颅的钱三分之二悬置,然后用头架固定。 这样可使他强力呼吸,确保静脉回流不受影响。因为手术中最容易发生危险的因素就是婴儿的体温变化和血容量不足。 体温的变化,麻醉师一般能很快做出反应。但是出血却有可能发生在手术洞巾以下的部位,而麻醉师所处的位置离手术台术区较远,很容易忽视,所以主刀医生需要小心地估计血液丧失的情况并经常提醒麻醉师注意输血。 谢克摆放受术者的位置,对减少血液流失很有帮助。 关耀已经不算新生儿,可以用低浓度的碘酒消毒,而不用太过担心烧伤皮肤。所以谢克用活力碘为他做头皮消毒。 谢克用手术湿巾把关耀的面部和头皮包裹住,只暴露出眼眶和眼表,以便在手术中对其进行监测,用角膜接触器保护角膜。 准备全部就绪之后,谢克用含有1比10万的肾上腺素的0.25%溶液局部麻醉将要切开的部位。 头皮是血循环非常丰富的地方,局麻的作用是减少出血。 由于要把头皮整块翻开而不是打小切口,所以开颅线画不画无所谓,不过谢克按部就班,还是用记号笔画了一条。 儿外科医生作为助手在旁边,两手并拢,手指下垫着纱布,压紧切口两旁的头皮。 他是第一次看到谢克动刀子,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 他的妈呀! 直线形切口比波浪形切口更利于提高恢复率。 谢克用15号手术刀直线切开皮肤,然后使用中型止血钳将皮下动脉及较大出血点连同下面的帽状腱膜一并夹住,然后把钳翻转放置,就把血住了。 正常人都是切开皮肤之后,用微点烧灼法边止血边扩大切口,最后再结合止血钳止血。 而谢克完全不需要中间的步骤,就是切和止。 并且因为他切得快,止得也快,所以出血极少。 儿外科的助手因为不怎么看人开颅,所以惊讶止于谢克的动作之利落。 而其他手术室的参与者则是更吃惊于头皮掀开之后的出血量。 谢克用皮肤拉钩将头皮拉起来,切开帽状腱膜,把头皮翻折到眼眶边缘。此时第一次看开颅的儿外医生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脸盖住了,这样比较没有心理压力。 一般来说头皮掀开来之后是血红一片,而谢克掀开来之后却是薄薄的一层血丝,能看清楚下面的骨膜。 谢克从器械护士的托盘里拿出头皮夹,开始夹住其他止血钳没有夹到的头皮,大约一厘米就夹一个。 头皮夹的用处有两个,一个是止血,一个是固定。 在谢克用到第二个头皮夹的时候,他的那根手指突然骚动了! 就是那根可以变形的手指。 谢克的手上戴着乳胶无菌手套,而他的手指却似乎要穿破手套了! 为防止出现什么不利于受术者的意外,谢克抬起手。 但那种感觉,却随着他的手离开那张掀开的头皮时,而消失了。 周围的助手医生、护士,以及麻醉师冯大强,都没有察觉谢克的异常。 谢克隔着手套磋磨了一下手指,继续夹头皮夹。 这次他仔细地体会着每一个瞬间。 从托盘里拿起头皮夹的时候,没事。 将头皮夹置于要夹的位置,正常。 将头皮夹住,来了! 那种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夹完这个夹子后,谢克退后一步,示意助手继续夹下面的夹子。 儿外科来的助手医生以为谢克是给他操作的机会,所以兴致勃勃地开始学着谢克刚才的动作夹头皮。 没有人感到意外,主刀医生把简单的工作交给助手做是理所当然。 一方面可以给助手实习的机会,另一方面保存自己的精力做更加重要的工作。 只有谢克的心里面,掀起了惊涛巨浪! 我的手指怎么了? 谢克感到很奇怪,这不是他第一次做手术。尤其是切开皮肤的这个动作,更是经常做的。 他的手指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在他不是刻意灌注精神力在其之上的时候,自己变形。 哦,不。谢克心里想,似乎有一次。 第一次他发现这手指的怪异的时候,手指也是自己变化的。随后他才发现自己能够控制它的改变。 谢克将双手指尖向上,置于胸前。这个姿势是对每一个参与手术的医生的要求。 他开始主动用精神力迫使手指变形,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他就把指尖变成了一个头皮夹的样子。 指尖并没有弄破乳胶手套,而是和手套膜一起完成了这个形状的塑造。 不过这个头皮夹的样子有点奇怪,和他们平时用的michdl夹有些不一样。 它也是圆筒状,但不像一般头皮夹那样,由立面孔、上下齿、侧面孔、以及外壳组成。 它是一个——谢克不知该如何形容——也许是一个看上去时尚感很强的夹子。 造型非常简单,但是只要配合弹力,就能轻易夹住任何厚度的皮肤。而这种弹力的材料,在如今的医疗界并不稀奇。 谢克眼睛一亮! 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头皮夹,又或者,也许是整个世界都没有出现过的! 如果用这个夹子的话,谢克兴奋地思考着,有三个好处。 第一,更贴合皮肤,无痕无损。 第二,弹力靠卷曲产生,所以松紧自由。 第三,对皮肤边缘无要求,可以将皮肤卷起,所以长度也自由,不用再夹很多夹子,把头皮边缘弄得像个活页本子一样。 谢克看向手术台,助手已经夹好了一边,正在夹另一边。 他上去示意后面的他来就行,助手于是意犹未尽地把位置让了出来。 谢克维持着手指尖夹子的样子,在空余的头皮上一夹,弧形片立刻卷住了那块皮,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好用! 而旁边的人都看着谢克,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在别人的眼里,谢克只是用平时拿夹子的那只手摁住了头皮。 血是止住了,可是谢克的手总要收回来的呀,他为什么不用夹子夹,而是用手摁? 器械护士以为自己递工具递得不好,于是把托盘更凑近了谢克。 谢克这才反应过来,他快速拿起一只普通夹子,把最后一块需要夹的地方夹住了,然后松开手。 可以用! 谢克在心里兴奋地想,这个设计绝对可以用!而且非常好用! 一个新的手术器械就要诞生了,它的名字将会就叫做——谢克夹。嗯,英文也想好了,就叫sheckclip。 用谢克自己的名字来命名一种器械,简直快要上升到了与他的男神,库兴和丹迪一样的高度。 谢克刚才所使用的那种,用止血钳夹持帽状腱膜外翻压迫头皮切缘止血的方法,就是库兴所创的,随后他又与自己的学生一起设计了银夹,首创银夹夹闭颅内血管的止血方法。 后人在银夹的基础上又改良了自动夹、弹簧夹。 而如今,谢克也即将发明一种新型的夹子。 可以想象这种简单好用的夹子,一旦面市,必定取代市面上其他类型的头皮夹。因为它的好处是,除了夹住以外,还不会夹得过紧。这样一来,对取下夹子之后的缝合,非常有好处。 即使谢克是个对名利算是看得比较淡泊的人,这样的发明依然让他激动。 这可和骨水泥的实验不一样! 骨水泥的实验,只是为了证明别人发明的东西的一种新用法。 而这个夹子,是真真正正的,谢克自己的发明。他可以自己命名,并去申请专利! 是的,现在冷静过后的他已经完全确定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在他之前想出过这样的东西,不然的话早就风靡整个医疗行业了。 如果不是戴着手套,并且上面都是沾满的血,而且还在手术中,谢克真想好好地亲吻自己可爱的指尖。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它会突然那样提示他,但是这是他的手指,不是吗? 他的手指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并且是由他的大脑控制的,不是吗? 是的! 谢克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会自恋了,因为这种感觉真的真的太好了! 试想一下,今后所有的神经外科手术,当别人需要夹头皮的时候都会用到谢克夹!也就意味着谢克的思想会出现在所有手术台上,除非今后有人能用更好的东西取代或者淘汰这种手术方式! 怎一个爽字了得! 不过他没有忘记他的手术才刚开始。 谢克继续切除冠状缝和矢状缝上半部区的颅骨骨膜,然后沿冠状缝切开颅骨,切除了约宽1.5厘米的骨片,两侧越过鳞状缝。这时谢克歪过头注意了一下麻醉师那边,冯大大提示了他各项数据ok。 于是他又继续在矢状缝左右两边各距1.5厘米处,也是切除骨片,造成两个1.5厘米的骨沟。两条骨沟向前越过横着的冠状缝骨沟,像一个草字头(艹)。 患儿的骨片都收集起来,今后需要骨片移植的话会用到。 谢克将骨缘都用聚乙烯薄膜包裹起来,以防止再次骨化并闭合。皮瓣下放置橡皮引流条,然后按层次缝合头皮。 缝合的过程中,谢克用他穿针引线的功夫让众人再次惊艳了一把。 关颅之前谢克又问了一下体温和颅内压,得知正常他才结束了手术。 手术算是十分顺利的,本来预计颅内压过高的话,他还得咬掉一些颞骨鳞部以达到减压的目的。 当然,对于所有接受开颅手术的患者来说,术后的8-12小时依然是非常重要的阶段。 尤其是婴儿,反复和各种并发症可能发生在几天甚至更长时间之后。 现在这个手术,仅仅是把冠状缝和矢状缝的一半打开而已。观察两周,待婴儿伤口愈合体质恢复,还要做二期手术,就是矢状缝的下半区和人字缝的骨沟亦需要重建。 并且还有谢克主张的第三期手术,也至今尚未决定。 所以谢克的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59章 计败 关耀需要先在监护病房观察一段时间,若情况好就转回儿科病房。 走出手术室的谢克没有急着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四仰八叉地坐在休息室里,看似十分疲累,实则并非因为手术的工作量,乃是因为兴奋。 这兴奋里也许多少夹杂了一些虚荣心,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自豪感。 对于一个立志要做外科医生的人来说,能够在手术方面对止血这件事做出优化,是比发明抗癌新药更令人振奋的事情。 仔细想想,如果在大小型号上做出变化的话,用这种夹子来夹血管也是不错的。 谢克想到的第一个要与之分享的人,就是李时光。 师兄一定会表扬他的,那么他该要求点什么作为奖品呢? 嘿咻嘿咻?不行,那样的话感觉上自己反而成了送出去的奖品…… “谢克!” 谢克抬起头一看,冯大强也出来了。 冯大强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你果然在这里等我。” “……”谢克这才想起来冯大强手术之前跟他讲过,好像是要传授经验的事,于是他提起了几分兴趣:“大大,你果然和蔡主任是一对?” 冯大强被问得语塞了一下,摸摸鼻子,“呵呵,算是吧。” “哦——”谢克拖长了音,他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你追他呀。真是看不出来,没想到蔡主任这样强势的人,竟然也会如此优柔寡断……” 冯大强瞪了他一眼,气急败坏地道:“什么我追他,你别胡说。” 谢克无辜道:“看上去好像就是这样啊,你追他,他不肯,但是又不想伤你的心,所以也不发展别的恋情……” “你小说看多了吧!”冯大强:“而且还是这么老的梗,我跟你说现在流行打脸打脸再打脸……哎呀你加我微信,朋友圈里面我经常转推文帖,你去看我推的那些。” 谢克从善如流:“好的。但是,你说算是吧什么意思,那就是说还不是喽,你们俩究竟怎么回事呀?” “唉,这个说来话长,”冯大强勾住他的手往外走,“我们去花园里边散步边说。” 原来蔡天桥和冯大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住得很近,于是小学、中学都是同学,还恰巧都同班。蔡天桥家里文化层次比较高,冯大强家里是个体户后来成了暴发户。 不过打打闹闹一路过来,感情挺好的,而且还都学了临床。当年两人还说好,一个搞外科,一个搞麻醉,多棒的搭档。 只可惜蔡天桥最后选择去了美国,所以就几乎没音信了。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回国了。正常人在美国混出名堂,是不会这样回国的。不是说不爱国什么的,而是对一个向往外科医生这个职业的人来说,那样的医疗环境,无论从硬件还是软件来讲,都是很难舍弃的。 谢克听明白事情经过之后,觉得有点无语,这可真是够折腾的,不过,“大大,你家蔡主任感觉上有点渣啊!” “唉,”冯大强叹了口气,“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谢克:“那他为什么回国,是为了你吗?” “……”冯大强垂了垂头:“不是。这是他的私事,我不能跟你说。” 谢克:“……难道你一直是单恋?” 冯大强看看他,忍住敲他头的冲动,“我们以前好过。他这次回来,我想跟他继续。” “哦——”谢克没什么眼色地戳他痛处,“可是蔡主任好像不想继续啊。” 冯大强:“不,他虽然在抗拒,但不是不想。当中有点原因,反正他不是不喜欢我。” “这样啊,”谢克为难地皱了皱鼻子,“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教我?” 冯大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这边情况比较复杂,不过你看我这次不就勾出他心里的馋虫了吗?他早上是不是特意等在外面找你说话了?呵呵,我是故意不让你另外排期的,就是要让他知道,失去的滋味。” 谢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可是,我这边和你不一样啊。我和我师兄挺好的,我怎么让他失去?” “挺好的?”冯大强猥琐地笑了一下,“挺好的,我怎么看你这样子不对呀,好像有什么烦恼的样子。” 谢克承认,烦恼嘛也的确是有的。那就是李时光对他似乎总是发乎于情,而止乎礼。 不过这么私密的事情,他不准备跟冯大强讨论。 他不说,冯大强也没勉强他,而是偷偷低声问:“你们做过了吗?” 谢克嘴里虽没回答,但是绷直的脊背泄露了他的答案。 冯大强似是早就猜到,“你不会以为亲亲抱抱就算确定关系吧?我告诉你男男之间和男女之间一样,要做!做做做!做才是真理!” “……”谢克无语,“蔡主任跟你做了吗?” 冯大强:“……” 谢克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到底是脸多大,觉得人家一定喜欢你啊。 冯大强竟然看懂了他的白眼:“我们情况有点特殊……” 谢克:“你自己悠着点吧,别玩脱了。我家师兄肯定不会是渣攻。” “……”冯大强:“你还挺自觉的啊。” 谢克:“当然,我一向自我定位很准确。” 虽然谢克觉得冯大大自己的恋情就很失败,不过他说的“欲擒故纵”这一招,感觉应该还是蛮有道理的。 因为实际上连谢克都能明显地察觉出来,蔡主任是不想跟冯大大“谈恋爱”的。 也许他们是青梅竹马,也许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感情很好的岁月。 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至少现在,蔡主任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 然而就在这样蔡主任“不想”的情况下,却因为一次工作上的选择,冯大大选择了别人,竟然都会让他觉得很难受。 这一点,谢克是清楚感觉到的。 所以说,为了勾起师兄内心深处的欲,望,也许,他应该好好研究一下三十六计?不知道美人计和欲擒故纵哪个更有用? 谢克今天不值班,回家以后他一直在研究怎么把那个夹子给设计出来。 幸好他的手指可以反复变出夹子的摸样,让他能够画出来,并记录下精确的数值。 申请一个新的医疗器械专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里面有很多门道。 首先当然是要把说明书、样品什么的都准备好,然后是向国家部门申请。 但是专利还分为三种,分别是:发明专利、改进专利、外观专利。 发明专利自然不用多说,是最重要也是最有分量的一个。 改进专利,指的是根据现有的器械,结合构造和形状,对其进行一定的改进。比如大小、弯度、长度等。 至于外观专利么,则是最没有用的一个,说白了就是给自己的产品贴金包装用的。 这三个专利的申请难度是自上而下逐降的,谢克准备三个一起全部申请,这样保险一点。 谢克设计出来的这个夹子,毫无疑问是一个发明专利,但是他经过上次亚穹抢署名的事件之后,有了点防备心理。 所以他准备把国内、国外的专利都申请完之后,再发表论文,阐述这个夹子的用法以及为手术过程带来的好处。 因为审核专利的人只是看你的东西能不能用,有没有重复,而并不能一下子就认识到它的意义。但是如果先发表论文,那么即使他有发表记录在手,也无法阻止某些无耻的人,利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抢在他前面得到批示。 画完说明图示之后,谢克还得找一个好点的工匠。虽然只是一个夹子,但还是需要做得比较精密的。先完成这个金属款,以后再想办法用化学材料做一次性款。 当中,李时光来叫他吃饭。 依然是一桌子香喷喷的菜,谢克努力扒饭的时候,不停地叮嘱自己,不要先讲话。 果然,等到饭吃完了,李时光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谢克条件反射地露出笑容,可是嘴才咧到一半,就被他生生克制住了,于是表情看上去又僵硬又怪异。 “……”李时光:“你这是怎么了?” 谢克垂下嘴角,瘪着嘴,然后过了半天吐了两个字出来:“没怎么。” “哦?”李时光挑挑眉,突然笑了,“那好吧,我洗碗,你继续忙。” 然后他就收拾了一桌子餐具,离开了饭桌。 谢克仍然坐在那,“……” 过了会儿谢克站起来,晃到厨房门口,扒着门:“师兄,我回房间了哦。” 李时光正在放盘子,头也没回,“好的,冰箱里有酸奶和草莓,自己拿。” “……”谢克:“那,我今天不陪你看电视了。” 李时光呵呵一笑,转过头来说:“你说电视购物吗?我不怎么爱看那个。” 收拾好东西,李时光绕过扒着门的谢克,走到客厅里,坐进沙发——就平时他们俩一起坐的那个弯角,开始看新闻联播。 谢克拖着步子往自己的房门迈去,把手来来回回转了半天,里面的锁芯磕磕嗒嗒好几次。 最终他也没推开门,而是转身扑进李时光怀里,“啊啊啊!”欲擒故纵不好玩,还是投怀送抱吧! 李时光“哈哈哈”笑了起来。 第60章 访客 “你是说,你在手术的当中突发奇想,想出了这种形状的夹子?”李时光一边问谢克,一边把他画的设计图拿在手里看,然后在旁边写了个公式。“哦,这个样子的,也是利用了弹簧的原理……你找材料的时候还要计算一下弹性模量。” 谢克两眼发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你觉得这个设计怎么样?” “看上去不错,不过还要等待实物的效果验证。”李时光把从目光从设计图移到了谢克的脸上,“这么说你是受到了michdl夹的启发,所以想出了这个夹子?” 谢克点点头,李时光所说的验证他根本毫不担心,因为他在手术的时候就已经用变形手指试验过了。 他以前也曾试过,手指在变形后是可以达到金属的硬度的,那么弹性应该也不成问题。 李时光沉思了一会儿。 谢克戳戳他的胸膛,“怎么,难道你不看好这个设计?” “不,”李时光很快地说道,“抱歉,我走神了。我是说,夹子很好,如果能够做出来符合你要求的东西的话,我想它一定会风靡全球的手术台的。” 谢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那你怎么看上去这么严肃?” 李时光失笑,“这本来就是一件严肃的事啊!如果专利审批顺利的话,你打算找什么厂家合作?” 谢克想了想,然后掰着指头算,“国外的话,几个专门做镊钩针夹的都可以放心。国内的话,只要保证质量也都可以,第一批我打算让母校的注资的那家厂做,让老师帮我联系。推广开来以后,肯定很多厂家会来找我,反正只要专利权在手,质量过关就行。” “嗯,”李时光衷心地说:“恭喜你,这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东西,极为实用。” “那……”谢克抱紧他蹭了蹭,“我们来做吧。” “噗——”李时光被他惊地心跳一下子加了速,他手忙脚乱地想推开谢克起来。 可是谢克把他抱得紧紧的,头侧耳朵贴着他的胸膛,让他汹涌的欲’望无所遁形。 谢克拿自己的脸在李时光的胸口翻来滚去,把他穿的棉质休闲衣弄得皱皱的,“师兄,你到底为什么不跟我做啊。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啊,不然我真要生气啦!” 李时光固定好他的头,不让他继续动。谢克执意要一个答案,所以也不妥协,两个人就那么顶着。 李时光换了个话题:“今天是蛋糕日,我下午特意去买了榴莲蛋糕,你要吃吗。” 谢克这才想起来,“哦对,差点忘记了。奇怪,我最近好像没有那么喜欢这种蛋糕了。不过,既然你买了那就一起吃吧。” 李时光把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已经切好的一小块一小块,装在盘子里,旁边摆了个小叉。 谢克叉起一小块,送到自己嘴巴,又停了下来,问他:“吃完做吗?” 李时光看看他手里叉着的那一块蛋糕,最后还是摇摇头,“今天不行。” 谢克赌气般地一口咬了下去,然后一连又叉了两块,吃完之后还剩一半。这一整块蛋糕,李时光将它分成了六小块。谢克以前都是一整块吃完的,而现在却越吃越少,每次只会吃下三到四块,剩下的全给李时光消灭。 李时光看着他吃了三小块,不再动了,才接过盘子自己把剩下的也吃掉了。 谢克无聊地掰着自己的手指,问李时光:“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行?为什么今天不行?难道你心里还有别人?” 李时光:“我只是觉得,我们俩还没到时候。” “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谢克翻白眼,“难道要先结婚吗?” “怎么说呢,”李时光想了想,“其实你认识我才一年不到,虽然我们现在算是恋爱了,但是你确定要跟我发生关系?” 谢克抬眼看他,认真地道:“当然确定啊。”顿了下他又补充:“虽然认识你的确不久,但是你给我的感觉却是很熟悉。而且你第一次见到我一下子就认出我了,还想方设法跟我同居。难道你一直暗恋我,现在这……算是近乡情怯?” 李时光:“你觉得我很熟悉?哪种熟悉?” 谢克又翻身扑倒了他,把他压在身下,“我不喜欢你现在这种样子,你不会是一直都把我当你的访客吧?” 李时光伸手摸摸谢克的耳朵,让谢克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说:“当然不会,你是唯一的。但我的确会在平时也运用一些心理治疗的手段,不过你知道,那些都是无害的。” “嗯,那就好,”谢克因为耳朵被摸,脸有点红:“问你个问题。” 李时光:“说吧。” 谢克:“如果,我是说如果。” 李时光:“嗯,如果,然后?” 谢克:“如果你的访客,也就是你的治疗对象,向你要求性’行为的话,你会答应吗?” 李时光:“除你以外我都不会答应。” “哈哈哈聪明,”谢克亲了他一下以示奖励,“这样说吧,先不要考虑我的存在。如果你对你的治疗对象有性反应,并且你的治疗对象对你也同样有,然后他又要求和你有那个行为。这样你会不会答应?” 李时光想了一下,把谢克的问题总结了一遍,“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和我的治疗对象两情相悦,是否会因为职业的关系而影响我们的发展以及性’生活?” 谢克:“嗯,就是这意思。” 李时光屈起双腿夹住谢克的瘦腰,让谢克刚刚有点褪去热度的脸又一红。 他说:“其实你想得太复杂了,心理治疗中的双方,他们的关系不必非得是或者仅仅是医生和患者。可以是母亲与孩子,可以是老师与学生,当然也可以是朋友之间,或者情人之间。退一万步说,如果因为情侣关系而影响到治疗的过程,我也可以把对方转给我的其他同事或者同行。” 谢克:“哦,你说的对。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医院里做临床,而去开咨询室?去资讯室的病人,说白了都是去树洞的吧,对你的研究和学术能有帮助吗?” 李时光:“当然有啊,我认为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人格障碍,有的人会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比如抑郁、暴力、反’社会,而有些人则是轻度倾向。原因也非常多样,有可能因为遗传、先天、外伤、或者环境压迫。我需要收集一些看上去并没有严重问题的病例来填充我的数据库。怎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工作有兴趣了?” 谢克呵呵一笑,“我说了你别生气呀。” 李时光捏捏他的脸,“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说吧。” 谢克:“我去你书房拿书看的时候,看到你桌上放了一本ds’m,里面夹了一页你对我的评估……” “哦,那个呀,”李时光想起来了,“放心吧,在得到本人同意之前,我是不会把调查对象的结果向别人报道的,无论公开还是私下。” “我知道我知道,”谢克一连说了两遍,“我是怕评估结果不好,你觉得我有人格障碍……” 李时光假作思考,“你呀还挺严重的,不过怎么办,我不嫌弃你。” 谢克锤了他一拳。 李时光笑着接住了他的拳头,五指收起包在掌心里,不过谢克的手指挺长,拳头也不小,李时光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握不住他的拳了。“开玩笑的,你的心理状态很好,非常健康。” 谢克嘟嘟嘴,“这还差不多。那,我们做吗?”蹭。 兜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这个问题。谢克还真是不依不饶。 李时光无语,“主动是很好,但你也不要逼我。” “好好好,不逼你。”谢克起来,“我洗澡的时候自己舒缓一下。那我晚上来你这边睡总行吧。” “欢迎之至。”李时光也站了起来,向自己的书房走去,“拜你所赐,我突然有了些新的想法,我也回去工作了。” 谢克站在他身后,鬼使神差地问了他一句:“师兄,你说我有双重人格吗?” 李时光回头肯定地答道:“没有。如果有的话会表现出来,以我对你的观察,你应该没有此类心理障碍。为什么这样问?” 谢克:“因为谭国锋曾经这样问过我。” 李时光耸耸肩,“他只是个警察,下次我要吓唬吓唬他,竟然用这种手段获取笔录。” 谢克:“不不不,跟他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你。知道吗,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有安全感,让我想要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但是有时候你又让我没有安全感,让我害怕失去。你明白我意思吗?” 李时光这回仔细想了想,然后问他:“除了暂时不做那件事以外,还有别的问题吗?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保证。” 谢克:“那件事本身没那么重要……算了,既然你保证,我相信你。” 李时光走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说出了他一直想听的话,“知道吗,我已经爱上你了。” 谢克瞪大了眼睛。 李时光往后退了一步。 “……”谢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声说:“我也是!” 李时光对他笑了笑。 回到书房之后,他把电脑打开,在谢克的档案里面找到一条“蛋糕依赖度”,他在今天的日期后面填上了“3”。 第61章 二期 两周之后,由于关耀恢复良好,各项身体指标也支持,所以谢克准备对他进行二期手术。 由于已经有第一次手术的经验在先,所以尽管这只是谢克人生中第二次做骨缝再造术,他也并没有多担心。对患者的熟悉,加上对自己技术水平的认知,让他极为自信。 而关氏夫妇在第一次手术成功之后,也更为信任他了。 说实话,一开始他们虽然因为谢克的诊断而冲动地签了字,把手术交给了谢克。但是事后回想的时候,却又难免有些担心他因为年龄轻、经验少的关系而水平不够。 谁都知道,外科医生的黄金年龄段是30至55岁,而且好的外科医生是人人争抢,一年要做五百台手术还排期排不过来。 谢克才二十多岁,刚刚从学校毕业,他能行吗? 关俊伟从骨科的医生和护士那里打听到,谢克是知名脑外科专家徐教授的高徒,并且手术技术非常厉害。尤其是科里的年轻护士,讲起来眉飞色舞,好像她们是亲眼所见一样,其实她们也是道听途说。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消息让关俊伟和焦贞梅稍稍放心,也打消了反悔的心思。本来他们真的打算另找神经外科的医生,主任他们请不动,但上次见过的那个王医生,看上去就比谢克更让人信服些。 可是谢克用手术的结果告诉他们,这个年轻人的确厉害! 用儿科医生的话来说,关耀恢复的顺利程度简直是奇迹。而这个奇迹的缔造者就是谢克。原因无他,正是最少的伤害和最短的手术时间,才会创造出这样的奇迹。 因为婴儿对失血的耐受性非常差,而手术要求的切口又长,打开的皮瓣又大块,所以对止血和补血的要求都高,否则极其容易发生休克。谢克的刀快、准、稳,所以尽可能地减少了出血量,而冯大强补血、补液的时机和速度又做得正好,这才有了这么成功的结果。 关俊伟虽然不是什么文化程度很高的人,但是他也有他的小聪明。在决定让谢克给自己儿子做手术之后,他同样也去咨询了一些别的医院的医生,以及上网查了些资料。 所以当看到手术时间才一个小时不到,而且关耀术后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如头皮肿胀、感染,硬脑膜外血肿的时候,他们才真切地意识到,真的是碰上了拥有“神之手”的高人医生。 谢克在坐电梯往上升的时候,启动时由于惯性心脏往下一坠,这一坠就让他突然想起了蔡天桥。 今天总不会再撞车了吧,他可不想夹在蔡主任和冯大大之间难做人。 但是他显然是太小看自己的第六感了。 进休息室的时候,谢克看到蔡天桥坐在两周前他坐的那个位子上,不过这次并没有仰着头闭目养神,而是津津有味地打量着自己。 蔡天桥:“来得越来越晚了,你是觉得自己很大牌吗?” 这么酸,这么冲。谢克无语了。他可是骨一科的医生啊,还有本职工作要做的说。不过和蔡天桥这种人辩解,绝对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这只会激发对方征服和赢得胜利的欲’望。所以,直接让他赢就好了。 谢克:“哦,下次一定赶早。” “……”蔡主任发现这小家伙现在越来越没劲了,怎么戳都不动弹啊,“给关耀做手术?” 谢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明星蔡什么时候也关心这种小事了,而且竟然还知道患者的名字,“是啊,第二期了。上次是把冠状缝切开,这次切人字缝。蔡主任……” 蔡天桥眯了眯眼睛,“嗯?” 谢克舔舔自己快要干裂的嘴唇,“您不会今天又跟我撞手术了吧……”其实他想说,您和冯大大不是又再捉迷藏吧。 “哦,没有。”蔡天桥顿了顿,然后说了句谢克完全想不到的话:“王磊今天没空。” 谢克:“……”他敢肯定蔡天桥一定是骗人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的手术,一助仍然是上次那个儿外科的医生,二助是王磊,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怎么会没空?! 而且即使王磊没空,也该提前跟大家打好招呼啊,现在难道要临时找人?虽然只是个二助,谁上都无所谓。但是这种计划被打乱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妙!即使是平时没有强迫症的谢克,也觉得混身不舒服。 “我替他。”蔡天桥又说。 “……”谢克傻傻地瞪了瞪眼睛,“什么?” 蔡天桥发现他这个样子蛮可爱的,有点像小时候的冯大强,他就笑了笑,又说了一遍:“我替王磊。” 天了噜! 谢克觉得自己是一颗倒霉的彗星,快要撞上大他百倍的星球了。 让蔡天桥给他当二助!!! 就好像叫梅兰芳唱丫鬟一样,让唱小姐的人可肿么办哟?! 谢克收回了自己快要瞪出去的眼珠子,他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建议:“你也想做这个手术?那要么咱俩换换,我给你打下手如何?” 抢手术这种事情经常会发生的,而谢克肯定抢不过蔡天桥。虽然他确实很厉害,但他也清楚蔡天桥不会比他差。并且蔡天桥除了天赋之外,还有更多手术经验,更大的名气。如果让患儿家属选的话,肯定是选蔡天桥了。 与其把选择交给患儿家属,得到一个自取其辱的答案,谢克还不如主动让出。 但是蔡天桥却摇摇头,“不,你主刀,我做你助手。” 这让谢克挺意外,蔡天桥的目的竟然不是抢手术。 不过好嘛,既然你非要做助手,那谢克也不用再假惺惺地推辞了。说到底,这也激起了他的表现欲,他其实真的很想在蔡天桥面前秀上一把。这是手艺人的通病,也是他对蔡天桥的认可——在见过蔡天桥的手术录像之后。 换一个二助,根本没必要通知家属。所以关氏夫妇竟然不知道,为他们的宝贝儿子做手术的,是两个顶尖的外科天才,并且其中一个已经成名的,还甘愿沦为二助。 当然到了手术真正进行的时候,甘愿沦为二助的那个,变成了可怜的儿外科医生。 蔡天桥和谢克一起刷手,一起穿无菌服,一起进手术室。总之谢克干什么,他就跟在后面干什么。 谢克:“……”几次想侧过身让主任先行,都被蔡天桥拒绝了。 蔡天桥笑眯眯地说:“你主刀,我助手。” 压力山大! 俩人进手术室的时候,冯大强已经在里面准备好了。因为是第二次,并且除了切口部位不同以外,其他步骤、做法都一样,再加上是同一个患者,又是同班手术人马,所以大家心里有底,也就比较轻松。 但是看到蔡天桥跟在谢克身后亦步亦趋的时候,所有人都:“……” 闹哪样哟! 尤其是冯大强,他看看蔡,又看看谢克,挤挤眼睛。 谢克没理他,按照程序要求大家各就各位。 在场的都是专业人士,虽然一开始有些惊讶,不过在主刀者谢克发出指示之后,就开始照办了。 唯一一个仍然有些战战兢兢的,是那个儿外科的医生。他,只是个真·住院医生,无论是职称还是水平,于是他很主动地把位置让了出来,然后自己站在原本二助应该站的地方。 蔡天桥不客气地将一助位置占为己有。他是可以逗逗谢克,但是对那个不认识的儿外医生,他就不必那么客气了。 摆好体位后,谢克用架子固定住婴儿头部,铺好无菌单,去掉包扎的纱布。 蔡天桥看到了两周前的切口,已经有慢慢合好的迹象。 这一来说明了婴儿的恢复能力不错,二来也从侧面证明了当初打切口的人的本事。 蔡天桥看了一眼,就主动做他应该做的事——手指下垫好纱布压好患儿头皮,方便谢克动刀。 蔡助手的手指修长,即使包裹在乳胶手套里,也显现出了完美的形状,不过谢克并没有在意,他的刀快速落了下去。 谢克的确是存了炫耀的心思,所以才有这夸张的动作。就像下棋的人,明明可以直接把棋子放在要放的位置,却偏要用手指夹着棋子从上方高高落下。 但这份夸张并不仅仅是为了炫耀,也是为了速度。 切口本来就存在,再次沿着原来的轨迹把它划开,必定会造成周围组织的破坏,以及出血。 而谢克从较远的地方开始用力,是为了加速度,同样的切口大小和深度,刀越快,破坏越小,出血越少。 谢克的刀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带出血珠。 蔡天桥的瞳孔一缩,这么快的速度,这么长的距离,新的切口竟然和那道旧切口完全吻合! 这可不是一刀直线,而是差不多从右耳上方经过头顶到左耳上方的弧线。 谢克一边以上一次的反方向,向下掀开头皮,一边止血。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手术经验,所以谢克对关耀的头皮下的血管非常熟悉,避免了很多小动脉的出血,这使得他这次的处理比上次还要更干净。 切除了顶部和人字区的骨膜之后,谢克看到上次手术留下的那两条骨沟。他微微蹙了蹙眉头,关耀的颅骨骨膜和硬脑膜外层的成骨功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活跃,上次的切除的地方已经隐隐有些变窄。 这让他对关耀今后的颅缝再次骨化有了些更加肯定的怀疑,也更加确认了第三次手术的必要性。 不管怎么说,先做这次的手术。 还是在矢状缝的两旁,谢克紧接着第一次做的骨沟,以同上次一样的宽度,向下咬除颅骨。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次手术会非常顺利,却没想到异变突起。 就在谢克做完矢状缝旁边的与上次相连续的两道新骨沟,并正准备沿人字缝切除颅骨的时候,他突然感到手下的患儿情况有点不对。 正在他要做出判断的时候,冯大强那里突然发出了提示:“有效循环血量正在急剧降低,可能要休克了。” 而与此同时,蔡天桥已经几乎是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第62章 合作 圆形的墙角,茶色的玻璃窗,以及绿莹莹的墙面涂料。 房顶上的无影灯和床位旁的升降照明灯都大开着。 一群穿着淡绿色无菌衣的医生和护士,正在围着中间手术台上的一个婴儿忙碌。 此婴正是关氏夫妇罹患狭颅症的儿子,关耀。 他目前的情况十分不好。 因为婴儿对失血本来就耐受性比较差,而关耀的血管又太细,输液的速度跟不上,所以即使谢克已经尽量把出血量控制到非常低的状态,他依然正在面临危机。 幸亏在场的三个主要控场人物,主刀谢克、助手蔡天桥和麻醉师冯大强,无论在经验还是水平上都高于常人,才使得关耀有被救回来的机会。 首先是谢克感受到了患儿的异常,于是便停下了切除人字区颅骨的动作。 也就是在此时,冯大强及时提示了患儿的身体指标。 谢克观察了一下头皮的出血情况,发现出血量其实很少,即使是因为患儿耐受不行而休克,也并不应该血压急降。 此时蔡天桥的反应却并不比他慢,他观察了一下患儿的四肢,最后固定住了患儿的脚踝,习惯性地伸出手,吩咐器械护士:“10号刀。” 器械护士虽然条件反射地想把刀递上,但是在途中却又看向谢克。 蔡天桥作为市一医院脑外科的主任,是这间手术室里大型脑部手术的常客,器械护士对他非常熟悉。 但是,作为一名专业的手术室护士,她也很清楚,现在正在进行的这台手术,主刀人是谢克。 所以她在等谢克的肯定。 即使是蔡天桥这样的级别,也不能乱了手术室的规则。无规矩不成方圆。手术中不能有任何纠纷,一切以主刀人的意见为准。 谢克一看蔡天桥手按住的地方,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蔡天桥想要将静脉切开。 因为关耀的血管本来就太过细小,再加上血压突然骤降,导致他的静脉血管更加萎缩和瘦瘪。这就使得他们无法对关耀行静脉穿刺术,如此一来,便只有将静脉切开之后,再将血管与导管结扎相接,从而加大输血量。 如果强行使用输液针去穿刺,不仅可能因为多次地反复穿刺而伤害血管,更可能因此而浪费抢救的时间。 所以如果是谢克的话,他也会选择静脉切开。 一般来说切开的部位都选在四肢的浅表静脉,比如手臂上的贵要静脉和肘正中静脉,以及起于足背静脉弓内侧端的大隐静脉。 而关耀左手上和肘正中连通的贵要静脉,已经在术前就被麻醉师输液控制了,所以蔡天桥选择了他的右脚内踝前方,正是大隐静脉沿小腿内侧上行的地方。 如果是谢克,他也会选在这里。 蔡天桥的选择,都和谢克不谋而合,所以他点点头,示意器械护士按照蔡天桥所说进行手术。 器械护士把刀递给蔡天桥。 蔡天桥并没有因为她一开始的迟疑而不满,相反给了她一个欣赏的眼神。 谢克这里此时不宜再动作,他一边看着蔡天桥做静脉切开,等患儿血压恢复,一边仔细思考着原因。 因为是浅小部切割,所以蔡天桥选择了较小的10号刀片配小号刀柄。 在外科手术中,一般深部切割用小刀片配长刀柄,浅部切割用20号以上的中大号刀片配普通刀柄。而浅小部切割,则是用小刀片配小刀柄。 蔡天桥在关耀的内踝处先消毒皮肤,再用1%普鲁卡因局部麻醉。 然后他用手术刀打了一个和静脉走行方向平行的切口,这个切口很小,只有不足1厘米。 谢克被他的行为吸引住了。 按照一般的方法,应该打一个2厘米左右的切口,然后在皮下组织中找到大隐静脉,并且分离出一段长约2厘米的血管,用血管钳把它挑起,结扎远心端。为了避免误扎和血管并行的隐神经,还应该把静脉周围的组织剥离地相当干净。 然后再斜着剪开将近一半的静脉壁,把硅胶管插入静脉管腔,向里推送大约5厘米,再结扎静脉近心端。 这是教科书上所教的做法,老师上课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当然这个做法的弊端,谢克也很清楚,那就是术后此血管会因为结扎而失去正常的功能。虽然还有其他的侧枝血管能够保证血液循环,但是对末梢的血液回流难免会有些影响。 而蔡天桥似乎并不是想这样做,难道他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谢克看看蔡天桥所打的切口,只有半厘米左右。这么小的切口,甚至连静脉血管都无法分离和暴露出来,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正在谢克努力思考的时候,其他人却并没有意外的表现。 很明显,作为和蔡天桥合作过的麻醉师以及护士们,都是熟悉他的做法的,而这同时也说明了,蔡天桥所用的办法,也是相当有效的。 蔡天桥从切口处找到静脉血管,并不将它提出,而是用套管针从静脉前壁直接插’入血管腔内,插够一定深度之后,就拔出针芯,连接吊瓶。 这件看上去并不复杂,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也不简单的事,蔡天桥连切带插到缝合,只用了两三分钟就完成了。 此事的难点在于,从小小的切口找到血管,要在直视下将针插入血管腔,如果没插准,就会变得相当麻烦。 但它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且非常令人欣赏的,那就是损伤小和没有后遗症。 其实这就是一个静脉切开穿刺的结合改良版手术方法,谢克马上就get了这个技能。 由于不必分离和结扎血管,几乎节约一倍多的时间,就把有效输液通道给快速建立起来了。 在手上和脚上的两个输液端口都在工作的情况下,冯大强终于松了口气,并告诉大家:“血压回来了。” 而此时,谢克除了在学习蔡天桥的手术方法以外,他也基本上找到了关耀血压低的根本原因! 为了确定,谢克让蔡天桥也过来看。从关耀被咬开的矢状缝右边的那条骨沟看去,在硬脑膜之下,有一个小小的血肿。 蔡天桥在谢克的提示下,显然也看到了这个血肿。 然而看这个血肿凝结的情况,显然并不是刚刚因为手术的原因而出血的。 这是一个早就存在的血肿! 因为关耀所患的病症是狭颅症,所以他的脑部结构有可能在头颅颅骨的闭合下被限制生长。而脑部生长的时候,一旦被挤压压迫,就很容易造成出血,光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谢克他们甚至无法确定,这个血肿的来源! 并且更甚的是,关耀的硬脑膜之下,很可能不止一个血肿!而这,才是他血压降低的真正原因。 谢克肯定地对巡回护士说:“将室温调高一到两度,准备移动c臂。” 蔡天桥对此并无异议,事实上,即使他有异议也没用,因为谢克才是主刀人。 将室温调高的目的,是为了照顾婴儿的体温。当然这样做,对手术室内的医生们和护士们来说可能会没那么舒服,不过一切以患者安危为主。 移动c臂是用来做x射线摄影成像的,可以确定血肿的数量和位置。 以各个角度,包括前额在内,拍完ct后,谢克基本上确定了出血的位置和血块的数量。 凝结成块的血肿实在不少,大约有将近十个。而出血位置则在后颅凹处。 出血的原因,正如谢克所预料的那样,是因为脑部生长所限,被挤压而造成的。 令人欣慰的是,很可能正是因为两个星期前,谢克为关耀所做的第一期手术,大幅度地缓解了他脑部尤其是前半部分大脑这一块的压迫,所以现在出血量正在减少并趋向停止。 但是后颅凹的血肿存在,对患儿的生命威胁极大,必须将它们清除掉。 如果是在平时,可能还会考虑脑脊液外引流或者其他比较保守的治疗方法。但现在,头皮都掀开了,甚至颅骨咬除之后,都能透过硬脑膜看到下面的血块了,没理由不顺便把它们给清理掉。 更何况这些血块的存在都已经造成了低血压和心率减缓,谢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它们在关耀的颅内的。 谢克:“我要切开硬脑膜,冲洗硬脑膜下腔隙。如果有活动性出血的话,需要开一个双侧骨窗。” 蔡天桥:“可以,但是时间来得及吗?” 谢克看看他:“患儿情况不太好,随时可能再次有休克的危险,最好是骨沟重建与去除血肿同时进行。” 他这么一说,蔡天桥瞬间就明白了,谢克是打算物尽其用,反正自己已经来做助手了,那就得给他助到底。 谢克没管别人怎么想的,他自顾自地开始下命令:“护士准备好止血海绵,可能要包裹静脉窦。在头下加一个头垫。蔡主任负责用sstic条包裹人字区骨缝,二助负责提拉硬脑膜,我来冲洗。麻醉师过来重新检查固定一下插管。” 谢克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按照他的话展开了行动。 这一次,蔡天桥不是再站在他的身侧当助手,而是站到了谢克的对面。 为了抢时间,他们将同时进行两个不同的手术。 谢克眼中的冷静与自信,让蔡天桥也为之动容! 第63章 问题 那是一双璨亮若星的眼,其中的光芒仿佛是无尽黑暗中的一点灯火,以此为中心吸引了所有的光明和热量。 蔡天桥突然觉得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与那光亮所相对的黑暗,而他本人,则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一片阴影。 谢克对他说:“开始吧。” 听到声音,蔡天桥这才打起精神,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患儿已经被打开头皮和骨瓣的颅骨上。 虽然他遇见过的狭颅症并不多,但是手术这个东西说白了是一通百通的。 人的头颅,以及脑部的结构,大体上都差不多,而他们所做的,只不过是同样的范围里,处理不同的病灶。 从生理上来说,一个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在胚胎时期便已经开始发育,皮质细胞的分化也已开始。胎儿在母体内生长6个月后,大脑上沟回就已经十分明显。所以当他出生之后,脑结构已经相当完整。 但是从解剖学的角度来讲,婴儿的各器官及身长比例,与成人还是相差巨大。尤其他们的颅骨,蔡天桥在接触之下,也发现是极薄的。于是他的手下一缓。 刚才看谢克咬除颅骨的时候,动作十分自然,没想到自己做起来却有点不适。 主要是力度的掌握,需要调整。 此时的谢克,进度却比蔡天桥要快得多。 他已经打开了骨窗。 关耀的颅后窝硬脑膜下血肿,主要来源为小脑表面的血管和注入横窦的静脉破裂所致。索性并不是小脑的挫伤,从ct上来看,脑内也无血肿。但是静脉窦还有微量的持续出血,这也是谢克非要打开硬脑膜的原因,除了清除掉已经形成的血肿,他还要想办法止住活动性的出血。 原本做颅后窝的开颅术,应该是打个与矢状缝平行的竖着的切口。 不过关耀的情况特殊,谢克正在为他重建骨缝,所以他的头皮此时是横向往下翻开的。 这给谢克充分暴露枕骨带来了一些困难。 不过他并未气馁,由于血肿的位置大都集中在他之前所开的两条骨沟的下方,所以他只是以那两条骨沟的最下端为中心,扩大骨窗,暴露出硬脑膜,中间部分则留着骨桥保护横窦。 蔡天桥暗中做了个深呼吸,再次继续他自己这边开骨沟的任务。如果他不能在谢克清除完血肿的同时,也结束自己这边的手术,那就完全没有同时手术的意义,而两个手术相加的时长,也会给患儿带去非常大的压力。 谢克在枕下区的两边各完成了一个小骨窗之后,将硬脑膜切开,为了能清除凝结成块的血肿,他把硬脑膜的切口开得足够大。 硬脑膜切开之后,谢克看了一眼蔡天桥手上的动作,对方正好也掀起了骨片。 谢克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暂停,然后对护士说:“去把他的头稍微抬一下。” 蔡天桥手心向上保持托举姿势,稍微让了让位置。 护士上去把被无菌单包裹的关耀的头稍微往上动了一点点。 谢克:“停。” 护士重新将患儿固定好在现在的位置。 这时就看到已经有好些血块自然从颅后窝流出。谢克数了数,对照刚才拍的ct,还剩下两个顽固的在里面。其中一个,谢克用剥离器配合镊子把它清了出来。另外一个却有点麻烦,因为它紧紧地黏在了血管上。 谢克此时也已经找到了出血点,他用生理盐水反复冲洗之后,接过护士准备好的明胶海绵敷贴在血管的破裂之处,然后用棉片压住。一般只要几分钟就可把血止住,然后就可将棉片去掉。 蔡天桥切除骨片后,剩余的工作也极易完成,只要将骨缘包住即可。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这个黏在血管上的可恶血块了。 蔡天桥也看到了这个血块,他瞧了一眼谢克,不知谢克是否会要求自己来处理。 其实蔡天桥的心里也是矛盾的,他既希望谢克来请求自己出手,满足他被人需要和尊重的需求层次,又希望谢克能自己解决,毕竟谢克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了。 天才都是孤独的,又都是渴望孤独的。 无论谢克怎么做,显然都会令他有不同种类的失望。不过谢克选的是自己解决。 他拿起细吸引头,打算吸掉这个血肿。 吸除比想象中要困难的多,因为血凝块黏在小血管上,而且黏得很紧,谢克只能一点点,把那个血块越吸越小,直到最后最后一点剥离的时候,血管太脆弱还是破了。不过谢克早有准备,他的吸引器刚离开,另一只手马上就用双极电凝止住血,然后反复冲洗。 终于清理掉所有的血肿之后,谢克把刚才贴的棉片也去掉。然后他让冯大强尝试加大输血量,以达到增压的目的,观察是否已经将各处活动性出血止住。 蔡天桥那边正好也都完成了。 虽然有点波折,但总的来说手术还是顺利的。 谢克放好引流管,硬脑膜减张缝合,然后再逐层缝合头皮。 关颅之后,谢克给关耀又做了个头部ct复查,确定没问题了,才让人把他推到监护病房去。 这次的手术虽然依然很成功,用时也不长,但却是谢克觉得是最累的一次。 一来,蔡天桥的在场除了让他觉得比较放心以外,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压力。蔡天桥和徐教授不同。徐教授是谢克的老师,两人关系很亲密,除了传授技能经验以外,在情感上也可以互相依赖。而蔡天桥却是亦敌亦友,在手术中他们当然是队友,但是谢克并不会因此就完全忘记蔡天桥对他表现出来的过分兴趣和时有时无的推拒。 二来,主要是因为手术中出现了突然状况。 诚然,谢克在手术预案中,已经将这种情况考虑了进去,并且做好了该如何解决的准备,否则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如此冷静地处理。但是,想象和现实毕竟是两回事,只有身处此情此景,才能体会到这种紧张和紧迫。 以前谢克做预案,只将它当作是一件应该为之的准备工作。就像当初他为佟文杰的摘虫手术做预案,他自认为做得十分完美,所以不明白徐教授为何还要推敲再推敲。 而经过这件事,在谢克的心里,手术预案已经俨然成为了手术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程式化的前期准备。 他也明白了徐教授推敲预案的目的。并非是他的预案有欠缺,而是徐教授很可能是在脑海里模拟场景! 没有一个人能够保证一定能把他所学会的东西,以最快的反应速度应用在实际操作中。尤其是在手术中,如果碰到意外就需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这想出来的办法能用?能面面俱到?甚至在你想的时候,受术者可能已经十分危急! 所以在术前就做好最最周全的准备,才是一个主刀医生应该具备的职业操守。 谢克虽然身体、头脑都很疲累,但是他的心里却很激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正在发烫。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轻轻的来回的按摩安抚了“它”的躁动。 谢克知道,“它”跟自己一样激动,这种激动来自内心深处对成为外科医生的激情。 六年了!从那场事故的发生开始,谢克失去了很多。 其中包括他的父母、他家的房子、他从前非常调皮的性格,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但是他得到了这根手指。 一开始,当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会变形的时候,他很害怕。但是随即,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补偿。 他曾经想过也许他能够把手指变成一根铁丝的形状,然后撬开世界上所有的锁,成为比亚森·罗平还要厉害的侠盗。 但现实令他失望了,因为他连自己那本带锁的日记本都打不开。为此,他气得用力一扯,那个不怎么牢靠的锁就被他的蛮力给摧毁了。 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就是手指本身对他的牵引,使他的兴趣从数学物理转移到了医学上。高考的时候,他填报了解放大学医学院的临床系,并且顺利考上了。 自那以后,他就一心都想成为外科医生,从来没有动摇过。 这些年来有无数次,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人推着他走,让他无法回头,但同时却对前路感到十分茫然。可是他的这根手指,却总在关键的时候,为他指明方向。 这手指,仿佛是他的另外一个大脑,让他不自觉就心随指动。 “谢克。” 听到声音,谢克睁开闭着的双目,入眼是已经换好衣服并向他走过来的蔡主任。 蔡天桥并不矫情地给他称赞:“你做得很好。你的基本功,是我见过最好的。” “哦,谢谢。”谢克有些不自在地加了一句:“你也很厉害。” 蔡天桥满脸黑线,这怎么听着那么敷衍呢。不过他本来也没有认为谢克会有多圆滑,据他观察,这还是个孩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犹豫了。 谢克瞅瞅蔡主任的表情,突然茅塞顿开。“你是不是害怕我想去神经外科?” 蔡天桥一听,脸色更加黑如锅底,他板了板面孔,沉着声说:“你什么意思?难道我那么没风度?” 你很有风度吗?只是看起来比较有而已,其实超级小心眼。当然这话谢克只能自己在心里面想想而已。他嘴里说的是:“那,你是想让我去神经外科?” “……” 蔡天桥再次犹豫了。想,还是不想,这是个问题。 第64章 术后 蔡天桥的沉默让谢克再次起了疑心。 从他正式来到市一医院的第一天起,蔡主任就像是个阴影一般笼罩在他的头上。 当时谢克是想进入神经外科当医生的,但刘院长却将他安排在了骨一科。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惯例的轮转,后来却被告知神外的蔡主任从不接受走后门的人。 好吧,他又不是没有真本事,而且就算留在骨科也不错,至少在他拿到执业资格之前,在别的科室也能开开眼界。 谢克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用事实告诉蔡主任,他不是靠走后门当上医生的。 但是随后几次碰到蔡主任,每一次,蔡天桥都会用言语来逗他、试探他。尤其是在佟文杰的手术之后,当他表现出了扎实的基础、惊人的技巧,蔡天桥却又疏远了他。 这些奇怪而且自相矛盾的行为,让谢克十分不解。 这次也是,蔡天桥不让王磊上来做手术,非要自己给谢克当助手。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十分稀罕,他在术后的欲言又止却又更难以解释。 到底要不要自己,这是个很难做的决定吗?谢克有点摸不着头脑。 在谢克看来,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市一医院的神经外科有蔡天桥和边副主任在,下面各级医师并未出现青黄未接的景象。就比如王磊,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人很细致,手上活也不错。若能培养,假以时日,也能成为可以主刀大手术的医生。如果蔡主任不喜欢自己,那么不要自己就是了。 但是,不是谢克自恋,他知道蔡天桥其实是有点欣赏自己的。那么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难以开口? 明明是双方一拍即合的事情。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住院医师而已,为何高高在上的蔡主任对他如此在意,反复思量? 若说是因为自己的医术才得到对方的关注,难道不该是想将自己招揽至对方麾下,又为何若即若离? 谢克十分不喜欢这种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掌握在别人手中的角色。 他甚至想,如果蔡主任不要他,他可以在拿到执业资格后回徐教授身边。 徐教授因为年纪渐大的缘故,已经慢慢地在减少外科手术的安排,而将精力放在了研究上。 谢克如果跟着徐教授,难免也得花不少时间在徐教授的微侵袭课题上。可是谢克在锁眼上的观点和徐教授的有些出入,如果非要让他跟着徐教授做研究,他会觉得很难受。这也正是他一毕业就选择了其他医院的原因。 可是现在蔡天桥这个人,就像横挡在他前面的障碍一样,让他要么突破要么改道。 问题在于,即使突破这个障碍,谢克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样的情况。 “你就快考试了吧?”蔡天桥没有回答谢克,反而问了个无聊的问题。 谢克知道他是不想回答,也或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于是顺着他的问题聊了下去:“是啊。” 蔡天桥:“唔,那你好好考吧。” 谢克:“好的。” 蔡天桥:“你应该能考出来的吧。” 谢克:“应该能……吧。” “嗯,我也觉得,这考试应该难不倒你。听说你叩诊和听诊都不错,查体应该也没问题。”蔡天桥边转身边对他说:“等你注册完科室再说吧。” 谢克目送蔡天桥的背影离去。 听说,又是听说。蔡主任经常“听说”他,这频率也太高了点。看来他什么时候应该旁敲侧击地问一下王磊,看看蔡天桥到底是“听说”,还是“打听”。 谢克收回目光。 蔡天桥有一点没说错,考完执业资格之后,他就可以注册科室了。 也许他应该为自己的医师生涯做一下规划。 还有另外一件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那就是他的师兄…… 什么时候,李时光才能不把他当成精神病? 谢克笑了笑,师兄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他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不太清楚,师兄到底认为他得的是什么病?双重人格?精神分裂?还是选择性失忆? 最后那个,他承认他是有点。 以前的事,有些对他来说很模糊。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生活。 因为他不会像《初恋50次》里的女主角那样,由于车祸的原因,每天早上醒来都记不得昨天发生的事。事实上,这个电影拍得一点也不严谨,从一个学神经外科的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脑部损伤是不可能造成这种情况的。这种不断在失去记忆和恢复记忆两种状态下切换的失忆类型,是只存在于罗曼蒂克之国中的。 事实上,许多电影和电视剧根本都是胡说八道,特别是那种被敲击造成失忆后再度被敲击又恢复记忆的情节,简直槽多无口。大脑才不是老旧的电视机或录音机,拍一下就能治好接触不良的毛病。 记忆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陈述性的,另一类是非陈述性的。陈述性的记忆与海马区及其相关结构有关系。当这一部分的大脑皮层受到损害时,无论是因为外伤还是为了治疗某些疾病如癫痫而刻意切除的,受伤者都无法恢复成原来模样。 先不说脑细胞能不能再生的问题。记忆本身是神经细胞之间的连接形态,当这些细胞损耗之后,记忆也就不复存在。即使神经细胞能够再生,它们通过连接所构成的新网络也再不可能是原来的样子。 所以谢克从未纠结过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大部分他所忘记的信息都可以通过其他侧面的描述来收集。人的脑细胞有亿亿万,每天都要死很多,失去那一点点,对他使用各种脑功能根本毫无影响。 谢克认为,自己的部分记忆缺失源于车祸时的外伤。而李世光却认为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精神疾病,并且不遗余力地想对他进行心理治疗。这从李时光经常跟他进行的问卷式谈话可以看出来。 本来李时光没有明说,谢克也觉得这没什么。师兄喜欢做什么,就随便他好了,哪怕是让谢克配合做病人也没关系。 可是最近,谢克觉得自己明显对性’行为的渴望愈演愈烈。 说起来这也正常,谢克好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正常男子,前几年又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产生这方面的冲动。现在既然有了对象,当然会想要好好发泄一下了。 但是李时光的不配合,让他也是很郁闷,他又不能弓硬上霸王。 谢克叹了口气,离开了手术室的休息区,回到骨一科。 关俊伟和焦贞梅已经从监护病房外看到过自己儿子了,听说情况良好,他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回到骨科等谢克。 谢克看到他们之后,顿了一顿。在谢克做完关耀的这两期手术之前,这俩人一直没说什么,不过从他们的态度和眼神里,谢克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想法的更迭,以及正在打什么主意,只不过这次他们可能要失望了。 关俊伟犹犹豫豫地不肯开口,倒是焦贞梅快人快语:“谢医生,您可辛苦了。”她脸上挂着笑容靠近谢克,趁周围没什么人塞过来一个信封,“这是一点点小意思。” 谢克往后面退了一步,手也往后面一背,没拿那个信封,他摇摇头说:“你们要是有钱的话还是留着吧,关耀今后还需要持续的检查和治疗。还有你们父亲关毅,他也是需要调养的。今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关俊伟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 焦贞梅倒没什么,她笑了笑对谢克说:“谢医生,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不过这是给你的,应该的,你还是收下吧。” “不,我不收的。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谢克坚持不收。 笑话,如果关家真的很有钱,谢克倒是不会坚持不收,不然人家还以为你不给面子,拿乔呢。问题是,像关家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是不会在事后才给钱的,要给也是事先给,治好了他们顶多夸你两句感谢感谢。焦贞梅的性格又这么小气,连给自己公公治病的钱都不肯出,会因为感谢谢克就给他钱? 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要求。 谢克心里明白,也不直说。其实这俩人即使求到他这儿,他也是会拒绝的。谢克怕的是万一关老头知道了,再求他就烦了。老人家一遇到儿子、孙子的事情圣母极了,到时候说不定宁肯把自己住院的钱省下来也要学人家塞红包。 关老头现在是第一个使用新骨水泥做椎体成型的患者,他的各种康复数据都是直接关系到成败的。 焦贞梅见他执意不肯收,也不气馁,把信封塞回自己包里,将谢克往旁边角落里一拉。 谢克不愿跟他们多说,正要回自己办公室,关俊伟却迎面堵了上来。谢克背后是墙角,前面被这夫妻二人堵住了,一下子倒是没辙,硬要走的话就得推人了。 他干脆往后面一靠,语气也冷了下来:“你们还想怎样?” 焦贞梅还是那个笑模样,“谢医生别急,我们真的有事求您。” 谢克“哼”了一声。 关俊伟拉拉自己老婆的衣服。焦贞梅说:“谢医生,您上次说的那个第三期手术,什么颅骨成形术……” 谢克:“骨瓣成形术。” 焦贞梅:“对,就是那个,说是这样可以同时解决骨化和畸形的问题,是吗?” 谢克:“是。” 焦贞梅:“是这样的,我们去各方打听了一下,其他医院的医生也说这个方法不错,但是难度也是挺大的,所以……” 谢克:“我知道了。我把方案拷贝给你们,你们可以自行去找别的医生完善和手术。” “……”焦贞梅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其实我们是听说您是徐教授的高徒……” “不行,”谢克把他早就想好的回答直接说了出来:“老师的手术排期你们根本插不进去。如果你们真的想找他,也可以直接去解放大学附一院问他们神经外科的科秘。在这方面我无法给你们提供帮助。” 焦贞梅尴尬道:“我知道绕过你这样不太好,可是你毕竟太年轻了,我听说要从眼睛这边开始开刀……你可以给你老师当助手啊!上次不是有个手术就是这样吗?” 谢克捏捏额角:“你们倒是打听得挺清楚的,不过真的不是这个问题。我说过了,手术方案我可以提供给你们,你们拿去改进或怎么样都行,找别人做我也完全没意见。但是老师那边,我无法帮你们开后门。抱歉。” 焦贞梅失望地往旁边退了退。 谢克从他俩中间走过,“其实,这个手术虽然有点难度,但完全没有到了非要徐教授动手的地步,你们找一般的比较有经验的医生也可以。”说完他便走了,至于那夫妻俩到底要怎么办,还得他们自己做选择。 反正谢克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关耀的骨缝暂时不会闭合。但他现在才6个月大,正处于生长非常快速的阶段,之后会怎样还真不好说。以谢克在二期手术中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再次闭合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不过谢克的手指可以变出很精密的刻度来测量骨缝间的距离,肉眼却是看不出差别的,所以他现在无法对关氏夫妇说明。 还好这夫妻二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跟关老头提起此事,所以谢克少了个麻烦。而随着关老头的成功案例的公开报道,越来越多的人表示愿意在椎体成型术中使用新骨水泥。 骨一科也热闹了起来。 第65章 文件 自从新骨水泥被证明确实比原来那种普通骨水泥适合于椎体成型后,市一医院的的骨一科一时名声大噪。 来看病的人一下子多得连床位都要不够了。就连许多想要用微创办法治疗关节炎的患者,也不去擅长关节镜手术的骨二科,反而先跑来骨一咨询。幸好黄主任等人还是比较懂得扬长避短的,把那些患者送去骨二之后才松了口气。 骨二的主任比黄主任资历还要老一些,而且确实在关节镜方面成就很高,黄主任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人家的。不然以后万一手术做得不好,或者患者从别处听说其实骨二做得更好,不但在病人这里讨不到好,还要让老领导心里不舒服,怎么算都是得不偿失。 但即使送走这部分走错门的患者,骨一科仍然是人满为患。 谢克每天也是忙忙碌碌的,跟个轴轱辘似的转啊转。排到休息的日子,他除了要睡觉补眠之外还要复习考试的东西。于是都没什么时间施行他诱拐师兄去床上探讨人生的大计。 实践技能已经考完,还剩下综合笔试,考完分数出来他就能拿证。拿了证他就再也不是无证行医了,也不用挂靠别人,可以独立诊断、下医嘱,不必动不动找别人签字。在有些人看来,这样挺好,出了事都不用自己负责,反正是上级医师签的字。但是在谢克看来,这是对自己的一个肯定。 终于等到考试那天,谢克怀着考完就能完成一件人生大事的心情,轻装上阵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竟然在考场外面看到了一个熟人。 劳右军。 起先谢克看到劳右军的时候,还以为他也同样是来考试的。 毕竟当初市一医院开除他的时候,也没过多宣扬什么,因为他其实被李时光摔得够惨,然后谢克又打了他几拳也是挺疼的。再加上最后东西并没有遗失,造成保安昏迷的蒙面人又找不到了,所以劳右军赔了点钱就这么算了。如果他走个关系,去其他稍微差点的医院还是有可能的。现在的医生很多都是合同工,没有编制无所谓。 谢克当然没打算去跟他打招呼,对他来说这种人装不认识就行了,反正他们今后不用再有交集。 然而冤家路窄,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在他转过身准备朝自己的考试房间走去的时候,肩上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拍。 “嗨!这位同学!是来考综合考试的吗?你是什么专业方向?我这里有复习资料哦,超级全,不管你选什么科目,都包你过!考试嘛,就是要临时抱抱佛脚,而且我这里的最便宜……” 劳右军唠叨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转过来的那张脸,那张简直是他最恐怖噩梦的脸。 谢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都沦落到来卖废纸了啊。 劳右军第一个反应是左右看看。相比谢克,更让他觉得疼的是李时光,一看到或者想起这俩人,他的屁股和尾椎就隐隐痛了起来。 没看到另一个噩梦,令劳右军被惊吓地嘭嘭乱跳的小心脏稍微缓了缓。他张了张嘴:“你……” 谢克翻了个白眼:“我来考试。” 劳右军语无伦次:“哦哦,好的,去吧,加油。”什么鬼!他明明想说的是考不过!考不过!最好现在就晕倒! 但是谢克在他面前站得好好的,酷酷地“哦”了一声就转头要走。 这时另外一个小伙子——看上去还蛮年轻的——走上来拉住谢克,他继续安利复习资料说:“你不买?这个资料真的很有用,考点都在里面啊!还有半小时,现在看书没用了,就是要看这个!我们还把重点都圈出来了!你看你看……” 谢克没讲话,他抽出自己的手臂,然后把目光转向劳右军。 劳右军于是对另外一个人说:“算了,他不会买的,人家是我们医院的天才人物,肯定早就复习好了。” “哦?”那人立刻来劲了,“我爸医院的?” 然后他又转向谢克:“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克想了想:“你不会叫吴思聪吧?” “什么鬼!”那个人叫了起来,“我叫刘明聪!我爸是刘建红啊!你是内科还是外科的?” “……”两位院长的子女貌似都不太靠谱啊,谢克:“哦,知道。刘院长。我现在在骨一。” 刘明聪一拍大腿,“对啊!骨一那就是我爸管的了啊。啧啧竟然碰到了市一的人,算了,这资料送你吧!一定要考出来啊!别给我爸丢人!” 劳右军在旁边说:“这一份能卖二十块钱呢……复印也要成本的啊,还要装订什么的。” 刘明聪打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怪不得连医生都不干,来干黄牛了。这点小钱算什么啦,本公子不在乎。” 不在乎你还来卖资料,劳右军幽幽地说了一句:“不是你在乎不在乎,而是人家在乎不在乎好吧。谢克是有名的高材生,你也是读解放大学医学院的,难道你没听说过他的大名?还发表过论文什么的……” “谢克?!”刘明聪唰地把头转过来,问谢克:“你?” 谢克无奈地点点头。 “雾草!”刘明聪叫嚷起来,“情敌啊!” 谢克&劳右军:“……”你也喜欢男的? 劳右军拉住他:“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刘明聪问谢克:“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徐教授的徒弟?” 谢克:“是啊。” 刘明聪:“那你怎么跑到我爸医院去了?” 谢克:“自力更生。” “哦,这样啊。”刘明聪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这样挺好的,省得徐教授看上你非要你做女婿。姗姗已经够任性了,如果徐教授再属意于你我就没希望了。” 谢克明白了:“我跟徐姗姗没什么啊。” 刘明聪看看劳右军,劳右军会意地站到一边去了。刘明聪跟谢克说:“姗姗说我基因不好,她想用你的精’子生孩子。” 劳右军在远处:“噗——”刘明聪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谢克只好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同意的。” 刘明聪:“哦哦那就好。资料送你,你要吗?” 谢克:“不用了,你们留着卖钱吧。” “好的好的。说实话,这个其实的确是没什么用的。”刘明聪笑眯眯地跟他挥手,“我会跟我爸说,让他照顾你的。” 谢克听了步子一歪,脚底下差点被石子给绊倒。 笔试还是很顺利的,对谢克来说没什么难度。 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没想到再碰到劳右军,竟然是这么个情况。看来他真的混得不怎么样,不过这也是他自食其果。谢克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考完试后,时间比他平时下班还早一点,他跟李时光约好了,到星海大楼的心理咨询室去找他。 在电梯里他看到一个和他同乘的女人。 那个女人带着墨镜,一直低着头在看手机,不是刷微博就是刷朋友圈。 谢克觉得有点眼熟,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姓喻?” 喻玲珑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就抬起头来,看到谢克的时候她着实受了一惊,但随即冷静下来。 “你认识我?”喻玲珑试探地问他。 谢克摇摇头,“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这时电梯门开了,谢克临出去前瞥了一眼这个女人要去的楼层,是顶层。星海大楼的顶层是属于亚穹集团的。 从刚才她的语气来判断,她的确是姓喻。 谢克突然想起来,喻琤琮也姓喻,而且她的办公室应该也是在这里的顶层。 这两人难道是亲戚?长得倒不像,不过都姓喻,这个姓又不太常见。 谢克对于自己潜意识里能反应出来这个女人的姓,感到有些疑惑,自己以前见过她?认识她?但对方又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进了资讯室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时光。 李时光挑了挑眉,鼓励他:“你再仔细想想看,能不能回忆起来别的事情?也许你以前真的认识她或者见过她。” 谢克试着努力想了想,可惜没什么结果。 李时光也不勉强,“没关系,也许以后再碰到她,你会想起来。” 谢克:“我觉得她可能是喻琤琮的亲戚,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起过的那个亚穹的医药代表。不过她不是那种普通的,应该还是个高层,好像还挺有后台。” 李时光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既然你如此在意,我会想办法打听一下。” “嗯,好的。其实也没有很在意,我只是有点好奇。因为我平时对陌生人没什么感觉,刚才碰到她突然觉得她眼熟,所以才有点奇怪。”谢克解释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李时光的桌子:“师兄,你今天没买蛋糕吗?” 李时光笑着问他:“你很想吃吗?” “哦,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啦。就是习惯了。”谢克把他一直用着的旧旧的双肩包脱下来,抱在怀里,然后问起了正事:“师兄,那你今天找我来干嘛?” 听了他的问题之后,李时光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旧包,然后表情逐渐严肃起来,“那个女人的事我会找人问问,现在,你先来看一下这份文件。” 他把一份白皮书放在了谢克的面前。 谢克拿起文件翻了开来。 第66章 钟叔 考完试再回到骨一的谢克,虽然仍做着自己的工作,但却像是个外人。 他已经决定注册完科室之后将会离开这里,至于去哪里他还没有联系好,但总之这次他肯定要去神经外科。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同事们听他说了之后都不意外,在表达不舍之余难免还有些“哦,终于要走了”这样的感觉。即使谢克为他们带来了他们从未想过能够获得的荣耀与利益。 然而这天,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患者。 谢克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 这位患者的名字叫做钟梁全,他是赵华的病人。一年多之前,他在市一医院接受了赵华给他做的脊柱手术,当时谢克还没有来这里上班,那时候分管他的住院医师是劳右军。 但这次,是谢克接待了他。 事实上,谢克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接待新患者。但是赵华,也就是谢克的上级医师,拜托他当一下挡箭牌。 这个患者已经在市一医院做过两次手术了。 第一次是在两年前,当时他走路的时候常常有失平衡,并且有种像踩在棉花上一样的感觉。虽然椎间盘突出发生在颈部属于比较少见的病例,但是因为影像学检查的结果支持他的脊髓受到突出的椎间盘的压迫这一症状,所以赵华考虑之后决定为他做椎间盘切除术。 手术之后,他的这种状态的确是有了一点改善。但是不久之后他又来到医院就诊。而这次,却是因为头颈痛和手臂痛,诊断结果为神经根型的椎间盘突出。于是赵华再次为他做椎间盘切除术,从他的脊柱里拿掉了第二块椎间盘。 在这之后,钟梁全又多次来到市一医院求医。 因为他一直有颈部疼痛的困扰,并且双臂的疼痛也越来越严重。更糟糕的是,由于两块椎间盘被拿掉,他的脊椎活动受到限制,并且经常会因为椎体的不够稳定而滑脱,而这些带给他的是比之前没有做手术时候更加痛苦的感受。 但是随后的检查,并没有再找到什么可以用手术来解决的地方。 除了被拿掉的那两块椎间盘以外,别的地方似乎没有退行性的病变。但患者仍然表示很痛,非常痛。 所以,这就变成了一个没法医治的病人。 除非他愿意去内科,接受药物治疗。但是大家都知道,脊柱病靠吃药基本是没用的。药物疗法只有两种,要么吃镇痛药,但疗效很短又不能根治;要么使用少量激素,但激素同样无法根治,而且最近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副作用大大的。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推拿、针灸。这些物理疗法确实能一定程度上缓解疼痛,使收到压迫的脊髓、神经根减负。但是花去的时间和金钱与疗效比起来,远远不能让患者感到称心。 其实所有外科医生从这个情况中都能够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脊柱手术失败综合症”。 这是患者在接受了脊柱手术之后,没有好转甚至更变本加厉的一种现象。 这也是为什么赵华拖谢克来当挡箭牌的原因。 一个在自己的手术之后,治疗失败,而且很可能今后也无法治好的患者,的确很难面对。 无论是他关于“为什么没治好”的问题,还是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期望,赵华都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谢克让患者把病史和病历拿出来看看。 钟梁全因为经常跑医院,所以对于这些程序很熟悉,他把东西都带齐了,交给谢克。 谢克一边在想赵华给他说的事情经过,一边看着手中的各种记录和检查单。 钟梁全毫不避讳的打量让他很无语。 谢克对他微笑了一下,继续低下头看病历,嘴里问他:“怎么,你觉得我太年轻?看不好你?” 钟梁全忙说:“不是不是。我是看你觉得眼熟。你姓谢?以前是不是住解放大学那一块儿?” 谢克抬起头来,这才认真地看了对方。他微微颔首:“是的,钟大叔也住那里吗?这么说我们以前可能还是老邻居呢。” 钟梁全脖子不太舒服,想动又不敢动:“还真是啊,你是不是叫谢克?你爸爸是不是叫谢振华?” 听他这么说,谢克才认真起来,问道:“是,您认识我爸爸?” 钟梁全欣慰地说:“哎呀,你都长那么大了。”他伸出手比了比桌子的高度,“我和你爸是同事啊,以前你还跟着你爸一起到我家来玩过的呢。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跟这桌子差不多高。你小时候那个皮的呦,上蹿下跳、无高不爬、无洞不钻。哈哈哈,没想到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而且还当医生了。长得样子也好,那么帅,像电影明星一样。不过倒是跟以前还挺像,没怎么变,你以前小时候就长得好,还有人要叫你去做童星,记得不?就是成熟了,我刚才还不太敢认。好、好,你出息了,你爸妈也能安心。” 钟梁全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谢克听得眼眶也有些热。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时候、这地方碰见爸爸以前的同事。 不过他说的这些事,谢克只有遥远而模糊的印象了,连钟梁全这个人他都不怎么记得。 但是经过这番回忆,他似乎又有点想了起来,并且再看钟梁全,也觉得面容有些熟悉。 “钟叔,”谢克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既然这样,那么钟叔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了,你这个病,还挺麻烦的。” 钟梁全听了之后一愣,然后涨红了脸道:“怎么,难道就没办法了?我现在实在是经常痛,难受的不行,什么事都做不成啊!而且我老伴也被我烦的不行,我们整天吵架。” 谢克双手往下压了压,让他别激动:“你稍安勿躁,我慢慢讲给你听,这可能是怎么回事,然后大家一起想办法。但是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激动和愤怒。吵闹没有用,我们需要的是冷静和信心,可以吗?” 钟梁全颈椎不好,不能用力点头,但他语气重重地说:“好的,我都听你的。” 谢克见他情绪控制得很不错,这才把病因给他说明:“从你这个之前做过的ct扫描和mri检查上来看,首先,我必须说,赵华医师的诊断并没有错,你的确是有椎间盘突出的毛病,你看这块。”谢克指着片子上的两个脊柱柱体之间夹着的一个影像给他看,“这里,明显是比别的地方多伸出来一点,看到吗?” 人说久病成医,这句话不算假。 钟梁全对于自己拍的这几张片子十分熟悉,什么东西叫什么他也很清楚。甚至因为做过两次手术,他连脊柱系统的解剖都搞得挺明白。这中间不但有他自己看书学来的知识,还有医生们给他耐心讲解的一些东西,再加上平时看报纸看电视的时候对这些方面特别关心,所以他无需谢克多解释,只是瞄了一眼,就明白了谢克所指:“是的。” 谢克点点头,继续说:“这就是椎间盘突出,是一种脊柱的退行病变。这种退变主要是因为水分的减少,至于水分减少的原因则有可能是遗传、工作强度、营养不够等多种情况所致我们暂且不讨论。我要告诉你的是,这种病变的程度,依次是正常、退化、突出、脱出、高度减少,最后才是退化伴钙化。” 谢克从桌子里拿了一本书出来,翻到一个病变过程的图给他看,“正常的是这么厚,并且完全在两个脊柱中间。有退化现象的话可以从颜色上看出有些地方会变深,实际上就是中空。”他指了指钟梁全的片子,“你这里这块c5和c6之间的椎间盘就是有退化现象。” 钟梁全把自己的这块椎间盘和正常的对比了一下,“哦是的,当中有点像被擦掉一样。” 谢克继续给他看病变过程的图,“退化之后是突出,突出就是椎间盘的一部分伸到两个椎体垂直的地方,到了椎管这边去了。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退化造成的中空使得原本和上下两个脊柱比较贴合的椎间盘变得活络了。你看这个当中看上去空的就是椎管。椎管是脊髓所在,而横突和椎体之间是神经根所在,无论哪个被压迫到都会造成你的疼痛和不适。而你这里,c4和c5之间的这块椎间盘,就是有点突出。” 钟梁全表示赞同:“所以医生帮我开刀把它切掉了。” 谢克却没有答这句话,而是继续说:“比突出更严重的是脱出,你看这张病变图,更多部分的椎间盘突了出来,以至于几乎把椎管的空间全部都给挤压到了。再看你自己的片子,并没有病变到这一个程度。” 钟梁全看了看图片和自己的片子,若有所思。 谢克:“对于退行病变来说,更加厉害的症状是椎间盘变薄乃至钙化。钙化差不多就等于软骨环纤维组织消失了。这个我们暂且不说,你的问题是,你的退行病变实际上进行到了退化和突出这两个阶段。” 钟梁全的脸色变了变,“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病其实不算特别严重,对吗?” 谢克叹了口气,说:“是的。” 第67章 有病 见钟梁全脸色不太好,谢克又补充了一句:“应该说,本来是的。但我也必须说,赵华医师为你制定的手术方案也不能算错。毕竟你当时来就医的时候,就是因为疼痛难忍,对不对?” 钟梁全着急道:“是,我是痛得受不了,赵医师才给我动手术的。但我看你的意思,是不是不动手术反而更好?” 谢克摇摇头,“并非如此。至少他的手术确实缓解了你突出的椎间盘对于你脊髓和神经的压迫。” “那,”钟梁全:“那我到底为什么一直到现在还会头颈痛和背痛?哎呀,小谢,我知道你们当医生的不会说同行的坏话,我也知道你们喜欢搞些故弄玄虚的说辞,把我们患者给绕晕。你就别兜圈子了,看在你好歹叫我一声叔的份上,你就直接说,我到底怎么办?” “不。”谢克扶他坐好,然后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你这个又不是急诊,不必着急做决定。最好是把来龙去脉和各种情况都了解透了,然后再来谈如何治疗。而且这怎么治,也不是光医生就能办到的,主要还是得看你自己。” 钟梁全喝了一口水,“好,那你说吧,我仔细听着呢。” 谢克交叉着双手,侃侃而谈:“首先,我必须要纠正你对于外科手术医生的偏见。要知道你来医院就医,最根本的目的是什么?是缓解疼痛。而赵华医师的治疗手段——切除椎间盘,确实也是为了这一目的。至于你所怀疑的是否过度治疗,我可以告诉你。有,也没有。” 钟梁全:“为什么?” 谢克:“从我们外科医生的专业角度来讲,你的所有情况已经符合了进行手术的指征。这就是我们的标准。所以,赵华医师的诊断没有错,给你的手术提议也没有错。这样你术后依然疼痛的原因,就先排除了误诊。” 钟梁全皱着眉头嘟哝了一句:“要是误诊那还好了?这算医疗事故吧,我都可以上法院告你们去了。” 谢克笑笑说:“其实误诊也是很平常的事,在国内没有专门收集数据的机构。但是在西方发达国家,公开报道的误诊率也是很高的。一般的临床医疗中,误诊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个概率的问题。而你说的那种可以告上法庭的情况,须得是因为违反常规和规范所造成的,才算。” 谢克没有说的是,医疗事故的鉴定是由医疗专家组成的小组来完成的,而这些人实际上都是卫生部选出来的业内人事。只要不是造成太严重的结果,或者太玩忽职守的过失,是不会构成“医疗事故”的。 事实上,医生不过是一个职业。它和教师、军人一样,被赋予了太多光环。 “名医”是极为少数的。而且一旦成为名医,就会忙得脚不着地,普通人根本无法接触到。