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爱独宠:兰陵王妃》 第1章 非正文,可略过,关于本篇 男主 以下简略摘录了一些网上百度来的资料。 本来想发在公告里面的,却发不了,说内容不符合公告要求。只好放在开篇之前了。 北周武帝宇文邕(读:拥)(公元年)字祢罗突,生于同州,母叱奴氏。幼好学,聪明有气质,泰异之,曰:“成吾志者,必此儿也”。12岁,封辅城郡公,闵帝即位(三晋宇文觉)拜大将军,出镇同州,明帝即位(长兄宇文毓),近柱国,投蒲州刺史,后为大司空,进封鲁国公。公元560年即帝位后,对宇文护已经连杀其两个兄长心怀不满,更不甘心当傀儡皇帝,忍辱12年之久,于公元572才联合宇文直(邕之同母弟)杀了宇文护及其子弟亲党。宇文邕开始亲理朝政。 宇文邕是一位励精图治、负有远见的皇帝,沉毅有智谋,克己励精,听政不怠。凡朝政大事、政令处置,都有自己的一套,不同凡响。他生活俭朴,诸事希求超越古人,对宇文护及北齐所修过于华丽的宫殿一律焚毁,锦锈衣物,全都一概禁止。他平时身著布袍寝布被,无金宝饰物。他发现各宫殿如有华绮装饰的,便立即严命撤毁,改为土阶数尺,务为俭朴。他的后宫,仅有嫔御十余人。武帝劳谦接下,自强不息;以治国为己任,锐意进取。他致力于校兵阅武,步行山谷,履涉勤苦,皆为一般人所不能受。对下严酷少恩,但果断明决,耐劳苦,征伐时躬亲行阵,得士卒死力。每次征战,身先士卒,深得将士崇敬。他的性格果决,能断大事,有统一天下的雄心。史载,这位周武帝劳谦接下,自强不息,打仗时步行山谷危涧,履涉勤苦,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周武帝自己甘之如饴。行军时见有兵士光脚呗罚芪涞凵踔镣严伦约旱难プ痈”┥稀s氲卸哉螅郧酌笆甘宦淼毕龋啻尾畹阋缘弁踔鹕硐菟勒蟆? 为了增加收入扩充军队武帝强制还俗灭佛,使北周的的国力大大增强,公元577年武帝兵灭北齐。破齐以后,又降服突厥,进攻南朝,从当时周朝的气势来看,一两年时间内,天下统一很快就要成为事实。 然而,天妒英才,不假予年,宇文邕北伐路上忽遇暴疾,死在兵车之上,终年才三十六岁。遗诏,太子宇文赟袭统大宝。他那“平突厥,定江南”的计划最终没有实现。

第2章 白云千载空悠悠 我叫郑翎,今年十七岁。在我七岁那年,父母离异。母亲与续任丈夫去了美国,两年后,父亲也续娶了一位继母,他和继母南下广州发展事业,商途一帆风顺,事业红红火火。我则独自留在北京读书,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衣食无缺,父母每月分别都会寄来数额不菲的生活费供我随意挥霍,只是我每年能见到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一个远房姑姑从小就照顾着我,父亲每月会提供薪水给她。但是,我仍然很孤独。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着同样的一个梦了?梦里,我站在一座高高的城墙上,墙下是密如虫蚁的军队,军队呈铁桶阵形将城墙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这支军队开始发起一轮又一轮势如潮水的攻城之战,形势岌岌可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死亡气息。 然而,攻城的军队忽然如潮水分流一般纷纷退让,只见一队数百人的骑兵高声呐喊着冲出了这条血路,他们在一位骑着棕色骏马的将军带领下来到了城门之前。这位将军身穿银色铠甲,手持利刃,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然而最吸引人的是他的脸部,他的脸上带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面具,看了叫人不寒而栗。 那名戴面具的将军抬起头来,忽然高声呼了一句:“翎儿。” 于是,我听到自己兴奋的声音:“我在这里,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在洛阳等你。”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彩霞如绚丽的锦锻铺满天幕,满天的浮云流光溢彩,我看到他潇洒的摘下了头上的面具,然而,在一阵刺目的霞光之中,我却总是猛然惊醒过来,心口一阵悸痛,脸上的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泛滥成灾。 给自己倒了一杯冷开水,喝完后,我独自坐在大床上,孤单的看着大大的房间。暑假又要开始了,从十三岁开始的寒暑假期,我就开始独自一人在全国各地游历。贵州,四川,云南,西藏,一处处地方,只有我一人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四处流浪。 而这个暑假,我决定先去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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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云千载空悠悠 梦里的那种感觉即使是在苏醒之后仍然那么强烈,我站在洛阳的城墙上,衣袂随风轻舞,我的眼睛望着远方,我在等一个人,等他回来,并带我离开。 订机票,收拾行李,然后几天后出发,所有的细节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姑姑早已经习惯我这样每个假期每个假期的在外游荡,所以,这次也只是例行叮嘱了几句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万事要小心之类的话语。 于是,我出发了。等我来到洛阳,才发现我自己错了。这里如今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现代化工业城市,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在北京,故宫皇城毕竟才是几百年前明清时代的建筑,所以能够保存至今,而洛阳,九朝古都,千年名城,如今却只剩下一处处翻修过的崭新遗址及一如内地其他城市一般拥挤的人群,再无一丝旧日的气息。 青旅的老板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给了我一张洛阳古迹攻略,好心的告诉我,想看旧城墙,需要照着攻略,出城到郊野去。 于是,好好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便一个人背着包去了城郊。 我拿着地图,费尽辛苦,终于找到了洛阳旧城遗址。然而,这里如今只余断垣残壁,纷繁的杂草与野花在轻柔的微风中飒飒摇曳。我抚摸着这道夯土残壁,有一丝酸楚泪意轻萌。天空湛蓝,白云悠悠,阳光却一如千年前般强烈刺目,我微闭双眼,让阳光轻拂我面,忽然,耳膜开始胀痛,有一个仿若来自远古的声音突兀响起:你在哪里?你答应过我,你会在洛阳等我。你在哪里……? 我举起手来,泪水不自禁的流下,大声向天空呼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瞬时,晴朗的天空乌云滚滚,风起,云涌,一股强烈的飓风平地而起,将我整个人忽然卷起,迅速带至半空之中,我甚至还来不及呼喊,就已经失去知觉。 风很快散去,我却已经在这片千年后的土地上消失无踪。 蓝色的天空明镜如洗,繁花仍然灿烂绽放,野草在无邪的随风歌唱,唱着一首千百年前乃至千百年后仍然亘古不变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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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心系千年前,今世莫牵念 当我腰酸背痛的醒过来时,我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确切的说,这是一处广袤的黄土地,举目所及处皆是一遍荒芜。我挣扎着爬起身,拍了拍一身的黄泥,却发现我的背包已经不知被风刮去了何方? 想起刚才那阵大风,心中不禁后怕!看来,我又经历了一次大难不死。 一年前,在西藏,亦曾经因为高反,差点把十六岁的身子埋在西藏。但总算挺了过来,醒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当时那护士描绘我昏迷时的情景,说人家高反都安安静静一声不吭的昏睡,独我睡了睡了,嘴里还唠叨个没完,总嚷嚷着什么要回邺城,去洛阳之类的话语。 也就是从那次昏迷之后,我就开始做那个重复的梦了。心里纳闷,莫非梦中之人是我前世认识的人?一个戴着面具的将军,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个奇怪的梦,到底是要告诉我什么呢?冥冥中,仿若有什么在牵引着我,我来到了洛阳,我希望这座城市能解除我梦里的疑惑,然而,却碰到了这该死的大风,还弄了个灰头土面。 在这荒郊野地独自走了将近三四个小时,我却仍然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按说,现在正是夏天,可这里树叶早已凋零,只余光秃秃的枝丫,一阵阵清冷的寒风呼啸而来,刮得人瑟瑟直抖,我身上的短袖t恤及牛仔裤根本不能抵御这份寒冷。 艰难的前行,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感觉真的好冷好冷,气温至少在零度左右。只听说过全球变暖,可没听说过夏天里刮北风啊?而且这附近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莫非老天想把我冻死在这里,然后在夏天里下一场大雪来演绎一场现代版的窦娥冤? 我不禁苦笑,走了太久太久,步伐已经变得渐渐沉重,很渴很饿,更冷。抱着肩膀,想阻止热量从身体里流失,然而,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脚下一个踉跄,我重重的跌倒在地。 我躺在地上,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前方似乎出现了一支长长的骑兵队伍,他们踏着黄色的滚滚烟尘而来。我看到了走在最前方的两人,年纪稍长的那位身穿长袍宽袖衫子,气质高贵,隽秀飘逸,宽大的袖口猎猎生风;而年幼的那位身着玄青色铠甲,容颜俊朗,神采飞扬,策马扬鞭之时,当真是英姿不凡。

第5章 若只如初见 当我意识开始逐渐清醒,耳边仿佛又听到曾经多次在梦里听到过的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呐喊声,嘶杀声。头好痛,身体好痛。我这是在哪里? 我拼尽全力睁开双眼,却发现此时已经是晚上,只见满天的火光映红黑色的夜幕,周围全是穿着重重铠甲手持沉重兵器嘶杀的骑兵,有人从马上倒了下去,鲜血溅了一脸,身体继而被马蹄贱踏,血腥的感觉扑面而来,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异常清晰,这种清晰感比我以往所做的任何一个梦都要真实。 我目瞪口呆,不禁狠咬下唇,剧烈的疼痛感让我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梦。这才发现我竟然也坐在一匹马上,身后是一名男子,他的左手如铁箍一般紧紧的环住了我的腰。 我回头看他,竟是一名十七八岁俊朗少年,火光映着他的脸,我立即认出,在我晕倒前意识朦胧之时已经见过了他。原来,这不是幻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我现在究竟是在哪里?脑中一个念头飞速闪过,难道因着那一场飓风,我竟然穿越了时空? 这名少年见我醒了过来,将我往怀里一揽,凑近我耳边,笑着道:“你总算醒了?”他的笑容灿烂而又绚丽,我还未及回答,这笑容已经冻结唇边。他的眼神在忽然之间变得凌厉,手中的长戈一挥,瞬时间,已将迎面袭来的一名骑士砍倒落马。 有几滴鲜血溅在了我脸上,他伸出手来,帮我一一拭去。他的手温柔却有力,我不禁脸红,又有些懊恼,于是别过脸去,冷冷说道:“我自己来。”然后,抬起手臂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 他微微一怔,唇边浮现出一抹眩目的浅笑。他将我紧紧一揽,道了一句:“坐稳了。”便挥戈策马,冲入敌阵,一路砍杀过去。 这场战争持续了大约两个多小时,身后的少年长戈挥舞,气势如虹,在敌阵中来回撕杀如入无人之境。看起来,他是队伍的统率,年纪虽轻,却凶悍勇猛,所到之处,对手竟然纷纷避让。于是,他笑容更加肆意,手下士兵更是士气大振,无不以一当十,很快,对手便招架不住,许多人不想投降,于是纷纷逃遁,其余人等皆落马求饶,做了俘虏。

第6章 大周武成三年 宇文邕双眼微眯,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却还是回答我道:“现在是大周朝武成三年。”周?我的心开始渐渐沉了下去。 “这儿离洛阳有多远?离北京又有多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继续又问。 “洛阳?洛阳在齐国边境,离得并不远。北京?是什么地方?”宇文邕大概看出了我有些不对劲,所以答得很快,却又心生警觉,他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起,深邃的双眸变得冰冷,厉声问道:“你是齐人?” 我挣扎着,心中一片茫然又无所适从。眼角有泪水不停渗出,可笑的现状让人忽然想大声尖叫,好让心头的郁积统统释放。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我知道,我在北京只是一个没有父母疼爱,没有他人关心的倔强孩子。但是,我却一直在努力地、坚强地、乐观地活着。那个繁杂的世界虽然我不喜欢,但毕竟是我熟悉的时代,而不是如今,我真的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穿越到一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再没有亲人,再没有了。不知道爸爸妈妈知道我失踪的消息,可会有一丝在意?可会有一丝心痛? “你怎么了?”宇文邕见我哭了,立刻松手放开了我。 “我回不了家了,我再也回不了家了,以后,我真的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嚎淘大哭,脸上的泪水有如大雨倾盆。 我的哭声,让宇文邕的身子变得僵直,他抬手帮我擦拭眼泪,笨拙的劝慰道:“别哭,你别哭呀,你如果想回家,我叫人护送你回去便是了。” 然而,泪水一时之间哪里能止住?他见劝解根本无济于事,便干脆将仰天哭泣的我紧紧揽入怀中,我躺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下巴正轻抵着我的头发,泪水很快将他胸前的衣衫浸透。 泪眼朦胧中,忽然听到了身畔传来嘻笑声,一个年轻而略带挪揄的声音笑道:“四哥,你对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倒是挺关心的嘛。” 感觉到宇文邕的手尴尬的微微一松,我亦醒过神来,迅速离开了他的怀抱。

第7章 梦回吹角连营 当宇文邕率领的队伍快马加鞭赶回到他们的营地时,天边已经出现了一道道金色的霞光,朝霞烂,映在策马奔驰的骑兵身上,给一个个飒爽的身影镀上灿烂的金边,让人不禁目眩神弛,感觉如梦,似幻。 远处,出现了一片战营,白色的帐篷连绵至天边,旌旗高高悬挂,一个个大大的‘周’字正随风舞动,晨练的士兵早已起身操练,呼声震天,踏步而过之时,扬起黄色的滚滚烟尘。 眼前的情景,让我脑中不禁浮现出辛弃疾的‘梦回吹角连营’之句,记得以前读古诗词,每每读到这句,眼角必定潮润,如今‘梦回’变为现实,我却再次湿了眼睛。 我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动物毛皮做成的大衣,却仍难抵冬日清晨的寒意。因为冷,我整个人都缩在宇文邕的怀里,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他是我睁开眼睛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知不觉,我竟然对他产生了一种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依赖。 远远的,有一支骑马的队伍迎了上来,领头的是一名年轻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宽袖长袍,头戴冕冠,白皙的面容如无瑕的白玉一般,气质儒雅而又高贵。于是忆及,原来他就是我在昏迷之前所见过到的和宇文邕在一起的男子。 而在他的身侧,是一名五十岁左右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虽然双鬓斑白,却身材魁梧,面容威仪,神情更是倨傲。 众人立即翻身下马,纷纷跪地。宇文邕亦将我抱下马来,携手一齐跪倒。 众人齐声道:“参见皇上,参见柱国大将军。” 那中年男子抢先翻身下马,大跨步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四弟,五弟,大家都身吧。” 我心中暗想,莫非此人就是周朝的皇帝? 众人纷纷答谢起身。那中年男子重重拍着宇文邕的肩膀,大笑道:“四弟,五弟,干得好!干得好呀!!你们烧了齐军的粮草,这可是大功一件,我已禀明皇上,一定要论功行赏!” 宇文邕恭敬回答:“堂哥,这次夜袭齐营,是你早已布署妥当,弟弟们只不过是照你的吩咐去做罢了,岂敢枉自居功?” 那中年男子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前几日我在邵郡作战,无睱顾及此处,好在你和五弟还算争气,这次夜袭成功,必定是给斛律光一个沉重打击了。

第8章 清若幽兰 “四弟,这位姑娘,她没事吧?”他在问宇文邕。 宇文邕迅速回答道:“回皇兄,她之前不过是冻坏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 这时,那中年男子亦注意到我,他微凝冷眸,将我上下打量,厉声问道:“四弟,为何会有女子在此?” 宇文邕恭敬答道:“回禀大将军,这名女子冻晕在营地不远处的路旁。我在出征前发现了她,因见她着装古怪,且又来历不明,便将她带了一起,打算回来后再仔细审问。” 那中年男子听完之后,神情渐缓,说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并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以后再有此类事情,大可交给旁人去做,军情可远比一个的女人重要。” 宇文邕点头答应,道:“堂哥说得有理,弟弟一时也没想太多,的确有欠考虑。” 那中年男子对宇文邕点了点头,神情极为满意,又瞧了我一眼,眼神似含疑惑,沉吟道:“她长得倒很象一个人?” 宇文邕神情微变,抢声回答:“只是略微相似而已?” 中年男子冷眼盯着宇文邕,半响,才长叹一声,说道:“四弟,我明白你的心思。也罢,仔细查查她的来历,只要她不是齐国来的奸细,这女子留在你身边亦可。” 宇文邕闻言不禁欣喜抱拳道:“谢大将军。”众人也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言谈中,似乎将我已经当成是宇文邕的女人。 我默然侧立,冷眼旁观,宇文邕在这中年男子面前锋芒俱收,毕恭毕敬,似乎唯其独尊,而这名中年男子的视线一旦移开之时,他眼中流露出来的隐忍却不自禁地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逆反。看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对这名中年男子都甚为忌惮,而站在他们面前的北周皇帝反而被众人忽略。所以,这中年男子必定位高权重,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我不禁又望向那幽兰般清雅脱俗的男子,他的眼角眉梢似有淡淡的愁容,孤身而立,让人不禁心生怜惜,甚至想要伸出手来,帮他将心中的忧伤一一抹去。

第9章 醉里挑灯看剑 这晚,整个北周的战营里欢声笑语,空旷之处燃起堆堆篝火。将士们皆心情畅快,有人将一坛坛的酒抱在怀里痛快而饮,有人围着篝火又唱又跳,更有人喝到尽兴之处,酒坛一甩,衫子一脱,一对对的开始练起搏击之术。输的人摔个四脚朝天,赢的人则在旁观者的高声喝彩声中,自豪的挥手致意,仍旧又拿起酒坛开怀畅饮。空气里酒香四溢,气氛欢乐而浓烈。 宇文邕将我带在身边,也坐在外面的篝火旁与诸将士喝酒同乐。当然,北周的军营里并不只我一个女子,那些身份尊贵的将领人人身边几乎都携有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这些莺莺燕燕个个声音娇柔甜腻,举手投足之间更是万种风情,她们粘在这些将领身上,不但任由对方对其上下其手,反而一个个攒足了劲的侍奉着,将男人们逗引得开怀大笑。 我不禁苦笑。这种情形,谁人都可以看出这些女子必定是随军同行的妓女,想不到,我郑翎竟然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远处又有阵阵喝彩声传来,这边的将领心中也开始蠢蠢欲动,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率先站起,声如洪钟,大声说道:“来来来,我们不要只管坐着喝酒,也要练练拳脚功夫才好。” 于是果然又有一人站起,抱拳说道:“元将军,那就让我来和你比划比划吧。” 那元将军哈哈大笑,说道:“陈将军,得罪了。”话语刚落,便勇如猛兽一般直冲过来,顷刻间,两人就头头相撞,手臂交缠,扭在一起。这是一种类似摔跤的搏击之术,拼的是蛮力,这两人体型相当,聚在一起,有如两头非洲蛮牛,纷纷憋得面红耳赤,一时之间却难分胜负。 我在一旁看着也不禁紧张,双眼不眨,只管紧紧盯着。这时,身边的宇文邕却扑的笑出声来,我转过脸去瞧他,他正将手中的一大海碗酒一饮而光,好似他喝的就是白开水一样。他见我瞧他,唇边泛起一丝戏谑的浅笑,指着正在场中摔跤的二人说道:“一晚上也没见你吭声,又不吃东西,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兴趣,却原来喜欢瞧这个。” 正说着,身边忽然喝彩声起,原来,场中搏击的那名元将军已经被前来挑战的陈将军摔倒在地,此时,得胜的陈将军正站在场中对众将士挥手致意,而那元将军则自行站起身来,也大声笑道:“服了,老子服了,陈将军果然身手不凡,不愧为一员猛将,来,来,咱们喝酒。

第10章 意气疏狂皆少年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宇文邕的五弟宇文宪。 宇文宪较之宇文邕年幼,此时他卸了铠甲,虽稍嫌稚气,举止却风流瀟洒,他的那双瞳眸水般澄澈,不含一丝杂质,实在是很漂亮的男孩子。 他轻托着我的手肘,扶我站稳,笑着叮嘱道:“人太多,小心了!”我点点头。他于是松开了手,望向场中,说道:“四哥从来都不会跟人比这些,今天的举动倒是新鲜,也难怪大家觉得希奇。” 我没吭声,心想,难道宇文邕是因为我而上场挑战的吗?也许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好胜心罢了。宇文宪见我不吭声,停了停,又开口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回答道:“郑翎。”怕他不解,又加上一句:“令羽翎。” “郑翎,郑翎。”宇文宪喃喃自语。他眉头微锁似有疑惑,记得宇文邕初次问我名字时,也是如此表情。然后,宇文宪忽然问了一句:“四哥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象一个人?” 此时,场上,两个人的搏斗已经即将开始了。我的视线被迅速的吸引,宇文宪的问句亦被抛至脑后,淹没在如潮的呐喊助威声中。 那陈将军已经摆好架势,宇文邕却仍在紧张的四周环视,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神情终于变得轻松,唇边又开始浮现出那丝常见的笑容,只不过,他此时的笑是阳光的,自信的,眩目的让人不舍得移开眼睛。 随着急促的锣鼓令声,他浑身上下开始散发出狂烈摄人的气势,有如一头矫健的豹子一般,与迎面冲来的陈将军迅速搏击在一起。那陈将军身材魁梧高大,蛮勇有如犀牛,力大无穷且势不可挡,宇文邕被他数次凌空提起,又狠狠落地,我的心也一次次的扑到嗓子眼,又再重新落回去。 然而,渐渐地,大家却还是看出端倪,那陈将军空有蛮力,来势虽猛,却总能被宇文邕以柔克钢,一次次将其克制住。几个回合下来,那陈将军开始心生急燥,自乱了阵脚,但宇文邕的身形自始至终稳如泰山。

第11章 意气疏狂皆少年 我抬头望着他俊朗的侧脸,他将手中提着的酒坛径直送至嘴边,大口大口喝了起来,我仿佛看到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与清酒一起缓缓滑落颈项,我怔然而立,心,忽然变得柔软。 “我并没有不专心,你刚才与陈将军的决斗,我看得很仔细,你很不错,英勇极了!”我从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但是,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想我脸上此时的表情必定写满了‘讨好’二字。 宇文邕停下喝酒。他定定的望着我,黯淡的双目流转,灿若辰星,问道:“真的吗?”我肯定的点了点头。于是,我看到一丝浅笑在他嘴角出现,这熠熠生辉的俊美少年,眉梢眼角霎时洒满阳光。 他伸出手来,未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将我打横抱入怀中。我惊呼一声,听到四周无数男子的哄笑声,尖哨声。宇文邕并不理睬众人,抱着我大跨步径直朝自己的营帐走去,他的神情变得愉悦,嘴唇抿成一道上扬的弧线。我想要挣扎,却只是徒劳,眼前是一张张笑脸,我慌张的转过头去,却看到一个恬淡清冷的身影,正背离我渐渐远去。 笑闹声被隔绝在厚重的布帘之外。宇文邕将我放在铺着名贵皮毛的软榻上,我迅速坐直身子,紧张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宇文邕一愣,然后笑了,他的身子俯靠过来,嘴角一丝慵懒的浅笑:“你认为我想要做什么呢?”我双手撑着床铺,被他逼得节节后退,眼见他的脸越靠越近,我连忙举起手来用力一推,然而,却好似推到铁板一般,双手反而被他握住,他更是顺势一靠,将我压在身下。 我身子变得僵直,紧张得尖声大叫。宇文邕微怔,见我尖叫声不止,腾出手来捂住我的口,我的一只手得到自由,立即乘机对他又抓又推。 于是,他放开我的嘴,钳制住我的手,并将我的双腕定在头顶,我于是又尖声大叫起来。宇文邕哭笑不得道:“郑翎,闭嘴!” 我哪里理他,继续尖叫。然后,他的唇就罩了下来,瞬时,我的声音被吞没在他的吻中,从刚开始时只是为了堵住我的口,到之后的轻柔,继而缠绵,这个吻,让我的大脑处于一种缺氧状态,傻傻愣愣的,我就这样被他夺走了自己的初吻。

第12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宇文邕没有再碰我,然而却坚持将我留在他的帐中,“军中这么多男子,我可不敢让你夜里睡在别的营帐中。”这是他的原话,虽然在其他事情上,他可以称得上是对我千依百顺,但在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态度却是那么坚定且毫不妥协,我没有办法,只有作罢。 毕竟古时女子的所谓名节对我这个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子来说,也并不值得太过矫情。而且,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宇文邕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我的保护人,在我羽翼未丰之前。 对于我现在所处的时代,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亦陆陆续续得到了一些了解。此时,三国魏晋已过,而隋唐未至,正是中国历史上的南北朝时期。我所处的地方,仍是北方,此时的北方,分属周和齐统治,两国战火连年,正值乱世。 齐为汉族高姓家族统治,而我所在的周则为鲜卑人宇文氏所辖。 此时,周的皇帝,那个如暗夜昙花般清冷忧郁的男子,叫宇文毓。 事实上,自从宇文毓的父亲宇文泰死后,周的朝政大权,已经被其堂兄柱国大将军宇文护所掌。 两年前,宇文泰临死时,因众子年幼,亲嘱侄儿宇文护暂时代为执掌朝政,然而,当宇文护大权在握后,便将叔叔的临终嘱托抛之脑后,这也难怪我之前所见到的宇文护会如此飞扬拨扈目中无人。 而宇文邕则正是宇文毓的四弟,现任蒲州刺史,入为大司空,行御正,进封鲁国公。 因齐周两国对峙,双方边防皆驻有重兵。宇文邕幼年时便随父常年出征在外,他年纪虽轻,却作战骁勇,身先士卒,且和善待人,从不摆什么架子,所以深得周军将士崇敬。 他与他的兄弟之间倒也相处融洽。尤其是五弟宇文宪,也许因为年纪相仿,所以,两人同进同出,经常在一起。 将士们眼中的宇文邕,是一个性格沉稳,不爱多说话的少年将军。

第13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转眼来到南北朝已经十余日了,我开始让自己慢慢去习惯这个时代,习惯没有了电视电话网络娱乐八卦名牌血拼等等现代社会的繁杂。也好,双目清明,耳根清静,无丝竹乱耳,有万般闲情,毕竟,我还是要继续活下去,命运既然作了如此安排,我唯有坦然接受。 天气开始越来越冷,几天前,已经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天地之间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我和真儿还在帐外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对了,忘了说真儿了,真儿是宇文宪的侍女,一个秀美可人的女孩,只因宇文邕与宇文宪天天在一起,我与真儿也由熟悉到亲密起来。 真儿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却因兵荒马乱举家逃亡,半年前父母双亡,又与兄弟失散,只好插草卖身,被正巧出宫游玩的宇文宪遇上。宇文宪将她带回宫做了贴身侍女。她的年龄甚至比我还小上一岁,才刚过了十六,这个年纪本该拥有无忧无虑的岁月,可是,她,还包括我自己,都只能是孤零零的一人,被命运所遗忘。 真儿说她出生在一个没落的世族家庭,幼时也读过一点书,她口齿清晰,述说又有条理,虽然她不肯多说自己的过去,但是,我总在猜测,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她必定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吧?然而,真儿对于自己的命运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她总是开朗乐观的面对一切,而那份坚强,也深深感染了我。 尤记那天,残阳如血。我与真儿并肩坐在营帐前的空地上,她轻轻的叹道:“怎么可能去抱怨呢?命运再怎么捉弄我,却仍然给了我幸运,因为我必竟还是遇到了五公子啊!”此时,轻柔的霞光罩在她的脸上,她原本清秀的脸庞变得明丽,那份天真的笑靥是如此知足而又快乐。 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我误落入的这个时空,我都是一个外表孤僻冷漠不善言辞的孩子,可是,在我心灵深处却仍然残留了一份柔软,这个地方,一旦被碰触,就会软下心来。而,真儿,坚强乐观的真儿,真的让我感到了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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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为谁赴这千年约 这天下午,宇文邕带兵出营,我将帐内收拾了一番,闲了无事,便趴在案几上小憩,帐内烧着很旺的炭火,温暖如春,不知不觉,我竟然睡了过去。 梦里,那位戴着面具的将军再一次出现在绚丽的朝霞之中,他骑着马,离我越来越近,我拼命的挥舞双臂,衣袂飘飘,长发飞舞,耳畔有风呼啸而过,风中回荡着我的呼唤。 “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啊!” 在梦里我声嘶力竭的呼喊,心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痛楚,仿若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唤我的名字,心中很急,很急,想要看个仔细时,却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翎儿,翎儿,你怎么了?快醒醒啊!”我拼命睁开双眼,这才发现原来是宇文邕在我耳边一直呼喊。“是不是作噩梦了?你叫得这么大声?”宇文邕一脸的焦急,连声急问。 “没事,作梦罢了。”我摇摇头,尽量使自己清醒过来,再摸摸额头,一手的汗,抑或是泪?这段时间,我又开始频繁的做这个梦,常常半夜从梦中惊醒,心很痛,觉得有一件事情正等待我迫不急待的去做,却又茫茫然不知所从。当初,我是因为梦去了洛阳,然后竟然掉进了时空的隧道,来到了南北朝。难道,我应该再去洛阳? 宇文邕担扰的抱着我,紧紧的贴着我的脸,对我说道:“你把我给吓坏了,翎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笑道:“不过是个梦罢了,何必紧张?你今天为何这么早就回来?” 他也笑了,轻吻了一下我的唇角,笑道:“因为想你了。” 我两腮飞红,含羞推开了他,起身道:“你等着,我去给你端吃的来。”他放开我的手,清朗的笑容如孩子一般,“那你快一点去,我确实有点饿了。”我点点头,迅速走出帐去。 掀开厚重的帘子,一阵清冷干燥的风迎面而来,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微微泛黑,难怪宇文邕已经回来了,原来我一睡竟然睡了那么久。

第15章 此情需问天 当我捧了几样简单的饭菜匆匆赶了回去,远远的就看到真儿站在帐外,见到我来,她连忙迎了上来,我问道:“怎么守在外面呢?” 真儿小声对我说道:“五公子来了一会了。我刚刚想要进去找他,听到四公子正在发脾气呢。” 我心中疑惑,不知道是否是他们两兄弟起了争执?抑或其他?他们正在谈话,我也不好进去,只能在外面等着。又担心饭菜冷了,正犹豫着,就看到宇文宪掀开布帘走了出来,只见他面容平静,并无怒容,他见到我,冲我微笑道:“你快进去吧,四哥已经饿坏了。” 我点了点头,便进入帐内,宇文邕正蹙眉而坐,神情若有所思。他见我进来,笑容一展,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将饭菜端放案几上,笑道:“知道你跟五公子在谈事情,我不好进来,所以在帐外等多了一会。” 宇文邕伸手将我拉坐在一侧,说道:“以后你直接进来便是,外边那么冷,小心把你冻着。”我笑了,把筷子递给他道:“我哪儿那么柔弱了,你快吃饭吧,我站了一会,人没冻着,饭菜倒有点凉了,你再不吃,就真不能吃了。” 宇文邕轻轻在我唇边一啄,道:“不能吃饭,吃你便是。”见我嗔怪的看着他,他端起碗筷,笑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吃。”一边香甜的吃了起来。 宇文邕用完餐后,却叫我依旧坐着,不用着急收拾碗筷。我于是静静的陪他坐着,知道他必定有话要说,他凝视着我,将我揽入怀中,手紧紧环着我的肩膀,下巴却轻轻抵在我的头上,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仿佛觉得这样就能将我整个占据,让我不能逃离。 我问他道:“你有心事?”良久,他才沉声回答:“再等几天,我会让人送你去长安。” 我抬起头来,疑惑道:“去长安?”宇文邕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已经十一月,天气越发冷了,军中条件俭陋,你去到长安,有奴仆使女服侍着,我也放心。过不了多久,齐军必定退兵,届时,我也会回长安,或者还能赶上陪你一起过上元佳节。

第16章 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宇文邕已经不在帐中。我略略收拾了一下,走出帐外,掀开帘子,漫天飞雪迎面而来。只见天地间片片雪花飞舞,天地万物晶莹剔透,美得就如童话世界一般。 我走入雪中,雪大概已经下了一夜,地面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松松软软,已经没了小腿,不远处,一队队的士兵正在打扫积雪。我在雪地里走了几步,见到我和真儿前几天堆的雪人变得面目模糊身材臃肿,仿佛又胖了一圈似的,于是,玩心顿起,干脆将手套一脱,帮雪人细细修饰起来。 一番辛苦,雪人总算恢复了本来面目,但左看右看总觉着单调了些。于是我又将帔巾取了下来,给雪人围上脖子上,红色的帔巾映衬着洁白的雪人,果然相得益彰,洁白的雪地,顿时生动了许多。 我将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里呵气,一边得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这时,一件褐色镶金边旱獭毛皮披风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回过头去,只见宇文毓正站在我身后,长身玉立,轻逸出尘,他的嘴角微扬,脸上有一丝淡淡笑容,雪花在我们之间纷纷扬扬,却仿佛羞惭于他的绝世风华而有意避让,他那一袭简单的深衣,纤尘不染,雪亦妒然。 我讶然‘呀’了一声,痴痴的看着他,半天才想起,急忙低身作揖,道:“见过皇上。” 很久没有见到宇文毓了,听说他前段时间回去长安了。他为人温和,个性却孤傲,柱国大将军宇文护忌惮于他的聪慧难治,两人之间相处越久,宇文护越是深知他非池中之物,于是,军政大权紧握在手,只希望他做个撒手皇帝,可是,他又怎能心甘?如今,他频繁往来边境驻营与长安城之间,大约是他对军务表现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关注,让他与宇文护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起来。 宇文毓伸出手来,微笑道:“免礼。”他看着我的手,笑道:“手冻得通红,看来,你一个人在这儿玩很久了?”我脸一红,没有回答,却笑问:“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小会,见你堆得专心,所以没有扰你。

第17章 故人别后,竟日空凝睇 清冷的冬日晕出淡淡的阳光,映在他的身后,他将手伸给了我,将我从深陷的雪里拉了起来,我的全身上下都是白雪,大约连头发眼睛都沾上,睫毛稍微一眨上面的雪便簌簌而落,他望着我,眼神迷离,终于还是笑道:“才堆了一个雪人,自己就变成了雪人。” 他总是那么淡然,并无一丝尴尬,仿佛刚刚的短暂碰触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也镇定下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偏头瞧他,他的身上依然洁静,只沾了少少的雪,好不公平,雪大概都跑我身上来了吧? 我奇怪道:“好好的,皇上怎么就停了下来?也不打声招呼,害我摔得这么狼狈。”他笑了,笑容有如昙花一现,说道:“忽然想到一件事,想要问你,所以停了下来。” 我问道:“什么事?”他没有回答,头却微微一偏,手往自己头发上一指,示意我头上有东西,我呆呆的往头发上一抓,果然,一片干枯深黄的树叶从发丝上带了下来,晕,不知这树叶什么时候竟然跑到我头上去了? 宇文毓清朗的大声笑了起来,我脸一红,却又被他的俊逸笑颜所吸引,在这之前,我可从来都没有看到他这么笑过。开心,爽朗,自然,这种笑容真好! “想不到你也会这么笑?”我由衷的叹道。 宇文毓的笑声停了下来,轻声道:“从前,我也一直喜欢大声笑的,她还在的时候,我时常都会被她逗笑。”宇文毓喃喃自语,他痴痴的凝视着我,墨漆般的双眸却仿佛失了焦距,心,也不知飞去了何方? “她?”我轻声问他:“是独孤皇后吗? 宇文毓神情一怔,望着我,问道:“你知道明敬(注:独孤皇后)?”我微微一笑,说道:“曾经听四公子说起过,他说,你与独孤皇后少年结发,夫妻感情和睦,情投意合。只是可惜,皇后盛年早逝,而你因为对皇后一往情深,所以至今宫中再未立后。” 宇文毓眼中有一抹清晰的伤痛,道:“明敬是因我而死。

第18章 故人别后,竟日空凝睇 远远望见宇文宪正走来,他的身后跟着真儿。有很多想说的话,我知道已经来不及说,因为宇文宪看到了我们,迎了上来。 “皇兄。”宇文宪亲切的唤道,宇文毓浅笑道:“五弟,你来了?我正要找你和四弟。” “四哥一早已经带军出营了。”宇文宪笑道:“皇兄若有事,请与臣弟入帐中详谈。” 宇文毓点头道:“好。” 于是,我连忙上前几步帮他们掀开帘子,宇文宪进帐之时,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对我和真儿说道:“翎儿,真儿,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来。”我和真儿一齐点头。 他们进去后,我独自呆呆的站着,想到宇文毓之前奇怪的举动,不由自主的抚向自己的眉心,实在有些疑惑。隐约感觉,宇文毓,宇文邕,宇文宪,他们兄弟心中仿佛装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也许跟我有关。 为什么他们从一开始就对我无条件接受,待我亦如同相识已久的朋友一般,我刚从现代穿越,之前与他们未曾谋面,又怎么可能会有纠葛呢?而每次当我想要探究这个秘密时,他们却同时都变得讳莫忌深,也许因为,我对于他们来说,仍然是陌生的吧? “在发什么呆呢?”一双小手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我转过头去,是真儿。她娇憨可人的站在我身后,白雪映衬,笑容甜美。真儿好奇问道:“我在你身旁站了这么久,你一声都不吭,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我亦笑了,回答:“一些琐事罢了。”然后又问她:“今早醒来,我发现前儿个我俩堆的雪人都肿得不成形了,所以,我又重新修整了一番,你见着了没有呀?” 真儿笑着蹦到雪人旁边,道:“早见着了,我还正想夸你呢,你可真能想,竟然把自己的帔巾给它披上了,这样一来,确实漂亮了好多呢。” 说到帔巾,我这才想起来,我身上还系着宇文毓的披风,厚而柔软的皮毛,让我全身暖意融融,忽然想到宇文邕回来时,也许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19章 故人别后,竟日空凝睇 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后悔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历史没有学好,让我对这个朝代的发展进程人物所知甚少。所以,我只能尽力的留心各种消息。只是,这个时代的人要避讳不言的禁忌太多太多,我不能探知具体过程,却勉强还是知道了一些已经逝去的结局。 南北朝时的中国,历史风云变幻,朝代更替频繁,战火连年,能者辈出。北方在这几十年中出了两位盖世英雄,分别是汉人高欢与鲜卑人宇文泰。这两人本是北方魏国重臣,魏主不能辖治,反被他们将魏一分为二,而他们的儿子则干脆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这就是齐与周的来历。 宇文泰军事才能出众,首创府兵制,建八大柱国,自己身为柱国之首,辖六柱国,合周礼治六军之意。六柱国,各督二个大将军,所以有十二大将军了。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每个开府各领一军,共24军,这就是府兵的系统了。因宇文泰生前并未称帝,所以,仍尊崇魏元氏家族而挂名柱国,共八大柱国。 宇文泰死后,16岁的儿子宇文觉(宇文泰第三子)于两年前即位,当时,权力已经开始掌握在他的堂兄宇文护(宇文泰的侄子)的手里。宇文觉对专权的宇文护十分忌惮,而叔伯辈的几位柱国也深有同感,于是,风起云涌的宫庭政变就发生了。 当时,同为八柱国之一的赵贵不但对宇文护专权不满,多少还有几分为旧主魏帝抱不平,他联络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想要除掉废魏帝又专权的宇文护。谁知事机不密,被开府宇文盛告发。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北周开国后仅两个月,赵贵就被处死,独孤信在国中声望极高,宇文护不敢公然判罪也不敢株连他的家族,但是也仍然在一个月后逼他自杀了。独孤信死时五十五岁。 两位柱国先后被害,孝闵帝宇文觉更觉得大事不妙。他毕竟年青心急,不久又策划第二次诛杀宇文护。结果还是失败。虽然此后孝闵帝宇文觉试图与宇文护搞好关系,但是宇文护已经容不得他了。当年九月,孝闵帝被宇文护废为略阳公,一个多月后被杀。 然后,宇文护选中了宇文毓为帝。

第20章 明珠金冠少年 这天晚上,宇文邕回来得很晚很晚,当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他靠坐在我的枕边,已经沉沉睡去。他挨得那么近,近得甚至可以听到他清晰的呼吸声,可以看到他挺拨的鼻梁,轻抿的薄唇,那俊逸的五官平日里总是惫懒的笑着,却又自然散发出一股尊贵不凡的气势。 然而此时,宇文邕是恬淡,安静的。长明灯投以柔和昏黄的光晕,他静静趴着,留给我半边侧影,鼻息均匀,神情安宁,偶尔也眉头微皱,似在梦里与人生气,但很快又变得平静。我轻轻的坐起来,取过一件厚厚的披风,想要帮他披上,然而刚一挨近他的身子,他就醒了过来。 “翎儿。”他眼神迷离,轻轻唤我。 我淡淡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躺在这里睡着了?” 宇文邕已经清醒,他站起身来,活动着筋骨,大约坐得太久,手脚已经麻弊。他笑着回答道:“临时有事,所以回来得晚了点。见你睡得香甜,就没吵你,本来打算在你身边坐一会,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正说着,披在他身上的那件披风已经悄然滑落。 他动作敏捷,一把抓住披风,唇边轻展一道优美的弧线,笑问我道:“你帮我披的?” 我点点头,说道:“天气这么冷,你这么躺着,一不小心冻病了怎么办?” 他笑了,回答道:“你放心,我的身体好着呢,可没那么容易生病。”然后把披风依旧给我裹上,又渥着我的手,说道:“倒是你,手这么冰凉,赶快躺下吧。” 我依言躺了下去,宇文邕帮我把被子扎得严严实实的,唯恐有风透入,我笑道:“你也睡去吧,这么晚了。”他却仍然坐着一动不动,只是望着我,问道:“翎儿,外面雪人身上的红帔巾是你的?” 我点了点头。他笑了,嘴角呈弧线上扬,道:“我知道是你,我一直知道是你。”我迷惑了,问道:“是我呀,雪人披上红帔巾,是不是变得好看了很多吗?” 他定定的望着我,答案似是而非:“是的,确实很美,比当年还要美。

第21章 明珠金冠少年 真儿正站在雪地里与一侍卫说话,见我出来,便迎了上来,讶然问道:“姐姐,你怎么一身骑装打扮,今儿要去哪儿?” 我笑道:“待会也许要出去一下。”又问她道:“一大早,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吗?” 真儿拉着我进入帐内,笑道:“五公子昨晚跟我说,过几日姐姐会回长安,叫我也陪着姐姐一起。” 我喜道:“是吗?好极了!我正愁没伴,担心去了之后一个人孤单。” 真儿抿嘴笑了,说道:“只怕以后姐姐会嫌我聒噪得很。” “那最好,我乐得耳根不清静。”我也笑着打趣她。 我一面说着,一面取了一件紫裘白绒大披风想要披上。真儿道:“今儿外面的风雪仍然很大,姐姐不如披件带貂绒毡帽的较好,这样,就不用担心头受了风。” 我笑道:“我可没那么娇弱。”真儿笑着埋怨着说:“你啊,性格和男子一般,只是不懂得爱惜自己。”一面说,一面还是过来细心帮我系好披风。 忽然想到宇文毓的披风仍在我处,昨日因他们兄弟走得匆忙,自己没来得及归还,所以用包裹装好压在箱中。我将披风取了出来,交给真儿道:“好妹妹,这是皇上的披风,你帮我悄悄拿去还给他,好吗?” 真儿点了点头,并不多问,只答应道:“我这就去吧。”说罢,便接过披风,转身匆匆离去。 真儿走后,我走出帐外,在雪中走着,静静的想着心事。远远的看见有人策马疾驰而来,是宇文邕,他看见了我,神采飞扬,笑容如炽烈的夏日阳光一般。未等我迎上去,他已经潇洒的翻身下马,朝我快步走了过来。 他将我揽入怀里,在我耳边说道:“今儿的这身衣服漂亮,是准备和我出去穿的吗?” 我点了点头,他于是将额头轻抵我的额心,笑道:“想到你在等我,方才的议事,我可是完全心不在焉,又被堂哥训了好几次。

第22章 我志在寥阔 马儿疾驰,带着我和宇文邕奔出了北周营地。寒风呼啸而来,我缩在宇文邕怀里,他用披风将我严严实实裹住,笑看着我,问道:“翎儿,刚才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想问一件事,但是,问了你可不能生气。” 闻言,宇文邕笑容微敛,详做思考状:“不能生气?”我笑而不言,于是,他也笑了,说道:“好,你问吧,我不生气便是。” 我微微一笑,问道:“皇上曾经说你,每次议事时,你虽不言,言必有中,他这是在夸你,虽然沉默不语,如若一开口,却总能说到点子上,皇上以此而欣赏你。但我心中却在想,是不是因为你年幼,所以每次议事时,你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而且,你堂哥又那么凶,你吓得哪里还敢说话,所以干脆保持沉默。却反而因祸得福,让皇上对你颇为欣赏,而你堂哥对你又不已为然呢?” 我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宇文邕又恼又想笑,说道:“原来你想说的是这个?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说法?看你平日里一声不吭,原来知道的还真不少。” 我笑道:“自然有人讲给我听,不然,你以为我想问的是什么呢?”宇文邕问道:“我还以为你要问......”他语气一顿,错开话题,笑问我道:“是五弟跟你说的吧?要不就是六弟?一定是六弟,他满脑子鬼灵精怪,再没好话从他嘴里说出。” 我笑着摇头,宇文邕亦不追究,他望着我,渐渐严肃起来,说道:“如今堂哥权势薰天,连皇兄亦受制于他,我如若多言,他定会对我心生嫌隙。皇兄性情柔弱敦厚,他虽有心除这朝堂大患,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我们唯有隐忍,再以待时机。翎儿,你能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所以昔日淮阴侯韩信才能忍跨下之辱。你们如今受制于人,若能稳忍不发,他日定能反败为胜,这才是真正的有远见卓识。” 宇文邕满脸詫异,将我紧揽入怀,透出一种难以抑止的喜悦,道:“你能如此认为?果然冰雪聪明,看来,知我者,唯郑翎也。

第23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没过多久,宇文邕便带我来到一个地方。原来这里竟然是山腰处的温泉群,四五处温泉环环相连,黑色的嶙峋山石成天然的屏障,挡住两旁风雪。天上虽然漫天雪花,温泉却汩汩冒着蒸气,衬着远山雪树,朦胧犹如仙境一般。 见我满脸欣喜,宇文邕笑道:“前几日带兵经过这里,忽然想到你,你在军中每日躲躲闪闪的想要找个地方清洗,我想倒不如带你来这里。” 我不禁脸红,感动于他的细心,却又尴尬。是啊,从穿越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我还没有好好洗过一次澡呢。军中那些士兵,我常常怀疑他们是否一年半载都不会洗一次澡,我是断然做不到的。所以,每天只好偷偷的打一小盆热水清洗,还得叫上真儿做掩护。 如今,这么一处天然的温泉,叫我的心怎能不蠢蠢欲动?我抬头望着宇文邕,感激道:“谢谢你。”宇文邕笑道:“我也不喜欢抱在怀里的你是臭臭的呀。” 见我一脸嗔怪,他笑道:“我现在走开,你好好洗洗吧,再过几****去长安,一路上,可没这么好的温泉了。”说罢,他果然便转身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走远,我兴奋地小跑至温泉边,用手探了一下水温,舒适的温度,刚好。我选了一处山石遮蔽的泉眼,再次环顾周围,四下并无一人。褪下衣物放至一旁干燥处,我赤身浸入温暖的泉水中。 多久没有这么舒适的享受过了?在北周军中,我不止一次的怀念过北京家中大浴缸,记得以前每个冬天的晚上,我定要在浴缸里泡足一个小时,以此来清除一天的疲劳与寒气,可是,穿越之后,却连洗澡都成奢侈,那里还敢奢望浴缸? 只是,没想到的是,竟然能在这里泡上天然温泉,我幸福的想着,恨不能呆在水里再不出来,身子是暖和的,头发上却结了一层清冷白霜,天空仍在飘雪,眼前轻雾渺渺,此情此景,简直让人疑似不在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猜想宇文邕一定等得极不耐烦了吧?我依依不舍的从温泉出来,一上岸,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心中暗道不妙。

第24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一个银发男子男子出现在我眼前,一袭白衣胜雪,全身被一团白雾笼罩,我听到他的声音,温柔如水的哀伤,他轻唤我的名字,“翎儿,翎儿,你终于回来了!”,我睁大眼睛,拼命地想看清他的模样,然而,雾却越来越浓,他的身形漂渺虚无,逐渐消失,我伸出手去,徒劳的想抓住那团白雾,两手却空空,泪,抑制不住的流下。 “翎儿,翎儿。”有人在我身旁急声呼唤,我茫然睁开双眼,原来是宇文邕,他将我抱在怀里,脸上焦急万分,好丢脸,我竟然泡温泉泡到晕倒,而且,还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宇文邕见我醒了过来,松了口气,连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样?怎么会晕倒在温泉旁边?如果不是我刚刚实在等不及,还不知道你会在雪地里躺多久!” 我回答道:“大概是今早没有进食所致,缓一缓就好了,你不要太担心。” 一阵冷风刮过,冰冷刺骨,我这才惊觉自己身上只着了贴身衣物,脚下那一摊衣物零乱散落。我支撑着坐了起来想要穿好衣服,身子却依然软弱无力。宇文邕按住我,帮我将衣物一件件的仔细穿好,他自然专注的做着这些琐事,我倚在他怀里,脸颊渐渐发热,望着他俊朗的面容,一丝感动悄悄萦绕于心。 穿好衣服后,宇文邕用披风把我紧紧裹住,将我抱了起来,说道:“傻丫头,我们赶紧回去,你好好吃点东西,好吗?” 我点了点头,双手揽着他的脖子,定定的望着他。他问道:“怎么了?” 我又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 他嘴角微扬,低头说道:“你如果再这样望着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我脸颊绯红,他紧拥着我,眼眸深邃而又炽烈,唇温柔的落在我的唇上,我微闭双眼,手却抱得更紧。脸颊上,发丝上,感觉有雪花落下,冰冷的,却又是炽热的。<>终于通过审核了,今日二更!!明天再接再励!!>如果有任何建议,请一定留言提出,这将是对我的莫大鞭策!! 如果喜欢这篇文,请投票并点击收藏,这将是对我的莫大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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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宇文邕将我环抱怀中,策马回营。 回程时,经过黄河岸边,只见黄河之水自天边来,往东方奔流而去,这条伟大的母亲河,孕育了沿岸的中华文明,一直延续到千年之后,依然生生不息。 此时的黄河,因为连降大雪,河面早已千里冰封,宇文邕指着河水对岸,对我说:“过了河,不远处就是宜阳了。齐国为守护洛阳及金墉城,在宜阳,河阴,河阳皆驻有重兵。” “洛阳?”我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何其熟悉,当初,就是因为去了洛阳,我才穿越时空,来到此时,如果想要回去,我是不是应该再去洛阳?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回去现代,心中竟然迷惘,不愿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中,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孤单的自己。 而且,即使去到洛阳,就一定能够回去吗? 宇文邕并不知道我此时的心思,他紧揽着我,接着道:“黄河河面已经开始结冰,往年,齐国每每乘此机会,踏冰渡河来攻,所以,只要大雪一下,我们就要派出士兵破坏冰层,阻止齐国来袭。” 果然,我见到远远的河面上,有大量的北周士兵脚踩冰层,手拿铁锉正在破除厚冰。 我讶然,叹道:“黄河这么宽阔,竟然也会被冰全部冻实吗?” 宇文邕答道:“如今才下了几天雪,冰层尚薄,这雪如果再继续下个十天半月,河面必定能被完全冻住。” 不禁想起幼年时的一个冬天,我曾经随父母一同去过哈尔滨,当时在冰冻的松花江河面上玩雪橇,坐马车,开心不已。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父母还未离婚,那时我还天真,懵懂的快乐着。然而,在以后的日子里,记忆中童年的笑颜却开始渐渐远去。 在隔营地还有大概四五里地的路程,一人骑马迎面而来,马蹄声急促而又匆忙,竟然是宇文宪。宇文宪见到我们,急拉疆绳,马儿原地打转嘶声长鸣,宇文邕连忙问道:“五弟,怎么了?” 宇文宪一脸焦虑,答道:“四哥,不好了,堂哥与大哥起了争执!如今双方人马剑拔弩张,眼见着会出事。

第26章 雪若柳絮随风飘 一回去,望见真儿正焦急地在帐外等我。我俩一齐进入帐内,真儿告诉我:“姐姐,今儿一早你让我去还皇上的披风,我才去到,就看见大将军一脸怒意带了大队人马进了皇上的帐内。大将军进去之后,我在帐外等了很久,却仍未见他出来。我只得回来,原本想晚点再去还披风,之后却听到消息,皇上与大将军起了争执,只怕军中会出事。” 我轻轻点了点头,道:“真儿别急,四公子和五公子已经去了劝解,希望不会有事。” 真儿点点头,又道:“姐姐,那件披风仍在我那儿,要不要我拿过来给你?” 我点点头,真儿便离开了,不久又匆匆回来,取来了那件曾经披在我身上的褐色披风,我接了过来,轻轻的抚摸,动物柔顺的毛皮将暖意从指尖渗入。想到昨日,在雪中的那个孤寂身影,出尘飘逸,却又无限清冷,仿佛如飞舞的雪花一般,美则美矣,却仿佛终将消失于无痕。 心中不禁暗叹,他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只是,如今宇文护大权在握,骄横跋扈不可一世,又岂能容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两年前,宇文护不是一样的先废后杀了不听话的孝闵皇帝宇文觉吗? 心不禁惆怅而微痛,宇文毓,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 掌灯时分,宇文邕回来了。看到我迎上前去,他冷峻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皇上没事吧?”我问道。 “皇兄没事。”他回答道,闻言,我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但宇文邕凝重而略显疲惫的表情,却仍可见双方对歭过程的激烈,他轻叹道:“三日后,皇兄会回长安。翎儿,正好你可以随他一起离开。” 我心中了然,问宇文邕道:“让皇上离开驻营,是柱国大将军的意思吗?” 宇文邕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来,将我紧拥入怀,声音中透着深深地疲惫,喃喃道:“翎儿,如今的我,还不能保护皇兄。

第27章 与君轻许洛阳约 那双明亮的双眸里,似乎燃烧着两簇跳跃的火焰,那炽烈的情深,毫不掩饰心底的不舍与依恋。 常常感动于宇文邕的深情。有时候也会去瞎想,我对于他来说,会不会如同一个孩童手中的心爱玩具,只愿日日抱在怀里,握在手心,即使一时丢开,也是一伸手就能抓得到。但是,当日子久了,玩具破了旧了,或者心也厌了,就会丢开手呢? 也许他此时还并没有对我厌倦,然而,我自己却不争气,已经对他太过依赖。我是一个从小缺乏爱的孩子,有一个人能有一分的爱给我,让我感动,我必会回报他十二分的爱,心中只愿,能将这份珍贵的爱留住。 只因被人照顾着的感觉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然而,宇文邕却自然的做着,他紧张我,爱护我,好似并不需要什么理由,虽然曾经霸道得让人窒息,但又时时柔情似水。 “宇文邕,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曾经有一次,忍不住开口问他。 当时,他的表情一怔,细长的剑眉略往上挑,仿佛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然而,我满脸的困惑却让他心情似乎变得大好,他将我的手紧紧握着,然后轻轻放至自己脸颊边,仰着头,眼眸中有缱绻情深,唇边一丝我熟悉的浅笑亦慢慢浮现,他轻轻说道: “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你是翎儿。我真高兴,你能回到我的身边。” *** 此时,我轻依着宇文邕,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在洛阳等你。” “洛阳?”宇文邕松开我的肩膀,疑惑的望着我。 我亦茫然,是啊,我不是应该说‘长安’两字的吗?为什么,嘴里会不知不觉的说出洛阳呢? “你放心。我会在洛阳等你。

第28章 犀角梅花 此后,又连降了一天两夜的大雪。 掀开帘子,帐外飞雪飘飘然漫天飞舞,世间万物银装素裹。这天,因黄河岸边出现了偷偷渡河的齐国士兵,所以,宇文邕一大早就带兵出营。 我的行程已经定在明日,行李也已准备妥当。因为要走了,所以,帐中总是要收拾一下的,我开始细细清扫,于是,发现了宇文邕落在案几上的一枚洁白的犀角吊坠,这个吊坠呈梅花图案,刻了‘绛英’二字。之前曾经见过宇文邕戴在颈上,当时想要细瞧,他却不肯,只说是一个护身符,从不离身的。 今日,他为何放在案上没有戴着呢?我轻抚吊坠,渐渐有些心神不宁。 没过多久,真儿就来了。她一进来就连声唤道:“姐姐,姐姐,不好了。”我抓住真儿的手,急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真儿回答道:“刚刚有受伤的士兵赶来回报,说四公子带的骑兵队伍在黄河岸边遇到了齐国军队的袭击,齐国带队的是斛律光大将军。” 我‘啊’然出声,问真儿道:“是那位落雕都督?”真儿点头,回答“正是”。 齐斛律光少工骑射,以武艺知名,17岁就被齐主高欢提为都督,后又为高欢之子高澄亲信都督,不久为征虏将军,累升卫将军。一次他随高欢打猎,一雕在云际飞翔,斛律光引弓射之,正中其颈,故被人称之为“落雕都督”。斛律光刚直,治军严,打起仗来,总在前方指挥,因此他的部队战斗力很强。在齐和周的频繁战争中,他戎马生涯几十年,功勋无数,从没有打过败仗,周军将士对他深为忌惮! 我心中一紧,问道:“回来的人有没有说四公子现在怎么样了?”真儿连连摇头,道:“来人受了伤,没说几句话就倒下了。”一听此言,我已血气上涌,真儿急忙扶住我,安慰道:“大将军,五公子,六公子已经带兵前去河岸增援。四公子久经沙场,又骁勇善战,好姐姐,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勉强摇了摇头,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终于按捺不住,疾步冲出营帐。

第29章 与君初相识 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河岸一路寻去,马腹被我双腿夹紧,马儿吃疼,狂奔疾驰,风雪迎面袭来,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生痛无比。他的护身符还在我手心里紧紧攥着,只要送到,他必定就不会有事,他也一定不能有事! 我痴痴的想着,终于看到长长的河岸了,我将手中的马鞭一扬,让马儿再次加快了步伐。 沿着河岸,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远处迎面而来一队十数人的骑兵,我大喜,迅速策马迎上,渐渐的越来越近,我却察觉,这队骑兵全都身着与周军迥异的银色铠甲,不好!莫非是齐国的军队?我扭转马头想要转身逃走,身下的马儿却开始变得不听使唤起来,或许是我的马术实在太过差强人意,毕竟只是闲了无事时与宇文兄弟一道骑来玩耍,真正的放手骑马,何曾试过! 眼见着齐国的骑兵越来越近,我的马儿仍如无头苍蝇一般,原地打转。我急得狠挥马鞭,然而,马儿却扬起前蹄,嘶声长鸣,将我狠狠的甩落马来。 一个骑马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高高的坐在马上,望着狼狈倒地的我。我仰起头,只见背光而立的他,面容淡然隐入阳光的阴影里,一身银色的铠甲,本应冰凉坚硬,然而穿在他的身上,仿若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衫,飘繇兮若流风回雪,尽显出尘飘逸。 然而,一滴鲜红的鲜血迅速滴落,映在洁白的雪地,触目惊心。我这才发现,他的左臂上插着一支断羽之箭,原来,他受了伤。 他怔忡的望着我。 一声清脆的声响,是他身侧的士兵寒剑出鞘。 “只是一个女子罢了!”他迅速抬手阻止那名士兵。 我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他却微俯身子,向我伸出手来。我怔怔的抬首望他,阳光温柔的落在他身后,为他银色的铠甲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你?” 我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一名军士已经纵马来到他身侧道:“王爷,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灼灼的凝望着我,终于还是缩回手去,冷然道:“走吧!”说罢,他已握紧缰绳,带着这队骑兵从我身边策马而过。

第30章 我只要有你 宇文邕迅速翻身下马,一把将我紧揽入怀,“翔儿,总算找到你了!你要急死我吗!?” 我渐渐醒悟过来,伸出手去,抚向他的面颊,那儿有几丝凌乱的血迹“你受伤了?” 宇文邕轻执我手,摇头道:“一点皮外伤罢了,幸亏五弟和六弟赶来及时。”他松开我,仔细上下打量,当确定我是安然无恙之后,终于舒了一口气,责怪道:“我们刚回到营中,就听真儿说你一人骑马出营来找我,翎儿,你怎么这么傻?” 我将手中的白色犀角梅花举起,笑道:“今早出去,你忘了戴这个。”宇文邕接过我手心的坠子,他的神情变得古怪,久久没有吭声。 “怎么了?”我奇怪问道。 宇文邕凝望着我,问道:“翎儿,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出营找我?” 我点了点头,笑道:“这不是你从不离身的护身符吗?今早你走得太匆忙,竟然忘了戴它,我担心你,所以………” 然而,未等我的话说完,宇文邕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处,口中呐呐说道:“还好,还好你没事。” “是啊,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我依在宇文邕的怀里,之前的怅惘渐渐消失。 忽然,宇文邕放开了我,他大跨步走至黄河岸边,将手一扬,那枚犀角护身符呈抛物线状消失至远远的河心。 我急追几步,讶然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把它给扔了?” 宇文邕回过头来,笑意盈盈的望着我,说道:“我不再需要什么护身符。”他朝我走来,握着我的肩膀,道:“翎儿,以后,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雪花飘洒在我们之间,他的眼睛澄明,如冰雪般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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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兰陵王 回营时,我与宇文邕共乘一骑,一路听他讲述在黄河边遇到齐军骑兵之事。 原来齐军昨夜派出一小支骑兵队伍冒雪踏冰渡河,意图窥探周军大营四周及营中情况。却不料与宇文邕所率骑兵队伍迎头相遇。齐军人少,被周军团团围住,然而齐将斛律光骁勇无敌,周军人数虽众,却一时也不能为之奈何,宇文邕于是遣人速速回营请求增援,然而周军援军未到,齐国援军兰陵王却率先到了。 “兰陵王?”我讶然问道。 兰陵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在军中,时常听宇文邕提起过高长恭,高长恭是齐国大将,齐主高欢的孙儿,他以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而名扬天下,年纪虽轻却已经与‘落雕都督’斛律光齐名。齐主为了表彰高长恭的功绩,将他册封为徐州兰陵郡王,人称兰陵王。 “是的,兰陵王高长恭。”宇文邕面色凝重道:“高长恭与我年纪相仿,然而马术骑射确实胜我一筹,他虽然只带了十数骑,一路且战且退,在他的掩护下,我竟然只能任斛律光在我眼皮底下逃脱。好在五弟及时赶来,一箭射中高长恭的手臂,高长恭因负箭伤,这才不再恋战,率军沿河岸逃走。” “这个兰陵王,将来定是我大周祸患!!”宇文邕沉声道。我知道宇文邕性格极其自负,从不愿示弱于人,然他今日竟然对这位敌国将领如此推崇,看来,这兰陵王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高长恭,高长恭,一定是那位身着白袍银铠的少年将军,为什么他会带给我如此熟悉的异样感觉?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心湖荡漾,蓦然神伤。 宇文邕看出了我的异常,问道:“翎儿,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去洛阳!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许,我穿越至千年后的纠结根源是在洛阳,我,早该去洛阳了! “翎儿?”宇文邕的眼中写满疑惑,他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抬头望着他,心绪却飘渺游离,脑中浮现出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第32章 梅之往事 这晚,因齐军暗中渡河一事,宇文护,宇文邕,宇文宪,宇文直及军中诸将皆去到皇帝帐中议事。我和真儿则忙着整理行李。明天一早,我们就要随同宇文毓一道离营去往长安。 然而,我却已经做好了暂时离开的准备。我心中的迷团,急待我的去寻求答案。我以为,当我寻到答案后,能够对他释放心怀,坦然接受他对我的好。 却不知道,这次离开后,一切,再也回不到当初。 *** 四更时分,宇文邕才回来。 他掀开帘子时,我正手撑下巴静坐于灯前。帘外雪花纷扬,一朵朵随他进入帐内,帘子落下后,飘扬的雪花与呜咽的寒风都被隔在了帘外。 见他回来,我忙站起身来。宇文邕笑道:“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我笑而不语,想帮他把披风解下,他却阻止道:“今晚齐兵也许会来袭营,我要带兵守夜,特地回来跟你说一声。” “哦!那你要小心,再多穿件暖和的衣衫吧,外面风雪那么大!” “我知道。”宇文邕笑望着我:“你也早早歇息吧,明儿还要赶早起程。” “嗯。”我点点头,一边去箱子里帮他翻衣服,宇文邕却从身后轻轻环住我,他将头轻靠在我肩,在我耳边说道:“翎儿,你明天就要走了,有好多话原打算今晚跟你说的。” 我转头笑问他:“什么话?现在也可以说呀?” 他爱怜的望着我,黑眸中有限贪恋痴缠,良久,他轻声道:“我想告诉你一个关于梅花的故事。” 梅花?我反转身来,笑望着他,问道:“梅花的故事?一定很有趣,说来听听吧。

第33章 戴面具的将军 突然,帐外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马蹄声。随后,一士兵在帐外大声禀报:“四公子,齐兵夜袭了。”宇文邕脸色一变,手握双剑,立即冲出去。 走到帘边,他又顿住脚步,眼定定叮嘱我:“翎儿,你留在帐内,千万别出去!” 我立即点头,他这才掀帘走出帐外。 我留在帐内,听到外面传来的呐喊声,鼓鸣声,嘶杀声,刀戈相向金属声。心中忐忑不安,却只能来回踱步,一声声因人从战马堕落而呯然着地的声音,一声声巨大痛楚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我捂住双耳,想要不听,声音却一丝丝从耳缝中侵入。 不知道宇文邕怎么样了?初次见面的那晚,那马上少年,冲锋陷阵时的飒爽英姿,彼时只觉害怕,今日却已经开始在为他默默担心。 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向外张望,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人嘶马鸣,大概是齐兵刚刚放火烧了屯粮的营帐。齐兵人数并不多,不过百来人而已,一批批周兵如潮水般涌来,将齐兵团团围在离我所处的营帐不过十余米的地方。 此时,风雪肆虐,大风一吹,远处火势更旺,周兵纷纷恨得红了眼,嘶杀勇烈,而那百余齐军竟然也不慌不惧,无不以一敌十。很快,我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宇文邕,他骑着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马,身穿黑色玄铁兽面吞头连环铠,黑色披风,手持双剑,与一骑红色赤焰马,身穿冰冷如雪银色铠甲,白面红里披风,手持画戟的齐军统帅斗在一起,两人一场酣战,连连厮杀了几十个回合仍不分胜负。 我的心呯呯的跳,几乎提到嗓子眼。这时,那齐军统帅突然调转马头,我于是看到了他的脸,他的脸上竟然戴了一个狰狞的恶神面具,火光掩映下,那张狰狞的脸异常恐怖,让人望而丧胆!我“啊”的惊呼一声,不由得冲出帘外,冲向那人。 戴面具的将军,为什以会有一个戴面具的将军? 我就在这样站在风雪之中,雪花在我身边飞舞,我再也看不到其他,听不到其他,我只是痴痴的望着他。

第34章 戴面具的将军2 “翎儿。”宇文邕急勒马绳,一声惊呼。 我身后的男子的紧紧环住我的腰,他在我耳边轻声问道:“是你?”他的声音轻柔且冰冷,冷得几乎可以渗出阵阵凉意。然而不知为何,落入此人之手,我却没有丝毫的畏惧,我抬头凝望着他,问道:“你是谁?” 他望着我,一时怔然。这时,宇文邕提剑指向他,怒道:“快放了她!”他却置若罔闻,依旧问我道:“你是宇文邕的女人?” “不是。”几乎没有思索,我立即回答。 宇文邕的脸霎时变得惨白,他望着我,眼中是一缕惊痛的失望。 我狠心转过脸去,对那男子讥讽道:“你抓了我也没用,我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婢女罢了。” “哦。”那男子在我耳边轻笑,他的笑声意味深长,有一种止不住的挪揄:“一个小小婢女,原来也能让宇文将军如此在意?看来,他还真是怜香惜玉。” 我笑问:“莫非你以为可以挟持我而要挟他?哈,你错了!宇文邕根本就不会在乎我!何况……”我语气一顿,笑道:“是大丈夫就该光明磊落,何必行此小人行径?” “宇文邕既然不在乎你,不如,你随我去吧?”他俯下头来,轻佻的用手托起我的下巴,那张恐怖的面具近在咫尺,我猛然伸手,想要去揭开他的面具!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这么快就迫不急待想要看看我的样子了?”他语气轻佻,笑问我道。 “高长恭,你快放了她!”宇文邕怒不可抑,额头上青筋根根迸起,挥手一剑刺来。那男子却诡然一笑,身形微移以我为盾挡至身前,迫得宇文邕长剑急速收回,虚指长空。 高长恭,原来他是兰陵王高长恭。他的左臂上绑着布条,果然有旧伤,刚刚被宇文邕一剑击中的地方此时鲜红的新血正在慢慢渗出,他竟然在白日里受伤后,当晚就敢再来夜袭齐营,此人当真是狂妄之极。

第35章 戴面具的将军3 紧接着,宇文护身边又有一员大将拍马而出,十几个回合后,仍旧被高长恭刺于马下。就这样,一员又一员的周国大将纷纷策马应战,又纷纷被兰陵王刺落马下。宇文护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森冷,他终于扬手道:“弓箭手准备!” “不!”宇文邕大吼一声。一名士兵方才举起弓箭,已经被他一剑划断咽喉。“谁也不许动!”此时的宇文邕狂燥的如同野兽一般,早已失了理智,他的脸上溅了一脸的鲜血,眼中闪着骇人的光茫。 “四弟!你疯了!”宇文护勃然大怒。 “堂哥,翎儿在他手上,我不会让你们伤了她!” “你敢违抗军令?”宇文护怒问。 宇文邕闭嘴不言,脸上却是坚毅的决绝。在军营这么久,我当然知道违抗主帅之令会有如何下场,我拼命挣扎,叫道:“宇文邕,你这傻子,我不用你管我!” “好一对痴情的鸳鸯!”高长恭在我身后轻哼一声。 我回目怒视他道:“拿女人作挡箭牌,你简直是卑鄙!”他大约料不到我会如此凶恶,微一怔忡,瞬间,我已乘机挣脱身子,跃身想要跳下马去。“小心!”这时,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朝我射来,高长恭画戟挥过,流光一闪,那支箭在我眼前断成两截坠落在地。 我甚至来不及惊呼,高长恭已经再次将我紧紧揽入怀中。冷然道:“走了!”说罢,调转马头疾驰而走。身后,齐军和周军再次混战在一起,宇文邕大呼:“翎儿。”我挣扎着扭过头去,看到他已被宇文护的近身护卫团团围住,另有周军大批铁骑则向我们追了过来。 我刚要高声呼救,却已经被高长恭用汗巾直接塞住了嘴,他用披风将我一裹,牢牢禁锢在胸前,不理会我发出呜呜的抗议声。他的座骑快如闪电,在千军万马中如走无人之境,很快便奔出了周军大营。 连绵营帐渐渐被甩至身后的夜色中,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漫延,呐喊嘶杀声喧天。

第36章 银铠美少年1 耳边朔风阵阵,远处,就是黄河,河面宽广,自成天堑。 我知道高长恭一定会选择踏冰过河。沿着河岸一路而去,在河水较缓冰层渐厚之处,只要小心行走,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踏冰度过黄河去。 而河的对面,是齐国。 许久,马蹄声渐缓,高长恭终于勒马而立,他将我嘴中的汗巾抽出,放开紧箍我身子的手臂,我大口呼吸,总算缓过劲来,回目怒视道:“放我下去。”他轻笑一声,紧环我腰,施施然跃下马来。 一下落地,我就挣脱身子往回跑,他抱臂而立,并也不追我。我踉跄在雪地里奔走了几步,脚底一滑,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眼见着就要趴在雪地里。这时,一双手已经环在我腰间,一个旋转,我再次落入他怀里。 惊魂稍定,我想要推开他,他却再不放手,我在他怀里,抬首望他,雪夜里,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我知道他脸上有一幅狰狞的面具。 雪花在暗夜里静静舞蹈,呼啸的风似乎变得轻柔,我在一个戴着面具的陌生男子怀里,亲密的距离,近得可以闻到他周身散发的一缕缕男子的气息,可以听到他均匀的呼吸。 仿佛每一个暗夜的梦里,那戴着面具的男子晚晚都会入我梦来,会,是他吗? “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我轻声哀求。 他似乎一怔,却缓缓抬起手来,仿佛中了魔咒一般,打算掀开脸上的面具。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大队的人马高举着燃烧的火把,我于是听到宇文邕那熟悉的呼唤: “翎儿。” 我迅速地转身,想要回应宇文邕的呼喊,却被高长恭一把捂住了嘴,他在我耳边轻声道:“你随我一起渡河去齐国。” 宇文邕的呼喊越来越近,我拼命摇头,想要摆脱高长恭双手的禁锢,他却将我整个人打横抱起,飞身跃下河堤,他的手离开我的嘴,我开始大声呼喊:“宇文邕,救我,救我,我在这里!” “翎儿。

第37章 银铠美少年2 好冷,好冷。 仿佛回到当童年时,耳畔有父母永无止境的争吵,吵至最后,爸爸总会破门而出夜不归宿,而妈妈则把卧室的门反锁在里面放声哭泣。没人理睬我,我总是独自一人,抱着玩具熊坐在花园的长凳上,整夜整夜色都不睡觉,好小好小的年纪,却已经在冰冷的长夜里懂得心冷忧伤。 “爸爸,妈妈,不要离开我。翎儿会听话,会乖乖的听话,求求你们,不要离开我。” *** “喂,醒醒!你快醒醒!” 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在不停的呼唤,好吵!我渐渐悠悠醒转,却觉得头痛欲裂,这是哪儿?为什么我会躺在地上?虽然身边正燃烧着一堆熊熊篝火,但我仍然觉得好冷好冷,冷到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颤抖而发出的“呯呯”撞击之声。 “你终于醒了?” 我抬起沉重的头,终于发现身侧之人原来是高长恭,他将我抱在怀中,见我醒来,声音里有一丝欢喜。原来,跳下河来救我的人竟然是他。但如果不是他,我又如何会掉进黄河?气涌心头,才不需要他的假好心,哑着嗓子道:“混蛋,你走开!”我伸手推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然而,头晕目眩,身子一软,我再次跌落在他的怀里。 “你好好躺着吧!”他的眸中有隐隐笑意,却将我放在冰冷的地上,自己径直走了。 “喂!”我双手撑起身子,生气之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暗夜之中。 “高长恭,你这个混蛋!”我在心中咒骂,一边艰难坐了起来。观望四周,这才发现,原来此处是一个破败的窑洞,昏暗的火光下,依稀能看清四周堆了些凳椅篾篓,这些物品积满灰尘,胡乱摆放,看来,这个窑洞已经废弃很久无人居住了。 我将身子靠近篝火,火苗携着温暖袭来,仍然抵不住阵阵寒意,外面应该仍在飘雪,而我的衣物已经湿透,我抱膝绻缩成一团,牙齿上下撞击,抖得厉害,头越来越痛,视线渐渐朦胧,莫非,今夜,我郑翎将要冻死在这破窑洞之中? 脚步声传来,整接着,一堆干枯的树枝被高长恭扔在地上。

第38章 银铠美少年3 高长恭突然走近我,他半蹲在我面前,一把捉住了我的左脚,我大惊,缩脚道:“你要干嘛?” “你想冻死自己吗?“他斜睨了我一眼,道:“你的衣衫鞋袜全湿了,还不脱下来烤烤?”说着,他已经将我左脚上的鞋脱去,扔到篝火边,又开始脱我的袜子。 “不要你管!我自己来!”我并不领情,挣扎着拼命想将脚缩回去,他却不管不顾,手如紧箍般轾梏着我的脚踝,并随手将我的袜子一脱,白晳晶莹的脚丫于是被他握在手中,我的脸郝然红了,于是伸脚用力向他蹬去,他一时没提防,双手撑地,几乎向后跌倒。 “喂,你跌进河里,可是我救了你!”他郁闷道:“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 “那我为什么会跌进河里?”我赌气道:“我会这样,还不是你害的!” 他一时无语,却又闷声笑了,声音慵懒道:“真是好心没有好报呀!那好吧,你自己脱,我也不用帮你了!”说罢,他站至火边,开始自顾脱衫解袜。 “你要干嘛?”我猛然起身,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跌倒。他扭过身来,奇道:“我也要烤衣衫呀,为了救你,我的衣衫也弄湿了,这寒冬腊月的,如果不把衣衫烤干,岂不是要冻死我?” “那,那你过那边去烤,不要在我面前!”我跳脚道。 “我为什么要过去?”他偏偏不理踩我,继续脱另一只袜子。 “你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我一时气极,真是败给他了!弄得我这个现代人比他这个一千年前的古人还要封建!!“哈哈哈!”他大声笑了,斜睨了我一眼,叹道:“真是麻烦的女人呀!”却不再与我计较,径直走至篝火的另一边去了。 我捡起一根树枝,划下一道楚河汉界,望着火那边正在烤衫的他,严正声明道:“这一条是界线,你不可以过我这边来。”他斜着眼随意瞄了瞄我划的那条所谓界线,然后继续烤他的衣衫,并讥讽道:“你放心吧,即使你请我,我都不会过去的!!” “鬼才请你!”我嘟囔道。

第40章 银铠美少年5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视,彼此僵持。然而,喉咙又痛又痒,我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看来,昨夜跌进冰冷的黄河,还是让身体受了凉。 “昨夜,我不过是将你抱在怀里取暖,如果我不这样待你,你必会冻死无疑!”他眼神稍缓,终于出声解释。 “我死便死,关你何事?” “我不会让你死!”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的话,让我们彼此都微微一怔。 呼吸中袭入他身体散发的味道,淡而洁净的男子气息,无可逃避的侵袭,我仰望着他,思绪变得紊乱,这名男子,为什么会戴着一幅面具,他是齐国的将军,他会是我梦中的男子吗? “象你这么美丽的女子,我怎么忍心看你就这样死去?”他的眼神却变得逐渐邪魅,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轻佻,他那粗糙的手掌沿着我的腰际缓缓向上移动,语气轻昵嗳味:“你真的好娇小,好柔软!” “你这混蛋。”我面泛红潮,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拼命推开他,他仰天倒至一侧,却只是躺在那里,戏谑的望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迅速起身,拿起放在篝火旁边的衣物,这些衣物全都用木棍架在火旁,已经烘烤干透。他仍然悠闲的躺在原地,双手横胸,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无耻!”我唾道,却只得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一件件穿上自己的衣物。 然而,才只着了小衣,他已在身后突然环住我的腰,他靠在我耳边耳语,声音轻柔,似有疑惑:“为什么?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我怔忡了,转身凝望他,他的脸藏在面具后面,我突然伸手去揭那面具,他头迅速一偏,躲开我的手。手,仍痴痴地举在空中,他凝望着我,自己抬手将面具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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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面具下的绝代风华 心,仿佛漏跳一拍,为这面具下的绝代风华,我再次呆愕。 清晨,柔和的阳光,斜斜的照进窑洞里,轻尘在光柱里舞蹈,这少年沐浴在晨晖下,白晳洁净的肌肤,几缕凌乱交错的黑发,双目狭长,竟是一双美丽的丹凤之目,薄唇轻扬,浮现一抹魅惑的浅笑。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美的容颜,绝美的五官完为何会如此完美,毫无瑕疵?摄人心魄,当真是如魅,似妖,任谁见了,都会再也移不开双目。 “喂,喂,魂兮归来!!!” 他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左右晃,俊美的双眸,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绝代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原来,描写女子的诗句,也可以用在男子身上。”我痴望着他,喃喃自语。 “住嘴!”我的话音未落,他已脸色一沉,恼怒喝斥,继而魅惑一笑,语气里有一丝玩味的警告:“你知道吗?但凡将我比做女人的傻子,最终都死在我了的戟下!!”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会每次在上战场时脸上都戴着面具?”我黠笑道,毫无畏惧的继续八卦。 “没错!这世间总有些多傻子,喜欢以相貌取人。”他浑身散发出阵阵寒意,一丝冷笑凝滞在唇边:“自从我戴上这幅面具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对我有不敬之言!” 本应是沐浴在晨曦里美艳不可方物的俊美少年,眼前的他却没入黑暗,犹同撒旦之子。 我不服气,辩道:“我本是夸你,并没有任何不敬,战场上或许需要的是骁勇的将军,可如果这将军是美男子,我想,会更让人喜欢,更有亲和力吧?” 他疑惑地望着我:“亲和力?” “是的,亲和力!带兵打仗,岂能只以威慑治军?你戴上面具,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勇猛将军,取下面具,是部将下属的朋友兄弟,我想,这种优势可是他人求也求不来的!” 他静静思索,似乎对我的论点感了兴趣,那优美桀傲的下巴渐渐变得柔和,但双眉一挑,偏偏又不肯轻易认同,冷哼道:“妇人之见。

第42章 面具下的绝代风华2 一时气愤不过,我的话语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而且,王爷会对女人如此憎恶,莫非是有断袖之癖?”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微离我唇,眼波水光潋滟,让人轻易受其蛊惑。 为什么他所给我的感觉总是如此熟悉?不过是初次见面,却仿佛亘古已识?仿若是久别重逢,如此轻易的,轻易的就让我失了心防? “郑翎。” “郑翎?是了,宇文邕唤你翎儿。”他调皮的轻笑:“以后我也唤你翎儿!” 想到宇文邕,仅存的理智让我试图挣脱了他的怀抱,他却将我紧紧拥于胸前,不愿松手,我唯有低声哀求:“放开我!” 长恭,我在心里默念这名字,陌生却又熟悉,仿佛已经在我心里呼唤了千万次。 他,到底是谁? “还记得吗?昨晚你晕过去之前,你说,让我带你去洛阳?”他望着我,那双眼睛仿佛有种魔力一般,让我的心渐渐被吸噬。 “是的。我要去洛阳,我想要去洛阳。”我点头轻语。 洛阳,是我这段时光错乱旅途的起点。 洛阳,有高高的城墙。 那梦中的男子带着面具,铁蹄踏起烟尘,一声声呼唤,呼唤我的名字。 “翎儿” 窑洞外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人声喧哗,“这儿有匹马。”然后,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随着‘呯’的一声巨响,原本破败的门被一脚蹬烂,门板直直的向内倒下,扬起阵阵灰尘。

第43章 决斗 高长恭早已迅速用他巨大的披风掩住了我的身体,然而,我凌乱的衣衫,他赤裸的身躯,无不让人心生联想之前发生何事? 宇文邕双手持剑,脚步顿住,仿佛石化般,一动不动。 门外有将士的脚步想要跟随进入,“全都不许进来。”他一声怒吼将他们全都制止门外。 我裹紧披风,颤栗着轻喊:“宇文邕。” “不要叫我!”他打断我的呼唤,声音冰冷而疏离,犹如他手中紧握的双柄寒剑,冷冷泛光,让人从心底冒出阵阵寒意。 他将剑指着高长恭,难掩眼中的狂野暴戾:“高长恭,你出来,我们决斗!” “我若赢了?又如何?”高长恭在我身后问道:“我若赢了,是不是就可以将她带走?” 我愕然回头,这俊美至极的少年,已经披上他银色的铠甲,那精致的面容有着惊世绝伦的美丽,他将画戟握在手中,他轻声的问,声音若有若无,唇边扬起一抹勾人心魄的自信笑容。 “拿命来吧!”宇文邕一声怒吼,长剑挥来。高长恭将呆立的我拉至一侧,持戟与宇文邕斗一起,窑洞太小,迅速扬起阵阵灰尘,在一束束光柱里舞蹈。冷冷的兵器碰撞声在耳边回响,我被逼得靠墙而立,不仅束手无策,还被灰尘呛得连声咳嗽。 激战的两人跃出屋外。我咳嗽着紧追出去,外面等候的周军士兵见他俩出来,纷纷持械拥上,以一个环形将两人围在环心。雪地中,一人持戟,一人持剑,玄青银白两道身影激烈嘶杀,此时,天已经放晴,地上洁白的积雪被兵器扬起、被风扬起。纷纷扬扬,晨雾般迷蒙。 我站在雪地里,抓紧手中的披风,叠声哀求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然而,他俩却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宇文邕眼神暴戾,恨不能将高长恭生吞活剥,高长恭神情冷峻,唇边的笑容冷得似乎可以凝结成霜。

第44章 决斗2 地上的雪忽然再次扬起,高长恭虚晃一戟,已经摆脱宇文邕,大步向我走来。他的身后,宇文邕一声怒吼,长剑划出长虹,动作凌厉刺向高长恭。 我一声惊呼,唤道:“小心!” 高长恭侧身一闪,手中长戟不及掩耳之势反刺向身后,原来,他不过使了拖刀计,此时,拼了命来的宇文邕哪里能躲得开?瞬时间,宇文邕已经被刺中腹部,随着那戟的抽出,他仰天重重倒在雪地中。 鲜红的雪,沿着他紧捂腹部的手,一滴滴,染红洁白的雪地。 “不要!” 我飞奔过去,紧紧环住了高长恭的腰,让他再也迈不开脚步。那长戟硬生生的停住,停在宇文邕胸前,不足一寸处。 “宇文邕,你输了。”高长恭收起长戟。 周军将士见宇文邕受伤,惊骇大慌,有人叫嚣:“活捉高长恭。” 于是,众人皆手持兵器开始簇拥向前,高长恭眼神犀利,环顾一周,那些士兵骇然胆寒,脚步停在原地。 他手中握戟,将我拉至胸前,那秀美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唇边绽放一朵魅人的笑容,“翎儿,你跟我走,我们去洛阳。” 他的身后,宇文邕脸色苍白近乎透明,他绝望的望着我,一丝鲜血再次从嘴角喷涌而出。 “不!”我轻声道。 高长恭不肯置信的望着我,渐渐地,双眸流光黯淡,笑容凝结在唇边。 “你不跟我去洛阳吗?” 心,仿佛在滴血,透过他的肩,我望着宇文邕,他企求的望着我,却倔强的紧抿双唇不愿开口,一丝殷红的血自他唇边缓缓流下。

第45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握着我的那只手渐渐的松了。我回过头,宇文邕重重的仰面倒下。玄青色的铠甲映着白茫茫的雪地,那苍白清朗的脸颊,曾经多么意气风发,此时,却有一滴清泪正缓缓流下。 “宇文邕,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不要吓我!” 雪地里,我的哭泣声在久久回响。 *** 大帐内,宇文邕仰躺在软榻上,他双目紧闭沉沉昏睡,长明灯下,那原本俊朗阳光的脸,此时却惨淡如白纸一般毫无生气,衣袍和战甲已被褪下,内衫仍凝结了大片暗褐色的血。此时,数名医官正围在榻前帮他处理伤口,我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看着血染红一盆清水,泪水,终于如清泉般涌出。 由于受了寒,我亦病了。额心滚烫,喉间沙痒不适,却只能拼命抑止,下唇几乎咬出血,只因不愿咳嗽声吵到那些忙碌的医官。 昨夜,他为了寻我,与大将军宇文护发生冲突,最后,他亲率数十名部将冲出北周大营,一路沿着黄河岸边反复寻找,直至天亮后,他们才在黄河的冰层上发现了一道裂开的冰层,宇文邕以为我掉入冰河中,差点不顾性命要跳入黄河,在将士们的劝阻下,他抱着一丝希望,踏界过河,到了对岸的北齐。 最后,他在那窑洞前找到了我、及高长恭。 “翎儿。”昏迷中的宇文邕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我急急趋步向前,又止住脚步,他双目紧闭,原来仍在昏迷中。心一阵绞痛,不忍再站在这里了,我转身冲出帐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灰蒙蒙的天空下,是白雪纷飞的世界,我仰首向天,让泪水不要轻易流出眼眶。 “姐姐。”是真儿,她一只手轻抚我肩,关切的望着我。 “真儿,他肯定恨我,他肯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四公子绝不会恨你。

第46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2 此时,真儿并不知我内心的想法,她柔声安慰着我:“姐姐,四公子一定会没事的,你也不用太自责。要怪,就怪那齐国的兰陵王,竟然在周营里将你掳走,好姐姐,好在你没事,又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红颜祸水!!” 一道严峻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我和真儿一惊,这才发现,前方雪地里站着柱国大将军宇文护,还有宇文毓,宇文宪,宇文直,他们几兄弟都来了。 “哼,你倒是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可怜四弟却为你受伤!” 我们慌忙施礼,却见宇文护冷冷的望着我,面色铁青,似要发作,终于只是冷哼一声,径直进了帐内。 宇文毓经过我身畔时,顿住脚步,我慌忙拭去眼中的泪水,他关切的望着我,神情里似有安慰劝解之意,我朝他勉强一笑,他点点头,也进入帐内。 宇文宪和宇文直停在我身边,宇文直笑道:“你这丫头倒也命大,落在兰陵王手里也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听说那兰陵王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他见我低首默不作声,顿觉无趣,又凑过来,细声邪魅道:“郑翎,你落在兰陵王手里,又失踪了一夜,他没把你怎样吧?”我一震,抬起头来,怒视着他,他忙嘻笑道:“好,好,好,算我多嘴。”说罢也溜也似的进帐内去了。 眼前,只剩下宇文宪了,他温柔的望着我,那双清澈的双眸,仿佛可以望进我心里去,我张张嘴,涩然道:“五公子。” 他冲我微笑,笑容真挚,一如往昔,“六弟一向口无遮拦,他说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我轻轻点头。他的浅笑里一丝欣然,眸光清亮,道:“翎儿,你回来了就好!四哥他,少不了你!!” 我一怔,继而涩然,心中自问,一切,还能回到初见面那段时光吗? 人生若真能只如初见,何来这情事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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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3 天渐渐黑了,医官们已经给宇文邕处理好伤口,言道,所幸未刺中要害,只是流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便好。探病的宇文兄弟们纷纷舒了一口气。 宇文邕昨夜违大将军令擅自带兵出营,此时归来,又受伤昏迷不醒,宇文护在榻前站了站,一腔无名之火无处可发,不过叮嘱了医官几句,便早早走了,宇文直是耐不住性子的,见宇文护前脚一走,他后脚便溜了。宇文毓和宇文护却一直守到掌灯时分才走。 他们离开时,我送至帐外。天空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宇文宪披了件白狐里浅蓝羽纱披风,宇文毓却是一件明黄镶黑金线大披风,我忽然想到一事,唤道:“皇上,请您稍等。”说罢,急急返回大帐内。 我从箱子底翻出那件褐色镶金边旱獭毛皮披风,走出帐外,只见他们兄弟并肩站在雪地里,年长的那位清冷中透着温仪,年幼的那位虽还带着浅浅稚气,却举止飘逸,聪明睿智已初显端倪。他们的面容是那样的相似,一样的俊逸隽永、高贵清华,一望即知是血缘至亲的兄弟。 “皇上,这披风还给你吧。”我将披风递给宇文毓,歉然道:“早该还的,却一再耽搁了。” 他接过披风,修长白晳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柔顺的动物皮毛,他望着我,眼中露出温柔,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道:“好好照顾四弟。” 我点点头。宇文宪侧立一旁,笑道:“翎儿,今夜就辛苦你了,明儿个我叫真儿来替你。” 我说:“好。” 于是,他俩兄弟便在随从的簇拥下踏雪而去。 我独自回到帐中,将帐中炭火烧旺,又给长明灯添上灯油。医官给我开了数方药,吩咐我照方煎药,每两个时辰进药一次。 药煎好后,浓浓的药香袅袅,我把碗放在案头,坐在榻边,一手轻托他的头,一手用勺子给他喂药,那药汁总是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慌得我一次次的用纱布轻轻拭去。

第48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4 睡梦里,仿佛有人在轻轻触摸我的头发,熟悉的气息在耳畔弥漫,我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不知道睡了多久,一个激灵就醒了,慌张抬起头,却发现宇文邕也醒了。 他望着我,那双眼睛却是冰冷的,在他沉默的注视下,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只是觉得手足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醒了。”我涩然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禁不住就轻轻咳嗽起来。 “你为什么不跟他走?”他的声音很低,低得我几乎听不到。 我停止咳嗽,身子轻微一颤。他唇角轻扬,笑容里有噬人的寒意,冷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在凝结,我想要后退,他却伸出手来,抚向我的脸颊,声音低得仿若梦呓,道:“也对,他说了,他会在洛阳等你。” 他的手缓缓的从颊边落到我的脑后,手指微勾重重一扯,一支翡翠簪子‘叮当’落地,断成三截,原本挽好的发髻尽皆散开,如瀑的长发披泄在肩头,他狠狠扯着我的头发,我的头不由得向后仰起,想要挣扎起身,却浑身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头晕晕沉沉,仿佛有一块热炭在额上燃烧,我知道我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他将我拽至胸前,手缓缓抚向我的脸颊,最后停在我的唇上,一丝暴戾的恨意从他眼中闪过,他低声问我:“这里?高长恭他也吻过吧?”我缄默不语,眼泪在眼眶中转动,渐渐顺着脸颊潸然而下。他凑近我,在我耳边轻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他粗暴的吻如狂风骤雨落下。这惩罚的吻,有着让人窒息的绝望,我想要挣扎,他的手立即扯紧我的发丝,我吃痛呻吟时,他的舌已趁虚而入。 “你是我的!!”他将手指深深插入我的发丝,狠狠的啃啮着我的肌肤,一字一句道: “我发誓,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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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雪清玉瘦人憔悴 第二天清晨,大将军宇文护遣人送来了一名侍女。 这女子身材高挑丰韵,容貌如花娇媚,声音更是轻柔荡漾,她俯身施礼道:“奴婢见过四公子,奴婢名叫娇奴,本是侍奉大将军的,因四公子受伤,大将军担心四公子身边少人使唤,就吩咐奴婢过来随身侍侯着。” 宇文邕倚躺在软榻上,他望着垂首而立的娇奴,面容平静,幽黑的双眸深不见底,唇边却咧出一丝冷冷的笑意,他对那些跟来的侍从道:“回去后帮转大将军,就说我多谢堂哥费心了。”又望望一旁侍立的我,冷然道:“以后让娇奴侍侯我,至于郑翎,做些粗使的活也就够了。” 那娇奴一听,立即绽放媚人笑容,娇声道:“奴婢一定尽心侍奉四公子。”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过了十余天。 自从高长恭返回洛阳以后,黄河对岸,压境的齐军开始渐渐退回洛阳城中。这场战争,终于以周军的暂时胜利而告终。不久后,皇帝宇文毓、宇文护皆起程返回长安,连真儿也跟着一道回去了,而我却因为宇文邕的伤耽搁下来。 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寒冷,齐军虽退,北周还是留下了大量的军队驻守两国边境。入冬以来的接连暴雪,军中多有冻病,将士心中渐渐开始心浮气燥。 黄昏时分,又是彤云密布,看来夜间必有暴雪。 这些天,宇文邕的伤渐渐好了起来。 如今,他待我,恰如这冰封雪舞的天气,没有一丝暖意。 我知道,他心里在恨我!可是,内心再苦涩,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毕竟是我负他在先。只希望时间可以消磨去他心中的恨意。 严冬终将过去。 不知道高长恭他怎样了?我知道,他如今镇守洛阳,我们之间的距离,只不过隔着一条宽广的黄河,然而,他却能轻易的夜夜走进我的梦里。

第50章 雪清玉瘦人憔悴 2 此时,帐内炭火正旺,温暖如春。 宇文邕慵懒的靠在榻上,他轻轻拥着娇奴,在她耳侧低声说着什么,娇奴软若无骨的斜躺在他身侧,纤手捂唇,娇声嘻闹而笑,有说不出的万种风情。见我进来,帐内顿时静了下来,娇奴望了我一眼,柳眉一皱,艳丽的面庞迅速掠过一丝不快。 我垂首道:“四公子,到时候该吃药了。” “四公子,她实在太过份了,就这么闯进来,难道不会在帐外通报一声吗?”娇奴离开宇文邕的怀抱,脸上似乎飞起红霞,嗲声埋怨道。 “你害羞什么?她又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宇文始斜睨了我一眼,唇边勾起冷笑,邪肆道:“她在男人怀里的时候,叫得可比你销魂多了?” 我的脸霎时失了血色,心,好难过,比难过还要难受,仿佛被利刃深深剜了一刀。 终于还是抬头,仰起脸来,脸上缓缓绽开清冷的笑颜:“娇奴姑娘,请原谅我不识礼仪,只因担心药若冷了会影响药效,所以我才冒冒然进来,若是干扰了四公子与沈姑娘的雅兴。实在抱歉!下回,我定会记得在帐外通报一声再进来的。” 我这一连串话说完,嗓子嘶痒,早已忍不住轻咳起来。 娇奴听我连讽带讥,双眉高挑,眸中怒火即将发作,却见我咳嗽,于是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转而娇怯的依偎在宇文邕怀里,媚眼如丝柔声哀求道:“四公子,翎儿她整天咳嗽,只怕是得了肺痨之类的恶疾,不能再让她夜晚侍奉你了。不如,从今夜起就让娇奴代她值夜吧?” “不行。”宇文邕冷冷的斜睨着我,手却无所顾忌的在娇奴身上游走。“我夜晚睡觉不安生,这大冬天的,让你起身端茶倒水,如果你也冻病了,岂不让人心疼?” “唉呀,娇奴不怕冷,侍奉四公子是娇奴应该做的。”娇奴不依不挠的撒娇道。 “好啦,我累了,你先下去退下吧。

第51章 雪清玉瘦人憔悴 3 紧紧抓着那只碗的碎片,我冲出帐外投身清冷的夜色中,在夜的掩盖下,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手握得那么紧,紧到终于感觉到疼痛,抬手一看,手心中有血在一滴滴冒出,原来是瓷片割伤了手。伤口很痛,可是,心,却更痛。 抹干眼角的泪水,我重新回到医官处。 那银白胡须慈眉善目的老医官,听说药洒了,倒也不多问,立即又去重新煎药。我坐在火边默默等着,燃烧的炭袭来暖意,我的脸颊发烫,头无力的垂在膝上。 “郑姑娘,你的手怎么了?”老医官发现了我受伤的手,慌忙过来看。 我微微一笑道:“被瓷碗割伤了。” “唉,怎么不早说。”老医官连忙去帮我找草药。我慌忙摆手道:“不碍事的,一点小伤口罢了。”他连连摇头:“年轻人不懂得爱惜身子,这么长的一道伤口在手上,不处理一下,你明日如何做事?何况,军中最不缺的就是止血之药!”我听了,便不再拒绝。 老医官找来草药捶碎帮我敷在伤口上,并细心包扎好,我微笑着道谢,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便问我:“前几日,姑娘在我这抓了几剂咳嗽的药,吃了还未见效?” 我忙回答:“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嗓子仍然痒,如今不过稍稍咳嗽罢了,明儿个吃完最后一剂,我仍要唠扰大人你给我抓药了。” “郑姑娘客气了,只管来拿药就好!最近天气太冷,军中大批士兵感染风寒,前儿个还病死了一个年轻的士兵。姑娘若身子不舒服,一定要看医吃药,可不能硬撑着。唉,这个冬天,可没那么好过的。” 我微笑点头,这时,宇文邕的药也煎好了,老医官仍旧用碗装好递给我,我双手捧了过来。道谢后,便离开了医官处。 外面,又开始飘雪,冷风嗖嗖,走了没多远,喉咙又痛又痒,慌忙将托盘放在雪地里,双手捂嘴,直咳得面红耳赤、五脏纠结,喉间一阵甜腥,伸掌一看,掌心一片赤红,原来竟然咳出鲜红的血。