所以如果总是寄望自己所遇到的那个医生应该具备“名医”的素质的话,那基本上是妄想。 谢克虽然对于自己的知识储备和手术技能都很有信心,但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误诊,亦不敢保证每一次手术都能成功。因为一次成功的治疗,实在涵盖了太多的要素,有些甚至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谢克自己是医生没错,但他从来没觉得医生就应该被人盲目崇拜。相反,他认为患者和医生的关系最好是平等,并且双向选择的关系。 有些医生当惯了大爷,即使应该他自己做的事情也喜欢把那些年轻护士指挥地团团转。 而那些护士在医院里地位没有医生高,这头要被护士长管着,那头要被医生当使唤,又不能反抗,还要做自己的分内事,经常都是累得要死。所以说医生和会计一样是越老越吃香,而护士却是吃青春饭的,年纪大了只能转行或者去相对清闲的养老科室。 说回来住院医生,有些人颐指气使惯了,对待病人和家属也是这样。要是下过门诊的医生,一般都比较会处理和患者的关系。但是一些没经验又没本事的,经常人家多问两句就嫌不耐烦。像劳右军就是属于这种。 如果当年分管钟梁全的住院医师是谢克,说不定会有完全不同的结果。 现在的住院医师都拥有比较超然的地位,无论是从门诊、还是其他地方转进来住院的患者,他们都可以选择接或不接。而患者,其实他们也同样可以选择,是否继续由这位医师为自己治疗。但问题在于,很多人默默地放弃了这种权利。他们总认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医生。在没出事之前,一般人都会对医生百般忍让。而一旦出事,又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就发泄怨气。 但其实,单方面的放弃这种原本处于平衡关系中的权利,会使得天平两端不等重。而不稳,才容易出事。 作为一个明智的患者,首先应该从多方面、多渠道获得与自己病情有关的情报,而不是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其次,应该信任你自己的主治医师,并且寻求沟通。毕竟在一个治疗中,患者和医生应该是合作的关系,病魔才是真正的对手。 沟通,是降低被误诊概率最有效的手段。 不遗漏任何细节地将自己的感受告诉医生,而不是规避某些你认为很私人的部分。因为有时候恰恰是那些你觉得可以省去的情况,会提示很多和病症相关的信息。 比方说性关系。很多人觉得这方面的事难以启齿。但是如果你隐瞒了这些信息,在不做实验室检查的情况下,某些疾病就很可能会被忽略掉了。 再者,如果你对医生对你做的事情有什么意见,也应该及时提出。 比如,外科医生会习惯性地让患者去做这个那个检查。因为对他们来说,计算机和先进科技总是比人为的查体来得简单又准确。但是有些检查确实不是非常必要。这时候就应该把你的看法提出来。当然,这不是让你总和医生对着干。而是可以多提问。 “非要做这个检查吗?这个检查会有副作用吗?检查结果对诊断有用吗?” 类似于这些。 如果患者不说,而是按照医生的安排去做了。那么即使患者的心里一直打鼓,医生也不会知道。 而如果患者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和顾虑,大多数医生就会仔细地再思考一下,给出解释的同时,也是他再次思量的过程。 三思而后行,可以避免很多错漏和失误。 对待诊断和是否接受手术的决定,也同样是如此。 如果钟梁全对此表示担忧,并向赵华咨询,表示自己的疑问的话,也许赵华会考虑别的治疗方法。正常有职业道德的医生都是会这样做的。如果赵华态度很强硬,很傲慢,在还没有说服钟梁全的情况下执意只有手术才能治疗的话,钟梁全完全可以跟他手动再见。 天海市又不是只有一家医院。 这就是谢克所提倡的双向选择。 看起来这样做似乎会把自己的地位放低了,实际上却能够缓解身为医生的压力,同时对患者也有好处。 钟梁全撇撇嘴,“你小子倒是很会推脱责任嘛,普通老百姓懂什么,怎么敢随便质问医生?” 谢克笑笑说:“社会是在进步的,以前大部分人连字都不识,现在小学生都要求学英文了。” 钟梁全又喝了一口水,“我知道了,反正你说这么多,就是说你们医生的难处呗。其实我就是嘴贱叨叨两句,也没真的准备去告你们。好了,言归正传,还是说我的颈椎吧。” “不,”谢克笑眯眯地对他说,“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把医生犯的错摘出来,也不是替自己叫苦叫屈。恰恰相反,这正是为了你的颈椎好。” “啊?”钟梁全傻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克屈起手指,用指节在他的病历本上敲了敲,“根据你的描述,你的左臂经常会有阵痛,对不对?” 钟梁全:“是啊。” 谢克问他:“你是何时发现这种阵痛的?” 见钟梁全立刻就要回答,谢克阻止了他,“不急,仔细想想再说。” 于是钟梁全闭上嘴,仔细回忆一番,然后肯定地说:“是做完第二次手术的半年之后。” 谢克从他的检查片子里拿出了一张术后检查脊柱的,问他:“这个片子是什么时候拍的?” 钟梁全看了一眼,说:“第二次手术后复查拍的。” 其实谢克当然知道,片子上有拍摄时间。他只是给钟梁全确认一下,“也就是你第二次手术的三个月之后,开始发生阵痛的三个月前,对不对?” 钟梁全这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一想,然后才道:“是的。” 谢克继续发问:“你确定是左臂吗?” 钟梁全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经常痛的左边手臂,“是的。” 谢克笑了,“可是你这个脊柱侧弯的部分,是向右边手臂神经的地方压迫的呢。从解剖学和病理学上来说,如果这个侧弯造成你的疼痛,只有可能是右臂,而非左臂。当然它的弯曲度并不大,没有太过压迫你的脊髓和神经,所以你没有感到右臂的疼痛是正常的。” 钟梁全张大嘴,“你是说,我没病?” 谢克收起笑:“不,你有病。” 第68章 确诊 “你不仅有病,而且恐怕治疗起来还有点复杂。”谢克见钟梁全有些不安,又安慰他:“不过只要你积极配合,我相信我们还是有办法把这个病给治好的。但你不要忘了我刚才给说过的那些话,沟通十分重要。无论是你的病情、症状,还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我希望你都能和我说说。当然,我也会把所有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而不做隐瞒。” 钟梁全:“哦哦,好的。我什么都告诉你。” 谢克对他微笑:“你不要紧张,颈椎病治起来确实不太容易,而且经常得不到好的效果,但它毕竟不是直接威胁你的生命。我们可以慢慢来,最终目的是改善你的生活质量。” 钟梁全:“那,小谢,你说我的脊柱没有压到左手臂神经,那我的左臂痛是怎么回事?” “所有负责感觉体表以及内脏器官疼痛的神经都是通过脊髓来传递的,”谢克指指自己的脑袋,“大脑只是负责接收信号。所以这当中经常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产生误会。这种误会有两种。一种是信号传递过程中搞错了,比如你左臂痛,可能是心脏出了问题。” 钟梁全表示同意,当初他来就诊的时候,放射科的医师就给他做了心脏方面的检查。 这种在不是疼痛源位置感觉到的疼痛,医学上叫,关联痛。除了左臂关联心脏以外,消化不良有可能引起胸痛,肾结石有可能像肚子痛,膀胱出事有可能痛在锁骨,阑尾炎亦有可能表现为下腹痛。 “但是根据你的检查情况,你的心脏好得很。”谢克继续往下说,“还有第二种情况,那就是大脑被你骗了。” “?”钟梁全这次学聪明了,没有再发问,而是等谢克自己说下去。 果然谢克自顾自地接下去:“打个比方吧。你知道小偷怎么偷东西的吗?” 钟梁全很配合地想了一下:“潜行?疾跑?佯攻?开锁?” “……”谢克晕了,怎么他遇到的病人不是看狗血文就是打游戏?他咳了一声,“我是说现实中小偷施行偷窃的策略。他们常常是两个人一起作案,一个负责在前面碰你一下吸引你的注意力,一个负责在后面趁你的注意力被勾走的时候下手。” “是啊,”钟梁全说:“我老婆的手机就是这样被偷掉的。” 谢克满意地点点头:“原理就是,当那个负责吸引你的注意力的人碰到你的时候,你体内负责感觉的受体就会向你的神经系统发出信号,而你的神经系统就会优先对此事做出反应,这时它对周围的感觉就会被削弱。而你的脊柱侧弯凸向右臂神经,可是你的右臂却没有感到不适,这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你的太多注意力被左臂吸引的缘故。” 钟梁全:“那么难道,如果我的左臂不痛了,右臂就会开始痛?”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而你左臂的问题则有可能是在于,你的心。”谢克一边说着,一边再度指指自己的脑袋:“不是心脏,而是心理。所有心理问题,其实都是脑部的问题。”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在最早有历史记录的时候,人们一开始都把心脏当做是控制人类神智的器官。直到解剖学发展起来,才使人不得不承认,其实无论是对身体各器官的发号施令,还是产生所谓神智和思想的地方,都是处于整个人体保护最严密的头颅里的脑部。 “心理问题?”钟梁全不信:“怎么可能?” 谢克:“还真的可能性非常大。这就是我反复跟你强调,一定要沟通的原因。我的猜测是,因为你第一次手术后复发椎间盘突出,导致了你还得进行第二次手术,这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对赵华医师的治疗方案有所怀疑了。但是你并未表达你的忧虑,第二次手术后,你从拍的颈椎片子上看到了这个侧弯。这时候你心里面肯定很不舒服,因为术前是没有这个侧弯的,所以你必定觉得是做手术的医师水平不够,才会造成这种情形。我说的,对不对?” 钟梁全没有反驳。 谢克:“当你在心里面种下这个怀疑的种子之后,如果有一天你偶尔手臂痛了,你的感觉就会被放大。你就会越来越倾向于相信,这个疼痛是由于手术失败而造成的。” 钟梁全没说话,但他明显不信谢克说的。毕竟这种分析,完全是猜测。既然钟梁全选择西医,选择手术,说明他还是对科学的东西比较信任的。如果只是这样的猜测,谢克不可能说服他。 而谢克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说:“好了,我们已经总结过有可能会影响到你的这些心理因素,其中包括,”他伸出了手掌,握成一个拳头,然后先翘起拇指,“一,你对自己的病情和疼痛本身的焦虑和抑郁。” 谢克再将食指翘出来,“二,你对手术的期望值与实际满意度的差距。” 然后中指也伸了出来,“三,来自社会的压力,比如付出的钱财,你妻子的态度等等。” 谢克比了个三给钟梁全看,“那么现在,我还要把理论依据也告诉你。刚才已经跟你解释过,疼痛信号的传递是通过中枢神经系统。确切来说,人体内的组织受到伤害以后,环氧化酶会把一种叫花生四稀酸的脂肪酸转化成前列腺素,从而引发炎症和疼痛。” 环氧化酶有两种形式的同功酶,cox-1和cox-2。 其中cox-1是所有细胞中都有的固有酶,而cox-2是一种即刻早期基因,是损伤后才表达出来的。 但是,不同于在其他组织的细胞中,在脊髓中这两种cox都可以表达。 cox-2在接收到伤害性刺激的信号之后,在脊髓里的神经元中快速上调,从而产生大量前列腺素。前列腺素会增强伤害感受器对伤害性刺激的敏感性,进而引起疼痛的感受加重,并对正常情况下无害的刺激产生反应。 这就是“没病”却“疼痛”的原因。 一开始可能确实有疼痛的情况存在,但是随着钟梁全的心理因素,把这种疼痛感放大了之后,这种感觉骗过了他的大脑,使得疼痛信号过度增发,并导致了接收器的敏感。 就像别人用手戳你一下的感觉,你却当做是被刀捅了一样。反应过度。 这种持续出现的伤害性刺激,会让负责伤害感受的神经元的功能、化学性质甚至结构起变化。这就是所谓的神经可塑性。 谢克:“经过一系列反应之后,最后会影响到感受信号的中枢调节,使中间抑制神经元失去功能和凋亡。说明白点,就是会让负责这一块的脑细胞死掉。传入大脑的伤害感受信号增加,会扩大你对疼痛的感受,这叫中枢致敏化。” 钟梁全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实在是想不到,原来心理活动竟然还能影响身体里的细胞。 谢克:“中枢致敏化除了会让你变本加厉地痛以外,还会使得你的疼痛变成长期的慢性疼痛,非常磨人。所以说我们得从各方面入手,把你被cox-2虐过的神经元再重新塑回来。” 钟梁全:“那应该怎么做?” 谢克继续翻看着他的各种检查结果,突然问道:“第二次手术后怎么没有做肌电图?” 钟梁全说:“哦,不是椎间盘突出么,切掉之后还要做那个?据说可做可不做,我就没做了。” 谢克让钟梁全站起来,然后拉住他的左手,往下轻轻地牵了一下,钟梁全马上龇了一下嘴。谢克帮他轻轻地往上抬,问他:“这样呢?” 钟梁全:“这样好多了。” 谢克:“你肩部有没有受过伤?” 钟梁全:“没有。” 谢克:“你把衣服脱了。” “啊?”钟梁全:“干啥?” 谢克:“让我看看你的肌肉,还要摸一下。” 钟梁全只好把上衣给脱了,露出锁骨和肩部。谢克看了看他隆起来的饱满肩部肌肉,左右对比了一下,说:“你去做个肌电图吧,可能是劲肋。” 送走钟梁全,谢克揉揉额角坐回自己的椅子,这个患者还真麻烦。 椎间盘突出,拿掉了两块。 脊柱手术失败综合症,术后脊柱侧弯。赵华的手术做得的确不算好,但是他本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有问题。 再加上劲肋,光这么数数,就有三个病了。 而且都在差不多的位置,很难分辨造成他疼痛的原因到底是哪个。或者说,哪个原因最多一些。 不过,钟梁全到底是谢父以前的同事,谢克无论如何都是要尽全力的。 既然如此,说不得,只有再次手术了。把之前做的不好地方矫正过来,然后将所有可能引起病痛的源头切除掉。 谢克随手在草稿纸上画着手术入路的草图,从锁骨上方打切口,先解除劲肋引起的神经与血管的压迫,然后为了彻底解决赵华做得那个不怎么样的椎间盘切除术,他打算直接做个脊柱融合术,把那三个节段固定起来。 谢克沉浸在对钟梁全病情的分析中,边走边想,直到回到了家门口,他才发现院子里多出了一堆旧沙发和旧桌椅。看着挺眼熟,好像都是师兄书房里面的东西。 上面还贴了个条子,“谁要谁拿走”。 第69章 约会 谢克正感到有些奇怪,准备掏钥匙出来开门的时候,李时光就推门出来了。 看到他站在门口,李时光伸出手勾了勾他的肩膀,又放开:“我今天打扫房间,又处理了一些旧家具,菜都没时间去买。刚才打电话预约了一家不错的餐厅,我们出去吃吧。” 谢克先是看到他卷起袖子的手臂,露出来的流线型肌肉特别养眼。然后又一晃眼,看到了略有些汗湿的全棉休闲衫贴在李时光的身上,勾勒出胸部的线条。他偷偷咽了咽口水。 这小动作没能逃过李时光的火眼金睛,他笑着问:“怎么,你饿了?” “嗯……”谢克点点头,“是有点。” “那走吧,”李时光越过他走到了前头,一边开铁门一边回头看,见到谢克背着那个双肩包的时候突然跟他说:“你怎么还老是带着这个包?太旧了吧。” 谢克下意识地捏紧了攥在手里的背包带子。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把它卸下来抱在了胸前,不知道是该带着走还是先放家里。这个背包虽然旧得有些惹眼,可是因为他平时也就上下班两点一线,所以根本不理会别人的看法。 但是现在,师兄的意思,是要跟自己约会吗? 所以说,他是不是应该把自己收拾得,嗯,时髦一点? 李时光见他不动,催他:“怎么了?不是饿了吗,快走吧。” 谢克脚尖稍一提起又放下,反而往后退了点,“师兄,我们去哪里吃饭?我要不要先进去换个衣服什么的?” 李时光“哦”了一声,说道:“是个牛排馆。不过没有特别的着装要求,你这样挺好的呀。” 谢克穿着浅粉红条纹衬衫,和深灰色的休闲裤,他的衣服一向都是李时光准备的。 李时光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你放心,我觉得你怎么样穿都很好看。” 天气本来就有些热了,谢克听着他这样说脸又烧得烫了起来:“那我把包先放回去吧。” 李时光耸了耸肩,“无所谓,如果你喜欢就带着。我并没有什么意思,虽然是西餐厅,但是氛围挺随意的。老板和主厨我都认识,他们几乎不接不熟客人的预定。你别有心理负担。” “哦。”谢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放好东西就来。” 李时光看着他匆匆进了屋子,自己则拿出手机来,打开了一个备忘录,在里面写道:背包依赖度减弱。 过了一会儿,谢克从里面出来,空着手。李时光看他似乎洗了把脸,头发也一看就是梳过了,便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毛绒绒的手感是不错,可是经过他这么肆虐,谢克的头发又翘得乱七八糟了。 谢克也不生气,傻乎乎地一笑,随手把头发往后一撸。 李时光牵着他的手,两人就这么荡了出去。此时正值六点多黄昏的时候,但因为是白天长的关系,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两个大男人牵着手在马路上这么晃悠,也是挺引人侧目的。 谢克心里面甜甜的。 牛排馆离得不远,大概这么走了二十多分钟,便到了。谢克还有些意犹未尽,恨不得眼前的房子长了脚再往远处走点。李时光牵着他一直也没放,俩人腻歪着进了门,在玄关碰到佟文杰和谭轶麟。 这还是谢克自从佟守业死了以后,第一次见到佟文杰。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看上去似乎精神不错。 据王磊说,佟太太后来没有再带佟文杰来市一医院复查,谢克估计他们是去了别的医院。这样也好,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佟太太。 佟文杰正在和谭轶麟两个人不知道纠结什么,堵在了门口。一看到谢克,他便来了精神:“谢医生!”眼尖的他没有忽略谢克和李时光牵着的手,于是他挤眉弄眼地朝谢克大送秋波。 谢克脸又红了红,不过不是害羞,而是兴奋。他看看李时光。 李时光也在看他:“这俩个小家伙是你朋友?” “这个是佟文杰,你懂的。旁边酷酷的是谭轶麟,谭队长的侄子。”谢克给他介绍,然后又对另两个人说:“嗯,这是我师兄。” “哦……”李时光右手的中指和谢克的中指勾着,仍然这样吊着没放,用空着的左手跟他们摆了摆,他说:“你们好。” 佟文杰一下子激动地也想去抓谭轶麟的手,被谭轶麟躲了开去。 谭轶麟跟谢克打招呼:“谢医生,你们来吃饭?” 谢克点点头。 谭轶麟:“那祝你们用餐愉快。我们先走了。” 谢克愣了一下,然后:“哦。” 一旁的佟文杰急了,“不是说好约会的吗,怎么要走?你又想耍赖?!” 谭轶麟扯了他一把,对李时光和谢克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进去吧,我跟他说。” 佟文杰不答应,“不行,要不我们跟谢医生他们一起坐好了。” 谁知谢克摇头:“那怎么行,你还是听谭轶麟的吧。” 佟文杰&谭轶麟&李时光:“……” 谢克怕他们要跟自己坐一起,急忙拉着李时光进去了,留下了佟文杰和谭轶麟继续在门口拉扯。 结果刚一坐下没多久,背后就传来了一个更熟悉的,更了不得的人的,声音。 “大强,对不起。”蔡天桥隔着高高的不站起来看不见背后的软椅说道:“我这次回来,真的不是为了和你再……我想我可能还是跟你说清楚比较好,我不打算和你在一起。” 谢克:“……”现在把耳朵闭起来或者换座位还来得及吗。 这家店还真是个基地,这附近搅基的都跑这来了。 为免待会被发现听墙角——虽然他不是故意的——谢克还是站起身跟后面的人挥了挥手。面对着他的人是冯大强,一看到他就耷拉了一下脑袋,做出了一个泄气的动作。 蔡天桥见他这样,回头一看,发现是谢克,不由脸色一沉。 谢克弱弱地放下自己挥动的手臂,他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们,隔壁位置现在有人了。要不,你们有什么悄悄话,等会回家再说?” 冯大强听了,趁蔡天桥头还没转回来,给谢克比了个翘大拇指的动作。 谁想到蔡天桥跟脑袋后长了眼睛一样,说:“不,我们已经把话说完了。而且饭也吃完了,走吧。”后面那句明显是对冯大强说的,然后他就起了身。 冯大强只好跟着起身,路过谢克他们这里的时候,他伸长脑袋看了看李时光,然后回头给了谢克一个“改天医院里听你repo”的眼神。 他们走后,李时光问谢克:“刚才那个先出去的人,就是蔡天桥?” 谢克朝他瞪了瞪眼:“你怎么知道?” 李时光挨着他坐,伸手在桌下捏了捏他的膝盖,“哼哼,你自己不知道吧,你每次回来说蔡主任的时候,可是说得非常非常详细,连外貌描述也是。所以我一看到他,就猜着了。” 这话语里明显带着点醋味,可是谢克被他酸得整个人都爽得飞起,巴不得他再来点儿。 李时光见他只顾嘿嘿地傻笑,就又捏了捏他的腰眼。谢克“哎呦”一声,拿水汪汪的眼神瞧他:“别碰,我怕痒。” “你们够了。”点餐的老板终于出现,打断两个人秀恩爱。飞速地记下了他们要的牛排之后,继续把空间留给他们。 李时光见没人了,憋住笑侧着面抬了抬下巴。谢克会意地在上面吧唧了一口。李时光才收回手,靠在椅背上。 “这个蔡天桥,恐怕不好相与。”李时光跟谢克说。 谢克想了想,“他这个人确实,怎么说呢。反正我快要离开市一了,以后跟他估计也没有交集了吧。” 李时光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确定,你要走?我看你还没跟别的医院联系上。” 谢克想起钟梁全,就把他的事情给李时光说了一遍。末了他道:“钟叔是我爸的同事,也算故人了。我怎么也得留到把他的手术给做好了再说。他之前的病一直都是在市一看的,我觉得也没什么必要转到别的地方。” 李时光:“这个钟叔是你父亲的旧交?你以前认识他吗?” “应该是认识的。”谢克想了想,“一开始我的确没有认出来,但是他说了之后,我就有点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李时光:“你现在能在提示下,渐渐想起那些以前不记得的事情了?” 谢克撅着嘴思考了一会,点头道:“好像的确是这样。还真奇怪。我还以为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难道不是因为脑部受损才忘掉的?算了,反正也就是车祸和车祸之前那一阶段的事,对现在也没什么影响。能想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不打紧。” 李时光看看他:“既然有办法想起来,你以后碰到这种有熟悉感的事物,就多多注意吧。你也知道,神经是可塑的。” “嗯,对。”谢克笑了笑,“差点忘了,你既是学心理的,又是学过神经外科的。” 李时光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叹,正好服务员来送餐,这口气便一逝而过,烟消云散。 第70章 机舱 回到家里,谢克看到李时光书房里原来放沙发的地方却没空着,那里摆了个一人长的金属舱。 “……”谢克问:“这是什么东西,传说中的全息网游?现在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 “当然不是。”李时光走过去从旁边拖出来一个塑料箱子。 谢克把头凑过去一看,里面是一袋袋分装的液体,“这是营养液?” 李时光拍了一下他的头,“这是用来做细胞膜片钳记录的浸溶液啦,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哦。”谢克伸手摸了摸那个长长的金属舱。 这太棒了!他想象着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也许是新式棺材,躺进去以后发射进宇宙,能够在很多光年以外的地方重新活过来?不得不说自从他被安利了一些小说之后,想象力被大大地丰富了。 所有男人都会有科幻梦,谢克也不例外。他好奇地研究着眼前微微泛着土豪金光芒的物体。 李时光整理好东西,看他对这玩意这么感兴趣,就说:“这是做神经电实验的。你要进去体验一下吗?” 谢克看了看那个躺人的位置。只能躺一个人。他摇摇头,还是算了。除非师兄跟他一起躺进去。不然的话,总觉得世界要末日了,师兄把唯一一个活着的机会让给他什么的。这太虐了,不是真正的he。 不过,谢克奇怪:“你怎么又搞起神经电实验了?心理咨询师不是很赚钱吗?” “哦,这个啊。”李时光抿了抿唇,“怎么说呢。最近有个访客,我觉得他的问题可以用神经重塑法来治疗试试看。所以从国外购回了这个机器。这东西是目前最先进的了,它的贴片做的非常好。” 谢克收回了手,“这个东西很贵吧……对方同意你报道他的病例吗?” “不,我没打算写论文。”李时光揉了揉肩膀,“不过无所谓,这东西挺有用的,我还可以根据不同部位的需要对它进行改造,有多种用途,对我的其他研究也很有用。比我以前那个头盔的厉害多了。” 谢克用手掌捧着脸,手指尖有节奏的敲击着自己的脸颊。他问李时光:“师兄,可以问你问题吗?” 李时光:“说。” 谢克:“那个访客的问题是什么?” 李时光:“……” 谢克:“不能说吗?” “不是,”李时光:“我怕你听了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谢克:“我好奇,特别好奇,现在极为好奇。” 李时光想了下,然后说:“好吧,那位访客有特殊的癖好,是性变态患者。” 谢克先是缩了下肩膀,随即瞪了瞪眼睛:“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吧?你这工作也太危险了,要不还是回医院当普通医生吧……” “当然不会。”李时光举起手臂做了个秀肱二头肌的动作,“放心吧,我比他强悍多了。” 谢克撅起嘴:“如果他诱惑你,你一定要挺住啊。就算有反应了,也要回来找我。” “……”李时光摸摸下巴:“你放心,我对他没兴趣。事实上,他是有幻想对象的,应该也不会对我有兴趣吧,我想。” “好吧,我信你。”谢克看了看那个金属舱,依旧好奇:“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有那种障碍的人呢……真是神奇。他是s还是m?” 李时光:“m。他的病情挺严重的。一开始是被原来的对象强制,后来那个人死了,他现在却也改不过来,常常自己伤害自己,而且把幻想对象转为了自己哥哥。总之挺复杂的。” 谢克的嘴张成了o型,“这么狗血?” 李时光点点头,“不过,这种情况也是有统计根据的。欧洲最近发表的同性恋研究里,有十几个项目都发现了,在男同性恋里,哥哥的存在是这种取向的重要成因。每一个哥哥的存在会使后出生的弟弟成为同性恋的概率增加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如果男同性恋发生率平均为3%的话,那么上面有一个哥哥的,他的同性恋发生率就是4%,而有两名哥哥的则是5%。按照这一规律,有许多男gay可以把他们的性向归咎于自己兄长了。然而,对女同性恋来说,却没有这种必然联系。 有人猜测,可能是怀男胎的时候,母体会产生一种针对男胎的抗体,而如果第二胎仍是男胎的话,这种抗体就会增加。 “……”谢克:“你有哥哥吗?” 李时光笑着摇了摇头,“我上面只有一个姐姐。” 谢克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我也没有哥哥。这样至少说明,我们喜欢对方不是因为某种生理原因。” 李时光:“如果是因为生理原因,会令你很不舒服吗?” 谢克想了想,“不知道,也不一定。但是我觉得我喜欢你完全就是因为喜欢。也许这样说很不科学,因为我的神智应该是由我的脑细胞也就是神经元所发出的信号,从根本上来说,所有感情都是基于生理原因。可是我不喜欢这种说法,我觉得即使我的脑细胞死光了了,我也只喜欢你……这样算是在讲情话吗?” “算。”李时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很感动。” “嗯,”谢克有些害羞,脸红红的。他开始转移话题:“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现在都不让写兄弟文了?” 李时光:“……” “你现在口味越来越重了啊。”李时光:“老实交代,你还看了什么?” “就是些睡前读物,为了美好的第一次,我也不能什么都不懂……”谢克眼神漂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咦,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那个访客……听起来好像有点熟悉?” 李时光叹了口气:“是成江。” “什么?是他!”谢克嚷了起来,“他那么对你,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你竟然还帮他治疗?你圣母白莲花啊你?!” 李时光拉住他安抚,“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成江的病例有些特殊,而且他愿意配合我的实验。对我来说如果能在这方面有些突破的话,对我的研究很有用。所以我才同意的。” 谢克拍打着抱枕,不高兴:“我好讨厌他!等等,你说他幻想自己哥哥?那岂不是,就是那个伤你手的人?” 李时光耸耸肩,“是啊,就是成海。” 谢克:“他又出现了?” “嗯,”李时光轻轻地说,“似乎他又在天海市出现过了。” “太讨厌了,”谢克皱起秀气的眉毛:“他不会再对你干什么坏事吧?” 李时光温柔地揉开他的眉宇,“我想不会。只要我们不去惹他,他不会怎样的。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我都不找他们麻烦,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克抱住他的手臂,跟李时光撒娇道:“师兄,我好担心你!没想到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能等我问了才说!好吗?” 李时光宠溺地对他笑笑,答应道:“好。” 谢克将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目光一直放在冰冷的金属舱之上。 他觉得手指好痒,真想去挠一下。 回到医院之后,就钟梁全的病情病史,谢克跟赵华讨论了一整个上午。 谢克希望能给他做第三次手术,以彻底解决颈部的问题。然而赵华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理由是钟梁全经过前面两次难以说是成功的手术之后,对脊柱手术已有心理阴影,并且患上了脊柱手术失败综合征。 在这种情况下,再次动手术的话,一般来说情况都不怎么乐观。 的确,一般情况下,这时候再做脊柱融合术,效果并不会有多好。因为再怎么说,外科手术都是难以避免创伤的,而脊柱这个地方又对人体特别重要,很多神经、神经丛、重要动静脉血管,和脊髓都在这里边。 手术就意味着风险。 谢克很郁闷,其实如果一开始就是他给钟梁全看病的话,他肯定不会首选手术治疗。而且即使手术治疗,他也肯定做得比赵华好。现在赵华给钟叔手术做都做过了,却没做好,还跟他谈什么风险,不同意他做第三次。 无奈之下,谢克只好想着,等拿到执业资格后,他把科室注册在神经外科,让钟叔跟着他转院吧。 其实,脊柱、脊髓疾病的病变源自于椎骨、韧带组织、脊髓、硬脊膜、血管和神经根等,位于椎管内外。椎管外包括椎骨、椎间盘和韧带疾病,椎管内包括肿瘤、感染、先天畸形等。这些病变的共同特点,在于脊髓和神经根的受损受累,从而出现运动、感觉和自主神经等功能的障碍。一般来说,被划为神经外科疾病。 事实上,我们国家在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在高等医药院校教材的划分中,神经外科的手术中的脊柱脊髓疾病主要限于椎管内的肿瘤、血管病、脊柱裂和颅底凹陷等。而脊髓损伤、颈椎病、椎间盘突出,则归骨科。 然而在医疗发展比较先进的国外,这些却都是归在神经外科,而且占到了神经外科病例中的相当大一部分。 如今,国内对于这些脊柱和周围神经疾病的重视也已经提高。特别是发展起使用椎管内镜,进行椎间盘切除和腰骶段脊神经后根切断术等微创手术之后,神经外科对于这些脊柱疾病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 所以,谢克如果找到下家医院,完全可以把钟梁全一起带走。 第71章 留下 谢克要走的事情,从未刻意隐瞒,就这样渐渐地传到了刘院长的耳朵里。 刘院长对此非常生气,他把蔡天桥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想干嘛?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这边进去,那边出来,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啦?真是翅膀硬了!” 蔡天桥尴尬地摸摸鼻子,给他的杯子里加了点热水。 “老师,这个谢克迟早也是要走的。现在走和以后走,又有什么分别?” 刘院长:“就算以后要走,他的技术那么好,对我们医院来说也是好事。而且他还有个那么好的导师,拉起关系来也方便。你以为你从美国回来很了不起?在天海,我们脑外这个圈子里,徐万斤一句话真真能顶万斤,你怎么就是不懂呢?我真是操碎心了我,唉,儿子嘛也不学好,天天就知道追在女孩子后头跑。好不容有个得意门生,好嘛,现在也不听话了……” 蔡天桥捏捏额角,“老师,我可是最听你的话了的。” 刘院长一听他敷衍就来气:“你还说!当年谁说的,不做出成绩来不回国?你特么竟然敢推了nyp的offer,给我回天海来了!我、我、我……” 刘院长说到气急的地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颤抖着用手指点着蔡天桥:“你这个小混蛋!” 蔡天桥也没反驳,就呵呵地笑。 刘院长继续骂他:“你知道纽约长老会医院有多难进吗?你知道你放弃的那张纸代表的是什么吗?是外科医生的巅峰之路啊!就算你想回来,如果你能够在那里待上个十年再回来,你知道这其中的差距有多大吗?是,你现在相比其他一般人,已经算是很厉害了,但是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跟他们比说明你本身就已经跌落了一个大层次。” 听了刘建红的话,蔡天桥也再笑不出来了,虽然在做这些决定的时候,他早已权衡过其中的损失。但是任何有能力又有野心的人,在放弃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东西的时候,都不会太过容易。 对蔡天桥来说,也同样艰难,可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除了沉着一张阴郁的脸之外也别无他法。 “对不起,”他对刘院长说:“老师,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又不指望你的名气能给我带来什么,我反正年纪大了,要退了。”刘院长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来,然后问他:“那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因为冯大强?” “不是不是,”蔡天桥忙撇开冯大强:“这事真跟他没关系。老师,我不会再跟他好了。” 刘院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 蔡天桥点点头:“真的,绝对真的。” 刘院长还是不信,“你当年出国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跟我打赌,说能在美国成功的话,就让我同意你们在一起吗?怎么现在又不好了,我看你不太像已经放下的样子。” 蔡天桥苦笑,“不管怎么说,我这次是认真的。也跟他说清楚了。” 刘院长看他不像胡说的样子,便也不再追问,“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最好是能够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好好组建一个家庭,这才像话。那么,你给我说说,那个谢克又怎么回事?你干嘛非要把人赶走?” 蔡天桥挑起眉毛,一副被冤枉很意外的样子:“哪有?是他自己要走啊,我又没不让他来我这儿。” 刘院长哼了一声,“我是老了,但是眼睛还没瞎,耳朵也没聋。你没事就去逗弄逗弄人家的事,你当我不知道?让我看,谢克这个人很不错,人很上进,却不激进,要是能留在我们医院,真的不错。” 说着他白了蔡天桥一眼,“怎么样,他应该对你没威胁吧?你干嘛去招惹他,又不把他放在自己科里?唉,我本来以为,自己虽然样样比不过徐万斤,但至少教出了一个好徒弟,这点比他强。没想到啊没想到。先是有个李时光不说,李时光之后又有个谢克。看来,徐万斤的确是名不虚传。” 蔡天桥垂下眼,“他注定不是市一的人,要走就走吧。” 刘院长这次却没有迁就他,而是瞪起眼睛来说:“不行。谢克这件事我做主了,必须让他留下。人我已经让通知了,过会他就会过来,你好好想想怎么说,必须把人给我留下,不然你别叫我老师。” 蔡天桥:“……” 谢克进刘院长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蔡天桥,其实有点惊讶。 蔡天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谢克心想,他好像没有得罪蔡主任吧,这是个什么情况?于是他又看向刘建红,“院长,您找我?” 刘院长笑呵呵地说:“来,小谢,先坐。” 谢克顺着刘院长的手指看去,那个位子就在蔡天桥身边,蔡天桥穿着白大褂交叠着双腿,身体略侧着靠在沙发上,手掌则撑着脑侧正在看他。 这气氛略诡异,不过谢克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又没犯错误。于是就挨着蔡天桥坐下了。 蔡天桥深情款款地看向他,欲言又止:“……” “?!”谢克被看得有些紧张,就往外挪了点,见蔡天桥没说话,他再次转头问刘建红,“院长?” 刘院长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小蔡!” 蔡天桥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谢克啊,听说你在找下家了?找得如何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谢克明白了是哪方面的事,也就不再拘谨,“是的,我打算去市二。” 刘院长捏了捏拳头,王八蛋市二医院,竟然想跟我抢人!既然是老对头市二,那刘院长更不可能放谢克走了。他也不管蔡天桥打算如何说辞,而是自己先下手为强,“小蔡啊,你刚才不是说很欣赏小谢的医术,想让他留在我们医院,并且转到你们脑外的吗?呵呵,你可要快点下手,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我们小谢那么厉害,别的医院也抢着要呢。小谢,你说是不是?” 这老狐狸!谢克心里腹诽了一句。这话看着好像是捧谢克,其实是要让他表态不走呢。 不过嘛,刘院长虽然是主管外科的副院长,但是如果谢克要留在市一医院的话,他的顶头上司可是蔡天桥。所以谢克没说话,而是看向蔡主任:“……”您的意思呢? 这小狐狸!蔡天桥在心里面直骂,并且恨不得把谢克大卸八块。刘院长都那样说了,你想留下直接答应就好了嘛!还非要我说出来,是诚心要看我出尔反尔吗?! 但是他头上顶着刘院长的压力,不得不放低姿态。 蔡天桥向后靠了靠,装作一本正经地问谢克:“你跟市二联系好了?” 谢克:“哦,我……” 刘院长赶紧打断他:“没有!肯定没有!以市二老韩的尿性,如果挖到我们的墙角,怎么可能不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一番?” 其实是市二医院的韩院长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谢克的事,还知道他打算换科室换医院,所以主动联络了谢克。这才只电话联络了一次,邀请谢克到他们医院去参观参观,谢克答应了,但是还没去呢。 所以的确是不能算已经敲定了跳槽的事。谢克:“嗯,只通了一次电话,还没完全决定好。” 蔡天桥:“哦,这样啊。其实吧,市二医院也是不……” “错!市二医院的脑外怎么能跟我们比?谢克啊,你既然打算注册神经外科了,就还是留下吧。”刘院长暗中剜了一眼蔡天桥,然后笑眯眯地指了指他,对谢克说:“市二医院可没有我们这么好的神经外科手术医师哦?” 谢克左右看看,发现这俩人好像意见有点不统一,不过似乎刘院长稍占上风?看样子,蔡主任还是有人能够压住的嘛,至少他对刘院长还挺尊敬的。 发现了这一点的谢克,更加不急着表态,他慢悠悠地走到旁边去拿纸杯倒了被白开水。 刘院长使劲给蔡天桥使眼色,蔡天桥撑不住只好对谢克潦草地说:“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吧。” 谢克想了一想,说道:“我还没去过市二医院呢,明天正好休息,我打算先去看看再说。” 刘院长一急,正又要说话,蔡天桥一把按住他,甩了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的眼神给谢克,“你给我差不多点就行了,别尾巴翘上天,让你留下就留下。” 谢克眼珠一转,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戏耍一把蔡主任,他正准备再拿拿乔。蔡天桥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好了就这么定了,我还忙,先回办公室去了。” 谢克:“……”没劲,还想多看看蔡主任尴尬的样子呢。 蔡天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说:“好了,你也别装了,我知道你想留下。整个天海市,如果你还想学手术方面的东西,除了跟着我,还能去哪里?徐教授现在都很少动刀子了吧?” 蔡天桥说的的确是事实,也说到了谢克的心坎里。 于是谢克立即眉开眼笑:“那以后就拜托蔡主任多多照顾,多多提携啦。” 蔡天桥轻轻哼了一声,甩头走了。 此战谢克告捷。 第72章 脑外 谢克来到十六层神经外科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王磊了。 老实说,搞脑外手术的人,不是学霸,就是老学霸。这是一个困难而艰苦的科室,徐教授最喜欢对自己手下的医生说,你想给别人看脑袋,首先得把自己的脑袋练练好。 在关于脑出血的预后,有这样一句名言。是谁说的已经不可考,但是却说明了压力的来源:非死即残。 脑外的很多疾病,如脑室铸型出血、脑疝之类,保守治疗的死亡率几乎百分之百。 不做手术就必死,做了手术却未必活。活了之后不一定醒,即使醒了也有后遗症。 这就是现状。 在市一医院,神经外科在十六层,除了重症监护病房以外,是距离十八层手术室最近的。而有些医院则会把神经外科放在一层或者二层,那是因为离地下室最近。地下室,通常是太平间所在。 做脑外手术的人,首先得有一颗比其他外科医生更坚韧的心。 王磊原本是想选心胸外科的。他的想法是,心胸外科难度大,一本书能抵别的科室两三本加起来那么厚。然而阴差阳错,他没想到实习轮转到脑外的时候,竟然被蔡天桥看中给留下来了。 由于人们对脑的认识要比对心的认识少很多,所以这方面的研究一直处于前沿位置。无论是脑功能的实现、生物细胞学方面还是疑难病症的研究,都是目前世界上医学界最感兴趣的话题。 然而,王磊当了正式医生之后,才明白这些离他都太遥远。他面对的只是死人、快要死的人、和死人差不多的活人,以及不知道是将死还是活的人。 等他明白跳进了火坑,已经来不及了。想转科?先不说手续办起来麻烦无比,就是单单看着蔡主任那张冷脸,他也说不出不干了这样的话。 于是乎,王磊就留在了神经外科。他是八年制硕士毕业的,谢克刚来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刚入行不久的新人,如今在脑外待了也快两年了,之前的住院总张永已经晋升了主治医师,而他也马上将会成为下一个住院总。 这对于年轻的王磊来说,算是相当地被看中了。在神经外科的这些住院医师里面,嫉妒他的也大有人在。 王磊一直很喜欢谢克,也许单纯是性格合得来,也许是因为一直知道他的志愿,所以产生了同行之间的亲密。 总之,谢克虽然初来乍到,但是也是有人罩的,关系甚好的王磊且不说,主治医师朱明对他印象也很好。朱明曾经和他同台过佟文杰的手术,所以知道他绝不是徒有虚名。 在市一这种大型医院,必然会有些混日子的医生,也许他们在学校的时候学习成绩还不错,但是真到用时却根本拿不出手。 这种人如果足够聪明的话,连妒忌都不会去妒忌谢克。因为一个医院、一个科室想要维持下去,就必须有能撑的起天花板的人,他们自己不行,当然就希望同一屋檐下有别人可以了。 这虽然是事实,但能潇洒地接受这种事实的人,却真正是寥寥无几。学霸遇上学霸,必有一方被罢。 谢克一来,原本有些眼红王磊的人,都瞬间有了新目标。 刘院长高调点名,蔡主任亲自接人,再加上徐教授高徒的光环,和之前在骨科掀起的骨水泥风暴,这一切的一切,都提示着他们,特别是那些在谢克刚来市一医院第一天的时候就见过他的那些人,这可不是当初那个看上去不起眼的腼腆实习生。 更何况,科里不少人都知道,谢克还做了一个狭颅症的骨缝再造手术。狭颅症并不是很常见的病例,全颅骨闭合更加罕见。这件事当时王磊在科里没少宣传,很多人都听说过。 只不过也许是王磊到底粗中有细,没有把第二次手术是蔡主任上的事情说出去。不然的话,甭管是蔡主任抢了谢克的手术,还是蔡主任给谢克当助手,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即使如此,大家也清楚,如果谢克不打算离开市一的话,他几乎就是妥妥的蔡天桥接班人。 而蔡天桥,在众人眼里,则是最有希望下一个当上副院长的。 所以谢克这一次再从打开的电梯门中,伸出一只脚踏入十六层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护士们在内,看他的目光都完全不同了。 王磊带着他,如同王者归来一般地,在整个楼层转了一圈。 忽略了主任蔡天桥不悦又无奈的眼神,离开了副主任边顺源探究又衡量的目光,经过了其他一众好奇者们的打量,谢克终于能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吐出一口浊气。 神经外科的气氛和骨一科完全不一样,这一点,只有当你真正成为他们的一份子的时候,才能够感觉得到。 不过,这种感觉谢克喜欢。有挑战,才有成就感。 救活更多必死之人,就是他的目标,也是他当初执意要选神经外科的初衷。 谢克捻动手指,让它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一会儿是刀,一会儿是钩。那场事故,只有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还被赋予这样的绝技,一定是上天希望他,能救更多人。 谢克不信鬼神,但他信冥冥之中,一定有一个什么,是他的救赎。 有些名医,无论是到哪个医院,都会为那个医院带去病员。谢克虽然还没成为那个级别的名医,但是他也的的确确为市一的神经外科带来了一个病员,那就是钟梁全。 比较令别人意外的是,这是一个脊柱疾病的患者。 大部分这种病的患者,都会习惯性地去骨科就诊,所以即使脑外的医生们对这种病出于业务上的需要,学习过,很熟悉,但真的碰到过、诊治过的却并不多。 值得一提的是,赵华对于谢克带走了钟梁全这个病人,并无任何不快。毕竟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治不好”的人。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认为谢克能把钟梁全治好。在他的心里,觉得这肯定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一般来说,脊柱手术做得越多,对患者来说,情况就越糟糕。 很多人因为无法忍受病痛,而一次又一次接受了手术,拿掉了一块又一块椎间盘,切断一条又一条神经。但是如果一次成功的话也就算了,做过多次手术的人,几乎都反馈很差。 谢克是个毛头小子,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而这种脊柱失败综合征,猛于虎也。他庆幸的是,摆脱了钟梁全这个病人,而就算今后钟的病情再恶化,也不用来找他了。 这也让谢克的到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就从骨一跨到了脑外,对于前后两个科室都无须调整适应。 谢克让钟梁全先住院观察,做一些必要的检查。他现在拿到执业资格证书了,已经可以独立管理病人了。本来按理说,他应该挂在某个主治医师手下的。但是不知道蔡天桥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一步漏掉了。 谢克无所谓,不管蔡天桥是给他下马威也好,是看得起他也好。反正能让他放手做,他高兴还来不及。当然,谢克也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不懂不明白的他可以问人,这不是还有王磊和朱明嘛。 再退一万步,难道他去问蔡天桥,蔡天桥好意思不教他? 是谁说过,“整个天海市,如果你还想学手术方面的东西,除了跟着我,还能去哪里?” 在学习方面,谢克的脸皮也是可以很厚的。 搞定了科室之后,摆在谢克眼前的问题就是,钟梁全的手术。 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必须治到最好。一来,钟叔是他父亲的故交,是他主动接过来的病人。二来,他得在新科室打响第一炮,做出口碑。 然而,钟梁全的病,有三个难点。 第一,他的颈椎椎间盘被切除,造成的脊柱不稳和脊髓、神经根受压的毛病,目前看来,除了脊柱融合术,无法改善。而脊柱融合术的根本目的,在于固定。人的脊柱生来有这么多节段,就是为了活动,一旦被固定,必然造成不便,甚至并发其他病症。而且脊柱融合术的固定方法,有多种选择,选哪一种最合适,也是个问题。 第二,钟梁全的手术失败综合征的成病因素里面,除了医源性疾病外,还有中枢调节和心理调节的毛病。医源性疾病是指手术效果不佳,以及多次反复手术造成的身体损害。中枢调节便是指之前所提到过的中枢致敏化,使得大脑对疼痛的真实来源和程度作出了不相当的反应。而心理调节,最主要是钟梁全对于自己病情的忧虑以及对于医生的怀疑。后者来说,谢克认为自己已经初步得到了患者的信任。 第三,则是谢克发现了之前钟梁全没有被检查出来的毛病,劲肋。劲肋是一种不发作的时候根本感受不到的毛病。但是一旦它发作起来,也是疼起来要人命的类型。实际上它是一种以胸廓出口处的臂丛神经、锁骨下血管受各种原因压迫引起的颈部、肩膀、手臂麻木乏力和肌肉萎缩为特征的综合症。 一般来说,劲肋被认为是先天性疾病。但是谢克在仔细地研看过钟梁全的片子之后,却觉得,他的劲肋形态,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结节,在第七颈椎横突的外方突出,对神经和血管并无压迫。那么,那些符合劲肋症状的疼痛,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就不得不提醒谢克,不能过早地下结论。 当然,根据ct和肌电图的检查,钟梁全确实有先天畸形,劲肋突出。但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个突出的小小结节,从未给他带来任何病痛。如今神经和血管又未受到压迫,怎会出现疼痛症状? 若是钟梁全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从而产生心理压力,使他感到疼痛还好说。可他在这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病。 谢克从自己的手术方案里,把颈前入路给打了个叉,划去了。 原本他打算,从胸锁关节的上外侧,向上在皮肤切口下方切断颈阔肌,同时找出胸锁乳突肌的锁骨止端并切断,在前斜角肌的前方找到颈外静脉与肩胛横动脉、颈横动脉,分别结扎。然后切断肩胛舌骨肌,游离开膈神经,分离前斜角肌,切除劲肋纤维束。 但现在他却觉得,如果这个结节不是造成病痛的原因,也许这样做,反而是一种损伤,却不能解决问题。 谢克十指交叉,托着下巴,也许,这是一种从未被人总结出来过的新病症? 第73章 错误 谢克把问诊的单子拿出来,重新总结了一遍。 除了手臂痛以外,钟梁全还有头痛、头颈痛、肩膀痛。 感觉身体摇晃,走路或站着的时候有不稳的感觉。失眠,即使睡着了也经常会半夜醒来。容易出汗,有时候没什么事情却会突然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眼睛干,会无意识地控制不住地流眼泪,特别怕光。还有,经常拉肚子。 这些症状看上去都没什么,是人累了,疲劳的时候经常会发生的情况。 但是当它们一起发生的时候,谢克觉得,必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实际上,谢克的疑问,从为钟梁全做肌电图检查的时候,就开始有了。 肌电图是记录运动单位电位的一种方法。 在人类还不知道具体缘由的时候,18世纪意大利解剖学家路易吉·伽伐尼就发现了,神经系统能够通过电来传递信号,那是因为他在解剖青蛙的时候,金属解剖刀与青蛙的神经相触,从而引起青蛙腿部的剧烈收缩。现代人也是因为诸如此类的发现,才认识到,神经是通过产生电脉冲而发生作用的。 其实很简单,生物机体的最小组成单位是分子,而分子里含有电子,当这些分子溶解在细胞液体中时就是离子。离子是带正电荷或者负电荷的。 细胞内外有富含各种离子的液体存在,而如果细胞内与细胞外液体内含有的离子成分不同,就会造成细胞膜内外两侧的正负电荷数不一样,也就是产生了电位差。 一旦有了电位差,就可以引起电荷的移动,所以可以通过仪器来记录观察细胞膜两侧的电位变化。 无论是李时光那个如太空舱一般的神经电刺激器,还是谢克用来检查的肌电图记录仪,都是根据这个原理发明出来的现代精密仪器。 从肌电图的信号来分析——谢克亲自监听的——钟梁全是属于神经性疾病而非肌源性的。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谢克把他的病定性为了劲肋的缘故。 先天畸形神经压迫,的确是很容易让人误解。 可是如果先天畸形和神经受压迫无关呢? 钟梁全的确是先天畸形,也的确神经受到压迫,可是如果压迫神经的不是那块劲肋突出呢? 谢克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差点犯了一个超级可怕的错误! 如果一只猫和一个被吃掉的鱼罐头放在同一个画面里,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那个罐头里的东西是被猫吃掉的吧。 思维定式是非常顽固而可怕的东西,它常常让我们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所以必须经常质疑自己。 如果严肃地再问你一遍,这个罐头一定是被猫吃的吗? 正常人都会回答,不一定啊。 谢克握起右手的拳头,敲击着自己左手的手掌。 他不断地问自己,如果不是那块突起,那么压迫到神经的到底是什么? 谢克拿起问诊单又再看了一遍,他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他却抓不住。心跳、血压、眼睛……瞳孔!拉肚子……肠胃! 雾草,他知道了! 谢克不小心手一挥,不小心碰倒了水杯。不过他来不及去关心还没摆上什么资料的桌子,他把问诊单和钟梁全的病史病历拿在手里,激动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要给钟梁全打电话。 电话还没拨又想起来钟梁全就住在隔壁的隔壁,于是他看了看时间,这时候也快查房了,反正也要去病房,不会影响病人休息。他兴冲冲地跑到病房门口,才停下来整了整衣服,顺便调整面部表情。 在神经外科这种地方,病人不管是不是绝症,大部分都比较痛苦,所以最好不要表现得太高兴。用王磊的话来说,面无表情就可以了。 他确定自己看上去非常沉稳之后,缓步地走了进去,对钟梁全说:“钟叔,我可以确定,你不用做颈部肌肉减压术了。” 钟梁全:“你确定,我不是有块骨头凸起吗?” 谢克点点头,“是的。我发现,压迫到你神经的真正元凶不是这个畸形骨头,而是你的肌肉!” 钟梁全皱皱眉,“肌肉?” 谢克:“没错!” 钟梁全看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由得不信,可是,“你本来不就是打算切除掉一部分肌肉的吗?而且我那个骨头凸起不切掉,就让它留在那里,没关系么?” 谢克:“不,我上次对你说的是,如果中斜角肌夹紧臂丛神经的话,那么需要切除一部分来解除压迫。但是我现在已经发现,不,我确定,使你的神经受到压迫的并不是劲肋突出,所以这块东西长了就长了,不影响你的身体健康。然而,真正使你难受、疼痛的那个元凶,实际上是颈部肌肉。” 钟梁全不懂,所以谢克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关心:“那要切除肌肉吗?” 谢克:“不,切除的话实在是太舍本逐末了。颈部肌肉非常重要,它们只是有点不对劲,我们要做的是想办法让它们乖乖地为我所用。” 钟梁全:“哦,不切就好,我看到动刀子总有点心慌慌的。那么,吃药吗?” “不,药物没用,只能暂时止痛,却带来更大隐患。”谢克不遗余力地开始像一个外科医生那样鄙视起药物治疗,“要知道,能根治疾病的药物,只有一些抗生素和其他很少很有限的一些类型。大多数药物是治标不治本,而且还会有副作用。像你以前使用过的类固醇,就会有导致精神病、高血压、骨质疏松、记忆丧失、性冷淡等等的副作用……” 他看到钟梁全脸色越来越黑,才发现自己一讲就讲漏嘴了,于是打了个哈哈过去,“当然剂量不多就没事。” 类固醇是一种可以模拟肾上腺素功能的东西。肾上腺素是人体基础代谢最有力的调节者,有时候只需要几针就能使病人起死回生。 所以说当类固醇被发明以后,立即成为了继抗生素之后,医学史上的又一个巨大进步。 这东西在紧急病症和救人于快要死的时候,确实好用。但是现下有个问题就是,它经常被用在一些小毛小病上。像哮喘啊、关节炎啊、后背痛、肠绞痛这样几乎所有的感染和过敏反应,甚至是对婴儿,只要一感染,很多医生就会立刻想到用类固醇。 但实际上,它绝对不是一种“治百病”的药,而是一种“治不了病”的药。它的真实作用是抑制机体的正常反应能力。 人体是会自愈的。在以前,人们认为唯一不能自愈的是脑,而现在,科学界和医学界都从不同侧面发现了神经的可塑性。 类固醇,为人体提供了一个自愈的机会。但更多时候,它会间接造成永久性损伤。 所以如果不是非用不可的时候,最好是不用。 因为医学发展太快,当一个药品被发现非常好用的时候,它首先就会被用去救人,而不是继续研究可能会产生的副作用。而后续研究往往时间很长,或干脆被忽视。 类固醇的安全剂量,至今也没有明确说法。 和抗生素不同的是,类固醇还是一种广谱药物。 医生在选用抗生素的时候,一般都会尽量选择窄谱药,因为人体会对药物产生耐药性。抗生素这种东西都是越用越贵,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耐药性越强,药性也必须越强。 假设你得了需要抗a菌的病,而你用的药却抗了abcde菌,那你以后抗起其他菌来也更麻烦了。 类固醇就是这样,它不但影响被治疗的部位,而且作用遍及全身所有细胞:中枢神经系统、骨细胞、平滑肌、血液、肝脏以及其他器官。 除此以外还有更可怕的,因为它能代替肾上腺素的作用,所以它可能会使病人的垂体停止分泌促肾上腺皮质激素,而这样一来,人体就会彻底依赖它,难以戒断了。 钟梁全就是因为椎间盘突出引起疼痛后,被赵华于硬脊膜外用考的松注射过。当时钟梁全很快就感觉好了,所以还一度觉得这药真是有用。 赵华的做法错了吗?没错。因为他是按照教科书上教的方法去做的。 编书的人,学校里的教授,他进入医院之后带他的前辈,都是这么告诉他的。近几年,对于这些药物的怀疑之声越来越多,用药也越来越谨慎,但是由于医学界和科学界的脱节,医学界内前线医生和研究人员的脱节,有些习惯和认知都没有那么容易改过来。 谢克因为自己平时也搞研究和论文,啃的东西比较多比较杂,所以对这些很敏感。 但他不能就那么说出来,那样会引起轩然大波和激烈反弹的。他得慢慢地,从身边的人开始影响起来。 钟梁全知道可以少做一种手术,稍感欣慰,但是,既不用手术,又不用吃药,“你到底打算怎么搞我?” 谢克摸摸鼻子,他最近老是被师兄吊胃口,所以也养成了这种坏习惯,不自觉地也会吊别人胃口了。还好钟叔是熟人,不会跟他计较,换个脾气爆的,早就着急死了。 谢克慢悠悠地说:“我们可以尝试,康复疗法。” 第74章 新症 何为康复疗法? 说白了就是用除了开刀以外的物理方法,类同复健。 复健一开始是指协助后天残疾的患者,利用残余肢体,更好地发挥功能。后来神经吻合以及断肢续接发展起来,就是尽量使患者的残疾肢体能够恢复一点效用。 而钟梁全并不是哪部分肢体的骨头或神经断掉,他的问题在于肉。 所以谢克要复健他的肌肉。 其实谢克能想到这个,还是因为受了李时光的启发。 李时光最近正在研究一种通过电流刺激,改变神经元活性和塑性,以达到控制神经元所发出的命令的方法。 而他的实验对象正是成江。 成江是自愿的,他被自己的梦魇困扰很久了。 梦里的他总是被佟守业绑起来,这样那样地对待。他一开始觉得很愤怒、很绝望,可是渐渐地,佟守业的脸开始模糊,再后来就索性变成了成海的模样。然后,他就沉迷于其中。 再然后,不是在梦中,而是在现实里,他开始想象着成江的样子,对自己的身体施虐。 等成江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生活状态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时,他的身上平时不暴露在衣服以外的地方,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好好的皮肤了。 这时候他才开始慌忙。 于是他想到了李时光。 成江不敢去精神病医院看病,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绝对会被当成十分严重的患者被看守起来,说不定还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李时光曾经是天海市的神经外科界里,正准备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要不是成海的那一刀,也许他在脑外科的前途不比蔡天桥差,甚至更好。 同时,由于当时打官司的时候,成江特意收集了很多李时光的资料,他还知道李时光是个医学全才。 因为李时光那个案子,是成江作为律师,所接的最后一个案子,同时也是他违反自己职业道德的第一个案子,所以他对李时光有一种很特殊的心情,而且之后也一直关注着他。 成江对李时光的了解,比谢克还多得多。 他知道李时光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在科研上表现出了极为强劲的能力。李时光虽然没有像谢克一样,把论文投到国外的权威杂志副刊,但是他在徐教授的指导下,发表了许多非常有价值的学术成果。 这些东西因为有徐教授挂名推荐,所以很多圈内人都以为是老师在捧学生。其实他们也不想想,这种东西向来只有老师压榨学生,哪有老师把自己的成果让给学生发表的例子? 尤其是一个关于如何定位癫痫病灶的研究,这虽然是一项非常长期的工作,但是以李时光为首的研究小组曾经连续发表过一系列论文,证明他们已经获得了阶段性的成功。 这个系列的文章后来被翻译成各种外语,转载在国外期刊上,在世界范围内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和兴趣。甚至有好几个脑外科年度论坛,将此作为当年讨论的话题之一。 可惜后来不知为什么,李时光停下了他手里所有的工作,改为专门攻略精神科疾病了。甚至还开起了心理咨询室。 那个研究小组没有了主要人物,不得不搁置,再后来各自忙其他项目去了,也就不得不解散。 曾经也有很多国外的医院和研究机构,向李时光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前去他们的国家,在更好的环境里,用更先进的设备,继续他的研究。然而李时光一一拒绝了。 成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不觉得因为一次意外的受伤,因为一场输了的官司,李时光就会放弃自己的光明前途,耽于自伤。 而事实上李时光也的确没有,他只是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成江在面对别人的时候,不敢暴露自己的病态。但他意外地发现,他竟然信任李时光。这个曾经和他在法庭上对立的男人。他的记忆里,至今还深深地印刻着这个男人在输了官司之后还从容不迫的冷静面孔。 所以他找上了李时光。 令人意外的是,他根本没有多费口舌,李时光只是听了他的来意,并在询问了他的病情之后,就答应了。 成江还以为李时光是想借这个机会整自己,以报复旧事。可是当他想提起那桩案子的时候,李时光却阻止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应该相信我的职业道德让我不会苛待或者故意治不好我的病人。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来找我,不是吗?”李时光如此说。 他说得对,而且除了这里以外,成江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李时光从电脑上打出一份文件,整理好之后放在成江的面前,他说:“你先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的治疗方法。” 成江开始浏览这份文件。 他的眉头从一开始的紧紧皱着,到边看边恍然放松,再到最后的纠结起来。 从李时光对他的诊断来看,认为他的问题在于控制人性腺激素的下丘脑的部分神经元的损毁导致他的性癖好异常。李时光认为成江因为曾经长时间被人强迫,而导致内分泌出了问题,那些控制他这方面的神经元萎缩而不起作用了,于是原本应该组成正常结构的神经元因为“搭错”而组成了异常的结构。解决方法是,利用射频电流的刺激,使那些神经元重新生长起来,并和其他神经元“搭对”。 成江疑惑道:“这……是真的吗?” 李时光耸耸肩,“这份文件的内容都是经过公证真实有效的,当然,如果你想接受治疗的话也必须签署免责申明。” 成江同意了。 李时光用的治疗方法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成江最近由于特殊癖好给自己的身体和心理带来的压力有所减低。 谢克也是在了解了这些之后,从中得到了灵感。 他准备用远红外线配合低周波来治疗钟梁全的颈部肌肉。 谢克没办法告诉钟梁全,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因为这不是一种记录在案的病症。 根据谢克对钟梁全的观察和诊断,他认为钟梁全问题的根源在于副交感神经受到了异常肌肉的压迫。 这一点可以从钟梁全的有些和霍纳综合征相反的症状看出来。 霍纳综合征即颈交感神经麻痹综合征。 颈部是各路神经横穿和交叉的路口,特别重要的神经都在颈部随意地伸展着,植物神经,或者说自主神经,就是其中最重要的神经之一。它能调节体温和血压,控制呼吸、消化和新陈代谢,为维持生命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植物神经分为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 在紧张或感觉到危险、兴奋的时候,交感神经就会发挥作用,心跳和呼吸频率会增加、血压上升、血管收缩、瞳孔扩散、肠胃功能受到抑制。 而在轻松或休息的时候,副交感神经就会发挥作用,心跳和呼吸频率会减少、血压下降、血管扩张、瞳孔缩小、肠胃功能变得十分活跃。 就像油门和刹车一样,这两种神经拥有一对完全相反的功能。 而人的健康是靠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相互调节得以平衡来保障的,如果其中一种神经的功能遭到损坏,那么身体的协调性无疑会全面崩溃。 这些神经都在颈部有所分布。所以脑外科的正式称呼是神经外科,并且把脊柱疾病也划进去,因为颈部实际上是大脑的延伸,是不可分割的。 霍纳综合征是交感神经瘫痪引起的,它的最大特征是瞳孔缩小,但是对光感正常。瞳孔中的虹膜能收缩自如,它是一种负责控制让多少光线进入眼睛的器官。当光线充足或者太亮的时候,它会缩小。而当周围比较暗淡的时候,它会扩张。就像照相机的光圈一样。 瞳孔是在交感神经处于兴奋的时候张开,副交感神经处于兴奋的时候闭合,在我们意识不到的情况下自动调节着我们眼睛吸入光量的多少。 霍纳综合征因为交感神经被抑制而瞳孔缩小,那么钟梁全的瞳孔张开,很可能就是反过来因为副交感神经被抑制。 钟梁全说自己怕光,在阴天也常常会感到刺眼。 正常人的瞳孔是会自己调节的,而钟梁全的却不行,他的瞳孔失去控制力,导致不能收缩自如,或者反应极慢。 谢克用小手电打光照钟梁全的眼睛,发现即使如此多的光线进入,但是钟梁全的瞳孔却仍然张开着,而没有闭合。 这种和霍纳综合征完全相反的症状,让谢克笃定,出问题的一定是副交感神经。 因为副交感神经受到了颈部肌肉的压迫,从而使它的功能被抑制,并且让交感神经过分活跃。 避免植物神经的紊乱,有很多方法,比如良好的习惯,和药物的治疗。 但是如果是因为肌肉的压迫而产生的症状,不彻底解除肌肉的异常,是无法根治的。 最好的方法,当然不是切除肌肉,那是饮鸠止渴的方法。 因为颈部肌肉的作用,就是用来保护和支撑大脑和神经的。 人的脑袋差不多有6千克那么重,颈部肌肉不发达的话是无法支撑这样的重量的。有的人会觉得像模特那样又长又细的脖子很好看,其实看起来美丽精巧的东西往往很脆弱。脖子也是这样,而美丽代价是,它可能会成为全身疾病的根源。 比起这种像长颈鹿一样的头颈,又粗又短的实用型头颈实际上才能稳稳撑住头部,维持好身体重心,对身体健康也比较有益。 所以谢克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切除,而是调整。 利用电流的周期性变化,来调整钟梁全的肌肉问题。 不是用射频这种较高频段的电磁波,而是用低周波,不过具体用什么波段,谢克还要经过计算和试验才能决定。 电波能够深入探到肌肉的内部,以达到物理的功能和效用。再同时用红外线加热,以改善肌肉的异常。 用电波来控制肌肉组织,比粗暴地切开减压明显要好得多。 这是一种新方法,谢克还以为自己要劝说钟梁全接受,得费一番口舌。然而钟梁全似乎很信任他,只听了几句就答应了。 钟梁全问他:“这样是不是即使没治好,也不会恶化?” 谢克说:“是的。” 钟梁全:“那就这样试试看吧,反正我这个肩膀痛的毛病看了很多地方都没看好,后来到了赵华那里,检查出椎间盘突出,就开始做手术,现在是越来越不好了。只要不更差就行。” 谢克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确,钟梁全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和很多其他的毛病类似,以至于一直都被误诊成不同的毛病,比如干眼症、疲劳症之类,甚至还有个医生说他是抑郁症,到了最后赵华又给他说是椎间盘突出。 椎间盘突出倒的确是事实,所以赵华开始给他做手术。第一次,然后第二次。 直到今天,谢克才发现了引发他所有症状的关键,竟然是肌肉。 使他难受和疼痛的不是椎间盘突出从而压到骨髓和神经根,而是肌肉异常压迫副交感神经! 虽然谢克找出了毛病的根源,但这种病,还没有被前人总结出来过! 这绝对不能用单纯的植物神经紊乱来注释。因为它不是神经内部的问题,它是外部原因导致! 这种和霍纳综合征相反的病症,谢克决定叫它“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 谢克现在必须收集更多这种类型的病例,并将此发表报道给全世界知道,因为受这种不明原因病症困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糟糕的是,这类病人在不停地被误诊! 有些人碾转各个科室,也没有看好这个病。而有些人像钟梁全一样,被错误的治疗对待,导致身体问题更加严重。 谢克想的是,必须尽快让世人知道这种病的存在和治疗方法。 而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成功报道这种病症之后,别人管它叫“谢氏综合征”。 第75章 好事 谢克把这种病的症状整理出二十多条,列成表格形式做成问诊单。 如果有符合的,只要在后面打钩,做完之后看,达到一定条数,基本就能确定是此症。 由于这些症状里面有好多是和其他科目的其他疾病相重叠,所以判断起来有点困难,有时候需要分辨,而有时候则是共病。 谢克复印了好几份这种问诊单,发到其他科室去,希望别的科的医生如果碰到有这种情况,但又无法确定是自己科室疾病的,能推荐他们到谢克这里来诊察一下。 谢克的这种做法无疑令人很没有好感,抢病源这种事情在医院里各个科室之间很常见,但是做到这么明显嚣张的还真的很少。 因为这个,有些科的主任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就去向刘院长反映了。 刘院长要保谢克,当然只好出面与他们斡旋,但这次因为不止是外科,所以影响还挺大的,最后连两位内科的副院长都一起来跟刘院长诉苦了。说是诉苦,其实就是施加压力。 和谢克新发现的这种“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症状相似的病症有很多,比如慢性疲劳综合征、梅尼埃综合征、更年期综合征、眼睛干燥综合征、抑郁症。 而这些病大多属于内科范畴。 内科和外科的分别是治疗方法。这是最根本的问题,不管你诊出什么病来,最终都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的选择。 这也是双方水火不容的原因。 当一位医生还在学校里学习的时候,为了作为他今后行医的理论支持,他必须学会各种知识,相当繁杂。但是正式成为医生之后,他就被划分阵营了。 没有一个医生在他认为他可以治好的情况下,愿意把病人让给别的医生。这不但是治疗经验的积累,也是数据的积累。 比如一个外科医生做手术前,人家都会打听一句,这个医生做过多少台这种手术?成功率是多少? 像徐教授这样的人物,在他巅峰的二十年手术生涯里,每年要做差不多五百多台中大型脑外手术。 蔡天桥现在也是这个频率。 谢克还远远没有达到这种程度。一个是因为他的职称不够只能做些小手术,还有一个就是因为患者家属的选择。这么重要的手术一般不可能愿意交给如此年轻的医生来做,没有人愿意让自己或者自己亲人被拿来练习,除非他们特别肯定谢克的能力,像关氏夫妇那样。 谢克虽然在市一医院的骨科和脑外都混得风生水起,名气也渐大,但是对于各内科来说,是不会买他账的。 原因很简单,年龄,级别,这两个因素死死地困住了他。 所以当他去找内科的医生说这件事的时候,好几个人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鲁莽了。 由于之前的一帆风顺,让谢克逐渐忘记了他原本打算夹着尾巴当小绵羊的打算,爪子利索地伸了出去。现在要再收回来已经来不及。而且他也没打算收回来。 因为这个病毁掉人生,和失去生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那些明明是肌肉引发的困扰,被当成是乱发脾气。那些明明是得了病不能上学上班的人,被指责成懒惰和学坏。那些明明是因为副交感神经被压迫而出现的抑郁症状,被认为是精神病。 尤其是抑郁,谢克认为有很多被认为是得了抑郁症的人,实际上得的是“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 他认为非常有必要区分,抑郁病和抑郁状态,这两种情况。 抑郁状态只是一种状态,和兴奋状态一样。抑郁病人肯定有抑郁状态,但是没有抑郁病的人也可能有抑郁状态。 抑郁病是一种原因不明的,纯粹的精神疾病。根据症状强度,有心理疗法也有药物疗法。然而抗抑郁药一般是通过化学方法来调节神经递质,所以并不能彻底治愈抑郁病,只能通过服药改善抑郁病人的抑郁状态。 试想如果没有抑郁病的人也服这种药会怎样?必然会导致神经递质紊乱。 但是目前的精神病医院给所有抑郁状态的病人,都是开这种抗抑郁药,因为他们无法分辨对方是不是抑郁病,或者说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符合了那些症状的就是抑郁病。 那些因为得了抑郁病而自杀的人里面,也许就有被误诊的……细思极恐。 给那些有不是抑郁病引起的抑郁状态的人开药,或者心理治疗,是无法康复的。因为它是器质性的原因,也就是副交感神经丛受到异常肌肉的压迫而造成的。 这种由非精神病的其他原因引起的抑郁状态,只要把真正的原因找出来,解决掉,就能治愈了。 还有类似于更年期也是。 一般中年妇女如果出现脸红头热、手脚冰冷、眩晕耳鸣、血压不稳,并且容易疲劳和情绪低落时,大多数都会去妇科检查。因为正好处于闭经期,所以医生会告诉她这是常见情况,并开出调节自主神经的处方药。 自主神经,也就是植物神经的问题,引起的这些症状的确没错。但是如果根源不在神经本身而在于外部呢。 那些被当成更年期综合征的人里面,有几个是真正经过激素检查,并且检查结果有异常的? 谢克虽然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他毕竟不能舌战群儒,迎接他的不是鲜花而是别的医生的嘲讽。 这时候,只有一个人站在了他这边。 这个人当然就是李时光。 李时光在听了他的分析之后,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通过自己的途径介绍了一些因为不明原因而心理压力很大的访客去谢克的医院检查。 结果令谢克非常吃惊和欣喜。 这其中竟然大部分人都有颈部的问题,并且符合他整理出来的那份症状列表。 而治疗情况也很让人欣慰,好多人在经过他的低周波红外线的治疗法的数周之后,竟然痊愈了,并且完全解除了抑郁状态。而经过那些被治愈的人的宣传,又有更多有相同症状却在别的科怎么也看不好的人来找谢克了。 这种良性循环带来的患者,给谢克的病例收集提供了非常庞大的数据。 而这些成功也逐渐在市一医院打开了一个豁口。 即使那些医生不愿意推荐自己的病人去谢克的科室,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了这些,并找到了谢克。 在这件事里,李时光可谓功不可没,不过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先说谢克目前的情况,刘院长虽然包庇他,但也难免劝他不要锋芒太露。 说到底,刘建红看好谢克的,是他的外科手术水平,而不是什么发现新病症这种百年难遇的神奇之事。 谢克也明白,不能操之过急,所以他只好先想办法把钟梁全的脊柱给弄好,然后先把钟梁全治好再说。 有了成功案例,再宣传会比较容易些。 脊柱融合术,需要用钢丝配合外植入骨板来固定脊椎,是有相当难度的。 按理说,以谢克目前的级别,是不能做这个手术。 钟梁全本来是打算把自己完全交给谢克的,但是在他住院的期间,不知道是听了谁给他分析的利弊,竟然认为最好找个有经验的医师主刀,而谢克在旁协助。 谢克相当无语地看着他:“你确定不要我做手术?别人做的话我可不保证能把你的脊柱问题解决好。” 钟梁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说:“我本来不知道你们手术分级这么严格,我也是为了你不要太有压力啊。你们科好像有几个主任医师呢,你要不去帮我找个厉害的?” 谢克想了想,要找厉害的,那自然只有蔡天桥了。他可不认为这里除了蔡天桥,还有谁比自己更好。 可是当他去找蔡天桥的时候,蔡天桥却冷冷一笑。 然后指着谢克的鼻子教育他:“你怎么这么蠢?连自己病人都管不好?你以为当医生只要做做手术、开开医嘱就可以啦?我才不做什么脊柱融合术,这种小事你自己做吧,别来烦我。” 谢克摸摸鼻子还想再说话,蔡天桥又说他:“以后再有这种说好的手术被人抢掉的事情发生,我就给你医患关系处理考评不及格。出去出去,笨死了。” 谢克只好退了出去。 蔡天桥不肯做,也从侧面说明了,至少不是他在捣鬼。 其他人即使给他使绊子,谢克也不怎么担心,所以他松了一口气,打算去明天找找边副主任。 然而就在谢克为自己不能主刀钟梁全的手术而郁闷之时,他的办公室竟然来了一个非常意外的客人。 这个不速之客正是喻琤琮。 谢克上一次,在骨一的会议室里见到喻琤琮的时候,两人闹得非常僵,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如今骨水泥的事情早就尘埃落定,也已经过去了挺长一段时间,谢克已经快要把这女人给忘了,她却又再次出现。 谢克礼貌地给她倒了一杯水,问:“怎么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喻琤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当谢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才突然莞尔一笑:“当然。这次可是好事。” 第76章 通知 谢克觉得挺奇怪的,喻琤琮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挑了挑眉头。 喻琤琮从包里拿出来一份用文件袋夹好的资料,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份东西只有薄薄的几页,但是谢克只看了一眼标题就惊讶地微微瞪大了双眼。 喻琤琮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于是她好整以暇地往后靠进沙发,然后开始对着光欣赏自己刚刚做好的指甲。 谢克只扫了一眼,就明白这是什么,他迫不及待地往下一看,右下角果然盖了个两个红红的章。 一个是卫生局局长办公室的章。 还有一个是临床医学专业技术资格考试小组的章。 这是一份通知。 而这份通知的内容,概括起来说就是,因为谢克在学术上的表现和一些经他治疗而痊愈的患者发送至政府公共网站的感谢信,组织上决定为他开一条特别通道,提前接受他升为主治医师的申请。 要求是让他带着自己所有在国内外发表论文的记录、两位主任医师的推荐信、自己工作以来的总结报告,去考试小组办公室接受为他单独而且临时设置的笔试与面试。 一般来说,像谢克这样的本科毕业生,要参加晋升考试,必须得工作满五年。而研究生毕业的,也必须有两到三年的工作经验。 比如说王磊,就是再过一年多就可以去考主治医师了,所以医院为了培养他准备安排他当一段时间住院总。 所以谢克本来打算先考研,然后一边工作一边写论文,等到硕士学位拿到之后,差不多他工作也有两、三年了,就可以参加这个晋升考试了。 拿到主治医师的职称以后,谢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更多手术了。 这样的安排可以说已经是最短的捷径了。 然而,喻琤琮带来的这份通知,却让他苦笑。 这个社会,不管什么地方,都是会有些特殊存在的。 谢克相信,肯定有人靠关系,一路走得稳稳当当,然后混吃混喝混到老。 他也从不会去羡慕或者嫉妒别人。 因为他知道,即使是只能靠自己的能力,他最终也会走得比别人更远。 但是,这份关系,这份通知,可以省去他多少等待和办手续的时间啊! 谢克屈起手指,带着节奏感地轻轻敲击桌面。如果是这方面比较敏感的人,说不定可以从这个节奏里面听出他喜悦而期待的心情,以及强自抑制的冷静。 谢克凝目看向喻琤琮,微微笑道:“喻小姐这次登门,果然是好事。” 喻琤琮顺了顺自己的发丝,不慌不忙地答着,“当然。” 谢克说:“这份通知……我的确需要。” 听他这般说话,喻琤琮奇怪地看他一眼,还是那句话:“当然。” 谢克暗中深吸了一口气,他发现喻琤琮不咄咄逼人的时候还是很难搞的。不过不管对方打算什么时候提出要求,他谢克自己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于是他直接说道:“不过,在我收下之前,我必须知道你的条件。” 喻琤琮愣了一下,反问:“你不知道?” 这回轮到谢克感到奇怪了,他该知道吗?他和喻琤琮以及亚穹集团从来都没有任何往来啊,除了上次那场不愉快的交手。 谢克耸耸肩,等待喻琤琮的解释。 虽然谢克的不知情令她很惊讶,不过喻琤琮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并抛出她的来意:“听说你发明了一种新的止血头皮夹,并且申请好了专利?” 哦,头皮夹。 谢克明白了。 有李时光这个幕后军师在那里运筹帷幄,谢克申请专利的过程可以说是十分顺利。甚至是之后的投产、营销等等,都没让他废过脑筋,说白了他就是个等着收钱的主。 国内这块的生产,基本就是交给了解放大附一院投资的一家医疗厂商。而国外的生产商,据李时光和谢克的推算,也差不多是时候该找上门了。 这个东西因为非常好用,所以流传起来很快的。 专利都有保护期,过了保护期就人人都可以仿制。 所以保护期之内的这段时间,有合同的生产商是非常赚钱的。药品也是如此。 原来喻琤琮这次是为了头皮夹的合同而来,这对谢克来说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又可以坐着收钱,又可以得到晋升主治医师的捷径。还有更两全其美的事情吗?谢克捏了捏手中的那份通知,手指的力道都快把纸弄破了。 如果是前几天,他虽然觉得高兴,但也没到如此兴奋的地步。 可是现在,只要他把这个考试给过了,就能给钟梁全做手术了! 而且想必钟梁全知道自己能得到这样特殊的待遇,会心里面更加安定吧! 毕竟让卫生局发出这样的通知,可不是什么普通医生能办到的事。一般的开后门都是偷偷摸摸,绝不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的。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谢克故作镇定地说:“哦,你们要做头皮夹的授权啊,可以。只要工艺合格,就没问题。” 喻琤琮轻轻哼了一声:“我们公司虽然不能跟那些国外老牌医药集团比,但是这个还不至于做不出来。你放心,到时候会有样品拿给你看的。” 谢克一笑,“我知道。我只是习惯于把丑话说在前头而已。你们做生意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喻琤琮扭过头,站起身摆摆手,“那既然你答应了,之后的事情我就让我手下跟你慢慢联系吧。那个通知就给你了,祝你好运。” 她本来是不太相信以谢克的学历和工作年限,能把那个考试给考下来的。所以喻琤琮当时的想法是,直接让自己的姐夫景浩然帮忙,在医疗系统里面注册一下,然后给搞个资格证明就好了嘛。这样做其实并不是很难,甚至要比另设考试还容易。 偏偏那个人不同意……非要说不能留黑历史,必须正正当当地过。 喻琤琮暗自撇嘴,心想我帮你是可以,到时候考不过你就自己哭去吧。可是当她看到谢克发表过的那些成果之后,再联想之前的骨水泥和现在的头皮夹,喻琤琮也不得不承认,世界上的确是有天才存在的。 当然,那些感谢信什么的完全是随便找个人写的。 谢克这次非常客气地将喻琤琮一直送到医院的停车场。 喻琤琮坐在车里,向他挥挥手。可是等她启动好车子准备踩油门了,却发现谢克并没有让开,而是一直傻傻地站在车前,挡住了她的道。 喻琤琮摇下车窗,没好气地调侃他:“喂,你还发什么呆?难道高兴傻了?” 谢克回过神来,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还有个疑问。” 喻琤琮干脆道:“说。” 谢克:“你怎么想到用这份考试通知来打动我的?” 按理说,即使没有这个东西,像这种给谢克送钱的事,谢克也没有理由拒绝啊。毕竟这种止血夹的需求量只会越来越大,以后会跟他要授权的厂商肯定也会多起来,这种跟亚穹的合作再正常不过。 如果说是因为上次的事,想要缓和关系,喻琤琮的态度也太随意了点吧?而且即使对方能想到用卫生局的关系来跟谢克示好,又怎么正正好好踩在主治医师这个点上? 谢克可不觉得喻琤琮是自己的蛔虫。 而且那个头皮夹也是,现在只刚刚在天海流行开来,亚穹虽然做的东西比较庞杂,但是他们的研发这一块一直都是弱项,对新鲜事物的敏感度也不够,怎么会反而在其他公司之前就先来找谢克? 所以说,谢克觉得应该是有人这么指点喻琤琮的。 是谁呢? 师兄吗? 不会。师兄没必要背着自己如此做。李时光的习惯是把条理给谢克分析清楚,然后让谢克自己去搞定。 谢克略带茫然的视线转向喻琤琮,然后目光渐渐聚焦。那种一直被人在背后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谢克环视了一下四面八方。医院里人来人往不少,但大都匆匆而行。 天气正好,深绿色的树叶子偶尔随风轻摇,在地面上画出斑驳。 谢克回头,背后的住院楼林立在那里,白色的墙面上,擦得丝毫不染灰尘的玻璃窗,被太阳晒得反光,以至于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 谢克转过头来,等着喻琤琮的回答。 喻琤琮摊了摊手,表示无所谓地道:“是你们科主任蔡天桥打电话给我的啊。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呢。没想到你竟然连知都不知道。看起来似乎是这个蔡主任比以前的黄主任还要看中你嘛!” 竟然是蔡天桥! 谢克觉得谜团被解开了一点。 如果是蔡天桥的话,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能够敏感地发现这种头皮夹的好处和前景。能够知晓谢克目前最缺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能够说得动亚穹集团为他去通关系办考试的事情。 可是,蔡天桥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他不是不希望自己留下的吗? 谢克朝旁边走了走,让出车道,目送喻琤琮的轿车向医院外面驶去。 蔡天桥、亚穹集团,原本以为不会再和自己有交集的人和事,竟然峰回路转地又再次搭上了关系。 谢克再次回头看向身后的外科住院楼。 这一次他无视强烈的阳光,直视十六层。 谢克觉得,那里有人正在观察着自己。 第77章 术前 考试进行得异常顺利。 笔试完成度自不必说,面试的时候谢克交掉申请资料,几个专家小组的成员随便问了他一些问题,就表示通过了。题目太简单,谢克甚至有种被放水的错觉。 当场拿到注册资格之后,那几位面试他的专家还话里话外的跟他套近乎,甚至打算邀他一起去吃饭。 谢克毫不犹豫地推掉了。 这些人并非看中他的年轻有为,也不是跟他真的有什么话好讲,其实就是想旁敲侧击他跟景浩然的关系罢了。 谢克暗自摇头。 其实他跟景局长是真的没关系,这次的后门完全是个交易。喻琤琮为了新生意用来向他示好的礼物罢了。 这几位教授在天海市也算有点名气,当然不是像徐万斤那样的大拿,但是对谢克这样的小医生来说依然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只不过他们专业方向不同,所以谢克也求不到他们什么。 这几位正是因为这样想的,所以见谢克不愿赴约也就没再强求了,只当他是不会交际的性格。若是让他们知道,谢克不是对他们的专业不感兴趣,而是根本就看不上他们的品格的话,估计要气得头后冒烟。 谢克之所以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的原因,其实是因为看出了这些人在医学道路上已经走到了尽头。 其他人还好说,但是这其中有一个神经内科的教授,在看了他递交上去的资料之后,刚才竟然一句都没有问起相关的内容!谢克为了答辩,可是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的。 真是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奈。 那份资料里面有几篇谢克最近写的文章,其中有一篇是关于定位癫痫病灶的,还有一篇是关于血脑屏障的。 癫痫那篇是他偶尔从几年前的一本杂志上看到的,那篇文章发表的时候谢克还没有上医学院呢,所以他是最近查资料的时候偶然翻到的。比起内容,更震撼他的是作者名字。 李时光! 谢克那一瞬间想的是,会不会是同名? 可是他又想到师兄以前的确是跟他一样学神经外科的。于是他翻到后面,发现了徐万斤的名字。这才确定这个李时光就是师兄无疑。 那篇文章他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越看越想击掌赞叹。可惜研究进行到一半,就断了。 谢克拿着那本杂志去质问李时光,为什么不继续? 李时光看到他手里的旧书,无奈地捏捏鼻梁,“其实这个想法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之所以放弃这边的研究,也是因为感觉到了无法突破的瓶颈,也许一开始我前进方向就是错误的。当然,我也不能否认,我是有了其他更感兴趣的课题。” 谢克皱皱鼻子,“怎么会?我觉得这个方向很好啊,明明很有前景的……” 李时光笑着把他拉进自己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长腿上,然后把头靠在谢克肩上。 “你想想,这几年我这里虽然没有继续这个研究,可是阶段性的成果发表了这么久,不但国内就连国外的各种实验室也没能得到更多进展,是为什么?难道你以为那些专家教授有多清高,会因为不是自己的idea就那么干巴巴地等着么?我不做,难道他们就不会继续做?” 谢克亲了亲他的额头:“可是他们不如你啊,而且这本来就是你提出来的论点。” 李时光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闷笑,“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这个路子不太对。至少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是无法继续的。” 医学的发展向来是和科技紧密相关。 就拿病理学的发展来说。18世纪的中叶,欧洲一个叫莫尔甘的临床医生出版了医学史上的不朽著作——《论疾病的原因和位置》,描述了病理状态下的器官变化,器官病理学就此诞生。从此人们开始了“寻找病灶”之旅。百年后,又一个叫魏尔肖的病理学家,在显微镜的帮助下首创细胞病理学。如果仅仅用肉眼,或者放大镜,是观察不到细胞的。只有科技水平发展起来,发明了显微镜之后,人们的认知才能从器官病理学延伸到细胞病理学。 如果卡住李时光的不是他的思路,而是软件和硬件上暂时无法支持的话,那么的确,短期内是不可能有很大进展的。 如此一来,谢克都想要为那些被李时光画的饼套住的研究员们默哀了…… 不过因为是李时光的成果,所以谢克还是认真地看完了这个系列的论文,然后自己也写了一点类似综述的感想。 这个研究自从李时光搁置以来,虽然别的一些别的实验室拣去当成宝自己做起来,但是一直没有出什么有用的结果,所以很多人都准备放弃了。就在这时,谢克发表的这篇文章出现在国内各大杂志上。因为里面有点比较新鲜而且看上去颇为有理的想法,所以再次引起了那些人的关注……和热情。 谢克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举动跟他的师兄一样,再次坑了别人一把。 另一篇文章是关于血脑屏障的。 血脑屏障就是血液和脑脊液之间的屏障,实际上是一种内皮细胞。除了氧气、二氧化碳和血糖以外,几乎很少有物质能够通过这个屏障。人脑的营养由血液输送,而血液里总是会带些不干净的东西,诸如细菌、病毒等等。人脑是人体最重要最首要需要保护的地方,所以便有了最坚硬的颅骨和最难以通过的血脑屏障。 但是,这些内皮细胞形成的多层膜紧紧包裹住大脑中所有的血管,在用它专门的运输机制来阻挡有害物质进入的同时,也阻挡了那些用于治疗疾病的药物。 这些疾病里包括的,主要就是癫痫、帕金森、老年痴呆症等神经内科疾病。 经过合成的药物分子一般都比较大,无法通过血脑屏障,所以即使能够从药理学上对症,却无法应用在这些神经疾症上。 癫痫有时候能通过开刀切除病灶而改善发病率,但先不说开刀切除脑部组织所带来的致残效果和危害,实际上大部分时候癫痫的病灶根本就难以确定——看李时光研究到一半不得不放弃就知道这有多难。 如果,能够解决血脑屏障的问题,使得它能够“有智慧地”放过那些医生们需要输送进脑并作用于脑细胞的物质的话,在神经内外科上,人类必将跨出一大步。 上面这两个论题,都是当今世界上最热的神经科学问题,任何一个与此有关的医生——更何况是同时作为教授的那些学者——都不可能随意地扫一眼就搁置不提。 谢克的这两篇文章都是已经发表过的。如果那位神经内科教授曾经读过,就该知道它们的价值,就不可能问都不问。如果他没有看过,在见了那样的标题之后,又怎能无动于衷? 当然谢克这两篇文章不是用来解决问题,而是提出问题的。 他自己对那篇关于血脑屏障的文章非常有信心,认为很有继续研究下去的价值。徐教授对李时光的癫痫病灶定位很有兴趣,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课题。当然李时光坑谁都不会坑徐教授,早就跟他说明了困难之处,但是徐教授仍不死心。 谢克一开始也对这个课题不感冒,所以才离开徐教授自己出来闯荡。他是知道这课题原来的提出者是李时光之后,才有兴趣的。 不过真正令他投入精力的还是血脑屏障。他已经决定用这个作为自己研究生的课题了。 所以他在知道了主考人名单里有这位神经内科教授之后,特地带上了这篇文章前来,原本还期待能有一场激动人心的谈话或者辩论,碰撞出灿烂的思想火花。 结果,人家只扫了一眼,就关心起他和景局长的关系来了。 谢克感到非常失望。 他回到医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钟梁全敲定了手术时间。 钟梁全没想到谢克真能拿到主治医师的资格证明,看到之后他笑花了一张老脸,拍着谢克的手,满满的与有荣焉。 只有张宗一似乎不怎么高兴。 张宗一就是谢克初到市一医院那天碰到的住院总,现在已经是主治医师了。 他本来以为钟梁全的手术请不动蔡天桥,会请副主任边顺源来做。张宗一是边顺源的得意门生,他自然就能跟着上这个手术了。脊柱手术是神经外科和骨外科都能做的,但是毕竟还是去骨外的患者多。张宗一自从做医生以来,还没怎么碰到过此类手术呢,脊柱融合术更是第一次,而且还是颈椎! 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手术,患者竟然愿意交给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医生。而且这个人还是靠走后门提前当上主治医师的——头皮夹的事谢克没多宣传,所以除了有心人外,并没有多少知道最近出现的这种好用的夹子是谢克发明的。那自然也就不会知道谢克这种后门不是那么好走的。 忿忿不平的肯定不是张宗一一个人,但是他偏偏就是那个表现得最明显的。主要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奋斗了那么多年,还当了一年住院总。住院总的工作真的是很累的。现在这个看上去悠哉悠哉的年轻人,什么都没干,居然和他一样,都是主治医师了。 王磊被人超过了没感觉,还整天大大咧咧的。可是他张宗一,却很难接受这样被人从后面迎头赶上。 谢克不但一跃而为主治医师,竟然还要主刀这么一台连张宗一都自认无法hold住的手术,就更加令人难以接受了。这么一来就难免酸话连连。 谢克听了有种回到骨一,身边是劳右军在唧唧歪歪的感觉。 可是那又怎样,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以后他和张宗一的差距还会越拉越远的。 不过为了缓和同事之间的关系,谢克跟王磊商量,想让王磊做二助,邀请张宗一做一助。 王磊咧了咧嘴,“哥们太懂了,没事。我也是没经验,只能看着学学……不过张宗一好像也没什么经验,你不用找个老的压场吗?朱明资历不错,而且他的职称也马上要升副主任了,不如找他吧,也熟悉。” 谢克:“我主刀啊,总不能再让朱老师给我打下手吧。放心,这个手术我心里有数的。” 王磊想了想:“好吧,反正你就是个怪胎。而且做手术这个东西其实真正用得到的技术就那几样,我相信你。” 跟王磊说好之后,谢克去找张宗一。他原本以外张这个人还是比较好交往的,只要给个台阶大家能相处得不错,谁料张宗一竟然拒绝了他,而且还相当不客气。 其实谢克摸到了张宗一的痒处,知道他想上这台手术,这是没错。错就错在,没有料到对方的自尊心那么强,竟然不肯屈居谢克之后做助手。 朱明是比较老的前辈了,又马上在职称上有机会晋升,如果贸然去找朱明做助手,遇上脾气不好的的确有可能吃挂落。可是张宗一也是才刚刚升上主治没多久的新人,谢克跟他在资历上来讲是平起平坐的,所以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都不能接受。 谢克也只有摊手了。不做就不做,又不是非要求他。 令他想不到的是,朱明听说这事后竟然主动来找他,说他愿意上手术。既给谢克当助手,也给他撩阵。 谢克自然求之不得。 第78章 开端 这一场手术的麻醉师,依然由冯大强来担当。这次倒不是谢克特意去请他,而是他听说之后自己主动接的活。 麻醉科的医师们也是觉得挺奇怪,冯大强的专业技术当然不用说,是顶顶一流的。然而人却懒得不行,除非是有挑战性的大手术,或者是蔡天桥主刀的手术,一般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谢克这次做的脊柱融合术,患者本人各项体征又很适应,按理说不必他亲自出场。 可是他却对着本来准备上手术的麻醉师言语谆谆:“脊柱手术的操作一般都比较复杂,用时又长,创伤又大,出血又多,对麻醉师的要求可高!我看还是我上吧。” 他说的倒也有理,手术中麻醉师除了有时候需要协助外科医生抢救以外,还要监测诱发电位,采取血液保护措施来减少术中出血。比如控制性降压、术中自体血回收、急性等容性血液稀释等等。除此以外,在神经外科手术中,麻醉师还要同时保证对脑和脊髓的供氧,避免发生或加重脊髓损伤。这就得在手术过程中进行脊髓功能监测或者唤醒试验,来判断脊髓功能是否受损。 当然,任何手术中都要注意的,和输血有关的并发症更是不用多说。 可是,是谁一天到晚在同事们面前把谢小克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是谁口口声声说谢小克是蔡天桥之下第一人的?是谁拍着胸脯说谢小克主刀的手术生生降低了对麻醉师的要求的? 还不都是你冯大强! 没上成这台手术的麻醉师撇撇嘴,心里腹诽不已。这次排手术本来正好排到他,他还跃跃欲试呢,哪想到中途杀出个冯咬金,就把到嘴的大餐给叼走了。 冯大强跟谢克关系很好,他知道这次这个患者是谢克认识的人,所以就主动“截”下了这台手术。 一般如果不是真的特别需要,谢克不太会特意走后门要自己熟悉的麻醉师和护士,都是按照排班来。一个是他的技术过硬,不是特别在意这些配合的细节,还有一个是他也不太愿意搞特殊。 毕竟有自己固定班底的主刀医生,都是比较有地位的大医。 而谢克的年纪太轻,风头却已经出得不少,背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在酸在说闲话,如果再这样搞特殊,只会更加刺激他们的反对心理。 当然如果是麻醉师主动的,那就另当别论了。冯大强为人本来就桀骜,这么多年大家都已经习惯,他心血来潮什么的,倒是经常有的。 不过,无论何时,如果能和一个高明的麻醉师搭档,都是每个主刀医生喜闻乐见的事情。 做好术前准备和评估之后,谢克去看了一下钟梁全,照例跟他进行谈话,说明了一下手术过程中会发生的事,然后尽量动员他配合。钟梁全也算是手术台常客了,不过以前的医生都没有谢克那么细致和耐心,所以即使有些东西有听没有懂,他还是装作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谢克上去手术室比较早,刷完手后他在麻醉室里看到冯大强正在检查各种设备。 冯大强一见旁边没人就跟他挤眉弄眼。 “喂,上次教你的欲擒故纵怎么样,有没有用?” 谢克一听,皱着一张苦脸道:“失败了。” “怎么会!”冯大强不可置信地叫道:“除非他不在乎你,否则不可能啊。” 谢克:“我忍不住,就投降了。” “……”冯大强无言以对,不过马上就欢快道:“哈哈,我也是。对象太高能了,一切计策都是白搭。” 两个人随后又聊了会儿钟梁全,朱明和王磊也进来了。 钟梁全打完肌肉松弛剂后,被推了进来,他显然还是有些紧张。不过朱明和冯大强这两个看着都比较靠谱的有经验的人都对谢克赞不绝口,钟梁全也就放松了些。 冯大强在跟他聊天的时候就用快速的静脉诱导对他进行麻醉诱导,所以钟梁全很快就没什么知觉了。 因为这个手术的时间比较长,所以还是全身麻醉。区域阻滞麻醉虽然在术后镇痛和改善末梢灌注、降低血栓风险等方面比较有优势,但只能在短小手术用。 谢克再厉害,也就是相对其他人快一点,不可能凝固住时间。 钟梁全这次的手术部位是枕颈部和颈1颈2部的固定。 他曾经被拿掉的是c1c2之间的椎间盘和c4c5之间的椎间盘。c4和c5之间的问题不大,所以谢克不准备去动那个地方。主要问题出在上颈段。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融合手术的入路是颈后方入路,也就是在脖子后面竖直中线切开。 相对来说,前路的颈椎手术患者体位是仰卧,这样对麻醉管理来说是简单的,但是对主刀医生来说是困难的。因为从前路入路的话解剖复杂,组织层次多,术野比较小,而且还毗邻重要器官和血管神经,容易伤害到喉上、喉返神经和脊髓。术中的操作还容易刺激到颈动脉窦、颈动脉体,从而引起血压、心率的变化。 而后路手术,在解剖上相对容易些,它的难度在于体位复杂。患者需要在麻醉后,由仰卧转换成俯卧。光这一点就需要多人配合,尤其是麻醉师和主刀。 所以外科医生的工作量是很大的,除了精细活以外,力气也是很重要的。电视里那些神医,一般也都拥有不错的身板。谢克长得不算高,但也不矮,属于中等,但他平时非常注意锻炼,练就一身看不出来的肌肉。 钟梁全被麻醉诱导后,几位医生等他循环稳定,并且麻醉达到一定深度之后,才开始给他翻身。 因为已经插管,所以在翻身的过程中,颈部是不能有一点点的扭动的。 上次给关耀做手术也是需要翻身,但关耀是个身长也只有小臂那么长的婴儿,所以方便太多了。 钟梁全可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谢克他们轻轻地、缓慢地,使钟梁全保持头颈脊柱在同一水平整体转动,避免身体的扭曲或形成角度,否则可能会引起心跳骤停。 翻过来之后,大家都出了一口气,还没开始正式做手术,已经感到热得有点汗意了。 冯大强检查了一下气道情况,然后示意ok。 谢克让护士用高低床和架子把钟梁全给固定好,该绑的地方绑起来。尤其是头颅,谢克让头颈成一个坡度,在尽量暴露脖子后手术区域的同时,让钟梁全俯卧得不要太平,胸下垫好软垫。 虽然至今还不太清楚缺血性视神经病变的发病机制,但是减少压力多少会有些用。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出现,除了维持充足的血容量,避免术中血压波动过大以外,谢克在体位上也作出了努力——让头的平面高于心脏,并且还给钟梁全戴好护目镜。 一切完成之后,麻醉师和护士倒是轻松了些,几位外科医生却紧张起来。 要开始了! 谢克的手指早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可是隔着乳胶手套,他怎么搓都没用,而且这种习惯在手术室里出现不太好,虽然经过无菌消毒,但谢克对自己的要求是规范! 所以除了上次变成头皮夹时,手指展现了超乎寻常的天赋外,一般他在手术中是不会动用的。他只会将手指虚化出来,在他即将要切开的地方比划,这样他下刀的时候就会精准无比。 谢克在钟梁全的脖子上面画线的时候,顺便虚拟出自己的指尖,指尖变成了刀片的形状,顺着笔尖延伸出去,好像切入皮肤当中一般。 谢克自己一看,就对钟梁全的皮下组织的厚度有数了。他用握持式捏住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刀,拇指与食指紧捏住刀柄的刻痕,手臂肌肉放松,右肩向前一动,划了下去。 朱明和王磊都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刀工,所以一点都不为他大开大阖的动作而感到吃惊或者担心,反而是抱着欣赏的姿态在旁边看着。这两人一致认为要学的话,估计此生都学不成这种样子,所以也只能看看了。 毕竟这种本事目前来说,就是蔡天桥都做不到,谢克是独一份的。 谢克这一刀是长切口,从枕骨隆突上面2公分的地方,一直延伸到c5棘突的皮肤。 皮肤切开之后,众人都向切口看去,连冯大强也朝切口张望了一下。果然,完美到正好切开皮肤与脂肪,没有伤到任何韧带和肌肉,而且根本不需要补刀。也正因此,出血极少。 谢克也不用任何器械,而是直接手下一个游离的动作,就沿着中线把项韧带和颈部肌肉分离开,并且配合牵开器向两边牵开。谢克也不知道是怎么选的,也不多看多想,更没有摸,就直接在c2棘突周围,用电刀沿骨膜下从棘突上剥离。 谢克的动作简洁有效,所以对肌肉的伤害极小,出血也极少。 他用一把锋利的骨锉暴露出位于枕骨隆突尾部的枕骨鳞部,此时的中线区域用指尖就可以触及位于深处的寰椎后结节。 这下,从第二颈椎开始的棘突,和各重要肌肉及血管,就这么展现在了大家眼前。 而这时,时间才过去两分钟! 第79章 解剖 由于颈部后方的皮肤比较厚,活动度也比较差,所以不容易牵拉,这样就导致在暴露脊柱之前,非常有必要做皮肤和皮下组织的适当游离。 谢克用手术刀锐性地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一直到斜方肌筋膜堪堪停住,再使用电刀切开筋膜。 按理说,切开筋膜的过程必须非常非常小心地保持沿中线操作,因为中线是一个相对无血管界面并且能够为肌筋膜和颈椎棘突的暴露提供更便捷的手术入路。 两分钟! 这种神话恐怕只有电影里才会有。而且并非是因为影片中要强调手术医生的技术高明才故意缩短时间,大部分都是为了避免影片的沉闷所做的节奏安排和胶卷的节省使用罢了! 虽然之前已经看过谢克给佟文杰开颅,但朱明和王磊还是再次震惊了! 和浅浅的头皮与头皮肌层不同,颈部的肌肉、筋膜的层次与交错是相当复杂的。 颈椎旁肌一般可分为三层,最浅层为斜方肌,中间层有头夹肌和颈夹肌。而最深层则可再细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浅层的头半棘肌、中间层的颈半棘肌和深层的多裂肌与回旋肌。 所谓的斜方肌,实际上就是从颈部一直到背部扩张的最大块的肌肉,它还有个名字叫僧帽肌。主要作用是在手运动的时候带动肩胛骨处的肌肉。 而头夹肌则位于斜方肌的下面,沿着椎骨的后面向上延伸一直和后头骨的外侧连接起来。如果两侧同时收缩,就能起到使头向后仰的作用。如果仅仅是一侧收缩,就可以使头部向着那一侧转动。有时候如果碰到肌肉酸痛,颈部无法动弹的话,就是这一块肌肉罢工造成的。 头夹肌是中间层肌肉,距离脊髓神经血管已经非常近,在谢克的研究和分析中,它正是作用于“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的肌肉之一。 头半棘肌是在头夹肌下面的肌肉,大概上是呈垂直的上下走势,和后头骨与椎骨后的外侧连接起来,起到让头部向后仰的作用。由于它是和后头骨、椎骨相连的,所以谢克猜测这块肌肉如果僵硬或者异常的话,有可能是引起头痛的凶手。 像头夹肌和头半棘肌这样的肌肉,虽然处于中间层和深层,不是平时一摸就能摸到的,但都是非常重要的肌肉,可是很多医生根本就不知道! 不是他们的解剖学没有谢克学得好,而是光将模型和图谱背下来,根本无法与现实中的*联系起来。 也许对于这个肌肉的名字他们并不如何陌生,可是在切开皮肤和筋膜之后,让他们一一将这些肌肉指出来,恐怕他们就要傻眼了。 不仅仅是无法认出这些肌肉的位置,它们的作用也常常都被大家忽略了。 谢克在学解剖的时候,可不是被一下各种肌肉和图谱而已。 他非常认真地将每一块肌肉的起始和终止点都连起来,每一块肌肉的形状和走势,他都是用3d的思维来想象和记忆的。而肌肉的作用,除了背书之外,他还必须想明白为什么。 其实解剖学的起源,除了弄明白人体构造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个骨头为什么这样长,那个血管为什么那样分布。人类的演化使得小到基因大到骨骼器官,都在发生改变。而这种改变的意义和目的,就是人们最想得知的奥秘。 很多医生认为那是科学家的工作,而自己只要按图索骥便可。但实际上如果少了探寻的意味,就往往会忽略掉许多重要东西。就比如说颈部的这些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肌肉。 所以谢克的这种惊人的速度和效率,除了他本身具有特殊的天赋以外,和他平时学习的积极性也是密不可分的。 回到术中,朱明和王磊还沉浸在惊奇中。 众人都以为这个工作需要足够的时间,所以在他打完切口的时候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然而不等他们把这口气消化了,谢克的进度已经快进到了让他们不得不再次提起心的地方。 谢克的速度和动作吓坏了朱明等人。 可是切口显露出来的清晰视野让他们不得不服,无血操作! 极度标准的中线和完全没有出血的筋膜,以及被游离到一边形成一股股一缕缕绞绳一般的肌肉,这一切仿佛谢克正在解剖的不是真实人类,而是人体模型一般。 怎么会有这种医生,简直可怕! 如果解剖也有世界锦标赛的话,谢克肯定是妥妥的冠军。 再没有听说过有伤害度如此之小的解剖了。 分叉的棘突,形状就像是一个球形,如果沿此切开的话,可能会误入椎旁肌肉组织,所以必须仔细从骨膜下剥离。 分离过程中可能会遇到浅表静脉丛,如果不小心出血就需要可用电凝烧灼。 谢克的手指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灵活,从头到尾几乎没有用过电刀。 在每一个节段通过骨膜下剥离肌肉暴露出棘突、椎板、侧块和关节突关节。 照理说,多度解剖或外侧剥离可能会损伤到神经根和椎动脉,它们位于连接横突之间脊板膜的前方。可是谢克梳理的肌肉则完全不会,因为它们并未被过度拉拽。 朱明带着欣赏的目光在旁看着,而王磊则是连眼睛都看直了。 尼玛谢克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小怪物!他这一手肌肉游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啊啊啊啊解放大学医学院果然本国最好的医科学府之一,这种手段简直媲美那什么传说中的分筋化骨手,黯然*掌啊!要是被他王磊学到了,必须是传男不传女啊! 王磊两眼放光地看着那些整齐的肌肉和棘突,等到下了手术一定要从谢克那里挖过来!就算是套麻袋,不对,就算是认谢做父也在所不惜! 而此时,谢克也提了一口气上来,他已经充分地做到了骨性暴露,下面才是真正的手术阶段。 首先映入谢克眼帘的是脊柱第一椎体,as。 颈椎一共有七块,现在的教科书上,一般都是从c1开始标记到c7。 c就是它们的英文名bra的打头字母。 而c1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寰椎。 寰,天下也。这和欧洲人的叫法as有异曲同工之处。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最初医学上的解剖图谱这个词来源于地理学。 1569年,一个叫莫卡托的人用他自己开创的投影法绘制了世界地图。这一过程极其费时,所以直到他死了的那年,才由他的儿子小莫卡托最终完成。小莫卡托遵照父亲的意愿,出版了世界地图,并采用了希腊泰坦神-as的图片。 在希腊神话中,当宙斯驱逐了他的父亲克洛诺斯之后,一个自称为泰坦神族的巨神团体与克洛诺斯一起反击宙斯,并尽各种可能与宙斯作战。然而,最终宙斯赢得了胜利,并将所有的泰坦神全都永远关进地狱。在这一时期,宙斯为了惩罚了泰坦之王as,言因其打扰了天堂,就让他肩背天堂。 在当时,希腊人认为as面对的地中海西岸的直布罗陀海峡,是世界的末端。北非的阿特拉斯山脉是由这个泰坦巨神变来的,并且直布罗陀海峡西边的海洋就是大西洋。 从小莫卡托开始,在世界地理学上,与as相关联逐渐成为了一种潮流。从那以后,图集也开始被称作为ases图谱。 随着这一趋势的发展,供医学院学习的插图和解剖图片也被称为了as,即图谱。这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解剖学和地理学一样,始终在寻找到达人体某一区域的最佳途径,因此,解剖插图就像人类地理学中的地图。 除此以外,头颅以下,脊柱的第一个椎体也被称为as。因为第一颈椎支撑着头颅,就像支撑着天堂或地球之类球体的形态。 所以,c1就像是肩负天堂的as那样重要,即使它只是一个没有椎体、棘突和上关节突,而只由前弓、后弓和两个侧块构成的环形骨块。 谢克如此重视眼前这块寰椎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对历史的缅怀,更重要的是,它正是谢克的手术对象。 这台手术的第一步,是枕颈融合,也就是要固定寰枕关节。 寰椎没有椎体,它的前结节是颈长肌的止点,后结节是头小直肌和枕下覆膜的止点,较大的横突是头上、下斜肌止点,横突孔中有椎动脉通过,而上关节面则与枕骨髁一起构成寰枕关节。 寰枕关节在前后枕膜、延续的前纵膜、黄韧带及关节囊参与下完成屈曲、伸直和侧屈活动。 枕颈联合自身的高度灵活性,使得这一部分的融合手术面临着诸多挑战。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经典的钢丝固定逐渐被淘汰,大部分医生都改为选择螺钉和棒板固定。因为螺钉和棒板显然比钢丝的“固定”效果好的多。 然而谢克却偏不,他使人弹眼落睛地选择了被人遗弃的钢丝。 术前,朱明和王磊都相当不解,可是谢克只是笑着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而现在显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谢克让开一步,把术野暴露给朱明和王磊看。 第80章 变异 王磊对于谢克的解剖技术,一向是视之为神技的。 所以哪怕被他游离肌肉的利落手段给震撼住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作为一个也勉强还算是风评不错的外科医生,他始终不觉得选择钢丝固定是正确的。 所谓钢丝固定系统,就是将单股钢丝或者钢缆固定到结构性骨移植物或金属环上。 一般是选择肋骨或者弧形的髂嵴剪成的骨板,用钢丝穿过棘突、椎板下及小关节的孔洞,然后将骨板下半部分绑在脊柱上。再用枕下钢丝或枕骨锚钉将把骨板的上半部分固定在枕骨上。这种方法一般是中线左右各一块,一共两块长条形的骨板。 它的缺点是纵向强度有限,由于长条形的骨板在钢丝固定下可能会出现“活塞”样活动,所以颈部的活动会使得这个固定的强度越来越弱,甚至有些术后可能还需要外固定。而即使不需要外固定的,也可能因为时间的关系,导致它对于承重来说越来越不牢靠。 也正因此,近年来已经研发了多种多样的枕颈内固定系统,使用螺钉加钢板,能够更好地把脊柱固定住。 王磊显然也知道这些,所以他根本想不通谢克为何要选已经几乎没人再使用的钢丝。 外科医生都是,也必须是与时俱进的。因为各种手术方法和治疗方法的发展、改进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有时候你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跟进了医院后使用的设备、器械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才短短几年而已。 新的东西也许不完全是对的,但是凡是新的那就是进步。也许用过几年被发现不够好,或者有更好的方法能替代了。然而守旧是绝对不允许的。也没有一个外科医生愿意守旧,除非他本身就不行,学不了新东西。这一行更新换代起来有时候比it还要残酷。 然而,谢克的选择,必然是有道理的。 这个道理,王磊在看清楚钟梁全被暴露出来的脊柱节段后,突然明白了。 无论是钢丝还是螺钉,它们钻孔的地方都离不开枕骨。枕骨的定量解剖学对于应用颅内钢丝和钢板螺钉系统的枕颈固定手术是至关重要的。 枕骨周围骨骼测量显示枕外隆凸中线处骨骼最厚。在所有的标本中,最厚的骨骼总是位于中线或中线附近。同样,枕骨也是从枕骨大孔到枕外隆凸变得越来越厚。以枕外隆凸中线为高,较短的下项线为上底,较长的上项线为下底的倒梯形区域,就是枕骨最厚的地方,这地方的骨质大约有8毫米。 然而让王磊注意到的,则是枕骨下面和寰椎的中间部分。在寰椎上关节突跨越椎动脉沟到达寰椎后弓上方之处,两侧各有一个骨桥。一侧是闭合的,一侧是开放的。骨桥在椎动脉上形成一个骨环,骨环内有椎动脉和第一颈神经通过。 后桥! 这两个骨桥叫做寰椎后桥,是一种骨性结构的变异。它的存在并非好事,寰椎后桥患者经常有椎动脉和颈神经症状,如眩晕、头痛伴颈部不适、肢体麻木等。当然,毫无症状的人也是有的。 以前因为标本少不知道,最近越来越多的病例报道,这种后桥的发生率高至百分之十几,而且男性为多。 钟梁全的后桥还和大部分人不一样,他是一侧闭合一侧开放的。或者说,一侧是完全后桥,另一侧则是不完全后桥。 朱明显然也和王磊注意到了同样的地方。他们俩个都皱起了眉头。 术前他们可都是仔细看过ct的,竟然漏诊了! 不管这个骨桥对患者有没有影响,漏诊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虽然是难以避免,但到底有一种挫败感。 尤其是在谢克明显是已经诊断出来的情况下。 朱明终于明白,谢克为什么坚持要用钢丝固定,而不用现在时下流行的螺钉了。 道理很简单,由于后桥的存在,置钉的角度和位置都变得十分艰难。 首先,如果不是谢克的刻意提醒,他们自己做手术的话,很容易贸然将螺钉置于其上。 因为这个后桥乍看之下,很容易被误认成宽大的椎板,而椎板是最适合置钉的地方。因为椎板在对抗拉力方面强于小关节,而且能够提供更加安全的稳定性,因此,一般会首选椎板固定。 但是如果真的那样做,那可就是个大灾难了。这样置钉无疑会有极大概率的可能性伤害到椎动脉。 仔细想想,钟梁全的这个后桥因为两侧的不对称,所以被朱明和王磊很快发现了。若是,它的两侧都是闭合的呢?那就太容易误认为椎板了,尤其是在医师根本没有考虑这种病变的情况下。 而这还不算完,谢克手拿明胶海绵卷成的细棒,在c1和c2之间的右侧划了一个弧线,吸引了朱明和王磊的注意力。 看明白之后,朱明和王磊都无言以对。 天啦!这个钟梁全是怎么长得哇,寰椎有后桥不算,椎动脉竟然还走得如此凌乱*,就像是织毛线的时候漏穿了一个线孔,然后又被拉出来一样不整齐。 后桥的发生率倒不算低,可是椎动脉行走变异那可是不算太多见了。 椎动脉变异一般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椎动脉离开枢椎横突孔后在寰弓下方走行,不经过寰椎横突孔直接进入椎管。 第二种,椎动脉在寰椎水平形成一个窗,一侧走行正常,而另一侧从寰弓下方直接进入椎管并在其上方与另一侧相汇合。 第三种,椎动脉走行正常,但小脑后下动脉起源于寰枢椎之间的椎动脉,且从寰椎的尾侧进入椎管。 钟梁全的这种属于第二种,发生率一般认为不到百分之一。 椎动脉变异这一点,倒是普通ct看不出来,朱明和王磊也没怀疑什么,只以为是临时的发现。 但谢克心里却清楚,他是早就知道了的。 谢克在虚化自己的手指切入别人*的时候,虽然不会被发现,也不会造成伤害,但是却能够感觉出来所到之处是什么组织。比如脂肪、肌肉、筋膜、血管、骨骼,甚至异物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科学,但是经过几次试验,他发现这的的确确是真的。 所以在他偷偷地用这个方法检查钟梁全的颈椎周围结构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发现,只不过这事没法这样说出来。 倒也不是没有检查能够检查出来这种情况,比如3d-ct血管造影就能很清晰地看出来这些变异。但是一个这种3d-ct很先进也很贵,一般人不愿意花这个钱,另一个市一医院也暂时没有,要做就得去解放大学附一院。 谢克倒是跟钟梁全提过一句,不过钟梁全在看过价格之后支支吾吾地,还问他不做对手术有没有影响。 当然有!谢克很想这么跟他说。为了避免手术中损伤椎动脉,在术前发现寰枢椎周围解剖结构变异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王磊就不说了,像朱明这种算是挺有经验的医生,还不是漏诊了! 在普通的ct上,这个骨桥和其他骨骼一起形成的那种白色影像,还是比较模糊的,只能看个大概。除了谢克这种怪胎,能正确诊出这种毛病的人实在不多。很多人甚至根本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如果不是因为主刀钟梁全手术的人是自己,谢克肯定会极力劝说他去做3d-ct的,因为这个真的太清楚,就跟解剖开来看到的差不多,对于将要做手术的医生确认患者的生理结构真的太有用了。 但既然是他自己动手,那就算省一笔钱吧。谢克决定在术后再把这些告诉钟梁全,这样也好提高他对这方面的认识,增加他的主动性。 另外,谢克决定要跟蔡天桥提一声,市一医院也是该配备这种检查设备啦。蔡天桥这种从国外回来的人,也应该积极一点才是。 钟梁全的寰椎后桥和椎动脉胡乱行走这两处变异,带给朱明和王磊的也是深深的惊慑。忽视这些解剖学变异,可能导致周围神经血管损伤和潜在的严重并发症,可以说是极其危险。他们也是心惊肉跳,毕竟如果没有谢克的提示,而主刀医师是他们自己的话,很可能现在已经铸成大错了! 这种情况显然是不适合用螺钉钢板来固定的,因为看起来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置钉,都必然会损伤到椎动脉或者椎旁静脉丛。然而,寰椎侧块周围有一些重要的神经血管组织如脊髓、c2神经根和枕大神经周围的静脉丛,如果椎旁静脉丛出血的话,几乎无法避免这些组织也收到伤害。 朱明倒还好,王磊则是一脸骇然! 他太自以为是了! 倒不是说怀疑谢克是不对的,而是他太依赖手术科学发展起来后所带来的各种新鲜事物了。因为在选择固定物这一件事情上,他从未考虑过椎动脉变异的这种情况。 在他的思维中,枕颈融合几乎已经与螺钉置入划等号,然而仔细想来,椎动脉行走变异的概率似乎也不算小到可以忽略的地步,而后桥更是可以算做常见变异! 谢克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后怕,但其实螺钉置入不仅是变异时才有的问题。它还有一个潜在问题是对颈椎腹侧周围神经血管组织的损伤。置入c1螺钉可能刺激或损伤邻近的c2神经根、椎动脉及脊髓。只不过因为随访数据太少而无法报道发生概率。 但舌下神经来自颅底前髁管并且向下走行与颈内动脉和颈静脉之间。尸体标本研究也证实了,舌下神经位于颈内动脉背侧和c侧块前方中线偏外2-3毫米处。 如果可以经椎板置螺钉的话,说不定风险还比较小,因为这样能够避免椎动脉损伤和允许相关结构的直视下操作,相应减少了术中导航的需求。但是别忘了,钟梁全可是切掉过c1和c2之间的椎间盘的!他明显不适合这种固定方法。 所以不仅仅因为变异,谢克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用螺钉! 传统的钢丝固定技术的确有它的缺陷,然而,谢克却有办法弥补这种缺陷! 他将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法,来固定钟梁全的寰枕关节! 第81章 黑超 谢克小心翼翼地使用镊子将钢丝从枕骨上打好的两个孔里穿出来,在外面绕了一个结。他又拿出两股钛合金钢缆放在一起绞成两股。按照他自己的指力其实这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但未免引起怀疑,他还是使用了工具。 传统的钢丝固定必须再结合外物,比如骨板。目的是像防止小树长歪那样,将椎体和外物绑在一起,用的方法是在双方的身上打洞然后用类似缝纽扣的方法系牢。 但这样做不但有术后复发的问题,骨板也有可能会影响到血管和神经。 而谢克的方法则完全舍弃了骨板,只用钢丝和钢缆。 他把用两股钢缆组成的绞合粗缆弯成一个u型,并把u型闭合的那头掰出一个像椅背一样的小小的圆弧,然后倒置在枕骨后面。 这样看上去就像一个钢缆的枕头,撑住了头颅。 把从枕骨的两个孔里穿出来的钢丝紧紧地系在绞合粗缆上,其他部分也分别与下面的椎体节突上打孔穿出来的钢丝系紧。 这样就轻而易举地把枕颈融合完成了。 由于提供支撑的是绞合粗缆,所以钟梁全的寰枕关节不但能被固定好,还能适量的活动,这要比置入螺钉之后不能动好得太多。 而头部的后仰所需要的力道又不会致使粗缆断裂或失去弹性。 粗缆和椎体绑在一起所需要的空间有限,又不会挤压到周围组织。 这种方法简直太赞了! 但是它的难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如何根据枕骨的宽度、脊柱的压力载荷,去弯出那个u型闭合处的弧度。 枕骨的宽度还能够根据术前的ct来测算,可是脊柱的张力和载荷分布要如何计算?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朱明和王磊此时都怀疑,那个粗缆的u型靠枕处,虽然看起来不错,可是真的那么适合吗? 这是无法用肉眼看出来的,必须等钟梁全醒了之后自己感觉才能说明手术是否成功。 朱明和王磊所想的没有错,力学的设计在这里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一般根本无法测算出*的数据。就是模型都要经过多次试验才能得出结果呢,就如当初谢克做的骨水泥实验那样。 谢克当然也不是根据测算得出的结果,是他的手指在帮忙。 他时常会感到他的指尖里好像拥有一个小型的“大脑”一样,能做很多普通大脑不能做的事。 像上次的头皮夹就是这样得到启发的。 而这次的u型枕缆也同样如此。差别只在于上次是术中突然发现的,而这次则是术前就做好准备而来的。 最难的枕颈融合做完以后,c1和c2,即寰椎和枢椎的融合就相对简单了不少。 不过谢克用的方法也依然令旁人感到非常意外。 一般的做法是,选取骨块架在c1和c2之间,然后用钢丝绑住。这样的绑法多少会有脱离位置的危险。 然而谢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修剪了骨块,只见他用咬骨钳刷刷两下就将骨块咬出了一个特殊的形状,有点像立体拼图中的一块。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骨块下面那个凹槽正好能卡在c2的棘突上。再仔细看的话,又会发现它横向的部分正好能嵌进c1与c2之间。无论是纵向的x轴还是水平左右向的y轴,或者水平前后向的z轴,在加进了这个骨块之后,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结构! 再结合钢丝绕过c1和c2的棘突,就完成了这个固定。 这个固定相当的稳固,即使还对前面的u型缆枕还不太放心的朱明也赞许地悄悄点头。 至此,手术基本完成,而时间仅仅过去半小时。 即使还不知道那个u型缆枕的效果究竟如何,单这用时就足以让大家钦佩了。 术后,谢克回到办公室休息。 而同一楼层的主任办公室里,蔡天桥开始回放手术录像。 当看到谢克游离肌肉的手法之后,蔡天桥紧紧皱起了眉头,他伸开自己双手的十指,在空中活动了一下,这种事情真能做到吗? 蔡天桥在看谢克给佟文杰做手术的时候,已经对谢克的夸张技法有了些了解,可那仅限于用刀。而这种游离和梳理肌肉的手法,简直突破了他所知晓和理解的极限。 谢克这个人……蔡天桥揉揉额角,双眼缓缓合上,掩去了那挣扎和犹豫的神色。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止水般的平静和坚定。 三周之后,钟梁全恢复良好,并且确定了u型缆枕的成功应用。这种应用因为无法大面积推行让其他人也广泛使用起来,所以谢克并未公开发表。只有王磊没事就缠着他问游离肌肉和u型弧度计算的事。对于此,谢克能说的只有两点,一个是“练习”,还有一个是“感觉”。 感觉这东西如此不靠谱,所以王磊只好在练习上面下功夫了。一时间,他也成了解剖室的常客。 三周时间,除了术后恢复以外,谢克还对钟梁全进行了颈部的低波红外治疗。 出院的时候,钟梁全自我感觉良好,好像全身都有劲了似的。虽然头颈能活动的幅度小了些,但是他再也没有感到头痛和各种不舒服了。虽然他不知道谢克对他的哪种治疗管了用,或者是综合起来起了作用,但他总算是达到了手术的目的。 临走前,谢克交给他一张光碟,告诉他这里面是手术录像,今后万一有什么问题出现,这张光碟是可以作为医疗事故鉴定的证据的。 钟梁全笑了笑,收下了,不过他说:“小谢,我还信不过你吗,我现在的感觉是十几年来最好的时候了。” 谢克:“就当留个纪念吧。” 送走钟梁全之后,谢克又接了几个病人,大多是急诊的时候接上来的颅骨外伤骨折之类的病人。他现在做这些已经是小菜一碟了,管理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只是令他有点郁闷的是,他发出去的关于“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的问诊单,至今还没有任何回复。不知道是那些东西根本就没送到患者手上呢,还是患者根本不信任他。 钟梁全倒是一个很好的病例,但是他的情况太复杂了,可以说是一身的毛病。所以虽然治好了,却不适合当成经典案例来宣传。 就在谢克烦恼如何主动出手的时候,市一医院的神经外科来了一位大人物。 说他是大人物,主要是因为这个人的排场相当地大。 谢克这天正好查完房,在走廊里碰到金小璐。金小璐是那种娃娃脸的女孩,所以虽然二十几了但是看上去仍然很可爱。她趴在窗口,拿了个望远镜对着外面看。 谢克在她后面突然说:“你还有这种装备啊?” 金小璐回过头来看到是他,松了一口气:“哎呦,谢大医师,你吓死我了。这个是我晚上准备看演唱会用的,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她扬了扬手中的双筒望远镜。 谢克:“你在看什么这么起劲?” 金小璐的手指往窗外一指:“看到没有,那里停着的保姆车。那辆大奔。” 谢克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把目光收回来:“哦,不认识。”他只认识李时光的车牌和标志,其他都不认识。 金小璐翻了个白眼:“估计也只有你这种人能学霸到这种程度了。” 谢克有点好奇:“什么叫保姆车?保姆坐的车吗?保姆也要坐这么好的车?” “……”金小璐:“哎呦我真是服了你了,就是小型房车啦。” 谢克:“哦,好吧。那有什么好看的?” 金小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呀!你没看见车旁站着的两个黑衣保镖嘛!”她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小声叫了起来:“哦呦,出来了出来了!” 谢克也看到了,那两个黑衣保镖都戴着黑超,站得一左一右,旁边还有个穿灰色西装的,也是戴着黑超和口罩。金小璐叫起来的时候,里面有个人正好在下车。 一看,还是戴着黑超和大口罩,那口罩大得恨不得把整个头都包进去,反正除了身材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谢克:“……”难道是黑社’会?! 天海治安这么好,又是光天化日之下,肯定不是黑社’会啦,那么…… 谢克:“这是要借我们医院场地拍电影吗?” 金小璐无语地看看他:“有点文化好不好,拍戏的话肯定摄制组先到好不好?你见过哪个明星先到,来等别人的?” 谢克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明星啊!” 金小璐恨不得敲敲他的木鱼脑瓜:“那辆车,那个车牌,那俩标志性的保镖,除了程文佳,还有谁?你不会不认识程文佳吧?!”金小璐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睁圆了一双本来就很圆的眼睛,极度不可思议地看着谢克。 谢克摸了摸鼻子,随口道:“他是谁?” 金小璐:“……”国民偶像啊!突然不造怎么解释了! 谢克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些人正在往外科楼走过来。 “既然他的车、他的车牌、他的保镖,都那么有标志性,那,他为啥还要带黑超和口罩?” “……”金小璐:“算你狠的。” 谢克笑笑,“你喜欢他?他好像进外科楼了,猜猜看,他是准备去哪层?” 第82章 看病 谢克的办公室里。 两名黑衣大汉像门神一样把持着办公室的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双脚稍微分开与肩同宽地站好。 那个穿灰色西装的中年人则是在一旁看了一下办公室的环境,然后朝谢克笑笑,却并未开口。 谢克礼貌地给他和程文佳各自倒了一杯水,“请坐。” 中年人拿着水杯走向沙发,坐下。 程文佳也接过纸杯,不过他只是接过一下,然后又马上将纸杯搁在了桌上。中年人立刻会意,起身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塑料手提小箱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矿泉水瓶子,递给了程文佳。 程文佳这才满意地接过来,捏在手里。然后他坐在谢克的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摘下墨镜,用目光打量着谢克,抿着嘴却没说话。 他在看谢克的时候,谢克也在看他。 虽然不知道这个国民偶像为何直接找到自己这里,但他也知道除了看病,应该是不会有别的事。所以他在猜测程文佳得的是什么病。 谢克平时不怎么看电影电视,即使看也是看李时光买回来的那些影碟,大部分是老电影。偶尔和李时光去电影院看一场,小心思全都集中在和师兄交握的手上了,屏幕上放什么他基本都没在意。 但是程文佳这个名字,他还是听说过的。因为太红了。 不止电视上,马路上,便利店里,到处都有他的巨幅广告。 谢克这次看到真人,发现的确是长得很美。虽然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是略微有点奇怪,但是这个词跟雌雄莫辩的程文佳真的很贴合。倒不是说程文佳长得女气,而是中性。他看上去既不让人觉得娘娘腔,但是也没有汉子们特有的那种糙味。 谢克却不知道他自己在心里面这样评价程文佳的时候,程文佳和他的经纪人林康元也同样为他的颜值而感到惊讶。 程文佳倒还好,因为他自己本身就长得好,所以看到长得好的人,只是不由自主地多了些亲近之意而已。林康元却是难掩心中的激动,他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漂亮和气质温和的人物了! 人常说美人如玉,说的就是这种文质彬彬的感觉。哪怕谢克脸上挂着的笑容只是公式化的,也让人一看就喜爱得紧。林康元暗自搓了搓手掌,听说现在当医生的待遇都很一般,根本赚不到什么钱,尤其是像谢克这种年轻人。不然的话,根本就不会因为接不到患者而托别人帮忙了。 林康元在看到谢克的那一刹那,就不怎么相信如此年轻的医生能治得好程文佳的病……其实也不能算病啦。他现在倒是觉得,与其继续干这个什么神经外科医生,还不如挖过来拍偶像剧呢。下一个国民偶像就是你哦! 谢克被这两个人热烈的目光看得有点奇怪,他微微加深了一下笑容,这使得他的酒窝显露了出来。程文佳被他闪了一下,而林康元则是在心里面大呼好萌啊! 谢克:“程……先生,不知你特地来找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文佳“哦”了一声,他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事,不过他没有马上说明来意,而是反问:“你真的就是谢克?” 谢克点点头:“就是我。” 程文佳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脖子。谢克注意到他的头颈长得又细又长,皮肤也很白,不过两边的肩膀有点下垂,也就是俗称的溜肩。这种肩膀配合程文佳那张十分好看的小脸,就产生了一种柔弱的感觉,使人很有保护欲。 谢克看到程文佳即使在没有旁人的室内,坐在医生的面前,也要拗出个优雅姿势的样子,心里面其实已经有了点儿底。 程文佳听了谢克的回答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说话,看上去似乎心里还有点儿挣扎。而那位坐得乱七八糟的保姆经纪人也没有帮他说的意思,看来是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行为。至于那两个黑衣大汉么,则是完全没有存在感。 虽然对待患者要耐心,但是谢克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因为他知道程文佳不说话的根本原因是,不相信他。所以他首先要做的事是,获得患者的信任。 于是谢克又主动开了口,这次他的笑不再那么公式化了,而是有点小小的狡黠,“程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李时光推荐你来的吧?” 程文佳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而林康元却马上反应过来,他直起身子,皱着一张脸问:“怎么,李医师已经告诉你了?” 谢克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林保姆稍安勿躁,而目光却仍然放在程文佳的身上,他说:“并非是李时光告诉我的。事实上,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今天能够有幸见到程先生……” 谢克的话还没说完,程文佳却已经开心了起来:“哦?你是我的粉丝吗?要不要我给你签名?” “……”谢克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叠空白的化验单让程文佳签名。他不好直接说自己不是粉丝,这样既可以得到签名——以后可以送人比如金小璐——又不必让程文佳不开心。 程文佳一连签了好几张,才把那叠单子还给谢克,他还说:“多出来的你可以当人情送出去。” 谢克:“谢谢你。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之所以猜到你是受到李时光推荐而来的原因是,首先,你肯定觉得你得的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对吗?因为如果是很严重的病,比如剧烈头痛或者晕厥,你不会坐下来之后还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嗯,”程文佳开始认真听他的分析,“你说得对。” 谢克继续说:“既然如此,而你又到了我们神经科,我就猜是……抑郁症!” 程文佳的脸一下子就发白了,不是润白而是苍白!坐在沙发上的林保姆也紧张起来,他正准备起身,程文佳却像脑袋后长了眼睛一样往后抬了抬手,让他别动。 程文佳一双美丽的眼睛幽幽地看着谢克:“你继续说。” 谢克搓了搓手指,“以你国民偶像的身份,肯定不能去大医院看精神科,因为那样纸包不住火,必定会产生大量猜疑的小道新闻,所以你们找的是私人高级心理治疗师——李时光。”说着他换了种比较轻松的口吻,“我认识的心理治疗师只有李时光而已,他是我的师兄。” 其实,谢克没说的是,程文佳揉脖子的动作,和锁骨、肩胛骨附近发育得不怎么好的肌肉群,也都符合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他其实是从这个来推断的。那些他发出去的单子,根本没有人搭理他,唯一一个比较有可能支持他的也就是师兄了。 林保姆坐了回去,而程文佳也放松下来,“你猜得都对,我相信李时光,他虽然推荐我来找你,但是答应我不会先说给任何人听。” 谢克笑了笑,“当然,这是他们这一行的职业要求。那么,你把问诊单带来了吗?” 程文佳一个手势,林保姆就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张纸,正是谢克打印出来的问诊单。谢克看了看上面的选项,打勾的足有三分之二那么多,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了。而且从程文佳勾出的其中几条“睡眠质量差”、“在安静的地方心脏也会突然剧烈地跳动”、“容易犯困和疲劳”、“没精神没热情”、“只要天气不好人就不舒服”、“经常觉得生无可恋”、“没有耐心没有毅力”、“毫无理由地感到焦躁和不安”,可以看出的确很像是精神病种——抑郁症。 谢克敲了敲桌子,问道:“你曾经有接受过药物治疗吗?” 程文佳摇摇头,他说:“李时光都是跟我进行谈话,他也不建议我使用药物,虽然我一度很想试试看吃药能不能改善症状。” 谢克却不同意:“以你的情况,如果心理治疗完全不能起到作用的话,只能说明这是假性抑郁。意思就是说,虽然你有抑郁症状台态,但却并不是真正的抑郁症,而是其它原因引起的这种和抑郁症极为相似的状态。李时光是为你好,因为抑郁症这种病在刚开始的时候,心理治疗是能够起到一点作用的,渐渐地病重才会发展为靠吃药才能维持。而吃药的话,多少会有副作用,戒起来也得花点时间,不像现在,我们马上就可以对你进行治疗了。” 谢克只要一有机会,绝对是要不遗余力地为师兄刷分的。而且除去某些私人原因以外,他本人也是非常欣赏李时光对待病人的态度,有很多心理咨询师在发现自己的疗法治不好这种病人后,就推荐他们去精神科进行药物治疗。事实上,如果不对症的话,药物根本治不了这种状态。抗抑郁药物能够减轻“抑郁症”的抑郁状态,却无法减轻其他原因导致的抑郁状态。吃再多也是浪费钱,当然,也浪费治疗时间。 程文佳则是越听越惊喜,最后连连问道:“你是说,我不是抑郁症?是那个什么……肌肉、神经症?你确定?” 谢克微微颔首:“看起来的确是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不过我还是要先对你进行一下查体才能最后确定。很简单的,就是摸一下你的脖子和肩周附近的情况。” 程文佳倒不扭捏,就让他摸了——当然这跟谢克的长相也是不无关系,否则估计还有一番纠结。因为,他是个绝对的颜控。 谢克检查完之后,十分确信自己能把程文佳治好,根据症状的轻重和时间估算了一下,他对程文佳和林保姆说:“必须住院至少两周。” 程文佳看都没看林保姆,直接下了结论:“可以。老林去联系特宾病房。” 林保姆苦笑着拿出pda开始修改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 特宾病房不在外科住院楼里,是个独栋的楼,不过对于程文佳来讲不成问题。国民偶像嘛,不仅有钱还有的是人脉。他只是跟谢克说:“我住院的事情绝对不能泄漏,还有,我自带护士。这些老林会安排的。” 谢克:“当然,我不会对别人透露你的信息。” “嗯,”程文佳满意地点点头,抬了抬下巴骄傲地吩咐:“对了,还有一件事。这半个月的疗程,你必须单独只负责我一个人!” 第83章 同事 “不行。”谢克斩钉截铁地道,“我是主治医师,虽然手里还有几个病人,但也是只需要每天查一次房而已。即使这些病人有什么情况,也完全应付得过来。你又不需要手术,又不是病危,整个疗程都是在病房里就可以进行,根本不需要我时时在旁。为了每天准时准量的波仪治疗,我答应你这两个星期内尽量不接大型手术。” 这也是个问题,在谢克的设计中,这种治疗是最好每天三个时间段各一次的,然而按照大部分神经外科手术的时长,要两边兼顾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谢克的水平再高,比起别人来能用相对较短的时间完成手术,但是这也只是术中时间的缩短而已。还有术前、术后,他也是多少要照看一下的。 而如果还要同时对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的患者进行长期每天的波仪物理治疗的话,那他赶起场来也太累了。安排手术的话都会注意一台与一台之间相隔的时间,一天一般也就一到两台,当中也有不短的休息时间。如果碰上有波仪理疗的患者住院,他岂不是要时时都保持运转? 再厉害的人,在这种强度的工作下也是有可能会出现失误的。而谢克的工作性质也决定了,他是不能失误的。一旦他失误,所带来的将是极为可怕的后果。也许是一条人命,也有可能是一个不清醒的大脑。 所以为了保证自己的手术成功率,谢克今后必须把理疗这个事情放手去给别人做。当然这事还得等他把这个病症推广给大家知道,并且完善这套治疗方法之后才能放手。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个脚步。 说起来,程文佳的出现带给了他一点灵感。程文佳是街头巷尾人人皆知的国民偶像,如果他愿意跟他合作,报道这个病例的话,无疑这件事做起来将会非常顺利。 只是,程文佳作为一个艺人,这种事情肯定是最不愿意公之于众的。更何况虽然他谢克能够分辨并解释清楚抑郁症和抑郁状态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是那些狗仔能吗?即使他们能,他们会愿意报道那么严肃的事情吗?试想一下如果有两份差不多的期刊,一个封面上写“程文佳成功治愈了颈椎病”,另一个上面写“国民偶像程文佳身陷抑郁症何去何从”,你会买那份看? 大多数人肯定是选后者的。这种事虽然谢克不怎么关心娱乐圈,多少也能猜到点,所以他暂时没有跟程文佳提,要知道程文佳可不是一个人,他后面还有个林保姆呢。经济人更加不会同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谢克答应了程文佳绝对不会不经过他同意就将他的私人泄露。他必须先想办法治好程文佳的病,然后再试试看能否劝说程文佳帮自己的忙。为了获得程文佳的好感,他甚至愿意推掉这期间的手术。 程文佳听了不满道:“我就住半个月的院,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如果有什么损失,我可以弥补。” 谢克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因为这种原因就随便转掉我的病人,毕竟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冲突的。但是我都说了,我可以为你推掉手术,不再接新的病人。” 程文佳见他如此顽固,生气地口不择言道:“我可是有抑郁症的,万一想自杀了怎么办?” 林康元急忙在边上打岔:“哎呦我的祖宗!呸呸呸!这是可以乱说的嘛!祥瑞御免!” “……”谢克:“都跟你说了你根本就没有抑郁症,抑郁症病人有你这么活蹦乱跳的吗?这是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想要让我给你治病,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程文佳知道自己不是抑郁症,又知道自己这些原本找不出根由的毛病是可以治疗的,心情倒是不错。虽然谢克没有完全以他中心让他多少有点郁闷自己的魅力值降低了,但他还是在一连串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清脆跳跃的“哼”声中被林康元拉走了。 谢克知道这个人虽然有点任性,但是其实人还可以,所以也没在意。他现在的确是要把精力放在程文佳身上了。虽然已经用波仪理疗方法治疗过钟梁全,但是谢克发现,治疗的病灶位置和波动强度与时间都必须根据患者自身的情况来调整,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这些情况就包括了肌肉的厚薄、僵硬程度和对温度的敏感这几个因素。为了今后能够推而广之,他必须提出一整套计算方法和治疗模型才可以。 由于谢克这段时间不用接手术,所以他几乎成了神经外科里面最空闲的一个人。这天,王磊因为家里有点事情,要找人代个夜班,就找到了他。 当初谢克转科进来的时候,由于神经外科正好有一个初级住院医师辞职不干下海去了,所以人数持平,也就没有再招人的打算。后来没想到谢克很快就晋升成为了主治医师,于是住院医师的轮值就相当于少了一个人,变得紧张起来。 在还没有新人补充进来的这段时间里,谢克也就偶尔会帮人代个班之类的。这主要还是因为他比较好说话,又不太在意身份的缘故。如果换成别人,是绝对不肯的。当然还有一个别人想不到的原因就是,李时光最近出国参加研讨会去了,谢克就算是回家了,也是一个人待着。 谢克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碰到了骨一科的魏兴中,因为是老同事,就聊了两句。魏兴中和他以前一样,也是赵华手下的住院医师,他们虽然不算很深交,但是以往相处地也还算不错。 这时间稍微有点晚了,食堂里人已经很少,两个人挑了个位子坐下来,面对面开始吃饭。谢克坐的方向是面对买饭的窗口,而魏兴中坐的方向是面对食堂门口。 原本以为只是吃个饭,即使聊天也是打发打发时间而已,却没想到才说了没几句魏兴中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钟梁全的手术来。 谢克原本以为钟梁全出院之后不会再和市一医院,或者说,不会再和骨一科联系了。毕竟他当年在骨一做了两次手术,可是却一次不如一次,也没能改善他的情况。显然钟梁全对骨一是不会有什么好印象的。 然而魏兴中的消息来源却是哪里?这个手术的事情只有他自己和王磊等人知道。蔡天桥当然是可以拿到录像的,但是谢克认为蔡天桥是不会去跟骨一的人说的,那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人。除了以前当过他老师的刘院长,谢克还没见他对谁好声好气过,更不要说骨一那群人了。 谢克相信,王磊和朱明也是不会出去乱说的。冯大强就更不用怀疑了,他看着风风火火,实际上却绝对是很通事故的。至于那些护士们,虽然也懂点医,但是却应该不怎么明白他所作出的那些改变。 魏兴中似乎不仅仅知道这个手术用了点特殊的技术,还对钟梁全的恢复情况十分了解。 谢克倒不是要藏私,而是关于枕型u缆的事,的确无法道明。如果要仔细写一份手术报告的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阐明。至于其他问题么,他就把魏兴中当王磊一样,一一给魏兴中解释了个遍。 魏兴中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到了最后虽然还是没有得到枕型u缆的设计方法,但也获益匪浅了。 于是,谢克的问题来了,“老魏,说实话,你是怎么知道手术详情的啊?难道骨一都传遍了?” 魏兴中犹豫了一下,不过他最后还是告诉谢克,“这倒不是。怎么说呢,其实吧,也就赵老师和我跟林伟棠知道,至于张总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这个张总是指骨一的住院总,张永。 “哦?”谢克奇怪了,“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魏兴中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他之前只顾着跟谢克讨教手术上的问题,明显是没想到谢克会意识到这个,现在有种偷翻别人东西被抓到的尴尬。闷了一会儿刚想说话,抬头看到隔着一行桌子,张永和他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食堂,此时正头碰头甜甜蜜蜜地一起吃饭呢,他马上又把头低了下去。 谢克坐在他对面,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并没有没回头,只是在心里猜测着魏兴中到底是看到了谁,以至于要把刚想说出来的话都吞了回去。 既然魏兴中没有继续说,谢克也不勉强。对他来说,就算这个手术被公开也无所谓,反正他又没有做错什么,而且据他所知钟梁全的情况好着呢。以钟梁全和他的关系,一旦有问题钟梁全肯定是先找他,绝对不会先去找赵华的。 后半段的饭时就稍显沉闷了,两个人都只顾扒饭,没再继续说什么。吃完饭,谢克正准备先告辞要回办公室,他其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哪知魏兴中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我吃完了,去洗碗,小谢拜拜,有空回来科里玩啊,大家都想你呢。” 谢克愣愣地回了一句“哦”。然后就见魏兴中拿起他的搪瓷碗走了。 市一医院的这个食堂,桌子是一排排长条形的,一张桌子两边加起来可以坐十六个人。一行是四张这样的桌子,中间都有间隙让人通过,再加上靠墙的通道,一共有五条通道。中间那条和两边靠墙的通道相对粗一点,另外两条相对细一点。 谢克和魏兴中坐的地方正是靠墙的地方,按理说一般人绝对会走旁边靠墙的那条较粗的通道,走路谁不喜欢宽敞点儿的?可是魏兴中偏偏绕到谢克后面,然后往另一边较细的通道去了。 魏兴中从谢克后面经过的时候,谢克听到他用非常非常轻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小心劳右军。” 谢克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差点没反应过来,等他想起来这是谁的时候,魏兴中早就走远了。他也拿起碗离开座位,转身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张永还在跟自己老婆亲亲爱爱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 他转瞬就明白了魏兴中为什么之前没有继续说下去,之后又要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食堂里人不多,张永离得又不远,一般的声量如果是有心人的确可以听到。 谢克的心沉了下去。 第84章 闹事 谢克走了之后,张宗一的老婆李月梅原本笑得羞答答的脸色一变,顺手就在张宗一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转半圈,问他:“那不是你们科的魏兴中和去了脑外的谢克吗?你干什么装不认识?” 张宗一咧着牙直叫疼,李月梅终于放开他的软肉,不过还是没有放过他:“还不快给我说清楚。” “哎呦,你们这些女人就是什么事都要管……”张宗一眼见着瞪着她的媳妇还要伸手掐自己,赶紧交代:“没没事,你别掐我。” 李月梅倒是没再下手,不过她疑惑道:“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过,那个谢克是个有本事的人,将来说不定是要飞黄腾达的,你还想交好于他的吗?那你刚才为啥故意装作没看见?你可别说你没装啊,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张宗一叹了口气,道:“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也惹不起赵华啊,我马上就要考主治了,到时候还要赵华写考评的,所以现在最好是什么事都不要参和。” 李月梅拧紧了眉毛:“赵医师不是个老实人吗,而且你也说过,除了被开走的劳右军,大家都关系挺好啊?再说谢克都离开你们科去脑外了,跟你们还能有什么冲突?” “其实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那天……”张宗一想了想,见附近没人他凑在李月梅耳边轻轻说:“劳右军回来找赵华,两个人关在办公室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最后劳右军走了,但是赵华出来的时候脸色极其难看。然后他拿了张碟片给我们看,那里面是谢克做手术的录像。” “哦,我知道了。”李月梅想起来有这么回事:“我听你提过,他转科的时候带走了一个病人,是不是?” 张宗一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好玩,就偷了个香,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继续说道:“就是那个。谢克给他做了脊柱融合术,一开始我们知道的时候没人看好他……后来看了那个录像也都服了,能把手术做成这样,而且术前各种判断到位,实在是厉害。啧啧,他还这么年轻。” 李月梅拍了他一下,没有再纠结那个调戏,她觉得奇怪的是:“难道赵华嫉妒他?还是觉得被驳了面子?” 张宗一摇摇头,“我进来也有好几年了,看人也还是有点准头的。这个病人被治好,按照赵华的为人只有高兴的才是,我也不知他为何会脸色那么差。而且从那天之后,他似乎就没有开心过,整天都绷着。我觉得这事肯定跟劳右军有关。那个录像说不定也是劳右军拿来的。劳右军和谢克的仇老大了,他会把东西拿来肯定不是好事。只不过那个录像我也看过了,谢克是没做错什么,所以我也奇怪得很。” 李月梅斜了他一眼,“就因为这个你就连个招呼都不跟谢克打了?你看看人家魏兴中还不是和他一起吃饭了,赵华还能在你身上放监视器啊,出息的你!” “嘿嘿,”张宗一傻笑:“我两边不得罪,等事情明了以后再说就是了。” 李月梅呵呵一笑,又掐了他一下,不过这次是轻轻的跟挠痒差不多,她娇娇地说:“狡猾!” 张宗一见周围没人,立刻胆肥地把手伸到自己老婆的白大褂下摸啊摸:“我这还不是都跟你学的吗?” 谢克的想法倒是跟张宗一差不多,他虽然跟劳右军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劳右军的确是被他逼走的。上次见到这人还是在考执业资格的考场里,那时候劳右军已经混得差到只能在街上卖卖没什么用的破资料的份上了。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以劳右军干的那些事,能不进班房就够运气的了。可是谢克也知道,他本人是不会那么想的。如果劳右军能仔细分析自己的行为准则和取舍得失,也不至于被市一医院扫地出门了。 钟梁全的手术录像,竟然会牵涉到劳右军,虽然谢克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他也不能不防。 谢克首先想到的,就是钟梁全会不会出事。他回到办公室马上就给钟梁全打电话。 “小谢?最近好吗?怎么想到给老头子我打电话?”钟梁全接起电话来时候的高兴语气绝对不是骗人的。 谢克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没事,不然的话绝对不会是这个口气,不过他还是问候了一句。 钟梁全在电话那头:“好!小谢你真的有本事!我没看错你,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将来肯定了不起。别的医生治不好的病,你一下子就给我弄好了。我现在这个抬头吧,就是用点力,以前绝对不行,稍微抬一点点就要痛死了。” 谢克:“那就好,我就是随访一下。对了,我上次给你的那个录像,你给别人过没有啊?” 钟梁全那里顿了一下,然后问道:“那个东西不可以给人看吗?是不是你的什么保密技术?” 谢克:“那到不是,你愿意给人看当然也可以,没什么好保密的。你给谁了?” “没呢。”钟梁全说:“我就给我老婆看了一眼,她还没兴趣呢,还说看着吓人。” 谢克:“哦……对了,你以前在骨一住院的时候,管你的住院医师是不是劳右军?” “啊?”钟梁全那里不知道碰了个什么乒乓响,过了一阵谢克又听到电话里面钟梁全说:“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谢克:“你最近见过他吗?” 钟梁全:“没有啊,他怎么啦?” 见录像不是从钟叔这里流出去的,谢克松了口气,又跟钟梁全聊了几句,才把电话挂了。 虽然不晓得劳右军这个小妖精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只要患者没事,想必他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谢克想了一会儿,没什么结果,就把这事放一边了,开始看程文佳最近的治疗成果。之前只有一个钟梁全让谢克研究,而且还是个多钟疾病共病的复杂情况,很难单独看出波仪理疗的效果。 而现在程文佳的病史病例则非常清晰,治疗的过程中取得的效果和治疗的强度也息息相关,谢克分析起来就顺手多了。当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治疗模型里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男人的怒吼。 居然有人在病房里吵架,这是谢克最最不能忍受的事。谢克早就跟护士们说过,如果家属有什么事可以去外面休闲区讲,绝对不能在病房区影响病人休息。 他看了看挂钟,正好快要到凌晨了,这个点他也是该去查次房了。正准备起身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办公室电话突然响了,是金小璐打来的。 金小璐今天晚上也值班,她是怕谢克听到外面的声音冲出来,所以特地来提醒的。 金小璐在电话里说:“谢医生,病区有人闹事,你千万别出来,我已经打电话给医务处和保卫处了,他们马上就过来。” 谢克听了没说什么,他把电话挂了之后,拿起自己的东西,直接出了门。因为是值班,所以谢克很自觉地待在值班休息室,而不是自己办公室。如果他在自己办公室里,说不定还听不到这边的声音。 谢克一出来,就看到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壮男一手抓着他们科一个护士的衣服,一手还指指点点,嘴巴里面也不清不楚的。谢克一看这情况立刻就怒了,他冲上前去就使了一招李时光教他的分筋错骨手,把那个壮汉的手腕捏住之后稍一用劲就使对方将护士了衣服给放开了。 那个护士吓得脸是白的,眼是红的,看到谢克突然出现挡在自己面前,就好像电影里面演的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救她一样,心神触动之下,忽然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谢克却不懂怜香惜玉,还用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瞪她:“病区保持安静!” 那个叫毛媛媛的护士又被他喝地又是一吓,连眼泪都不掉了,呆呆地看着他。金小璐在一旁赶紧把她拉到后边去安慰。 其实金小璐一看见谢克出来,原本以为要坏,谢克这个小身板一看就不是那个壮汉的对手,没想到谢克那么厉害,一出手就把同事毛媛媛给解救出来了。金小璐倒是好心,因为护士是必须一直在外边值班看着的,而医生值班的话只要不是病人的事情,是可以不管的。她知道谢克就在隔壁,怕他出来之后成为那个壮汉发怒的对象吃亏,所以才特意提醒。 只是一来她想不到原来谢克身手这么好,刚才那个一拿一捏,简洁利落,目的明确,一看就是练过的招式,否则以壮汉的彪悍和力气怎会就此放手?二来,她也是没想到谢克如此讲义气,在明明可以躲在办公室里的情况下,还出来为她们解困。 事实上,谢克想都没想就冲了出来,的确是因为他跟着师兄练过点功夫,要不然他肯定还是要考虑考虑的。只不过,即使考虑了,他也不可能让几个小姑娘去面对危险,自己一个人躲在后面就是。出来还是会出来,但肯定就是动口不动手了。 谢克知道金小璐的意思,因为没有医生在场,这个壮汉只能发发火,不敢真的对护士怎么样。如果见到有男医生出来,那肯定就会把男医生当靶子了。金小璐人很机灵,又已经干了两三年了,比较有经验。她判断的没错,首先因为实际上没出事,只是用药方面有点争议,对方虽然仗着自己的强壮大发雄威,但还不敢真的打人,尤其是打女人。其次这里是市中心的大医院,不远处就有警察局,稍微有点理智的人是不会真的打砸起来的,最多推搡辱骂而已,受就受了。 谢克目光四下扫了一遍,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还好没有影响到病人。既然这里的病人都没事,那他说话就有底气了。他之前出来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有哪个病人出事了。如果真的有,不管是否医院的责任,他们都要承担家属的怒火的。不过旁边有别的病人家属在,竟然也没人相劝,反倒是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让谢克心里颇为无奈。 他这才看向那个壮汉:“你是谁?为何闹事?” 第85章 矛盾 那个壮汉一开始看到出来的是谢克这种年轻医生,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却不想对方只是在他手腕轻轻一捏,就让他产生了麻感并且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手。壮汉也不是完全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见这种情况立刻就明白谢克是学过类似擒拿手的功夫的,所以他没有再继续动手。 虽然不再动手动脚,但他仍然梗着脖子,骂骂咧咧:“你们这些垃圾医生护士,给我爸乱用药被我弟弟抓到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快点叫你们领导出来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再给我爸单独换个好点的房间。否则我就把你们医院全给砸烂了,怎么地?反正是错在你们!” 这种你碰我一下我就能杀你全家的强盗逻辑,一般人肯定忍受不了,不过作为在医院工作的医务人员大部分都已经习惯了。而且因为来医院的人心情通常都不会太好,尤其是脑外科这种科室常常接待的是重症、绝症,所以一般这种口头逞强的事情都是忍忍就过去了。如果不忍的话,一旦对峙起来,很容易小事变大。 倘若矛盾激化,即使到最后能够解释清楚,或者把错误挽回,但是已经造成的损失和恶劣影响肯定就没法避免了。 所以谢克在意的根本不是那壮男的威胁,他在意的只是对方所说的“用错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间病房里一共住了6个病人,谢克稍微看了看,就知道这个壮男的父亲肯定是最里面5号床的病人。因为此时5好床边上正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而5号病人的表情则略显不安。其他床的病人和家属全部要么毫无表情,要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谢克走过去,从床位篮框里拿出一叠病历,翻了翻,原来是脑膜瘤患者,手术已经做过了,不过还在观察期。因为有点感染反应,所以正在用抗生素。谢克看得眉头一挑,这是副主任边顺源做的手术,而管他的主治医师和住院医师也都是边顺源的人。 其实谢克刚来这里的时候,就知道副主任边顺源和主任蔡天桥是不对付的。只不过和骨一科的正副主任黄宁远、王实诚不同的是,边顺源在脑外的地位比起蔡天桥来,实在要差得太远。 如果说当初王实诚还可以凭借研究经费和黄宁远一较高下的话,那么边顺源手里根本没有任何资本可以对抗蔡天桥。 刘院长可以冷眼看别的科室的正副主任互相拆台,但却绝对不会容忍有人在神经外科挑战蔡天桥的权威。 当然,除了刘院长的支持以外,主要也是蔡天桥本人实力够硬。 边顺源是老资格了,刘建红还在神经外科当科主任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副主任。然而刘建红升职去当院长了,他还仍然是副主任,毫无寸进。为什么?因为蔡天桥来了。 蔡天桥的年纪比他轻很多,但是人家带来了各种资历证明和手术记录。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张纽约长老会医院的聘书。美国的医院和中国的不同,实习需要很多年,拿到医师资格之后直接就相当于国内的主治医师了。 而因为蔡天桥的履历实在太好看,天海的卫生局为了留下他直接给了他副主任的职称。他在市一干了一年之后,又获得了主任的职称,恰此时刘建红竞争到了副院长的位子,他当上科主任也就顺理成章了。 或者可以说,刘建红能够那么顺利的当上外科大副院长,跟他有一个那么出色的徒弟也不无关系。 而同为在市一医院的神经外科打拼了十几二十年的边顺源,内心岂能服气?他只是实在争不过罢了。边顺源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当然也是有几个自己人的。倒不是这些人对他有多忠心,而是已经被敲上的烙印根本去不掉。如果换个对权力之事十分上心的人,也许还会慢慢想办法收服边顺源一派,可是蔡天桥根本无所谓。即使那些主动投靠的也都被蔡天桥一个冷眼逼退回去,所以才会传出鬼畜的名声。 蔡天桥的放任和不管,使得这些人原本完全淡了的心思又一点点浮了上来。谢克成为主治医师之前,是谁跑到钟梁全面前去嚼舌根,明里暗里透露出这不合规矩的,谢克虽然没有去调查过,但是心里也是有本账的。 因为蔡天桥的高冷,神经外科里面真正属于他这一边的医生倒不多,当然王磊肯定算一个。而新进来的谢克原本就是刘院长安排进来的,自然也被算进去了。甚至于因为一开始他去的是骨一,后来才转过来,所以还有人以为刘院长这是迂回战术呢。 正是因此,当谢克看到开医嘱的住院医师是边顺源的外甥文旭东的时候,觉得十分难办。这件事万一处理不好,可就要大大得罪人了。至于是不是真的用错药,谢克看了看那个有点紧张的患者,和那两个没事人一样的儿子,就知道即使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他们的关注点岂能在“赔礼道歉”上? 即使如此,他还是仔细把医嘱看了一遍。要说错的话其实还真没什么错,不过谢克已经知道问题大概出在哪里了。 心里有了底,他也就不着急,而是问那个5号病人:“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病人摇摇头。这时坐在他身边,穿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却说:“我爸肯定是不舒服的,你们医生用错药了他能舒服吗?” 谢克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你也是医生?” 西装男得瑟地一甩头:“我虽然不是医生,可我是解放大学毕业的,你们这些东西根本难不倒我。喏,你自己看吧。”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弄得皱巴巴的纸,扔给谢克。不过纸很轻,一飘就飘到了患者的脚底那边去了。 瞄了一眼,看到是用药说明书,谢克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也没去捡那张纸,实在是西装男扔过来的那个态度太过高高在上,让人十分不爽。 谢克:“不用给我看,这里所有用药的说明书我都能背出来。你既然不是医生,凭什么胡乱指责我们的医生用错药?你有理论依据吗?” 西装男看到谢克根本不理他甩出来的那张纸,十分生气,但是对方说自己能背出来所以不用看,他也没理由强迫对方看。这时,旁边跟过来的壮男不耐烦了,他对西装男说:“天天你别搞乱七八糟的了,快直接把刚才给我们说的那个什么剂量跟这个医生说说,他要是不能做主我们就等天亮了找他们领导!” 西装男眼睛一亮,他打量了一下谢克,然后说:“也对,反正像你这种底层医生也没什么用。