第52章 雪清玉瘦人憔悴 4 “五公子。”我轻唤一声。 “翎儿,你怎么了?”宇文宪见我神情不对,关切问道。 “我没事。”我勉强微笑,道:“五公子,药快冷了,我得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宇文宪随即吩咐身边的副将:“你带他们仔细巡查,我去去就来。”那副将抱拳称好,即带队离开,我未及拒绝,宇文宪已经端过了我手中的托盘。 ‘咦’,他疑惑了一声,突然伸出手来,轻触在我的唇边,我微微偏头,他的食指上已经轻沾上一抹鲜红。 “怎么会有血?”宇文宪疑惑道。 “没事。”我忙摇头,却再一次捂嘴剧烈的咳嗽起来,掌心再次绽放血花。 “你咳得痰中带血,还说没事!?”宇文宪唇边的笑容迅速消失,问:“四哥难道都没帮你找医官瞧瞧吗?” “他!”我神情黯然,苦涩的想,他,从此后再也不会关心我了! “走,我带你去看医官。” “不用了,五公子,我刚从医官处回来。”我摇头拒绝,伸手想要取回他手中的托盘。 他却执意不肯松手,反而追问道:“翎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眸中,那抹关爱满满漾在眼底,我的心中泛起淡淡酸楚,终于只是淡然一笑:“翎儿不过是受了风寒,有些微咳嗽,其实并无大碍,这几日我也一直有在喝药,五公子,你不必担心。” 不远处,传来木屐踏雪的脚步声,一女子提着灯笼摇曳而来,容颜娇艳,媚眼如丝,来的人原来是娇奴。她的声音轻柔娇嗲,道:“翎儿,原来你还躲在这里呀?四公子等你的药可等了半天了。” 她见到我身侧的宇文宪,微微一诧,转而妖娆嗲笑:“原来是有五公子陪在身边,怪不得耽搁久了。

第53章 巧笑倩兮 我随宇文宪回到他的帐中。 他将炭火重新烧旺,又抱出厚厚的被褥放至卧榻上,榻上零散堆放了许多兵书卷宗,他随意的抱至一旁的案几上,我想要上前帮手整理,他却执意不肯,只是让我坐下,笑道“来者是客,更何况你是病人,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又道:“我这儿如今乱七八糟的,平日里都是真儿在收拾,她一走,还真有点不太习惯。”他的笑容干净明澈,便如同一个俊逸清雅的男孩,举止洒脱随意。 我不禁也笑了,笑问他道:“你是不是想念真儿了?” 他微笑道:“真儿在,当然是好的!” 他们几兄弟,宇文毓气质高贵隽秀,清冷忧郁如暗夜中的迷迭香;宇文邕则时而沉稳冷峻、时而狂野不羁,让人看不清亦道不明;而宇文宪呢,他才十六岁,比我还年幼一岁,他的长相清雅,与宇文毓极为肖似,却为人处世更为潇洒随意,胸襟如霁月浩风,实乃翩翩公子,自有不凡风度。 火红色的炭火静静燃烧,我的心渐渐温暖。宇文宪陪我一同坐在火旁,他轻探我的额头,道:“额头仍然很烫,你这几天都喝什么药?我找人让医官再给你煎药。” 我笑道:“今儿要喝的药我都喝完了,药有定量的,多喝也是无益。” “那明儿一早我再叫医官来瞧瞧。” 我笑着应允。他笑容微敛,问道:“翎儿,你与四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事!”我勉强挤出两个字,让笑容仍然挂在唇边。 “还说没事?明明就病得不轻,四哥却还让你顶风冒雪的去医官处端药,他怎么?怎么就忍心?”他眸中掠过一丝心疼,随手递给我一面小巧的莲花护臂青铜镜,道:“瞧瞧你自己吧,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望着镜中的自己,神情憔悴,明亮的双眸已失了光泽,颊边的潮红,可压倒桃花,却已是病萌。

第54章 巧笑倩兮 2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摇头晃脑念道,双眉轻扬,笑容恬黠,当真是俊逸无双。我不禁腮飞红霞,笑道:“五公子想要羞杀翎儿吗?”又莞尔一笑,道:“平日里我也是极爱笑的,五公子,不如你说个笑话来听听。” “说笑话?”宇文宪一怔,道:“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讲笑话呢?”我憋住笑,故意板着脸道:“那我可笑不出来了。”他凝神一想,孩子般笑道:“有了。”我抿嘴乐了:“那你快说吧,不好笑,我可是要罚的。” 他于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就在不久前呀,有一个士兵奉命去送紧急公文,大将军特地给了他一匹快马,但这士兵却只是跟在马的后面疾跑。旁人觉得奇怪了,就问他:公文如此紧急,你为什么不骑马呀?他回答道:六只脚一起跑,岂不比四只脚跑得更快吗?” 我扑哧笑出声来。宇文宪得意道:“怎样?好笑吧?”我摇摇头,抿嘴笑道:“并不十分好笑,不如让我讲一个给你听吧。”宇文宪一听,乐道:“好,好,你快讲。” 我笑道:“从前呀,有一个皇帝,这个皇帝呢,他极其喜爱弹琴,可他弹得实在太难听了,满朝文武和后妃都不堪忍受他的琴声。皇帝找遍整个宫廷,竟找不到一个知音。于是,他传旨从监狱里拉来一个死囚。皇帝许诺说:只要你说朕的琴弹得好,朕可免你一死。不料,皇帝的琴刚刚弹了一半,那囚犯就跪下来。” 我顿了顿,侧头笑望着他,道:“五公子,你知道那囚犯怎么说吗?”宇文宪正听得起劲,连声问道“他怎么说?”我绘声绘色的学道:“那死囚跪地求饶道:陛下,求求您别弹了,我甘愿一死!” “哈,哈哈!!!”我的笑话刚讲完,宇文宪就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他揉着肚子促狭笑道:“这个笑话,改日我一定要讲给皇兄听听,哈哈,他一准会气歪鼻子。” “哈哈。”想到宇文毓听到这个笑话时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一笑,又忍不住咳嗽,直咳得双颊火热,脸红气喘,却仍又咳又笑,宇文宪慌忙帮我轻拍后背,总算气顺了一些。 这时,帘子忽然被掀开了。

第55章 情至深处人欲狂 “四哥。” 宇文宪起身,站在了我与他的之间。 宇文邕俊逸的面容徒然一沉,他望着他的弟弟,倨傲而慵然的浅笑,“五弟,郑翎好象是我的贴身侍女吧?” “四哥,是沈姑娘说翎儿今晚不必回去的。”宇文宪替我解释。 “是吗?”宇文邕冷哼一声,“她不用回去,就该留在你帐中对你投怀送抱?” 我怔忡而立,心仿佛被狠狠地捅了一刀,撕裂般的痛,痛得失了感觉。原来,在他的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的女人! “四哥,你胡说什么?”宇文宪温雅的脸色一变。 “我胡说?”宇文邕冷凝着我,唇边讥讽的笑再次扬起,“她不过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只要我一转身,她就能对任何男人投怀送抱,只要我一离开,她就能躺在任何男人身下宽衣解带…………” “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泪,如泉水般涌下,心痛得仿佛失了感觉,我歇斯底里大声哭泣,喊道:“宇文邕,我承认,我爱上了别人,我承认!!他比你好,好一千倍,一万倍,现在,你满意了吧?” 他长臂一伸,已经将我拽至跟前,那目光犀利如剑,声音森冷仿佛要生生噬我的肉,他怒极反笑道:“你再说一次?” “是的,我不爱你,我爱上了别人。” 一声清脆的掌声,耳中嗡的鸣响,瞬时间,四周的声音尽皆消散。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狠狠的甩向我的脸,在宇文宪的惊呼声中,我伏倒在地,嘴角一丝腥甜,血,缓缓溢出。 许久,许久,我艰难的用手撑起身子。

第56章 情至深处人欲狂 2 “你让开。”他紧抿的唇逸出森然的三个字。 “四哥。”宇文宪企求的望着他,却倔强的仍然伸臂伫立。 “让开!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四哥!如果你不想失去我的这个四哥!”他的眸中蕴藏着更大的怒火,话语是狠狠的警告。 “四哥。”宇文宪语气里有痛苦的挣扎。 我支撑着起身,冷然笑道,“你又何必为难五公子,我跟你回去便是。” 迅速越过他们,我独自冲出帐外,掀开帘子,狂风旋舞,夹着雪片迎面扑来,刀一般,刮在我稞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是因为病了吗?所以四肢凝涩,头重脚轻,几乎跌倒。 然而,有另一种痛苦,丝丝扣扣,细细碎碎,自心底深处,缓缓溢开,缓缓溢至全身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每一处角落,那是不可抑制的,心伤! 不过行了几步,他已经追了上来,他从我身后一把拽住我,他稍微用力,我已跌入了他的怀里,未及我挣脱,他已一手揽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却紧紧托住我后脑,深深吻了下来。 他的吻炙烈而狂野,有如暴风骤雨般,纷纷落在我唇上,我拼命想要挣脱,却怎么敌不过他的力气,一句“放开我”还在唇齿之间,却已被他乘虚而入,他的手,仿佛要将我的身子揉碎,他的吻,仿佛要吸去我的灵魂。 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落入两人交缠的唇齿之间,让心,瞬时弥漫了,忧伤,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感觉得快要窒息之时,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深深呼吸,一边抑制不住的拼命咳嗽,发丝凌乱垂落面庞,泪水抑制不住的一滴滴坠落,我抬轻起头来,恨恨的望着宇文邕,道:“我恨你!” 宇文邕瞳孔微缩,紧抓着我双臂的手瞬时收紧。

第58章 情至深处人欲狂 4 身体仿佛被燃烧的火焰所覆,滚烫的炽热。 幻象中,自己似乎幻化成凤凰,一只涅磐的凤凰,燃烧在雄雄烈火之中,煎熬的难受,几乎不能支持。 能否让我回去? 回到北京。 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不要再把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丢下。 丢在这陌生的人世间。 *** 有人在呼唤我,是谁呢? 额间覆上一抹清凉,我轻轻叹息,仿佛看到天地间,一个银白色的身影。 想要追上去,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耳边有猎猎的风,一个俊朗少年挡在我们之间,他双手执剑,笑望着我,黑色的披风高高扬起,那般雄姿英发。 他向我伸出手来,轻声道:“翎儿,到我这儿来。” 我痴痴的站在原地,迟疑着,不愿伸出手去。 他的笑容逐渐变得黯淡,眼眸掠过伤感,双手提剑,一步步向我走来。 望着他越走越近,我却突然感到害怕,心仿佛提到嗓子眼,急急退步,不由自主的大声喊了出来: 不要,不要过来!! *** 泪水在眼角肆虐,似要渲泄尽满心的委屈。 宇文邕,不要这样对我!! *** 是何人在我耳边,时而聒噪,时而轻语?。

第59章 知妾意,感君怜 恍恍忽忽睁开了双眼。 床边坐了一人,容颜清婉秀美,此时却双目红肿,泪光盈盈。她一见我醒来,惊喜的唤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醒过来了。” “真儿。”我轻轻唤她,喉咙却开裂般的嘶哑干渴。“姐姐,你别说话,你好好躺着,要不要喝水?”真儿关切的问。我点了点头。她立即起身走至桌前,取了杯子,给我盛了一杯水。 “姐姐,你喝吧,这水一直用暖壶烫着,还是温的。”她将水送至我唇边,我就着她的手满饮一杯,一时饮得太急,差点呛进气管,不禁连连咳嗽。“慢点,慢点,别呛着了。”真儿一叠声的急急叮嘱。我喝完水,微微喘了口气,四下环顾,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看得出来,这是一间男人的卧室,屋子宽敞整洁,不远处,火炉中燃烧着白炭,案几上堆着卷宗,笔筒里插着狼毫,剑鞘里藏着锋刃,墙壁上悬着长弓。屋内的阵设虽然简单,却简单中不失典雅,粗犷中又显豪迈。 而我,此时正躺在一张黄花梨木雕工精美的古朴木床上。 我不是在周军大营中吗,这是哪儿?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记忆的碎片里渗着宇文邕狂戾的恨意,冷冷的浸入人心。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如遭车辗,散了架一般的酸疼。我这是怎么了? 仿佛看出我的疑惑,真儿答道:“姐姐,这是在长安,是在大周的皇宫内。”她扶我坐起,用软枕垫在我腰间,问我道:“你知道你躺了多久吗?” 我摇摇头。 真儿道:“你已经晕睡七天了。” “七天?”我讶然! “是的,七天!七天前,你突然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当时,你身子一会儿火烫,一会儿冰冷,军营里的医官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四公子气极之下用剑指着那群医官说,如果你死了,他们全都得给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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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知妾意,感君怜 2 “是的,七天!七天前,你突然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当时,你身子一会儿火烫,一会儿冰冷,军营里的医官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四公子气极之下用剑指着那群医官说,如果你死了,他们全都得给你陪葬!!医官们没有法子,于是纷纷举荐宫里的孙太医。孙太医在长安,一来一去肯定是赶不及的,四公子于是冒了大雪,亲自驾着马车,两天时间,就将你送回了长安城。你刚送回来那会,已经奄奄一息,四公子以为你救不活了,姐姐,我从来没见过四公子那么悲伤绝望过,那天晚上开始,又飘起漫天大雪,第三天清晨,孙太医告诉我,你终于熬过去了。我跑出去通知四公子,当时,我站在廊下,四公子笔直的立在院子中央,原来,他竟然在雪中站了一天一夜,他身上积了厚厚的雪,眼睛、眉毛、头发都被雪没了。我哭着喊了一句,四公子,姐姐活过来了!!他朝我望过来,刚要迈脚,身子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姐姐,你知道吗?四公子是想用他的命换你的命啊!”真儿的眼角,两行滚珠子般的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我伸出手,替真儿拭去挂在腮边的泪珠,轻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四公子那晚受了凉,就一直病着,如今歇在东边的暖阁里。这几日,他衣不解带的陪着你不肯离你半步。今晨,实在是皇上怕他撑不住,下了严旨一定要让他好生休息,他这才去暖阁躺下了。姐姐,如今你醒过来了,我这就去禀报四公子。” “不用!”我伸手拉住真儿,道:“真儿,你扶我起来,我想去看看他。” “可是你身子还虚着………”真儿急忙阻止。 “没关系,你扶着我就好!”我一边说,一边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真儿没办法,只得帮我换上衣衫。病中几日,早已云鬓散乱,真儿帮我仔细挽好头发,这一间男人的屋子,我四处环顾却找不到一面铜镜,只得问真儿道:“真儿,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难看?” 真儿勉强笑道:“姐姐本就是美人胚子,如今虽略带病容,却另有一番风情。

第61章 知妾意,感君怜 3 一进去,一眼便望见了他。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斑驳的灯影跳跃着,映在他俊朗的侧脸上。 不过几日不见,他的脸色却变得黯淡憔悴,下巴上微生出青匝匝的胡碴。 真儿刚想张嘴唤他,已被我用眼神制止。冰雪聪明的真儿静静的退出暖阁,屋子里于是只剩我和他。我轻轻的走近他,坐在他的床前,只是想好好的看看他。此时的他,恬淡而安静,仿佛仍是我熟悉的俊朗男子,眼睛清亮,立在雪中对我微笑。 此时,仿佛回到人生初见之时,曾经也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此时,我静静的看着他,心思婉转,不知有几多百转千回? 此时,怎能想到今后? 今后,他伤我,我亦伤他,我与他之间的纠葛只怕有万缕千丝,生生世世也牵扯不清。 然而,此时,我的心中只有淡淡的暖意。望着他,想着他,想着,终究,我还是先遇见他的! 轻轻的在心里对他说,虽然我的心曾经偏离,陷入对另一个人万劫不复的思念,但是,宇文邕,我还是会伴在你身边! 仿佛心中住着灵犀,仿佛真有感应,他睁开了眼睛。 “翎儿?”他怔忡的望着我,喃喃道:“我是在做梦吗?” 我摇摇头,道:“你不是在做梦,我醒过来了。听真儿说你也病了,所以,我过来瞧瞧你!” 他却仿佛仍然不信,撑着坐起身来,紧紧攥着我的双手不愿松开,灯影摇曳,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微笑的望着他,任他将我拥入怀里,他抱得那么紧,紧得我骨骼仿佛挤碰在一起,我吃疼轻哼了一声,他立即松开,扶着我的双臂,紧张的望着我,看着我再度微笑,他似乎才松了口气,重新又将我拥在胸前。

第62章 知妾意,感君怜 4 宇文邕到底是年轻,细细调养了四五日,病就好了六七成。然而,因他擅离职守,大将军宇文护震怒,连降三级以示严惩,并令他速回边营。 临别时,我亲自送他出宫门。宫墙外,数株红梅开得正艳,疏影横斜,淡淡梅香盈萦于风,雪已经停了,因病中萦弱,我围着貂鼠风领,穿白狐皮短袄,鹅黄色步步摇曳长襦裙,丝绣牡丹白绒大披风,全身上上下下裹得十分密实,亦没有挽髻,只用了一根鹅黄丝带轻束秀发。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宇文邕眼中充满黯然不舍:“翎儿,留在长安等着我回来,好吗?” “好!”我轻轻点头。 他扶着我的双肩,仔细的端详,那双墨玉般的双眸,似乎想望进我内心深处里去。 我浅然微笑,道:“还记得吗?你曾经说我似一阵轻雾!今日,我以一句短诗来答你,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只希望,你的爱不会转移,而我的心坚韧如丝!!”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他喃喃重复,双眸里有熠熠的光。 “翎儿,这是你的承诺吗?” “是的!” 他此时略带病容,却依然霸气未减。远处,有数十名随从将士正骑马侯着,一路上,他总作出少年老成的模样。然而,当听到我的回答,他是如此欣喜如狂!他将我抱起,揽着我的腰,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在白色的雪地里旋转。 “翎儿,翎儿,我好开心!我好开心!!我好开心!!!” 眼前的世界在转动,高高的宫墙,怒放的胭脂红梅,白雪掩映的宫殿,远处转过脸偷笑的侍从。

第63章 晨雾般清冷的男子 北周的皇宫,实在太过冷清。 自从独孤皇后死后,宇文毓再未立后,亦无心后宫,宫中虽有数名妃嫔,却各自清冷自处,皆不受宠于皇帝。 她们知道我是宇文邕的女人,所以,待我倒也和善,时常会来我的居处探访,赠之各类小巧饰物。我以平常之心对待她们,不亲不疏,这些寂寞的女人,纷纷将我当做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 在皇宫,我与宇文毓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似乎总在忙碌,偶尔远远望见那个清冷的身影,怔忡之际,他已离开。 朝晖宫的云妃娘娘经常过来探我。云妃是宇文毓姨母的女儿,母亲早故,被宇文毓之母接入宫中抚养,宇文毓即位后,她亦被封妃,她与宇文毓是姨表兄妹,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这痴心的女子,心心念念只有她表哥一人。 记得她第一眼见到我,眸中惊讶不已,却又闭口不言,却从此与我十分亲厚,好似相识已久一般,在她的相伴下,我于是知道了太多宇文毓的事情。 这个如暗夜寒星般孤寂清冷的男子,实在有太多如烟的往事。 他本是庶出,皇帝亦轮不得他来做。只因他的仁儒,敦睦九族,兼有君子之量,在孝闵帝宇文觉死后,大将军宇文护拥立他做了皇帝。 然而,他并不是宇文护所想象的那般懦弱无能。他本是聪敏之人啊,虽宽明仁厚,性情温和,但妻子的死,却让他不愿再受制于人。早在他做歧州刺史时,就因治有美政,而深得当地黎民百姓爱戴。 如今,在处理国家政务时,他更是逐渐显露自己的聪敏睿智。他仁政爱民,体恤下臣,一批老臣元勋渐渐聚集在他的周围;他致力于发展经济,国富民安,在百姓中威望日渐提升!! 然而,宇文护却日渐对他起了忌惮之心。早前,宇文护虽假意“归政于帝”,对宇文毓交出了所有的政权,却仍然将军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第64章 何事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宇文邕十二岁时就被封为辅城郡公,如今授蒲州刺史,属地虽在蒲州,因尚未婚娶,且常年随父兄征战在外,所以没有自己的府邸,仍随兄长住在北周宫中。 我进宫后,就住在他平日所住的涵凌轩。 他的鸿雁传书时有送到,信中总是有诉不尽的相思离愁,奈何他虽对我深情缱绻,却只能被更远大的志向横梗相阻。只因,他是宇文泰的儿子! 一日复一日,我在周国皇宫里住着,眼里的淡淡哀伤并不掩饰,旁人或许亦在暗暗揣测,我是否如那平常人家的闺中思妇,心中有悔教夫婿觅封侯之叹吧? 是啊,可叹,相思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只是。 夜阑入梦的人,为何却身着银铠? *** 转眼,已是次年三月。冬天逐渐过去,天气一天天变得暖和,我一天数次跑到花园里去,树木渐渐抽出了新芽,春天,总算抛却矜持,珊珊来到了。 成日里无所事事,我便跟着宫里的嫔妃学习琴艺及刺绣,这些嫔妃一个个皆出身名门,琴、棋、书、画、女红、才情皆是卓然出群的,相较下,我却似个扶不起的阿斗,兴致来时,也学人抚琴一曲,却让人只想掩耳逃避;好不容易绣了一幅花鸟图,线头凌乱,花不似花,鸟却长得跟鸡一般模样,屡屡将她们气得啼笑皆非。 这天,我正在院中抚琴,练了半天,十指仍然不听使唤,手中曲调难成,唉,看来这种附庸风雅之事实在不适合我。真儿劝我休息片刻,奈何我这人脾气一上来,倔得九牛都难以拉回头,我固执的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真儿在一旁,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打趣我道:“好姐姐,你今儿从早上练到现在,都快两个时辰了,可我怎么听着你的琴声还是跟昨天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起身来,抓住真儿挠她痒痒,笑道:“好啊,你如今学会取笑我了。

第65章 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襄阳长公主是宇文邕的同母姐姐,大约是因为宇文邕的关系,她会时常进宫来探望我,她比我年长两岁,已经嫁人,夫君是神武公窦毅。 听到长公主来了,真儿亦不再与我嘻闹,自去准备奉茶,我略整仪容,迎了出去。 襄阳公主容颜秀丽端庄,年纪虽轻,气度却雍容,她出生在皇家,举手投足尽显优雅,待人也和气,所以,与我倒也投缘。 见我出来,她笑着说道:“人还未进来,远远地就听到你和真儿的笑声了。”我忙俯身请安,笑道:“方才在院中抚琴,练了好一会,仍然技艺太差,所以被真儿取笑。” 襄阳公主指着伴在她身边的女子,道:“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的姨妹,名唤颖儿。我知道你最近在练琴,所以,特地找了她来给你做师傅,她可是琴棋书画一样不缺,你若跟着她学,定能受益。” 我早已注意到公主身边的那名年轻女子,她与我相仿年纪,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举止娇怯如弱柳扶风,优娴中透着贞静。她听了襄阳公主的话后,抿嘴浅笑道:“嫂嫂,你太过夸奖颖儿了,倒让翎儿听了笑话。” 她叫襄阳公主嫂嫂,看来,她必定就是名扬长安城的大家闺秀,襄阳公主夫君神武公窦毅之胞妹,窦颖。我与她素未谋面,却在宫中久闻其名。听闻她不但生得国色天香,才情更是出众,芳龄虽才十六,及竿之年刚过,各类达官贵人,王孙公子已趋之若鹜,上门提亲的媒婆差点将窦府的门槛踏破。今日一见,果然绝代风华,名不虚传。 我上前执手笑道:“好颖儿,公主必定不会骗我,你今日来了,一定要收下我这个笨徒儿才好。”窦颖浅然一笑:“翎姐姐,你太客气了,不过闲了无事,大家一起玩儿解闷,若说收徒儿我是不敢当的。” 襄阳公主一旁笑道:“颖儿,你也不必过谦,不如你抚琴一曲,让翎儿一旁听听。” 我亦赞同道:“公主说得极是。” 窦颖嫣然一笑,不再推却。她走至琴台前坐下,双手微抬,指尖轻触,流水般的琴音顿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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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2 细细聆听,窦颖弹的竟是一曲《长门怨》。 我心下不禁狐疑,此曲乃据司马相如《长门赋》所作,陈阿娇失宠废居于长门宫,千金求得相如赋,以求唤回汉武帝之心。 琴音中,仿佛望见那个深宫寂寥的女子,她深居长门,长裙曳地,于月下哀怨叹息。 原本拥有蔷薇花般的面容,却只能任青春逝去,红颜憔损,只因,曾经的山誓山盟,如今已如烟云般逝去。此时,此曲经窦颖奏来,清音中透出淡淡凄婉,当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弹奏的手法自然有说不出的好处,只是未免太悲了些。 一曲罢了,余音仍绕梁于飞,众人受曲氛所感,深深沉溺于哀怨之中。 一时皆如痴如醉,沉默不语,室内良久静寂无声。 这时,真儿手捧茶盅出来。窦颖犹自痴痴的望着琴弦,秀眉轻蹙,美眸微凝,绝美的容颜浸染了淡淡哀伤。 我轻轻拍掌,打破了沉默,窦颖方才醒悟过来。 她站起身来,对我浅笑:“翎儿,你若有心学琴,我教你,可好?” 我拉着她的手,喜道:“自然是想学的,不过,听你这一曲,我是不敢奢求有你的这般技艺,只望能赶上这百分之一就好了。” 襄阳公主笑道:“翎儿姑娘说傻话了,你这般聪明,多加练习,自然能及得上。” 这时,真儿正上前奉上茶,听见公主这么说,抿嘴偷笑。襄阳公主于是问她道:“真儿,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真儿连忙俯身,回道:“公主说得对,也不对。” 襄阳公主诧异道:“为什么又对,又不对呢?” 真儿回答道:“俗话说熟能生巧。

第67章 上林花似锦 1 以后的日子,窦颖果然经常入宫来陪我。有她的教导,我的琴艺不说是突飞猛进,至少能让人愿意平心静气聆听。真儿也不再似以前一般,一见我坐在琴台前就开始捂住耳朵。 已经三月末了,宫里的树木好似一夜之间吐出绿色新芽,花园里各式花儿也竟相绽放,诧紫嫣红开遍各个角落,一朵朵娇艳动人,赏心悦目。 一场春雨过后,春光明媚,我和窦颖一起去上林苑游玩。 上林苑是汉武帝刘彻在秦代的一个旧苑址上扩建而成的宫苑,规模宏伟,宫室众多,据说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三十五观。纵横三百里。苑中林木广茂,养百兽,以供汉天子春秋射猎游乐,无数园林宫殿,雕栏画栋,掩映在春光之中。 周以汉长安城建都,皇宫依然延用西汉时所建的宫殿。自东汉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后,长安王气黯然收,终究渐呈颓势,这些年代久远的宫宇,历经数百年风雨侵袭,昔年的光彩渐渐隐去,平添了几许落寞。 进入上林苑,清新的空气,泥土的芬芳,夹杂着各式花香扑面而来。 静静穿行于苑中,仿佛望见,那搭弓射箭的武帝刘彻正当盛年,他英姿飒爽,策马扬鞭,任马蹄声声,踏破这寂静的上林苑。 昨日,又收到宇文邕的来信,信中提到他的归期将在一个月后。放下信,怔忡良久,忆及战营中度过的短暂时日,仿若昨天一般,他对我百般关爱,让我一次次感动莫名。仍然记得那晚他问我的问题,归来,大婚。如今他真的要回来了,幸福,仿若咫尺可握,为何心中却涌起丝丝惆怅? 走到宜春苑时,已经走得累了,随处坐在花园里的一块山石下,身旁是一株桃树。桃花是早春盛开的花,前些日子还花团锦簇繁花朵朵,一场春雨后,便逐渐凋零,如今还剩了些残花留在枝头,微风拂过时,一片片花瓣纷纷飘落。 窦颖见我赖在此处不肯再走,也捡了块干净之处坐了下来。

第68章 上林花似锦 2 窦颖默不吭声,她站起身来,紧拉着我的手,一起走至不远处的昆明湖畔。 湖水清澈如明镜,微风拂过,微微荡起涟漪,我望见湖中的自已,一袭浅紫色的束腰窄衣,长裙层叠,飘带曳地,发丝上不知何时轻沾上一朵美丽的桃花,笑靥娇颜,为何似曾相识?灵光一闪,这不是在西藏圣湖“拉姆拉措”见到的自己吗? 原来,我的前世果然在此,冥冥中,一却皆有天意。 颖儿轻叹一声,轻声说:“翎儿姐姐,你知道吗?你长得很似一个人?” “哦?”我转头望着窦颖,心中疑惑,正要详问。 远远的,就望见了他。 是宇文毓,那清冷的身姿,此时正临湖而立,他听到声音,亦转过身来,微笑的望着我们。 许久没有见到他了。他仿佛又清减了不少,身子单薄瘦削,愈加显得飘逸,仿佛要随风去了一般。 顺着我的视线,窦颖望了过去,讶然道:“皇上。” 我与窦颖一起走上前去,俯身请安,宇文毓抬手笑道:“颖儿,翎儿,都免礼吧。” 我站直身来,眼前的男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实在不应以皇帝的身份被禁锢于此,却适合林静山幽,明月当空,有清泉石上流的月夜,与心爱的女子一起,在林中抚琴,舞剑,长歌。北周的百姓们都知道,他们的皇帝是一个文采斐丽却性情温柔敦厚的男子,然而,他的眉宇之间却总有一丝轻愁,要如何,才能将这抹愁绪抹去,化开呢? “皇上也来游春吗?”我笑问道。 他微笑点头,道:“春光明媚,随意走走,心情亦舒畅许多。”又笑问我道:“四弟快回来了吧?” 我点点头,答道:“昨儿收到信,大约一个月之后就会回来。

第69章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 云妃俯身请安后,我与颖儿亦上前请安,她一把拉住我俩,笑道:“我今儿新学会了一样点心,正打算献给皇上品尝之后,也给你们送一点过去。好巧,你们也在这里。”说罢,她就吩咐身后的宫女将点心呈上来。 只见洁白的玉盘中,整齐摆着几份精致点心,一一呈梅花形,胭脂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嫩黄的花蕊散发异香,两芽新绿略作点缀,看起来赏心悦目,偏偏又清香扑鼻,惹人食欲。 云妃笑道:“臣妾见皇上早膳用得太少,所以,亲自做了点心,还请皇上品尝。”宇文毓笑道:“云儿有心了。”说罢,他尝了一块,赞道:“不错!”又对我和窦颖说道:“你们俩也来尝尝云妃的手艺。” 于是,我和窦颖各自尝了一块,原来这点心是用糯米蒸成,入口香浓,却又甜而不腻,糯香清雅。 我问道:“娘娘,你这点心叫什么名字?是用什么做的?” 云妃抿嘴一笑,道:“是用珍珠糥米辗粉蒸成,就叫‘胭脂梅香’。” “好一个‘胭脂梅香’,娘娘果然心灵手巧。”我由衷叹服。 云妃笑望着我和窦颖,说道:“若说心灵手巧,我不及颖儿。颖儿做的小食,那可是宫中御厨都比不上的。” 窦颖浅笑道:“云姐姐谬赞了。” 我苦着脸道:“唉,说来说去,还是我最笨拙,琴棋书画也就罢了,天份不够。可是,就连厨艺也学不来,哪怕只是煮最简单的白米饭亦会煮糊,实在是失败之极!” 云妃和窦颖皆笑了。云妃拉着我的手,笑道:“傻翎儿,你打小就不爱学这些女儿家的玩艺儿,如今怎么转了性子,这般自怨自叹?” 我笑问道:“娘娘怎知我打小不爱下厨呢?” 云妃一愣,宇文毓微微轻咳,云妃脸颊涌上淡淡红晕,笑道:“我随便猜猜罢了。

第70章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心念一动,就难罢休。 一连几天,闲了无事时,我天天跑去云妃处,跟她学做各式各样的点心、菜肴。 云妃挑些简单易学的教我,很快,我也能尝试着做出几样,每每一番辛苦,佳肴美食呈现眼前,芳香溢鼻,心中那份满满当当的喜悦,难以言表。 这天,在云妃那儿新学了一样甜点,‘雪蛤杂果膏’。 回宫后,我就忙碌开了,真儿一直跟着我忙前忙后,回头看时,只见她鼻尖上不知何时沾上几点面粉。我忍俊不禁,伸手帮她轻轻抹去,笑道:“真儿,‘杂果膏’没有做成,你倒成了个面人儿!” 真儿笑问:“姐姐,今儿晚上,是否要吩咐下去不用送饭菜过来?我们自己做的这几样小菜及点心,也足够吃了。” “嗯,不错。”我点头道,忽又想到一点:“我们还欠一些野蜂蜜,早上云妃娘娘吩咐御膳房送些过来,现在还未送到,只怕要去催一下。少了这野蜂蜜,就做不出来正宗的‘蜜汁雪蛤杂果膏’了。” 真儿放下手中的活计,道:“我这就去催催。” 我想了想,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罢。还需要一些雪蛤留了下次用。那雪蛤我要亲自挑拣才行。” 我和真儿来到御膳房,里面宫女厨子纷纷往来穿梭,各自忙碌,根本无瑕兼顾我们。 御膳房的小太监小粟子平日照管我凌涵宫的膳食,所以认得我与真儿,他远远望见了我俩,慌忙小跑着迎了上来,笑道:“翎儿姑娘,真儿姑娘,怎么您们亲自来了?看这儿杂乱荤腥的,姑娘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底下的奴才便是了,何必亲自跑来呢?” 我微笑道:“早前云妃娘娘让你们送些蜂蜜过我们宫里,等了这么半日没等着,我们可不就亲自前来叨扰了。” 小粟子自掌一嘴,笑道:“唉呀,瞧我这烂记性!云妃娘娘遣人来时,我也在李大人身边,他当时就吩咐我去准备,我正要亲自去给俩位姑娘挑换上好的蜂蜜呢,谁想静妃娘娘那儿传人来,说静妃娘娘近日身子不适,想要吃点生津开胃的,急得我手忙脚乱,就把您们的事给撂下了。

第71章 夕阳无限好 1 沿着回廊,我和真儿很快找到了膳食间,里面放置着各类食材,琳琅满目,膳食间的掌事太监问清我俩来意后,便开了门锁,一旁恭敬侯着,任由我们自行挑拣。 我和真儿细细挑选了一些上等雪蛤及野生蜂蜜汁,满心欢喜的离开。走至御膳房的一处拐角,却见远处花廊下,有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真儿眼尖,停住脚步,轻拉我的衣袖,小声说道:“姐姐,你看,那不是侯龙恩吗?” 我仔细一瞧,果然是侯伏侯龙恩。侯龙恩是大将军宇文护的近侍大将,我在军中曾经见过他几回,回回都看见他随侍在宇文护身侧,是寸步不离宇文护的。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周国皇宫里?再看看跟在他后面的那人,五短身材,肥硕臃肿,竟然是御膳房的大厨--李安。 李安厨艺甚佳,平日专管皇帝及宫中后妃的膳食,他怎么会跟侯龙恩走在一块? 此时,李安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侯伏侯龙恩的身后,他那黄豆丁大的眼睛东张西望,仔细探看四周,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这俩人皆进了对面的花厅,并迅速将门掩上。 我心中迅速泛起疑惑,轻声道:“真儿,我们跟过去瞧瞧。” 真儿点点头。我俩环顾四周,悄无一人。便蹑手蹑脚过去,轻轻走至花厅窗棂前,于是,厅内的轻声细语若有若无的传入耳中。 “......你只需将这包东西放入皇上的点心中......”侯龙恩的声音低沉,他冷笑一声,话语里含了一丝威胁,道:“李安,这么些年,大将军可没亏待你,这次事成之后,大将军自然有重赏!” 花厅内传来李安呯呯嗑头谢恩的声音。我和真儿相视一望,暗自心惊,我们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转身离开,才行至庭院,我的裙带却被挂在一盆繁花锦簇的紫玉兰上,只听‘呯’的清脆响声,花盆应声而倒。 花厅内迅速传来一声厉斥:“谁?谁在外面?” 我微微一慌,却很快镇定下来,亭亭立在院子中央,高声应道: “李大人在吗?我是涵凌轩的翎儿。

第72章 夕阳无限好 2 门很快开了,李安那肥胖的身躯闪出。只见他神情慌张,面色微红,胖胖的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抹抹额上的汗,跑到我俩面前,勉强笑道:“原来是翎儿姑娘和真儿姑娘,俩位姑娘怎么跑到这御膳房的后苑来了?” 我淡然一笑道:“我和真儿今儿闲了无事,就想着自个儿做杂果膏吃,因少了蜂蜜,等你们御膳房的人送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可不就自个来取了?!”说罢,我举起手中的蜂蜜,朝他眼前一晃,笑道:“才刚取了,想要离开呢,这院子也大,一绕就绕晕头了,正找不着回去的路呢?可巧遇上大人您!” 李安闻言,一拍自已的脑袋,陪笑道:“可不是,云妃娘娘午后有唤人来,说让我们送蜂蜜给俩位姑娘,我有吩咐小粟子,这小子不知道又躲去哪儿偷懒,居然忘了送去!是我疏忽了!该死!”说罢,李安便自扇了自己两声清脆的耳光。 我和真儿相视一笑。真儿道:“李大人贵人事忙,哪里记得这些小事?也不必多礼了!” 李安忙俯首道:“多谢两位姑娘。” 我道:“如今东西也取了,还需再叨扰大人领我们出去才好。” 李安微忙向前几步,右手一展,道:“姑娘请随李安来往这边来。” 我微一颔首,道:“有劳大人了!” 李安恭敬地将我和真儿送出御膳房,并目视我俩离开。 出了御膳房,顺着那条长长的甬道,我们脚步匆匆,迎面而来的宫女、内监,一排排带戟的侍卫,渐行渐远却仍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真儿低声问我:“姐姐。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禀明皇上?” 我压低声音道:“不行,我们仍然要回凌涵轩。” “可是皇上那边?”真儿急道。 “真儿,身后有人跟着我们!”我沉声打断了她的话语。

第73章 夕阳无限好 3 回到涵凌轩,侍女香允迎了上来,说道:“姑娘可回来了,云妃娘娘来了,正等着姑娘呢。” 我心中一喜,暗使了个眼色给真儿,真儿会意停下脚步。我径直进去,果见云妃正坐在厅中,身侧站随身侍女银瓶、莲心,她见我回来,笑意盈盈的迎上来道:“原谅我今儿个嘴馋,不请自来了,妹妹做了杂果膏,我怎能错过?” “娘娘肯来,翎儿开心还来不及呢。”我笑道,又问侍女听雨道:“临出门时,我吩咐蒸在笼上的膏点,可有蒸好? 听雨答道:“回姑娘,一直在蒸,已经好了。” 我吩咐道:“去取来吧。”又对云妃道:“前几日长公主唤人给我送了几盒好茶,名唤‘雨后滴翠’,听说娘娘也喜欢的,我这就去沏来。” 云妃笑着点头,我于是退了出来,吩咐侍女将其他几样小点心先呈给云妃,自己则取出茶叶来亲自沏茶,这茶遇水展叶,袅袅轻雾袭来一缕清雅茶香,闻之令人心神俱宁,尖尖绿叶青翠欲滴,衬着乳白色凝脂玉杯十分好看。茶冲好后,我端着盘子刚刚行至回廊处,已经看到真儿匆匆回来了。 我向她招手,她迎上来悄声道:“果然不出姐姐所料,现在殿外多了数名侍卫打扮的陌生男子,只怕都是侯伏侯龙恩的人。” 我点点头,道:“你在外面守着,我这就去跟云妃说这件事。” 真儿点头应允。我进入厅中,将茶呈献给云妃娘娘,她接过后浅酌一口,笑道:“果然是好茶。” 此时,香允先捧了一盆清水进来,我挽了袖,在盆中濯净双手,听雨随即将两笼热气腾腾的‘杂果膏’呈上,我用从膳食房取来的野生蜂蜜汁一一淋上,瞬时,水乳交融,甜香扑鼻。我轻自用筷子挟了一小碟‘蜜汁雪蛤杂果膏’呈在云妃面前,浅笑道:“娘娘,请品尝翎儿亲手做的糕点。” 云妃笑道:“好,试试你这丫头的手艺。

第74章 夕阳无限好 4 我将自己在御膳房外听到的密谋一五一十告知了云妃娘娘。 云妃坐在椅上,静静听我将事情说话,她深深吸气,胸脯抑不住的起伏,面色清冷泛白,水雾般的双眸噙了泪水,水葱般的十指紧握成拳,她将我从地上搀起:“翎儿,我的好妹妹,我先替皇上谢谢你了。” 我又道:“娘娘,如今侯龙恩对我和真儿已经有所怀疑,所以,我们不能亲自去见皇上禀明此事,还请娘娘转告皇上,凡事务必小心。” 云妃点点头,恨然道:“我定要将李安这贱奴除掉。” “不可。”我忙摇头阻止:“如果娘娘现在除掉李安,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李安?而且,李安如今已经被大将军宇文护收拢,若动了他,岂不是打草惊蛇? 云妃恍然道:“确是!幸得翎儿你心思缜密。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答道:“我知道云妃娘娘厨艺甚佳,皇上数次在人前夸奖,你便以此为借口,从此后亲自伺侯皇上的起居饮食,岂不稳妥?” 云妃闻言欣然点头道:“如此甚好!” 我欣然笑道:“只是,从此要烦扰娘娘辛苦。” 云妃泪凝于睫,握住我的手道:“说什么辛苦呢?翎儿,你不知道,若是皇上有个,有个什么闪失,我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我唯有宽心劝慰:“娘娘,你不必担心。如今皇上在朝中根基渐稳,大臣日趋拥护,宇文护虽然深为忌惮,明面上到底不敢对皇上怎样,不过背地里玩些阴的罢了。娘娘,你只需在皇上的饮食上万分小心便是。”我又嘱道:“娘娘从我这里回去后,可将此事禀明皇上。但是,您和皇上要装着若无其事,以免打草惊蛇,让宇文护起了疑心。” “好。”云妃连连点头,又担忧我道:“翎儿,你如今也要小心提防。

第75章 记得当年年纪小 1 连日来,涵凌轩外,一直有不明来历的人暗暗监视我和真儿。我们却依然一如往昔,每日里抚琴、刺绣、至云妃娘娘处学做各种点心。 春意阑珊的日子,这天清晨,我又起晚了。一堆开窗,春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天空飘着细雨,宫阙楼台皆笼在烟雨之中。我正在梳洗,院中传来真儿清脆的笑声,她手中一捧花团锦簇的海棠花,推门进来,笑嚷道:“姐姐,你瞧,海棠花可新鲜了,露珠儿还挂在上面呢。” 我迎了上去,接过那紫色的海棠花儿,果然朵朵娇艳欲滴,清新宜人,我笑道:“真儿,让我来插瓶吧。”真儿点了点头,替我取来一个素雅的翡翠垂耳玉瓶。我坐在妆台前,用小花剪将花儿修枝剪叶,一朵朵插在瓶中,海棠朵朵簇拥,映着镜中的我,那浅浅笑颜。 正忙碌着,有侍女来禀:“长公主来了。” 我和真儿忙放下手中的花,迎了出去。襄阳公主坐在外厅里,手中捧了一盅茶,却并不喝,只是拿在手上把玩,神情若有所思。我忙上前请安,她见我出来,笑容绽放,把茶盅放在几上,笑道:“起来吧,跟我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我笑道:“公主几日没来了,我昨儿个还和真儿念着呢,对了,颖儿妹妹呢?今儿怎么没随公主一起进宫?”襄阳公主笑容一黯,说道:“颖儿病了,这几日越发严重,她也挂念着你,只是因为在病中,所以不能入宫见你。” 我一惊,连忙问道:“颖儿怎么了,前几日见面时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了?” 襄阳公主轻声一叹,道:“大夫说是偶感风寒,这春天的天气连日阴雨,也确实容易生病,她身子本来就弱,每每一病就要躺个十天半月的,这几天可把她给闷坏了,嚷嚷着说想要进宫来找你,我们哪敢让她起身,只得让我进宫来,请你今日亲自跑一趟窦府,可好?” 我微笑点头道:“当然可以。” 襄阳公主拉着我的手,笑道:“不如现在就去吧,颖儿知道你去,必然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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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记得当年年纪小 2 换好衣衫后,我与襄阳公主一起出宫,去往窦府。 轿子直接抬入府内,下轿时,我环视四周,这是一处小小院落,白墙环绕,墙面上爬满绿色藤葛,开着淡粉色小花,在雨中迎风,颤微微的抖动。闺阁掩在树木葱茏之中,绿意盎然,甚为清幽。襄阳公主随后下轿,携我手道:“颖儿就在里面。” 与公主一齐走入屋内,只见房中无一装饰,摆的不过是些生活所需,丝毫不似我想象中大家闺秀的房间,窗外的绿意自极薄透亮的纱窗渗入,在洁静的地面摇曳,频添了几许幽意,襄阳公主见我表情诧异,笑而解释道:“颖儿不喜繁俗饰品,所以房中太过素净,她父亲兄弟也扭不过她,只得由她了。” 我笑道:“公主,简单亦是一种美丽,我与颖儿虽然接触不久,却知她模样柔美,为人却大方端庄,所以她必然不拘这些生活小节的。” 襄阳公主笑了:“你这么说,倒算得上是她的一个知已,也难怪她对你念念不忘。”又笑道:“她在里间等着你,你自己进去吧。” 我点点头,掀开轻垂的布帘,独自进了窦颖的闺房,一进去,就望见颖儿正侧卧在床上,面容憔悴,樱唇苍白,一把黑油油的秀发随意挽至胸前,一幅病秧秧的模样。见到我,她忙撑起身子,浅笑道:“翎儿姐姐,你来了。” 我急步上前坐至床侧,扶着她问:“颖儿,才几日不见,怎么就病成这样?”颖儿那美丽的双眸闪过一丝忧郁,勉强笑道:“我没有病,只是身子有些乏力,所以躺在床上不愿意多动。” “有没叫大夫来看过?吃药没有?”我连声问道。 她浅浅笑道:“不过是陈年旧疾罢了,这几年,每年春天就会有一段日子觉得身子疲软,懒懒的不愿多动,家父也请了许多名医,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滋补疗养之药倒是喝了不计其数,生生把身子折腾得更虚了。说来这病也奇怪,只要过了端阳,就什么病症都消失了。所以,我如今也懒待再喝那些个苦药,由得它去吧。” 我劝解道:“凡病总有一个症结,才能对症下药,你这病一年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姐姐哪里知道我心里积着的痛苦。

第77章 记得当年年纪小 3 我怔然,眼前的窦颖哀伤而凄婉,她轻声对我说道:“翎儿姐姐,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羡慕你,羡慕你的的容貌,因为,你的样子像极了我旧时相识的一个女子,一个生来眉间就有梅花胎记的女子。” “她就是前魏国公主,绛英公主---元灵儿。”窦颖轻轻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绛英公主?”我怔然望着窦颖,她的神情,让我的心一颤,我知道,这个名字必定关连着许多未解的迷团。此时,窦颖的脸,有一种迷惘的快乐,她娓娓道来,声音没入飘渺的云雾,沉迷于自己的回忆里:“我,总记得当年。 当年,长公主、三公子、四公子、五公子、我、云裳、还有晋安公主、绛英公主,我们几个孩子,因为年纪相仿,一起长大,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快乐的时光。 灵儿生性活泼,那时候,她总喜欢让四公子帮她把秋千荡得老高老高,她胆子也大,总爱直直的站在秋千上,鹅黄色的薄裳,衣袂飘飘,美得仿佛九天玄女一般。那时,五公子年纪最小,他总疑心灵儿会就这样飘到天外去,所以每回都会在秋千底下急得直哭,这时,四公子就会开心的大笑,我呢,望着四公子笑,我也会在一旁跟着他一起傻笑。 那时候皇上,不,当时,他还不是皇上呢,我们这些小孩儿都喜欢管他叫大哥哥,他也会到花园里来,他原就比我们年长,举止优雅稳重,长相是再斯文俊秀不过的。灵儿如果远远的看到他来了,一定急急从秋千上跳下来,让大家帮忙看她是不是头发乱了?衣裳有没有不整齐?她在大哥哥跟前是最娴淑安静的,大家都知道,她喜欢他。 后来,大哥哥却娶了柱国将军独孤信的女儿,他新婚那天,晚筵开始后,灵儿却不见了,四公子溜出去找她,去了许久也没回来。我和五公子提着灯笼也去到花园里,却看到他们俩双双坐在水边,那时,灵儿正轻靠在四公子怀里哭。 五公子手里的灯笼呯的掉在地上,我站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开,当时,只是觉得,我的心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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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记得当年年纪小 4 元灵儿,父亲是西魏文帝元宝炬,母亲是柔然皇帝阿那瑰的长女。柔然公主与魏文帝夫妻恩爱,却在生元灵儿时于瑶华殿难产而死,元灵儿生来眉心便有梅花形胎记,受封绛英公主,文帝因其母故,对她宠爱无比。 然而,我所知道的是,西魏正是被北周所取代,而文帝元宝炬原本就是宇文泰(注:宇文毓之父)所立的傀儡皇帝,宇文泰死后,宇文护逼文帝退位,不久后弑之,立宇文觉(宇文泰第三子)为帝,宇文觉娶的是元灵儿的异母姐姐晋安公主。 文帝死后,绛英公主却一直生活在宫中,她与宇文氏兄弟们感情颇好,宇文毓即位后,宇文护因不愿独孤信的女儿独孤明敬成为皇后,逼迫宇文毓娶血统尊贵十五岁的前魏绛英公主,却被宇文毓拒绝。生性善良的绛英公主为了不让宇文毓为难,悄然离宫出走,从此不知所踪。 也即是说,我的容貌与绛英公主极其相似,唯独少了眉心的梅花形胎记。所以,宇文毓,宇文邕,宇文宪,他们几兄弟却都把我当成了绛英公主的替身。 而对绛英公主痴心一片的宇文邕甚至因为这个原因,而誓要娶我! *** 窗外,绿叶被细风吹得沙沙作响,绿意氤入纱窗,屋子里弥漫着清冷的香,床幔微拢,帐前悬着绿玉玲珑,轻柔的白纱随风舞起,绿玉相互碰撞清脆叮玲,窦颖声音柔弱,皎洁的容颜,浸透了丝丝缕缕的哀伤。 “从小到大,我的心中除了四公子,就再没有其他人了。公主失踪后,四公子如此颓废、难过!那段时间,是我一直伴在他身边,关心他、安慰他。我虽没有对他表白,却以为他会懂得我的心意,这次出征前,嫂嫂去跟他提到他的婚事,要将我许配给他,他亦默允了。可是,当你出现后,我知道一切都不再可能。因为你是那么酷似绛英公主,四公子的眼中如今只会有你,再也看不到我了。” 前情种种,诸多谜团不攻而破。原来一切爱意情浓皆是虚,一切甜言蜜语都是假,我不过是他们眼中另一名女子的替身罢了!然而,我心澄明,我是郑翎,从千年后公元2009年穿越而来的郑翎,我不是什么绛英公主,不是元灵儿,不是这些男子心中的爱人。

第79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1 不知如何回到宫中?不知枯坐了多久?夜幕渐渐降临,飘飘洒洒落了一天的细雨,终于在黄昏时分停歇了,雨虽暂歇,春夜的寒意却点点浸上心头。 真儿走近我身边柔声劝道:“姐姐,天晚了,歇息去吧。” “真儿,你以前在宫中,可曾见过绛英公主?”我轻声问道。 真儿一怔,她是如此的聪慧,见我问起,心中立即了然。她摇头道:“我进宫的时间短,五公子带我入宫时,绛英公主已经失踪,只听过宫里的宫女们偶尔说起过她。” “哦。”我淡淡的应了一句,唇边浮起一丝浅讽的笑:“听说,我的模样跟这位公主倒有几分肖似呢。” 真儿执着我的手,眸中有隐隐担忧,道:“五公子的书斋里挂了一幅画像,画的是绛英公主,倒真有几分长得与姐姐相似。所以,我初初见到姐姐时,也略有些讶异,只是听闻公主生性活泼,不如姐姐沉静,而且公主一出生,眉心就有一朵梅花胎记,姐姐你却没有。仔细瞧来,你们也不过三分肖似而已。” 我涩然一笑,道:“只是三分,却足以让宇文邕对我另眼相待了。” 真儿劝道:“好姐姐,这段时间以来,我冷眼旁观,四公子对姐姐的心不会是虚情假意。就算他对姐姐的心里掺杂了绛英公主的影子,那也只是前情往事。姐姐,你又何必自扰?” 真儿,你怎么会懂?因为幼年时经历过父母的离异之痛,我对感情早已持有一份漠然,也从不敢去奢求什么,从来都是抱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心态。然而,当我真的置身其中时,才知道自己做不到那份洒脱,毕竟曾经奢求太多,所以,如今失望更甚,如果没有希望,如果不去强求那份感情的纯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 但是,我知道,我做不到。想到那一声声绻缱情深的呼唤,唤的却是另一个“灵儿”,想到他的每一次深情凝眸,不过是透过我想着另一个女子,想到那些甜蜜的情话,只是与另一人之间未完的誓言……我的心怎么能做到洒脱? 我不能责怪宇文邕什么!虽然,他对感情的忠贞,让我可悲的成为了一个替代品!但我对他的感情又何尝百分百忠贞呢?只是,忽然好羡慕那位从未谋面的绛英公主,因为羡慕,内心更添了几许自嘲,几许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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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2 这个夜晚,我独立庭院中,乌云渐渐散去,月上柳梢,皎洁胜雪。 真儿伴着我,却终于熬不住困,卧在躺椅上,春寒料峭,我替真儿盖上一条厚毡,心绪恍惚的走了出去,却又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远处传来悠扬的箫声,曲调幽怨凄婉,给这静夜频添几许忧伤,我循声而去,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昆明湖边。耳畔传来的是《绿衣》古调: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皇宫大内,是谁人作此哀音?循音韵,经长廊,走花径,沿九曲桥,莲步轻移,我来到了湖心岛。 湖心岛并不大,花木繁茂,静寂无人,沿着一条圆润卵石砌成的小路缓步而行,不远处,几株白玉兰迎月盛放,散发得馥郁的芳香。渐渐,耳畔隐约传来滴水穿石叮咚声响,穿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迷洞,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精致小巧的四方玲珑亭,亭中,一名男子迎月而立,那清冷如玉的身姿,飘逸出尘,却仿佛书写了天地间所有的寂寞。 天地静谧,夜风袭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仿若披了一层洁白的霜雪,他的衣袂随风轻轻飞舞,唇边轻轻吹出清音,箫声悱恻缠绵,传达着吹箫人心中那遗世独立的哀愁。 原来是宇文毓。 夜已深沉,为何他却一人独立中宵,莫非,他亦有伤心之事?我躲在一株梨花树后,静静聆听这月夜的箫声。梨花如雪,铺天盖地,萧音凄楚,动人心弦,心之忧矣,曷维其亡。他在怀念他的独孤皇后吗? 一曲终了,宇文毓仍然痴痴的站着,望向黑色的夜幕,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映得他的脸那般高贵隽永,然而,在清冷的月光,却依然难掩那一丝淡淡的哀愁。

第81章 当时明月夜 1 一声呼唤,却让我眼中的泪水轻易涌出。他呼唤的是‘翎儿’,抑或是‘灵儿’?心中艳羡元灵儿,那失踪的少女,是他们兄弟心中永远的怀念,亦是我此时深深的心伤。 “翎儿。”宇文毓停在我身畔,“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哭了?” 我微微仰首,让泪重又流回眸中,声音恍惚,道:“皇上,你还记得绛英公主吗?”宇文毓闻言微诧,略一沉吟,问我道:“是颖儿告诉你的?” “若不是颖儿告知我,我岂不是要永远蒙在鼓里?”我咄咄反问。宇文毓望着我,目光清澈,直视人心,“你是你,她是她,你又何必自扰?”我苦涩一笑。是呀,我是我,她是她,哪么,为何你们的眼中,却始终看不清楚?只会透过我来看到她? “绛英公主,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孩?”终于,还是轻声问道。 “灵儿是个可爱的好女孩!”月光下,宇文毓俊雅的容颜,温柔,似水流淌,那记忆中的女孩,让他的心渐渐变得柔软。 “灵儿她爱笑,如今,回忆起当年她在宫中的那段时日,记忆里,仿佛都是她清脆的笑声;她也爱哭,一点点小事,泪水就跟黄河泛滥一般,哗哗流个没完没了。她,是大家心爱的……小妹妹。” 宇文毓的双眸凝了淡淡簿雾,一丝痛楚一掠而过,“可惜,红颜命薄……两年前,在朕初登帝位之际,宇文护因独孤将军之事,逼朕娶灵儿而废皇后。灵儿素知朕与皇后夫妻和睦,不忍让朕与皇后夫妻分离,为了维护朕,她竟然偷偷离宫出走。结果,宇文护以叛国罪治之,并派出大量官兵追捕。” 说到此处,我清晰看到,一行清泪正顺着这名男子的眼角缓缓流下,半响,他才沉声道:“灵儿,她,在一处绝壁失足坠崖!从此香消玉殒,追捕她的官兵,甚至,没能带回她的遗体!” 我怔然而立,原来,元灵儿已经故去?原来她与宇文毓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沉痛往事!这位绛英公主,亦是一名至情至性的刚烈女子啊! 所以,宇文氏几兄弟,才会为她痴心至今吧!! 宇文毓凝望着我,道:“在灵儿的眉心,有一朵梅花形印记。

第82章 当时明月夜 2 是的,宇文毓与我一样,我们是同一类人,性格清冷、孤寂、对任何事皆淡然处之,并不是无爱,只是将爱深埋在心底,所以,他懂得我,我亦懂得他,我没有看错,从一开始,我就认定他是知已之人。泪,仍在腮边,我已轻展笑颜,“皇上独斟独饮,岂不无趣?让翎儿陪你饮上几杯罢?”说罢,我独自走向长亭,将杯中倒满清酒,仰头一饮而尽。 静夜里,月光轻洒,一树雪白的梨花若寒香凝树,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细风吹过,花瓣片片轻舞。仰首望月,于是轻易想起李白的那首月下独酌的诗,诗仙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如此潇洒飘逸,意气风发。 宇文毓把手中的长萧搁至一旁,怜惜的望着我,“酒入愁肠,不过再添几桩愁罢了。”双眸微黯,低声道:“今天,是明敬的忌日。” 怔忡的望着他,不知要如何出语劝慰,这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纵有良辰美景,奈何斯人已逝。“人生在世不称意,只愿长醉不愿醒。”我重重的甩甩头,似乎这样便可将所有忧愁甩去,“逝者已去,活着的人却仍要继续活下去!皇上,不如今夜陪翎儿喝个痛快吧!”说罢,我已经再将酒杯倒满,依然一口饮尽。 然而,平时甚少喝酒,今夜只求一醉,可惜喝得猛了,酒呛入喉咙,直咳得面红耳赤,实在是大煞风景。再次执起酒壶时,宇文毓却伸手挡住:“少喝点吧。” 他关切的望着我,眼神清澈,那抹温柔沉得深不见底。 我仰首望着他,大脑沉重,已有些许微醺,声音几乎不是自己的,轻声道:“皇上,如果没有皇后娘娘,你会爱上绛英公主吗?” 宇文毓久久不语,他的心中,必然也是有元灵儿的?他凝望着我,手,缓缓抬起,几乎要触及我的眉心,却终究还是放低,只是轻声道:“灵儿是我的好妹妹,只是妹妹。” 夜风送来微微凉意,亦送来淡淡玉兰花的清香,白色的花朵如此皎洁,清淡的花香却让人怅惘。仿佛在每一段逝去的时光里,总会留有一个甜美的笑靥,只是,彼此都知道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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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当时明月夜 3 “皇上,翎儿有几句话相劝,还望皇上允许翎儿斗胆进言。” 宇文毓微笑道:“但说无妨。” 夜风袭人,酒意虽沉,思绪却渐渐清明,我敛身行礼,正色道:“皇上,翎儿不过是一介女流,本不该在此枉议朝政。只是,当日在御膳房外偏巧听到了那件事,自此日日怀忧,夜夜悬心。昨日皇上在朝堂之上,听闻皇上对大将军不假辞色,不仅驳回他的奏折,且斥之,其身不正,其心不良,逾职弄权,心怀叵测。满朝哗然。” 说到此处,我跪倒在地,仰首望他,道:“翎儿知道,如今,大将军兵权独揽,二十四开府将军皆直接听命于他,各大柱国早已有名无实!皇上,大将军权势熏天,以您当前的实力,实在不宜再与他正面交锋!翎儿请求你,能否对大将军暂时曲意顺从,避其锋芒,待到有朝一日,彻底去其疑心之后,再伺机另做打算,可好?” 宇文毓伸手将我扶起,默然伫立,轻声叹息,半响才道:“四弟亦如此劝朕。只是,这两年来,宇文护对朕事事掣肘,专横跋扈,他早已存了取朕而代之之心,朕,若再一味忍让,只怕更会成为砧上之肉、待宰之羊!” 一丝痛楚自宇文毓眼中迅速掠过,他将酒杯倒满,一饮而尽,月色清冷,那清澈双眸竟透出几许决绝:“两年前,三弟意图除去他,却反遭其弑,赵将军、独孤将军也因此受到牵连,最后皆死于他手。这两年来,他排除异已,任用亲信,刻意抬高二十四开府将军地位,当年叱咤风云、纵横疆场的各大柱国将军,皆被其削弱兵权,落得个只求自保的下场,而朕,每日里颤颤兢兢、如覆薄冰!!昨日在朝堂上,他当着众大臣面,逼朕封其子宇文乾嘉为平虏将军,朝中谁人不知宇文乾嘉久在京师,不过是喜好斗鸡走马的膏粮纨绔,此次他去军中走了一遭,回来后便能受封将军!!试问众人怎能心服口服?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声清脆的响,酒杯已然落地,洁白的瓷,如绽放的花。“翎儿,我已容不得他!!” 泪凝于睫,我明白他的心,亦明白他的苦楚,“皇上。翎儿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毕竟,冲动、愤怒皆于事无补!倒不如将仇恨暂且深埋心中,你若与他再起冲突,只怕他再不能容你!!!” 空气里,有淡淡的清香,花朵在春夜里轻绽,细细碎碎的轻响。

第84章 当时明月夜 4 <="book"><="map"><="row03"><="left"><=""><="box03"><="box01"><="left"><="pnav1"><="">>>(书号3490)<=""><="row01"><="100%"="0"="0"="0"><="row02">“饮酒须尽兴,不诉烦与忧!翎儿,不是说,让我陪你一醉方休吗?”酒杯碎了一个,留下的,单一零落,不再成双,宇文毓将那只酒杯斟满清酒,递与我,自已却拈壶仰首而饮,我慌道:“皇上,你这样喝,不醉才怪!” 他笑了,清颜在月夜下,飘逸隽秀,让人心生恍惚的美,他笑道:“世人皆道朕性情儒雅,只有书生意气,却忘了,朕也是自幼随父南征北战驰骋疆场,我们鲜卑男儿,自小骑马射箭,喜欢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正因如此,鲜卑男儿的血液里,才总能澎湃着万丈豪情!” 一席话,激得我顿生慷慨激昂,我将酒杯高举,“皇上,翎儿亦陪你同饮!!”说罢,举杯仰首,一饮而尽! 宇文毓抚掌而笑,“好!!做我们宇文家的儿媳应当如此!!” 酒味辛辣,自喉入胃,顿生暖意,今夜,接连饮酒,不觉时已经酒意沉沉,双颊顿生嫣红,宇文家的儿媳,宇文家的儿媳,我在心中喃喃自语,微启樱唇,声音几不可闻:“四公子,心中,没有我……”话未说完,心已绞痛。 宇文毓却道:“前几日,四弟有书信送来,他在信中求朕下旨,为你们二人赐婚。” 一怔,脱口而出:“不可以。” “为什么?”宇文毓凝望着我,道:“朕不会看错,你的心里,是有四弟的!” 我涩然一笑道:“皇上,你忘了还有一个绛英公主吗?四公子的心,可没有一刻忘了她!” “这就是你的心结吧?!”宇文毓凝眸望我,轻声叹息:“四弟与灵儿自幼一处长大,两人年纪相仿,感情亲厚。

第85章 当时明月夜 5 “翎儿,你是个固执的女子。”宇文毓眼中有深深怜惜,他轻声叹道:“你的固执,会伤害到你自己,你看不到四弟对你的一片痴心!或许初时,四弟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灵儿的影子,才会被你吸引,但如今,他是一心一意在爱着你。” “是这样吗?”我失去自信,摇头道,“不是的!不是你说的这样!” “你用心去想。”他浅笑,让人心生宁静,道:“你如此聪慧,只需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以来,你与四弟相处的点点滴滴,想想他是如何待你的?你终会明白!!等你想明白后,再给我一个答覆吧。” 又笑道:“只是,不要让四弟等得太久,只怕他已经心焦难安了!” 伫立月下,月色如雪,洒落人间,思绪轻易陷入回忆里,那明珠金冠的少年,策马扬鞭在茫茫白雪中,当他拥我入怀,当他呼唤我的名字,那清朗俊逸的笑容,如夏日里最炽烈的阳光。 那些,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哪怕有绛英公主夹在中间,也不会完全是假意吧? *** 一阵夜风拂过,送来淡淡凉意,树影婆娑起舞,我双肩微缩,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夜深了,早点回去歇息吧。”宇文毓望着我,目光清柔:“最近,你仿佛清减了不少。叫真儿替你做些好吃的,不要天天闷在屋子里,闲了,多去找找云妃她们作伴。” 我轻轻点头,俯身告退道:“皇上,请你也要保重。” “嗯。” 我走了几步,却又听到他又唤我:“翎儿。” “嗯。” 我驻足而立,转身望他。

第86章 当时明月夜 6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我转过身,原来是侯龙恩带了數名侍卫走了过来。侯龙恩眼望着宇文毓远去的方向,笑道:“翎儿姑娘好雅兴,大半夜的还在御花园里看花赏月?” 我嘴角噙了一丝笑容,道:“将军也极有雅兴。我记得将军随侍大将军,并不在宫中当值,怎么在这夜半时分出现在皇宫内苑?” 侯龙恩笑道:“大将军担心皇宫内苑护卫松懈,故令我入宫统领虎贲军保护皇上周全。我也不敢惊动皇上,每回不过远远的侍侯着罢了。” “哦,原来如此。大将军着实有心!”我微笑道:“侯将军你也辛苦了!” 他冷然一笑,讥讽道:“辛苦倒谈不上,侯某只是替四公子不值!” “哦?”我神情淡然。 侯龙恩继续道:“当日在战营时,侯某也曾见到四公子如何对待姑娘,却万没想到,翎儿姑娘也不过只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罢了。” 我微微一笑,问道:“侯将军看来对我有些误会,不知侯将军为何会对翎儿有此评论?“ 侯龙恩言词犀利:“一个姑娘家,却深夜私会男人,而且此人更是四公子的兄长---当今皇上!!”侯龙恩语气稍顿,厉声道:“莫非翎儿姑娘是见中宫之位虚悬,有心取而待之?” “侯将军言重了!”我微微浅笑,渗出冷然,道:“翎儿今夜失眠,见窗外月色极好,所以看花赏月信步而行,却被一阵萧声吸引,未曾想到会在湖心岛遇见皇上,纵然见了,我亦只不过与皇上闲聊了几句。实在担不起将军这欲加之罪!!” 侯龙恩神色一沉,还待再说。此时,前方隐隐来了一盏萤色的宫灯,是真儿焦虑的呼唤:“翎儿姐姐,是你吗?” 一定是真儿醒来不见我,便寻到这园子里来了。

第87章 当时明月夜 7 这侯龙恩不过一介莽夫,他疑我与宇文毓交往是为贪慕虚荣,故对我言辞不假颜色,我亦不必在意。此刻,我担心的是,御膳房之事已经过了好几天,李安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落毒。而宇文护为人精明,只怕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这几天,涵凌轩外常有生面孔的带刀侍从鬼祟出现,不止涵凌轩,只怕宇文毓、云妃的言行举止也已经被宇文护派人监视了。 真儿远远望到我,欣喜迎上前,挽手问道:“姐姐,你怎么跑来这里?急死我了。”她一边说,一边举高手中的灯笼,想是瞧仔细了不远处站着的人竟是侯龙恩,瞬时小脸一白,疑惑的望我,我暗暗捏她的手,浅笑道:“宫里闷,我见月色好,所以出来散散心,夜深了,回去罢。” 她乖巧的点点头,提着灯笼与我携手一同归去。 回到涵凌轩,刚走至月洞门,却见一名宫女行色匆匆从内苑出来,听到人声,这宫女迅速闪身,消失在回廊尽头,眼神瞥过时,我已看清楚是宫女香允,轻轻‘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大半夜怎么不睡?”真儿亦瞅了一眼,并未在意,道:“今夜是她当值,如今涵凌轩里没个正经主子管着,似她这般大半夜游魂一般在外面晃荡,明儿该叫掌事宫女训导一番才是了。”我笑道:“你如今倒有几分掌事宫女的样了!” 回到屋内,闩了门,我将侯龙恩说的那番话告诉真儿,真儿正将金丝菊绣被褥摊开,她抿嘴笑道:“这姓侯的呆子倒也好多管闲事。想不到他倒是向着四公子那一边。”又打趣我道:“我看他并不象是监视皇上,却象是帮着四公子监视你的。” 我脸一红,嗔道:“你这丫头,我跟你讲正经事,你偏偏拿我来打趣!” 真儿笑道:“你还好说呢,大半夜的,人就突然不见了,害我提着灯笼四处寻你,生怕你如果有个什么闪失,四公子回来问我要人,我要拿什么交还给他呢?” 我又气又笑,道:“好了,好了,今晚是我的不是。明儿个亲手做你最喜欢吃的香喷喷的核桃酥饼给你赔罪,如何?”“那我可记下了。”真儿打了个哈欠道:“姐姐,夜深了,早点歇下吧。

第88章 宫变 1 四更时,朦朦胧胧中,听到隐约传来喧哗之声。我与真儿披衣而起,远处的宫殿,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心中涌起不祥,我站在廊前急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小太监德柱连滚带爬的过来,回道:“回姑娘话,皇上,皇上夜里突发急病!!大将军率领大批将士进入皇宫,如今正赶往皇上寝宫………” 突发急病?!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突发急病? “皇上现在怎么样了?”我一把扯住德柱的衣领,厉声问道。 德柱一愕,他平时只见我沉默温婉的模样,何曾见我发过半分火,他结结巴巴答道:“如,如今的情形,奴才也不知道。只听说大将军,大将军带剑入宫,皇上寝宫被团团围住,闲杂人等都不得接近半步。” 我心急如焚,放开德柱,快步想自己走去。德柱追上来拦住我,道:“姑娘,去不得的,如今涵凌轩外也有护卫把守。大将军说了,有人想纵乱宫廷危害皇上,他要亲率兵士查处!” “贼喊捉贼!”我愤然道。 德柱迷惑不解,我顾不上理他,依然冲了出去,果然有十数名将士守在宫外,那领队的将领手执一禀长剑,暗夜里闪着凛凛寒光。他将我拦在门口,道:“大将军有令,后宫所有女眷太监全都留守本宫,不得擅自外出。” 正在此时,不远处,六七名御医正被侍卫押解而来,我顾不得许多,闪身避过那侍卫,扯住最近的一名御医,急声问道:“皇上怎样了?告诉我,皇上怎样了?” “皇上,皇上。”那名御医面如纸灰,汗流颊背,却哆哆嗦嗦着说不出一个字,只知道拼命摇头。他身侧另一名老御医抖声道:“皇上吃完云妃娘娘呈上的甜饼,刚刚吃完,就觉着腹痛,接着大口呕血,然后......” 我的眼前一黑,仿若五雷轰顶,猛然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就是昨夜,我还在跟他说话,他还在冲我笑。

第89章 宫变 2 四月的这天夜里,风云突变。 周国国君易主。世宗明皇帝宇文毓驾崩。他临死前立下遗诏,由四弟宇文邕继位,是为高祖武皇帝,改年号武成为保定。 *** 宇文毓驾崩后,宇文邕尚在大周驻边军营,宇文护派人持遗诏快马流星赶往军中,令宇文邕接诏后,即刻星夜兼程赶回长安。宇文护并没有如我意料中的立即篡夺周国皇位,甚至道貌岸然的在群臣面前表示要扶持新君,并严惩下毒者。 后宫一片凌乱狼藉,妃嫔侍女被集中一起,关押在靠近御花园的几处厢房里,这些女子,一个个皆花容失色,三三两两环抱一团相拥而泣,而门外则不时传来守卫士兵的大声怒斥。 天渐渐破晓,微光从窗棂透过,真儿轻轻依靠着我,我轻声安慰她道:“真儿,别怕。” 真儿勉强朝我一笑,道:“姐姐,我并不怕。我只是在想,五公子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涩然笑道:“很快的,很快他们就会回来的。” 这几天来,我心中一直在深深责备自己,我能想到让云妃娘娘亲手料理宇文毓的衣食起居,却为何想不到要提醒她小心自己宫中的人?如果当时我能够有所警觉,或许,他就不会这样枉送了性命。念及此处,懊悔如银针直刺心骨,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那道清冷的身影,就这样静静消失。他那二十七载的短暂生命,虽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然星月亦难掩其辉。 午夜梦回时,我仿佛又望见他浅笑的容颜,望见他轻声对我说道,翎儿,你一定会幸福! 说什么宏图大志?说什么未了的心愿?也许在他的心底,所坚持的,所追寻的,所回忆的,不过是一段曾经的幸福!彼时,他不是天子,而她,是他怀中巧笑倩兮的娇妻。

第90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1 第三天清晨,窗外,天蒙蒙微亮。一名侍卫推开了厢房的门,大声问道:“哪一位是郑翎姑娘?”我站起身来,数名皇宫侍卫立即一拥而入,将我团团围住,一名老太监闪身而入,尖着嗓子道:“郑翎姑娘,柱国大将军有请。” 真儿顿时紧张,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不肯松手。我淡然一笑,对真儿道:“真儿,我去去就来。”真儿眼眶微红,连连摇头,那老太监却不耐烦了,细声细气的说道:“郑姑娘,快请吧,不要让大将军等急了!” 我轻声对真儿道:“真儿,别孩子气,你放心,他不会把我给怎么样的。” 真儿听我这般说,泪水反而如滚珠一般滴滴坠落,她哽咽着喉咙,却执意不肯松手。那老太监面色不耐,一个眼色,其中两名侍卫亲自上前,硬生生将真儿的手强行掰开,其余人则将我拉了出去,一屋子的宫女妃嫔皆面带凄色,仓惶而立。 门“呯”的一声重重关上,我听到真儿一边捶门一边凄声叫唤:“姐姐,姐姐。” 我强忍住泪意,转身随着那太监静静走去。大周宫苑依然春光明媚,拐角处,一株高大的樱花,不久前还是花团锦簇,如今花瓣渐渐凋零,远远望去残红铺地。春天总是那么短暂,展眼又到暮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花谢花又开,可离去的人呢?却再也不能回来! 沿路走来,各宫各殿皆高悬素白的招魂幡。临近大德殿,远远地就听到了皇室宗亲朝堂大臣抑扬顿挫大声哭泣之声,伴着哀乐声声。这呜咽哭泣,不论表达的是否为哭泣之人的真情实意,听到的人总会在心里平添几许凄凉! 还未行至大德殿,便远远望见了窦颖,她全身素缟,雪肤冰肌,身后携了六名侍女,正沿着回廊迤逦而行。 “颖儿。”我大声唤她。 “翎儿姐姐。”窦颖回过头来,望见是我,快步向我走来,欣喜道:“姐姐,这几日进宫来,一直找不到你,你这是要去哪儿?”那太监一路催我快行,此时见到窦颖,态度倒也恭顺,竟然垂手侧立,并不为难阻挠。

第91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2 那名太监一路将我领至大德殿侧殿,道:“郑姑娘,大将军仍在正殿,你自己先进去侯着吧。”我轻轻颔首,走入殿内,侧殿内庄严富丽,是皇帝退朝后召见亲信大臣的地方。 我一进去,欣喜的发现云妃也在里面。只见云妃花容憔悴,乌鬓白花,缟素的衣裙更显得面色惨白如纸。此刻,她正端坐椅上,身侧立了一名唤做银屏的侍女。 “翎儿。”她见我进来,眉头微展,我上前施礼,她一把扶住我,双眸含悲,道:“翎儿,皇上,皇上……”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娘娘,我知道。”我凄楚的望着她。我知道她心中的悔恨及痛苦,必百倍于我。 毕竟,宇文毓是他的夫君,是她一生的挚爱。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宇文护持剑而入,他身袭铠甲,外罩素缟,仍是武将打扮,四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盛年,面容威仪,双鬓却已花白。他的身后,文臣武将约七八名,纷纷鱼贯而入。我目光瞄去,分别是大丞相元欣,魏国公李弼,大将军于谨,梁国公侯莫陈崇,陇西郡公李虎之子大都督李炳,广平王元赞、淮安王元育、齐王元廓。 众大臣进殿后,纷纷向云妃行礼问安,云妃端然而坐,笑容凄清。我亦上前俯身行礼,一一见过诸位大人。最后来至宇文护身前,宇文护双眼微眯,目光如炬,将我上下打量,半响,举手免道:“起身吧。” 我站直身,问道:“大将军召翎儿前来,所为何事?” 宇文护并不回答,却问:“郑姑娘,你是何方人氏?” 我一怔,小心答道:“我没有家乡,因为战乱,也失去了亲人。” 宇文护探究的盯着我,并不相信我的回答,他冷然一哼,说:“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家乡,郑姑娘,莫非你是北齐人?”我微微失神,我的家乡是北京,在如今,北京既不属齐,亦不属周,我是从现代洛阳穿越而来,那么,我应该属于齐人了吗? 宇文护见我久不答话,声音阴冷,道:“四弟曾经跟我提起,他想要娶你为妻。

第92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3 齐国细作?! 听闻此言,大臣们纷纷面面相觑,并交头接耳开始小声议论, “当日,你突然出现在边营附近,我就已对你心存疑虑。之后,你又与北齐兰陵王私逃出营,四弟身负重伤才将你追了回来,四弟虽不肯说自己为何受伤,他身边的兵士却亲眼见到,你与北齐兰陵王关系匪浅!高长恭甚至当着众人之面承诺,他会在洛阳等你回去。” 宇文护咄咄逼视着我,道:“郑姑娘,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迎着宇文护锐利的目光,我反而冷静下来。我淡然一笑道:“不过,事情的经过与大将军刚才所述有所出入!第一,当日军中之人皆亲眼所见,我是被兰陵王强行掳走,并不是与其私逃出营。第二,只因小女子四处流浪之时,曾经去过洛阳,故借此与兰陵王周旋!我不过一弱质女流,当时,为求自保才出此策!我想,这并不为过吧?” 我顿了顿,环视众人道:“何况,四公子待我的情义,郑翎一直谨记于心,一丝半毫也不敢忘记。” “看不出来,你倒也能言善辩。”宇文护冷冷的望着我,高声下令:“把人都带进来。” 这时,侯龙恩携侍卫押了三个人走进来,一名御医、厨子李安、最后进来的竟然是涵凌殿的宫女香允。香允双手托盘,盘内装有一个蓝花白底葫芦形小瓷瓶,一个青色碎花小锦囊。 侯龙恩呈上瓷瓶,禀道:“大将军,这瓷瓶就是云妃娘娘寝宫寻到的。” 听闻此言,云妃脸色一沉,赫然起身,唇边却浮出一丝洞悉的凄清微笑。宇文护阴沉着脸,将那锦囊拉开,往盘中一倒,一把血红色的红豆‘呯呯’滚了出来,在托盘中滴溜溜的旋转。侯龙恩望了我一眼,继续禀道:“红豆是在涵凌宫郑姑娘房内找到的。而瓷瓶内装的剧毒,正是用此相思子提炼而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第93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4 “御医!还不说清楚先皇所中何毒?”宇文护目光如炬,望向正跪在地上哆嗦发抖的御医。 那御医吓得捣蒜般磕头不止,一边拭汗,一边哆哆嗦嗦念经般回答道:“回大将军话,先皇吃了云妃娘娘所呈的糖饼之后,立即出现呕血不止,抢救不及,终至五脏溃烂而崩,经御医院众人共诊,先皇确实是中了相思子之毒。” 此时,跪在一侧的香允亦爬过来,磕头道:“禀大将军,瓷瓶是翎儿姑娘吩咐奴婢送至云妃娘娘处的,翎儿姑娘与云妃娘娘一向亲厚,平日里相互馈赠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这青瓷瓶内装有毒药,奴婢实在不知情,大将军饶命呀!!” 我冷冷的望着香允,忆起宇文毓出事那晚,我和真儿从御花园回来,撞见她匆匆从我卧房方向出来,如今看来,这栽赃的红豆就是她放入我房内的吧!!她在我的目光下,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哀求了几句后,就俯在地上不敢吭声了。 此时,群臣已经开始大声议论纷纷了。 大将军于谨走出列,于谨武将出身,银发似雪,虽年事已高,却依然声如洪钟,他高声问道:“云妃娘娘、郑姑娘,你们可有话要说?” 云妃‘呵,呵呵,呵呵呵’的笑出声来,她的笑里含着无限的讽刺,笑容凄清,唇色惨淡,她笑道:“投毒弑主?哈,好个罪名!”她目光如剑,狠狠扫向宇文护,又淡淡的笑了,轻声问道:“堂哥,小妹想问你,三年前,孝闵皇帝亦死于毒药,当时,又是谁投的毒?” 宇文护面色铁青,隐含怒意,道:“如今且说今日之事,你提什么当年?” 云妃毫无惧意,反而笑道:“堂哥怕提当年,小妹就不提,至于孝武帝、恭帝、这些皇帝嘛,不提也罢。”她唇边一丝浅笑,道:“小妹自幼由姨母扶养长大,与表哥自小感情深厚,我誓要与他一生相随的。他如今去了,我亦不想苟活,只是,我背不起这投毒弑君的罪名下去见他。”<>注:西魏孝武帝元钦、西魏恭帝元廓、周孝闵皇帝宇文觉、周世宗明皇帝宇文毓、一共四位皇帝都是被宇文护所杀。故宇文护成为历史上独一无二的杀皇帝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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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5 这时,云妃身侧的侍女银屏跪倒在地,哭泣道:“诸位大人,娘娘与先帝伉俪情深,宫里宫外皆有目共睹,且娘娘已经怀有身孕,她怎么可能做出投毒之事呢?” 银屏一言既出,众人皆惊。宇文护横眉一挑,怒问:“云妃有孕,怎么太医院没人禀报?” 银屏回禀道:“是在三日前皇上驾崩后才发现的,御医刘文盛亲自把的脉。” 宇文护令跪在地上的太医,道:“再替云妃娘娘把脉。” 那太医膝行向前,替云妃细细把脉,回道:“娘娘果然怀有身孕,已经两月有余。” 御医此言一出,大臣们相互私语,宇文护神情冷峻。云妃沉着脸端坐不语。 群臣相议良久,臣相元欣出列,元欣五十岁开外,身宽体胖,面容憨掬,慢条斯里言道:“呃,云妃宫中侍女太监众多,保不准就有别有用心之人混迹其中。呃,云妃与先帝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又怀有身孕,微臣认为,呃,云妃断然不会做出这投毒弑主之事。” 元欣话语迟缓,言谈间,喜用呃来停顿。宇文护早已不耐其烦,微眯双眼,道:“元大人,莫非你认为在云妃宫中搜出毒药,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元欣脸色涨红,欲言又止,终还是道:“呃,这个,微臣亦不过是揣测。这栽赃嫁祸嘛,古来有之。事情的真相,自然是要彻查的!不过,如今云妃身怀有孕,此子乃先帝遗腹子,先帝英年早逝,为了先帝,为人臣者无论如何也要为先帝保存这缕血脉才是!”他一气说完这段话,到了最后,声音哽咽,于是,有一两位大臣也随声附和起来。 这时,梁国公侯莫陈崇出列,侯莫陈崇一脸正气凛然,对宇文护道:“大将军,这郑氏女子与云妃一向交好,又有齐国细作之嫌,且在她房中搜出相思子,保不准,那毒药就是她用相思子做成,然后再嫁祸给云妃娘娘。” 于是,众人的目光皆如针芒般集中在我身上。

第95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6 高澄? 高澄。高欢长子,与其父高欢一样,被其弟,即后来的齐主高洋追封皇帝。 而且,他是高长恭的父亲。 只是?他怎么可能会是我的父亲? 眼前的事情,荒诞无稽,让人觉得可笑至极!! 众人此时望见的我,只怕也是痴痴傻傻的,只因,我实在忍不住,大声的笑了起来。 宇文护声音阴沉,道:“郑姑娘,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此时,你要置我于死地,无论我怎么说,又有谁人信?连齐国高澄之女如此牵强附会的罪证都能找来,我又何必多说?我收敛笑容,唇边一丝冷冷的讽刺,道:“大将军一心想要我郑翎死,我说得再多,也不过是浪费口舌罢了。” 只,希望有人推开紧闭的殿门,希望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有他会信我,只有他会救我,只有他,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宇文护怒道:“你不想说?即是默认!来人!将这投毒弑君的齐国细作给我拿下。” “且慢!”云妃站起身来,她的双眸清亮冰冷,如浸在冬日的雪水里,溢出丝丝凉意,她冷笑道:“大将军,臣妾当日与绛英公主感情甚好,听说她姨母柔然公主膝下虽有一女,细细算来如今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何来郑翎是公主女儿之说?何况,莫非齐国没人了?一个细作,派什么人不好?偏偏要派一个尊贵的公主来?” 宇文护眼中一丝狠意一闪而过,语气是威胁的警告,道:“云妃,你一再替这女子辩说,莫非,你真与她是同谋?” 云妃还待要说,我一把握紧她的双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我知道宇文护今日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云妃身怀有孕,他一时还不能为之奈何,只是,若云妃一再惹恼了他,只怕他谁的情面都不会顾!我又怎能让云妃因我而受累呢? “看来你俩都并不服气。

第96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7 “姐姐!”真儿跪在地上,伸手来扯住我的胳膊,她微笑着仰望我,一滴清泪,从她颊边缓缓流下,“姐姐,你本就是清白的,你放心,任何人都不得冤枉你!!” “好妹妹!!”我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唇边泛起一丝绝然的冷笑,望着宇文护道:“大将军若执意让我冤枉我姐姐,真儿宁愿让这张嘴,从此以后再不能言!!!”话语未落,她已经将一粒早已握在手心的药丸吞入嘴中,众人惊呼之余,却已阻拦不及,这番突生的变故,让殿中众大臣皆惊,一时面面相视,心存疑惑,议论纷纷。 “真儿!别吓姐姐,快把药吐出来!!”我哭泣着跪至她身前,想要让她张开嘴,她却笑望着我,一丝鲜红的血自唇边溢出。 宇文护神情冷凝,对一旁跪着的太医道:“掰开她的嘴,看看她吃的是什么?” 几名侍从将我拖至一边,其中两人强行掰开了真儿的嘴,太医细细看过之后,回禀道:“大将军,真儿姑娘吃的是一种苦萸草根制成的哑药,此药药效极强,人一旦吞服,今生都将口不能言了!!”听完太医的话,宇文护脸色铁青,冷哼道:“将此贱婢拖下去,杖毙!!” “慢着!!”我拼尽全力挣脱了那些侍从的手,膝行至大殿中央,叩首道:“我承认,是我下毒毒杀了皇上。那些相思子确实是我从宫外带回,那瓶药确实是我亲手调制!!” “翎儿!!”云妃大惊。 真儿被人押住倒扣双手,只能哭泣着摇头,示意我不该承认!! “我确实是齐国派来的细作,一切,都是我的犯下的罪,不干其他任何人的事!!” 我清冷的笑了,笑望向侯龙恩端着的那托盘,托盘里一支小小的青花瓷瓶,红布裹木做成的瓶塞,跟那相思子一样的鲜红,是血一般的颜色。

第98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 待我悠悠醒转,却发现自己安稳的睡在一张床上。 一间小小的茅屋,一床,一桌,一几,一椅,简单的陈设,却无不精致。一个小竹格轩窗,用碧绿的翠竹挑着。我撑起身子,从窗子往外看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间桃花始盛开。 他头上银发如雪,唇却艳若桃花,那目光清幽,轻描淡写,似已看尽人世爱恨情愁。此时,他坐在青石条上,斜倚一棵桃树,手里轻执一书卷。微风轻轻拂过,有粉红色的花瓣轻轻飘落,其中一片轻轻落在洁白的书页上。 那目光流转,时光静谧无声,书,已然悄悄翻过一页。 “你是谁?”我扶着门,轻声问他。 “你醒了?” 他放下书,朝我走了过来。 春日的暖风熏人,夹着山野的花香,那样轻柔地拂面而来,他朝我走近,唇边有淡淡的笑容。我亦笑望着他,如此亲切。仿若亲人一般。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望着我。 我茫然的摇头。 他笑了:“你这痴儿。”说罢,他爱怜的伸出手来,轻拂着我的头发,我仰望着他,并不躲避,仿佛这样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了。 我双眸晶晶闪亮,问他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浅笑道:“当然。”他想要说什么,却长叹道:“你不过是千年后的一缕香魂罢了?为何偏偏痴痴流连此处!?” 我喜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哀求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他凝望着我,叹道:“既来之,则安之。

第100章 桃源深处有人家 3 望眼欲穿,一个半月后,那人终于飘飘然又回来了。远远的在小路尽头望见那白色的身影,我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你去哪了?”我喘气未定,接着说:“我要离开这儿。” 他伸手挠我的头发,宠溺的笑,说:“你还是没变,在这儿呆了一个月,却仍然如此浮燥!” 我没好气的说道:“你试试这样一个人呆一个月,没人跟你说话,也没人陪你聊天,整个世界没一丝声响,你试试?” 他笑了笑,淡淡的声音:“我已经这样过了数千年了。” 我一愣,数千年?他虽然满头银发,面容却不过二十几岁罢了,说自己有几百岁,谁信?又懒待求证,只是软声哀求道:“我要离开这里。” “你想去哪里呢?”他微微浅笑。 去哪?周国皇宫?还是洛阳?我痴痴的立着,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我该去哪里?”我喃喃问道。 “从哪里来,便到哪里去!”他笑道。 “从哪里来?是洛阳的风将我带来。你是说,我该去洛阳?”我问道。 却又想到宇文邕,想到云妃,还有含冤而死的宇文毓。 “不行,我还是要回长安。” “等你想清楚后,再做决定吧!”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径直坐回那长条青石上,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一本书来,他一页页翻书,不再理我。 花香仿佛凝在空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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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遗失了千年的记忆 想了三天三夜后。我站在他面前,对他说道:“我想去洛阳。” 他将书放下,双眸粲然生辉,笑颜刹那绽放绝代芳华。可我紧接着又道:“但是,去洛阳之前,我必须先回一趟长安。我要看到宇文邕、云妃娘娘、真儿,我要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安好我才能够放心!” 听我此言,他的笑容顿时凝滞唇边,断然拒绝:“不行!你不能再回长安!” “为什么?”我急问。 “因为,在北周,你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他诡异一笑。 我的脸迅速失去血色,怒道:“你胡说!” “算起来,你已经死了三次!”他凑近我身边,在我耳畔轻笑。 我回眸怒视他,他却视若无睹,轻声道:“第一次,是公元2008年暑假,你死于洛阳城外一场莫名其妙的飓风。” 我身子一颤,他继续道:“第二次,是两年前,那是另一个你,死于坠崖身亡。” 坠崖?是说绛英公主吗?她怎么会是我? 无视我的疑惑,他又道:“第三次,是一个月前,你死在长安大周皇宫,死因是饮下相思子剧毒。”他轻拍我的头,又点着我的鼻子,宠溺的笑道:“不过没关系,无论你死多少次,我总有本事把你找回来!!” “你到底是谁?”我心中疑惑不已,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为何会出现在我面前?我心中几乎能够肯定,我与他一定相识已久,虽然,我已失去了有关这一切的记忆。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咧嘴笑道,颇有几分无赖的惫懒,笑道:“你现在就别想了,终有一天,你会重新记起我来的,到时候我再好好的罚你,罚你将我忘了这么长的时间!” “但是!为何你总不能了解我的一番苦心呢?”他轻抚我脸颊,眸光微凝,竟渗出几丝哀凄,可怜兮兮的说道:“你知道我为了你受了多少苦吗?” “你?”仿佛感受到他无尽的哀伤,我的心中有莫名的忧伤渐渐漫延,我摇摇头,嘟哝道:“为什么我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怜爱的凝望着我,绝美的容颜里有几许无奈、几许忧伤,却终于薄唇微扬,绻缱的笑了,他挠挠我的头发,孩子赌气般乱搓一通,我郁闷道:“喂,喂,你干嘛呀?” “我说了,我要罚你!!”他的笑容宛如人世间最美的花,妖艳惑人盛放于眼前。

第102章 生生世世,抱憾千年 决定一旦做了,就很难更改!虽然我很想去洛阳。但长安对我来说,仿佛有一种更加强烈的召唤,召唤我一定要回去。 临行前,他轻声叹息,“你若执意要回长安,只怕终有一天,你会后悔此次的决定!” 空气里,有恬淡而浓馥的花香,这白衣男子,仰望着那一树的桃花,一时间,枝头繁花仿佛失了魂魄,前赴后继的纷纷坠落,地面落红成阵,仿若下了一场桃花雨。然而,他洁白的衣衫上,却始终未沾半片花瓣。 我不舍的站在篱边,凝眸望他,心中有丝丝忧伤,不过只是短短的相处,却仿佛熟识已久。 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再相见? “若是有缘,终会相见!!”他转过头来,笑望着我,唇边绽放绚烂光华,道:“在你去长安之前,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吧!!” “礼物?” “常人不过七魂六魄,而绛英公主却有七魂七魄,公主香消玉殒后,其中七魂六魄永堕轮回,剩余一魄却流连人间,不肯归去。我将之招来,凝成梅花。”他轻展手心,绽放微弱的紫色光芒,淡淡的光华流转。当光芒散去,只见他手心出现一朵绽放的梅花,空气里暗香浮动,我看着这朵梅花渐渐凝结,最后幻化成一枚淡紫色梅花状的玉石。 “这枚梅魄原本就属于你!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他轻声叹息,“一切皆是宿命呀!梅魄如此执着将你从千年后召回,却仍然改变不了命运的轮盘。” “该来的总归要来,该还的总归要还。你若执意要回长安,就戴上这枚‘梅魄’吧。” 他将‘梅魄’镶成坠子,用一根红绳穿了,让我戴在颈间。我依言将这枚坠子戴上后,他递给我一面铜镜,于是,我讶异的看到,我的眉心竟然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印记,渐渐地,那映记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一个梅花形胎记。而我的脸,亦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鹅蛋脸面,略显丰盈,修眉清目,顾盼生辉,镜中之人,与我容颜相似,仿若是我,却分明不是我? 我惶然望他,他颔首浅笑,道:“这是绛英公主。

第103章 似是故人来 当我勒马而立,遥望着远远的宫墙。熏暖的微风吹拂着我的衣裙,已近初夏,宫墙外的那几株老梅俱已缔结累累硕果,再不是冬日枝头繁花怒绽的光景,与宇文邕在雪中相别,仿若昨日之事。 不过是短短的辰光,另一道清冷的身影,却已从此逝去。 当我含恨饮毒时,原以为会是永远的离开,然而这么快,我却能够再次回来。且是以宇文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方式回来。 宫门口,那群侍卫皆惊呆的望着我,仿佛白日见鬼一般。我嫣然一笑,声音清脆如铃: “烦请各位大哥转禀皇上,就说绛英公主元灵儿回来了。” *** 一时之间,绛英公主元灵儿死而复生并重返皇宫之事迅速传遍了皇宫内外。 叱奴太后率后宫众妃嫔亲自出迎,很快,我又再见到了襄阳公主、见到了窦颖、认识的,不认识的妃嫔、宫女、太监,挤满了一屋子,却偏偏没有见到云妃娘娘及真儿。 当日,众人只知绛英公主坠崖,说到底,宫里并没有人亲眼见到,奉命追踪的羽林军也没能带回绛英公主的遗体。所以,我已经想好了所有应对之辞,只说是当日我坠马后身负重伤,且头部受创失去了记忆,所幸被一谪仙般的世外高人救走,他将我收留在一个僻静的山谷里疗伤。直到一月前,我才恢复了所有记忆,并重新返回皇宫。 非常八点档的谎言,但是,却也有几分真实,那山谷,那谪仙人,皆是真实的。所以,我述说起来,感情真挚,倒也无可挑剔,于是,众人都信了我的说法。 叱奴太后将我揽在怀里,爱怜的抚摸我的头发,流泪道:“可怜的孩子。” 这叱奴皇太后是宇文邕的生母,温柔和蔼,容颜清婉,年轻时定是个绝代佳人。

第104章 似是故人来 2 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皇上驾到。”屋子里除了叱奴太后,其他人皆黑压压的跪了下去。 “灵儿”他迅疾进屋,一时痴望着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久没有见到他了?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过了很久!仍然是记忆中的模样,眉目磊落,丰神俊朗,不再穿玄青色的铠甲,而换成宽袖翩翩的龙袍,只有唇边那一丝笑容,依然炽烈如夏日里最灿烂的阳光。 泪意涌上眼角,终于还是眉眼含笑,唤他:“四哥。” 他伸手将我拥入怀中,喃喃道:“灵儿,灵儿,真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他的气息将我包围,熟悉而让人沉溺的味道。 我抬起头,浅笑道:“是我,四哥,灵儿回来了!” 他轻捧着我的脸,那般小心翼翼,仿佛此时他掌心捧着的是失而复得的稀世奇珍,那目光是欣喜的,却仍细细观察,当目光落在我的额心时,他的眼眸变得柔和,唇边浮起一抹熟悉的微笑。 “灵儿,果然是你!”宇文邕轻声叹息。隔着如此近的距离,我轻易的望进他的瞳眸,眸中的倒影,是一个眉心有梅花的花季少女,却不是郑翎的模样。 他身后不远处,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较之冬日,宇文宪仿佛又长高了不少。他笑望着我,双眸清亮,这雅秀飘逸的少年,他的房中挂有一个女子的画像,他的心中亦只有这位女子,他与他的哥哥们一样,心中曾经有一道伤痕,轻轻,一碰就痛,却时常在心中温习。 我明白他们兄弟,但是,我亦知道,我并不是那道伤痕,虽然我以元灵儿的身份回到他们中间。此时,心头却涌上涩涩的酸意。 就在不久前,曾经还有另一个女子,莫非,你们都将她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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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世上知侬有几人? 昆明湖的湖心亭,鸟语啾啾,泉声澹澹,花木依然葱笼。一切仿佛如昔,却少了那月下独斟之人,斯人已然远去!我备好一壶好酒,两只酒杯,酒杯内皆倒满清酒,取其中一杯一饮而尽,另一杯轻轻洒入黄土。 一滴泪,轻轻坠落,宇文毓,我来看你来了。 *** 宇文邕继位后不久,即下令:国家所有大事,可先由宇文护批阅后再奏闻于他。 没多久,又下令:大冢宰晋国公(即:宇文护)德高望重,所有文书(含皇帝诏书)皆只能称其职位名或爵位名,不能直接称呼其姓名。 (注:诏称:“大冢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 自此,宇文护更加权势熏天,不可一世,皇帝允许他佩剑上朝,朝中大事无一不干涉,以至滥用职权,残害忠良,任用奸邪,排除异己。他的将军府里三日一大宴,两日一小宴,莺歌燕舞,杯盏交错,说不尽的繁华奢糜。又喜好排场,肆意添加近身侍卫,数量之众甚至超过皇帝。他的几个儿子更是倚仗父亲的权势,骄横拨扈,胡作非为,百姓怨声载道,却敢怒而不敢言。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宇文邕却仿佛一概不闻不问,任其所为。 在朝中大臣面前,宇文邕待宇文护如兄长一般尊重,从无半份猜疑,只说,父亲与堂哥辛苦打下的江山,我辈不过坐享其成,须得心怀感激才是。又说自己还年轻,不懂得治理国家,又无领兵打仗的经验,诸事仍需堂哥一旁协助方才妥当。 他笑意盈盈,一片挚诚,人皆莫测其所为。 渐渐地,宇文护似乎放松了戒备,他将宇文邕当成碌碌无为平庸之君,以为可将其牢牢掌控于手心。自此,愈加飞扬拨扈,骄奢淫逸。 然而,我却知道! 我知道,他那几个哥哥的死,让他的肩上担负了更多的责任。

第106章 顺华夫人 1 初夏清晨,几只小鸟在蔷薇架上轻脆歌唱、跳跃玩耍,屋外斑驳树影印入纱窗,屋中清润生凉。然而,阵阵马蹄声却打破了这份宁静,远处又传来欢呼声、呐喊声。小鸟纷纷扑愣着翅膀飞走了。 我如今住的地方叫揽月轩,是绛英公主昔日的旧居所。 揽月轩紧挨上林苑,每天清晨,都会听到马蹄声声急促而过,那是宇文邕携了羽林军在树林中射猎游玩,每当射中猎物,便会有击鼓声、呐喊声、欢呼声远远传来,当真是热闹得很。 我起身梳洗,天气已经渐渐炎热,宫女妍紫帮我换上夏衫。 魏晋服饰趋于华丽雕琢,广袖善舞,长裙曳地。领,袖,对襟都施以彩绣,腰系围裳,外系丝带,更显纤腰盈握。我素喜简单,只让妍紫帮我挽了一个薄如蝉翼的薄鬓。微描青黛眉,额心那抹淡淡的梅花胎记,倒省去时兴的女子额心贴花黄之修饰。 轻执颈间的梅魄,望着镜中那美目如画,顾盼生辉的女子,从初时的陌生,到渐渐与自身相溶。温润的玉留在手心,那是绛英公主的一抹香魂。 回宫已有十余天,然而,除去初回宫那日与他共祭宇文毓,就再未相见。虽有各类赏赐源源不断送至揽月轩,以示他的疼爱顾惜之情,我却一直见不到他。 妍紫将一只通透纯澈的碧玉钗帮我插在鬓间,笑道:“公主,皇上又在狩猎了。” 我在镜中见她跃跃顾盼的模样,不禁微笑道:“妍紫,我们也瞧瞧去罢。” “好啊,好啊!!”她开心的拍掌,又羞郝敛手,笑道:“公主回来这几天,天天闷在宫里哪也不去,倒不似从前那般喜好热闹了。”当年,绛英公主出事后,宇文毓遣散了服侍她的所有侍女,然而妍紫却被叱奴太后留在身边,如今我回来了,太后便让妍紫重回揽月轩,所以,妍紫对以前的绛英公主脾气性情是极为熟悉的。 出了揽月轩,置身于梅林之中,因绛英公主喜好梅花,故揽月轩附近遍植梅树。在梅林里逶迤缓行,不禁想象,如若冬日花绽之时,大红、淡粉、纯白、鹅黄、各色梅花掩映了霭霭白雪,不知会有怎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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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顺华夫人 2 上林苑依山势而建,花繁树茂,空气清新,我与妍紫一边欣赏苑内风光,一边缓步慢行。行至一处缓坡时,前方马蹄声起,一骑黑马迅疾如电从林中奔出,马上的男子正是宇文邕,只见他手执宝雕弓、腰系金鈚箭,金冠束发,俊眉朗目,那般雄姿英发。而紧随其后的白衫少年,衣袂轻扬,温雅俊秀,正是他的五弟宇文宪。他们二人座骑一黑一白,在林间迅疾奔驰,初夏的阳光,穿透密林,碎阳如金,星星点点洒在少年俊朗的脸庞。 宇文邕搭弓射箭,绑了红绡的箭如闪电飞出,一只奔驰在林间的香獐应弦而倒。马迅疾奔近受伤的香獐旁,他矫健的俯身一捞,那獐已经到了手中,数百羽林军顿时齐声欢呼。 宇文邕勒马而立,笑容如烈阳般眩目。这时,一名绿衣女子出现在他身畔,那女子仰望着他,轻声而语,湖绿的衣裙,更衬得她面容白晳,身形窈窕,风姿绰约,她手执一块皎白的汗巾,宇文邕并未下马,却俯低身子,他的唇边有缱绻的微笑,任由那女子温柔的帮他拭去额边的汗水。 我远远的望着,几许黯然心伤。 “那是谁?”我问紫妍道。 “那是皇上新封的顺华夫人。” “顺华夫人?!” “是啊。皇上登基后,宫中暂时未立皇后,却封了两位夫人。”妍紫说道:“这顺华夫人原是楚人,江陵之乱时,举家来到长安,后来她入宫做了宫女,服侍的是太后娘娘。一日,太祖皇帝在家宴时开玩笑,赞顺华夫人有倾城之颜,不知哪个儿子愿意娶其为妻?当时,顺华夫人十六岁,当今皇上才八岁,皇上揽着太后娘娘的脖子道,娥姿姐姐将来是要嫁给我的,其他人谁也别跟我抢!!太祖皇帝大笑,于是做主定下这门亲事。” 这顺华夫人李娥姿确实生得明眸皓齿,风韵天成,她面庞总带着恬淡而宁静的微笑,那分美丽,是一种岁月沉淀的成熟,绝不是青春少女所能拥有的。<>注:李娥姿(年),楚人,北周宣帝宇文赟生母。武帝宇文邕死后,宇文赟继位为宣帝。

第108章 流水无痕,朱颜改 “灵儿。” 宇文宪远远望见了我,马鞭一挥,朝我策马而来。 我望望四周,却没有看到真儿。当日我饮下毒药后,宇文宪与宇文邕赶回宫中,救下了真儿,宇文邕即位后,宇文宪受封为齐王,并搬出皇宫有了自己的王府,真儿原是他的随身侍女,自然是随他一起出宫的。他与宇文邕自幼感情深厚,故时常入宫,亦不过与宇文邕一起在上林苑内游玩狩猎罢了。 好在,真儿平安无事。 而云妃,仍然被软禁在朝晖宫。 至于郑翎,仿佛飞鸟无痕,所有人都已经将她遗忘。 “灵儿。”宇文宪翻身下马,潇洒飘逸,衣袍飞扬,隐隐露出袍角一株精工刺绣的傲雪寒梅。他笑望着我,道:“方才还跟四哥提到你。”“哦!”我浅浅微笑,眼睛却不自禁的望向宇文邕那边,他正伸臂将顺华夫人抱上马,顺华夫人轻倚在他怀里,无限娇柔。 我黯然转眸,问宇文宪道:“你跟四哥说我什么呢?” 方才的策马狂奔,让宪文宪清俊的面容亦微微沁出细汗,他笑道:“我跟四哥本想今日就去揽月轩探望你的,你已经回宫好几天了,我一直记挂着你。” 我取出自己的绣帕,替他轻轻拭汗,浅笑道:“五弟,多谢你记挂我。” “灵儿,你仿佛变了!”宇文宪怔怔的望着我。 “哦?”我疑惑道。 “以前,你何曾这样温柔的待我?记得当年,你与四哥总是合伙欺负我这个小的。”宇文宪笑道。我脸一红,微笑道:“如今我长大了,自然不会再跟小时候一般不懂事了。” “那你不会再逼着我叫你姐姐了吧?”宇文宪隔着绣帕反手执握我的手,双眸清亮闪烁。

第109章 流水无痕,朱颜改 2 “灵儿。”他轻轻唤我,我仰首望他,已近中午,他拥着怀中的娇娘,在太阳金色的光晕里,有种不可逼视的气魄,英武如神祗一般。他松开顺华夫人,径直翻身下马,早有太监躬身上前,顺华夫人踩着太监的背,亦跳下马来。 “灵儿此次回宫后,仿佛安静了许多,倒不似从前了。” 宇文邕走近我,英姿焕发,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他唇边泛起那抹熟悉的慵懒的笑,探究的望着我,道:“灵儿,你是不是在恼四哥?” 我笑了,嗔怪道:“灵儿确实恼了,当日四哥那般疼爱我。这次回来,四哥却将灵儿扔在揽月轩,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我轻叹:“只不过,灵儿心里敢恼当年的四哥,却不敢怨如今的皇上啊!” 听我此言,宇文邕大笑起来,他双手扶我双肩,笑道:“傻灵儿,你以为四哥如今不疼你了吗?四哥方才还在跟五弟提及要去揽月轩看你,不信你可问五弟?” “当年,我们一起骑马游玩的日子,四哥可一直记得。只是不知你的骑射,如今是否退步了?”他扬手道:“给公主牵一匹马来。” 很快,便有侍卫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漂亮小牝马,宇文邕执马鞭相赠,笑道: “灵儿,你也上马,跟四哥一起骑马狩猎去。” *** 往后的日子,宇文邕每天都会让人接我随他一起去上林苑中骑射游玩。他虽疼我怜我,却仿佛只是兄长对妹妹的那种关爱。 如今,常伴他身侧,与他并驾齐驱之人,不仅有顺华夫人,还有一位凝华夫人---沈娇奴。 在北周的宫中,似乎再无一人提及当日那名叫郑翎的女子。 正如当日众人对绛英公主元灵儿讳莫如深,风过无痕,雁过无声,明蓝的天空依然澄澈,一丝云都无,似乎是,这宫闱,我郑翎当日从来未曾来过。

第110章 念云裳 连日来,天气闷热,午后,渐渐乌云密布,似乎有一场大雨将至。宫中虽燎沉香,却难消溽暑。我午睡未醒,正当朦朦胧胧之际,却依稀听到揽月轩外传来阵阵喧闹,众人急叱声里,似乎夹杂着一名女子的悲泣:“公主,公主,求求你救救云妃娘娘吧!” 我自梦中惊醒,迅速翻身下床,一时情急,竟然赤着双足走了出去。 原来是云妃宫中一名叫莲心的侍女,只见她此时正跪倒在庭院中,几名揽月轩中的宫女太监围在她身边,想要将她拖起,她见我出来,挣脱众人,唤一声“公主。”声音凄楚,复又重新跪倒,用前额触地,碰地有声。 我叱退众人,上前去扶住她,问道:“莲心,怎么回事?你快起来说话。” 莲心悲泣泪流,摇头不愿起身,她拖着我的衣裙,饮泣道:“公主,大将军说要彻查先帝之死,今晨,侯龙恩将军将我家娘娘及银屏从朝晖宫里带走,说是娘娘主使银屏在先帝所食的糖饼中投毒,要将娘娘送交大司寇受审。公主,娘娘是冤枉的呀,她现在怀有身孕,原本就身体虚弱,怎么受得住牢狱酷刑之灾?请公主一定要救救娘娘呀!” 闻言,我瞬时气血上涌,云妃还身怀有孕,宇文护这老匹夫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吗? “莲心,云妃被带走的事,皇上可知?” “侯将军奉的正是皇上的旨意!”莲心仰首望我,双眸水漾汪汪,“自先帝死后,娘娘就常怀有赴死之心,若不是为了腹中孩子,她不会撑到现在。娘娘被带走前,嘱咐我不可去求宫中任何人。但是,我怎忍心见娘娘就这样念冤而去?我知道公主跟娘娘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意不比他人,现在,除了公主,我想不到还有任何人愿意救娘娘了!” 我将莲心扶起,安慰道:“莲心,我与云妃素来亲厚,姐妹一般,云妃对先帝忠心耿耿,我心中再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云妃的!” 心中怀有百般愤懑,宇文邕呀宇文邕,云妃何其无辜,众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莫非你是昏了头?!此时,妍紫取了我的鞋来,她半跪在地,替我轻撩裙角将鞋穿上,柔声劝道:“奴婢知道公主与云娘娘姐妹情深,但公主亦要顾惜自己才好,否则云娘娘岂能得救?”我的心绪渐渐宁静,略一沉吟,道:“妍紫,莲心,随我去长乐宫。

第111章 念云裳 2 宇文泰死后,叱奴皇太后清心寡欲,长期吃斋礼佛,以求化解宇文泰生前所造的杀戮,并为自己的子女厚德积福。宇文邕事母至孝,不忍母亲独在宫外长伴青灯,孤苦度日,于是在长乐宫内设置佛堂,将叱奴皇太后接入皇宫。 叱奴皇太后虽贵为太后,因其为人随性温婉,对待宇文氏宗族之人谦恭仁爱、温和有礼;对待宇文泰其他儿子敦厚慈祥、抚恤怜爱;对待朝政官员、甚至宫女奴婢亦和颜悦色、平易亲人。故叱奴皇太后在皇宫内苑、皇室宗亲、文武群臣之中皆深受尊崇。 当年,绛英公主因有魏皇室高贵的皇族血统,魏文帝崩后,她却仍然能以公主身份,无忧无虑天之骄女般在北周皇宫里长大,且因自幼父母双亡,绛英深得叱奴太后怜惜,太后视其为女儿一般。此次我回到宫中,叱奴太后数次喜极而泣,此后,她每隔三两天,便会宣我前去长乐宫,陪她一起聊天解闷、抄写经文。 午后的阳光被阴沉密布的乌云所遮,连一丝风都没有,着实闷然难当。我来到长乐宫,只见庭院的葡萄架下,叱奴太后正斜躺在籐竹臥榻上小憩,葡萄尚未成熟,垂着累累青果,一串串仿佛剔透玲珑的碧玉一般。一名侍女侍立一侧,拿着一把大蒲扇正给太后扇风,另一名侍女坐在小竹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太后捶腿,两人都是睡眼微饧,神思困倦。 我抿嘴一笑,悄无声息的走到正在捶腿的侍女玲珑身后,拿美人扇朝她肩膀轻轻一拍,她睁大眼睛,回头一瞧,轻声笑道:“公主来了。” 我笑着努一努嘴,示意她让开。太后待身边服伺之人一向宽厚,从不惩罚下人,所以玲珑她们平时也是无所顾忌的,此时她抿嘴一乐,悄悄起身,将小凳让给我,自己则去准备茶水。我于是坐在小凳上,给叱奴太后轻轻捶起腿来。 “灵儿,你又来调皮了?”才捶了没几下,叱奴太后已经微睁双眼,笑了起来。 “原来太后装睡!”我乐了。 太后睁开眼睛,笑着起身,道:“你这丫头捶腿没个分寸,哀家这老腿可禁不得你几下捶!” 我不依的笑道:“太后一早就已经知道灵儿来了!” 太后呵呵微笑,她伸手将我揽入怀里,摩挲着我的头发,又问我一些诸如吃过没睡得可好之类的琐碎话语,我亦一一作答。

第112章 念云裳 3 殿内静寂无声,青铜乌雀纹熏香炉中焚着伽南香,袅袅依依,香气淡而飘渺。长乐宫的侍女宫人们皆在殿外侯着,唯有我静侍在叱奴太后身侧,看她以一笔秀美八分汉隶抄写经文。 回宫后,时常陪伴太后抄经,每回,我总是安安静静的伴在一旁,她赞我道:“到底是年长了几岁,不再似幼时一般活泼好动,一刻也静不得。”我则笑答:“灵儿跟着太后抄经,潜移默化,亦不过学了几分静。佛经如此深奥,内容晦涩难明,灵儿才疏看不明白,索性不言不语的好。” 于是,她也便笑着信了。 岂不知,当初的绛英已经香消玉殒,而我,只不过借了她一缕梅魄。 想到此处,不禁以手抚弄颈间的那枚紫玉,温凉的感觉,如一滴泪珠落在胸前。我的性格本来沉静,一切皆能淡然处之,不知为何,自从悬了这块玉魄后,血液里多了一丝轻微的涟漪,仿佛宁静的湖泊,内里却能揭起翻天巨浪。 这不是我的个性,却随着这块玉溶入了身心。 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樱唇轻启,随着太后的书写,吟出经文:“若美、若恶,不生爱憎,心得自在;无诸过失,广大清净;欢喜悦乐,离诸忧恼;心意柔软,诸根清凉。” 然而,要如何才能不生爱憎,以求得心意柔软,诸根清凉呢? “人生在世,烦恼自寻,”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太后笔端略停,笑道:“其实,一切只不过是法界缘起,因果圆融罢了。” “因果?”我喃喃念,仿佛唇齿间含了一枚苦涩的青果,一时之际竟然惘然。 “知业如幻,业报如像,诸行如化;因缘生法,悉皆如响;菩萨诸行,一切如影;出生无著,清净法眼。

第113章 念云裳 4 思绪如飞,竟然不受心之掌控,脑中瞬间生出万千幻象,那谪仙般的白衣男子容颜凄美绝艳,道,翎儿,你知道,我为你受了多少苦吗?金戈铁马滚滚烟尘之中,一名男子戴着狰狞的面具,消失在银色的光晕里,我欲伸手与他同去,腰畔却被另一只大手牢牢桎梏,不得动弹,有人在我耳畔轻语,哪怕堕入阿鼻地狱,我也无怨无悔。我双手一挥,轻脆的一声轻响,幻象消失,眼前一个紫玉茶杯被我扫落在地,溅得满地残水碎片。 几名太监侍女一拥而入,连声问:“太后娘娘,发生什么事?” 叱奴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依然退去。她放下手中的紫豪墨笔,若有所思的望着我,轻声问道:“灵儿,你有心事?” 我此刻思绪紊乱,跪倒在地,含悲道:“灵儿失手打碎茶杯,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杯子碎便碎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又何必介怀?”太后笑望着我,双目清明,慈爱怜惜。 我膝行向前,依在太后身边,她伸手揽着我,微笑道:“当日哀家未出宫时,你、襄阳、云裳,三人情同姐妹,皆喜承欢哀家膝下,哀家疼你、怜你、如亲女一般。如今,襄阳嫁与窦毅,云裳嫁与毓儿,只有你还陪着哀家。这几年,大周皇室几经波折,你也深受其害,所幸你平安无事回到哀家身边,只是,哀家见你再不是当年那般欢乐懵懂,如今的这种安静,却让哀家更加疼惜你。你自幼丧母,一直把哀家当母亲一般,如今,心底藏了什么心事,为什么不对哀家说呢?” “太后。”叱奴太后这一席话,早已将我感动得泪水涟涟。 我离开太后膝畔,举手齐眉,双膝跪下,行嵇首大礼,道:“灵儿不敢隐瞒太后。太后当年把我和云裳姐姐当亲生女儿一般疼惜,今日,灵儿正是为了云裳姐姐之事前来。” 太后眼中浮现悲悯,叹道:“云裳之事,哀儿岂会不知?那孩子从小便爱恋毓儿,嫁入宫中之后,更是谦恭良善,恪守妇德,怎么可能会投毒弑君?只是,这其中大有因由……”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且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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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元家有女初长成 1 只见宇文邕与宇文护君臣二人相携而入,皆笑容满面,似乎相谈甚欢。礼毕后,宇文邕见到我也在殿内,笑问:“灵儿几时来的?” 太后替我答了:“灵儿来了一会了,正陪哀家抄录佛经呢。” “哦!”宇文邕笑望着我,正想说些什么,太后又笑盈盈道:“皇儿,这本《华严经》,哀家是要抄来送与你的。”宇文邕笑道:“母后知道朕素来不喜欢这些佛经道书的,何必辛苦抄来?”叱奴太后道:“佛能化解心中戾气,你身为皇帝,要以怀仁之心治理天下,多读些佛经,对你大有益处。”宇文邕似不以为然,却仍然含笑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这时,宫女们奉上菊花茶,太后微笑道:“皇儿,这茶中的菊花,是哀家去岁在宫外檀云居亲手摘下晒干的,多饮,有益于清心。”太后一行说,一行端起茶杯,浅尝辄止,淡然道:“不仅清心,亦能明目,一会,哀家让人也给你送些去。” 宇文邕微笑道:“多谢母后。” 这时,宇文护饮茶毕,笑道:“太后进宫之后,总说长乐宫反不如宫外住得舒服,又说想念襄阳和颖儿,侄儿觉得,倒不如让襄阳把颖儿送入宫来陪伴太后。”太后点头称赞,道:“襄阳与颖儿几日未进宫来,哀家还真有点想她们了。”宇文护斜睨了我一眼,笑道:“颖儿生得端庄美丽,性情又温柔娴淑,也难怪太后娘娘对她如此喜爱!” 我淡然一笑,心如明镜。 宇文护与绛英公主之间是有介蒂的。当年,宇文护因不喜独孤皇后,逼着宇文毓休结发妻,改娶元灵儿,然而,他未曾料到的是,深爱宇文毓的元灵儿会违命出逃,这枚手中的棋子废弃,他焉能不恼不怒?!如今我代替元灵儿回来了,这梁子自然是结在我身上了。 宇文邕却笑望着我,道:“朕觉得,灵儿如今也能定下性子来陪太后抄经,着实难得!” 太后笑道:“皇上小看灵儿了。灵儿如今大了,举止沉稳,早已不同于往日年少之时。

第115章 元家有女初长成 2 我心忐忑,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略一沉吟,小心答道:“十八了。” 宇文邕举杯的手细微一颤,光芒有如流星划过瞳仁,一闪而过。水,在茶杯中轻漾,似乎要泼出来,却又没有泼出来。 “灵儿,你是西魏大统十年七月初七出生,比皇儿小一年,今年才十七岁。”太后笑着提醒道。 我一诧,元灵儿竟比我小一岁吗?宇文护眸中精光一道,似乎洞悉了什么,凝望着我,冷笑道:“绛英公主糊涂了,自己的生辰也会记错?”我抑住慌乱,笑容灿烂,对太后道:“太后娘娘,灵儿并没记错,灵儿只是将未出生前在娘亲肚中的那十个月也算上了,所以才说是十八岁呀。” 太后果然乐了,她牵着我的手,笑道:“你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又抿嘴乐道:“灵儿,你故意将自己的年龄加多一岁,莫非是起了思嫁之心?你既说如今已经十八岁了,那么,也是时候该为你选一名贵婿了。” “太后取笑灵儿。”我假装不依撒娇,太后爱怜的摩挲着我,笑意盈盈。我偷眼掠过宇文邕,只见他正细细品茶,神情已然平淡。窗外,铅云密布,大雨将至,他的双眸蒙上一层灰色的滞涩,我分明的看到,一丝惆怅淡淡掠过,生出不动声色的忧伤。 “女孩子家总是要嫁人的。哀家似你这般大时,已经生了襄阳!”叱奴太后轻抚我手,笑道:“只是你才回宫不久,哀家也不舍得你这么急着嫁出去。你嫁了?谁陪哀家抄写佛经?且让皇上掂量着,待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说。” “公主芳龄十七,却仍待字闺中。臣倒有一门好亲事,愿意再做个媒人。”宇文护望着我,双眼微眯,虽然笑着,眼神里却透出一丝危险气息。“哦。”太后果然有兴趣,笑问道:“不知大将军有何合适人选?说来让哀家听听!” 宇文护笑道:“太后您疼爱公主如同亲女一般,不如让公主做您的儿媳如何?” 听闻此言,众人皆神色一变,太后望了一眼宇文邕,宇文邕神情淡色,置若罔闻,饮茶如喝酒,仰首一喝而尽,太后唇角含了一丝浅笑,问宇文护,“大将军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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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元家有女初长成 3 宇文护笑道:“臣说的是六弟。” 一声轰隆隆的雷声,惊得众人皆心头一震,霎时,大雨倾盆而下,天暗得仿佛入夜一般,殿外,风将树枝舞得沙沙作响。宫人们拿着烛台进来,殿内掌了灯,风声呜咽着从门窗缝隙里吹入,烛火随风壁影细微跳跃。 “直儿?”叱奴太后神情讶然。 “正是。”宇文护挼须而笑:“六弟虽才十五,却也束发志学,到了可以娶妻之年。太后若想要个儿媳,公主当是最佳人选。” 宇文直?那半大不小的小p孩?我腮飞红霞,不禁暗自心急。叱奴太后含笑瞅了我一眼,道:“直儿虽已年满十五,但大将军似乎忘了宪儿,宪儿将满十七,已经封王开府,又是直儿的兄长,他尚且未曾娶妻,哀家怎可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子,让直儿先娶?” 宇文邕望向我,一丝慵懒浅笑浮现唇边,道:“太后说得不错,自幼,公主与五弟的感情倒好过六弟,我亦觉得五弟是最佳人选。”我不禁气结,气愤愤的望他,他反倒浅笑着问我:“灵儿,你愿嫁五弟,还是六弟?” 一时之间,叱奴太后望着我,宇文护望着我,还有宇文邕那轻描淡写的微笑。哗哗的雨声,乱纷纷的扑打屋檐、扑向大地,嘈杂凌乱,正如我此时的心境一般,乱了方寸。 总以为宇文邕爱着元灵儿,所以一直心存介蒂,暗自神伤。但如今看来,他若爱元灵儿,又怎会让宇文宪娶她?我凝望着他,他亦望着我,眸中波澜不惊,平静得如无风的湖面。莫非,真如宇文毓那晚所说,自己当初的胡乱揣测,真的错了? “公主,皇上问你话,你为何不答?”宇文护目光阴沉,掩不住眸中的精光。 这老狐狸,莫非你要再次逼死元灵儿才肯善罢甘休吗?心念微动,我跪倒在宇文邕与太后面前,道:“灵儿的亲事,自然由皇上与太后做主,灵儿本不敢有任何异议。

第117章 立后 宇文护起身行礼,道:“太后,且不说公主的婚事。皇上如今已经正式登基,后宫里只立了两位夫人,但国不可无后,微臣觉着,神武公窦毅之妹窦颖是最佳人选,窦颖姑娘出身名门,姿容出众,性情温婉贤淑,可居后位。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叱奴太后沉吟片刻,道:“依汉人礼制,娶妻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我们鲜卑人,亦讲求个两情相悦。只有这样,夫妻日后方能和睦融洽。”她望着宇文邕,道:“所以,哀家想问问,皇上自己的意思如何?” 宇文邕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别样情绪,他恭敬答道:“正如堂哥所说,国不可无后,至于立谁为后,皇儿并无异议,一切但凭母后作主!” 我凝望着他,那双眼睛,深沉若星夜下的大海,哪怕能掀起滔天巨浪,亦是暗夜无声。时光,终究,能改变一切,这丰神俊朗的少年,已经能自如的在宇文护面前,从容掩去那份君临天下的霸气,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跳脱的少年。如今的他,隐忍不发,只为终有一天,能够龙腾九天。 叱奴太后轻叹一声,望着宇文邕,眸中浮现怜惜,终究还是轻叹道:“哀家亦觉着,颖儿秀外慧中,谦恭温良,可立为大周之后。” 宇文邕道:“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这件事就交由礼部去办吧。”叱奴太后脸上露出一丝倦意,道:“哀家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儿臣告退。”“臣告退。” 我亦要行礼告退,太后招手道:“灵儿,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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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请旨 雨,越下越大,天,却明亮起来,殿门开时,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雨点哗哗打在琉璃明瓦上,再顺着檐角流下,如珠,如线,更如透明的帘幕,一眼望去,庭院里朦胧的青翠,仿佛是隔了毛玻璃看满院的绿意。这雨,是天神直接将水泼向人间吧?竟没有一丝怜惜。 殿内静寂无声,只听得雨声澹澹,伽南香的香味能宁气安神,我却仍然心浮气燥。有侍女静静进入,吹灭一根根蜡烛,再将一侧窗栊支起,依然退下。叱奴太后侧靠在卧榻上,面容有一丝疲惫。 “灵儿。云裳的事,只怕哀家也无能为力。”叱奴太后轻叹道。 “太后。”我跪在她身边,哀求的望着她。叱奴太后轻叹道:“这件事,是宇文护的意思,先帝驾崩一月有余,朝中大臣仍有人议论纷纷,宇文护要堵攸攸众口,自然只能拿云裳作法。他在朝堂上提出要严查此事,并将云裳送交大司寇受审。此事,皇上既然在众朝臣面前准了,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哀家虽是他母亲,亦不能让他改圣旨。” “但云姐姐怀有先帝的孩子!”我急声道。 叱奴太后叹道:“云裳进大司寇是在所难免的了,哀家已经吩咐了下去,她腹中的孩子是皇室血脉,不可伤了孩子。”听得太后此言,情急之下,我已顾不得轻重,脱口说道:“宇文护眼中连皇上都没有,更何况太后您?只怕云姐姐一出后宫,一入大司寇,太后您的懿旨就作不得准了!” 闻言,叱奴太后脸色一变,撑肘而起,叱责道:“灵儿!” 我已经豁出去了,膝行退后,磕头道:“太后,灵儿没说错!方才,灵儿瞧得明明白白,宇文护目无尊卑,连立后之事他都要干涉。他说出的话,皇上不驳,太后亦不驳。灵儿能明白太后和皇上心中的为难,灵儿也知道现在不是跟他撕破脸的时候!但是,云姐姐何其无辜!” 太后脸色渐渐平静,一丝凄婉浮现面容,她伸手将我揽入怀里,轻轻摩挲着我的发丝,道:“傻灵儿,才说你长大懂事了,不似当年那般暴炭性子,这下子,原形都露出来了。

第119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1 出太后寝宫,沿长长回廊,过前殿,穿甬道,顺着绵延的青壁宫墙,迎面而来的宫女太监甚至还来不及跪低行礼,我已旋风一般跑了过去。终于,远远望见皇帝的銮驾,太监宫女乌鸦鸦一层皆低首侯着,我仰首望去,他,默然伫立,云浮于侧,风起云涌,宽袖博带,翩翩轻舞, 拎着长裙,顺着复道,我登上凌空阁道,这流丹飞阁在空中连接各处宫室,描丹绘彩,身侧云雾渺渺,仿若置身云端仙境。俯瞰飞阁下恢宏的宫殿,掩在濛濛雨雾里。 “灵儿。”他转过身来,望着一身湿漉漉的我,讶然道:“你怎么淋雨跑来了?”“皇上。”我轻唤他。他怜惜的伸出手,想要帮我拭去脸颊的雨水,我却迅速偏过脸,俯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他一怔,“灵儿,你以前在我面前可不是这么拘谨的。” 我浅浅一笑:“以前灵儿年少,自然是天真烂漫无所顾忌。如今渐渐大了,而且四哥也做了皇上,再似以前,岂不是没了规矩?” 他的笑容清朗眩目,道:“要那么规矩干嘛?我就是喜欢你无所顾忌的样子!!你如今确是长大了,心思也玲珑剔透起来,倒不似我认识的灵儿了。”又笑道:“我说过,人前你可以唤我皇上,无人时,你仍然唤我四哥。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多的规矩!!” 我笑道:“灵儿遵命。” 他慵然一笑,道:“说吧,这样急急追上来,找我有什么事?” “灵儿前来,是想请求四哥下旨放过云妃娘娘。” “原来,你是为云妃求情而来。”他的笑容凝在唇边。 “云妃对先帝一片忠心,绝不可能投毒弑主。灵儿请求四哥明察,还云妃娘娘一个清白。” 宇文邕沉吟片刻,淡然道:“但,先帝确实是吃了云妃亲手做的糖饼,而至中毒身亡。

第120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2 天复暗沉,大雨,滂沱,风,吹来阵阵凉意,他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膀挡住了黄昏的微光,修长挺拨的身躯,自然的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气势。那阳光一般的少年已经离我遥远,此时的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带着高处不胜寒的冰冷。 我冷冷的问:“你明知云妃是清白的,却偏偏要治她死罪!莫非权势真的能够蒙蔽一个人的双眼?莫非你再也看不到是非曲直?!还是,你想以此来向大将军摇尾乞好?” “放肆!!” 宇文邕怒极转身,迫人的气势在空气中形成涡流,目光几乎能将我撕成碎片。我亦顾不得了,依然脊梁挺直,无惧的回视他,继续道:“灵儿记忆中的四公子,善良,真诚,有一颗无瑕的赤子之心,然而现在的你,心怀诚府,冷漠无情,陌生的实在让人害怕!!” “你再不是我所认识的四公子了!”我冷冷的说道,转身离开,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奔下复道,冲入细密的雨帘。我在雨中飞奔,踏得雨水飞溅,雨越下越大,衣衫很快湿透,丹碧纱纹裙角沾上星星点点黄色幼泥,水珠顺着乌油油的发丝一滴滴坠落。 宇文毓,还有真儿,怎么办?当日,我救不了你们!如今,我又救不了云妃娘娘!! 此次,我回到大周皇宫,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泪水,混着雨水,在脸颊缓缓流下。 *** 一只大手从身后拖住了我,一个飞旋转身,我已经跌落在他的怀中。雨,落在我们之间,如轻烟帘幕一般,迷濛了我们的双眼。 “翎儿。”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轻颤,细微得几乎让我怀疑自己的听觉。 “你刚刚,叫我四公子??”他双眸如暗夜的星芒,难掩那一丝狂热的企盼,雨珠濡湿了他那黑而长的睫毛,一滴滴坠落颊边,仿若泪珠般晶莹剔透。

第121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3 “有一个女子曾经告诫我,昔日,淮阴侯韩信能忍跨下之辱,只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时受制于人,若能稳忍而不发,他日必能反败为胜,这才是真正的有远见卓识!”他的声音低若梦呓,飘渺无迹:“这些话,我都记在心里!” “四哥。”我轻声唤他,鼻翕酸楚,是雨,朦胧了我的双眼吗?抑或是,泪? 清扬磊落的容颜,有一丝不堪重负的疲惫一闪而过。却很快敛聚成坚毅的绝决:“父亲去世时,我们兄弟几人尚还年幼,父亲在病榻上将我们托付于宇文护,却未料到他会有如此狼子野心。三年前,宇文护逼死三哥。三年后,又故伎重演毒死大哥。他视我们兄弟如砧上之肉,可以任意宰割!!我当然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是李安!是侯龙恩!是宇文护!可是,我却只能对他们封官加爵,与他们携手笑谈!!因为我知道唯有隐忍,才能让宇文护对我失去戒心,才能伺机而动,为两位皇兄报仇!” 宇文邕的眼中,有铭心刻骨的仇恨。他望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灵儿,你放心,你的父皇,还有我的两位哥哥,终有一天,我会为他们向宇文护一一讨回。” 我的泪水不自禁的流下,哽咽道:“但是,为什么一定要牺牲云妃?” 他在我耳畔低声:“灵儿,以你的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在这之前,我亦有暗自召见云妃,她对先帝痴心一片,日月可昭,为了我的大计,她情愿牺牲自己,只求我日后能铲除宇文护,以慰先帝之灵,一雪她今日之耻!” 原来如此!! 宇文邕的身后,一大群太监宫女追了上来,纷纷惊慌失措的跪在泥水里,连连磕头哀求:“皇上,奴才们请皇上避雨,请皇上顾惜自己,皇上龙体要紧,可千万不要淋坏了身子。” 雨,打在芭蕉叶上,水珠,剔透的的滚落,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绿叶如伞,叶下一株小小的虞美人沾了雨露,袅袅娉娉,迎风起舞。巨大的黄罗盖伞撑开,遮住了肆虐的豪雨,我轻颤着打了一个哆嗦,一件宽大的金绣游龙衫将我整个裹紧,鼻息间,熟悉的气息萦绕,我仰首望他,那俊朗的眉目,清亮的眸子,一如往昔。

第122章 吐心扉 1 时光荏苒,仿佛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又过去了半个月。 这天清晨,宇文邕派人前来请我。我跟随太监李公公来到昱德殿,一进去,只见宇文邕侧身而立,双眸紧盯着墙上的一幅图,显然已经在那儿望了很久。已经下了早朝,他换了玄色金蚕丝绣游龙大袖衫,仍系黑色冕冠,愈加显得丰神俊朗,气势天成。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转过身来,微笑道:“灵儿。” 李公公退下后,殿内并无他人,我行过常礼后,笑问:“四哥找灵儿来有什么事?” “灵儿,你过来。”他向我招招手,指着墙上悬的一幅画,问道:“你还记得这幅画吗?” 我从一进入殿中,就已经注意到画中少女。这名少女眉目如画,神态娇憨,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她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帔巾,手中捧着皎皎白雪,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笑容灿烂夺目。在她身旁有一株盛放的腊梅,红梅吐艳,红唇娇艳,印着她眉心淡淡的梅花胎记。 心中明白,这画中少女就是当年的绛英公主—元灵儿。 “这幅画是你十三岁生日那天,大哥亲自为你所画。” 早闻宇文毓在诗词书画上颇有造诣,这画中的少女姿容灵动,栩栩如生,似乎可以破画而出。画画之人,应该倾注了极大的感情在笔下吧!宇文毓,宇文毓,每当我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就会有抑不住的心疼。那清冷飘逸的身姿,终究是尘世留不住的人!! 宇文邕一声轻叹,泛起怅然:“当年,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的心中始终只有大哥一人,哪怕大哥与大嫂恩爱甜蜜,哪怕我日日夜夜陪在你身边,你却始终不会多看我一眼。” 他望向我:“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确是年轻气盛,口口声声说是爱你,其实不过是受不了你对我的忽视,更心疼你会为一个不爱你的人一次次黯然心伤。一直愤懑大哥对你的无情,然而,当你的死讯传来,我看到大哥眼底的心伤,才知道,原来,他对你并不是无情的。

第123章 吐心扉 2 心湖一震,荡起浅浅涟漪,悸动不止,抑住慌乱心绪,我轻声问:“四哥说的,是谁?”我问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好奇。 “她也叫翎儿,令羽翎。”痴痴念及这个名字,他的语气如此温柔宠溺。“她跟你的长相有几分相似。然而,你们却是截然不同的。”凝重的忧伤悄然消散,一缕慵然浅笑浮现唇边,他,仿佛又变回在周营时的那个男子。“你活泼、明朗、总是笑声如铃,就象我的一个小妹妹,总能带给我无数的欢喜。而她,慧黠却又温柔、澄静而又忧郁,她身上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吸引力,与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短暂,我的心,却无法控制的深深陷了进去。” 宇文邕淡淡的笑,那笑容如此遥远芬香、恍若隔世:“初识翎儿,我就下意识的想要将她留在身边,保护她,爱惜她,这种强烈的感觉,更甚于当年待你。在我将你留给我的犀角梅花坠扔进黄河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对自己说,从此以后,只爱眼前的女子,只爱郑翎一人。” “郑翎,现在在哪?”我的声音涩然,声音抑不住的轻颤。 “她,已经死了!” 他声音里有刻骨的绝望,那双清澈的眸子燃起熊熊烈焰,恨意,来得如此迅疾。“大哥驾崩后,我策夜赶回长安,进宫之际,就是上天却将她从我身边夺走之时!!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的怀里渐渐冷去,却始终不敢相信她已经死了!!我不相信!!” 他双手紧握着我的双臂,双眸中的痛楚犹如激流漩涡,一圈圈旋转,将我整个人吸没,“灵儿,你知道吗?我那么爱她!!这种爱,深得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她答应做我的妻子,她会在长安等我回来娶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上苍要将她从我身边夺走!!为什么!!” 多想伸手抚去他的悲伤,手却滞于半空,多想脱口而出自己就是翎儿,却生生咽了。泪凝于眸,一滴滴坠落,却唯有哽咽在喉,劝慰道:“四哥,逝者已矣!” “不!!她没有死!!” 宇文邕打断了我的话语:“我有一种感觉,她还好好活着,她一定会回来找我!!” “她已经走了,她不可能再回来了!!”声音颤抖,泪水夺眶而出,我冲着宇文邕喊:“你这样傻傻的念着她,她如果在天有灵,只怕也会陪着你痛苦!你想让她不能安心的离去吗?”忧伤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我终于话语哽咽,泣不成声。

第124章 吐心扉 3 殿外,有太监跪禀。 “皇上,齐王殿下到了。正在清音阁侯着呢。” 宇文邕转过身来,眼中的阴霾渐渐消散,眸光柔和,依然是那个疼惜着元灵儿的兄长。“灵儿,五弟的心中一直有你。你与大哥当年的婚约,不过是堂哥的一厢情愿罢了!如今,大哥已经去了,这虚无的婚约,你无须再放在心头。这么多年来,五弟待你痴心依旧,你若能寻得这么个好归宿,大哥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替你们开心。” 原来,他今日唤我来,是想为元灵儿作媒来了。然而,我并不是元灵儿,只怕五公子这一番心思是要白费了。更何况,五公子还有真儿。真儿,才应该获得宇文宪的爱!而不是我这个冒牌的元灵儿。 “那日,在长乐宫,四哥答应我什么来着?”我清柔的微笑。 宇文邕道:“我答应了你,若你有了心爱之人,我一定会以公主之礼,风风光光将你嫁出去。 我笑道:“然而,灵儿心中所爱之人,并不是五弟。”望着墙上的那幅画,画中的元灵儿娇俏可人,双目灵动,有着灿烂无瑕的笑容。是啊,元灵儿心中所爱之人并不是宇文宪,而郑翎呢?亦不是。 “看来,你心中仍然忘不了大哥。”宇文邕怜惜的望着我,轻叹一声,笑道:“也罢,我不逼你,这桩婚事亦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太后亦不舍你这么早嫁出宫去。” 我脸飞红霞,笑道:“四哥取笑我。” “自你回宫后,我们兄妹还未好好聊过一回。一直,不敢见你,怕一见到你,就会想到另一个人。”宇文邕笑容黯淡:“今日,把心中的话对你倾诉了一回,却仿佛轻松了许多!” 他轻声道:“灵儿。我会立窦颖为皇后。”一丝冷咧的笑浮现在唇边:“虽然我并不爱她,可是,她是堂哥选定的皇后。”他冷冷的笑,笑容里有掩不住的嘲讽。在众人眼中,他是一个毫无主见、贪图享乐的皇帝,以安顺谦恭的态度,尊祟他的堂哥宇文护----他所至恨之人。

第125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骤雨初歇,天空澄澈,朵朵白云吹绵扯絮般点缀悠悠蓝天。 昆明湖畔垂柳随风,燕舞徘徊,自有一番夏日的清朗。往清音阁去,需经九曲回廊,回廊一面临湖,风荷一一清举,一颗颗圆润的水珠在叶心滚动,碧翠缠绵、随风摇曳。此时初初夏至,荷花还未绽放,却早有蜻蜓立于叶上。 清音阁就在昆明湖畔,取‘临湖有清音’之意。 一进水阁,我欣喜的望见了真儿。 真儿侍立在宇文宪身后,不过数月未见,她已消瘦了许多,昔日纤巧的鸭蛋脸如今变得下巴尖尖,身穿浅绿衫裙,亭亭如风中之荷,又如弱柳扶风,更凭添了几分清婉秀丽。她讶异的望着我,薄唇微张,双眸依然清澈灵动如昔,眼角却蓄了泪意。 宇文宪望着我淡淡浅笑。古代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弱冠,他今日才满十七岁,如若在现代,应该才读高中吧?本该是稚气未脱顽劣叛逆的少年,他却性情洒脱、气质清朗,一袭淡雅绣绿萼梅宽袖衫,衬得面如冠玉,愈加率性随意,正是翩翩少年郎。 顺华夫人与凝华夫人也同在宴席。顺华夫人笑容仍然谦恭有礼,举止行容亦大方得体,虽出身卑微,却丝毫不逊于公卿王侯家的大家闺秀。 而凝华夫人则截然相反,她正是当日宇文护赏赐给宇文邕的侍女----沈娇奴,与我亦算得是旧相识了,她如今一朝得势,被封了夫人,恰如那麻雀飞上了枝头,虽还未成凤凰,却已经张狂得意、飞扬跋扈起来。她见我与宇文邕一齐赴宴,脸色立即沉下,眸光如利刃,狠狠的剜了我几眼。 襄阳公主携了窦颖也来了,我原想含笑迎上前去,然而窦颖见到我后,竟然微慌地避开双眸,白晳的颜容此时更是皎若白纸,我不禁疑惑,她与元灵儿自幼相识,经年不见,应该分外亲热才是,为何如此生疏呢? 另外,还有好些陌生的面容,皆是宇文一族中年轻的叔侄妯娌、姊妹兄弟。众人皆身穿锦衣华服,或细语轻言,或高谈阔论,宴厅里好不热闹。

第126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2 宇文邕身侧分别坐了顺华夫人、凝华夫人,宇文宪陪坐下手,其下是襄阳公主与宇文直。我与窦颖相对而坐,已经远远隔了四五个位次。 他们兄弟之间举杯畅饮,仍然亲密如昔。 而我与真儿,却仿佛隔了遥远的距离!她侍立在宇文宪身后,一直悄悄瞧我,我知道,只因元灵儿与郑翎的有相似的容颜。然而,当我回望向她时,她却静静的避开了。 真儿,我的好妹妹。昔日在宫中时,她会在我抚琴时打趣我,会在我伤心时安慰我,如今,我再也听不到她那清脆的笑声,听不到她嘻笑着叫我姐姐。为了我,她失去甜美的声音,如今只是安静的伫立,任风吹动她的衣裙,如轩窗外摇曳的莲叶。 这一切,都将成为我心底永远的伤痛。 青梅酒,缓缓倒入杯中,那恬淡的绿,仿佛能氤出一缕缕绿烟。 透过玉杯,看阳光璀灿若翡翠,不知是青梅酒染绿了玉杯?还是绿玉杯溶入了酒液? 一人自斟独饮,眼前繁华似锦、烈火烹油的富贵似乎与我无关。 这宫中,曾经住过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在世时,诸事节俭,宫中甚少举行宴会,他的几个妃嫔皆是清冷自处之人,亦不喜热闹,所以,那时的大周皇宫肃穆清静,似一泓月夜里澄澈的湖水,衬得静夜吹箫的他,仿佛可以御风而去。 而自宇文邕继位以来,宫中三日一大宴,两日一小宴,热闹无比。 几日前,因凝华夫人生辰才办了一次宴席,如今又到齐王生辰,十七,只不过是个小生日罢了,他却偏偏兴头十足的大张旗鼓。这些宴席,初时宇文护是每回必到的。后来,他见宇文邕整日在宫中奢糜挥霍,饮酒取乐,又喜好骑射狩猎,贪恋美女娇娥,于是以为他不过是少年天子初登帝位,图个快活新鲜,渐渐地便也不太在意了。 今日的宴席,宇文护就未曾来到,不过托人送来贺礼而已。

第127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3 一出去,丝竹之声抛至身后,顿觉清静不少。 随意行了几步,找了个清凉处,轻倚着美人靠,看水阁在湖中的倒影隐隐绰绰。一只鸭子从荷叶丛里游出,接着又出来一只,我愣了愣,却原来不是鸭子,而是鸳鸯,两只鸳鸯在湖中相依相偎、缠绵旖旎。一丛丛荷叶如伞盖,又如少女、亭亭玉立。 此情此景,简直让人想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我正看得兴起,身后传来清朗的笑声:“原来你躲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宇文宪。 他含笑望着我,眉目翩翩,如洒了轻舞的阳光。我笑道:“清音阁亦不清静了。所以,我独自寻了个清静处。”又笑问:“今儿你可是寿星,怎么也躲出来了?” “只许你贪清静,就不许我也嫌里面闹腾得欢?”他笑道,双手往脑后一枕,亦随意的靠坐在我身侧。 我身子微侧,给他让出些地方,笑道:“五弟,你如今封了王了,怎么还是这般随意?” “陪着四哥在里面做戏给人看,好不容易溜出来了,只是对着你,难道还要我做戏吗?”他笑问。 “好罢,随你,被人家瞧见你这失仪的样子,可不关我事。”我轻笑。 “怕这些干嘛?你如今也变得小家子气了!”他笑了,侧身望我,双目灼灼,问道:“四哥今儿找你,有没有说到什么?” 我脸微红,笑道:“有,他说今儿是你的生日,让我好好准备一份贺礼。” “仅此而已?”他似乎不信。 “仅此而已!”我抿嘴一笑。 他失望的转过头,仰望着天,呆忡了片刻,又转过头来,笑眯眯的问:“那你准备了什么贺礼呢?” 我歪头想了想,笑道:“我唱首小曲给你听,如何?” *** 一只水鸟轻巧的从湖面掠过,荡起一层层涟渏。

第128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4 树丛后传来细微的轻响,眸光微转,望得真切,竟是真儿,她站在茉莉花丛后面,可是,午后的阳光却泄露了她那浅绿色纤弱的身影。 宇文宪笑着问我:“灵儿,你唱的什么小曲?我怎么就从来都没听过呢?” “你没听过的曲子还多着呢。”我浅浅笑着,手,伸至唇边,轻“嘘”一声,一边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绕过树丛,只见真儿静静的伫立在花树后,她裙边的草地上,落了几朵小小的茉莉,这皎洁的小花,散发着沁人肺腑的淡淡幽香,那般惹人怜爱。 我将真儿一把揽住,捉在怀中,轻快的欢笑起来,真儿慌乱的望着我,脸涨得通红,纤长的睫毛如蝶翻飞,我笑问:“真儿,我知道是你,你躲在这里,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她痴痴的望着我,眸中有疑惑,亦有企盼。“真儿。”我轻声唤她,她的双眸迅速袭上一层如烟水雾。 “灵儿,真儿是我的贴身侍女,许是见我溜出宴席,所以,她也跟了过来。”宇文宪走过来,他怜惜的望着真儿,轻声道:“她不能说话。” 真儿望着我,樱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笑,凝在唇边,我的心狠狠的痛,泪几乎夺眶而出,我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喃喃道:“真儿,我知道,真儿!” 真儿望着我,清澈的双眸里含有惊喜,那双美丽的眼睛,欣喜得几乎要说出话来。然后,她牵紧我的手,快步往清音阁而去。 宇文宪愕然,追上来,连声问:“真儿,你要带灵儿去哪里?” “真儿?”我亦疑惑的询问。她侧脸笑望着我们,娇憨的笑,那是我熟悉的真儿。 *** 一进清音阁,便见到,一袭轻柔的身影正在翩翩起舞。

第129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5 坐在筝前,稳定心绪,双手轻轻抚过,悠扬的的旋律响起,伴着筝音,我轻声清唱: ................ 江楼上独凭澜 听种鼓声传 袅袅娜娜散入那落霞斑斓 一江春水缓缓流 四野悄无人 惟有淡淡袭来薄雾轻烟 江楼上独凭澜 听种鼓声传 袅袅娜娜散入那落霞斑斓 一江春水缓缓流 四野悄无人 惟有淡淡袭来薄 ................ 记得学生时代,课业繁重,晚上温习功课之时,我总喜欢放一些纯音乐来听。这首《春江花月夜》,因其意境清幽、弦律悠美,我极其喜欢。一次次的静夜聆听,将弦律默默铭记于心。 而今日,我奏此曲,却是为了真儿。 当日在宫里,我初学古筝,最爱练习的就是这首曲子。真儿亦爱此曲宛如水墨画一般的恬淡静雅。那些春天的夜晚,在凌涵宫的海棠树下,空气里总有浓馥的花香,真儿撑着手肘,坐在我身畔,随着我生涩的弹奏,将这首曲子听了一遍又一遍。 那时候,她总爱缠着我,追问这曲谱从何而来?我怎肯说是在mp4里听来的?于是回回戏弄她,说是在梦里跟仙人学的,她自然不信,于是,俩人在庭院里追逐嘻闹,轻脆的笑声如微风拂过墙角的风铃。

第130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6 这场宴会自午时开始,渐至日影西斜,他已饮酒无数,脚步踉跄,醉意醺醺。宇文宪上前扶住他道:“皇兄,你醉了,不如回去歇息吧!” “我没醉!”宇文邕乜斜着眼,高声唤道:“剑呢,怎么还未取来?” 一旁的侍卫忙双手将双剑奉上。 宇文邕接过双剑,唇角扬起一抹轻笑,俊朗容颜,如烈烈炽阳一般炫目,一声铮鸣,长剑出艄,双剑寒光烁烁,宛如银练。他脚步一跄,身子却已飞旋而舞,双剑连绵不绝,婉若惊鸿,矫若游龙。 此时,众乐师皆已醒悟,乐声顿起。 歌随剑舞,宇文邕沉声而唱: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他的歌声低沉缓慢,气势却如黄河之水自天上来;他的舞姿潇洒英武,忧伤却如一江春水绵绵不绝。剑如行云流水,舞时猎猎生风。长穗飘然,刚柔并济,旋过他俊朗的容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虽然我未能穿越到唐朝,亲眼去目睹公孙大娘名闻天下的剑舞,但与之相较,宇文邕当毫不逊色吧? 一个个长身旋转,一次次轻灵甩舞,他在低唱“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随着吟唱节奏愈急,他的身躯轻舞灵动,旋剑愈舞愈快,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双剑犹如银色的白练将他周身缠绕,剑,划破长空,铿锵声中,双剑已经齐齐刺入殿柱,在宁静的空气声里嗡嗡作响,剑柄犹自摇晃,舞蹈却戛然而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第131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皇帝既然走了,留下来的人便也渐渐散去。 我在人群里寻觅,目光所及处,先望见了窦颖,她正伫立在屏风处,凝望着我,神情若有所思,屏风上绣了牡丹‘雏凤还巢’,鹅黄鲜妍的盛放花朵,衬得着了黄衫的窦颖愈加清丽绝伦。她见我望见她,不动声色的转身,扶着侍女的手缓缓离去,留给出我一个孱弱柔美的身影。 我心中疑云渐起,却见到不远处真儿绿衫纤柔,正望着我盈盈浅笑,两个浅浅的梨窝在颊边若隐若现。我亦笑了。转身吩咐妍紫道:“妍紫,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独自散散心。”此处离揽月轩并不远,妍紫乖巧的点点头,嘱咐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真儿静静的走在前面,我远远跟随,一路欣赏黄昏的景色。 丝丝凉风,渐渐消去白日的暑热,湖畔长长的柳条随风轻舞,那一抹抹深绿,再不复春日的嫩黄。红彤彤的太阳一点点西沉,云朵被染成浓烈的红、黄二色。碧莹转深蓝的湖水,被满天的彩霞投影得愈加五彩斑澜。 一行行白鹭排成行,在斜阳里飞过,几只水鸭子扑扇着翅膀,溅起朵朵水花。 夕阳渐渐褪色,天空的颜色变得墨蓝。我们已经走出了上林苑,这熟悉的石子小径,告诉我,真儿要带我去的地方是涵凌轩。 涵凌轩虽不在上林苑内,但亦离得不远。此次我回宫后,为避嫌疑,故不再踏足涵凌轩。以往我跟真儿在涵凌轩里暂住,与宇文毓的嫔妃们关系亲好、往来密切,涵凌轩外总有行色匆匆的太监宫女往来穿梭,却也不失热闹。然而此时,我们越是走近涵凌轩,就越发安静,行至最后,别说太监宫女了,竟然连当值的侍卫都未见一个。 转过影壁,真儿闪身进入涵凌轩,我忙急步跟随,一进入,却讶然发现整个涵凌轩内空无一人,一片静寂。 此时,天仍未黑透,涵凌轩的宫殿笼在青蓝的暮色下,每一间殿门皆紧紧关闭,横垣着巨大的铜锁。

第132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2 “真儿。”我走近她,将她拥入怀里,泪凝于睫,却强自微笑着:“真儿,是我,我是翎儿。” 真儿拉着我的手,她指指我的眉心,作不解状,然后用食指作笔,在我手心写道:“胎记?” 轻轻替她拭去腮边的泪珠,我取下了从未离身的梅魄。真儿讶异的望着我!我知道,在微朦的夜暮下,梅魄幻化成的梅花印记正从我的眉心渐渐消失,我再一次改变了模样,变回了郑翎旧日的容颜。 拂去石阶上的灰,我与真儿并肩携手坐在廊下,我将当日所遇到的离奇际遇,一一讲述给她听,于是,真儿疑惑的双眸渐渐恍然。她轻拈金线,将梅魄悬起,夜色中,梅魄宛若一滴紫色的泪珠,左右轻摆。 真儿灿若星辰的瞳眸有孩子般的懵懂天真,颊边浮现我所熟悉的浅浅梨窝,她笑着将梅魄重新放回我的手心,在我手心写道:好神奇。我微笑点头,复又将她揽入怀里,喃喃道:“真儿,真好!我又可以见到你了!” 真儿安静的依在我怀里,我的心里乏起忧伤,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仿佛又听到她在唤我姐姐,那轻铃般的笑声,那般悦耳动人。可是,如今…… 仿佛感受到我那浸透了忧伤的无力感,真儿抬起头来,她微笑着在我手心写道:姐,我很开心! 望着她,我勉强微笑,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真儿连连摇头,示意我不要难过,她帮我拭去脸颊的泪水,望着我微笑,再微笑。那娇憨又可人的笑容,逗得我也笑了。 幽蓝的夜空,悬挂一弯皎洁的新月,涵凌宫里静寂无声,唯有纺织娘和蛐蛐儿在墙角唱着轻快的歌,还有我的喃喃细语,心念微动,我疑惑问道:“真儿,这涵凌宫里为什么会没人住了?” 真儿牵着我的手,在我手心写道:四公子! “谁在那里?” 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我和真儿,伴随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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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3 那声音如此熟悉,正是宇文邕!! 他不是饮醉回宫歇息去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静夜无人的涵凌殿。我慌忙起身,在夜色的掩护下,顺利躲在一根廊柱后面。 “翎儿,是你吗?” 真儿盈盈站在廊下,俯身行礼。 “真儿,原来是你。”他的声音有无尽的失意,仰首望那弯月,叹道:“你也是来祭拜你姐姐的?” 夜空,只有弯弯的上弦月。 月光淡淡,轻柔的照拂,这明珠金冠的少年。 此时,他不是白日里,那高高在上淡漠疏离的君王,俊逸清朗的容颜,被如水的月光洗过,平添了几许忧伤。 “真儿,你姐姐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的唇边扬起一丝清冷的笑,眼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你知道吗?我每晚都会来这里等她。”他已经喝醉了,手中却还拎着一个酒瓶,仰首饮酒时,身子一歪,已经斜坐石阶上。 他苦笑着,轻声道:“翎儿,我等得好辛苦!” 泪水,抑不住的从我指缝里流下,宇文邕,为什么你要这么傻? 仿佛能感受到我的难过,宇文邕转头望向我藏匿的方向。幸亏真儿机敏,她迅速蹲在宇文邕身侧,挡住了他的视线,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咿咿呀呀着,以手势安慰他。 “真儿,谢谢你!” 宇文邕轻声的叹息,“你姐姐走了,你也很难过吧?所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自言自语。” 仿佛意识到什么,宇文邕声音骤然一变,他一把捉住真儿的手肘,厉声问道:“不对!你是哑的,你不能说话!可是,我进来之前,明明听到这里有女人的声音。

第134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4 弯月如钩、如薄刃,在失意的人心中,刻下道道伤痕。 宇文邕踉跄着捡起丢在地上的酒壶,坐在白玉兰树下,一口接一口的喝。 夏夜的小虫,在草丛里欢快的吟唱,尽情挥霍它们仅此一夏的生命,此时秋风未至,只有它们才不识得忧愁的滋味! 真儿蹲着身子,默默伴在宇文邕身侧,亦遮住了我藏身的方向。我轻轻探出身子,一眼便望到石阶上,那梅花形的玉,在莹洁的月光下,有淡紫色的光晕流转。 “真儿。”他轻声在问:“我之前听到的声音,是我的幻觉吗?” 他继续自语:“我总感觉翎儿她并没有死,她一定还会回来找我。” 手指,掐进了廊柱的木缝里,心痛得无以复加。我不禁怀疑,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相信那白衫男子所说的预言,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洛阳,为什么我不能留在宇文邕身边? 这个疑问,已经萦然在我心头多少个日夜,只要我一想,梅魄的光芒便会转盛,灼痛我的心房,此时,那暖玉正静静躺在冰冷的石阶上,谁能想到?这是一缕飘渺香魄凝结而成的玉,淡淡的紫光,仿佛一滴如烟似雾的泪,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时光,点滴流逝。 静夜里,虫儿轻吟。 弯月缓缓移动,移至中天,将皎洁的光华投射在少年疲惫忧伤的脸上。 宇文邕醉卧在树下,酒壶已空,远远的抛至杂草丛里,口中犹在喃喃自语:“翎儿,翎儿。” 细细碎碎,幽香四溢,是昙花在夏夜里盛放。绛紫色的外衫轻轻颤抖,大朵大朵洁白的花,在月下披霜带雪,绽放夺目光华。 我从廊柱后走出,轻拾起阶下的梅魄,任她在我的手心,紫光四溢。

第135章 我欲与君相知 1 沿着石径,顺着昆明湖,在淡淡的晨曦里,我一路狂奔。晨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梅魄已经悬在颈间,沁入冰冷凉意。天色渐渐澄明,鸟儿在树梢轻快歌唱,清晨的花香浓郁。我扶着湖径一棵碧绿梧桐轻轻喘息,泪水如珠,仿佛仍沉浸在昨宵悲伤的梦厣里。 远远地,一队皇宫侍卫执戈巡查而来,我站直身,缓步而行,假意欣赏眼前这莲叶如碧,清露如珠,飘渺薄雾扬起的清新美景。他们恭敬的施礼后,便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揽月轩很快就要到了。我脚步绵软,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这时,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让我下意识的避至假山之后。来的人,竟是侯龙恩。宇文毓死后,侯龙恩仍留在宫中做虎贲军统领,此时,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宫女,这小宫女眉目伶俐,身形娇小,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这黎明时分,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保持一定距离,究竟有何故? 远处,一阵喧哗声打破了黎明的宁静,其中更夹杂着宇文邕的声音。我慌忙踩着草丛从假山后绕走,那小宫女似乎听到了什么,回头望时,我的身影已消失在小径的拐角。 一回到揽月轩,妍紫,绿漪便欢喜的迎上前来,“我的好公主,你可总算回来了。”她俩大概是整夜未眠,一直在担心着我,眼角已有浅浅青晕。 “妍紫,绿漪,让你们为我担心了。”踢掉沾了草屑露水的绣鞋,心仍然在扑扑乱跳,我勉强笑道:“昨儿我饮多了几杯,原想在湖边散散心,行至栖霞水榭,见那儿风光迷人,便停下休息,不想竟然躺在水榭的凉榻上睡着了,这一睡,就睡了一个晚上。” 妍紫如释重负,喜道:“回来了就好,我的好公主,奴婢以后可不敢再离你半步了。” 绿漪拿来的衣衫及绣鞋替我换上,道:“公主,奴婢侍候你梳洗。”又问道:“公主是跑着回来的吧?”我坐在妆台前,镜中人双眸如烟似雾,眉心一抹清晰的梅花印记,乌丝蓬松,鬂边几缕凌乱的发丝,我郝然微笑:“是呀,跑回来的。

第136章 我欲与君相知 2 揽月轩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子:“皇上驾到。”我慌然起身,长发如丝缎飘飞,将绿漪手中的象牙发梳带落在地。 宫女太监已经迎了出去,高呼万岁,纷纷跪倒在庭院之中。 “公主呢?”我听到院里传来宇文邕冷凝的声音。 “回皇上,公主尚未起身。”掌事宫女恭敬回禀。 我渐渐镇定,依旧坐回妆台前,吩咐绿漪妍紫道:“皇上来了。你们去开门迎接吧。” 她俩忙答应一声,急步跑去开门。我捡起地上的梳子,想要继续替自己梳头,手却轻轻颤抖,镜中人,肌肤苍白,水眸含烟,乌黑的秀发如瀑般披在肩头。 门打开了,宇文邕站在门前。 “皇上万岁。”绿漪与妍紫慌忙双双跪倒在地。 “你们退下。”他的声音沉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们迅速退了出去,门亦轻轻掩上了。我将梳子放在妆台前,抚向颈间的梅魄。告诉自己的,该来的,还是会来。缓缓转身行礼,微笑道:“大清早的,四哥不去早朝,怎么来了揽月轩?” 宇文邕慢慢向我走来,他灼视着我,一步步,一步步,每一声脚步,似乎都踩在我的心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唇边却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你倒是起得颇早!” “灵儿习惯了早起。”我嫣然微笑。 “也习惯了一大早就在皇宫内四处游走?”他已走近我身畔,脸上的笑容已然敛去,一种无形的气势扑面而来。 我轻声道:“灵儿刚起身……” “这绣鞋,是你的吧?”他冷冷打断了我的话语,指着妆台下露出一小截鞋尖的绣花鞋。

第137章 我欲与君相知 3 原以为可以与你从此相拥,直至天长地久。 怎知道,在我们此时相拥的刹那,命运的齿轮开始重新转动。 直至走向无法逆转的永恒悲伤。 *** 仰望蓝天,伸开双臂,任风吹乱我的秀发,马蹄声声,惊起林间的飞鸟,松鼠抱着坚果,好奇的从树洞里伸出头来,一对麋鹿在草丛中竖起耳朵,远远的观望。我倚在宇文邕怀里,笑声如铃,响彻广袤的皇家猎场。 这十余天,是我穿越以来最开心的日子,我与宇文邕旦夕相守,如胶似漆。 他手把手的教我搭弓射箭,任由我一次次将猎物射偏,笑容纵容而宠溺。 他带我去摘漫山野花,任由我编成五色花环,戴在他的头上。 他与我在花荫下煮香茗,下象棋,奏瑶琴。 此时,他不是君主,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炽烈的相恋。 我很幸福,每一个早晨醒来时,揽镜自照,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格外美丽。心中渐渐认定他是我前世的恋人,为了他,我穿越千年,来赴这相守一生的约定。 那个清晨,我们爬到山的最高处,他跃身下马,伸臂将我也抱下来,又松开疆绳,让马儿在林中自行吃草。我们并肩站在岩石上,俯瞰山下,昆明湖碧波粼粼灿若流金,宫殿、崇阁、层楼高起掩映在葱郁树丛山坳繁花。宫殿外,长安城被关中平原千里沃野环绕,城中阡陌交通、街巷民居、繁华集市、人流如织。 这,就是千年前险关环绕的长安城,恢宏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屏住了呼吸。 “在想什么?”宇文邕轻揽着我,在我耳畔轻问。

第138章 我欲与君相知 4 立后?我断然拒绝,“不行,你若如此,宇文护必定会携群臣反对!” “我一定要娶你,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宇文邕双眸冷凝,闪过一丝凌厉的决然。 “我不许你这样!”我微微蹙眉,道,“你若一意孤行,可想清楚了后果?此时若开罪了那帮老臣,别说娶我,只怕只会将我推向无底深渊,你明白吗?” “可是!”宇文邕想要辩解。 伸手捂住他的唇,轻易的让他的话语咽回。我清楚知道他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更改,此时若是强劝,只怕他根本听不进去。 狡黠一笑,我故意板起面容,娇然道:“我说了,不许你这样!否则,我就生气!” “翎儿。”他轻叹一声,将我重又拥入怀里,“我不想你受委屈!那些宫人,如今尽在后面议论你。” “议论我狐魅惑主,是吗?”我仰望着他,容颜清朗俊逸,神情坚定不移,他怜我,爱我,让我幸福得有一种痛的感觉,不管前路如何,我愿与其相守,但愿天随人愿。 我笑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在意你!!只要你不负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不会觉得委屈!!”轻倚入君怀,我轻声道:“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女子。虽然你是皇帝,我却希望我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我希望与你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不希望与其他人分享一个丈夫。” “翎儿。”宇文邕轻拥着我,喃喃道:“我决不负你。只有你,才是我宇文邕的妻子!” 我的唇边泛起浅笑。此时,我以为这是真实的诺言。 却轻易忘记,《长恨歌》里,“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下一句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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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我欲与君相知 5 此时,我们靠在一株松树下休憩。我轻倚在他膝头,任他的手轻轻抚过我流水般的黑发,心念一动,我轻笑道:“不如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吧!” 他果然笑了,说道:“好!”又赞道:“上回在宴会上听你唱歌确实不错。” 又捏捏我的鼻子,笑道:“五弟似乎提到,你那儿还有许多我从未听过的小曲呢?”他的语气里似含了浓浓酸意。 我嗔笑道:“你若想听,我就一首首的都唱给你听,可好!” “再好不过!”他笑道。 此时,蝉鸣声声,山中静好,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星星点点落在他俊朗的脸上,眉目磊落,神采飞扬。我轻轻倚靠在他胸前,为这少年轻唱: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 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 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千年孤独 滚滚红尘里 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 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我愿为爱 不顾一切跨越千年 君须怜我 一缕渺渺香魂如烟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海誓山盟都化作虚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生生世世无悔也无怨 喜欢这种千年的爱情,一切的一切,缘自挥别时的那一次回顾,孤寂而悲凉,幻化成一个凄美的剪影,永远的留在你的心间。

第140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1 这是夏天里最热的时候。 清晨醒来,推开轩窗,一丝风也没有。八哥饮饱了水,在笼中闭目养神,不再聒噪,庭院里的芭蕉长得似大蒲扇却绿叶萎靡,倒是火红的石榴花开得正艳,一朵朵如小簇燃烧的火苗。 我妆扮清新,不施粉黛,挽飞天髻,着鹅黄衫,曳地白裙,裙角绣绿色荷叶,婷婷如盖。 喝了一小碗梗米粥后,我便信步走至抄手长廊,啾着嘴逗那八哥开口说话。 “灵儿。” 我扭头一瞧,笑道:“五弟。” 宇文宪站在对面廊下,身姿风采雅秀,眉目清新俊逸,一袭月牙白的宽袖衫,衣袂飘然,整个人,恰如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画。他远远凝望着我,眉宇之间,弥漫了一缕模糊的轻愁。 我放下手中喂八哥的绿玉食器,向他走去,他,似乎有心事? “五弟,你怎么来了?” 他却不答,只是凝望着我,眸中若有所思。我伸手在他脸前摇晃,轻笑道:“五弟,你怎么呆呆的?在想什么呢?”宇文宪笑了,笑容温雅恬淡。 却又蹙眉道:“灵儿,今日早朝,四哥在朝堂上告知礼部,因太后身体微恙,立后之事,暂缓!”我一怔。他又接着道:“此言一出,神武公虽未发一言,但堂哥却至为生气。” 我勉强浅笑,道:“或许,四哥,有他自己的想法呢?” 一枝石榴花枝横斜,宇文宪伸手撷过花枝,徒然放手时,花枝颤抖着,红彤彤的石榴花瓣如遭风雨,颠倒青苔落绛英,落红铺满地。 “窦颖,乃堂哥与襄阳姐姐为四哥共同选定的皇后。

第141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2 “灵儿,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会永远保护你!” “五弟!”凝望着这风姿雅秀的少年,心中有一丝动容,为他对元灵儿的一番情意,几乎脱口而出真相,却迟疑着,若是他知道元灵儿已逝,不知会有多伤心?“灵儿,你随我出宫去吧,不要再留在宫里!” 这清雅的少年,此时眸光坚定,道:“四哥不能给你的,我却能给,只有你,才是我的齐王妃。” “她不会跟你走的!”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一声传报,宇文邕已经穿过月洞门,大步朝我们走了进来。我心中不禁讶异,算算时辰,此时,应是他在大德殿批阅群臣奏章之时,怎么会来到揽月轩?只见他神情冷峻,似乎心情极为不悦。我刚要俯身请安,他已抬手示意免礼,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手,紧紧环在我腰间,似在无声宣告自己的所有。 宇文宪道:“四哥!” “你退下!”他眸光如剑,望着宇文宪,冷凝道:“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 宇文宪凝望着我,伤心一掠而过,继而向宇文邕躬身行礼道:“臣告退。”说罢,转身离开,留给我们一个失意的身影。 我仰起头,跟宇文邕解释道:“别怪五弟,他只是将我当成了元灵儿。” “我明白。”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又问,他却久久未答,只是紧揽着我,头靠在我的颈后。远处,随侍的太监宫女们早已习惯,纷纷侧身回避。我倚在他胸前,听他呼吸急促,渐渐转至平静。半响,他答道:“没事,只是想你了。”他凝视着我,四目胶着,只有彼此。我知道,他心中的心事,只是,他不愿说,他不愿让我为他担心,我唯有静静的伴在他的身边! 他问我:“翎儿,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吗?” 我轻轻点头,说好。

第142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3 宇文邕带我去的地方是云阳宫。 云阳宫在咸阳,位于甘泉山下,此宫原名甘泉宫,是黄帝以来祭天圜邱之处,亦是黄帝羽化升仙之处。史书记“匈奴祭天处,本云阳甘泉山下,秦夺其地”。黄帝祭祀神灵,朝诸侯的万灵明庭就在甘泉。秦代时,就已经在此造林光宫,汉代于其旁起甘泉宫。 甘泉山风景秀美,泉水清澈,林静深幽,是避暑胜地。云阳宫中引入山中泉水,环而为湖,宫殿依山势而建,隐于山坳密树,玉栏绕砌,层楼高起,浑然天成,巧夺天工。在云阳宫内,避开了宫中的繁文缛节,避开了那些不愿见到的人,我的心变得飞扬。 宇文邕除了精通兵法,善于用兵打仗,亦是象棋高手。他下起棋来,耽之昼夜,每忘寝食。这些年,他在军中闲瑕之时,便潜心琢磨象棋之术,并改进了前人流传下来的六博、塞戏、让象棋形成自己的特色。此时的象棋跟现代象棋不同,棋子中有日月星辰,却同样采用兵战形式,由下棋双方互相攻守。这是金戈铁马战斗生活的一种形象演变。 这次来咸阳,他随身携带了一付鎏金特制的象棋出宫。在云阳宫的日子里,我也跟随宇文邕学会了下象棋,这集聚了机敏和智慧结晶的小小棋子,让我渐渐痴迷。一有闲瑕,我就拉着他与我对弈。我们会寻一处安静的花蹊树荫之下,以抛铜钱猜先手,并命人于开局前煮好一壶上等佳茗,胜者始得品尝。 喜欢象棋中蕴藏着的无尽机巧和风云变幻,下棋,就如同排兵布阵、行军打仗。黑红双子,楚河汉界,我们在棋盘厮杀,常常是胜败尚未分明,日影渐已西斜。 我棋术的进步让宇文邕赞不绝口。他夸我在棋盘上运筹为幄,颇有大将之风,每每让我自鸣得意,以巾帼岂让须眉笑之。亦常在棋局上讨论时事。曾经感慨的问宇文邕,“周与齐的战争,历经十余年,连年纷战,以至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这场战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战争不会一直持续的!”宇文邕谈笑自若之时,手中棋子已落。 我追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打仗?从汉末黄巾起义始,历三国、曹魏、西晋、东晋,五胡十六国,北魏、东魏、齐周,这还只是北方,就已经无数次的朝代更替,更不必说南方的吴、蜀、宋、齐、梁、陈,整个中华大地战火纷争,大片的田地荒芜,百姓们流离失所,打来打去,争来争去,究竟又有谁能受益?一将功成万骨枯,受苦的不过是老百姓罢了。

第143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4 我轻轻点头,却疑惑道:“依你说来,高洋在位后期,北齐政局已然不稳,你们大可乘虚而入,为何还打了这么多年仗呢?” “虽然高欢已死,但是,北齐朝中却仍留有一批对高氏一族忠心耿耿的拥护者。比如斛律光,此人出身于将门之家,少工骑射,以武艺知名,17岁时就被高欢提为都督,他带兵几十年,从来都没有打过败仗,如今已经以军功累官至大将军,是我北周将士的一大死敌。” “另外还有一人,就是兰陵王高长恭了。”他望了我一眼,凝重的双眸中掠过一丝钦佩,“高长恭是高欢长子高澄之第四子,虚长我一岁,容貌纤洁如女子一般,偏偏打起仗来,凶悍勇猛,年纪虽轻,却熟读兵书,武艺精湛,如今亦是战功累累。” 说到这里,宇文邕声音微顿,叹息道:“有此两人在,统一北方,不知要多费多少周折才可。” 这段日子以来,仿佛,我早已将那抹银色身影深埋心底。此时,乍一听到高长恭这个名字,我竟然微微慌乱,避开宇文邕的眼睛,望着棋盘,手指微颤,棋子却不知落向何处。 终究,还是轻问:“既然北齐有此良将,你,是否能将局势扭转?” “当然!”宇文邕笑容俊朗飞扬,双眸粲然生辉,“战局,便如棋局,只要我宇文邕胸怀韬略,腹隐甲兵,便能运筹帷幄,赢得胜局!”听闻他此言,我笑道:“好不知羞,哪有如此夸赞自己的?你有何策略,倒是说来听听!” 他一子落定,唇边泛起一丝自信浅笑,坚定而自信,道:“若要改变这种局面,必须拓展经济,广辟农田,内惩贪腐,外扩府兵,南和陈霸天,北联大突厥,只需稳定后方,定可剑指晋阳。待北方一统,再依次图之。等到天下太平战乱结束后,我们的老百姓才能回返故乡,安居乐业。” 和风,吹动树梢,沙沙,沙沙。午后的云阳宫,宁谧清新,岁月如此静好。 我痴痴凝望着宇文邕俊朗的容颜,他那炫目的笑容背后,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魄,深深的将我折服。

第144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5 “然而!”他略一沉吟,凝滞不言。 “然而,攘外必先安内,宇文护才是你如今真正的心头大患。”我轻轻拈起一颗棋子,浅笑着接过他的话。(注3) 他眸中生辉:“知我者,郑翎也!” “你说,如果人们可以不用打仗,有什么意见纷争,就在棋盘上解决。撕杀无声,搏击无血,不会燃起滚滚狼烟,那该有多好?”我轻轻叹息。 “终究是女子之言!”他哈哈大笑,笑容炫目,取笑我的天真。 我不服道:“我说得不对?” “对,可是,若你想在棋局上定输赢,还需得得先赢我此局。”宇文邕笑而落子。 “好!我一定赢你。”我笑道,开始聚精会神于眼前的棋局。 然而,我总究不如宇文邕沉稳,每每自以为稳操胜券,伸手想去端茶之际,却被宇文邕按住手,他唇边扬起隐隐笑意,说声:“慢着”,顺手策马入卧槽,顿成杀势。(注4) 我目瞪口呆,他却得意地大笑道:“我赢了!”雕漆梅花几上,早已泡好上好的阳羡雪芽,说时,他已端起五彩盖盅,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开心,我不禁也笑了。这段时间以来,他时常眉头紧锁,虽然他在我面前极力掩饰,凝望我时,会展露笑容,但是,我知道,他心中有心事。 替自己倒上一杯清茶,茶香袅袅,我浅笑柔声道:“这几日我看书,书中说,昔日孟尝君无所事事之时,亦用下象棋来打发日子,但他心中却认为下象棋为不务正道,所以每每心有戚戚,雍门周生就安慰他道:‘足下闲好象棋,亦战争之事。’意思是说象棋虽为一种休闲娱乐,却能在下棋的过程中悟出战争,亦可悟出人生。

第145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6 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十天后,宇文邕离开,将我留在云阳宫。 永远记得他离开时对我说的话:“翎儿,我回长安处理好一些事情后,就会派人前来接你。你一定要等着我。” 我轻轻点头。 痴痴相送,恋恋缠绵,短亭又过长亭,与君不舍分离。然而,他终究还是决然将我放开,上马扬鞭,不再回头。 痴痴的望着他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泪眼渐渐朦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难受?又不是不再相见,他亦承诺了,最多不过月余,就会遣人前来接我回宫。 朝中有事,他担心我不开心,所以才会带我来云阳宫。 然而,他虽然身在此,心中终究还是牵挂朝政,我又怎能牵绊于他? 默默擦去泪水。刚要转身离去,却见前路烟尘滚滚,一骑疾驰而来,是宇文邕,他竟然独自纵马回来,去而复返。 我讶然而立,他已近至身旁。他一跃下马,伸臂将我揽入怀中,那么紧,那么紧,紧得似乎想将我溶入骨血之中。他在我耳畔轻语:“翎儿,你一定要知道,我爱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 云阳宫原是避暑行宫,宫殿皆依山而建,掩映葱笼古木,繁花似锦,环溪绕涧有清泉,我每日里无所事事,便在云阳宫四处闲逛。也曾散放青丝弄扁舟,溪头卧剥莲蓬,也曾闲看花开花谢,笑望云卷云舒,岁月如此静好,日子闲散至极。 这个清凉怡人的夏天,时光,似乎过得特别快。

第146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7 这雨从昨夕开始,今晨仍未停歇,我只能闷在屋子里,刺绣不喜欢,弹琴没兴致。 秋雨一至,秋风顿起,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想辰光是否已是“枯荷难睡鸭,疏雨暗池塘。”午后时分,雨总算停了,也等不及妍紫了,我踏著木屐,迫不急待的独自出去散心去。 来到湖边,果然是残荷听雨,花凋绿萎。昨日才乘过的小扁舟此时静静的躺在水畔,被朵朵绿色的浮萍环绕。在湖边独自徘徊,几声闷雷之后,雨又开始淅淅而下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听雨亭,我随手折了一片芭蕉叶遮住头,撩起裙角,奔至亭内避雨。这亭子三面环水盖在游廊曲桥之中,湖绿色的雾纱糊了雕镂窗槅。我在亭中避雨,推开临湖的那扇窗,任斜风吹入,静看雨打湖面。轻倚窗棂,坐了一会,隐隐听到声音,远远来了两名宫女,撑着油纸伞沿湖岸逶迤行来,她们边行边说,并未注意到亭中有人。 那年幼的小宫女问道:“珑月姐姐,这么说,公主还什么都不知道呀?难怪见她每天里爬山游水的,哼歌跳舞,玩得那么开心。” 那名唤珑月的宫女回答道:“嘘,小声点,你就是爱多嘴!绿漪姑娘说了,谁都不能私下议论这件事情,如果让公主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我不禁坐直身来,悄声偷听,不知道绿漪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我呢? 那小宫女遭了训斥,大概心情不悦,嘟嘟囔囔说道:“皇上立后这么大件事,举国上下,路人皆知,怎么可能瞒得住呢?”那珑月急骂道:“让你不要说,你还偏说,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乌云滚滚的天空传来声声闷雷。我的世界,在霎那间黯淡无光。十指紧抠身侧的窗棂,我勉力支撑着站起身来,脚下却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谁?”两名宫女听到动静,高声问道。 我静静推开窗,她俩人捂嘴惊叫,然后齐齐跪倒在地。

第147章 若是没有你 1 咸阳与长安不过隔了一条渭水,过了渭河渡口,长安就遥遥在望了。 连日暴雨,马车在泥泞的驿道上颠簸,颠得人,仿佛肝肠寸断。妍紫和绿漪陪坐在我左右,她俩一路上都在想着法儿逗我开心,我却着实笑不出来,只是倚着窗棂一言不发,手,痴痴抚弄着颈间那抹冰凉的梅魄。 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队着玄黑铠甲的骑兵踏着泥泞水泽迎面疾驰而来。 他们一行十数人停在我们马队的前方,为首的将领相貌儒雅,仪表不凡,他轻勒马绳,恭敬上前问道:“马车内坐的可是绛英公主?” 妍紫轻轻揭起车帘一角,脆声答道:“正是绛英公主。你们是何人?” 那将领忙行礼道:“微臣陆允之,乃襄阳公主府侍卫长,特奉我家公主之命,前来迎接绛英公主。” 襄阳公主?为什么她会派人前来接我呢? “襄阳公主现在何处?”我问道。 “就在前方的馆驿内。”陆允之答道。 绿漪眼中有疑惑,她低声道:“公主,襄阳公主虽然为人和善大方,但她的夫君上柱国神武公窦毅却不然!听闻窦毅如今跟柱国大将军来往密切,公主还是须小心提防为好。” 话虽如此,我却仍念及当日在宫中,襄阳以一片赤诚友爱之心待我。此时绿漪所说,我亦只是轻微点了点头,示意心中明白,便朗声道:“辛苦陆公子了,还需烦请陆公子引我去见长公主。” *** 一进驿馆,一阵悠扬的琴声便传入耳中。 陆允之翻身下马,行至车边,恭敬道:“公主,请下马车吧。” 我抚着妍紫的手下了马车,一眼便望见庭院中那一株株高大的木槿花树,树上,朵朵紫红重瓣的花儿掩映在绿叶间,秋雨凄迷,万叶摇落,却丝毫无损这花盛放的美丽。

第148章 若是没有你 2 琴音顿止,窦颖白晳的双手紧按琴弦,丝弦如刃,仿佛要咬到肉里去,她骤然起身,薄而红润的樱唇轻轻颤抖,大滴的泪盈在眼眶,濡湿了长而翘的睫毛,愈加显得楚楚动人。 “灵儿,你为什么要回来?”她似在尽力压抑自己起伏的情绪,不过轻声一问,泪珠却止不住的顺着她白晳的面庞流下。 “颖儿。”望着伤心难过的窦颖,心中的愧疚瞬时淹没了我自己。 “你明明知道,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爱着他,我盼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能嫁给他,做她的妻子,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再次出现呢?”眼前的女子,泪眼迷濛。天空又飘起细雨,如烟轻愁,漫天飘飞,问世间,情为何物?只让这世间男女,迷乱了心扉。 我凝望着她,轻声道:“颖儿,我也爱他!” “不,你根本不爱他!!当年,你亲口对我说过,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他!”窦颖神情一变,抑不住情绪的激动,愤然挥手将身前的琴拂去,那绿绮琴一声闷响,重重落在潮湿的地面,幼泥飞溅,枯黄的梧桐叶在虚无的空气里翻飞,一片落叶,无声的落在琴弦上。曾经娇弱的女子,此时却眸光锋利:“我对他的爱,比你多一千倍!一万倍!!哪怕为了他去死,我都愿意!!” “如果不是你,他一定会爱上我。不!他原本就是爱我的,如今,我已是他的妻子,我已是大周的皇后,都是因为你!!”望着琴上那片黄叶,窦颖喃喃自语,她的声音变得凄惶无助:“因为你,他居然如此待我!不,我绝不能失去他,绝不能!!求求你,灵儿,求求你将他让给我好吗?” 望着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窦颖,不敢想象,如此娇柔怯弱她会决绝的将她至心爱的名琴拂至地上。望着如此痛苦失意的她,我心中一片茫然,或许,我当初真的应该听那白衣人的话,不该回来北周皇宫。 这样,我就不会再伤害宇文邕。 亦不会伤害窦颖。

第149章 终将离开你 1 驿馆外,传来马蹄阵阵,我缓步行至馆外,只见数百名虎贲军侍卫将小小的馆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名中兵将领上前躬身行礼道:“末将淳于韩,奉皇上之令,前来迎接绛英公主回宫。” *** 静立在揽月轩的庭院里。几场秋雨,凉意一起,昔日恬美的小院落,地上铺满枯黄的落叶,更平添了几许凄迷。心中,曾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不如离开吧,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永远也不要再回来,永远也不要再见面。 但是,终究还是再次回来了,长安。 “翎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我转过身,他立在身后,身穿尊贵的黑中扬赤玄纁衫服,佩绶白玉,至高无上,端直方正,颜如舜华。 一丝心痛,一闪而过,我静静的伫立,任由他将我紧拥入怀。 眼前的男子,曾给我以炽烈的爱,拨动了我心灵深处那根弦。然而此时的他,却陌生疏离,是我的心境改变了吗?还是一切皆已改变?如今的他,已经成为窦颖的丈夫。 我明白,呵,我深深明白,这个时代的男子,皆能三妻四妾,尽享齐人之福。更何况他贵为帝王,哪怕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亦属平常!或许,他可以在宠着其他女人的同时,亦深爱着我,但是,我却渐渐明白,这不是我所需要的爱!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我就变得对他过份的依赖,这份依赖,让我逐渐失去自我,沉迷于他浓烈的爱中。我知道,该是我清醒的时候了! 此次回来,便是告别。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翎儿。”仿佛感觉到我的疏离,他紧揽着我,“我知道,你在生气。” 心,好累,好倦,我的声音轻不可闻,仿佛只是在回答自己,摇摇头,浅浅的笑,道:“皇上,我不生气。

第150章 终将离开你 2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站在城墙上的我,衣袂随风,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期盼着一个人的出现。然而,当他纵马驰骋出现在城门前,当他快要揭下面具时,我却跌入了另一个人怀里,残阳如绚烂的锦锻铺满天幕,映着此人清朗的面容,他紧揽着我,说道:“翎儿,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我于是惊醒,猛然坐起。床前,一盏仕女画绢玲珑宫灯散发着淡而柔和的光,永夜万籁俱静,只听到自己心扑扑乱跳的声音。 “你又做梦了?”我抬起头来,果然是宇文邕。此时已是深夜,他什么时候来的? 痴痴的望着他,从穿越至今,我无数次的进入这奇怪的梦里,梦里,我在洛阳等一个人,然而,那个人却不是宇文邕。记得,在西藏时,那位活佛曾经告诫我,心系千年前,今生莫牵念,那么我心系之人到底是谁? 难道,不是眼前人吗? 宇文邕将我揽入怀中,他的脸紧贴着我的发丝,在我耳畔摩娑,“翎儿,你的心到底在想着什么?为什么从你的眼中,我一点都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你的眼神总是那么疏离而陌生!难道,你真的要离开我?” 我轻轻的推开他,不愿看他脸上受伤的表情,唯有轻声道:“皇上,夜深了,您请回吧。” “翎儿,你知道吗?”他掰过我的脸,唇边浮现一丝淡淡的嘲讽,眼眸哀伤黯然,声音疲惫低哑,轻声道:“或许,你根本就不爱我!或许,一直以来,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 悲伤,如同急涌的潮水将自己瞬间没顶,心似刀绞,却只能无言的呐喊:不是的!不是的!如若对你没有爱,我的心为何会如此痛?痛得失去仿佛知觉般麻木!多想抚平你眉际间的忧伤,我不希望你再有忧伤,为什么我总是带给你痛苦呢?正如,我也一直在为你痛苦! “你别忘了,我曾经说过,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手!”他紧揽着我,在我耳畔,再次烙下永久的誓言。

第151章 昔人已乘白云去 1 世事如烟,飘渺随风。 犹记上一次踏足朝晖宫时,云妃准备了各色美味食材,手把手教我制作各类精致点心,真儿则笑语盈盈在一旁帮手。彼时,我怀着纯真懵懂的爱恋,希望能象云妃娘娘一般,入得厨房,出得厅堂,亲自为他学会制作各类美味的吃食。 那时还是春天,朝晖宫内牡丹盛放,姹紫嫣红,一朵千叶,香气袭人,云妃笑容恬美,不知是娇颜如花,还是花似娇颜?如今,朝晖宫里黄叶翻飞,牡丹花树早因无人打理枝零叶落,国色天香无觅处,这份凄凉冷清,更甚于无人居住的涵凌殿。 银屏,莲心撑扶着大腹便便的云妃迎了出来。 云妃瘦削了许多,双颊再不复当日的莹洁圆润。秋风已起,连日阴雨,天气飒飒生寒,她却仍只着单薄的衫子,腹部圆挺,行动蹣跚,她凝视着我,泪凝于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微笑着迎上前去,唤道:“云姐姐。”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她捉着我的手,哽咽道:“灵儿,想不到我此生还能再见到你。” “灵姐姐。”一声意外的呼唤,窦颖携侍女款步珊珊,紧随我进入朝晖宫,一身着雅底碎花窄纁衣,长裙拖曳层叠如烟似云,容颜清华,楚楚动人。 “颖儿。”我讶然,为何她也会出现在朝晖宫?继而醒悟,俯身行礼:“绛英见过皇后娘娘。” “灵姐姐,你我之间何必多礼?”窦颖唇角扬起浅笑,她亲热的上前挽着我的手臂,笑道:“太后亦恩准我前来探望云姐姐,早知道你也会来,我便随你一齐来了。” 云妃的侍女莲心笑道:“一大早,枝头的喜鹊就在喳喳叫,我和银屏还在想今儿会有何喜事呢?却原来是贵客来临,朝晖宫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云妃左右手分别携着我与颖儿,道:“难得我们如此齐全。

第152章 昔人已乘白云去 2 我们一齐回头,来的人竟然是凝华夫人—沈娇奴。 只见她衣饰繁复,珠玉环佩,体态婀娜,携七八名侍婢太监前来,这沈娇奴生得柔媚妖娆,自有一番迷人风韵,奈何眉宇间总有几分跋扈,生生掩了几分艳丽。 云妃诧异问:“你是何人。” 沈娇奴身后的侍女叱道:“大胆,连皇上最宠爱的凝华夫人都不识得?” 沈娇奴并不在意,狂妄笑道:“兰珠不得无礼,云妃娘娘可是先帝最疼爱的妃子。只是云妃现如今被禁足于朝晖宫,所以不识得本宫也不足为奇。” 我冷然问道:“凝华夫人怎么来了?” “公主能来?本宫便不能来么?”沈娇奴亦冷哼一声,转而又笑容绽放,娇声道:“更何况,本宫刚刚才得知,原来本宫与公主也算是旧相识了,怎能不迫不及待来求证呢?” 我的心倏然一沉,莫非她知道了什么? 她微微的冷笑,嚣张的气焰,有如吐信的响尾蛇,随时准备袭人。 “灵儿不明白夫人在说什么。”我强作镇定。 “不明白?”沈娇奴美目流转,眸光锁向我的眉心,继而欺身上前,在我耳畔柔声道:“那么我就明说了吧,敢问,你,究竟是绛英公主呢?还是郑翎?” 我身子轻轻一颤,退避三分,转而怒道:“凝华夫人好无礼,你虽出身侍婢,在宫里的日子却不算短了,莫非连最基本的礼仪还未学会吗?” “哈,哈哈,你少在本宫面前摆什么公主的谱。”沈娇奴笑容凝在唇角,狠然道:“郑翎,本宫知道你不是元灵儿。元灵儿一早就死了,她竟然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再回来?” “凝华夫人所言未免太过荒谬!”云妃的眸中有掩不住的伤感,“当日郑翎姑娘饮毒自尽时,我亦在场,她死在皇上的怀里,宫中众人皆知,请问夫人,郑翎,她又怎么可能再回来呢?” “娘娘,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才叫做妖女的本事。

第153章 昔人已乘白云去 3 “大胆!”妍紫护主心切,伸开双臂挡在我面前,怒斥道:“公主乃千金之躯,谁人敢动她?” 沈娇奴狂妄大笑,“哈,哈哈,一个亡国公主也敢称千金之躯?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冒牌的妖女!!”她冷冷地笑,已经欺身上前,“小小贱婢也敢拦我?”说罢,她狠狠一个耳光向妍紫扇来,眼见就要扇到,却被我捉住了手腕。 我望着她,问道:“凝华夫人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女,不知可有证据?” “本宫敢如此说,自然是有十足把握你不过是个冒牌货!!”沈娇奴被我捉住手腕,挣了几下没能挣脱,恼羞成怒,回身骂道:“来人,你们都是死的吗?” 她身后的太监宫女立即一拥上前,逼得我放开沈娇奴,两个身材高大的太监一左一右制住了我的手。我面凝霜雪,冷然怒斥:“大胆奴才,你们都反了吗?!” 那俩个太监似有豫色,却被沈娇奴怒目一横,皆敛眉垂首不敢多言。妍紫急得不行,我暗向她使了个眼色,她于是醒悟,悄然退步,想要溜出朝晖宫去。 此时,我身后的窦颖却道:“妍紫,你速去将皇上请来吧,这样闹下去?成何体统?” 沈娇奴果然回头一看,立即骂道:“把那小蹄子给我绑了!” 我心中一沉,望向窦颖,却见窦颖面容苍白,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双眸雾气氤氲,似在拼命抑止珠泪流出。 “凝华夫人,这里可是朝晖宫,莫非你想不顾宫规,滥用私刑?”云妃气得脸色苍白,声音颤抖,银屏和莲心慌忙一左一右将她撑扶住。 “正因为这儿是朝晖宫,绝对不会有闲杂人等前来打扰,本宫才能好好审审这妖媚惑主的狐狸精。”沈娇奴拍拍手心,柔媚一笑,道:“云妃娘娘,你这儿冷清了许久,今儿是该热闹热闹了。” 说罢,她眸光一闪,冷然下令道:“还不把这妖女给我捆了!” 两名宫女手捧一根手指粗的麻绳上前来捆我,我怒道:“沈娇奴,本公主今日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探望云妃娘娘,你却如此胡闹不堪,莫说我是绛英公主,就算我不是,也得由皇上说了才算?” 沈娇奴柳眉倒竖,冷叱道:“你还敢提皇上,也不知你使了什么妖法?让皇上被你迷惑了心智,竟然抛下朝政社稷不理,与你这妖女跑到云阳宫去游山玩水寻欢作乐!!” 云妃身侧的侍女银屏忍不住插嘴道:“凝华夫人,这后宫之事,皆由皇后做主。