嘿嘿,等明天我们找到领导告上一状,你这种态度到时候有你瞧的。” 这时候医务室和保卫科的人都到了,谢克说:“你们刚才在这里违反了我们病房的规定,现在请刚才闹事的那位出去,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壮男因为知道自己不是谢克的对手,又看到保安也来了,急得满头是汗,拼命催自己弟弟:“天天你快跟他们说,别再卖关子了,不然他们要赶我走了。” 那个叫天天的西装男撇撇嘴,他不想自己大哥被人赶出去,只好把原来打算捏在手里的把柄说出来:“这个抗生素,按照用药说明书上面写的剂量,应该是一天两瓶。可是你们医生的医嘱上面写的却是10小时一瓶。按照说明书的换算,一瓶是12小时。如果大于这个时间,剂量小了也就算了。现在却是小于这个时间,等于剂量超过了,不管有没有副作用,都是你们用错了吧?总该给我们一个交待吧?” 这事医务室和保卫科的人也不太懂,所以只好看着谢克,看他怎么说。 谢克走过去跟医务室的值班人说了两句话后,那人听得直点头,然后就招呼那些保安都先回去了。只要能好好说话解决,不吵架不打架就行。溜嘴皮子,谢克自信是不会输的。 谢克看了一眼那个西装男,对护士说:“把剂量改成12小时一瓶。”如果是平时,护士肯定不会听他的。值班医师只是处理突发状况而已,现在患者又没事,就算要改医嘱也该等到白天主治医师或住院医师来了之后才改。 但现在是特殊情况,病人家属闹起来了,还拿出来用药说明书当证明。谢克本身又是主治医师,等级要比住院医师高,他自己拿出笔在医嘱上改完后签了字,护士当然也不会那么顽固了。 西装男一看谢克把医嘱改掉了,更加得意:“我就说你们医生开药开错了吧?嘿嘿,我做学生的时候可是学霸,你们这些上临床系的估计都是分数太低被调剂的吧,哈哈。不过你也别以为改了就没事了,原来的医嘱我刚才都拍照留证了。你现在求我不要在领导面前告你状勉强还来得及。” 谢克理都没理他,把这个病人安排好之后,直接走到下一个床位继续他的查房工作。西装男在他背后气得直磨牙。 6号床的病人也是个老头,然而陪在他身边的却是个女士。谢克正打算看看这个病人的情况,那位女士却伸出一支胳膊拦在他面前,“你们这是什么破医院,我们要转院!” 第86章 用药 谢克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要转院你可以去办手续,我不会阻止你。但是现在是查房的时候了,我必须对病人做正常的检查,这是我的工作,也是对病人负责。” 那女人皱了皱眉,忿然说:“现在医院里的医生怎么都那么年轻,你们这样会延误病人的知不知道?我现在不相信你,所以也不要你检查。” 6号病人倒是知道这个看起来年轻的医生其实是个主治医师,所以他跟自己女儿说:“谢医生挺好的,你还是让他给我检查吧。” 哪知他女儿根本不理会,只是坚持不让检查,还说什么明天一早就要转院。 旁边的护士,就是那个毛媛媛,这时候插了一句:“谢医生可是主治医师,今天是代班值班的,你们还担心什么?” 结果那女人“嗤”了一声,斜着眼睛看谢克:“这么年轻就当主治医师,骗谁呢?以为我不知道医师职称制度吗?哼,就算真的是,那也只能证明你开了后门而已,像你这种人,我更不能让我爸给你看了。” 谢克只好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下病人,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在病历上当日查房记录上写明了家属不让检查,让这个女人签字。 既然你自己要求不检查的,谢克也不好勉强,但是签字肯定要的,不然万一以后拿这个来算账,谢克可就要吃亏了。 那个女人接过病历看了一眼,然后合起来放在旁边,她说:“这种东西我是不会签的。” 毛媛媛一看这又是个故意找茬的,不由跟她分辨道:“明明是你自己要求不检查要转院的,为什么不肯签字?不肯签字你就让医生检查啊,你这不是想故意赖账吗?” 那女人柳眉倒竖,指着毛媛媛:“你这个小狐狸精,你说什么?” 谢克连忙拉住毛媛媛,他对那女人说:“随便骂人的习惯可不好,这里是医院,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既然你们不想治,转院当然可以。但是在这之前,手续必须办好,这个单子你不签也没关系,你看到那边了吗?” 那女人随着谢克的手往门口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叫金小璐的护士捧着一台笔记本正对着他们。 谢克说:“你刚才的行为摄像头已经记录下来了,就算你不签字也没关系,有视频作证。” 那女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谢克继续查房,经过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谢克是主治医师了。不管是不是开后门,总归主治医师比普通医师给人的感觉要稍微更能信任一些。而且,值班医师查房这种事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看看有没有病情恶化和突发状况罢了。所以其他病人和家属都还算配合。 等谢克都查完,正好刚才那个医务室的同事又回来了,而且这次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医生。 那个医生是药房的,看到谢克在,他连忙打招呼。谢克现在的地位不低,而且是能做大手术的人。越是做大手术、治大病的人,就越有机会开那些价值高的药,所以药房的人看到这群人都是相当和气的,跟他们的收入直接挂钩嘛。 谢克问他:“老杨,东西带来了吗?” 老杨一进来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不过他看谢克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谢克肯定能应付。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给谢克,并且一副咱们是兄弟的样子地说:“当然,你要的东西我肯定帮你找到。” 谢克拿过来一看,有了这东西算是心定了。他转身又走到西装男面前,对着那父子三人说:“你们能仔细研看用药说明书,我表示很欣慰,这也说明你们是有文化的人,那么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 5号老头和壮男疑惑地看着谢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有那个西装男还洋洋得意地甩甩头,感觉这个医生终于要来跟自己求情了。他本来差点想说“平生”的,幸好还算理智尚在及时收住,说了一声:“请说。” 谢克:“你先把刚才你看的那张说明书再拿出来一下。” 西装男再次从口袋里掏出说明书。刚才他扔个谢克的时候,谢克根本没检,掉到床尾后又飘到地上去了,还是他自己捡回来的。这次他没再那样扔,而是直接递给谢克。 谢克依然没接,而是定定地看向西装男:“麻烦你把用法用量那一行说明念一念。” 西装男这时觉得有些不对,这可不像是求饶的样子啊。他赶紧看了一眼说明书,上面写的的确是1天2瓶,于是便大声念了出来。 谢克:“继续念。” 西装男看了看说明书,又看了看谢克,不太确定道:“下面是适应症啊,还要念?” 谢克:“不是下面,是后面。1天2瓶的后面,还有四个字呢。” 他一说,西装男脸色立马黑了,坏了。不是西装男没看到那四个字,而是他根本没仔细想。说明书上面已经明确写清楚了1天2瓶,对他来说就应该是这个量。 壮男一看自己弟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也是奇怪,他一把抽过西装男手中的那张说明书。一看,也愣住了。 谢克掀起眼皮:“念啊。” “请……”壮男支支吾吾地念:“请遵……医……嘱……” 他一念出来,除了刚才不让谢克检查的那个女人,其他人都发出了喷笑。 这四个字,简直太打脸了。 西装男的瞪了一眼他自己大哥,可这时候他又埋怨不出口,只好涨红了脸皮不说话。 倒是那个壮男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向谢克指出了问题:“可是你刚才不是把用量改成12小时1瓶了吗?说明这个剂量才是对的啊。如果10个小时1瓶没有错,那你为什么要改呢?” 西装男马上接口道:“对对!说明还是你们医生开错了!这个什么请遵医嘱每张说明书上都有的好不好?难道医嘱就一定是对的?那岂不是你们开1小时1瓶也算对?” 谢克刚要说话,这时那个不让他检查的女人又开口打断了他,她说:“你们不要被这个医生骗了。现在的医生都没有什么悬壶济世的概念,都是钻钱眼里去的。你以为你都懂得去看的说明书,他们医生会不懂得看?他们这样就是为了多开一点药而已。你们用的这个药也挺贵的吧,哼。多开一点药,他们就能多收一点分成。所以明明是12个小时一瓶的,他给你开成10小时一瓶,相差没有太大,如果不是你们警觉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西装男一听,立马觉得这个女人说得太对了,可不是自己警觉嘛。而原本有些松动的壮男也再次皱紧眉头看向谢克。病房里的其他人也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谢克身上。这些人里,病患和家属是想知道这个女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而那些医务人员则是想看看谢克如何解释。只有那个药房上来的老杨比较轻松,似乎早已知道谢克是能够把这事趟平的。 谢克慢悠悠地说:“首先,我要先解释一下刚才为什么我要改医嘱。因为用这个抗生素的目的是治疗术后细菌性脑膜炎,持续用药已经两天,经过我的检查发现你爸爸的症状有所减缓,所以我就下调了用量,这样没问题吧?” 西装男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的脑筋飞速运转,一定不能被这个医生扳回去:“你说的好像是没问题,可是你怎么解释说明书上本来写的就是12小时1瓶呢?既然这么写了肯定有它的道理,你们医生开药为什么超过了这个剂量?” 谢克:“医生开药的时候,主要还是要考虑患者的情况,如果他一开始比较严重,稍微加大剂量是很正常的。如果事事都可以按照说明书来,又何必写请遵医嘱四个字?” 西装男还想说话,谢克抬起手打断了他。 谢克的手里拿着的,是另一张说明书,他说:“任何药物都有安全剂量,而这个安全剂量的底线一般都不会直接写在给你的说明书上。说明书上会稍微收紧一些,防止不懂的人乱用药。你们现在使用的这个抗生素,每年包装都要改版两三次,其中的说明书也会稍微有点变化,但是药物本质却是不变的。我手里的这张就是同样药物的另一张说明书,你可以看到上面写的用法用量是一天2到3瓶。” “啊?”西装男愣住了:“你是说这个说明书是乱写的?” 谢克:“我何时说过这种话?说明书上的用法用量只是一种大概或者折中的情况,而具体用量则要根据病情来决定,所以才要请你遵照医嘱。” 话说到这里,谢克不打算再多待了,他说:“病房里必须要保持安静,患者也最好都保持心态平和,希望你们能够以好好休息为第一准则。”后面一句“不要尽想着热闹”他就没说出来,相信这些人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出去后,谢克对老杨说:“你来的还真快,谢谢了。” 老杨拍拍他肩膀:“幸好你对这个药熟,还知道每一版说明书上的区别,哈哈哈。别说我们药房的人没注意,估计一般人都注意不到,还不是估摸着随便开的。” 谢克笑笑:“我也是无意中看过,才记得。” 他知道现在不是得瑟的时候,但并不表示他对这种现状不担忧。虽然刚才在病房里,谢克成功地说服了那些人相信文旭东开的医嘱是没问题的,可他自己却不是那样认为。 诚然,他前面说的话都没有错。这种虽然有很多版本的药其实成分都是一样的,只是为了宣传或者涨价等各种原因而改版,但是其实它们的浓度却未必都一样。也就是同样的药里面所含的有效成分很可能是有差别的。只不过这种差别一般没有太大影响,所以即使说明书改来改去,医生们却没有太在意。 用药说明书绝对不是随便写写的东西,上面的信息是非常重要的。作为谢克来说,除非是遇到非常严重的病情,不然是不会开超过说明书剂量的药的。谢克不知道文旭东开药的时候是没注意呢,还是真的像那个女人所说一样是故意的。 而造成这种混乱的原因,除了药物版本一直换来换去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医院和药商的沟通不良。这就不得不提到医药代表了。这个职位本身的功能除了把药推销给医院以外,就是要在药物的研发制造环节和使用环节进行沟通。 自己公司生产的药品有什么变化,以及该种类药最新有什么发现或报道,第一时间把这些信息传达给医生们,这才是一个好的医药代表该做的事。 谢克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大环境的,靠他一个人是没法改变的。这种事情上面爆出的丑闻也不少,只能慢慢地跟上国际化规范化的脚步了。好在现在的医药代表招收起来也越来越严格了,很多都是原来就学医学药的,不像是以前随便一个懂交际的人就能干的了。像是亚穹那样医药集团,谢克就不敢恭维,他可是知道的,作为亚穹医药代表的头头的喻琤琮,可是对医药狗屁不懂的一个人。 虽然事情算是解决了,也压下了患者和家属对于医嘱的怀疑,但是谢克还是决定要在例会上说一下这件事,提醒一下大家,尽量不要超过说明书上写的标准。 这样做也许会让边顺源和文旭东很不爽,但是原则上的问题,谢克从来都不会让步的。 第87章 事发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谢克给程文佳进行治疗的时候发现他的情况越来越好。原来程文佳以为自己是抑郁症的时候,天天茶饭不思,工作也完全提不起劲来。而现在,他已经通过林康元接了一个新的电影剧本,每天都在背台词,跃跃欲试,打算出院后就要进剧组拍新戏了。 因为李时光今天要回来,所以谢克心情特别好,这一点连性格有些脱线的偶像先生都看出来了。 程文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剧本,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对着谢克说:“你这副样子一看就是春心荡漾。” “……”谢克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程文佳面无表情的脸僵了僵,随即变化开始一点点地出现,最后变成了一个十分惊恐的表情:“卧槽,竟然是真的?” 谢克的脑门上长满了问号。 程文佳非常无语地告诉他:“我刚刚是在念台词啊,谢医生。” “哦……”谢克明白了,随即觉得耳根有点发烫,他故作镇静:“你的演技很好,嗯,电影我一定会去看的。”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谢克,有点心神不宁,他这才知道,原来这种思念和期盼就叫做春心荡漾,实在是太羞涩了。 金小璐在门口看到他神不守舍的样子,就敲了敲门。谢克平时上班的时候,办公室的门通常都不关,过来找他的人也都是意思意思敲个门提醒他而已。 谢克抬头看到是金小璐,就问她:“什么事?” 金小璐一脸焦急地问他:“你有没有微博,快打开电脑看看。” 微博账号谢克倒是有的,不过他平时不怎么用。既然金小璐如此说,那肯定是有什么事了,而且还跟他有关的。想起上次骨水泥的事,谢克就是用微博放消息赶在亚穹公司前面让对方吃了一个闷亏,他不由得有些警惕起来。 谢克登陆之后,金小璐马上搜了几个账号关注起来,然后让谢克看首页。 一路看下来,谢克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问题还是出在钟梁全的手术上。 首先是一个普通号,自称是医学专业毕业的,发表了一篇长微博。讲述了他有一个朋友在医院里做了脊柱融合术,做完之后他的朋友将手术录像拿给身为专业人士的他看。这个博主看完录像之后,发现手术医生用了一种完全不符合常规的方法来做了这个手术,虽然他的朋友术后暂时还没有出问题,但是他却指出这个医生是在利用患者做实验!无论实验成功与否,他都谴责这种草菅人命的做法! 这个长微博发出来之后,很多营销号瞬间一起转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刻意安排的。但不管是否有意为之,这个微博的内容还是马上就引发了剧烈的社会争议。#无良医生#的话题,一下子就被刷到了热度榜上。 很多网民强烈要求博主讲出这是哪家医院,哪个医生。根据这种愤怒的情形来看,一旦他们得知了具体位置和人物,打上门来也不是没可能的。 不是网民容易被煽动,而是这条微博有理有据。除了文字叙述版之外,人家还放了一个剪辑版的视频。视频中掐掉了大部分内容,只有一个正在固定u型缆枕的动作,大概几十秒钟。 视频虽短,但是足以让人明白,这个u型缆枕就是手术医生给患者固定脊柱的物体。 于是,被这件事吸引了目光的很多外科医生都转发了这条微博,表示这种方法、这种植入物,的确是从未听说的。这些转发微博的人当中,竟然就赫赫包括了市一医院骨一科的赵华医师! 市一医院在天海是一家比较有名的三甲医院,但其他省市的人却未必听过。不过这是在从前。自从骨水泥事件之后,这个医院连着骨一科的名字就在广大群众的脑海里烙下了一点点印记,成为了“专家”和“牛”的代名词。 一般的医生,越有名就越圆滑,也就越不会轻易发声。虽然视频里面出现的内容的确从所未有,但是这又代表了什么呢?外科医生本来就不是“工”,而是“匠”。虽然这种u型缆枕没有人用过,但是它从材料和做法上依然是属于“脊柱融合钢丝固定术”的范畴。而这个手术,可是通过国家卫生部认证的。 也就是说细究起来,这个做手术的医生并没有违反任何规定,毕竟钢丝和骨块弄成什么形状这种事本来就是根据患者的不同情况来决定的。而且从那个长微博透露的信息来看,可以猜测到两点。 第一,手术前肯定是签过同意书的。如果没有签过同意书,这将是最大的攻击点,博主不可能不把这件事提出来讲。 第二,术后恢复情况应该是良好。理由同上。 既然有了这两点,博主又为何要通过网络传播这件事呢?显然,这是一个阴谋。 所以,转发这条微博的专业人士里面,几乎没有一个是在大医院里就职的正常的外科医生。除了赵华。 微博里没有点名医院和医生的名字,但是知情人一看就知道了。 谢克是当事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金小璐原本是猜的,不过她现在看着谢克的表情就知道,她猜对了。这个做手术的人,真的是谢克。她能做的,也就是早点把这件事告诉谢克了,其他是帮不了什么忙的。看见谢克陷入了沉思,她轻轻地退出了办公室。 谢克看了一些转发和评论之后,就把页面关掉了。他知道,这个事情肯定跟劳右军有关。想到这里,他再次给钟梁全打电话,然而这次对方的手机却没有开机。他再打电话到钟梁全的家里,接电话的是他妻子,不过对方说钟梁全到外地看女儿去了。 谢克没有再试图去找钟梁全,因为他已经知道视频的确是钟梁全给劳右军的。至于其中的弯弯道道,他没什么兴趣,也不打算质问清楚为什么。很多事情没有为什么,如果非要问清楚,那么情分也就到头了。 谢克想确定视频是否是钟梁全这边流出去的主要原因是,他要通过排除法知道蔡天桥有没有问题。对于蔡天桥,虽然对方也同样给了他一些帮助,包括帮他拿到提前考主治医师的机会等,但他却始终觉得对方的好心之上还附着一些目的性。 既然知道只是劳右军通过钟梁全得到的手术录像,那他基本上也能把这件事理出个头绪来了。 钟梁全以前在骨一治疗的时候,劳右军是分管他的住院医师,所以两人的相识应该是由此而始。至于什么时候又联系上的,或者也有可能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一点未知。 赵华违心地帮劳右军转发微博,这件事也有点苗头。从前几日碰见魏兴中和张宗一时候两人的态度,也可以看到一些端倪。按理说,赵华的人品是不错的,而且他做医生的经验也比较丰富,别的医生看得出来的问题,他会看不出来?其他知名医院或者知名医生都没有转发,只有他转发了,这样显得很突兀,他会不知道?即使知道这种行为很蠢,他还是做了。谢克认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利诱,一种威逼。 利诱,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要说劳右军没什么钱。谢克在骨一搞骨水泥的时候,面对这样大的名利,赵华都不在意自己在实验报告上的排名和分到的奖金,又怎会因为一笔小钱就毁掉自己半身清誉?要知道,他这一转发,网民不知道,只会跟着起哄,可是业内人士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以后做人可就难了。这里面不仅仅是对于一个手术的看法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赵华的做法等于是站在了所有外科医生的对面! 哪个有志的外科医生不是想方设法通过改进各种工具、入路、手法等等来进步的?即使做不到这些的人也是在拼命学习新东西来适应潮流的。任何能够提高成功率的方法都是这群人追捧的对象。对于那些比较激进的人来说,赵华的做法甚至是叛徒行为。他以后很可能会被同行指指点点。 这些东西,谢克想得到,难道赵华想不到吗?就算一时想不到,难道经过几天的思考,还考虑不清楚吗? 显然不是。 所以谢克认为,赵华肯定是受到了劳右军的胁迫。 劳右军一个被市一医院赶出去的丧家之犬,有什么本事胁迫身为主治医师的赵华? 谢克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令他浑身发冷。 虽然现在微博上到处都在刷他是无良医生,不过好在除了赵华一个黄v转了一条之外还没有任何重磅人士发生。谢克知道这个其实对自己影响不大,但是网民也不是都聪明的,万一有人被挑拨地来找自己麻烦的话倒也是件难事。 劳右军这次的手笔不小,而且他现在还没有把医院和医生的名字公开出来。谢克觉得他肯定是有后手,或者是想和自己谈条件。既然如此,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家里,看见李时光已经在门口等他,谢克突然就把心放得定定的,再不济还有师兄呢。 第88章 对策 李时光听谢克说完之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问他:“你觉得是怎么回事?说说看。” 谢克躺在他怀里,揉着自己的肚子,因为好久没有吃到师兄做的菜,所以吃得有些太撑了,脑筋都有点运转不灵了。他反应了半晌才回答:“我猜是劳右军想弄点钱花花,又正好遇见了钟大叔,知道了手术的事情。所以才想借这个风波敲诈我?大概吧。” “呵呵。”李时光低低笑了一声,帮他一起揉肚子,还顺手捏了捏腰,“这里面有几个疑点。首先,劳右军离开市一医院有段时间了,而且他走的时候脸上又不怎么有光,怎么会突然就偶遇刚刚出院的钟梁全?即使是以前管过的病人,难道你觉得以劳右军的性格,会上去主动搭话?除非那人大富大贵或者对他有用。” 谢克听了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我也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是想不通问题在哪?” 李时光“嗯”了一声,继续分析:“其次,如果仅仅是聊天中知道你为钟梁全做手术的事情,劳右军又为什么会认为这个手术有特殊之处,从而问钟梁全要录像呢?” 谢克一愣。是啊,师兄说得对。他为钟梁全做的手术虽然是独一无二的,但因为这种做法他目前还没有办法去推广,所以根本没有跟钟梁全提起过。然而按照钟梁全对这种手术的了解程度,又怎会知道这种方法的特别之处呢?钟梁全所知的仅仅是,“钢丝固定术”这一点而已。如果不是把录像拿出来看,劳右军根本就不会发现问题。 而钟梁全就算再怎么样,论起关系来肯定也是跟谢克比较亲近,几乎没什么可能主动要把录像拿给劳右军看。如果说术后有问题的话,他寻求别的医生的帮助还情有可原。既然现在恢复良好,谁会把自己被开刀的录像随便给别人?这好歹也算*吧。 李时光看到他在思考,也没有打断他。直到谢克想清楚其中的违和之处,面露疑惑却又欲言又止的时候,他才又问:“如果劳右军现在打电话给你,问你要一笔钱以平息这件事的话,你会怎么做?” 谢克:“当然不同意啊。” 李时光:“为什么?” 谢克:“我又没做错,即使他披露了具体医院和人名,相信最后也是能够说清楚的。只是比较麻烦而已,可能还要请医疗事故专家小组出个通告。” 李时光:“既然如此,劳右军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克脱口而出:“他蠢呀……” “哈哈哈,”李时光揉揉谢克的脑袋,“劳右军也许在专业上是不聪明,但这不代表在敲诈上一样没天分。他上次能在盗取资料失败后,仍想到把消息透露给亚穹,就说明他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懂得动动脑子的。” 谢克翻过来趴在李时光身上,伸手挠了挠对方的脖子,看见李时光眼里笑意,不满地道:“那你的意思是说?” “我也不知道……”李时光按住谢克的爪子,捏了捏:“不过我想,他这次的目标应该不单单是想要问你拿钱。这件事也不像你想的这样简单。试想如果最后能够向公众说清楚你做的手术不但没有违反规定,甚至是能比现有技术更利于患者的恢复和脊柱稳定,这件事的受益者会是谁?” 谢克拧紧了眉头,难道最终受益者是他自己? “劳右军花了那么多力气,最终为我做嫁衣?这怎么可能?”谢克绝对不会相信的。 “我问你,”李时光突然说:“那个u型缆枕你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如果换一个病人,换一个脊柱,你还能再做出来一个合适的的缆枕吗?” 谢克:“我……能。” 李时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是不是只有你做得出来,而且具体的做法你根本无法说明?” “……是。”谢克坐了起来,低着头。他感觉无法面对李时光。他知道他自己有超出常规的地方,而这些地方李时光肯定多多少少有所察觉,但是李时光从来没有问过他。他也一直没有想过要说出来,这种事情也根本无法说出来。 不过李时光并没有纠结为什么,他担心的反而是:“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你这种方法是好的,那么迎接你的当然是鲜花。可是鲜花的下面却带着一种如利刺般的期待,一旦你不能把这种方法公之于众,这利刺就一定会伤害于你。” 如果证明了这种手术方法的可行性,所有人都会要求谢克将这个方法发表出来。大家可以毫不吝啬地给予他荣耀、财富、地位,但是绝不会允许他藏私。如果他藏私,那就是置世界上所有受此类疾病之苦的人于不顾,他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比拿病人练手更严重。 李时光一说,谢克就明白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他之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敲诈事件,完全没有想到如此严重的后果。而这个后果他还真的承担不起。届时不仅仅是来自于网上的声音,甚至来自于同行的,以及整个社会的压力,会让他像孙悟空被镇在五指山下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李时光有些心疼地摸摸谢克的脸,不过他知道他只能提醒到这里为止。很多事情还必须由谢克自己去想办法解决,他也相信谢克并不是笨,而是还有些天真。 果然谢克并没有让他失望,只是失态了一会儿就恢复过来。此时谢克正在悄悄地捻动自己的手指,这根手指除了变形以外简直就像他的另一个大脑,常常会给他一些提示。 想完之后,谢克抬起脸看着李时光,斩钉截铁地说:“只要给我时间,我相信我能找到计算u型缆枕的曲度的方法。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现在我只能告诉大家曲度的计算方法还在完善之中。这样的说法,我想无论是同行还是社会都能够接受,毕竟每一种新手术方法的发表都是要经过漫长的试验和术后随访,才能得到成功率。”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不需要做到与脊柱绝对精确契合的位置的话,这种u型缆枕作为普通的植入物也是可以应用的,只不过效果没有谢克做的那么好罢了。所以其他医生要用这种方法的话也没有问题,但是他们做的手术肯定不可能像谢克做的这样完美。 李时光点点头,不过没说话,他知道谢克还没说完。光想到如何应对还不够,还必须主动出击。 谢克受到他的鼓励,更加有了信心:“但是如果我在他们提出之后再发表自己的声明的话,虽然也能得到理解,肯定就落于下乘了。所以我必须先下手为强,把论文发表出来,然后在其中点明曲度的完美值计算是现阶段还做不到的。也就是在他们的第二波攻击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就先把持续加血的药吃上。” “……”李时光:“你这家伙每天那么忙,还有空玩游戏?” 谢克抬抬下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只是看了个网游文。” 李时光:“……” 说干就干,谢克飞快地奔回房间打算开始写论文。 “对了,”李时光也走进房间从后面搭住他肩膀:“你说钟梁全是你父亲的同事?” 谢克:“是呀,怎么了?” “你还记得上次你去我的资询室,在星海大楼的电梯里面遇到过一个你觉得眼熟的女人吗?”李时光问他。 “哦,那个女人,我记得。你还说要帮我打听呢。”谢克回答,不过他不太明白怎么好好地说起这个了。 李时光:“嗯,有结果了。她也是你父亲以前的同事,所以你看见她觉得有印象很正常,有可能以前也是见过的。” 谢克显然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不过对方没有跟自己说话,也没有认出自己,可能虽然见过但并不熟悉吧。钟大叔可是见面就认出来了的。 谢克拍掉李时光搭在他肩上的手,“好了好了,我要写东西,你不要打扰我!这次太紧张了,最好明天就能有个能看的草稿出来,一定得赶在对方之前。气死我了,竟然这样算计我,哼哼。” 李时光看着自己被拍掉的手,这样好不习惯,还以为一个多礼拜不见,回来就能够搂着人睡觉呢,好嘛,这下肯定要通宵了。 想了想,李时光给徐教授打了个电话。光有谢克的论文还不行,还得有权威人士的肯定,才能让人信服。 虽然谢克有了对策,但是李时光却知道这其中仍然有些漏洞。 钟梁全是个重要人物,谢克在给他做手术前几乎没有什么隐瞒,对预后也非常肯定,这一点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就有些麻烦。所以最好是能找到钟梁全,让他少说话。只要钟梁全对谢克不是本来就有恶意,这些不难做到。 赵华之所以会被卷进去,一来是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转发了这条微薄,最后也不一定能对谢克造成什么伤害。因为在赵华眼里,谢克是有能力做这个手术的,肯定想不到其实谢克无法解释。二来,估计是受到劳右军的胁迫。至于用什么胁迫,很简单,用钟梁全之前的两次失败手术来做砝码。钟梁全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还能被这样利用。 劳右军虽然有点小聪明,但这件事肯定不是他的手笔,他只是一个出面的中间人而已。因为劳右军肯定无法从谢克这里得到好处,所以这个好处必定是另外有人给他的。没有好处的事,相信他也不会这么卖力。 从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来看,对方的目的是希望谢克能够披露u型缆枕的制作方法,或者说缆枕曲度的计算方法。可是,又有什么人是既能够清楚地了解知道谢克的这个手术,又非常迫切地希望他披露方法的呢? 谢克之前一直认为劳右军之所以能够拿到手术视频,那是因为钟梁全给他的。可如果劳右军是带着目的去找钟梁全,而非偶遇的话,那就说明他在此之前就知道了这个视频的存在。 视频大概的确是钟梁全这里流出去的。可消息却并不是。 李时光眯了眯眼,是谁? 第89章 汇报 事情的发展如谢克和李时光所料,随着他将新技术发表出来,虽然仅仅是个未完成的东西,仍然很快就平息了这件风波,而且当人们知道这个发表新技术的医生就是上次那个做出骨水泥实验来的医生之后,舆论风向就更加一边倒地偏向了谢克。由于受术的患者在术后情况依然良好,那个披露事件的博主也没有再爆出更多的料,大家渐渐地就忘了这件事。 只有钟梁全反倒心中戚戚,他后来主动打了个电话给谢克,目的是想问谢克给自己植入的u型缆枕今后是否会出问题。 谢克知道,钟梁全之所以会担心,是因为他在公开发表的文章里面说明了u型缆枕虽然也属于钢丝固定,但具体作用还要收集更多的反馈信息才能确定。本来谢克对钟梁全提到这个手术的时候,是用非常自信肯定的语气的,而钟梁全也完完全全地信任他,现在谢克这么一说,他的心马上就又动摇了,整天担心自己的脖子什么时候又要不行了。 但谢克这次却无法再好好向钟梁全解释了。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告诉钟梁全,绝对没事。但是经过了之前钟梁全的“背叛”,而谢克现在又确实暂时无能为力将整个技术完善,所以只好让钟梁全自己去整理自己的心情了。 不过当谢克问起是否劳右军刻意接触钟梁全的时候,钟梁全也不好意思地承认了之前的隐瞒,谢克心中了然。 李时光猜测的完全正确,劳右军这次并非是发挥超常,而是另有人在其后操控。至于那人的目的有没有达到,谢克不能肯定,但有一点他知道,如果想靠他目前发表的这些资料来推衍出u型缆枕的制作方法,是不现实的。 而且即使有人抢在谢克的前面研究出来,谢克也不觉得有何损失。他可是有特殊天赋的,如果他都没能研究出来,反倒让别人研究出来,他对于那个比他先成功的人反而只有敬佩没有妒忌。 再说,这个u型缆枕他也只是为了钟梁全的病例而意外搞出来的东西,并非他主要攻占的疾病堡垒。他现在主要的方向还是血脑屏障,其他都是顺便的。 谢克自己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别人比他更急。这天蔡天桥通过内线电话把他叫去办公室,他说:“你过来。” 由于听了李时光的分析,谢克对蔡天桥比之从前更加忌惮了。要知道,那个视频以及手术的具体情形,除了钟梁全以外,知道的最清楚的就是神经外科的同事了。钟梁全是外行,他关心的也只是自己的病情。而同事就不一样了,一下子就能看出这个手术的不同之处和它的价值。 只不过谢克始终想不清楚的一点是,就算有人觊觎这个技术,可是真有必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吗?而且那个博主后来就沉寂了,再也没有发一次声音,搞得谢克有点摸不清他的本意了。 如果是想要技术,大家都是同事,直接来问就好了。如果想独占技术,就更不会闹得腥风血雨,现在可是完全公开了。难道有谁想造福全人类?谢克想到这一点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可没那么伟大。 如果是想要谢克身败名裂,那么在谢克发表文章之后就不发一言了也挺奇怪的,至少也要有一番口水阵仗吧。谢克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他甚至都有些觉得李时光危言耸听了。 不过即使如此,谢克对蔡主任仍然心存疑惑。不管怎么说,真要论谁会那样做的话,谢克觉得蔡主任的嫌疑还是很大的。这倒不是推理,而是直觉。 谢克一进蔡天桥的办公室,就感到室内的冷空气向他席卷过来,这绝对不是空调制冷,简直就像是一种精神上的威压。不过当他看到抬起头的蔡天桥的时候,似乎那冷空气又瞬间消失了。蔡天桥看向他的眼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谢克眨眨眼,他一定是看错了,蔡天桥那是什么表情? 好在蔡主任很快就恢复了和平时一贯的高冷,用三字经对他说:“你坐吧。” 谢克觉得他的心情其实不太好,所以乖乖地坐在一边,等他说话。 蔡天桥看了谢克一眼,又问他:“怎么样?” “……”这要怎么回答?碰到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谢克只好硬着头皮问:“什么怎么样?” 蔡天桥啧了一声,终于稍微不那么吝啬自己的词汇,“最近的情况,你的工作,汇报一下。” “哦,”这个容易,谢克侃侃而谈:“这两周的主要工作重心放在特宾的程文佳身上,他的治疗情况很好,今天已经是整个疗程的最后一天了,治疗完毕后他只要愿意马上就可以出院。从对程文佳的治疗过程来看,我觉得这种类似于康复治疗的方法非常适合用来治疗颈椎病,当然必须是我总结出来的那种由于肌肉僵坏而压迫神经导致的症状。通过治疗肌肉,解除这种压迫状态,可以非常有效地改善神经症状。哦对了,我还发现,适当地加热对于这种肌肉僵坏和酸痛有明显的治愈效果……” 谢克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蔡天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简单重点地说了下程文佳的情况,又转到其他人身上:“其他我接手的病人大都已经陆续出院了,我最近没接什么新患者。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前几天微博上……” 说到这里谢克停顿了一下,他明目张胆地观察了一下蔡天桥的表情,发现对方还是那个死样子,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泄露和改变,只好继续往下说:“微博上出现了我给钟梁全做手术的视频片段,经过我的了解,是患者不小心给别人的。对方一开始兴师问罪,说我拿病人做实验,不过并没有指名道姓。我看到了之后干脆主动发表了关于这个手术技术的文章,虽然还不完善,但也是一种进步。而且这个技术依然属于钢丝固定的范畴,所以并没有违反规定,也谈不上拿病人做实验。” 谢克说这话的时候,依然盯着蔡天桥。蔡天桥好像无所知觉一样,也这么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如果人体能发电的话,现在整间办公室肯定都“滋滋滋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会儿,蔡天桥终于开口说:“这件事我知道。” 谢克心里想,你就装吧,不知道才怪。不管是不是蔡天桥干的,这件事都过去几天了,整个天海市乃至全国的同行都知道了,蔡天桥还能不知道吗?出了这事之后,赵华每次见了谢克都尴尬地不行。其实谢克知道,赵华是以为反正这事对谢克没什么影响,才会答应劳右军帮忙转那条微博的。说起来也怪了,之前谢克转到脑外以后,很少碰到骨一的人,最近反而次数多了。 蔡天桥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谢克见了不停在暗地里翻白眼,同样的动作李时光做起来就是那么帅,蔡天桥做出来就怎么看都是感觉在装x,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蔡天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话头停了应该是全部汇报完了,就点点头说:“既然你最近没什么事干,那么下午就跟我一起去参加一个研讨会吧,就在天海国际展览中心。” “啊?”谢克完全没想到蔡天桥叫他过来是为了这种事情,“研讨会?什么方面的?” 蔡天桥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说道:“是关于内镜神经解剖的,主讲人是欧洲神经外科疾病协会的荣誉会员纳特教授。” 谢克挠了挠下巴,不可思议道:“难道是亨利·纳特?” 蔡天桥:“就是他。” “怎么可能?”谢克夸张地说:“他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最看不起发展中国家的吗?怎么会来访问?上次首都医大和日本的京医大都没邀请成功吧。他还公开说亚洲的医学水平差呢。” 蔡天桥倒是没想到谢克对这些外国名医的人品和八卦也这么了解,他说:“可能是被金钱打动了吧。这次出资的是亚穹集团。” “亚穹?”谢克皱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果然是人傻钱多。” 其实在谢克的想法里面,这个纳特教授还真的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对方在圈内的地位很高,能请到国内来演讲还真的蛮不容易的。一般这种人是非常非常的忙碌,除了做手术以外,参加各种会议也是脚不停地,亚穹竟然能把这种人请过来,还是有点厉害的。因为他们不差钱,而且有自己追求的目标,不太容易被酬劳打动。 一般来说,这种医药公司举办的各种研讨会是以放松和送礼为多,谢克是不太喜欢参加的,纯属浪费时间。既然是外国名医,那谢克还是挺感兴趣的,不过,“可是今天下午是最后一次为程文佳治疗,我晚点看时间来得及再去吧。” 蔡天桥直接说:“去完你再回来罢,纳特教授的演讲并不会太久,后面的事情想必你也没什么兴趣。” 谢克想了想,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实在不行他就中途退场,去看一眼也不错,“那好吧。” 第90章 交换 谢克跟着蔡天桥来到会场,惊讶地发现蔡天桥的人缘十分地好。 他以前跟着徐教授的时候,因为还是本科生的关系,参加这种活动的机会并不多,但那些有名的专家教授他还是认识的。而这些人竟然都与蔡天桥相识,并且看上去关系非常熟络,并非那种表面上的客气。 这倒是令谢克对蔡主任有点刮目相看了,他原本以为这个人骄傲地有些过分而且不喜欢交际呢。没想到才回国没几年,不但在市一医院已经站稳脚跟,连天海市的专家圈子都混得如鱼得水。这些人里面当然有如徐教授那样一心把精力放在工作上的,但是靠其他本事熬成婆的也不少,可是蔡天桥就好像不知道一样,对他们都很热情。 谢克是绝对不会相信蔡天桥不懂识人的。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欠缺得很,若不是李时光教了他很多道理,他可能到现在还傻乎乎地什么都不懂。但是蔡天桥显然跟他不一样。 其实谢克心里有点失望,因为他一直以为蔡天桥是不屑于与这些人为伍的。而且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蔡主任挂在脸上的笑容很假,还没有他平时在自己医院里的时候,流露出来的那种不怀好意或者面无表情来得让人舒服。 谢克环视了会场一圈,果然在前排找到了徐教授,他主动上去打招呼。 徐教授看到谢克也很高兴,他还向谢克介绍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这是我新带的学生,刘明聪。”然后指着谢克又对刘明聪说:“这是你谢师兄。你谢师兄非常了不起,我相信他的很多事迹你已经听过了,你要多多向他学习,知道吗?” 刘明聪摸摸后脑勺:“谢师兄好,你还记得我吗?” 谢克一看到他,其实就认出来了,就是那个在执业资格考试会场外面卖复习资料的家伙。他点点头,“你好刘师弟,又见面了。” 徐教授见他俩认识也没多想,毕竟谢克毕业也没多久,而刘明聪一天到晚追着自己女儿徐姗姗的后面跑,俩人见过也很正常。 其实徐教授本意还是喜欢谢克这个学生,实际手术能力和研究能力都出色不说,重要的是肯努力。谢克的这种努力是完全不需要别人在屁股后面盯他的。一旦谢克陷入对某个问题的思考,他的投入就连徐教授自己也是望尘莫及。 可惜谢克想要研究的方向和徐教授不一样,徐教授只好另外再找助手了。正好刘明聪的基础课也都学完了,到了可以用的时候,人也还算聪明……徐教授看了刘明聪一眼,叹了口气。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他觉得这小子当女婿勉强也算是合格。 一想到谢克是跟着蔡天桥来的,徐教授又暗自摇摇头。刘明聪再不错,跟谢克、李时光、蔡天桥这种天才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了。不过凡是天才,一般都太有主见,他要培养助手的话,刘明聪这样的倒是正好。 见到这师兄弟俩人关系不错,徐教授欣慰之余,仍然不忘教训弟子:“谢克,你上次那个微博风波虽然过去了,可是你下次不能再这样掉以轻心了知道吗?要不是有李时光帮你,我看你浑浑噩噩地迟早要被人卖了!还有你那个u型缆枕,管它完美不完美,先发表了再说。你以前不是还背着我给脑外探讨投文章的吗,那种勇气哪里去了?这种东西别人抢着发表都来不及,你倒好,还藏着掖着……” 徐教授恨铁不成钢地痛斥了谢克一顿,谢克知道这事是自己失策所以也只好低着头挨训,一直等到演讲快开场才溜回自己座位。 回到座位上看到蔡天桥不在,谢克还以为他跟别人谈话去了,也没在意。直到研讨会开始,亚穹的代表喻琤琮上台介绍嘉宾,蔡天桥也没回来,谢克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喻琤琮在台上拿着话筒用一种兴奋地语气说道:“今天我们很高兴能请到欧洲神经外科疾病协会的荣誉会员纳特先生来为我们演讲,能够促进国内外的医学交流是我们亚穹集团的……”一番官方介绍之后,她突然提高声音道:“纳特先生习惯使用德语,所以我们还特意请到了市一医院的蔡天桥蔡先生,来为我们翻译以及主持这场交流!掌声欢迎!” 原来真正的主持人竟然是蔡天桥! 谢克这才明白过来。虽然在座的医师们大都对专业方面的英文很熟悉,但是纳特先生是德国人!他更愿意用德语来演讲!蔡天桥竟然还精通德语,这是谢克没有想到的。 英语是世界上应用最广泛的语言,即使是在国内,学医的人为了获得最新最快的资料,都不得不学好英语,比如谢克就是这样。不过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很多人的确能精通很多门语言,可那是因为他没有在其他领域深入发展。而医学已经够博大精深的了,花在这上面的力气即使再多也是不够的。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英语以外还要学德语,尤其是那些专业词汇,是很难得的。 除了够努力以外,也从间接说明了蔡天桥最起码是很有语言天赋的。因为如果他学得很吃力的话,是完全没必要这样做的。 谢克暗自惊讶的这段时间里,蔡天桥已经用双语介绍了纳特教授今天要讲的内容,他在台上做主持人的时候风度很好,而且语言非常幽默,谢克不禁觉得蔡主任简直就是个千面男郎,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纳特教授虽然为人十分高傲,但是他显然也十分敬业,上台之后只是和蔡天桥交流了两句,就开始进入主题,一点废话和场面话都没有。“今天我要为大家讲解的是桥脑小脑角的内镜解剖,众所周知,上世纪90年代奥多霍诺等人将小脑角区分成四个解剖层面……” 桥脑小脑角是颅内一个v形的狭小空间,位置在颞骨岩部、小脑和脑干之间,顶部是小脑幕底面,底部以后组颅神经和覆盖其上的蛛网膜为界。这个区域有多组脑神经以及动静脉血管缠绕交错,所以解剖难度非常大。 这种解剖也不是在学校里面能够学到的,一般都是确定专业方向之后,跟着自己的带教医师学习的。这种传授方式也导致了优秀手术医生诞生的困难。 纳特教授今天讲的内容,除了一些可以通过文件、视频资料找到的东西以外,最有价值的是他自己解剖时候的经验。全场除了纳特教授和蔡天桥的声音以外,几乎只有大家用笔写字的沙沙声。当然,这种重要的演讲,肯定所有人都会带录音笔来。谢克也是带着并开着录音的,但是当他听到有些自己觉得特别应该注意的地方时,也仍然会不由自主地提笔记下来。 这些内容太重要了,谢克现在还没有做过桥脑小脑角部位的手术,唯一一次离着比较近的还是上次佟文杰的第四脑室。为了今后的手术做准备,他听得尤其入迷,并且下意识地和他以前见过的徐教授的录像比较起来。谢克发现,在其他三个层面上,徐教授的手法也许和纳特教授的不相上下,但是在第二层面处理面神经的时候,还是纳特教授技高一筹。 因为纳特教授几乎是一句废话都没有,所以他的演讲时间也不长,差不多两个小时就结束了。谢克还沉浸在对于解剖的回味中时,突然听到了发音与自己名字很相像的单词,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蔡天桥正朝着他的位置这边看过来。 只听蔡天桥在台上翻译道:“我这次受到贵国邀请来参加交流会,除了分享自己的经验和成果以外,也是因为在网上看到了谢克医师的颈后入路寰枕关节解剖,感到十分有兴趣,听说今天谢克医师也会来到现场,希望他也能上来跟我们分享他的经验……” “轰!”谢克觉得自己脑子一下炸开了!可恶的蔡天桥,居然没有提前告诉他还有这一出!他可是一点都没有准备啊!而且谢克虽然已经在杂志上发表了多篇文章,甚至有些杂志是很重磅的杂志,但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演讲! 好吧,在学校里有过,但那时候台下的都是学生,而现在台下的都是专家…… 等谢克回过神来,他早已经站起来,走上台前,甚至都和纳特教授握过手了。纳特教授对他笑靥如花,让他十分受宠若惊。实际上他不知道的是,纳特之所以这次会来天海,当然不是为了分享自己的经验,也不是为了亚穹的酬金,而是因为他收到了一个录像视频。那个视频正是谢克在给钟梁全做手术的时候,植入u型缆枕之前的解剖阶段。 可以说纳特教授是被惊艳到了,所以当知道他的演讲可以换取谢克的演讲的时候,他就匆匆地推掉其他交流会,买了机票直接飞到天海来了。至于作为组织者的亚穹集团,纳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谢克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摆了一道,在纳特期待的目光里开始讲解他是如何对付那些肌肉和筋膜的…… 第91章 迷雾 谢克所讲的颈部寰枕,相比纳特教授的桥脑小脑角,从解剖部位的组织结构上来说,显然要浅显得多。 在座的很多人,其实早已经听说过谢克的美名,而且知道他是徐教授的学生。一开始他们都以为谢克的水平高,高在动作精准和速度快这两点上。可是随着谢克讲解的深入,他们才惊觉这种梳理肌肉的方法和思路是一种开创性的行为。当然,如果真的要在无损伤的情况下做到这种效果的话,必然还要进行大量的练习。 于是,包括纳特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两眼放光地看着台上的谢克,努力地去理解他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就连蔡天桥,也是一脸的认真,仿佛他的世界里此时再无其余事情可以令他分心。 谢克结束演讲的时候,台下一片寂静。他眨了眨眼,这才觉得有点紧张和羞涩,刚才的自信好像已经用完了,不由得脸颊的温度有点上升。 他又说了一遍:“我的演讲完了,谢谢大家。”然后不管有没有反应,就从旁边下台,坐到了蔡天桥的身边。 直到谢克的身影匆匆从台上消失,会场才开始有人进行讨论和鼓掌。不一会儿,鼓掌的声音就越来越热烈,甚至要超过了前面纳特教授的那一场。 谢克这才放下心来。他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回去给程文佳治疗了。刚想跟蔡天桥告辞的时候,却看见和喻琤琮站在一起的一个女人。谢克“咦”了一声。 蔡天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显然也看到了站在一起的那对姐妹。他问谢克:“怎么了?” 谢克摇摇头,“没事,我就是看到喻琤琮身边的那个人,她以前还是我爸的同事呢。不过,她怎么会来这里?” “哦?”蔡天桥挑了挑眉,“你认识喻玲珑?她可是卫生局景局长的夫人,喻琤琮的姐姐。” 谢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亚穹的胃口那么大,竟然是有这层关系在。” 虽然知道了这个情况,但是谢克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他正准备跟蔡天桥说要回去的事情,却见喻玲珑直直地朝着自己走过来。谢克左右看看,有点确定,喻玲珑真的是向自己而来。 喻玲珑走到谢克跟前,她先笑着跟蔡天桥打了个招呼,然后对谢克说:“你好,谢克医生。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谢克狐疑道:“我?”说着他看了看蔡天桥。而蔡天桥只是耸了耸肩。 喻玲珑点点头,“是的,只要一会会就好,我们去旁边的接待室吧。” 谢克的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难道她和钟梁全一样认出了自己?不过喻玲珑和她的妹妹喻琤琮很不一样,虽然的她态度看上去好像很柔和,但其实意思非常强硬,根本没有给别人拒绝的余地。而谢克竟然也没有很抗拒,可见喻玲珑比她妹妹要技高一筹。 谢克:“我等会儿还有一个病人要看,所以最多不能超过半小时。” 喻玲珑笑笑:“不需要,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这个会场是亚穹布置的,喻玲珑带着谢克来到一个十分豪华的房间。虽然谢克的品味比较土,但是他一眼也能看出那些桌椅地毯都价格不菲。这里是会展中心的36层,从窗口可以看到对面和这里遥遥呼应的天海电视塔。这两个建筑是天海最高的两个建筑了。 喻玲珑请他坐下,亲手煮了一壶铁观音,又为他斟了一小杯,请他饮用。谢克觉得有点无语,在他眼里这些都是被雷劈的行为。不过他还是捏着那只小杯子,一饮而尽了。 谢克:“喻小姐……” 喻玲珑抬起手掌制止了他,“出嫁从夫,你还是叫我景夫人吧。” “……”什么奇怪病人他都见过,谢克从善如流:“景夫人,时间不多,我们还是赶快进入正题吧。你是不是认识我父亲?” 谢克原以为喻玲珑会找自己,肯定是跟钟梁全一样,认出了自己是故人之子。而他之所以会跟着来,也是因为想多听一点自己父母的事。不然的话,有什么事情刚才直接在会场里说就好了,没必要特别找个安静房间。 可是喻玲珑听他这样说,显然非常吃惊。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又见谢克一副迷茫的样子,才强自镇定,但语气间还是有些忐忑:“你……你认出我了?” 谢克奇怪地看看她,没有说是李时光打听来的,他只是反问:“你不是我爸以前的同事吗?” “是,是的……”喻玲珑话中的颤抖之意更加明显了:“我以为你都忘记了……” 谢克虽然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他车祸之后,很多事情都有些记不清楚,当年为了房款还走访了父亲的一些同事,所以知道他这种情况的人有不少。如果喻玲珑是父亲的同事,那么和其他人也是一个厂里的,有联系那也很正常。人都有八卦心理,这件事成为别人的谈资也没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谢克也就把心中那一点不妙的感觉挥去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确想不大起来了,上次看到你觉得有点眼熟,还是问了别人之后才知道的。”虽然不清楚李时光是怎么打听的,但想必任何人都不喜欢被别人刻意窥探,所以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提了。 喻玲珑听他这么说了之后,倒是脸色好了一些,她重新笑了笑,好像刚才的失态从未有过一般,说起了正事:“谢医生,我这次请你来,倒不是为了你父亲的事,而是因为你自己。” 谢克:“我?” 喻玲珑抬手微微一晃,让杯中的香气散发出来,然后点头道:“不错,就是你。你可知道,你年纪轻轻,已经有了颇多建树,今后注定要在这个圈子里呼风唤雨?就像你的老师徐教授那样,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谢克皱皱眉,他没想到是这样的。虽然喻玲珑还没有把真正的意思讲出来,但是谢克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来意应该是跟利益有关。 喻玲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谢克已经心里有数,所以直接说道:“我丈夫是景浩然,妹妹是喻琤琮,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一边是行政部门,一边是经济来源。他们都需要你,你也需要他们,不是吗?我相信没有人能够拒绝权杖和钱袋子,能同时将这两样东西攥在手里的机会,难道你不想把握住吗?” 谢克一听喻玲珑的话,就有一种拨开迷雾的感觉。可是他身边的迷雾实在是太厚、范围太大了,以至于即使拨开了一点点,外面还是看不太清楚。但他知道喻玲珑肯定不仅仅是要送东西给自己,她绝对没那么好心。只怕她要的更多。 如果是别人这么对谢克说的话,谢克肯定不会搭理,但是因为之前主治医师考试的事情,双方实际上已经有了一次交易,所以谢克没有把话说满,而是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喻玲珑笑得更深了,她知道谢克是个很有良心很有原则的医生,但是无论如何对方都不可能无视她抛出的这两样东西。“谢克,我并非要用金钱和前途来收买你,实际上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我知道琤琮在第一次和你的交往中,给你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不过这只是她的性格使然,而且最终也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不是吗?” 谢克淡淡地道:“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还是说说你今天的来意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喻玲珑“呵呵”一笑,“好吧,是我太啰嗦了。是这样的,听说你最近在准备研究生考试和课题?” 谢克:“是的。” 喻玲珑撩了撩自己的发尾,“我们希望你就把这次的u型缆枕作为你研究生期间的课题。” 谢克果断拒绝:“不行,我已经确定好了自己的课题。” 喻玲珑看了看他严肃的样子,耐心劝说:“我们知道,你是想研究血脑屏障。不过这个东西真的太难了,不容易出成果。相反,u型缆枕你已经有了一个病例,而且我们会给你提供更多的这种病人。” 谢克摇摇头,“u型缆枕的研究我也会继续进行,但是我的课题不会改变。这种事情不需要你们来帮我安排,我有自己的考量。” 喻玲珑:“不是要你放弃你自己的研究,而是希望你能先把精力放在u型缆枕上面,毕竟目前来说这个项目是最容易出成绩的。不瞒你说,你的视频连京里的人都看到了,如果你能尽快趁着这个风把u型缆枕完善到能够大规模投入到治疗中的话,这就是立功,知道吗?每年有成千上万个项目在进行,能够发表成果的也不少,但是立功的机会可不多。” 谢克撇了撇嘴:“我研究,你立功?” 喻玲珑毫不在意他话中讽刺的意思,而是点头承认:“不错,我们老景需要这个立功的机会。但这对你来说这同样是好事,他做得越大,能给你的方便也就越多。” 谢克站起来:“我不需要。”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打算离开。 喻玲珑本来也做好了第一次被拒绝的准备,可是谢克临走的那一眼看得她心里慌乱不安,让她突然想起了莫名死去的佟守业。以至于连她原本打算好的最后要送谢克出去的事情都忘记了。等她转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只有她一个人。 谢克匆匆回到医院里,给程文佳做完治疗,才从那种犹如陷入沼泽一样的感受中脱离出来。这一刻他只想快点回家,他想见李时光。 与此同时,会展中心的另外一个房间里。纳特教授看看手表,对蔡天桥说:“我要去赶飞机了,谢先生怎么还没来?” 蔡天桥抱歉地说:“他可能是临时被医院叫回去了,我回去之后,会让他通过邮件再联系你的。” 纳特点点头:“好吧,那就这样。谢先生年轻有为,真好。当然,你也是。没想到你们发展中国家也有这样出色的天才人物,我们以后应该多多交流。” 蔡天桥勾勾嘴角:“过奖。” 第92章 巧合 谢克匆匆地回到家里,推开门却见客厅里除了李时光之外,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他虽然认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或者说,他甚至没想过会再次见到此人。 将谢克的表情看在眼里,李时光暗自叹了口气,却还是故作轻松地对谢克说:“你回来啦,正好,谭队长找你,说是有些问题要问你。” 谢克的手被李时光握在手心里,这令他感到充满了力量,这才稍微有些安心,便看向谭国锋。谢克没有问谭国锋找他什么事,他知道哪怕自己不问对方也会主动说的。 果然,谭国锋只是看了谢克一眼,然后就开门见山地问他:“今天下午四点到五点,你在哪里?” 谢克没想到谭国锋一来就像是问犯人一样的这样问他。他原本以为谭国锋之所以会再来找他,还是因为佟守业的案子。要知道佟守业的案子虽然并没有什么结果,但是已经被封卷了。谢克知道他在那起案子里面所扮演的角色,是十分受到谭国锋的怀疑的。只可惜药物反应的检验证明了他当时没有能力杀人,而谭国锋也找不到更多的证据而已。 然而谭国锋问的却是今天。 谢克赶紧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没有找到什么疑点。然而四点到五点的时间段,却正好是谢克最难以启齿的时候。 差不多快四点的时候,他离开了会展中心。因为坐公交要转车并不方便的缘故,他是步行回到市一医院的,回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正好四点半。他直接去了特宾楼为程文佳做治疗,治疗的过程一个小时左右,然后他就下班回来了。 现在想想,这其中他见过的并且能够有印象的人差不多只有程文佳。因为程文佳不喜欢有人,而他的病也不需要输液,所以不需要医院的护士,只有他自己带的保姆照顾。这些人平时不需要的时候就不会出现。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还有程文佳的那两个黑衣保镖了。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谢克却突然发现他找不到人证明他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因为他已经答应过程文佳,不会透露他住院的事情了。 谢克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种感觉十分不妙……不过,他至少也要弄清楚,谭国锋要调查自己的行程是为什么? “四点钟,我离开了国际会展中心……”谢克看着谭国锋说:“然后花了点时间回到市一医院。之后直到五点,我都在医院里。谭队长,我可以知道这次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怀疑我吗?” 谭国锋像是知道他必然会有此一问似的,而且他也并未打算隐瞒:“喻玲珑死了。”说完一直盯着谢克看,观察他的表情。 谢克原本有些不耐烦的脸孔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僵住了。 死了?他刚刚才单独见过的人,竟然死了? 谢克的确是不喜欢这个女人,甚至于这两姐妹中,他宁愿跟喻琤琮打交道也不愿意跟喻玲珑交锋。可能是因为相比起来,喻琤琮的为人还算是比较真性情吧。可是喻玲珑再怎么势利虚荣,也罪不至死啊?再想到刚才谭国锋问自己四点到五点在哪里的事情,他几乎已经知道了喻玲珑的死亡时间……距离自己和她单处的那段时间还真的是非常接近。 谢克拧紧了眉,“谭队长,你怀疑我?” 谭国锋一直都在观察他,见他这么说,反而松了一口气。从谭国锋的角度来说,他是不希望谢克是凶手的。因为谢克对他们家有恩,他不想亲手抓恩人。然而谢克的嫌疑实在是太大了。 之前佟守业的案子,虽然上面交待不要继续调查,但是他作为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很清楚谢克的嫌疑是最大的。药检不能代表一切,谁也不能证明谢克在这段时间当中没有醒来过。昏迷的人如果受到刺激在中途醒来,也并非不可能。 这次也是,谢克离开的时间,和喻玲珑死亡的时间实在是太近了。 但是谢克被自己的话误导,认为自己怀疑他谋杀喻玲珑,这反而让谭国锋松了一口气。 因为——“喻玲珑是跳楼自杀的。”谭国锋说。谢克的反应说明了他根本不知道喻玲珑是怎么死的,这一点谭国锋凭经验感觉他不是装的。 谢克瞪大了眼睛:“跳楼?自杀?这怎么可能?”不过谢克瞬间就明白了谭国锋为什么来找自己。如果喻玲珑跳楼的地点就是他们见面的那个房间的话……很可能喻玲珑最后一个见过的人就是他谢克。 “这是真的。由于时间地点的原因,围观到这件事的人很多。”谭国锋看了一眼谢克,他倒不是怀疑谢克杀人,而是怀疑谢克和喻玲珑到底说了些什么。要说喻玲珑跳楼完全跟谢克没关系,谭国锋是不信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吧。事实上我之前已经打电话到你们医院去过了,不过,你的同事说并没有看到你回去。我想知道,第一,你和喻玲珑在会后谈了些什么具体内容。第二,你离开的详细时间。第三,你离开之后到底去了哪里?” 虽然听说喻玲珑是跳楼自杀,谢克感觉这件事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谭国锋想调查的事情倒也是情理之中。喻玲珑单独约他见面说的话,他可以完全地回忆起来并复制给谭国锋,而离开会展中心的时间他也记得很清楚,但是后那件事不到万不得已他却不想说。即使要说,也得经过程文佳的同意才行。 “演讲完之后,是喻玲珑主动来找我的,在这之前我跟她并不算认识。我一开始以为她找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叙旧,因为……”谢克将下午的事娓娓道来,最后他说:“因为话题并不愉快,所以我主动结束了这场交谈,然后离开了那个房间。唔,我只知道是36层,具体的门牌号好像并没有,门上也没有任何标志,但是从电梯到房间的路我应该还是记得的,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确认。在等电梯的时候,我看过时间,是四点差五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喻玲珑,并且离开了。我步行回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四点半,因为和患者有约,所以直接去了特宾楼。这也是你打电话到神经外科,同事并不知道我已经回到医院的原因。我进入特宾楼的时间,门卫和监控录像应该都可以给我作证,至于患者则因为身份的缘故我不方便透露。” 谭国锋认真地记完笔记后,出去打了个电话,过了不久又回到客厅,看见李时光和谢克两个人坐在那里眉来眼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算了,不跟谈恋爱的人一般见识。谭国锋皱着眉看着自己手上的小本子,事情并没有这两人以为的这么简单。谢克将一切都讲得很清楚,但他始终觉得这其中还有些不明不白的东西。比如说喻玲珑竟然是谢克父亲以前的同事。这也太巧了吧……对了,巧合! 喻玲珑和谢克的相遇实在是太巧了,就好像早就知道谢克今天一定会在会场里一样,否则如此重要的谈话按照她喜欢步步为营的性格是不会就这样随便展开的。可是按照谢克所说,他是临时被通知去研讨会的。谭国锋相信这一点谢克不会说谎,因为只要一问谢克的科主任就知道是否真实。 喻玲珑和谢克的关系也太过巧合,看上去毫无交集的两人,竟然有这样隐隐的联系。谭国锋感觉有必要去调查一下谢克父亲生前和喻玲珑到底是怎样的同事关系。 喻玲珑死的时间太巧。几乎谢克前脚离开,喻玲珑就跟着跳楼了,这期间没有别人见过喻玲珑。谭国锋已经询问过唯一跟喻玲珑联系过的是她妹妹,喻琤琮。而知道喻玲珑要在这里与谢克私聊的,也只有喻琤琮。会展中心的这一层,所设置的房间是方便一些上流人士在此休息与私谈的,因为很多人不喜欢自己被摄像头拍到,所以楼道里都没有监控。事情发生的时间实际上是四点二十分左右。但谢克从四点到五点之间这段时间没有很有利的不在场证明。 谢克以为自己进特宾楼的时间肯定被监控记录下来,可是事实上刚才谭国锋让还留在市一医院等谢克的同事去拿监控的时候发现今天门卫室跳过闸。重启监控系统的这段时间有将近半小时,而恢复的时间是四点五十分。谢克出来的时候被拍到了,进去的时间却没有。也就是说谢克肯定是四点二十到四点五十之间的时间进去的,但具体是不是四点半,就很难说了。 从会展中心的36楼乘坐电梯到楼下,即使马上能够打到出租车,回到市一医院的话,十分钟也几乎不够。如果谢克是四点半到达特宾楼的话,他就几乎没有嫌疑,可如果是四点四十之后,就很难说了。 需要证明的时候,系统就出毛病,这也是巧合。 有了这么多巧合,谭国锋反倒越来越觉得谢克被卷入其中,并不是巧合了。 但是这些巧合,同时也提示了谭国锋,喻玲珑跳楼的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又或者她有可能是被谋杀的! 谭国锋看了一眼谢克,他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佟守业死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谢克一个人在。而现在喻玲珑死了,死前似乎也只见过他一个人。 这,是否也是一个巧合呢? 第93章 惩罚 谭国锋见实在也问不出什么,便只好告辞。不过他临走前告诉谢克:“那个能为你证明的患者,你最好能说服他出面。” 李时光突然说:“既然喻玲珑是自杀的,为何还要谢克提供时间证明?而且这种案子也不是你的管辖范围吧。” 谭国锋对着他笑笑,“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跳楼自杀。既然这个案子我接过来了,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搞清楚这件事。” 李时光皱皱眉:“照你这么说,那即使谢克能够证明喻玲珑坠楼的时候他不在场,也没法证明他从未唆使或者威胁喻玲珑跳楼了?毕竟在目前能收集到的信息里,他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 谭国锋敛起笑容:“没错。” 李时光:“她妹妹也有同样的嫌疑。所有有可能在四点到四点二十之间能去那个房间的人都有嫌疑。” 谭国锋不置可否:“排查嫌疑是我的工作。” 他走后,谢克和李时光相对无言。本来谢克怀疑钟梁全那件事是喻玲珑在后捣鬼。一个方面,她以前和钟梁全也是同事,对他可能是比较了解的;第二个方面,劳右军之前跟亚穹有过联系,想找他出来做这件事并不难。 可是喻玲珑现在死了,这件事确不确认都无所谓了。 由于目睹喻玲珑坠楼的路人很多,这件事很快就在网上疯传,也有很多电视台当晚就报道了新闻。不知道是哪个记者那么会钻营,竟然打听到了喻玲珑的身世和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最近网上特别走红的超人医生——谢克。 这一下子就满足了八卦的话题度。要不是谢克和喻玲珑之间有几乎二十岁的差距,还不知道会被写成什么样呢。即使如此,卫生局局长的夫人,和被传说的出神入化的天才医生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足以歪歪一本现代版的红与黑了。 景浩然收到自己妻子的死讯之后,既惊且怒,只不过去招揽一个小小医生而已,怎么竟然惹出如此大之祸患?要说喻玲珑会自杀,第一个不信的就是身为她丈夫的景浩然了。 喻玲珑是怎么样的人,景浩然可能比她的亲妹妹喻琤琮还要更了解一些。她虚荣势利是不错,但比起其他追名逐利的人来说,她拥有一个相对十分可贵的品质,那就是知进退! 试想这样一个有野心且懂得克制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去自杀?就连被迫也几乎不可能。景浩然深知喻玲珑的为人,和她自己的生命比起来,没有任何其他东西能够使她妥协。一定是谋杀! 是谢克吗?景浩然几乎立刻就否定了。即使谢克不愿意加入自己的阵营,也完全没必要杀人。喻玲珑嫁给自己这几年来,为自己出谋划策,肯定是得罪过不少人的。景浩然突然感到有点心慌,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什么喻玲珑一死,她的身份马上就闹得人尽皆知? 一想到从喻玲珑身上可能牵扯出的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景浩然立刻拿起电话打给谭国锋,作为死者的家属,他要求马上结案,还死者一个清静! 这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面对可能被人肉的危险,景浩然当即做出了声明。 这份声明简直字字珠玑、声泪俱下,相当感人肺腑,主要内容是这样的:妻子喻玲珑因为罹患抑郁症所以情绪十分不稳定,但她仍然努力做自己背后的女人,为自己的事业做贡献。这次找谢克只是因为她听说自己希望谢克将精力放在u型缆枕的研究上,所以主动前去游说,没想到谢克拒绝了她,所以她失望之下选择了自尽。作为一个为祖国的医学卫生事业管理而奋斗的公仆,景浩然希望大家能不要再去打扰和窥探自己已经逝去的妻子…… 景浩然的声明不但在网上被转来转去,更有几家报纸刊登了出来。谭国锋看着摆在自己办公桌上的早报,脸色铁青。 蒋明伟见谭国锋表情如此,就知道队长大人气得不轻,而他自己也对此也相当愤怒:“这个景浩然真是太过奸猾了!他老婆坠楼的事情明明不是那么简单,他非但自己不调查还想阻止我们调查!这下好了,这件事本来我们刑警队接过来就有点越界,现在更是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而且,搞不好被上面知道了,还要怪你随便插手……” 谭国锋“哼”了一声,脸色更加难看。 蒋明伟像是好无所觉地继续唠叨:“而且他这个声明一发,矛盾又转移到谢医生身上去了。现在网上有很多人都在猜测谢医生是提出了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条件,导致喻玲珑根本办不到,心灰意冷之下才跳楼的。” “出去出去!”谭国锋像是挥苍蝇一样把自己的部下给赶了出去。其实谭国锋很明白,蒋明伟的意思是自己不该主动去接手跳楼事件,以至于扩大了这件事的影响。毕竟一般的跳楼和需要他们这个大队接手的跳楼事件,意义完全不同。 谭国锋自己也有些后悔,太过着急了。他应该等到现场平息以后,再想办法将案子转过来的。可是,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呢? 佟守业的案子虽然上面不让查,可是他谭国锋私下仍然没有放弃。哪知道,正好查到佟守业曾经和喻玲珑有过密切来往这一段,喻玲珑就死了! 他这边正想着什么时候通过前妻喻琤琮约喻玲珑谈一谈的时候,喻玲珑竟然跳楼了!他怎么可能不怀疑?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景浩然如此胆小怕事,自己老婆死了,他不想着调查真相,反而急着息事宁人,顺便还贼喊捉贼黑了一把谢克……明明是他想借谢克的研究成果作为自己的政绩在官场上更进一步,现在反倒成了谢克手里攥着砝码狮子大开口。 巧妙的是,他说的基本上是事实,可是却引起了别人与真实情况相反的臆想,真是个老油条。 谢克最近的处境十分尴尬。因为他的关系,虽然市一医院的名头比以前更响亮了,但却是臭名远扬。现在很多人都知道谢克是个技术水平很高的天才医生,但同时他们心中对谢克的印象却是认钱不认人。 当然,也有一些以前谢克医治过的患者出来为他说话。但是这部分真正接触过他的人却被认为是“水军”和“精分”,他们的力量和那些从未见过谢克却随意猜测的人比起来是以卵击石。 不过,谢克也是有粉丝的。主要是解放大学的学生,他们对这位师兄崇拜的不行,自然要为他讲话。另外,也有一些人认为,谢克就算是要钱也无可厚非,一个爱钱能治病的医生总比不爱钱却治不了病的医生好。 总之,这事引发了各种口水战,到最后根本就与谢克本人没什么关系了。但对他的影响却是存在的。 本来谢克在神经外科是个有点超然的存在。有些人即使看他不顺眼,也尽量避免与他对上。但经过这件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就忍不住了。 这里面最兴奋的就是曾经被谢克在会上公开“批评”的文旭东了。其实也不能算是批评,就是之前抗生素用药剂量的问题,谢克的主要目的是要提醒大家注意不同批次药物的微妙区别罢了。但是因为那天晚上有人闹事,所以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谢克在会上一说,文旭东就觉得自己老脸挂不住了。 想当初谢克刚来市一医院的第一天,文旭东就见过他。当时文旭东已经是比较资深的住院医师,而对方只是个刚刚毕业的小家伙,文旭东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原本资历还在自己之下的王磊竟然先他一步做了住院总,而这个谢克更是像坐了火箭一样直接变成了主治,这叫他心里怎会舒服。 文旭东当然是不会反省自己做不了住院总是因为他总是上下班太准时,又不愿意加班的缘故。他只觉得是因为自己舅舅边顺源虽然是副主任,在科里却没什么地位的原因。 那天晚上虽然闹了点动静出来,但最后并没有什么事。谢克却在事后又再提及这个话题,让文旭东觉得他是故意借此攻击自己,当然就更觉难堪了。 现在倒好,谢克自己也出事了。虽然网上那些传说当不得真,甚至那些在网上掐谢克掐得很起劲的人在现实中只是觉得好玩热闹而已,但文旭东反而把这事当真了。 作为谢克的同事,像是朱明、王磊等人都十分清楚谢克的品行。神经外科的其他人,哪怕平时和谢克接触并不多的,也知道他只是个工作狂和研究狂,什么手里攥着研究敲诈别人的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文旭东从“对医院和科室影响不好”这个出发点来攻击谢克,别人却也没办法反驳。 文旭东在科室会议上提出,要让谢克去门诊待一段时间,什么时候风波平息了再回住院部。他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现在新进来的患者基本都认识谢克,但是只要不是毛病特别重的,都不愿意让他看,所以谢克手上的病人很少。 不过谢克是留在住院部还是去门诊,最终还是要蔡天桥拍板的。现在坐门诊的那个医生沙砾,是边顺源带出来的学生,如果能把谢克调去门诊,再把沙砾调回住院部,那对于边顺源来说就是彼消此涨的好事了。所以文旭东也不是没脑子,相反他这是一举两得。 所有人都看向蔡天桥,等他发话。蔡天桥却面无表情地看向谢克:“你自己觉得呢?” 文旭东眼皮一跳,如果让谢克自己决定,那还用说么?一般说去门诊,都是“下放”,那是因为一旦去了门诊以后,只能拿死工资了。每天要坐在那里接待病人不带休息的,还没法做手术,没法拿开药的提成,谁会愿意去?对于神经外科来说,只要能诊出来的病,几乎都需要转到住院部治疗,是没法通过门诊就解决的。 诊治诊治,诊是为治服务的,最终目的是要治。同等职称级别中,门诊医生的地位和收入,远远不如住院部医生! 然而谢克的回答,却让大家都感到十分意外。他竟然说:“门诊也不错,那我就去门诊吧。” 第94章 门诊 没坐过门诊的医生生涯绝对是不完整的。谢克自愿来门诊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他需要收集更多的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的病例和数据。还有一个则是因为,现在能给他做的神经外科的手术对他来说,已经太简单了。 除了之前钟梁全的那个脊柱手术,大部分都是颅脑损伤手术,而颅内肿瘤和脑血管病之类的大手术他却没机会上。既然留在住院部也没什么进展,那他还不如来坐坐门诊呢,起码能接触到更多病人,而且说不定会碰到些疑难杂症。 然而在这里,谢克首先见识的不是困难病症,而是除了生死以外的人生百态。挂号来看病的人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谢克从没想过原来有那么多这样奇奇怪怪的人。 尤其是当他坐门诊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有医学院学生挂了号来看偶像的,有高中女生挂了号来看帅哥还要求合照的,甚至有小报记者挂了号来采访的。当然这些人一旦露出了真实目的以后,很快就被谢克赶出去了。这不是耽误别人看病嘛。 但是真正来看病的,一开始还真不多。要说原因的话,倒不在谢克身上,而是因为市一医院的脑科门诊本来就没什么名气。 在天海市,最有名的脑科门诊当然还是在解放大学附一院了。再加上附一院又和市一医院离得相当近,所以有不少患者都选择到附一院挂号看诊,若是那边住院部没床位了或者手术排期排不上,就拿着确诊结果和病历本到市一医院来治疗。 如此一来,市一医院的脑科门诊自然就门可罗雀了。 不过谢克来了之后,这种情况倒是有所改观,虽然挂号的人里面真心看病的不多,但好歹气势造起来……这不,现在要排队才能看上一眼坐在里面的那个医生呢。 总是有人好奇心那么旺盛,于是—— 谢克看着眼前的中年女子,说道:“把你的病历和挂号单给我吧,你先说说哪里不舒服。” “哦,”那个中年女子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又站起来笑着说:“哎呀不好意思,我排错队了!我是看妇科的!” 谢克面无表情地把单子还给她:“……” 终于忍无可忍,谢克只好叫了个护士把外面排队的人手上的东西都检查一遍,不相干的人就提醒他们“排错了”。 谢克坐门诊的第一周,前两天几乎没人,而后几天全是人,但都是看热闹的人。正当他郁闷不已的时候,总算来了个疑似真·病患。 说他是疑似,是因为这个人挂了号之后说自己头痛,可是又检查不出来毛病。说他真,是因为这是个外地打工仔,不像是来捣乱的,而且他对谢克本人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这个男子比划着自己的头说:“我这个头就是有时候会又涨又痛,老毛病了。以前在我老家的时候,也到医院去看过,但是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医生都没办法。我今年到天海来找工作,想着天海是大城市嘛,就到大城市大医院来看看。连解放大学附一院我都去过了,那边的医生也说不准,但是给我开了点药。我吃了以后觉得没什么用,再去看,结果人家医生说我是精神病,要去看精神科。妈的真吓死我了,我那么多年都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有点头痛,就叫我去看精神病!我觉得根本就是那个医生学艺不精,他才是精神病,他全家都是精神病!医生,你不会也叫我去看精神科吧?” “……”谢克拿过他的病历来一看,确实像他描述的那样。而且这个男子把他从前做过的所有检查片子都一起带着,谢克仔细地全部看了一遍,的确是看不出问题。而且从不同时期的片子上来看,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那也就难怪别的医生都看不出病因了。 谢克为了避免被别人的诊断先入为主,所以并没有看附一院医生的诊断,而是直接给男子查体。查完了以后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当他把手放到男子的头皮上轻轻按摩的时候,感觉到这男子的头皮的确不像一般人那样放松,而是鼓鼓的。 谢克:“你现在正在痛吗?是哪里涨能说得清吗?比如头顶?两侧?脑门?后脑勺?” 男子:“是呀!我就是因为今天又痛了,所以才想着来这里再看看。嗯……就是头顶,其他地方倒没有。医生,你别看我现在好像挺正常的,其实那是我忍功好!一般小病小痛我都特别能忍!其实我现在感觉头特别涨,特别难受。” 谢克点点头,他的确是觉得这个人除了头皮鼓鼓的以外,还有些汗意。他进来有段时间了,房间里空调开得很合适,按理说不该出汗。而且他头颈、手臂都很干燥,只有头皮出汗,这也不太正常。 谢克也说不出他这个到底是什么病。于是他翻开这男子去附一院检查的结果,那个医生的诊断是植物神经紊乱,开的药就是一些神经营养的药,怪不得吃不好。谢克认为这是物理生理引起的,吃药没用。 谢克:“你这个头痛具体算是什么病,也没有确切的说法,但是根据这个情况来看,就是脑血压比较高。光吃药是没什么用的……” “哎呦!神医!”那个男子激动起来:“我就知道你厉害,网上都在传说你是黑心医生嘛!但是我觉得吧,像那个笑傲江湖里面的平一指就是黑心医生嘛,但是人家就是牛!要我说你就是有真本事的,不然怎么能发明这个发明那个,肯定是别人嫉妒你!我就知道我肯定不是精神病,我精神好着呢!神医,我这病到底怎么治?” “……”谢克只好无奈地说:“要说治我也治不好,我们神经外科是要讲究一个病灶源头的,只有找到问题所在,才能去解决。像你这种情况,现在无法确定是什么引起的脑血压升高,所以无法根治。只能暂时性缓解……” “暂时也行!”那个男子说:“只要你让我头不痛就行,你不知道,我这个头皮涨吧,每次一发作都要痛很长很长时间,有时候要好几个月才会好,然后隔了一段时间又来了,真的太影响我干活了。对了,你帮我治的话,要住多久的院啊?” 谢克说:“不用住院。其实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帮你放点血,降低你的脑血压,你就不痛了。一次不行的话,明天后天再来,有个两三次也就解决了。不过,这只是解决你近期的问题,你以后还是有可能会再次发生这种头痛的。” 那男子倒也杀伐果决,说放血就放血,一点也不纠结,他还撸起袖子说:“来吧,抽点血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谢克没理他,让护士拿了几个小号的穿刺针,准备好之后才对他说:“既然是头痛,当然要放头上的血,手上不行。” “头?” 谢克:“对,你过来。我要在你的头顶穿刺到帽状腱膜中,里面有几个动、静脉吻合网,给你稍微放点血,你就不痛了。” 那男子一咬牙,往谢克前边的圆形高低椅子上一坐,一闭眼,不管了。 谢克找准位置用针一扎,然后抽出来止血,再一扎,再止血,一共用了五针。扎完之后头顶贴上止血棉花,然后让男子靠着墙休息,自己继续去前面看病人。 过了半个小时回来一看,这男的竟然睡着了。 谢克把他叫醒:“好了,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那男子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脑袋,摸到几朵棉花,这才想起来刚才放血了,然后他突然高兴起来:“哎呀,真的不痛了!你不愧是神医啊!” 谢克笑笑,“你别激动,你以后要注意,尽量少激动。回去好好休息,最好是坐着不要躺着,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再躺。明后天如果还有头涨的情况就再来,没有就不用来了。” “好的,好的。”那男子开心不已,实在是这么多年总算有个医生能治他的病了,不过虽然这只是暂时的。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谢克却又告诉他:“其实以后就算你不在这里,不找我也没关系的。你找个正宗的中医,告诉他我给你头顶百会穴和四神聪放血,让他照着做就是了。” 那个男子一愣:“中医也行?” 