第154章 昔人已乘白云去 4 两名太监制住了我的手肘,我万般挣扎,到底扭不过,只能任由那两名宫女用绳子将我双臂缚紧。妍紫被捆跪在地,远远哭泣着呼叫公主,云妃面色煞白几欲跌倒,银屏莲心一脸凄惶,窦颖偏过脸去,似在垂泪。 “沈娇奴,今日之事,你一定会后悔的!!”我怒视着她,冷冷警告。 “只要本宫审出你的真实身份,谁也不能奈何本宫。”她凑近我,狂妄一笑,继而令道:“眉儿,还不速取‘绿脂消痕膏’过来。” “是,夫人。”一名侍婢向前,恭敬递上一小樽绿玉瓶,软木瓶塞一拨开,汩汩烟雾自瓶中溢出。我冷吸一口气,怒道:“你要干什么?” “哼,你的胎记是真是假,用这消痕膏一试便知。”沈娇奴用丝绢轻沾了瓶中之膏,冷笑着向我伸出手来。 我手脚被制,动弹不得,又被沈娇奴用手扼住双颊,她长长的指甲生生刺入肉中,她以沾了药膏的丝绢狠狠擦拭我的眉心,一阵灼热的痛,我痛得偏过头去,她欲继续再搽,却听得清脆一声瓶响,那樽液体已经被打落在地。 只见云妃气喘吁吁挺着肚子,怒道:“银瓶,莲心,送凝华夫人出宫,我们这里不欢迎夫人!” 银瓶、莲心齐齐上前,行礼道:“夫人请走吧!” 然而沈娇奴瞧都不瞧她们俩个,只是紧盯着我的眉心,我感到眉间火辣辣的疼,却见沈娇奴粉面扭曲,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消不掉的。”说罢,她竟然伸手想再次用手中丝绢揩向我的眉心。 我在闪避之时,望见窦颖正讶然望着我,眼眸中有疑惑一闪而过。 “住手,你快住手!”云妃气极,竟然不顾身躯沉重,伸手去扯沈娇奴的手,却被沈娇奴一个甩手,重重向后倒去,我惊呼一声,幸得莲心反应快,飞奔过去扶住了云妃,总算有惊无险。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是元灵儿!你这妖女!”眼前的沈娇奴已呈疯魔状态,厉声令道:“眉儿,拿我的暖炉来。

第155章 昔人已乘白云去 5 沈娇奴缓缓将梅花簪逼近我,冷笑道:“叫吧,叫吧,这儿是冷宫,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人会听道的。”我将头尽力向后仰着,眼见着那赤金带红的簪子越逼越近,滚烫的气焰袭来,我用力扭过头去,那簪子偏了方向,落在我耳畔颈间,钻心的灼痛让全身的冷汗渗出,空气里,顿时弥漫着肌肤、发丝焦烂的浓烈气味。 “居然敢躲。”沈娇奴媚目微凝,灼灼恨意,举着的簪子继续袭向我的脸。这时,银屏冲上前来,她一把攫住了沈娇奴的手腕,道:“夫人,你放过公主吧!” “大胆,还不把这个丫头拖下去!”凝华夫人怒道,几名侍女慌忙上前来,拉住银屏,银屏的手却死死不松,原本拽住我左手的那名太监便松开我,也上前帮忙,场面一时混乱,我乘机挣脱了另一名太监,挺着大肚的云妃仿佛护犊一般,慌忙将我护在身后。 乘着混乱,莲心悄悄溜走了。 银屏的手被掰开了,沈娇奴揉了揉箍红的手腕,甩手便是几个清脆的耳光落在银屏脸上。 “娘娘,仔细手疼。”那名太监慌忙劝道,“你要打这贱蹄子,让奴才们来动手就好了,没得伤了自己的手。” “把这贱蹄子拖下去!”沈娇奴停了手,面若寒霜指着银屏,冷冷吐出两个字“杖毙!” “谁敢动她!”云妃拦至沈娇奴面前,一向沉稳端重的她,此时眸中似有利剑,恨然道:“银屏是我的侍女,纵然她有再大的过错,也是由我来教训,哪里敢劳动夫人?” 沈娇奴用手中的梅花簪,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挑那炽热燃烧的红炭,道:“云妃,这贱奴才胆敢以下犯上,皆因你平日管教无方,今日我心情好,帮你教训一下她亦无防!” 她转而望向我,冷笑凝唇,道:“绛英公主躲在一个孕妇后面,不敢出来见人吗?好不羞人!”语罢,已经声色俱厉,顾左右道:“还不把她给本宫拖出来!” “夫人,凡事需适可而止。

第156章 昔人已乘白云去 6 可是,大腹便便的云妃哪里挡得住凶悍的沈娇奴,一时之间,沈娇奴扯住我的发丝不放手,云妃扯住沈娇奴的手腕不放手,手既不能松,三个人的脚都胡乱又踢又蹬,女人们打架时也不过如此,三个人仿佛豁出去了一般,恰如悬转的陀螺,仪容风度俱无。 那些太监宫女一个个皆慌得束手无策,看着我们几个主子闹成一团,却不知如何是好。 “云姐姐,小心,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呀!” 这混乱的场面,让窦颖不再远远旁观,她忙上前来扶住云妃的手,想要帮其解困。 此时,我的发丝被扯住,手又被缚住,又怕沈娇奴的腿蹬中云妃,急着唤窦颖道:“颖儿,颖儿,快来帮我解开绳索!” 窦颖果然过来帮我松绑,却怎么也解不开绳,沈娇奴愈加发了狠,怒骂那些太监宫女道:“你们这些个狗东西,一个个木头桩子样杵在那里,都想反了吗?!”一边骂,一只脚已经狠命踢来,正中我膝盖,我一个踉跄顿时痛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云妃见我受挫,一时分心,竟然被沈娇奴挣脱了手,沈娇奴随手就拿金簪去刺云妃,“你这疯子!”一腔怒火涌上心头,我不管不顾的用头朝沈娇奴胸前撞去。 此时,我的脚跟却突然被身后某人伸脚绊住,膝盖登时一软,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去,沈娇奴侧身一避,云妃慌忙伸开双臂想来扶我,我扑倒在云妃身上,她被我的撞得仰天倒下,我则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身上。 “娘娘。” “公主。” 银屏和妍紫远远跪着,凄声大喊。 *** 仿佛不过是静静的一秒,时光却如呼啸的风,在耳畔温柔轻吟。那些春光明媚的日子,云妃微笑望着我,端庄娴淑,明眸皓齿,她的手中捧了一盘最精致的‘胭脂梅香’。

第157章 昔人已乘白云去 7 殿内传来云妃一声声揪人心扉痛苦的呻吟,宫女们往来穿梭,一盆盆清水端入,换成一盆盆鲜红的血水端出。我紧咬下唇,手握成拳,心悬一线,仿若一根细细丝线,随着云妃的痛苦呼声,几乎要被拉长崩断。 孩子才七个月,是我,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云妃早产。 为什么总是我会给她带来灾祸? 看来,我真的不该回宫?!! 都怪我,都怪我!! “翎儿。”宇文邕担心的望着我,想要将我揽入怀中。我却一把将他推开。心,突然觉得好累,累得不能再承受任何其他,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公主,你颈间的伤!?”妍紫担扰的望着我。 宇文邕立即发现了,他冷眸一凝,喝道:“太医,太医!” “不要管我!”我冲他大吼。 却望见他眼中一缕受伤,我偏过脸去,虚弱的低声道:“我的伤没事,不要管我!” 一声清脆的儿啼,打破了僵局,众人脸上皆浮上喜色。然而,一名太医却从殿内冲了出来。“回禀皇上,云妃娘娘刚刚产下一名男婴,娘娘因失血过多,恐怕是不行了。” 云妃!我的脸刷的变得雪白,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入殿内。 那张大床前,悬着淡绿色的纱帘,迷迷朦朦,如清晨林间的雾,有几许宁静,又有几许清冷。云妃虚弱的躺在床上,汗流颊背,身子萦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化风而去。 葱绿的锦被上,染上大块大块红花般触目的血。 “云姐姐。” 我轻轻靠在她身边,脸颊轻轻靠着她向我伸出的手,她轻触我的脸颊,又望向身侧的孩子,唇边泛起一丝浅笑。

第158章 昔人已乘白云去 8 阴蒙蒙的天,又开始飘起细雨。昆明湖,笼在濛濛烟雨里,夏日里碧玉般的荷叶,如今镶上枯黄委蘼的叶边,风姿萦弱,在氤晕的水气里,瑟瑟轻抖。 还有那湖畔之柳,一条条随风飘摇,只能追忆昔日青青,几多微笑洒其中。 “你会如何处置沈娇奴?” 我轻声的问,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就在我的身后。 泪水仿佛已经干涸,我默立雨中,任风吹动我凌乱的发丝,老天也无法排遣自己心中的哀愁吗?任这秋风秋雨枉自愁煞世间之人! “翎儿。”他扶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身面对他,他的目光落在我眉心,那消痕膏消不去梅魄所幻的梅花胎记,反而让其如寒冬腊梅,点缀得更加娇艳。颈间那梅花金簪留下的伤口,此时也已抹上清凉的膏药,并缠上白色的纱带,宇文邕的手轻颤着落在白纱上,眸光阴沉,一抹浓烈的狠意掠过,继而心疼的将我紧揽入怀。 我挣脱了他的怀抱,目光灼灼的望着他,逼问道:“你要如何处置她?” 他凝望着我,双目深邃,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此时的想法,却反问我道:“你希望我将她赐死,以报云妃之仇,是吗?” “是的,我要她死!我要她为云妃陪葬!”我大声叫出来,泪水夺眶而出。 “我已将她夺去夫人封号,贬入永巷为浣衣奴。”他柔声道:“翎儿,沈娇奴确实该死,但不能是现在,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心,渐渐下沉,眸中凝着清冷的泪,道:“我明白你的苦衷,曾经,她不过是大将军身侧的一名侍婢,却因为宇文护的原因,才能有今日的嚣张跋扈,你如今受制于宇文护,自然是不敢杀她的!” “她是宇文护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却并不是最重要的一枚。

第159章 从此山水不相逢 1 回到揽月轩中,却发现太后娘娘来了。 我才要行礼,太后已经迎上前来,她将我拥入怀中,手轻轻摩娑我的头发,柔声道:“可怜的孩子。” “太后娘娘。”我的声音哽咽了。 “灵儿,你受委屈了!”太后的眸中隐有泪意,叹道:“云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可怜她的孩子才一出生,就失去了亲娘。”她轻声叹息:“我们女人呀,一旦与皇家血脉相连,命,便不再属于自己了。” “太后,孩子还好吗?”我问道。 “你放心,孩子很好!”太后安慰我道:“那孩子虽是七星子。体质却并不嬴弱,且又雅秀安静,将来一定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她的眼中有宠溺的怜爱,言谈之间可以看出,她是真心疼爱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我再次俯身行礼,道:“太后娘娘,云姐姐去逝前,心心念念的唯有这孩子,往后,灵儿不能亲自替云姐姐照顾他陪伴他了,太后娘娘,灵儿在此将这个孩子拜托给你了!” “灵儿?”太后眼中有一丝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凄然一笑,道:“太后,灵儿只怕又要离开你了。” “灵儿。”太后怜惜望着我,道“你的心思,还有皇儿的心思,哀家都明白。”她眼中隐含一丝悲悯,更有几许无奈,终究还是道:“但如今这情形,哀家也………” “灵儿明白。”我蓦然抬头,硬生生将泪意逼回眼眶,道:“娘娘放心,灵儿会识得大体。” 太后眼中有隐隐泪意,端凝和蔼的面容,此时亦微微动容,她轻声叹道:“灵儿,莫怪哀家狠心,哀家一直当你是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皇上是我的儿子,做母亲的怎么会不懂儿子的心?但哀家不能只想着你们二人的这份情,哀家还要为大周的江山社稷着想!” 我抑住内心的酸楚,勉强笑道:“太后娘娘,灵儿明白,灵儿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不该有任何奢望,亦不该回来皇宫。

第160章 从此山水不相逢 2 我讶然转首,却见到宇文宪举步进入。 不过数月不见,这俊逸少年,仿佛又长高了许多。一袭宝石蓝锦衣宽袖长衫,佩君子玉,右徵角,左宫羽,丰神飘逸,仪表不凡。 如今,他已领雍州牧,时常往来于各地驻营与京师之间,宇文邕早已看出他有大将之才,有心栽培,他亦争气,边地接连几场战事,虽是小战,却也屡建功勋,这十七八岁的少年,尽过一番历练,渐褪昔日青涩,在朝臣之中威望日升。 “五弟?你几时返回京师的?”我笑问道。 “他是国婚之时回来的。”太后笑盈盈的望望他,又望望我。 我神色一黯,确实,皇帝是他兄长,兄长大婚,他怎能不归?太后眸中含了怜惜,她握着我的手,柔声道:“灵儿,宪儿他对你一番心意,你该明白。他苦苦求了哀家数次,哀家愿意成人之美,所以今天让他跟哀家一起来了。”原来如此。我的唇边不禁泛起一丝涩然苦笑。 “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吧!”太后握着我的手,笑道:“灵儿,宪儿他可是长安城里名门闺秀伸颈长盼的俊俏少年郎呀,难得他对你有如此心意,你莫要辜负了他!” 我还待要说什么,太后已经托着随行嬷嬷的手笑盈盈的走了。 “灵儿。”宇文宪轻声唤我。 我转首望他,他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红晕,他笑望着我,双眸如溪水般清澈见底,所有的思绪情感皆一览无余。“你若想离开皇宫,我愿意帮你!” “五弟,你真的只是想帮我离开吗?”我轻声问道。 “灵儿,你该明白我的心意的!”他双目灼灼,道:“我曾经求过四哥,偏偏他对你却未能忘情。所以,我现在只能再求太后!!”他走近我,“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我说过,只有你,才是我的齐王妃。

第161章 从此山水不相逢 3 痴望着镜中的女子,昔日顾盼生辉的双眸,如今黯淡无光,失去了潋滟光华。 轻轻解开缚在颈间的白纱,沈娇奴用梅花簪烙下的伤痕,已经在白皙的耳后留下一个清晰的梅花铬印,伤口虽已加痂,只怕好了之后,印记也消不去了!抚摸着那淡紫色的玉坠,心想,如果我离开后,是否该将这枚梅魄留下? 一声“皇上驾到”还在揽月轩外,他,已如疾风一般冲入屋内。 “为什么?” 他凝视着我,眸中有不敢置信的痛,“太后说,你答应了五弟,你要嫁给他?” “是的,我已求太后下旨赐婚。” 我并不望他,只是淡然将一支碧莹莹的翡翠玉簪插入鬓间。“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娶你的妻,我嫁我的夫,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昔人长与短!” “郑翎!!”他一把攫住了我的手腕,眸中的熊熊怒火似要将我焚烧贻尽,咬牙切齿道:“我绝不会答应,除了我!你绝不能嫁给其他任何人!” 掩去心中的悲怮,我站起身来,淡然望着他,“但是,你已经娶了别的女子,你又将置我于何地呢?”唇边含有凄艳的笑意,“我说过,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女子,我只想找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只爱我一人!你却不能!至少,五公子能答应我,让我成为他的王妃,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他呵呵笑了,笑容冷彻心扉,如漫天飞雪向我扑面而来,他捏住我的下巴,冷然道:“你是希望我不要娶窦颖?还是因为你贪图这皇后之位?” 我的脸霎时变得雪白,仰颈望着他,希望能让泪水吞落肚去,声音轻轻颤抖,“如你所说,正是如此!我一心想要做你的皇后,却未能如愿!所以,我心有不甘!” 他松开了我,惊诧、怀疑、失望、各种情绪夹杂在他眼中,他几乎是吼出声来:“你明明知道的,即使我娶了窦颖,也只有你,才是我宇文邕唯一的爱人!” “可是,我不要跟其他任何人来分享我的丈夫!如今,你已经有了顺华夫人、凝华夫人、又还娶了窦颖,将来你的宫中还会有更多的倾城丽人来分享你对我的爱!!只因为你是国之君,你是天之子,你注定不能将唯一的爱献给我郑翎!!”眼角的泪水终于如滚珠般坠落,“我不愿意看到有那么一天,我受不了这些,我宁愿现在就选择离开你!!” “李娥姿是太后所赐,遵的是先皇遗命,沈娇奴不过是宇文护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

第162章 从此山水不相逢 4 你知道吗?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我再不是以前的郑翎。 只因我知道,你不再属于我! 所以,选择离开你,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你是一国之君,需要一个贤后,而不是一个妒妇。 哪怕,这位妒妇的最终目的,只是希望自己所爱的丈夫,只爱她一人,仅此而已! *** 这一夜,辗转未眠,任心,沉浸在忧伤的痛里,慢慢慢慢漫延。次日,晨起梳妆,妍紫在替我梳头时,我在镜中望见她数次欲言又止,于是问她道:“妍紫,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公主。”妍紫凝视着我,张口欲言,却又吞吞吐吐道:“无事,妍紫只是听闻,昨夜,皇上去到太后寝宫跪求太后,求太后收回将公主嫁与齐王的懿旨,太后不允,皇上就一直跪在长乐宫前,听闻,现在还在跪着呢。”我黯然沉默良久,“这件事,早起时,绿漪已经说过了。” 我望着她,道:“妍紫,你一定有其他事要对我说?有话就直说,别闷在肚子里。”妍紫泪凝于睫,她跪倒在地,泣道:“公主,确实还有一件事,奴婢一直想要告诉你,却又怕你伤心。” “但说无妨!” 妍紫咬咬牙,终于还是说道:“公主,那日在朝晖宫,我和绿漪明明白白的瞧见,是皇后娘娘伸腿绊倒公主的。”“什么?!!”我赫然起身,血液,瞬时冲没头顶,扶着妆台,只感觉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窦颖,那伸脚绊我之人竟是窦颖!!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如此对我???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妍紫急忙起身扶着我。我缓缓坐下,心,痛得仿佛刀割一般。云妃之死,我心中的愧疚一直有如大石压在心头,却未曾料想,窦颖,才是罪魁祸首。

第163章 哀莫大于心死 1 “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主,你别走这么快呀!”妍紫几乎一路小跑才能追上我,她焦虑的劝阻道:“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皇上若是来了,见你不在屋内歇着,一定会怪罪我们的。” 我面色苍白,置若罔闻,几乎是冲进了凝华宫,这凝华宫原名栖霞宫,沈娇奴得了封号后,便将宫名改为凝华,宫中富丽奢靡,胡桃涂瓦,丁香涂墙,空气上四处散发着浓郁的甜靡之香。錾金悬钩大红撒花软帘后,沈娇奴端坐在花厅内,地上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正磕头哀求:“夫人何苦为难奴才们,还请夫人随奴才们去吧。” 她,已被贬入永巷,折腾了一天,居然还未肯前往。 我的到来,让这些太监奴才大为惶恐,纷纷避至两侧。我强自挣着一口气,冷声道:“你们都退下,本公主有几句话要对凝华夫人说。” 众人皆肃然退下了。凝华宫里,变得静寂无声,我凝望着她,多么希望眸光能化为利剑,刺向眼前的女人。然而,面对我熊熊燃烧的怒意,沈娇奴不过柳眉轻挑了一下,自顾端起几上茶杯,啜饮了一小口。 此时,我的手仍紧攫着那张信笺,终于,伸出手去,任褶皱的字张,有如绽放的花朵在我手心缓缓展开,笺上,一笔潇洒飘逸的仿兰亭行书体,如蛟龙出海、如白鹤掠翅,这笔迹,为我抄写过棋谱《象经》,为我抄写过琴谱《广陵散》,更为我抄录过前人《古诗十九首》,此时,却有如一把把黑色的利匕,刺人双目。 我的声音轻颤,问道:“这封信,是不是你差人送来的?” “正是本宫。”一丝冷凝娇柔的笑意于唇边,她的声音娇媚动人,却有如毒蛇吐信,句句见血封喉,“信,想必公主殿下已经看过了吧?当初,我为大将军身边侍婢之时,皇上就已与大将军暗中交好,书信往来,不计其数,这一封不过是其中一封,被我悄悄取来收藏罢了!” “你骗人!”我将锦帕狠狠朝她的脸扔去,哭泣着大喊:“沈娇奴,你到底想玩什么鬼花样?!”信,轻轻飘着,宛若无根飞絮,随着一颗心缓缓沉落,落在锃亮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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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哀莫大于心死 2 “一、二、三……”郑娇奴慢条斯里伸出手来,水葱般的手指一根根收拢,她的唇边有一丝讥讽的笑。“不过数年的光景,这大周的皇宫里,已经换了数任皇帝,你以为大家手上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吗?不过是尔虞我诈,相互利用罢了!!什么手足兄弟,全都是狗屁!!宇文毓,云妃,他们这些傻子,只怕临死都不知道,到底是谁真正害了他们!” 她眸中恨意狠绝,唇边泛起冷笑:“当初,本宫为皇上与大将军牵线搭桥,以至他今日顺登帝位,然而,皇上却又如此无情对待本宫,本宫怎能不怨?” 信之内容,一字,一句,仿佛用铁凿击来,一点点,一点点,深刻入脑海中。 黑色的字迹,一个个,一个个,如流星一般,在我眼前晃动。 毓虽为长兄,却乃庶出,邕为谪子,而屈居其下,每每郁结于心,深为恨事!邕望得将军扶持,以成大事。若能取而代之,邕登基之日,定当宣诏于文武百官,封大将军为大冢宰。邕愿与将军,共拥如画江山,共享至尊荣华。 一时之间,手足冰冷,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突然抽取干净,只能拼命提着一口真气,支撑自己不能倒下去。 沈娇奴冷倪着我,无情的话语继续回荡在耳边,“无论你是绛英公主,还是郑姑娘,许多事情,并不如你所想象,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一旦全知道了,只怕你会伤心难过得想要死去!” “够了!”我捂住双耳,摇头退步不愿再听。她却一步步逼近,笑容冷冽,寒意刺骨。“甚至于你?你以为你就可以置身度外了吗?你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真正的红颜祸水!!若不是为了你,这场悲剧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你胡说!!你胡说!!”我嘶声裂肺,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脚根,这世间仿佛颠倒了黑与白,模糊了是与非,心仿佛被薄刃割过,道道伤口,深可见血,一滴滴坠落。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这一切残酷的真实!! 哀,莫大于心死。

第165章 哀莫大于心死 3 听到我的呼喊声,妍紫和绿漪几乎立即冲入厅内。妍紫撑扶着我,厉声道:“沈娇奴,你对我们家公主说什么了?” “好个忠心护主的奴才!”沈娇奴双眉一挑,冷冷含笑,若无其事道:“你放心,我不过与你家公主闲聊聊罢了!”妍紫还待再说时,绿漪阻道:“妍紫,不要与她多说,我们还是先送公主回去。” 回?是的,一刻,我也不愿多呆,转身就走。迎面,侯龙恩正带着大批侍卫进入凝华宫。只听得身后,侯龙恩沉声劝沈娇奴道:“夫人,还是请暂且移步永巷,何苦在这里虚耗着,一切,大将军自有主张。” *** 【揽月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魏绛英公主元灵儿,高贵典雅,聪慧灵秀,清新若梅,墀雪盈香,朕怜其倾城之姿,慕其顾盼风华,特,册封元灵儿为香雪夫人,赐封号‘珍’,位居三夫人之首,即日起移居香雪宫。钦此。” “元灵儿接旨。”太监的声音又长又细,连唤三声,我却仍跪在原地,纹丝不动。 绿漪跪在一侧,急道:“公主,公主,快接旨谢恩呀。” 于是,太监再次拖着长音,说道:“元灵儿接旨。” 我豁然起身,接过太监手中的圣旨,狠狠甩了出去,那明黄色的绢子在风里翻飞,如飘落的黄叶,最终落在湿冷潮湿的地面。一屋子人皆大惊失色,我冷然道:“请公公转告皇上,我元灵儿并不聪慧灵秀,亦不高贵典雅,不宜册封夫人,不宜伺侯君王,所以不愿接旨!!” 那太监连连后退几步,踉跄着疾步过去,将跌落在地上的圣旨捡起。他面色煞白,哆哆嗦嗦说道:“公,公主,你竟然敢公然抗旨,还,还将圣旨也扔了,你好大胆子。” 我冷冷的笑,唤道:“绿漪妍紫,送公公。”<言尽而止,不会为了凑字数而堆砌,所以,这几节字数较少,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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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哀莫大于心死 4 “普天之下,只有你敢扔朕的圣旨。” 他站在我身后,声音里充满一种无力的疲惫,“是我看错你了!” 是的,是你看错了,我亦错了,错的是两个人,相信有爱,相信能给彼此承诺,相信自己能够主宰一切,却不知道,一切的一切,只是命运的棋子。 我转过身去,冷冷的笑:“皇上既然明白看错了我,那么,就请不要再一错再错。” 他伸手,扶着我的双肩,唇边泛起一丝苦涩,轻声问:“翎儿,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我狠狠的望着他,道:“宇文邕,让我离开你!”他的呼吸急促,双手蓦然收紧,几乎要捏碎我的肩胛骨。“离开?”他微微扯起唇角,恨然道:“你想都不要想!!你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吗?这辈子,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但是,这世界上有永远吗?我偏过脸,却被他双手扳正,他捧着我的脸,掌纹刺痛了我的肌肤,他凝望着我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我的内心,他的声音残酷而冷漠,狠狠威胁道: “郑翎,如果你胆敢逃走,无论你逃去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你已经有了两位夫人,如今又再封我为夫人?难道不嫌多吗?”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笑容寒意彻骨,“更何况,郑翎自认不娴不淑无德无才,怎能封妃?请皇上还是收回成命吧。” “君无戏言,圣旨岂能收回?” 他的声音里有抑不住的怒意。“不管你接不接旨,从今以后,你都是我宇文邕的女人。” “不!”我的心中涌出一股恨意,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的女人!” 他狠狠凝视我,微眯双眸,幽深的黑眸如急流漩涡将我吸入,“你若是想当皇后,我废掉窦颖便是,你何苦如此? “既然当初要立,何苦今日要废?” “你!!” 望着怒火滔天的他,我的唇边泛起清冷的笑,轻声问:“宇文邕,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答我!” “你说!” 声音,抑不住的轻颤,“宇文护毒害你大哥后,他为什么不篡位?反而拥你为皇帝?” “郑翎,你到底想说什么?”仿佛意识到什么,宇文邕眼中有惊诧的痛:“你在怀疑我?” “为什么不直接答我?”我逼视着他,咄咄问道“难道你在心虚吗?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大哥的事情?”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甩在我脸上,我踉跄后退,几乎跌倒在地,他脸上写满受伤,额上青筋根根暴出,眸中燃烧着冲天怒火:“宇文护拥立为我帝,只因大哥立下遗诏传位于我,只因我是宇文泰的第四个儿子!宇文泰,才是大周的缔造者,才是满朝文武拥立的君主!!而我的三个哥哥都死了,如今,我才是嫡长子!!宇文护他纵然掌握兵权拥有熏天的权势,也不敢于此时篡位,你明白吗??” “哈,嫡长子,好一个嫡长子,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原来,在你的心中,江山权势更胜过一切!” 捂着肿痛的脸,我冷冷的笑了:“宇文护手中握有的权势足以杀死皇帝,他还会在乎什么臣民之意?你事事对他忍让!你事事顺从于他!你娶窦颖!你不敢杀沈娇奴!你所谓韬光养晦!都只不过是一个拙劣的愰子罢了,不过是你为了权势,甘愿对他奴颜卑膝!!说到底,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共拥如画江山,共享至尊荣华,你真正的目的,竟是如此不堪入耳。

第167章 哀莫大于心死 5 沿着长廊疾步奔跑,泪,模糊了双眼,却迎头撞到一个人身上。我抬起头,原来是宇文宪,望着满脸泪痕的我,他急声道:“翎儿,你怎么了?” “五弟,你带我走,你带我出宫去!”我已泣不成声。 “翎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宇文宪焦急不已。 “放开她!”身后,是宇文邕冰冷至极的声音。 “四哥!”宇文宪站在我与他之间。 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个风雪之夜,一切,不过是一个凄凉的轮回。 再一次的,被他,伤透了心! “我不会再放开翎儿!”宇文宪清俊的容颜,有着和他哥哥一般的执着与坚决,“四哥,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所以,你不该再册封翎儿为妃!” “我不能?宪文宪,你大胆!”他的怒火有如燎原之势,却被我的一句话轻易浇灭。“是的,你不能!”我的声音冰冷,那一种心灰意冷的恨意,深入骨髓,“我已决意要嫁与齐王。我爱他,谁也不能将我与他折散!” “翎儿!”宇文宪讶然望我,我踮起脚尖,当着宇文邕的面,吻,轻轻落在宇文宪的唇上,泪,一颗颗,坠落,“五弟,从此以后,你就将我当成你的元灵儿吧!” 他,近在咫尺,望着我们相拥,时光,静谧无声,那些流逝的时光,一段段,一段段,仿佛不过只是一场悲伤的梦魇,他的眸光惊痛绝望,有如一柄凌厉利剑,直直刺入我们的身体。 “来人。”他冷冷吐出几个字,道:“将齐王与绛英公主拿下!” 一声令下,随侍皇帝身边的数十名虎贲近侍已持剑而出,剑,如密林,将我与宇文宪团团围住。宇文宪捉着我的胳膊,将我护至身后,臣子们进出皇宫,不允许佩带武器,他手无寸铁,却仍想在刀枪剑林之中保护我。

第168章 哀莫大于心死 6 剑,指在我喉间,时间,安静的流逝。他欺身而近,声如冰雪:“我不会杀你,我怎会杀你?我说过,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抱回揽月轩我的卧房之内,门,被他长腿一伸,踢得虚掩,任由我拳打脚踢,他只是紧紧抱着不愿松手。 脚才及地,我扭身想逃,却被他一把捉回。轻抚着我的脸颊的红肿处,他幽寒的双眸更加晦暗,笑容冰冷,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如此爱你,而你,不过是一个无情、无爱、无知觉的女人罢了!!”幽黑的双眸里是深不见底的痛、与恨。他将头深深埋入我颈间,他在我耳畔冷声轻语。“为什么你这样待我,我的心里却还是只有你?” “翎儿,我爱你!” “我恨你!” “呵,呵呵。”听我此言,他反而笑了,失意的双眸黯淡了往日的光华,唇角的笑容散发着凛冽的寒意。“我说过,你只能是我宇文邕的女人!” 我未及挣脱,已被他顺势拖入怀中,他眼中燃烧火苗如簇,吻,如狂风骤雨般狠狠落下。 “宇文邕,你放开我,你放开我。”然而,他却置若罔闻,只是用唇封缄住我的呼喊,火热的双手在我身上四处游走,一把撕开了我的外衫,露出淡紫色的抹胸及如雪肌肤。 “宇文邕,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的衣衫已经褪去,我能感觉到他那坚挺的欲望,我双手紧握成拳,抵在他结实健壮的胸膛,他却轻易的掰开,与我十指交叉,泪水沿着我的脸颊缓缓流下。 “我爱你!”他轻轻吻去我颊边的泪水,声音暗哑。 他的吻,只有一种让我厌恶到极点的恶心,我偏过头去,试图避开,耳边有冰凉的触觉,目光所及处,是我平日喜欢佩带的银钗,我手一伸,已经将那银钗握在手中。

第169章 与君绝 1 “妍紫。”我无声的问。 “公主放心,皇上没事。银钗虽长,所幸没有刺中要害,经太医诊治,已无大碍,如今皇兄也歇下了。”妍紫安慰我道。 心,总算轻松,却又深深痛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在牵挂着他! 妍紫轻轻的叹气,道:“公主,你这又何苦呢?” “妍紫,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轻声道。 妍紫瞬时惊慌,哀求道:“好公主,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 我缓缓站起身来,推开轩窗,窗外是难得的晴好天气,一群大雁排成人字飞过天空,院子里一只小鸟啄了几颗草屑,继而飞上蔷薇架,清脆欢乐的歌唱,它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如此自由快乐!我喃喃道:“或许,当初我就不该回来!” 妍紫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急道:“公主,我不知道凝华夫人对您说了些什么,我只想告诉公主,皇上绝不会让公主离开的,皇上的眼中从来只有公主一人,他眼中的痴情,是痴儿傻子都能感觉得到的!” “公主,你知道吗?有好多个夜晚,在你熟睡之后,皇上都会过来揽月轩,他并不打扰你,只是坐在你的床边,静静的看着你,黎明时分才又悄悄离开。 这次,皇上受了伤,却严令揽月轩中所有服侍之人,还有替他医治的太医,言其受伤之事定要密而不宣,违令者斩无赦!他一心一意爱着公主,一心一意为公主着想!我明白公主亦是,但公主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折磨皇上呢?” “够了,你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我打断了妍紫的话,一丝痛,痛彻心扉,“妍紫,很多事情,并不如我们所见的那般,一切,都只是表象!我已经不再爱他,曾经的爱早已荡然无存,如今,我的心里,对他只有恨意!” 妍紫还待再说,门外,传来宫女来禀:“皇后娘娘驾到!” *** 窦颖明艳端庄,婷婷站在院中,环顾众人道:“这满地的落叶,为何无人清扫?揽月轩掌事宫女何在?” “回皇后娘娘,奴婢乃掌事宫女绿漪。

第170章 与君绝 2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不用跟进来了!”窦颖吩咐左右道。说罢,她莲步轻移,随我进入屋内。侧身让过她,我紧紧闩上门,转过身,凝望着眼前这貌婉心娴的少女,曾经,我视之为姐妹一般,但是,她,到底有一颗怎样的心? “当日在朝晖宫?”然而,当我才一开口,窦颖已迅速打断了我的话语,“本宫今日来,不想谈当日云姐姐宫里发生之事,本宫只想告诉你,皇上这次受伤,虽然已经严令下去,对外密而不宣,然而大将军耳目甚广,只怕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 “本宫已为你备好马车,陆允之会送你去想去的地方。”靠南的那扇轩窗依然开着,窦颖轻轻走到窗边,她淡淡凝望着院中的满地黄叶,唇边一缕浅笑,冰冷刺骨。“本宫只希望,从今以后,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本宫和皇上面前!”说时,她重重的关上轩窗,乌黑髻鬟如渺雾层云,一支金凤衔珠钗,颤微微的抖动。 心中,生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心灰意冷,望着窦颖,却想到了沈娇奴,她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许多事情,并不如你所想象,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一旦全知道了,只怕你会伤心难过得想要死去!” 是啊,这皇宫里,掩藏了太多的肮脏,如今我已经,一丝一毫,也不再想知道了。 “颖儿!”我凝视着她,“五公子他被皇上所禁,我希望你能帮他……” “只要你一走,五弟自然会没事!”她冷冷道。 凝望着她的脸,娇若秋月,雍容毓秀,然而,那横生的嫉妒,却毁了她的月貌花颜。我轻声叹息,“他,是皇帝,将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美人,来充实这大周的后宫。颖儿,你身为皇后,若无阔大胸襟,你将如何治理后宫?如何母仪天下?” 我的话,一击即中,窦颖轻轻颤抖,美丽的双瞳中沁出一颗颗珠泪,然而,她却呵呵笑了,她凝望着我,笑容,冷入骨髓,眸中恨意昭显,一字一句道:“将来,无论他身边是谁,我都不会在乎,哪怕将来,他让我将这皇后的位置让出来,我都不会在乎,只要那个人,她不是你,不是你元灵儿!!”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恨灵儿?” 窦颖樱唇颤抖,恨然道:“因为我恨你,你凭什么获得他的爱?你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他!只有我,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深爱着他,只有我,才是他一生唯一的爱人!!” “马车就在宫门外。

第171章 与君绝 3 我来到榻前,他正熟睡,剑眉入鬓,薄唇含情。这男子,曾给我以刻骨的爱恋,然而,如今的我对他却只余痛彻心扉的恨。此时,他的腰上还缠着白色纱布,那是我亲手刺进的伤口,在刺入的同时,也刺进了我自己的心中。 *** 这天,我离开了北周皇宫。出长安,过函谷关,一直往东。 去年冬天,我因病昏迷着,生死悬于一线,是宇文邕顶风冒雪驾着马车,沿着这条路,快马加鞭,三天三夜,即将我送至长安城。而今,我却一人独自离开,带着满心的痛与恨。将要出关时,我掀开马车布幔,道旁绿树依依,不复昔日的雨雪菲菲。那雪中少年,我将与他,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此人长与短。 我的目的地是洛阳。我从一千年后的这座城市而来,那里是我重生的起点,亦有我梦中的牵绊,或许,我早该回到那里。 一路上,陆允之对我不冷不淡。清俊容颜,却常日蹙眉不展,我知道,他心中有事,只是,此时我心如死灰,亦顾不得旁人了。 几天后,我再次来到了齐周边境,又见到了黄河,此时的黄河,早已不复冬日的凄冷萧然,河面宽广,惊涛拍岸,怒吼着滚滚东流,涌动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我策马而立,痴痴地望向黄河对岸。陆允之问道:“公主莫非是想渡河,去往齐国?” 我摇摇头,答道:“我无亲无故,孑然一人,去到哪里都可以。”又浅笑道:“多谢公子一路护送,以后的路,翎儿想一个人走了,公子请回吧!” 陆允之抱拳道:“竟然如此,公主,咱们就此别过吧!” 他恭敬俯首,却抽出腰中的佩剑,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划过一道锃亮的白光。我淡淡的看着,心中早已了然,窦颖,她到底还是不肯放过我! “公主是个聪明人,必能了解我家大小姐的苦衷。

第172章 与君绝 4 我紧闭双目,风声在耳畔呼啸,呜咽悲泣,催人断魂,黄河激起千层浪花,汹涌澎湃,我,静静的等待,等待生命的结束,然而,陆允之却迟迟没有动手。良久,我睁开双眼,他手中的利剑已经重新插入艄中,清毅俊颜,望之俨然,此时,却泛有一丝淡淡的怅惘与哀伤。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这样做,到底对还是不对?这样无条件的纵容她到底是对还是错?我从十岁入窦府,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我看着她从一个小姑娘,一天天长大,长成一个温柔美丽的大家闺秀,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她的每一个要求,我想,我这辈子都学不会拒绝她,即使,她错了,我都会一样拼尽我的生命,去帮助她。” “公主,过了黄河,就是北齐,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回北周了!” “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我不想再让大小姐一再错下去了。” “你放了我,回去后,要怎样对她解释?” 陆允之面容淡定,“我会回去告诉她,说你已经坠崖身亡!” “翎儿谢过陆公子!” 我俯身行礼,他恬淡的笑,笑容落寞。眼前的男子,长身玉立,俊杰逸群,他,亦是痴心的男子,痴爱着他心中的大小姐,可是,窦颖却轻易的辜负了他。错爱,原本就是这人世间痴男怨女心中深刻的一道道伤。 这时,一枝长箭夹杂着风飞来,直直地,穿透了陆允之的身体,我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他捂着胸口,一声闷哼,重重的倒下,倒在了我的面前,血,瞬时,染红了地面。 他唇边涌出血丝,低低轻吟了一句:“颖儿。” 言罢,缓缓阖上了双目。 *** 一队骑兵远远踏起烟尘而来,队伍前头的两骑,正是宇文邕和宇文宪两兄弟。

第173章 番外 窦颖 常常在想,如果此生,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他,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又常在想,如果此生,没有一个叫元灵儿的女子,那又会是怎样? *** 我是长安城里最美丽的女子,明眸皓齿,月貌花颜,秉倾城之姿,擅长于琴、棋、书、画。然而,我却得不到他的心。 初遇他时,我才六岁。他比我年长两岁,虽生得眉目俊朗,却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顽童,矮矮的个头,甚至还不及我高。他身后跟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那女孩与我年纪相仿,眉心有一枚粉色梅花胎记。我羡慕的看着他俩拿着网兜在花丛里捉蝴蝶,蝴蝶如团扇一般,风姿翩跹,那小女孩的笑声如铃,而他的笑容亦比夏天的太阳还要炫目。 爹爹从小就告诫我,女孩子一定要端庄、雅秀,只有这样,才会讨人喜欢。 我的笑容总是浅浅的,从来不会露出自己皓白的贝齿,可灵儿,那眉心有梅花的女孩,她从来都是放肆的笑,笑得如同夏日枝头的繁花,风一吹,便花枝乱颤,落英缤纷。 可他,却一直爱着她。 正如我,一直爱着他。 爱,是一件多么莫名其妙的事?疯狂的折磨一个人的心、肺、肝、肠、脾,直至血液骨髓。十年的光阴,我看着他从一个懵懂顽童,长成丰神俊朗的少年,喜欢他穿着玄黑色的铠甲,骑马在林中疾驰,哪怕,坐在他马后的人儿不是我,我的血液也如沸腾的滚水,痴痴为他疯狂! 然而,灵儿爱着的人,却是他的大哥。每回,灵儿笑意盈盈的在大伙面前说起大哥哥的诸般好时,我便会看到他那飞扬的双眸,变得黯然伤神。我不愿他难过,所以,每回,我都会陪着他,陪着他一起默默难过。然而,他还是一心一意的喜欢灵儿,他疼她,宠她,陪她四处疯,四处野,只要她开心,他的笑容便会璀璨夺目,如炽阳般热烈。

第174章 番外 窦颖 2 她的眉心没有那朵梅花,可是她的容颜更胜过元灵儿。她清冷美丽,却又聪慧过人,她的出现,让我的心,再次陷入了绝望。我告诉她,她只是元灵儿的替代,我希望她也能离开,离开皇宫,离开我爱的人身边。果然,当她知道灵儿的事后,我看到失落与伤心出现在她眸中。 事情,很快便有了转机,郑翎因被涉及宇文毓之死,饮毒自尽,被宇文护逼死在众人面前。而我,在嫂嫂和哥哥面前,告知他们,我要他们拥立宇文邕,而我,要成为大周的皇后。 元灵儿已死,郑翎已死,然而,在我以为自已一定会被立为大周皇后时,失踪了两年的元灵儿,居然又回来了! 在齐王的生辰宴上,我与她再次相见,我的脸色如此苍白,手脚变得冰冷。而她依然笑意盈盈的望着我,我却不愿看她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死?为什么她答应了再也不会回来却又再次回来?为什么她要回来夺走四公子对我的爱!! 果然,宇文邕再次迷恋上元灵儿,更甚从前百倍,他们天天如胶似漆,游山玩水。而我,只能远远望着他纵马奔驰的身影,他的身后,紧揽在他腰间的那双手,不是我的!! 我的心,如被刀割。 他曾经亲口在太后面前答应,要立我为后。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在朝堂上对众大臣说,立后暂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元灵儿。宇文护与哥哥不顾嫂嫂的反对,决意立我为后,他们在大德殿与他发生争执,为人臣者以皇位相威胁,让身为皇帝的他做出妥协。可他,竟然带着元灵儿去了云阳宫。 他们去云阳宫的那段日子里,天空,仿佛黯淡无光,我的生命,仿佛走到了尽头。 而他,终究还是独自回来了,立后大典,如期举行。礼乐相和、锦绣霓裳,粉色的丝绸结成夭夭桃花,花瓣在阳光下,有灼灼春光,而我,是那桃花映红的新娘。可是,红烛过半,泪迹斑斑,我朝思暮想的良人呢,为什么却一步也未能踏入新房? 云阳宫中有消息传来,她,要回宫了,我的心,如此恨。

第175章 番外 真相 1 【第一幕】 仿佛一对民间的普通夫妻,妻子在灯下等待丈夫归来,云妃的心中有一丝甜蜜,她终是幸福的!少女时,她娇怯矜持,不似绛英公主那般敢爱敢恨,元灵儿的爱,是焚烧的烈焰,明亮灼目,爱得全世界都知道,可她,却总是默默的,默默喜欢着她的这个表哥。 当他娶妻时,她亦伤心,却很快释然,爱一个人,何必奢求能够与他长相厮守,她愿意将这份爱永远藏在心底。她尊敬的称独孤氏为嫂嫂,姑嫂和睦,以为,会这样一辈子,默默的做他和她的妹妹,看他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然而,在他初登帝位之时,悲剧接二连三的发生了,一切改变得如此迅疾。 元灵儿死,独孤氏亡,他,仿佛一夜之间看透人世沧桑。 中宫之位虚悬,她的姨母太后娘娘,想到了她,她是太后至亲的外甥女,儿子娶她,太后放心,也安心。然而,他的表哥却不愿再立皇后,他心中的皇后,永远只有独孤氏一个,她不怨,只是妃子,她并不觉得委屈,妃子也好,皇后也罢,于她不过如浮云,她云裳,只愿能一辈子陪在大表哥的身边,只愿能替他抚去,眉间紧锁的忧伤。 相较已经逝去的公主、皇后,她,云裳,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却实在是幸福的女子! 今天是嫂嫂的忌日,两年前的今天,独孤氏逝去时,他如此痛不欲生。她知道,他一定又去了他与嫂嫂曾经最爱去的湖中亭,在那儿,昔年,嫂嫂曾为他月下起舞,而他则为她琴瑟相和。 她做好牡丹饼等他回来,是她亲自用花园里新摘的牡丹做成,红艳艳的花瓣一丝丝夹在甜美的饼中,这是他极爱吃的。她的唇角有一丝幸福的笑意,然而,此时,她却不知道,两年后的今天,悲剧会再次发生。 宇文毓回宫时,云妃睡眸惺松,手托香腮,已在灯下摇摇欲睡,宇文毓轻轻将她抱起,她在他怀里醒来,双眸亮晶晶的,浅笑道:“表哥,你回来了。

第176章 番外 真相 2 【第二幕】 皇帝龙驭宾天,消息,很快传出宫外。 襄阳公主府。襄阳长公主忍住悲痛,取出一直密藏的遗诏,这份诏书,早在半年之前,就已密立,大哥,他终究是有先见之明的。遗诏上字字分明,写着若帝崩即传位于大司空宇文邕,然而,四弟是她同母的亲弟弟,她怎忍心将他推至风口浪尖。 皇位,人人皆想拥有的皇位,那高高在上的明黄宝座,又岂是常人能坐得稳的?绵软的座垫下,分明闪烁着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刃。 看完先帝遗诏,神武公窦毅心中亦有犹豫,若宇文邕即位,襄阳是他亲姊,自已做为国舅亦面上容光。但眼下,宇文护独揽大权,若宇文邕亦与他的那些短命哥哥一般,皇位坐不稳,反遭其弑,自已今日拥立,岂不是会受牵连。 “小姐。小姐。”门外,婢女侍卫皆拦不住窦颖匆匆的脚步。门被推开了,窦颖站在门口,气喘未定,然而,她那双美丽的眸子,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颖儿,怎么如此无礼?”窦毅皱眉,但是,他却仍不舍恼他这唯一的妹妹。 “哥哥,嫂嫂,皇上驾崩,帝位将传于谁?”窦颖并不拖泥带水,直接询问。 襄阳,窦毅一愕。窦颖一向性情温婉,平时,连高声说话都未曾试过,此时的她,言语咄咄,毫无怯意。窦毅斥道:“放肆,朝中大事,岂是你这闺阁女子所能枉议的?” 窦颖向前一步,跪倒在兄嫂面前,她眸中坚定,道:“哥哥,嫂嫂,颖儿求你们拥立先皇第四子宇文邕为帝。唯有他,才够资格做北周的皇帝,亦,唯有我窦颖,才够资格做北周的皇后。” 窦毅,襄阳,皆惊呆了!<评论,推荐,收藏,轻轻三点击,明月很感激!!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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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番外 真相 3 【第三幕】 大德殿,众臣子鱼贯而入。 云妃神色清冷,流盼美目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一夜之间,她的泪,仿佛已然流干。轻抚着腹部,唇角轻轻扬起,她对腹中的孩子说道,孩子,娘亲一定会坚强,为了你,娘亲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宇文护佩剑入殿。自帝崩后,担任宫廷及京城宿卫的羽林﹑虎贲﹑宗子﹑庶子﹑望士等军队,如今,皆已在宇文护的掌控之中。他的面上有抑不住的得色,在众大臣面前,却仍道貌岸然,言道要彻查先帝死因。 然而,关于立帝之事,他却只字不提,只因,他在等待他人提出。 宇文毓之子尚幼,黄齿孩童,不足为患,他宇文护权倾朝野,虎符在握,他以为,他会是继承皇位的唯一人选。 然而,云妃却取出了先帝遗诏。 继而,襄阳公主亦取出手中遗诏。 最后,大司徒李弼,大司寇于谨,大司空侯莫陈崇,大宗伯元欣,皆纷纷取出各自手中遗诏。 一共七份遗诏。还有一份,在嗣帝宇文邕手中。 皇位的继承者,是,宇文邕。 所有人手中都有那份遗诏,独独没有他宇文护,独独少了他柱国大将军、大冢宰、晋国公,宇文护!原来,宇文毓,早已对他有的防范。而且,他竟然棋高一着,提前,立好了遗诏。 宇文护怒目眉横,心中的恨意如原野上熊熊燃烧的大火,几乎想要焚灭世间一切。 然而,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这些年来,在他的打压之下,朝中诸大柱国虽然权势式微,但这些跟随宇文泰戎马多年嘶杀一生的老臣老将威望仍在,他们在朝中亲戚党羽盘根交错,难以一时拨除,而如果,他们联合对立,他宇文护,并无十分胜算把握。

第178章 番外 真相 4 【第四幕】 “京中急报!” 马蹄声疾,踏破晨曦中的连绵边营。 “四哥。”宇文宪飞奔掀帘入帐,气喘未定。这清雅少年,脸上,还残留闪烁的泪花。而他的四哥宇文邕,此时正端坐案前,头深深低垂,手中,握着那张急报,听到宇文宪进来的脚步声,宇文邕终于抬起头来,俊朗容颜被深深的悲伤所袭,暗沉的双眸中有至深的痛。 一声低低的轻语。“大哥他,去了!” 记忆,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个月夜。 三哥去时,他才十五岁。 那夜,夜幕如浓墨般的黑暗,暗得让人心生绝望,但渐渐的,天空升起一轮皎洁的月光。 大哥站在庭院里,仰望那轮明月。月光光华流转,将大哥清冷的身影拉长。 他亦是轻唤一声“大哥。”眼角,还残余着泪痕。三哥的死,让他心中溢满难过,不能释怀。大哥替他揩去眼角的泪,他沉声道:“四弟,我们都是宇文泰的儿子,宇文泰的儿子们,不应该轻易流泪。” “可是,三哥他死得太冤!”他的声音哽咽,难抑心中的愤恨。 “我明白。”大哥的眸光,仿佛永远澄静,只要有大哥在,仿佛一切都不必担心,心,会渐渐安宁,他的话语淡淡:“哭,又有何益?三弟,不会因为你哭,就能够再回来!” 三弟,不会因为你哭,就能够再回来。 他细细的咀嚼这句话,觉得当真是清冷无情之极。但他想要反驳时,却望见大哥温雅的双眸,亦有深入骨髓的痛,他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四弟,假若有一天,我亦死了,你不要哭!你只需记住,我们都是宇文泰的儿子,我们不要浪费自己的任何一滴眼泪!” 心中立下誓言,大哥,我不会哭,泪水,早已在当年,为三哥的死而流尽。

第179章 洛阳女儿行 1 身子仿佛被一道紫色的光晕环绕,轻若一丝游魂,在迷茫大雾中飘荡,我听到远处隐约传来歌声: 来路迢迢兮 不可返 去路漫漫兮 不可行 美人归来兮 在云端 我思佳人兮 心忧伤 耳中听到的歌声飘渺、轻柔,心,不禁随之神往。我思佳人兮,心忧伤。泪,在眼中静静流下。忽然间,身子失去了倚托,我从高空坠落,耳边风声呼啸,失重的感觉让我尖声大叫。 “救我,救救我。”我喃喃自语,终于从沉睡的梦中惊醒过来。 一张凶恶的脸印入我的眼帘,我‘啊’的尖叫一声,坐直身来。这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丑男人,粗陋的大脸,满载岁月刻下的沧桑,他的手中却捧着一个碗,蒸蒸热气,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姑娘,你终于醒了?”他的相貌实在让人心惊,然而,他那双眼睛却是善良敦厚的,我缩至一旁,问他道:“这是哪儿?你是谁?” 这名男子右脚微跛,走路一摇一晃。他将手中的碗轻轻放在床边的小凳上,憨然一笑,回答我道:“姑娘别怕。这儿地属洛州,我叫赵六,三天前,我在黄河边一处浅滩上发现了你,当时你已经奄奄一息,幸好你命大,折腾了三天,到底还是活了过来。” 原来,坠崖之后,我掉进了黄河,却离奇的没有死去,反而被水冲至黄河对岸,被眼前的这名男子所救。 那么,这儿是属于北齐境内了! 投崖前的那一幕回旋在我脑海里,宇文邕,大概以为我已经死去了吧?手握成拳,痛与恨一齐涌上心头,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面朝黄河时许下的誓言。

第180章 洛阳女儿行 2 赵六微微一怔,问道:“妹子,你要去洛阳吗?”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神情微黯,答道:“洛阳离得并不远,也就一天的脚程,不过,现在四处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孩儿,实在不宜四处乱走啊。” 这个问题我亦早有想过,我笑道:“大哥,你放心,我可以穿男装扮作男子,这样就不会有事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再留在这儿了,毕竟,这儿就在齐国边境,与北周仅一河相隔,难保不会被宇文邕发现我的行踪。 赵六将手中的鱼网放下,长叹道:“终究还是要走了。” 我望着赵六,眼中泪花闪烁,诚挚道:“大哥,这半月来,多亏你悉心照顾,翎儿心里实在感激不尽,但是,此处不是翎儿久留之地,或者等到将来,当我了结了一桩心事之后,大哥,我一定会再回来探你。” “妹子,当初救你之时,你一身华服,我已猜到你一定是位身份不凡之人,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你不肯对我说出你的伤心之事,但是,却一直把我当兄长一般对待。我没有亲人,只有你这一个妹子,你如果坚持要去洛阳,大哥送你去。” 霎时,我的心被感动溢满,一声“大哥”,声音便已哽咽难语。 *** 两日后,赵六将他破旧的小屋轻轻一掩,便与我一同离开。 我留恋的回望这座黄土垒成的低矮小屋,虽然家徒四壁,空空如也!但在这儿,却让我的心获得了短暂的温馨和宁静。赵六憨厚笑道:“就是偷儿来了,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门不上锁,还可以让过往的穷苦之人,有个歇脚的地方。” 我笑了,实在是一个好心的老实人啊。赵六挠挠头,憨笑道:“妹子,走咧。”说罢,他大跨步向前走去,我于是也笑着紧紧跟上他。 临行之前,我已经将一些耳环头饰让赵六在附近镇内当掉,换了盘缠及一身男装。

第181章 洛阳女儿行 3 黄昏时分,我们终于抵达洛阳。 痴痴的望着远处,绵延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高大的城门,在绚烂夕阳的掩映下,千年前的洛阳以宏伟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儿,分明与我梦中的城墙一模一样!! 我不自禁的向前奔去,心中涌上无限欢喜,洛阳,千年前的洛阳,时隔一千年,我再次来到你的身旁。 等待我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呢? 赵六微笑的跟在我身后,连声叮嘱我道:“妹子,慢点,慢点,城门没那么快关。” 我回头笑道:“大哥,你又忘了,现在,要改口叫我兄弟了。” 赵六于是醒悟,挠挠头,憨厚的笑了。 洛阳城门前,两队戒备森严的士兵把守,严谨盘查着来往的路人,毕竟是在战时,城门守卫不敢有半分松懈。行在我和赵六前面的,是相互搀扶的祖孙俩,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年迈的大娘佝偻着身子,两人皆衣衫褴褛,手提破旧的竹篮,篮内装着碗筷,一望便知是沿途乞讨的逃难之人。 经过城门时,一名守城士兵粗暴的将小姑娘及老人家推至一边,口内骂骂咧咧道:“去去去,别的地方讨去,城里的乞丐已经够多的了,哪能够再放你们进去?” 大娘苦苦乞求道:“长官,求你们行行好吧。我们一路过来,就盼着进城能讨点吃的,附近的村庄,人都跑光了,哪里还能讨得到吃的?”说罢,老人家不禁涕泪横流,而扶着她的姑娘也不禁嘤嘤哭了起来。 那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衣衫虽然破旧,脸庞脏污,但生得却眉清目秀,自有一种掩不住的风流。于是,几个城门守卫围了上来,看着那姑娘,纷纷涎笑道:“老人家,我们倒是可以介绍你一个赚钱的好法子。” 大娘信以为真,立即问道:“长官,你们有什么好法子?” 一员守将笑道:“我们看你孙女模样倒是不错,城里‘春韵楼’的老板娘正在找人帮佣,我们倒可以介绍她进去,这样不但可以给你换几两银子,而且,她以后也不用发愁会饿肚子。

第182章 洛阳女儿行 4 那几名守将一见形势突转,一个个对我怒目相视,骂道:“臭小子,你胡说了些什么?” 我笑道:“各位长官别误会,方才不是有位长官说洛阳城中乞丐太多吗?我只是建议老人家换个地方谋条生路,不用再进洛阳城了。” 其中一员守将手持马鞭过来,恶声恶气的指着我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小个儿,倒好管大爷们的闲事。”站在我身侧的赵六见形势不妙,慌忙站出来打圆场,道:“各位大爷,大伙别上火,我兄弟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大伙多担待一点。” 然而,那人根本不理会赵六,反而顺手一马鞭朝他抽了过来,口内骂骂咧咧:“你这丑跛子,算什么东西?要我多担待你?你可配?” “干嘛打人?”我见赵六挨打,一时情急,伸手抓住了那人手中的鞭子,那人怒不可遏,一把抽回鞭子,举起鞭子便要抽我。赵六慌忙挡在我身前,又是点头又是作揖,甚至拿出了几串我们用做盘缠的铜钱,塞进了他手里,然而他接过钱顺手往怀里一惴,仍旧扬起马鞭朝我抽来,嘴里高声骂道:“臭小子,老子打你又怎样?我让你多管闲事,我让你抢我鞭子!” 几鞭落下,火辣辣的痛,我倔强的抱紧双臂,任其鞭打,这些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更兼人多士众,我若再意气用事,只会连累赵大哥。赵六见我吃亏,急得跪地连连作揖,口内求道:“长官,饶了他吧,他年纪还小,求求你们了!” 那大娘和小姑娘也同时跪了下来,将头嗑得‘呯呯’作响,口内替我求情,路人们皆停下了脚步,怜悯的看着我们,却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十几鞭后,我的额头沁出汩汩冷汗,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支撑不住,而那人还没有停手的迹象,反而愈加得意,手中的鞭子抽得更狠了。 赵六终于忍耐不住,他站起身来,骂道:“你这狗东西,老子跟你拼了。”说罢,他一把抓住了那人高扬的鞭子,重重一脚踢了过去,那人没有防备,被他踢得正中胸口,‘扑’的倒地,挣扎了几下,竟然没有爬起来,就这样昏厥过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心道“糟了。

第183章 洛阳女儿行 5 那声音如此熟悉,我勉强睁开双眼,朦胧中,只见前方几匹高头骏马一字排开,其中,一匹火红的烈马上,那抹银色的身影,风姿飘逸,卓然出尘,是他吗?我欣喜的唤道:“高长恭!”一边挣扎着想朝那个身影爬去,却被人用脚重重踢至一边,怒道:“王爷的名讳你也敢直呼?”口中泛起甜腥,一口鲜红的血抑不住的喷了出来。 他轻“咦”一声,果然翻身下马,朝我走了过来。 *** 仿佛隔了一千年的时光,又仿佛只是回眸的一刹那, 时光的长河里,轻飘着朵朵粉色的花瓣, 芬芳的记忆何日醒来? 我与你,终究再次相遇,相遇在这千年后的洛阳。 *** 他停在我身侧,半蹲身子,俯瞰着狼狈倒地的我,银色的头盔,遮不住他那蚀刻人心的绝美容姿,那一双美丽的凤目,如湖水般流光潋滟,臻首微垂,他轻声的问:“你认识我?” “我!” 黯然凝眸,我如今是元灵儿的模样,且做男装打扮,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尘土狼狈不堪,看来,他已经完全不认得我了。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疼得闷哼一声,全身如拆骨般,终是强忍着痛撑起身子,磕头哀求道:“王爷,小人一介草民,哪里配认识王爷?只求王爷让他们放了我大哥吧,我大哥虽然伤了一位军爷,却实在不是故意的!” 这时,他身边另一名男子呵呵笑了起来,道:“长恭,看不出来呵,这小子被打成这样,却还顾着他大哥,倒也挺讲义气!” “城门守将何在?”高长恭凤眸冷凝,声音肃然。 “王,王爷,在下就是今日当值的守将,在,在下王士利。

第184章 木兰从军 1 岁月,是一条静谧的河流,你站在蔓草丛生的彼端,其人如玉,清扬婉兮,却与我,相隔了千年的时光,当唇角的笑意轻轻扬起,心中所念的一句,不过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从军?就凭你这单薄身材?” 他似乎一愕,冷然讥讽,狭长眼角却漾开了隐隐笑意。 我忙说道:“王爷,我略读过书,识字,也会写,可以在军中做个文职,不知这样能不能帮到你?” “哦。”他似乎起了兴趣,问道:“你多大了?” 我答道:“十八。” “只比我小一岁!”他明眸微眯,笑意扬起,一袭银色的明光铠甲,为这绝美的容颜,添了清峻的英气,迫人心扉,摄人魂魄。“三天后,你到洛阳驻军大营来。”他转身对身边一名年轻男子道:“段虎,这小子就交给你了!你派人将他们兄弟带进城去,先让他俩好好养伤。” “是!”那男子恭敬从命,一边踢了我一脚:“你小子还不快多谢王爷!” 我与赵六磕倒在地,待到起身时,他已翻身上马。霞光暮色下,他凝望着我,唇角那抹动人微笑,让人魅惑,让人恍惚。他略微伏低身子,笑道:“小子,你好好留在洛阳军中,将来出息了,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我怔然,不解何意,他高喝一声:“驾!”已经纵马疾弛,率众出了洛阳城。 吊桥在昏沉的暮色中缓缓放下,他的身影在烟尘中渐渐远去。此时,以为相遇,奈何,却又别离。一切恍如梦中!然而心中,却涌上止不住的欢喜雀跃,想不到,我竟然要去从军,而且,还是投到兰陵王高长恭----他的帐下。 *** 三天后,我与赵六含泪告别,我将身上残留的佩环首饰都给了他,这些东西于我,已无益处,赠给赵大哥,却可以让他换些银两,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生计。

第185章 木兰从军 2 洛阳乃北齐重镇,位于齐周两国交界略微靠内处,有“取洛阳,进而有天下”之说,因其重要的战略位置,历来是齐周两国争战的焦点。为了守卫洛阳,齐国长期以来都在洛阳周边及城中驻扎重兵,并设洛州刺史镇守。 我自辕门入营,只见驻营壁垒坚固,其中营帐整齐,远远地望见宽阔的校练场上,数以万计的齐国将士正在晨练,士兵们排成整齐的队列,枪戈林立,行动若风,呼声如雷,实在是壮观无比。更远处,骑兵们正在操练,他们十人成行纵马疾弛,黄色烟尘漫天扬起,一个个潇洒灵动的身姿在马上跃跃若飞,搭弓射箭,箭如疾雨,飞向连绵排开的红色靶心。 早就听闻齐国人众物阜,士马雄盛,洛阳城中繁华我已见识,如今再入军营,更知传言不虚。宇文邕,他有万丈雄心,他的梦想是要统一北方,再取天下!但是,他还有太长的一段路要走! 段虎边走边问我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木兰。”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我不想说出我的真名,竟然脱口而出木兰这个名字。读书时所学的课文《木兰辞》是南北朝民歌,如今我正身处北朝,不知那位代父从军的花木兰,是否也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呢? “木兰?”段虎喃喃自语:“好似一个女子的名字。”抓抓头又补充道:“长得也似一个女子。” 我尴尬而笑。 他又将我上下打量,不禁发愁道:“木兰,你这瘦胳膊瘦腿的,看起来娘们一样,一点力道都没有,怎么能上阵杀敌啊?”我连忙回答:“段大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训练,把身体练强练壮!” “嘿,这就对了。”段虎满意的点点头,又大大咧咧安慰我:“你也不用灰心,长恭生得那才叫一个美。但是,谁敢小瞧长恭?他可是自幼熟读兵法,更精于骑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以后多学着点,总会出息的。”又道:“长恭临行前说了,让我先给你安排个文职,他说你如若能习文舞墨,再在军中好好锻炼一番,也许真能成为国之栋梁也未可知!” “段大哥,王爷不在洛阳吗?”我忙问道。

第186章 木兰从军 3 就这样,我留在了洛阳军中。 光阴似箭,年华如水,展眼,就过了三年。 三年来,无论是炎炎烈日,抑或是狂风暴雨,每天,我都会坚持练习各项技能,骑马、射箭、弓弩、武术、搏击。初时,这些高强度的训练差点将我压垮,咬紧银牙,到底还是坚持下来了。 记得段虎曾经取笑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得战场冲锋献阵。然而,当我的箭术和马术日益进步,手中的长矛挥舞,亦能让人避之不及,不再只是耍耍花腔之时。他看我的神色逐渐由轻蔑转变为敬佩。 如今,早已将矜持抛至脑后,与军中每一个男子一般,我亦是大口吃饭,大块啃肉,大碗喝酒。 经过两个夏日,我白皙的肌肤逐渐晒成了小麦色,每日用白布紧紧束胸,身装重重的铠甲,眉目间顾盼生辉,梅魄依然静静悬在我颈间,戴红绡抹额掩住眉心那朵梅花,血管里仿佛流淌着澎湃的血,从外形来看,除了仍然瘦削清秀,已无一丝女儿态。 所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辩我是雌雄? 此时,谁又能再怀疑我是一个女子呢? 这三年来,幸亏有段虎,他本是并州刺史段韶的幼弟,因段韶有意让他在军中磨练,他却畏兄如虎,避之不及,所以不愿留在并州,反而跟随兰陵王远远躲来洛州。他的性格大大咧咧,外表粗犷,性情却豪爽。自我从军以来,他一直待我如亲兄弟一般,维护我,照顾我,让我在军中顽强的生活下来。 段虎武艺精湛,却不爱读书,平日喜言:“读书,认得自己的姓名便已足够,好男儿当提剑汗马以取公侯,怎么能久事笔砚,一头扎进书堆里做个蠹虫腐儒呢?” 然而,段韶虽对这唯一的弟弟百般照拂,却又如严父一般苛责,为了让段虎成为一个文韬武略的全才,他时常让人将一箱箱书籍用挑子从并州挑至洛阳,于是,段虎的大帐中,总是堆满了各类书籍,可惜,对识文断字天生少根筋的段虎总是大嚷着头痛,避之如蛇蝎,奈何段韶下的是军令,所以,他只好缠着我教他读书习文。

第187章 初试锋芒 1 此时天下三分,北方分别为周和齐占据,北周占有关中一带,以长安为都城,北齐占有函谷关以东,以邺为都城。南方则有陈国,更北的长城外,则是契丹铁骑纵横驰骋的广漠天空。 齐乃富足之地,农业,盐铁业,瓷器制造业都相当发达,在鼎立的三国中最为富庶。然而,说起齐国继位的这些皇帝们,实在只能用‘荒淫昏庸’四字概之。 齐主高欢,乃一代枭雄,当年,他是北方唯一可以与宇文泰抗衡的伟岸男子。他与高欢一生为敌,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胜负可称旗鼓相当。虽然最后高欢惨败于玉壁战场,以致郁郁而终,结束了一生的戎马生涯,但是,他的事迹却至今让齐人津津乐道,引以自豪。 可惜,英雄却没生出几个好儿子,长子高澄死于非命;次子高洋,做了皇帝后,起初还正常了几年,后来却变得疯疯癫癫,行事无常,被时人斥之为‘疯子皇帝’,最后嗜酒成疾,无法进食而死。高洋的儿子高殷继位没满一年,就被叔叔高演(高欢第六子)给废了,高演取而代之后,当了一年皇帝,颇有政绩,却于去年九月坠马而死。短短四年间,北齐竟换了四位皇帝,如今是高欢第九子高湛在位。 然而,齐国虽然政局不稳,皇帝换得比翻书还快,但是,朝中却有杨愔、斛律光、兰陵王、并州刺史段韶等等贤臣猛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良臣,齐国出现了一种“主昏地上,政清于下”的奇特现象。 这三年来,齐周虽然战事不断,大战却没有打起来,双方皆养精蓄锐。然而,战争的阴云却从来没在两国的天空消失。 大战,似乎,一触即发。<>虽然本节字少,但今天已经三更了。 明月每天上班,只有晚上回家后八点到十一点这段短短时间才能静下心下码几个字。有时候为了查一些历史资料,一个字也码不出来!(我不是学文的,也不是学史的,码字,完全是业余爱好!) 所以更新速度慢,以龟速前进,不敢与一些日更十几章的大神相较,还望亲们谅解,谢谢了!<懒明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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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初试锋芒 2 北齐武成帝河清二年九月二十五,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秋高气爽,蓝天如碧,午后的阳光如碎金一般洒下,我抱了一大捆干草往马厩走去,一路扬起舞蹈的轻尘,远远的,就看到段虎骑马过来了。扬手之间,马已经奔至我跟前,段虎喜道:“木兰,我们一起出营去。” “去干嘛?”我奇怪问道。 “去宜阳送公文,你随我一齐去,顺便能探望你大哥。”憋在营中久了,一提到有出城的公务,段虎不免兴奋得手舞足蹈。 “好!你等我!”心,不禁跟随段虎一起欢喜雀跃。 我将手放至唇边,一声响哨,一匹浅灰团花骏马便‘得得得’跑了过来,这是我的坐骑‘轻尘’,虽比不得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却也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驹,半年前的竞技场上,因我骑术精湛,进步神速,洛州刺史段思文大人亲自将它赏给了我。 我翻身上马,扯辔道声:“走。”纵马疾驰。段虎亦吆喝着追了上来,两人并骑,出了洛阳驻军大营。 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高大巍峨的城门,身边的景物一掠而过,我们一直奔出了洛阳城。骑在马上的感觉仿若飞翔,微风拂面而来,带来了几许初秋的凉爽,天,蓝得如琉璃般透彻,几朵白云,吹绵扯絮般点缀着天空。心,愈加飞扬。 “木兰,木兰,你别骑那么快啊!!” 身后传来了段虎的呼声,我唇边浮现一抹浅笑,回头道:“段大哥,你再磨蹭,我们今晚就赶不到宜阳城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微勒疆绳,让‘轻尘’放慢了步伐。 “木兰,你看!”段虎追上了我,仿佛变戏法般,手中竟然多出一只兔子,那兔子被段虎提着长耳朵,浑身上下毫发无损,正挣扎着扭身踢腿呢。 我乐道:“你怎么逮到的?” “用手啊!”段虎洋洋得意,道:“远远望到它躲在草丛里,我放马过去时,它还未来得及跑,就已经被我捞在手里了!!”我点头微笑,又促狭道:“段大哥,你这草丛中捉兔子的本事确实日益精进了,若是读书习文也能如此进展神速,你哥哥段大人不知道会有多欣慰?!” 听我此言,段虎拉长了脸,恼怒吼道:“木兰,你成心寻我别扭,是吧?” 他的声音洪亮如雷,一声“是吧?”颇有几分平日在军中训人时的威严,然而我却完全不怕,笑道:“谁让你昨天又偷懒来着?你这个月还欠着三百张临摹书帖,十篇《论排兵布阵心得》,段大人吩咐了,三个月后他再来洛阳时要一并检查,平日里我怎么提醒,你全当耳旁风!到时候可要如何交差?” “木兰,你真是婆娘一般,唠唠叨叨,你想烦死老子啊!!老子又不要当个书法家,临个狗屁书帖啊?早知就不带你一道出城了!!”段虎双眉纠结,仿佛火烧屁股一般,扬鞭而走。

第189章 初试锋芒 3 宜阳,在齐周两国边境,西北有洛水城,东有九曲城,宜阳既是洛阳的前沿,亦是进出洛阳的门户。两地相距并不远,走路一天脚程,骑快马不过三个时辰,傍晚时分,我与段虎就赶到了宜阳。在城门外,我与段虎分道而行,我去探望赵大哥,段虎则进城去送公文,约好次日清晨在城郊水神庙会合。 由于今年汛期延长,八月初的那场暴雨,让滚滚黄河数处决堤,无数房屋农田被淹,沿岸大批居民流离失所。这场洪水,使得赵大哥在黄河岸边那简陋的家也被冲走,他与一群灾民于是去了宜阳谋求生计。得知灾汛后,我一直悬心着大哥,半月前,我托人给他送去钱粮,那人回来后告知我,赵大哥在宜阳城郊种了几亩薄地,勉强维持生计,他的身体仍然康健,只是腿上旧疾日渐严重,一遇阴雨天气便疼痛难忍。 手中拎着段虎给的兔子,想到即将见赵大哥,不禁快马加鞭。 远远的,望见官道上一群灾民正缓缓行来,我微拉缰绳,驻马路畔,让他们擦身而过,这群灾民约有二三十人,衣裳褴褛,肩上背着简陋的包裹行囊,他们一定是黄河沿岸受水灾影响,如今抛弃家园要去往宜阳、洛阳或者更远的异乡讨生活的的灾民。 待到他们陆续经过后,我重新翻身上马,却突然感到身后有一道精锐目光射来,我转回头,却只见这群灾民步履蹒跚,渐行渐远。摇摇头,以为自己不过是视觉错误,于是继续催马而走,一路上,似乎总感觉到有些什么不对劲,却一时又说不上来。 “兔兔,兔兔。”渐近河堤,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从一处土坡上冲了下来,年幼的那个是弟弟,大概望见了我拎在手中的兔子,便撒开脚丫追了过来,他身后的小姐姐担心得不行,追着唤他:“弟弟,回来,弟弟,回来。” 我轻勒马绳,停下马来,那小弟弟很快追了上来,他在离我三四步远的距离处停下脚步,只见他流着长鼻涕,大眼睛扑闪着,目光灼灼只是望着我手中的兔子,此时,姐姐也追上来了,她伸手将弟弟护入怀里,两人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大概是渔民的孩子,皆是衣着破烂,身材瘦小。 我扑哧一笑,在马上招手道:“你们俩过来。

第190章 初试锋芒 4 是夜,冷月如弓,高挂苍穹。 深秋的夜半渐渐寒冷,气肃而凝,露结为霜,霜降杀百草,这秋风已带有几分萧瑟,夏日里整夜喧闹的蜇虫早已消声。 夜,静悄悄的。 “木兰,你去歇息吧,我来巡视就好!”段虎伸伸腰,打着哈欠道。 我笑道:“段大哥,我看呀倒是你在犯困,你且往墙角靠着,眯上一小会解解困,有事我定会叫你!” 段虎并不领情,不屑道:“笑话,我怎会犯困?”他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将头探出雉堞,幽黑的城墙下,护城河水声哗哗作响,这水引自洛水,河宽且深,吊桥拉起后,便如天堑。 “木兰,你说,周军今夜一定会攻城吗?”段虎难得屏声细声问我。 “希望只是我推测错误!”我轻声应道。身边,一队持戟守卫踏声而过,步伐整齐,仪容肃穆。一只寒鸦‘呱’的飞起,晚风呜咽,脖颈间,渗入夜半的寒意,霜,降了。 黄昏时分,当我赶至宜阳城时,到底晚了一步,那群扮作灾民的男子已经顺利入城。我于是迅速找到段虎,与他一起前往宜阳太守府,然而,当我向太守老安德大人禀明,有周国细作扮作灾民混入城中,周军今夜也许会攻城,老大人却不愿相信我所提供的军情,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一无名小卒,更何况这几年来,齐周两国边境还算平静,并无大战发生,安逸闲适的日子久了,关防、人心,难免都会松懈。 所幸段虎力排众议,立场坚定的站在我这一方,最终,老大人到底还是答应,今夜会加强城门守卫,宜阳驻军进入临时备战状态。 “木兰,你知道我今天送来的公文里说了什么吗?”段虎神秘兮兮的说。 我望了望四周,并无一人,这才恐吓段虎道:“公文泄密可是死罪!” 然而,段虎不以为然,反而靠近我,在我耳边轻语道:“据传,北周将与突厥联盟攻齐,大战只怕迫在眉睫!”我心头一震,突厥,那草原上的恶狼。

第191章 初试锋芒 5 “北齐年年都在向突厥纳贡,为什么突厥却会与北周联盟呢?”我疑惑不解。 “北周皇帝宇文邕已向突厥木杆可汗求亲,想要迎娶木杆之女阿史那公主。阿史那公主是木杆最小的女儿,今年才十三岁。听闻宇文邕为与突厥联姻,已经派使团前往突厥提亲。” 我怅然而立,宇文邕,再次听到他的名字,却得知这样一个消息! 这些年来,北齐北周对突厥这位北方霸主卑躬屈膝,此时,无论哪一方,如若能娶到此时的突厥大汗--木杆大汗之女阿史那,皆至关重要。 政治联姻!又是政治联姻!因为有着强大的突厥做为后盾,所以,那从来未曾谋面,年方十三的突厥少女成为政治的筹码。当年,你不是说要靠自己的力量取得天下吗?为什么你变得如此不择手段?以为自己的心已经不会再痛,却骤然间凝霜带雪。 “所以,也许你的推测没错,北周确实会随时来袭!”段虎唇角泛起一丝讥讽,“否则,凭你我一面之词,老安德那老家伙今晚会如此严阵以待?他亦知,最近北周频繁派兵挑衅我齐国边境,虽然每次皆是小股侵范,仿佛意在刺探军情,但亦不可不防!” “喂,木兰,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呢?”段虎见我思绪飞走,一言不发,不禁疑惑。 我醒过神来,手抚过垛墙粗糙的墙面,轻声问:“宇文邕已经有了一位窦皇后吗?如果她再娶了突厥公主,那么,这么窦皇后又该怎么办?” 段虎答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让宇文邕娶突厥公主就是这位窦皇后的意思,她说了,如果突厥可汗愿意嫁女,自己甘愿让出后位,所以,北周上下,无不称赞这位窦皇后贤良淑德!” 窦颖是这么说的吗?那温婉娴淑的美丽女子,她果然贤良!果然无私! 我在心中凄然而笑,如果换了我,必定不能容忍吧! 一定会如当初一般,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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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初试锋芒 6 初更时分,静夜,赢壳之声忽然响起,嘹亮而清越,紧接着,嘶杀呐喊之声大震。段虎脸色一变,道:“是南门。”话语未落时,我已翻身上马,向南门疾驰而去。 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待我们赶到南门时,南门城头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城门洞开,城门前,横七竖八躺着北齐将士染血的尸体,激战仍在继续,手持利刃的战士如潮水般涌来,将三十几名黑衣死士围在核心。这些黑衣人皆武艺超群、身怀绝技,哪怕被重重包围,亦毫无惧色,他们无不以一当十,利剑划过时,一圈又一圈的战士倒在血泊之中。 很显然,这些黑衣死士是在傍晚时混入城中的,此时,他们夜袭南门,是想要打开城门,迎接已经等侯在城门外的北周军队!!只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宜阳城今夜加强了驻军防守! 然而,一名双手持刀的黑衣死士,已经在同伴的掩护下冲出重围,此人身材魁梧勇猛异常,双刀砍处,所向披靡。几名意图阻拦的战士被他一刀一个,砍倒在地。他的目标是吊桥,火光之中,他的大刀向着悬索高高举起,我坐在马上,屏气凝神,拈弓搭箭,箭,去如闪电,准确射中他高举的右手,一声惨烈的痛呼,他捂着右手,刀,咣铛落地。 翻身下马时,长剑已然出艄,利剑,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似野兽的红眸,避开对方明亮的铠甲,有如撒旦之吻,划向敌人的颈部,血,鲜红,喷涌而出,如飞溅的鲜花,朵朵盛放。 我的眼神冰冷无情。 已经不再是当初马背上无助哭泣的郑翎,已经再也回不到当初! 只记得,曾经许下的誓言:我要让你付出代价,让你永远也得不到天下! 此时,宜阳城门守将娄敏亦已赶到,他高声疾呼:“关闭城门。” 越来越多的北齐战士围上前来,剑矢如雨,黑衣死士多有负伤,激战良久,最后只余六人仍在负隅顽抗,有黑衣死士高呼:“燕都,我们掩护你,你快退。

第193章 初试锋芒 7 自那名黑衣男子跃水之后,余者五名死士自知突围无望,亦无心再战,竟全部拨剑自刎身亡,死状惨烈,待众将士上前查看时,已经未留有一个活口。 城门前一片狼籍,烟味夹杂着血腥味,作呕的浓烈,一具具死尸被陆续拖走,余火渐熄,一阵劲风吹过,淡薄的灰烬飘飘然似黑色的魂灵,灰下仍有火红的余烬,星星点点,早已被士兵一桶冷水泼去,烟,袅袅依依,飘入长空。 我抹去颊边的血迹,默默的擦拭双剑,剑薄如纸,冷冽而轻柔,随着手的用力,颤巍巍的晃动,一滴冷汗,静静坠落,落在剑身上,缓缓浸开。 “木兰,你没事吧?”段虎向我走来,眸中仍有几丝兴奋。 “我没事!” 寒剑入艄,我翻身上马,马鞭轻扬,‘轻尘’带着我从马道急奔上了城墙。扯辔而立,高高的城墙上,清晨的风迎面吹来,吹去疲乏的尘埃,天色由朦胧渐至澄明,东方晨晖中,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慢慢,慢慢,跳出云层,闪耀万丈光芒。 伫立城头,往下望去,宜阳城外,北周士兵密如虫蚁,已经兵列成阵,旌旗招展,枪刀森布。 *** 出人意料的是,北周兵临城下,却并未发动攻势,只在城外三里之外驻兵下寨。 从东边晨曦初现,至西边彩霞满天,一天,很快就将过去。宜阳城内,临战的气氛紧张,城外,却平静得近乎诡异。 我透过狭窄的垛口,远眺周军大营,夕阳下,一群周军将士正在空地上舞刀弄枪、纵马驰骋,另一群人抱臂观望,也有人在摇旗呐喊,一切,仿佛只是平日士兵操练后的嘻闹游戏一般,感觉不到一丝临战前的紧张气氛。 既然出兵围城,应急速攻下宜阳,再攻洛阳,在此荒废时日,又为哪般? 宜阳是洛阳的门户,两城唇齿相依,如今宜阳被围,洛阳驻军近在咫尺,定会紧急调兵来救,如果洛阳援军赶至,这些周军腹背受敌,岂不死无葬生之地?然而,他们似乎毫无顾忌!! “木兰。

第194章 初试锋芒 8 身后传来威仪之声,我回身一看,原来是宜阳守将娄敏,我忙屈膝抱拳行礼道:“属下是段虎将军骑下弓手-姓木名兰,木兰参见娄将军!!” “起身吧!”娄敏四十来岁,身形瘦削不堪,精神却翟烁,他疑惑的望着我,继而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昨晚,是你临阵一箭射中那黑衣人之手,解了我宜阳城门之危。” “正是属下。” “小小弓手,有如此过人箭术,此次又立此大功,我当为你上报,定要论功行赏!!” “木兰谢过大人。此次能解危,是众将士浴血奋战的结果,木兰不敢居功!!” 娄敏笑而颔首,又问道:“木兰,你刚刚说,此次,北周的目的不是宜阳,亦不是洛阳,而是平阳?” “回将军,属下亦只是推测而已!!” “哦,说说你的理由吧!!” “其一,此次北周大军来犯,并不急于攻城,只在城前安营扎寨,属下刚刚站在城墙上远观周营中士兵操练,虽是纵马游戏,亦可暴露深浅,所以属下敢下断言,这批兵士绝对不是北周精兵!!其二,宜阳与洛阳乃我北齐重镇,宜阳深沟高垒,洛阳更是易守难攻,两城粮草充实,俱可坚守拒之。北周来袭,为何却只遣出区区三千骑兵?余者步兵万余,不足为道!!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木兰推测,此次北周目的不是攻城,而只是使了一招疑兵之计,他们早已为自己铺好退路,只待引来洛阳大军,便可功成而退!!” “那你为何会猜测北周会攻平阳?”娄敏又问,我正要回答突厥联军之事,却瞄见段虎站在娄大人身后,正焦急的朝我挤眉弄眼作杀颈状,公文乃机密,他私自泄露给我,如若让娄大人知道,他定将受罚。 我不禁心中暗笑,略一思索,答道:“回将军,晋阳、平阳、洛阳,此三镇乃我北齐三大重镇,三镇历来相互依存、彼此扶持。

第195章 突厥男子 1 天边,太阳逐渐西沉,霞光黯淡,洛阳城内,炊烟袅袅,给暮色下的民居、宫殿,轻笼上淡淡云烟,一时间,五谷甜香萦绕于空气中。如若不是城外敌军围城,这本该是让人心宁恬淡的美景呀。娄敏负手眺望着城外的周营,眉心纠结,他望向我与我段虎,沉吟道:“洛阳援军今晚必到!” “属下愿出城示警,截住援军!”段虎立即明白了娄敏的意思。 “属下愿协助段虎将军同往!”我亦说道。 “好!段虎,木兰,本将令你们二人领二十骑,带上我写给段大人的书信,待天黑之后,即可出城。”娄敏下令。 “属下遵命!”我与段虎一口同声。 *** 天,很快黑了。 南门的吊桥静静拉起,在夜色的掩映下,二十骑身披重甲疾如闪电,往洛阳方向奔去。果然,周营早有防备,探子很快发现异动,顿时火把四起,大批周军迅速追来,身后箭如急雨,所幸,通往洛阳的驿道,我们早已往来熟悉,在夜的掩映下,渐渐的,追兵被抛至身后。 秋风送冷,月悬如弓,驿道上,马蹄声急促,在静夜里分外清朗。宜阳城外,自西而东排列十二座山峰,群峰并立,宛若十二道锦色屏风,山中柏林如海,古木参天。行至‘文笔’‘双壁’二峰时,两山若莲花合掌,只余一道狭窄逼仄的缝隙,道路从中穿过,仅可供一人骑马穿行而过。二十骑轻侧身子,眨眼间已通过这两山间隙,我微勒马绳,唤道:“段大哥!” 段虎与众将士在前方停下马来,疑惑的回望我。我笑道:“借火石一用!” 山中,道旁,皆生长着密密芦苇,秋天的炽阳晒得芦苇干萎枯黄,我引燃一把芦苇,抛向来时之路,山风一吹,瞬时火光熊熊,烈焰红苗将那道狭窄的山隙吞没。 “走!”我浅笑着,扔掉手中的火把。

第196章 突厥男子 2 黎明时分,远远的,望见了隐在飘渺晨雾中的永桥。为保黄河两岸南北畅通,北齐在洛口和永桥城之间建起浮桥,这座浮桥即永桥,浮桥飞架黄河南北两岸,若有战事起时,晋阳与洛阳两大重镇,可依浮桥往来增援,一旦桥断,则两城如遭腰斩,断了生机,所以,北齐在永桥两岸均设重兵驻防。 永桥城是地处交通要道的小镇,麻雀虽小,五脏却全,南北两岸往来客商络绎不绝,我与段虎等人连夜奔波,早已饥肠辘辘,于是进了御道边的一家四夷馆。四夷馆又名“邸店”,是专供食宿、存货和交易的店面。 一进馆内,只见食客往来穿梭、人声喧哗,生意颇为兴隆,我们二十人几人进入后,人们也不过多望了几眼。老百姓早已习惯这些四处行走身披铠甲的将士,兵荒马乱的日子再艰难,毕竟也是要继续熬下去的。 捡了几处座椅坐下后,段虎便叠声高叫着小二,慌得那小二忙放了另两桌客人赶过来,那两桌坐了六七名客商装扮的男子,皆身材高大,气质狂野。其中一名面容彪悍的男子见菜还未点完,小二却走了,不禁怒拍桌子,一时店内众人皆惊,鸦雀无声。 静静的客栈内,眼见风波要起,这时,那些客商之中,一名背朝我们而坐的男子,以手指轻叩桌面,笃,笃,轻轻几声,那名发怒的男子立即安静下来,敛眉低目,看来,是那名男子警示了他。 段虎见有人拍桌,正要发作,我忙拦住他,诫道:“段大哥,不可惹事,我们还要赶路呢!!”段虎这才忍了下来,只是朝那名拍桌男子横眼怒眼挑恤了一番,那名男子却视而不见自顾喝酒,再不作声。 那名背向我们的男子,锦衣华服,披发,左耳一颗巨大的绿松石耳坠,此时,他正举杯而饮,一碗酒,于他,仿佛白水一般饮下。喝完酒后,他也不再点菜,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拿起搁在桌上的长条布包便起身,他一起身,余者六七名随从男子皆迅速站起,跟随他往店铺外鱼贯而出,。 只见这男子三十来岁,身材高大魁梧,五官轮廓分明,不似商人,反而周身散发一种邪魅霸气,他见我盯着他望,眼角微斜便向我瞟来,竟是一双碧绿眼睛,恰如一汪绿水寒潭,氤氲着冷冷寒光,他望见我时,似乎一怔,脚步微顿,眸光噬人,继而唇角扬起一丝冷笑,转身,扬长而去。

第197章 突厥男子 3 这一天,是齐武成帝河清二年九月二十七。 亦是,周武帝保定三年(563年)。 *** 黄河,自雪山来,一路奔流向东,沿途高山峻岭,平原险滩,不知形成了多少险峻天堑?永桥城与北岸的洛口遥遥相对,两城之间的这条圆木浮桥,是横贯河南河北的交通要道。 过桥时,人们须排队经过非常仔细的盘查,因浮桥是木制的,火石火药等易燃物是绝不能带上桥的,这一点,不禁让我想起千年后的春运。 傅伏亲自将我们送至永桥。 桥上来往的人流很多,平民百姓、富贾商人、背夫苦力,皆行色匆匆,穿梭在永桥之上。牵马走在桥上,听黄河在桥下奔流,翻滚着浑厚的浊黄,哗哗作响,耳畔有风声,虽近中午,河面吹来的的习习凉风,仍送来秋天的凉意。 千年前的天空是纯静透明的蓝,总有丝丝缕缕的云,深深呼吸,空气里有泥土的气味,还有,酒的芬香。酒香?咦?我四处张望,原来前方不远处,有一队商旅,是酒商吧,共有四辆木轮车,每车由两名赤膊苦力拖着行走,车上皆满满装着一坛坛美酒,酒虽陈封,但香味却溢了出来。 “好香!”段虎耸耸鼻子,也闻到了。他笑着对我说:“好酒啊好酒,木兰,不如我们去买上几坛,带了路上喝。” 我立即摇头不同意:“不行,你喝了酒准误事,别忘了,我们还要赶去平阳呢!” “嘿!”段虎气结道:“木兰呀,我发现你现在比我哥还爱管我?” “你才发现呀?”我戏谑道:“实话告诉你吧,上次段大人走的时候特地叮嘱了我,他呀,让我好好替他看着你!!” “原来,你竟然是他派来的细作呀!”段虎怒目圆睁,伸手就来捉我的胳膊,道:“我真他妈太笨了,居然收了个细作在自己身边!看我不捧你丫的!”我身如灵蛇一般,轻易从他大掌下逃脱,跳到前方,招手笑道:“你来呀,来捉我呀?看你捉得到不?” 段虎将衣袖往上一撸,果然就来捉我。

第198章 突厥男子 4 仿佛被人从高空掷落,我痛哼着醒了,后脑仍晕晕沉沉,却发现自已手脚皆被粗绳紧缚,身子有如麻袋一般被随意抛至一处沙砾地,眼前,有七八匹高大的骏马将我环绕,马蹄凌乱,马上的那群男子,正肆无忌惮的笑着。其中一人翻身下马,大步向我走来,我迅速闭上眼睛。 那人重重踢我的身子,一个低沉的男声道:“装死么?”我知道无法再装,便睁开了眼睛,首先看到是一双镶绿红宝石络缝乌靴,往上是镶金嵌玉蹀躞带,再往上看,只见一双冷冽的眸子,果然是那名突厥男子。 他半蹲在我身边,冷然道:“小子,差点两次都栽在你手里!”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烧永桥?”我冷声质问。 “呵,落在我的手里,还能如此嚣张!”那双绿眸有犀利寒冷的光泽,“我们是什么人你一定会知道,只是现在,我要让你后悔!!后悔你对我射出的那一箭!!”唇角勾勒出魔鬼一般的笑意,说时,取下环在腰间的皮鞭,这根巨大的皮鞭是用蟒蛇皮制成,盘旋在他手中,仿若一条看似沉睡实则随时会发起进攻的巨蟒,令人望而心悸。 那七八名男子亦翻身下马,纷纷高声欢呼吆喝着“哈,燕都,打死他!” 那突厥男子取下腰间金花足金酒壶,咬掉壶嘴,高举酒壶,将酒缓缓倒在皮鞭上,他冷笑对他的鞭子说道:“蟒鞭呀蟒鞭,你已数日未曾饮血,先喝点酒润润喉咙罢,一会,我定会让你好好饱食一顿。”我的心虽然害怕到极点,却不愿在这野蛮的突厥人面前丢了尊严,只能挺直脊梁怒目相视,他的眸光冷厉狠辣,凝望着我,嘴角浮现一丝残忍的笑,抡臂扬鞭虚空一甩,啪,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我的脸已经不争气的惨白了。 “臭小子,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冷冷的说。 皮鞭夹带着呼啸的风朝我抽来,一鞭,一鞭,又一鞭,不过三鞭,衣裂皮破,我已痛得冷汗汩汩,几乎恍惚过去,然而,一桶冰冷的水倒在我身上,一个激灵,浸了盐的水透过破碎的衣裳渗入伤口,简直痛彻心骨,我咬紧下唇,仍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第199章 阿史那燕都 1 突厥者,盖匈奴之别种。姓阿史那氏,别为部落,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其足,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饲之。及长,与狼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重遣杀之。使者见狼在侧,并欲杀狼,狼遂逃于高昌国之北山,山有洞穴……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大,外妻孕,其后,各有一姓,阿史那即一也…… ——《周书突厥》 *** 一骑自前方来,扬起一路尘土,马上的男子翻身跃下,凑近那名唤燕都的突厥男子身侧,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他双眸微眯,嘴角牵出一丝冷笑,转过脸来,对我道:“小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北周东征南路元帅达奚武已经领军进攻平阳,永桥已毁,洛阳之兵一时半会不及增援。平阳危在旦夕,哈,你说,这消息好是不好?” 我面色苍白,斥之:“你别忘了,我北齐还有晋阳之兵。” “那么,我再告诉你,也是在今天,我突厥十万铁骑已与北周东征北路元帅杨忠会合,自晋北攻击北齐。”他的声音有冷酷的嘲谑,“最多再过两个月,北周南北两路大军与我突厥大军将会师于你们北齐霸府晋阳,届时,三路大军挥弋至邺,你们北齐的历史,将会结束在今冬飘雪之前。” “你太过自信了!”抑住心中的震惊,我冷声嘲讽道:“也是,突厥人历来狂妄自大,又怎会明白‘骄兵必败’的道理?” “死到临头,你骨头倒还挺硬!”燕都欺身而近,眸中燃起怒意,道:“你们北齐主上昏庸、奸臣当道,朝政军事,混乱不堪,即使我突厥不来攻齐,天亦要亡你们!”他一把捏住我的下颚,恨然道:“所以,我们突周联军,必不会败!” 我斜睨着他,冷声道:“在齐国,还有大将军斛律明月,兰陵王高长恭,并州刺史段韶,我仅仅列举这三人,就足可抵你三十万大军,而我们齐军战士,军容整齐,目中含铁,无不以一当十。你们突厥人不好好在塞外牧马放羊,偏偏要越过长城,千里迢迢赶来送死,我真替你们扼腕痛惜!” “你!”燕都勃然大怒,蟒鞭再次扬起,狠狠的朝我挥下,一鞭鞭,如急雨狂风,我身子重重的跌倒在地,咬紧银牙,仍痛得颤栗。

第200章 阿史那燕都 2 寒冷的夜。不远处,那群突厥人正围着篝火烤肉喝酒,空气里飘来酒肉的香气和阵阵笑声,我闭着眼,任冰凉的地面贴着我的脸颊,身体仿佛散了架一般,然而,周身火辣辣的疼痛算不得什么,饥饿感已经压倒一切。这两天来,这群突厥人将我拖在马后日夜赶路,他们走的皆是荒僻小道,从方向来看,他们想去的地方无疑是平阳。好渴,好饿,我轻舔嘴唇,两天一夜水米不进,唇早已干裂,咽口水时,感觉得到喉咙几乎冒火。 这时,燕都向我走来,他蹲在我面前,眸中有一丝戏谑,将手中的酒杯轻摇着,凑近我唇边,道:“想不想喝?”我怒目相视,亦不多言,背着手猛然凑近,俯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唇角轻扬,又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烤羊腿凑至我嘴边说:“吃!”浓馥的香气,让我几乎是扑上前去,手既不能动,就用嘴,又撕又咬,将肉咬入嘴中,直吃得满嘴流油,双颊鼓起,很快,半只羊腿被我风卷残云般啃尽。 饥饿缓解,我满足的舔唇,抬首一看,不知何时,那一群突厥人已尽皆围了过来。 此时,他们呈环形将我围在中央,我眨眨眼,仰首见他们一个个抱臂看戏的玩笑表情。夜色掩去我脸上的郝红,心中亦知道自己刚才的吃相有多狼狈,却不愿在他们面前屈服,我踉跄着站起身来,站在他们中间。 我的身高虽有一米七,却瘦削单薄,较之中原男子亦算是弱小的,更何况在他们这群至少一米八五以上的突厥大个子面前呢!!虽然不愿在他们面前服输,但只能到他们下巴的身高,生生让我在气势上矮了一截!! “倔强的小子,你几岁了?是不是还未满十八?看来北齐果然无人,居然让小孩子来打仗?”燕都语含讥讽,绿眸斜睨,不屑一顾。 我亦斜睨着他,“你别瞧不起我?莫非你忘了?就在三天前,是我一箭射中了你的手掌!” 果然,这句话成功的激怒了他,他一手牢牢掌住我的脖颈,眼神阴鸷冷戾:“臭小子,你还真是想找死?” 他的手渐渐用力,我的脸胀得通红,呼吸微不可闻,几乎被他掐死过去,然而,他终于松手,将我狠狠往地上一掼,冷声道:“小子,别以为我给了你吃的,就表示我饶了你!明天,我们就会赶到平阳,我要让你亲眼看到平阳城破,然后是晋阳,邺城,你们北齐的城池,一座座,尽会属于我们突厥大军!!”<>注:我文中的燕都是突厥佗钵可汗,只是,此时还是他的兄长木杆可汗在位。

第201章 阿史那燕都 3 一路上,我都在想着怎样逃走。将及平阳,途经汾河,这群突厥人居然将马拴在岸边,纷纷除去衣物,一个个赤身跃入冰冷的河水。深秋,虽近午时,清晨的寒霜却仍未褪,他们竟然也能在水中游水嘻戏全然不惧寒意。 我的双手被缚身后,手心中握有一小块尖锐石片,一路上,我一直暗地磨绳,粗绳裂了几股,很快就将断裂。河岸边,只留了两名突厥人,其中一名就是燕都,他坐在不远处,嘴里衔了一根枯草,望着河中游泳嘻戏的伙伴,唇角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一边暗自磨绳,一边暗暗观察着他的动静。此时,他单肘斜撑在草地上,修直的长腿悠然伸展,绿眸半闭,神情慵懒,风,吹拂他的黑发,倒减了几分平日里狠厉凌人的气势。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绿眸长睫,高勾鹰鼻,冷冽的薄唇,浓密的黑发以红黑两色绳结成一股股小辫,随意披散肩头,魅惑的狂野中,亦渗透着让我不能否认的俊朗贵隽。 他,究竟是什么人?以他的服饰举止来看,极有可能是突厥贵族? 但是,他为何会只带了这么些人,就胆敢深入中原腹地,从北周,至北齐,从宜阳,至平阳!! 这时,他突然站起身来,我慌忙停止了手后的动作,然而他只是转头望了望我这边,我微眯双眼,装作疲累休憩的模样,他于是动手宽衣解带,迈步向河水走去,原来,他也要下河去游泳。 衣衫散落在地,露出他健硕的身材,四肢修长,高大挺拨,英挺若长生天之子,我讶然的发现,他的背上居然纹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鹰,鹰目凶狠,鹰爪如勾,仿佛感觉到我的目光,他突然转身,胸前,居然还纹着一个狼头,噬血凶残的狼眼,透出几分狡黠,鼻尖微皱,毛发耸然,露出雪白狰狞的狼牙,栩栩如生的狼头,让人望而生出几分怯意。 他轻易捕捉到我眸中的怯意,于是狂肆的大笑起来,居然当着我的面,解去腰带,我忙转过脸,呸道:“野蛮人!!”他放声大笑着,扑通一声,水花溅起,他已跃入河中。 此时,紧缚在身后的手一松,绳,断了。

第202章 阿史那燕都 4 然而,不过逃了一小段路,身后烟尘扬起,一人一骑疾驰追来,我慌然回头,枣红色的烈马,马上之人狂野如风黑发飞扬,正是燕都。他居然只穿了一条长裤,赤裸着上身,就这样追来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追逐在汾河畔,他,越追越近,那匹马,是汗血宝马,是千里良驹,我在心中差点悔青了肠子,早知道,我应该偷那匹枣红马才对。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转眼间,他已追近我,两马并骑时,他长臂伸来,几乎就要捉到我的胳膊,我在马上轻灵翻身有如灵蛇,数次躲开了他的大手,他恨然道:“臭小子,若是捉到你,我定要活剥你的皮!” 远远的望见河岸边一堆微耸松软的黄土,心中一喜,汾河边居然也有陷马坑,我扬鞭急走,那坑越来越近,燕都只顾着要捉我,哪里注意到那做了隐蔽的隐马坑,将到坑前,我突然急勒马绳,马儿嘶鸣直立,燕都的枣红马却连人带马陷入坑内。 心中一喜,我扯辔绕至坑前,正要看个究竟,眼前一道红光,那匹红马竟然从坑中一跃而起,带着燕都跳出了坑外。我慌忙掉转马头,扬鞭疾驰向前,身后的人似乎不再追来,我回身望去,只见他驻马而立,唇角扬起一丝冷冷的笑,我似乎仍能感觉到,一抹近乎猎人捕兽般精锐的目光正在我身后如影形随。 远远的,一声尖锐轻扬的长哨响起,我面色一变,果然,身下的的马开始不听使唤,看来,这些驯马都是识主的,马主,只怕已经赶上来了。 好罢,我干脆翻身下马,顺手取下挂在马上的褡裢,果然从中掏出一把短匕首,还有若干银两。我将褡裢系在肩上,用匕首刺向马臀,马儿吃痛狂奔而走,我却飞奔着向河心跑去。 水,渐渐没了顶,我在清冷的河水里向对岸游去,河岸,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蹄声在河岸徘徊不走,我只能继续闭气,深深扎入河心。 良久,似乎,没有声音了。

第203章 卿本佳人 1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拂在我身上。 我站在水中央,河面渐渐平静,清澈的河水,影影绰绰,映着我纤弱的身形,束冠不知何时跌落,此时,乌黑的发丝尽皆散开,如瀑般披泄在肩头,水滴,缓缓顺着光洁的额头,细挺的鼻尖,晶莹璀璨,坠落,落在缓缓的河面,荡起细细的涟漪。 “呯”我又潜入河中,一个猛扎向前游去。 身后,他已经迅速追了过来,他游得那般快,离箭般的身影犹如凶猛的黑鲨,转眼之前,他已经在水底追上了我,一把捉住了我的右脚踝。 “啊!” 我尖叫一声,水,呛入肺中,他拖着我的脚往浅滩游去,我拼尽力气也挣不脱,天眩地转之间,身子已经被他倒提起来。 他就这样站在浅滩上,用一只手提着我的脚踝,任由我倒立身子咳得差点闭气。 他披散着头发,宛如从地狱来的撒旦,高大的身影隐在太阳的光晕里,阳光灼目的光茫,刺痛了我的双目,我脚尖乱踢,想要挣脱他的轾梏,他长臂一伸,手已经环紧我的腰,将我放正在浅水里。 我站在他面前,几乎贴近他赤裸的胸膛,而他的一只手,正环在我腰间,如此暖味的姿势,让我脑中警铃大振,我迅速掏出藏在腰间的匕首,狠狠刺向他,却被他反手扼住手腕。 刀,无力的坠落,‘扑通’落入水中,他只是稍稍加重力道,我已经重新回到他怀里。 他凝望着我,唇边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恶魔般邪佞,手掌顺着我的腰线缓缓向上移动,我脸如白纸,一把按住他的手。 他反手握住我的纤指,强行与我十指相扣,低沉的嗓音,俯首在我耳畔轻语:“居然是个女子,有趣,实在是有趣!” 说罢,他仰天大笑起来。

第204章 卿本佳人 2 次日,河清二年十月初一,我们赶至平阳。平阳城自九月二十七被围至今,已是第四天。 眼前的天空,厚重的乌云翻滚着,疾风,呼啸。我们几骑立于山头,山下,广阔的原野,将一座固若金汤的雄伟城池环绕。 城外,是密如虫蚊的北周精锐重甲铁骑军,军容整齐,旌旗遍野,刀箭如林。然而,北周重甲军发起的一轮又一轮的攻势,却一次又一次受阻于齐的顽强抵抗。城墙下,凌乱的云梯、四散的擂石、破碎的锦旗、受伤的战马,无一不在告知人们,这场战争的惨烈。 城门开了,高高的吊桥放低,北齐军士列队而出,两阵对圆处,齐军阵中一男子持戟而出,火红的战马,俊逸的身姿,明光铠在阳光下旋目流转,光华夺目。 而他的面上,戴有一幅狰狞的面具。 高长恭。 我的心仿佛被重锤击,是他吗?真的是他吗?他不是在并州吗?为何会出现在平阳城? “长恭,长恭。”我喃喃自语,继而大声呼喊:“高长恭。”然而,隔了这般遥远的距离,他又哪里能听得到呢?泪水,第一次脆弱的,顺着脸颊一滴滴坠落。 “你认识他?他是你什么人?”燕都一把捏着我的下颚,逼得我不得不偏头仰视他,他咄咄逼视着我,冷冽的瞳中闪过一丝阴戾。我狠狠的甩开头,挣扎着想下马,却被他紧揽着腰,禁锢于胸前,一时恨极,我举手便向他胸膛砸去,他一把攥住我的双手,轻松的将我制服。 他冷然道:“看来,你的双脚也应该再戴上一副镣铐才行。” 我的双腕,被一副黄金镣铐所扣。昨日,他知道我是女儿身后,却并未在众人面前揭穿,亦不再将我绑在快马后行走,然而,他逼迫我与他共乘一骑,并在我手上戴上了这付镣铐。 远处,长恭已经连续将三位轮番上阵的周将挑于马下,战鼓,越擂越急,齐军士气高涨,齐声震臂高呼“兰陵王!!兰陵王!!”声势如雷,震动寰宇,广袤的天空,风起云涌。

第205章 卿本佳人 3 “下山。”他挥手令下,马蹄声起,八骑扬起滚滚烟尘,疾驰下山。 “突厥燕都王到!” “突厥燕都王到!” 随着嘹亮的通报声,突厥数骑,就这么纵马闯入齐周两军乱阵之中。燕都王,原来,他竟然是突厥木杆可汗的亲弟弟,燕都王。我甚至来不及惊讶,他已翻手取弓,拈弓,搭箭,一气呵成,他的唇边泛起一丝冷戾的笑,深邃的绿瞳,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宛如捕食的野兽,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弓,是黄金铸就,金铸的箭尖,灿烂的光芒,闪烁,绚目流转。 他的目标,指向,千军万马中,那道银色的身影。 马,越奔越近,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箭,在弦上,箭的射程内,那抹银色身影,正与一员北周大将酣战厮杀。情急之下,我张开双臂,以身躯挡在箭前。他望着我,双眸利如鹰鸷,箭尖微移,指向我的胸口,道:“你竟如此护着他?” 我冷然凝眸,一声不吭,他凝视着我,阴鸷狠厉的眼眸,怒气一触即发。 “让开!”他将我重重一推。箭,破空而走。我骇然回首,这支箭终究失了准头,直插入黄土,尾羽轻颤,马蹄凌乱。然而,他已抽出第二支箭,我几乎是扑了过去,手上黄金链条缠上他的那支箭,链与箭纠缠,我与他纠缠,这场争夺,双方斗得毫无章法,却都使出了蛮力,他伸出手来抓我的头发,我却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狠狠的,牙齿深入肌肤,血,弥漫于唇齿间。 他手腕吃痛,沉闷的哼了一声,一只手狠狠劈手砍在我后脑上,眼前一黑,我几乎晕了过去,牙却仍然狠狠咬着,不愿松口。他痛得一把抓住我的头发,逼得我吃痛松口,露出他手腕上两排深深的牙印,渗出丝丝血迹。发丝被扯,我只能将头高高仰起,狠狠的凝望他,唾掉嘴里的血腥,恨然道:“你若想射他,须得先射死我!” 身后,一名北齐士兵举刀向我砍来,他扶着我的腰,两人一齐避开这一刀,他的刀亦出艄,锋利的刀锋,渗着寒光,眨眼间,已将来人砍倒在地。

第206章 卿本佳人 4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脚步声,他停在我身侧,蹲下身子,浓烈的男子气息夹杂着甘冽的酒香,我立即猜到是他,燕都。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里是一处中军大帐,适才被蒙双眼时,我听到外面兵士往来,脚步整齐,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我此时是在北周达奚武元帅统率的驻军之中。 “野蛮又骄傲的女人!我喜欢!”浓烈的酒香弥漫,燕都用微硬的胡渣摩挲着我的脖颈,在我耳畔轻声道:“从今以后,我,要你做我燕都的女奴。” “你想都不用想。”我的唇边泛起狠决的冷笑,道:“即使我死,你都不会如愿!” 我唾道:“无耻!下流!” 然而,他对我的怒骂毫不在乎,大手掌住我的脑后,束发的簪缨轻易被他解开,浓密的长发瞬时披泄肩头,一直遮住眉心的抹额,亦被带得滑落,他眸中燃起火簇,手,抚向我的眉心,道:“居然有一朵梅花印记。”不理会我眸中的怒意及挣扎,他的唇角勾勒起一丝戏谑的笑,道:“如此倾城佳人,看来,此次中原之行,本王不虚此行!” “啊!”他闷哼一声,痛得猛然推开我,我仰天倒在榻上,他狠狠凝视着我,我亦狠然凝视着他,两个人皆气喘吁吁,他额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恼怒道:“你这野蛮的女人,除了咬人,你还会什么?”我冷冷道:“你呢?除了欺辱女子,你还会什么?有本事,你放了我,我们比试一番,一决高下!” 他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唇角竟然绽开豪迈笑容,大笑道:“好,你说,你想要与我比试什么?” 比什么?武艺?兵器?不行,这些,他在身形力量方面就占了明显优势。我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大帐壁上挂着的那把黄金弓,脑中灵光一闪,对,唯有骑射,我或许能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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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卿本佳人 5 “你要跟我比骑射?”他的眸中闪过几丝玩味。 “正是!”我挑衅的望着他,继续道:“若是我赢,你要还我自由!” “若是你输呢?”他戏谑的望着我:“若你输了,是不是会心甘情愿做我的女奴?” 我冷若冰霜,道:“我绝不会输给你!” *** 比赛规则是我定的。 在距中军百步开外。设一箭垛,各自骑马奔弛,每人射出三箭,中红心多者胜。 我亦知道,突厥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自幼在马上长大,骑下良驹,简直就是主人身体的一部份,甚至可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所以,我若想取胜燕都,实属不易。然而,我唯一的胜算,并非射箭,而是箭垛已近辕门,只需快马向前,冲出周军辕门,或许,我可以重获自由! 闻得突厥燕都王要与北齐战俘比赛骑射,一时之间,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周营,众多将士皆一拥前来瞧热闹,将竞技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和燕都皆佩带雕弓长箭,跨鞍勒马。我高束青丝,额系绯红抹额,戴兜鍪,穿明光铠,英姿飒然,然而骑下战马却欺生,连打响鼻频跺马脚,紧勒马绳,才总算将马稳住。这狡猾的燕都,居然用一匹烈马来应付我! 燕都一袭轻劲胡服,腰系革带,一头浓密黑发以红布束缚,他转头望我,笑容轻邪,道:“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我冷哼一声:“我让你先!” 他哈哈大笑,绿眸微眯,笑道:“小子,那你可瞧好啦!” 绕着巨大的竞技场,燕都骑马迅弛而过,时而立于马侧,时而环抱马颈,时而潜至马肚,正骑,反骑,侧骑,仰骑,伏身,翻身。

第208章 卿本佳人 6 燕都一行人,并未在平阳多做停留。 当晚,他们就星夜行路,快马加鞭,离开了平阳周营。 而,高长恭,在平阳。再一次的,我与他擦肩而过! *** 光阴荏苒,展眼,又过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北周杨忠率部连破北齐20多座城池,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并一举突破北齐防守重地陉岭山口。 而北部突厥大军,分别由突厥木杆可汗、东方地头可汗、西方步离可汗统率十万精锐骑兵,军分三路突破了北齐的长城防线,从恒州三道长驱直入。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与北周杨忠部会师于晋阳。 北周突厥两路大军,如乌云密集,集结于晋阳城下。 北齐霸府晋阳被层层包围。 北齐,岌岌可危! ***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冷风彻骨,雪,却仍未下。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你又在念叨什么?”燕都及数名随从揭帘进来,带入凛凛朔风。燕都身着貂裘圆领窄袖长袍,肩围狼皮贾哈,系镶玉金蹀躞带,裤脚扎在络缝乌靴中,愈加显得双腿修长。 我斜倚在榻侧的熏笼边,懒懒的望了他一眼,并不理睬,继续轻声的念:“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挥手对随从道:“你们退下。

第209章 再相逢 1 十二月二十八日,天气暴冷,彤云密布,夜间,一场大雪如期而至。燕都已经接连三日未回帐中。二十九日清晨,他一回来,便吩咐随从收拾行李,让我随他一起离开。 雪已经下了一夜,揭帘出去时,雪仍在飘,地上的雪,没了脚跟。 我身穿火红窄袖长衫,系红面白狐裘里大披风,俨然一突厥女子打扮,依旧戴貂狐镶紫玉暖额,遮掩了额心的那朵梅花。因手、脚皆带了链铐,走了没几步,燕都干脆将我打横抱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直接抱上马背。 数十骑踏起飞雪,往晋阳西而去。原来,突厥大军,要紧依西山下寨。 西山,在晋阳西,山势不高,连绵几座,一夜大雪,山林银妆素裹,劲风吹过,吹落树梢积雪,雪簌簌下坠,空中撒盐足可形容。 马在官道疾驰,道畔密林间,几株绿萼梅正在雪中怒放。空气里,飘来淡淡暗香。马一闪而过,我不自禁的回头,视线仍胶灼于那几株梅花。 燕都在我耳畔问道:“在瞧什么?” 我不语,亦不愿将视线收回,他回头望去,唇角扬起一丝笑容,继而快马扬鞭,道声:“驾!”那株美丽莹洁的绿萼梅花,转眼,消失在山路拐角处。 *** 晚间,我正在整理帐中杂物之时,几名侍从抬了一只半人高白釉花瓶。 “绿萼梅。”竟然是一株绿萼梅,我不过是多望了几眼,他便让人折了来,这梅插在白釉花瓶中,似乎仍盛放在在枝头,孤削如笔,绿萼白花,袅袅依依,纯洁无暇。 “喜欢吗?”他揭帘进来,从身后拥住我,在我耳畔轻问。 我冷冷的回首望他,“我从来都不喜欢绿萼梅。”也许是我的话语刺痛了他,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他松开胳膊,喝道:“来人,将这花撤下去。

第210章 再相逢 2 宇文邕,出现在大帐前,眉目清俊,英气挺拨,束紫金冠,披熊皮大氅。他望着满地残籍,双眸清澈隐含锋棱,唇角的浅笑,却渐渐勾勒出慵懒的线条。笑道:“燕都王,朕冒昧不请自来,似乎来得并不是时候。” 燕都亦未曾料想宇文邕会在此时出现,他唇角微扬,迎出帐外,并不屈膝,不过行拱手礼,笑道:“不知陛下御驾亲临,燕都有失远迎,失礼!”两位男子相对而立,宇文邕容颜俊朗,举手投足无不贵隽天成,燕都器宇轩昂,眉梢眼角尽显傲慢狂野,两人对视之间,却都自然彰显一种王者霸气。 宇文邕虽是一国之君,但此时,无论周齐,皆须仰赖突厥鼻息,燕都举止傲慢,他却丝毫不介怀,反而和煦浅笑道:“燕都王客气了。” 两人入帐后,依主客位分别坐下,有侍从端上美酒,燕都道:“陛下今晨才到并州,听闻明日又将去往平阳达奚武将军处,连日奔波劳顿,此时尚不休息,却亲来本王帐中,不知所为何事?” 宇文邕笑道:“无事。朕刚从可汗处来,行至王爷帐前,便想着前来叨扰一番,王爷休要怪朕唐突才是。”又疑惑,问侍从道:“这梅花?” “梅花,这梅花。”一侧的侍从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来。 “这株梅花,是我一个姬妾所喜欢的。我辛苦为她摘来了,她却又不要。”燕都轻描淡写的说,继而面色一沉,对左右道:“还不速速将这儿收拾一下。” “女人心,海底之针,捉摸不透。”宇文邕眸光清冷,唇角却渐渐勾勒出一丝慵然浅笑,道:“燕都王何必为了讨一女子欢心而如此自扰。朕,改日定赠送几位倾城佳人予王爷,定能让王爷欢喜!” 双手,紧攥成拳,却不小心触动脚踝上的金链,顿时,细微的一声响。 “呃,谁在屏风后?”宇文邕修眉轻扬,俊目斜睨,向我藏匿之处望了过来,我隐于屏风后,紧紧揪着心口的衫,心,猛烈的跳,跳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

第211章 酒入愁肠 1 宇文邕离开后,我从屏风后缓步走出。 燕都正在自斟自饮,他望了我一眼,道:“过来,陪我饮酒!”我走过去,替他将觥中斟满酒,轻声问道:“北周的皇帝怎么来了?” “他来,是为了鼓舞将士士气!”燕都满饮一杯,眸中精光一道,“本王原以为此人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不料今晨一见,方知是潜龙在渊!”他将空杯递与我,我再斟酒,手却不自禁的微抖,燕都斜睨了我一眼,再次一口饮尽觥中之酒,他冷凝着我,邪戾笑道:“晋阳围城才三天,不仅北周皇帝来了,你们北齐的皇帝也已赶到。”他眸中一丝冷冽:“还有,你的意中人,兰陵王高长恭也来了!” 手,一颤,觥中酒轻微晃动。燕都一把捉住我手,就着我的手,饮尽斛中之酒。狠绝道:“你信不信,明日城门搦战,我定要取高长恭项上人头!?” 我抽出手,冷然道:“你爱取谁的人头,不关我事!” “哈!”他大笑道:“果然无情!” 我另取一只空斛,满满斟酒,仰首一口饮尽,凄然笑道:“燕都王,今夜,我陪你一起饮酒!”说罢,我再一次将斛斟满,举杯欲饮。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眸中一丝关切掠过,道:“你怎么了?” 我冷冷的挣脱手,道:“人生在世不称意,饮酒便是,何必多问?” 仰首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烈酒,喝入喉中,火辣辣的感觉,一直燃烧到心里,那颗心,原以为早已麻木,却原来,仍会这般的痛!燕都凝望着我,唇边泛起一丝冷意,道:“你陪我饮酒,心中却想着另外一个男人!” 我冷然问道:“你喝,还是不喝?若是不想喝,我一人独饮也罢!”说时,我继续斟酒,燕都亦不多言,接斛便饮。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恶狠狠的互相瞅着,你一杯,我一杯,展眼,一瓮酒喝了个空。燕都大声唤人再送酒来,很快,侍从又送来了两瓮酒。 我若饮酒,每每会脸颊发烫,醉颜红酡,自羡可压倒桃花。

第212章 酒入愁肠 2 “燕都,燕都。”我轻声唤他。他沉沉睡着,呼吸时有细微酣声,我使劲推了推他,轻声道:“燕都,快起来,到榻上去,不要睡在地上。”然而,连唤几次,他却仍然未醒。看来,他确已熟睡,那双深邃的绿眸,此时紧闭着,掩去了平日里冷戾的光芒。 我摸向他腰间所系的蹀躞带,那里挂着他平日常用的火石,筷子,还有钥匙,然而,我在灯下仔细翻找,独独没有黄金匙。他仍然睡着,呼吸均匀,酣声阵阵,我于是又轻轻解开了他的沙狐裘贾哈,细细翻看了一遍,仍然什么都没有。望着沉睡的他,犹豫着要不要脱去他的外衫,最后,一咬牙,我还是替他解开了外衫长袍,手指四处一摸,一患钥匙果然藏在他内衫腋下,金灿灿的,在灯下闪烁光芒。 手指轻颤,解掉了那串钥匙。就在此时,燕都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那双绿眸迸出让人心颤的寒光,他一把按住我的手,冷声问道:“这么快就迫不急待要替我宽衣解衫?” 我惊然收手,往后一退,身子跌倒在狼皮毯上,他翻身而起,双手圈在我的双肩之间,俯低身子,高大伟岸的身躯,将我整个人覆没。我仰首望他,那双阴鸷冷戾的绿眸近在咫尺,紧张不安的情绪顿时弥漫开来。 “想逃是吗?”唇,若蜻蜓点水般,从我颊边轻轻掠过,最后停留在我耳畔,声音仿佛来自魔域,“即使你拿到了钥匙,也出不了这个大帐,因为,外面还有几十名护卫。” 我怒目视他,道:“你杀了我吧!”他的手轻轻颤抖,绿眸寒意彻骨,“你宁愿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我答道:“是!我不愿留在你这种野蛮人身边,我不愿做你的禁脔,没有自由,我宁愿死!” 他一把掌住我的脖颈,强势的力道,让我失了呼吸,血液涌上头顶,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然而,他却突然松手,“我对你太纵容了,只因,我一直在等待你爱上我的那天!”他微眯的瞳眸里有野兽的光芒,狂乱而暴戾,唇角一丝透骨寒意,道:“现在我才知道,对待你这种冷血的女人,完全没有必要!” “燕都,求你,我求你!放开我!”我哭泣着。<>呃,这节燕都有点坏,又欺负偶的翎儿。大家一起bs他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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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1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一名侍卫在帐外急禀:“王爷。” “滚!” 燕都一声怒吼。 外面之人迟疑了一下,还是颤声禀道:“王爷,有齐人混入营中,烧了我们的粮草!” 燕都抬起健硕的身躯,问:“人捉到没有?” “还,未捉到!” “一群饭桶!”说话间,他已翻身而起,迅速穿好衣衫。将走时,他抓起榻上狐皮软褥扔至我身上,遮住了我赤裸的身子,身子微俯,轻柔吻去我颊边的泪水,眸中却冷凝了一丝寒意,“乖乖的,等我回来!” 帐帘掀开,又很快落下,将帐外的喧哗与寒意隔阻。我仰躺在狼毯上,发丝凌乱,香肩外露,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勉强撑起身子,细微的一声声响,一个东西落在身侧,黄灿灿的,居然是那串钥匙。心中一喜,颤抖着,用钥匙打开了双手双脚的镣铐,触动机关时,清脆的声响,让我的心为之一松,将那两付黄金镣铐避之不及的远远抛开,舒展四肢,心中涌上抑不住的欢喜。 在箱栊里翻出一套燕都平日所着的战时衣甲,虽然不太合身,也只能勉强穿着了。高束冠簪,束好抹额,穿戴铠甲,整装完毕后,我依旧恢复了昔日假小子的身份。时间急迫,燕都随时都会回来。而燕都的大帐外,足足有二十名侍从守卫。 我吹熄灯火,闪至帘侧,然后,高声尖叫一声。果然,帐外一拥而入十数人,这些侍卫冲至帐中,急声问:“姑娘,怎么了?”我却乘着黑暗,悄然从帘侧闪身而出,帐外环立的侍从立即问我道:“里面怎么了?”我低着嗓子,道:“有刺客,你们还不快进去保护姑娘!我去通报王爷!”说话间,我已快步跑了。 雪,仍在飘,朔风凛凛,刮向我的面颊。地上的积雪虽在白日里被清扫干净,但下了这小半夜,仍又覆了薄薄一层。

第218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2 晋阳,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城墙险固,号称“金城汤池”,依山傍水,易守难攻,设并州,驻重兵,乃北齐陪都,霸府所在。 十二月三十,我随兰陵王高长恭返回晋阳城。这一天,是中国的传统佳节,除夕。 然而,这一天,晋阳城外突周联盟兵列成阵,战争的阴云,弥漫在城池的上空,这一切,注定了北齐武成帝河清二年的这个除夕,不可能是一个安定团圆的祥瑞佳节。 北齐皇帝高湛早在两天前已赶至晋阳。五天前,北周军队与突厥大军会合,齐集晋阳城下。 然而,一场大雪从昨晨下至今朝。雪,让北周的攻城之势暂时停歇,今天大雪稍稍停歇,北周北路元帅杨忠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之势。 天空阴云布合,朔风凛凛。晋阳城四门之外,三万北周铁骑身披玄黑重甲,十万突厥大军铁骑压后紧随,十三万精锐之军,如乌云滚滚,向晋阳袭来。 辰时,北路元帅杨忠纵马出列,一声令下,北周军士以擂木重击城门,并架起高高云梯,开始从四门强势攻城,嘶杀之声震耳欲聋,城内城外浴血奋战。晋阳城墙矢石如雨纷纷而落,北齐守城军士在并州太守段韶的带领下,与北周突厥大军展开了又一场生死较量的攻守之战。 高高的云梯上,攀援而上的敌士皆身披重甲,并戴铁铠护头,只余双目在外,他们一个个身灵敏捷,一望即知是经过特别训练专事攻城的死士,展眼间,便已经有十数名敌士冲上城墙。举目望去,那道银色的身影,已挥戟与敌士战在一起。这时,一名重甲周兵向我挥刀砍来,我手中长剑出鞘,加入了这场战斗,剑,迎向刀,血,满征袍。 一排排弓手齐集墙头,刺史段韶大人高声呼喊:“射双目。” 箭如雨发,向云梯上的攀援而来的重甲兵士射去。我亦收起手中之剑,冲至垛墙边,捡起一名负伤齐兵手中的弓与箭。拈弓搭箭,箭,无虚发,箭箭射中铁甲人双目,一个个黑甲死士从高高的云梯上跌落,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第219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3 这场战争,从辰时,至午时,双方均人困马乏,周军到底还是鸣金收兵。望着潮水般涌退的敌军,我无力的倚靠在垛墙上休憩,喘息始定。 一抬头,便望见了他,那绝美笑颜,宛若阳光,穿透阴云密布的天空。 “木兰,跟我来!”他拉着我的手,向正站在门楼上段韶大人走去。段韶四十岁年纪,清峻严谨,熟读兵书,善于用兵。此时,他正负手而立,凝望着城下徐徐退去的敌军。 “段大人!”长恭唤他。 他转过身来,笑容清朗,视线却停留在我身上,捋须笑道:“木兰!?” “段大人认识木兰?”长恭奇道。 段韶笑道:“他久在洛阳军中,我自然识得,若不是他,只怕段虎那小子一刻也不得静下来读书。”又笑对我道:“段虎如今人在平阳,他与你失散后,一直在找寻你,你怎么来了晋阳?” 我忙恭敬回答:“回大人,是木兰无用!在永桥时,木兰被突厥人掳走,昨夜,亏得兰陵王夜闯突厥大营,才将我从虎口中救了出来。” “原来如此!” 段韶眉头微皱,对长恭道:“长恭,皇上昨日不过随口说说,你却当真独身潜入突厥大营,简直是少年意气,若是你有个什么闪失,岂不是北齐之祸?” “西山一草一木我皆了然于心,若无十足把握,我不会鲁莽行事!”他的笑容顽劣随意,却透出一股自信,道:“皇叔倒是说过,若我当真烧了突厥军中粮草,定有赏赐,只是不知他会赏我什么!?” “小小年纪,偏偏弄得自己如守财奴一般!”看来,段韶与长恭私交甚好,此时,他卸下往日严峻,取笑长恭道:“人人都知兰陵王府之中,古玩画轴、金皿玉器、稀世奇珍,不计其数!我猜,此次,皇上定不会再赐你金银财宝!” “哦?”长恭奇道:“那依段大人之见?” “皇上定会赏赐数名美女至你兰陵王府,以补你府中之缺呀!”说罢,段韶已捋须大笑起来。

第220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4 城外,周与突厥正缓缓退兵,即使是兵士撤退,依然阵容整齐,有条不紊。此次,杨忠率部所向披靡,一直打到晋阳城下与突厥大军会合。所谓,泼墨汉家子,骑马鲜卑儿。北周的府兵,多数即为鲜卑人。而称雄塞外的突厥铁骑,亦以精于骑射、骁勇善战著称。 然而,两支虎狼大军兵临城下,晋阳统帅兰陵王,仍嘻笑顽谑,淡笑风生,并无一丝临战整张。而并州刺史段韶则运筹帏幄,从容应战,浅笑间亦有胸有成竹的淡定。 或许,正是因为统帅胸怀韬略,腹隐甲兵,将士军民齐心协力,军心稳定,才能使得晋阳之军,一次次,拒北周突厥十数万铁骑于城门之外吧!! 我偷眼向长恭瞧去,却怔然发现,他亦在望向我,凤眸微凝,俊颜清新雅饬,唇边泛起一缕浅浅笑意,在他的眸光注视下,我正双颊绯红,心襟摇曳之时,他却远远扔来一个玉米饼子,笑道:“给!” 我呆呆望着手中那个干巴巴的玉米饼,恼道:“王爷,恕木兰不受嗟来之食。”说罢,又将饼掷还给他,他扬手接过饼,星眸微眯,哈哈大笑起来。 城外,周营中炊烟袅袅升起。城内,亦传来了五谷杂粮的芳香。奋战了这么几个时辰,无论是齐、周、还是突厥的士兵都急需补充体力。 天空,彤云滚滚,愈加阴沉,冷风吹来寒意袭人,眼看着,一场大雪,又将飘落。 伙夫们将热气腾腾的粗粮饭、麦饼、菜粥、一一抬上城墙。无论是高长恭,还是段韶,皆与士兵同食一锅,并无特殊,将士们嘴里狼吞虎咽塞着粮食,眼睛却仍瞄向城外,时刻关注着敌军的最新动静。 “皇上驾到!”一声高呼,只见黄罗伞盖,旄钺旌旗,数百名军士,簇拥着齐主高湛子登上城墙。城上之将士,尽皆跪倒,山呼万岁。 高长恭与段韶疾步上前行跪拜礼,高湛早已箭步迎上,双手扶住他俩手肘,笑道:“两位爱卿再次率众将击退北周与突厥大军,实在劳苦功高!”“臣等仰仗万岁之福,不敢居功!”段韶忙谦恭道。

第221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5 一支长箭,让高湛大惊失色,他身侧众带戈侍卫迅速戒备,纷纷将皇帝高湛围拥其中。 一将小跑上前,拨出门柱之箭交与长恭。长恭展信一读,唇边泛现一丝浅笑,道:“原来是突厥燕都王下的战书,他要约我于城外,单独与之一战。” 燕都,我心中一凛。 天空中,飘飘洒洒,飞舞细碎的雪花。他回首对从人道:“取我面具来!” “长恭!”段韶想要劝阻。长恭手握长戟,笑颜宛若梨花,眸中光芒璀璨,道:“段大人莫非不信我能赢他?不如,我们再赌上一赌?”凤眸微眯,唇角笑意轻轻扬起,那绝世容姿,明媚,不可方物,笑道:“上次你可是连输了三个月的俸禄给我呀?” 段韶无奈道:“小王爷一切小心!” 面具送到,那美貌男子,伸手接过面具,唇边凝了一丝冷意,面具戴上,只余双眸亮如点漆,这白袍银铠的小将,握着长戟,伫立于漫天飞雪之中。城上的风,呼啸飞旋,吹动他的白衣战袍,仿若战神从天而降一般。 一声响亮的长哨,一匹火红的烈马,迅如疾风,从马道奔上城楼,将士纷纷闪避。马,停在长恭身侧,他翻身上马,却勒马回首,对人群之中的皇帝笑道:“九叔,待长恭战胜归来,再一并向你讨赏!”笑声爽朗,说时,已策马扬鞭,飞奔下城楼去。 城门打开了,一骑火红,飞奔而去,在北周驻营与晋阳城之间,燕都只身一人,勒马立于雪原之中,他手提长槊,一袭铁甲黑袍,黑色的长发,束于脑后,随风轻舞,凛凛生威。 我的心,悬于一线。 众将士尽皆拥于垛口,想要观看他们心目中的战神,要如何战胜突厥第一勇士燕都。我在人堆里,被挤得东倒西歪,差点被挤成肉饼,终于抵挡不住,被挤出水泄不通的人墙外,眼前一排排密集的后脑勺,将我的视线完全阻挡,急得我只能不停的跳脚,然而,哪里看得到!! “赢了吗?”我与一些同样被挤出去的士兵,不停的问挤在前面的人,可是没人理睬。

第222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6 城门一打开,兰陵王一骑飞快进入城中,他的身后,数百骑突厥人紧追而来。段韶在城墙上注视着这一幕,冷眸一凝,道:“尽皆放入瓮城。” “遵命!” 长恭一进入瓮城,便顺着悬索,飞身,直上城墙。那数百名突厥人亦紧随闯入,然而,瓮城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听到一声梆子响,万箭千弩齐发。 转瞬之间,百名突厥骑士尽皆死于箭矢之下。 长恭伫立墙头。他揭下面具时,风,吹乱他的额发,颜容皎洁,天姿秀出,仿若天人一般。他在人群之中举目寻找,当望到我时,终于笑颜轻展,扬手笑道:“木兰,你来!” 我跑至他的身侧,他笑道:“我可算替你出了一口气!” “燕都王,对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是否是昨夜闯营之人?我答,正是!” 长恭唇边一丝熟悉的顽谑,继续道:“他又问我,昨夜被我带走的人呢?我于是故意激他,说昨夜从你大营带走之人,如今,已是我兰陵王高长恭的新宠!” “啊!”我面红耳赤,急道:“王爷当真这么说?” 长恭得意笑道,“若非听我此言,激起燕都冲天之怒,以至他握槊不稳,心神不宁,我怎会轻易胜了他!要知道,燕都可是‘突厥第一勇士’!” 原来如此,我垂首不语,心中却暗自担心,燕都性情孤傲暴戾,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小心!” 长恭突然伸手攥住我的胳膊,旋身而避时,长戟挥舞,一只冷箭已被挥落在地。我倚在他怀里,他臻首微垂,俊颜,近在咫尺,狭长凤目,摄人心魄,轻声道:“那燕都王倒也生性多情,他虽说孟浪不羁,对你,却一往情深!可惜了,你偏偏是男子!” “王爷,你,你先放开我!”我的心,扑通乱跳,轻声提醒。

第223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7 我们急步奔上城楼,果然见到地上躺了许多被巨石砸伤的兵士,他们一个个鲜血直流、痛得哀号呻吟,其余兵士,则尽皆伏地,举坚盾护头以求自保。而巨大的石头,仍在源源不断的从城下飞上城头。 我与长恭闪身避过一石,躲至垛墙边,我们小心的将头探出雉堞,只见城下,周军兵列成阵,阵前,整齐排了一排攻车,可装巨石,触动机关,石头即可飞上高高城墙落入城楼,砸伤兵士。 长恭低声道:“这种车叫发石车,三国时刘晔所制。想不到北周居然也掌握了制法。” 发石车所向处,无物不摧,所向披靡。段韶一声令下,一排排弓弩手拈弓搭箭,箭下如雨,然而,发石车操纵的兵士皆身披重甲,且以盾做为掩护,箭亦不能奈何,一时之间,眼见着,被巨石砸伤的兵士越来越多,刺史段韶焦虑不已。 风,越来越大,墙头上伫立的众人,衣袍皆被风吹得鼓起,呼呼乱舞。 我脑中灵光一闪,对长恭道:“王爷,木兰想到一个法子,可以抑制发石车。” “哦!”他回首望我,道:“你快说!” “我们可以缝布为缦,迎风张设,石头打在布上,犹如一记绵拳,再无威力,这是太极中‘四两拨千金’的原理,” “四两拨千金?”长恭显然未听过这种说法,他略一思索,双眸璨灿,一掌拍在我肩头,笑道:“好方法!木兰,你真聪明!” 我脸微红,道:“王爷先别忙着夸属下,还是先去城中取来布缦要紧!” 布,很快被快马取来了,晋阳宫中原本就有长幅宫幔,连缝制都省了,布缦设在墙头,北齐的发石车,顿时失去了威力,弹飞的巨石,被长长布缦所阻,重又重重的落回大地。 然而,墙头上,众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北周人却又找来了一根根长竹杆,他们以杆顶绑了松油,松油点火探上城墙,冬日呼啸的风,为火推波助澜,眨眼间,几面布缦便已着火燃烧。

第224章 今宵剩把银釭照 1 黄昏时分,周突盟军终于鸣金退兵。 为显威摄,更示庆祝,刺史段韶让齐军将士立于城墙之上,摇旗擂鼓,齐声呐喊,欢呼之声震耳欲聋。 雪越下越大,呼啸的风夹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扑向大地。 皇帝赏赐的美酒佳酿、糕点食肴源源不断的从晋阳宫中抬来,甚至还有一头肥美的烤猪,香气满溢,引人食欲。 圣旨道,军中将士尽管纵情欢娱,欢度除夕佳节。 圣旨毕,众将欢呼。 又有另赏刺史段韶、主帅高长恭酒宴各一席。由十六名太监抬了两张案几上城楼,几上摆着蒸豚、豚皮饼、胡炮肉、脍鱼莼羹、五味脯等等美食佳肴琳琅满目,段韶与长恭二人谢圣恩后,尽皆分与麾下诸将士共同享用。 我一向是喜静不喜闹的,接过旁人递给我的一块糖糕,便独自猫在一个角落里,看他们大吃大喝喜笑颜开。从军之人,尽皆性情洒脱,喝起酒来,更是原形毕露,欢声笑语,透过空旷的夜空,远远的传了出去。 眼眸,望向远远的周营,那儿,已经燃起一丛丛篝火。突厥人或许无所谓,他们原本就不过除夕节。但是,北周营中的士兵呢?他们身处异乡,为皇命征战一天,此时,却只能瑟缩着疲劳的身子,三五成群围着雪地里的篝火取暖。朔风凛凛,冰冷刺骨,雪花飘飘然漫天飞舞。今天,本该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他们却只能与亲人分离。当这些士兵,远望着晋阳城中欢乐的灯火,离人的心底,那柔软的角落,一定会泛起思乡的愁绪吧? 而这种愁绪,有如剧毒,足以瓦解一个战士争强好胜的心。 段韶,这身经百战睿智聪敏的主帅,深深的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边高举酒杯,一边捋须笑着敬酒道:“蒙圣恩厚眷,赏赐各位美酒,大家只须尽情畅饮。” 主帅尚且如此说,众人更是欢声雷动,一时之间,一坛坛美酒开封,空气里,美酒飘香,晋阳军士,笼在一遍欢乐的气氛里。

第225章 今宵剩把银釭照 2 长恭两颊泛红,已经饮得微醺,道:“木兰,你躲来这儿,让我好找!” 他将酒斛递至我面前道:“今日,若不是想出的好计策,只怕轻易胜不了周军,你立大功了!不行,我也要敬你一杯才是!” 我见他脚步踉跄,忙扶住他,“王爷,你喝醉了!” 他轻靠着我,呵呵笑道:“我没醉!” 心中暗叹,据我的经验,饮酒之人,但凡说自己没醉的,十有八九已经是醉了!我只得一边扶着他,一边嘀咕,“连主帅都醉成这样,要是人家打过来可咋办?” “你放心。”他笑了,在我耳畔低声道:“杨忠惯用计谋,深知虚者实之的道理。今夜,他见我们纵情欢娱,必然会心生怀疑。他疑心我们只是做做样子给他们瞧,而城中实际却设有埋伏。”一丝璨灿自眸中掠过,他低低笑道:“所以,“所以,杨忠今晚必定不敢出兵偷袭,我们只需开怀畅饮!” 我恍悟,道:“王爷,原来你真没醉呀!” “我当然没醉!”然而话音未落,他已微眯双眼,做出不胜酒力的样子。原来,在我身后,一员粗犷大将正醉步举斛向我们走来,此人声如洪钟,逮着长恭道:“小王爷,可让我逮着你啦!你咋能躲开了呢?不行,你一定得喝了这斛,你可别不给我令狐老儿面子!”长恭苦着脸趴在我肩头,连声作呕吐状,我心中不禁窃笑,只得替他掩饰道:“令狐将军,王爷真醉了,刚刚还吐了一地呢!” “这小王爷,在军中锻炼了这么些年,竟然还如此不胜酒力!”好在,这粗蛮的汉子倒也好骗,他最终放过长恭,醉步踉跄着往段韶那边继续敬酒去了。 “王爷!他已经走了!”我悄声道,提醒仍趴在我肩头的长恭,可以挪开他的脑袋了。 然而,他却依然紧倚在我肩头,纹丝不动,我轻推他肩,再次轻声提醒,“王爷,令狐将军已经走了。

第226章 今宵剩把银釭照 3 雪仍未止,连绵的营帐笼在淡淡雪光里,明天,依然会是大雪纷飞的天气。 长恭在晋阳城本有自己的王府,然而,战事一起,他便一直住在军中,与众将士同宿同止。掀开帐帘,我扶着长恭进入帐中,点了灯,只见帐中陈设简陋,与一般兵士营帐一般无二。 帐帘放下后,长恭立即清醒了,慵然伸臂,笑道:“总算脱身了!” 我笑道:“王爷好狡猾,居然装醉!” “我若不装醉,今夜一定会被他们放倒。”他笑道。“再说,我怎会轻易醉?我又不是段虎!”听他提起段虎,我不禁笑了,“是啊,段大哥嗜酒如命,偏偏又不善饮,我在军中两年,已记不清他有醉酒多少次了。”脑海里浮现段虎大大咧咧的模样,又忆及他在洛阳军中时对我的百般照顾,好久未见段大哥,不知他在平阳怎样了呢? “段虎小的时候,跟随段韶大人在军中生活,那时,我随父亲去军中玩耍,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正在偷他哥哥的酒喝,被我发现,结果我俩大打一架。” 长恭说起往事,笑意盈盈。 我疑惑道:“他偷他的酒,你为何要与他打架?” 他神情略不自在,“当时,我大喊捉贼,他竟然威胁我道,哪来的小姑娘,不准叫了,再叫就揍你!”哈,原来如此!想到幼时的兰陵王被段虎认成是小姑娘而恼羞成怒的样子,我不禁大笑起来。 长恭脸上泛起红晕,懊恼道:“奇怪,我怎么会将当年的糗事讲给你听呢?” 我抑住笑声,道:“段大哥性格粗枝大叶,看来自小如此,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他轻哼一声,唇角却扬起笑意,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如果不是这一次打架,我又怎会认识他这位兄弟呢?” “嗯。

第227章 今宵剩把银釭照 4 灯影闪烁,静夜无声。他轻声道:“木兰。” “嗯。” “方才,见你坐在灯下,我依稀想起一个人。”他的双眸如晨雾般迷濛,却自嘲的笑了:“你与她长得倒有几分相似。” “不知王爷想起的,是什么人?”我轻声问。 “一个……”一声轻轻的叹息,微不可闻,“一个,藏在心底的人。” 我的心,微微一颤。他坐起身来,取过茶盅,一饮而尽,笑道:“木兰,你我虽是初识,却一见如故,以后你与段虎一样,私下无人之时,也叫我长恭,这样,就如我叫你木兰一般亲切。” “长恭。”低低沉吟,这个在心底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我不再推却,浅笑道:“王爷以诚相待,木兰恭敬不如从命,以后木兰就随赵大哥一般,也称呼你为长恭是了。” “正是。”他笑了,眸光璀璨流光,赞道:“你年纪虽小,性情却豪迈,倒颇似鲜卑人!!” 帐外,传来声声更鼓,已经子时了。长恭起身卸甲,看样子他是要安歇了。我忙抱拳告辞道:“王爷,天色已晚,请王爷早点安歇,木兰先告辞了。” “你又忘了,叫我,长恭。”他转首望我,笑颜澄明,卸甲后的他,褪去了沙场的风尘,抹去了白日的飒然,他,是如此纤美的男子。 他笑道:“木兰,太晚了,你就在我这儿歇息吧。” 我一惊,忙道:“不必了,木兰还是回去比较好!” “呵,昔日,我与段虎便时常同榻而眠,你又何必介意!”他行至我身边,凤眸微扬,笑道:“莫非,你怕我也好男风?你大可放心,我并无断袖之癖!”说罢,他已扯我一起至榻前。 我面红耳赤,连连摆手道:“不是的,长恭,我,我认床!”我结结巴巴道:“而且,我睡姿不雅,会半夜踢人!” “哈,是吗?段虎说我亦是如此,那么,今夜,倒看是你踢我下榻,还是我踢你下榻呢?”他笑道:“好了,不要再推辞,此时军中已经宵禁,你回去亦是麻烦!” 更鼓一声声从帐外传来,敲破宁静的夜,击乱紊乱的心。

第228章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 1 我讶然望着他,他笑着扯过一半枕,与我同枕对卧,那双凤眸妖美,红唇胜樱,呼息近在咫尺,我正不自在,他却突然伸手向我颈边袭来,我大惊,然而,他已轻轻拈起我颈间那根红线,顺手一扯。 梅魄,从颈间滑出,随着红线,在灯下轻轻摆动,紫色的玉,在他手中,淡淡光芒由浓转淡,光晕流转,一圈圈,一圈圈,夺目的美丽。 他讶然问道:“好精致的玩艺,木兰,你一男子,怎么会戴这女儿家的东西?”我慌忙一把扯回,依旧塞回颈衣内,道:“这,这,这是我一个妹妹留给我的!”他一愕,仿佛想到什么,双眸璨灿,“你家中除了一个大哥,还有一个妹妹?” “妹妹?”我凝望着他,他的眸中,仿佛,含有一丝期盼。梅魄紧贴着肌肤,温润如玉,想到刚才,在长恭手中之时,梅魄所散发的异样光芒,心中疑惑,然而,望着他那水漾清眸,我终究还是轻轻摇头,道:“我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大哥,三年前,你在城门前亦见过他的。” “那你刚刚所说的妹妹?” “那是一个邻家小妹,小时候一处长大,后来,她们举家搬走,我们便再也未见过。”随口胡诌了一个谎言。 “哦!”他黯然叹气,声音无限失落,转身仰卧,以手枕头,凝望帐顶,轻声道:“是呀,不过是几分相似罢了!”说罢,他闭上双眸,纤长的睫毛轻颤,投射出羽扇的弧线。 我撑起手肘,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又转过头来,凝望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发现些什么,我渐渐慌乱,脸上红霞飞起,终于恼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瞧瞧也不行吗?”他的唇边勾起一缕戏谑的笑,伸手向我额间的抹额,“睡觉还勒着这东西干嘛?” 不及遮掩,额间,那淡淡的梅花印记便显露出来。长恭疑惑的伸手,道:“是你描的吗?”一行说,一行用手去拭。我捂额痛呼道:“喂,别动啦,是胎记!” 他讶然道:“果然是胎记!难怪你整天勒着抹额,原来是为了遮住这朵梅花呀!”说时,他却伸出手来,轻遮着我额间的梅花,他仔细端详我,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

第229章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 2 我恼道:“长恭,军中盛传你容颜纤洁似女子,莫非你也是女子扮的?不如让木兰先来检查你吧!”说着,我已大笑着向他胸前袭去,他一把捉住我的手,俊美的容颜,染上淡淡红晕,薄怒道:“你也听那些人胡说?我至恨人家在背后议论我的模样!”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黠笑道,于是,他亦笑了,笑颜绝美,顾盼生妍。 “我们高家男儿尽皆仪容出众。” 长恭见我不屑以对,笑道:“当今皇上的天颜你亦见过,他是我九叔,他不美吗?”皇帝高湛,那人,美则美矣,却多了几份阴柔,骨子里散发的冷,可以冷彻心扉,这种美,我可不喜欢。 见我不答,长恭又继续道:“我父亲生前亦是俊美男子。”文襄帝高澄?听闻也是一个美姿容、善言笑的俊爽男子,且为人处事颇有手腕与魄力,然而性情暴燥,贪图美色,最终因色而亡,死在下人手中。 “那你长得似你父亲?”我好奇问道。 “不。”长恭笑颜渐渐黯淡,眉间,氤氲出淡淡哀伤,“我长得似我母亲。” “你母亲?” 他轻声道:“我母亲,在我幼时就去逝了。” “哦。”我无措的望着他眸中的忧伤,只恨自己词穷,说不出安慰人的话语。 “我幼时体弱多病,又没有母亲的庇佑,所以屡屡遭人轻视。父亲将我带在身侧,亲自教我学文习武,他希望我能成为一名文韬武略的将军。”他轻声叹息,“然而,当我付出较之别人多数倍的努力,却仍有太多的人,因为我的相貌,忽视了我的能力。” “长恭。”凝望着他的黯然,我亦不免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叹。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呢? 因为要改变自己的柔弱,将命运紧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在洛阳驻营的三年,我才会那么拼命的练习各种骑射技能。

第230章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 3 清晨,雪光映入营帐,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却腮飞红霞,原来,昨夜与长恭同榻而眠,初时,我们还一直保持着一碗之距,然而此时,我却倚他身侧,俩人相依相偎,我的双手甚至抱着他的胳膊,任他臻首轻垂靠在我肩头,这姿势真是说不出的暧昧。 轻轻移动身子,慢慢将他的头从我肩头挪开,他,却仍在睡梦里。 帐外,明亮的雪光映入,照在他的脸上,绝美的容颜,精致无瑕,如此的美轮美奂,指尖,隔着透明空气,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心中的溢美之词太过缺乏,唯有轻声叹息上帝在造这张脸时,心情必定是愉悦的,所以才会如此细致,每一个细节都务求完美。 怔怔凝望,痴痴流连,不舍移开双目,不舍放开双手。 “洛阳,洛阳。”他忽然轻声呢喃,手,无意识的轻抬了一下。 我心一跳,慌忙闭上眼睛,仿佛做坏事被捉个正着的小孩子。停了好一会,长恭却无动静,我偷偷睁眼,却发现他仍然熟睡,原来刚才不过是他的一声梦呓而已。 为何,他会在梦里念着‘洛阳’? 想着自己的心虚,不禁又好笑。我依然侧躺身子,凝望着睡在我枕边的美丽男子,心中突然忆起一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却,自己羞红了脸颊。 时光,缓缓流逝。掂量着时辰不早,我正要悄悄起身,却发现长恭的睫毛微微一动,我慌忙又闭上眼睛,这回,他,是真的醒了。 “木兰。”他轻声唤我,我双眼紧阖,干脆装睡。良久,身侧的他却没有动静,我又不敢睁开眼睛,只得心中默念道,长恭,长恭,快点起身,快点下榻去,快点。 然而,等待我的却是久久地安静,静到我可以听到自己如雷声鼓点般的心跳,身侧是他的呼吸声,呼吸带出的热气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我的眼角,颊边,酥痒的感觉让我终于按捺不住,猛然睁开了眼睛。

第231章 我今为汝歌一曲 1 雪,已经连续下了十余天了。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厚厚的大雪,将天地、山河、万物,变成白茫茫一片。瑞雪兆丰年,这个初春,一切,仿佛回到了亘古之初,举目所及皆是纯洁的颜色。 我站在晋阳的城墙上,冷得轻轻跺脚,双手冰凉,唯有捂在唇边不停呵气取暖,清冷的空气,冻得人鼻尖通红,说话时,呼吸皆呵成白雾,渺渺依依。城中尚且如此,城外那些冰雪中扎营的周军、突厥军,又将如何坚持呢? 从围城伊始,齐军主帅兰陵王就主张坚守不出,刺史段韶亦笑言道,这场雪,只怕再下十数天也停不了,晋阳城中粮草充实,我们在只需固守城防以逸待劳,而突周联军则在冰天雪地里忍冻挨饿,假以时日,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所以这几天,齐人任凭周人、突厥人在城外叫嚣搦战,杨忠让兵士将高氏一族祖宗十八代几乎都问候了个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然而,城中之人一概置之不理,久之,杨忠亦无可奈何。 朔风凛凛,雪又开始下了,吹绵扯絮一般,在灰蒙蒙的天幕轻舞,落地。 晋阳城下,数千玄黑铁甲北周将士正纵马往来,马蹄凌乱,在城下扬起雪雾,这些人,从清晨骂到响午,仍未停口。不外乎是缩头乌龟,不敢出城,抑或高氏一族淫乱无耻,堪比禽兽之类的。段韶依然让众将士以绵花塞耳,不准理会。 然而,城下有人开始叫嚣,“高长恭,你这胆小的鼠辈,有本事,你就出城来跟爷爷我真刀实枪的大战一回,也让你知道我陈留郡公杨整的厉害!!” 陈留郡公杨整,乃元帅杨忠之胞弟,这杨整今天一开口骂,句句直指长恭,他在城楼下纵马驰骋,大声辱骂道:“人人都说你兰陵王高长恭生得貌美,堪比绝代佳人,你倒是掀开面具让我们这帮大老爷们瞧瞧,你究竟是怎么个美法?若真过得了你爷爷我的法眼,我杨整或可以保荐你入我北周后宫,给我们的皇上当个妃子去,也好过你跟你们的皇帝叔叔,叔侄乱伦呀!” 杨整每骂一句,他身边的将士便大笑着吆喝一声,我听得他越骂越不堪入耳,亦气得面红耳赤。

第232章 我今为汝歌一曲 2 城下的周军皆勒马在箭程之外,呐喊声一声比一声高,城头上的齐军双手紧攥成拳,皆面带怒容,胸怀愤慨,早已按捺不住。 兰陵王高长恭,是齐人心目中的战神,他们,怎能容得敌人对自己仰慕之人如此诋毁!? 我几乎是奔入箭楼,刺史段韶负手而立,闭眸养神,对城下的动静充耳不闻。“大人。”我膝跪道:“大人,请大人下令齐军将士诵木兰所做之歌!” “哦!”段韶睁开双眸,道:“写给我瞧瞧!” “是!”我走至案几前,将刚才在心中所思的腹稿一一写在纸上,段韶一边看,一边捋须微笑,待我写完后,他将纸拿在手中,默吟一遍,笑道:“来人!将此长歌传示众将士,告知他们,齐声诵读时,声音一定要盖过城下的周兵!” 来将接过纸,略微一瞧,眸中现出喜色,与我一齐跪谢道:“遵命!” 诗,很快在众人手中传递。我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长恭不要这么快回来。 然而,苍天,被阴云所覆,听不到我内心的祷告,远远的,我望见长恭一袭银铠白袍,手执长戟,正率部众纵马过来。 我跃身上马,疾驰奔下马道,将长恭拦在道中,长恭勒马扯辔,讶然问:“木兰,怎么了?”我正想编一个托词,然而,城外的呐喊声却再次响起: 男儿生做女儿貌,青铜面具掩红妆。 叔叔禽兽乱朝纲,与侄同眠卧鸳鸯。 尖锐的口哨,刺耳的吆喝,伴着声声示威般的大笑,从城门外,一声声传入耳中。长恭脸色一变,握戟的手紧攥成拳,凤眸中迅速燃起的火簇,渐渐地幽寒冰冷。 “驾!”他一声冷喝,擦身而过,纵马往城门奔去。 “长恭!”我掉转马首,急追上去,转瞬之间,他已奔至城门前,‘焰风’仿佛感觉到主人的怒火,高扬前蹄长声嘶鸣,城门守将面面相觑,长恭咬牙切齿,道“打开城门!” “不能开!”我扬声制止,拦至长恭的马前,道:“长恭,你忘了段大人的嘱咐吗?你现在若是鲁莽出城,不正中了杨忠之计!?” 城外的辱骂呐喊仍在继续: 荒淫无耻度时日,未卜自身何时亡。

第233章 我今为汝歌一曲 3 一曲长歌,让城楼下的杨整气得哇哇大叫,他纵马上前,怒吼:“高长恭,你胆敢如此口出狂言!你给我出来,有本事的话,就不要做个缩头乌龟,快出来跟爷爷我大战一场!”回答他的,是箭矢如雨,杨整率众狼狈后退。 此时,晋阳城,高高的吊桥缓缓放低。 长恭率众五百部将飞奔出城门,在漫天的飞雪中,他持戟勒马而立,一袭白袍,身披银色兽面吞头连环铠,飘落的雪花,纷飞在他身侧,那绝美的容颜,面如冠玉,举世无双。 “木兰。” 兵列成阵,我与他并肩而立,他笑凝着我,紫金冠束发,丹凤眸轻扬,流光潋滟,唇角扬起炫目笑容,道:“木兰,你且看我如何‘画戟退豺狼’!” 我微笑,点头。 长恭策马向前,高声道:“杨整听着,兰陵王高长恭在此!” 杨整从阵前拍马而出,此人是一个彪悍的汉子,络腮胡须,眼大如铃,不怒自威,长得倒颇有点似央视版《三国》中那位猛张飞的扮演者。此时,他在马上将长恭上下打量,大笑道:“哈,想不到北齐无人,居然让女子带兵打仗,嘿嘿,真是让我杨整大开眼界!” “杨整,你会死得很惨!”我在心中替他暗自叹息。 震天的鼓点响起,在齐军将士的呐喊声中,长恭一言不发,拍马向前,与迎上前来的杨整斗在一起。焰风’的长鬃如火焰一般,映着白雪,在风里翻飞,马上,那扬戟向前的绝美男子,所向披靡,宛如战神在世,拂高天之云翳,仰日月之光辉。 两马相交,不过五招,杨整为他的狂妄付出了血的代价。不短短的一霎那,长恭的戟如流光划过,戟锋划破了杨整的铠甲,杨整捂着腹部,痛呼一声滚落下马,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雪地里,凝成刺目的红花。 长恭扬戟一挥手,鼓点急促,五百铁骑呐喊着拍马向前。

第234章 我今为汝歌一曲 4 “杨忠。你以为,你能困得住我吗?” 长恭勒马转身,一丝笑意在唇边轻轻漾开,那笑,是极动人的,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众人所记得的,是那挥戟披靡戴着面具的少年将军,此时,这绝美的男子,于千军万马中展露倾世的笑颜,居然,让数万铁骑尽皆失魂,金戈铁马的战场,静谧的,折服于他蚀刻人心的绝美容姿之下。 然而,展眼间,他已敛了笑容。乌黑的瞳仁,闪烁着流光,长戟扬起,望后招手,高声道:“随本王一起活捉杨忠!”呐喊声顿起,五百骑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直冲入了周阵。 金鼓齐鸣,齐军尽着银铠,周军则披玄黑战甲,两军如黑白分明的棋子,在广袤苍穹之下,以大地为棋盘,展开亘古以来,人类从未停止过的嘶杀。 长恭纵马在先,于千军万马之中径奔中军,北周麾下之将士,如潮水分流,波开浪裂,竟然无一人能够抵挡。杨忠左右见长恭来势凶猛,几人簇拥着杨忠,拍马急逃。 ‘焰风’急如闪电,长恭挺戟而追,马尾相衔,长戟弄影于杨忠的后背,眼看着就要追上,杨忠麾下一将挺刀相迎,阻遏了长恭之戟,几个回合后,此人被长恭一戟劈落下马。 杨忠扯辔喘息稍定,高声道:“弓弩手准备!” “长恭,小心!”我一剑挥倒拦我之将,拍马赶了过去。 箭如骤雨,将我们困在其中。 长恭扬起长戟,我挥舞利剑,一枝枝断箭,纷纷坠地。 长恭拍马舞戟上前,那些弓弩手还未来得及撤退,已被长恭赶至,手起时,衣甲平过,血,喷涌而出。 兰陵王如此勇猛,杨忠率部将再次仓惶退后。 周军,溃散。

第235章 遇刺 1 出城首战告捷,城中众将欢呼声鹊起。一进入城中,只见龙凤日月旗幡招展,一队军马拥簇着皇帝高湛而来。众将皆迅速翻身下马,山呼万岁,纷纷跪倒在雪地之中。 黄罗销金伞盖之下,皇帝高湛亲下龙凤辇,笑呼:“长恭。”急步迎上前来,双手托肘将长恭扶起,又示意众人:“众爱卿平身。”众人谢恩起身,高湛笑意盈盈,道“诸爱卿入阵奋勇退敌,朕心甚慰,有长恭与诸位在此,朕可于晋阳安枕无忧!” 众人复又跪低,山呼:“臣等托万岁鸿福。” 长恭笑问:“九叔何时到的?” 高湛道:“朕听闻你又亲自出城迎敌,心中担心,于是急着乘辇出宫。”此时的高湛眸光关切,仿佛一位疼爱侄儿的长辈,唇边勾勒出一丝欣慰的笑,笑对长恭道:“朕要见到你安然无恙,才可安心。” 高湛身侧一名男子谄媚而笑,道:“是呀,兰陵王,适才皇上见你在城外杀敌,可一直为你悬心不已呀!”此人与高湛年纪相仿,肤色白晳,五官精致,勾鼻美目,一望即知是胡人男子。 听闻高湛身边有一胡人宠臣,名唤和士开,甚得高湛喜爱,其为人风流谄媚,以善玩‘握槊’得君王宠,高湛甚至允许他自由出入宫闱,君臣二人如胶似漆、日夜相守,竟无一刻分离。朝中上下,对此人议论纷纷。 现在看来,这说话之人,必是和士开无疑。 “长恭多谢九叔关心。”长恭径向皇帝谢恩,他似乎并不喜欢和士开,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和士开一脸笑意顿时僵在唇角。 由于好奇,我不免多瞄了几眼胡士开,偏偏他的眸光扫过之时,与我的目光对个正着。我慌然低头,他轻‘咦’一声,眸光灼灼,盯着我上下打量。高湛亦望了过来,他见到是我,眸光闪烁,唇边勾勒起一丝轻邪玩味之笑。 和士开于高湛耳畔笑而低语:“皇上,这位小将,颇似一个人。

第236章 遇刺 2 原来,他只是要替我拭去,在作战时,溅在脸颊上的几滴血迹。 君王在前,部将在后,他待我如此亲昵不避嫌疑,高湛脸上顿现一丝不悦,而胡士开唇角却噙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抹红晕浮上我的双颊,渐渐耳根发热,正自不安,眸光微避,却惊然发现,在皇帝高湛身侧不远处,有两名男子相互使了个眼色,悄移步伐,而他们手中,各自反手掏出一柄短匕。 匕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 “有刺客!” 我一声惊呼,其中一名男子见事情败露,立即手持匕首刺向高湛,数名虎贲侍卫挥剑相挡,劈下匕首,与此同时,长恭已经欺身而近,他轻易制住了刺客之腕,匕首‘叮当’落地,另一刺客见势不妙,立即改变计划,将手中的匕首向长恭刺去。 匕首停在距长恭背心半寸处,他被我紧紧握住了手腕,然而,此人身手何其敏捷,见左手被制,随即反手用藏在右手袖笼中的另一柄匕首向我刺来,我侧身避过,匕锋虽然偏走,却仍然刺入了我的肩胛。 金属刺入血肉之躯的疼痛,是冰冷的分裂,血,缓缓溢出,我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往后仰。 视线里,那名刺向我的男子,已被长恭戟锋挥过,颈项,血如喷泉。 一个旋身,长恭已将我抱在怀里,惊呼:“木兰。”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保护皇上!” 众将已然醒悟,高湛身边的近身侍卫早已将他团团围护。 人群中,又有十数名死士从众军士之中一拥上前,原来,这些人皆是周人,他们混在胜利归城的五百军士之中,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刺杀齐军统帅,却意料之外的撞上了前来稿劳军士的皇帝高湛。

第237章 白衣男子谪仙人 1 “你还不赶快医治!”长恭吼道。 平日里,哪怕泰山崩于顶,亦能面不改色的兰陵王,此时,却变得举止失措,神情惊慌。 “回王爷,此毒毒性极烈,已随血液攻入心脉,下官担心待到解药调好之时,恐怕已经来不及施救了。” “不可能!”长恭气极,伸手想要替我拨去匕首。 “王爷,千万别拨。”那医官慌忙阻止,道:“若是拨出匕首,伤口血崩不止,木校尉只怕…”他语气一顿,无奈道:“只怕瞬间就会…”医官的话,到底没有说完整,然而长恭已然失去理智,他一把揪住医官衣衫,怒吼道:“你休再啰嗦,快去调制解药。” “长恭。”我的嘴角有鲜血涌出,“别怪医官。” 眼前,人影绰绰,意识渐渐朦胧。 “木兰,木兰,你别睡。”长恭立即放开医官,他坐于榻前,紧执我手,我睁开双眸,微抬手臂,想要抚摸他的脸颊,突然间,心里好害怕,怕自己真的会死去,从今以后,再与君别。“木兰。”他将脸贴近我的手,凤眸含泪,滚落时,湿了手心。 长恭,你可知,我是翎儿。 唇角的血,不受抑制,再次涌出,是黑色的毒血,触目惊心。 “木兰。”他惊呼,一滴清泪,坠落在我的手上。 终究,只是浅笑着,浅笑着凝望他,“长恭,能够再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别担心我。我,可以回家了!” “木兰,等你伤好了。我陪你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去洛阳,去看望你大哥。” 我笑了,点头,又摇头,问:“你不是说过,以后,再不去洛阳了吗?” “我去!”那对美丽的凤眸,噙满了清泪,道:“木兰,我会去,我陪你一起去。

第238章 白衣男子谪仙人 2 “是你!” 我痴然,几乎疑心自己在梦中,想要起身,却触动了伤口,顿时疼痛难忍。他箭步上前,坐于榻前,以双手扶着我。一丝暖意透过他的手,传透了身心,心,渐渐宁静,静得仿佛回到了那个静籁的山谷,静看一瓣瓣,粉红桃花,飘零如雨,落红成阵。 我仰首问他,“你怎么来了?” “想你,所以来了。”他虽语含戏谑,唇角含笑,眸中却掠过一丝怜惜。 我忍着疼痛,苦笑道:“可惜,我又快要死了!”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他笑凝着我,一缕银发垂绦于胸前,这红颜白发的男子,眉梢眼角挥不去的是淡淡郁伤,螓首娥眉,美目流盼,红唇如樱,美若谪仙,“你忘了吗?我说过,无论你死多少次,我总有本事将你找回来。” 长恭讶然起身,道,“请问先生是?” 他望向长恭,美眸寂寥若暗夜晨星,轻轻的一声叹息,似含了言不尽的忧伤。“不记得才好。不记得人的仍是黑发红颜,记得的人,已经白了满头青丝。” “长恭不明白先生之意?” “兰陵王,今日,我是专程来为她疗伤的。”他避而不答,笑道:“如果不想她有事,还请兰陵王暂且退出帐外。”长恭以目光询问我,我颌首点头。长恭于是向白衣男子揖首而拜,“先生若当真能医好木兰,本王一定重金酬谢!” 长恭退出帐外后,他凑近我,轻声笑道:“丫头,不听我的话,如今,吃苦了吧?”樱红的唇角,有一丝绻缱笑意,凤眸魅惑迷人,肌肤细致胜雪。 我痴望着他,心想,若将那满头银发换为青丝,他的模样,竟与长恭有几分相似。“不要望着我,却想着他!”他双眸幽怨,佯恼埋怨。 呃,汗颜,忘了,他心若玲珑,能够读人心思。

第239章 白衣男子谪仙人 3 他倚坐在我身侧,“傻翎儿,我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终有一天,你会记起我。”他将脸颊轻贴着我的脸,忧伤的气息弥漫,呢喃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可是。” “不要徬徨,也不要犹豫。翎儿,你只需记住,忠于你自已的感情,千万不要背叛自己心之所思,意之所念。”他伸手,纤指勾绕着红线,从我的颈间滑出那枚梅魄,紫色的玉石,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绽放灼目流转的紫色光芒。他轻声叹息:“这样,你终会回来。” 我轻声问:“你来,是要来拿走梅魄吗?” “不。我不会拿走。”他凝望着我,将梅魄依然放回我颈内,道:“它,原本就属于你的。” “我觉得这枚梅魄仿佛已经溶入了我的血脉里,成为我身体的一部份。”我浅笑道:“如果你真的是来要回梅魄,我会舍不得。” “为什么,你不告诉长恭,你是翎儿?” “我想陪在他的身边,但不是以女儿家的柔弱去依赖他。在我心中,还有一个未了的誓言,我需以男儿一般的坚强去实现。经历那一次死亡,我不想再做一个弱女子!” “你还在恨宇文邕?”他直截了当的问。 我黯然沉默,或许,曾经有过的恨,随着时光的流逝,皆化做了痛,深埋心底,此时,因他一言,重新揭开伤口,却发现,仍是血淋淋的痛,“我恨他,我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 “翎儿,或许,一切并不尽如你所想。”他眸含悲悯,终究只是一声轻叹,“那么,你,爱上长恭了吗?” 我不禁怔忡,迷茫道:“长恭?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我只知道,从第一次见到长恭起,我就对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与他相识。

第240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 1 在榻上躺了三天,幸得那疗伤的金创药,我的伤口,很快好了四五成,然而,长恭却仍令我必须留在帐中休养。 沉沉一觉醒来,发现他又睡在我身侧。这三天来,他日夜带兵巡视,但只要稍有空闲,便会来我帐中探我。突周大军连日冒雪攻城,他已数日不眠不休,此时纵然熟睡,俊颜亦写满了疲惫。 轻轻替他将被褥盖实,撑肘侧躺,手指,隔着空气,一笔笔,描绘他的容颜。 任时光静静流逝,叹岁月如此静好。 “等我。” 他梦中的一声呢喃,让我的手指痴痴停在半空。 “等我,在洛阳等我。”他的声音渐渐急促,“等我。”一声呼唤,他猛然翻身坐起,从梦境中陡然惊醒过来。 “长恭。”我忙轻声唤他,“你做什么梦了?” “木兰。”他转首,痴望着我,凤眸迷离,久久不语。“怎么了?”我再问,他却紧挨着我,依然躺了下去。我轻轻的推他,问道:“竟然醒了,干嘛又躺下了?”他闭目不答。半响,才轻声道:“木兰,让我再躺一会,就一会。”他的话语里有一丝淡淡怅惘,我轻声问道:“长恭,你有心事?” 他双眉微蹙,凝望着我,眼中有一丝迷乱:“我又做了这个梦,这几年来,我一直反复在做着这个梦。” “是什么梦?”心,呯然一跳。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有一个女子,她站在洛阳城墙上,一声声的呼唤我,我看不清她的脸,却听到她说,她说她在洛阳等我。梦里的她,有一头长长的秀发,发丝如黑色的丝缎,在风中翻飞起舞。梦里的夕阳,如血一般绚烂,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夕阳。” 他的叙说,让我心如擂鼓。

第241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 2 轻轻躺下,倚在他怀里,以从未有过的似水柔情,他似乎身子一僵,手臂微抬,却触痛了我的肩头的伤,我微微蹙眉,他侧身,问道:“碰到伤口了?” “嗯。”我点头。 “对不起。”他忙道歉。 我又摇头,抿嘴轻绽笑靥,他痴望着我,凤眸漆黑,深不见底,“喂。”我轻推他的肩,笑道:“发什么呆?”他于是醒悟,却避开我的眸光。我凑近他,问道:“怎么了?长恭。” “没事。”他的唇角,一丝熟悉的浅笑漾起,“伤口还疼吗?药换了吗?我帮你换药。” “不疼了,不疼了。”我立即摇头拒绝。 他明眸微眯,那般可爱,笑道,“客气什么,本王愿意为你效劳。” “不要。” “解衫。” “不要。” “快解。” “不要!” “喂,木兰,是需要我帮你解衫吗?”他凑近我,我立即退避三分,双手紧紧揪着衣领,他一愕,笑着调侃道:“木兰,你我同为男子,你这般拘谨干嘛?”说罢,竟然伸手要扯我的手,我慌道:“长恭,真的不要,我自己换药就好了。”他于是住手,疑惑的望着我,眸光渐渐移至我紧揪衣领的双手上。 他在怀疑了吗?“好吧。”我犹豫再三,声如蚊蚋,轻声道:“我自己解。” 轻褪衣衫,唯独露出受伤的左肩,却将其他地方,遮得严严实实的。他笑望着我,慵然调侃道:“你也未免太害羞了,你放心,我对男子可实在没兴趣。” 我双颊炽热,辩解道:“我只是怕冷罢了。

第242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 3 我一怔,伸手抚去,那是沈娇奴用她的梅花簪烙下的印记,轻声道:“是我不小心烙上的。” 他自然不信,因见我神情黯然,故并不追问,笑道:“木兰,有时候,我感觉你就象一个谜。” “哦。”我侧首望他,唇噙浅笑,问道:“什么谜?” “眉心有梅花印,耳后有梅花烙,所以,我简直要疑心你。”他话语微顿,我忙问道:“疑心我什么?”“疑心你是否是梅精转世?“说罢,他笑了起来,眸光清亮,笑容若微风拂过的湖面,灼亮闪烁,荡起阵阵涟漪。 我啼笑皆非,披衣而起,他在我身后连声问道:“木兰,你去哪?” “去找铜镜呀。”我笑答道,“看看我是否真的如你所说,容貌当真美得似妖精。” “呵”他笑出声来,取笑道:“哪有男子会似你这般在意自己的容貌?” 我脸一红,黠笑道:“我并不如兰陵王你生得好容貌,每个少女见了都会怀春,所以当然要特别注重一下自己的仪容呀。正所谓先天不足,后天努力,说不定往后我出去郊野,也能如潘安仁般掷果盈车满载而归呢!” 长恭啼笑皆非,道:“你如此伶牙俐齿,我辩不过你!” 闻言,我得意的笑了,一笑,肩上的伤扯得微痛。长恭亦翻身而起,他走至我身侧,不再调侃,道:“你现在搽了药,不要说太多话,免得触疼了伤口。” “嗯。”我点头,任由他替我继续包扎,他不再看我,心无旁骛,手势熟练。帐中,炉火正旺,熏暖人心,我轻声赞道:“长恭,你怎么如医官一般,这般熟练?”“我自幼生活在军中,不知替多少受伤的兵士包扎过,自然熟练。”“但你是将军呀。”他笑了,双眸清亮,“将军又如何?如果不能善待部将,又有谁会拥戴呢?” 我点头赞同,他替我拉好衣衫,笑道:“好了。

第243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 4 长恭离开之后,我百无聊赖躺了一会,却又了无睡意,于是干脆翻身而起,坐于案前看兵书。 案台上,一支残烛已熄,烛泪,一滴滴凝结在昨宵。书中的字,犹如排兵布阵一般,在眼前晃动,我却一个也读不进去,放下书,撑肘静静趴在案前,凝望着这支残烛,脑海里浮现的是长恭倾世的笑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独自低声沉吟着这首《越人歌》,一个人,痴痴傻傻的笑了。 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四行娟秀小字,复又揉捏成团。心绪紊乱迷离,不知何时?那颗以为无爱的心,渐渐地,被他满满当当占据,陷入了无法遏止的迷惘里。 手,缓缓抚过左肩,颊飞红霞,那儿,长恭的手指曾经碰过,伤口,已经在愈合结痂,总有隐隐的痒。好几天没有抹身,虽然换了衣衫,然而浓郁的血腥味却总是不能散去。我蹙眉伸臂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愈加难以忍受,于是唤道:“石子,小石子。”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掀帘进来,精灵瘦弱,笑容可掬,道:“木校尉,有什么事?” “石子,可不可以帮我打点热水来?”我浅笑道:“呃,我想抹一下伤口。” “好啊,木校尉,你等着啊,我马上就来。”石子一口就答应了,一溜烟退了出去。 一大桶的热水很快就打来了,小石子亦退了出去。用手探了探水温,暖暖的水,温度适宜,我解了衣衫,军中条件简陋,只能用布沾水轻轻擦拭身子,用布将身体抹净,人亦变得神清气爽。抹干身子后,依然是用白色的长布,一圈圈,一圈圈将胸前紧紧束缚。这白色的束胸布,掩去了玲珑窈窕的身子,让一个少女变成了俊秀翩翩少年郎。 何日才能恢复女儿身呢?我轻声叹息,束上柔顺的乌发,拿出金创药,正打算替自己上药,帐外却传来了长声通传“皇上驾到。

第244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 5 记得长恭曾经赞过他九叔貌美,此时近看,高湛确实五官精致无瑕,却又不同于长恭的秀美,长恭较之他,秀更明晰透亮,美更清朗澄澈。而他呢,纵然唇角时常噙了一抹微笑,给人的感觉却似乎总含了一丝阴柔之气,让人望而心生寒意。 传闻他性情暴戾多变,为人狠辣绝情,天威如此难测,故我难免会对他心生忌惮。此时,听得高湛赞我,一旁边的侍中和士开谄媚而笑,“齐营多出美男,长恭之美,原以为俊秀照人,已是极至,今日见到木兰,才知道,还有一种美,可以称之为恬雅飘逸,堪比绝色佳人呀。” 时常听人说和士开善作媚语,此时,他的话,似绵里藏针,余意悠长。我唯作不解之态,谦道:“和大人太过夸奖,木兰不敢与兰陵王相提并论,若将王爷比做衡芜芷兰,木兰不过渺小如田埂杂草罢了。” “爱卿太过谦虚,何必做此‘珠玉在侧’之叹?”高湛笑了,道:“昔日,潘安仁、夏侯湛皆有美姿容,又情谊深厚,喜携手同进同出,时人赞此二人为‘连璧’。爱卿,你与长恭二人均容貌秀美,且又兄弟连璧,亦可当此美名啊!” “皇上太过夸奖,末将惶恐之极!” “爱卿,你的伤?”高湛又问,眼眸中显露的关心倒也真切。 我回禀道:“回皇上,末将之伤并无大碍。” “那日,幸得有你和长恭。”高湛对和士开道:“和大人,回宫后,拟旨传朕旨意,翎麾校尉木兰救驾有功,册封为翎麾将军。” 我忙跪谢,“末将谢过皇上。” “爱卿请起。”高湛携手将我扶起,“谢皇上。”我起身欲退后,然而,他的手,却紧如铁箍,不肯放手。 “皇上。”我讶然。 “和大人,你且退下。”高湛终于松开了手,却挥手示意和士开离开,和士开唇角冽开笑意,面露了然之色,道声:“臣告退。

第245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 6 “皇上。”我大惊失色,一时顾不得礼仪,手,攫住了高湛的手腕,他凝望着我,浅灰色的双眸,掠过不可察觉的犀利光芒,落在我紧握的手上。 我慌忙松手,低首道:“皇上,末将的伤并无大碍,多谢皇上关心。” 他低低的笑了,闲闲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思,却道:“爱卿可愿随朕入宫?” “入宫?” “军中简陋,宫中有诸多太医,皆医术高明,爱卿莫若随朕一起入宫,在宫中好好疗伤。”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卿若愿意,和大人所拥有的荣宠,爱卿亦可有。” 他的唇边永远浮有一缕阴柔浅笑,意味深长。我心恍然。自高湛登基以来,侍中和士开以善谈琵琶,善玩握槊得皇帝宠,和士开每日随侍皇帝左右,言辞容止,极诸鄙亵,朝夕不离,以夜继昼,无复君臣之礼。朝中上下,宗亲权贵,私底下,无不对此议论纷纷。 龙阳之风,断袖之癖,古来有之。自魏晋以下,是真名士自风流。帝王名士,诗人墨客,崇尚男风更是日盛,故以,高湛有此喜好也不足为奇,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将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 我退后三步,恭敬叩答道:“末将叩谢皇上恩典,请恕末将不敢享此荣宠。和士开大人善玩握槊,可悦君王,木兰一芥末小民,一无所长,唯知战场杀敌,报效君王。此番受皇命征战沙场,为我大齐保疆卫土,但求马革裹尸,血染沙场,木兰一片衷心,此等小伤又算得什么?”我顿了一顿,“且,将士入宫,亦与礼制不合,末将怎能让皇上因怜臣之伤,而遭人诟病,末将请皇上怜恤臣之苦心,亦请皇上收回成命。” 此时,大战在即,高湛纵然再淫逸之心,听了我这番话,亦不能再勉强,他沉默半响,悠悠然开口道:“爱卿忠君报国,朕心甚慰。” 这时,帐外,传来传来嘈杂之声,和士开阻拦道,“兰陵王,皇上在里面。”然而,帐帘已经掀起,“九叔。

第246章 不知木兰是女郎 7 “木兰,”高湛刚一离开,长恭立即将我拉至身前,“九叔,他……” 念及高湛方才的行为,我心中亦有一丝隐扰,却不愿他担心,笑道:“没事,皇上不过是来探病罢了。” “木兰,答应我,以后要远离九叔。” “好。” “等这场战事一结束,我们就离开晋阳。” “嗯。” 我笑盈盈的望着他,俊颜皎若明月,笑容清若涧溪,呼吸里,是清冽干净的男子气息。北齐高氏皇族,一个个淫靡奢欲,行事荒唐。唯有长恭,唯有他,洁身自好,若亭亭芙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来得匆忙,大约是听到了消息,故匆匆赶来,铠甲衣袍之上,落了一粒粒晶莹的雪珠,被帐内的暖意渐渐熏化,沾衣欲湿,我轻轻替他拂去肩上的雪珠,问道:“外面还在下雪?” “是啊。”他将双手握在唇边呵气取暖,道:“下了一天没停,才刚在城门巡查,差点没把鼻子给冻没了。”又笑道:“还是你这里暖和。” 我拉过他的双手,渥在手心替他暖手,道:“我倒是想跟你一起去,你却死活不让,在帐中闷着,实在无聊得很。”他双眸温柔,雪濡湿的一缕碎发,搭在眉角,我仰望着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替他挽起,他略略偏头一躲,睫羽轻颤,眸光迷离。 “你是伤兵。”他笑凝着我,眸光潋滟若秋水一泓,道:“伤兵就该好好养伤,否则,怎么能再随我出征去?” 我笑问道:“杨忠今日可有攻城?” “有,在城下骂了半日,便无功而返。”长恭促狭地笑了,道:“我看他们也是冻得够呛,一个个声音颤抖的,哪还有初时的半点威风。” “哈。

第247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1 “驾。” 马蹄声,踏破了宁静的清晨。 我纵马疾驰,踏着积雪的街道,从南门去往北门。经过六七天的休养,我的伤,已经渐渐好了,每日里,依然顶风冒雪,随军巡视镇守晋阳各门。 这天,一大早,就收到长恭派人前来,说让我速回军帐,有故人来了。 “长恭。”我一声欢呼,迫不及待的揭帘进帐,案前,一个熟悉的背影。 果然是段虎,“段大哥!”好久没见到段虎,我惊喜得远远就张开了双臂,飞奔过去与他紧紧拥在一起,段虎抱着我连转数圈,开心的叫着:“木兰,老子想死你啦!” “段大哥,我也好想你。”我大笑着,轻捶他的肩膀,说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嘿,你小子还好说,在永桥玩失踪,可算没把老子吓死。” “我给大哥赔罪,今儿,我们一起喝酒。” “好!”段虎爽朗大笑,道:“咱们去长恭府上喝个痛快。” “长恭,去喝酒,好吗?”自我进帐,长恭就一直安静的立于一侧,我好奇的望去。却发现他的手中握有一张皱褶的白纸,“你在看什么?” 却发现,那张纸,是我写满了《越人歌》的纸。我一把将纸夺了过来,双颊红霞飞起,道:“这是我在练习书法,随手涂鸦罢了。”段虎探头来问,“什么书法?”“没。”我忙将纸藏在身后并悄悄揉碎成团,嗔怪道:“你们怎么乱翻我东西。” 段虎大呼冤枉,“我可没翻,是长恭无聊,坐在你案前翻出的纸。我还没瞧见是什么呢,他就藏起来了。” 我偷眼望了一眼长恭,却见他笑望着我,我的脸,不禁又红了。

第248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2 “好极!也只有木兰你才能想出如此刁钻的主意!”段虎大笑道:“不过,依我说呀,你和长恭俩人不带面具上战场,还真没人怕你们!嘿嘿,若换了我段虎跨马出战,谁敢小觑?” 我替他勘满酒斛,笑道:“是极,段大哥英明神武,骁勇善战,谁人不知?” 段虎一口饮尽,乐道:“木兰,你小子,跟着长恭混,拍马屁的功夫倒见长了!” 长恭今天异常沉默,一直自勘自饮,此时听到段虎的话,也不过摇头一笑,将斛中之酒一饮而尽。 段虎挨近我,贼笑道:“木兰,你知道吗?想当初,有传言说兰陵王长得比女人还美,一定是女子所扮!所以,竟然有兵士不怕死的去偷看长恭洗澡,只为证实他究竟是男是女!结果长恭赤身而起,一杆长戟将来人挑出帐外,吓得偷窥的人屁滚尿流,这才堵住攸攸众口呀!” 汗,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事,我脸颊绯红,泛起一丝心虚,骂道:“这些人可真是无聊!” “哈,还有呢。”喝醉酒了的段虎口无遮拦,聊起八卦来兴致勃勃,继续道:“甚至还有传言呀,说兰陵王不好女色,是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我段虎。”说到此,段虎一脸委屈。 我一口酒尽皆喷了出来,哈哈大笑道:“段大哥,哈哈,原来长恭喜欢的人是你呀!” “段虎,你在胡说些什么!”长恭也不知是否因为酒喝得太多,一张俊脸红得堪比关公。 我盘膝而坐,挪至长恭身侧,促狭笑问:“长恭,你回答我,你喜欢段虎吗?” 他只顾喝酒,并不睬我,我已饮至醺醺欲醉,头晕乎乎的,见他不踩我,干脆嘻皮笑脸凑近他脸前,又问:“你至今未娶王妃,莫非真的喜欢男人?”他手中的酒斛停止唇边,定定的凝视着我,那对乌黑的瞳仁,似有无限疑惑矛盾在挣扎。在他的注视之下,我的心呯呯的跳,酒意上涌,双颊如火烧般烫。

第249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3 一声雷吼,“停---止。” 段虎一身酒气,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他将手横在我与长恭之间,又一把将我扯至怀里,对长恭道:“木兰是我的,长恭,你不可以喜欢他,也不可以抢走他。” 我哭笑不得的将段虎推开。再望长恭时,他已经满斟了一斛酒,举斛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喝!”说时,一饮而尽。 段虎开心得大笑起来,拍掌道:“长恭喝酒难得如此爽快,木兰,我们可不要落后于他啊。”说罢,他干脆拿起酒坛开始往嘴里送。 酒,冷冽无比,喝入腹中,却如火烧,我的颊边有盈盈浅笑,一碗又一碗,将酒送至嘴边,我感觉到他视线的胶着,他在凝望着我,也知道他和段虎一样,正拿着酒坛猛灌酒。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都喝得东倒西弯,段虎更是干脆趴倒在地,长恭摇晃着,笑嘻嘻的用脚去踢他,嘴里笑着:“段虎,你也太不中用了,才喝这么点你就趴下了。”我一边笑,一边想去扶段虎起来,奈何头重脚轻,一个不稳,我也趴倒在一旁的小几上。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抱我,然而,他脚步踉跄没走几步,亦摔倒了,摔得我好痛,我睁开眼,发现抱着我的人是长恭,此时,他正跌倒在我的身侧。 “长恭!”我伸手去推他。他撑起身子,星眸微饧,香腮带赤,绝美的容颜若三月桃花,桃花,凋零在寂寞的山谷,那身着白衣的男子,有着忧郁的气质,洁净飘逸若谪仙之人,我醉眼迷朦,望着眼前长恭那美丽的容颜,愈靠愈近,不觉痴痴然,已经神魂颠倒。 他轻捧着我的脸,吻,轻柔的落在我的唇上。 辗转缠绵,渐至灼热,仿佛,含了千年的情殇,此际,尽皆绻缱在唇齿之间。 “喝酒!” 酒,让人意乱情迷,时间,仿佛停止,直到段虎睡梦中的一声大吼,惊醒了我们禁忌的迷梦。

第250章 金弋铁马戍并州 1 战事一直持续。北齐武成帝河清三年的这个正月,周突联军对北齐陪都晋阳发起了一次次的攻城。掘地道、攻战车、垒土山、焰火攻,汾河改道,所有战术,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却被北齐统帅段韶、高长恭所率领的晋阳守军一一破解。周军、突厥军,终被阻于晋阳城外。 而北齐的平阳城,由另一名北齐名将‘落雕都督’斛律光亲自镇守,亦成功的牵制住了南路元帅达奚武的大军。 此次,突厥木杆可汗原是听闻北齐政局内乱,这才越过长城,率十万铁骑远征中原,然而晋阳、平阳两城久攻不下,更兼大雪连绵十数日,战士忍冻挨饥,军中士气日渐低落,反之,晋阳城中的北齐将士却眸中寒光如铁,为了保家卫国,一个个越战越勇! 渐渐的,突厥战马草料缺乏,大雪连绵不绝,城外的积雪几乎没了膝盖,战马已不能在雪中作战,周突联军的骑兵优势荡然无存,只能倚仗步兵,然而,这正是他们所不擅长的。突厥兵只能退至西山,连日来,周军袭城之时,突厥人宁作壁上观,也不肯再轻易出战。北周的北路元帅杨忠,此时,只怕正在驻军大营中焦头烂额呢。 一切,尽如齐军两位主帅所预料。 *** 后天,就是上元节了,无论是西山下的突厥大营,还是城外的周军大营,这一天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长恭与段韶清晨入宫,已近午时仍然未返。自那晚饮酒之后,这几天,他一直躲着我,今日他进宫面圣,不过半日功夫,我却不知伸颈望了多少次那条寂静的街道,时光,缓缓流逝,我正痴然发呆之时,终于听到马蹄声扬起,有士兵探头一瞧,细声道:“王爷和段大人从宫里出来了。” 大家肃然而立,知道,大战在即,该是北齐改守为攻,出动出击的时候了。 *** 统帅的军令很快层层下达,诸将士尽情饱食,午后出城,主动迎击突厥联军。

第251章 金弋铁马戍并州 2 “木兰。” 长恭勒马而立,远远的将一幅面具扔给我,我扬手接住,展颜微笑,他眸中亦有璨灿流光,那晚,我曾经请求过他,若是我随他出城迎战,他会送我一幅面具,这样,我也能遮掩容颜,震摄敌军。他,果然还记得。 战鼓齐擂,吊桥拉起,晋阳城中数万重甲齐兵倾城而出,明晃晃的铠甲在雪光折射下刺人双目,高声激昂的呐喊声振动颤抖的苍茫大地。齐军将士人人勇健,个个英雄,北周突厥联军甚至来不及排兵布阵,北齐军士已经在兰陵王的带领下,铺霜涌雪般,直冲入敌方乱阵之中。 突厥人,北周人,兵败,如山倒。 又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在乱军中,剑,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只听得耳边鼓点急促,人喧马嘶,血染红众人的征袍,大地在流血,苍天在哭泣,还有我的心,亦在颤抖。 在齐军锐不可挡的攻势下,木杆可汗不敢恋战,率突厥大军仓皇逃上西山。只剩下北周人在元帅杨忠的带领下苦苦支撑。 我奉命与数千名齐军冲击周军右阵,一路所向披靡,很快便已接近了北周中军,远远的,北周门旗迎风乱舞,旗下一将挺弋而立,正是北路元帅杨忠。 “弓箭手掩护!”我侧身道。 所有弓手皆会意点头,翻手取出肩头硬弓,拈弓搭箭,箭如疾雨,射向杨忠。 “保护元帅!”杨忠麾下将士严整有序,纷纷排列成阵,手举盾牌遮掩,一支支箭,纷纷坠落在雪地。紧接着,杨忠一声令下,万箭千弩齐发。顶着骤雨一般的急箭,我们已经飞身冲至阵前,我挺剑而出,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直指向元帅杨忠。 一把大刀斜刺里伸出,一员小将纵身跃出,弯刀将我的剑轻易拨至一侧。狮盔兽带,玄黑战甲,容颜清雅,眸光坚韧,唇角一丝冷冷笑意:“兰陵王,北周齐炀王有礼了!” 再一次,见到了他,齐王,宇文宪! 说时,他的刀已经砍来,我连退数步,刀剑双碰,虎口震痛,他与我,近在咫尺,三年未见,这少年,已经变成英气迫人的男子。

第252章 金弋铁马戍并州 3 连日大雪,早已将原野,铺上了厚厚的雪毯,马在积雪中奔走,即使撒开了蹄子,也跑得并不快。而宇文宪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我带住剑,翻手取弓,回身虚拽弓弦,弦响时,他迅疾避开,却讶然,并无一箭。 当他在迟疑之时,我继续逃离,他高喝一声:“驾!”持刀纵马继续追来。 我于是拈弓搭箭,第二次虚拽弓弦,他再次闪身躲避,却仍未见箭,双眸一凝,一丝恼怒自他眸中闪过。 周围,是嘶杀的人群,刀戈相向,血,染红了洁白的大地。 我与他骑下两匹骏马,在乱军中横冲直撞。 宇文宪,不要再追来了,我在心中默默的祈求。眼见着,他的马越追越近,我狠然转身,搭箭开弓,第三箭,破风而走,正射在宇文宪的盔缨之上。 他勒马而立,雪,如飞花,静静飘落,他凝望着我,扬手,拨出了射在盔缨上的那支箭。 我纵马转身而走,他,没有再追来。 这是三年后,我们在战场上的第一次相逢。 我知道,以后,这样的相逢,还会有很多很多。 西山下,雪雾烟尘扬起,疾风舞动着一柄狼头大纛旗,当先一人,黑发飞舞,宛如地狱而来的撒旦,麾数千突厥铁骑奔下西山,直直冲入乱阵之中。 来的人,正是,突厥燕都王。 这千名突厥骑兵来热汹汹,他们冲入乱阵后,一个个跃身下马,立即转变为勇猛不可抵挡的步兵。突厥人原本就身形高大,骁勇善战,一时之间,竟压制住原本占有上风的齐军,局势渐起微妙变化。 “戴面具的是兰陵王!” 不知何人高呼一声,瞬时之间,我已被十几名高大的突厥人团团围住,他们手中的兵器纷纷直指向我。

第255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 3 <="book"><="map"><="row03"><="left"><=""><="box03"><="box01"><="left"><="pnav1"><="">>>(书号3490)<=""><="row01"><="100%"="0"="0"="0"><="row02">“龙阳之兴?”燕都大刀一滞,他是突厥人,对于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总会有诸多不明,故对长恭的话,疑惑不解。 “燕都王若是寂寞无法排遣,我齐国非常乐意赠燕都王予绝色佳人!”长恭继续道。 这回,燕都听明白了,他收刀大笑,仿佛示威一般,一手粗蛮的掌上我的颈,不理会我的挣扎,吻,粗蛮的印在我的唇角。 “本王只喜欢她!兰陵王可愿相赠?” “燕都!” 面具后的狭长凤眸,迅速燃起熊熊怒火,长戟快如疾电,夹着呼啸的风,往燕都当头刺来。 长恭的方天戟来无影,去无踪,轻灵迅疾,暗藏杀机;燕都的九环刀悍而猛,刀势如排山倒海,让人不及喘息。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两人已在马上战了数个回合。 乘着燕都与长恭厮杀纠缠,无暇兼顾之际,我侧身一翻,终于挣脱了燕都的钳制,重重的滚下马背。 “木兰!” 长恭一声惊呼,扯辔勒马,虚晃一戟,避开了燕都的纠缠,拍马回身向我奔来。我落在厚厚的积雪里,滚了几滚,一个鹞子翻身站起,居然毫发无损。 “长恭,替我割断绳子!” “好!”答应之时,他已奔近,手起戟落,粗绳断裂落地,我身上的束缚尽解。

第256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1 晋阳城外,战事仍在继续,在这支北齐精锐之师的主动攻击之下,早已疲乏不堪的周军节节败退,周军死伤惨重,顶风冒雪,退至晋阳城外三十里,败势已经无法挽回,齐军乘胜追击,缴获兵器和辎重无数,大获全胜而归。 晋阳城门大开,庆贺的鼓声齐擂,百姓夹道而出,欢声呐喊,迎接胜利归来的战士。当长恭骑着焰风出现时,人群一涌而上,将他们所敬仰的统帅兰陵王团团围住,长恭勒马扯辔,揭去了脸上的面具,露出绝美的笑颜。 “兰陵王!” “兰陵王!” 人们纷纷伸手向他,一声声热烈的呼唤,一张张企盼的脸庞,我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望着疯狂的人群,不禁瞠目结舌,原来,古代也有追星族哇!终于,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艰难返回了驻营,热情的百姓被隔在营外,世界,仿佛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我站在前处等他,远远的望见他正走来,我笑颜绽放,他却面凝寒霜,对左右道:“你们都退下!”他一路行过,对我视若无睹,擦身而过,继续往中军大帐走去。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恼道:“长恭,等等我!你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要追来?你是一军统帅,如果你有什么事,那齐军该怎么办?” 我正絮絮念叨,他却赫然止步,我停步不及,几乎撞到他背上。 他转身凝望着我,眸中含有一丝愠色,一把将我扯至身前,扬手狠狠擦向我的唇角,动作粗暴,疼得我眼泪几乎流出。 “长恭!”我挣脱他的手,急退数步,讶然望着情绪失常的他。 他随手揉了一团白雪,继续扯过我的手,用雪用力擦拭我的双手,冰冷的雪,在交握的手中溶化,我的手被他揩得生疼通红,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我用力抽出手,泪凝于睫,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是因为燕都碰过,所以,你嫌我污秽,是吗?” “那么,你之前又何必管我?”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第257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2 晋阳城外,北周东征北路元帅杨忠终于退兵,而突厥木杆可汗亦率残兵败将撤回塞外。 晋阳解围的消息很快传至平阳,斛律光写信给南路元帅达奚武,讥讽道:“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即鸿鹄已飞翔在蓝天,张网的人却仍死守于沼泽。达奚武接信之后,很快撤回大军,平阳之围亦解。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正月,周突联军征齐之战,彻底宣告失败。虽然,雪花,还在漫天飞舞,但是,春,已经不远了。 然而,我的心,却仍留在寒冬。 兵退十日后,二月初二,皇帝高湛在邺城太极殿召见数百有功之臣。刺史段韶大人上报的功劳薄,我,亦在列。 一级级珉石砌成的长阶,一直延升到巍峨的宫殿,他在人群之首,与段韶携手笑谈,白纻青衫如雪色,卸去铠甲后,他是如此俊雅的男子,唇角轻轻扬起笑意,姿容绝世出尘。眸光流转,仿佛正望我所在的方向,却只是轻轻掠过,恍若无睹。 心头一阵苦涩,自从那日之后,他,就一直对我避之千里。段虎在我身侧,低声问道:“你跟长恭怎么了?吵架啦?” “没。” “还说没?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俩这次来邺都的路上,相互形如路人。这些天,那家伙就似你这般,整天没精打采阴阳怪气的样子。老子看得很窝火!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虎越说越大声,我一把捂住他的嘴,道:“段大哥,圣驾就要到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这可太极殿,不是军中大帐。” 段虎唔唔两声,我以眼神询问,他连连点头,我这才松手,他也噤了声。 远远的,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行来,鬓如刀削,双目瞻瞻,高长恭迎上前去,叫他“斛律叔叔。” 这就是斛律光,战场上叱咤风云威风凛凛的北齐大将军,17岁时就随父征战大显神勇,射倒并生擒宇文泰的长史莫孝晖,从此扬名征场,自结发从军就未尝败北。