谢克:“是的,不过要记得找正宗的,有执照的中医院。” 其实谢克穿刺放血的部位,正是人体的头顶穴位。这个位置中医找起来倒是一找一个准的,不过从西医的解剖学来说的话,很少着重于点,而是着重于面和线,反倒未必找得准。 再加上西医的治疗方式有点拘泥于找病因病灶,通常要诊断出一个什么什么病,再谈治疗方法,所以对于这种情况就有点无可奈何。要不然就是吃药,要么吃神经营养的药,要么就是吃降血压的药,也是属于不能根治的,还不如直接放点血来的简单有效。 谢克虽然学的是西医,但好在他也不排斥中医,反正最终目的是治病,偶尔换种手段也是不错。 然而谢克没想到,他用这种方法治好——或者说暂时治好的病人,却为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这个男子感觉头不疼了以后,还没出门诊的门就开始逢人就夸谢克是神医。 很多在排队挂号的人听他说了“附一院都治不好的病谢神医就能治好”以后就一传十,十传百了。 第95章 傻笑 在门诊的这段日子,谢克大大地提高了自己诊断的水平。由于这是患者入院的第一关,所以是相当重要的。最初的诊断往往会起到治疗的决定性作用,后面接手的医生也常常受到第一个做出诊断的医生的影响。 这期间,谢克为住院部输送了不少病人,同时也挡住了不少动不动就想住院开刀的人。最令他欣喜的是,他还接收到几个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患者。这些人倒不是因为在别的科室查不出病因,而被推荐过来的。反而是通过微博事件,知道了谢克能治颈椎病才来的。 这部分人原以为自己得的也是类似于椎间盘突出之类脊柱病,可是谢克给他们看诊以后,发现他们得的其实是肌肉压迫症(简)。可见此症和别的各种病症的症状重合率有多么的高了。 谢克自然是劝服他们进行他所发明的特殊治疗。患者们一听说不用开刀吃药就能治疗好,纷纷表示愿意配合住院,这倒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不过谢克现在每天都很忙,所以为患者分别制定好方案后,就把具体任务分派给其他住院医师了。 这天,谢克正好在接待一个女性患者,也是误以为颈椎病,实际症符合肌肉压迫症的达到近二十条之多。这个患者还带着女儿,她听谢克说可以治好以后,眼圈都红了。 女子:“太好了医生,但是我能不能不住院?我之前因为头痛的缘故,没法上班把工作都给辞了,我婆婆已经对我非常不满了。现在我每天就在家里做家务,侍候我公公婆婆,还有我老公和我女儿,要是住院的话,家里又要吵起来了。何况又不用开刀,我婆婆肯定会以为我偷懒……” 这女子说完,被她牵在手里的女儿突然发出一阵“呵呵呵呵”的笑声,谢克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朝她看去。这女孩看脸蛋、身高样子差不多只有十岁左右,但是发育得特别好,胸前已经有两个鼓鼓的小包了。 那女子见谢克盯着自己女儿看,不由得脸色一变,赶紧把女儿圈在怀里,再看谢克的时候,眼光都有点变了,带着一丝怀疑和抗拒。 谢克见她如此,只好先说住院的问题:“我建议你最好是住院,因为导致你肌肉异常的原因很可能是过度劳累或者一些不和谐的姿势的使用,说不定就和你做家务的习惯有关系。而且为了配合治疗,你本来就需要休养,如果你每天那么辛苦,治疗的效果会打折扣的。与其把每天来医院治疗的时期拖长,还不如就安安心心住院……让我看看你的检查结果,”谢克大致算了一下,“如果安心住院治疗的话,我敢说只要两周就可以痊愈。” 那女子犹豫了半天,还是不同意住院:“实在是家里情况比较复杂,这样吧,我尽量休息少干活,但是住院还是算了,我会注意的,这样好吗,医生?” 谢克无奈道:“你实在不同意住院,我也没有办法,但是这样你就要做好长期治疗的准备了。” 女子:“没事,我按时来医院就是了。” 说完她的事,谢克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小姑娘,问道:“这是你女儿?” 那女子一听,脸色又一变,不过还是回答:“是的。”然后就盯着谢克看,好像防止谢克要干什么坏事似的。 谢克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问道:“她经常这样笑吗?” 女子还没说话,她女儿又“咯咯咯咯”一阵傻笑。这次谢克因为是面对面,所以看得比较清楚,这女孩笑起来的时候,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渗人得很。 她妈妈皱了皱眉,给她捋了捋头发,“宝宝,你怎么啦?” 被叫做宝宝的女孩打了个冷战,又是一阵“咯咯咯咯”,虽然听声音是在笑,可是看她眼睛的话,会发现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笑意,反而有一种烦躁和怨愤。 那女子见女儿如此,也觉得十分丢人,但是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法让自己女儿改掉这种坏习惯。一开始她们家里人都没有发觉,只有一次去接女儿放学的时候,看到她们小学同班的好几个学生围着自己女儿叫“傻大姐”。她一开始以为是同学欺负女儿,就去找班主任,这才知道缘由。 原来是因为女儿常常会发出突然的笑声,而且不是那种爽朗的笑,而是那种有点诡异的笑。并且她发笑的时机也很有问题,常常是并没有什么事情可笑的时候,她这么突然来一下。所以班里的同学都叫她“傻大姐”,有的人还会直接骂她“神经病”。不过因为都是玩笑,而且也没有升级到特别严重的地步,所以老师一般碰到了就教训一下那些同学,也没有特别管。 自己女儿行为失常,还被别的同学差别对待,作为母亲,这个女子的心里面是有苦说不出。回家跟自己丈夫商量这件事,丈夫却全然不放在心上,认为小孩子之间有点龃龉纯属正常的成长过程,大人不该去过多干涉。跟丈夫说不通,她又跟婆婆说,结果婆婆直接怪她生得不好,教得不好,又说反正是个女孩,怎么样都无所谓。 本来这种情况虽然有,但是还不是经常性发作,最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都会有那么几次。带她去看医生,她也什么都不肯说。这个女子因为女儿这种有些痴傻的情况感觉受尽了委屈,在外面被嘲讽是没面子,在家里又被嫌弃是没里子。她今天看到谢克刚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女儿,马上露出防备的表情,也是因为怕这个年轻医生不知轻重,在女儿面前说调笑的话。 现在谢克没有嘲笑她们,反而是比较关心地问起了一些问题,令这个女子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把所有的心酸和抱怨全都吐露了出来。 谢克听了之后,默然不语。他虽然不能肯定地说这女孩是因为得了病才这样的,但从对方的描述来看,这很可能是癫痫。 癫痫,也就是俗称的羊癫疯。这种病发作起来一般是抽搐,严重的会口吐白沫,但也有比较轻的,如傻笑或者发呆。因为癫痫的发作是毫无因由,很突然,而且使人观感很不好的,所以有这种病的人经常都受到歧视。尤其是以前不懂这是什么病的时候,周围的人会怕传染或者患者暴起伤人,围殴也是常有的。 目前为止,对于癫痫的病灶和发病机制的研究还是很前沿的课题,因为人类对于此病的了解还太少。治疗的手段有吃药或者手术,但是这其实都属于非常浅薄的治疗。因为引起癫痫的各种原因太多,先天的,后天的,甚至连外伤、炎症之类也会导致癫痫病发,所以能够确定病灶位置的,也有不少是可以手术治疗的。 但是想也知道,这种手术预后都不会太好。 谢克在这位母亲的目光下检查了一下这个女孩,由于是正在发育的女孩,他还需要特别小心,不要造成别人误会。检查完之后,他问这女孩的妈妈:“你之前带她去看医生的时候,有没有拍过头部ct?” 女孩的妈妈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头部ct?没有啊。” 谢克皱皱眉,不知道她们是去哪家医院检查的,居然连ct也不拍。 女孩的妈妈看他表情严肃,一下子感到有点害怕:“我带她去家里附近的地级医院综合门诊检查的,因为她平时看着都挺正常,医生问她有没有什么问题她也不说。我倒是想跟医生说说她有时会突然发笑,但她却拽我不让我说。回家之后还威胁我在外面乱讲她就离家出走呢。” 女孩在旁边听到她妈妈都讲出来了,也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谢克问她:“你是不是发笑的时候,有点不受控制的?” 女孩子点点头。 谢克想了想,最后还是问道:“你是不是发育比别的同学早一点?月经来了吗?” 女孩的脸一下子红得要滴出血来,再也不肯说话了。 谢克也无奈,他只好转向她妈妈问:“你知道她们班上其他同学的情况吗?你女儿是不是发育比别人早?” 这女孩的妈妈虽然觉得谢克问的问题有点太那个了,不过还是点点头。 谢克对她们说:“虽然你挂号不是为了你女儿看病的,但我觉得你女儿的病可能比你要严重。你愿不愿意带她去拍个头部ct,检查一下?”谢克见她有点犹豫,只好暗自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觉得我们医院不够好,你也可以带她去附一院看看。但一定要去检查一下。” 女孩的妈妈看看自己女儿,问她:“宝宝,让医生给你做个检查好吗?” 宝宝抬起头看了一眼谢克,第一次开口说话:“能给我治好吗?” 谢克对她笑了笑,“只要宝宝配合,肯定可以的。” 这对母女终于同意去做检查了。谢克之所以非要问发育的问题,也是因为想进一步的确定引起这女孩癫痫发作的可能病灶位置,这样拍片子的时候才能够找准重点,对于肿瘤的发现才能更加准确。 下丘脑位于大脑的深处,是控制性激素的地方。 第96章 定向 神经元错构瘤! 其实这不是真正的肿瘤,只是神经组织长错了地方,而且通常生长非常缓慢,也就是瘤体不会像细胞变异引起的那种肿瘤一样越来越大。如果只是性早熟的话,可以通过抑制激素类药物来控制。 但是这个小姑娘除了性早熟以外,还波及其他脑细胞群,导致神经电放电异常,引起脑功能紊乱,也就是癫痫发作。这种情况,就需要用手术治疗来解决了。 可是,即使动刀的人技术再如何出色,手术带来的伤害都是相当大的。谢克看着这个女孩拍完的片子,那个大脑深处的黑点,就是需要手术切除的对象。但是因为位置太中间的缘故,无论是选择翼点入路,抑或是经胼胝体前穹隆间入路,都无法保证在切除错构瘤的同时不切到别的组织。 然而大脑是一个人全身最重要的地方,说是司令部或者cpu都不为过。任何大脑的损伤,即使很小的损伤,反映到身上,都将会是很严重的后果。谢克可以开出比别人小的骨窗,剪掉比别人少的骨瓣,止住比别人多的血,但是在大脑深处动手术,却无法不伤害到脑组织。 如果是别的医生知道谢克这样想,肯定会嘲笑他的杞人忧天。动脑外科手术,岂能这样瞻前顾后?这本来就是距离死神最近的一个科室,脑外科向来都是从死神的爪牙下抢救病人,至于救下来之后怎么样,这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了。 脑外科手术如此惊险,如果患者是个耄耋老人,只要不危及生命,谢克肯定会劝他放弃手术,而是享受生活。可是现在患者是个小姑娘,如果不能切除错构瘤,她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这一生都将在遗憾中度过。这不仅仅是性生理所带来的问题,而是癫痫发作证明了错构瘤的位置能引起脑功能异常,所以将来还有可能会有智力下降、记忆消退等问题出现。 母女俩也看到了拍摄出来的ct上面,那个小小的黑点,她们并不知道神经元错构瘤的特性,还以为是真性肿瘤,已经做好了要手术的准备。那位母亲看到谢克沉思不语,以为他是怕自己难以承担费用,便弱弱地开口:“医生,只要为了宝宝治病,不管多少钱,哪怕是去借,我也一定会凑出来的。” 谢克见她如此,知道她有些误会,便把女孩的病情和药物治疗以及手术治疗的区别讲了一遍。 那母亲听完之后才明白,原来所谓药物治疗是可以调整人体激素,而非对病灶本身的治疗,也难以改善癫痫的发作。她也知道这对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女儿最近成绩已经有些滑落,现在只是小学而已,考试也只是默写单词和加减乘除,这就难以胜任的话,再这样下去,以后可能无法念好的中学、大学,无法找到正常的工作,无法拥有美满的婚姻…… 可是,手术被医生说的那么恐怖,她又不太敢去赌。一边是不做手术的话确定将来的人生会很艰难,一边是做手术的话有可能会治愈但也有可能比不做更凄惨。任是一个再有魄力的母亲,也很难为自己的孩子去做这样的选择。 谢克见她左右为难,也有些不忍,心想如果自己的手术刀能够不伤害其他脑组织直接切除错构瘤就好了。 等等! 谢克眼睛一亮,他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方法! 射线! 谢克自己指尖的刀是肯定不能用的,虽然他刚才已经用它虚幻的形态切入这姑娘的脑内,指向了那个小小的组织。但这只有他自己的看得见,而且指尖刀在虚幻状态也无法进行切除的工作,最多只是能够让谢克感觉到它所经过的地方而已。 这对谢克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就好像自己拥有了感应三维物体内的结构一样。而这些,通过计算机和影像拍摄也能得出结果。最多他比别人对空间位置的理解更形象更深入一点罢了。 但是因为这个三维的定位,令谢克想到了现在新兴的一种技术,那就是——立体定向放射治疗。 立体定向,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将深度头盔固定在框架上,测量颅表的数十个特定点到中心的距离,模拟颅骨的三维图像,然后在三维坐标上显示出来。而放射治疗,现在除了x刀以外,还有一种伽马刀。伽马刀是使用钴作为放射源,经过准直器矫正后能够形成一束聚焦在半球形中心的高能射线,将射线一次性聚焦于病灶,这样病灶靶点以外的组织能够因为放射锐减而避免损害。 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这是最好的治疗方式!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伽马刀的相关配套设备造价非常高昂,整个天海市只有解放大学附一院配备了这套治疗系统。想也知道,治疗费用也是相当之高的。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毕竟患者家属已经表明了再多钱她们也愿意出。最大的问题是立体定向的难度就在于精度。如果精度不能过关,再先进的设备都是浮云。 伽马刀的精度取决于图像资料的处理和可靠的机械精度。 在输出剂量方面,对定时器的重复性、连续性、精确性和开关状态,以及总剂量和各种准直器的输出剂量都需要定时测定。而在机械精度方面,对立体定向仪和它的适配器、机械射线中心的重合性、钴放射性衰变系数、201束射线汇聚后的分布形状以及滑动治疗床与头盔的扣合等,也都需要定期检测,才能确保机械精确。 那么问题就来了,剂量输出的精确还可以在术前调试,机械的精度却是需要长期的维护保养的。 谢克对附一院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这套东西进口过来也有好几年了,但只是摆着好看的,这也是天海最好医院的身份证明。但真正用它来治疗病人可以说一年十次都不一定有。 这样不常用的机器设备,先不说维护保养、定期检测的情况如何,就说使用的人也是很有问题的。因为使用的少,使用者必然没有经验。用一次的代价就是数万数十万的花费,医院怎么可能会给医生机会去“练习”? 如此一来,无论是从机械角度来说,还是从人为角度来说,都无法保证伽马刀的精确度了。脑部手术的最高追求就是精确,只有精确才能避免伤害,避免术后的人活着却生不如死。 在脑外科,医生们信奉的一向是宁愿少切一点病灶部位,也要尽量保住好的地方。如果一个肿瘤和一块脑组织连在一起,从你的角度一刀下去没办法完全分割,那么宁愿留那么一点肿瘤组织在那里。成功的手术不在于全切或切除干净,而在于术后的恢复! 如果伽马刀不够精确,靶点的误差和偏移导致了不该被射线毁损的地方被毁损了,那就完全失去了立体定向放射手术的意义!这恐怕也是至今为止这种治疗方法还没有在国内普及起来的原因之一。 但是,别人做不到的精度控制,不代表谢克做不到。谢克的虚幻指刀可以精确地直达病灶部位。这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甚至想象到的。 “除了药物治疗和开颅手术外,倒是还有一种方法。”谢克抿了抿嘴,跟那对母女说:“就是放射治疗。但是这种技术和设备目前我们医院的放射科是没有的。天海市只有解放大学附一院才有,你们得去那里才行。不过,即使是那里的医生,对于这项技术的掌握也十分有限,我建议你们去那里住院和手术,但是选择我们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蔡天桥蔡医师作为主刀医生。因为他是从美国回来的,对这种手术比较有经验。你们放心,这其中的关系我会帮你们打通,只是治疗费用估计很难免去,你们还是要自己准备。” 谢克把蔡天桥推出来是有原因的,虽然其实他并不知道蔡天桥对这种手术是否真的有经验,但蔡天桥从美国回来的名头不是假的,还是非常能够唬人的。 他的目的有三个。 第一,由蔡天桥出面做手术,解放大学附一院那里的医生不会觉得奇怪。谢克自己就是解放大学毕业的,而且他的实习期就是在附一院的神经外科度过的。可以说那里的医务人员对他的了解不比市一医院的少。他以前根本就没有做过此类放射手术,而且他的研究方向也与此完全无关,如果突然自荐说自己可以做,那也太奇怪了,别人也不会信。蔡天桥就不一样了,他是从一个比较发达的地区回来的,不管他实际上怎么样,至少别人对他的信任度会比较高。 第二,患者家属比较能接受。别看这位母亲现在表现出对谢克十分信服的样子,如果一旦让她知道谢克想担任自己女儿的主刀医生的话,可以想象她马上就会摇头拒绝了。开什么玩笑,这么年轻怎么行?即使让她知道谢克在网上被传的那些事迹,但那些毕竟是解剖,到了一个新的放射领域,就是另一回事了。再说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谢克在解剖上这么出色,难免让人觉得他在其他方面也许会有所缺陷。但如果是蔡天桥的话,无论是名气、资历和职称级别,都会令人放心不少了。 第三,谢克必须作为助手上台。无论如何,谢克的目的是由他来控制精度。如果手术交给别人的话,没有人会愿意听他的。能够完全得到信任的,谢克想来想去只有徐教授和蔡天桥两个人。徐教授对谢克太了解了,而和蔡天桥的关系则一直是云里雾里,像隔了层纱似的。也许蔡天桥会在心里猜测或想办法窥探谢克的底细,但是谢克肯定,他一定会配合。这种默契谢克也不是很能说得清楚,就是一种感觉。 另外,上次研讨会的事情,谢克左思右想,总觉得蔡天桥不知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但肯定有!问!题! 别的不说,利用自己去换取纳特教授的演讲,这肯定是跑不掉的。 哼哼,既然你利用我,那我也要利用你,大家扯平。 师兄说过,什么都可以吃,就是亏不可以。 第97章 回头 与这对母女谈妥手术和住院的事宜,谢克让她们先回家等消息,毕竟他还要在其中穿针引线地联系一番。谁知道门一开,大小两个患者还没迈出步子,外面就冲进来一个急吼吼的女人。 这女人一进来正要说话,看见眼前穿着白大褂的谢克,突然就愣住了。她懦懦道:“怎么是你?沙医生呢?” 像这种没什么礼貌的患者,谢克也是遇到过的,他倒没放在心中,正想提醒她动作轻缓点,看见那张愣神的脸,一时倒也恍然了。 这女人正是前阵子谢克代夜班,遇到有家属对用药产生疑问差点起冲突时候,在一边冷嘲热讽的另一位病人家属。谢克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他刚把5号床的剂量调整好,查房查到6号床病人的时候,被这个女人挡下了。 6号床病人是个老头,而这个女人正是患者的女儿,她当时说要转院,还阻止了谢克给自己父亲检查。谢克后来倒是知道她确实给她的父亲办了转院。 谢克当时还特地查了一下系统记录,她父亲得的病是颈动脉内膜粥样硬化引起的缺血性脑血管病。这种病的诊断并不困难,而且由于这个患者的颈动脉颅外段狭窄并且伴有动脉瘤,所以缺血就显得更为严重。患者是因为一次小中风,也就是短暂性脑缺血卒中,而住进医院的。检查出病因之后,原本打算行颈动脉内膜切除并动脉瘤夹闭术。切除增厚的内膜一个是为了增加血管容量,还有一个是为了防止硬化斑块脱落后堵塞血管。而本来确定好的主刀医生,正是边副主任。 因为发生了药剂用量疑案,这个女人不信任市一医院,所以把自己父亲转到了市二医院,手术自然也是由市二医院的医生来做了。为了这个事情,边副主任那几天每次见到谢克都会叹气和摇头,好像是因为谢克的关系才损失了这个病患一样。 其实这跟谢克完全没关系,开药的人明明是他自己的侄子文旭东,就因为当晚值班的人是谢克,他就总觉得是谢克在这里面使绊子。边顺源根本不相信是患者家属自己发现了医生用药和药物说明书上的区别,正常人在怎么可能为了那么一点点剂量的区别跟专业的大医院医生过不去?这一定是谢克怂恿的。 不得不说,边顺源这次是真的以己度人了。谢克刚刚来到神经外科的时候,就带来了一个需要接受脊柱手术的患者。这种风光绝对不是一台手术的事,而是一个疾病种类的问题。 谢克还那么年轻,当时还只是一个住院医师,竟然有患者愿意让他为自己做那么大的手术,这本来就已经够令人妒忌的了。更何况还是将一个分类比较模糊的病种从骨科带到了神经外科,让所有人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的同时,心里面也是十分震动。 让人不由得信服他。 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有这种能力,就有这种气质。边顺源在市一医院的神经外科已经奋斗了二十年,他年纪比刘建红要小一点,从一开始他就是奔着刘建红的主任接班人这个位置而去的。他的上位本来按部就班十分顺利,却一直到副主任为止。 几年前蔡天桥的突然回归,犹如横空出世的孙悟空——不按牌理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给了他当头一棒。边顺源一直都知道刘建红有那么个非常有出息的学生在美国,可他实在没想到能在美国混得那么好的蔡天桥会回国!为什么?边顺源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蔡天桥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太过强大,即使边顺源心里有疙瘩也不敢表露在外,至少他还在市一医院的话就不能。可要跳槽去别的医院简直比蔡天桥主动让位更难。一般像这种大型的三甲医院,所任用的科主任都是自己医院培养出来的,如果是从外面招,那肯定就是对能力的要求特别高的了。 跟蔡天桥打擂台,边顺源自忖打不过,更何况蔡天桥的背后还有刘建红撑腰。于是他只好放低姿态,调整心理阶位,把自己的副主任位置坐坐牢。蔡天桥年纪比他轻,他这辈子估计是越不过去了,可他还有侄子呢。 边顺源的想法是,着力培养自己侄子,最不济今后也要接自己副主任的班。科主任是招牌,没有一手出色的手术能力是不可能上去的。边顺源对文旭东知根知底,要稳稳当当做个医生肯定是没问题,但要技压群雄则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得差不多的时候,谢克来了! 谢克的声势几乎要还要盖过当年的蔡天桥。蔡天桥占着手术成功率和国外学成归来两个选项,原本已经十分强势。可是你看看谢克搞出来的一系列事情,刚一进医院就靠查体和问答推测出患者患有脑囊虫病,给徐教授当助手上手术,结果几乎把徐教授的风头给抢掉;随便捣鼓一个实验就提出了csc骨水泥的新用法,结果现在已经完全替代了老型号的普通骨水泥;在骨科不安分还把手伸到了儿童神经外科,做了少见的狭颅症全颅缝闭合手术;灵光一闪设计一个止血夹,现在已经风靡全国甚至国外也有人开始使用…… 现在好了,更是打算做脊柱融合手术! 边顺源不忿了,这种大型手术岂是一个小小的住院医师可以上手的?!而且万一给他做成了,神经外科必然就从蔡天桥一人独大发展成一对双子星,那他边顺源哪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就算他能忍,也可以预见自己今后的副主任位置都可能不保,更别说还要扶侄子上位了! 于是,边顺源就致使自己的学生张永去给谢克使了点绊子。但是,他没想到谢克的后台这么硬!这里刚刚提出级别不够不能做手术的疑问,那边竟然就单独开设晋级考试!这种待遇,连蔡天桥也没有过。 边顺源害怕了,尤其是他亲眼看到喻琤琮来找谢克的时候。边顺源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前嫌,他只知道喻琤琮来过之后,谢克就有了晋级的眉目。喻琤琮是亚穹的代表,喻玲珑是景浩然的夫人,亚穹集团能在医药这块发展这么快,边顺源靠猜也能猜出这其中的关联。如果谢克跟喻琤琮,或者说跟景浩然能攀上关系的话,那么,他惹不起。 所以自那之后,边顺源再也没有明目张胆地给谢克穿过小鞋。谢克是个不太来事的人,既然边顺源没想着对付他,他自然不可能主动去挑衅,所以两个人平时可以说是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这次谢克在会议上提出了药剂用量的问题,而且直接拿文旭东作为反面教材,边顺源的脸就挂不住了。碍于谢克可能的后台,他不敢说什么,但心里却认为谢克在公报公仇,不由警钟狂敲。 就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喻玲珑坠楼了!边顺源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稳稳地落下了。如果谢克是从喻琤琮这里攀附上景浩然的话,那么喻玲珑的死绝对是等于从原本牢固的纽带上狠狠下一剪子——断了!如果是这只是让他宽心放心的话,后面景浩然公开的申明,简直就要让边顺源笑出声了。 原来是这样!边顺源边笑喻玲珑死得好,边拍脑袋,原来不是谢克攀附领导,而是领导看中谢克的能力却招而不得。哈哈哈,边顺源简直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谢克这种傻子,别人巴不得在领导面前表现,而他却对唾手可得的名利荣华视而不见见而不取!边顺源不明白谢克为什么那么犟,先研究u型缆枕有什么不好?既然那么想造福人类,又何必拘泥于课题? 边顺源不了解谢克的脑回路,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为崇高理想了。 对于谢克这种人,其实边顺源也是有点佩服的,但是再怎么佩服,也得给自己和自己侄子让路!既然谢克失去了景浩然这个后台,边顺源就默认自己侄子的发难,把谢克赶到门诊去,顺便把自己的学生沙砾换回住院部了。 这也就有了李秋华刚进来时,原本还以为是沙砾,却看到了谢克的惊讶。 谢克记起了李秋华,李秋华自然也没忘记谢克。但她同时也记得自己当初对于谢克冷嘲热讽,所以一时没有说话。 谢克把患了颈椎病和神经元错构瘤的那对母女送出门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见李秋华还站在那里杵着,知道对方也是因为那件事尴尬,便主动招呼道:“你坐吧。你父亲还好吗,手术做了吗?” 其实谢克一见她那个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有事,不然已经转院了的,而且是不欢而散的,她不可能再回市一医院来。 虽然当时的情况是谢克与李秋华对上的,但实际出问题的并不是谢克,而且李秋华决定转院估计也是有市二医院的神经外科比市一的口碑更好点的缘故。事实上在蔡天桥没有回来之前,市二医院的确是比市一更有竞争力一些。而且李秋华听说自己父亲的手术没有排上科主任蔡天桥的,也有点失望,她本来就是冲着蔡天桥的名头来的。再加上她在市二有认识的人,所以就给自己父亲转院了。 李秋华见谢克开了口,终于脸色好了些,其实她自己知道眼前这个医生除了年轻其实没什么错,那天晚上她之所以表现地如此色厉主要是为了找个借口转院。但她为了留条后路不把边顺源得罪死,所以在边顺源劝解她不要多动病人的时候她还说了不少谢克的坏话,比如态度很差什么的。边顺源之所以那么肯定谢克捣鬼,这也是原因之一。 但她现在也只有苦笑了。她当初的确是没有把边顺源得罪死,却把谢克得罪死了。这段时间医疗界发生的一些事情,她也有所耳闻,这才知道了这个谢克是个怎样的人物。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如果谢克愿意帮她的话…… 李秋华不敢想,她摇摇头,在心里鄙视自己的短见。但即使机会再小,她也得试试看。“谢医生,我父亲的手术已经做完了,现在恢复得还行。我这次来,是为了我儿子……” 第98章 好人 谢克有些惊讶地看着李秋华,他原以为对方如此着急慌忙是因为对方父亲的病情有了变故,却不想原来是儿子出了问题。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并开门见山道:“说说您儿子的情况吧。” 李秋华坐在谢克对面,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把自己父亲转到市二医院做完手术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可是上个星期的周末,她正在上初中的儿子突然感到手脚麻痹,她就带着儿子去市二医院做检查,检查完之后医生说这是多发性硬化症,于是又要求他们继续做了一系列的深入检查。 可是在后续的那些检查当中,她的儿子突然发生了脑梗塞。她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就去问她认识的那个市二医院的医生,可是那个人却语焉不详,到后来甚至多次不接她的电话。即使当面找到了他,他也只是说让李秋华听从相应科室医生的指示就好了。 李秋华当即感觉到这其中必然存在一些问题,于是她开始找其他认识的医生询问意见。边顺源也是其中之一。令李秋华欣喜的是,当她打电话给边顺源的时候,边顺源并没有因为她把父亲转院而对她不耐烦。相反,边顺源很热情地听她说完了事情经过。 可是这份热情也只是到此为止而已。在李秋华说明她的来电之意之后,边顺源的态度瞬间就降到了冰点,当然他依然表现得很客气,只不过他用这种疏离的客气说了一句“无能为力”之后就挂了电话。 边顺源最近过得相当顺风顺水,蔡天桥平时除了做手术就像个隐形人,对于管理完全没有兴趣,谢克又被他排挤去了门诊,神经外科几乎可以说是他的天下了。李秋华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心情正好,根本就不计较对方曾经转院的事。可是听了李秋华后面说出来的那些事后,他立即就意识到了发生什么事,为了明哲保身,他决定和李秋华保持距离。甚至当李秋华说想把自己儿子从市二医院转到市一医院之后,边顺源还劝她不要多费周折。 市一医院的确和市二医院存在着竞争关系,但这种竞争应该是良性的,而不是互相拆台。边顺源宁愿少接一个病人,也不愿因为这种事情去得罪其他同行。谁都知道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万一以后他自己出了问题,也同样不会希望别的医生站出来指责他。在边顺源看来,反正病人又没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最好。 李秋华实在是找不到门路了,好不容易想起来当初陪父亲来市一看病的时候,还有个姓沙的医生看上去人蛮好的,就想来这里打听打听,可是她却在门诊里看见了谢克。 这真是又惊又喜。 惊自然不用说了,她也知道自己曾经把人给得罪狠了。喜则是因为,当初谢克明明可以解释清楚剂量问题,却还是当场就把剂量下调,光是这个行为就令李秋华明白这个人是个有职业道德的。 她不求有医生能帮她站出来说话,但她至少得明白自己儿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秋华看着谢克清明澄澈的目光,忽然就有了些信心。她轻轻开口,说起了事情经过:“其实前两个月就有点征兆了。我儿子有时候会感觉手腕和双腿有突然麻痹的情况,但因为持续时间比较短,通常过一会儿就会恢复,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告诉我们。上上个星期,他突然跟我说起这件事,还说视力也有变得模糊的迹象。因为他这个年纪念书压力很大,很多学生都会有近视眼,我就没有放在心上。主要也是因为当时我正忙着带我父亲看病,所以就告诉他,等外公开完刀以后再带他去配眼镜。” 说到这里她眼睛有点红,可能是因为觉得是自己的疏忽导致了延误儿子的病情而难受。谢克将一盒抽取式面纸推到她面前,她抽了一张擦擦眼角,又继续说:“可是上个星期五晚上他在房间里做作业的时候,突然大声叫唤,我进去一看发现他单腿侧跪在地上,一问才知道他左脚麻痹无力,而且讲话也有点不清不楚,我这才开始着急,并且把他送到了市二医院。” 说着她看了看谢克,想要从谢克的脸上找出点可以反映情绪的表情来。可是谢克在工作时是很专业的,他眼神认真,面容严肃,一点也没有类似于“幸灾乐祸”或者是“同情可怜”的意思。 李秋华松了口气,后面的话说起来反而轻快了不少:“去了医院之后,他们给我儿子做了检查,说这是多发性硬化症,就转到了神经内科。” 多发性硬化症是脑和脊髓神经发生障碍,使得信息难以传递的疾病,由于病因不明确,无法用手术治疗,所以是典型的神经内科疾病。谢克点点头,“那后来呢?” 李秋华:“后来,神内的医生又给他做了进一步的检查,像是头部mri和mra、心脏回声和血凝固之类的,检查完之后医生又说是血管炎引起的脑梗塞。这时候我们都觉得有点慌了,因为这听起来似乎是很不好的情况,然后那个医生就跟我们说必须再做进一步的血管造影检查,才能确定治疗方案。” 谢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搓了搓手指,问道:“你们同意血管造影了?” 李秋华点点头:“嗯,我们毕竟不太懂这些的,医生说有必要我自然就同意了,他们还特意给我签了做检查的同意书。而且我当时很担心我儿子,也来不及去多想了。可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突然就从眼角顺着鼻沿流了下来,原本精明的形象瞬间崩塌,她哽咽着说:“我儿子他在做检查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突然就有个医生出来跟我说他突发脑梗死,全身痉挛,要马上推到集中治疗室去抢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当时看到我儿子被推去抢救室,脑中一片空白,后来他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一切结束之后,他们告诉我,检查完了,我才反应过来。但是随后我就觉得这有点蹊跷,可是我不懂医学方面的事情,又说不出来蹊跷在哪里。我到处找人问,可是没人愿意仔细给我分析这里面的问题。就算我在网上提问,得到的回答也都没什么用……” 李秋华看着谢克有点发愣的面孔,咬了咬牙,厚着脸皮道:“谢医生,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对,是我故意找茬。我也知道,你真的是个好医生,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医疗事故?” 谢克想了想说:“你儿子现在情况如何?” 李秋华说:“他们检查完之后,就让我儿子继续在神经内科接受类固醇的治疗。” 谢克看了看她,有点犹豫。 李秋华不好意思地说:“谢医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再也不会像上次一样故意找你麻烦了。上次真是太对不起你。” 谢克心中大喜,表面还是淡淡地:“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把你儿子转院到我们医院来。你儿子这种情况,我虽然还需要仔细诊断才能下结论,但按照你说的这些来看,我还是有信心治好他的。但是你要知道,类固醇对他的病是没什么作用的。” 李秋华没想到谢克竟然这么好说话!她之前也去别的医院问过,那些人听她说了情况之后,都不愿再和她多谈。不要说接受她转院的要求了,就连她的咨询都得不到正面的回答! 谢克见她一脸喜色,便知她确实对她儿子目前的治疗手段和情况不满。本来有些事情,发生都已经发生了,他完全可以不必多管闲事的,可是一想起那个给李秋华儿子做检查的医生,他就觉得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这件事若是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被他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谢克问李秋华:“你儿子做检查的时候突发脑梗死,抢救回来后为什么还要继续检查?” 李秋华茫然:“我不知道啊,医生说要继续检查就检查了。” 谢克告诉她:“其实根据你儿子的症状和病情,血管造影根本就是不必要的检查。因为你儿子之前已经接受过mra的检查了,mra就是磁共振血管造影,可以显示脑内血管闭塞和狭窄的部位,所以做过mra以后,其他的同类检查就完全没有必要了。而且在mra检查的时候,就会得到前大脑动脉和中大脑动脉可能会有抽搐不良的提示了。” 谢克看见李秋华逐渐震惊的眼神,暗自心中叹了口气,又说:“除此以外,你儿子在后来接受检查的过程中发生脑梗死,这时候就应该立刻停止!而不是抢救回来之后继续!这简直就是罔顾人命。” 李秋华傻傻地问:“检查还可以中途停止的吗?” 谢克:“当然,检查中发生意外必须立即停止!” 李秋华声音颤抖:“那……为什么?” 谢克摇摇头:“mra检查能够非常清楚地提示脑流血的障碍,在此情况下根本就不应该将血管造影再纳入检查项目。而当检查进行到一半炎症发作的时候,再继续注入造影剂是不合常理的,我会说……这的确是一起医疗事故。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出具一份专业申明,如果你想打官司,我也会为你作证。” 李秋华呆若木鸡,她的确想过如果这是医疗事故的话,她一定要告上法庭,为自己儿子讨回公道。但她从未想过,她会明明白白地得到一个医生的支持。她本来以为她能想办法搞清楚这其中的问题关键就不错了,现在谢克却说愿意为她出具书面报告! 李秋华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能够得到谢克从专业角度分析的报告,那她打赢这场官司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但是谢克,一定会被很多同行指指点点,戳脊梁骨,说他胳膊肘往外拐! 如果李秋华和谢克之间本来就有一段友谊来维系的话,她只会感到欣慰和感动,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故意为难过谢克! 谢克不但不计前嫌,愿意治疗她儿子,还愿意站出来指责其他医生的错误! 李秋华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无声地滚滚落下。 谢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哭了,只好手忙脚乱地把整盒面纸都塞给她。 其实,谢克是有点知道为什么那个医生要这样做的。 血管炎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病,会发生在全身任何一处血管里面,但是发生在脑袋里的情况却非常少见。 谢克并不觉得这种常识性的问题那个医生会搞错,所以只有可能是故意的。而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这项检查的目的,一般不会是为了一笔小小的检查费,那么很有可能单纯就是为了获得检查结果——血管造影的画像。 这东西对于分析患者的病情和治疗来说完全是鸡肋和不必要的,但是作为一份研究数据,却是极难获得! 这种罕见的病例不是每个医生都会恰巧碰到的,拥有别人没有的数据,将使自己的研究和论文更有说服力!谢克猜测那位医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骗李秋华同意他们为自己儿子做检查的。 想要得到数据的心情,谢克非常理解。他自己也常常因为病例太少而苦恼,甚至不得不被迫停止自己正在进行的研究,苦苦等候。但是为了这个目的就给患者做可能会发生危险的检查,不但欺骗患者,甚至在发生意外的时候还不肯停止,这种行为谢克绝对不能认同!正是因为有这种不择手段的人在,才会给穿白大褂的人抹黑,让普通人对医生群体产生怀疑和不信任! 所以这次就算李秋华不想去鉴定医疗事故,他也会想办法说服她去! 虽然李秋华已经签署了同意检查的文件,但是对方明显是在说明的时候耍了心眼。利用李秋华急切惶恐的心情,欺骗她,向她施加心理压力,从而获得了她的签字。 谢克虽然对此感到十分愤怒,但他并没有将他的猜想告诉李秋华,因为那还只是猜想罢了。他相信医疗事故鉴定小组会做出正确的判断,而法庭也会给出公正的裁决。 谢克不知道在李秋华的儿子被注入造影剂而发生痉挛时,那个医生有没有后悔,也许他一开始想着大概不会那么倒霉吧。但是在这之后他竟然继续检查,无论是为了获得检查结果还是为了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是检查带来的恶果,谢克都无法原谅。如果这次不给他一个教训的话,今后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这条岔道上越走越远呢。 谢克知道,这件事一旦有了定论,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做医生,也就是根本没有改邪归正的机会。但是一个人不做医生还可以做别的职业,而一个病人却很可能因为一个错误的对待而丧命。 这是他应付的代价。谢克绝对不会心软。 李秋华歪着头看着谢克想心事的模样,突然又破涕为笑了:“谢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谢克:“……”居然被发好人卡了。 第99章 同意 外科住院部十六层,神经外科主任办公室。 蔡天桥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站在他跟前的谢克,心里是酸酸爽爽难以形容。眼见着这家伙在他面前还装蒜,俩眼珠子转啊转的却偏偏没有猥琐之感反而灵气十足,他突然就被气笑了,叠在上面的那条腿猛地往前一蹬:“呵,你现在可真是长进了。” 谢克险险地避开他踢人的动作,憨笑着:“我这不是给你拉生意嘛。” “拉生意?”蔡天桥不置可否,他才不信谢克会这么好心。以他对这小家伙的了解,凡是跟治疗搭边的事情,只要是他没做熟的就绝对会想方设法自己凑上去,没可能他自己接的病人反而转到别人手里去。除非…… 蔡天桥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是对方不信你吧?也对,下丘脑的这种手术你的确还不行。好吧,这次就让你跟着我上台,好好学着点。” 谢克却摇摇头,说道:“不是开颅。我推荐这个患者做的是立体定向的放射治疗。” “立体定向?我们医院有吗?”蔡天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想让她们转去解放大学附一院做手术?” 谢克立即接口道:“是啊。” 蔡天桥狐疑地看着他:“那你还把她转给我干嘛?术前你自己管着就行了。” “嘿嘿,”谢克邪魅一笑:“我会和徐教授打声招呼的,到时候你去做手术。徐教授现在虽然不太接手术了,但是他只要发了话,借设备的事情肯定能搞定的。” 蔡天桥看着谢克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明明知道谢克会这么主动把这个手术交给他,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道理的,可是谢克不说出来,他就偏不同意:“我不做。” 谢克见蔡主任老神在在的样子,有些急躁:“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做?” 蔡天桥抬起眼皮瞥他一眼:“这东西我以前也没怎么做过,不熟练。既然你让她转到附一院去,就让附一院的医生做呗。” 谢克眨眨眼,怎么情况和他设想得不太一样? 在他的想象中,蔡天桥听说有这种机会,应该很欣喜才对啊。然后谢克就可以自荐,说自己有更好的定向技术,让蔡天桥带着自己去上手术。这样的话,谢克既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同时利用蔡天桥一把,还能够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才是三全其美啊。 “呵呵,”蔡主任低低地一笑,“你还是实话实说吧,别绕圈子了。不然的话,我可是不会答应你的,哦。” 谢克耷拉了一下脑袋,想不出什么骗人的招数,只好老实地说:“主任,我想做。” “哈哈哈,谢克,你真是太有趣了,”蔡天桥笑了一会儿,在谢克恼羞成怒之前停住,问他:“这东西你也不怎么熟悉吧,怎么,难道又有什么新发明?” 谢克挠挠头,他也发现了,自己要跟蔡天桥耍心眼的话还是有点道行不够呢。既然如此,那干脆就直说了吧,谢克:“也不是什么新发明,只是我师兄他正在研究神经电方面的东西,我从他那里批发了一套微电极记录技术,可以用在靶点定位上面,所以……我想我应该可以胜任这个手术。不过嘛,如果有你出面那就最好啦,可以省掉很多事情。” 影像学的解剖定位是通过拍摄图像的数据进行立体几何的数学计算来得到靶点的位置,但是这些过程中无论是成像、测量和计算都会有误差产生,所以很难控制精确度。因此电生理的定位方法就显得更加直观和精细。 而且因为在灰质和白质细胞外记录的动作电位的波形明显不同,所以这种方法除了在空间上造像外,还能鉴别灰质和白质的过渡区域,就像在地图上除了大小形状以外还画出地质地貌的不同。 通过微电流的刺激得到电极记录并转换为信号,显示出放电活动的波形图像,可以准确地鉴别出需要毁损的位置。这种方法是比较先进的技术,连蔡天桥也没有涉猎过。 谢克当然不是打算依靠这个来给患者定位靶点,毕竟他有更加直接的方法——还有什么比手指直接能够触摸到位置这样更小的误差呢?不过他为了让蔡天桥和其他人信服,所以把师兄的这套微电极记录系统搬了出来。 蔡天桥听他说了之后,眼睛一亮,果然透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意味。他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又回过来挑着眉毛问谢克:“师兄?你是说的就是那个神秘兮兮的李时光?” 什么叫“就是那个李时光”!蔡天桥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把谢克惹毛了,他恶狠狠地瞪了自己顶头上司一眼,“师兄可厉害了,他要是不转行去研究精神病,咱们都得靠边站!” “呦,”蔡天桥倒是来劲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家伙如此服气别人呢,“你说说看,他怎么厉害了?” “我师兄他……”谢克愣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李时光的了解少得可怜,连两人之间美好的回忆都十分有限,那种奇妙情感的维系竟然全赖他自己的“直觉”。谢克能感觉到自己和李时光绝非他所知道的表面上的这样关系,而他对李时光的认知也应该是更深一层的,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出事情为什么到了今天这一步。 李时光除了照顾他和每天听他说会儿话的短暂时间外,几乎一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谢克不知道他到底在研究些什么。那个书房虽然他进去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显得那么陌生。 谢克突然觉得,是那道书房的门,阻挡了他和李时光更进一步的道路。此时在他的眼里,那扇门变得越来越宽大,越来越厚重,而他自己则显得越来越渺小。直到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前的是扇门,那仿佛是一个结界,将他禁锢在什么东西里面,或者说,将他拦在了什么的外面。 谢克混身发冷,有一种即将失去最重要之物的可怕预感,他无意中快速地磋磨着自己的指尖,期冀着这样做就能够拯救或者挽回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蔡天桥起身捏住他的肩膀,“谢克?你怎么了?” 束缚感突然被打断,谢克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在蔡天桥的办公室里。他勉强地挤出点笑容,“没事,你觉得怎么样?” 蔡天桥打量了他一会儿,眼光若有所思地在谢克身上扫了一遍,不过最后他还是同意了:“原来是想拿我当挡箭牌……也好,就成全你一次吧。不过,下不为例。” 谢克嘿嘿一笑,他也看出来了,蔡天桥的毛得顺着捋,与其使些阴谋诡计,还不如直接了当的好。“哦对了还有件事,上次那个把她父亲转院到市二医院去的李女士,她儿子得了脑血管炎,想转到我们这里来。她指定我给她儿子做手术,所以我想让朱明帮我管着病人。” 朱明也是主治医师,帮谢克管病人其实也就是每天查个房而已,而且他手下还有住院医师,大部分活都不用自己干。谢克跟他接触过,对这个医生的印象很好,所以也很信任他,所以想在自己当值门诊期间,让朱明来管李秋华的儿子。对朱明来说,举手之劳的事情,还能增加点收入,再好也没有了。而且他自己也觉得谢克每每能够制造点奇迹,所以也很期待,自然是应承下来。 蔡天桥倒是对这个事情有点印象,不过他奇怪的是:“那个女的不是很讨厌你吗?她怎么会找上你?而且不是应该转去内科吗?你要给他开颅?等等,你给我仔细说清楚,你想干什么?” 谢克:“她本来想找边副主任的,可是边副主任一听说市二的治疗有问题就不肯再接这个病人。她儿子……血管造影的时候炎症发作,恢复起来是有点难。内科治疗治标不治本,我打算帮他做血运重建。” “!”蔡天桥不自觉提高声量:“你要给他做颅内脑血管吻合术?!你知不知道如果做不好要死人的!!!” 谢克抿抿嘴:“我有信心。” “不行,我不同意。”蔡天桥拒绝道:“让他们去内科接受保守治疗吧。我知道你有技术,但是这个不合情理,又不是危及生命,不建议开颅。” 谢克苦着一张脸:“这个患者几处重要的脑血管阻塞,你也知道类固醇的作用,等于是是加大压力使血液强行突破阻塞的部位,而他的血管又因为炎症而变得很脆弱,这样以后很可能还会破裂造成脑出血,岂不是更危险?就算没有脑出血,患者如果长期处在血管堵塞、四肢麻痹的状态,今后即使再治疗也很难恢复了。” 蔡天桥烦躁地挥挥手:“不管怎么说,你的方案也太激进了,做成了也就算了,万一不成功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前阵子刚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就不能长点心眼?再说,家属也不会同意的。” 谢克咽了口口水,忽略了前面那一大串,弱弱地说:“李女士……就是患者他妈,已经同意了。” 蔡天桥手挥了一半停在空中:“……” 第100章 凌晨 蔡天桥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在脑部动血管吻合术的确是非常困难的事。但他之所以最后还是同意了谢克的方案,是因为炎症导致血管阻塞会使得局部脑血流量减少或中止。 如果这个阻塞发生在患者的其他身体部分,都不会有太多危险。哪怕是心脏,搭桥也要方便得多。只是脑部比较特殊,因为脑袋里面任何组织都不能轻易破坏。 然而,如果不进行手术的话,当局部脑血流下降至脑缺血阈值以下时,神经细胞就会发生变性。这种变性倘若不能够及时纠正,便会发生不可逆的坏死,并且导致脑梗死。 患者针对血管炎的治疗只能是抗感染,但是经过了漫长的治疗过程之后,他脑部不该坏死的神经细胞都会坏死一大片了,这个后果会比血管炎要严重得多。 然而颅内搭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在梗死病灶周围的神经细胞没有完全坏死的时候,会有缺血半暗带。也就是说,脑血流增加的话,半暗带里缺血的脑组织功能是可以恢复的。通过颅内搭桥,将其他供血充足的血管和缺血部位连接起来,使得因为梗塞而缺血的脑组织能够得到供血,提高局部的脑血流量,就跟水利工程里面的开沟分流是一样的。 谢克为患者通过颅内搭桥而重建血运的目的,并不是针对脑梗死病灶也就是血管发生炎症的地方,而是改善半暗带和脑血管储备力不足的脑组织血流,提高它们对缺血的耐受性。 这项手术的理论依据非常充足,对于改善脑血流的疗效也十分肯定,但是蔡天桥为什么要反对呢? 因为死亡率很高! 其实手术本身的并发症极低,但是因为术中供血动脉夹闭时间过长,很容易引起头皮局部坏死和局灶性癫痫,这还不算什么,手术本身导致的死亡率很低,但是术后出血性卒中和心脏病却很多! 很多人都是在做完手术后的一年之内死亡的!能活过五年的很少,能撑到十年的就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在蔡天桥看来,除非不做会死那还有必要拼一拼,不然就不该做这个手术。 但是谢克有他自己的凭持,他不但要为患者搭桥,还要搭高流量桥! 搭桥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低血流量,每分钟在20至40毫升,适用于轻度脑缺血。还有一种是高血流量,每分钟在80到90毫升。但是高流量搭桥术与它的血运能力所对应的是,操作复杂、技术要求高! 高流量的搭桥术需要移植一段血管,将颅外大血管与颅内血管进行吻合,这就等于要进行两次吻合,而且暴露颅内大血管的时候也有一定的风险,所以一般医生都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低流量搭桥。 但是谢克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凭借着自己过人的精湛手术技艺和远超常人的速度,他对高流量搭桥有着十足的信心! 《立体定向下丘脑错构瘤毁损术靶点定位》、《血运重建脑血管吻合术手术预案》、《论血管炎引起的脑梗塞是否有血管造影的必要及检查中意外的正确应对措施》,谢克整理好自己手头的东西后,揉了揉额角。 原本以为到了门诊以后肯定会变得很空闲,却没想到反而比在住院部事情更多。王磊经常开玩笑说,谢克就是个柯南体质,他走到哪,手术就跟到哪。 不过谢克对此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他起身把文件分门别类的放好,准备去热点牛奶,喝完再睡觉。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谢克注意到李时光的书房门并没有关死,里面昏暗的灯光从一条极细的门缝里隐约泄露出来。 谢克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了,师兄还没睡觉?他在忙些什么呢,每天都搞到这么晚…… 带着好奇心,谢克捧着一杯冒着香甜气味的热牛奶,推开了那扇房门。 李时光趴在电脑前睡着了,眼镜也取下来放在了一边。 谢克看着他这个睡姿,抿了抿嘴,想要推醒他让他去床上好好睡觉。 走到李时光的书桌前,谢克被他桌子上一大堆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文件吸引了目光,都是一些用物理手段来治疗精神病的资料。笔记本的屏幕并没有合起来,微弱的光芒照在李时光的侧脸上。 师兄长得真帅,谢克看着看着觉得心里面像是有个猫在挠痒似的,悸动得厉害。他望了一眼电脑屏幕,显示的是桌面,而且是干干净净的什么窗口都没有。把牛奶放在桌上,谢克打算把它让给李时光喝,喝完之后再回房间好好休息,好像很久没有一起睡觉了,不如今晚同床共枕吧。 反正牛奶里面放过糖了,谢克心想,我又不怎么爱吃甜的,为什么刚才会不自觉地放了糖呢?一定是因为本来就想煮给师兄喝的。 正想着,谢克突然看见压在一本新版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下面的一份白皮书。谢克觉得它十分眼熟,于是就伸手把它抽了出来,并翻开看了起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墙壁上的钟摆摇动时,带动着指针一格一格顺时而走发出的滴答声极其嚣张地刷着存在感。机械的响动使得这份寂静显得更加沉谧,李时光趴在桌子上的睡姿虽然并不健康,但他的呼吸很轻浅,让人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天花板上的挂灯虽然被调成晕黄的光线,但也足以让房间的使用者看清书页上的文字。李时光能,谢克也能。 此时房间里除了多了一个人的呼吸以外,还多了一种声音——纸张被翻动的沙沙声。 谢克一页接一页的看着这份空白封面的文件,越看脸上的神色也就越严肃。直至翻完最后一页,上面有李时光和自己的签名,他才确定了这份文件是真实而有效的。他再确认了一下日期,是一个月前。 谢克一手拿着这份文件,另一只手则收了回来——本来是打算用它推醒李时光的。谢克愣愣地看着李时光的半张侧颜,他在想,在看这份文件之前,李时光到底是哪里一直在吸引自己。 谢克努力地回忆着自己和李时光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但是他悲剧地发现,那些记忆都变得极为模糊不清。也许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的确是爱着李时光,而李时光也同样爱他。 也许是因为牛奶的香甜气息太过诱人,李时光的眼皮颤动了一下。谢克小心翼翼地把那份白皮书放回原来的位置,又把新版《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移过来压住。 “师兄?”谢克推了推李时光:“你怎么趴在桌上就睡了?” 李时光抬起上身,睁开眼看到是他便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么也这么晚没睡?” 谢克挤到李时光和桌子之间,往他大腿上一坐,抱住他的脖子:“我最近很忙,而且都是必须写出来的报告,所以就熬了一会儿夜。你天天都在研究这些,干嘛也那么拼命?工作要慢慢做嘛。喏,我煮了牛奶,是你喜欢的口味,给你喝。” 李时光接过谢克递过来的杯子,先捧在手里捂了一会儿,然后才喝了一口,他笑着说:“你总是记得我爱甜的。” “嗯,”谢克看着他的眼睛说:“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记得牢牢的。” 李时光喝牛奶的动作一顿,谢克看到他的眼睑迅速往下从而遮挡住了眼中的神采,心中如被毒虫叮咬般刺痛,差点落下泪来。但李时光的失神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把剩下的牛奶也都喝完,然后笑呵呵地看着谢克:“今天一起睡吧?” 谢克见他唇边沾着一圈白色的奶衣,便低下头一一吻去。两人很快就从唇咬着唇发展为更为激烈热情的口水战。李时光双手托住谢克的腰不让他掉下去,而谢克则干脆从侧坐变成了跨坐。 谢克居高临下地搂住李时光的脖子,像只猫在舔食盆一样,仔仔细细意犹未尽地吻遍了李时光脸上的每一寸。脸颊、下巴、鼻尖、额头,哪里都留下了谢克火热的唇迹。 李食盆极为享受地任由谢克在自己脸上用口水画图,喉咙里偶尔因为痒而发出的低低笑声显示了他此时极为愉悦的心情。谢克最后咬住他的唇不肯放,反复撕摩直到两个人都觉得唇皮发烫,像吃了辣椒一样。 李时光捧着谢克背着昏黄灯光的脸,抬起头闭着眼在谢克的下巴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他只能轻轻的了,不然嘴唇都要破了。 谢克:“为什么闭着眼?看我。” 李时光睁开盛满笑意的双眼:“你的样子还用眼睛看吗,都在我心里。” 谢克扭动了一下,坐得更加往前,李时光只觉得自己大腿根部一抖,正想站起来结束这次亲热,却被谢克死死按住。 然后谢克开始脱衣服。他本来就只穿了一件睡衣,一脱也就光了,露出十分漂亮的身体,一身精瘦的流线型肌肉。睡裤其实也很薄,两个人接触的地方,身体的热度绝对超过了39c。 谢克几乎贴着李时光问:“喜欢吗?想要吗?” 李时光捏着他的肩,苦笑着说:“今天太晚了,还是下次吧。走,去睡觉。” 谢克又往前进了一尺,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了,谢克把头靠在李时光的肩上,咬着他耳朵说:“你不做,我就出去找别人。找冯大强或者蔡天桥,再不济佟文杰或者谭轶麟也行,反正他们也成年了。如果他们都不行,我花钱找个卖的,总行了吧……” 谢克一开始说的是气话,越说到后面越是有点真有其事的样子,李时光哪里还能忍得了,手上一使力,直接把他托抱起来,放在桌边的空杯子被他一撞摔到了地上。还好因为地上铺着地毯的缘故,杯子也就滚了两下没碎。 李时光也没空再管杯子,甚至桌上的资料和电脑也来不及管了,直接抱着谢克回房间。进房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显示他刚才被谢克的话语刺激地不轻,还重重地踢开了门,然后把谢克扔到床上,自己也扑了上去。 谢克乐得直笑:“师兄,你力气好大!” 李时光咬牙:“等会才让你知道什么叫力气大!” 第101章 反转 第二天早上,谢克和李时光匆匆吻别,他第一次在回到办公室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看病历,而是打开电子邮箱。 谢克开始淡定地写邮件,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有节奏地响起:“昨晚我在师兄的书桌上发现了一份封面空白的文件,这是一份参与海马体神经重塑实验的协议……如果这份协议就这样摆在我眼前的话,我想我是不会就这样签上自己名字的,所以,” 谢克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写了下去:“一定是因为发生过某些事,或者师兄对我说过某些话,又或者因为某些别的原因,使得我曾经亲笔签署了它。那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所以我想在此记录这期间发生过的事情,以防今后有所遗忘。……师兄对我的身体是如此熟悉,而我的反应也是如此自然……总之,必须要找出事情的真相。” 写完之后谢克点了存草稿的按钮,保存在自己的草稿箱里面。从此之后,他几乎每天都会按照日期存一份日记式的邮件在草稿箱。 除此以外,谢克的生活几乎没什么改变,白天在诊断和治疗中度过,而晚上则是充满了香甜和激情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克所看到的那件事即将到来的缘故,李时光现在显得越来越沉默了,但是这份沉默背后蕴含的*一旦爆发出来也显得越来越剧烈。 它就像是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有朝一日当它被放出来的时候,就会张开它的血盆大口,亮出锋利的爪牙,只为争夺一场胜利。 自从上次俩人一起滚过床单之后,谢克干脆利落地抛弃了他原来羞涩腼腆的姿态,而且还经常做出一些诱惑李时光的事情来,使得李时光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每每受到挑衅,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破。 一开始谢克每次都是一边表现得很性感,一边心里在打鼓,但是往往进入状态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做得很顺手,简直无师自通,他自己都要钦佩自己除了医术以外的另外一项天赋异禀了。 这段时间可以说是谢克最快乐的时光,不但和李时光之间的感情有了他希冀已久的进展,而且原本因为喻玲珑的坠楼事件令他被笼罩上一层阴影的名誉也渐渐云开雾散了。 这件事还有有赖于程文佳的出面。 前阵子程文佳刚一从谢克这里出院,马上就被关到摄制组去拍戏了。林保姆为了不让他分心,并没有告诉他微博上谢克的新闻传得沸沸扬扬。这次他的戏份杀青,一回到天海就来找谢克,原是想感谢谢克治好了他的病,却从医院里听说了谢克被“惩罚”下放到了门诊。 喻玲珑坠楼的案件最后定案的结果是自杀,所以即使程文佳能证明谢克不在场也改变不了这种不利的局面。但他最终还是顶住了经济公司和林保姆不停唠叨的压力,公开发表了自己患病以来的种种情况。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当然就是谢克为他精心安排的疗程。 程文佳的长微博一出,舆论顿时一片哗然。 国民偶像的号召力不是盖的,而且就公信力来讲也要远远高于一般人。像是之前劳右军放出来一段视频然后指责主刀医生拿病人做实验的那个微博,虽然转发的人很多,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是看热闹求鉴定的,要不是有赵华那一个黄v转了一发还真掀不起什么风浪。 景浩然的声明也是同样,虽然那些措辞是那般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但这种政客发出来的东西大家也就是随便一看而已。 倒是程文佳,虽然在娱乐圈里是无法避免绯闻的,但他从出道以来的形象一直都十分正面和优质,即使偶尔传点小道八卦也基本都是圈子里的好友吃喝玩乐,而且还特别高大上,什么帆船啊登山啊,至于那种酒吧、疯趴是从来都拍不到他的身影的。 在这一行里,程文佳也算是个怪胎,他之所以能成为国民偶像,不是因为他戏演得多好或者歌唱得多好,而是因为他获得了全年龄层次的好感度。 相比于少男少女的崇拜和大叔大妈的怜爱,处于中间层的那群为生活而忙碌奔波的上班族的认可,是最难得的。他们通常是最清醒的,最乐于寻求真相的,最不容易被迷住的一群人,但同时,他们也是消费能力最强的,最能够一掷千金的,还有就是,最有话语权的人。社会的中间层,同时也是中坚层。 有了程文佳的力挺,再加上谢克的医术高超本来就已经深入人心,现在网络上对于谢克的评价基本上是一面倒,全是赞扬之声。 名声倒还是其次的,最为关键的则是肌肉抑制型副交感神经丛麻痹症这种病症的科普得到了极大范围的推广。本来按照谢克的计划,要先收集足够的病例,发表论文,然后碾转各种医学论坛,将这个病症介绍给各位医生。然而即使医生们接受了这种新病症之后,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宣传教育,才能令广大群众获得认知。 这一过程原本会是复杂而漫长的,但现在情况却完全反转了。 不需要那一大堆的证明和依据,跳过了繁琐的传播途径,直接令最后的目标群体——广大群众接受了这个新的病症和治疗方法。而这种情况直接带来的好处就是,谢克的病例收集至少不用发愁了。 谢克设计的问诊单公布以后,有很多曾经并且直到现在还在受这种病困扰,却因为诊不出正确的病因而无法得到治疗的病人陆续找上门来。 和程文佳一样,这些人里面能够住院治疗的人,快的只需两周,慢的也最多三个月,都被谢克用低波红外加热法配合电流刺激治愈了。 谢克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负责那么多病人,而且市一医院的病房也住不了这么多人。他把这套治疗方法先是教给了市一医院的其他医生,后来又一传十十传百地几乎每家能够拥有这种设备的医院都可以治疗这种病了。 虽然具体实施治疗的人并不是谢克,但是几乎所有被治愈的病人首要感谢的却是谢克。这种情况很可能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人们彻底忘记这个发现并命名,而且还同时设计出治疗手段的人——然而在那之前,谢克的名字已经被冠在综合症之前来纪念他的贡献了。 那些早就收到过谢克发送给他们的问诊单的人,此时不知道有多后悔没有早一点使用起来。否则的话,就算不像谢克那样在普通人中也赫赫有名,至少可以在遇到同行的时候炫耀地说一句:“瞧,我早就接诊过这种病人,在这种病还不广为人知的时候,我对于它的普及也是有功的!” 在此期间,谢克跟在蔡天桥后面,去附一院用立体定向伽马刀放射系统为那个痴笑型癫痫的小姑娘做了下丘脑神经元错构瘤毁损术。他表面上使用了从李时光那里批发来的微电极记录器定位靶点,暗地里却用自己虚幻的手指直接在病灶处标记了三维空间坐标。不过虽然如此,微电极记录器也还是比一般的影像学定位要精确许多。所以蔡天桥倒是对这套东西的使用饶有兴味。 本来这样一件小事,并不会掀起什么水花,但在这谢克站在浪尖的当口,再加上那位母亲的感谢,竟然引来了大批记者报道。 与此同时,李秋华的官司也很快就开庭了,有了医疗事故鉴定小组的肯定,做错事的医生自然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惩罚,而李秋华儿子的手术也很快就在谢克的主导下进行了。 术后恢复良好的少年,被转到神经内科继续接受血管炎的抗感染治疗,经过复健后,四肢的麻痹也完全康复了,当然此为后话。 因为颅内高流量血管搭桥的难度很高,谢克的手艺再一次引发了各位业内人士的惊叹。 同样是缺血性脑梗死,烟雾病是一种原因不明的颅底动脉进行性狭窄以致闭塞,伴大脑基底异常纤细的新生血管网形成,以及广泛的颅内外动脉之间形成血管吻合为特征的脑血管病。造影显示为网状毛细血管影,从片子上看就像是一团发散的烟雾,所以得名。 烟雾病的治疗主要是通过各种方法重建缺血区的血液循环通路,预防脑缺血和避免异常、脆弱血管网破裂导致的颅内出血。虽然无法针对病因治疗,但是这仍然是一种十分有效的治疗手段。 问题就在于那些血管又细又脆弱,手术难度太大。 谢克血运重建手术完成后,他的用时短和损伤小的特点一下子就让大批需要动手术的烟雾病患者找上了他。而且他还真的成功了。目前为止,谢克做的手术里面,还没有失败的例子! 这么多事件全在一个时期里爆发出来,谢克的声誉就像坐了火箭一样蹭蹭地涨,不断地刷新高度。 虽然他除了有特殊事情的时候请人代班以外,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门诊室接诊病人,但是就连不怎么管医院具体工作的吴院长都出来说了一句:“小谢在门诊里确实有点屈才了啊,听说现在有许多病人想约他的排期做手术呢,我看什么时候还是把他调回住院部吧。小谢现在是我们医院的招牌了啊,哈哈,很好。很好。” 一把手都发了话,还有谁会有意见呢。即使是极度不服气的边顺源和文旭东这对舅甥,也不敢再把不满放在脸上了,为了怕吴院长查到是他们故意排挤谢克,他们甚至主动出面千邀万请地想把谢克赶紧弄回外科住院楼十六层供起来。 不过谢克是有始有终的人,所以即使明天就要回住院部了,今天这门诊的最后一天他也还是好好干的。 然而这最后一天坐门诊,却又迎来了一拨老熟人。 说起来这几人曾经还和谢克有过点小矛盾,正是那天谢克代夜值班的时候,因为用药剂量差点闹起来的父子三人。一个壮男哥哥,一个西装弟弟,和一个患病的老父。 谢克挑挑眉,他可是记得的,这个患者是边副主任做的脑膜瘤切除术,明明已经愈后出院了,怎么又来看门诊? 第102章 复发 庞家父子三人进门后看到谢克都有点尴尬,就像李秋华一样。但他们这次是特地奔着谢克的美名而来的,所以即使再难堪也得厚着脸皮开口。 首先开口的是庞福的大儿子庞达,也就是那个长得又高又魁梧的壮汉。 庞达挠挠头:“谢神医,上次的事真是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 “我不算什么神医,就是一个普通的医师,所以还是不要这样称呼了。上次的事既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也不用再提了。你们对于治疗的积极态度也是很可取的,只不过以后有什么问题要先和医生们讨论过再说,不要太冲动了。”对着庞达说完,谢克朝庞福老头微微一笑:“老爷子出院也有两三个月了吧,怎么又来看门诊啦?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庞老头今年不过六十多岁,也许是因为从前的生活过得并不轻松,所以看上去年纪很大。头发花白,牙齿也都掉得差不多了,一张嘴就漏风,一口家乡话又讲得不清不楚,小儿子庞天在一边帮他翻译:“出院之后本来挺好的,最近又开始有点头痛了,还会突然抽搐,有点像是你们医生说的那个癫痫,跟手术前的状况挺像的……” 庞达解释道:“我们知道你这里特别忙,所以先到其他医院把片子拍好了。别的医院的医生说是脑膜瘤,我们还说是已经在这里做过手术了,他们就说可能是手术没做干净,或者又长出新的瘤了。” 谢克接过他的片子来看了看,从ct图像上来看,肿瘤呈圆形,边界清楚,边缘有一条环形低信号带,为残存蛛网膜下隙脑脊液。肿瘤的基底有硬脑膜强化而形成的特征性表现——脑膜尾征。 这个肿瘤并不小,而且看上去很完整,也很容易发现,谢克相信这绝对不是边副主任漏切的。他打开病历系统查找庞福以前还在市一医院时候术前术后所拍的片子,发现原本并没有这个瘤。 难道真的是新长出来的? 脑膜瘤发病的原因同样并不明确,但是有一点几乎被肯定,那就是与蛛网膜有关,因为它可以发生于任何有蛛网膜细胞的部位。目前多数学者认为是由于一些颅脑损伤、放射性照射和病毒感染等因素作用于蛛网膜细胞,诱导了细胞染色体突变,或使细胞分裂速度加快,从而促成了细胞的变性。 因为脑膜瘤一般是良性肿瘤,生长慢,病程也慢,只要被发现之后用手术方法切除就能痊愈,预后也多良好,所以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遇到这种病通常都还比较乐观。 像是庞福之前做完手术之后就恢复得比较好,要不然他的儿子也不会因为多用了一点抗生素就直接在病房里面抖起威风。 难道真的是复发? 这并非不可能,只是如果是脑膜瘤复发的话,这生长时间也太短了点! 庞福原来被切除的那个脑膜瘤,长了至少有好几年了,因为起初肿瘤的生长并没有威胁到邻近的神经血管,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后来肿瘤渐大,颅内压随之增高,才出现头痛的情况,然后被ct扫描出来确诊。 谢克翻开庞福的病历,很干净。除了在市一医院做过一次脑膜瘤以外,庞福从未住过院,连小毛小病都没有任何记录,当然也从来没有正式体检过。 虽然庞福在原来生长过脑膜瘤的地方重新长出了一个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瘤来,这一点非常奇怪,但是从片子上看,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谢克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除去计算机检查,谢克发现庞福除了牙齿漏风外加口音问题以外,讲起话来也算神清语利,右侧的上下肢体有一点肌力差,其他都算正常。 不过,庞福的脸颊浮肿,口中也有异味,一看便知是个几十年的老烟枪。 谢克心中一动,问道:“你们难道从来没有给患者做过全身检查吗?” 庞天抢着说:“做过的,就是这次做的,心肝胆肺都做了的,我爸其他地方没有问题。” 谢克听了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住院准备再次手术吧。你们还是约边副主任吗?” 庞天连忙摇头:“不是的,我们这次来一个是要让我爸住院,找个好点的医生给他开刀。还有一个就是,这个真的是脑膜瘤?怎么那么快就又长出来一个?这次开掉了的话还会不会有第三次?谢医生,你都那样帮李秋华的忙了,我想你肯定是有医德的,你告诉我们,我爸这种情况是不是边副主任没有切干净?” 庞天倒不是要打官司,而是他给边副主任包过一个相当有分量的红包,如果这是上次手术没切干净的话,这种额外支付的手术费他怎么也要想办法讨回来一些的。 谢克:“看着跟脑膜瘤很像,但是生长速度有点太快了,所以也不能确定。如果确实全身检查过没有问题的话,我想最好再做一次脑部的mri全扫,看看会不会是多发性或者恶性的。上次你们因为ct扫到了这个瘤就直接手术了,也没有全面检查过。还有就是如果脑部全扫仍然找不到其他有用信息的话,我想推荐你们做一下实验室检查,就是血液和脑脊液。你父亲的颅内压现在还没有明显增高,可以接受腰椎穿刺。” 其实谢克现在看了庞福的病历之后,发现当初边副主任的诊断实在是太过武断了。门诊转上来的时候的确是认为有脑膜瘤的可能,但是仅凭一张ct片子就确诊而不和其他可能的疾病做鉴别,这可有点儿戏。当然从片子上来看,确实符合脑膜瘤的特征,然而边副主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要求做脑部其他部位扫描和其他项目的检查,这可不太像是边副主任惯常的做法——不管有用没用他开起检查单子是从不手软的。 谢克看了一眼庞天,难道是因为红包已经足够丰厚,所以给患者省点钱吗? 庞天不知道谢克正在心里猜他,而且还真猜对了,他听谢克一说要检查就立刻点头:“是的,全听你的。谢医生,麻烦你帮我爸爸仔细看看,一定要诊断对啊,不然这么经常的开颅的话我爸年纪大了肯定吃不消的。” mri一做就是小半天,庞福出来后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谢克很快拿到了检查结果,可惜无论他怎样查看,都无法在脑部的影像摄片上看出任何端倪。倒是颅骨上有点溶骨性改变的迹象,不过看上去非常非常轻微,以至于忽略不计。 谢克心中咯噔一下,看来被他猜对了。颅骨上的溶骨性改变说明了有骨细胞坏死,然后被吞噬、消融,并从机体中排出! 这绝对不是脑膜瘤,脑膜瘤起源于蛛网膜颗粒的内皮细胞和纤维母细胞,绝对和骨细胞没有什么关系! 谢克把庞福安排入院,并对他说:“有点眉目了,为了确诊还要抽点脑脊液去检查,老爷子辛苦一下吧。” 庞达和庞天都说:“该检查就检查,爸爸我们会照顾的。” 正好文旭东也在,他看到谢克把这父子三人又带进来,觉得十分奇怪,便把谢克拉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庞福的手术不是很成功的吗?” 谢克看他一眼,心想只要脑脊液检查出来就能确诊了,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原本做过手术的地方又长出来一个新的瘤子……” 文旭东夸张地打断他:“什么?竟然复发了?哎谢克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虽然你现在是名气很大没错,但是这种情况么一般还是给原来的负责医生接的啦,除非患者有什么不满。你怎么能就这样中途把人给截了呢?” 谢克:“不是……” 文旭东拉了他一下,左右看看没人,又说道:“这也算是行业潜规则了,你想想,要是边主任开过刀的病人再让你给开一下,别人知道了还不要以为我舅舅没开好啊?你就是太实诚了,你知道不。现在因为你名气大了,所以很多病人就喜欢凑热闹,非要找你开刀,其实这种手术我舅舅经验比你丰富多了,你自己说是不是?” 谢克:“边副主任的经验确实比我丰富,但是……” 文旭东:“别但是了,如果复发了,就还是转给我舅舅吧。” 这个叫庞天的西装男听说很有钱,上次因为用药剂量被他抓到漏洞,所以文旭东后来并没有拿到他给的好处,眼馋很久了。文旭东可是知道自己舅舅收的那个红包,光是感谢费就好几万!快要抵上手术费加上医药费的总和了! 因为一点小小的药费,就损失了巨大的红包,这可以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他悔不当初啊!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也得好好伺候着,绝对不能因小失大! 谢克有自己的班子,跟朱明王磊等人是一挂的,如果手术让谢克做去了,文旭东可就绝对和这笔钱无缘了。所以他还想着叫谢克把这个病人让出来呢。文旭东知道谢克一般是不收红包的,所以他根本不认为谢克会有理由捏着这个病人不放。 然而他也太小看谢克了。虽然谢克平时不参加办公室战争,但是和治病有关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谢克相当看不起文旭东这种人,眼高手低,还老往钱眼里钻。不是说外科医生就不该爱钱,而是你至少得把本职工作先做做好吧。谢克自己现在很有钱,所以一般不愿意收人家红包,但他并没有看不起别的愿意收红包的人。只要不是故意暗示或者向患者讨要,谢克不会对这种常态性的社会规则发起挑战。 但是,收了别人的好处,你就得把事情给办好,这点责任心总要有吧。 文旭东就属于那种光收钱不办事的,或者说,他办起事来也太随便了些。要不然,以他边副主任外甥的身份,又比王磊早进来两年,怎会到现在还只混了一个住院医师? 王磊的确是被蔡天桥看中后留下来的,但蔡天桥对争权夺利没有兴趣,科务他一般不太管。但凡文旭东能争点气,边顺源也就顺势把他推到住院总的位置上去了。 要说文旭东眼里除了钱其他什么都放不下,还真是这样,他几次打断谢克要说的话,都没看清楚谢克严肃的表情。 谢克终于受不了了,直接朝他吼道:“不是脑膜瘤复发!” 第103章 育人 “不是脑膜瘤复发?”文旭东顿了一顿,随即欣喜道:“也对,脑膜瘤长得哪有那么快?我就说嘛,以我舅舅的水平肯定切得很干净,怎么会复发?那这样就更好啦,既然这样那更应该转给我舅舅了,他对这个患者熟嘛,手术的时候解剖起来也得心应手一点。你说呢?” 谢克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文旭东还真是个草包不假,怎么就那么没有一点危机感呢,他说:“边副主任有可能是误诊了,我怀疑这个患者得的根本就不是脑膜瘤,不过片子上暂且看不出来,我让他做个腰椎穿刺,到时候看分析报告吧。” “不可能啊!”文旭东拽住谢克的胳膊:“你什么意思啊,给我说清楚。我舅舅怎么会误诊?手术的时候连瘤子都切除了,还能误诊?这可都是有术前术后拍摄的影片证明的,你可不能乱说。再说长在蛛网膜上的,不是脑膜瘤还能是啥?难道是动脉瘤吗?哈哈哈,太好笑了!” “……”谢克:“你的笑话很冷。先放开我,等着看检查结果吧。” 文旭东一头雾水地跟着谢克进了病房,他一开始以为谢克是不想把病人转走所以乱说的,但现在看到谢克如此严肃也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了。一想到自己舅舅如果真的是误诊的话,那……可就糟糕了。 文旭东的心一下乱糟糟的,他在想着是不是要赶紧去给自己舅舅报信,但是又觉得现在他不能离开,不然万一谢克给病人和家属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都没有人知道。自己待在这儿,至少还能帮忙辟个谣什么的。 这么想着,文旭东就决定在一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克也没理他,跟患者说好要腰穿,结果他还没动手呢,文旭东又突然把他拉到一边偷偷地说:“谢医生,抽血和腰穿就让小霍做吧,你在旁边指导指导就行了。” 小霍是文旭东带的一个实习生。谢克闻言看了文旭东一眼,有点闹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实习生如果一直没有动手的机会那就永远不会有经验和熟练度,而且庞福对腰穿的人选也没有特别指定,所以谢克还是把位置让出来,给小霍上。 小霍本来站在旁边看着,没想到文旭东冷不丁地突然叫他去做腰穿,紧张地都有些同手同脚了。他倒不是因为要动手而紧张,纯粹是因为自己的老板文旭东和科室里的紫红天才医生都在场看着,注意力现在都被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才紧张的。 血液要动脉血,所以先要抽股动脉的血,小霍抖抖嚯嚯地让庞福平躺好,找准腹股沟韧带下方内侧,用食指和中指摸到搏动最厉害的地方固定住,将注射器刺入然后拉活塞把血液抽出来。 谢克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这个小霍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找点也很准,一看就是个做事知道要动脑筋的人。 抽完血针拔出来之后,穿刺点要止血,就是用消毒棉按住。本来谢克离得比较近,止血的事情应该是他来做的,但是文旭东可能是想在庞福面前卖个好,主动在小霍把针抽出来的一刹那抢在谢克前面按了下去。可惜他按得不太好,不但没有止住血,反而还出了血,而且积压在皮下撑起了一个大包。 好巧不巧,正好这时候庞达和庞天办完手续一起进来了,看见老爹的腰后面这么鼓起一个大血包,庞达倒还好只是皱皱眉头,庞天却嚷嚷了起来:“怎么回事?不就抽个血和脑脊液吗?怎么把我爸弄成这样了?” 也不能怪庞天大惊小怪,实在是任谁看到一个比跟高尔夫球差不多大小的血包鼓在大腿后,都会觉得有点吓人。其实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看着有点心理阴影。 文旭东羞恼不已,正要对他们说,这是正常情况,做穿刺出血嘛,可不是太正常了?这可是大动脉啊,血流压力本来就大,出血多一点很正常,他却没想到,对他来说是正常的情况,对谢克来说却不是。 谢克一看文旭东没按好,便把他挤开亲自上阵。只见谢克捏住文旭东的手指把它移开,拿个鼓着的血包立刻就找到了出口决堤而出。谢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按,然后用棉花擦掉皮肤上的血迹,再也没有新的血流出来了。而且谢克按住之后,血包也完全没有起来。大约过了五分钟,谢克拿开手指,血已经完全止住了,谢克顺手包扎了。 这等待的几分钟里面,谢克也没有闲着,他对小霍讲解道:“止血算不上什么技术活,但是止得好不好也是有讲究的。因为你穿刺的时候是斜着穿的,从皮肤到血管还要经过皮下组织这段距离,所以皮肤上的穿刺点和血管上的穿刺点不在同一个垂直线上。止血的时候我们要按住的是血管的出血点,而不是皮肤的出血点。如果只按住皮肤的出血点,那么血管里的血还在往外流,而外面又没有宣泄的出口,就会被积压在皮下,形成血包。” 谢克同时转过头对庞天说:“因为动脉血压比较大,所以血包大了点,现在止住就好了,并没有什么关系,不用紧张。” 庞天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小霍也是听得双眼直冒光,他还从来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但是这种大动脉穿刺他见过很多次,止血的时候像谢克这样干净利落的人还真不多! 只要想到了这两个真假出血点的关系,就算再笨手笨脚的人,也能正确止血。 其实谢克这个话虽然是对着小霍讲的,实际上却是讲给文旭东听。只是因为文旭东已经是正式医师,有了好几年的资历,谢克怕他不自在,所以才借了小霍在的机会,把这个止血点讲解出来。 然而文旭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并不觉得谢克是照顾他的面子,反而认为谢克光顾着和小霍说话,把他晾在一边是有意让他难堪,于是对谢克更加不爽起来。 谢克倒是觉得小霍不错,为人肯听肯学,而且从他抽血的手势来看,至少在实习期已经把该会的东西学会了。于是便继续放心地让他做腰穿。 小霍经过谢克的指导和鼓励,对自己有了信心,动作也坚定稳当起来。他把庞福侧摆好,摸着腰骶联合开始找穿刺点。消毒和局麻后,小霍回想着平时文旭东的做法,用20号针准备扎他刚才摸好的椎间隙位置。 庞天本来想说不要让小医生做,让谢克做的,不过他哥哥庞达在一边拉了拉他,他也就算了,只在旁看着。 