第258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3 在太监尖细悠长的“钦此”声中,终于结束了冗长的论功行赏。此时,大将军斛律光出列,道:“皇上,臣此次回来,还给皇上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高湛撑肘斜靠于龙椅之上,神情慵然,道:“大将军请说。” “臣得知,当年,北周晋国公宇文护悄离晋阳,追随其堂兄宇文泰去往长安,由于离去时太过匆忙,其母阎氏和宇文泰之胞妹皆未能跟随,据臣所知,此二人,如今,还在晋阳。” “哦。”此言一出,众人皆面露惊喜。 高湛眸光一闪,亦来了兴趣,忙问道:“大将军可知此二人现在何处?” 斛律光继续道:“宇文护如今大权在握,权威甚至凌驾于皇帝宇文邕之上。他一向自翊孝子,却偏偏母子离散,自然是十分想找回母亲共享荣华。这些年来,他一直派人悄至齐境暗地查访其母亲的下落。周参赞尹公正前来玉壁商议互市之时,就暗自遣人查访,偏偏查访之人漏了风声,故臣得以知晓,晋公宇文护之母,皇帝宇文邕的姑母,此二人,如今尽留在晋阳宫中。” “竟然在晋阳宫中?”高湛闻言大喜。即时令人速往晋阳,彻查晋阳宫中所有女眷,务必要寻到宇文护之母及宇文邕之姑母。 侍中和士开谄媚而笑,道:“皇上,宇文护之母、宇文邕之姑母皆在晋阳,此乃皇上之喜,大齐之喜呀。这两人若真能找着了,宇文护一定会派使臣前来迎接其母,宇文护如今在北周权势熏天,我们卖这么个人情给他,他还不对皇上心怀感激吗?” 刺史段韶冷哼一声,出列道:“皇上,若当真找到宇文护之母,臣请皇上扣留。若放其母西归,宇文护为人反复无常,毫无信用,只怕即时翻覆,而宇文护之母若留在齐国,反而可为人质,制约彼军。” 和士开驳道:“段大人,若宇文护知晓我们扣留其母,只怕会以此为借口,出师有名大军压境,如此,后果堪忧啊。

第259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4 太级殿往后,过朱华门,可见含光、凉风两殿依傍东西,正中便是昭阳殿。 七十二根立柱,一根根图写禽兽,画彩仙灵。沿着长长的回廊,一路行去,只见庭院之中,植满了各种香草奇花。层楼巍峨,琳宫合抱,翘角飞檐,一只只金凤展翅,每一只凤嘴里,皆衔有一枚金铃,每每轻风拂过之时,一枚枚金铃,铃声轻脆。 在昭阳殿后,穿永巷,经五楼门,即是后宫掖庭所在。 据传,高湛为讨他最宠爱的妃子欢心,在圣寿宫,修了一座玳瑁楼,以金银装饰,合汉武帝“金屋藏娇”之典故,楼的四面殿顶飞檐,悬金铃万枚,微风拂过之时,方圆十里可闻其声。 可惜,住在金屋里的女子,圣眷恩浓之时,又怎会想到,他日,倾城佳人亦会面如黄花,面临秋扇待捐的命运呢? 众人沿长廊款款而行,一路,是看不尽的皇宛风光,然而,我的眸中却只有怅惘。 “木兰,走。”段虎看着我失意的模样,终于再也忍不住,拉着我的胳膊大步向前走去。 “段大哥。”我讶然。 “我们去追上长恭。”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快步越过一些缓步而行的官员。长恭就在前方不远处,与斛律光、段韶两位大人同行,听到段虎的呼唤,他驻足转身,眸光,落在我的身上。段虎将我推至他面前,道:“木兰有话要对你说。” 段韶大人眉头微蹙,斥责他的这个弟弟,道:“段虎,皇宫内你也如此乍乍呼呼,成何体统?” “老哥,斛律将军,你俩且随我先行一步吧,让长恭与木兰在后面说说话。”段虎嘻皮笑脸,一手扯一个,将段韶与斛律光尽皆拉走。 身畔,官员们鱼贯而行,从我们身边经过,最后,长廊上,只剩下我,与他。 我站在他身前,轻声问:“长恭,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不理我?” 他默然伫立,终只是轻声道:“没有,你什么都没错,错的是我。

第262章 借酒消愁愁更愁 3 “谁在那里?” 一声断喝,惊扰了痴迷相拥的人儿,是夜巡的宫廷侍卫操戈持戟经过。 长恭迅速放开我,转身将我藏在身后的阴影里。领军将军认出了长恭,慌得不敢细瞧,俯首道:“王爷,恕小人一时没瞧清王爷您。”说罢,他连连退后,即刻带队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 夜,静得,可以听到时光流逝的声音,静得,可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 就这样,沉默,在太极殿侧的立柱前,不远处,玉栏绕砌,兽面衔吐,珉石台阶一级级延伸向下,宫殿崇阁巍峨,层楼高起,一切,静静的笼在淡晕的夜色下,风中,传来,轻脆的金铃声,叮零,叮零。 “刚刚,你又将我当成是她吗?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我声音发涩,轻声问,“是你以前提到过的,已经死去的那个女子?” “是。”长恭转过身,他那清澈的凤眸,此时却如薄雾般迷离,各种情绪在纠结、挣扎,犹如暗夜里挣笼欲出的困兽。“我将你当做是她,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明明知道你是男子,我却仍纵容自己沉迷于这种感情。每一天,我都想见到你,又怕见到你,只因,一见到你,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我一定是疯了。” “长恭。”我伸手,想要拉着他的手。 他却摇头后退着,眼里有绝望的迷惘,“你受伤时,我答应过你,要陪你一起回洛阳。木兰,原谅我,我不能,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去了。” “不。”我张开双臂,紧紧环在他腰间,头轻倚在他怀里,声音已经哽咽,道:“长恭,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独自回洛阳,求求你,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他身子一僵,轻声道:“木兰,你醉了。”我连连摇头,饮泣道:“我没醉,长恭,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我也不该欺骗我自己。我……” 静夜里,又一队侍卫正走来。

第263章 天涯望断故人来 1 从清晨始,我牵马立于城门前,望着邺城笔直的街道,从春寒料峭的静寂中醒来,渐至车水马龙的喧嚣。太阳,从东方升起,至缓缓西落,不过,是短短的瞬间,又仿佛,是望眼欲穿的千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若是我梦中的良人,为何,却迟迟不来? “木兰。” 黄昏时分,却见段虎策马而来。 他翻身下马,心疼的扶着我摇摇欲坠的身子,道:“傻子,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因站立原地的时间过久,双腿僵硬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段大哥,怎么是你?”我轻声问:“长恭怎么还没来?他答应过我,要与我一起回洛阳。” “是长恭让我来转告你,他需回并州,暂时不能去洛阳。”段虎面露难色,道:“木兰,要不,咱先回去歇着,明天再起程?大哥明儿陪你一起回洛阳去。” “不,我要去找他。”我欲踩蹬翻身上马,却小腿一软,几乎摔下马背。段虎一把扶住我,眸光焦灼,吼道:“木兰,长恭他根本不想去洛阳,四年前,他因为一个女子,差点死在洛阳,他发誓不会再去洛阳,你这又何苦?” 我坐于马上,轻声道:“大哥,你不明白的。他曾经答应过我,他会在洛阳等我。如今,我不过要让他兑现这个承诺罢了。”说时,我已策马扬鞭,往兰陵王府而去。 王府的老管家笑容和蔼可亲,听我报上名号后,笑道:“木将军,今日我家王爷设宴,河间王、河南王、广宁王、安德王、渔阳王,诸位王爷们都来了,都在花厅喝酒呢。” “老人家,木兰叨扰了,我有要事要找王爷,还请引见。”老管家笑而点头,带着我入府去。此时,天色已晚,我们行至抄手长廊处,隐约听到衣裙簌簌脚步匆匆,原来是一群舞姬正走来。她们低声嘻笑着,笑声随着夜风,隐隐约约传入我的耳中。

第264章 天涯望断故人来 2 只见花厅内灯火如昼,歌舞升平,文襄皇帝六子宴饮于厅中,诸王放浪形赅,一个个皆喝得面红耳赤。厅中,一群美艳的舞妓正在翩然起舞。其中领舞的女子,飞天髻,仙瑕妆,蛮腰纤纤,身姿灵动。起舞时,衣袂飘飘,身形旋于其中,飘渺若仙。 这女子一曲舞罢,众人齐齐拍掌叫好。伴舞的舞姬尽皆散去,这女子却浅笑着坐到了长恭身畔。浅笑盈盈呢喃低语,此时,可以看清她姿质秾艳,容貌皎好,轻簿的衫子,酥胸半掩春光乍泻。 夜凉如水。 这女子,一定就是那名唤霓霞的舞姬吧? 长恭,似乎醉了,眼神迷离,就着霓霞的手,饮下了她杯中之酒。 我站在雕花窗棂前,告诉自己,这只是男人们的适逢场作戏罢了,为何,心,却止不住的难受? 老管家正要进去传报,却被人一把扯住,我们回头一瞧,原来是段虎跟来了,老管家奇道,“段将军怎么又回来了?”“呵,您自忙去,这儿没您什么事了?”老管家与段虎熟谂,呵呵笑几声,也不多问,拎着灯笼仍旧原路回去了。 段虎笑道:“木兰,你好快的马,走,我们进去,长恭知道你回来,一定开心。” “等一下。”我轻声阻止道,“安德王正在敬酒。” 安德王高延宗是一个体围肥胖的胖子,庞大的身躯需得下人撑扶着才能起身,此时,他已醉得摇摇晃晃,举酒道:“各位哥哥,自从大哥去逝后,我们兄弟难得有机会似今日这般齐整?下次喝酒,还不知道要再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所以这杯酒,你们一定要喝,咱们兄弟今晚定要一醉方休。”高延宗说着说着,涕泪肆流。 “五弟。”高氏兄弟皆有感于心,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延宗放低酒杯,又拍手呵呵朗笑道:“霓霞姑娘果然好舞姿,二哥,你府里,当属霓霞为翘楚吧?” 广宁王高孝珩一袭黄纻宽袍,容颜隽秀雅淡,笑道:“正是。

第265章 天涯望断故人来 3 长恭淡然浅笑,只顾饮酒,道:“二哥美意,长恭心领。霓霞姑娘是二哥心头之好,长恭不敢夺爱。” 高孝珩笑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衫。长恭,你若是喜欢,别说是一个姑娘,哪怕是这些姑娘你全要了,二哥我也不会多皱一下眉头。” 正在饮酒的老三河间王高孝琬亦放低酒杯,唇间扬起一丝轻笑,附合道:“二哥说得对!四弟,你也该成亲了,我们几兄弟,除了你,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虽然娶妻当娶名门,但你可先收了霓霞做妾,以后,也好有一个人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四哥,你就收下吧,也省得一些无知小人在背后胡乱猜测,说四哥你不好女色,必然是有什么断袖之癖。”高延宗体胖声壮,继续大声相劝。 众人尽皆笑出声来,然而,长恭不过淡然一笑,自顾饮酒,丝毫不在意众人的劝笑。 高孝珩疑惑道:“四弟,跟二哥说句实话,你不会真的不好女色吧?” “二哥。”长恭无奈放下酒杯,笑道:“汉骠骑将军霍去病曾言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北方有突厥,西南有周陈,四方未定,天下未平,长恭又何以家为?” “你小子,少给我扯远?”高孝珩压根不吃他这一套,道:“你如今年纪不小了,却始终不肯娶亲,若是父亲在世,他可以管着你,我也乐得不理。如今父亲不在了,大哥又去了,你无论如何也要让我这做哥哥的了却这一桩心事才好!” 老三高孝琬气质高贵,诸弟兄之中,以他容颜与长恭最为相似,他慵然笑道:“四弟,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说给三哥听听,三哥阅美人无数,说不定就能帮到你。” “我喜欢的女子?”长恭笑容凝滞唇边,喃喃自语道,“我喜欢的女子。”声音里,似有柔肠百结,凤眸黯淡,一丝怅惘一掠而过,眉宇间渐渐氤了丝丝缕缕淡淡轻愁。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放下酒杯起身道:“二哥,三哥,五弟,六弟,你们继续喝,长恭须得离开一下。

第266章 天涯望断故人来 4 望见我,那双美丽的凤眸,璨灿若黑夜流光,有掩不住的欢喜,轻语,“我以为你已经离开。”我摇摇头,凝望着他,轻声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长恭,我不想与你错过。” “木兰。”他是如此动容,眉眸间流连悱恻缠绵,却偏偏黯黯无语。 明明有爱,为何却说不出口?哪怕简单到,只需一个眼神,就已明白彼此的心意。 却总要在红唇微张之时,偏偏将情意煎熬得绿肥红瘦。 在他身后,高氏诸兄弟的目光皆落在我俩身上,仿佛感觉到默然凝伫的两人之间,有涌动的暗流,他们的神情充满了惊异。广宁王高孝珩最先认出我,“翎麾将军。”他含笑道:“长恭,为何还站在门口?还不快请木将军与段将军入席?” 我连忙道谢。落座后,高孝珩举杯道:“本王想不到木将军会来。木将军妙年洁白,风姿郁美,听闻又熟读兵书才思敏捷,战场杀敌勇猛无比,称得上是英雄出少年,我等弟兄皆仰慕已久。” “广宁王过誉,木兰愧不敢当。今夜冒味前来,叨扰了诸位王爷的酒兴,木兰先干为尽。”一杯饮罢,我扬眉一笑,道:“木兰愿以一曲相赠,亦为诸王饮酒助兴。” “好,木将军果然率性洒脱,我等洗耳恭听。”诸王拍手叫好。 抱过侍女递过的琵琶,半遮娇面,纤手挥弦,我知道,此时的我,在众人眼中,风姿绰约,纵然身着男装亦难掩风流。 有,女儿的娇柔,亦有,男儿的潇洒,更有,曲调里遮不住掩不了的情思缠绵。 “问女子, 为何月下独相思? 山有木,木有枝,心悦君,君不知。 我既媚君风姿,君亦悦我容颜。

第267章 夜来风雨入君怀 1 只不知,是谁人有这份幸运? *** 众人皆笑望着我,而我,却痴然望向他。 那人,有檀郎玉貌,那人,有飒爽风姿,那人,有面具也掩不住的绝代风华。 从在黄河岸遇见的第一眼,从他将我掳上马背一霎那, 我的心,就已经沦陷。 兜兜转转,曲曲折折,终究,只是为了他。 *** 这时,王府老管家突然急步走入厅内,禀道:“王爷,宫内遣人来了,说是要请木将军入宫。” 说话间,高湛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已经摇晃着走进来,他一看到我,白胖的圆脸上立即显露欢喜,“木将军,你果然在兰陵王府,可算找着你了,请将军快快随我进宫吧,皇上可找你一天了。” 段虎奇道:“这么晚了,皇上还找木将军有何事?” 王公公答道:“这皇上可没说,只是说让奴才出宫来找,若是找着了木将军,就速速让他进宫见驾。” “木兰,我随你一起入宫。”长恭放下酒杯,施施然拂衫而起。 那太监却拦阻道:“兰陵王,皇上说了,他与木将军有要事要商议,余者一概不见。” 我心中一沉,念及在太极殿时,高湛望着我,眸光灼灼,唇角一抹诡惑轻浮之笑。莫非,他又起了什么歪脑筋?王公公在一旁催促道,“木将军,你快随老奴走吧,皇上在宫里等得该着急了。” 长恭凤眸冷凝,语气不容拒绝,道:“王公公,本王亦有要事须与九叔商议,刚好与木将军一起进宫见驾。

第268章 夜来风雨入君怀 2 惊蛰过后,天气会渐渐由寒转暖,若是江南,大约已经是桃红柳绿了吧? 然而,邺城的初春,夜浓如墨,仍是萧瑟的冷。这种冷,哪怕是殿檐上黄灿灿的琉璃瓦,哪怕是长廊间红彤彤的大灯笼,亦不能抹去一点点渗入心头的寒意。 一进入太极殿侧的暖阁内,暖意扑面而来,虽已过了二月二,殿内仍燃了炭火,蟠螭铜制熏香炉中熏了龙麝香,将殿内的空气,氤氲出一片芬芳迷离的暖意。高湛斜躺在东边的暖炕之上,戴白纱帽,罩白色锦衣常服,自魏晋后,玄学盛行,讲究以无为本,但凡男子皆喜着白衫,追求其反璞归真、清新淡雅,竟连帝王也亦如是。 然而,同样是白衫,穿在长恭身上,风姿秀美,绰约无双。而高湛,一袭白衫,衬得他那俊美邪戾的脸白晳得近乎病态,不过暴露其体虚血弱的事实而已。此时,他正斜斜卧着,大约是百无聊奈,拿了一串碧莹莹的如意珠在手中把玩,见我随内侍入内,喜得一跃而起,道:“爱卿,你可算是来了。” “见过皇上。”我正欲行跪拜礼,他已箭步向前,一把执住我的手,道:“免了,免了。” 我欲挣脱手,他却紧攥着,不肯松手,我急道:“皇上。”他唇角扬起魅离的笑,强拉着我行至沉香木制棋盘前,道:“爱卿可会玩握槊,陪朕玩一局如何?” 我推辞道:“末将出生寒门,从未接触过握槊。” “哦。”他面露憾然,笑道:“既然不会玩,那么,陪朕说说话亦好。” 我忙恭敬问道:“皇上这么晚了,召末将入宫,一定是有要事商议吧?末将,请皇上明示。” 高湛唇角一勾,一抹颇有深意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唇边,却道:“无事。朕,只是听闻,爱卿曾经被突厥的燕都王掳获过?” 我一愕,高湛眸光深邃,一时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我唯有小心答道:“回皇上,去岁九月二十六,末将与段虎将军奉命前往平阳军情报急,行至永桥时,正遇上突厥燕都王率人火烧永桥,末将阻止未成反被其掳获,后幸得兰陵王相救,末将才得以脱离险境。

第269章 夜来风雨入君怀 3 他的眸光如此肆无忌惮,我正自忐忑不安,他已笑而退后,旋身坐在了梨木镶金椅上。他任由我站在原地,自己却悠悠然,随手捻了二颗槊子在手心把玩。 窗棂外,风声呼啸呜咽而过,静谧的夜,唯有他手中槊子碰撞的摩擦声。 虽然是在温暖融融的窒内,我却仿佛仍处在纷飞的雪地,手脚冰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一阵沉默之后,他敛笑问我,“爱卿,北周宇文邕棋先一着,已经派人前往突厥求娶阿史那公主,爱卿认为,朕,该如何应对才好?” 他的眸光赤诚,仿佛,真的只是想听听我的建议。我略一思索,答道:“皇上,末将以为,有一个方法,可以使北周与突厥不能结盟。” “哦,请说。” “末将认为,北齐也可遣使前往突厥求亲!”我笑道:“只要阿史那公主一天未嫁到北周去,我们就必定有办法让木杆可汗悔婚。” 他神情若有所思,问:“但是,突厥与北周已经结盟,齐使此时才去,能有几分胜算?” “至少有一半。”为化解他的疑惑,我详细分析道:“突厥人犹如原野上的狼一般,不仅凶残而且狡黠,他们处世,从来不会理会‘诚信’二字,木杆可汗对于中原齐周两国,一向态度摇摆不定,他的度量衡,一直就是以双方贡品的丰厚来衡量。所以,北齐若能准备丰厚于北周数倍的贵重礼品,并遣使团去往突厥向阿史那公主提亲,一定能让木杆心思动摇,从而偏向北齐。而皇上倘若真能娶到阿史那公主,那么北周与突厥的结盟也必定就不了了之,北齐却能与突厥从此结为盟友。有突厥铁骑相助,有朝一日,皇上踏平关中,剑指长安,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罢了。” “好,好!爱卿处事果然颇有见地。”高湛击掌而笑,道:“朕打算,就让爱卿率求亲使团,前往突厥迎娶阿史那公主,如何?” “皇上。”我大惊,慌忙回绝道:“末将恐怕不能胜任,还请皇上另遣他人。

第270章 夜来风雨入君怀 4 在我饮下杯中之酒后,高湛唇角,有一丝诡异的笑。 “爱卿,这催情酒的味道如何?” 我惊然抬首,手中握着的酒杯,清脆落地,溅开水花。 他竟在酒中下了催情药。 身体,窜出一股热流,脸颊,泛起异样的潮红。 滚烫,难耐。 我愤然道:“皇上,木兰是你亲封的翎麾将军,皇上你怎能如此对待臣子?” “这酒,不过是为了稍后增添情趣罢了。”高湛缓缓欺身而近,他伸出手,抚向我的脸颊,低声道:“爱卿,你可知,那天,在晋阳的城墙上,朕一眼就望见了你。 你站在那儿,蹙眉独立,绝世出尘,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那怕身处乱军之中,亦有着丝毫不能掩去的风华。 容貌纤妍,美若佳人。 从那时起,朕,已经对你深深迷恋。朕实在希望你能做朕的入幕之宾,有如昔日魏王之龙阳君一般,长伴朕之左右,以解朕日思夜念之苦。” 他冷冷的笑,“可惜啊,可惜,如此璧人,朕却不得不……”低低垂首,他在我耳畔轻语,“朕实在舍不得让你去突厥啊,那么,在去突厥之前,让朕得到你吧。” 抑住身子的难受,我狠狠推开他,冷然道:“皇上若是魏王,木兰亦不是龙阳!嬖臣佞幸,为天下人所耻,恕木兰死难从命。” “呵。”高湛被我推得一个踉跄,俊颜一白,唇角微勾,邪戾的笑了,他一把将我扯入怀里,不理会我的挣扎,俯首舔咬我的耳垂,“爱卿此时还可嘴硬,再等多一会,只怕爱卿会跪地哀求,希望能得到朕的宠幸。

第271章 夜来风雨入君怀 5 殿外,有太监来禀:“皇上。斛律将军,段韶大人,段虎将军,河间王、河南王、广宁王、兰陵王、安德王、渔阳王,一齐在殿外求见。” 高湛一怔,面容徒然沉冷,道:“这么晚了,他们还跑宫里来干嘛?朕谁也不见,让他们都回去。”殿外,隐约传来争执,似乎有长恭焦灼的声音,太监的声音又响起:“皇上,大人们,王爷们,都不肯走,说有要事,今晚一定要见着皇上。” 高湛赫然起身,怒道:“大胆,他们都反了吗?” “九叔,请恕侄儿不请自来,侄儿有事禀告。”说话间,长恭已经不耐的推开阻在门口的太监,直接闯入暖阁内,紧接着,斛律光、诸王、段韶、段虎亦鱼贯而入。 他,一眼就望见了倒地呻吟的我,“木兰。”长恭几乎是扑向我,不理会身畔还有那么多人,他伸臂将我紧紧揽入怀中。 “长恭。”倚在他怀里,渐渐变得安心,眸中,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渐渐坠落。“快带我走。”强抑住心底的难受,我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在我喝的酒里下了催情药。” 他双手一紧,额上青筋暴起,丹凤狭眸迅速燃起簇簇怒火,那种怒意,是我从来未曾见过的。 他,一直是肆意笑谑的少年,他,一直是温良谦恭的将军,此时,他凤眸凝冷,怒发冲冠,他将我打横抱起,冷声道:“皇上,臣,要带木将军离开。” 他从来都是唤高湛做九叔,拼得一身少年血气,心甘情愿为他,也为高氏家族一次次戎马疆场,浴血杀敌,然而,此时的他,语气疏离,冷面凝霜,声音里竟有掩不住的恨意。 高湛被长恭的气势震摄,连退数步,指着长恭道:“长恭,你,你……”却再也说不出一句指摘的话来,他,身为帝王,行此荒唐之事,在众臣面前失了颜面,终有几分恼羞成怒,然而,众臣皆宗亲显贵,是国之依托,他眸中掠过一丝不甘,终究只能无奈说道:“木将军多喝了几杯,大概是醉了,长恭,你送他回去吧。

第272章 夜来风雨入君怀 6 “驾,驾。”夜色,如氤氲开的浓墨,一匹火红的骏马快如疾电,奔驰在邺城寂静的街道,我倚在长恭的身后,早已被大雨淋得湿透,冰冷的雨,浇不息灼热的肌肤,微微仰首,樱唇翕张,任冰冷的雨水流入口中,仍感觉身体一阵阵的发热,不自禁的轻轻颤栗,低低呻吟。 齿,紧咬在下唇,血腥,夹杂着雨水,弥漫在唇齿之间。 意识朦胧之际,感觉到长恭将我抱下马背,他飞奔在大雨里,溅起破碎的水花。有家丁撑伞慌然赶上,却被他叱退,“去请大夫,快!!”说话间,他已踢开了门,将我抱入屋内。 “木兰,再坚持一会,我已经唤人帮你去请大夫,你会没事的。” 他想要将我放在榻上,“长恭,我好难过。”我低低呢喃着,手,环在他的脖颈,不愿松手,迷乱的吻,落在他唇上,他身子一震,呼吸急促,星眸中有幽然火簇,却终究还是将我推开,低喘着,轻声道:“木兰,不行。”他赧然起身,道:“我去请大夫。” 他转身要走,空虚的失落感,让我难受得几乎要哭出声来,“长恭。”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重重的滚下榻来。束发的冠簪松开,乌发凌乱,如丝锻一般倾泄在肩头。 “长恭,你可还记得,四年前的冬天,在黄河畔,你我许下的洛阳之约?” 他转身,不敢置信的望着我,声音迟疑、颤抖。“翎儿?” 我伸手将梅魄从颈间扯出,重重的扯断了红绳,梅花形状的玉,在手中摇摆,淡紫色的光晕流转,迷离了彼此的双眼,我的容颜,在渐渐发生了变化,额间的梅花印记渐渐淡去。 我,又恢复了翎儿的模样。 “你还没死,翎儿,翎儿,翎儿。”凤眸如梦幻般迷离,他的情绪几近癫狂,一把将我紧紧揽入怀里,一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几乎,要将我刻入骨血之中。

第273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1 雨,在黎晨时分停歇,我从甜谧的睡梦中醒来,迷蒙睁开双眼,只见他站在窗前,随意披了一件白色褒衣,宽袖翩翩,博带未系,用一杆绿竹半挑起窗棂。 窗外,是晴好的天气,呼吸里,有湿润清新的味道。阳光,轻柔的洒在他的侧脸,墨发凌乱,随意挽起,露出优美的颈项。 清扬婉兮,其人如玉。 那美,美得如此空灵,竟,让人屏住了呼吸。 “长恭。” 我轻声唤他,他向我走来,笑颜璨然,仿佛是,春日清晨凝露绽放,最美的那一朵。 “翎儿,你醒了。” “嗯。”轻垂臻首,面颊泛起一抹淡淡红晕。 吻,轻柔的落在我唇角,他的声音暗哑,“昨夜,累坏了吧。” 脸,更红了。 浑身的酸痛,密布的吻痕,还有在被单上,鲜艳绽放的一朵红花,无一不告知自己,昨夜的那场欢爱,如此,悱恻缠绵。 凤眸含情,唇角凝笑,他痴痴凝望着我,仿佛永远也看不够。我脸上红霞飞起,不依的将头埋羞涩的进被褥里,他低低笑着,吻,温柔的落在我耳后,痒痒的,绻缱的酥意。 “翎儿,与你重逢,简直,让我疑心自己是在梦里。”他在我耳畔,轻声呢喃。 我轻声道:“并不是梦,若说是梦,只怕,这梦实在太久远。” 是啊,久远得跨越了千年。我郑翎,爱他,兰陵王高长恭,非爱他檀郎玉貌,非爱他绝美无双,只因,他就是他,一个戴着面具的将军,一个我穿越千年迷梦,只为与他相遇的男子。

第274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2 双手攀附着他的脖颈,青丝如瀑飞悬,倚在他怀里,慵懒得,仿佛是倦缩在主人怀里的猫咪,他抱我坐于镜前,取过一把木梳,亲自为我梳妆,手指,灵巧的在发丝间翻飞,菱花镜中的二人,眉目含情,相视而笑,皆有如花笑靥,绝世之颜。 我轻声取笑道:“驰骋疆场的大将军,怎么也这般儿女情长?”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轻吻我秀发,笑颜清明,若春晓之花,笑答道:“做了大将军,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娶妻?生子? 我仰首望他,那对清澈瞳眸,映着我的影子,彼此眸中,皆有憧憬企盼于其中。 绞一绺乌黑的发丝,与他的长发绞在一起,含笑道:“结发为……”才吐出三个字,却已红了靥颊,他大笑,吻,缠绵落在唇上,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么,不准你再要别的女人。”“好。” “只准娶我一个。”“好。” “要好好爱我。”“好。”……… “还有吗?”“没了。” “那好,该我说了,我要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不仅是这辈子,还有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永远,永远都不要分离。”他凝望着我,凤眸澄若秋水一泓,温柔得,让我轻易陷进去,深深陷进去。 梳妆毕,迟疑着,是否要将梅魄悬在颈上,恢复我木兰的模样? 是的,翎儿可以柔情似水,娇憨的轻倚情郎,而木兰呢?却背负着伤心的誓言,要去从军打仗,更要远去突厥,为荒淫的皇帝去求娶一位十三岁的少女,做为新娘。 “翎儿。”长恭拿过我手中的梅魄,道:“别戴!” 我轻轻摇头,道:“不行。

第275章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1 “木兰,你没事吧?”门一打开,段虎几乎是直冲进来。 我忙迎上前去,道:“我没事,段大哥。”他扶着我的双肩,将我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终于松了口气,乐道:“还当真是没事,孝珩果然料事如神。”长恭问:“二哥说了什么?”段虎笑道:“老子昨夜本想追着你俩出宫,却被孝珩一把扯住道,有长恭在,木兰不会有事。嘿,今儿一瞧木兰,容光焕发,当真是没事。” 我与长恭不禁相视而笑,长恭问道:“二哥他人呢?” 高孝琬道:“斛律大人、段大人、二哥,都还留在宫里陪皇上玩儿握槊呢。”说话间,高延宗、高绍信二王亦紧随高孝琬而入。长恭笑容一凝,道:“三哥,昨夜我与木兰离开后,皇叔可有怪罪?” “皇叔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好看罢了。斛律将军将突厥人洗劫边境六镇之事禀明之后,皇叔已传旨让留在晋阳的赵郡王带部星夜前往了。”高孝琬一袭宝蓝衫,气定神闲,潇洒隽贵,他笑望了我一眼,道:“长恭,看来,二哥他这回总算可以了结心事一桩了。” 我脸颊一红,已经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意思,长恭含笑凝眸,视线胶灼于我,亦不避嫌疑。粗枝大叶的段虎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刚想要大声说话,却被他身后腰圆膀粗的高延宗一把捂住了嘴,高延宗粗声道:“不可说,不可说。” 众人皆大笑起来。高延宗道:“四哥,二哥府上的霓霞又要伤心一阵子了。”他继续揶揄道:“可怜哦,她对四哥你可是一往情深。” “五弟,你常道男人应该三妻四妾,而你府上如今只有凤箫一个妻子,不如你将霓霞收了去吧。”长恭一句,顿时堵得高延宗哑口无言。 高澄六子皆生得俊美过人,唯独安德王高延宗却是个胖子,坐则仰,偃则伏,性情爽直傲气,然而,这天不怕地不服的安德王,偏偏娶了一位青梅竹马的妻子,将他治得那叫一个服服帖帖,以至于他谈凤箫而变色,被众人引为笑谈。 高延宗嘿嘿一笑,道:“若是霓霞也识得弹琵琶而浅唱,‘心悦君兮,君不知’,我或许会考虑收了霓霞做侧妃也未可知。

第276章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2 河清三年三月初五。阳春三月,和煦的春风吹暖大地,河水开始解冻,树枝抽出嫩芽,万物渐渐复苏,一切清新明朗,不复冬日的严寒。 一个月前,长恭上奏,愿与翎麾将军一同出使突厥,齐主高湛竟然出人意料的准奏了。 初五这天,高湛御辇亲至端门外,来为将要远行出使突厥的众臣饯行。 为了这次提亲,齐国派出的求亲使臣多达二百人之众,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车载斗量,可谓费尽心思,不惜血本。临别时,高湛亲赐我与长恭牦尾庭节,并把盏相送,笑道:“有我北齐两大美男为迎亲使节,何愁不为朕迎来突厥的云珠公主?” 我们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齐声道:“臣等,一定不辱皇命。” 与长恭的眸光总能在不经意间碰撞,彼此的眸中皆含了绵绵情思。 “木将军。”高湛出声唤我,“皇上。”我忙恭敬低首,感觉到他的眸光,在我身上停留,颊背,顿如针芒在刺。 自那夜之后,他就再未诏见于我。 我乃是外地驻将,本不可滞留京师,因着出使突厥之事,才被特许留在邺城,且不用如朝臣一般天天早朝,至于出使突厥的一应大小事宜,亦有礼部官员细心打点,我每日里不过走马前去点卯即返。 如此偷得浮生,又与长恭正值绻缱情浓、如胶似胶之时,每日里二人纵马并辔,遍览邺城近郊的如画风光,朝夕相伴,日夜不离,就这样,悠然的过了一个月。 快乐得,似乎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 直到此时,再见高湛,那双狭长的冷眸依然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卷入无底深渊。 心,蓦然一沉, “爱卿,近来可好?”他唇角总是有一抹浅笑,若有若无,透着丝丝玩味。

第277章 敕勒川,阴山下 1 一路往北行,出燕门关,越过长城,风光渐渐不同于中原。 美丽的敕勒,辽阔的草原出现在我们眼前。 敕勒,一个美丽的名字,一千年后的人们,在一首耳熟能详的北朝民歌里知道了她,知道了她曾经天苍苍野茫茫的绝美风光,哪怕在一千年后,她已经面目全非,改变了昔日的模样。 青黛色的大青山巍然屹立于北方,黄河在这片土地上迂回曲折,绿草繁茂的大草原,漫延至望不到边际的远方。闪着金光的河流绕过森林,绕过草原,绕过美丽富饶的敕勒川。 一个来到之后,就让我深深喜爱的地方。 正值三月下旬,天气晴好,蓝天如碧,绿色的大草原上点缀了数不清的繁花,紫色、黄色、粉色、蓝色、白色、一朵朵在风中摇曳,一直漫延到了天边。雪白的羊群,是草地上漂浮的云朵,奔驰的骏马,是草原上的跃动的精灵。我们纵马疾驰,吸入鼻中的,是空气中漫开的花香、草香、泥土香。 马儿停在一个起伏的草坡上,我与长恭勒马扯辔,并肩而立。来到这辽阔的大草原上,怎能不让人心旷神怡,心生豪迈?我将双手合至唇边,放声尖叫,徐风,迎面吹来,吹面不寒的快意。 “木兰,似乎从来没见你这么快乐过。”长恭笑凝着我,我伸展双臂,任风,吹拂我的头发,笑道:“长恭,我们来比赛骑马,好不好?”“好!”他笑着回答,又黠笑道:“比赛,要立下奖罚才好!” 我侧头想了想,远处传来牧羊人嘹亮的歌声,有了!我笑道:“输的人,唱一支草原上的歌来听听,如何?”“行。”他一口答应。 “那么,就以河的转弯处为终点吧!”我指着远处的河流。 清澈的河流,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金光,她温柔的转身,如同美丽的女子,身姿妙曼而又迷人。 长恭望了望远方,笑道:“木兰,出发吧!” 我笑着扬起手中的鞭子,一声哨响,两匹骏马立即快如离弦之箭,几乎同时出发。

第278章 敕勒川,阴山下 2 “木兰。”长恭惊呼扯辔,翻身下马。 我在柔软的草地上滚了几滚,躺下一动不动,长恭冲至我身边,将我揽在怀里,俊颜焦灼,一脸紧张。连声问:“木兰,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我惊魂初定,心仍呯呯直跳,所幸毫发无损,于是浅浅露出了笑容。 “你吓死我了!”长恭大松一口气。 ‘轻尘’已经迅速从地上爬起,好在它也并未受伤,几个来回踱步后,又开始悠然在河岸啃食着青草。“我没事。”我沾了一身草屑,赖在他怀里蹭泥,笑道:“原本想跟你比个输赢,想不到倒出了这个意外,白让你赢了我。” “哈,这么说,你是因为踩中鼠洞,才会输给了我?”他环着我,笑颜宠溺,我点头道,“当然。”“好吧,好吧,就算是我胜之不武,但到底还是我赢了。”他放开我,悠然坐在草地上,反手撑臂,好整以瑕的看着我,笑道:“木兰,你要遵守承诺,唱一支草原上的歌来给我听听。” 心中暗暗叫苦,其实我哪里会唱什么草原民歌,不过是自持马术超群,总归有几份赢的胜算,所以才与他比赛,如今果然输了。见他一脸黠笑,我只得想啊想,想到了腾格尔的《天堂》,于是起身,学着腾格尔粗犷的嗓音,张开双臂唱道: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哎耶 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哎耶 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哎耶 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哎耶 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 ………” 结果,没唱几句,长恭就捂住了耳朵,嘴里嚷道:“木兰,你这哪是唱歌啊,简直就是折磨人。”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道:“我就会唱这首歌了,你不爱听,我也没办法。

第279章 敕勒川,阴山下 3 在这碧绿的世界里,风儿如此轻柔,心中是满满当当的欢喜,挽着爱人的手臂,轻轻哼唱欢快的歌谣,正如长恭所说,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快乐过。挥舞着双手冲进一群正在吃草的绵羊群中,将它们赶得咩咩乱叫如风吹云散。 “木兰,别跑那么快。”长恭紧紧跟着我,笑容宠溺、而又纵容。 不远处,有两头牤牛正在河边汲水,牤牛脖子粗短,体格粗壮,头上长了一对尖而直的短角,脸上却长满了田螺大小的一簇簇鬈毛,给它们凶悍的形象倒添了几许漂亮及可爱。 我刚要再次冲上去,长恭连忙一把拽着我,说道:“牤牛性子急燥,不要惹恼了它。” “是吗?看起来不会啊?”我捡起一块小石子,远远的朝公牛抛了过去。 “哞。”牤牛低声叫了一声,尾巴一甩,继续喝水。 “你瞧,它脾气温顺着呢。”我得意的看着长恭,他笑了,揉揉我的头发,说道:“还是瞧瞧你自己罢,刚刚躺在草丛里,弄了一脸脏兮兮的。”我笑着,仰首望时,从他清亮的眸中,看到我的倒影,唯有我的倒影。 “木兰。”他眸中的温柔,如一醇清酒,吻,将要落下,“有人。”我偏头躲开,轻声提醒,却在他举目四顾之时,我已经笑着跑远,“骗你的。”我哈哈大笑的朝他扮鬼脸。是啊,四下无人,唯有风,在温柔的吹,远远的,羊羔咩咩的叫声传来,这是,属于我们二人的世界。 “木兰,小心你身后那两头牛。”长恭一脸无奈的笑。 “不怕。”我笑着冲他招手,转首一看,却发现其中一头牤牛,停止了吸水,正转过头来,狠狠的盯着我,它,似乎在怪我打扰了它喝水。惨了,心中咯噔一下,我慌不择路的向前逃去,那头牛迟疑了一下,竟然朝我追了上来。 长恭一看形势不妙,着急喊道,“木兰,往东边,往东边跑。

第280章 敕勒川,阴山下 4 我一下水,牤牛也跟着下了水,却在浅水处停了下来,我潜至河中心,露出一个头来,看着那牛上了岸,抖擞了一下湿漉漉的身子,继续吃着草,不再理我。 真是哭笑不得,看来,它的目的还真是把我逼下水啊,真后悔没听长恭的,这牛还真不能惹! “木兰,你没事吧?”长恭追了上来,在岸边撑着双膝,气喘吁吁的看着我,他一见我那沮丧的狼狈样,竟敢在岸边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 我气呼呼的看着他,灵机一动,装成溺水的模样,扑腾出水花,嘴里嚷嚷道:“长恭,我脚抽筋了。”说罢,渐渐往水里沉去。 长恭停止了笑容,一脸紧张,大叫:“木兰,木兰。” 我从水里突然冒出来,又沉下去,手胡乱挥舞挣扎。再次大叫:“救我,长恭!” 果然,他立即‘扑腾’一声跳入河中,迅速朝我游来,嘴里还焦急的叫道:“木兰,我来救你来了,你再撑一下,千万要再撑一下。” 待他游近,我哈哈大笑着从水里钻出来,得意的笑道:“傻子,你上当了,我可是游泳健将,哪儿那么容易溺水啊?!” 他呆呆的望着我,脸色苍白,我嘻笑着游至他身边,继续道:“喂,傻子!” 他狠狠的盯了我一眼,转身往岸边游去,我怔住了,追上去问:“长恭,你生气了?” 他不理我,只管继续往前游,我往前一钻,挡在他面前,哀求道:“不要生气啊,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他站在水中,凝望着我,水濡湿了他纤长的睫羽,顺着他下巴缓缓流下,“长恭。”我轻声唤他,他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紧得几乎将我揉碎,半响,才轻声说道:“木兰,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嗯。” 天地静谧,羊群如飘动的白云,在碧玉般的草坡上安静吃草,闯祸的牤牛迈着悠然步伐走远了。

第281章 敕勒川,阴山下 5 蜿蜒流过草原的河水,有彻骨的涼意,我们上岸后,迅速奔马跑到一户牧人的毡账里,问女主人借了两身干净的衣服。换好衫后,走出毡帐,太阳渐渐西沉,远处,落日的余晖将河流染成金色,草原,如墨玉一般,辽阔、起伏。 我们在夕阳下策马回营地,远处的落日、夕阳、晚霞将天空点缀得美不胜收,河流宛如一条金色的腰带飘至远方,牧马人嘹亮的歌声再次响起在苍茫大地,天快黑了,羊儿、狗儿、马儿、都要回家了。 我与长恭皆勒马扯辔,屏息望着草原落日的美景,心,渐渐变得柔和、宁静。 “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我的母亲吗?”身畔,这俊美的男子,望着敕勒川的山山水水,双眸氤氲了浓浓哀伤,他沉溺在遥远的回忆里,轻声道:“我母亲,她,是一个敕勒女子。” “她是马背上的精灵,是草原上最美的花朵,她跟你一样,也喜欢直立在马背上,开心的笑,笑声如金铃一般响亮。她嫁给了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她以为她会在草原上幸福的过一辈子,然而,她遇到了我父亲。 我的父亲一眼就看中了她,将她强抢回邺城,她住在宫里,四周都是高墙,与十几个美貌女子共有一个丈夫,虽然我父亲疼她爱她,她却郁郁寡欢,日渐消瘦,她只愿回到草原去。 在我出世后不久,她终于偷偷溜回了草原,却得知,她原来的丈夫早已伤心而死。 她,于是选择在一个落日的黄昏,静静的走入河中,结束了自己十九岁的年轻生命。” “长恭,对不起。”凝望着他,我的心,充满了愧疚,在河边开的那个玩笑,竟无意中触痛了他深埋于心中的伤痕。 这儿,是他母亲曾经纵马驰骋、一路洒过金铃般笑声的故乡,亦是她母亲将希望与爱恋埋葬的故乡。在这美丽的草原、绚烂的夕阳下,长恭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往事,讲给给我听,我知道,往事中的那位马背上的绝美少女,是这个从小失去母爱的男子,心中永远的痛! 而孤独的年幼时光,又何尝不是我心中的最痛呢? 长恭凝眸望我,“翎儿,我希望,与你,永远都不要分离。

第282章 阿史那云珠 1 经勅勒,过阴山,越过浩瀚戈壁,再往北行,渐渐地,我们进入了突厥境内。 在这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长期以来生活着大量的游牧民族,匈奴、鲜卑、柔然、敕勒、突厥、契丹、女真、还有金戈铁马一统天下的蒙古。这些马背上的民族,骠悍狂野,铁骑铮铮称雄塞外,千年来,他们,一直就是中原民族的心头之患。 驼铃叮咚,在这一望无际的塞外原野,亦有过数不清的汉家男儿、皇室公主,或征战、或和亲,踏上了这片苍凉的土地。 曾经,细君、解忧公主在此思念故乡,望断天涯;曾经,少年将军霍去病,在此挥戈扬鞭,意气风发;曾经,绝代佳人王昭君,歌声断肠,落雁悲啼,一夜夜,吹奏起幽怨的明君曲;曾经,诗赋才女蔡文姬,被掳塞外,弃子归家时,胡茄苍凉,泣血十八拍。 男儿纵横驰骋,女子悲泣莫名。塞外,秋草飒飒之时,有多少悲意萌生?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 我素来不喜望月伤怀,闻风落泪,此时,竟也生出无数感慨。 *** 戈壁的风沙吹赤了少年的双颊,五月初,我们终于抵达了突厥都斤山牙帐。 得知齐国使团满载绫罗财物远道而来,木杆大汗亲自相迎。木杆大汗年近五旬,琉目勾鼻,长相与燕都倒有几分相似,那双精明的眼神却透露了内心的睿智及狡黠。也是,他是统治突厥这支狼一般凶残嗜血善战民族的大可汗,岂能小觑? 此时,他将北齐送来的所有的礼品照单全收,喜笑颜开道:“兰陵王,你来得太巧了,今天,正是我突厥王庭大喜之日,本王美丽的小女儿云珠公主终于定下了终身,本王终于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今晚,还请兰陵王能够亲自前来一齐参加订亲喜宴。” 长恭唇角微勾,揖手道:“大汗,公主年方十三,正值妙龄,何必这么早订下亲事?我大齐国主素来仰慕突厥之强盛、大汗之威名久矣,此次,皇叔特派我等诚意前来向阿史那公主提亲。

第283章 阿史那云珠 2 在回驿所的路上,我道:“木杆这头老狼,竟比狐狸还狡猾,一个女儿却想两头许,我看呀,无论齐或是周,哪方都不能高兴得太早。唯有等公主真正进了洞房,赢方才能真正举怀欢庆!” 长恭笑道:“突厥人极其贪婪狡诈,这点,齐周都清楚。如若木杆大汗信守他与北周的婚盟,今日我们反而要失望而归了。” “这倒也是。”我不禁也笑了,又道:“长恭,你有没发现,木杆大汗面带病容,似乎大病初愈一般。”“嗯。”长恭凝眸沉思,道:“有传闻,年初突厥兵败,木杆狼狈返返回突厥途中染了一场重病。如今看来,他的这场病,还未完全好。” 我俩正说着话,突然前方一阵嘈杂,只见一匹棕红骏马踏尘而来,马背上是一名身着火红衣衫的突厥少女,只见她挥动马鞭,快如疾电,而那名少女的身后,却是十几名突厥士兵,嘴里叫着:“公主,停下,公主,别跑了!” 我和长恭皆诧讶,莫非这马上的红衣少女就是突厥公主阿史那云珠? 一位拎着挤奶桶的突厥老妈妈正摇晃晃的走着,年迈之人,行动迟缓,哪里来得及避开,展眼,阿史那公主的座骑已经逼近。 说时迟,长恭已经跃身下马。我急唤道:“长恭,小心。”在那一刹那,身手敏捷的长恭已将老妈妈拉开,只听到骏马扬蹄一声长嘶,原来阿史那公主也看到了老妈妈,她慌忙急拉缰绳,然而马的速度过快,猛然扯辔,马直立长嘶,公主一个身形不稳,直接跌落马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长恭伸出手去,于是,公主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他的手中,瞬时软香在怀。 这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一双有着小扇般扑闪睫毛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是异域的风情,而那小巧红润的嘴唇此时正惊讶的张着,她定定的望着长恭,惊魂稍定,脸颊渐渐泛起红晕,更添了几分美丽,却详怒道:“你,快放我下来。” 长恭笑着将她放下。

第284章 阿史那云珠 3 阿史那兰珠脸上泛起一丝厌恶,她转过头来,望着长恭,问道:“谢谢你救了我。你不是突厥人?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语速极快,说的却是汉语,一连几个问题抛来,长恭一一笑答道:“回公主,我是齐国使者,我叫高长恭。” “高长恭!”阿史那兰珠雀跃道:“你是兰陵王高长恭? 长恭点点头,答道:“正是。” 此时,我亦翻身下马,长恭将我介绍给公主道:“这位是翎麾将军木兰。” 我抱拳行礼道:“见过公主。” 阿史那公主一脸纯真,小脸红润未褪,在凝望长恭时,却毫不掩饰眸光灼灼。此时,她微偏着头,微笑着看着我们,抿嘴笑道:“齐国看来是个好地方,竟会有木将军与兰陵王这般好看的男人。” 我心中暗笑,人称红颜为祸水,但蓝颜又何缺尤物呢?无论哪位少女见到长恭,都会惊为天人,难逃他那张美伦美焕的俊脸诱惑。我昔日作歪诗,戏称‘将军生有倾城色,世间少女尽徬徨,风姿迷倒可汗女,芳心暗许心荡漾。’ 今日,想不到一语成谶。 长恭笑道:“公主生得才叫貌美,人人称赞公主是‘塞外奇葩’,今日本王亲眼得见,才知传言果然不虚!”阿史那公主脸上一抹红晕,抿嘴笑道:“云珠亦闻北齐兰陵王美貌冠绝天下,故不敢在王爷面前称‘美貌’二字。” 我听了,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心中亦喜欢阿史那公主的这种直言快语。 “兰陵王,木将军,我还能见到你们吗?”眼前的少女青春俏丽,身姿窈窕,笑靥宛如夏天原野上最绚烂的花朵,任谁见了也不能不喜欢她。 长恭唇角勾勒出一丝浅笑,眸光明亮,答道:“当然可以,公主,今晚,我们还要去参加你的订婚喜宴呢。

第285章 阿史那云珠 4 望着公主远去的身影,我笑道:“长恭,我有一条计策,定能赢得这场迎亲战的胜利。” “哦,什么计策?”长恭扯辔勒马。 “美男计呀!”我嗤嗤笑道:“你没发现吗?方才,云珠公主望你的眼神,分明是美目含情,她心中一定在想,哇,原来齐国的男儿这般俊美迷人,一个王爷都如此英俊潇洒了,那皇帝岂不更是人中之龙吗?所以,只要公主心花怒放,必定不甩那北周皇帝宇文邕,那北周的提亲团不就白忙活了?”我原本是戏谑顽笑,说至最后,话语里竟有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长恭哭笑不得,道:“木兰,好呀你,竟敢拿我来取笑。” 我笑着策马而走,嘻笑道:“我说的也是实情,有你兰陵王高长恭亲自出马,不用这条计策倒也白白浪费了。” “驾。”他一扬鞭,‘焰风’扬蹄向我追来,眨眼间,就已近至我身侧,他从马上伸手,一把捞住了我的手臂,道:“看来,我需要好好教训你了。”我挣不脱手臂,唯有见风转舵,连连讨饶道:“王爷,好王爷,请原谅木兰口无遮拦吧,木兰下次不敢了,再不敢了!” 他啼笑皆非,道:“木兰,你好没骨气。” “我又打不过你,所以。”我吐舌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哈,果然乖觉!”他放了我,笑道:“不过,我倒真有一个方法。” 我忙问道:“什么方法?” 他笑道:“东面可汗阿史那库头与我齐国暗中交往密切,背地里不知拿了我们多少好处,这次只要他肯帮忙在木杆大汗面前帮齐国美言几句,或许,事情有转机也未可知!” “哦。”我恍然,原来还有这层玄机,又打趣他道:“那么,你这美男计看来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长恭详恼道:“木兰。

第286章 阿史那云珠 5 这晚,木杆可汗在金帐大摆宴席,盛宴来宾。北齐兰陵王高长恭携众一进入,立即引人侧目,毕竟这是北周皇帝与突厥公主的订亲宴,而齐国来使,自然显得突兀。 几道不友好的目光射来,我侧目望去,原来是北周使团一众人等。 在我们之前,宇文邕已派了四位迎亲大臣前来突厥,分别是陈国公宇文纯、许国公宇文贵、神武公窦毅、南安公杨荐。此四人奉备皇后文物及行殿,并六宫以下百二十人,到了突厥的王庭以皇后礼准备迎接未来的北周阿史那皇后。 然而,我未曾想到,竟然望见了他。 齐炀王宇文宪。鬓发高束,潇洒挺拨。三年了,他已从恬淡的少年,长成英姿迫人的将领,再无一丝当年的青涩。只有那对清眸依然恬淡,望之如沐春风。 他的容颜有他大哥的影子,愈是年长愈是分明。 只是,宇文毓是孤独清冷的,如冰雪大地一抹剪影。 而他则更为明晰,如阳春和风般轻拂心扉。 我却知道,他心底的炽热。 更似他,四哥。 今夜,我专程带了一顶浑脱帽,身穿窄袖翻领长袍,穿两裆裤,足登高靿革靴,一身胡服,仿佛只是一个兰陵王身侧的普通胡人侍从。 此时,我拉低了帽沿,垂首而立,倒也无人注意我许多。 宴席即将开始,众人纷纷落坐,此时,我才发现我们的位置正对着北周使团。宇文宪唇角含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向长恭遥遥致意,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在北周军中时,一定识得他吧?北周齐炀王宇文宪,宇文邕的五弟。年纪轻轻,却智敏过人,且又熟读兵书,善于调兵遣将,前途不可小觑!将来,在战场上,我们与他交手的机会还会很多!”长恭低声对我说,亦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朝宇文宪遥遥敬去。

第287章 阿史那云珠 6 见我如此谨慎,长恭眸中有疑惑:“木兰,你在担心会遇到燕都王?木杆大汗不是说了吗,燕都王亲征嚈哒国尚未返回。”他笑望着我,那双狭长秀美的凤眸,飞扬入鬓,“而且,就算燕都在,我亦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半分。” 今夜,他一袭宽袖长袍,潇洒随意,风度翩翩,这世间,若有一个男子,能将缱绻柔情与英气迫人溶合一起的话,那么,唯有他,兰陵王高长恭。 他的从容不迫,从来,都能让我忐忑的心,渐渐澄澈,唇角,泛起笑意。 悄声道:“我没事,只是,不习惯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罢了。” 不多时,木杆大汗携王后一齐出现,木杆可汗身形高大,满脸络腮胡须,威风凛然。而木杆大汗的王后却是一位体态轻盈举止优雅的女子,眉目姣好,温柔娴美,一望便知不是异域之人,倒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灵秀。 长恭看出了我的疑惑,悄声道:“这位王后是南朝前梁公主萧氏,当年远赴突厥和亲,梁虽被陈灭,这公主却仍以王后之尊,深得木杆宠爱。” 原来如此,难怪阿史那公主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这时,木杆可汗高举手中的酒杯,环视众人,大笑道:“诸位佳宾,今日前来祝贺小女订婚之喜,本人不胜感激,先以此杯以敬各位,先干为敬!” 在笑声之中,于是,众人纷纷举杯同庆,纷纷饮尽杯中之酒。 “公主驾到。” 随着一声通传,只见阿史那公主在侍女的簇拥下进入帐内。她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之中,端然往王后走去。 公主虽换了衣衫,却依然是一袭红衣,佩饰琳琅,灼灼耀眼,此时的她,华丽而高贵,已不同于下午时遇到的那位娇嫃可人的少女。那双美丽的大眼,睫毛扑闪,美丽勾魂,在红衣的衬托下,是火一般的异域风情;然而当她娇矜安坐于木杆王后身侧时,红唇如樱,巧笑倩兮,却又呈现江南女子的水样柔美。

第288章 阿史那云珠 7 阿史那公主倚在母亲怀里,美目四顾,最后视线落在长恭身上,她抿嘴轻笑,靠在她母亲耳边,母女两人细声耳语了几句。然后,阿史那站起来身来,她单膝跪立,倚在木杆可汉身边,笑道:“父王,女儿想献上一支舞,送给今晚在座的尊贵来宾,望父王允许。” 木杆可汗的眼神充满慈爱与纵容,显然,他对这个最小的女儿非常宠溺。听得公主的请求,木杆可汗心情大悦,哈哈笑道:“难得我的宝贝女儿有此雅兴,准了。” 于是,阿史那公主偕众侍女们退下,展眼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湖蓝色的骑装,只见她立于在大帐中央,纤腰盈握,长身鹤立,颇显飒爽英姿,手中握有一条长鞭,约有丈余。 随着一声长哨,歌者嘹亮的歌声与马头琴声一齐响起。 这是草原上的歌声,高亢悠扬,意境悠远,如月圆之夜,苍穹之上,一轮明月缓缓起升,照拂着广袤的大草原,月下的少女,悠然舒展着妙曼身姿,随着琴声,她轻轻抖动着肩膀,少女的脸庞,笑靥如花。 众人皆痴痴然,目光追随着这青春少女的舞姿,不舍得眨眼。心,随着少女灵动的舞姿,沉,沉入了草原皎洁的月色;随着歌者苍茫的歌声,飘,飘飞至无边的苍穹。 尾音轻颤,万籁俱静。 人皆不能自拨,突然,急促的鼓点响起,舒缓的音乐变得急促,清扬的歌声更加高亢,阿史那公主身姿疾旋,舞动全场,手中的那条长鞭,如游龙惊凤,霹雳生风,那道蓝色的身影,在鞭环下,衣袂飘飘,宛若飞仙,众人张大了嘴巴,目不瑕接,简直疑是天女下到凡尘。 她是满场舞动的精灵,修长的双腿舞动,宛若草原上奔跑的麋鹿。一位侍女捧了美酒侍立在侧,阿史那纤手一伸,已经取走酒樽,展眼,她已旋舞至我与长恭的座前。 此时,音乐喀然静止,阿史那公主身姿站定,腰肢微倾,脚尖轻踮,她俯身向前,脸颊红润,手中的酒杯伸向长恭,杯中之洒竟然滴毫未洒,少女的双颊笑意盈盈的,眼睛晶莹愉悦,却漾着水般柔情,那条长长的马鞭垂落在她脚边。

第289章 偏爱 1 “啪,啪,啪。” 帐外,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兰珠儿的舞跳得越来越好了。”众人皆望向金帐外,当侍从掀起垂帘,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的唇角勾勒出一抹浅笑,战甲未卸,似乎是刚从战场上归来,眉梢眼角尽染风尘。然而,高大的身姿,披散的辫发,左耳饰以绿松石,右手圈以长鞭,绿眸深邃如玄潭,仪容粗犷而贵隽,霸道狂妄的气势丝毫未减。 他行至木杆大汗面前,手托一帛,行屈膝礼,道:“燕都恭贺王兄,嚈哒女主已献上降书。”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嚈哒,族为大月氏人后裔,国力强盛,更胜当年曾称雄草原的柔然,嚈哒人曾征旁国波斯、盘盘、罽宾、焉耆、龟兹、疏勒、姑墨、于阗、句盘等国,开地千余里,成为几乎控制整个西域的强国。 去岁,突厥与波斯结盟,木杆大汗率铁骑十万亲征,共讨嚈哒,并大败嚈哒人。然,因攻齐之事,突厥并未乘势追击,嚈哒得已重整国力。今年年初,突厥虽在攻齐之战中惨败,木杆回国后,却仍未放弃征战嚈哒,此次,他虽未亲征,却派出了自己的亲弟弟,突厥燕都王,率兵征战嚈哒国。 此时,木杆闻燕都之言大喜,他亲下王座,双手接过帛书,一目十行,继而哈哈大笑,手扶燕都双肩,道:“好!太好了,燕都,你做得好!” 在座众人皆肃然起身道:“恭贺大汗再胜嚈哒。” 自木杆大汗继位以来,突厥灭柔然,走契丹,并契骨,如今,又胜嚈哒。开疆辟域,东至辽水,西越咸海,北达贝加尔湖,南至长城。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处处竖起突厥的狼头大纛。国力强盛已达极至,真正成为称雄西域塞北的嗷嗷之狼。 数十万突厥大军,似闪着白灼寒光的狼牙,一旦越过长城,齐周边境,必将锋烟千里,生灵涂炭?我想,此时,无论是齐使,抑或周使,心中,皆是沉甸甸的吧! 而,那笑靥如花的阿史那公主,成为了齐周两国皇帝争夺的筹码。

第290章 偏爱 2 “那就留给你做侍女吧,嚈哒的公主我并无兴趣。”燕都举目而顾,视线穿过众人,轻易的落在我身上,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话锋一转,“不过,北齐的贺礼,我倒是很有兴趣。”绿眸凝笑,若暗夜流光,更似旷野里的狼眸,一旦盯中的目标,就绝不会轻言放弃。 仿佛,只需用目光,就能结成一张密织大网,将我网罗其中。 我想要避开他那灼灼之目,他却大步向我走来。 “燕都王。”长恭举起酒杯,挡在我与他之间。 燕都一怔。 两人相视而立。一个是宽袖白衫的俊美名将,举止潇洒,神情自若;一个是战甲披风的塞外之王,傲慢贵隽,狂野若风。在战场上,两人虽数次交手,但燕都却并未真正见过长恭,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长恭的面容皆掩在面具之下,然而,燕都很快便认出了他,“兰陵王?” “正是小王。” 燕都笑容扬起,道:“传言不虚,兰陵王果然容颜绝代,俊美无双。”他望着立在长恭身后的我,道:“兰陵王身后之人,不正是齐主新封的翎麾将军?” 长恭笑凝着我,拉着我手,将我扯至身前,道:“正是。” 好罢,躲亦躲不过了,我一咬牙,冲燕都扬起笑容,道:“燕都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的眸光,落在我与长恭紧握的双手上,笑容犀利凌人,举杯道:“我说过,我们终会再见。” 是的,清晰的记得,在那个风雪夜,他曾经说过,终有一天,我会再落在他的手里。 彼时,曾惊惧莫名,然而此时,我的手,被长恭紧握在手心,心是如此澄澈安宁,只因知道,长恭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兰陵王,木将军,你们认识我叔父?”阿史那公主讶然问道。

第291章 偏爱 3 “灵儿。” 一声轻唤,却让我的心,轻轻一颤,转首时,果然见他。 依然是一袭淡雅的宽袖长衫,依然会在袍角绣上一枝傲雪寒梅。 依然是颜若冠玉,温雅俊秀,依然是长安城里名门闺秀引颈长盼的翩翩少年郎。 他的眸中,氤氲了淡淡水雾,凝望着我,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晋阳城外,三箭虚弦,果然是你。”他在笑吗?那双清亮的双眸,却凝了一滴清泪,摇摇欲坠。 喃喃自语,“我,早该想到。” 不由得抬手,想要帮他拭去,手,却停顿在半空。 仿佛,又回到那个春天,我替他拭去额间的汗水,他笑问我,你不会再逼着我叫你姐姐了吧? 仿佛,又回到那个夏至,我笑凝着他,唇角有微微浅笑,道,五弟,我唱首小曲给你听,如何? 仿佛,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昨日,原来,北周皇宫的那段岁月,我竟然一点一滴,也未能忘却。 “我不认识你。”我轻轻摇头,不由得退后。“我是木兰,我不是你所说的灵儿。” “不,世间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人,你是灵儿!” “齐王殿下是在与木兰开玩笑吗?” “灵儿,你不要再否认了,为什么你不敢看我的眼睛?”他咄咄逼人,我却节节后退。 “齐王。”长恭将我护至身后,挡住了宇文宪,一丝冷意凝结唇角,“她,是我大齐的翎麾将军,不是你所说的灵儿。” “我不可能认错!”宇文宪摇头,一字一句:“她的额心有梅花,她的颈间悬有梅魄,她是绛英的化身,是元灵儿,是郑翎。

第292章 偏爱 4 我怔怔的望着他,那眉梢眼角,与他的大哥如此相似,一样的气质恬淡,一样的清新雅饬。 仿佛又望见了当年的宇文毓,仿佛又望见雪地里那道清冷的身影,仿佛又回到那个梦魇般的回忆,我看着他消失,却无力阻止,他亦有自己的理想,却只能抱憾早夭,不得善终,而带给他这一切,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弟弟。 在那段回忆里,我的心中早已没有了爱,只余永难消逝的恨! “齐王殿下,请你放手!”我声音凄冷,已有一丝狠绝。 “齐王。”长恭的声音冰冷,“放开她。” “齐王。”燕都双眸掠过的那道光芒,犀利如鹰鹫。 然而,宇文宪却视若无睹,他的手,仍然紧紧握着我的手腕,那么紧,那么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化做泡影,幻灭。 “你如今封了王了,怎么还是这般随意?”我轻声的问,眸中,一滴泪,静静坠落,落在他的手上,唇,轻轻颤抖,笑容凄冷:“被人家瞧见你这失仪的样子,可不关我事。”清泪如珠,一颗颗,不可抑止。 “灵儿。”他凝望着我,笑,仿若哭,手,却终于松开。 长恭一把攥紧我的手,道:“木兰,我们走。”说罢,他拉着我,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甚至未向木杆大汗告退,就这样拉着我,大步走出了金帐。身后,宇文宪被燕都伸臂拦住,绿眸深邃,若有所思。 一路上,长恭一言不发,唯有背影,泄露了他心中的愤懑。 痴痴然随他回到驿所,却发现,自己满脸皆是泪水。结结巴巴解释道,“我,只是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所以伤心……” “不准再想着他。” “不准再想宇文邕,不准再想宇文宪,不准再想宇文家的任何人。

第293章 偏爱 5 终于在黎明时分沉沉睡去,直到被帐外清脆的笑声吵醒,才发现,天,完全亮了,长恭已经不在帐中。当我起身穿衣时,才发现身子,布满了密集的吻痕,如雪地里,盛放的,紫色花朵。 起身掀开帐帘,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在初升朝阳的光晕里,一顶顶洁白的毡帐,星罗棋布,点缀着绿色的草原,勤劳的突厥女人们已经开始在帐外挤奶,喂食,开始一天的劳作,而骠悍的男子,骑马挥鞭,赶着羊群马群离家放牧,他们高声唱着嘹亮悠扬的古老牧曲,听得一只牧羊犬亦竖起了耳朵,却在主人的吆喝声中,汪汪叫着飞奔追去,转眼,又调皮的与同伴扑倒在碧莹莹的草地上,欢跳嘻闹。 我伸臂舒展,深深呼吸这带着碧草清香的空气,却在望到长恭之后,笑,凝结唇边。 长恭正站在不远处,他的身边,还有一位美丽窈窕的少女,一袭红衣,笑声如铃,此时,她手执马鞭,莹洁的手,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宛马,而长恭的座骑‘焰风’亦在身旁,一红一白两匹骏马,皆矫健俊美,极具风姿。她与长恭一齐轻抚马鬃,似乎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于是,她那轻脆的笑声再次扬起。 “木兰。”长恭望见了我,向我招手。 阿史那公主转过身来,笑道:“木将军,你可真懒,睡到此时才起身!我都来了好一会了。” 我笑着走过去,长恭拉过我的手,自然的替我绾起鬂角一丝乱发,柔声道:“见你睡得沉,所以没叫醒你。”我脸微红,望向阿史那公主,所幸她懵懂天真,却笑问我道:“木将军,昨晚我跳的舞好看吗?” 我赞道:“公主的舞技赢得满堂喝彩,自然是极好的!”阿史那公主面露得色,满脸骄傲,道:“那是母后教的,你是没见过我母后跳舞,那才叫真正的好看呢。” 我颌首点头,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木兰虽然无缘得见王后一舞,但是,透过公主的舞姿,亦能够心生联翩浮想了!” “那支舞,”阿史那公主抿嘴一笑,她望着长恭,道:“昨晚那支舞,我是献给兰陵王的!”朝阳轻柔,映着阿史那公主红扑扑的双颊,如蔷薇一般美好,她笑望着长恭,美丽的脸庞熠熠生辉,明亮灵动的双眸,流露出少女的痴恋。

第294章 偏爱 6 远处,传来了嘹亮欢快的歌声,数百名打着赤膊的突厥男子,正沿着高低起伏的草丘,拉着一车车圆木往东边逶迤而去,旋转起伏的长调,古老欢快的歌声,夹杂着草原沁人心脾的青草香气,令人心旷神怡。尽管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这豪爽、粗犷的歌声所传达的快乐,却仍然将我深深感染。 “他们是去筑高台,再过三天,就是五月初八了,这是我们突厥族人祭祀天神的日子。” 阿史那公主美眸璨灿,闪烁着兴奋光芒,道:“我们突厥人崇拜天神腾格里,认为天地万物,甚至妻儿子女,皆是腾格里所赐予。每年的五月初八,东南西北四面可汗,还有各部首领,以及散落在草原各处的突厥族人,都将聚集在都斤山下的高台旁。那一天,我的父王将亲上高台,率领所有族人,望日出东方而拜,感谢腾格里赐于我们的一切。” 原来如此。 公主继续道:“那一天,不仅是祭天的日子,还是草原上最盛大的节日,草原上所有的未婚男子,将齐聚在都斤山下,进行最激烈的赛马比赛,而获得最后胜利的骑士,可以自由的向他所心仪的未婚女子求婚,在腾格里的庇佑与注视下,那位幸运的女子,将获得腾格里所给予的终生幸福。” 我好奇的问道:“若是那女子不愿意嫁呢?” “获得胜利的勇士可承上天之意,他如果向自己喜欢的女子求亲,幸运的女子又怎会不愿意呢?这可是天神腾格里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拒绝。” 这时,一直沉默的长恭突然开口问道:“公主虽然订了亲,也仍是未嫁之身,如果赢了的骑士,开口向公主你求亲,你也会答应吗?”阿史那公主的脸顿时红了,她望了一眼长恭,眼波盈盈,道:“所以,兰陵王,木将军,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来。” 我疑惑的望着长恭,长恭唇角扬起炫目的笑容,道:“好,那一天,我和木将军一定会去。”<轻轻点击推荐,明月不胜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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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偏爱 7 我神情一变,不明白长恭话里的意思。 阿史那公主却欢欣雀跃,喜道:“兰陵王,你当真会来?” “当真,小王绝不骗人。” 公主闻言,绽放笑靥,美丽的大眼睛扑闪着,拍掌笑道:“太好了。”她扯辔一跃上马,笑道:“我去禀告父王去,不,我还是先去告诉叔父,他昨夜与齐王喝了一夜酒,一定还酒醉未醒,我去吵醒他去。” 她坐在马上,将要走,却又勒马,小脸红扑扑的,再次道:“兰陵王,你一定要来。” 说罢,她笑着拍马而走,那匹纯白的骏马,踏绿了雪蹄,冲进了不远处的一群羊群里,羊群如炸开了锅,咩咩乱叫,公主的笑声如铃般传来。 我转身便往大帐内走去。 一个人正坐在榻上生闷气,长恭已经跟了进来,他双手撑着榻沿,好笑的望着我,“你不开心? “没有。”我气呼呼的。 “还说没有,你的思绪,都写在脸上呢。” 我狠狠的望着他,他的那双美丽狭长的凤眸,此时,溢满了笑意,我怒道:“好,我承认,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也会吃醋。” “吃醋?”长恭不解。 几乎忘记,吃醋是唐朝时房玄龄悍妻闹出的典故,他自然不知道。 “就是嫉妒。”我恶狠狠的解释。 “哈。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他拉着我的双手,凑近我,轻柔的吻我,“不是恬淡的笑,而是使性子发脾气的样子,就好似现在这样,这样,我才知道,你在乎我。” “我哪有不在乎你!”我小声的嘀咕,又怒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去参加赛马,莫非,你当真想向阿史那公主求亲?” 他笑道:“是的,我想向公主求亲,不过,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皇上。

第296章 偏爱 8 毡帐外,传来马蹄凌乱,在人声马嘶之中,侍从立于帐外禀告,“木将军,北周齐炀王来访。” 我迅速起身,长恭随后而起,他替我掩好衣衫,凤眸冷凝,问道:“他来干什么?” “齐王说是来向木将军告别的。” “告别?”我想了想,起身下榻,“我去见他。” “木兰,不许。”长恭凤眸中激情未褪,双眉一蹙,一只手紧攥着我的手腕不放,我无奈又坐下,笑望着他,“你也在吃醋?”“你?!”他狠狠吻我,道:“我不吃齐王的醋,但,我吃他四哥的醋,翎儿,我不希望你我之间,还梗着一个宇文邕。” 我摇头道:“长恭,我与宇文邕已经缘尽,昨夜,我亦仔细想过,或许终有一天,我会再遇见他,如果该来的终究要来,那么避亦避不过,倒不如主动去面对。” “所以,长恭,你要信我!” 他终于松手,凝望着我,眸中渐渐露出温柔,点头,却又摇头,凤眸微睐,唇角的笑意扬起,“好。我答应你去见齐王,不过,不许太久。”“嗯。”我笑着点头,他于是拉着我一道起身,“正好,我要去拜访东面库头可汗,希望我回来时,你与齐王,已经叙旧完毕。” 我们双双走出帐外,只见宇文宪手扯马辔,正站在不远处,一队北周骑兵,等在更远的草地上。他望着我与长恭,眸中掠过一丝惊讶。长恭向他微微颔首后,垂首轻吻在我的发丝,辰角勾勒起一丝轻笑,在我耳畔轻语道:“记住,不许太久。” 在众人面前,他的举动如此暧昧,我的脸颊迅速泛起红晕,轻轻点头,斜睨时,却望见,宇文宪那对清澈的双眸,渐渐变得迷离暗沉。 一声轻哨,‘轻尘’得得跑来,我翻身上马,道:“齐王,请随我来。” 蓝色的天空,一朵朵雪白的浮云,压得很低很低,风,吹拂着乌黑的发丝,他很快追来了,我与他,一前一后纵马奔驰在草原上,云朵向身后迅速飘走,不知道,是云在动,还是心在动? 已近奔出王庭很远很远,远得可以看到都斤山下高架的高台,我与他一齐勒马停在一处高高的草丘上,任迎面而来的清风,吹舞起宽大的衣袂。

第297章 偏爱 9 就这样的静静的并立,聆听,草原深处传来的嘹亮歌声,身边的男子,鬓发高束,神采俊逸,不再是少年时的模样,只有那对双眸,依然清澈静谧如昔,仿佛是一泓清泉,凝眸一望,便能望进久远的回忆里。 他轻声道:“公主的订婚宴已经结束,我将要起程返回长安。” 我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良久,才呐呐道,“末将,祝齐王殿下一路顺风。” “此次我随迎亲大臣来漠北,不过是想了解一下这片突厥铁骑生活着的草原,究竟有着怎样的风光。”他唇角凝了淡淡的浅笑,“如今看来,突厥人精于骑射,驰骋草原,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果然迥异于中原之军。” 他凝望着我,道:“以突厥今日之盛,也无怪乎,周、齐两国,尽皆要争于结交。” “齐王何必对末将说这些?大家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各为其主。”沉吟着这一句,他轻淡的笑了,微风吹拂着他的衣衫,袍角绣着的梅花,在风里翻飞,在荏苒的时光里,那十七岁的少年,如今已长成俊雅男子,而我,亦再也回不了当初。 “当年,你跌落山崖,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若不是我和六弟死死抱住,只怕四哥也要随你一起跳落下去!这四年来,如若不是守着他当初对你的承诺,他又怎愿苟活于世?! 还有真儿,你可记得?这些年来,她却一直没有忘记你,每年,她都会去一趟你坠崖的地方,她总是坐在那处断崖上,一哭就是一整天,一直到哭到双眼红肿!还有…… 呵,明明知道,你所说的那一句,‘从此后,把我当作你的灵儿吧,’明明知道是假,我却偏偏信了。郑翎,你不仅伤了四哥的心,亦伤了我的心。” 他神情清淡,只是静静的说,然而,每一句话语,皆如尖刀在绞我的心,回忆,带来没顶般的窒息,脸上却渐渐绽放微笑,“齐王殿下,你所提到的四哥、真儿,木兰一概不知,木兰是北齐人,从来没有去过北周,在这之前,也从未见过殿下你。

第298章 偏爱 10 “郑翎!”他终于失切了平静,几乎是低吼出声,“告诉我,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没有为什么,只因,我不是郑翎!”我摇头否认,“齐王,你认错人了!末将应邀而来,不仅是为了给殿下栈行,更是要告诉殿下,逝者已矣,不可再追。人世间,已经没有郑翎,请殿下,忘却!” 不愿、不敢再看他的双眸,“如果齐王殿下再无他事,那么,木兰能否先行告退?!” 勒马转身之时。 “郑翎。” 宇文宪在我身后,一声轻唤,“你不认我没有关系,但,若是四哥见到你,你亦不认吗?” 扯辔的手一滞,马儿停留原处,再也,迈不开脚步。 初夏的风,轻柔的吹拂着苍茫草原,青草低伏,翠色欲流,如一块流光变幻的绿玉,唯有微风,在耳畔轻吟着一曲草原的歌,心思婉转,如远方的河流,百折又千回。在记忆深处,终是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初夏,昆明湖畔的那个少年,是十七岁,他含笑望着我时,眉目翩翩,如洒了轻舞的阳光。而另一名舞剑的少年,轻唱的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手,紧握成拳,终究,只是轻声答道:“齐王殿下,我是木兰,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郑翎,任谁来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有一首名叫《白狐》的歌,四哥经常独自哼唱。他心中的那个女子,是前来赴千年之约的白狐。奈何,痴心未断,情意已绝。看来果真如歌里所唱,海誓山盟都化为虚无!” 宇文宪的话语里,有三分失落,亦有七分心伤。 誓言,立在雪舞的季节,春暖即溶,经不起一丝火热。 谁又知,我的心,在四年前那个叶落纷飞的秋天,早已碎成了,一瓣瓣。

第299章 偏爱 11 我轻声道:“齐王殿下,有很多事实皆掩于表象之下,并不如你我想象,揭开来,是血淋淋的残酷,所以,我宁愿选择遗忘。” “一个人,如果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那么,在得到之时,他亦会有所失去。” “回长安的路,太过遥远。木兰祝你,一路顺利。” “驾。”马鞭扬起,我纵马疾驰,留下他,一个人,策马独立于墨玉般的草丘上,渐渐的,变成了苍茫草原的一个黑点,模糊了彼此泪萌的视线。 初夏的柔风,在耳边轻吟,告诉我们,已经,再也回不了当初。 从此,山,水,不相逢。 回到驿所时,并未看到长恭的‘焰风’在帐外,看来,他至突利可汗处仍未返回。 也好,此时,我只需要静静的呆着,独自舔尽心底的伤。 然而,一掀开帐帘,却发现帐中有一人慵然伸腿坐于椅上。听到有声音,那两扇紧闭的眼眸睁开,绿眸流光闪烁,唇角勾起一缕邪魅的笑,“你回来了。”我转身欲逃,他已箭步向前,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生生将我拖回帐中,他的力道其大无穷,挣扎只能是徒然,他只需轻轻一扯,已将我带入怀中,“骄傲的女人,我们又见面了。” “放开我。”我愤然斜睨。 然而,他却恍然不闻,手,覆上我的脸颊,粗糙的大掌摩挲着我的肌肤,声音温柔,在我耳畔道:“女人,我好想你。”粗匝匝的须根刺痛了我的颈,那深沉的声音,仿佛来自魔域,我以为已经摆脱,却轻易的再陷梦魇。 我冷声道:“燕都王,我现在是北齐出使突厥的使者,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哈!”他果然依言松开了手,笑道:“本王几乎忘了,你现在是北齐的翎麾将军。

第300章 偏爱 12 “留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你可以自由的骑马,射箭,看书,念诗,你想穿男装,抑或穿女装,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他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温柔之色:“只要你答应我,做我的王妃。” 我冷然道:“这句话,当日你曾经说过,而我亦回答过你,我绝不会嫁给你!” “别说得这么肯定,要知道,如今,你已经来到了突厥王庭。” 他低笑着,唇角,勾起性感的纹路,然而,那抹笑容很快敛去,他的眸光落在我颈畔,手,绾起我一绺碎发,指尖划过我耳后的肌肤,绿眸中迸出寒光冷冽,他的手滑入我的衣领,未及反应之时,他已拉下了我一截衣衫,顿时,我的左肩暴露在空气中。 “燕都!” 我又气又怒,扬手一掌,他却不闪不避,清脆的掌声,让我,与他,皆呆了。他凝望着我,眸中的寒意,一丝丝冻人心魄,在我未及掩好的领口,显露出颈间白皙的肌肤上,一朵朵紫色的吻痕,清晰可见,无语诉说着昨夜的疯狂。 他的声音冷若寒冰,“你跟他?” “是,我已经是高长恭的女人。” 我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会嫁给长恭,我要做他的妻子。” 他一把攥着我的手腕,冷然道:“我不在乎。” 他攥得那么紧,紧到我吃疼的挣扎,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们突厥人,并不似你们中原人,迂腐的去计较女子的所谓贞操。” “只要是我想得到的女人,无论她曾经跟过谁?我都不会在乎。” “你终会是我的。”他猛然将我拽入怀里,吻狠狠的落了下来,霸道狂烈的气息将我包围,我被禁锢于他胸前,高大英挺的身姿,将我整个人环起,他胸膛仿若铜墙铁壁,任我百般挣扎亦不能推开,他一把捏住我的双颊,强迫的撬开了唇齿,拼命吸吮掠夺,如暴风雨一般肆虐。

第301章 偏爱 13 “燕都,我并不爱你!”我冷然仰首,“你贵为突厥王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天下,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何苦与我纠缠?” “是,我可以权倾天下,我可以坐拥美人无数,可我却偏偏遇上了你。”他几乎是在低吼,眼神却渐渐暗淡,“我阿史那燕都,竟然任由你,一个中原女人,就这样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灵,竟然认为只有你,才能是我的可贺敦。” “可贺敦?”据我所知,唯有可汗的妻子才能被尊称为可贺敦。 仿佛读懂了我眸中的疑惑,燕都眉峰扬起,“聪明的女人,如今,突厥的王权掌握在我的手中,我的王兄身体大不如前,他的儿子们又还小,下一任突厥大汗,只能是我阿史那燕都。” 果然如此!木杆可汗生性好战,此次却未亲征嚈哒,我与长恭觐见木杆时,亦发现他面呈疲病之态,当时便已略微猜到几分。突厥可汗的传立习俗是‘舍子立弟’,燕都雄韬伟略,战功显赫,在各部族之中威望甚高,无庸置疑会成为突厥的下一任可汗。 “据我说知,你已经有了妻子,而且,还不止一位。” “确是。”燕都并不否认,“我已经有了六位妻子,她们有的是征战时掳获的,有的是各部族首领进献的,但更多是因为仰慕我而自愿嫁与的。我是突厥第一勇士,我的妻子们爱我,有如雀鸟倾慕纵横长空的雄鹰。” “然而这只鹰,偏偏爱上了你这来自远方的天鹅,骄傲的天鹅。”燕都的声音低沉,他凝眸望我,绿眸含情若秋水一泓,“你会爱我的。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如此费尽心力,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走。” “听说,突厥男人常娶战俘的妻女,也有习俗娶自己兄弟甚至父亲的妻女,每迎娶一个妻子,丈夫就会修多一座毡帐,他将这些女人,分别安置在零星散落草原的毡帐中。而可怜的女人们,从此,只能引颈期盼丈夫某一日的来临,这就是如你所说,在草原上,女人们所谓的自由命运!” 我摇头道:“燕都,我永远不会爱你!无论你以什么方式得到了你那六位妻子,你可以在她们中任选一位,成为你的可贺敦,而我,不想成为你炫耀胜利的战利品,更不会成为这大草原上某座毡帐中的女主人。

第302章 偏爱 14 长恭回来时,我正独自抱膝坐在榻上发呆,燕都的话,让我的心生出茫然无措,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心里渐渐扩散开来。 “木兰,你回来了。” 一见到我在帐中,长恭清眸璨然,笑容扬起,他大步走向我,将马鞭随手扔至一旁,半蹲在我面前,道:“走,我带你去一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长恭。”我轻轻的唤他,眼前的男子,流盼姿媚,言笑芬芳,那双清亮狭细的凤眸,温柔有如醇酒一般浓醉,在他的宠溺纵爱下,我早已不能自拨,与君相爱,怎能分离? “木兰,你怎么了?”凝望着我,凤眸隐隐藏着困惑与探究,他眸光一沉,起身道:“是不是宇文宪又说了什么话让你伤心?” 我摇头,手环着他的腰,轻倚在他怀里,道:“长恭,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吗?我不想和你分开,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他再次蹲下身子,双手捧着我的脸颊,与我鼻尖相触,气息缠绕,那般亲昵无间,“傻瓜,我怎会抛下你?哪怕抛弃世间一切,我也不会抛下你。你忘了吗?我们发过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的唇角有浅浅温柔,他的清眸有我的倒影,他就近在咫尺,我能听到他胸膛下沉稳的心跳,我能触到他红唇温润的柔美,我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大手环在我的腰间,哪怕世事无常,哪怕命运捉弄,我们已经结发为夫妻,我们一定要一生一世也不分离。 *** 五月初八将至,草原上变得热闹无比,一批批突厥族人,从草原的各处聚集在都斤山下,连绵的毡帐,一顶顶,如绿色草海上的白帆,一直漫延到湛蓝的天边。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有着流动的家,一年一度的祭天节,正是他们亲友欢聚的日子,都斤山下,马蹄阵阵,襟带飘扬,笑语欢歌,连夜篝火。 这两天,长恭一直忙于四处游走,结交东南西北四面可汗。

第303章 乌古斯可汗的传说 1 明天,就是五月初八了。 夜幕下的草原,美酒飘香,琴声悠远,一顶顶毡帐均向着东方,期待明日初升的太阳。都斤山下燃起一堆堆彻夜不熄的篝火,映得满天的繁星亦黯淡无光。 阿史那公主、长恭与我,在黄昏时,就已混在彻夜欢庆的人群中,我们与众人一起唱歌、舞蹈、欢笑,篝火映着众人的脸,每一个人都是那么欢喜。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盘膝而坐,一群可爱的孩子撑肘趴在草地上,将老人环绕,老人在篝火旁弹起古老的乐器,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吟唱着一曲长长的歌谣。 “他在唱我们伟大的乌古斯可汗的故事。”阿史那公主拉着长恭的手,笑着将我们也带到老人身边,火光的映照下,公主的笑靥如花,她逐字替我们翻译着老人的歌声: “这男孩的脸是青的, 嘴是火红的, 眼睛是鲜红的, 头发和眉毛是黑的, 他长得比天神还漂亮。 这孩子只吮吸了母亲的初乳, 就不要再吃奶了。 他要吃生肉、饭和喝麦酒, 并开始会说话了。 四十天后,他长大丁, 走路了,玩耍了。 他的腿象公牛的腿, 腰象狼的腰, 肩象黑豹的肩, 胸象熊的胸, 全身长满了密密的厚毛。

第304章 乌古斯可汗的传说 2 置身于欢乐的人群,躺在柔软如毯的草地上,听着花白胡子老人弹唱的长歌,仰望夜空,看漫天的繁星,一闪一闪,轻眨着眼睛。 “兰陵王,你可知突厥人的眼珠为什么是绿色的吗?”阿史那公主笑问。 长恭将头舒服的枕在我伸展的腿上,凤眸微睐,正慵然听着老人的长歌,听得公主问起,他微微一笑,随口道:“草原是绿的,你们天天看着这一大遍的绿意盎然,自然就把眼睛给染绿了。”哈,我差点笑出声来,公主却不依了,小脸一凝,正色道:“不对,你说得不对,因为我们突厥人是狼的后裔。” “哦?”我来了兴趣,扯扯长恭的衣袖,示意他坐好了,长恭于是翻身而起,正襟危坐,笑道:“公主,请说。” 年少的公主软语呢哝,向我们娓娓道来,“天狼是我们突厥族的图腾,天狼一直庇佑着我们突厥人。在遥远的年代,我们突厥族的先人遭到邻国灭族之灾,当时,只有一个十岁的男孩幸存,这个男孩被刖足弃于草泽之中,却被一头母狼养大。男孩长大后,与这头母狼结为夫妻。然而,邻国国主听闻这个男孩还活着,于是又派兵士前来,并杀死了这个男孩。此时,他的狼妻已怀有身孕,她逃匿到高昌国北山的一座山洞里,生了十个男孩,这十个男孩长大后,各自娶妻,各有一姓,我们阿史那族,就是其中一支。” 她骄傲的笑,道:“所以,突厥人是草原狼的后裔,有着草原狼一样美丽的绿眸。” “原来如此。”长恭笑凝着她,问道:“那么,兰珠公主,为什么你的眼珠却是黑色的?” “我母后是江南人,所以我传承了我母后的眼珠。”阿史那公主笑颜绽放,“我喜欢黑眼珠,因为,兰陵王,你的眼珠也是黑的。” 她,实在是一位爽直的姑娘,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从不掩饰眸中的爱慕,亦无一丝矫揉造作。十三岁的少女,正是阳春三月,豆蔻梢头娇艳的花朵,还在含苞待放,却已默默含春,她与长恭缘于坠马时那一瞬间短短的凝望,少女的芳心悄然萌动。

第305章 乌古斯可汗的传说 3 阿史那公主见我痴望着她,眸光流转,笑问:“木将军,你为什么看我?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我醒悟过来,忙笑着否认:“并没有,公主容貌羞花闭月,好看得很!” 阿史那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木将军,人人都说中原人拘谨,说话要转圈绕弯的,怎么你倒不是呢?”我笑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你夸我似花朵般好看,我怎么会怪你?”阿史那公主俏皮的吐舌,“不过,木将军,你若不是男子,可比我美多了。”呃,我一时无语,她却调皮的笑道:“我亦是实话实说,木将军,你可不许生气。” 长恭笑望着我,在一旁窃笑,我斜睨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不许再笑,然而,他双肩抖动,笑得越发厉害起来,我于是笑道:“公主此言差矣,真正的美男子,可在我身边坐着呢。你可有听过一首歌?天苍苍,野茫茫,北齐出了个兰陵王……” 然而话语未落,额头上已经吃了长恭一个暴栗,痛得我捂头痛呼起来。 “兰陵王,木将军,你俩的感情可真好。”公主笑望着我们,一脸艳羡,长恭长臂一伸,揽在我的肩头,促狭笑道:“我与木将军,是很好很好的的朋友。” “那,我也可以做你们的朋友吗?” “当然可以。” “太好了。”公主脸上的笑容绽放,娇颜仿若皎洁的月光,她豪爽的伸出手掌,灵动的双眸清澈,是一汪清流,笑道:“我们击掌为盟吧,草原上的儿女并不轻易结交朋友,一旦交了,可就是永远的朋友了。” “嗯。好!永远的朋友!”我与长恭亦伸出手去,与公主轻脆的击掌为盟。 “好开心!我阿史那兰珠又多了两个中原的朋友啦!”她的笑容那般绚烂,有着孩子一般的雀跃,她蹦跳着跑到弹唱老人的身边,双手环着老人的脖子,随他一起哼唱着歌颂乌古斯可汗的赞歌,少女娇柔的嗓音,掩去了老人歌声中的铿锵悲怆, 让族标成为我们的福兆, 让苍狼作为我们的战斗口号, 让我们的铁矛象森林一样, 让野马奔驰在我们的猎场。

第306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1 眼前,是一个方圆几十里的的碧绿盆地,远处的草丘,连绵起伏犹如海浪,一层层堆涌向天边,五月的草原,腾格里为大地披上了碧绿的草毯,处处翠色欲流流入云际,草地上各色零碎小花,摇曳风中,若夜幕繁星点缀着这幅碧绿的画布。 太阳,自东方缓缓升起,将万丈的光辉洒向了广袤的草原,空气中,嫩草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扉。这本该是一个惬意的清晨,然而此时,空气中却带着庄严的静穆。 在盆地的东方,已经架好了数丈高台,高台上,堆满了祭品,一杆高大的旗纛招展在风中,纛上绣有金狼,狼目环睁,猎猎生威,萨满巫师身披七彩霞衣,手舞足蹈,吟唱着古老的巫语长歌。 草原上,如此安静,静得可以听到远处草场几声憨憨的牛哞,几声清脆的鸟鸣,还有羊羔在咩咩的叫唤。 在肃穆的气息中,突厥木杆大汗亲率东面可汗、南面可汗、西面可汗、北面可汗登上了高台。 湛蓝的天空,一只鹰划下凌厉而绝美的线条,尖啸着飞过草原的上空。 高台下,数十万突厥人,如涌动的云层一般,望日出东方而拜。 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百子帐外,各国来使虽为异族,作为草原上的客人,亦受邀参与了此次祭天。 长恭神情肃然,视线,数次落在帐外身披重甲铁胄的突厥骑兵处。 在突厥未曾崛起之时,柔然族称雄于塞外草原,那时的突厥人,不过是柔然人的种姓奴隶,世代为柔然军队打铁冶炼兵器,称之为‘锻奴’,后柔然式微,突厥人渐渐摆脱了柔然人的统治,至木杆大汗继位后,亲率族人大败柔然,从此突厥取而代之,成为草原上的一方霸主。 正因为,突厥人曾为柔然锻奴,故掌握了先进的冶炼之术,数十万勇猛善战的突厥骑兵,有着最精良的兵器配置,弓矢、鸣镝、甲鞘、刀剑,一应俱全,他们骑下的突厥马更是筋骨合度,能致远,能田猎,驰骋往来,旋风一般。

第307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2 高台上,萨满巫师头戴冠帽,身着长袍,跳着庄严而有力的舞蹈;高台下,数百巫女身姿婀娜,歌声清冽,望日舞蹈。 鸟雀惊起,扑楞着翅膀飞上蓝天。 雄壮的鼓声响彻原野,浑厚的歌声惊醒东方,草原的宁静被打破,大地在轻颤。 木杆大汗双臂上举,双手合十,念着神秘的祷文,东方,是一轮炫目的太阳。 冗长的仪式,肃穆庄严,之后,木杆大汗突然手臂一挥,鼓声沉默,舞蹈停止。 万籁俱静。 那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之首,稳步登上高入云霄的祭天台,墨发以红绳辫就,一袭黑衣戎装,更显得身姿修长挺拨。当轻风拂过时,宽大的披风扬起,散发着凛凛威严。 突厥的燕都王,登上了祭天的高台。 英姿焕发,宛若长生天之子。 擂鼓声震动寰宇,数十万骑兵齐声呐喊,他站在木杆身侧,绿眸扫过高台下他的族人。 我的心轻轻颤抖,即使隔了如此遥远的距离,亦能感觉到他那无形的气势,眸光犀利冷酷,永远让人无招架之力。 “下一任可汗,定将是他。”长恭在我身侧,沉声道。 是的,下一任可汗,将是阿史那燕都,他是纵横草原的苍狼,他是翱翔蓝天的雄鹰,他亦将是中原民族最强大的敌国可汗。 数以万计的马匹、牛羊被屠杀祭天,赤膊骠悍的草原汗子,手持尖刀,赤色的脸庞上沾了星星点点的红点,血腥,迅速覆盖了清新的草香。 草原上早已支起一顶顶青庐百子帐,粗绳交络,圆木支帐,青布长缦宛如游蛇。

第308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3 蓝天上流云扯絮,堆涌至遥远的天际,苍天腾格里所眷顾的草原,正淋浴在春天的阳光里,柔软的牧草,仿佛绵软的地毯,被和风,吹低了腰肢。青庐帐外,处处是欢庆的人群,男子或樗蒲或饮酒、女子或踏鞠或歌戏,人们,沉浸在节日欢乐的气氛里。 阿史那公主难得扭捏,贝齿咬唇,似乎有话要对长恭说,我于是悄然放慢了脚步,她终是翘首笑问长恭,“兰陵王,午后的赛马,你一定会参加的,对吗?” “当然。”长恭见我落后,便也止步,他笑容扬起,那俊美的容颜,哪怕是太阳之子见了他,亦会黯淡了光晖。 公主浓密乌黑的睫羽扑闪如蝶翼,又是欢喜,又是担扰,道:“但是,今年,我的叔父也要参与赛马。” “你是说燕都王?” “是的。”阿史那公主道:“草原上最快的骑手,是诸神之首太阳的人间化身。叔父十二岁时,就已经赢得了‘逐日英雄’的赞誉,然而,那一年,他放弃了腾格里赐予的机会,并未向任何女子求亲。 这些年来,叔父再未参加过赛马,但不知因何,就在刚才,他突然禀告父王,他要参加今年的赛马。”公主道:“父王笑说,他一定是爱上了哪家的姑娘,所以,才想在腾格里的庇佑下,娶到他的新娘。” 长恭笑容微凝,回首望我,唇角微微勾起,“可惜,燕都王今年一定不能如愿了。” “兰陵王,你是说,你一定会赢?”阿史那公主闻言十分欣喜,灵动的美眸含有脉脉深情,蔷微般嫣红的面颊,泛起更多的红晕。 长恭知道她或许误会了,正要解释,这时,一碧千里的草原上,一匹红色的骏马正扬蹄奔来,这匹马全身赤如火炭,红得与长恭的‘焰风’一般无二,可是,四蹄却是雪白的,昂举若凤,急奔时,如踏雪行走,马儿长长的鬃发飞扬,在阳光下光晕流转,马背上的少女,扬鞭吆喝,形成一幅流动的画面。 “是阿依丽来了。