谢克看着小霍的动作,觉得角度有点不是太好,便提醒他说:“你沿着棘突方向进针,慢一点不要急,感觉碰到骨质以后先不要急着穿刺,针稍微往后退一点,调整好角度再穿刺,这样不会伤到蛛网膜。” 小霍第一次听到有正式医生肯这样教导自己,感动地眼泪汪汪,涨红了脸。只有文旭东在旁边撇撇嘴,做个腰穿而已,也有这么多说法,想当年他可是无师自通的,向来都是找到位置一鼓作气地扎进去,万一扎错了重新扎就是了。 谢克朝着小霍温和一笑:“其实很简单,放心吧,你肯定能做好的。” 小霍点点头,按照谢克说的方法去做,很容易就穿破了硬脊膜,到了蛛网膜下腔,然后抽出针芯放出脑脊液。放完液之后,小霍又放回针芯,拨出穿刺针。这里的止血比较方便,也是加压然后包扎。 抽完血液和脑脊液以后送实验室化验,谢克让庞福平卧着休息。 庞达在床边陪着,庞天则跟着谢克出来。等检查结果的时候,庞天一直跟着谢克,谢克走到哪儿他也走到哪儿。谢克不由失笑:“你跟着我干嘛?” 庞天:“我现在觉得你特别厉害,你肯定能治好我爸的对吗?” 谢克一脸肯定:“我会尽力的。” “哎呀,我最讨厌你们医生说这种话了。”庞天急道:“这怎么听着那么没有安全感呢?话说,你肯定心里面差不多有底了,对吧?我爸他到底什么病啊?” 谢克:“检查都做完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化验结果吗?” 庞天:“哦,那你一定要把我爸治好哦。他才六十几岁呢。” 谢克顺手开了罐葡萄糖给他喝,“你别着急,治病这种事没法打包票,尤其是这种……不过我们真的会尽力的。” 庞天接过来喝了一口,感觉挺好喝的,人也稍微放松了点,还开玩笑:“哪种?反正不是癌症就行了。” “……”谢克不知道怎么说了,因为还真有可能是。 化验结果出来后,谢克一看,没找到癌细胞,但是脑脊液中蛋白含量很高,白细胞增多,乳酸脱氢酶也增高。另外,癌胚抗原也偏高。 癌胚抗原cea是一种糖蛋白,可以引起患者的免疫反应。一开始是在肠组织里被发现的,后来证明在人体内广泛存在,当然消化系统最多。 癌胚抗原是肿瘤标志物,无论恶性还是良性,都有可能会升高,但是良性的远远低于恶性的。 而庞福的cea已经明显太高了。 第104章 转移 这不是脑膜瘤,而是脑转移瘤! 癌细胞从原发病灶经血液、淋巴或者神经等转移到脑内,继发颅内瘤,就是转移瘤。 从原发癌到脑转移瘤形成,需经过一个十分复杂的生物学过程,而人类对于这个过程的认知,还在通过不断地研究和探索而逐渐完善中。正因为这个过程很复杂,所以一般来说是先发现原发癌,然后再发现脑转移瘤。 也有少数患者是先发现脑转移瘤,之后再经过检查找到原发癌。 还有更少一部分的患者,找不到原发癌的位置。而现在的庞福,正属于这个少数派。 谢克猜测原发癌灶可能在肺部,因为一般器官原发肿瘤的血行转移,通常都是先侵入静脉系统,大多数都要经过肺部的过滤,而肺原发癌则直接经肺静脉进入动脉系统。 肺癌的生长速度很快,肿瘤因为血供不足,容易坏死并且脱落,再加上肺部血管和淋巴管网丰富,肺腔又是在不停地运动,这些都容易使得癌细胞脱落进入血循环,然后随颈动脉或椎基底动脉上行至颅内形成转移灶。 但是庞福的肺部分层摄片也没有发现迹象,只好再慢慢寻找。 而现在应该做的事是,必须马上安排手术! 一般来说,脑转移瘤已经属于癌症晚期,开颅手术未必是多么好的选择。但是庞福现在的情况是找不到原发病灶,也就是说,他的生存期还比较乐观,卡氏评分也很高。而且查遍全身全脑袋,只找到这一个肿瘤,也利于手术切除。 谢克把庞达和庞天单独叫出来谈话:“很多线索提示了有可能是癌细胞转移形成的肿瘤,但是现在还没有特别硬性的证据来证明。我建议马上安排开颅手术,切除这个肿瘤。术中可以取肿瘤组织化验,就可以知道究竟是不是了。如果是的话,必须马上再进行全面的检查,找到真正的原发癌灶。” 取组织切片来化验,当然是最好的方法。但是谢克极度怀疑当初边副主任在切除前面那个瘤的时候就忽视了癌细胞转移瘤和原发性脑膜瘤的区别。 如果是脑膜瘤的话,切面一般比较湿润,而癌细胞转移瘤的切面则是干燥和粗糙的,呈灰白色或者灰红色,很好分辨。庞福的这个瘤长得又比较大,中间很可能有坏死和脓液,边副主任不可能看不出来啊?! 谢克很快就把庞福的手术安排在第三天,这也是他从门诊回住院部后的第一台大型手术。 边顺源听文旭东说起这件事后,主动来找谢克。 “小谢,你看庞福的手术,能不能还是让我来做?”边顺源虽然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硬着头皮向谢克提出了这个要求。 对于这种无论是职称还是资历都远高于自己的前辈,谢克就算拒绝也得十分委婉才行:“这……我已经答应患者和家属了,要不您去跟他们说说,如果他们选您做的话,我这边肯定没问题。” 边顺源一只手搭在谢克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是这样的,上次我已经给庞福做过一次手术了,那次是脑膜瘤。但没想到那么快又长出来一个,这样看来这一个就很可能是癌转移瘤了。患者他们不懂,难免会怀疑是我上次没有做干净,而且你现在风头那么劲,他们要你做也是很正常的……” 谢克:“对了,边副主任,这件事我正要跟您讨教讨教呢。您上次切除肿瘤的时候,真的确定是脑膜瘤?” 边顺源不自在地顿了一顿,有些不太高兴:“当然是了,怎么,难道你还怀疑我连这个都看错?” 谢克:“不是,您别误会。我是怀疑这个转移瘤发生于原发性肿瘤里面,也就是在原本是脑膜瘤的地方,里面长了一个转移瘤。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从片子上也看不出来,只有切除肿瘤的时候才会发现。” 谢克边说边观察边顺源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点蛛丝马迹,可边顺源不愧是老狐狸,听了谢克的话一点也不为所动,反而还夸赞他:“小谢,你虽然年纪轻轻,不过想问题确实全面,很好。很好。哈哈,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既然这样,那你手术好好加油吧。我先走了。” 边顺源到最后也没肯定地说他切除的到底是不是脑膜瘤,谢克当然不会听不出来他这是转移话题,但他越是这样,谢克对他的怀疑就越深。 回到自己的副主任办公室,边顺源坐在老板椅上转来转去,唉声叹气。文旭东见他这样,不由奇怪道:“舅舅,你为什么对那个庞福那么在意啊?依我看这次就算再把手术交给你做,他们也不会再给那么多钱了。干脆就让谢克去做好了,反正照他说的是脑膜癌的话,那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唉,我说你怎么就钻进钱眼里去了,这是钱的事情吗?”边顺源无奈地用手指点点他,“你长点心眼吧,看看人家谢克,比你还小了半轮呢,这怎么能是钱的事呢?” 文旭东挠挠头,“不是钱还能是什么呢?谢克这种妖孽也是难得一见的啊,他怎么就那么厉害呢?会不会是白蛇精转世之类的?” “……”边顺源恨不得把谢克和自己侄子的脑袋都撬开来,然后给两人换一换,这个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文旭东:“我说舅舅,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你那个脑膜瘤真的开错了不成?” 边顺源看了他一眼:“当时你不是我的助手吗?手术的时候除了我以外,你是看的最清楚的人了,难道你就没发现什么?” 文旭东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的啊?我觉得手术很顺利啊。” 边顺源摇摇头,对自己侄子极其失望。房间里静了半晌,边顺源突然说道:“那个瘤我切破了。” “哦,你说这个啊。”文旭东想起来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啊,难道还要跟谢克一样追求那什么一刀切吗?我们平时不都是一点点切除的么?” 边顺源叹了口气,“如果是脑膜瘤的话,确实没什么关系,可那……中间有脓液流出来,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愣神了,也没及时用生理盐水冲洗干净。可能是因为没想到是转移瘤吧,我确实是误诊了。” 脑转移瘤大多数位于脑实质里面,但是也有少数会转移到脑内的各种位置,像是半月节、视神经、嗅神经、脑垂体、松果体等,都有可能。然而像庞福这种转移到脑原发性瘤内的情况,确实是比较少见。不但少见,还很难诊断出来。 文旭东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等想明白后他的嘴张成了一个o型:“我的妈呀,真的?舅舅,你是说庞福新长的那个瘤可能是那个脓液……” 边顺源点点头:“是啊,虽然之前那个瘤切除干净了,但谢克这家伙实在是有点厉害,我怕他到时候看出什么端倪来,所以才想着最好能把手术接过来。不过现在看来,基本上是不可能了。庞达庞天兄弟两个似乎也对他言听计从的,十分信任。” 文旭东一急,站起来,低着头在办公室里来回走。 边顺源看得晃眼,说他:“你别走了行不,跟个狼似的。算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能漏出去。至于谢克嘛,也不是很多嘴的人,他要是能把庞福给治好,我也少点心理负担。” 文旭东:“那怎么行?这事万一被谢克知道了,他不就有我们的把柄了?上次把他赶到门诊去,他不可能不记恨我们,一旦捉到我们痛脚,他会不反击?我可不信。你还记得那个钟梁全吗?就因为我跟他说了句谢克职称级别不够的事,后来他还不是考上主治,把手术给做了?就这样他都记恨我呢,还在会议上点名批评我对药品不熟,用药剂量掌握得不好。” 边顺源不太赞同他:“我倒觉得他不是记恨你,而是为人有点太耿直。他要是真的想报复你,你觉得你还能这么安稳?你想想,他跟徐万斤的关系,刘建红又那么重用他,蔡天桥对他也不错。而且景浩然虽然和他谈掰了,但他自己老婆死了,都跟没事人似的,不来找谢克麻烦。你觉得谢克简单吗?” 文旭东“切”了一声,显然是不太服气。 边顺源拍了拍他的肩,轻轻地说道:“我虽然在这个科室里勉强还能罩罩你,不过你也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早点成熟起来吧。我这个副主任老实说,也是做得没滋没味的。” 文旭东啄米似的点着头:“舅舅,你放心吧,我知道的。还有谢克那边,我帮你想办法,这事就交给我了,包在我身上。” 边顺源苦笑:“你能有什么办法。谢克那边你也别再去说了,说多了的话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怀疑。按理说应该是发现不了,毕竟现在这个是新的肿瘤。原来那个我切得还是很干净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文旭东“嘿嘿”一笑,“我知道,哪有那么傻讨上去让他怀疑啊。这次他做手术,我去给他做助手吧,这样当中发生点什么事,我也好及时知道。” 第105章 种植 喻琤琮狠狠地把自己的名牌手袋砸在蒋明伟身上,怒道:“你给我滚开,我要找你们队长!” 蒋明伟揉揉胳膊,“队长说没事让我们不要打扰他。” “你!”喻琤琮气急,朝着小蒋一顿河东狮吼,“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没事我会找他谭国锋?你当我会吃回头草?” 蒋明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实在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女人:“姑奶奶,我觉得我们队长的意思是,没有公事就不要打扰他。难道你有公事?” 喻琤琮:“没错,就是公事。” 蒋明伟大喜:“公事那太好啦,跟我讲也是一样的!好歹我也是个小组长,你说对吧。你要报案吗?还是要提供线索?” “你!”喻琤琮点点头,“好,谭国锋不见我是吧,那我看看他妈见不见我。” 说着她便从包里掏出手机来准备拨电话,蒋明伟在旁急得抓耳挠腮,大队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妈和小侄子,这咋办捏。 俗话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好在谭·阎王·国锋及时开了办公室门,把喻琤琮拉了进去,蒋明伟才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个嫂子吧,脾气是不太好,但人还是可以的,也不知道自家队长为啥说离婚就离婚,女人不都是要一直哄哄哄的嘛。 谭国锋把门关好,自己坐回办公桌后拿着笔在记录本子上写写写,下巴往沙发那边努了努:“坐吧。” 喻琤琮直接从边上拖了张椅子来坐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桌子,“你用得着这么勤恳么,你们局长又不给你发奖金。” 谭国锋合起本子,皱皱眉头:“你找我到底什么事?还有,我们不是说好你以后不能再去打扰我妈的吗,我可提醒你,没有下次了。” 喻琤琮不自在的撇撇嘴,“知道啦,交易就是交易,我只是装装样子而已嘛,又没有真的把电话拨出去。不过说起来这件事我还真是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你呢,顺利跟我离婚了。而我老板和我姐姐呢,也顺利撤掉了成海的通缉令。你们是双赢没错,我夹在中间算什么啊?也是醉了。” 谭国锋:“你不是本来就说对我没感觉么,这不是正好。” 喻琤琮抛了个媚眼给他:“如果现在又有了呢?” “……”谭国锋:“如果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那……” 喻琤琮:“停停停!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好么!老娘的自尊心都要碎成玻璃渣了!我今天来是为了我姐姐,她的末七前几天刚过,总算顺顺利利给送走了。但是,我怎么都不信她是自杀,你给我查查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俩怎么说都一张床上睡过的,这点忙你总不能不帮吧?” 谭国锋苦笑不得:“你还能更粗俗一点吗?” 喻琤琮“哼”了一声:“话糙理不糙。我也知道姓景的跟你们上面打过招呼,不过我实在是不能就这样当做她真的是跳楼的。你也知道,我爸妈走得早,这个世上也真的就这一个亲人了,却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是别人,有上面的压力,那也就算了。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调查的。” 谭国锋对上她灼灼的目光,只好说:“我会留意的。不过这里面疑点真的很多,你既然主动来了那正好,我一直想问你,你姐姐和佟守业到底什么关系?” “佟守业?”喻琤琮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她本来是电器厂的,就是原来星海大楼那个地方。后来电器厂的地卖给我们老板搞商业地产,她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去了城建局,那时候佟守业好像正好是刚升局长的时候。不过我姐姐在城建局没干多久,就跟景浩然结婚了,还是我老板做的媒呢。这样算算也就是曾经有过同事或者上下级关系吧。” 谭国锋又打开本子写写写,写完了抬起头:“就这样?没了?” 喻琤琮:“哦,还有就是,佟守业那个人有点变态的兴趣……你懂的。听说成江就是被他这样那样过的。不过我姐姐跟他的交集应该不多……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佟守业刚死那会儿,你们这不是很快结案了么?我姐姐有一次特意来找我打听这个事,还让我来问问你内幕消息!但是我当时觉得这跟我们没啥关系,所以忘了给你打电话了……” 谭国锋在本子上记记记,“也就是说,你姐姐很在意佟守业的死?这很重要,你再仔细想想,她有没有特意提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了,她认识蔡天桥吗?” “蔡天桥?倒是没听她说起过。哦对了,我想到了!”喻琤琮突然叫道:“谢克!她经常问我关于谢克的消息!每次我和谢克接触过以后她都要拽着我将细节全部讲一遍!现在想想,确实她对谢克的兴趣有点过了,完全不像是普通的招揽人才。” “谢克?”谭国锋关上本子敲了敲封面,又绕回去了。 谢克此时正奋斗在手术台上。 文旭东找到他说要上手术,谢克知道他是代表边顺源的。因为这个手术多少和边顺源有点关系,所以他就同意了。 然而作为一台手术的第一助手,文旭东并没有什么卵用。 是的,谢克即使是在鄙视一个人的时候,也很少会说脏话,但他现在真觉得连操蛋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谢克做手术是出名的快,所以不怎么使用吊架来拉钩,因为这种东西都是属于占地方的。但是文旭东竟然连拉个钩都做不好!好吧,拉钩还有小霍可以胜任,但是文旭东这个闲人竟然厚着脸皮还在谢克旁边挤来挤去! 虽然他是没有触碰到谢克,但是你说一个没事干的人离得那么近是要闹哪样?文旭东倒是想看看实际情况,只可惜谢克的创口开得比较小,他这边的视野真的不太好。谢克几次指使他去干别的事,结果他还是挤了过来。 手术中一点心都分不得,谢克只好忍了。 庞福的这个肿瘤生长的地方,就在左下侧的小脑脑桥角,正是不久前纳特教授在研讨会上做过解剖演讲的那个位置。谢克当时听了纳特教授的经验分享之后,对于枕下入路桥小脑角区的解剖有醍醐灌顶之感,早就想亲自动手进行了。 要不是后来发生了太多意料不到的事,谢克也不会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庞福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病人,正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谢克在庞福的左侧颅后窝乳突后,即耳后至颈侧,打了个s形切口,从岩下窦处开始弧形剪开硬脑膜,紧紧靠着颈静脉孔。因为dandy的倒钩形切口比较难控制出血,而庞福的肿瘤大,出血较多,所以谢克放弃了这种方式,而选用s形的曲棍球棒切口。 从术前的摄片上来看,庞福的这个肿瘤长得可真是地方,前面是颞骨岩部以及三叉神经和面神经,外侧是岩骨椎体的背面以及内耳孔和乙状窦,上方是小脑幕,下方是颅后窝底与舌咽、迷走和副神经,内侧是脑桥、延髓,后面是小脑,跟个骰子一样四面六方都被重要组织包裹住了。 肿瘤的血液供应来自基底动脉的分支,这些小动脉源于脑干附近,手术的时候需要特别小心,否则这些血管如果遭受牵拉或者发生断裂的话,都有可能引起脑干缺血或水肿等不良后果。 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在术中倒未必就会及时地反映出问题,但是术后能不能醒过来就得两说了。 谢克剪开硬脑膜之后,用窄脑压板沿骨窗外下缘轻轻地推压小脑,尖刀挑开枕大池外侧池,这时候只要撕开蛛网膜,缓慢地释放出脑脊液并耐心吸除后,小脑就会回缩。 按理说,这个过程并不会很困难。 然而当谢克看到了庞福的蛛网膜后,却被震惊了。 蛛网膜在硬脑膜的深处,应该是一层很薄而且半透明的膜。但是现在庞福的蛛网膜却是一层灰白色的膜,而且厚度也比常人有所增加。 大脑和脊髓都是浸泡在脑脊液中的,而这种可以防水的薄膜,就叫做蛛网膜。 通过电子显微镜的观察可以看到,它的构造和其他细胞的构造完全不同,能够起到很好的防水作用。虽然说这种蛛网膜很薄,但是它却是很结实的。蛛网膜细胞是人体中活动最为活跃的细胞之一,能够自动修复好破损的部分,能够很好地防水。 医生做颅后窝手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能够依赖蛛网膜的帮助,才能将手术顺利地进行下去。蛛网膜是脑神经外科手术中极为重要的细胞。在脑部手术结束之后,不用医生动手,它自己就能把割开的薄膜复原,起到防止渗水的作用,因此可以帮助医生处理术后的一些棘手事情。 然而庞福的蛛网膜却变得肥厚而失去韧性,谢克十分怀疑它还是否能够拥有它原本的自愈品质。这种变化很明显是在边顺源给他做过脑膜瘤切除后才出现的!否则边顺源的手术绝不可能完成地如此顺利! 因为如果蛛网膜不能恢复的话,所谓的完成手术的最后一步——关颅,就将成为一个笑话。 为什么?庞福的蛛网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克很快就想到了原因——癌细胞脑膜种植!癌细胞巢正在沿着脑组织和血管外膜向四周扩散! 一定是边顺源在切除肿瘤的时候把肿瘤弄破了,然后里面的癌细胞组织被种植到了庞福的蛛网膜上,使得蛛网膜被癌细胞浸润了。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当时的那个脑膜瘤的确不是普通的脑膜瘤。在它的里面,还生长着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癌细胞脑转移瘤。 还没有暴露出肿瘤,竟然就遇到了这样的难题,这种情况在谢克的手术生涯中,还是第一次。 但是谢克并未慌乱,他示意暂停手术,把几位医生,包括麻醉师、文旭东和小霍在内召集到了一起,将庞福的情况向大家报告了一下,然后他看到文旭东脸色煞白。这种惊恐就是隔着口罩也能感觉得出来。 第106章 继续 谢克不愿意去想文旭东恐惧的原因。无非是边顺源知道事实,却因为害怕自己的失误被发现而没有说出来。 对于谢克来说,现在最紧要也是最困难的是,怎么在不伤害到庞福的蛛网膜的情况下,切除那个肿瘤。那个灰白色的部分绝对不能碰,因为蛛网膜的自愈特性非常重要。谢克能想到的办法是,将骨窗开大,然后从旁边没有被癌细胞种植到的正常蛛网膜处切开,把手术刀和镊子从旁边伸进去完成肿瘤切除。 事实上这对谢克来讲倒不是无法做到,问题在于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或者说,如何解释他为何能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仅仅靠术前的摄片来得知肿瘤的位置,在肉眼无法观察到的情况下切除肿瘤,这怎么可能?! 谢克的思想在剧烈斗争,而他的指尖则在发烫。 他的指尖能够虚化,并且在穿过那些细胞组织后提示它所达到的位置。谢克以往从未在手术过程中使用自己的这项天赋,或者说异能力,来完成他的工作。 一开始不用,是因为谢克不想自己对它产生依赖,这样万一以后哪天又失去这种能力也没什么;而现在不用,则是因为他谢克即使不用这种奇怪的能力,也依然能做得很好。 再者,因为谢克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这种能力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他总觉得这其中必定有可以解释的地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然而现在用和不用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 使用能力的话可以救这个患者,但是他这种超出常理的技术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以想象整个世界的人都会质问他是如何做到的。这无可厚非,因为掌握这种类似于装了个潜望镜可以达到视线达不到之处的技术,意味着可以在类似情况下拯救很多面临绝路的患者。 然而这正是谢克无法解释的东西。即使他再蠢萌,也不至于不知道什么可以公布什么不可以。更何况,他其实也没那么天真。谢克连李时光都没有告诉,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置于这种为人所知的危险境地? 但这不是关键。谢克可以紧守秘密,却不能阻止别人窥探的*。一旦他如此做了,即使他再怎么守口如瓶,也挡不住那些想象力丰富的猜测。而这时候,公开的没有谜底的秘密,反而会让人更加疯狂。 谢克犹豫了。他很想救庞福,但他很怕自己的秘密被暴露。 文旭东的眼神阴晴不定。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完蛋了!如此明显的癌细胞种植,不管之前有没有,他的舅舅都难辞其咎!如果第一次手术的时候没有,那么说明是边顺源在切脑膜瘤的时候没有认出来里面有个转移瘤。而如果以前就有,那么边顺源没有在手术报告里面提及此事更是不可原谅! 文旭东本来是巴不得谢克手术失败,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或在意癌细胞的事情了,然而现在情况直转急下,太出人意料了!手术中的决定虽然最后应该是由主刀医师来决定,但是现在遇到了这么大的问题,主刀医师召集几个作为助手的医生来集思广益也是很正常。 本来文旭东作为第一助手应该是最有资格发表意见的,而他却说不出口。 一般情况下,碰到这种无法跨越的手术障碍,主刀医师会选择直接关颅,结束手术。毕竟肿瘤无法切除的话,还可以用别的方法来治疗,比如放射和化疗。但是文旭东却不希望如此,因为这样的话错全在边顺源。 文旭东此时的想法是,你谢克不是仗着艺高人胆大吗,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不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吗,那就继续往下做啊!只要谢克继续把这个手术做了,根据文旭东的经验,肯定会失败。 ——搞不好,庞福不能活着下手术台都不一定。如果这样的话……错的最离谱的人就是谢克而不是我舅舅边顺源啦!毕竟边顺源只是没治好没诊对病,而谢克是直接把人做死了。 一想到事情有可能会这样发展,文旭东兴奋地身体都在发抖。 谢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文医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做啊!继续做啊! 文旭东的内心在呐喊。但他不敢直接这样说,他可不想手术后被谢克把责任推在自己身上,这种事儿他是不敢揽的。 “呃,”文旭东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紧张,强作淡定地说:“你是主刀的,你看着办吧。我就是觉得这个肿瘤还挺大的。” 谢克冷冷地看着他。文旭东的眼神一滞,就好像自己的内心的龌龊在对方眼里显露无遗一般。 “肿瘤挺大的”,也就意味着最合适的治疗方法就是切除。文旭东想让他继续却又不明说,还讲这种带着暗示性的话语,他的心理活动谢克可以猜得到。 谢克相信,假使换做任何一个别的主刀,哪怕是徐教授或蔡天桥,现在能做的选择也只是关颅而已。就算患者只能再活几个月,那也比马上死来得好。 如果没有谢克的这种特殊定位能力,这场和病魔的斗争即使再继续下去也是枉然。那么文旭东的小心思就不言而喻了。 谢克有点不爽,但他的指尖已经越来越烫,蠢蠢欲动。暗自叹了口气,谢克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个手术做下去,不仅仅是为了救庞福,也是为了他自己。 谢克曾经遭遇过车祸,当时他的脑袋也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如果那时候给他做手术的主刀医师没有尽全力去救他的话,他不会有今天。所以当他决定也要做一个神经外科医生的时候,就已经自己在心里发誓也会尽全力去做每一次手术了。 谢克镇定而快速地吐出每一个字:“手术继续,小霍去把纤维光源的氙灯装上,要300瓦的,朝着灰白膜的地方开到最大,看看亮度能不能达到70w以上勒克斯。我要从旁边打切口,然后在膜下进行肿瘤切除。” 谢克要在蛛网膜遮挡视线的情况下切除肿瘤! 相比于其他助手医生的惊诧继而马上服从地去做准备,文旭东的心里则简直是要乐开了花! 这不能怪他,是谢克自己找死。文旭东知道谢克的厉害,但是再厉害也是有个限度的!这不是盲人摸象!这是膜下切瘤!闻所未闻!不,应该是根本没有人想过要这样做吧!因为这不!可!能! 这可是小脑桥脑角,就是拨开蛛网膜后用10倍显微镜来解剖都极难极难,谢克竟然要在膜下做手术,这不是搞笑吗? 文旭东本来以为谢克最多是赌一赌被癌细胞种植过的蛛网膜部分的自愈能力,没想到他却要绕开这一没有定论的难题,另辟蹊径。 但老实说,这比赌灰白膜的自愈能力更夸张,也更没有胜算! 如果谢克选择切开灰白色的蛛网膜,出了事后他虽然有责任,但至少还能说他只是按部就班,还能说因为边顺源的失误才导致这次手术的困难。而现在谢克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做手术,如果出事了,他就得承担全部责任! 文旭东不得不佩服谢克对于手术的执着,但他同时也觉得这小伙子有点可怜了,怎么有这样异想天开的人?! 小霍把灯换好后,谢克再一次站在患者的身旁,他用咬骨钳把骨窗开得更大一些,直到暴露出旁边比较正常的蛛网膜。强光照射着,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正常的蛛网膜和被癌细胞种植过的蛛网膜的区别。 说实话,即使这样的强光对着照,被癌细胞种植过的蛛网膜也依然还是灰白色的,但看上去有一点点透明度,像果冻那样模糊的感觉。然而想要透过这层膜看到下面的内容,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谢克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到时候别人问起来,他只好说能勉强看到,反正别人也不可能再找个这样的患者开颅求证。 谢克从旁边正常的地方把蛛网膜轻轻撕开,随即便有脑脊液流出。谢克小心地释放着脑脊液,过了会儿,等脑松弛后,谢克用脑压板将小脑半球轻轻牵开,露出从蛛网膜入口达到肿瘤位置的通道。 做完这一步,谢克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然而周围的其他人根本就不清楚膜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小霍拿着吸引器在旁边待命,而器械护士则准备好电凝刀随时等待谢克的需要。 留出通道之后,谢克顿了一顿。“发现肿瘤了。” “!” 手术台边上的人不可以欢呼,但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即使对谢克再有信心,但对他的这个决定依然很难理解。这台手术里,唯一担心庞福的人可能只有谢克自己了。其他参与的人,除了文旭东,基本都在为谢克而担心。 文旭东没想到谢克如此顺利地就找到了肿瘤,他还以为这一步谢克就做不到呢。不过没关系,文旭东对自己说,就算找到了也没用,这么大的肿瘤根本没法在摸瞎的情况下切除。不等切完肿瘤,患者就会因为重要神经或血管被弄断而失去生命体征了。 谢克的眼睛根本没从显微镜上挪开,他此时已经不必用眼看了,但他得装成正在用眼看的样子。 而他的指尖虚化出来的部分,已经伸到了肿瘤位置。 第107章 切除 谢克从侧面将小脑推到一边,留出三叉神经和展神经之间的空隙,用吸引器吸出肿瘤外面包裹着的囊液,这样可以减小肿瘤的体积,方便他的牵引。 因为不能把肿瘤弄破,所以要把它整个摘出来变得十分困难,谢克只能尽量将可以分块切除的地方先切掉,然后把肿瘤吸拉出来,就像当初吸囊虫一样。 把囊液都弄干净之后,谢克欣慰地感受着缩小了一大圈的肿瘤,用电凝刀把肿瘤包膜上的血管切断并止血,离断部分基底,明确好肿瘤边界,然后切开肿瘤包膜,准备进行囊内切除。 谢克接过器械护士递给他的裁剪好的棉片,放在肿瘤和神经之间,这是为了增加张力,有助于分离。 找到肿瘤可以说手术成功了一半,切除的过程中最要紧的是不能刮穿包膜,谢克的手上动作很细微,然而却十分稳当有力,但是周围的人根本不知道膜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文旭东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谢克的手。 他们难道还期待这个手术会成功?怎么可能?在文旭东看来,失败是肯定的,只是早晚的问题。谢克的表情看上去那么镇定,那么聚精会神,可是谁知道膜下到底怎样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毁掉后组颅神经和小脑了吧,说不定里面都被捣烂了吧。 可是麻醉师还没有提示患者危机,所以文旭东只好继续等待。 谢克将肿瘤向内略微牵开一些,在肿瘤基底与附着区硬脑膜之间用双极电凝烧灼后一点点逐步切分,直至肿瘤基底完全游离。 没有破! 太好了,谢克把肿瘤向前上方提起,分离肿瘤下极与后组脑神经的粘连。第七和第八对颅神经,也就是面听神经,在肿瘤的腹侧,谢克在脑干处找到它们并把它们向远处游离和保护。 游离完肿瘤下极,谢克用同样的方法游离肿瘤上极和三叉神经。一切都很顺利,索性庞福没有骨质增生,所以没有给谢克的操作空间带来更大的压力。 然而当他把肿瘤的外围和神经全部分离完之后,却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小脑前下动脉被肿瘤包裹住了! 谢克试了一下,发现这部分血管和肿瘤无法钝性分离。既然无法保留完整软组织,那就只能锐性分离了。但如果是一般的脑膜瘤的话,谢克也许会残留一部分肿瘤组织,而选择保存血管的完整性。 但现在这个却是癌肿! 谢克加大感知力度,膜下的情形更加清晰地通过他的指尖传递到脑海中,小脑前下动脉的襻后段! 他记得纳特教授在讲解该区域血管的供血和不同节段损伤可能导致的后果的时候曾经说过,小脑前下动脉的襻前段绝对不可以牺牲,但是襻后段必要的时候却可以。 谢克用电凝小心地切割血管并止血,终于将肿瘤弄了下来。 因为谢克的精神高度紧张,他需要把所有的感知能力放在指尖以确定膜下的各组神经、血管、小脑和手术工具的位置,所以非常吃力。和他搭档惯了的护士,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手术中流汗,愣了一下后才帮他擦掉。 谢克闭了一下眼,手中的动作一个停顿。 手术室里响着滴滴的仪器记录声音,所有人都看着谢克,等他宣布结果。 谢克:“分离成功了,开始牵引。” 呼—— 小霍激动地在旁边准备好生理盐水,一旦谢克把肿瘤拉出来,全面止血后,就可以冲水清洗然后关颅了! 可以说,手术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成功了,因为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本来,要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把肿瘤从各种脑组织的缝隙里拉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谢克连前面更加不可能的入路和分离都做到了,对他来说后面的牵引几乎不算什么事。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如果说原本大家还抱着赌一赌,或者即使失败了也是谢克负责的心理在进行着的话,现在的气氛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黎明前的等待,而肿瘤被谢克牵拉出来的那一刻就将是第一丝光辉降落的时候。 就连文旭东,也不能再认为谢克一定会失败了。 谢克一点点地加大力度,用镊子和吸引器一起将瘤子慢慢拉出来。 终于!从那道正常的蛛网膜的切口处,瘤子渐渐显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然而此时,它已经再也造不成任何危害了。 小霍快速地冲洗术区,手术成功了! 谢克把肿瘤和扔在托盘里,放下手术工具,走到一旁休息。 他真的累坏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并且高强度地使用自己的指尖。这让他有一种窒息感,不是呼吸上的窒息,而是神经上的窒息。 麻醉师在一堆仪器前面观察,小霍和其他医生在做术区处理,护士们忙着检查工具。 文旭东突然出现在谢克身后:“你怎么了?” 谢克睁开眼看看他,“我没事。要准备关颅了。” 文旭东:“你觉得他能醒过来吗?” 谢克明白文旭东的意思,现在患者的生命体征什么的一切都很好,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但是谢克是在膜下进行手术的,而那片膜是灰白色不透明的。即使有强光打着,大家都以为有点用,但这个有点用那也真的是只有“一点”而已,想要看清楚血管神经什么的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虽然现在谢克把瘤摘出来了,但是手术完成度到底怎么样,没人知道。 文旭东倒不怕谢克说谎,术后ct可以说明一切问题。从术中监测来看,暂时没发觉什么不妥,但谁知道谢克有没有损伤到小脑或是脑干?又或者,谢克有没有残留肿瘤组织在脑内? 其实文旭东知道,就算是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谢克也不必承担责任,因为他已经超常发挥完成手术了。但是谢克没有问题的同时,他舅舅边顺源的问题也就会浮现出来。 文旭东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希望患者醒过来还是不醒过来。 醒过来的话,一定会追究边顺源的责任。而不醒过来的话,就是谢克的鲁莽所致。但是即使没能醒过来,谢克也只是做了一次失败的手术而已,外科医生哪有次次成功的?不过如果没醒过来,至少遭受非议的不会只有边顺源一个人了。 谢克现在脑子里其实还乱乱的,但他不愿意在文旭东面前示弱,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疲态,所以他只是简洁有力地回答:“能。” 文旭东眼角一跳。 这么自信? 作为主刀的人,即使眼睛没能看清楚膜下的手术情况,但通过他手上的感觉的确是可以知道有没有切坏不该切的地方。但这只是感觉而已,再敏锐的感觉也不能让人这样坚定地回答“能”。 文旭东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谢克,这到底是故作镇定,还是真的有所凭持? 谢克的头有点疼,在耳朵上方的颞骨这里,感觉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在生长一样,不断地想要撑破自己的脑袋。由于手术室的无菌原则,他不能用自己的手去揉抚,只能任由这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自己缓解。 眼前文旭东的样子突然变得有些凶恶,就像是远古时期刻画在石壁上镇压厄运的兽面一样。在兽面和文旭东的真容不断变换之间,谢克感觉他好像随时会张开巨口咬住自己。 突然画面定格下来,兽面消失,谢克看见文旭东站在自己面前,还露出了关心的神色,问他:“你还好吗?是不是太累了体力不支?” 而那种腥臭的气息已经弥漫出来。 谢克打了个激灵,他看见自己向前托举的双手,那根特殊的手指在乳胶手套里面不安分地不断改变着它自己的形状,幸好文旭东没什么反应,看来应该还是虚化着的。 谢克努力集中精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手指停止这种无意义的变幻,然而它却调皮地没有理睬谢克发给它的指令。 这根手指极度兴奋。 可是它越兴奋,谢克的脑袋就越疼。 谢克干脆不去管它,反而是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脑袋里正在疼的地方,像深呼吸一样,用“注意力”去安抚自己的这部分脑细胞,也就是神经元。 谢克的“注意力”犹如温柔的波浪一般,包裹住疼痛的部分,让它们舒缓。 这有点像谢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指的特殊时所发生的事,幸而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所以他并没有太紧张。 当头部的疼痛安稳下来之后,手指的变幻也随之停止了。 谢克松了一口气。 他对文旭东说:“我没什么。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这话说得可有点重了,今天文旭东还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他面上一红没说话,不过他戴着口罩也看不出来。 谢克绕过他,往手术台走去。关颅本来可以交给文旭东做的,但谢克信不过他,所以打算自己做。 他拿起针线打算缝合,却看见器械护士脸色惨白。 护士:“谢医生,再等一下。” 谢克问她:“怎么了?” 护士有点崩溃,带着带着点哭音:“棉片少了一片,怎么都找不到。” 第108章 棉片 谢克:“怎么会?我一共只用了三片,已经都拿出来了。” 护士哭丧着脸说:“是的,你用过的三片都在,但是没有使用的干净棉片少了一张,是我之前剪下来准备备用的,已经到处都找过了,现在该怎么办?” 手术结束前,所有用过和没用过的器具,一针一线都要点数的,如果东西不对是不能缝合的,因为有可能落在术区。 虽然现在少掉的是手术时没有使用的棉片,但依然不能就武断地认为该棉片不是被不小心掉落在术区了。 当然这只是对于一般情况而言。对于谢克来说,他清楚地知道术区是不可能落下任何东西的,因为他做手术的时候是用镊子和刀从旁边进入的,而不是直接从上往下。这一点在场的其他人也明白。 然而即使是这样,规定就是规定,不找到这个谜之棉片,就不能结束手术。 谢克想了想,对大家说:“麻醉师负责监测患者,其他所有人都帮忙找棉片。我们比预估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完成手术,所以现在还有大把时间可以用。大家不要着急,仔细点,一定会找到的。” 说完他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文旭东。 文旭东一脸茫然:“怎么,棉片少了?” 谢克问他:“刚才你一直在旁边没什么事,有没有看到?既然是没有使用过的棉片,应该不会被乱碰到。” 没有使用过的东西就应该好好地躺在托盘里,远离手术台。这样的东西竟然会消失,找不到,就算不想随便怀疑别人,谢克也不由得感觉到这件事的发生充满了恶意。 文旭东僵硬地举着手,十指朝上:“嘿,嘿嘿,这话可不能乱说,难道是我不小心弄掉的吗?” 谢克盯着他。这句说说得颇为古怪。文旭东为什么不说“难道是我弄掉的吗”?而非要强调“不小心”。这有点说不通,一般人在撇清的时候都会说“没有”,而不是“没有不小心”,这样讲就好像最后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他也只是不小心而已。 不过谢克没有与他争论这件事,不管是不是文旭东干的,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小心,他肯定都不会承认的。目前首先要做的是找到棉片,然后把患者缝合推出手术室。 文旭东的身上穿着手术衣,藏不了东西。而手术室一共就那么点地方,要找一样东西似乎并没有那么困难,虽然那是一张薄薄的棉片。当然,前提是如果只是无意中碰掉,而不是故意被人藏起来的话。 很快,大家就把放置手术用具的地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翻了个底朝天。就连一些器械的缝隙,也都清理了一遍。 却还是毫无所获。 小霍看向谢克,摇摇头:“没有。” 谢克想了想,然后决定:“巡回护士去把监控录像拷出来。接下来我们分成两组,一组给患者照ct,确定术区没有残留物。一组看录像找出棉片去向,需要甄别的录像部分时间并不长,分两段两个人各自看,节省时间。文医生和我一起照ct吧,录像让小霍和护士们看就好。” 文旭东没有反对,他似乎知道谢克对他有所怀疑。然而他并不害怕,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怪他。如果手术出了问题,谢克是主刀肯定要付主要责任,至于没有看好东西的护士嘛,不是有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谢克的冷静和镇定,给在场的其他参与手术的人打了一针强心剂。就连那个管理这些东西的护士原本一脸“我很不幸”的表情也消退了,转而浮现的是坚定。也不知她这份坚定是准备好了面对事后的追究,还是认为他们一定会渡过难关。 监控录像拍得很清楚,然而画面的中心主要是对着手术台的。至于靠墙的一排金属柜以及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也拍下来了,但是细节却不大看得出来。 护士剪切好要用的棉片之后,把东西放在托盘里拿到手术台边上递给谢克。录像画面显示,托盘里面是的确是三张。而之后靠近过金属柜的人只有护士、麻醉师和文旭东三个人。 也就是导致棉片丢失的,只能是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 然而监控画面显示不了金属柜上托盘中的实际棉片数量,而这三个人靠近那个地方的时候又都是背对着摄像头。于是线索又断了。 其中麻醉师表示他去那里只是拿一根导管,根本没有碰过那些东西。文旭东也说他只是自然也否认自己碰过。找不到罪魁祸首的护士一脸决然,仿佛已准备好直面酷刑。 谢克给庞福的头颅拍摄好ct,结果显示术区无残留物。他拍板决定:“缝合,关颅。然后清查手术室。东西肯定在哪个角落里,我不信它自己分解掉。” 见文旭东一脸不赞同,谢克问他:“文医师有什么意见?” 文旭东说:“按规定现在不能缝合,把情况通报给家属吧。” 谢克:“ct显示颅内无残留物,为何不能关颅?这个规定本身就是为了防止东西留在术区,现在已经确定了术区没有残留物,还要迂腐地让患者等死吗?家属这里我并没有打算隐瞒,而是会跟他们说明情况,以求得谅解的。” 文医师啊文医师,刻舟求剑为哪般? 谢克的强势和在理让文旭东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好说:“那随便你吧。” 因为刚才的一番作为让谢克等人的手部都无法保持合格的无菌状态,所以众人又消毒了一番,才开始缝合。 也是亏了谢克的动作快,而且是比别人成倍的快,才能在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之后还能在安全时间里面完成手术。 谢克缝完最后一针头皮之后,扫了一眼肌电图,脑干功能保护地相当好,于是他满意地剪断线头。 准备解开无菌衣的时候,文旭东突然对他笑了笑说:“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吧,你去休息休息。” 谢克一顿,停下了动作。平时做完手术,这种工作的确不再需要他亲自做,作为非常伤神的主刀医师,他早就可以出去休息了。 所以听文旭东这么说之后,谢克下意识地就想直接离开。 然而,这句话不是小霍说的,却是文旭东说的。 文旭东有那么好心?或者文旭东对他有那么尊敬? 显然没有。 谢克顿了顿,继续动手给庞福解开无菌衣,一边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随着无菌衣被拿走,庞福*的皮肤暴露出来。 一张棉片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背上。 文旭东露出惊讶。 小霍呼出一口气:“太好了。” 人生又有了彩虹的护士:“找到了。” 愤怒的谢克:“……” 别说这个棉片靠自己掉不到无菌衣的下方去,就算是有个电风扇对着它吹,也不能把它吹到无菌衣的里面去。 有人故意把它藏起来! “你们先走。”谢克对其他人这么说,然后又对文旭东道:“文医师,你留一下。” 大家走掉之后,文旭东不满地开口:“小谢,东西找到了是好事,但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克:“什么意思?你这是谋杀知道吗?你怎么能把私人恩怨带进手术室,还用患者的生命做赌注?” 文旭东的脸色难看之极:“你可别血口喷人。这跟我没关系,你自己管理的不好,东西乱放才会这样。” “我东西乱放?”谢克被他气笑了:“我根本没机会碰到那个棉片,金属柜那里我根本没去过。麻醉师去过,但他没有靠近手术台。你也别说是护士,护士虽然同时靠近过金属柜和手术台,但是她没有机会掀起无菌衣,把棉片扔进去。有机会这么做的只有你和小霍,而小霍全程都拿着吸引器在旁待命或者在给患者冲水。更何况,小霍根本没有靠近过金属柜。所以,真相只有一个,就是你!” 文旭东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他也出了很多汗,有点脱水:“这只是你的猜测,也有可能是被护士不小心黏在身上带到手术台这边,然后被你们不小心弄掉的。总之,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你也别想把这个帽子扣我头上。” 谢克冷笑:“不承认又如何,这件事我肯定要写报告,到时候录像带和大家的报告一起交上去,让裁决小组的人判定就是了。” 别的都有可能不小心,只有棉片最后出现的位置——无菌衣下,是不可能不小心弄进去的。 “……”文旭东有一瞬间的慌乱,他这时已经感觉到这事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容易过关。出了如此事故,既然棉片找到了,谢克难道不该是息事宁人吗?怎么会强硬地要向上面报告?别说录像带证明不了究竟是谁的错,即使谢克有信心自己脱身,可这到底也是污点啊。 这事一开始做的时候,文旭东完全是鬼使神差地在一种很混乱的情况下决定的。当时小霍在冲生理盐水,谢克在一旁休息,看上去十分疲累,也没有注意到别人。所以文旭东才突然想出了这么个点子,为的是使得手术不能顺利结束,然后最好患者能死在谢克手里,这样家属就会盯着谢克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就算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庞福的心跳、血压什么的竟然还好好的!谢克的快实在超乎了他的想象,节省了太多时间给后面的“寻找棉片”。 而当他最后打算趁着解无菌衣收起那个棉片的时候,谢克却又亲自动手!哪个主刀医师会在术后做这些繁琐之事啊?! 现在仔细一想,虽然录像没有拍到他真正作案的画面,但若是结合推理,就像谢克说的那样,自己的嫌疑还真不小。 越想越着急,越想越后悔,文旭东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还是私下解决吧,闹大了对你也不好。” 谢克却咄咄逼人:“你以为没有拍到你直接把棉片塞到无菌衣下的画面,就不能定你罪?你太天真了。”文旭东错在既然拿掉了棉片,就不应该让它再出现,尤其是它出现的地方证明了它是被故意放在那里的。 谢克心想,如果非要这样做的话,还不如直接吞到自己肚子里毁尸灭迹。当然,这话他是不会对文旭东讲的。 第109章 教导 “你说什么?!”边顺源蹭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抡起手给了自己外甥一个大耳光,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谁让你去做这种事了?” 文旭东捂着腮帮子,震惊地瞪着边顺源,又想起自己干的好事,不由得软了:“我也是当时正好看到谢克神色不对,心想估计情况不像他说的那样好,才心血来潮想起来这么做的。本来想能耽搁一会儿就好,谁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啊。” 边顺源一愣,神情疲惫:“唉!都是我的错,把你惯成这样!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文旭东狗腿地讨好他:“我知道我知道,再也不敢了。舅舅,我妈可是把我交给你了的,你千万不能不管我啊!谢克说要上报,我不会吃官司吧?” 边顺源眼带复杂地看着他:“会不会吃官司我不知道。但是这次连我也被你拖下水了,咱俩的饭碗都保不住。” 文旭东傻了:“怎么会这样?可是,可是我也是想帮你啊……”说了一半他住了嘴,显然如果边顺源连自己都保不住,再怎样也是无用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去惹谢克,而且我什么时候要你帮我忙了?”边顺源摇摇头,如果只是被发现他误诊了的话,顶多被患者家属骂两句,再在科室里面灰头土脸一阵子,现在倒好,保不齐真要吃官司了。 “如果是别人,我还能拉下脸去求一求,可是谢克那个人……唉,你忘了市二医院血管造影那件事了吗?跟他毫无关系的事他都眼里揉不进沙子,更不要说是他自己主刀的手术了。而且你这个行为实在是,连我都觉得,唉,算了。实在是太恶劣了你懂吗,不行,你现在就跟我去给刘院长那里自首,咱俩一起辞职,只能这样了。” “你,你也辞职?”文旭东不敢置信,如果他没了饭碗还能靠边顺源,边顺源都没了那咋办? 谢克写完报告,气冲冲地去敲蔡天桥的门,正好刘院长也在,就把这件事给说了。 蔡天桥双手环抱,把皮球踢给了刘院长:“老师,您看?” 刘院长一脸悲痛:“这实在是太令人伤心了,我来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刚才边顺源带着文旭东去我那里辞职了,因为文旭东是他的外甥,他感到十分不安,所以他自己也辞了。唉,其实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我本来想挽留他的,但他实在是心意已决,我只好同意了。” 蔡天桥挑挑眉:“哦?他们倒是动作够快。” “……”谢克不悦道:“就这么算了?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怎么能这样轻拿轻放?” 刘院长把他按到沙发上坐着,一边伸手把刚才蔡天桥刚刚给他泡好的茶拿过来给谢克喝,一边安抚道:“你说的对,我刚才也把文旭东狠狠骂了一顿。不过这个事嘛,叫我看,让他们走了算了……唉,你别瞪我,听我说完。” 刘院长又执意递了递茶水,谢克只好接过来:“您说。”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对不对。”刘院长面露慈祥:“首先,文旭东这个事,他说他当时想帮着护士理东西,所以才不小心弄到了那张棉片,还不小心弄到无菌衣里面去了……先不论他是不是有意,他这种人我们医院肯定是不要的。虽然他来跟我辞职,但是我已经给他记了医疗过失,把他给开除了。所以你也不要担心他以后再在其他手术台上坏事,文旭东是属于编制内的而不是合同工,我给他记过之后,别的医院也不会要他。” 见谢克脸色好了点,刘院长笑容更甚:“你是不是要怪我为什么不把他告到医疗事故鉴定小组?” 谢克脸一红,点点头。 刘院长越看谢克越觉得可爱,比自己的徒弟嫩多了,于是教导模式全开:“你想想,文旭东是无论如何肯定要离开我们市一医院的,这件事如果公开的话,受害的是谁?他自己当然必须身败名裂,可是我们医院难道就不会遭受非议?以后谁还敢来我们医院看病?我们医院有那么多好医生,凭什么因为一个文旭东,就让别人戴着有色眼镜来看我们,你说对不对?” “这……”谢克无语,说是这么说,可是医患关系的牢固得靠双方的信任,光靠捂是不行的呀。但是,他又不能否认,刘院长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总不能文旭东倒是拍拍屁股走了,反而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们自己。 刘院长板起脸再下一城:“何况,你以为这件事你就完全没错吗?” 谢克:“我?” “说的就是你。”刘院长语重心长:“要不是你同事关系处理得不好,又怎么至于让文旭东起了那样的歹心?小谢啊,做人要柔和,要圆滑,上善若水嘛。你已经那么出挑了,平时同事之间有点妒忌很正常嘛,上了手术台你们就是一个团队,团队里有人犯事你以为你这个主刀的完全没责任?退一万步说,如果你不能让他乖乖地听话,那至少要有防住他的手段才行,否则像发生了今天这种事,万一手术失败,可就说什么都晚了,懂吗?如果你不确定能在手术台上防住他,你就应该拒绝让他给你当助手。你虽然年轻,可是已经是主治医师了,而且你是主刀,你有权利选择助手。没必要为了脸面或者别的什么而妥协。” 谢克低着头想了想,耷拉着脑袋:“院长你说的对。” “噗——”蔡天桥没忍住笑了出来,刘院长和谢克一老一小都转过头来瞪他。蔡天桥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别理我,你们继续。” 刘院长很满意谢克的受教,又继续巩固战果:“你再想想,如果让患者知道,文旭东是为了跟你的私怨或者是因为害怕你用误诊的事情来威胁他的舅舅而这样做的话,别人会怎么想你?即使你的技术再厉害,别人也会对你的能力产生质疑。因为大家看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像文旭东这么胆大妄为的人并不多,但是在一些小事上乐于给人使绊子的可不少,所以,做一个合格的医生,不仅要锻炼技术,同时也要修炼人格魅力,最后还要懂得保护自己。其实任何一行都是这样的。” 谢克被刘院长忽悠走以后,蔡天桥问:“副主任怎么办?” 刘建红啜了口茶:“朱明吧,他刚刚升了副主任职称。虽然当科副还早了点,但前面有你,后面有谢克,我倒是不担心。唉,其实老边的水平还是可以的,本来想让他多带几年新人的,算了就这样吧,也挺好。” 蔡天桥推了推眼镜,“我看要不还是外聘一个吧,朱明我怕他hold不住啊。” 刘院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外聘?开什么玩笑?有你在,哪个手下功夫好的肯来我们这里做出不了头的鸟?” “呵呵,”蔡天桥摆摆手:“算我没说。” 谢克到病房查看一圈,回办公室的时候碰到庞福的大儿子庞达,“去监护病房看过了吗,你父亲醒过来以后就可以挪到普通病房了。但是还要做放疗或者化疗,而且还要继续全身检查找原发病灶。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有可能是早期的。” 庞达握住他的手一通感谢,“我弟弟在监护病房外看着,我准备出去买点吃的,我们俩都要在这等我爸醒。对了谢医生,我刚才听说边医生和文医生辞职了,怎么回事啊?” 谢克:“哦,边医生因为没诊出来转移瘤引咎辞职了。文医生么……手术的时候他开小差,差点坏事,被开除了。不过没有造成伤害,你父亲的情况不错。” “什么?”庞达:“边医生我倒是知道,他把上次手术给的红包都退给我了。那个文什么的怎么能这样,这可是人命关天啊,就这么算了?”辞职庞达还不觉得什么,一听文旭东是被开除的,他立刻觉得文旭东犯的错严重多了。 谢克耸耸肩:“不算了还能怎样,都被开除了。你总不能去把他打一顿吧。不过他是该骂,可惜他回宿舍收拾东西去了,不然我也帮你骂他。” 庞达眼睛一亮,“哈哈,你说得对,打人是不对的。” 文旭东垂头丧气地卷好铺盖,他还没存够钱买房子呢,也幸好没买,不然的话丢了工作贷款都还不起。一想到要去边顺源家住,他就有点哆嗦,舅舅好说话,舅妈可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这次他不但自己丢了工作,还把舅舅的饭碗也给砸掉了,可想而知将要面对舅妈如暴雨般的口水。 灰溜溜地离开医院,转进一条直直的小巷,这是一条去车站的近路。即使背着个大包,他也不敢打车了,现在的出租死贵死贵的。 巷子有点长,刚走了半程,文旭东就觉得身后有极重的脚步快速向他靠近。他回头一看是庞达,以为他庞达知道了他干的好事,立马撒开腿向前跑。 庞达借着奔跑的惯性一个鱼跃,强壮的身体像个狮子一样把文旭东扑在身下。 “你跑什么?果然心里有鬼!” 庞达提起拳头就是一阵胖揍。文旭东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只一拳,就像郑关西一样被打歪了鼻子,脸上像开了酱油铺,又几拳,便像开了染坊,疼得嗷嗷叫唤。 文旭东毫无还手之力,只会叫得像个被杀的猪,庞达揍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了,又出过了这口气,便起身拍拍手走了。他还得给弟弟买饭呢,不能耽搁太久了。 留下文旭东一滩烂泥似的趴在巷子里哭,又不敢报警。庞达虽然打人打得狠了点,但是没把人打残废,最多赔点钱,而他自己干的事要是捅出去估计真要坐牢。 谢克跟在庞达身后,在巷子外看了个清楚的直播,见庞达走了,文旭东也不见得有事,撇了撇嘴。看来连救护车也不用叫了。 一转身,看到身后有个男人靠着墙嘴里叼了根烟正在看他。也不知道对方看了自己多久,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谢克本能地作出防御姿势。 “哟,谢医生身手不错嘛。练过几天?” 谢克:“你是谁?”对方竟然认识自己,还用这种逗猫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真是令人讨厌。 那个人没回答谢克的话,只是说:“你跟那个被打的有仇么,不然怎么看得这么高兴?” 谢克不语,看来对方的确已经跟了自己一会儿了。 但这人他从未见过,粗略估计年纪的话,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比较贴身的运动服,把硬硬的肌肉全都勾勒了出来。眼神凌厉而凶狠,一看就是刀山里来火海里去的那种人。谢克心中大奇,他可没惹过这等人物吧?虽然师兄教过他两手,但他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对付庞达这样的还可以,但要是对付眼前这种人便有些不够了。 这个人满脸邪气,还嘲讽地勾勾嘴角:“什么白衣天使,还不就这样,切。”说完他扔了烟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克觉得这背影有点熟悉,但实在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第110章 求助 拨开一大片如垂帘般的针叶型灌木叶子,艰难地向前走着。两旁无风,却总觉得那些巨大的不像样的草不安分地在蠢蠢摇动。 谢克全神贯注看着前方,不防右边突然间伸过来一样东西,还没等他转过头去看,左前方赫然出现一张骇人的大嘴,可怕的舌头上还带着倒钩刺,尖利的牙齿上滴嗒着流下唾液,锋锐的四指黑爪向着谢克抓去…… 谢克顾不了回头,于是旁边又传来一个声音:“爆米花真的不要吗?” “真的不要啦!”谢克小声抱怨,隔了会儿又把头挨过去轻轻地说:“太甜了,我不爱吃。” “哦,那好吧,下次买咸的。”李时光在黑暗里点点头,继续骚扰他:“这不是很早的电影了么,你要不要看得那么认真啊。” “3d的效果太棒啦!”谢克视线不移地赞叹道,又遗憾地说:“而且我小时候我妈不肯带我看这个,说是恐怖片……她只让我在家看猫和老鼠。” 李时光无声地笑,但是肩膀的抖动出卖了他——谢克可是跟他紧紧挨着的。 谢克不满地回头:“你笑我?讨厌!” “哈哈哈,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李时光把怀里的爆米花、可乐、冰激凌全部放到邻座的扶手凹槽里,然后抱住谢克的手臂蹭了蹭,“我们下次是不是应该换一种电影看?” 谢克想了想,明白了:“你是不是想啵啵?” “……”李时光坐直了认真地跟他对视,可是两人头上都带着3d眼镜,在黑暗里根本一片模糊看不清楚。谢克循着感觉让自己的头往前伸啊伸,准备用自己的血盆大口去捕捉李时光甜美的唇。 “咔嗒!” 两副眼镜先撞在了一起,谢克脸一歪只亲到了嘴角于是吃吃地笑了起来,虽然没亲个正着但也开心不已。李时光不满地摘下自己和谢克戴着的眼镜,探过身子去把人压在椅子上一阵猛亲。 一开始只是玩笑性质的,李时光想糊谢克一脸口水,惩罚他光顾着看恐龙冷落了自己。然而干柴和火真的真的不能碰,尤其是在他们已经熟悉了对方的身体之后,这种柴烧起来就特别快,稍微给点火星子就燃得霹雳啪啦响。 李时光舔着舔着,舌尖便灵活而熟练地撬开了谢克的齿关,他先是整个上下扫了一圈,跟标记领地一样带着侵略性地攻城略地,然后慢慢地温柔地一寸一寸细细品味,最后才纠缠着谢克的舌头一起翻云覆雨。 李时光的吻技向来高明,不一会儿,谢克便被他亲得只会被动地回应。然而他自己也情起地有些躁动,这才稍往后退了一点。 谢克觉得全身都在发烫,抓住李时光手臂的手指越收越紧,他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一样:“师兄……这里……不行……” 前排的杀马特顶着彩色鸡毛回头:“死基佬,羞分快啊!” 两人立刻分开,正襟危坐,戴起眼镜继续看恐龙。倒不是被杀马特威胁,而是再不停就真的要去厕所了。李时光和谢克多少都有一点点洁癖,平时表现地倒不明显,但是对于做’爱的场所还是有要求的。 看完电影出来,两个人手拉着手压马路回家。 谢克转过头:“……”正好李时光也是转过来:“……” 谢克:“你先说。” 李时光:“一起说。” 没营养的两个人异口同声:“下次看什么?” “呵呵,”李时光挠挠下巴:“下次选个没什么剧情的,而且一定要情侣座,刚才椅子扶手硌得我腰疼。” 谢克笑着戳他的腰:“疼你还亲那么长时间,我都快没气了。” 李时光抓住他的手,绕到自己的另一侧腰,压住他的手给自己的腰按摩,“是这边。真的疼啊,咋办,等会你自己动哦。” 谢克抽出手甩掉他:“谁稀罕你动!哼哼。” 李时光哈哈一笑,捏捏他掌心:“骗你的,好得很!比发动机的马力都足。” 谢克被他说得心猿意马,眼看马上就要到家了,本来是觉得这样牵着手的气氛很好,但现在恨不得脚下生风背后生翅,最好马上进家门,衣服一脱,床上一躺,…… 俩个人互通心意,不用说出来便一起加快了脚步。幸好路上没什么人,不然看到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竞走,肯定以为他们是一起尿急。 然而天不遂人愿,好事多磨。 在拐过了市一医院,进了小区,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李时光掏钥匙准备开门,一个满头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向谢克跑来。 谢克以为是小区里的人受了伤,要去市一医院看急诊,就往旁边让了让,但碰到这种事他暂且顾不上立马进门泄欲,而是和李时光一起停了下来。 那人头上脸上都是血,冲过来抓住谢克的手:“救我!” 谢克定睛一看,惊讶道:“成江?!” 李时光在旁边终于也看清了,这个人正是成江。因为近了,又借着路灯,于是便发现他头顶秃了一块,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裂口,血顺着头皮裂处不要钱似的往下流,耳边都有血凝结成的疙瘩。头发看上去也是湿湿黏黏的,估计混着血和汗。 谢克见他这样狼狈,便催促他:“还好旁边就是医院,快去处理一下吧。” “不!”成江叫道:“我不能去医院,你帮我缝两针就行了。求你了。” “这……”谢克检查了一下他的颈椎、胸腹、骨关节,还好没有合并伤,不过还是要做检查才能确定没有隐患。“你跟人打架了吗?你头上伤口挺严重了,不去医院没法清创的,就算缝了针伤口也还是会感染,你还是去医院吧。” 市一医院离这里不到五分钟的路,谢克想了想说:“今天我一个关系挺好的同事在。你去了后,直接跟他们说叫王磊帮你清创清血肿清异物。你放心,这种事他们经常做的,熟练着呢。” 成江绝望地看着谢克,配合他血淋淋的一张脸,看上去着实恐怖,他说:“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也是个医生吧,求你了,给我缝几针,其他事我自己会解决。” 谢克摊摊手:“就算我愿意帮你也不行啊,不去医院我拿什么给你缝?我劝你还是去医院,这是为你自己好。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你可以保持沉默。” 成江这样了都还不肯去医院,谢克怀疑他被人打了,但是不愿意面对警察的询问。其实这又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伤势,他不愿意报警的话医院的人未必会多事。 成江看看李时光,突然说:“李医生的书房里有急救箱,我见过。实不相瞒,我在这里等了你们一会儿了,我真的不能去医院,所以才特地在这里等你们回来,你就帮帮我吧,就缝几针而已。血止住了我马上走。” 谢克被成江抓着手,近距离地看着他头顶的血跟动力不足的喷泉似的咕咚咕咚冒出来,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其实这血看着流得多,但只是头皮损伤罢了,连骨头都没伤到,更不要说脑膜了。自己缝两针用点药也不是不行,于是他无奈地用眼神询问李时光。 李时光无语,得了,今天晚上那么好的气氛又被毁了。他对成江本来是实在没有好感,但后来因为“被虐癖”治疗的时候知道了一些他以前的事,所以才觉得这人也是可怜。现在成江这种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又不算什么大事,不肯帮忙也是有点不近人情,关键是,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李时光这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就把那个神经电机舱搬到星海大楼去了,这样成江至少没那么熟门熟路地找上来。当时也是因为一边要给谢克用,一边要给成江用,所以才放在家里的。 算了,就当是成江提供实验数据的回报吧。李时光这么想着,就朝谢克点点头,自己手下一动开了门。 谢克仔细给成江检查了后才发现真的只是头皮裂伤,并无大碍。于是消了毒缝了两针后,便可以了,不过他还是叮嘱成江最好去医院复查。反正作为医生,他这样已经仁至义尽了。 成江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提出要上个洗手间。李时光无奈地同意了,并且告诉他书房左边那个是客用的。 出来的时候,成江还有点晕晕乎乎地,在李时光的书房门前踉跄了一下,不过幸好扶住了门把手。 因为家里有个外人,李时光和谢克都绷紧了神经,生怕成江突然发疯,不过事情竟然就这么顺利地结束了。成江走后,谢克和李时光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无奈和怀疑:“竟然没有耍花招。” 谢克:“你觉得他的伤怎么来的?” 李时光摇摇头:“说不准。” 谢克把自己清洗了一遍,房间里也消一遍毒,做完了看到李时光还躺在沙发上,便又问他:“对了,你上次给他做的那个实验真的成功了?他会不会还跟他哥哥在一起?” 李时光摸摸下巴:“应该是成功了。虽然不知道他跟他哥是不是还在一起,但可以肯定他的确戒掉了那些被佟守业培养出来的嗜好。” “哦,那……”谢克抬抬下巴:“今天还做不做?” 李时光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龙卷风一样卷着谢克进卧室:“做!” 第111章 碰瓷 谢克去药房交订购单的时候,正好路过门诊大厅。 一路都是闹哄哄地,还有两个男人在旁边撕扯吵架,医生们抬着担架进急诊室。 只见担架上躺着个老太太,哎呦哎呦地在不停叫唤,谢克看到了就顺便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急诊医师看到是谢克,知道这是脑外的主治医师,就说:“被助动车撞了,意识倒是蛮清楚的,就是人据说躺着起不来,所以我们出救护车去接回来的……” 这种事不说天天有吧,反正也不少见,谢克本来没放在心上,可是当他听了那个医生半句话之后,躺在担架上据说起不来的老太太突然一个利落翻身滚了下来,然后哭叫道:“儿子啊!哎哟!撞死老娘啦!杀人啦!” 谢克:“……” 她儿子,也就是刚才在边上吵架的其中一个,赶紧挤了进来,不过手中还拽着另外一个大概是骑助动车撞人的,他拉着那人指着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老太太说:“你看你把我妈撞成这样,你说吧,怎么解决?” 那人怎么会还不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碰瓷,不过他毕竟真的把人给撞到了,赔是肯定要赔的。 其实一早他刚撞到人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他开得已经不算快了,这老太太本来在人行道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像找准了自己的车撞上来一样。当时他就有被碰瓷的感觉,可是一般碰瓷的人都是练过的,不会真的让自己碰到。然而这个老太太是真的被他撞到了,助动车和*的摩擦碰撞是装不出来的。 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正好不巧,遇上了一个简单粗暴、技能不熟的骗子,不过相比真的把人撞死,赔点钱就赔点吧,主要是得赶紧把这事儿给解决。 于是他问那个儿子:“是你妈自己撞上来的,不过我也不跟你啰嗦,出点就出点,你们想要多少?” 他原想着对方肯定狮子大开口,已经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却没想到那个儿子张口就来:“一千块,我妈上医院检查以及药费和营养费,不多吧?” 开助动车的人愣了愣,这个价钱比他想得要低太多了!这时他甚至都有点怀疑这真的是巧合而不是碰瓷了,一千块这么撞一下其实没那么划算!先不说会不会撞出什么后遗症,这老年人腰腹被那么撞一下至少疼个两礼拜肯定要的,就算不住院,这点钱也就够买点好肉好菜。 别说当事人了,就连谢克等一旁的医务人员也颇为意外。一开始他们也以为是讹钱,现在这么看倒又不确定了。 那个开助动车的人只是稍微愣了一下,脸上有从心而发的压不住的喜悦,同意道:“那好吧,一千就一千。”毕竟要是一千块就能解决这事的话,他是非常乐意的。 既然双方达成了协议,老太太便也没有再继续哭闹,而是吭次吭次地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围观的人见热闹没有了便也都散了。 只有谢克没走,他感觉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 撞到人的男子给了钱之后就匆匆离开,那个儿子则搀着自己老娘也往门口走去。 谢克想起自己在附一院急诊科实习的时候,当时带教的医师曾经跟他们说过一件事。 有一次碰到一个车祸送来的老头,结果到了医院后他反而活蹦乱跳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当时这个急诊医师劝他做个检查,结果那人不肯,硬说自己没事。第二天半夜,这个老头突然内出血痛晕,被家人紧急送到医院,可惜没救回来。这个医师那时候刚当上医师不久,对此事印象极为深刻,并且每次带实习生都会告诉他们,车祸后不管有事没事都一定要做检查。 想到这里,谢克上前一步拦住他们:“你们还没检查呢,怎么就这样走了?” 老太太闻言看了看儿子的脸色,其实她是觉得有点疼的,不过这种疼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不过她儿子丝毫没有要给她检查的意思,拽着她就往外走,看到谢克穿着白大褂便回答说:“救护车的车费和院前急救费我都付过了,其他不做了,我们走了。” 谢克却没让他们就这样走,依然挡在前面:“皮都擦破了,说明撞得还挺实在,还是照个ct吧。” 老太太有些意动,但那个儿子给她使了个颜色,她便闭紧了嘴巴,不语了。 那儿子眯着眼打量了一会而谢克:“不关你的事,让开。” 谢克没办法,只好侧身让他们走了,不过他远远地缀在后面,怕被发现所以隔了很长一段距离,听不见他们说话。谢克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也许等他们上了车或者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返回吧。 出了院门后,过了马路,前面两人倒是停了下来。谢克看见那个儿子不知道跟他老娘说了什么,塞了把钱给老太婆后就自顾自走了。那个老太婆则左右看看,选了另一条路。 谢克连忙朝老太婆的方向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在后面喊:“等等!” 那老太回过头一看是穿白大褂的医生,便停住了脚步:“什么事?” 谢克假装不知地“咦”了一声,“您儿子呢?” 老太神色尴尬,以她本身的泼辣如果是一般人多管闲事的话她早就把人骂滚了。但是眼前这个是医生,是白衣天使,这个职业本身就带着光环,更不要说谢克长得那么人模人样,一脸温和从容,就差在脑门上写“我是好人”了。 老太被谢克的金光笼罩,结结巴巴道:“他,他,他走了。” 谢克微笑:“是这样的,虽然你现在好好的,但是毕竟受到这么厉害的冲撞,我觉得还是应该好好检查一下。反正对方也给了医药费,不是吗?” 老太被他的笑容闪瞎,晕晕乎乎地回答:“那个人……他,他说如果有事就带我去别的医院检查。” 谢克继续加深迷人的笑容:“等到有事不就晚了吗,还是立刻检查好了。” 老太犹豫:“可是……我身上没钱呢,都在我儿子那边。” 谢克眼珠一转:“要么这样吧,如果检查结果没事的话,我想办法帮你免费。如果确实有事,你再打电话给你儿子叫他来付费。怎么样?” “那……好吧。”老太同意了。 谢克带着老太回医院,急诊室现在不忙,就给她安排了一个床位,等着做ct。 因为谢克承诺没事就免费的关系,这老太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走。等做完ct,结果一出来,腹腔内出血。胰腺破裂,必须立刻转肝胆外科手术清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太被吓坏了,嘴唇直哆嗦,旁边的急诊医师提醒她:“快点联系家人吧。” 老太支支吾吾:“我没家人,老头早就没了,女儿嫁到外地去了……” 谢克提醒她:“你儿子呢?” 老太太打了个激灵,立刻掏出一个手机开始拨号。那边倒是通了。老太太:“出事了,我腹腔内出血,要做手术!你这个混蛋,快点过来!” “……”对方不知说了句什么。 老太太怒道:“我回市一医院做了检查,你可是说过不管有什么事都是你负责的!” “啪嗒。”对方果断挂了。 老太太:“……”老太太转向谢克看着他,眼泪如小溪一般蜿蜒流下--这次是真的哭了。 原来这位真的哭起来竟然是无声的,谢克只觉得惨不忍睹,小声提醒她:“刚才不是给过一千块医药费么,再贴一点也差不多了。” 老太太把刚才那个男的给他的钱翻出来:“还好还有九百块,可惜了早知道那一百块也不能给他!” 谢克哭笑不得,你说你一大把年纪了没事去学人碰瓷干嘛?而且似乎搭档也不太靠谱…… 劝了老太婆几句,谢克回到自己办公室。金小璐告诉他:“有个美女在小会议室等你。” 谢克再次见到喻琤琮的时候,恍如隔世。原本算得上是精明美丽的女强人,现在则风尘仆仆,就连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神态间的疲惫。不过她的脊背挺得还是很直。 谢克没什么好茶请人喝,仍然是一杯温热的纯净水。 喻琤琮用手摩搓着一次性纸杯的杯沿。谢克注意到她的指甲尖端有些斑驳,似乎是指甲油上了久了没有重新涂过所以就显得不那么光鲜。脸上的妆依然那么完美,而手上的却不,喻琤琮最近过得一定不顺心。 “有什么事吗?”喻玲珑的死有段日子了,其实谢克老早就做好了回答各种问题的准备。然而谭国锋那里除了当天下午就到他家去录了口供之外,后来便再没出现过。喻琤琮与喻玲珑的姐妹关系如何,谢克不知道,但即便是要问,也早该来了。景浩然更不用说,一早发了声明请大家不要打扰死者,让死者安息。 喻玲珑那天邀他单独谈话的事,想必身为妹妹和研讨会承办方的喻琤琮也很清楚,或者说这是亚穹和景局长联手制作的一场好戏。只可惜这场戏落幕的方式大概让他们都,万万没想到吧。 喻琤琮没开口,就连谢克也陷入了沉思中。 半晌,喻琤琮终于说:“我辞职了。” 谢克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其实喻琤琮跟谢克平时不怎么有机会联系,她接触的都是院长级别的。 喻琤琮又说:“我姐姐她……你有什么线索吗?” 谢克摇摇头:“她跟我谈的事情,想必你们亚穹的人和景局长都很清楚。我虽然没答应,但她也没强求。我猜测这只是第一次接触,但应该不是最后一次,只是没想到我离开之后……你节哀吧。” 喻琤琮:“嗯,我只想知道,从你的角度来看的话,她有没有可能在你走后马上跳楼?” 谢克想了想说:“她的态度一直很积极,哪怕我拒绝她的提议。所以我想一定是发生了别的事。” 喻琤琮点点头:“谢谢,我走了。” 没想到就这样结束了,谢克起身送她。喻琤琮进电梯前对他说:“亚穹的老板野心很大,你要小心。” 第112章 老师 回到家,谢克开门进去之后,看到客厅里冷冷清清,狗鼻子左闻闻右闻闻,竟然没有食物的香气,太不对劲! 他走到李时光的书房门口,看到门虚掩着,就敲了敲门。 李时光的声音传来:“回来了?进来吧。” 谢克推门而入,看到李时光还在电脑前作业,不过身上穿着衬衫还打着领带,便鼓了鼓腮帮子:“你晚上有事出去?” 李时光头也没抬,啪啪地打着字,“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好。”过了会关了电脑看到谢克靠在门上眼神不善,才伸手拿了外套,一手搭着谢克的肩膀让他转身,一手插在口袋里,忍住笑说:“老师让我们今天去他家吃饭,走吧。” “老师?”谢克没想到徐教授竟然会让他们俩一起去家里吃饭,“怎么啦?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李时光得意一笑:“电话里没说,不过我猜是徐珊珊有男朋友了,所以大家聚聚。” “哦!”谢克恍然大悟:“刘明聪挺厉害的嘛,这么快就搞定了!” 李时光摸摸下巴:“你就没什么感觉吗?” “我该有什么感觉?”谢克一脸莫名其妙,“我又没跟她好过,就算她以前放话说要追我也是玩笑居多啊。” 李时光酸酸地:“徐珊珊很漂亮啊,你就从来没有想法过?” 谢克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得了吧!我爱你!最爱你!只对你有感觉有想法,永远只爱你一个!够了吗?” “好的!”李时光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晃了晃,“录制ok,要rey吗?” 谢克:“……”估计晚上又要有新玩法了。 行驶中,谢克把下午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李时光听,最后说道:“那个老太太也太拼了,你说她都六十多快七十了,有房子住有退休金拿,女儿也出嫁成家了,还去学人家碰瓷,她这是图什么呀?” 李时光敲敲方向盘:“你说她们一共得了一千块,老太太拿了九百,中年男子拿了一百?” “对呀,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谢克说:“我一开始以为误会他们了,是巧合不是碰瓷,但是后来老太太自己都承认了。不过据她说是那个男的主动找上她的,许了一堆承诺,她想想演个戏就能来个百儿八千的挺好,所以就答应了。我看她属于胆小的那种,估计如果那男的准备敲诈个几万块她还不敢做呢。不过老太太的心理我能理解,那个职业骗子就奇怪了,费那么多心思顶着风险就一百进账,他能干?” 李时光把车拐进徐教授家的小区,熄了火,才说:“也许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那个骑助动车的人。看来你把那位老太太带去检查,使得他真正的计划泡汤了,所以他才会果断挂了老太太的电话。” 谢克:“难道他跟老太太有仇?可是老太太说是以前不认识的人,最近才在跳广场舞的时候搭上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李时光摁门铃,然后铁门弹开,两个人进了楼,李时光:“不知道,回头打个电话给谭国锋让他去问问最近这种事情多不多,有可能是集体作案。还有,如果是来找你看病的人,你要多多留心。” 徐教授见两个爱徒联袂而来,十分高兴,决定晚上小酌一杯。谢克进门看到刘明聪正陪着徐教授说话,就知道李时光猜得没错,调侃了几句,反而让刘明聪更加兴奋。徐珊珊见到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叽叽喳喳的,话多得不得了。 李时光自觉地围上围裙去厨房给师母帮忙,席面很快摆开。 一开始的话题都围绕着徐珊珊和刘明聪这对,席间宾主尽欢,到了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到了医疗上头。徐教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刘明聪和谢克说:“你们最近要注意了,听说有几个地级医院都碰到了相似的医闹案件。都是叫了救护车到了医院送急诊之后,人又没事了,挂了号没仔细做检查就走了,结果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突然发病,再送医院然后来不及救治而死亡的。说是医院第一次没检查出问题才会发生这种事。看起来几件事似乎没有关联,但是已经足够引起重视。事发后有专业的医闹组织起来和这些医院进行谈判,都是以远亲和朋友的身份,这些死亡人士大部分原来是子女不在身边的独身老人。这种事情一般的医院碰倒了都是息事宁人的,所以风声不大,我们院长因为和其中一家医院的院长私交不错所以才听说了。附一院最近加强了对急诊室的培训,小刘你也要提醒你爸爸这件事。虽然那些人不敢惹到大医院来,但也要尽量防备。谢克也是,平时做事要多考虑些,保护好自己。” 刘明聪听了连连点头,谢克则和李时光对视了一眼。 难道今天下午碰到的那件事也是这样?!可是那个假扮儿子的人怎么保证老太太会有内出血?细思极恐啊。 饭后徐教授意犹未尽,把谢克和李时光叫到自己的书房继续聊。只是他起身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撑不住倒了下去。 徐珊珊惊呼一声。李时光离得最近,反应极快地扶住他,徐教授摆摆手,“我没事。” 谢克看看师母和徐珊珊,师母说:“你们老师有点飞蚊症,平时没什么影响,就是有时候眼前会有黑影飘过,所以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做手术了,即使上台也是指导别人,唉。” 谢克疑惑道:“老师,上次给佟文杰做手术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吗?” 他记得摘最后那个囊虫的时候,徐教授似乎手上顿了顿,然后把操作交给他了。当时他以为徐教授年纪大了长时间手术有点精力跟不上,没想到是因为这原因。 病理性的飞蚊症是玻璃体病变引起的,也有生理性的,按照徐教授的说法没有检查出具体的玻璃体液化和视网膜脱离现象,那么就应该是生理的,可是真的如此简单? 李时光:“老师,让谢克给你查下体吧?” 徐教授笑笑,“好的,正好我也看看你的本事,你们俩跟我来吧。” 谢克检查完后,发现徐教授体温、心跳、血压都正常,就是视力有明显减退,而且通过视野检查发现双颞侧偏盲,这和生理飞蚊症完全不符,应该是别的原因导致的。他偷偷地伸出自己的虚指,在眼眶这边探了探,然后心中一动。 谢克想了想,见房间里只有他和李时光,以及徐教授三个人,便问道:“老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徐教授脸色僵了僵,叹了一声:“知道什么?” 谢克:“我觉得有可能是垂体瘤。反正肯定不是飞蚊症了,要不还是去拍个ct检查一下吧。” 