第309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4 这匹马,骨格清奇,长鬃如锻,奔走时快如疾电,行动时飘若流云,如果我没有估错的话,应该是一匹可日行千里的大宛狮子聪,这样一匹宝马,千金亦难求得,而燕都,竟然就这样轻易的赠予我。 “阿依丽,这匹马不是你的座骑吗?”阿史那公主不解的问道。 那对美丽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痛楚,“嚈哒兵败,公主且可沦为侍女,更何况只是一匹马。” 我讶然道:“你是嚈哒的公主?” 她眸光黯淡,冷然道:“现在,我只是一名侍女。”她将马牵至身畔,莹洁的纤指,从长长的马鬃间滑过,美眸中掠过一丝不舍,终究还是道:“木将军,这匹马,以后就是你的了。” “不。”我怎能夺人所爱,摇头道:“请你转告燕都王,良马皆是识主的,我已经有了‘轻尘’,不愿再接受他的馈赠。” 阿依丽一愕,似乎纳闷我的拒绝,却倔强的摇头,坚持道,“木将军,请你一定要收下,燕都王的命令,阿依丽不敢违背。” 阿史那公主正围着马儿打转,看得出来,这个小公主也很喜欢这匹马,她笑道:“木将军,叔父既然送给你,你就收下吧,他可是从不轻易送人礼物。我这匹雪儿还是求了好几年,他才找来送我的。”言罢,她又瞄了一眼那匹红马,艳羡道:“不过,还是比不上阿依丽的这匹宝马。” “人世间最快的马,才能配得上诸神之最的太阳。这匹马,连大汗亲讨,燕都王亦未肯舍予。”阿依丽凝望着我,“可燕都王,却愿意赠予你。” 我未及再次谢绝,已被长恭拉至一侧,他低声笑道:“这匹马是牝马。”我疑惑不解,他唇畔漾起浅笑,低声道:“我的‘焰风’还没娶妻呢。” 长恭的‘焰风’是一匹未骟的牡马,亦是名马一匹,长恭一向嘲笑‘焰风’自视轻高,目无下尘,此时,它弃了阿史那公主的‘雪儿’,正在‘踏雪’身边,亲昵的打着响鼻。

第310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5 暮春的草原吹来初夏的风,千万朵飘飞的白云低低掠过,低得仿佛伸手可摘,阳光,从云缝里穿透,将草原切割成无数个或明或暗的图案,将近午后,云朵越来越稀薄,太阳,便尽显威力了。 阿史那公主微睐双眸,鼻尖已被炽烈的阳光沁出细密汗珠,她焦急道:“兰陵王与叔父在谈什么呢?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回来?”阿依丽与她年纪相仿,性子却沉稳许多,她坐在草地上,淡然道:“公主何必焦急,他们会赶回来的。” 远处的盆地宛如一块碧绿的翡翠,数万名矫健骠悍的草原骑手皆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襟飘带舞,勒马扯辔,他们身下的骏马低声嘶鸣着,不安地踏着前蹄,只需主人一声号令,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出,一展雄姿。 我抱膝坐在草地上,脚畔,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在风中微颤,这不知名的花儿,开在春天的原野,哪怕只是短暂的生命,也要拼尽全力绽放最美,轻抚过花瓣,我在心里默数着,一瓣、两瓣、三瓣、四瓣、五瓣,与梅花一样,亦是五瓣,唇角有甜蜜浅笑,忆起那夜,慵然躺在长恭怀里,任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我额心,那时,他亦是这样轻数,一瓣、两瓣、三瓣…… 这时,阿史那公主冲至我面前,她拽着我的胳膊,急声道:“木将军,你怎么也不急呢?要不,我们一起去下河谷去看一下吧,我担心叔父他们已经忘记时间了。” 我被她惊起,望望山下,果然,骑手们已经聚集在都斤山下的起点,比赛即将开始了。 不禁也有了几分焦急,为什么,长恭和燕都却还没来? 仿佛听到了我心底的疑问,连绵起伏的草丘,出现了两匹骏马,一匹火红,一匹枣红,马背上的男子,皆是英姿凛然,而我的眼底,却只有那身着白衫的俊美男子,衣袂飘然,有着倾城绝世的容颜。 他们二人越来越近,我的笑,却凝在唇边,只因,我望到了长恭脸上的伤痕,他的唇角,仍有丝丝血痕,凤眸微肿,似乎,也受了创伤。再看燕都,他亦伤得不轻,颧骨红肿,额间,亦有鲜红的血在渗出,两个人的衣衫皆有凌乱撕扯的痕迹,且沾了泥土草渍。

第311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6 “兰陵王。”阿史那公主绽开笑颜,撒腿迎上前去,嚈哒公主阿依丽亦起身,她向前行了几步,却又驻足而立,衣袂迎风,眸光痴痴的落在燕都身上。 “木兰。” 长恭远远的就向我伸出手来,将近时,他一把攫住我的手腕,顺势将我带上马背,旋风一般纵马向山下疾奔而去,一刻也未作停留,这一霎那,阿史那公主怔立在原地,小脸上写满了失落,而身后,燕都绿眸傲冷,当与我目光相接时,却分明掠过一丝炽烈。 “长恭,发生了什么事?”我仰首,指尖心疼的轻触到他唇角的伤痕,他一手扯辔,一手紧箍在我的腰间,薄唇紧抿,眸中分明难掩愤懑,听我问起,他迷乱的吻落在我鬓发间,“木兰,别问,现在别问。” 风,在耳畔,吹乱了鬓发,‘焰风’仿佛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四蹄如箭疾奔在草原上,踏碎花草,掀起润泥,一路疾奔,回到了我们所住的毡帐。 长恭翻身下马,对我说道,“木兰,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会出来。” “我要跟你一起。”我亦要下马, “不,你别进去。”他扶着我的双肩,那对清峻的凤眸,竟有几许慌乱,唇印在我颊边,却又急急移开,“你等着我。”说罢,他转身走进了大帐,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底渐有隐隐忐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燕都他究竟对长恭说了什么?为什么,长恭的情绪会如此失常? 柔软的和风,吹不散心中的阴云,远处,沉闷而悠远的铜号声响起,赛马,即将要开始了,然而,长恭却迟迟未出,我终于按捺不住,跳下了马背,当我掀帘走进帐中,却见长恭正坐在案前,臻首微垂,一手握拳置于案几上。 “长恭。”我轻声唤他。 他,一动不动。我不由得慌了,箭步向前,半蹲在他身前,连声问道,“长恭。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他慢慢抬起头来,那对美丽的凤眸,此时如此绝望而脆弱,“木兰。

第312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7 在这个封建君权至上的社会,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是什么原因,竟让长恭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想,手无意识的伸了出去,声音,竟是涩然,“长恭,你莫要忘了河南王前车之鉴。” 那对黑如点漆的凤眸,透着凛冽寒光,他声音里有满满恨意,“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我……” “不要说!”我惊得立即将手捂在他唇间,心中,渐渐生出莫名惧意,连连摇头,“长恭,你可记得,广宁王时常言道,不可说,不可说。” 是的,有许多话,为人臣者,唯有藏在心底,一次次告诫自己,不可说,不可说。 只因,齐自神武皇帝高欢建国以来,北齐皇族一脉,实在有太过数不尽的荒唐。 疯癫皇帝高洋,脾气荒淫残暴,喜怒无常,好淫人妻女,杀人如草芥,最后因嗜酒成疾,无法进食而死。 高洋之子高殷继位没多久,就被叔叔高演夺了皇位,贬为济南王,继而杀之以绝后患,纵然,高殷是他的亲侄子。 然而高演也是一个短命皇帝,短短一年后就因坠马得病而死。高演死后,高湛遵遗诏继统为帝,为齐国武成帝。 自高湛继位以后,更是秉承疯癫皇帝高洋遗风,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将荒淫残暴发挥至极至。 平秦王高归彦迎立有功,一朝得罪皇帝,一家几十余口尽被斩于闹市,令无数朝臣心寒胆颤。 长恭长兄河南王高孝瑜与高湛年龄相仿,自幼一处长大,却因出言进谏,遭高湛生厌,被罚大量饮酒,毒杀于西华门外。 幸臣和士开甚至谏劝高湛:“自古帝王,尽为灰土,无论是尧舜贤君,抑或粲纣昏君,死后又有何分别?陛下应乘少壮之年,及时玩乐,尽享千年之乐。

第313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8 “翎儿。” 他的手,落在我颊畔,那般小心翼翼,仿佛,我是这人世间,唯一的珍宝。 当我着男装时,他一直是唤我木兰,只有在夜阑人静,轻解秀发,彼此相亲之时,他才会温柔的唤我翎儿。此时,他轻轻的唤我,清澈的凤眸中,痛意凝成了一泓深水,他伸手将我紧揽入怀,头深深的埋入我颈间,熟悉的气息将我萦绕,可是,我的心却莫名的痛,仿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手颤抖的环在他腰间,紧紧的,紧紧的,呢喃道:“长恭,不要离开我。” 他的手一紧,吻灼烈的落在我耳畔,“翎儿,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我绝不会离开你,哪怕失了一切,我也要将你留在身边。”这时,远处再次传来了沉闷的铜号声,紧接着,锣鼓震天,呐喊声起,千万匹马同时疾奔,蹄声如雷,震动草原的大地。 一年一度的赛马会,开始了。 长恭紧握着我的手,凤眸凝霜带雪,唇角有讥讽的冷意,“翎儿,走,我们,去为他赢得一个公主。” ‘焰风’等在帐外,望见主人出来,兴奋得仰天长嘶,扬起了前蹄,它亦感觉到大地的异动,早已按捺不住争强好胜的心。 长恭伸手轻抚过‘焰风’火红光滑的马鬃,低声道:“焰风,我们一定要赢。”焰风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语,它打着响鼻,黑眸如滑动的水银,有着闪烁的流光,它微屈前腿,竟然低低屈起了身子,好让主人可以上马。 “翎儿,我们走。”他扶着我,将我送上马背,他亦蹬环上马,扬鞭喝声,“驾。” 火红的烈马,风驰电挚,带着我们,疾奔在绿色的大草原上。 渐渐的,望见了前方的大盆地,数万名矫健的骑手策马扬鞭,数万匹骏马扬鬃奋蹄,有如五彩的云霞凝聚,扬起薄雾般的烟尘,掠飞过碧草如茵的大草原。然而,在起点处,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仍独留在起点,马儿用前蹄刨着草地,几乎要按捺不住脱疆而出,马上的黑衣劲装男子,神情冷峻,望到我们时,绿眸中,掠过一丝暗芒。

第314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9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长恭与燕都,二人身姿低伏,策马扬鞭疾走,二马并驾齐驱,难分伯仲之间。 长恭的座骑‘焰风’奔走如飞,燕都的座骑‘赤影’胁如插翼,两匹马皆是日行千里、汗滴如血的宝马,比之当年一跃檀溪救主的‘的卢’马,当毫不逊色吧?如疾电一般,他们,越过了盆地,跨过了河滩,翻过了草丘,渐渐,化成了苍莽大草原上两个移动的黑点。 草原上,低丘上,河滩上,无论是老人、孩子、姑娘、妇人、人人都在翘首以待,等待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归来。我奔走在起伏的翠绿草丘上,如草原上矫健的黄羊,任风吹乱我的头发,只为看得更远,将长恭远去的身影捕捉。 “木将军。”一声金铃般的呼唤,只见阿史那公主纵马前来,一袭楚楚红衣,更映得娇靥红润,她在我身边勒马,笑道,“我看到兰陵王了。”午后炽烈的阳光落在她脸颊,娇美的笑颜如向日的葵花,袭有淡金色的光芒,那对流盼美眸,遥遥望向远方,“我以为,我以为他不能赶来了,他到底还是来了。” “兰珠儿。” 阿史那公主身后,数十骑扬鞭正追来。为首的男子碧眼琉琉,络腮胡须,仪容威仪,竟然是木杆大汗,此时,他勒马扯辔,眉峰紧蹙,斥责他的娇柔小女儿,“兰珠儿,你已经是订了亲的人了,你将来的夫君可是北周的国君,你将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怎可再如此任性。” “父汗,我说过,”阿史那公主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恼怒,“我不会嫁给北周的皇帝!我不嫁!” “你!”木杆大汗为之气结。 阿史那公主马鞭一挥,如红色的焰火,直直冲下山坡。 “还不快追上去护着公主。”木杆大汗无奈扬手下令左右。 十数骑得令迅疾追上前去,在公主身后,如影形随。

第315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10 阿史那公主停下脚步,她望着我,眼角泪痕犹湿,说道:“他们要越过九曲河,要绕过明月湖,要穿过黑石滩,要绕着都斤山转上七七四十九圈,一直追逐上西落的太阳,所以,我要站在最高处,我要看得更远,我要看着他得胜归来。” 我抬首仰望,头顶,是炫目的炽阳,那高高的祭天台,几乎没入太阳的光辉里。 站在那儿,一定,可以看得很远吧?一定可以,看到长恭得胜归来。 “木将军,你也来。” 阿史那公主在向我招手,不由自主的,我翻身下马,迈上了台阶,跟随她,一步步,登上那高高的祭天台,一直走向那轮金色的太阳。 头顶是苍穹圆顶般的蓝天,淡淡的云,如一缕缕丝絮扯开。正方形的高台上堆满了各种祭品,祭台之中,竖立着一杆苍狼旗纛,狼眼以金线绣成,光芒夺目,耳畔有呼啸的风,四面并无遮拦,天地静谧,唯有那高高的旗纛在风里招展,发出哗哗的轻响。 就这样,毫无遮掩的,将绿草离离一碧千里的大草原尽收眼底,柔美起伏的线条,宛如绿色的海浪,一直堆涌至遥远的天际。远方,目之所及处,竟有一个碧蓝的湖泊,水草掩映,苇草摇曳,湖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金光,一群天鹅惊得飞起,洁白的翅膀扬起风帆,这湖,美得如梦幻般,仿佛,是天神腾格里,坠落在绿色草原上的一滴晶莹的泪珠。 一个个矫健的骑手,驾着扬蹄的骏马,正沿着湖岸疾奔,那些奔驰的身影之中,哪一个,是我的长恭? “木将军,我并不愿意嫁给北周的皇帝,父王总说疼我,不会违了我的心意,可他却不让我自己选择喜欢的人!” 阿史那公主黯然伫立,微风轻拂着她乌黑的长发,韶颜稚容,黛眉美目,朱唇榴齿,灼灼生华,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眼前,这美丽的少女,眼底却沾染了淡淡的愁绪。<>注:九曲河;明月湖;黑石滩在此处尽是随编的抽象名词,不是实指。<轻轻点击推荐,明月不胜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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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11 她,亦是喜欢长恭的,在如此灼灼的青春年华,这份懵懂的情意,让不知愁的少女,亦变得愁绪满怀,一见钟情的爱恋,因着那白衫俊颜的男子,变得朦胧而美好。只是,当落花逐流水,柳绿桃红,终将流逝在时间的长河,十三岁的公主,她,又会如何? 私心的希望,她终究会忘了吧?只因,她爱着的是我的长恭,纵然心中有歉然,亦只能无声自语,对不起,兰珠儿,我,不能将长恭让给你。 “人生匆匆,岂能事事如愿?”我柔声劝道:“我虽身在齐国,却也听闻北周的皇帝是一个胸怀韬略、抱负远大的出色男子,我想,这一定是可汗愿意将公主许配给他的原因。” 犹记那日,在燕都帐中,宇文邕曾经允诺,将来若娶到阿史那公主,一定会爱若珍宝,时刻带至身旁边,清冷的笑意浮现唇边,“而且,公主您能歌善舞,仪容出众,将来嫁去北周,北周皇帝一定很是喜欢!” “我才不理那北周皇帝是什么样的人!理他是不是胸怀韬略、抱负远大呢?!我喜欢的人是兰陵王。我爱他,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就爱上了他。”阿史那公主倔强的望着我道:“人生纵然不能事事如意,然而我贵为公主,又是父王最爱的女儿,我就不信,我改变不了父王的心意!我终将让他顺了我自己的心意!” “木将军,你说,兰陵王他明白我的心吗?”红润的脸颊,红色的衣衫,剪水瞳眸,灼灼如燃烧的烈焰,我望着这倔强的少女,不知道为何却想到了宇文邕,她与他一般,都是烈火的化身,爆烈的脾性,眩目得让人不能逼视! “公主,我不过是兰陵王身边的一员小将,不敢揣测王爷的心思。” “但是,兰陵王当你是兄弟一般,我总觉着,他对你,比对任何人都要好。木将军,你帮我问问他,问问他的心中可有兰珠儿,好吗?” “公主。” “总之,我是一定不会嫁给北周皇帝的!”见我一脸为难,阿史那公主亦不勉强,她凝望着远方的原野,轻声道“我希望,他能赢得比赛,我希望,他能在腾格里的庇佑下,向我求婚!” 她站在祭天台上,仰望蓝天,双手置于唇边,美丽的双眸有着虔诚的企盼,大声的呼喊道,“腾格里,天神腾格里,我阿史那兰珠,希望能嫁给兰陵王高长恭为妻!” “你听到了吗?” “你听到了吗?” ……… 苍穹无言,唯有风儿,将金狼旗纛,吹得哗哗,哗哗。

第317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12 当夕阳将绚烂的余晖涂抹在天边,当大雁排成人字飞回湖泊中的沼泽,遥远的地平线上,马蹄扬尘,声如雷动,纵马归来的英雄们,带来了一场席卷草原的龙卷风,惊起湖泊中的飞鸟,踏破原野上的黄昏,潮水一般自天边涌来。 我站在高高的祭天台上,终于,望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扬鞭策马,出现在我的视线。 “他们回来了,木将军,你看,你快看呀,在最前面的,是兰陵王和我的叔父。”阿史那公主兴奋的跳了起来。 唇角的笑容扬起,是长恭,果然是他。 落日下,‘焰风’扬蹄疾奔,长鬃迎风飞扬,仿佛是潜龙自深渊里腾飞,飞过明月湖,飞过九曲河,飞过了小山丘,飞过了苍茫的草场,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近得,可以看清,马背上,那一袭白衣的男子,绝世倾城的俊美容颜。 然而,唇边的笑容渐渐隐去,只因,在长恭的身侧,与之并驾齐驱的,还有另一匹骏马,黑衣劲装的男子,矫健的身姿低伏,黑发随风,气质冷冽,宛若来自魔域的尊者。 心,顿时悬到了半空之中。 草原上等候已久的人们欢呼着,拥至了终点处,鼓声震天,呐喊声起,以极大的热枕欢迎归来的逐日英雄们。这时,阿史那公主却突然俯低身子,“快蹲下来,父汗在下面。”果然,在众人的簇拥下,只见木杆可汗策马前来,他捋须而笑,下马亲自将一面三角形的金狼旗插在了距离祭天台正前方约十米处。 “糟了。”阿史那公主低声道,原来,一直等在祭天台下的那几名侍从,畏惧的行至至木杆大汗身侧,并在他低语了几句,木杆大汗听完之后,仰首望向高台我们的藏身之处,眸光犀利,公主与我皆将头缩回,总算及时避开了木杆大汗的视线。 “怎么了?”我低声的问。 “这祭天台,除了可汗和萨满巫师,其他人,是不能随便上来的。

第318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13 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长长的旗杆被蛇鞭拨出了地面,金狼旗,被卷离至空中,眼见着,就要被燕都拿到手中。‘焰风’一声长嘶,身子腾空竖立,顺亮的长鬃如一面飘扬的旗帜,在风里翻飞,长恭在马上俯低身子,一手扯辔,一手伸出去,硬生生的从半空中,抢到了旗帜的另一角。 小小的一面旗帜,分别握在了他们二人手中。 冷眸如电,俊颜含冰,他们在马上抢夺,马蹄旋转凌乱,燕都有万夫之勇,长恭是神威之将,那面小小的锦旗,在他们手中撕扯,谁也不肯松手,眼见着,一道细细的裂隙出现,在众人惊呼声中,撕裂声起,旗,从中裂开,一分为二。 鼓声停止,铜号息声,长恭与燕都扯辔勒马,一人手中,各握有一半金狼旗。 人们惊呆了,谁也没有预料到,苍穹之上、无所不能的天神腾格里,竟然将荣耀,赐于了两位逐日的英雄。 手心,竟沁出细密的汗珠,面对这种结果,不禁心生茫然,我低声询问,“公主,我们现在要下去吗?” “不,再等等。”阿史那公主将我扯低,道:“老巫师乌格萨在下面,若是被他瞧见我们在祭天台上,只怕,父汗也保护不了我们。” 当无数崇拜的目光将长恭与燕都包围,当无数少女们眸现倾慕乱了芳心,长恭的视线却在人群中焦虑找寻,我知道,他一定急于找到我,然而我却只能猫在这里,心,不禁慌乱起来。燕都勒马于原地,四目环顾,绿眸冷冽,他的唇角勾起,他在等待,等待着长恭究竟会向谁求婚? “木将军,你说,兰陵王他会向谁求亲?”阿史那公主紧张不已,她悄然引颈望向高台下,环佩琳琅,清眸流盼,夕阳映照下的绝美容颜,如天边的火烧云一般炫美夺目。 我乱了心扉,如若,长恭是向公主求婚,那燕都呢?燕都,也是胜利者啊! 萨满巫师手捧着象征荣誉的金狼,却不知究竟该给何人?人们的众目灼灼,望着马背上的两位英雄,静静等待着他们的抉择。

第319章 腾格里赐与的新娘 14 当一道紫光将我环绕,当低吟的歌声在耳边轻唱,当时光如水潺缓,流过漫漫长河。 仿佛,不过是短短的几秒,又仿佛,在呜咽的风中,孤独的过了千年。 似乎,有人在耳畔低语,翎儿,忠于你自已,忠于你自己的心之所思,意之所念。 你,终会回来我身边。 在迟疑中睁开双眸,才发现原来自己被一个男人伸手接住,落在了他宽阔有力的怀里,仰首望时,那对绿眸如深幽寒潭,暗不见底,身子不禁轻轻一颤,阿史那燕都,竟然是他救了我。 “你怎么会从天而降?”他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语,指尖,轻轻触过我的脸颊,轻柔得仿佛一用力,我就会幻化成泡影,绿眸微烁,如纷纷扬扬落了一场杏花雨,一潭碧水意春浓,荡起层层涟漪,手紧紧环在我腰间,紧得几乎勒断了我的腰肢,他的唇角渐渐勾起,“我的女人,你是腾格里赐于我的女人。” 人群中传来细声的低语,所有人,皆对我们投以怀疑的目光,交头结耳细声议论,“那不是北齐的迎亲使臣吗?他怎么会从祭天台上掉下来?他可是男人啊!” 惊魂初定,我醒过神来,挣扎道,“燕都,放开我!” “在我怀里的,是一个女子。”燕都环视着他的族人,大声宣告,道:“从天降下的蓝光,带给了乌古斯可汗第一位妻子,那位美丽的女人,给我们伟大的可汗生了太阳、月亮、星星三个孩子。 而这位环绕在紫光中的女子,一定是那美丽女人的姐妹。 腾格里听到了我的祈祷,于是,让她落在了我的怀里。” 她,是腾格里赐于我阿史那燕都的妻子。” “不是!我不是!我是北齐的翎麾将军。

第320章 夺爱 1 燕都的手轻轻一扬,马蹄声起,数百名突厥铁骑如潮水般涌来,将长恭团团围住,这些骠悍的草原汉子,一个个杀气腾腾,只待燕都一声令下,就会扬刀向前。此次来突厥的齐使,以文臣居多,长恭与我只带了三十名带甲护卫,此时,见长恭被围,他们亦迅疾拍马,手中利剑出艄。 剑拨弩张,一场恶战在即。 这时,阿史那公主的声音响起,她从祭天台疾奔而下,红衣如火奔入了乱军之中,她伸臂拦在长恭身前,道:“叔父,兰珠儿不准你伤害兰陵王。” 燕都勒马转身,在马上对木杆大汗道:“王兄,请将兰珠儿带走。” 远在祭天台下的木杆大汗冷眼旁观,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时,萨满巫师在他耳畔轻语了几句,他眸光如电,向我射来,终于,他还是轻轻点头,微叹道:“燕都,既然是腾格里赐于你的女人,就交由你自己来处理吧。” 说罢,他扬手令下率众离开,而阿史那公主,亦被强行带走,她不依不挠的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叔父,你不能伤害兰陵王,兰珠儿不准你伤害兰陵王。” 兰珠公主的声音渐渐远去。 太阳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并将最后一抹余晖带走,留给大地夜晚的清冷寒意。 祭天的人群亦在静静散去,无数的火把点起,在星星未出现之前,闪烁了草原的浓夜。 长恭将手中的剑扬起,凤眸中嗜血光芒虽未褪去,却渐渐平静了,他凝望着我,“木兰,别担心。” 即使是在乱军之中,他亦是如此迥然于众,卓尔不群;即使是手中握有利剑,他依然是面如冠玉,眼若流星。我含泪点头,只因知道,他是不可战胜的战神,他是所向披靡的兰陵王,他是我的终身倚靠,他会永远都会保护我。 “兰陵王,看来,你是想违抗你们皇帝的旨意了?”燕都悠悠然开口。

第321章 夺爱 2 “是什么旨意?”我仰首,冷冷的问。 他唇角勾起,轻描淡写道,“在来突厥之前,你们的皇帝下了一道密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密旨的内容是,令翎麾将军木兰为持符使节,永留突厥王庭。” 双眸低敛,睫羽轻颤,我恨得捏紧了双拳。个中因由,原来如此。高湛!如此无道昏君! 我轻声的问,“是你要求的吗?”燕都冷哼一声,并不否认。 “阿史那燕都,你卑鄙!无耻!”我一把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刀,抬手就向他砍去,他身子微侧,轻易钳住了我的手腕,他冷冷的盯着我,眸中迸出阴鸷冷冽的寒光,咬牙切齿道,“是,我卑鄙,我无耻,为了你这冷血的女人,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信不信?” 他的手稍一用力,我的手腕仿佛骨碎筋断,痛得无力的垂下手来,刀,跌落草地,他冷冷甩开我,偏首望着混战中的长恭,声音阴冷而嗜杀,“果然是神勇无敌的兰陵王,只是,这儿是突厥,纵然再神勇,也敌不过我突厥铁骑的轮番上阵。” 血,染红了长恭的一袭白衣,俊美的脸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那杯剑已经砍倒了数十人,然而,却又更多的人围了上去。火把,映红了夜空,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血腥。如果燕都不下令停止,这场杀戮,将一直持续,直到长恭力竭倒地。 “你放了他,我求求你,你放了他!”望着陷入重重嘶杀之中的长恭,我的心,如被刀绞痛至极至,终于不能再倔强,终于出声哀求,在燕都面前潸然落泪。 “求我,你拿什么来求我?”他冷冷的问,唇角缓缓勾起。 望着他那狂放不拘的冷眸,心,仿佛陷入了无底的深渊,一直下沉,一直下沉,直至沉下九泉地狱,没顶入冰冷的河水里,再无出头之日。他的目的,从来就如此明确,他的霸道,从来都容不得人拒绝。我清楚的知道,若要让他改变主意,我将要付出些什么! 燕都一手抬起我的下颌,残忍的笑,“你的眼睛,本是清醇明亮的,明亮得仿佛是夏夜划过天际那颗最明亮的星,然而,这双美丽的瞳眸,又常常会变得迷乱、挣扎。

第324章 别离 1 次日一大早,长恭率人去往金帐向突厥大汗辞行,我推说身子不适,独留帐中。 未过多久,主簿恒通大人便来了。恒通须发苍白,已过五十,是年长经世之人,他一直任军中主簿,长年陪在长恭身边,为人处事沉稳可靠,所以,我才会找到他。此时,他正欲行礼,早已被我扶住,自己却屈膝跪了下去,慌得恒通忙双手将我扶起,连声道:“木将军,折杀下官了。” “恒大人,实不相瞒,木兰有一事相求。” “木将军请讲。” “恒大人,王爷即日将要起程归齐,可是,我却不能随他一起离开。” 恒通愕然,“为何?”我从袖中取出一金黄绫锦交与他,他打开一瞧,恍然道:“原来,是皇上要让木将军独留突厥。”又扼腕叹道:“可惜,木将军年纪轻轻,却要从此远离家乡,留在这塞外之地。” 又问道,“不知王爷可知此事?” 我点头道,“王爷知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请求恒大人前来助我。” “木将军但讲无妨。” “王爷与木兰自军中相识以来,情同手足,结成刎颈莫逆之交。此番,皇上让我独留塞外,王爷年轻气盛,必定会因不允而抗皇命。若他不遵圣旨,皇上怪罪下来,岂不是木兰之过?所以,木兰才想出这一条瞒天过海之计,还需请主簿大人配合。” 说罢,我将计策和盘托出,“这…”恒通仍有迟疑,我已要再次跪低,他慌然将我扶住,长叹了一声,终于应了下来。 我面露欢喜,快步走至案前,提笔疾书,虽然极力抑住心中悲懑,终究有一滴泪,坠落在摇动的笔尖处,沁开的墨如水中之花漾开于纸上,模糊了我的视线,只觉得,肝肠一寸寸的断裂。 两封信,分别用信封装好后,我转交与恒大人,嘱托道,“这两封信,第一封,在你们到达燕门关之后,交与长恭,第二封,在你们到达邺城后,再交与他。

第325章 别离 2 细细打点行装,却在望见长恭那件血衣时,神思怔忡,手指轻轻抚过之时,脑海里浮现的尽是他持剑奋杀的身影,眸中清泪已然欲坠,“木兰。”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慌忙拭去泪水,努力以笑颜迎上前去。 长恭大步走入帐内,一袭白衣罩明光软甲,更显得身形颀长英姿飒然,凤眸入鬓含冷意,眉飘偃月隐不羁,这俊美的男子,有着凝霜带雪般的纤美,却在望见我时,眸光璨然闪烁,唇角笑意扬起。 凤眸含情,让我,仿佛又回到了昨夜,在漫天璀璨的星光下,是独属于我们二人的宁谧。 跟随长恭一起进帐的,还跟着功曹祖荫、参军刘中则、从事王仉英三位大人,我忙问道,“公主之事如何?” 祖大人答道,“萨满巫师信持天神腾格里的意愿,加之兰珠公主亦吵闹着不愿嫁去北周,如今,木杆大汗亦有所动摇。然而,北周南安公杨荐亦在座中,他愤然提及当初宇文泰将柔然降将尽皆交付突厥之事,以此要求木杆大汗莫忘周突结盟之恩义,以至木杆大汗仍在左右摇摆。” 我沉吟道,“杨荐为人耿正,且善辩能言,颇有几分急才,故甚得宇文邕倚重,有此人在突厥,事情确有几分棘手。” 长恭道,“突厥人一向迷信天神,萨满巫师身负上天之命,说话极具份量,我已经让人暗以钱财贿之,至于木杆那边,我亦已将皇叔允诺之丰厚条件一一细述,木杆一向贪婪,我就不信他仍不动心。”又道,“木兰,你不必担心,我已向大汗辞行,其他事宜,留祖大人在此即可。” 迟疑片刻,我轻声问,“长恭,我们当真要这样无功而返吗?只怕皇上,”然长恭迅速打断了我的话语,“我已顾不得那许多,我一天也不愿你多呆在这儿。” 这时,主簿恒通掀帘入帐,大声道,“王爷,下官认为,王爷此时不宜返齐,王爷昨日才赢得赛马之胜,并在众人面前替皇上向公主求亲,若是就此离去,岂不是前功尽弃?”又道,“王爷若是担心木大人的安危,或者,可以让木将军先行离开。

第326章 别离 3 长恭凤眸冷凝,断然拒绝道:“够了,此事不用再提,你们全都下去准备,午后,我们就离开都斤山牙帐。” 众人面面相视,恒通还欲再说,我已暗使了一个眼色,于是,众人皆无语退下。 “木兰,你怎么也同意?”长恭愠恼道,“回齐路途遥远,恒通居然让你独自先回,我怎能放心?” 我双眸黯然,“但是,恒大人所说的确有道理,长恭,你我皆身负皇命,此次若不能迎得阿史那公主返齐,皇上怎能轻易饶过?纵然你是他的亲侄子,可是,皇室无情,平秦王、河南王、还有更早之前的济南王,前车之鉴,比比皆是。你心中,当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 “而且。”我凝眸望他,从袖中取出那道绫锦密旨,“木兰。”长恭神情为之一变,我凄然笑道,“是我适才整理行装时在你衣衫内发现的,原来,皇上的这道密旨,是要让我永留突厥王庭。长恭,若你擅自带我回齐,已是不遵皇命在先,如果迎亲亦无功而返,你我即使能回到北齐,只怕也无容身之处。” “木兰。”长恭将我揽入怀中,道,“我说过,我可以不做这个王爷,我可以不返北齐,我可以抛下一切与你从此归隐,我只希望与你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离。” 我摇头,笑容苦涩,“大丈夫功成名就,方可言急流勇退,散发归隐!若是携女子私奔,我岂不是往北齐百姓心中赫赫生威的‘兰陵王’三字抹黑?而且,阿史那公主花落谁家,关系着齐国的命运,你是北齐的王爷,又怎能忍心看到,将来齐突边境锋烟千里,生灵涂炭,百姓受苦?” “木兰,你一向口齿伶俐,我辩不过你,”长恭懊恼道,“但是,我绝不能让你一人离开的。” 我巧笑倩兮,娓娓道来,“长恭,你想想,若是你能迎得公主归齐,皇上一高兴,就会饶了你我也未可知?你所担心的,不过是我在路上的安危,但你亦知,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曾经上阵杀敌的将军呀?!更何况,恒通大人不是说了吗?他会让刘参军、王从事两位大人随我一齐先返。

第327章 别离 4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摘自《诗经燕燕》 *** 柔和微熏的暖风袭来,草原的五月,已含了初夏的暑气,远处,嘹亮的歌声唱起,牧羊的女儿,声音悠远,九曲回旋,虽然听不懂她所唱的语言,却知道这歌声是极美的。不禁又想起敕勒川。那一天,天也是这么蓝,草也是这么绿,我与长恭形影相随,记忆里满是幸福的芬芳。 然而,如今,我们却只能分离,只影形单,各自归去。 伤离别的话语,在帐中时谁也不忍提及,及至此时真正别离之时,两人身边皆随从甚众,纵有满腔离愁别绪,反而无法说起,他伸手扯过我的马辔,眸光黯然,“翎儿,最多半月,你在燕门最多等我半个月,我一定会赶回来。” “好!”心,如针芒刺过,痛得紧缩,含了盈盈珠泪,却拼命抑住,我轻声道,“长恭,我会等你。” 又笑对众人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木兰与诸位在此别过。” 一一掠过众人惜别的眼神,眸光再次望向他,“长恭,我走了。” “木兰。”他却仍然不肯放手。 众人皆跟随身后,我勉强挤出笑容,取笑他道,“你一个王爷,又是男子,作此女儿之态,也不怕人笑话吗?” 他的眸中含了千般挣扎、万般不舍,终究还是放了马辔,轻声道,“去吧。” 一声去吧,已经让我鼻头酸涩,泪意涌上眼眶,不行,不能哭,不能让他疑心,我狠下心肠掉转马首,策马扬鞭,行了好远好远,却见他仍伫立原地,天地宽广,那抹颀长的身影渐渐模糊,风,轻拂我面,泪痕湿面,沁得脸颊冰凉。与君离别后,再见是何期?不敢再回首,只怕一回首,就会忍不住丢鞭弃马,飞奔回他怀里,拥着他结实的胸膛,任他有力的臂膀紧揽着我,再也不能撒手。

第328章 代价 1 十数骑突厥骑兵扯辔勒马于远远的草丘上,只有他独自一人,如旋风一般冲下,马蹄扬起湖畔的烟尘,眨眼之间就已近至我的身旁。身后,就是宽广的沙月湖,我,再无后退之路。 不理会我的挣扎,他张开手臂蛮横的将我直接抱下马来,一把揽入怀里,带有微微汗意的男子气息,狂野冷冽,不同于长恭的洁净清芬,他在我耳畔轻语,“我以为,你在骗我,你狡黠得跟狐狸一样,怎么会轻易回来我身边?” “我若要走,就不会还在此地了。”无论我怎么用力,却总是挣不开他的怀抱。 “呵,瞒天过海的好计策,果然是聪明的姑娘。”他用粗糙的手指轻抚过我的脸颊,深邃的绿眸中有闪烁的流光,“看来,你已经决定要留在突厥,留在我身边了。” 我不置可否,说道,“我有两个条件。” 他松开手,唇角微微勾起,“说。” “第一,让兰珠公主嫁去北齐。”他仍在笑,眸光却渐渐冷峻,我接着说道,“第二,必须等到长恭的迎亲马队回到雁门关后,我才能嫁给你。” 他抱臂而立,冷冷的瞧着我,慵然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冷凝着他,声音冷若冰霜,“那么,你永远也别想得到我。” “看来,你似乎对我有持无恐!?”幽暗深邃的绿眸,冷得让心颤,“兰珠儿是我最心爱的小侄女,我怎么能让他嫁去北齐,嫁给你们那个疯癫昏庸的皇帝?”他冷戾的笑,“而且,兰珠儿已经有了意中人,就是你的心上人,兰陵王高长恭,” “兰陵王仪容绝美纵横疆场,宇文邕潜龙在渊意气飞扬,兰珠儿无论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获得幸福。”他的笑容邪恶,俯身看我,仿佛是洞悉了一切的恶魔,“我想,这两位男子,都是你极为熟悉的。 你认为呢?你若是真心怜惜兰珠儿,你认为,她应该嫁给谁?是宇文邕,还是高长恭?” 在他言辞冷冽的逼问下,我一步步踉跄后退着,直至退进了冰冷的湖水中,他伸手攫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拉回身畔,狂野的呼吸侵袭着我鬓发,他在我耳畔继续道,“若你提出的第一条,让兰珠公主嫁往北齐,是让兰珠儿嫁给北齐兰陵王高长恭,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第329章 代价 2 “你早该知道的,”我仰首望他,声音颤抖,“我的心中只有长恭,只有他一人,我爱他,我不希望他娶别的女子,除了他,我再不会爱上别的男人。” 泪,夺眶而出,我凝视着他,恨然道,“你,也不例外。” “你!”他的手骤然收紧,简直怒不可遏,我冷哼一声,淡然转首,凝望着夜色下的沙月湖,天地静谧,风将宽广的湖面吹起层层皱纹,这湖,连着绿洲和戈壁,绕过湖,一直往南,越戈壁,经敕勒,过阴山,就能一路回到千里之外的中原。 他一把捏住我下颔,强迫我抬首望着他,阴鸷冷戾得恨不得用目光将我撕裂,“你以为你是谁?别在我面前再提你爱的男人,也别再自做多情的以为我爱你,我才不管你心中装着谁?只要是我看中的女人,纵然只是躯壳,我也要得到。” “你所吸引我的,也只不过是这具身体罢了。”说时,他已将我拽入怀里,霸道的吻,落在我的唇上,狂野强横,没有丝毫怜惜,我睁大眼睛,刚要抬手反抗,却被他将双手紧扣于身后,强迫我迎身向他,肋骨被压得好痛,胸腔中的空气仿佛被挤压怠尽,我禁不住低低咳出声来。 他狠狠将我推开,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你的吻,还是如此生涩,身体僵硬得连我军中的营妓都不如,看来,高长恭并没有好好调教你。”那笑颜如此狠戾残忍,“你放心,我会好好教你,教你如何取悦男人。” 脸,仿佛瞬间失了血色,一层淡淡的水雾模糊了我的视线,“阿史那燕都,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羞辱的。” “那你为了什么回来?” 我的眸中激起愤懑,嘴唇颤抖着,自尊让我再也开不了口。 “呵,又生气了?你生气时最美丽,比你冷冰冰的样子美丽一千倍,你尽管生气,就象现在这样,也只有这样,我才会对你有兴趣,才会好好考虑你所提出的条件。”他肆无忌惮的笑,笑声邪恶,如恶魔一般。

第330章 狼王 1 我刚要开口,却被他用大手一把捂住,“嘘。”他示意我噤声,轻声道,“狼来了。”我怒视着他,以为他又在戏弄我,然而,身畔‘轻尘’突的支楞起耳朵,马蹄轻踏,步伐不安,我回首一看,在几十米开外的草丘上,果然出现了一群狼。 深蓝色的夜幕下,狼的绿眸,仿佛莹亮的宝石,为首的那只狼,身姿轻灵,气势桀骜,当它望向我们时,眸光如飕飕冷箭,直叫我脊骨发凉。这群狼,足足约有十几条,它们亦发现了我和燕都,及我们身后草丘上的十数名突厥人。 “别怕,他们只是来饮水的。”感觉到我的颤栗,燕都轻轻笑了,“而且,有我在,狼王不敢伤害你。”我仰首望他,夜色下,他的五官如刀刻般立体,有着棱角分明的狂野俊隽,我冷哼道,“我身边的这头狼,才真正让人觉得可怕。” “哈。”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低声道,“走吧,女人,别留在夜晚的沙月湖,当真惹怒了狼王,也不是好玩的。” 我刚要上马,他却阻拦道,“你的马不行。”随着狼群离湖边越来越近,‘轻尘’开始频频喷气,焦燥不安的颤栗,燕都轻嗤一笑,语含不屑,“中原的马。”我用手轻轻抚摸马鬃,想让轻尘变得安心,这些年来,‘轻尘’一直随我东奔西走,即使是上阵杀敌亦从未胆怯过,此时,它遇上了塞外的野狼,却变得退缩。 “坐我的马。”燕都不容我拒绝,直接将我抱上了枣红马的马背,当他跃身上马时,狼群已经行至湖边,群狼踏入湖中开始汲水,唯有那头头狼,仍然蹲在岸边,绿光莹莹,冷眸如针,有着让人不可逼视的犀利。 燕都一手扯辔,一手环在我腰间,马鞭轻扬,纵马而走。我慌然吹了一声响哨,‘轻尘’抖擞长鬃,亦紧随而来。这时,身后的狼王忽然仰天长啸起来,冰蓝的夜空下,长长的狼嘷,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响彻了夜的寂寞。 燕都的手一顿,轻声道:“狼王死了妻子,又开始叹怨了。” “哦?” “它的妻子是难产死的,四头狼崽生在冰天雪地里,若不是这四个小崽子,狼王恐怕会疯了去。

第331章 等爱 1 十数骑纵马疾奔在黑夜的草原上,虽然已经离了沙月湖好远好远,耳畔仿佛仍有狼嘷的余音在回旋,脑海中,狼王仰天长啸孑然孤伶的身形渐成剪影,一声声呜咽悠长的悲怮直达苍天寰宇。 惆怅的风吹乱了发丝,满天繁星闪烁在冰蓝色的天幕,天铃鸟的歌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脆婉转,可是,我的心情却沉重得再也看不到、听不见任何美好。远处,一顶顶白色的穹庐毡帐群落出现在视线之中,牧羊犬的狂吠穿透暗夜遥遥传来,我又回到了都斤山下突厥王庭。 下马时,为避人耳目,燕都用他宽大的披风裹着我,直接将我抱回了他的银帐。 一进入帐中,我立即从披风下挣出,他亦不在意,自顾解下披风,露出一袭蓝绫窄袖左衽衣,更衬得他身形鹤势螳形,气质狂野不羁,他坐在椅上,将披风随手甩至一侧,一边解手腕上的金扣,一边对我说道,“你过来。” 我警惕的看着他,说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 他眸光一沉,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双手扯过我的双腕,将我直接扯至身前。 我正要恼,他却又坐下,眉峰微蹙,一脸正色,“木兰,我不能马上答应你的条件,兰珠儿才十三岁,别说我王兄不舍,就是我亦不舍她这么早出嫁。所以,你别奢望她这次能随高长恭一起回北齐。” 我的心,一沉。他又继续道,“突厥与北周结盟在先,北周皇帝的迎亲使臣都已经来到王庭,即使高长恭在赢得赛马后向兰珠儿求亲,即使萨满巫师亦立于北齐一方,我的王兄也不能当即反悔。更何况,兰珠儿还小,在她十五岁之前,无论是北齐还是北周的使者,都只能暂时羁留都斤山牙帐,至于两年后,这桩婚事的变化,就要看你们北齐皇帝的表现了。” 他说得如此清晰明确,让我不得不静心思索,他话中的意思,正如我与长恭所料,北齐的金钱攻势,让木杆大汗心中已然松动,剩下的,不过是要继续拿银子来填罢了。 当年,面对强盛的匈奴,汉武帝能够意气风发的说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第332章 等爱 2 “木兰。” 他倾身向前,拉过我的双腕,低低唤我,“我该叫你木兰,抑或是翎儿?” 我一时怔忡,他的冷眸难掩失意,“当日,齐炀王与本王饮酒烂醉,他,叫了一晚的翎儿。” “齐王说,他的四哥宇文邕,深爱着的女子,名字叫翎儿。” 前尘往事,已隔经年,念及时,如置身于迷雾未散的梦魇,记忆里,那俊朗少年有跳脱的剑眉,飞扬的笑容,一对乌黑的瞳仁,冰雪般明亮。 彼时,我们皆是青涩年华。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一切,又会如何?一丝酸楚涌上心头,我狠狠的摇头,不愿再想,不肯再想,“我不是他所说的翎儿,齐王殿下不过是认错人罢了。” 燕都静静的望着我,暗邃的绿眸,让我眸中的痛楚无处遁形,他轻声道,“我不管你曾经是谁,我也不管你心中有谁,从今后,你只做我阿史那燕都的女人,可好?” 我眼中的燕都,性情孤傲,睥睨天下,从来都是狂妄而又桀骜的,宛如长生天之子,高高立于云端,逼得人要去仰视他。然而此时,我站在他面前,他却坐着仰望,执手相对时,他的眸中隐含了一丝企盼,是不容拒绝的脆弱。 “不。”我缓缓的从他的手里抽出双手。 一抹深深的失望自冰绿色的瞳眸掠过,狂佞而倨傲的冰冷笑容再次勾起,他猛然起身,高大的身躯,迅速遮住我头顶的光亮,而他的脸,隐回黑暗的阴影里,绿眸缈茫,如海水一般深不可测,让人心生怯意,恨不能远远逃离。 “好。”他的手往我腰上狠狠一带,逼得我踉跄向前,他的声音冰冷,“既然你执着于我们彼此利用的关系,那么,你是否该拿出一点诚意来?” 我慌然抬手,白晳的柔荑挡住他即将落下的吻,他一怔,手心传来的温热,让我的脸颊泛起微红,我迅速收回手,低首垂眸道:“我说不,是因为现在还不行,我说过,我必须得拿到木杆大杆的一纸盟约,还有,就是要等到长恭离开雁门后,我才能……” 我极力扮出娇羞怯弱的模样,只因我知道,燕都的性格,容不得人直接拒绝,唯有与之委婉周旋,才能让他暂时罢休。

第333章 等爱 3 汉代时,远嫁乌孙的细君公主不习惯塞外的生活,作《悲愁歌》遣怀,歌里唱到“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以马车载着毡帐逐水草而居,哪怕是突厥王庭所在,亦是城郭与毡帐并存。 我现在所在的银帐,就是一顶穹庐帐。 一睁开眼睛,就能望见穹庐之顶精绘的九重天幕,一层层延伸,云纹图案精美斑斓、祥光环绕。帐中悬狼头,挂宝刀,陈设简单而不失尊贵,处处彰显贵族男儿的气息。 清晨的阳光,透过帐顶的天窗照进大帐,一道道光柱里,有细细的尘埃在舞蹈。 我悄悄掀起帷幕,往那边卧榻上望去,发现燕都已经不在帐中。这时,一名侍女走了进来,我慌然垂下帷幕,脚步声渐近,一个清甜的女声,“木姑娘,你醒了吗?” 竟然是阿依丽的声音。 “阿依丽。”我掀开帷幕,果然是那美丽的异族女孩,她垂首立于一侧,金黄的辫梢垂于丰满的胸前,长而翘的睫毛轻颤着,宛如翩跹蝴蝶,她的手中捧了一套宝蓝色的衣衫,精美繁复的花纹,分明是突厥女子的衣衫。 见我掀帷,她冲我微微一笑,道,“木姑娘,请您换衣衫吧。”“这衫?”她恭敬的答道,“衣衫是王爷吩咐我送来的。”我想了想,再着汉装藏匿于燕都帐中,确也不方便,于是起身,依言让阿依丽帮我换衫。 “阿依丽。”我吞吞吐吐,有些迟疑该如何开口。阿依丽眉睫低敛,十指纤然灵巧,她替我仔细系好腰带,轻声道,“你放心,王爷吩咐过我,不该说的,不能说。” “呵。”我浅浅笑了,又问,“阿依丽,你不是在公主身边的吗?” 她答道,“我想留在王爷身边。”我一愣,心想,一定是她汉语不好,所以表达错了意思。瞄瞄四下无人,我轻声问道:“他将你从囐哒掳来,让你由尊贵的公主沦为一名侍女,难道,你不恨他吗?” “恨。

第334章 等爱 4 阿依丽帮我辫了两条麻花辫子,黑油油的,垂绦于胸前,上身着宝蓝绣金线对襟短衫,下身是浅紫长裤配黑色靿靴,蹀躞带上金环铿锵,行动时如纤手拂过风铃。闺中女儿春衫薄,一袭胡服,更是显得腰肢纤细,身姿玲珑。 燕都正好掀帘进来,在我转首回望的一刹那,他的眸中掠过一丝惊艳,居然失神了。 “这样穿,也很美。”他走近我身侧,长腿一伸,双手抱臂靠于一旁,看阿依丽替我梳装,那对绿眸若翡翠流光,丝毫不掩灼灼光华,他低笑着,唇角的笑纹扩散,道,“你们汉人有一个王,为了赢得美人一笑,竟然点起长城上的烽火戏弄各方诸侯。以前,我总是不能理解这种荒唐行径,如今,算是明白了。” 他说的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我斜睨了他一眼,这人拿昏庸残暴的君主自比也就罢了,偏将我比拟为褒姒,我讥讽道,“燕都王,你不是有宏图大志,不是要饮马黄河吗?居然会想到烽火戏诸侯,看来,你也不过才这么一点志气。” 他一怒,却又笑了,“饮马黄河,指点江山自然是我的梦想,但若能江山在侧,还需要美人在怀,这才称得上真正的快意人生!” 我冷哼道,“听你的口气,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一定是个饱暖思淫欲的君主。更何况,一帝功成万骨枯,踩着长城内外无数的枯骨鲜血,只为满足你个人的一已私欲,即使登上你人生的顶峰,快乐也将远离你。” “你!”他豁然站直,眸中的怒气一触即发,“非要惹怒我,你才开心对吗?” 立即意识到,我现在可是有求于他,赶紧识时务的闭嘴不言。 妆梳好后,偷偷瞄了一眼他,假装忽略他一脸的不悦,轻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去见大汗了?” 他冷冷的瞧了我一眼,道:“我真想在长城的烽火台上燃一把狼烟。” 我斜睨着他,嗤之以鼻,这人居然还不死心?他却唇角勾起,“你以为我是想引来各路诸侯,博你红颜一笑?”眉峰一扬,讥讽道,“错。

第335章 巫师 1 燕都让我戴上幂离面纱是正确的,因为,我们刚走至金帐外,就遇到了阿史那公主。公主一袭骑射打扮,红衣如火映得笑靥灿烂明媚,她远远望见燕都就高声唤道,“叔父。” 燕都驻足,慵然笑问,“兰珠儿,一大早从哪里来?手里拎了什么?” “是我和兰陵王射的野兔。”阿史那公主一脸的兴奋,她奔至燕都身侧,挽着燕都的胳膊,爱娇道,“兰陵王陪我去狩猎了,你知道兰陵王射中了什么吗?”她的话语如滚珠一般,丝毫不掩灵动美眸中的倾慕光芒,“他射中了一只大雕。”少女的笑声如铃,喜滋滋的炫耀道:“他说会用雕翎给我做一把最美的扇子。” “哦,兰陵王呢?” “急急忙忙被人叫走了。”阿史那公主眉头微蹙,吞吞吐吐的说道,“叔父,你知道吗?木将军昨天已经回北齐了。” “哦,我知道。”燕都轻哼一声。 “那,你跟兰陵王没事了吧?那晚,听说你们在祭天台下……” 燕都唇角勾起笑容,问道,“兰珠儿,若是我与兰陵王起了冲突,你是帮着叔父呢?还是帮着兰陵王?” 阿史那公主一呆,犹豫良久,才扭捏道,“叔父,兰珠儿求你,别跟兰陵王吵,可好?” “好了,我明白了。”燕都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别人家的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 “叔父。”公主闻言不依了,燕都捏捏她的小翘鼻尖,怜爱道,“你自玩去,我找你父王有事。” “嗯。”公主依言放开燕都的胳膊,却又好奇的偏头打量着我,问道,“叔父,这位姑娘是谁?” “兰珠儿,你玩儿去吧。”燕都并不答她,手一伸,直接拽过我的手腕,拉着我的手进了金帐。

第336章 巫师 2 萨满巫师的眼珠,亦是绿色,绿得仿佛是万丈深潭,水深如碧,透出一丝丝冷意。 我下意识的将手捂在胸前,摇头拒绝,“不行。” 他手持木杖,一步步向我走来,腰间的铜铃发出声响,清脆、而诡异,扰得人心慌意乱。木杖上的铜片仿佛被风吹起,一片片相互撞击,哗哗的轻响。 他的红唇轻语,吟唱着我完全听不懂的长歌。 随着他的走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植物的清香,沁人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那对暗邃绿眸紧盯着我,仿佛,可以轻易吸噬人的灵魂。 我的心,扑扑乱跳,不由得一步步退后。 一双手从身后伸出,将我紧揽在他的怀里,是燕都,宽阔的胸膛,有力的手臂,让人顿时安心不少,他揽着我前行一步,恭敬道,“巫师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萨满巫师终于止步,他微微颔首,答道,“燕都,我感觉到这女子身上有一种精灵(注1)的力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力量,来自她颈间悬着的一枚紫玉。” 我一听,忙将梅魄紧紧拽握在手心,解释道,“巫师大人,这枚玉,是我一个好友赠予,不过是块普通的紫玉罢了,并没有什么奇特。” “天神腾格里赐于我无尽的力量,让我可知过往,可见未来,人世间的永生,尽在灵杖的指引下,让这痴缠千年的灵魂,从来处来,回来处去,一切,孽消缘灭。” 萨满巫师微阖双眸,喃喃自语,灵杖上的铜叶片片摩擦,刷刷作响。 仿佛感应到什么,梅魄,变得灼热的烫手,烫痛了我的手心,这热量从手心传送,一直烧至五脏六腑,全身筋脉。仿佛有熊熊的火在胸腔里燃烧,难受得我捂着胸口,一颗颗晶莹的汗珠从额心沁出。

第337章 巫师 3 一样是绿眸,不同于燕都的深邃澄澈,萨满巫师的眼仿若猫眼石般流离诡谲,噬人心魄。他执杖向前,一片片铜叶纷繁的乱响,“燕都,你的左耳,还戴有我赠与的法器,那段被黑暗神尘封的往事,有朝一日终会被唤醒。”几乎是声色俱厉,“这女人不属于你,放手吧,不要再惹祸上身。” 燕都的左耳,有一颗浅蓝色的绿松石耳坠,有透明的温润光泽。 而萨满巫师的颈间,亦悬一颗天蓝色的绿松石,蓝得宛若天空的颜色,一丝丝流云嵌于其中。 传说,萨满巫师有预言、解梦、占星的能力。 每一个巫师都有三样法器,分别是腰铃,铜镜,和单鼓。 念咒语时,在灵杖和法器的指引下,他们可以操控世间万物幻化而成的精灵;他们可以召唤灵体守护神,直接与天上的神灵交流;他们的力量,可以上达九重天,下至九泉河,畅行无阻游走于三界之间。 从来,我对于这种非唯物主意的神话,一直是听听就罢,从未当真信过。 可是,自从我来到这个乱世,一切,仿佛都乱了。 这时,木杆大汗打破僵持,他疑惑道,“巫师大人,可这名女子确是从祭天台上跌落到燕都怀里的。” “从相识的开始,就注定了错误,哪怕过了一千年,亦是如此。” 萨满巫师的话语,冷得如数九寒冰,“这个女人,必须用圣火焚烧,以祭祀天神腾格里。” “妖言惑众!”我终于忍耐不住,眸中的怒火燃烧着,“你凭什么?” 那双绿眸,诡谲而冰冷,竟然溢出一丝丝怜恤,“我是为了你好,只有烈焰焚净你的肉体,你的灵魂才能清澈的重返天庭。”萨满教的四种图腾崇拜,七彩神火,位居其一,萨满巫师将源自天界的火视为最圣洁的灵物,认为火,可以洗涤一切污秽的灵魂。

第338章 巫师 4 灵杖上的铜叶停止了颤动,梅魄的灼热在渐渐散去,萨满巫师的眼睛悲凄莫名,“哪怕再过千亿年,昆仑山的雪仍然不会融化。我衷心守护了多年的神鹰,终将为她折了矫健的翅膀。一切,都是宿命的轮回。” 他的视线冰冷的落在我的身上,“分离了你们的灵魂,却分不开你们相爱的心。这朵花,守护了你千年的精灵,当七魂七魄再次相遇时,曾经的誓言和诅咒都将会一一实现。” 一声长长的叹息,让微阖的绿眸,溢出一滴清泪,缓缓坠落。 他手执灵杖,转身离去,脚步蹒跚,仿佛在倾刻之间,就已经苍老百年。 “呀。”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原来是阿史那公主躲在帐帘后偷听,被快步离开的巫师撞个正着,公主望着巫师离去的身影,轻吐小舌,又摸摸被巫师撞痛的鼻子,小心翼翼回头张望,她望着我,面露疑惑,两颊腮帮鼓起,恨不得吹开我面上的纱罗。 这时,木杆大汗喝道,“兰珠儿。”公主舌头一吐,慌忙将头缩回去,“父王,我只是路过,我什么也没听到,我这就走。”说话之际,她已经一溜烟跑了。 帐中,只剩下我、木杆大汗、燕都三人。 木杆大汗抑住满脸不悦的情绪,对他唯一的弟弟说道,“燕都,巫师大人自你出生之日起就来到我们的部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守护着突厥王族,你怎能因为这个女子,如此无礼的对待尊贵的天神使者?” “王兄。”燕都单膝跪地,仰首请求道,“这些年来,王兄一直如慈父一般,呵护我这自幼失牯的幼弟,今日,燕都再次恳求王兄,请王兄允许我娶身边的这位女子为我的正妃。” “燕都,你!”木杆大汗脸色铁青,胸前起伏不定,喝斥道,“兰珠儿嫁去北齐之事,可以从长计议,但是,你的婚事,必须得到巫师大人的允许才可!”他见燕都不为动,更是激动的来回踱步,“燕都,我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将来,你迟早要担当起守护整个部族的责任。

第339章 前世今生 梦里,满目都是灼灼繁花,沉甸甸的坠满枝头,那白衣的少女如一道烟霞飞起,一串串金铃般的笑声,悦耳动人,一个男子在追问,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 回答他的,只有渐渐远去的笑声,呼吸里,一阵阵沁人肺腑的花香,香气馥郁,闻所未闻,却熟悉得,仿佛已经深烙在心底。那名男子站在花荫下,挺拨的身姿,如巍巍昆仑,当微风拂过,花瓣朵朵飘飞,他的声音里柔肠百结,那话语清晰的传入我耳里。 我一定会找到你,再见面时,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 想要让我爱上你,除非昆仑山融化了亿万年的积雪。 否则,即使封去我前世今生的记忆,我也永远不会爱上你。 *** 汗,沁湿了额头,深陷于梦魇里,痴痴缠缠,反反复复,永无休止。手紧攥成拳,指尖刺痛了手心时,我终于惊呼一声,从梦中惊醒。夜深人静,烛影摇曳,只有燕都倾身坐于我榻前,他双手扶着我的双肩,急声道,“木兰,醒来。” 我坐于榻上急促喘息,手肘反撑于身后,亵衣尽被汗水濡湿,生出一阵阵凉意,当眸光聚焦在燕都焦灼的脸上,终于慢慢清醒,原来,自己仍然在燕都的大帐中。 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得,仿佛经历了一世一生。 在梦里的那种感觉,难过得想要死去。当一觉醒来,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可是,那种心悸的难过,为什么那么真实? “你没事吧?” 燕都替我拭去额上的汗水,他襟口微敞,衣带未结,应是听到我的声音,就慌然起身过来,凌乱的发,衬得他霸气未减,反更添了一股邪魅的气势。

第340章 囚鸟 1 我愿远离乐土,从此堕落红尘。<>指尖尖利的划痛了他的后颈,我从他狂烈的吻里挣脱出来。 却发现,那双深邃的绿眸,浸透了忧伤。 一种身心俱疲的忧伤。 他松开手,起身离开,高大的身躯带得帷幕层层翻飞,烛光,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轻轻喘息着,仰天躺回榻上,用被子蒙了双眼。 与长恭的分离,不过才两天,却仿佛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思念,深入了血脉、骨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古人诚不欺我。 长恭,长恭,我在心里痴痴的念,将这个熟悉的名字千百次的念及,长恭,我好想你,好想你,待到再相聚时,我们就离了这纷争乱世,找个无人去处,过我们的二人世界,可好? 泪,渐渐迷离了双眸,濡湿了被子,睡意迷朦之际,唯有一句‘想你’萦绕心头罢了。 【一个月后】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已是六月,白日里酷暑难当,夜晚,却有凉风习习,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羊羔在睡梦里咩咩叫唤,这是千年前的大草原,有着一种原始的宁静之美。四周清凉的群山,托出皎洁的弯月,虽不是满月,却依然清辉四射,朗照大地。 立身于苍茫的大草原,头顶青穹,心底,触动了一根细弦,轻易的记起昆明湖的月色,那恬淡的男子,在月下吹萧,衣袂随风,恍如天人。 奈何,斯人已逝去。 或许是心中的感觉吧,总觉得塞外的月亮虽然明亮,却总与中原的月亮迥异。

第341章 明月湖 1 “什么也没想,只是在欣赏月色。”我淡然回答。 朗朗月光下,燕都披散辫发,以一丈锦帛裹额束于脑后,一袭褐衣靿靴,更显身姿颀长挺拨、仪容如圭如璧。在月光下,他亦是俊隽清朗的男子,当月影轻移,没入云层之时,他周身散发的冷冽狂野,却又让人无从忽视了。 “这儿的,不是最美的。”他唇角勾起,笑道,“走,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远处的近身侍从欲跟随而上,却被燕都挥手示退,在扶我上马时,他眉峰微蹙,问道,“为什么不骑我送你的那匹马?” “我已习惯了‘轻尘’。‘踏雪’本是阿依丽的马,我不愿夺人之爱。”轻抚骑下马鬃,我淡然道,“好马是恋旧主的,燕都,你还是将‘踏雪’还给阿依丽吧。” “也罢,往后我再驯一匹好的给你。”他亦不再坚持。 较之‘轻尘’的灵秀,燕都的枣红马身躯壮实,四肢修长,威风凛然仿若天马一般,他踩蹬上马,在马上扯辔笑问我:“中原人不是有聘礼一说吗?那么,你想要什么?” 睫羽微颤,我凝眸望他,轻声道,“如果可以,我倒是想要一套江南绮罗裁成的嫁衣。” “江南绮罗?”他的双眸熠熠闪烁,唇角轻轻勾起,“好,我一定会为你找来。” “走吧。”燕都纵马先行,长长的锦帛扬起,乌黑的发丝随风。“驾。”我轻叱一声,紧随其后,两匹马,一前一后,奔驰在月下,一直奔离都斤山王庭,奔向无边无际的原野。 月影轻移,光华如水银倾泄,将草原笼在淡晕的月光下,繁花似锦的春天已经过去,牧草疯长浓密葱郁得没了马蹄,夏虫的歌声此起彼伏,夜风迎面袭来,纵然凉爽,却抵不过空气中的蒸蒸暑气,昔日,蜀花蕊夫人冰肌玉骨,故清凉无汗,而我同为女儿身,不过跑马片刻,便已一身细汗淋漓。

第344章 明月湖 4 一轮彤日就在他的身后,万丈霞光,为他挺拨的身姿镀上金色的灿芒,他轻轻抬起手来,手已触及我的鬓发,绿眸中的那抹眷恋,却让我心生慌乱,我微微偏首,躲开了他的抚触,仰首轻展笑靥,“湖水好清,我,我想去洗把脸。” 说时,我已迅速将他的衣裳送还他怀里,一溜烟跑去了湖边。 湖面上,晨雾仍未完全散去,飘渺如仙境一般,我蹲在湖边,双手掬起一捧清水,轻洒在脸上,沁凉的湖水,让大脑变得清醒,长睫上轻沾了晶莹水珠,扑闪着坠落。霞光倒映在荡漾的湖面,七彩流离,绚烂得让人几乎怀疑,腾格里是否将世间珍奇尽藏于湖中?那璀璨夺目的光芒,美得几乎让人窒息。 不远处,高高的水花突然激起,吓了我一跳,也吓飞了湖面一群恬然休憩的大雁、白鹭。原来,是燕都纵身一跃,跳入了湖水之中。群鸟尖鸣着,低低盘旋飞翔,又如一朵朵浮云,轻轻飘回水面。 一群野鸭子划开清波向湖岸的我游来,我伸开手掌在水里,它们似乎一点也不怕人,扁扁的鸭嘴纷纷落在我手心。 燕都已经越游越远,湖面上,只望见一双击打浪花的矫健手臂。 我一时玩心大起,干脆也脱了鞋袜,白晳的小腿没入水中,与野鸭嘻戏,每一只水鸭头上都有一撮绿羽,成百上千只一齐攒动时,仿佛层层绿浪,激起珍珠般的水花,它们的扁嘴轮番攻击我没入水下的腿,痒得我顿时咯咯笑出声来。 水花,沾湿了衣衫,笑靥轻展时,觉得心,也变得飞扬。 突然,鸭群哄然展翅飞起,一只大手在水下捉住了我的腿踝,顺势一扯,我已仰天倒下,湖面激起的巨大浪花,淹没了我,与他。 那只手在我腰间一环,转瞬间,我落入一个结实的胸膛。我大惊失色,挣扎着推他,道,“燕都,你干什么?” 他一言不发,吻,却狂野的落下,霸道肆虐的吻,无论我怎样扭头挣扎,也挣不开他,那双灼热的大手掌着我腰肢,缓缓向上移动,隔着沁湿的衣料,用力摩挲着我的丰盈。

第345章 明月湖 5 水面轻漾,清澈的倒映着两人纠缠挣扎的身影。 一只只野鸭复又落回我们身畔,展翅梳羽,伸颈戏水,如同湖面飘浮着的朵朵绿萍。 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踏着水花,大步走向湖岸,带得一串串水珠,如碎玉一般,颗颗坠落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微敞的襟口,露出他胸前的狼头纹身,狼眸如箭,狠戾而冰冷。 他将一路挣扎的我放倒在绿草地的大披风上,我们的衣裳俱已湿透,湿漉漉的衫紧贴在玲珑起伏的身躯,更激起他眸中噬人的渴求,他呻吟一声,灼吻从细颈一直肆虐往下,我狠命的捶打他,“阿史那燕都,如果你需要女人,大可以去找你其他的妻子。我现在还并未嫁给你。” “你这折磨人的女人。”他不管不顾的吻着,轻易制服了我的双手,“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他急于想要解开我的衣裳,一时又解不开,于是干脆用了蛮力一扯,一声布帛清脆裂开的声音,水雾迷蒙了我的双眸,我停止了无望的挣扎,清泪,挂在颊边。 “燕都,你一定要让我恨你,才肯罢手吗?” 他微微一怔,手顿在了半空。眸中渐渐流露出一丝失望和愤懑,他终于狠狠的放开了我,颓然翻身站起。久久伫立于湖边,他突然“啊”的向天狂叫,似在发泄心中的郁积,紧接着,他伸臂跃入湖水之中,一个猛扎后,消失在湖面。 浪花,将禽鸟再次惊飞,一片片坠羽飘落,如漫天飞花,静静飘落在清澈的水面。 我撑起身子,拭去颊边的泪,想要掩好衣襟,却发现衣衫已经破碎得无法蔽体,唯有用他宽大的披风裹紧身体,太阳渐渐炽热,可我却仍然止不住的颤抖,一颗颗泪,如珍珠般坠落。 时光,在我抱膝静坐时,悄然流逝。 燕都终于游回了岸边,伟岸的身姿,如一尊神祗从湖水走出,他解掉衣衫,擦拭着赤裸的上身,宽阔而健壮的胸膛上,那狼头纹身,那怕是在阳光下,亦让我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第346章 全羊宴 1 这天午后,燕都就派人找来了一队商旅,这些往来中原与西域的商人,将丝绸、茶叶、瓷器、经由丝绸之路,运往西域各国,这些充满中国元素的物品,成为了西域、东亚、西亚乃至欧洲各国王室贵族的最爱。 此时,大帐内堆满了一匹匹华贵精美的丝绸布帛。一位皮肤黝黑的商人正为我展开一匹上佳的绸缎,介绍道,“姑娘,这些都是用江南上好的蚕丝纺成,若是能做成衣裳穿上,一定清华高贵,为你的美貌更添无双艳丽。” “并没有绮罗。”我淡淡的说道。 “姑娘原来喜欢绮罗,无妨,我们此行亦带了,只因王爷传唤匆忙,一时未能全带。” 我微微一笑,“那么,明日送来吧。” 随手捡了一匹素雅的提花绸缎放在身上比划,轻声问道,“王爷,可好?” “很好。”他低低回答,略行上前,帮我比试布料,“这次能够顺利拿到结盟书,多亏木姑娘了。恒大人嘱咐我们几个,一定要协助姑娘顺利离开王庭。”我微一颔首,乘此机会,将藏在袖中的信迅速交给了他,低声道,“准备好信中的东西,明日午后藏在绮罗中一起送来。” 瞄了一眼帐外的侍卫,我轻声道,“明晚,你们在黑石滩等我,我们往西走。” “往西?”他一愕。 “是的,仍旧往西。” 他一想,立即明了,点头答应。正在此时,燕都大步走了进来,他望着帐中堆积的丝绸,笑问我道,“可有喜欢的?” 我淡然一笑,摇头道,“并没有绮罗。” 那商人笑道,“原来姑娘喜欢绮罗,吩咐我们明日再送来。” “挑最好的送来。

第347章 全羊宴 2 迎娶新妇的青庐百子帐早已搭好,象征尊贵身份的狼头旗纛高悬在帐前,傍晚时分,燕都与我一齐走进青庐帐中。烤全羊的香气弥漫着整个穹庐大帐,马奶酒早已盛满角形酒杯,十数名辫发披散,身材骠悍的突厥汉子,纷纷迎上前来。 燕都在我耳畔轻笑道,“我与他们,都是歃血为盟的兄弟,你不必拘谨。” 这些男子毫无顾虑的将我左右打量,其中一人大手重重的拍在燕都肩头上,声如洪钟,爽声大笑道,“燕都,你好福气,居然让你找来这么个大美人,羡慕啊,只是,这般娇弱的美人怎么能受得了你?”又窃笑着对我说道,“王嫂,燕都可是一匹真正的野狼,当初我们在柔然王宫时,他第一次……” 燕都的脸居然红了,他迅速打断道,“喂,托古,十几岁时做过的荒唐事何必再提?” “嘿嘿,我不过是想让你的王妃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我明白他意之所指,不禁脸颊微微郝红,燕都大手揽在我腰间,俯首在我耳畔轻声道,“放心,对你,我会很温柔的。” 我的脸,更是红了个彻底。 另一名男子也大笑起来,“燕都,真没想到啊,奔驰的野马也能套上笼头,飞翔的雄鹰也能驯成鸽子,嗜人的恶狼也能摇着尾巴,变成一条温顺的牧羊犬。” 燕都唇角勾起笑纹,道,“图吉大哥,你不也一样服服帖帖的,甘愿为莎雅嫂子竭尽忠诚吗?” 众人尽皆大笑起来。 突厥人有独特的宴饮习俗,敬酒之人,歌呼相对,点名而饮,哪怕是尊贵如可汗,亦可直呼其名,众人衔杯共饮,亲呢莫名。燕都虽为王族贵胄,却与这些人自幼相识,故亲如兄弟一般,他们喝起酒来,当真是拿酒当水饮,让人目瞪口呆。 银制浮云餐盘中,摆着一只烤得喷香的全羊,羊身抱膝俯卧,形如活羊一般,突厥人无羊不成宴,然而这段时间以来,我对羊肉早已失去了胃口,燕都细心的用银刀剔了一块羊腿肉放在我盘中,我不过举筷略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第348章 全羊宴 3 原来,图吉是前来向我敬酒,燕都想要替我接过,图吉却恼他道,“燕都,草原上有这规矩吗?这酒我是敬木兰姑娘的。” 燕都于是缩回手,笑望着我,我浅然一笑,放下奶茶,落落大方的接过酒杯,笑道,“木兰谢过图吉大哥。”说罢,将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众人皆笑了,图吉亦脸露喜色,这时,他用突厥语大声唱起歌来,豪迈粗狂犷的声音,响震整个百子帐,歌声是欢快的,可惜我却一句也听不懂,在歌声中,图吉手托一串赤红如血的赤珠,亲自挂在我颈项上,我忙垂首致谢。 燕都在一旁。不过数杯酒落肚,眼眶居然红了,他笑道,“木兰,赤珠是草原上最尊重的馈赠,你一定要好好保存。” “好。”我柔声答应。他笑凝着我,吻,轻柔的印在我鬓间,丝毫不避及旁人的目光,呢喃道,“木兰,谢谢你。” 在众人善意且戏谑的笑声中,我凝望着他,轻唤一声,“燕都,”心中,渐渐涌上了一丝愧疚。 一名一直沉默的劲衣男子突然笑问,“木兰曾是北齐的将军?” “是。”我笑答,并不否认。 “巾帼不让须眉,不错。”他的眸中有一丝赞赏。 “他是桑哥。”燕都为我介绍道,“桑哥精于谋略,是我们突厥草原上最聪明的智士。” 又一一为我介绍其他人,道,“托古是南面可汗之弟,图吉是西面可汗之子,桑哥是北面可汗之子。”一连十数个名字,一张张或硬朗、或狂野、或豪迈的笑脸,记得我头晕脑涨,燕都好笑的望着我,继续道,“记不住名字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熟悉。我的这一帮兄弟,他们所率的突厥铁骑,足以扬起乌云般狂野的黄沙,遮没戈壁的蓝天和太阳。” 又豪爽大笑,举杯道,“正是他们,助我踏平了西域嚈哒三十万铁骑。

第349章 全羊宴 4 百子帐以青缯覆顶,下垫锦花薄毯,宽敞且又随意。烤全羊香味四溢,马奶酒香冽醴泉。众人不讲究座次,随性而坐,以手撕肉,斟酒互敬,饮至酣畅时,拍膝高歌一曲,悠长似野狼长嗥。 马奶酒以马之初乳酿成,饮之微酸味冽,后劲亦足,我连饮数杯,踟蹰了良久,终究还是轻声问道,“燕都,金箭信符(注1)在你手中?” “是的。”他并不隐瞒,道:“王兄已将信符交与我,北周大将军宇文护不甘年初之败,频频有信函前来,想求突厥出兵相助。” “燕都,可不可以?”话语脱口而出时,‘不要出兵’四字,到底还是硬生生吞落肚去,只因知道,这个请求对于燕都来说,实在太过苟责,战事一起时,大家各为其主,我并无任何立场做出这个请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凝望着我,说出一个我一直不敢正视的事实,“木兰,你心中应当清楚,北齐君主昏庸,奸臣当道,即使没有北周和大突厥,高氏皇族迟早也会自取灭亡。” 是啊,我又何尝不知呢? 年初时,突周联盟攻齐之战虽遭惨败,但是,突厥仍控弦将近四十万,铁骑铮铮,雄据塞外。而北周府兵日益强盛,关陇贵族中的鲜卑宇文氏后裔,文治武攻,关中日渐富饶安定。反观北齐,当年神武帝高欢常怀吞并关、陇之志,江山传至子辈,可叹数子不肖,一个个唯玩声色,嬖幸用事,朝政渐紊,高欢若泉下有知,只怕亦要扼腕跳骂不肖种种了。 燕都举杯饮酒,神情坚毅,有着我不能改变的绝决。 每一个男人心中,都存有一个梦想。 从汉末天下大乱黄巾之祸始,无数伟岸男子从此登上历史的舞台,他们金戈铁马,他们浴血疆场,无论是宇文邕、高长恭、还是阿史那燕都,他们,为了心中那个饮马黄河的梦想,不惜血染征袍,都想以双手创出一番千秋伟业。 奈何,我的历史再不济,却仍然知道,南北朝后,取得天下的,不是北周宇文家族,亦不是北齐高氏家族,更不是塞外的突厥阿史那氏,而是隋文帝,杨坚! 一场辛苦为谁忙?为人做却嫁衣裳。

第350章 逃离 1 牙帐东开,日出东方。 空气里弥漫着香柏、沙蒿的气味。碧绿的草地上,青铜火盆已经高高架起,烈焰在熊熊燃烧。蓝、白、黄、红、绿五色布条翻飞于风里,带来万物之灵的祝福,分别来自蓝天、白云、黄土、火焰、和绿草地。 突厥的新娘在出嫁前,必须祭祀火神,突厥人以为,纯洁的火,是驱邪求吉的神灵,可以赐予新人幸福,更是孕育生命的源泉。长长的祭桌上依次摆满了奶酪、黄油、茶叶、炒米、红枣、糖果、羊脯、熟食、数百种祭品让人眼花潦乱。 我端然坐在纯白色的毡毯上,早已妆扮一新。 秀眉入鬓,红唇如樱,额心坠以鸡心宝石。 乌黑的长发,以红线玛瑙串珠缠绕,辫成一根根的细辫,在脑后绘拢成髻,以一颗绿松石绾结, 鲜红似血的赤珠悬于颈上,一颗颗剔透玲珑,更显得肌肤白晳细颈修长。 燕都立于我身侧,今天的他,亦格外神采奕奕,一袭宽边束腰紧身镶金褐衣,身姿挺拨,仪容俊伟,仿佛是天神之子,有着不可忽略的王者之气,偏偏又如黑暗之神,时刻会陷入暗夜的魅离。然而,当他望向我时,那一双碧眸,却分明凝着清澈的笑意。 一名年长的萨满巫师身穿五彩的衣裳,手舞足蹈的在火前吟唱, “献上甘冽的美酒,奉敬丰富的祭品, 仁慈的火神啊,请将幸福赐予长生天眷顾的雄鹰。 当紫光中的新娘落在他的坚实的怀抱, 从此苍天与彩云结缘,大江与湖海结缘,大地与根须结缘,姑娘与英雄结缘, 愿他们的爱比旭日还炽烈,愿他们的爱比江河还长远, 愿他们的爱比岩石还坚硬,愿他们的爱比苍狼还忠贞, 愿他们的爱获得腾格里的祝福,从此天长地久,恩爱缠绵。

第351章 逃离 2 燕都离开之后,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我将周身的首饰尽皆摘下,换上一身爽利的胡服,一头垂云乌丝亦随意扎成简单的发辫。阿依丽立在我身侧,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我停下动作,浅笑凝望着她,轻声道,“阿依丽,纵然以后再不能相见,我也一定会想念你的。” 阿依丽纤长轻颤的睫羽,透露出她心中的犹豫不决,“木姑娘,你一定要离开吗?” 我坚定的点头,“一定,我一定要走!你知道的,长恭他会在雁门关等着我。” “可是,三天后就是婚礼了,燕都王,他,也爱你。” “但我并不爱他。燕都的爱,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如果我留在突厥王庭,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快乐,让燕都守着一个不快乐的女人,对他并不公平。”我恳求道,“阿依丽,你一定要帮我,只有这样,才能让燕都死心,才能让他彻底忘掉我。” 她却仍在犹豫,轻语道,“我一定会后悔的,我若是帮了你,就会伤了燕都王的心。” “不会。”我连连摇头,“阿依丽,你不会后悔。你要明白,你不仅是在帮我,也是在帮他,燕都是个好男人,他应该获得更好的女人,是我没有这份福气。”伸手拉着她的手,我柔声道,“我走了以后,阿依丽,你留在燕都的身边,你帮我从此照顾他,可好?” 那双清亮如碧的双眸,掠过一丝企盼,却又迅速变得迷惘,“我不能,燕都王并不爱我,他爱的是你!” “我死了,他的爱,就会消失。”我毅然截断阿依丽的话语。 阿依丽神情一震,这命运多舛的少女,秀丽绝美的脸庞,渐渐浮现出凄清的决然,她喃喃自语道,“天神,一定会惩罚我。” 心,微微一颤,凝望着她,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这时,帐外传来一个少女清亮的声音,“你们这些坏家伙,若是再拦着本公主,小心本公主用鞭子抽花你们。

第352章 逃离 3 正是草木繁纷的夏季,羊群如点缀在草毯上的一朵朵白花,大快朵颐的享受这一夏的绿草丰美。 我与阿史那公主并肩坐在草坡上,一丝柔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敛了笑颜,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小的年纪,眉梢眼角却染上如烟轻愁,“木将军,那天我躲在帐外,你面上虽遮了幂离,我却仍然认出是你。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兰陵王,告诉他你还在王庭内,可是,直到兰陵王离开那天,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凝望着我,道,“木将军,我是不是好自私?叔父要娶你,我竟然希望你会嫁给他。” “只因我知道,兰陵王,他也喜欢你,对吗?” 凝望着她的清水双眸,我再也无法隐瞒,轻轻点头道,“是的,我们相爱。” 闻言,阿史那公主的眸中立即透出一抹深深的失落。 我轻声道:“兰珠公主,你是突厥可汗的小女儿,虽然生在遥远的塞外,芳名却传遍中原大地,北齐的君王倾慕你,所以,让我与兰陵王带来大量的聘礼,不远千里前来求亲。我为求亲而来,却将自己陷在了这里。但我爱的人是长恭,不是你的叔父,我,并不想留在这里。” 公主睫羽轻颤,却将泪意抵在眸眶,“这些天来,我一直听到叔父在与父王争执,我从来未见父王这般大声骂过他,父王骂他,不过是刚学会飞翔的鹰,便自认为已经羽翼丰满,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可是,无论父王怎么骂,叔父却始终不肯让步。” “叔父,他真的很爱很爱很爱木将军你。” “兰珠儿。” 她继续说道,“从小,叔父就非常疼爱我,我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满足我,他总是说,兰珠儿是他最珍贵的小侄女。可如今,他却因为你,居然希望将我嫁去北齐,不是嫁给兰陵王,而是嫁给北齐的皇帝。他明明知道的,我喜欢的是兰陵王。

第353章 逃离 4 静夜,月朗星稀,我戴着皮帽,一身西域商人装扮,阿依丽轻扯马辔,将缰绳交放我手中,道,“木姑娘,你骑踏雪走吧,踏雪是大宛马,无论是戈壁的野狼,还是是沙漠的风沙,它都不会有半分害怕的。” 是的,往后轻尘不能与我一起了,抚着轻尘的长鬃,强抑住心中的不舍,将它与阿依丽的踏雪交换,感激道,“阿依丽,谢谢你。”若不是阿依丽的帮助,我不能顺利的避过帐外的守卫,若不是阿依丽的帮助,我不能如此没有后顾之忧的逃离。 她美丽的眸子亮若星辰,浅浅微笑道,“原天神保佑你,木姑娘。” 我伸臂与她相拥一起,“也愿天神保佑你,我亲爱的阿依丽。” 翻身跃上马背,扬鞭欲走时,再次转身,阿依丽牵着轻尘,仍站在草地上,素手纤纤,身姿窈窕,夜风,轻轻吹着她的衣裳,金黄卷曲的长发,那怕是在暗夜里,也晕着淡淡的金茫。 再回头望向远处的王庭,那儿,有一顶银帐,午夜将燃起漫天的大火,熊熊烈焰,烧死了来自中原的新娘。而那具裹在绮罗里的焦黑尸体,不过是我让王信从天葬台找来的一具突厥女尸罢了。 心中喃喃自语,燕都,原谅我。 “驾。”毅然掉转马头,纵马扬鞭,我在暗夜里,逃离了突厥牙帐。 黑石滩上,十一名北齐兵士乔扮的商人早已等在那里,见到我后,众人迎上前来,参军王信替我扯住马辔,黝黑的脸上笑意扬起,“木将军。” 我跃身下马,笑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他问道,“木将军,我们真的要往西走吗?那儿可是沙漠。” “往西走,虽是一条迂回路线,却是最安全的。”我从怀里掏出地图,就着火把的光,一一指给他们看,“往西走,很快便离了突厥王庭的管辖,只需穿越这片无人沙漠,我们就能抵达丝路上的绿洲,再在鄂多山转道,一路往南,沿途经过的一些小国家,虽依附于突厥,毕竟不属突厥掌控,如果顺利的话,快马加鞭十余天后,我们就能到抵达朔方,再经九原、云中、马邑、桑乾、最后,就是雁门关了。

第354章 海市蜃楼 1 展眼,已经是进入沙漠的第三天了。一望无际的沙漠,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正午时分,燃烧的太阳高挂头顶,火辣辣的,照得人头晕目眩,地表温度至少达40c,一股股热浪扑面灼人,烤得人几欲枯萎。浩瀚沙海如金色的海波连绵不绝,仿佛返回至亘古洪荒,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失了生命的迹象,唯有当风吹动流沙,露出埋于沙下的骆驼骨架,累累白骨,无声叙说着凄清和寂寥。 行走在沙漠中的感觉,宛如遭遇太极高手,你以雷霆之势逼来,他却借力卸力,化凌厉为春水了无痕,徒增疲累而已,所以,大家唯有一步步的慢行,一步步陷进软绵绵的沙里。 将脸蒙在厚厚的面巾下,嘴唇早已干涸开裂,喝再多水也没用,人人皆疲惫不堪,只盼望天黑的到来,只要天一黑,气温就会下降,就会有凉风袭来。 总算熬到了日落时分,落日将天边的晚霞燃烧成夺目的玫瑰红,‘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广袤无垠的沙漠犹如披着轻纱的少女,线条起伏,曲折玲珑,美则美矣,可惜,再美的景致,此时众人也失了兴致,天为帐,地为床,大家毡毯一铺,倒头便睡。 睡至半夜,却被冻醒,恍惚睁开双眼,一时竟不知置身何处?墨蓝色的苍穹,满天的星子宛如撒向天幕的流沙,一颗颗晶莹璨灿。逶迤连绵的沙海在星空下泛着淡淡白光,宛如冬夜醒来,天地间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与白日的炽热迥异,夜晚的沙漠,气温骤降,寒气逼人,衣衫不够保暖,翻来覆去总也不能入睡,头顶是璨烂星空,宽广银河犹如一条银练,阻隔了两岸遥遥相望的牛郎织女,从此后,世事多舛,佳期如梦,金风玉露难相逢。可叹秦少游,说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一定爱得不够深吧?若是深深爱了,又怎忍与爱人两地相思恨别离? 黯然自语,长恭,你现在在哪里?我与你两情相悦,只奢望朝暮相对,做生生世世一双人。此时,你是否也如我一般,静望星空之时,刻骨的思念又起。 长河渐落晓星沉,当东方的晨曦照在脸上时,王信将我兴奋的推醒,叫道,“木将军,你看,你看,前方有绿洲。

第355章 海市蜃楼 2 王信亦道,“奇怪,昨晚我们驻营时,明明没有看到绿洲呀?”这时,已有三名性急的兵士爬起身,欢呼着,撒腿往前方奔去。 晨曦中,那湛蓝的湖泊,仿若镶嵌在金沙中的蓝宝石,突兀,且又诡谲。 一缕缕薄雾如轻烟般升起,虚无飘渺,宛若将人置于湖中央,仰看水上幻影。雾,在渐渐散去,澄澈的湖泊,清晰可见陡峭群峰的倒影,山顶,云遮雾绕。渺渺依依的歌声响起,婉约轻柔,如聆天籁,其间,夹杂着少女清脆的笑声,偏偏,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那三名将士,渐渐的,变成几个沙海中的小黑点。然而,那绿,与蓝,却仍然遥不可及。 绿洲中,一丛丛郁绿的翠树,仿佛被轻风吹拂而过,沙沙的响。 广袤无垠的沙漠中,真实却是,一丝风,都没有。 我大声道,“王信,叫将士们不要跑了,前方并没有绿洲,是海市蜃楼。” 这时,歌声突然止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灵兮,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天地间,回响着一个凄美的声音,灵兮,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灵兮,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在沙海的绿洲中,那湛蓝的湖泊,仿佛是一面明镜,映出一个少女的绝美的面容。 衣袂随风,仿若立于云端,绾蝉鬓,披罗衣,珥瑶华,缀明珠,巧笑倩兮,皓齿星眸,手中,撷了一枝灿若红霞的梅花。她的笑,如醉酒一般的浓冽,她的美,如烟霞一般嫣然。 皓腕白晳,她在轻轻招手,笑道,“灵兮,是你吗?” 众人皆惊立原地,少女的面容渐渐凄然,仍然道,“灵兮,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满天纷飞的梅花,一瓣瓣,凋零成雨。

第356章 海市蜃楼 3 沙尘弥漫,天地闭合,整幅天幕被沙暴染成了暗沉的橘红色,太阳亦不过是其中微弱的白点。风暴中,八个男人围拢过来,将我紧紧护在中心,他们手拉着手以身体相护,替我挡住了暴虐的飞沙。 就这样抱头避风,足足过了十余分钟,狂风,才呼啸着渐渐远去。 风止后,天空依然碧蓝明净,沙漠仍然逶迤连绵,仿佛,这一场风暴从未来过,然而起伏的沙海,到底还是改变了原来的线条,王信站起身,惊然道,“那三个家伙呢?” 大家跌跌撞撞,沿着沙丘往下狂奔,呼喊着失踪三人的名字,直到他们全都从黄沙中钻出来,每一个人仿佛是从黄沙中挖出的兵马俑,周身上下除了眼睛,连睫毛都变成了沙黄色,站立原地时,沙子还在簌簌往下掉。 见到他们安然无恙,众人都长舒一口气,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实我们又能好到哪去呢?于是忍不住都大笑起来。摘去头巾,拍着身上的沙尘,众人庆幸道,“这风来得可真急,幸亏去得也快,否则,还不将我们全都埋在黄沙下。” 我望着他们,诚挚浅笑道,“谢谢你们。” 他们十一人,除了王信年纪略长,其他人,不过与我年纪相仿,甚至有的年纪更小,然而这一路上,他们却对我细心照顾呵护有加,刚才,在风暴来临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不顾自身的保护我,这份患难与共的情谊,怎能让人不心生感激? “木将军,客气了。”一张张可亲可爱的面容,一时皆变得赧然。 经这一折腾,大家伙都饿了,于是从行囊里掏出干粮和水,纷纷盘腿往沙地上一坐,围成一大圈,开始啃食干粮。一名叫崔逖的小子感叹道,“刚才所见的景色,我的乖乖,美得哪里是人间?我看,天上也不见得有这么美。” “对,还有啊,那姑娘可真漂亮,漂亮得就跟仙女儿一样。我小时候睡不着觉时,我娘老给我讲天上仙女的故事,我就总想,仙女们都长什么样子呢?今天总算是见着了。

第357章 海市蜃楼 4 王信问道,“听老人说,海蜃吐气能够形成海市,木将军,你读的书多,你说说,刚刚发生的幻象,是不是蛟蜃吐气所为?” 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呢?其实,海市蜃楼,不过是因光线折射而产生的一种光学现象罢了。可是,刚才那一场幻象,若真是海市蜃楼,为何又那么真实?真实到,让我轻易想起,多年前,我在西藏圣湖‘拉姆拉措’看到的另一场幻景。 那幻象中的女子,一声声呼唤着一个名字,灵兮。 为何?我会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仿佛在遥远的年代,曾经被人一遍遍念及,灵兮,灵兮,灵兮。 *** 又是一天的酷热沙漠穿行,黄昏时分,大家远远望见了一片胡杨林,绿树葱笼,映着天边如火的斜阳,大伙脸上喜悦扬起,已是第四天了,看来,我们将要到达沙漠边缘的戈壁,只需再走一两天,就一定能走到绿洲了。突厥,将被我们甩在身后,而前方,中原渐近。 这晚,我们就在胡杨林中宿营,捡了一堆干枯的树枝燃起熊熊篝火,用以抵挡了沙漠夜半的寒意,大家在火旁聊天、吃干粮,在沙漠中能够看到绿色,让所有人都变得轻松兴奋。 然而,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总有一丝不安,独自漫步在胡杨林里,一遍遍回忆早上所见到的幻景,那湖泊,那山峰,似曾相识的感觉,竟是如此浓烈。 此时的胡杨,还未经秋霜的侵袭,绿意盎然郁郁葱葱,若是到了秋天,这一大片的树林,金色斑斓摇曳风中,不知道该有多美?轻轻抚过粗糙的树干,暗自感慨,胡杨的生命有三千年,长生不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地不朽一千年。 三千年后,一切灰飞烟灭,亦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拥有三千年的记忆,是幸,还是不幸? 这一整夜,睡在胡杨树下,似乎一直有人在耳畔轻唤,灵兮,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声音,如此凄迷,让我在梦中,亦深蹙了眉头,心,一阵阵绞痛。

第358章 虐爱 1 <="book"><="map"><="row03"><="left"><=""><="box03"><="box01"><="left"><="pnav1"><="">>>(书号3490)<=""><="row01"><="100%"="0"="0"="0"><="row02">是燕都的铁骑,众人眸中掠过一丝惊悸。篝火余烬的轻烟,暴露了我们的行踪,他们在茫茫大漠中,轻易的发现了我们。‘赤影’扬蹄,踏起漫天沙尘,铁骑奔驰,声如闷雷滚过,即使是在大漠里,突厥的骑兵,亦能奔走迅疾。 众人纷纷亮出兵器,王信大声喊道,“快上马。” 我轻声道,“来不及了。”无论是草原、戈壁、还是沙漠,在这片广袤的碧空下,是突厥人阿史那氏的天下。 小三儿持剑挡在我身前,道,“木姑娘,你先走,我们弟兄跟他们拼了。” 我抽剑出艄,声音轻颤,“王信,你带弟兄们先走,燕都不会伤害我,但对你们,他会毫不留情。”阿史那燕都,恨透了我,他若是发起狠来,会变成地狱之魔,嗜血、冰冷、无情。 “不行,木将军,我们绝不会抛下你。”十一人,没有一人肯上马。 突厥人已经越来越近,滚滚沙尘,遮天蔽日,那为首的男子,气势狂野,黑发飞扬,狼戾如一匹沙海中的苍狼。 我,终究还是不能逃脱。 “快走。”我厉声道,“你们若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然而,数百名突厥骑兵,铁蹄扬尘,如沙漠中的风暴,冲进了胡杨林中,瞬时间,已经奔抵我们面前。‘赤影’前蹄高高扬起,引颈嘶声向天,他在马上冷冷的望着我,那幽寒眸光,冷入骨髓,唇角缓缓勾起,有刻骨的恨意,一点点,一点点渗出。

第359章 虐爱 2 马蹄溅起的沙尘四散扬起,整个胡杨林笼在一片沙雾之中,数百名劲衣胡服的突厥男子,将我们十一人团团包围。 我的手攥紧,将剑牢牢握在手中,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受伤的崔逖。 他翻身下马,向我一步步走来。凌厉而狂野的气势,浑然天成。 纪三儿持剑护在我身前,软之燕都的高大,少年身躯如此孱弱,然而,他却仍然坚定的站立。 燕都手中的蟒鞭扬起,眸光森冷,宛如嗜血的恶魔。我大惊,迅速闪身上前,张开手臂将纪三护至怀里,蟒鞭狠狠的落在我后背上,衣裳顿时裂开,剧烈的痛,从背心迅速传至四肢百骸。 咬紧银牙,仍然几乎晕厥过去,这一鞭凌厉的力道,若不是纪三儿扶住,只怕我也会飞出去,“木将军。”纪三惊呼一声,双手刚托至我腰间,就已被燕都整个人提起,狠狠的抛至一旁。 脚一软,身子软软的滑下去,下一刻,我已落在了燕都怀里。 痛意,让我的额心沁出冷汗,我仰首道,“燕都,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 “你有什么资格提条件?”他冷冷打断了我的话语,几日不见,他的下颔生出了青匝匝的须碴,狠戾的双眸中有暗沉的血丝,他冷笑着,“两天前,本该是我们的婚礼,可是,你却逃了。” 他的左手臂上,有被烧灼的伤痕,此时,血迹仍在渗出,狰狞、触目惊心。那只手,轻抚过我的脸颊,声音如此轻,却有着掩不住的恨意,“用一具假尸来骗我,你居然如此对我?” 他扬手微抬,一名突厥兵将一人扔了下马背,那柔弱的身子,扑倒在铺满残叶的黄沙地上,金色的卷发,一缕缕凌乱披散,我双眸睁大,推开燕都,颤抖着扑上前去,“阿依丽,你怎么了?”我双臂环抱着阿依丽,却摸到一手的血,她柔弱的身体,布满了密集的伤痕。 “阿依丽。

第360章 虐爱 3 “爱?你懂得什么是爱吗?”他一把攫住我的手腕,将我从地上拉起,瞳仁如扼喉毒箭,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你的血是冷的,你的心是黑的,你根本就是一个没有爱的女人。” “燕都,放了她。”王信剑锋一扬,黝黑的脸膛生出愤懑,在他的带领下,其他人皆利剑相向,想要上前助我。 绿眸斜瞥,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他冷然嗤笑一声,道,“自不量力。” 根本不屑于亲自动手,在燕都扬手之际,数百名突厥人纵马上前,将王信等人团团围在中央,马蹄扬尘,整片胡杨林再次笼在沙雾之中,马背上的那些突厥男子大笑着策马奔驰,拈弓搭箭,箭在弦上,却不发出,犹如捕鼠的猫,只为玩弄到手的猎物。 当狼捕食到猎物之后,就会绕圈疾走,踏出神秘的狼圈,向苍天腾格里表达敬意。而狼圈,亦是草原民族一种古老的作战方式,马蹄一圈又一圈,成标准的圆形,将敌人当成猎物环绕其中,犹如唱起四面楚歌,让人心生出无穷止的惧意。在狼性十足的突厥人眼中,汉人,就是羊,可任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名马背上的壮汉大笑问道,“燕都,这些人怎么处置?” 那对碧绿的瞳眸暗沉、冷冽,“一个都不留,他们全都得死。” 我脸色瞬时惨白,“不要伤害他们,求你,燕都,我求求你,我再也不逃了,我一定再也不逃了。” 他唇角勾起冷意,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哀求,冰冷的字眼从唇间溢出,“杀了他们。” “不要!”我一把抽出佩剑置于颈上,凄声哀求道,“燕都,我知道你恨我,我会死在你面前,只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他冷凝着我,视线瞥向我颈上的利剑,眼神仿佛要噬人一般,“你可以为别的男人挡鞭子,你可以为别的男人抹脖子,你那么好心,那么善良,可是,你却吝啬于对我阿史那燕都付出一丁点。