徐教授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你为什么没有询问我关于头痛和内分泌的问题?” 谢克挠了挠头:“既然你故意不想让大家知道,就算问了你也不会说啊。” 李时光在边上也看出了点苗头:“老师,真的是垂体瘤?难道是癌病变?” 徐教授拍拍他的手,“没事,别着急。是良性的。” 李时光:“那为什么?” 良性的垂体瘤可以通过吃药来抑制,但是从谢克的检查结果来看肿瘤压迫视神经交叉,明显已经生长得比较大了,这时候当然应该通过手术摘除。徐教授本人就是非常厉害的神经外科专家,无论手术和基础理论方面他都广泛涉猎,为什么到现在还瞒着家人? 就算开颅手术有手术创伤相对较大、术后反应、以及部分位置切除困难等缺点,但是他们有谢克啊!徐教授自己都不止一次地跟李时光说过,谢克是天生的外科天才,他对空间的感觉比普通人敏锐许多,所以往往能在一堆看似紧密的神经血管里寻找到缝隙。 谢克:“老师,是向鞍内蝶窦生长的肿瘤吗?有没有拍过ct?” 徐教授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片子,李时光一看,果然被谢克猜对了。李时光瞥了眼谢克,这家伙真是猜的吗? 谢克指着片子上肿瘤的位置说:“视交叉在肿瘤后,没有前置,不是禁忌症。老师,这个瘤长得有点大了,还是切了吧。您自己可就是专家、教授,怎么还能讳疾忌医呢!” 李时光也说:“是啊,是不是去年佟文杰手术那时候您就发现了?竟然一直瞒到现在。” 徐教授面色黯然:“你们也别劝我了,我现在的研究正好进行到关键时刻,如果现在放下了,恐怕就再也完不成了。” 李时光皱眉:“还是那个癫痫病灶定位的?” 说起这个徐教授来劲:“是啊,我发现了你之前的误区!这次我肯定可以有所突破!” 李时光:“就算是这样,您更应该先解除这个垂体瘤的危机,然后才是研究的事吧。您以前可是一直教我们,没有强健的体魄,是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的。” “不不不,”徐教授反对:“我要先把前期阶段的设计做好,然后实验的部分倒可以交给别人继续完成。我怕手术一做,就来不及了……” 徐教授突然止住了话头。 李时光心里“咯噔”一下,就听谢克问道:“难道您还有别的病?” 第113章 土豪 徐教授默默地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瓶药,放在桌上。 谢克和李时光一起凑过去看,是一种拟胆碱的口服药。 两人异口同声:“ad?!” ad就是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症的简称。七十岁以上是多发群体,六十五岁之前发病则属于早发。徐教授今年才五十多岁,六十不到,就得了这种病,也难怪谢克和李时光惊讶。 这种病的发病机制目前还不太明确,但是研究证明精神病药和益智类药对延缓病情进行有作用。徐教授服用的这种就是通过加强中枢胆碱能神经元的活动来提高学习记忆能力的一种药物。 按理说得了这种病,并不会就立刻有什么危险,但它会渐渐地侵蚀人脑的记忆和认知功能。得这种病的人其实很多,也不是每个患者都会为了这个去吃药,因为所说吃药能延缓发病,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太大作用。普遍的做法是,如果家庭里有了ad患者,那么其他成员会想办法给他或她更多的照顾,直到病人完全丧失自理能力并逝去。 谢克能够理解徐教授不想做手术的想法。经鼻-蝶窦入路的手术虽然对死亡的威胁并不大,以谢克或者蔡天桥的能力甚至是至今为止的百分百成功。但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接受手术的话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谁也不知道。 也许供血不足或者一丁点的感染都会加重他的病情。 徐教授迟迟不肯动手术,或者说他想等他的研究进行到实验阶段,至少要看到点曙光,才肯放心去做手术。这样的话,即使醒来后变傻变痴,他也不遗憾了。 对于他的这种想法,谢克和李时光都能理解。但是作为他的学生,他们显然都无法赞同。 李时光:“老师,我绝对不同意你这样做。你应该立刻接受手术。这个小手术只要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完成,如果让谢克做的话,我想半个小时就可以解决问题。既然能缩短手术时间,就能大大降低加快病情进行的危险。如果你现在接受手术,至少马上就能去除垂体瘤这个危害,恢复你的视力,对你平时的工作也有好处。倘若你一直拖着,说不定在ad病情大爆发之前你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徐教授苦笑:“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下不了决心……我也会怕呀。” 谢克鼓了鼓腮帮子,也劝道:“师兄说得对,而且这个手术蔡天桥很拿手,找他也可以。” 徐教授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摇摇头:“我要是真要做手术,怎么会舍近求远?当然是你啦。” 李时光也不见外,反正徐教授早就知道他俩的关系,直接从背后环住谢克的腰,伸手去刮他鼻子:“小醋坛子。” 谢克回头瞪他。 徐教授假咳嗽一声:“你们够了,多大了还黏在一起。这件事先放放,我再等等看,真要不行再选择手术吧。” “不行!” 李时光手臂一收,抱紧谢克晃着说:“老师,你真不能再拖了,这个片子看日期是一个月前拍的,这个瘤长得挺厉害了,而且你现在眼前老有黑影晃来晃去也不适合继续工作呀!” 谢克也接着甩出重磅炸弹:“是呀,老师,你相信我。做手术吧!其实我还有个好消息,本来想更加有点眉目了再告诉你的,现在正好说出来给你吃颗定心丸。我的血脑屏障体外模型实验,取得成果了!报告和论文还没有写。我准备一边写论文,一边继续进行动物实验。正好我预设下阶段实验内容的时候选择了一个阿尔茨海默病动物模型……” 徐教授拍案而起,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谢克吓了一跳,一边往李时光怀里靠一边回答:“我说突破血脑屏障有进展了啊……” 徐教授用手指指着他:“你这个……小混蛋!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要不是知道我有病你还藏着掖着不说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徒弟……” 徐教授见谢克不明所以的样子,拿起桌上摆着的一个美羊羊的小布偶扔过去,可惜被李时光接住了,“你这白痴!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你那个市一医院的小破实验室顶什么卵用!你向中科院申报了吗!你的血脑屏障体外模型花了多少钱!你该不会用自己的钱吧?!” 谢克懦懦地低声道:“反正我钱多,也没啥用……” 徐教授翻了个白眼——其实李时光在谢克看不到的地方做了同样的动作,但这太不雅了他是不会当着谢克的面这么干的。 谢克想了想,为了挽回自己的情商:“其实也没用多少啦,不过下一阶段要用到许多进口的实验动物,所以肯定是要向国家申报,还要联系赞助的。尤其是一些精密的仪器,国内做不出来,必须向外采购。话说有些东西如果不抛点诱饵给那些精明的外国人的话,他们还不肯卖呢,这次估计要国际合作了。对了,我觉得m集团就很好很合适啊。” 谢克建立血脑屏障体外模型的方法是,将一百万个人脑微血管内皮细胞加到一个孔径只有2微米的12孔培养板上,然后定时换培养液,经过72小时的培养,这些细胞就会融合,形成细胞层,就类似于一张脑微血管细胞内皮单层。 这个模型弄起来不算很复杂,市一医院的实验室完全可以符合条件,至于购买细胞和培养液以及培养板的费用嘛,大概花了几百万,他是问拖纳特教授订购的。 其实如果他真的想做这个实验,按照他的天才程度和以往创造的奇迹,刘院长和未必就不会支持他。但是种种评估和讨款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而谢克的心又太痒,恨不得马上就开始做,所以他先自己干了起来。 反正只要有了哪怕一丁点的成果,肯定就会引起那些机构和组织的疯狂加入。进入了第二阶段后,他根本不用担心财务问题。而且谢克现在存款确实多,拜骨水泥和头皮夹所赐,他的账户有源源不断的进账,现在已经摇身一变,高富帅里占了两样。身高么,一米七六,也算合格。 再说,只要他在选择合作的医药集团之前,偷偷买下那个公司的股票,然后再签合同,后面只要等着股票涨涨涨,不就都回来了吗,区区几百万,真的不算什么啦! 徐教授虽然对谢克的这种淡定恨铁不成钢,不过他更为在意的还是实验的内容:“你真的打开了血脑屏障?” 谢克从满头满脑的软妹币里回过神来,羞涩地回答:“也不算完全成功啦,也就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呵呵。” 徐教授抓起另一个懒羊羊的布偶再次扔向他,又被李时光接住,他瞪了一眼李时光,继续喷谢克:“呵呵你个头!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要是真的,就是,就是……诺贝尔奖的节奏啊!” 谢克舔着脸恭维:“人家不care诺贝尔奖啦,有徐教授奖就好了。” 徐教授被他气笑了,不跟他计较,“你到底怎么弄的?是类似于最近加拿大在做的那个气泡实验吗?” “不是的。”谢克说:“他们是用超声波穿到脑内聚集,使得人体内部血液中的微气泡高速震动,从而达扩张的目的。但是构成血脑屏障的内皮细胞被外力强行震开之后,需要数个小时才能恢复到正常状态。这段时间对于人脑来说极其危险。也就是说,打开血脑屏障,让药物进入的同时,一些原来被隔离在外的人体毒素和有害物质也同样有机会进入。而我这个方法嘛……” 徐教授瞪他。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师兄。”谢克回头看看李时光,李时光把美羊羊和懒羊羊塞到他怀里说:“这个颁给你,李时光奖。” 俩人笑成一团,谢克眼见徐教授要发火,赶紧继续说:“就是师兄在做的那个神经塑性实验,不是用到了神经电吗?我就是受到这个启发,就想把神经电用在这个上面,经过不算太多次的尝试之后,就运气特别好的找到了血脑屏障的开关。用振动方法打开血脑屏障属于外部破坏,所以恢复起来需要时间,而用生物电刺激某些神经元使之打开的话属于接受指令式的打开,只要一撤掉电刺激就会立刻关闭。” 徐教授做了个深呼吸,不可思议道:“用生物电刺激神经元?!” 谢克:“而且我还发现,用生物电刺激某些特定神经元的时候,强度不同,血脑屏障的打开程度有些分别。还有我在使用不同大分子蛋白质做实验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巧合。就是如果在一个阶段里持续在刺激神经元使血脑屏障打开的时候,令同一种分子进入的话,会使得血脑屏障对它的阻碍变小。也就是说,如果想令一种药物进入脑内的话,在对血脑屏障的开关刺激上会变得越来越容易。这也大大方便了治疗,减少了有害物质进入的机会。” “……”徐教授:“小怪物!什么都不用说了!绝对支持你!如果你能让治疗ad的药物突破血脑屏障,我甚至愿意做你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谢克咧嘴一笑:“但你要先切除垂体瘤。” 李时光宠溺地摸摸他的头,两个人腻歪得徐教授看得牙都要酸倒了。 第114章 训诫 徐教授的垂体瘤这个病,只要他自己一旦过了同意手术这一关,反而没什么太大的担心。谢克和李时光又留了会儿,才告辞。至于这个消息如何委婉地告诉师母和徐珊珊,就是徐教授自己的任务了。 谢克临走时像个大舅哥一样地把刘明聪给提点了一番。 刘明聪一边听着谢克嘴里吐出来的那些又像关心又像威胁的话语,一边小鸡啄米似的乖乖点头称是。 谢克本来觉得刘明聪还是有点人模狗样的,现在却觉得他这样子咋越看越猥琐呢,顿时有种所托非人的无力感。还是李时光感到这么下去没完没了,才在后面戳了他一下腰。 谢克只好打住准备结束训诫,不过最后又想起来一件事,他点点刘明聪卑微低下的脑袋:“对了,上次在执业资格考试会场看到你和一帮子混混在卖资料?” 刘明聪一听,心里面直打鼓,糟了,要算帐了!早知道就不去凑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他又不缺钱用!纯粹是被别人拉去说去看看别人考试前的紧张样子!要是让谢克知道他本来是想看那些考生的笑话,不知道会不会跟珊珊告状啊…… 谢克踢他一脚:“说呀,问你话呢。” 刘明聪抬起头一脸悔不当初的样子:“谢师兄饶命啊,我只是被别人拉去的,我也不知道那些资料都没用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克奇怪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有要怪你,再说我又没有买你的资料。” 刘明聪眨眨眼:“那?”谁叫你一副面瘫样,明明跟李师兄说话的时候笑得跟个花一样,只对我特别凶! 谢克眯起眼:“你在腹诽我面瘫?” 刘明聪惊恐地脚下一个踉跄,连忙摇头加摆手:“没有没有!”忘了他家那位是研究精神疾病和心理学的,这技能是夫夫共享的吗我擦咧! 谢克:“懒得跟你耍嘴皮子,我就问你一件事。你跟那个劳右军很熟吗?” “劳右军?”刘明聪想了想,“哦你是说原来市一的骨科医生吗?他跟你还做过同事呢。” 看来刘明聪不知道劳右军德事,谢克揉揉额角:“你爸没给你说过他是为什么被开除的吗?” “我爸日理万机,怎么会跟我说这种事……哎等等,”刘明聪把吃惊写在脸上:“他是被开除的?不是跳槽吗?” 谢克翻了个白眼:“跳槽的话,他会去跟你们这些学生一起摆地摊?” “也对哦,可是……”刘明聪偷偷瞄了一眼谢克,寻思着谢克和劳右军之间是不是有点罅隙。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劳右军当时跟我们那帮医学院学生接触的时候,倒不是为了摆摊,只是为了接近我们想要招人去他的公司而已。你也知道的,现在医学生就业困难,很多人毕业了找不到好单位,而且如果不能留在三甲医院的话待遇还要差很多,所以转行的人很多。” 刘明聪说的情况,谢克当然是知道的,他自己毕业也才一年多点而已。 不过劳右军竟然有正经工作?由于前阵子钟梁全的脊柱手术视频在微博披露引起的风波,谢克一直以为劳右军还在到处钻营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没想到原来这么早之前劳右军就已经找到了工作,并且还为自己的公司去医学院拉人。 谢克问刘明聪:“劳右军在什么公司?” 刘明聪:“亚穹医药集团!这几年这个公司窜升的速度很快,现在已经挺有名啦。不过他们一般都是代理卖别人的药,自己能生产的只有那些营养品、保健品,你懂的。” “……”谢克完全没想到劳右军竟然混到亚穹去了,他只是提醒刘明聪:“你交友要谨慎一点、注意一点。别给你爸和老师惹麻烦,知道吗?” 刘明聪十分狗腿地:“是是是,师兄说的是。其实我现在已经不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玩啦,珊珊对我要求可严格!” “嗯。”谢克点点头表示满意,摆足了大舅哥的派头之后跟李时光一起走了。 刘明聪摸摸自己的头,一脑门子汗,以前怎么都不知道谢克这么难搞,果然自己现在算是进了徐家的门了么。 依旧是李时光开车,他发动之后似乎随意地跟谢克说了句:“你不去考个驾照么?” 谢克给自己绑着安全带,随口答道:“没空啊。” 李时光就提了那么一下,没再多说。可是谢克过了会儿突然回过味来:“绝对不是因为车祸的原因,真的真的不是,要不然我还是去考一个吧,免得让你担心。” 李时光伸出右手来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没关系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怀疑你还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嗯。”谢克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其实我觉得ptsd这种东西没必要太在意啦,那些外国人总是喜欢反应过度,按照我的经验,大部分人只要身体治好了就会好了,而很少部分人会一直有心理影响,至于那些治疗ptsd的药物和小组交流心理辅导什么的,基本都作用不大。” 李时光从室内倒车镜里看看他,“这么说,你是觉得,所有能够用固定方法来治愈的心理问题,或者说精神疾病,实际上都应该归到神经内科或外科了?” “嗯……”谢克摸着下巴上有点长出来的胡子茬想了想,“也不能完全这样讲。应该说,所有因为丘脑或大脑等脑组织功能紊乱而引起的症状,不仅限于生理的,包括心理的、行为的、感情的、记忆的、思维的等等,都应该归为神经疾病,而非精神疾病。因为从发病机制和针对病因的治疗来看的话,只有让脑细胞也就是神经元正常工作了,他们的病态才能得到改善,而且是永久的改善,不是像在精神科治疗的时候那种时好时坏。” “其实……”谢克歪着头看看李时光,调皮地道:“你不是也是这样想并且这样做的吗?” 李时光挑挑眉:“哦?” “你那个用来通电按摩神经元的机舱,”谢克舔了舔嘴唇,他对那家伙一直十分好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在国内,利用神经塑性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和恢复脑功能,你算是第一个吧。说实话,我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也认为那些都是精神科医生该做的是,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神经外科医生也能做得不错呢。其实你一直都没有放弃神经外科,对不对?” 李时光失笑:“你想多了。我不在乎头衔是什么科,只对具体的治疗感兴趣。你还真是小气,我刚才不过随便问了一句开车的事,你就非要扳回一城么?老实告诉你,我对能不能当神经外科医生或者外科医生,并没有太多的执念,即使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被迫而放弃的。” 谢克转移话题:“你觉得劳右军那家伙怎么会进了亚穹,而且还那么早?是不是骨水泥那时候就已经搭上了?虽然亚穹那次没成功,但还是给劳右军准备了退路。奇怪,我一直以为亚穹是翻脸不认人的,而且喻琤琮后来也完全没有提起过。” 李时光:“这很正常。虽然骨水泥的事他们栽了个跟头,但是亚穹还有别的项目需要跟你合作,比如头皮夹。再比如后来景浩然想要的u型缆枕曲度计算法,这件事明显亚穹也参了一脚。景浩然想要的是政绩,而亚穹想要的,我猜是材料销售。这些东西都跟你息息相关,亚穹很清楚你和劳右军之间的间隙——事实上都是他们制造的,当然就不想让你知道劳右军在为他们工作了。” 到家了。 谢克等李时光停好车,伸手挽住他:“师兄,你就从来没有后悔过?那时候如果不去追成海,就不会这样了。” 李时光双手从方向盘上解放出来,一把捞起谢克的腰身,压在墙上,捏住他精巧的下巴,拇指摩搓的时候有微微的刺感,令人爱不释手。看着谢克瞬间从精明变成水汪汪的双眼,李时光口气幽怨:“你对刘明聪可是够挑剔的,嗯?” 谢克茫然了一会儿,才明白。反应过来之后,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小醋坛子,嗯?” 李时光的吻夹着一股如陕西凉皮的味道倾覆下来——又酸又辣。强势地一番倾城掠地之后,李时光很快就放轻了动作,开始了磨洋工,恨不得把谢克的唇磨成镜子一样光滑。 谢克被吻得快没气了,一场吻由一开始的激烈到中场的甜蜜,再到现在的挣扎。两个人的唇黏得紧紧的,他挣扎在窒息的恐惧和抵死的缠绵里,又想挣脱李时光的束缚为自己争取一口新鲜空气,又不愿意离开哪怕片刻那炙热相贴的唇瓣,因为他很怕下一次再触碰时已经找不回现在这种感觉。 就像高’潮的时候一样,你往往会记得最棒最梦幻的那一刻,然而过了当时下次再想重复时却总不对味。 谢克知道自己沉沦了,因为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哪怕是死也要继续!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克脑中一片空白。 李时光放开他,往下一摸,“……”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谢克看见李时光满足而欠扁的脸,“……” “用鼻子吸气呀,小笨蛋。”李时光笑得很温柔:“你有被吻射的特殊技巧。” 第115章 泄露 徐教授是悄悄住进市一医院神经外科病房的。 他毕竟成名已久,是解放大学医学院附一院的招牌,如果叫外人知道了,那岂不是打附一院的脸。住院部的几位重要医生,包括蔡天桥、朱明等人,谢克都已经打好招呼了。至于另外一些年轻医生和护士们,其实他们最多只是听说过徐教授这么个人,实际上却并不怎么认识的。 即使谢克没有特意关照要特殊照顾,但大家看到谢克对待徐教授的尊敬态度之后,仍然都打起了精神鞍前马后。开玩笑,谢克现在绝对不仅仅是金字招牌那么简单。是太子啊!太子! 本来徐教授完全是可以去单人病房住的,可他当医生当惯了,难得作为病人,就突发奇想地想要和普通病人相处相处,于是硬是去住了最最普通的六人病房。谢克也拿他没办法,便只好由他去了。 谢克查完房后,碍于人多,也不好和徐教授多说什么,主要是怕万一别的病人和家属觉得他区别对待而产生心理阴影影响治疗。他走后,徐教授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右边靠窗的病床上,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睁着大眼睛盯着谢克的背影死死不放,直到谢克离去好久她还保持着目光的追随,仿佛谢克随时会再回来一样。 “……”徐教授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那姑娘不要幻想这种不适合她的人,毕竟谢克可是有家室的,而且那一位也是自己的徒弟呢。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意识到谢克不会再回来了,那姑娘收回目光做西子捧心状:“谢医生真是太帅了!太厉害了!” “呵呵,”徐教授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找对象的话,外貌和智商都不是最重要的,最主要得要人品好,对你好才行。” “你懂个屁!”那姑娘立即不满了:“你说的这是小爱,知道吗?谢医生那是大爱!”她伸开胳膊比了个大大的心形,最后收回胸前,双膝跪在病床上,摆了个难度极高的pose,整个人仿佛沐浴在神圣的光辉下,脸上全是狂热的崇拜。 徐教授:“……”徐珊珊发起神经来也不如眼前这位——绝对是碰到对手了。 “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那姑娘问。 “……”徐教授搜肠刮肚在三百六十行里面一一筛选,终于想起来一个:“演戏的!” 那姑娘打量一下徐教授,终于说:“没想到你还有点眼力见儿,虽然不全对,但也差不离了,我们这行对演技也是有要求的。告诉你吧,我是跳舞的,天海市舞蹈团听说过吗?” 徐教授连连点头:“听说过!小姑娘很厉害呀,市舞蹈团听说很难考的!”徐珊珊就是高中的时候没考上预备团才被他拐去学女承父业学医的,只可惜自己女儿不是这个料,最近和刘明聪这个准女婿凑合到一起打算搞一个叫什么善明堂的公司。 这是一个医疗行业里面的新概念,说白了是资源集散中心。客户可以是患者、医院、医药公司等等,凡是跟医疗两个字相关的,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服务对象。集中介、管理、咨询、研发为一体的一个企业。 想法是挺新颖的,不过徐教授表示不让年轻人去撞撞南墙他们是不会回头的。 旁边那床的姑娘听见这老头夸自己,心情也好了起来,说话也轻柔了不少,但她对谢克的钦佩依旧不减,甩着枕巾扭捏道:“跟谢医生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啦!” “……”这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是肿么回事!徐教授压住嘴角,状若无意地跟她聊天:“我刚才看到你拆包扎了,是经鼻-蝶窦入路手术吧,是切除垂体腺瘤吗?” “是呀!”那姑娘惊讶道:“这你也知道?” 徐教授:“住院前我查过点资料,我也是这个病,也要做这个手术。” “这么巧哦!”那姑娘跨下床来,到他旁边,轻声说:“你的主刀医生是谁?” 徐教授神秘一笑,见那姑娘满脸着急,才告诉他:“就是谢医生。” “那就好!”姑娘松了一口气,顺便安抚他:“你放心,谢医生绝对没问题的。我的手术就是谢医生做的。我告诉你,我昨晚手术大概两个多小时,本来非常的模糊的视力马上就恢复了以前的状态,看得超级清楚。而且,你看我脸这里,我之前特别担心破相,刚才拆布的时候紧张死了,不过我用镜子仔细看了,几乎没留什么痕迹,这一点点印子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去掉。” 她说着还把头伸过来给徐教授看。 徐教授这才发现她说的是真的,估计谢克当时也是特别考虑到这姑娘家家的,手术做得特别小心吧。这手艺可是自己教的,徐教授不由赞叹:“确实不错。” 那姑娘以为自己又收到一个谢克粉丝协会会员,开心不已,连自己的*也竹筒倒豆子:“你知道吗,谢医生除了治好我的病以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然我估计没有被瘤害死,就要被流言蜚语害死了。阮玲玉你知道吗,咱们这圈子这种受不了压力自杀的人太多了!” 徐教授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当然,”那姑娘干脆坐在徐教授旁边,压低声音:“我之前月经不调好长时间不来,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分泌乳汁,被我们同寝室一个贱人知道了,她就到处去宣扬,还说我私生活混乱,搞得团里领导都知道了,还找我谈话。我以为是压力太大才这样所以没去医院看,但是有一次在星海大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模糊,走路撞到了谢医生,结果他被我撞了一下说要给我检查,我看是大庭广众之下就同意了,结果他就说出了我的毛病还让我去医院检查。” 徐教授听了暗惊,谢克帮自己查体的时候也是没有经过仪器的确认就道出了垂体瘤的存在,可是按理说压迫视神经的还有别种可能,未必就是垂体瘤,他怎么看得那么准? 如果只有看自己的那一次的话,徐教授还能理解,有时候的确会有一种预感,或者说是直觉。但若是很多次都猜对,就不能单纯用直觉来解释了。 那姑娘见他没反应,继续说:“你别看他年纪轻,他的水平比那些老头高多了!你知道吗,我一开始是去解放大学医学院附一院检查的,发现我的病情和谢医生给我说的完全一致后,我当机立断,就到这里来找他做手术。你看,”她各种角度摆着自己的脸,“是不是十分完美?” 徐教授:“……”当初怎么就让这小子上这儿来了呢?!算了,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自己就是那个蓝呗。 谢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刚入院就已经跟同病房的小姑娘打成了一片,两个人甚至已经准备好出院后要成立谢克粉丝协会了,如今已经在开着第一届粉民大会,今后是要写入历史的。 让他感到十分恼怒的是,自己前两天才刚刚向上面报告的研究进度,连正式的研究小组还没有成立起来,竟然就已经有人得知消息了。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无论哪里有可口食物,他们都会寻过来。 劳右军给谢克打了十几通电话,他当然是为了亚穹来找谢克寻求合作的。可是这回跟头皮夹不一样,这次的研究无论是实验本身还是仪器、材料、实验动物,都是属于非常前沿而尖端的东西,亚穹根本没有实力吃下。可以说,国内任何一家医药集团都没有这个实力。 因为有些精密仪器和特殊的实验动物,国内没有实力制造和培育,而国外的那些大集团由于一些政策或其他原因,这些东西是不可以随便出口的!谢克想进口这些东西就必须等那些企业拿到批文,而为了得到批文谢克就必须给他们一部分赞助的位置。 这算是等价交换,谢克可以接受。而亚穹的插足,谢克甚至连谈都不想谈。 劳右军对谢克这个人也算是有点了解了,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从第一次见他面就嫉妒他开始,把自己批得体无完肤,把谢克捧得高高在上,就在他以为自己多少得到了谢克的原谅并打算说出来意的时候,“……,谢克啊,所以以前那些混账事都是哥哥不对,你就大人大量吧,啊?” “哦,就这些啊,我不在意。”谢克在电话里如是说。 劳右军喜不自胜:“是这样的,其实多亏了你当时放哥哥一码,不然哥哥现在还在号子里蹲着呢,怎么能当上亚穹的总经理?所以啊,你也算是我和亚穹之间的媒人了,你说是不是?” “总经理?”谢克看着手机屏幕上劳右军三个字:“以前喻琤琮的位置?” “是呀!喻总辞职啦,现在我暂代。”劳右军开始话痨:“亚穹的老板真的很厉害,平时很少出现,但是却敢于启用新人,我都没想到他真的会让我当总经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鼓励我们随便说说的……不说这个了。对了,你最近在弄的那个血脑……” 啪嗒。 劳右军的话还没说完,谢克就挂了。一听那两个字,不用他说完,谢克就知道消息泄露了。 第116章 秘密 劳右军被挂后不死心地继续拨,却再也没被谢克接通过。他又不敢打医院电话骚扰搞得人尽皆知,无奈之下只好发了个长短信给谢克。 【谢克,其实你也别太抗拒这种事,亚穹的实力真的很强,不会亏待你的。而且我还要恭喜你已经彻底引起了我们老板的注意,他说他会亲自去见见你。到时候你抓紧一切机会开条件!我说真的。】 谢克只打开一下就删了,他的短信里几乎只留李时光发给他的每晚菜单。 对于劳右军代亚穹总经理一职,谢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那么简单。喻琤琮能坐这个位置是因为她当时是景浩然的小姨子,对亚穹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劳右军凭什么?一个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要学问没学问,被正经医院扫地而出的破产房产商的儿子,亚穹不是开慈善堂的,相反根本就是个吸血窟,到底凭什么用他? 不过谢克很快就把劳右军和亚穹抛到脑后了,这些都不是目前最紧要解决的事。现在而言,对谢克最重要的,莫过于就是徐教授的手术了。 谢克虽然嘴里说得很简单,徐教授也欣然答应,但他心里知道徐教授是为了给他信心才没有表现出忧虑。 事实上,相对于同样为鞍区常见肿瘤的颅咽管瘤,垂体瘤是比较难对付的。 首先,颅咽管瘤是独立的肿瘤,完全可以全部切除掉,而垂体瘤的肿瘤组织与正常组织混杂难以区分,病理组织与正常的垂体组织可以混杂生长,导致许多病例无法完全切除——按照神经外科的一贯原则,宁愿切得不够干净也不要多切一点正常部分。 其次,垂体腺瘤虽然一向被划归为良性肿瘤,但实际上它具有明显的侵袭性。因为垂体瘤本身来源于正常垂体组织,所以其中有些会沿着垂体柄——就是连接下丘脑和垂体的地方——扩张,使得垂体柄受到挤压导致退变,甚至消失。幸运的是,从功能上来看,徐教授的垂体柄还没有到这一步,不过手术也是刻不容缓了。 最后一点,垂体瘤一般到了出现局部症状的时候,已经长得比较大了,而供应垂体、垂体柄或下丘脑的血管,都可以成为肿瘤的供血来源,因此它的血运非常丰富。再一个,垂体瘤的囊变比较少,也就意味着肿瘤实质部分的切除比较困难。 对于做惯外科手术的人来说,囊变一般并非坏事,只要小心点打开一个口,然后用抽吸器把里面的脂液脓液吸掉,注意不要弄到术区就行了。王磊曾经把这个做法比作吃生煎包,虽然这样说恶心倒了一大片人,但其实还是有点相似度的。 碰到囊变的好处是,一旦你把那包汁液,哦不,脓液吸干净之后,肿瘤就会立刻缩小到非常容易切掉的地步了。 垂体是丘脑下部腹侧的一个卵形小圆体,它是整个人体的内分泌控制中心。由于它解剖位置的特殊性,既位于颅内,又位于颅底蛛网膜、硬脑膜外,和蝶窦腔仅仅相隔一层约1毫米厚的鞍底骨质。所以垂体腺瘤的切除既可以经颅内切除,又可以经颅外切除。 谢克还记得,徐教授当年在学校里给大家讲经鼻-蝶窦入路的时候说过,这个手术的发展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 事实上,一百多年前就有人通过广泛切除筛骨和蝶骨来进入鞍区切除垂体瘤,这种方法成功后的几年内很多当时的手术大师对它进行了完善和推广。可惜的是,由于当时的手术器械和照明设施的落后,肿瘤切除得不够彻底,又由于缺少有效的抗生素,术后颅内感染发生率和病人死亡率高,极大地限制了这种术式的发展。 直到近几十年,因为有了显微外科器械的进步,照明设备和术中影像监视技术的发展,经蝶窦入路才真正得到了广泛的应用,甚至成为了首选。 谢克需要用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伤害,最直接的路径去切除徐教授颅中的垂体瘤,当然也是选择这个术式。 徐教授常常说,人类的想象是无限的,限制它的往往是工具。 大脑往往能在不具备条件的时候优先做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然后再经由发明各种器具与技术去实现真正的可能。 谢克看看自己的手指,它似乎感受到谢克的目光,又在欢快地变来变去了。谢克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最近自己对于它的控制已经越来越娴熟了。刚开始的时候,这东西好像是和自己的手连在一起的一样外物,谢克必须集中所有的精力在上面才能命令它做一点点的变化。 而现在,它几乎已经完全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接受着谢克的大脑所发出的指令。 谢克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打印出来。带着他做好的手术预案,谢克来到了徐教授的病床前。 旁边那张病床的姑娘带着她漂亮的完好无损的面孔高高兴兴地已经出院了,谢克轻声说:“老师,这是我做的预案,您给看看吧。” 徐教授接过来随意翻了一下,便合上了,谢克的纸面能力向来是毋庸置疑的。“日子排好了?” 谢克点点头:“您是前天开始服泼尼松和用氯霉素液滴鼻的,所以我就直接把你的手术拍在后天清晨了。” 徐教授玩笑似的问他:“这么快,不会是给我开后门了吧?” “哪里,”谢克摇摇头:“那天我还有一个扩大翼点-经颞叶-经小脑幕入岩斜区的手术和一个颈内动脉分叉部动脉瘤夹闭术。你知道的,这两个花费的时间都比较长一些,所以我把你的手术排第一个。你这个手术虽然是临时加的,但因为时间短,所以我不需要推迟别的手术,你就别瞎担心了。” 徐教授也觉得这个安排挺妥当的,谢克这也算是能者多劳了,于是他就点头:“嗯,那就这样安排吧。” 谢克本来这次来就是跟徐教授敲定手术日期的,至于那份手术预案,他也只是习惯性地交作业而已,但即使他对自己的作业十分有信心,看见徐教授就那么扫了一眼,还是有点不满,好歹给个一百分的评语啊。 徐教授见这小子还不走,倒是奇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喏,预案拿回去好好熟悉熟悉,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随便搞。” 谢克咂咂嘴,“你不看了?” 徐教授无语:“这好歹是要在我身上做的手术,你就不能给我留点空间吗,混蛋小子!不过术后,我可是要检查录像的,哼哼,你要是功夫不到家,就给我回附一院回炉重造吧!” 谢克一甩头:“本来我倒是不一定,不过最近接连做了好几个这种手术,我敢说以蝶窦为中心的解剖结构,包括蝶鞍下方的蝶窦,上方的下丘脑和视交叉,后坡的斜方上段骨质,侧方的海绵窦和内容物,以及蝶鞍内的垂体、垂体柄和鞍隔,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了!” 徐教授摇摇头:“你就吹吧。我可是知道的,你们蔡主任在这个区域的手术是绝对的首屈一指。” 谢克缩了缩脖子,咕哝道:“蔡天桥嘛,是还不错啦。要是在半年前,他的确可以算是最好的。但现在,我肯定也不比他差。”要是谢克没有手指帮忙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服气蔡天桥的。可是现在他有外挂啊!开着外挂的人和没有外挂的人才不过差不多而已,谢克便不好意思多说了。 虽然谢克在手术的时候一般是不使用虚指的,但虚指对于他熟悉解剖结构的用处非常大,而且使得他对术区的空间高度敏感,这是一般人没有的。所以说到底,谢克还是得惠于此不少。 徐教授瞪他一眼:“你怎么对蔡主任那么没上没下的?不应该啊,我觉得你一直挺尊师重道的啊,医学院那帮半吊子老师不是还都被你哄得团团转呢吗?” “怎么说呢,”谢克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按理说,他对我其实还不错了。但是我总觉得他这个怪怪的,而且有点阴险……他很多做法都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吧,比如说推掉了纽约长老会医院的offer,回天海从副主任做起。这个时间点回来,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吧。如果他是对医学本身有兴趣,他就该留在美国,在那里他能学到更多东西。如果只想混个小官当当,他就应该在长老会混两年资历再回来,到时候无论什么位置随他挑。可他偏偏回来市一之后就没动作了,看起来安分地有点过头啊。” 谢克心中想的是,而且他还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初恋对象——冯大大说过,蔡天桥走之前让他等他的啊!不过这是属于别人的*,所以谢克并没有说出口。 徐教授被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是啊,被你这么一分析是挺奇怪的,到底为什么呢?” 谢克托着下巴:“我觉得蔡天桥应该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但也绝对不会有太高的觉悟。像是回报祖国什么的,就不用考虑了。所以我觉得……他身上肯定有秘密。” “……”徐教授嘴唇微动。 谢克见他欲言又止,奇怪道:“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教授抬眼看了看他,最终叹了口气:“难道你就没有秘密吗?” 谢克不由得一怔。 第117章 当年 谢克不太确定:“老师……?” 徐教授微微向后一靠,屈起指敲了敲手上的那叠厚厚的预案,双眼的目光落在白纸黑字上,但是谢克知道他并没有在看上面的内容。徐教授仿佛是在衡量着什么,想了很久,最后他才做了决定:“换个地方说吧。” 谢克胡乱地点了点头,此时他心里也是一团乱麻,难道老师知道了?可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老师为什么可以当做不知道,这么多年都没有问过他?老师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有,师兄知道吗? 谢克一想到李时光,心中就像是被揪了一下那样又紧又疼。师兄如果知道的话,是该师兄怪他不坦诚,还是他怪师兄不坦诚?虽然其实他们俩都不够坦诚。 怀着一团莫名其妙的思绪,谢克带着徐教授到了一间小会议室,他小心地把门锁了起来,才转身坐到沙发上,一双眼瞪得老大。 “……”徐教授没好气地说:“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谢克紧闭着嘴。不能说,他绝对不能先说,万一把老师原本不知道的东西给说出来就糟了。 房间中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已经做过决定的徐教授便轻轻开口,然而一字一句都很清晰:“你现在还会看到你的手指在变化吗?” !!! 谢克心中大惊,老师真的知道了!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紧紧地抿着嘴。然而徐教授却只是盯着他紧握住的拳头看了看,随即摇摇头,“看来你果然还是会看到。我就知道李时光不会那么顺利。” 徐教授这么一说,果然引动了谢克开口:“师兄也知道?” “当然。”徐教授说:“你是他的病人,也就是所谓的访客。不过这只是一开始,现在你们俩都同居了。”他的语气里有浓浓的无奈之意。 谢克却不懂了:“我哪里有病?” 徐教授白他一眼:“能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变形,这还不是有病?” “……”谢克无语。难道说老师和师兄都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这样倒也解释得通,可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坐过来,”徐教授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跟谢克说:“很多事情你是不可能记得的。我慢慢告诉你吧。” 谢克走过去乖乖坐好,就听徐教授问出了他心里正在纠结的问题:“你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和你师兄又是从何而知的?” 谢克点头:“嗯。” 徐教授摸摸他的头:“其实你并非从未告诉过别人,只不过你已经不记得了。” 谢克张了张嘴,徐教授止住了他的否认,而是准备从头道来:“还记得当年的车祸吗?” 虽然只是一场聊天,但徐教授的态度却比教学还严肃,谢克也认真起来,他仔细搜刮了自己的回忆,却发现除了确实对这件事有印象外,具体的细节他一概不知。 谢克能隐约想起来当时自己和父母坐在出租车里,发生车祸时出租司机先喊了一声“要命”,然后他就没有印象了,甚至于到底是前面的车还是后面的车肇祸,他都不知道。 这之后他再有印象就是在医院里了,不过他只记得病房里白花花的很干净,他住了不久就出院了。之后的事情就都记得比较清楚。住院期间的记忆却很模糊。只记得……对了!住院医生经常请他吃蛋糕,还送了一个背包给他,鼓励他今后继续好好念书! 谢克条件反射地把双手放在肩上,他以前总喜欢这样用拇指挑着书包的背带,而且肩上没有包就很不舒服。可是自从上班之后,不能一直背着包,所以他现在连这个包都好久没用了,放在家里招灰呢。 徐教授一看到他那个去挑背带的动作就知道他还没有习惯和背包分离,而这大概能从侧面说明李时光的治疗并不十分成功吧。 谢克发现自己真的对这部分的记忆保存得有点太少,他于是不太肯定地回答:“记得一点。” 徐教授却不太赞同:“你还记得你被送入的是哪个医院吗?记得谁为你做的手术吗?记得负责你的住院医师吗?” 谢克刚想摇头,却看到徐教授脸上慈爱的表情,他突然心中开窍:“难道是……您?” “不错。如果你回去翻一翻自己的病历,就会发现,当时你就近被送入附一院,正好是白天我在科里的时候,急诊送上来一个颅脑损伤的病人,我就带着几个年轻医生给你做了手术。”徐教授眼神有些黯然:“其中有一个就是后来负责管理你的住院医师,李时光。” 谢克呆住了。他此时仿佛乘坐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不知要被推往哪里去。六年前。李时光还是神经外科住院医师的时候。他心中升起一股极度的震惊和不安,不知是愧疚还是怀疑,又或许是恐惧。 “师兄的手……”眼泪从谢克的脸上悄然滑落,而他却不自觉,只想确认一下事实:“成海想杀的是我吗?” “是。”想到这事,连徐教授都有些哽咽,他飞快地说:“你是李时光的最后一个病人。” 谢克知道徐教授的意思其实是,他是李时光上手术台做手术的最后一个病人,因为他后来转行心理治疗了。但是这样说也没错,因为后来那些病人统统都被称之为“访客”。 也许对一个十年来都想成为外科医生的人来说,不能再拿手术刀治疗的病人,有另外一个称呼比较好吧。 谢克用袖子擦擦自己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不讲究卫生,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衣服等会换掉去消毒就是了。“这么说,请我吃蛋糕的,送我背包的,都是师兄了?” “嗯……是的。”徐教授有点含糊地说。 谢克睁大了还在继续出水的大眼睛:“师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因为……”徐教授突然觉得背着大徒弟把这事直接告诉小徒弟有点越俎代庖,可是这么多年了大徒弟一直都没跟小徒弟说清楚,结果两个人还滚到床上去了,心下一横,徐教授就直接把真相说了出来:“做手术的时候,他不小心切到你的海马体了。这本来是一个可以不被伤到的地方,可能当时他也是新手所以比较紧张吧。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误切,但是并没有完全切断。所以如果你去拍ct的话,可以看到你的海马体旁边有一个相连的条形组织,就像一个独立的器官一样,但实际上那是你海马体的一部分,只是因为李时光的误切,使得它看上去像是连着的另外一样东西。” 谢克皱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师兄对我好,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我?” “这个……”徐教授汗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知道谈情说爱!这是在讨论多么严肃的事情,竟然歪到那个方向去了!不过他还是安慰谢克:“也不是完全这样啦,只是一开始是因为这件事而起。” 谢克的眉毛自然平了:“也对,日久生情嘛,一般都比一见钟情靠谱。” “……”去你#¥的!我跟你师母就是一见钟情!徐教授恨不得给他一个毛栗子,不过想到后面要说的话又忍下了,“你醒了之后,对车祸的记忆并不很完善,但是因为那种瞬间的事情,你在发生车辆碰撞后很快就昏迷也有可能,所以并不能判定是不是李时光的误切造成的。” 其实谢克知道徐教授所说的“误切”并不是针对一般的手术医师来说的,因为根据他当初颅脑损伤的情况来说,需要清楚颅骨骨折的碎片和血肿,碰到一点点其他组织是很正常的。这只是老师对李时光这个天才的特殊要求罢了。也有可能是李时光对自己的特殊要求。 谢克其实也很无奈,他也对自己要求很高,但是外科手术不可能病灶以外零损伤,作为一个患者,他完全能理解李时光当时的“不完美”。 谢克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道:“不管是不是那个切断造成的,至少我被救活了不是吗,而且也恢复得不错,您怎么就能说是误切呢,手术中的正常损耗……” “……” 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什么叫泼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什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家从师出嫁从夫!这就是啊!徐教授心中充满了咆哮体,硬是在上面架上一把刀封印住后,终于又忍了下来:“一小段记忆的确是不算很重要,毕竟你之后学习什么的没问题,但是真正的问题在于……” 谢克的小心脏加速跳动。 徐教授接着往下说:“你醒来不久之后,也是在李时光的手出事之后——当然他还是担任着你的住院医师——你告诉他,你能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变形。” 谢克无语:“我自己说的?”所以搞了半天还是怪我喽! 徐教授肯定地答道:“当然呀!” 谢克:“那我怎么不知道?” “这就是李时光的不是了,”徐教授叹道:“我觉得吧,你这个就是个精神病,或者说属于幻想。但他呢,非要觉得这是因为他那一刀切导致的。所以这些年他都在研究神经元重塑,他觉得只要他能把你被切断的神经元网通过神经元再度生长连接起来,你就能恢复正常了。” 谢克还是问:“那我怎么不知道?” 徐教授看了看他说:“问题就在这里。那个神经电刺激器的作用,通过脑电图显示出来确实有用,神经元的生长也如他所愿,但是代价是一小段记忆的遗失。你也知道,所谓的记忆,就是神经元的组成和排列,他这样做虽然能够使得你的海马体和被切断的部分连接得更紧密,但是同时会打乱一小部分神经元的排列,也就是你消失的那部分记忆。不过好在,这部分记忆和你的学习生活都无关,否则也难以继续下去……似乎只跟他有关,或者说跟这种治疗方法有关。你每次都会忘掉一部分跟李时光有关的事情。” 谢克:“可我现在还能看到手指在变化。” 徐教授却说:“经过多年的治疗,你现在的那个条形脑组织已经和原本的海马体连接得非常紧密了,而你告诉李时光你手指的事情也每次都越来越晚。上一次治疗完之后,你到现在还没告诉他吧。李时光一直认为,当你完全看不到手指的变形后,这个治疗就算完成了。但我却和他的看法不同。我认为你没有告诉他并不是因为你治疗后再看见手指变形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而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对他的定位在改变。从一个绝对信任的医生,到睡在身边的恋人。你对李时光以前的记忆已经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你现在和他的关系只是情侣而非医患,你会向他隐瞒你的缺点。本来我也不太确定,可是刚才一试便知道,你确实还能看到的。但你这次却没有告诉他。” “不,”谢克绞尽脑汁地消化这些消息,“我并不想瞒他这件事,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有点多,所以我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他。” 徐教授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笑了笑:“其实无所谓。一开始我怕这件事会影响你上手术台,谁知刘建红连看住人的本事都没有,倒被你混出来了。既然不影响你做手术,其实是否能治好我觉得不是大问题。就是李时光在这方面有点顽固。本来这些事应该他自己跟你说,不过他怕最终那两部分组织结合到一起的时候,你会将他全部忘记,所以一直没有说。” 谢克点点头,这他能明白:“师兄怕我放弃治疗。” 徐教授抬眼望天花板:“你们俩的事,我怎么管都不好,本来只能不插手。但是也不知道我头脑清醒的日子还能有几天,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告诉你,让你自己来做决定比较好。” 谢克坚定地说:“老师放心,手术绝对没问题。而且我们还有最好的麻醉师。” 至于血脑屏障,从研究到实验到应用,虽然可能会经过很长的时间,几年甚十几年,但他会尽最大努力去实现的。 第118章 迂回 办公桌上的分机来电声响起。 谢克从怔愣中回过神,接起电话:“你好。”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事和你说。”是蔡天桥。 谢克应下之后并没有马上过去,他学习谭国锋的习惯,在一本小小的本子上记下了一些信息,然后把它合起来,放在抽屉里,这才站起来。 走到门口,他又返回,把一直扔在抽屉里的钥匙拿出来,锁好抽屉,钥匙则放进自己的裤兜,这才离开。 谢克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出于礼貌,他还是先敲了敲门。 可是蔡天桥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让他“请进”,而是自己从里面开了门。 谢克有一点点惊讶,蔡主任一向喜欢坐在他那张能转来转去的老板椅上,叠着腿,叉着手,笃悠悠地看着别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他主动给人开门,除了曾经做过他老师的刘院长以外,谢克还不曾见过其他例子。 而且照这个反应的时间来看,只怕刚才蔡天桥一直站在房间里,或者说,在房里踱来踱去。 什么事情,能令他如此在意?连谢克也不禁感到好奇,因为这实在太过难得了。 谢克八卦和疑问的心理表情几乎完全写在了脸上,蔡天桥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顿了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后还呷了一口茶,故意晾了一会儿谢克,才指着桌前和自己相面对的位置说:“坐吧。” 谢克也没受他影响,大咧咧地坐下之后直接问:“主任,您找我什么事?有疑难杂症么?” 蔡天桥白了他一眼,正想反驳,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没有出声。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谢克的好奇心越发被吊了起来,难道,蔡天桥有事求他?! 只听蔡天桥问:“明天的手术,你是不是去约冯大强了?” “是的,”一说起这事,谢克认真了起来:“主任,你也知道徐……我老师的情况,他有阿尔茨海默病,如果麻醉太深我怕对他的病情不利,所以想请冯大大出手……” 蔡天桥说:“你先别急,这不是商量嘛。只是明天早上我也有一台手术,而且已经先跟他约好了。我那个手术是经海绵窦颈内动脉修补术,对麻醉的要求也挺高的。唉……” 谢克一听就知道是那个住在徐教授对床的颈动脉海绵窦瘘病人,这是个脑血管疾病,是颈内、外动脉以及它们的分支与海绵窦之间发生了异常沟通,导致脑血液异常分流而造成的伤害的一种综合症,这种血管岔道的情况俗称“盗血”。 那个病人虽然是蔡天桥的,但徐教授当时还让谢克仔细分析过这个病例,让他回去“做功课”呢!所以谢克很清楚,那个病人因为“盗血”而引起的脑供血不足和血流经静脉引流至颅内而出现相应部位的静脉回流障碍,脑组织水肿和颅内出血严重,并有缺血缺氧。 如果两相比较的话,蔡天桥的这台手术无论是从难度、时长、危险性、患者身体状况而言,都要较谢克准备为徐教授做的经鼻-蝶窦垂体瘤切除术来得更需要冯大强这个一流麻醉师! 谢克是知道蔡天桥近期要为这个病人做手术的,但他没有想到和徐教授手术的排期是同一天,同一时段! 他现在完全明白蔡天桥找他所为何事。如果剔除个人感情因素的话,肯定应该把冯大强这个配置留给颈动脉海绵窦瘘病人的。但是谢克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感情地做出这样机械的分配和安排呢? 徐教授可是他的恩师啊…… 谢克只觉得满嘴的苦涩,怎么就没事先把事情打听好呢。 蔡天桥一看谢克的表情便知道他为难了,他十分难得地站起来去倒了杯水给谢克,态度异常亲切地说:“小谢啊,你看,这个病人的情况也是有点特殊呢,视听功能障碍、精神症状什么的,都很严重呢,还常常昏迷,连我也不是很有把握一定能把人给救清醒,所以……” 谢克低着头:“主任,我知道。你的病人更需要冯大大的麻醉技术,不过徐教授是我老师,我还是想给他最好的手术人员配置。所以……” 蔡天桥点点头:“你的心情我理解,人嘛,毕竟亲疏有别,这件事情……” “所以,”谢克抬起头,用又大又圆的双眼期待地望着蔡主任:“我想把徐教授的手术延后一天。” “……”蔡天桥觉得这双眼睛纯洁得实在有些碍眼了:“这,这,这?怎么行?” 谢克:“为什么不行?” 蔡天桥恨恨地说:“这可是你恩师啊!” “对呀,”谢克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所以我才费心嘛!正好延后一天的话,就可以让冯大大来做麻醉啦,而且还不会耽误你那位病人,不是很好吗?” “可是……”蔡天桥咬着牙:“延后的话,难道就不会耽误徐教授吗?” 谢克咧开嘴一笑,笑得又自信又没心没肺:“完全不会啊,老师的情况我最清楚了,虽然需要尽早手术,可是也不差这一天嘛!” “这……”蔡天桥想了想,又说:“可是,就算延后一天的话,大强他也有别的手术安排啊,市一医院又不是只有我们神经外科,你说是不是?” “是吗?”谢克想了想:“我去问冯大大的时候,倒是没有听他说过最近还有什么大型手术,要不我再去问问他吧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谢克就站起来,急着要去麻醉科找人问问。 蔡天桥连忙把他按坐了下来:“有的,他跟我说过。” 谢克只好沉默地看着他,虽然没说话,但是这意思很明显,就是“你到底想干嘛”。 蔡天桥被他看得摸摸鼻子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而后才假装想出了两全其美的办法:“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我那台手术的时间从7点延后至8点开始,你再安排下你那边的时间,以你的速度应该够了吧。当然,要留半个小时给大强休息。” “……”谢克无语了,这不就是时间安排上稍微改动一下下吗,用得着兜这么大个圈子?不过蔡天桥越是这么干,就越说明他心里有鬼,谢克绝对不上他的当,所以一点多余废话和客气也没有,直接说:“很好,那就这么定了。” 蔡天桥这么兜着圈子找碴再给糖,当然是有他的用意的,可他实在没想到谢克的脸皮这!么!厚!这明明是他这个主任,为了谢克这个下属,做出的妥协好吗!难道不是应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然后以身相许——做牛做马的意思不要搞错了——吗!这种高高在上同意的语气是肿么回事! 蔡天桥冷着他那张刚才还挂着极其罕见笑容的脸,暗地里深呼吸——实在是被气得不轻。 谢克假作不知,起身说:“那我就去联系手术室和麻醉室改一下时间了,要不要顺便连您的那台手术一起通知?” “你站住。”蔡天桥的口气很不好,显然已经生气了。 谢克耸耸肩,他现在可不怎么怕蔡主任,“还有什么事?” “下午,有个人约了你面谈,我已经帮你答应下来了。”蔡天桥说:“不管他有什么病,或者没有病,我希望你能把他留在科里住院几天,哪怕是以接受检查为名也可以。” 谢克不知为何竟然从蔡天桥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阴沉的味道。 蔡天桥抬眼看他:“我就那么一个要求,你应该能够做到的吧?” 谢克:“为什么?如果他没病呢?” 蔡天桥:“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病,随便找个借口让他留下来检查也行。” “可是,”谢克皱皱眉,“这不就是骗人的意思吗?” “放心,这不会让你的职业道德沾染污点,那人有钱得很,不会在意这些。而且,”蔡天桥看看谢克:“说不定他愿意呢?” 谢克边想边搓手指,蔡天桥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思考的动作,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谢克说:“也许他不差钱,但我不愿意说假话。可以让他找别的医生看看,或者主任你亲自给他看不就行了吗?难道这个人连你的诊断都不信?” 蔡天桥轻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谢克已经注意到他今天十分反常。不仅是动作行为上透着急躁,就连前面迂回地为徐教授的手术而做出时间改动也显得过于着想。 “他不是来看病的。”蔡天桥的呼吸有点急促:“他是来找你的。” 谢克完全摸不着头脑,“谁啊?” “亚穹的老板。”蔡天桥说。“辛擎宇。” 谢克对亚穹已经不陌生,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公司老板的名字。然而在他知道找他的人是亚穹老板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对方是为了什么了! 血脑屏障! 亚穹竟然还不死心,谢克摇摇头,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就算不见也罢。因为他是不会答应的,无论对方开出他们认为多么诱人的条件。 蔡天桥把手搭在谢克肩上——他很少和人有真正的身体接触——但这次他整个手掌都与谢克肩颈的肌肉相贴,似乎是极其认真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他插手血脑屏障的研究,但是你可以帮我留下他。如果你不答应的话,也许他会觉得留下反而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你……当然,我保证!不会让他去骚扰你的。” 第119章 则 “不行,这我不能答应。”谢克很坚定地那么说了之后,绕开蔡天桥想走。蔡天桥的表现对谢克来说时敌时友,谢克至今都没有摸清楚他的行为标准,当然不可能为了他去对别人说这种谎。 万一辛擎宇要是出什么事的话,让他怎么交待?谢克的确是很不喜欢亚穹这个公司,也完全没有与他们合作的意向,可是他同样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匕首。如果蔡天桥和辛擎宇之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让他们自己当面解决吧,谢克可不想当什么夹心饼干。 见谢克的手已经捏住了门的把手,马上就要开门离去,蔡天桥突然爆发出全身力量一拳砸在门上,“砰”地一声在谢克的耳边爆炸开来。 蔡天桥的手臂距离谢克的脸只有咫尺,谢克能感到身后的人暴戾与急切的情绪,他想这应该不是针对自己的,但其中的愤怒并未被掩饰分毫。 谢克本来就不如蔡天桥高大,又三面被门、手臂、人体挡住去路,令他生出一种被威胁感,于是十分不悦地放开门把手转过身,往旁边移动了一点,“蔡主任,你不会觉得你这样发个火,我就会改变主意吧?” 蔡天桥又用拳头砸了一下墙壁,但这次力道显然轻了很多。谢克看了看他有些红肿的关节,“如果是我,即使再生气也不会苛待自己的手,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它就像是第二生命一样。更何况,你明天还有重要的手术,不是吗?” 蔡天桥挥挥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但他仍然挡住了谢克不让他出门,“你说的对,我不该冲你发火。” 谢克耸耸肩:“你只是不占理而已。” “不,”蔡天桥捏住谢克的肩膀,“你不明白……” 谢克再次被他的鹰爪手拿住,十分不耐,于是一个扭身打算脱离魔掌,却不想蔡天桥一个巧劲按住了他的臂丛内侧束神经段,让他麻痹了一下,然后趁机捏住他的肩头。谢克的骨架小,被他牢牢地擒住按在墙上。 自从跟着师兄学功夫以来,谢克还是第一次遭遇如此强敌,谁知竟然还没拆上一招就被对方克制住,不由得心中有些羞愤。蔡天桥为了压制他,与他贴得十分近,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令人颤栗的热度,然而这对于同样不惯与人碰触的谢克来说,又是另外一种压力。 蔡天桥的眼底盛满了能将人烧成灰烬的火焰,而他现在正打算用这把火将谢克也席卷进来。 虽然技不如人,但谢克嘴上却不饶人:“呵,这是什么意思?屈打成招?还是美男计?不过不好意思,我对你没兴趣啊。再说了,冯大大那里你就不想去解释一下么?” 听到谢克提起冯大强,蔡天桥表情松动,眼中的毁灭之火也再次退回瞳孔之后的深渊,但捏住谢克的手仍没有收回,他似乎是在回答谢克的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已经跟他说过了,让他不要再等。” 谢克嗤笑一声,用满是讥讽的语气赞成道:“是啊,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等的。叫我等就等,叫我别等就不等喽。” 这次蔡天桥倒不生气,反而当作没有听出谢克的嘲讽,只是问他:“你跟大强的关系很好嘛,他都跟你说了?” 谢克用另一只手掰开蔡天桥捏着他肩头的爪子,知道蔡天桥现在还不肯放他走,他也不愿闹大,便走到沙发边上坐下,“说实话,我觉得冯大大跟你分了倒是好事。如果时间能够帮他断了对你的念想,就算是多花一点也无妨。” 蔡天桥点点头:“你说的对。” 谢克“哼”了一声:“你可真是个人渣。不管你想干什么,不要拖我下水。还有,你等着我的辞职信吧。” 蔡天桥皱皱眉,想到刘院长对谢克的器重,他不由有些头疼,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和医院无关。这次是冲动了些,我跟你道歉,而且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 谢克不置可否:“你的保证是什么,能吃吗?”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蔡天桥:“……” 桌上的电话机铃声适时地响起。 蔡天桥站在门口没动,他怕他一离开这个位置谢克就趁机逃出去,在走廊里人来人往,他可没法再跟谢克这么说话了。 谢克无奈只好自己接起电话:“市一神外主任室。” “咦……是谢医生吗?我是小璐啊!有个病人说跟你约好了,还说蔡主任也知道的,我到处问了别人才知道有人看见你去主任室的。你现在有时间吗?还是让他等一会儿?” 谢克:“哦……你先带他去小会议室等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谢克挂了电话,冲蔡天桥摊了摊手,“人来了,你还要关着我?说实话我是无所谓的,陪你到下班也行。” 蔡天桥无法,只好让出半个身位,不过他还是在谢克出去之前最后劝他:“跟我合作,对你其实没有坏处。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有害过你。” 蔡天桥有没有害过谢克,这一点谢克也不敢肯定。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身边发生的一系列麻烦事上,多少都有蔡天桥的身影缠绕,然而蔡天桥在里边究竟是个什么角色,起了什么作用,他却不敢肯定。 谢克本不想再多说,但他觉得蔡天桥似乎搞错了一点:“跟谁合作其实我都无所谓,重要的只是合作的内容而已。我有自己的原则,有些东西你不能去打破它,因为一旦有了裂痕,它就无法复原,然后会越来越脆弱。” 蔡天桥:“如果是为了李时光呢,也不能打破吗?” “你的用心真是够险恶……”谢克鄙视地说:“知道吗,如果我需要为了李时光而打破自己原则的话,他会先一步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机会去做这种选择。如果真有万不得已那一天的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然而我相信我所坚守的原则是建立在自己的世界观之上,所以只要我的世界没有崩塌,我就不会去打破它。你的世界崩塌了吗?” 我的世界崩塌了吗? 蔡天桥被问住了。 谢克离开主任室的时候,听见蔡天桥在后面对他说:“你不应该拒绝我。所有其他人都可以,只有你不应该。”谢克的脚步一顿,但是并没有停下。 辛擎宇这个人,初一照面觉得他应该是个彬彬君子,和亚穹给人的横行霸道感觉完全不同。他的脸孔白皙,皱纹有一些却并不深,让人一见便知平时极为重视保养。 谢克对他的印象说不上好坏,也无心应对,便单刀直入:“辛先生,我对贵公司的负责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手上这个项目真的不适合与你们合作,所以这次还是算了吧。以后有机会可以再谈,像是头皮夹那次,大家不是都很爽利吗?” 辛擎宇洒脱一笑:“其实这次来,寻求合作倒是次要。我实在是对谢医生的事迹有所耳闻之后,想见你一面很久了。我们是两个联动的行业,交个朋友也无妨嘛。” 他这么说,谢克却无法拒绝,只好笑而不语。交朋友什么的,鬼才信啊! 你来我往不着边际地聊了一会儿,辛擎宇又提起血脑屏障的话头:“虽然说合作的希望渺茫,不过我个人还是挺感兴趣的,谢医生能不能介绍一下呢?而且,亚穹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实力不够,才入不了谢医生的眼,我也很想知道。要知道,我们的财力可是十分雄厚啊。而且,我还能帮你从上面拿到更多的方便,这与你普通渠道的申请和报告可是完全不一样。” 从交谈中,谢克早就知道辛擎宇对于医学并无涉猎,联想到之前他是做房地产起家的,那所谓兴趣自然也就了然。谢克:“我那里有一份用来科普的宣传资料,待会儿给您带回去看看,至于这次合作单位的标准,我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单纯的赞助商已经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谢克的这个项目,愿意投钱进来的人太多了,可以说是抢着投钱也不为过。所以想要赞助来打动他,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如此高门槛的进入标准,所代表的前景和利润也是巨大的。 虽然对诸如帕金森、老年痴呆、癫痫等很多疾病的具体发病机制还没有很完善的一套说法,但是用药物控制的方法却早一步被研究出来,然而最终没能有效地应用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些药物的化学分子被挡在了血脑屏障之外。 对于病人来说,是治愈的机会被血脑屏障挡住了。而对于那些开发和销售药品的企业来说,被拦住的却是滚滚钱潮!一旦血脑屏障被打开,使得这些药物有用武之地,申请到专营保护期之后,便只等着坐收金山银山了。 亚穹自己的研发不行,但是如果他们能掐住血脑屏障这个口子的话,再厉害再高明的药也得从这里交买路费! 谢克自然明白辛擎宇对此的急切,不过就像他不会答应蔡天桥算计辛擎宇一样,他也同样不会答应辛擎宇让他在自己的项目里插一脚。 辛擎宇见谢克不为所动,略一思索,突然恍然大悟:“听说谢医生与我们公司的劳右军之间有些不愉快,这个嘛,我相信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劳右军是以前喻总在职的时候提拔的,那段时间我在国外,没怎么关注到这里,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纰漏。如果我亲自把关的话,一定不会让他们用那种方法去竞争的。” 谢克和劳右军之间什么关系,这个亚穹的老板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而且喻琤琮走后把劳右军提成代总经理的不是他又能是谁?谢克此时再看这位风度翩翩的辛董,突然便觉得那张脸上好像涂了一层蜡似的,只不过那不是防冷,而是虚伪。 谢克不耐烦再与他交谈,便打算送客:“这是贵公司的事情,与我无关。” 辛擎宇原本想送一份大礼给谢克的,劳右军是自个儿送到他手里的一根棍子,专门干脏活的,如今差不多利用完了他本来就正打算一脚踢掉,如果这一踢能取悦谢克的话自然再好不过,然而谢克却不领他的情。 预先制定好的计划没有顺利地被推行,辛擎宇的心情自然算不上好,不过他城府够深,心里面是另外打算着,面上却依然春风和煦地挂着笑容。他还想再跟谢克聊两句,却见谢克的眼里全是不耐,心下更是怨恨,但也知道今天肯定不是好机会了,也只好告辞。 辛擎宇的思绪这么一转,说出口的话便换成了:“那今天打扰谢医生了,咱们改天再聚吧。买卖不成仁义在,相信谢医生下次也不会拒绝我的,呵呵。” 谢克却说:“其实我要现在这个项目估计要占用挺长时期的,所以基本上不大可能再有合作的机会了,呵呵。” 正要起身的辛擎宇听了这么一句不算太客气的婉拒,不由嘴角一阵抽搐。 那张像涂过蜡的脸,瞬间迸裂得厉害。 谢克见了也差点吓一跳,不过作为一个医生,他并没有流露出惊讶。 第120章 车祸 辛擎宇的嘴角突然歪向左侧,遽烈地抽搐了几秒,随即便恢复了正常。然而他的面皮上还有抖动的余波以及尴尬的表情并没有消去。 如果是正好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遇见这种事情,辛擎宇一定会因为自己的失态和难堪而发怒,他甚至会想让那些看到他这种样子的人统统消失。可是他对谢克却不能像对自己的那些下属一样,反而只能抱歉地说:“失礼了。” “你先坐着休息一会儿吧,喝点水。”谢克对他说:“你这个是面神经麻痹吗,有没有就过医?” 面神经麻痹就是面神经炎,也叫做面神经瘫痪。不过此面瘫非彼面瘫,发作起来绝不是冰山美人脸,而是嘴角抽搐和抖动,形象上有云泥之别。 辛擎宇摸了摸嘴角,无奈道:“是啊,我从小就有这个毛病,看过医生,也吃过药,不过都没什么用。有时候很久都不会发作,可有时候又会连着几次发作,实在是没什么办法。所以我一般很少在人前出现。对了,谢医生是神经医学的专家,有没有什么看法?” 谢克正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却振动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是蔡天桥,便摁掉了。 难道蔡天桥还不死心?不过这个时间也太巧了点,正好辛擎宇身上有点小毛病,他的电话就来了。想到蔡天桥是提前知道辛擎宇的来访的,谢克心中一动。 “怎么会,以辛董的身家,寻访的必定都是名医了,既然他们都无能为力,我又能做什么呢?其实作为一个外科医生,能够治疗的病症实在有限,首先必须是能确切找到病灶位置才行。一般的面神经麻痹症,只要不是肿瘤造成的,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谢克一边与辛擎宇交谈,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会议室,那个家伙不会是装了摄像头吧? 辛擎宇也说:“是啊,中医也好,西医也罢,都没能把这个彻底治好。我也是该走了,今天真是让你见笑了。” 谢克站起来给他开门,辛擎宇趁他转过身的时候突然弯下腰扫了一眼桌下,看到一个很小的黑色的球形器,上面满是洞眼,不由得嘴角又是一抽,不过这次却不是面瘫发作。 辛擎宇快速直起身,正好谢克已开了们回过来,见他还站在那儿,想了想说:“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用鲜生姜切片,然后用切开有汁的地方上下交替涂擦麻痹发作的一侧的牙龈,直到有烧灼感。每天都那么做两次,持续半月左右,说不定就能见效。因为生姜能帮助人体排出毒素,对一些细菌也有抵抗作用,这法子算是土方吧,你可以试试。” “是吗?”辛擎宇手掌横在口前,“这方法倒是简单,民间的偏方有时候确实会收到奇效,我回去后会试试的。” 谢克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辛擎宇急匆匆地要走,就闭上了嘴。只是心里却有些奇怪,这人刚刚还赖着不走想从自己这儿多套点近乎呢,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辛擎宇进的那座电梯刚往下开,蔡天桥就赶了过来,看到谢克站在电梯口,他直接问:“人呢?走了?” 谢克:“走了。” 蔡天桥对着电梯按钮一阵急摁:“他不是有神经麻痹吗,你为什么不留他下来做检查?” 谢克没好气地道:“你讲点道理好吗?人家从小就有这个病,为此不知道检查过多少次了,我怎么开口留人啊?再说这又不是我们外科的事儿。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在会议室里装摄像头了?这要不是在和平年代,我都要怀疑你是间谍了好吗,蔡主任。” “怎么可能,当然没有。”蔡天桥在谢克“你不可信”的眼神下,终于承认:“我装的只是一个窃听器。” “……”谢克嘟囔道:“怪不得他突然急着走,难道是发现了?该不会是以为我装的吧……也不对,我是当事人,要窃听干嘛。” 蔡天桥听他这么说,脸色突然一变,“坏了!” 谢克:“怎么了?” 蔡天桥叹了口气:“辛擎宇行踪很飘忽,很少在人前出现。他这次亲自来找你,应该是觉得情报不够准确,所以想自己判断一下你的个性,唉……这么好的机会,下次再想见到他就不容易了。” 谢克:“不过像他这种生意人,有口眼抽搐毛病的话,确实不太适合走在台前。你想呀,要是谈判谈到一半突然来这么一下,客户还不得都被吓跑了。” “吓跑?”蔡天桥哼了一声,“你也太天真了。辛家做买卖可不是靠谈判的,是靠这个。”说着他抬起手臂做了个健美先生秀肌肉的动作。 谢克挠挠下巴:“其实我不想问的,但是,这到底关你什么事呢?” 蔡天桥被谢克一句话堵得语塞,电梯这时候倒上来了,不过他却没有乘电梯去追,而是放任电梯自己关门然后又去向其他楼层。蔡天桥转身往回走,边走边说:“算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就做好你的小乖乖吧。”却也不知道谢克究竟有没有听见。 谢克回到办公室后,立刻给谭国锋打电话。 “谭队长,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蔡天桥的资料?” “十几年前和父母一起移民美国,在国内并没有来往密切的亲戚,你怀疑他了?”谭国锋那边连个停顿也没有,开口就来,显然是早已调查清楚了。 谢克想了想又问:“他父母分别姓什么?” 谭国锋:“父亲姓蔡,母亲姓叶,有什么问题?” “哦……”谢克对谭国锋没什么好客气的,“我想要六年前我和我父母遇到的那场车祸的资料。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能帮忙吗?” 谭国锋声音淡淡,似乎早已预料到:“可以。但是我要听理由,因为这有可能成为我的线索。” 谢克沉默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我师兄的手掌曾被刀差点劈断的事情吧?” 谭国锋:“是,他曾当庭指认成海,不过成海的律师相当厉害,帮成海脱罪了。” 谢克捏了捏额角:“我猜当时师兄一定没有说出成海去医院的目的,所以才让他这么容易脱罪。因为成海故意伤害医务人员的动机不足,所以才没有判他。但事实是,成海那天的真正目标是我。我术后还在监护病房的时候,他去拿掉了我的呼吸罩,正好被师兄看到。师兄追出去,才被他的刀伤到的。” “……”谭国锋无奈的话音从手机里传来:“他为什么不说?” “保护我。”谢克肯定地道:“成海和我根本互不相识,不可能无缘无故要害我。而当时我刚刚遭遇车祸,不希望我醒过来的人很可能是肇事者,也许他觉得我能认出他。这一点我师兄应该能推测出来。开庭的时候我已经清醒了,但是却不记得车祸时具体发生的事,对于成海来说威胁已经解除。所以师兄干脆装作不知道成海是来故意谋杀,只说成是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准备上去询问的时候被伤害。” 谭国锋:“这好像说不通,把成海送进去岂不是最稳妥?” 谢克:“那如果成海的后面还有别人呢?”其实谢克知道,如果是普通病人的话,说不定李时光就在庭上说出真相,但是因为当时李时光在手术中不小心切到他的海马体,导致他的记忆有缺损,所以很可能一直都对自己抱有“要负责”的心态。 “呦,”谭国锋吹了个口哨,“这你都发现了,别当医生了,来我手下做事吧。” 谢克没理他:“谭队长,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你是不是也该……嗯?” “你家那件车祸案的卷子,我早就翻烂了。”谭国锋说:“首先,没有证据证明是成海作案,否则我早就抓他回来问话了,我可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的。其次,肇事车辆后来一直没找到,唯一能在那个路段拍摄下号码牌的摄像头被破坏了。基本上,我可以相信,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车祸,但是绝不是成海一个人可以办到的。还有,成江和成海是同父异母,但是两人有十多年没有碰过面,那次成江突然利用自己老师的关系帮成海打官司,然后又放弃了律师行当去做佟守业的秘书,这其中也有古怪。” 谢克:“你为什么会去翻我家的车祸案?” 谭国锋:“我……” 谢克:“因为你曾经怀疑佟守业和喻玲珑的死与我有关。可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杀他们呢?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件灾祸就是那个车祸,所以你想到了。” 谭国锋:“不错。” 谢克:“有什么收获吗?” 谭国锋:“没有。” 谢克:“我记得事后报道说,当时的受害者有五个人。其中三个人是和我乘坐同一辆车的,出租车司机和我父母。出租车司机姓什么?另外两个人呢?” 谭国锋想了想:“出租车司机的身份背景都查过了,应该并无问题。另外两个人也是乘坐同一辆车,是一对夫妻。男的姓邱,女的姓阮。这对夫妻的身份说出来,可能连你也会觉得巧了。男的是你父亲所工作的那家厂里的厂长,喻玲珑曾经是他的秘书,女的是城建局当时的办公室主任。” 第121章 旅人 对着满桌子自己最喜欢的佳肴,谢克却食而难咽。他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开口对李时光说出关于自己的手指能变形这样怪诞的秘闻,也不清楚为什么李时光和徐教授始终以为他这只是幻觉,难道他就从未在师兄面前证实过这件事吗? 谢克一边想着一边用左手接过筷子,然后偷偷用右手在桌布上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指尖化而为刀,泛着银色光辉的锋刃在接触到布料的瞬间,谢克仿佛能听到在空气中流动的撕裂声音。指刃力透桌背,划破布面的同时也在桌上留下了浅浅的刀痕。 李时光见他使着沉重的筷子,正担心菜色不和他的胃口,却眼尖的发现了谢克的小动作。心下了然的同时,也有点失望和无奈,果然,又要再来一次了吗。 李时光轻轻揉着谢克的肩头,问他:“是不是吃厌了?看来我得多学点东西经常换菜式了。” “不是,很好吃。”谢克摇摇头,夹起一块红烧牛肉:“不过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 李时光笑着说:“明天给老师做手术,我帮不上忙,只好想尽办法喂饱你,让你有使不完的力气啦。” 谢克脸一红。 李时光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平时在床上的时候最喜欢说“喂饱你”,如今在饭桌上突然也来了这么一句,谢克不由神思一恍惚。谢克甩甩头,企图把这种绮念逼出自己的脑袋。 李时光:“怎么啦?是不是有心事?” 谢克又扒拉了几口饭菜,放下筷子,“我饱了,吃不下了。” “嗯,吃饱了就行。”李时光起身收拾饭桌,“哎呀,今天是做的有些多了。” 谢克也不帮忙,看着李时光进厨房,便跟了进去,像个尾巴一样粘着他:“我跟你一起洗碗。” 李时光把他自己用的那只碗塞给他。 “……”谢克掩面扭着腰推回去:“我的意思是看着你洗。” 李时光用沾着洗洁精泡沫的手返身刮了他一下鼻子,“抱好。” 谢克乖乖地抱好李时光的腰,踮着脚尖把下巴搁在李时光的肩上,看着师兄洗碗也是一件值得享受的事呢。他已经决定要这样看一辈子了,所以现在先要把一切障碍都扫除。 “师兄,我有一个秘密。”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但现在突然就下定了决心。谢克在李时光耳边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怕你不信,当我是精神病。” 李时光闻言并不惊讶:“你说说看。” 谢克:“咦,你一点都不吃惊吗?” “有一点点吧。”李时光放好东西,腰上拖着谢克一起出了厨房,两个人滚到沙发上,习惯性地打开电视,让它自顾自播放着节目。“好了,你可以说了。” 知道李时光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谢克也不废话,直截了当:“我的手指能变形。” 李时光挑了挑眉:“哦?” 谢克差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哦?就这样?”好歹也要装一下吧…… “好吧,好吧,”李时光伸出手做了一个请,“那就表演一下喽?” 谢克伸出手。 半晌,谢克耷拉着脑袋:“其实别人看不见,只有我自己能看见。” “哦——”李时光拖长了音调。 谢克沮丧地说:“你一定以为我是精神病,产生幻觉了,是不是?” “那倒不是。”李时光突然笑了笑,那个笑容看着有点儿蔫坏:“这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事?” 谢克:“就最近。” “小骗子。”李时光捏着他的鼻子:“是徐教授都告诉你了吧。” 谢克瞪起眼。 李时光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手,挠挠他的下巴,在他炸毛之前笑着说:“你想想,都经历过那么多次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说这话时该是用什么表情,什么心态,什么策略吗?” 谢克泄了气,“那好吧,说说治疗的事情。我听老师说了以后,也觉得一直有这样的幻觉,还要保守秘密,是件很辛苦的事,所以我会配合的。最好是明天做完老师的手术以后,就安排你给我弄的那个神经元重塑治疗。” “幻觉?”李时光用颇为严肃的眼光看着谢克,他渐渐靠近,带着指责,带着关怀,也带着情意,“你自己也觉得那是幻觉?谢克,你该知道的,一个好病人对于他的医师应该足够坦率,否则于患无补。” 谢克有些心虚:“我……我不想做你的病人。” 李时光在他的嘴角印上一吻:“我也不想做你的医师。我正在努力摆脱这个身份。但前提必须是,你真真切切地不再需要我的这个身份。其实……你根本不必有这方面的负担,因为这些不是单向的,想听故事吗?” 谢克让自己靠进李时光的怀里,“这个故事是每次都会有的吗?” “不是,”李时光:“只有这次。” 谢克:“好,那你说吧。” 李时光稍微理了一下思路,抱紧谢克开始讲故事:“在我刚开始学心理治疗的时候,曾经一度把它想得轻而易举。然而有一天我看到那样一本小说,它说的是沙漠两岸的两个著名的心理医生,j和d分别通过不同的方法对病人进行治疗。j的方法是倾听,他总是宁静地聆听他人的痛苦和焦虑,然后像个过滤器一样让那些扰人的因素消散掉以免再去折磨他的病人。而d笃信的方法却是干预,他认为惩罚、训斥和矫正才是更积极的治疗方法,他让他的病人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以此来解决问题……你觉得哪种更好?” “嗯?”谢克没想到被点名了,他想了想说:“各有利弊吧。” 李时光接着说故事:“擅于倾听的j很快就遇到了问题,他接受了太多别人的烦恼和绝望,这令他自己也坠入了黑暗,甚至一度想要自杀。他尝试用自己的治疗方法来治愈自己,但很快就发现不起作用。” 谢克:“因为他的治疗方法本来就是使他生病的根源。” “没错。”李时光点点头:“所以他决定去找闻名已久的d,希望d的治疗方法能对自己有用。” 谢克陷入了沉思。 只听李时光沉稳的声音在继续:“为了去找d,他必须穿过沙漠。那是一个非常艰苦的旅程,j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出黄沙的包围,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旅人。j告诉那个旅人他是沙漠对岸的治疗师,然而他自己不能治疗自己,所以要到另外一边去寻求d的帮助。幸运的是,他遇见的这个人正是他要找的d。d听说了j的困扰之后,立刻放弃了自己原本要去的目的地,转而邀请j去自家进行治疗。” 谢克:“在最需要的时候,遇到了最需要的人,这真是个奇迹。d治好j了吗?” “当然,”李时光说:“d不但治好了j,而且还和j成为了同事和挚友,两个人一起解决了很多问题,并且把双方的治疗方法融合在一起,使得它更加有效。” 谢克打了个哈欠:“这结局很完美,很感人。” 谢克一旦吃饱就容易犯困,李时光一边帮他揉着肚子助消化,一边说:“结局我还没说呢。” “哦?”谢克满脸问号:“后面还有?” 李时光:“很多年以后,在d弥留的时候,他把j叫到自己的床边,对他说,当年d因为太过笃信自己的治疗方法,造成了很多错误,这之后他遇到了非常严重的心理障碍,可是他作为一个心理医师却无法治疗自己,于是他想穿越沙漠去寻求另一位著名医师j的帮助。在他踏入沙漠之后,一度非常绝望,可是当他快要崩溃的时候却遇到了j。他在打起精神帮助j的过程中,竟然发现自己的心理问题也被治愈了,所以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奇迹,而是两个。它们是相互的。” “额,”谢克打了一个嗝,“竟然是这样!” 李时光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开始亲吻他。 “把你弄成这样我也有责任,这是我一直难以跨越的障碍。一开始我以为是手上的伤让我害怕,但后来我发现这不是唯一的一个原因,在给你做手术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你的海马体,这也许是更糟糕的事。”李时光吻去谢克眼角的泪水:“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康复和完整,这才是治愈我自己的最佳方法。” 谢克:“是吗?” “是的。可是我在治愈你,同时也治愈我自己的过程中,犯了一个世界上最美妙的错误。我爱上你。”李时光飞快地说道:“爱你让治疗的过程变得复杂而困难。” 谢克却破涕而笑,双眼亮得璀璨,仿佛灯光下的水晶那样惊艳:“真的吗?” “当然。”李时光俯身下去吻住他的唇。 第122章 生长 两个人唇齿纠缠了一会儿,火气都有些上头,可顾念着明日早上还有一场重要的手术,需要保存体力严阵以待,所以便双双很有默契地分开冷静一下。 谢克自己坐了会儿,再转过脸看见李时光的侧面,英俊的脸颊上还有些红潮没有褪去,当真是秀色可餐。想起千言万语不如一句枕边风,此刻应当正是好时机,他便试探地问道:“那么师兄,那个治疗是不是可以不做了?” “当然要做。”李时光想也不想便答道,还顺手捏捏谢克的耳朵。 谢克情起之时极度敏感的地方被如此一番揉搓,立即便软了,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呆呆地道:“啊?还要做?为什么呀,咱们俩不已经修成正果了吗?” “其实老师他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李时光瞥了一眼谢克的手,“他以为你那只是幻觉,或者说一开始我们都是那样以为的。” 谢克被他那一眼看得只觉得指尖连着心脏一起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甚至有失控的感觉。他用左手压着自己的右手,轻轻来回抚摸按摩,想平复这种躁动。但他仍不可置信地望向李时光沉静的脸孔,还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期冀,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稳一如他的手指和心绪:“你相信那是……真的?” 最后那两个字谢克几乎是没有发出声,只是用口型带着呼吸而出,以至于这两个字一经出口便消散在空气中。因他实在太过吃惊,他自己都花了很长时间才确信这个事实,而李时光并不能如他一样看到他手指的变化,竟也相信此事么? 然而李时光却懂了,他点点头:“我看不到,但我信。” 谢克双眼无神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眼珠一转,如同一个木偶活了过来一般,“那个所谓治疗……是什么?” “这话还要从头讲起。”李时光喝了口水,“事情的起因,还是我在手术中不小心误切的那一刀。那一刀切在你的海马区上,使得有一个很小的部分差点被分离,但是因为没有完全切断,所以仍然和大部分海马体脑组织连在一起,这件事老师已经告诉你了吧?” 谢克眨眨眼,“嗯。” “手术后你醒过来,虽然关于车祸的这部分记忆不太清楚,但那属于正常现象,所以我们都没有太在意。当然因为我对自己的失误有些内疚,所以照顾得你多一点,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李时光回忆着六年前的事,也许因为他已经讲过了多次,所以驾轻就熟:“你就对我特别依赖和信任,出院的前一天,你对我说有个秘密要告诉我。” 谢克挠了挠下巴,心想那时候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如果放在现在恐怕他就不会如此轻易说出这件事了。 当年的李时光当然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谢克是产生了幻觉,还将此事告之了自己的老师徐教授。李时光和徐教授花了很多心思寻找原因和治疗的方法,最终认为产生这种幻觉的根本原因可能是脑组织受到的伤害引起的。 由于成海的那一刀,让李时光在复健痊愈之前都无法再上手术台,所以他干脆果断地转而学习精神疾病治疗方法,将全部精力都花费在治疗谢克这件事上。 但脑组织不是一般的器官,不可能用针线来修补,而想让它们自然愈合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实验表明神经元是可以再生的,但这速度实在非常缓慢。想要把李时光那一刀的缺口补起来,除非能像歌里唱的那样再活个五百年。 这时候,李时光想到了一样东西,神经营养因子!这是一种属于蛋白质家族的分子,能够诱导神经细胞的增殖和存活。它们和相应的受体结合以后,能够导致蛋白质的激活,诱导神经细胞轴突的生长。 而当一个生长的轴突到达靶细胞的时候,一个突触就形成了! 从李时光给谢克拍摄的脑电图来看,他被分割的那一块脑组织的脑细胞并没有死去!而是还在作为大脑的一部分工作着! 李时光不知道“幻觉”的产生机制,但他认为只要让被分割的两部分重新连到一块儿,刺激加速轴突的生长,这一块脑组织就有机会像皮肤血管以及人身上其他器官一样自愈。 经过谢克的同意,李时光开始着手这个治疗方案。神经电刺激和神经营养因子的应用虽然并不算广泛,但发达国家已经有很多实验室对患者进行成功治疗的经验,李时光为此特意加入了这个研究协会,才搞到了一套设备,而且还随着科技水平的发展不断更新换代。书房里现在躺着的那个“机舱”就是最新的型号。 客观来讲,李时光的治疗还是很成功的。 这一点可以从谢克不同时期拍摄的ct上看出端倪。断裂的海马体的两瓣之间的缝隙,越来越细微,直到最近的片子,已经几乎看不出来痕迹。 主观来讲,李时光的治疗也算是成功的。 因为谢克经过治疗后,每次再度出现幻觉的时间点都会被推迟。一开始的时候,经过治疗不过两三天,谢克便又会出现幻觉。后来是四五天,再后来是两三个星期,一个月…… 而这次则是三个月。 但是问题也有,比方说谢克每次治疗后都不记得治疗这回事,连带和李时光相关的记忆也会损失掉。这一点李时光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后只能归咎为被刺激生长的那部分神经元组织代替了谢克消失的那部分记忆。 因为记忆是由神经元的组成和排列决定的,所以如果原来的排列被“生长”所打乱,那么这个解释似乎也可理解。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即使是记忆消失,李时光也可以像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再把谢克浪漫地追到手。重要的是,渐渐地,李时光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谢克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特殊天赋! 一个人的天赋,可以说是由天注定。当精子和卵子在父母的体内被生产出来的时候,无人能够选择它们或者干扰它们之内的染色体排列。有些人天生就有健康的躯体,美丽的五官,聪明的头脑,而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一生疾苦。 一个人的气质涵养可以通过修炼获得,知识财富可以通过积累获得,只有天赋,不会改变,无法增长。 人们常常说,努力可以改变命运,勤奋能够填补愚拙。为什么?因为天赋天注定! 人的天赋有限,不可能像鸟那样展翅飞翔,不可能像鱼那样遨游深海,也不可能像猛兽那样在山林草原上用尖爪利牙称王称霸。人的所有天赋几乎集中在大脑中,借此而发明了那些能够代替翅膀、鱼鳍和爪牙的工具,以至于成为地球真正的统治者。 但哪怕如此,人类的大脑兴许还有很多功能没有被开发出来,或者说如此厉害的器官也许人类目前只能够使用其十分之一或百分之一! 然而,当李时光发现谢克拥有从没有人拥有过的特殊天赋的时候,就连向来淡定的他也无比惊恐! 谢克对于固定空间中的物体,可以不通过视神经来获知!也就是说你在蛋糕里面藏一个钻石戒指,他不用切开蛋糕看到,他只要手指轻轻对着蛋糕的方向一划,就能知道蛋糕里面是什么。 谢克总是对李时光说,他的手指能变形当刀用,但其实在他示范之后,并且确实地说出了里面所藏物品的时候,李时光震惊了。从李时光的角度看,谢克说对了,但其实蛋糕并没有被划开。 李时光捏捏谢克的手,说:“你的特殊天赋是感知,你的手指是感知的器官,而这种感知并不是触觉,是一种没有被人命名过的感觉,是真正的第六感。你总以为它能够当实物使用,但其实并不能。你所看到的是如果你用一个和它一样的物体去这样做以后,所得到的效果。” 谢克被李时光拉到餐桌旁,李时光指着他刚才吃饭的时候用手指划过的地方,“你看。” 桌布完整如新。谢克惊讶地掀起来看,桌面也好好的,并无痕迹。他刚才明明看见自己的手指将它划出刀痕…… “我们总以为你能看到手指是幻觉,就是因为我们看不到,而你看得到。”李时光说:“但是我想我们都搞错了。当时我和徐教授以为你得了精神疾病,是我们错了。然而你认为自己的幻觉能够实体化,是你错了。这是的确是幻觉,但是这幻觉是一种天赋,是能力!” 谢克怔怔地:“怎么会这样……” “所以你必须要继续接受治疗!”李时光抓着他的肩膀摇晃:“你的这种能力在增强!每次治疗之后,都会变得更强!根据我的推测,你之所以会拥有这种天赋,或者称之为能力,和你大脑里面被切断并且疯狂生长的海马区断裂部有极大的关系,因为这里的细胞活性远超其他部分。它的分隔和生长使得它变成了一个独立的脑组织器官,专门负责你的第六感。” 谢克看着他:“那我的手指……” “你的手指也许是感知的器官,”李时光说:“但是发出命令和接受信息的是大脑。照理说,你的手指根本不需要变形,你之所以看见它变形是因为你无法解释你的感知能力,这是你自己在给自己找的一个原因。” 谢克举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还有最后一次,这一次治疗完之后,你的那个被割裂的部分就会和海马区稳固相连,不用再担心了。如果不稳固的话,就无法让这种轴突生长速度稳定下来,就会退化。”李时光摸摸他的头说:“本来我都会在治疗前才把这些告诉你,这是为了杜绝任何泄露的可能性。这事情太耸人听闻,我连老师那里都没有告诉。但今天不适合做治疗,因为治疗后需要配合深度睡眠来恢复,所以还是等你把老师的手术做完再说吧。记住,一定不要留下任何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 “我知道,我可不想被抓去解剖。”谢克点点头,莞尔一笑:“就是要辛苦师兄再追我一次啦。” 第123章 告别 手术室里,原本一向都处于主导地位的徐教授徐万斤,如今正人事不省的躺在手术台上——他已经被成功麻醉了。 谢克把他的头部选择最佳体位放好,然后用消毒液洗刷他的鼻子和嘴巴。垂体是胚胎时期就成长起来的脑部器官,它处于鼻咽道的深处,如王冠上的宝石一般缀在蝶骨上面。用显微镜和柄相当长的工具通过鼻孔穿到垂体里,这方法一百多年前就有人提出,直到近二三十年才研制出真正趁手合格的器具。 与直接打开脑袋暴露术区不同,由于要让鼻窥器经过长长的通道深入到蝶窦,再将蝶窦的前壁凿开,这就有点像盗墓者打了盗洞之后再通过长长的甬道,也许当中还经历了一些危险,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门前一样,此门背后的宝藏因为过程的艰辛而显得更为神秘。 对于脑外科医生来说也是一样,越是难以做到的事情往往越能挑起他们的兴趣,然而手术中的种种难点,对如今的谢克来说,却显得有些小儿科。 手术室的人员配备都是谢克一贯熟悉的同事,不但习惯和了解,也足以报之信任。 在这些人专注的目光之中,谢克消完毒,将鼻腔扩张器插入鼻孔预撑后,经过中鼻道直抵蝶窦前壁。国人的鼻孔要比欧美人小得多,所以尽管谢克是从蔡天桥那边拿来的加州医大手术录像上学习的技术,但他仍然做了许多改动。 谢克不但选用了小号的扩张器,而且还增加了预撑的时间。对身为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徐万斤来说,手术时间当然越短越好,不过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手段缩短手术时间,也是相当有讲究的。 如果为了加快手术进程,撕裂了鼻孔和鼻腔粘膜,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这手术刚开场的时候谢克进行得十分缓慢。 下鼻道一般来说比较宽大,谢克将扩张器插入鼻腔的时候,先向下,然后再慢慢沿蝶窦前壁向上提高,过程中避免了对鼻中隔的伤害,这第一步便算是完成了。 寻找蝶窦的开口,是准确定位蝶窦的关键。它位于蝶窦前壁上,鼻中隔两侧,上鼻甲的内侧。对于谢克来说,它就是钥匙孔,想要正确的打开大门,首先得找到它。 谢克有心让自己的手指来提示一下蝶窦口位置,以节省下用扩张器来寻找的时间。可他总不能把手指伸进徐教授的鼻孔吧,心中一动,他便想到李时光对他说过的话。 它只是一个传达感知的器官,不需要变形。 谢克握好撑开器,保持不动,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显微镜下的视野一下子便消失了。谢克努力想办法将自己想要“看”清楚的想法传递给他的指尖。一开始脑海中还是一片黑暗,渐渐的,以指尖为中心的现实空间突然从谢克的意识里出现,这片空间在慢慢地变大,变清晰,最终定格。 谢克在自己的这片意识里,清楚地感觉到了蝶窦口的存在,而这种感觉要比视觉更加高级得多。谢克睁开眼,头往后稍微退了一些,让眼睛离开显微镜。感觉却并没有消失,反而是和视觉融合在一起。 真的可以!师兄好棒!要不是正在做手术,谢克真想立刻跳起来在空中砸出一个拳头以示庆祝。 感受到蝶窦口的位置之后,谢克微微摇晃脑袋,收回了大脑对指尖发出的信号,让这感觉先消失掉。毕竟还没有熟练掌握的技术,谢克可不敢用在徐教授的身上。不过好在位置在哪里他已经知道,于是他再次通过显微镜,用扩张器在在蝶窦前壁水平移动,终于在中线外侧稍微偏下的地方停了下来。 显微镜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块呈新月形凹陷的黏膜,那就是蝶窦口的位置。 这里是扩张器前端上缘安放的位置,也是蝶窦开窗的上缘界限。为了使蝶窦打开的位置更适合肿瘤切除的需要,谢克早就把术前的影像学检查分析了个透彻。肿瘤与蝶鞍,蝶鞍与蝶窦,蝶窦腔与蝶窦诸壁,蝶窦前下壁与鼻腔的相互位置关系,已经深深地印入谢克的脑海,如今更加配合他的特殊感知能力,对于术区各器官组织的位置,了然无余。 放好扩张器的位置,让它撑开一段时间之后,谢克开始切除蝶窦前壁与鼻中隔根部转折之处的粘膜,这些粘膜需要被锐性分离,否则容易误伤鼻黏膜。然后他将鼻中隔连同表面粘膜一起推向对侧,在骨性鼻中隔两侧分离鼻黏膜直达蝶窦底,暴露骨质。 谢克将鼻中隔和蝶窦前壁交界处的骨性隆起结构蝶嵴作为手术中线。犁骨恒定于中线,是确定中线避免左右偏斜的主要解剖标志,而单鼻孔直接入路因为需将骨性中隔推向对侧的关系,定位标志不太明显,所以确定手术中线主要依据残留的蝶嵴上端。这也是谢克把蝶嵴置于术野中间的原因。 打开蝶嵴的时候,谢克沿中线进入,用咬骨钳向下、外、内三个方向咬开前壁,向下至蝶窦底,向外至蝶筛隐窝,向内则咬除蝶骨嘴、蝶窦中隔和部分犁骨。 进入蝶窦之后,谢克辨明海绵窦骨质和鞍底,磨开鞍底骨窗。由于肿瘤高度幅度比较大,所以谢克尽量将骨窗开在向鞍结节靠近的地方,方便切除。 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穿刺针,谢克经硬脑膜行鞍内穿刺,确认没有脑脊液和动脉血抽出,十字切开硬脑膜。如此,肿瘤便可在直视下完全切除了。 谢克遵循由下向上的原则,先切除鞍内、海绵窦内及窦旁发展的肿瘤,然后再切除鞍上部分的肿瘤。 旁边的助手可以从显示屏上看到谢克灵活的动作,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使用各种规格的刮匙去搔刮肿瘤。垂体瘤的质地稀软,谢克在刮到肿瘤边界的时候会有明显的阻力提示,所以他便更加放开了,再加上他本人有别人无法想象的感知天赋,这速度便相当令人侧目。 肿瘤切除后,谢克把一个吸引器放置在瘤腔里,用生理盐水反复冲洗,进一步清楚残余瘤组织。这些做完了之后,谢克在镜下没再发现残留,但保险起见,他再次使用感知能力,将术区在自己的意识中显露。 这次还真被他检查出一点漏网之鱼。经过验证,谢克对自己的感知相当自信,于是没有再开c臂,而是直接用取瘤钳配合吸引器在感知下切除了这块质地硬韧的顽固肿瘤。 通过显示屏看着被清理得干净的术区,助手的钦佩之情简直滔滔不绝难以言表,可当他再次看到谢克不知道从哪里又取出一块淡黄色的质韧肿瘤组织的时候,简直在心中大呼妖孽。 肿瘤切除后,谢克使用生物蛋白胶填入残腔,术内无脑脊液漏,也无需鞍底修补,堪称完美。而用时,则仅为半小时。 结束手术后的第一件事,谢克看向了麻醉师冯大强。冯大大给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谢克才松了口气。 从手术室里出来,听到冯大大从后面追上来,“谢克!” 谢克转过身来等他。冯大强轻轻搭了他一下肩膀,“别担心,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醒来。” “知道,”谢克搓搓手指说:“你我当然放心。” “一起走吧。正好,我有个事得跟你说一下。”冯大强的话音有些沉。 闻言,谢克打起精神打量了一下对方。 虽然手术顺利,但他所承受的压力不小,刚才因为他的全神贯注一直被压抑着,如今手术结束,便转化成疲惫如洪水一般爆发了出来。平时手术完之后,他总会彻底放松一下,大多数外科医生都会这样,闭目养神或者特定的其他习惯。 而谢克,最喜欢做的事,是去楼下小花园休息。 冯大强以前也曾在术后和谢克一起去楼下小花园,不过他们通常都会默契地谈论些八卦或者无聊的事情,从未像这次这般一本正经过,大多数人感到疲累的时候都不喜欢谈正事。所以这倒是有些稀奇。 鸟语花香中,谢克看着有些沉默的冯大强,问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什么事这么要紧?”他等会可还有其他手术呢,冯大强到底想跟他说什么? 冯大强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攥了起来,又松开,最终叹了口气对谢克说:“谢克,恐怕刚才那一台手术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合作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说实话,你是我见识过最厉害的外科医生,蔡天桥也比不上你。” “什么?”谢克只觉得晴天霹雳,冯大强可是他最喜欢的麻醉师了,他会留在市一医院这可是原因之一啊,“你要跳槽了?去哪儿?” 冯大强看看他,说:“我要去国外。” 谢克的嘴皮动了动,最终问出口的却不是为什么而是:“什么时候?” “我就知道你不会劝我,”冯大强故作委屈:“其实你这个人还是挺冷漠的。我都舍不得你呢,你就不能也表示表示?” 谢克:“……” 冯大强突然又笑了:“算了,就算你求我留在你身边我也不能答应,毕竟都安排好了。下星期就走,到时候你来送我吧。” 谢克:“……”还能说不吗? 第124章 大敌 冯大强的专业水平不是盖的,徐教授果然在一个小时内就醒转了。 当谢克做完下一个手术回到病房来看他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恢复了视力。没有了肿瘤的压力,徐教授再次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一种面对奇迹的欢舞,突然间就生出了很多感慨。 他这一生做了几十年手术,巅峰的十几年里面甚至每年要做五六百台手术。这是他自己第一次作为患者,接受别人在他身上动刀子,而且还正好是他自己所擅长的脑部。主刀人是他带出来的学生,用他所教的那些东西拯救了自己,这种欣慰实在难以言表,同时也让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恐怕真的没有白过。 徐教授手下曾经救治过的那些患者,也许出院就出院了,不会再时时刻刻记得那个为自己做手术的医生,但是当他们从绝望走出来,看到希望时的那个瞬间,也曾深深地感谢过他的。 而对徐教授来说,有那个瞬间便已足够。这便是他醉心于自己这份事业的初衷。 身为医生的时候,他其实并不觉得患者们有多亲切,有时候面对他们的时候甚至需要非常非常的忍耐。因为生病的人脾气总是不好,有的暴躁,有的自弃,有的恐惧,所以在医患关系中比较占主导位置的医生,除了诊治以外,还要多花精力在对病人的正确引导上。 然而如果病人或者家属不合作的话,就会生出许多事端,但有时候那些质疑怀疑又并非完全无理取闹,只是担心忧虑罢了。长此以往,又没有太好的办法消除这些情况,医生工作的难度便大大增加了。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而人对于任何事物的耐受也都是有限度的。比如说你在街上遇到一个乞丐觉得可怜,会愿意给他一点零钱,而如果这个乞丐吃准了你的良心好想再多要一些,或者附近其他乞丐看到了这一幕便也围上来要问你讨钱,你兴许就会不耐烦了。 做医生人其实也是这样,从事这个工作的本意也许为人师表、为民公仆一样,是为治病救人,然而这也只是一份工作、一个饭碗罢了。倘若这份工作带给他们的压力大大超过了治病救人带给他们的满足感的话,便可预见他们的热情会逐渐冷淡了。 徐教授便是这样,经过了青春年少的义气蓬发,到了风华中年的事故圆滑,再到已知天命的沉稳淡然,他对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自以为已经看得很透。 然而他没有想到,当他模糊的视线再次清晰,失去了肿瘤对他催命般的威胁之后,他的人生却好像不是走过了大半,而是要刚刚开始启程一般鲜活。 突然间,他对医生这个群体产生了一种浓浓的敬佩与感恩,而对于身为这个群体其中的一员,他只有——骄傲! 谢克觉得自己的老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虽然徐教授原来也是勤勤恳恳,一直耕耘在医疗事业中,然而现在整个人精力充沛得仿佛涂抹上了一层光辉,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然而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来不及去仔细琢磨徐教授的变化,市一医院神经外科便住进了一个不速之客。对于此人的到来,谢克可以说是如临大敌。 成海! 谢克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这个人的存在。六年前,他曾经悄悄潜入医院拿掉了谢克的呼吸罩,企图造成医院失误的假象,而让谢克丧生病床!如果不是李时光正巧出现在哪里,即使护士回来后发现问题,恐怕也很难被救回来! 谢克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和成海在此之前绝无仇怨。 那时候谢克只不过是个高中生,父母都是普通的文职,家里不算富有却也勉强当得小康,过年过节吃点好东西添点好衣服,还能存下点钱供谢克念书。这就是个再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无论是往上还是往下,都没有一点点要做出头鸟的意思。所以谢克至今想不通,他到底哪里惹上了成海这种流氓? 思来想去,只怕还是当年那场车祸的关系。 当年的事情有太多疑点,又和最近发生的两件祸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谢克自知没有侦查断案的本事,只想抽身在外等谭国锋去调查个究竟。 所以他其实不是不在意,而是不想麻烦上身。只不过世上的事往往这般不如人意,即使谢克自带光环也逃不掉命运捉弄。他越想站的远远的,就有人偏偏非要迎上来不可。 这不是谢克第一次正面看清楚成海这个人,只不过上次见面时谢克不知道此人身份罢了。 那天谢克偷偷地跟在庞达后面,喜闻乐见地观赏了一番庞达暴打文旭东的精彩场面,却不料自己身后也有人跟着。当他发觉的时候,就看到那人隔着几米一脸嘲讽地望着自己,便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凉气。 成海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草原上潜伏的狮,也不像天空中盘旋的鹰,而是像黑夜中缀行的狼。谢克明明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来的,却无法向前疾跑也无法回头面对,只能保持着原来的节奏,一边防备突袭。因为一点点冲动或者对现下的打乱,都有可能刺激这头狼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撕咬。 谢克一脚踹开蔡天桥的主任室大门,闯了进去。 房间里有几个人正在对蔡主任低头哈腰,见到谢克突然出现都有些不自在,他们平时可也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现在这种卑微姿态被人撞见了自然有些不爽。 其中一人正想开口替蔡天桥喝骂这个不知礼仪分寸的下属,抬头一见来人的样子,突然福至心灵,认出了这个如今正踏着风火轮踩着筋斗云,真正呼风唤雨的业界大手——谢克。 这个名字一在他脑中浮现,甫要出口的斥责便成了恭维:“哎呀,这就是谢克谢医生吧,久仰久仰!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呀!” “……”谢克:“你是谁?” 那人原本长得比谢克还要高一些,可他刻意地奉承让他平白矮了一截,但他丝毫不觉得丢人,做人嘛就要拿得起放得下,更何况还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谢医生,我是爱思医院的神经外科的主任,你好你好,见到你太荣幸了。是这样的,这几个年轻人都是我们医院的医生,这次想让他们来跟着蔡主任和您学习学习……”他一边搓着手一边打算跟谢克套近乎,实在是这个蔡天桥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没辙,连递红包的机会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其实这种低级医院到高级医院进修的事挺多的,一来是让那些医生跟着学点东西,而来也是医院与医院之间的社会交往,只不过蔡天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似乎不太想答应的样子。 见对方求到自己这来,谢克也很无奈。实在是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名气大得厉害,但实际上他还没有插手过科里的这些事务。再说,让他带些学生他是愿意的,可他想挑些自己看得中的,而不是眼前这几个年纪比他大表面谦逊眼神闪烁的家伙。 于是谢克便只好踢皮球了,他呵呵一笑:“这些事情我倒是从来不管,你去找我们刘院长吧。院长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必蔡主任也是这么想的。” 蔡天桥果然说:“我没意见。” 那人原本带了两个大大的红包,就是想着送给这眼前两个做主的人——副主任朱明在他眼里就是个帮谢克占位子的家伙没什么好在意的——没想到这倒好,两个人连看看厚度的意思都没有。 刘建红他是知道的,虽然以他在圈子里的地位不怎么和刘建红说得上话,可怎么看着也觉得要比蔡、谢二人好说话得多。至少,刘建红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红包吧。爱思的主任心里想,就算把其中一个再并一半到另一个里去送给刘建红,他反倒还能剩下二分之一个呢。 把爱思那几个人弄出门,谢克朝蔡天桥怒目而视:“你为什么让成海住进来?” 蔡天桥似乎早已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并不惊讶,反而用手指花哨地转着钢笔淡定回答:“病人住院,天经地义。” “病人?成海能有什么病?就算他有病我也不会管他的。你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谢克哼了一声,把身体撑在蔡天桥的桌前企图制造些压力:“他这个人向来不干好事,这次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冲着我们医院来的。” 谢克相信,蔡天桥也许不一定知道成海曾经企图谋杀自己,但却一定知道李时光曾经和成海打官司的事情。虽然蔡天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对过去那些事的兴趣,但他总觉得蔡天桥是知道的。而且,说不定知道的东西比自己还多呢。 成海就算是要看病,也没有到一个和他有仇的医生眼皮底子下来看的事情,除了故意,谢克想不到其他可能。 但一想到这样一头饿狼要这样正大光明地待在自己身边,谢克就觉得混身汗毛都要竖直了,他搓了搓指尖,心想这次无论蔡天桥说什么他也不能同意。 蔡天桥搭着眼皮沉默地看了谢克一会儿,最终说:“那就算我的病人吧。你也就每天查一次房,其他不用你管。” 第125章 疑虑 虽然谢克对于成海的入院感到十分警惕,但到底蔡天桥说的没有错,对方既然有病总也不能直接把对方赶走,否则即使他再如何神奇也承受不了社会大众的口水。 李时光对于此事的看法也同样如此,两人翻云覆雨之后聊起这件事,他说:“成海要住院就让他住吧,不过你有两点需要尤其仔细些。一个是现在你的血脑屏障研究小组,因为新的实验室暂时没有准备好,你那些东西都留在市一医院的实验楼里没有搬走,所以要注意保护。还记得劳右军偷骨水泥实验数据的那件事吗?那晚另外那个蒙面人,我当时就觉得像成海,不过那时候因为成海在本市消失已久所以只是怀疑,现在我倒是几乎能肯定就是他了。” 谢克想想也是,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成海一边于当年的车祸有些嫌疑,另一边又似乎和亚穹有着关联,而他的弟弟成江更是一度与佟守业非常亲密,这个人身上的谜团真真不小。 亚穹的老板刚刚在自己这里吃了闭门羹,转过来没几天他就要死要活的非要赖着住进市一医院神经外科,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谁又能够说得清楚? 对于血脑屏障的研究,谢克当然是十分有自信的,没有他的导向,这个实验单纯靠数据的积累,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因为打开屏障的关键,实际上是找到那根控制“开关”的神经。 而人脑内大大小小的无名神经根本不可能靠实验一一辨别过来,寻找开关无异于大海捞针。更别说还不能直接拿人脑来试,得要首先拿动物做实验,得出可能性结果之后再想办法从人脑中挑出那根神经来了。 这也正是为什么谢克在血脑屏障的难题上有了如此关键的突破之后,只是在业界赢得了赞誉而没有在全世界掀起轩然大波的原因了——所有人都认为即使方向是对的,但距离成功却还有千山万水呢。 而外界对他这个研究的这种态度,也正是谢克所希望的。对他来说,越不引人注意,才越好。 找开关这件事看起来很难,谢克本来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的。别看他在徐教授面前那样打着包票,可是真要等到能应用到治疗上的那一天,还不知要哪年哪月呢。但是自从他对自己的神奇手指的掌握和认识越来越多之后,尤其是听了李时光的分析之后,他发现自己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手指的作用,绝不仅仅是感知而已!它能——预知! 或者更确切地说,它能告诉谢克,某些做法所将会带来的结果。比如说在木料上用力刻下一刀的话,痕迹会有多长,多粗,多深,什么形状,又或者杀鸡的时候一刀砍下鸡脖子,带起的鲜血会从什么方向飞溅出来。这些原本需要长足的经验才能够预料的事情,谢克只要稍稍动一下手指便能知道。 所以当那天晚上,谢克从睡眠中突然醒来,看着李时光沉默的睡颜,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电流窜过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李时光说过,谢克被不小心分割出去又藕断丝连的那一小部分原海马区脑组织,在这些年的治疗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独立的类似于器官的个体。虽然它依旧和海马体相连,但是它的脑波频段和磁信号磁活动已经与原海马体有着显著的差别。 这一部分的脑组织的活跃说明了它正在起着作用,可是谢克身上其他地方都与常人无异,唯一的区别自然就是由手指所带来的特殊能力了。李时光将谢克的特殊感知归结于这个新的脑器官,这一点谢克自己也十分赞同。 然而令他在意的是,李时光所说的治疗竟然能够对于他这部分脑组织的生长有着完善和推动的作用!联想到刚才电流窜过的感觉,谢克想起自己的每次“升级”或者“进化”都是由手指率先开始的,他不禁幻想着,如果他的手指能通电的话,是否依旧能看到电流所作用的“未来”呢?! 如果谢克只是个普通人,他绝对不会去想象自己的手指能使用电,只会当这只不过是普通的静电罢了。因为人身上本来就带着生物电,每个细胞里面都有许许多多正负电荷,会产生静电是很正常的。 但他并不是普通人!他的手指能变成刀——虽然是“幻觉”,但他能借此预知刀的功效。那么如果手指能使用电——即使依然是“幻觉”也没关系,他只要能知道电所带来的结果就好! 谢克被自己的设想惊到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这个“妄想”。因为这件事如果能成的话,真是能给太多人带来福音了。先不要说谢克自己的老师徐教授的老年痴呆症能被治好,就连刘建红也能治好! 是的,虽然刘建红掩饰得很好,但谢克早就怀疑了,以刘建红的年纪来说,即使当了副院长也不该这么早就走下手术台!刘院长思考的时候总喜欢用手指去敲击桌面,诚然很多人会有这种习惯性动作,就连谢克自己也无意中经常摩搓自己的手指。还有的人喜欢拽衣角啊、摸鼻子摸下巴等等,但无意识的动作和有意识的动作总是有点区别的。 刘院长的动作就是有意识的。谢克在注意过几次之后,发觉刘院长即使在走路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有手指敲击的动作。事实上,正确来讲,那不是敲击,而是——震颤! 帕金森! 这样一切便都能解释通了。谢克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尽量让自己不要去关注刘院长的手指,这对于一个还正当壮年的外科医生来说真是挺残忍的。别看刘明聪和徐珊珊的年纪差不多,刘建红却比徐教授小了好几岁呢。 如果能打开血脑屏障,复杂而难以见效的帕金森症也同样会变得简单容易起来! 光是对于这两种病的克服,就能拯救千千万万个人,使得他们的人生最睿智最有经验的阶段不会被病魔所侵袭,更不要说只要有效药物能够作用到神经细胞上的话,几乎大部分无法医治的神经内科疾病都能攻无不克。 天啦噜,要是他早点成功的话,说不定霍金都带领地球人踏上探索宇宙的征程啦!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也说不一定…… 谢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但是第二天醒来之后,他坚定了要做最后一次治疗的决心。原本他其实一直很在意新脑器官的生长会挤掉他部分记忆的事情,但现在,就算是试一试,也是值得的。 可怜的师兄……这次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谢克心里这么想。 来自颈后的细密亲吻温柔地打断了谢克的奇思妙想,李时光的爱意透过唇齿烙印缱绻流连在他的肩头,谢克一阵心疼,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厚道了,于是翻过身来再次把自己送了上去。算了算了,肉偿吧。 李时光讶然于谢克的主动和放纵,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于是重整旗鼓打算提抢再战。不过在此之前依然要把嘱托讲完:“还有一件事。你别忘了上回老师说的那些连锁医闹事件,因为死了好几个人,被谭国锋注意上了,他最近在查这些案子,发现了疑点。你知道帮那些医院最后摆平事件的是谁吗?” 谢克眼珠转了转,“难道是亚穹?” 李时光给了他一个奖励的吻:“正是,这也太巧了不是?亚穹最近不知道从哪里进了一批抗癌药,正愁销路呢,借着帮这几家医院摆平正在闹的医疗事故,都轻轻巧巧地就高价卖出去了。” “关谭国锋什么事……”谢克说到一半愣住了,“难道?” 李时光点点头:“没有人会用自己的姓名去搏那些钱的,毕竟那些死掉的人都没什么很近的亲戚,如果真是刻意搞出来的事故,那就是谋杀了,还是连环的,当然需要谭国锋出马。不过亚穹一直很注意上面有些人有点来往,所以谭国锋的压力也不小。” 谢克歪了歪头,脸都要贴上床头了:“你和谭国锋那么熟?” “想什么呢?”李时光把他拉过来摁在身下,“你不知道?我一直都为他们提供专业意见。” “老谭一直都神神秘秘的,至于亚穹嘛,多行不义必自毙,总归要完蛋的。”谢克哼了一声,扭着腰往下面钻:“不过我想成海这种人那么刁滑,应该是没那么容易被亚穹这样利用。而且他这种人比较像是走狗的角色吧,亚穹与其弄死他还不如让他去做那些坏事呢。就像之前我们医院遇见的那个碰瓷,被撞的其实就是个啥都不知道的傻老太婆,那个教她使坏装作儿子的人后来还不是溜了。” “这倒是。”李时光也说:“成海可没那么好骗,我看还是为了你的血脑屏障来的。” “我也觉得。只不过,这次和骨水泥不一样,就算他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亚穹去,也没啥用。”谢克在被子里踢踢李时光的小腿:“我倒是觉得蔡天桥的态度挺奇怪的。” 李时光被他催得也心急得不行,捞过一个枕头垫在他腰下:“不管了,也再来一次再说。” 第126章 检查 “成海,男,既往体健,否认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史,否认肝炎、结核以及近期接触史,否认输血史,否认药物、食物过敏史。体温36.7c,心跳72次/分,呼吸20次/分,血压压缩70舒张135,还算正常。”谢克一边检查一边记录:“神志清楚,语言流利,头颅五官均正常,巩膜无黄染及充血。双侧瞳孔等大等圆,并且对光反射正常,角膜反射存在。唔……外耳道通畅,无异常分泌物;鼻通畅,亦无异常分泌物。额窦、副鼻窦无压痛,唇色正常,牙龈无红肿,咽部无充血水肿,扁桃体不肿大。双侧肢体肌力正常,生理反射正常,病理发射未引出。” 谢克不耐烦地用指节敲着成海入院以来已经做过的一堆检查,mri检查颅内未见异常,胸片心肺未见异常,尿常规、血常规、肝肾功能、凝血四项均正常,神经系统也都没有阳性体征。尼玛,这特么就是个没病装病的蛇精病! 旁边跟着谢克查房的住院医师、实习生、护士们难得见到向来都十分和气的谢克居然心情那么差,而且不但差还反常地在患者面前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不由都夹紧了菊花在一边战战兢兢地跟着。 谢克恶狠狠地问成海:“你到底是怎样,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成海吊儿郎当地靠在床头玩手游,对于谢克的问话完全不在意。在他眼里,像谢克这种小绵羊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就算知道他没病装病又怎样?即使李时光在这儿,成海都照装不误,笑话,他可不是吓大的,手上也没少沾血腥,而且医院又不是这些医生开的,只有他有钱有路,想住多久住多久。 谢克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成海越是没病装病,他反倒越是要小心应对。就像现在查房,他必须条条杠杠都记录到位,否则万一被人抓个马脚,反倒成了谢克的玩忽职守。 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谢克告诉自己要忍,“成先生,麻烦你说说到底哪里不舒服?” 成海终于从游戏中分出一点注意力给他,结果想了半天才说:“最近看东西的时候倒是会有点模糊,像这个射击游戏我以前很轻易就能通关的,现在常常熬到了最后两关的时候,眼睛就不行了,看不清楚了。” “……刚才不是问过你有没有视物模糊,你为什么说没有?”谢克攥紧了拳头,无奈地问:“除了游戏不过关,还有其他么?” 成海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玩自己的游戏:“头痛。” 谢克赶紧记录,“哪里痛?前?后?左?右?或者脸鼻口耳?” “我也不知道。”成海叹了口气:“有什么好多问的,又不用你做手术,住几天而已,等我不痛了自然就会出院了。” 见谢克还要不依不饶地继续问,成海挥挥手开始赶人,“别烦了,我一说话就痛行不行?不说了,不说了。” 一说话就痛?谢克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那么是口腔了?上颌还是下颌?” “随便,你觉得哪儿就哪儿。”成海翻了个身不理人了。 谢克身后一群人一时都噤若寒蝉,唯恐此时引起谢克注意被当做出头鸟给毙了。天晓得,自从谢克从门诊再次回到神经外科后,再也没碰见过这么难缠,而且还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病人了。要知道一般病人会来住院,就算再怎么权势滔天终归还是来求医的,即使把医生们当下人看也不会这么不给面子了。 可惜成海来住院的原因本来就不是看病的,所以他这种种行为在别人来看就是“找死”。 谢克无法,只好对一个住院医师说:“暂时就诊断为三叉神经痛吧,给他口服卡马西平好了。” 临走的时候,谢克想了想,实在见不得成海如此目中无人还好吃好喝好玩,便使了个坏,说:“对了,既然普通检查,根本查不出问题来,就做个腰椎穿刺吧,查查脑脊液。” 成海听了翻过身坐起来,游戏机也往旁边一丢,“你说什么?什么脑脊液?我说过不做手术的!抽脊髓可是大事,我不同意。” 谢克邪魅一笑:“这不是手术,就是个检查。脑脊液也不是脊髓,就跟血液差不多,而且随时随地都在再生的,抽一点儿没关系。你要是不肯,就是拒绝检查了,我就算你故意扰乱医疗程序不予接待喽。” 成海一听是这样,便觉得被抽掉一点也没关系,最主要是他现在老板交给他的任务没有完成,还不能出院,所以只好同意下来:“那抽就抽吧。” 他知道谢克是故意要让他挨上那么一针的,估计还挺疼的。成海见过别人做腰椎穿刺,那根针比普通打针抽血用的都要粗长不少,一想到这个他面皮就一抖。倒不是成海怕疼,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挨刀挨抢子儿也不在话下,只是一想到被这是被谢克算计挨的,便有些不舒服。 谢克的长相其实跟成江年轻的时候有点类似,都是那种朝向阳光的,看着就让人心里暖洋洋的正派面孔。成海最讨厌这种人,以前他就讨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于是和佟守业一起做了个套,把成江送进了佟式囚笼。这次佟守业出事后,成海回到天海市,发现成江完全变成了一个贱人,竟然请求自己虐待他,除了觉得心中大爽以外,不由得还想故技重演。 于是他把目标放在了谢克身上。只可惜佟守业死得太早,那么好一个合作对象没有了。但是没关系,他现在的老板实力更加雄厚。只要办成了正事,就可以想个办法套住谢克,送给新老板。他知道,新老板也喜欢玩男人,而且比佟守业玩得更大。 成海自己其实更喜欢女人一点,之所以会和成江搞在一起,心理上的征服*和“见不得这种人好”的想法占了绝大部分。他之所以讨厌谢克,想看谢克堕落,也差不多是这个原因。 谢克并不知晓成海心中的念头是如此肮脏,当他只是为利益驱使,抽他的脑脊液一方面是故意的,另一方面也的确是为了检查。不过,谢克走到门口才说:“检查完后要平躺八个小时,护士看着他点,别让他玩游戏了。” “那么久?”成海锤了一下床:“操!”不能抽烟喝酒已经够烦人了,现在连游戏也不能玩了,妈的! 关于血脑屏障开关的实验,虽说无论是中科院还是外资赞助企业都只是当一个长期项目来做,并没有指望近期内就会有什么重大进展,但重视程度却一点都不轻。 新的实验室一早就开始准备,这才没多久,连设备都弄齐全了。可见只要手续到位,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下午谢克接到实验室搬迁通知的时候,也很讶异居然这么顺利这么迅速,不过这对他来说真是好事。他倒不怕成海偷,就怕成海搞破坏。能把东西搬到新实验室去,离成海这个祸害是越远越好。 新的实验室安全级别和市一医院简直一个天一个地,门口是不分昼夜由解放军站岗守卫的。不管是谁,再不长眼也不能把主意打到那里去,否则的话定起罪来就不是能靠几个律师的口舌躲过去的了。 所以搬迁是越早越好。 谢克一拿到通知,就去实验室里嘱咐几个同事,把东西都打包起来,即刻就搬。有些正在培养的,需要两到三天时间,整个搬家过程预计不超过五个工作日。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谢克心情正好,瞄了一眼时钟,离下班也不久了,不由思绪飞呀飞,开始琢磨晚上李时光会做什么菜。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谢克并不在意,随便说了一句:“请进。” 进来的是一个新人住院医师,在谢克手下工作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月,谢克对他的印象不错,于是笑眯眯地问他:“什么事?” 新人拿着一张检查单放在谢克的桌上,神色有些尴尬:“这是成海的检查结果,我暂时先没告诉他,你看看。” “哦?”谢克没想到成海真的是有问题的,他把检查单拿过来一看,不由暗暗心惊,皱起了眉头。 从检查结果来看,成海的脑脊液无色、清亮,很正常,颅内压稍微有些偏高,蛋白质、氧化物和糖的数值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就连白细胞值看上去也并无问题,然而却有大量的小生物。 让谢克感到棘手的是,之前做了许多影像学检查,基本确定了无肿瘤,也无脑囊虫,而从其他方面来看亦不是他所知的颅内炎症,这便有些奇怪了…… 还有一种可能……这个念头一旦在谢克的脑袋里滋生便再也无法忽视,他跟手下的住院医师说:“再去抽点血,送去实验室做几种抗体检查!” 那个医生一开始也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听到谢克那么说之后便立刻反应了过来:“难道是……!” 谢克想到了成海的为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由得揉了揉额角:“的确是有这个可能,先做了检查再说。” 第127章 报复 成海从管理自己的那个住院医师抖抖索索地再次来给自己抽血的时候,便已经怀疑自己确实可能得病了。其实他自己也隐约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有的时候会突然眼前一黯,不过通常很快就恢复了。这次装病进了市一医院,一方面是要完成新老板的任务,另一方面也是顺便做个检查。 那些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成海本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可是自从做过那个什么脑脊液的检查之后,那些医生看他的眼神明显就带了犹豫和疑惑,这令他有些不安。 一夜无眠,早上大概五六点的时候,他偷偷从病床上起来,想去值班室问问看负责自己的住院医师,到底怎么回事。 这天晚上值班的正好就是那个管成海的医生,他不知道成海的身份,只以为是蔡天桥和谢克的病人,而且看到成海那么不把谢克放在眼里,又是住一个单人病房,他甚至以为成海是很有身份的人,所以就格外注意。 这个时间点,他本来可以准备下班了,可是想起之前送去做检测的那份血清,便起了先把结果拿回来的心思。化验科的医生还没有上班,他自己寻找到了那份血清,看到阳性反应的时候,一时愣住了。 昨天抽了血之后,一共提取了三份血清,做了三个检查,分别是肝炎病毒、梅毒螺旋体和hiv。 竟然真的是hiv阳性!这个新人菜鸟医生吓了一大跳,今天早上谢克没有手术,估计要到九点左右才会来,他赶紧把检查结果整理了一下,打算到时候交给谢克去解决。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成海那个人又一看就不怎么好说话,而且还有可能是那种有权有势的人,他可不想去得罪。毕竟当时抽血的时候,按照谢克的意思,没有明白说清楚这是做什么检查的。万一成海觉得被窥得*,恼羞成怒,说不定会记恨于他也说不定。 而且按照规定,应该事先跟受检的病人说清楚检查项目才对,这个新人越想越慌,恨不得马上把手里的东西全都塞给谢克,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才好。 他匆忙将东西收好,慌慌张张地出了实验室,回到自己的值班室,心里面还在想幸好昨晚值了夜班,现在轮到他交接完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反正有事谢克顶着。再说这本来就是谢克的主意。 可他刚回到值班室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竟然就看到成海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眼神不善而且似乎等得不太耐烦的样子。这一打照面,这医生吓得立刻条件反射地就把原来自己抱在胸口的东西反手放到了身后。 成海的长相倒不是满脸横肉的类型,可他原本多少有些魅力、和成江同出一脉的端正五官,却在经过了多年刀山火海之后带上了许多狠戾。这份威慑力旁人要学都学不来,他却混身萦绕,平时看到那些生活在正常社会里的人见到他都一副懦懦的样子,他还都引以为傲。 然而即使如此,值班医师遮掩手中捏着的那些化验单的动作,却依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成海下意识地就感觉那些东西与他有关。 “给我。”成海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这,这……”值班医师有些不知所措,给吧,自己刚刚想好的全扔给谢克的对策便完全无用了,不给吧,自己这小身板怎么看也不像能够抵挡得住眼前这人的样子。 成海上前一步,直接把对方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他本来是想把对方的手指抠开,可对方一接触到他立刻就松了手,也不知道是说他怕死好还是识时务好。 论学历,成海不过是初中毕业,可是他却不是文盲,也并非没有见识。至少肝炎、梅毒、hiv这三个词汇他都是明白的。当看到最后那张化验单上新鲜写上去的那个鲜红的加号时,饶是经过大风浪的成海,也不由得脸色变了。 也许有很多人都知道艾滋病这种病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虽然目前暂时还没有什么手段治愈它,但是通过抑制病毒的复制来保存和恢复免疫功能,使得能够延缓病情、降低病死率的手段却层出不穷。尤其是如果只是早期的阳性反应,及时治疗的话,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说起来,这要比那些威胁生命的癌症、脑出血什么的要乐观多了。 然而成海并不知道这些,他对这种病的认知还停留在十几年前,认为这个病得了就是死,而且还很恶心。所以当他回过味来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完蛋了! 此时就算再有人给他科普相关的知识,也很难让他转过弯来了。 不过成海倒没想过要把愤怒发泄在眼前的值班医师身上,他甚至没意识到谢克和对方是瞒着他做这个检查的,他的眼中迅速浮上了一层猩红,所有的怨恨都只指向一个人——成江! 成海的私生活很混乱,像他这样的人从来不可能有什么固定的伴侣,他以前解决问题的时候有的是临时女友有的是直接花点钱解决,但他从来都很注意卫生!不管是上谁,他向来都戴套! 甚至在回来天海市之前,他在这方面都从来不屑玩花样,只需直来直往便可。让他把这种事情从生理问题变成兴趣问题的人,却还是成江。当然,成海不是不知道,这种病毒是可以通过血液唾液什么的传播的,而且套子也未必就有多牢固,但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确定,必是成江无疑。 这种武断当中,也有成江身为男子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二人之间还隔着上一代的仇恨。成海与成江这对兄弟是同父异母,而成江的母亲则俗称小三。 这是一个狗血的故事。 成父和成海之母婚后不久趁着她怀孕的时候便搭上了成江之母,成海的母亲知情后便歇斯底里了,闹了几年后忽然跳了楼。她当年跳楼的时候就在成海眼前跳的,成海那时候年纪不大,但已经有了记忆和理解的能力,他知道害自己母亲跳楼的是什么人。他甚至伸出脑袋看了一眼那具摔得脑浆迸裂的尸体。 然而成父并没有将妻子的跳楼而亡当回事,隔天就把小三和小儿子成江接了回来。成海小时候一直背着父亲和继母欺负成江,长大后甚至和继母背着父亲胡搞。成父发现自己大儿子和小老婆胡搞之后,一失手打死了小老婆,坐了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成江从小生活在这种家庭里,一开始竟然奇迹地没有长歪,学习成绩还很好,甚至拜了个大律师为师,走上了为正义而战的道路。成海对于这个结果不能忍,正好又因为李时光要告他,便联合老雇主佟守业给成江下套,拍好照片逼他为自己打官司。 后面的事成海就不管了,交给了佟守业,他自己到别的地方去避风头,也是最近才回来,谁知道回来后成江竟然主动黏上他自荐枕席!成海以前不喜欢男人,但是如果一想到把这个讨厌的弟弟蹂躏在自己身下的话,他都会觉得混身发热。 对于成江的行为,成海一直归咎于一个字——贱。是了,成江的母亲当年不就是那么贱吗,勾引了成父还要勾引自己,所以成江一定也是那么贱的。 然而当他看到化验结果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如果成江本来就知道自己携带这种病毒呢?他是不是故意和自己在一起,然后想办法传染给自己的?要知道,一开始成海还是很注意戴套这件事的,如果不是后来因为成江提出来的那些令人血脉喷张的建议,他又怎么会头脑发热地渐渐丢掉了这个好习惯呢! 成海把值班医师往旁边一推,夺门而出,他要去找成江,问个清楚。 值班医师眼看着成海就那么穿着病号服跑了,也拦不住,他只是给谢克打了电话,告知此事。 谢克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在吃早餐,知道是hiv阳性后也有些惊讶,不过他随即就想到了和成海有关系的成江,不知道成江是否也感染了病毒呢? 谢克快速吃完早餐,和李时光吻别之后就去了医院。这件事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而且如果确定了之后也该转内科去治疗,他还得把这件事跟蔡天桥说一下,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蔡天桥为何对成海这么客气。 事实上,谢克根本不知道成海会不会还回来,毕竟当初住院的时候他是肯定没有想到这个结果的。 到了医院之后,谢克首先把当日当班的一些医生护士叫到一起,告诉他们如果碰到成海再回来的话一定不要态度强硬,要尽量忍让着,然后来找自己让自己来对付就好了。成海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万一因为患病的关系,心理承受不住拿医务人员发泄就不好了。 虽然做了很多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工作,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谢克正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成海突然冲了进来,衣服上还带着血迹,手里拿着一个喷水抢。他疯狂地拿抢口指着众人,脸上带着狰狞恐怖的笑容,一阵扫射。 众人震惊之下,脸上都多少沾染了些成江喷出的液体,不过水抢的容量不大,几乎是用不了多久这一幕就结束了,成海见他们还呆着也不多留,转身便逃走了。这种看上去像亡命之徒的,也无人敢追。 谢克的脸上也沾了点东西,他摸了摸自己沾上的,又看了看别人身上的,答案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血液和脑脊液?”一想到成海身上携带的可怕病毒,在场的医务人员无一例外地脸色苍白,纷纷跑去消毒了,尤其是脸上眼角这种地方沾到的更加觉得混身不舒服。 谢克一边洗脸冲眼,一边想,这么多血液和脑脊液,成海不可能是从他自己身上抽出来的,那么便只有可能是成江的了。他弄完之后打电话报警,把成海发疯的情况说了一遍,110那边一听有人携带病毒报复社会马上就铺开人手去搜寻了。 不久之后,谭国锋打了个电话给谢克,传来了成江的死讯。 第128章 遗书 令人相当意外的是,成江的死状并不难看。 虽然被成海强行抽走了很多血液和脑脊液,还被揍了一顿,但他并没有当即死去。成海离开之后,成江也没有报警或者叫救护车,他只是把自己的脸收拾干净后,用最后的时间写了一封遗书,然后便躺在床上……等时间过去。 于是当警员们找到他家发现他的时候,就看到他安静地睡在那里,嘴角甚至浅浅勾着,只是没有呼吸而已。 遗书的内容很简单。 第一,六年前的2号高速辅道路段上的一起连环车祸事故并非意外,而是故意谋杀,肇事者是成海,唆使者是佟守业和喻玲珑。原因是当时的城建局想联合房产商开发解放西路的商业地产,看中的正是解放大学校侧的那家工厂所占的地皮,然而谈判十分不顺利,于是便设计了这场车祸,害死了始终不肯松口的那家工厂的厂长和不支持这件事的城建局高级公务人员。 第二,公布了佟守业一系列的违法乱纪行为。 第三,所有财产捐献给国家公立奖学金。 和遗书一起被他放在床边柜上的是一张银行卡和一个u盘,卡里有一百多万现金,u盘里面经证实全是他收集的关于当年车祸和佟守业罪行的证据。 这件事和上次佟守业的事一样,都被上面压下来了,禁止任何人透露消息给媒体。但谭国锋还是把搜查结果告诉了谢克,毕竟谢克是那件事的受害人。 “这事还没完。”谢克对谭国锋说:“这么看来,当年车祸后工厂被拆,最终受益的人是星海商业广场的老板,也就是同时身为亚穹老板的辛擎宇,他难道就没参与吗?” 谭国锋:“成江应该也怀疑过,但他没有拿到证据,所以就没有提到这一茬。” 谢克沉默了半天,突然说:“我怎么觉得成江有点可怜了。” 谭国锋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皮,其实成江和成海两兄弟的事他经过调查已经非常清楚了,不过以前那些乌烟瘴气的鸟事成江没有在遗书里面写,他也就没有说出来。 谢克知道的只是后面那些他自己也险险参与的部分。不过……谭国锋心想,有些事还是告诉他一下罢,于是他整了整语气,又提到了佟守业的案子,“经过排查,我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佟守业不是他杀的。” 谢克闻言愣了愣,佟守业的死最大嫌疑人就是谢克自己和成江,如果成江被排除,那岂不是自己成为了嫌疑最大的那个?他有些郁闷,“为什么?他不是也有动机么?” 谭国锋用自己的记事本扇了扇风,“成江的确有动机,我在这之前也一直以为是他,只是没抓到证据而已。不过经过这次hiv病毒的事,他被排除了嫌疑。他的遗书里面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此事的文字,不过我们在他家里搜到一支针筒,经过检验残留液体发现那是用来注射hiv病株的。成江的尸检也表明他自身携带这种病毒。所以可以推测,他一直想报复成海,但是没有机会给成海注射这东西只好自己注射再想办法传染给对方了。” 谢克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佟守业,心中突然拔凉拔凉的。 “佟守业死的时候,我们在酒店后的垃圾桶里也找到了那么一支类似的针筒,不过里面的东西都被处理掉了,而且被污染得检查不出任何有用的结果。但是依我推断,他本来是想趁佟守业喜欢兴奋剂的当口把兴奋剂换成病毒注射的,”谭国锋说到这里,看了看眉头拧得紧紧的谢克,“不过大概是不想累及于你,所以放弃了。” 谢克抿着嘴,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当初因为成江助纣为虐,骗自己去佟守业的房间,让他差点被佟守业算计,谢克对于成江是深恶痛绝的。现在听说成江为了不误伤他,而放弃了报复佟守业的机会,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点波动,那也完全不是。可要说感谢,那又有些不至于,毕竟他也不是圣母,人家只是打得轻点而已。 而且要从道德法律上说起来,成江的行为也太过激了,但谢克也明白有时候即使掌握了证据想要宣之于众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政府要面子,像佟守业这样的人能私下处理便私下处理。 总之,人性就是那么复杂,是可怜还是可恨,端看不同的角度了。 谢克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过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你是说,当时成江把他原来准备替换的那个带病株的针筒处理掉了?为什么?除非……” “我也是这么想的。”谭国锋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他也许看到了真正的凶手,所以知道那个针筒已经没用了。根据我查到的记录,他在黑市一共交易过两次,那时候他也许没想到成海会回来。” 一想到成海这个人,谢克就觉得有些恶心,虽然当时很快就把身上沾到的那些液体洗掉了,但是心里总觉得十分不舒服。而且即使这样,为了确定自己没有问题,他们那群在场的医务人员还要分别在三周后、以及三个月后做两次检查才行。 谢克给自己的手机设置了提醒,“三个月内不可以接受李时光的追求”。 他不久后还要接受最后一次神经电治疗,所以很有可能会丧失一部分记忆,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通常都是和李时光的记忆,但是那都是经验,不怎么保险。为了防止出事,他必须做妥善的措施才行。 本来想就此跟谭国锋告辞的,正在他准备走的时候,谭的手下小蒋匆匆闯了进来,看到谢克在也没回避他,对着谭国锋气喘吁吁地说:“队长,找到成海了!” 谭国锋一听从桌上抓了手机就走,边走边问:“在哪儿?什么情况?”问完了他一看小蒋还停在原地看着谢克不由催道:“怎么了?快走啊,这次一定要把成海抓回来!” 谢克见小蒋看着自己,也挺好奇:“成海在哪儿?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 蒋明伟结结巴巴地:“在……一,一……” 谭国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一什么一,你这个二货!舌头撸直了,说!” “医院!”蒋明伟没在意自家队长的暴力,而是弱弱地看着谢克:“在市一医院。” 谢克皱起眉头,想起自己那些弱鸡一样的同事们:“没出什么事吧?” “没没没,”蒋明伟一下子就明白了谢克的意思,不过一想又觉得不对,“不是,有有有……” 谭国锋扶额,这个手下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今天这么蠢,让他十分没有面子,又啪啪给他屁股上抽了两下,“到底怎么回事?!” 蒋明伟抚了抚胸口,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明白:“谢医生的同事们没出事,是成海自己出事了。他似乎已经死了。” 谭国锋听了和谢克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震惊,只听蒋明伟继续说:“是市一医院实验室的管理人员发现的。那个楼层据说没什么人使用,他们在搬谢医生的东西……”说着他看了一眼谢克。 谢克点点头,最近他的研究小组的确是在忙搬迁。 “好像是在找一个什么备用的器皿,那个管理员帮忙打开旁边一个房间的时候,发现了成海……”蒋明伟回忆着自己的所见,“他被人以坐姿摆在一个类似手术台的架子上,用绑带固定住了,头颅以下虽然全部裸露但并无伤口而且披着无菌衣,我只粗略验看了一下发现了针孔。根据他没有挣扎的迹象来判断,应该是被打了麻醉。但和头颅以下相对的是,他的头……” 蒋明伟又看了一眼谢克,吞了口口水。 谢克瞪着眼睛:“继续说啊!” “他的头颅被解剖了。头皮从头顶开始,一半向前翻直至下巴,脸上的肌肉全部暴露在外,不过保持得挺完整所以还是能认出是成海,一半向后翻直至头颈。颅骨被分成十几块全部切除摆在一边的托盘里,大脑里的各个器官都被比较完整的切割下来放在旁边,我只能辨认出大脑和小脑,不过在场有医学专业人士,他们都辨认出来了……不过都快看吐了。” “你的意思是说,成海被人杀了。”谭国锋铁口直断。 蒋明伟点头:“是的,看起来像是活着的时候打了麻醉直接解剖的,就在市一医院的实验楼里,谢医生的实验室隔壁。我当时在住院楼神经外科录口供,听到消息马上就去现场了。现在那里我让同事已经封场,法医正在赶去的路上,因为近又怕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就直接回来找你了。” 谭国锋沉着脸:“确定断气了吗?那些东西……什么大脑小脑的如果放回去还能救活不?”成海虽然可恶,但是谭国锋还有很多事要审问他呢! “这个……”蒋明伟为自家队长的无知感到羞愧。 “不能。如果仅仅是头皮掀开和颅骨切除的话也许还有可能,当然没有手术室的无菌条件感染几乎是百分之百的,现在按照小蒋说的,脑组织都被拿出来了,肯定是救不回来的。”谢克沉着声说,“走吧,一起去看看。” 第129章 最后 对于做惯手术的人来说,成海的死状真的算不上多惨烈。因为杀死他的人显然对头颅的解剖十分熟练,手法也极其漂亮。 谢克是跟着谭国锋和蒋明伟一起到了现场之后,才知道原来这间一直被弃置的实验室里还安装了强制冷设备。冷风如同带着冰碴般凛冽,成海的脸皮被完全掀了下来,主要血管都被电凝和结扎住,其他毛细血管流出的血却都被清理干净。 没有了大脑的指挥,心跳早已停止。 即使是做惯手术的外科医生,此情此景以及空气中氤氲的血腥气息,都令他们有些作呕。大家从来没有意识到过,原来消毒水的味道是如此重要。那种被人嫌弃的气味,竟然如此神圣,以至于没有了它,救人性命的手术台一下子便成为了谋人性命的杀头台。 市一医院的外科医生们,尤其是被成海用携带病毒的体-液的冲洒过的神经外科的医生们,都成了拥有作案动机的嫌疑人。 谭国锋感到极其头疼。 先不论成海的为人如何,或者说即使落在他的手里有现在这些证据要把他送上刑场也没多大困难,但是这种谋杀案件一旦发生,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幸好目睹现场的人不算太多,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这次不用上头下命令,谭国锋也知道绝不能传出去。 还记得几年前发生的敲头案,一开始是一个深夜在大学城附近连续作案两起的犯人,后来因为谣传越来越离谱,又始终没有抓到真凶,便开始有人模仿这种作案方式浑水摸鱼。当年发生了好多起惨案,一时间人心惶惶,整个天海市都动荡不已,甚至从市外调了许多警力过来才渐渐平息。 所以谭国锋接过案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手下去录口供,然后让那些目击人封口。他自己其实很讨厌这种做法,尤其是那些明明因为上头的命令而不能继续调查或者公布的案子,现在轮到他自己做这种决定,才深深感到无奈。 除了怕引起动乱以外,谭国锋还有一个考量,他瞅了瞅谢克,虽然从个人感觉上来说,不大相信这是谢克做的,但除了他又会是谁呢?有杀人的动机、有解剖的本事、就连地点都那么方便行事,更重要的是有这份冷静和沉着。 谢克的同事,谭国锋也都偷偷观察过了,应该说没一个有这种可能。首先那些医生里面参加过开颅手术的就那么一两个,而且还都是作为助手。而即使他们都是正宗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实际上即使想要好好在颅骨上打个洞都未必就能做的好,更不要说如此干净漂亮的解剖了。 再者虽然他们被成海那样冒犯了,有谁会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感染上病毒之前,先去想办法把成海抓来杀掉?成海可不是什么沉默的羔羊,那是一头尖牙利爪的狼! 谭国锋知道谢克跟着李时光在学搏斗,虽然不知道他学到何种程度,可这无疑令他的嫌疑又多了一层!只不过,不管是不是谢克,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从去年开始,谢克身边发生的连续三起案件,佟守业、喻玲珑、成海这三个人的死,都是因为六年前的那起车祸! 凶手的目标是复仇。 只要是这样就好,谭国锋竟然暗暗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最起码不影响社会治安。但他所承受的压力也是巨大的,这三个人虽然死了,但后面还牵扯着更他们的后台呢。 亚穹这次做事太疯狂,露了马脚出来,谭国锋查着查着便虾米牵小鱼,小鱼牵大鱼,一条条把他们拉出来,只可惜随着包括劳右军等人在内的那些人一一落网之后,辛擎宇却被逃掉了。 辛擎宇显然和当年的车祸也脱不了关系,谭国锋摸了摸兜里的记事本,航班他已经查到了,但是他不可能申请到跨国追捕。 谢克见谭国锋老是瞅他,有些莫名其妙:“你老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干的。” “唔……”谭国锋想了想,踢踢谢克的腿:“那你说,你觉得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谢克表示他很无辜:“而且我也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呢。” 谭国锋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算了算了,你走吧。” 天海国际机场。 冯大强手里拿着护照,踮起脚尖招手:“谢克!这儿!” 谢克小跑过去,喘着气:“还好赶上了,差点来不了,给警方录口供呢。”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来送我。”冯大强神色复杂,“我已经办好登机手续了。” “哦。”谢克点点头,实在没想到来送机的竟然就他一个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瘪了半天才说:“祝你成功。还有,一路顺风。” 冯大强倒没什么尴尬,他勾住谢克的胳膊,把他拉到座位上,“来坐一会儿,说说话。” 谢克挨着他坐了,“好吧,你想说什么?” 冯大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又是故事。 谢克只觉得头晕晕的,“行,你说吧,我听着。” “从前有个小男孩,家里是从乡下搬来的,而且又穷又土又笨,什么都不会,同学都不乐意跟他相处。”冯大强一边说一边注意谢克,看到谢克露出了然的表情,立刻怒了:“不是我!” 谢克摊手:“好好,不是你。”才怪! “班上有另一个小男孩,却万众瞩目,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成绩又好,家里又富裕,人长得又好看。”冯大强越说越得意,“他们俩明明一个天一个地,却偏偏成了最好的朋友!” 谢克开始翻白眼。终于知道什么叫,秀!分!快! “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个什么都好的小男孩,却也有他的烦恼。虽然他的父亲对他很好,但却不是亲生父亲。他的妈妈在和男友分手以后,并且和现在这个父亲闪婚之后才知道已经怀孕了。所以他的生父另有其人,而且另组家庭。”冯大强的眼神开始失焦,透过谢克仿佛在看过去:“这是一个秘密,如果被班里同学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嘲笑的。所以那个从乡下来的小男孩答应永远不会说不去。” 谢克心中开始有不好的预感,警铃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两个叔叔都很好,名义上是父亲的叔叔会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实际上是父亲的叔叔会教很多有趣的知识还会帮忙复习。”冯大强托着腮:“后来那对好朋友还一起上了大学。” “再后来呢?”谢克问。 “再后来?”冯大强回过神来笑了笑:“再后来就没有了。” 谢克:“……”烂尾!差评!摔! 冯大强站起来,“我要去过安检了,谢谢你来送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能不能问最后一个问题?”谢克没等冯大强答应,便直接问道:“实际上是父亲的那位叔叔,他是做什么的?姓什么?” “我不记得了。”冯大强边走边说,把护照手机和腰包全都扔在一个篮筐里递给安检人员,自己走到安检门之下接受扫描。谢克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他过完安检直接向里走,谢克都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见他转身飞快地说了一句:“姓邱,邱叔叔。” 谢克目送冯大强离开。他知道冯大强可以不说的。也许他现在打电话给谭国锋的话,还来得及留下冯大强,并向他问点口供。但他却觉得自己无法那么做。 谢克带着疲惫回到家中,看见李时光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等他。今天是约定好的,最后一次治疗的日子。 李时光搂着他帮他按压额角,“很累吗?” “你觉得蔡天桥这个人怎么样?”谢克答非所问。 “蔡天桥?”李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克:“不怎么样。” “你这个醋坛子。”谢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伸展了一下胳膊,“来吧,来吧,早晚要做的。” “其实不用这么视死如归。”李时光说:“你也知道,大脑的传感系统能够对来自身体各个部分的触觉信息进行分析,而它的每个区域的大小都是取决于相关身体部位的受体数量。你手指上的受体数量并不会有变化,所以你这块新长出来的脑组织的大小也是有限制的。只要它长到了需要的大小就不会再继续改变,根据我的实验数据,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治疗。而你因为被它的生长而挤掉的记忆神经元组成,也应该是最少的一次,甚至几乎没有。” 谢克挑挑眉:“这么说来,这次有可能不会把你忘了喽?” “我感觉应该是。”李时光摸摸下巴,猥琐地打量了一下谢克:“这次的治疗间隔中,做了那么多次爱,应该忘不了吧?就算脑袋忘掉了,屁屁应该还记着!” 谢克:“……”这画风越来越清奇了!还是忘了吧! 原先的忐忑被李时光自甘堕落的打岔给消灭地一干二净,谢克在白皮书的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心中决然地踏入了那个像机舱一样的治疗仪。 这是最后一次。哪怕即使真的忘了,也能重新来过。 为了自己的那种天赋。 为了李时光的坚持。 为了血脑屏障。 “叮——”随着所有的接线准备完毕,李时光摁下了操作键。 第130章 结局 刺激,可以促使一些脑细胞的生长,同时也能够引起一种类似于杀死某些大脑组织的效应。就比如记忆。 而睡眠,则可以巩固记忆。某些类型的清醒神经活动会在睡眠的时候进行回放,回放时间非常精确,甚至能精确到千分之一秒。 所以谢克每次在接受治疗之后,李时光都会让他进入深度睡眠,这样能够令他的被损坏的记忆尽最大可能保留。 清晨,当谢克从自己柔软的床上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皮还沉沉的,然而思维却已经发散开来。一时间,无数记忆片段从四面八方汹涌地灌注进来,而谢克则走马观花般地快速浏览过去,试图从中挑选出最重要的部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这原是他自己的房间,然而却有些陌生。谢克望向房门,早餐的煎蛋香气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师兄…… 身旁突然有什么东西在震动,谢克从被子里翻出来一看,是手机。上面有一条备忘录定时提醒:“三个月内不能接受李时光的求爱,需做hiv检查。” 谢克皱了皱眉,把提示关掉了。想了想,又翻出来删掉。 门口响起敲门声。 谢克走过去打开门,李时光笑着问他:“你醒了?睡得好吗?” “唔,不错。谢谢你。”谢克探头看了看客厅,“你做早餐了?有我的份吗?李师兄。” 李……师……兄…… 李时光的笑容僵住,如遭雷劈。 如果治疗成功了,那是神经科学向前迈出的一小步没错,然而对于李时光来说,却是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两人的熟悉度,不会又回到了刚租房的那个时候吧?! 谢克绕开他往外走,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两个餐盘,高兴地去刷完脸洗完牙之后坐下来开始用餐。 “唔……哇!李师兄,你的手艺真好啊!棒棒哒!以后搭伙都靠你啦。”谢克边吃边说,“李师兄,你不过来一起吃吗?这个要热的才最好吃啊。” 可怜李时光的心脏一直在被谢克的一句“李师兄”发出的雷击劈中,已经焦得不行了,滋滋冒着烟。他走到谢克对面坐下来,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打量谢克,想看出点门道来。真的忘了吗?不是什么恶作剧吧? 谢克对着他扯了一个单纯的笑容,吃完后还摸了摸嘴角,“李师兄干嘛一直看我,脸上沾什么东西了吗?” 再次击中。简直百发百中。李时光无语地收回目光,为了他的心理健康,实在不想听这个称呼了。 一个月后。 晚餐后,李时光端着盘子出来:“蛋糕要吃吗?” 谢克:“我不爱甜食,谢谢。” 两个月后。 李时光把谢克按在墙上吻得情动浓烈,谢克伸出爪子(手掌?)啪地拍他脸上,“不舒服,重新来。” 李时光只好调整姿势,从舔耳朵舔嘴角开始,慢慢地磨蹭。谢克又一巴掌拍他脸上,“太轻了,痒死了。” 李时光收紧手臂,把他搂在怀里,加大力度准备用唇舌撬开谢克的牙关,谢克再次伸出手……被他一把抓住。 “又怎么了?”李时光无力道:“你还让不让好好亲了?” 谢克抽了抽手,没抽出来,生气道:“不高兴,不亲了。” 李时光:“……”我特么现在想把你再次塞回机舱里重新治疗一遍好吗! 三个月后。 天海大酒店百花厅门口,徐珊珊和刘明聪两个人穿着一对新人礼服,收红包收到手软,迎宾客迎到腿软,拍照片拍到脸都要僵了。见李时光和谢克二人翩翩携手而来,刘明聪笑着招呼:“李师兄和谢师兄来啦!” 徐珊珊高兴地扑上去,“谢克!” 刘明聪&李时光脸瞬间黑了:“别这样!” 徐珊珊扯扯裙子,整了整头上戴的首饰,不在乎道:“没事,自己人。” 李师兄也是自己人,你怎么不扑他,刘明聪在心里面吐槽,然后一想不对,暗骂自己白痴,拉住徐珊珊崩溃道:“你以后要扑只能扑我了知道吗,老婆!” “瞧你这出息,”徐珊珊点了点刘明聪的肩膀,“他对女的硬不起来!” 谢克的脸也黑了:“……”我只是还没试过而已好吗。 李时光见情况不妙,赶紧把人拉走了。落座之后才发现,原来谭国锋也在,而且还跟他们同一桌。谢克问他:“亚穹的案子怎么样了?” 谭国锋无所谓道:“都结案了,全部认罪。明天开庭判刑。不过这些小鱼其实都没什么意思,亚穹的老板倒是逃了,估计是不会回来了。怎么样,你这个新科主任做得还行吧?在医院这种靠资历的地方,你这种晋升速度跟坐火箭差不多了。” 谢克耸耸肩,“还不就这样。又不是我要做的,实在是国家需要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谭国锋说:“你的脸呢?” 谢克:“上交给国家了。” 谭国锋无语,看向李时光。那意思仿佛是说:“你家那位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 李时光给了他一个“跟谢克斗嘴是你自己找死”的眼神。 谭国锋只好抱了抱拳,表示他技不如人。但是,有一件事他还是很好奇:“蔡天桥离开的事情,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不是说好合作要互相分享信息的吗?而且,我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据说邱厂长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会去天海一小、天海一中附近,还跟其中两个小朋友相处得很好。我去那两个学校问了当年的老师,看了学生名单,发现了一件极其巧合的事!” 谢克表情淡淡地,丝毫没有动容:“什么事?” 谭国锋说:“时间符合的那个年级里面,有两个是你的熟人!” 谢克兴趣不大,“哦,是吗?” 谭国锋拿出记事本翻开,里面夹了一页纸,是一张班级合照,他指着其中两个说:“蔡天桥和冯大强!!!” 谢克扫了一眼那张照片,暗自嘟囔了一句:“果然是小王子和土包子。” 谭国锋合上本子,塞回口袋,叹气:“可惜这两人都出国了。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要不是你没把蔡天桥要走的事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拦住他问问。” 谢克摊手:“问了也没用,反正你没有证据。蔡天桥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呢。” “怎么说呢,”谭国锋有点纠结:“就算没有证据,我也想知道真相啊……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过,如果这三个案子真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做的话,我感觉……” “杀人是会上瘾的。”谢克帮他说了出来。 “你们在聊什么?”刘院长突然插了一句进来,他今天满面春风,脸上还泛着红晕,手里拿着酒杯到处与人相碰:“来,谢谢各位来参加小儿的婚礼,我敬大家一杯!” 谢克他们也站起来,干杯。 刘院长继续去下一桌敬酒。谭国锋话题一转,目光在李时光和谢克二人身上戏谑地一扫:“听说美国可以同性结婚了,你们会去领证吗?” 这话题李时光喜欢,他勾住谢克的脖子,把人拉近了之后说:“这倒不会,其实很多地方都早就通过了,但我们还是等咱们自己这里通过,你说对吗?”最后那句是问谢克的。 “对,”但是谢克加了一句:“而且不领证不能洞房。” “!!!”李时光:“不不不,时代在前进,那些礼仪廉耻也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 参加完婚宴,李时光喝得醉熏熏的,一路拖着谢克回去,说什么今天也要把人办了。但谢克却说:“我还有点事,要回医院一趟,你自己回去吧。” 李时光抱着人不肯撒手,“怎么会这样,以前你可主动了!” 曾经谢克的主动摆在他面前,但是他没有珍惜,等到失去后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欣然接受对方……上他一万遍!!! 可惜上天没有听到他的祈祷,因为谢克只是冷冷地对他说:“拜拜。” 谢克独自回到医院,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奔化验科,直到拿出他前一天做检查的血清看到结果,才总算吐出一口浊气。 万幸! 谢克转回头朝天塔新村飞奔而去,在李时光拿钥匙开门的时候赶上了。来不及说什么话语,谢克扑向李时光,直接用自己的唇热情地封住李时光,等对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整个人竟然都在颤抖。 上天没有辜负他! 李时光重重地碾压回去,两人吻得惊天动地,*,恨不得把房子都拆了。李时光激动地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急赤火燎地就去掀谢克的衣服,一边还抽他的皮带,结果见谢克竟然没有反对,他一转钥匙推开门,抱着谢克就往沙发上滚。 谢克躺在沙发上迅速找到了舒服的姿势,一边享受李时光的唇舌进攻,一边眯着眼看门轻轻地掩上。李时光亲吻他的时候,不知道吻到了一个什么地方,让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脸上迅速染上鲜艳的色彩。 然而令他更惊喜的是,一道银蓝色电流从手指激射出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