第361章 虐爱 4 头顶,金光万点,沙漠炽烈的太阳,明晃晃的刺人双目,在烈日的烘烤下,黄沙如火,蒸腾出滚滚热浪,一阵阵从地面袭来。蓝天、烈日、沙海,浩瀚逶迤,如梦如幻。仿佛就在昨日,还满怀着欢喜,以为能够很快到达雁门,从此,回到长恭的身边。 然而,一切只是一场残酷的梦,梦醒后,尽皆归于虚无。我在血泊中倒下,只愿从此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是沙漠的炽热?还是伤口的灼痛?脸颊乃至全身都烫得几乎燃烧,在昏迷中沉沉的睡,朦胧中,有人狠狠摇晃我的身子,在我耳畔怒喊,“醒来,你给我醒来。” “燕都,她在发热,应是沙尘感染了伤口,而且,她已经两天没有喝过一口水。”另一人低声说道。 于是,那人咬掉水袋的木塞,将羊皮水袋送至我唇边,我紧闭双唇,水,顺着唇角缓缓流下,他以手扣紧我双颊,迫使我张口,将水送入我口中,我一扭头,水顿时呛进气管,一口水尽皆喷出,顿时面红耳赤,咳得喘不过气来。 艰难的睁开双眼,却见燕都正仰头喝水,未及我醒悟过来,他已猝然压在我唇上。 我‘呜’了一声,头未及扭开,已被他一手牢牢掌住后脑,双颊被捏紧,唇被迫张启,他口中含着的水尽皆送入我口中,他以唇牢牢封住,水无法再吐出,软软的身子,已经没有半分力气,我只能被迫承受他一次次的含水送入。 他,亦感觉到我憎恶的眸光,冷凝着我时,绿眸中渐渐渗出恨意来,手往下一移,掌在我腰间,顿时碰触到我被鞭伤的伤口,痛得我全身颤栗起来。我恨得用指甲深深划过,他手臂上的烧伤处顿时血肉模糊,他冷嗤一声,手却一动也不动,那张残酷而冷隽的脸,在我的瞳仁中无限放大,我再次陷入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 那怕,是在梦魇里,仍能感觉到他在折磨着我,一口口清水,送入我口中,一声声狠戾的话语在耳畔,“你别想逃离我,永远都别想,哪怕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长恭,救我。

第362章 虐爱 5 “翎儿,翎儿,翎儿。”是长恭一声声焦灼的呼唤,虚无飘渺的魂灵终究凝聚,我在迷茫大雾中四处寻找,“长恭,长恭,翎儿在这里,翎儿在这里。”手不由自主的伸出去,透过虚无的空气,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抹白色的身影。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泪凝于睫,一颗,颗,止不住的坠落,心中生出无止尽的绝望,缘何同来不同归?长恭,你找不到翎儿了吗?你把翎儿丢了吗?翎儿再也回不去了。 一个空灵通澈的声音响起,“灵兮,灵兮。” 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银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那绝世容颜,渐渐清晰幻化。 “灵兮,不要悲伤,记住你的心之所思,意之所念,你终会回到我的身旁。” *** 古老而神秘的巫歌回响在耳边,一声声,召唤着迷失的魂灵。我努力睁开双眸,朦胧中,一张狰狞的面具,在我眼前晃动。身着七彩霞衣的男子,腰悬铜铃,手持抓鼓,随着身体的轻灵舞蹈,长垂的的彩穗与霞衣飘飞,一声声,一声声,将手中的抓鼓有节奏的敲击。 一个女子喜逐言开的声音,“她醒了,木姐姐她醒了,快去禀告叔父。” 我的眼中,却只有那戴着面具的人,唇畔浮现浅浅的笑,伸出手去,轻唤道,“长恭。” 似乎,再次望见,那面具下的绝代风华。身着银铠的男子,笑颜绝世,凤眸善睐,流露出深深的缱绻缠绵。然而,眼前之人,为何始终不肯摘去面具?他的舞蹈变得愈加激烈,铜铃清脆,舞姿凌乱,他将一面铜镜对着我,吟唱着我在半梦半醒时听到的招魂之歌。 铜镜中的女子,颧骨泛着异样潮红,曾经圆润的鹅蛋脸变得尖细,瘦得只剩巴掌大小,衬得那对水雾双眸,大而夸张,单薄雪衣下身子盈盈一握,唯有一头乌丝,若绿云垂天,一直垂到腰下。 一个颀长挺拨的身影,掀帘进入,出现在大帐前。

第363章 虐爱 6 是燕都。原来,我又回到了突厥王庭,此刻,正躺在他的银帐之中。帐中的陈设,皆是为了那场未举行的婚礼准备。当初为讨我欢喜,他遵照中原的婚庆习俗,在帐中处处贴满大红喜字。此时,触目可及处,喜庆的红字,仿佛是一个个鲜明的讽刺。 铜铃摇曳,歌舞婆娑,在巫女的伴奏下,那戴着面具的男子,敲神鼓、唱巫歌,原来,亦不过是个萨满巫医罢了。终究只是一场虚无的梦,梦里、梦外,我都抓不住我的长恭。疲惫的阖上双眸,心底轻唤一声“长恭,”喉已哽咽。 阿史那公主在我耳畔轻声道,“木姐姐,你好好养病,兰珠儿改日再来探你。” 所有人,都在静静的退下,聒噪的鼓声及歌舞,尽皆消失,帐中,静得微末可闻。 卧榻微陷,他坐于我身畔,轻声道,“你终于醒了?” 我双眸紧闭,不发一言。 夏夜,静谧无声。他的手,抚过我鬓边的发丝,轻描淡写道,“起来吧,你该喝药了。” 见我无动于衷,他轻笑一声,道,“你病着,我本该一直陪着你,可是,北周那边又有使臣来了。” 他俯低身子,手指摩挲着我颈畔的肌肤,声音轻若呓语,“信符已经送出,突厥各部首领将率铁骑集结于长城外,很快,就有大仗要打了。你难道不想好好活着,看着你的兰陵王如何入阵杀敌吗?” 我猛然睁大双眼,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他凝望着我,近在咫尺的呼吸,微微吹起我鬓角的细发,笑容冷冽而残酷,“为了你,我曾经想要放弃天下,可你却毫不领情。既然你不遵承诺在先,那么,就休要怪我了。”一丝笑意自他唇角缓缓散开,“对了,还有一件事。兰珠儿将会嫁去北周,宇文邕可是你的旧情人,你是不是该道一声恭喜呢?” 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湮没了身心,我双手紧攥成拳,恨然砸向他。

第364章 虐爱 7 “即使是昏迷中,你仍在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他将我拉至身前,恨然道,“我不明白,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可有听过?”微微扬着脸,我仰望着他,“这,是我与长恭的誓言。” “结发为夫妻?”,他的手骤然收紧,咄咄逼视着我,冷笑道,“兰陵王未曾纳妃,你也并未嫁给他,你并不是他的妻,莫非,你们私订终身?” “是,我与长恭私订终身。我的心中只有他,我要嫁给他,我一定会嫁给他。长恭,也一定会娶我。”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思绪轻易飞走,飞往那些与长恭一起度过的时光,美好得,似美梦一场。 “够了,”他眸中有怒意燃烧,额上青筋根根暴起,重重将我的甩至一侧,低吼道,“不准你再提他的名字。” 我无力的伏在榻上,长长的发丝如海藻摇曳,背上的伤口撕裂一般的痛,一缕缕血渗出,沁透了洁白的亵衣。泪眼迷离,我漠然轻笑着,一字一句道,“我是他的女人,为何不能唤他?即使不能喊出声,我也会在心里唤他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 他的眸中掠过绝望的恨意,双手攥握,身子微微颤抖,恨不能将我撕碎成千万片,一把将我拉起,他怒极反笑,视线沿着我的颈线向下移,单薄亵衣下的身子,因挣扎而玲珑毕现,“汉人要求女子忠贞不渝,若是高长恭知道,他的女人,躺在了别的男人身下,不知他还会不会娶你?还会不会与你做夫妻?” 我的身子一颤,不自觉的缩身向后,然而,他长臂一伸,将我轻易扯至身前,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放开我,你这魔鬼。”心,涌上前所未有的害怕,我颤抖着,拼尽全身气力,想要将他推开,却不能撼动他半分。 “你才是真正的恶魔。”他的眸光暗沉,手摩挲着我的脸颊,“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爱上你?爱上你这冷血的女人,你的血液就跟你的身体一样没有温度,你是黑暗神派来折磨我的恶魔。”激烈而暴戾的吻,如暴风雨般落下,我愈是挣扎,他就愈加用力,呼吸渐渐粗重急促,他将我双手反剪于身后,手,伸进我薄衫内肆虐蹂躏,眸中有噬骨的欲望。

第365章 虐爱 8 乘他解衫之际,我狠狠的推开他,衣袂,带落了置于案几上的绿玉药樽,一片片碎玉溅开,赤足踏上后,冰冷的碎片立即刺入肌肤。燕都将衣衫随手一扔,下一刻,我的身子已经腾空,他将我打横抱起,重重的扔在了软榻上。 “又想要逃走吗?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欺身而近,赤裸结实的胸膛上,狼眸冷戾,寒光如椎,有着毒针一般的冷芒。他在我耳畔低语,声音狠绝冰冷,“我不会再让你逃走。哪怕得到的只是躯壳,我也要留你在身边。” 脚心,渐渐渗出血来,印在洁白的被褥上,宛若一朵朵胭脂红梅,我无力的仰躺着,泪水汹涌而出,沾湿了缕缕鬓发,“燕都,你杀了我吧。”他的手,残酷的抚上我的脸颊,任我的泪水,濡湿了他的手心,轻嗤道,“想死?好,就让我陪你一起下地狱吧。” 衣衫尽皆碎裂,如飘飞的羽蝶落在地面,浓密的黑发如水蜿蜒,铺陈于身下。 呼吸中,唯有他的气息,狂乱而灼烈的吻,在我洁白的身躯上,绽放开一朵朵紫花。 我的挣扎,只是更刺激了他的渴望,几乎没有任何前兆,他的腰一挺,用力顶进了我紧涩的身体,撕裂的痛意,一直传至脊椎的末梢,我呜咽一声,抬颈后仰,如悲鸣的白鹤。 无神地睁大双眼,泪水,死死抵在眸中。 头顶,是穹帐之顶精绘的九重天幕,祥云飘渺,腾格里无声的注视着人世间的一切苦难。 深深的绝望,弥漫在心间,“长恭”轻唤着他的名字,泪水,如滚珠,一颗颗潸然落下。 燕都俯瞰着我,喷火的双眸似要将我焚烧怠尽,“不许再叫他。”仿佛深深厌恶了一般,他粗暴的将我翻覆,不愿再看我的脸,我被他沉重的压着,脸,深埋在枕上,几乎要窒息死去。 凌乱的发丝,被汗水与泪水浸透,湿发纠结,一绺绺沾在颈颊、胸前。

第366章 劲爆囧囧木兰从军篇 免费章 节无关正文 亲们说太虐了,圣诞快到了,大家要快乐!那么,奉上两章随意码的免费章节,与正文无关。字如行云流水未经推敲,只为讨个乐呵,大家凑合着看哈!亲们,圣诞快乐。<>远处,一人单骑疾驰而来,马上的男子,一袭银色铠甲,身形矫健,英姿飒爽。 我呆呆的看着他由远及近,进入我的视线,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十八九岁的年纪,俊美夺目,绝代风华,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啊,如魅,如妖,如仙,更宛如天神一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貌的男子,请允许我用美貌这两个字。只因,他的美,绝不输于任何倾城佳人。 他扯辔停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啊,原来是他,那个在黄河岸边见到的男子,我痴痴的望着他,为什么?对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他翻身下马,站在我的面前,神情略有恍惚,似乎对我,也存了疑惑。半响,他才轻声问道:“你的伤,全好了吗?” 恬柔的嗓音,好好听哦!我总算回过神来,慌忙俯身答道:“见过王爷。我的伤都好了,那天在城门前,多谢王爷救命之恩。”他淡然一笑,对我说道:“进来吧。”说罢,自掀帘子,进入帐中,我赶紧也跟着进去。心中却暗自高兴,这兰陵王脾气看来还不错。 帐中陈设奢华,舒适,与北周宇文邕的营帐相差甚远。看来,这花样美男,即使是从军打仗,建功立业之时,一样要享受生活。兰陵王坐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太师椅上,问我道:“你的名字?” “木兰。”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我不想说出我的真名,于是脱口而出:“王爷,你就叫我木兰好了。” “木兰?”他喃喃自语:“好似一个女子的名字。”又笑道:“长得也似一个女子。” 我不禁啼笑皆非,心中暗道,我本来就是女的,长得像女的也无可厚非,哪里似你,一个男人,竟然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嘿嘿,这话当然只能藏在心里,到底没能敢说出来。 “木兰,那日在城门前,你说你读过书,能识字,正好我这儿缺一个文书,以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第367章 劲爆囧囧木兰从军篇 免费章 节无关正文 这个兰陵王,长得纤洁如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比女子还要爱干净。 他每天带兵训练,格斗,巡查,回来时,一身臭汗(其实也可以用‘香汗淋漓’这个形容词。)所以,一定要叫人准备好热水,让他痛痛快快的洗上一个热水澡,而提热水这项任务,自从我来了之后,就落在了我身上。 古时侯的人洗澡,都是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装满水,舒舒服服的泡在水中。可怜提水的我只能远远从水房一小桶一小桶的提来,然后灌进大木桶里。想想从前,我怎么也算一独生子女,虽然没爹疼少娘爱的,但也没做过这等粗活啊。可自从入了齐军大营穿上男装后,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了,不仅人变得粗鲁,连力气都变大了,唉,谁让我欠人家的呢?只能作牛作马来赔偿了! 好不容易把大木桶灌满了,看着桶中清亮的水,我不禁咽了一下口水,浑身也开始发痒,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洗澡了,闻闻胳膊,呜呜,都臭了。 再看那极品美男,他已脱了上衣,露出健壮结实的上身。我的双眼立即冒出颗颗红心,手拢握于胸前,心中连连祈祷,快脱,快脱呀,继续,继续,不要停。 “已经打好水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兰陵王的脸比我的胳膊还臭。 囧,我只得恭敬垂首,答道:“属下这就告退。”说罢,依依不舍的退出帐中。帘子一放下,心中立即开骂,臭美的男人,洗个澡也遮遮掩掩的,以为我稀罕看你洗澡吗?哼。 脑子里却不知不觉的出现一幅香艳的美男出浴图,啊呸呸呸,眼睛要长疮了。槑! *** 花木兰啊花木兰,你能不能告诉我?每个月的大姨妈,你是如何解决? 一整天,我一直坐立难安,只因姨妈来了。在这个时代,护舒宝,安尔乐,那些简直就是奢侈的想象,就连多一点碎布都没有。

第368章 纵使相逢 1 <="book"><="map"><="row03"><="left"><=""><="box03"><="box01"><="left"><="pnav1"><="">>>(书号3490)<=""><="row01"><="100%"="0"="0"="0"><="row02">痛苦,可有止境? 一次次昏厥,又在他怀里一次次醒来。他,仿佛,要在绝望的纠缠需索之中,将我拉入至死方休的沉沦。 穹苍顶的天窗,微弱的晨光透露。他的声音冷如玄冰,命令道,“睁开眼睛,我知道你醒着。”双肩瑟缩一颤,我双眸紧阖,睫羽轻沾了泪珠,在烛光下轻颤。他的身子紧贴着我的后背,手停留在我小腹间,轻声道,“如果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再逃了?”我的脸瞬时惨白,他继续问,“要多少次?你才能怀上孩子?” “不。”我按住他的手,双眸凄然,绝望的摇头。碧绿的狼眸,一丝暗沉的痛意掠过,左耳上那颗温润的绿松石坠,在淡蓝的晨光下,光华流转,他翻身覆上,再一次的让我陷入无底深渊。 *** 堕入轮回又如何?哪怕追寻生生世世,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再遇见时,即使已经忘了你的模样,梅花也会唤醒我今生的记忆。 灵兮,这是你欠我的。 *** 我趴俯在榻上,眉峰微蹙,冷汗从额心沁出。桑哥坐于帷幕之外,双手托着我的脚踝,细心的帮我挑出深深嵌入足底的碎玉。托古在一旁低吼,“伤成这样,燕都,你是要折磨死她吗?” 他伸长着腿,撑肘斜坐于椅上,如晨雾般纱薄的帷幕,隔开了他的绝冷容颜。

第369章 纵使相逢 2 图吉的话一说完,燕都立即站起身。将走之即,却又驻足,他轻声道,“图吉,你在帐外等我。”图吉依言出帐,他沉默伫立片刻,还是走近榻边,我仍静静的卧着,眼睛虽然大大睁着,瞳眸却失了焦距,他的吻,轻轻印在我唇角,手,微微抬起,似要抚过我披泄的长发,却顿于半空。 终于,他转身离开。随着脚步声的消失,低垂的帷幕外,静了。 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似乎有人轻轻掀起了帷幕,一双冰冷的手捂在我唇间,睁眸的一刹那,我望见眼前两名侍女打扮的女子,皎洁手心,有淡淡的香气袭来,是植物的清香,清冽、浓馥。 在香气里,我沉沉昏睡过去。 *** 当我苏醒之时,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身子被绑在一根冰冷的黑石柱上。 眼前,萨满巫师静望着我,绿眸如猫眼石般流离,他的身侧,垂首静立了两名女巫。 荒野无人,月朗星稀,唯有夜风轻轻袭来,吹拂我单薄的衣裳。我淡漠的望着他,竟然没有一丝意外和害怕,他,一定是很讨厌我吧?可笑的是,我亦憎恶自己。脑海无思无想,浑浑噩噩,只希望,就此死去也罢。 “取下她项上的紫玉。”冰冷的绿眸,冻人心魄。 一名女巫走上前,将梅魄从我颈间取下,恭敬交于他手中。随着梅魄的离身,我知道,在淡淡的星光下,我的容颜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萨满巫师将梅魄悬于手心,淡紫色的光华流转,那双魅离绿瞳渐渐黯淡,星光下的清颜,一丝忧伤,自幽潭般的双眸中溢出,轻声呢喃道,“醴泉干涸,瑶池水枯,昆仑山亿万年的雪却仍未消融。分离了你们的身心,让你们的生生世世相阻隔,你又何苦执着召唤,让她跨越千年而来?” 腰间的铜铃,仿佛感觉到主人的心声,颤悠悠的铃声,回响在夜空中。

第370章 纵使相逢 3 萨满巫师微阖双眸,喃喃念动巫咒,灵杖上的铜叶剧烈颤抖,片片摩擦,沙沙作响。青色发丝随夜风四散张扬,绿眸渐渐变得通红如火,白如纨素的手掌缓缓托起梅魄,咒如急雨,召唤出蓝天、白云、湖泊、青草、沙漠、黄土、雪山、七色神火汇于掌心。 一簇簇明亮火苗、莹莹燃烧,七彩的烈焰,将梅魄淡紫色的光芒吞没。 辽阔的旷野,野狼的长嘷声远远传来,苍凉,悠远。 风,吹拂着我孱弱的身躯,红火之光映现额心,“啊!”我徒然仰首,痛苦的哀号,仿佛置身于万丈地狱,被罪恶的业火焚烧。 一袭白衣,渐成火红,通体宛如透明,似乎,有一种力量,要将我抓进无尽的深渊。 萨满巫师火眼如焰,薄唇促动,咒语越念越快、越念越急,手心的七彩火焰,渐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梅魄被焚于其中,火球缓缓升起,悬在暗夜的半空。 指尖掐入手心,痛苦的阖上双眸,泪凝于睫。长恭,若有来生,翎儿再与你相聚。 暗夜里,古琴之音响起,清越如流水,声声传入耳中。 泠泠七弦奏出天籁,一丝丝,一缕缕,不绝于耳,如引月之玄音,灵动九天。 由,清扬婉转、乱人心扉,渐成裂帛之音。急促而凌厉,暗藏着锋棱,七彩神火光芒渐渐黯淡,梅魄紫光大盛,萨满巫师身躯重重一震,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琴音袅袅,渐渐流转舒缓,似清泉澹澹,自高山深涧缓缓流出。 溪水中,少女的黑发袅袅依依,瓣瓣桃花,轻逐流水而去,悱恻、缠绵。 火热的躯体,似被三月春风拂过,渐渐明晰。 在凄美的琴音里,一滴泪,缓缓滚落颊畔。

第371章 纵使相逢 4 夜色中,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幻化,美若谪仙的男子手抱古琴,出现在半空中,银发似雪,衣袂翻飞,凝望着我的凤眸,浸透了丝丝忧伤,红唇如樱,轻声一句,“丫头。” 水雾凝于眼眶,我抬眸望他,泪珠,一颗颗滚落。是梦吗? 或许,只是幻觉吧?哪有人,能够飞在半空之中呢? 只是,这梦竟如此真实,他渐渐近了,抬手,替我轻轻拭去颊畔的泪珠。 仿佛,仍是数千年前,静谧的岁月里,开着夭夭桃花。盈盈浅笑,温柔细语,那男子青丝飘飞,凤眸善睐,清澈映着枝头上的灼灼繁花。莽莽昆仑山顶,有着亘古不化的雪,可是,谷中,却盛放着成遍成遍的粉色桃花。 “丫头,别哭。”他轻声道,清澈的眼眸,怜惜、不舍、痛楚,一一凝结。 可是,望着他,我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仿佛,所有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宣泄,哽咽抽搐,直哭得一塌糊涂。 “傻丫头,别哭,我给你拂琴。”他轻声细语,仿佛是讨好一般,捧心道,“你若再哭,我的心就要碎了。” 手一抬,他果然端坐于半空,笑凝着我,红唇微微勾起,“丫头,我弹,你听。”纤指抚过,悠扬的琴声响起,玉琴透着温柔的莹蓝光芒,一根根皎皎银弦,宛如银色的月光。 云层渺渺绕于他身畔,素手拂弦三两声,曲调未成,情丝已萦萦。朦胧泪光里,仿佛看到,在花香馥郁的山谷中,白衣的少女,轻舞于云端,一瓣瓣胭脂梅花飞旋在少女身畔,衣袂飘飞,风姿绝美,仿若梅花幻化的精灵。 琴音回响在山谷,如珠玉落于玉盘,凤凰于飞,百鸟舞于身侧,更衬得人面桃花,笑声如铃。 一切,美好得,不似人间。 然而,玄音般的咒语,突然响彻夜空,萨满巫师的身子缓缓升空,灵杖上铜叶嘈嘈切切,沙沙颤响。

第372章 纵使相逢 5 夜空,肃杀罡风顿起,萨满巫师衣袍张开,冰冷绿眸透出血红,飞扬的发丝在风中乱舞,蓝、白、黄、绿、赤、橙、红,七色火焰绕体,七彩霓衣渐渐幻化,在夜空中,他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三头蛇怪,面目狰狞,鳞甲披身,三个头张狂舞动,吐出丝丝红信。 白衣男子嗤声笑道,“呵,原来灵体仍在,莫怪如此有持无恐,可惜,九头如今只余三头。九婴,我看,你还是更名叫三婴罢?” “少废话。”冷声扬起,一团团烈焰,自三张血盆大口中同时喷出。 我已目瞪口呆,只怀疑眼睛看到的只是一场幻觉?仰首望着半空中的二人,不对,应是一仙一兽,双手猛然攥握,尖指狠狠掐入手心,强烈的疼痛感告知自己,眼前的一切,皆是真实。 深蓝的夜幕,已被冲天火光映红,那三头蛇怪,口吐赤焰,幻变成千万条火蛇,齐齐攻向那白衣飘飞的男子。玉琴透出淡淡蓝光,容颜绝世的男子,端坐于半空,气质超脱世俗,宛如世外之人,唇角轻扬,皓腕微抬,清越琴音顿起响起。 不复之前的舒缓婉转,琴音声声铮然,宛如急雪舞回风,蓝光大盛,杀伐之气连绵不绝,声声暗藏着无限杀机。成千上万的火蛇,一旦触到那莹莹蓝光,有如水滴落苍海,尽皆消失于无痕。 广漠的苍穹,风起云涌。 火蛇尽被阻于蓝光之外,火焰愈烈,蓝光愈盛,越聚越多,越聚越浓,赤焰蓝光,将那白衣男子完全环围其中。 素手促弦,声声转急。琴音声声带有冲冠之怒,仿佛嘶鸣的巨兽,终于在清音之中冲破火焰束缚,蓝色的光芒顿如银瓶迸裂,玉徽扬起强烈光芒,照得夜空亮如白昼,千万条烈焰火蛇化作一条喷火蛟龙,疾如飞电,反噬向那三头蛇怪,惨烈之声从半空传来,一个人影从云端跌落。 萨满巫师恢复了本来面目,重重倒俯在草地上,全身上下伤痕累累。那对绿眸中闪过狠厉之色,微喘着,轻轻拭去唇边的血,腕上血镯在暗夜中透着妖艳流光。

第373章 纵使相逢 6 天幕深蓝,明星荧荧。他飘然于云端,凤眸凝霜带雪,唇角勾起冷意,“九婴,你这样做,就不怕他怪罪于你?” 九婴嘶声道,“一切祸端,皆因这妖女而起。若不是这妖女,他又怎会自毁灵体,毁了万载修行?”绿眸含着深深戾意,一丝痛楚掠过,“我答应过他,要生生世世追随他、守护他。我绝不能让这妖女再毁了他。” 巫咒念起,仿佛凝了毕生灵力,七色火簇,尽皆凝于九婴手心。紫玉被焚于其中,我的身体顿时再次如置于火海,万痛噬心。 “找死。”凤眸冷凝,伏曦琴蓝光再盛,琴音来势汹涌,蓝光凌厉,若一柄柄利刃,挟以雷霆之势,攻向了草地上的九婴,鲜血自他唇角喷涌而出,然而他的手心,火势灼灼,反而愈燃愈烈。 痛苦咬唇,我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青丝乱舞,若绿云扰扰,舞在凛凛夜风之中。 “丫头,再坚持一会。”他的声音响在耳畔。 抑住火噬身心的煎熬,我仰首展笑,“不用救我,我虽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但巫师大人若当真能送我回去,我愿意。” 是的,我愿意回去,从此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从此再也没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痛。 回到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家,哪怕冰冷无爱,我却依然静静的长大了。可以坐在窗明几亮的课堂中学习,可以塞北风沙、江南烟雨,自由率性的背着大包去驴行天下。享受那种久违了的随心所欲,不必再劳心,费神,步步惊心。 真的累了,也倦了,或许,彼岸,那一方宁静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时空。 只需,在每一个午夜梦回,在荼蘼的梦里,有那抹银色的身影,有我的长恭相伴,即可。 火灼身心,我仰首微笑,轻声道,“我愿意回去,送我回去吧。

第374章 纵使相逢 7 “灵兮,我的灵兮。”苍白的容颜焕发异样光芒,一丝浅浅笑意自他唇边扬起。 “为她?你连命也不要了吗?”九婴奄奄一息,恨然道,“当日,你就对她百般纵容呵护,她又是如何待你?难道你的心中就不恨?” “她是我的灵兮,我怎会恨?”他温柔凝望着我,双眸清澈如水,“无论怎样,只要她欢喜就好。” “呵,呵呵。”九婴声音凄然,唇角扬起苦涩的笑,“七魂七魄相逢,我,到底还是阻止不了。孽缘纠缠,至死方休,疯子,你们这群疯子。”九婴的身形渐渐幻去,只余凄怆声音回响在夜空里。 伏曦琴蓝光黯淡,他飘飞至我身前,皓手轻抬,绳索尽解,我无力的滑落在他怀里。 “灵兮,你不要回去,你可知,我找得你有多辛苦?”红唇微翘,虽是在笑,双眸氤氲着凄清,“我用昆仑镜,一直找了三百世,一直找了三千年,才终于找到你消失的灵魄。这数千年来,灵魄虚无飘渺,无依无托的过了一世又一世。这一世,她寄托在元灵儿的身体里,而你,却无知无觉的活在千年之后。 如今,灵魄已经回归你的本体,从此,你会慢慢记起。你无法再逃避,也不能再逃避,因为,唯有你,才能解开这数千年前锁死的结,了结他们这段孽生的夙愿。” 我仰首望他,这美得如梦幻般的男子,仿佛是一个神秘的谜,轻声道,“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他们,又是谁?” “他们亦如是,在轮回里,他们亦煎熬了数千年。有朝一日,你终会明白一切。灵兮,你只需记住,我一直在你身边,无论生生世世,轮回不止。”他的唇角,有鲜红的血喷涌而出,血,化为夜空中朵朵粉色的桃花,花瓣,如烟花般短暂,瓣瓣消失在空气里。 不理会我心疼的眸光,他分开与我紧握的双手,笑道,“翎儿,长恭在洛阳,你去洛阳找他。” 含笑凝望着我,他飞然后退,一股清风旋起,环绕在我身畔,渐成巨大旋涡,我被卷于其中,青丝乱舞于风中。

第375章 白额狼王 1 从沉沉的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荒野上。撑起身子,疑惑着,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不是在燕都帐中吗?依稀记起,自己昏昏沉沉之时,被两个侍女用一种奇香迷晕,为何醒来,却躺在这无人的荒野? 那两个女人是谁?是她们救了我吗?颠倒横竖绞汁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救我,莫非,她们是恒大人留在突厥的细作?她们又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呢?为什么救了我,又把我丢在这荒凉的地方呢? 举目远眺,这儿四野荒凉,黄土地上,稀疏丛生着刺草荆棘高草棵子,明显不同于突厥牙帐的牧草丰美,反倒是有点接近长城外的风光,莫非我已经逃离了突厥王庭?燕都,这个名字掠过脑海时,心悸顿时袭来,那个狼一般的男子,我,真的已经逃离了他的身边? 身子仿佛散了架一般,又渴,又饿,我挣扎着起身,踉跄前行,每行一步,脚底钻心的痛。走了许久,终于发现前方一个小水洼,应是雨后的积水,嫩芽的细尖从水底升出,浅绿惹人怜。 急步扑上前去,双手捧水,一连喝了几大口,这才解了火灼般的渴意。手,却怔住了,水洼涟漪渐平,水如明镜,清澈映出蓝天白云,也映出我的模样,发丝凌乱,形容憔悴,最重要的是,额心的梅花映记,消失了。 慌然抚向颈间,果然,那一直悬在颈上的梅魄,没了。颓然坐地,莫非,是救我的人拿走了?她们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梅魄?心中,生出丝丝慌乱。第一个思想,就是没有了梅魄,我该怎么回邺城? 慌乱过后,渐渐平静下来,如果梅魄找不回来,翎麾将军这个身份,也就不能用了。不用也罢,我早就不想做这劳什子将军,从此以后,北齐翎邕将军木兰葬在了突厥。我是郑翎,我将以翎儿的身份,回到长恭身边。 独自走在荒野中,一直走到夕阳西下,却仍然没有遇到一户人家,疲倦的坐在旷野里,身畔一丛丛矮苇般的青草,匝匝生长,抽出芦花般洁白蓬松的穗,在夕阳映照下,草穗宛如簇簇火苗,一直延伸至天边。我渐渐发愁,莫非,今晚要露宿荒野?近七月的盛夏,倒也不惧夜半的寒意,只不知,这地方可有狼?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前方,十数匹狼,悄无声息,出现在渐渐暗沉的暮色里,碧莹莹的眼珠,闪着冷戾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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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白额狼王 2 一双双狼目狠戾如锥,贪婪而凶残。我霎时头皮发麻,热血上涌,手无知觉的往身旁乱摸,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抓在手心。空白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在劫难逃。身无长物,脚底受伤,就算没有受伤,被十数匹狼围着,任谁也是插翅难逃了。 就这样痴傻坐着,望着眼前这一群杀气腾腾的狼,静待死神的到来。 仿佛箭在弦上,只静待将军一声令下的士兵,狼群并未急于发起进攻。 在群狼环绕之中,有一头狼,体形格外桀骜健壮,额心一撮白毛,亮如白银。那双绿眸,在暗夜里闪着冷冷的光芒,它冷凝着我,双耳直立,微微张嘴,发出低沉噬人的吠嗥。随着头狼的低吠,一匹狼纵身一跃,闪电一般向我袭来,我下意识的举手去挡,灵魂再次惊得升天。 这头狼将我猛然扑倒在地,狼爪踏在我脸上,长舌喷出阵阵腥膻的恶味,它离得那么近,近得清晰可见唇缘边露出的尖利白牙,在夜光下寒光闪烁,如出鞘的利刃。 在静待死神降临的数秒之中,我忆起曾听一位老牧人说起,狼袭人时,先以利齿咬断人的颈动脉,一口毙命后,再吸干人身体里热气腾腾的血。 若果真如此,那死亡亦不过是瞬间的事,应当不会太痛苦吧? 然而,这匹狼,却并没有用它的利齿刺进我脆弱的颈动脉,相反,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它竟然轻轻舔了一下我高举的手腕。 出窍的灵魂,渐渐归来。在暗沉的暮色里,我手腕上,垂着一个狼牙手坠。皎洁细长的狼牙,在暗夜里闪着白光。那手坠,燕都在明月湖边送与我的。 莫非因着这手坠,这头狼才没有伤害我? 这时,狼群已经纷纷围上前来,它们轻嗅着,在我身边团团直转,呜呜有声。 狼王迈着沉稳矫健的步伐最后一个走向我,不理会群狼兴奋的摇尾嘶声,它在我身边转了几圈后,目光柔和,嗅了嗅我的手腕后,居然前腿并拢趴下了身子。

第377章 白额狼王 3 清晨,启明星升起于东方,黄昏时,它又出现在西方。 我不知道我现在身处何方,但我知道,我该一直往南。 而这头白额狼王,自从那夜相遇之后,就独自跟随我,不离不弃的陪在我身边。 这匹狼,是我在沙月湖边遇见的那头狼王。燕都曾说过,它的额心有白毛,是群狼之首,是草原上最凶狠的狼王。我常常会笑问它,“你为什么跟着我?是因为这个狼牙吊坠吗?” “还是因为,你见我孤身一个女子,担心我会遇到危险?” 它静静的蹲着,偏首凝望我,绿眸古老荒凉,目光刺亮有神, 狼是一种对爱情最忠贞的动物,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白额狼王的妻子在产下四子后,因难产死在冰天雪地里,独留它孓然一狼在人世间,我与它,可称之‘同是天涯沦落人’。 七月,有着炽烈的阳光,紫燕,在天空掠飞而过,盛放的雏菊,仿佛是荒野里缩小版的向日葵,颤巍巍摇曳在微风里。空气中有夏草的清香,夏草株株紧密,飞虫飞蛾藏匿其中,到了夜晚才簇拥飞出。 狼王紧绷后腿,作出后蹲扑击的动作,扑出一群群飞蛾。当我唤它时,它会跑回我跟前,歪头蹭我的膝盖。相熟之后,我常常会忘了,它是一匹狼。那对清澈的狼眸,温柔有爱,天真烂漫。 遇到猎物时,亦会皱鼻龇牙,凶相毕露,坚挺的黑狼毫根根竖起,发出低低沙哑的威胁咆哮声,唇缘边,锋利的狼牙,有着珐琅质的白色。 更多的时候,是在我累得走不动时,它会轻轻舔我的脚底,眸光晶莹,仿佛心疼着我脚底的伤,脚底痒痒的,伤口正在缓缓结疤,痒得我一边笑,一边流泪。 在每一个夜幕降临时,它会静静的蹲坐在我脚畔,听我将满腹心事对它和盘托出,我给它讲我的童年,讲我读书上学的时光,讲我一个人背包四处去旅行,讲我如何来到这陌生的时代,遇见了宇文兄弟、赵大哥、段大哥、还有燕都,讲得最多的,是我与长恭的爱情。

第378章 白额狼王 4 在启明星的指引下,一路向南而行,一天又一天,从月缺走到月圆。在第十一个日落的黄昏,我翻上一座高高的山头,远眺远方,唇轻轻颤抖,泪凝于睫。 远处,雁门被崇山峻岭环绕,城墙高耸,关隘巍峨。连绵起伏的群山,簇拥着重重险关,在夕阳下,呈显梦幻般的询彩,是夏秋交替时的金,亦是彩霞笼罩下的红。 历尽艰辛,我终于望见了雁门关。半蹲着身子,喜不自禁对狼王说道,“我到了,我回到雁门了,我回到中原了。”狼王蹲在我面前,平视着我,长尾摇动,扫起地面的灰尘,仿佛也在为我欢喜。 泪,一滴滴坠落,“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以后的路,我要独自回去了。” 仿佛意识到将要别离,它用舌轻舔着我的下巴,双眸清亮依依。伸臂环过它的脖颈,手抚过它坚逆的狼鬃,我泣声道,“我不能带你一起,我若是带你去往人类的世界,你一定会有危险,中原人不喜欢狼,他们总在背地里骂你们,狼子野心、狼狈为奸、狼心狗肺,怎么难听怎么骂。若是让他们看到象你这样的孤狼,他们一定会聚拢喊打,他们,不知道你的好。” 强抑住满心的不舍,我哽咽着安慰它,“所以,我不能害了你。在你身后,草原和戈壁,无边无垠,那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广阔天地。”仿佛听懂了我的话,狼王绿眸中有暴戾而天真的光芒,轻声呜咽着,舔去我颊边的泪。 泪水肆流,仿佛不会枯竭,只有眼前这无言的生灵,只有它知道,这一路,我走得有多么辛苦。 狼王尾巴下垂,绕在我膝旁打转,呜咽有声。在泪眼朦胧之中,它转身离我而去,长尾高扬,特立独行桀骜野性的身姿,最终,消失在北方深沉的暮色里。 我含泪起身,远处,就是雁门,过了雁门,我便能回到齐地,回到中原,回到长恭的身边。 转身将走,却又再次回首遥望北方,那广漠的草原和沙漠,带给我的,有在敕勒川时与长恭的美好回忆,有在沙漠逃亡时经历的生死之痛,还有在燕都的银帐里,那个可怕的夜。

第379章 狼烟再起 1 一个月后。 齐武成帝河清三年八月上旬。晋阳至邺城的官道上,一辆破旧的马车正缓缓而行。我一身农家女子打扮,坐在摇晃的车尾上。秋后的阳光温柔轻拂,仰首睐眼之际,前方,酒旗招展,汾酒飘香,一家小小的酒肆出现在绿树葱笼的路旁。 钟大叔长吁一声,老马缓缓止步,大叔回头笑道,“娃娃们,下车打尖。”十四岁的长姊秀秀最先蹦下马车,她伸手接住胖胖的墩子,哈哈大笑道,“墩子,你又胖了。” 我亦笑着跳下马车,一手一个,分别抱着最小的五丫、六丫。二丫、三丫、四丫自个乖巧的跳下马来。没错,一共六丫头片子、一男孩,再加上钟大叔钟大婶这一对中年夫妇。 这对好心的夫妇是蓟人,一家人走南闯北,以卖艺为生,一辆马车驼了全部家当,正准备去往邺城。正是他们,在半月前,将饿晕道旁的我捡上马车,细心照顾且不说,还让我随他们一家一路同行。 一进入酒肆,钟大叔肚子里的酒虫全都醒了,嘀咕哀求半天,大婶虽然嗔怪,到底还是为丈夫点了一壶清冽的汾酒。几碟小菜,孩子们吃得欢声不断。旁桌,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把酒浅斟低饮,低低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年纪稍长的男子道,“听说,十天前,北周大将杨忠已经率兵出五原了?” “正是,年初晋阳被围,如今看来,秋后又是大仗在即了。”另一儒衫男子眸光奕奕,清雅中透着几分少年英气。 “今上仁德,送走北周晋公宇文护之母,晋公感激涕零,分明承诺不再与齐交战。然而阎氏一送走,北周竟然立即发兵。唉,周人如此失信,着实没了礼义廉耻。” “兄长,这就是你书生迂腐了,想打这场仗的不是北周,而是突厥。据传,突厥燕都王手持信符,集结塞外各部首领,如今三十万铁骑出兵神速,都已经到达五原了。燕都王性情暴戾,北周与突厥结盟在先,晋公若不出兵相助,只怕燕都王当即翻脸,矛头反倒指向北周。

第380章 狼烟再起 2 我默默聆听着这两名白衣书生之言,忆及当初段大人与斛律将军曾极力反对送走宇文护之母,看来,皇帝高湛到底还是一意孤行了。草野之民尚且知道分析其中利弊,高湛高居庙堂之上,反而行此糊涂之事,如此昏庸君主,北齐还能有什么希望? 钟大叔几杯小酒下肚后,打着酒嗝唤回四散玩耍的孩子们,于是上车继续赶路。车轱辘吱咯作响,钟大婶坐在我身畔笑问我,“翎儿姑娘,你亲戚在邺城是做甚行当的?” “他,是从军的。” “从军的?翎姐姐,他是不是你的相好?”秀秀眼睛眨巴着,好奇的问。 “秀秀,没规没矩!”钟大婶柔声叱责道。 秀秀嘴一嘟,又笑了,悄声道,“翎姐姐,我也想去邺城,听说兰陵王在那儿,我好想去见他。” “秀秀,你认识兰陵王?” “并不认识,可兰陵王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钟大叔一边赶车一边回头乐道,“她呀,听多了兰陵王的故事,整日里吵着要去邺城找兰陵王。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秀秀急得颊畔酒窝都粉红了,嗔怒道,“兰陵王本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相貌又长得顶好看,爹爹,你说,你说,这中原大地,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仅是我秀秀喜欢,百姓们都喜欢他。” “是,是,你说的很是。”钟大叔笑呵呵的转过头去。秀秀这才笑了,对我说,“翎姐姐,我给你唱莲花乐。” “好,我们听秀秀唱。”不仅我说好,其他孩子亦纷纷拍手,为长姊叫起好来。秀秀于是轻身直立于摇晃的马车上,架势一摆,娇颦浅笑,亮出清亮的嗓子,唱道,“ 天苍苍,野茫茫,北齐出了个兰陵王。

第381章 狼烟再起 3 一名男子骑马奔过,似乎被秀秀的歌声吸引,他转头望了过来,清峻眸光落在了秀秀身上,正唱着莲花乐的秀秀脸一红,歌声停了。那男子笑容飞扬,眸中光华如流星刹那划过,短短数秒之后,他扬鞭策马,俊逸身影,很快消逝在扬尘的前方。 五岁的墩子摇晃着秀秀的手臂,“秀秀,秀秀,你怎么不唱了?” “不唱了不唱了。”秀秀坐下身子,“这歌你们听了那么多次,还不腻味吗?” “不腻,不腻。”奈何无论弟妹们如何哀求,秀秀却再也不肯开口唱了。 晚上,我与秀秀睡一头,见她在榻上一直辗转反侧,我轻笑道,“秀秀,那人,好似我们在酒肆里遇见过。”月光如薄纱,透过窗棂照在秀秀脸上,她的声音里含了几分娇羞,轻声道,“翎姐姐。你说,我们还会再遇见他吗?”果然不出我所料,小丫头春心动也。 我浅笑道,“如果有缘,一定会遇见的。” “有缘?”秀秀轻语着,抬眸,望向窗外那轮明月。月光皎洁,夜,清凉如水,客栈院中种了几株月桂,米粒般的花朵含芳吐蕊,幽幽清香,丝丝缕缕,让月下的离人分外惆怅。很快就要到中秋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长恭,如今,你也在月下吗? 八月十四,我们一行终于赶在中秋前抵达了邺城。与钟大叔一家告别之后,我沿着条石街道,脚步越行越快,越行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起来,不再去理会路人讶异的目光,不再去掩饰心中的欢欣雀跃,长恭,我回来了,翎儿回来了。 远远的,望见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眼角已湿润,深呼吸了数次之后,才敢叩响了门环,心,呯呯乱跳着,几乎已经急不可捺。迎出来的依然是那位亲切的老管家,望着满脸胀得通红的我,他讶然道,“姑娘,你有何事?” “老管家,我是来找兰陵王的。” “王爷?王爷并不在邺城。

第382章 狼烟再起 4 独行在寂静的街道,身影细长绰绰,宛如一缕无主孤魂。远方三台层甍反宇,飞檐拂云,溶溶夜月掩在翘角飞檐之间,清辉如水、洒满人间。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仿佛,望见他在月下对我笑,他笑起来那般好看,凤眸微睐,斜飞入鬓。 薄唇,扬起柔和的弧度。当吻落下时,悱恻而缠绵。 我笑着伸出手去,虽然笑着,眼泪却忍不住噗噗往下掉。 长恭,不要折磨我,快点回来我身边。 快点回来,不要独留我在这喧嚣尘世间。 皓月西沉,晨曦初显,街上行人渐渐增多,贩夫走卒、车水马龙,青天白日之下,尘世依然纷扰熙攘。 正唱着小曲的秀秀第一个发现了人群中的我,一曲唱罢,她撒腿奔至我身边,扶着我双臂连声道,“翎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没有找到你要找的人吗?” 孩子们亦都围上前来,一张张小脸仰望着,一声声唤道,“翎姐姐,翎姐姐。” 我蹲下身子,将墩子抱在怀里,缓缓坠泪,摇头哽咽,“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了。” 秀秀急道,“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我未及开口,已被人狠狠伸掌推倒,“和大人出巡,还不速速回避!”眼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差役。“翎姐姐。”秀秀伸手想要扶我,那人棍子一挥,骂道,“死丫头。”秀秀顿时也坐在地上,几个孩子吓得抖筛一般,全缩至我与秀秀的怀里。 所有百姓皆被这群差役赶至道路两旁,鸣锣开道声中,一抬六扛舆前呼后拥而来,肩舆华丽,垂丝缀穗,绮靡轻纱如紫雾般飞起时,只见和士开撑肘倚軨而坐,细目微睐,肌肤白晳,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

第383章 去洛阳 1 秀秀向他伸出手去,二人视线相撞的刹那,“是你?”他亦认出了秀秀,唇角笑意扬起,道,“姑娘的莲花乐唱得不错。”“多谢公子。”秀秀就着他的手起身,笑靥娇羞,如花轻绽。 人群渐渐散去,我抱着墩子和六丫起身,五丫扯了扯秀秀的裳角,叫,“大姊。” 秀秀哎了一声,这才醒过来,麻利的帮五丫拍净衣裳上的尘土,一边说,“三丫,四丫,自个儿拍干净,别让爹娘看到你们泥猴儿似的。”又笑凝一旁的男子,道:“你们,还不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六个孩子异口同声。 “哈,让我猜猜,你叫五丫,那么这个是三丫,四丫,六丫。”他一一指出孩子们的名字,笑容里亦有几分孩子气,又指着我与秀秀,问道,“她俩呢?” “她是秀秀,她是翎儿。”六丫奶声奶气道。 他笑道,“哦,为何你叫秀秀,你叫翎儿,你们妹妹的名字就都是二丫三丫呢?” 秀秀亦不扭捏,笑道,“秀秀是我自个改的,我的名字原本叫大丫。” “哈,原来如此。”这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笑容爽朗,点漆双眸清亮到透明。 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走来,见他混在我们这群女子中间,奇道,“萧飒,我才走开这么一下子,你又怎么了?” “三叔。”他站起身,望向远去的官轿,努嘴讥讽道,“黄门侍郎的肩舆刚过,可威风着呢。” 那中年男子忙低声道,“萧飒,这儿可是在邺城,和士开如今权势如日中天,你可别口没遮拦。” 萧飒不屑道,“三叔,难道我说错了吗?都这时候了,和士开还耍这等威风。突厥人已经攻破幽州,三十万铁骑压境至长城以南。

第384章 去洛阳 2 “萧飒,你想去洛阳做什么?”中年男子为之气结。 萧飒道,“三叔,我家世代经商,爹娘偏想让我做官,我自小舞刀弄棍无拘无束,哪里能混得来官场?我有位莫逆之交在洛阳经商,此前他多次有信函来,想让我去洛阳帮他,可爹娘偏偏不许,如今我寻思着去洛阳投奔他,学点经商之道亦不错。” “不行。”中年男子断然拒绝,“莫说你是去学经商,你爹娘不会应允;更何况洛阳如今兵荒马乱,你若去了,万一出个岔错?你爹娘非怪罪我不可。”说罢,中年男子拖着萧飒的胳膊往前行,道,“我劝你不要多想,速速跟三叔回去,好生温习你的《礼》、《易》、《春秋》。虽是捐官,你也莫要辱没了读书人三字。” 萧飒一脸无奈被他三叔拖着前行,回头时,却望见秀秀正抿嘴禁不住的乐。他眸中赧然,转首低声哀求道,“三叔,别拖着我走,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静静的伫立,凝望着那远去的两叔侄,脑中浮现两个字,洛阳。 北周大军已经兵出潼关了。很明显,此次北周的目标是洛阳城。如果洛阳被围,不论长恭在哪里,他,一定会去洛阳。 是的,我也要去洛阳,与其在邺城等,倒不如直接去洛阳等他。 辞行时,听说我是要独自一人去洛阳,钟大叔钟大婶面面相视,一脸担扰。我跪地重重叩首道:“大叔,大婶,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多谢你们这一路的照顾。原想着到了洛阳之后,翎儿再好好还你们这份人情,却不想投亲不成,又得另寻去处。你们放心,终有一天,我郑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夫妇二人慌忙将我扶起。大叔叹道,“傻孩子,说什么报答呢?你这一路上,帮我们洗衣带娃,也干了不少活计,大叔大婶反倒要感谢你呢。”钟大婶怜爱的望着我,道,“只是,如今洛阳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前往,我跟你大叔怎么放心呢?” “爹,娘,我想陪翎姐姐一起去洛阳。”这时,一直沉默的秀秀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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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去洛阳 3 秀秀的话,一语激起千层浪,可再大的浪,亦抵不过她的痴缠狡黠,一直说到大半夜,钟氏夫妇到底还是答应了大女儿要求,条件是,四个月的期限,四个月后,在年前,秀秀和我,必须都安安全全的返回邺城。 临睡前,秀秀大喝了一水杯,心满意足的和衣躺下,笑眯眯的,唇角都合不拢。 我浅笑道,“说吧,今儿午后和二丫去哪了?” 她在枕上撑起手肘,笑嘻嘻的望着我,“翎姐姐,你咋不问我为啥要陪你去洛阳?” “你少拿我作筏子,我知道你的醉翁之意。” “啥醉翁?”秀秀不解。 “就是说,你压根不是为了陪我,而是另有企图?” “嘿嘿。”秀秀偷笑着,凑拢我耳畔,压低声音道,“我叫二丫悄悄跟着他,打探到他叔父的住处。你说好巧不?午后我才去到,刚好他也偷溜出门,被我逮个正着。我跟他说了,咱俩也要去洛阳,让他捎上咱俩。”秀秀越说越开心,道,“嘿,他还真答应了,约好明儿辰时,在邺城北门外会合。” 我问道,“秀秀,你跟他才见几次面?你就不怕他卖了你?” “他不会。”秀秀笑容甜美,双眸熠熠生辉,“他可是正人君子。”见我一脸挪揄,她脸红了,‘噗’的一声吹熄烛,喜孜孜道,“翎姐姐,你说得对,有缘,果然是会再见面的。”皎皎月光,照入屋内,她在月下簌簌解衫,手挽起一头青丝垂于胸前,轻声问,“翎姐姐,你可有喜欢的人?” 我双眸一黯,轻答道,“有的。” “那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见我沉默良久,秀秀俯首轻问,“翎姐姐,你睡了吗?” 我轻声道,“喜欢一个人,你就会天天想着他,与他一天不见面,就好象隔了三年那么久,一旦见了面,又希望与他永远都不要分离。

第386章 去洛阳 4 秀秀的眼光没错,一路上,萧飒确实对我俩百般照拂,他本是飒爽少年,颇有几分仗剑游侠的豪气,再加之与秀秀互生爱慕,一路上看他们二人吵吵笑笑,洛阳也渐渐的近了。 越近洛阳,扶老搀幼举家避难的人就越多,有人说周军已兵出函谷,有人说周军已兵至弘农,有人说北周大军已屯于邙山,有人甚至说洛阳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我们三人居然要在这时候去洛阳,来者无不劝说我们返还。我不过淡然一笑;萧飒却是少年意气,一听大仗在即,一腔热血恨不能即时挥洒,双眸更是生出熠熠光辉;秀秀则是一意孤行的,总之是我与萧飒在哪儿,她都誓要跟随到底的。 齐武成帝河清三年九月初二。我、秀秀、萧飒三人,从邺城到了洛阳。 与我们同日抵达的,还有北周的军队。 一眼望不见边际的玄铁黑甲兵士扬尘而行,旗幡招展,戈戟重重,有如穿行于黄尘沙雾中的黑龙。北周延袭西魏府兵军制,不过十数年,兵马愈盛,当年高欢与宇文泰均力抗衡,如今看来,宇文氏后裔却要略胜一筹了。 “哇,好多人……”秀秀睁大着眼睛,忍不住要感叹,却被萧飒一把捂在唇上,“大丫,不想活命啦?”秀秀‘唔唔’点头,连连表示再不吭声,萧飒这才松手。 我们静静伏身在灌木丛生的的崖边,望着这支军队从谷底蜿蜒穿行而过。“这应是先锋大将尉迟迥的军队,约有五万之众。”萧飒压低声道。我点点头,“先锋先至,大军押后,想来,数十万大军很快就能全部抵达了。” 一名年轻小将纵马持槊而来,马蹄扬尘,‘炀’字旗下,露出他清俊的容颜,是剑气的磨砺?是铠甲的光华?紧抿的唇,跳脱的眉,眸光流转如蕴宝光,竟,依稀似那人模样。 “那一定是雍州牧齐炀王宇文宪。”萧飒兴奋道。 秀秀道,“齐炀王,我听说过,是北周皇帝的五弟吧?” 萧飒点头,“正是,据说战功卓勋、骁勇好战,想不到竟这么年轻!”又道,“北周皇帝也很年轻,只不知他此次是否会亲征呢?” “萧飒,秀秀,走吧,我们抄小路,一定要在黄昏前抵达洛阳城。

第387章 战洛阳 1 北齐河清三年的秋天,似乎过得特别快,睐眸仰首之际,秋日炽阳已从指缝间悄然消逝,萧瑟的北风又起。 洛阳城被围已过三旬(注1)。 其间,北周晋国公宇文护屯兵于弘农;雍州牧宇文宪、同州刺史达奚武、汉州总管王雄屯兵于邙山;前锋大将尉迟迥则连营十数里,将洛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已是初冬了,寒风起时,薄衣内渗入一阵阵的寒意。 无数次,我伫立于洛阳高高的城墙,痴痴遥望着北方。 心,在盼望着一个人的到来。 洛阳之北,北邙山东西绵亘数百里,丘陵山势,宛如一道天然屏障,将洛阳城环抱。 亦,阻隔了我怅然痴望的视线。 因洛阳久攻不下,如今,周军主帅已派兵切断了至河阳的通道,阻止北齐援军从晋阳北下。 诺大的洛阳城,犹如一座孤城。四方援军皆不得入。 但,洛阳毕竟是洛阳,四塞险峻、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形势甲于天下。 洛州刺史段思文性情沉敏和正、涉猎经史,能处险势而不惊;又兼之躬履素俭、爱民如子,善于抚御人心,任刺史多年,在洛阳百姓心目中威望颇高。 洛阳被围三旬,年近五旬(注2)的段思文大人与百姓一起食菽麦盐菜,战时亦擐甲执锐上阵,由此,百姓将士共同投入战争,莫不抱有与洛阳城共存亡之心。 是啊,谁人能放弃洛阳城?谁人又能得到洛阳城? 这座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腹地’之称的城池,南临洛水、北靠邙山,自古建都,王畿之内,聚天地之所合,是一处河山拱戴、天成帝居的宝地。

第388章 战洛阳 2 “手里拿的是什么?”清脆的笑声响起,秀秀从萧飒身后突然蹦出,一把夺过他手中握着的布帛,摇头晃脑大声念道,“能斩段思文……”迟疑了一下,秀秀又读,“…能斩段思文并出城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邑万户,赏帛千万。” 她展开另一方布,这回声音小了许多,继续念道,“洛阳诸将士,若有斩北周尉迟炯者,一依此赏。”秀秀长睫轻眨,疑惑问,“萧飒,这是什么呀?” “城外周人用箭射入的募格,段大人吩咐我们,亦如此写,反射回城外。” “嘿,段大人可真行。” “那当然。”萧飒笑了笑,转而蹙眉道,“周军连续攻城七天,足足用了五十万枝箭,如今城中箭矢不足,段大人也正发愁呢。” 洛阳城外,周军连营结帐十数里,风吹时,连绵的帐顶如白浪翻滚,一层层涌向洛阳城。我行至北壁墩台,顿时发丝乱舞于风中,此处四面开阔,视眼无任何遮掩,凝眸望向城外的周军,我略一思索,轻声道,“萧飒,我有办法。”萧飒与秀秀眼中均一亮,我合掌在他们耳边如此一说,两人顿时喜出望外,萧飒喜道,“翎儿,你可真行,上次你教我的……” “嘘。”我连忙伸指示意,他四处张望,低声道,“段大人一直夸我,好几次我都差点说出你来,明明是你的计策,却让我虚领了这功,总觉得心中亏欠。” “萧飒,现在是救洛阳,并不是你我论功之时。”我浅然一笑,“更何况,我终是女子。” 秀秀在一旁边不服道,“女子又如何?翎姐姐,我就觉得你是巾帼不让须眉。” 一句话,却让我怔忡痴立,刹那陷入回忆里。那时在邺城,未去突厥前的闲散时光,正是我与长恭情深缱绻之时,每日里无所事事,我便随他学玩握槊,输了,偏又不服,吵嚷着将槊子藏在手中想要反悔,长恭戏谑道,“木兰,你终是女子,为何如此要强?”我便拿槊子轻敲他,笑道,“女子又如何?巾帼难让须眉,你可别瞧不起女子。

第389章 战洛阳 3 正如花木兰在歌中所唱,男儿为家国征战于疆场,歃血激昂、奋勇击敌;而妇孺与老人们也未曾闲着。如今,洛阳城中的女眷,亦穿行于烽烟之中,送吃食,护伤者,于初冬的寒风中,为征战的将士送去亲人般的暖意。 一个上午,我接连替四五个伤兵包扎伤口,一时起身过急,顿时天旋地转,幸得一名兵士自身后一把撑住我,焦灼道“翎儿姑娘,你没事吧?” 我回身摇摇头,笑道,“没事,不过是蹲得久了,起来急,有点头晕罢了。” 秀秀望见,迅速起身跑过来,她渥着我的手,急道,“翎姐姐,让你今儿休息,你偏不,你瞧你瞧,脸色这么苍白,手也这么冰凉,不行不行,你还是快回去歇着,这儿有我们就好了。” “秀秀,我当真没事,我的手脚畏寒,一到天冷时就会这样。”更何况,洛阳城墙实在太高,冷冽寒风一吹,愈发冷得入了骨髓。秀秀心疼道,“你还说呢,今儿早上那碗粥,我见你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我一向胃口很小的。”怕她担扰,我微笑道,“加之最近也没什么胃口。”昨夜,秀秀因心疼我,偷偷让让田府的下人为我做了一碗鸡蛋面,结果才放下碗筷,穿庭过院时,冷风一吹,登时胃里翻江倒海吐了个干干净净。 “不行,我一定要送你回去。”秀秀不管不顾,一定要拉着我回田府。 那位我刚替他包扎过伤口的小兵亦撑起身子,劝道,“翎儿姑娘,你回去吧,你每天都辛苦来回好几趟,若当真累坏了,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一时,附近或坐或卧的几个受伤兵士,皆齐声道,“翎儿姑娘,正是如此,你就随秀秀姑娘回去休息吧。”这些齐声劝慰的将士,眸中皆有真挚的谢意,凝望着他们一张张敦厚质朴的脸庞,我终于点头答应。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寄住在萧飒的朋友田纪府上。田纪是洛阳豪门望族,府邸内亦是雕栏玉砌、庭院深深。战事一起,洛阳城中的富贾纷纷拿出府中存粮接济百姓,田纪年纪虽轻,却已富甲一方,出手亦阔绰大方,这几天来,田府所有的下人,都忙着熬粥煮食,送去给征战的将士及城中的平民。

第390章 战洛阳 4 “翎姐姐,你如今愈发瘦了。”秀秀心疼的望着我,又戏谑道,“姐,你知道吗?萧飒告诉我,那些兵士在后面悄悄议论你,说你是冰雪捏成的美人儿,他们还说,与翎儿姑娘说话时,须得屏息静气,只怕呵一口热气,你就会化了。” 秀秀学起他人话语来,表情丰富、惟妙惟肖。我脸微微一红,道,“哪有那么夸张。” 每日清晨,凝望镜中的自己,素颜青鬓,落寞如雪,似乎,当真瘦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常会觉得身体气血不足,慵懒嗜睡,更有一件心悸之事积郁心头,不敢思量,不去思量,心中却日益不安。 将一根根干柴添入灶底,我轻声问道,“秀秀,那些草人扎得怎么样了?” “萧飒说了,黄昏前一定可以扎够五千个,如果每个草人能得二百枝箭,那么一百万枝箭,很快就能得手了。”“嗯。”我微笑颔首,起身抱过一捆新柴,笑道,“得与不得,明晨便可知分晓。” 这夜,我依然是睡意沉沉。秀秀睡眠却浅,几次三番蹑手蹑脚下床,推开窗棂,仔细去聆听远处的动静。我被惊醒后,睡意惺忪,道,“秀秀,哪里就听得到呢?” “翎姐姐,吵醒你了?”秀秀整个人缩回被窝里,冰冷的身子挨着我,笑道,“上回周军夜袭南门,我们不是也听到了声音吗?”我渥着她的手,笑道,“睡吧,这夜半冻人,你还如此折腾,仔细冻着。”秀秀轻声道,“我睡不着,好担心萧飒,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不会有事的。你呀,整天萧飒长、萧飒短的挂在嘴边,真真是不害臊的小丫头。”我取笑她着。 秀秀不依了,“我不小了。过了年就十五了,在我家乡,女娃到这个年纪都已经要许人家了。” 我轻笑道,“原来是小丫头思嫁了。” 秀秀嗤嗤笑着,亦不否认,又仰首问道,“翎姐姐,你咋没嫁人呢?” “我嫁不掉了。

第391章 困邙山 1 次日一早,我就被秀秀拉起来。我们刚行至城门,便望见墙下一堆堆竹箭。箭镞锐利,尾羽轻颤。仍有战士抱着捆捆竹箭从马道奔下,每个人脸上均是喜孜孜的。 我与秀秀不禁相视一笑,看来,计划成功了。萧飒从城上探头下来,望见是我们,立即三步并两步从马道奔下,秀秀捂嘴笑道,“这人,最没个正形,若是他三叔见了,又该摇头晃脑训他,当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枉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 说话间,萧飒已至面前,笑得阳光灿烂,“秀秀,翎儿,你们是没瞧见,昨夜,我们给草人穿上黑衣,从城墙上缓缓吊下,尉迟迥果然中计,以为我军夜袭,夜色太黑,他们又怕中了埋伏,一时之间箭如急雨,我们将草人吊在半空中任由他们射箭,待填满后,拉回来取完箭,依旧又放下去,如此三番,待到他们发现中计时,段大人已经让我们在城墙上点亮火把,数万人高呼,‘多谢尉迟将军赠箭。’哈哈,可算没把尉迟迥气得哇哇直叫,一直在城下骂了大半夜,这会子乏了才率军回营去了。” 萧飒说得眉飞色舞,秀秀乐得哈哈大笑,拍手道,“尉迟迥大笨蛋。” “这可多亏得翎姐姐的好计谋。”萧飒虽比我还年幼,却一向以兄长自诩,再不肯随秀秀唤我一声姐姐的,今儿倒随口改了。秀秀亦揽着我的颈呵呵直乐,“当然,我翎姐姐是最聪明的。” 我一笑,“诡谲小计罢了,当年诸葛先生亦用过的。”又问,“萧飒,今晚你们当真要走吗?” “是啊。洛阳如今宛如孤城、四方道路皆被封锁,消息进不来又出不去。城中粮食已经愈来愈少,晋阳邺城援军若再不到,城中险势与日俱增。我们如不乘这大好机会走,只怕往后就更难了。” “但是,邙山屯有重兵,纵然出了城,你们又要如何过北邙呢?” “有人识得一条小道,可以带我们穿过。” 见我沉思,萧飒问道,“翎姐姐,你在想什么?” 我迟疑道,“昨晚之计虽一时能瞒骗过尉迟炯,但北周军中并非无能人,我总有几分担心。

第392章 困邙山 2 萧飒很少谈家中之事。只知他家中世代经商、堪称陶朱之富,看他平日衣着谈吐,亦知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儿。他又是家中独子,父母原想给他捐个文官,做个斯文读书人,可他偏偏自幼喜好舞刀弄棒,偷偷跟着家中的护院武师习武,练得一付好身手,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于疆场。 在南北朝这个尚武的乱世,不再似魏晋时讲究门阀世族,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白衣出身又如何?王侯将相并无种,人人皆可凭手中利刃,在舔血的疆场,为自己求个青史留名。 而萧飒便是这种热血男儿。此次他从家中前往邺城,又从邺城辗转来至洛阳,哪里是为了学做生意呢?不过是想实现自己的一腔报负罢了。所以,一到洛阳,他便立即从军,几场作战杀伐之中,他确也表现骁勇,兼之又是书生出身,词采遒丽迥然于一般武夫,很快,便得到了刺史段大人的赏识,从一无名小卒,迅速提为奉骑都尉。 这晚,萧飒临行之前,仍匆匆赶来田府辞行。他已换了一身重铠,手抱盔胄立于庭院中,秀颀清好的少年变成了英姿飒然的战士。凝望着他,好似,望见了当年从军时的我,抑住满心不舍,我如亲姊一样絮絮嘱咐,“萧飒,如当真与周军狭路相逢,你们返回便是,切记不要硬闯。” “好。” “一路上要当心。” “好。” “我和秀秀会等你回来。” “好。” 此时,秀秀反而默不作声了,萧飒双眸黯然,笑道,“大丫,你就没话要对我说吗?” 早已说好,纵有千般不舍,亦不能在临别时掉泪的,然而,一句‘珍重’才说出口,秀秀的眼泪便已簌簌落下,她扑进他怀里,哽咽道,“萧飒,我舍不得你。” “大丫,你怎么这么粘人呀?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第393章 困邙山 3 怒目圆睁的战神面具,以青铜铸就。狰狞的冰冷,掩去面具下的绝世容颜。 仿佛,是初相识时,晨曦里,那少年将军摘下面具,笑颜皎洁、天姿秀出。一双美丽的丹凤之目,斜飞入鬓,笑容勾起时,魅惑倾城。眼眶轰的一热,一声“长恭”哽在喉间,可是,眼前分明只有秀秀清丽的笑容, “翎姐姐,你怎么了?你也喜欢这面具吗?” *** 当晚,洛阳城墙上再次吊下一千个草人,周营中人远远瞧见,纷纷耻笑段思文一条计策连用两次,尉迟迥自然是吃一堑长一智,不过以冷笑置之。孰不知,一百名齐军重甲将士混在草人之中,在夜幕的掩护下顺利出城。萧飒,亦在其中。 萧飒走了,带去了我们的企盼。然而,我们,却没有等到他回来。 一连两天,周军突然加大攻势,洛阳城外兵列成阵、云梯高架,嘶杀之声不绝于耳。 这晚,田纪匆匆回府,神情凝重,道,“翎儿、秀秀,萧飒他们被困在邙山了。” 秀秀的脸瞬间惨白,声音颤抖,急声道,“怎么会这样?” “他们中了周人之计。尉迟迥详作不知,目的在于引蛇出洞。这半个月来,所有送信之人皆有去无回,正因为他们将网撒在邙山。而此次,不止萧飒他们被困,还有晋阳来的人。” “晋阳来的什么人?” “段韶大人的弟弟段虎,还有斛律将军的长子斛律武都。” “萧飒他们在邙山遇到周军拦截,却刚好遇上了晋阳援将,于是两处并肩一起作战,然而,邙山屯有北周齐王宇文宪七万大军。周人将他们逼至一处绝谷,两处人马如今皆困于谷中,段虎将军麾下参军李炽率五十骑拼死突围,黄昏时赶至金墉城下,存者只余三人。

第394章 困邙山 4 “兰陵王?”田纪一愕,似乎未曾料到我会直呼兰陵王名讳。 这时,田纪身后跟随的一名陌生男子答道,“兰陵王并未在晋阳。据悉,他独率麾下百保鲜卑共五百人远赴塞外,一路所向披靡,一直杀至突厥王庭,逼得已经兵至晋阳的突厥燕都王撤返塞北。兰陵王勇冠天下,堪比汉时马踏匈奴的骠骑将军霍去病,我辈虽身不能随至,然心却深向往之。” “他去突厥了,他竟然去突厥了。”我喃喃自语,眸中氤氲层层水雾。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昔日,文宣帝高洋继位之初,修缮甲兵,简练士卒,左右宿卫置百保军士。这些百保军士皆为鲜卑人,作战勇猛凶悍,无不以一当百。 长恭在并州时,麾下,就是一支身经百战的五百人‘百保鲜卑’勇士。 然而,毕竟才五百人,居然敢深入突厥腹地,傻子,高长恭,你这个大傻子。你,不要命了吗? 此时,秀秀心急如焚,已顾不得其他,一连声问道,“那萧飒呢?他们被困在邙山,有没有危险?段大人有没派人去救他?” “萧都尉他们身处险境,若无援军,形势极为不妙。”那陌生男子又道,“你可是秀秀姑娘?” 秀秀点头,他于是从怀里取出一方丝帕,郑重交给秀秀,道,“这是萧飒嘱托在下转交你的,在下总算不负他之所托。” 洁白的丝帕,染有斑斑血迹,以鲜血书写的‘我平安’三字已成褐色。 昔日,秀秀左思右想,亦不知要赠送何物给萧飒?我笑道,“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秀秀,你若要让萧飒对你横也思念,竖也思念,莫若亲自绣一方丝帕为好。”秀秀听了,果真花费了三四天工夫,绣比翼双飞鸟于丝帕上,郑重赠予萧飒。萧飒是知秀秀性情的,哪里能静下心来做女红呢?所以,接过这份小礼物后,自然是喜不自胜,执手相望的恋人,心中均是喜孜孜的,如酿蜜般甘甜。

第395章 困邙山 5 是啊,我们只是弱女子,我们只能静静等待。可是,若等待变得漫长而绝望,我们,又该如何? 金鼓之声远震数十里,洛阳城外周军如洪水般涌来,东、南、西、北四方城门皆被团团围住,冲车、巨木沉重撞击城门,苍莽的大地,仿佛在轻轻颤栗。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攻城战,历时三日三夜仍未停歇。 初冬已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洛阳城仍久攻不下,北周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纵马在人群中疾驰,终于在北门处追上了秀秀。她换了一身男装,置身于人流之中,我知道,她是想乘乱混在出城作战的军队之中。望见我时,她避开了我的眸光,转身撒腿就跑。我迅速翻身下马,奔走在逆行的人流之中,一把将她手臂抓住,大声道,“秀秀,跟我回去。” “不。”她转身,试图挥开我的手,“翎姐姐,萧飒他们已经被困六天了,这六天来,他是生是死,我一无所知。他就在邙山,他离我那么近,可是,我却见不到他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萧飒他受伤了,他在吃苦,他甚至可能会没命。一想到这些,我就心如刀割,如果萧飒有事,我亦不想独活。” 这些天,秀秀茶饭不思,整个人迅速憔悴了下去。望着哭泣的她,我的心,亦如刀割般疼痛,“秀秀,你不要这样。段大人一定会设法营救他们的。” “段大人不会去救。”秀秀打断我的话语,“洛阳城如今被重重包围,段大人自顾不暇,更何况邙山仍屯有北周重兵,无论去多少人,都只是送死而已。这一点,段大人清楚,你跟我,也一样清楚。” “你既然清楚,那么,你为何要去送死?难道凭你一人,就能救得了萧飒吗?还是,你想白白搭上自已的一条性命?” 秀秀大声哭道,“我知道,凭我一已之力,想要救萧飒,就好比痴人说梦。但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翎姐姐,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抑住满心酸楚,我紧紧抱住秀秀不肯撒手,“好妹妹,我们临来洛阳前,你爹娘千叮万嘱,他们说,你和我,一定要在新年前,平平安安的返回邺城去;还有你的弟妹们,他们也一个个在翘首期盼你回去,你是她们最好的长姊,他们是你至亲的骨肉亲人。

第396章 困邙山 6 秀秀哭累了,终于伏在榻上沉沉睡去,我坐于榻沿,替她轻轻盖上被褥。睡梦中,她脸颊上泪痕犹湿,一声声呢喃着‘萧飒’的名字。我凝望着秀秀,轻声道,“秀秀,你放心,翎姐姐一定会帮你救萧飒回来。” 挽起满头青丝,以冠簪将乌发高束,镜中的女子,脸小而尖细,一袭男装,更显肩胛单薄,然而那双眸子,却变得明亮毅然。转身之际,却望见墙上挂着的那张战神面具。 痴痴走过去,抬手取下面具。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青铜面具,从脸颊、鼻梁、至唇角,一滴清泪落在金属之上,声已哽咽,道,“长恭,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洛阳?” 指尖轻触,仿佛触碰到他的容颜,鼻尖相对,仿佛汲取到他的气息。 泪,一颗颗坠落,“长恭,你若再不来,翎儿就要生气了,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快些回来,好吗?” *** 行走于洛阳高高的城墙上,视线越过夯土坚壁,远处,北邙山连岭修亘、青翠若黛、卧于洛阳之北;伊洛二川,若银蛇蜿蜒、天女舞袂、缓缓向东而去。秀丽山河,胜景如画,尽收世人眼底,引来这金戈铁马无数英雄、竟相为之折腰。 刺史段思文大人负手而立,花白的胡须,微颤于风中。白发犹然困古城。可是,在老将军的身上,却找不到一丝颓然,有的只是凛冽的坚定。 望见一袭男装的我,他似乎并不惊奇,反倒捋须笑道,“风采不减当年。” 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单膝行跪礼,道:“末将见过大人。” 他双手虚扶,轻叹道,“你可知?豫州刺史高士良、永州刺史萧世怡,二人震摄于周军势威,已经一齐献出豫州府悬瓠城,出城投降了北周大将权景宣。” 我惊然抬眸。

第397章 翠云山谷 1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一旦披上战甲,就要拥有一颗最冰冷的心。于是,俊美纤柔如长恭,亦要让面具遮去绮年玉貌,驰骋沙场时,如嗜血的撒旦一般,纵马挥戟向前。 我扯辔勒马,雉尾盔缨颤舞于夜风中,脸上,是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 长恭,让我带着你的面具,就好似,你与我,在一起并肩作战。 *** 四更时分,洛阳城南门突然鼓角齐鸣、喊声震天。一时间,城外早已灯熄火灭的周军大营人喊马嘶,北周大将尉迟迥披挂出营,然,洛阳城中却无任何动静。 夜风凛冽,周人马蹄凌乱、骂骂咧咧声中,依旧回营。 须臾,呐喊擂鼓声又起,尉迟迥再次披挂出营,军队密如虫蚁集于洛阳城下,骂声四起。 南门嚣喧,而静谧的北门,在漆黑夜幕的掩护下,吊桥被静静拉起,一百精骑纵马悄然出城门,望北邙而去。 出洛阳北门,走阡陌小道,距邙山并不遥远。北邙始自洛口,西逾平阴,连绵百余里,属丘陵地形,山势并不高,最高峰为翠云峰。 据逃出来的李炽、楚炅二将所叙,萧飒他们,就是被困在翠云峰南面的山谷中。 昔日,我在洛阳军中,时常跟随段大哥奔走于河洛之地,对这附近的地形,早已熟悉。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邙山被伊、洛、瀍、涧四水乃至黄河环抱,人称中龙之脉,在风水学中,为葬地的上上之选。故,自古有‘生于苏杭,死葬北邙’之说。 暗夜行军,静静穿行于帝王将相的墓地之间,除了马蹄声,静得只有耳畔呼啸的风声。进入山中后,众人下马扯辔,口中衔有一枚果核,沿着一条久无人烟的荒僻古道,步行直插翠云峰南麓,山中古木参天,黄叶尽落,深蓝夜幕透过树枝变得破碎,脚踏落叶的沙沙声,偶有鸟儿扇翅惊起。

第398章 翠云山谷 2 翠云山下的这处山谷,四面皆绝壁,犹如布袋状,袋口一扎成绝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此一来,谷外之人轻易不得进,谷内之人也出不来。 据李炽道,段大哥他们来时各自带有四五天的干粮,故性命应是暂时无忧。而北周似乎也不屑于为了谷中的数百人虚费人力,不过将谷口封了个严严实实,大家一起虚耗着罢了。 李炽俯身穿过丛杂树枝,蹲至我身侧,轻声道,“郑姑娘,你们要小心,切记不可恋战。” 我点点头,“我明白,你们也要小心。” 于是按原计划,一百人兵分三路而行。李炽带着十人轻身沿山脊向北而行,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将避开周军耳目,从谷顶顺粗绳直下,至谷底找到被困的众人。楚炅则率二十人反向往西,埋伏在翠云山至洛阳的必经之路。而我率余下的七十人仍埋伏在原地。 夜,万籁俱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扑扑的心跳之声。 终于,一枝火箭从谷中射出。 我毅然起身,道,“上马。” 七十人纵马扬鞭,如疾风般直冲下山坡,在山脚,再次兵分两路,三十人前往谷前接应,我独率四十人撞破寨辕,直冲入北周辕门内,一根根燃烧的火箭射向两侧的白色大帐,不过瞬时工夫,十数顶大帐火光熊熊。 在“劫营”“齐军劫营”的嘶喊声中,星星点点的火把迅速燃起,一队又一队的彪骑纵马冲来。夜浓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周军一时不知虚实,亦未曾料到,闯进寨中的,不过是区区数十人,故不免慌乱。 我厉叱一声,拍马上前,雁翎刀挥舞向前,连续砍倒数人。一玄铠兵士高举火把,刚好照在我脸上,狰狞的面具,吓得他连退数步,大嚷道,“是北齐兰陵王,是兰陵王的军队。兰陵王劫寨来了!” 这一喊,周军更是阵势大乱,人喊马嘶之中,各路兵马乱成一团。

第399章 磐石无转移 1 到底是北周精良的府兵,很快便来势汹涌如潮水。步军执枪上前,一杆杆长枪密如苇列;骑兵骤马集结,一个个身手矫健如飞。我的一声‘撤’令,众人不敢再恋战,纷纷掣刀乱砍冲入周军阵中,彼阵顿如波开浪裂,四十骑齐齐冲出辕门,沿来时山路往南迤逦奔逃。 身后,箭矢密集如雨,却一一被密林遮落。天,渐渐亮了,第一缕晨曦透露天边。沿着山脊,马蹄扬尘奔走如疾风,盔缨上雉尾扫过,落叶翩跹舞若黄蝶。汗,沁湿了颊背,视线徒然开阔,一座高高的封土堆出现于眼前。 唇角笑意扬起,众人纵马奔上封土堆,扯辔勒马迎风并立。在我们身后,是一遍密林,一块块巨石崚峋生出,宛若一块天然的屏风,将下山的蜿蜒小路遮于石后。 于封土堆上,可远眺伊水东西两岸,那儿,香山与龙门山对峙,‘伊阙’自古如洛阳的天然门阙。而山脚下,锋火中的洛阳城,宫室棋布、王城市井历历在目。 身处险境,我竟忆及当年曹子建‘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长叹‘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然而,一把把乱世焚烧的火,烧不去河洛毓秀地,灭不了古亳帝王都,洛阳,仍是洛阳。而放火的枭雄们,又去了何方? 抬眸北望,段大哥他们应当与我们相反方向,已经望北而逃了吧?洛阳城被围得如铁桶般,回去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而北方,北周大军至少仍鞭长莫及。 眼前,尘头大起,北周追兵迅速至矣。 泾州总管王雄人如其名,板肋虬髯、仪容甚伟,他率先纵马出阵,大声问,“来者可是兰陵王?” 我手执马鞭,悠悠然并不答话,在我身后的密林之中,有漫天黄尘扬起。那儿,埋伏了楚炅率领的二十人而已。然而,二十骑马尾绑了松枝,来回奔走,扫起尘土,仿若伏有千军万马。 王难望向我身后,见我气定神闲,到底心生疑虑,不敢轻易上前。我暗自庆幸,亏得追来的是莽汉王雄,若是换了达奚武、抑或是宇文宪,只怕没这么轻易能骗过吧。

第400章 磐石无转移 2 身为皇帝,依然擐甲执锐、身先士卒,除了宇文邕,又还能有谁?紫貂披风被风吹起,护躯玄甲战铠,如墨色龙鳞砌身,丰神俊朗的男子、气势宛若天成,倨傲炫目的笑容背后,自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魄。在他的身后,北周将士正漫山遍野、如乌云般涌来。 我虚弱的扯辔,却发现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他竟然会在洛阳? 他唇角的笑容已然敛去,环顾左右道,“为何不追了?”王雄忙纵马上前,恭敬禀道,“回皇上,前方山路狭隘,林密草深,臣疑有伏兵。”宇文邕嗤然一笑,“王雄啊王雄,你做久了泾州刺史,倒把兵法尽忘了?若前方当真有伏兵,对方还会扬尘引你上勾?”又笑瞥向我,道,“兰陵王,若朕没猜错的话,你身后所谓的伏兵,不过才区区十数骑吧?” 这时,一员北周将领拍马扬尘追上,至宇文邕身畔低语几句。听后,宇文邕不过淡然一笑,道,“走便走了,折腾了他们六七天,也够了。”又笑,“更何况,有兰陵王在此,什么也抵得了。” 王雄在皇帝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一时急于邀功,大声下令道,“弓弩手准备。” 宇文邕冷眸一凝,道,“王雄,你急什么?”说话间,他已拍马出阵,笑容轻扬,道,“时隔四年,不知兰陵王,可愿再与朕一战?” 时隔四年,时隔四年。就好似做了一场久远的梦,梦醒之后,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于我面前。金冠束发、睥睨天下的年轻君主,依然是风神夷简、俊朗贵隽,却,不再是昔日的少年模样。 双手掣剑,剑光灿若霜雪,他的唇角凝了一丝冷意,再问道,“兰陵王莫非不愿意?” 不再是当初了,不再是那个如冰雪般澄澈的少年。我轻叱一声,拍马迎向宇文邕,双手攥紧大刀,双眸却渐渐渗出冷意,手中的雁翎刀九环乱颤,声声若断鸿声里、引人断肠。 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一种无形的气势扑面而来。

第401章 磐石无转移 3 我仓皇抬首,四目相撞,记忆,在一刹那间复苏。如那年冬季漫天飘落的白雪,沁人的冰冷,自心底深处丝丝渗出。 记忆里,那俊朗少年有着跳脱的剑眉,笑颜如炽阳,一对乌黑的瞳仁,冰雪般明亮。 一道道晨曦,穿透树枝落在他眼中,男人长睫上的泪,亦璨若流光,清雘的手抬起,指尖冰凉,触在我颈间,当年,沈娇奴用一支梅花簪,在那儿铬下消不去的梅花印痕。“是你吗?”他的声音低如梦呓,唇角勾起笑颜,一颗泪,却顺着他的眼角,哧的落下。 那含着泪的笑,仍炽烈如阳光;那冰雪般明亮的双眸,是我贪恋过的温柔。仿佛,仍是那拥着我于皑皑白雪中欢呼的大男孩;仿佛,我们之间并未隔阻了这漫长的四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究竟丢失了什么? 有些人,有些事,以为自己早已遗忘,却原来刻骨铭心、根深蒂固深扎在骨血深处。 曾经千羁万绊、曾经缱绻相爱,如今,我们之间,却已横亘苍海,再也,回不了当初。 不是我,不是我。我轻轻摇头,勒马转身,泪,死死抵在眸眶,只想要逃离,迅速逃离他身边,“翎儿。”他自身后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仿佛要用尽全部的生命,只是将我攥紧,再也不肯松手。“放开。”我泣声道,扬臂挥刀向他砍去,九环雁翎刀在风中,如秋雁声声哀鸣。他却只是凝望着我,石化一般,不闪,亦不避。 众人皆大惊失色,有人纵马而出,大声唤道,“四哥。” 四哥,四哥,我心中大恸,刀,硬生生的抽回,泪,轰然流出,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宇文邕,不愿相逢,不想相逢,为什么,命运要让我再次遇见你?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第402章 磐石无转移 4 冬日清晨的阳光,穿透疏林扑打在众人脸上,他骑下的黄鬃马打着响鼻,不耐地尥起蹄子,鸦雀无声的山岗,静谧得可以听到林间的啾啾鸟语,数万军马睽睽众目注视着我,及他们的皇帝。 曾经,是相依相偎的亲密恋人;如今却是我着明光银铠,他披玄黑战甲,刀剑相拼于疆场。“你认错了,”话语尚未落音,那紫金束冠的男子已就着我手腕,将我用力扯至身前,抬眸时,彼此凄清的双眸,早已泄露了一切心事。 “我怎会认错?”他的手一扬,轻易掀去了我脸上的面具;面具下,那泪痕凄楚的容颜,再也无法遮掩。 大手抚至我的颊畔,颤动的唇角,笑容竟在泪眸中缓缓绽开,“四年了,我一直告诉自己,你一定还活着。就好似当年一样,你会再次回来我身边。可是,一年又一年,宫门前,那株老梅树花开又花落,我却始终等不到你回来。” “翎儿,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忍心?” 泪水汹涌而出,竟不能辩一语,只知默然摇头,喉已哽咽难言。他在我朦胧泪光里浅笑着,“我设想了一千次一万次你回来时的情景,却未曾想到,你竟然会身着男装出现,而我,却一直留着你的发钗。”荏弱的手腕被他紧握,任由他抽去我髻上长长的绀碧冠簪,满头的青丝如瀑,披泄在银色的明光铠上。 那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君王,竟在众臣众将数千人面前,亲手替我挽发。银蝶长钗,冷如冰霜一般,钗入新绾的发髻之中。钗尾上银蝶翩跹,这,是我当年在北周皇宫时最爱佩带的银钗,亦是我亲手将这支银钗刺进了他的腹部。 “翎儿。”他低声唤我,一如往昔,“不。”我颤抖着哭泣,用力挣脱他的手腕,扯辔连连后退,“我不是翎儿,宇文邕,你认识的翎儿早已经死了。”勒马转身,我扬鞭纵马奔上封土堆,越过乱石阵,一直奔进了树林深处。 “驾,驾。”马,迅如疾电一般,密林如暗夜的海,耳畔风声若海啸般袭来,无尽的悲伤卷起巨浪、几乎要将我整个身心淹没。

第403章 磐石无转移 5 耳畔的风,浅唱低吟着消逝,我重重跌落在林间草丛中,连续几个翻滚,终于撞在一棵树上停止。 身后,宇文邕已经追上前来,他几乎是滚落下马,俯身将我抱入怀里,“翎儿,翎儿,你怎么了?”“好痛。”我轻声道,腹部传来一阵阵的痛,一颗颗冷汗渗出。他将我打横抱起,额上青筋根根暴起,发狂一般环顾四围随从,吼道,“医官,你们快去找医官。” 宇文邕,你为什么要哭?你知不知道?我好痛,身体好痛、心也痛。 为什么当初我会先遇见你?为什么我明明可以离开却偏偏回来你身边?为什么当我回来却要知道那残忍的真相?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何来这情事纷纷扰? 彼时,那少年初登帝位,飞扬跳脱的个性渐渐转为沉稳,却被柱国大将军宇文护处处挟制。 然而,他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他等常人之所不能等,他韬光养晦,笑容永远清朗笃定。 花荫下一场场对奕,我与他赌书消得泼茶香、笑谈天下时事。 他是人中之龙、他有远大抱负,他岂能是池中物? 那瞳眸熠熠,映着我浅嗔薄颦,云阳宫中,岁月静好,空气里,永远轻浮着杜若衡芜淡淡幽香。 可此时,他抱着我跌跌撞撞,“翎儿,翎儿。”一声声呼唤已然哽咽,竟是那般举止无措。黄鬃马迎向主人,他翻身上马,马声嘶鸣之中,周军将士纷纷避开,戟戈剑槊若如风吹芦苇分开道旁,而他们的皇帝,竟抱着一个女子纵辔狂奔。 发髻到底松了,银钗滑落,叮然落地,隐于草丛之中,那满头青丝,如瀑倾泄飘飞于风中。我在恍惚中伸出手去,轻声唤他,“四公子。” 他身子一震,俯首之际,一颗清泪哧然落下。 这么多年,无论在哪儿,我总是不能避免的听到他的消息。

第404章 灵兮千年 1 “灵兮,醒来。”“醒来呀,灵兮。” 在银铃般的笑声中,我迷迷蒙蒙睁开双眼,这,是在哪儿?云雾渺渺,恍若仙境,绿簟竹席上,一少女慵然高卧,另一青衣少女在她身侧,双手作挠痒痒状,巧笑倩兮,“灵兮,快醒呀,灵兮,少帝来了。” 那少女遂起身,嗔怪道,“双成,你好吵。”青衣少女详恼道,“嫌我吵?灵兮,你都已经睡了三天了,若你将来做了帝妃,再是这般懒,可怎么办?” “帝妃?哪个的帝妃?”少女痴然问道,青丝如瀑,明眸皓齿,颊畔的梨涡若隐若现,竟美得那般不真实。 “傻丫头,还能有哪个?桃花林里的那一个呗。”青衣少女忍俊不禁。 桃花林里?那少女含笑起身,长长的裙裾曳地,赤足行走时,如白莲朵朵綻放。素手推开窗棂,窗外,奇花异树、葱葱郁郁;明澈清溪、水声澹澹。而,远处的山谷中,灼灼夭夭,盛放着三千年不谢的桃花。 她伫立于窗前,青丝若垂天之绿云,念及,“不知道他可有将伏曦琴带来呢?”心,倒有几分雀跃了。三足凤鸟盘旋于半空,扇起彩色翅羽,少女飞起,俯于凤鸟身上,衣袂飘飘,笑得眉眼弯起。 却,在将要落地之际痴然怔立。亿年瑶池碧若蓝天,那绝美少年手执彤弓素矰,倚于瑶池畔的梅树下,黑发如墨,红唇似樱,一样的胜雪白衣,于他,却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清澈的瑶池水,映着他修长身姿,飘飘乎若遗世独立,可羽化登仙。 臻首微偏,她停于半空,衣袂翻飞,颊飞红晕,轻声问,“你是谁?” 他闻言抬眸,凤眸水漾,颠倒众生。“你不识我?”他唇角绽放绝美笑容,空气里,一缕缕暗香馥郁,那株梅,红若彤霞,却,抵不过他的倾世笑颜。 “我却知道,你是灵兮。

第405章 灵兮千年 2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睁开双眼,营帐中的陈设,简洁干练,依稀仍是当年。微微偏首,身侧,他以双臂为枕,沉睡在卧榻旁边。恬谧睡着的男子,依然会轻皱眉头,似乎在梦里与人生气。 昔日,他定要将我留在帐中,说是这样比较方便,随时可以使唤我。其实他又何曾让我做过什么呢?不过是让我整天陪着他,在他外出回来的时候、在他处理军务的时候、在他安然浅憩的时候、在他早晨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总希望第一眼就能见到我。 而他又总是回来得太晚。午夜梦回,我常常会突然醒来,而他又一次趴睡在我榻边,玄衣纁裳的贵隽男子,睡姿,却宛若孩童,等着我轻轻替他盖上褥子。 哪怕岁月静静的流逝,这一幕,却仿若往昔。手指怅惘微抬,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恍惚,不知是梦、还是幻? 然而,他却睁开了双目。“你醒了?”痴望着我,他柔声道,“饿吗?我唤人去给你弄吃的。”说罢,他起身要走。 “宇文邕。”我轻声唤道,他身子一震,驻足停于在原地。 我微撑起身子,仰望着他,轻声道,“你放我走,好吗?” 他转身望着我,痛,在幽邃双眸中慢慢漫延。缓缓俯低身子,他竟屈膝半跪在榻前,轻声道,“翎儿,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的,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灭北齐、平突厥、定江南,我誓要为你赢得这天下。”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你我之间,无论隔了多么漫长的岁月,我仍然会在原地等你。” 记忆里,他是那么意气风发的男儿,此时,却笑意凄迷,握着我的双手,他将脸埋入我双手间,滚烫的泪,濡湿了我的手心,低低呢喃:“翎儿,我感谢上苍,让你再次回来我身边!”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

第406章 灵兮千年 3 手,轻抚在他发间,我的泪,颗颗坠落。这个男人,是真的爱着我,而曾经,我亦深爱过他。但是,一切都已是过往,如今,我的心中,只有另一个男子,再也容不得其他人。 他仰首望我,眼中的痛楚已经消失,只余深渊般的绝望。轻轻抬手,抚向我的脸颊,他低声问道:“你,还是我的翎儿吗?” “常常后悔,当年没有紧紧抓住你,悔得恨不能随你一起死去。但是,这四年来,我却从来没有绝望过,因为,在我心里,你是属于我的翎儿,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你的心里却始终没有我?对不对?” 眼泪盈然欲落,我要说什么?我要对他诉说我曾经对他有过的爱恋、伤心、和绝望吗? 我却只能轻轻的摇头,任由泪水缓缓流下。“呵,果然如此!”他苦涩的笑着:“翎儿,如果当初我没有遇上你,那该有多好?至少,我不会活得这么痛苦。可是,偏偏又让我遇上了!” “宇文邕,对不起,求你忘了我吧。我已经是长恭的女人,我在洛阳等着他,将来,我也一定会嫁给他。” 他的声音虚无缥缈,一次次重复自语,“他的女人?他的女人?那么,孩子也一定是他的了?” “孩子?”一种莫名的恐慌生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不自禁的抚向腹部,孩子? “医官说,你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宇文邕眼神悲凉、绝望的笑着,“你放心,孩子并未摔掉,你已喝下了安胎药,胎儿在腹中安然无恙。” 三个月的身孕?我懵懂自语,努力消化着我所听到的词汇,双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指尖直刺进了肉里,在惶然混乱的思绪中猛然省悟,一颗心霎时坠落无底深远,全身如浸入雪水般冰得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孩子?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 “翎儿,翎儿。

第407章 相思成灰 1 河清三年十月下旬。连日彤云,北风凛冽,天气愈发冷了。 我静坐于太和峰顶一块山石上,远方,北邙山连绵不绝,黄河水水声涛涛。怅然望北,山阔水长。长发纠缠在风里,身子竟一丝一毫不觉着冷,手指,一次次轻抚过手中面具,青铜面具已被摩挲得锃亮,泪光盈然,仿佛望见那俊美无铸的容颜,凤眸微扬,廖若辰星,绻缱笑着唤我,“翎儿。” 言笑晏晏的君子,从此隔山阻水,只余我,一寸相思一寸灰。 身后,跟随了十数名侍从,其中领头一人犹豫再三,再次上前哀求道,“郑姑娘,山上风大,请姑娘不要再为难我们,昨日,皇上已经动怒了,姑娘还是请回吧。” 我只恍若未闻。 黄昏时分,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马背上的男子发鬓高束,清峻凛冽。黄鬃马马蹄高扬,翻身下马之际,他已解下披风,双手一扬,以披风将我紧紧裹住,脸色沉冷,环顾左右便要发作, 我轻声道,“是我执意要出来,不关他们事。” 他声音一滞,怒意顿消,轻声道,“你身子弱,禁不得这冷风吹,回去可好?” 我点点头。他张开双臂,想要将我从石上抱下,我却早已自己跳了下来。 他神色怅惘,继而笑着将马鞭扔给侍从,道,“我也不骑马了。” 我愕然望着他。他笑道,“我陪你一起慢慢走回去。” 果然,他让那些随从远远跟着,当真陪着我慢慢的走回去。 山径蜿蜒,冬景萧瑟,枯黄的落叶铺满山林,他在我身侧,陪着我脚踏落叶缓缓而行。宁谧的太和山谷,连鸟语都无,唯有山风吹拂而过,树枝沙沙、沙沙轻响。一只松鼠从道畔窜出,一溜烟窜上高高的树干,它居高临望着我们,长尾摇翘,前肢竟抱了一个松果,溜溜双眸,说不出的灵动可爱。

第408章 相思成灰 2 身后,那些远远跟随的侍从们皆簇拥而上,暮色四合,清峻英挺的皇帝缄默片刻,神情却淡然,“大将军可知晓?” 那名将领立即回答,“已遣信使至函谷关,大将军应是知晓。” 又道,“突厥使臣北面可汗之子桑哥已至,此时正在大帐中等侯皇上。” 北面可汗之子桑哥,我不禁悚然哆嗦,手,不由自主的抓紧手中的披风,只觉得山中寒风刺骨。宇文邕凝望着我,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他伸臂将我揽近至身侧,诸将立即垂首避目。 然,他不过在我耳畔轻声道,“我先行一步,你可缓缓归。” 我点点头,他却仍未肯松手,只是不舍凝望着我,底下,诸将皆垂首而跪,大气亦不敢出。我眸光下垂,道,“你走吧,他们都等着你。”他笑容浮起,到底还是松手,大步如风,率一干人纵马扬尘而去。 待到我慢慢踱步回去,天色已晚,北邙山幽然安静,暗夜的天空,一颗星都没有。 唯有连绵的营帐,燃着星星点点的火把。一回至营寨之中,那些亦步亦趋跟随的侍从终于散开,我独自行至帐前,却不由得止步, “皇上因着她,竟迟迟未归长安,听说连大将军都震怒了。” “嘘,小声点。” 两名临时召来服侍我的侍女一边擦拭器皿,一边低声细语,声音隐隐从帐中传来, “皇上对这位郑姑娘当真是无微不至,听说,昨儿,因着送来的鸡汤稍凉了一些,皇上就雷霆大怒。” “皇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最近仿佛转了性子,他对那郑姑娘真真是上了心,” “正是。你我入宫这两三年,可曾见过皇上有此一分一毫对待别的妃子?” “别说妃子了,就连待皇后娘娘亦是淡淡的,倒不如顺华夫人。

第409章 相思成灰 3 “咱们皇后娘娘出身名门,琴棋诗画也就罢了,还自幼写得一手好书法。摹仿皇上的字迹算得什么,据说,她摹仿前朝王右军的行楷《兰亭》,都足以以假乱真呢。” “代笔这事可当真?” “自然当真。婉言一直侍奉皇后娘娘。她与我自幼相熟,又是一起入宫的同乡,既这般告知我,那准是没错的。” “竟还有这等事,这事要是传出去,唉………” “正是。也由不得你我要抱不平,娘娘温婉娴淑,又如此尽心对待皇上,可皇上待娘娘也未免太冷淡了些,那里及待郑姑娘半分呢?据说这郑姑娘还是齐人呢,两国正交战,皇上却弄了个齐女在军中。” “所以说,红颜祸水呀……”又压低了声音,“但凡这样的女子,都是有些妖媚之道的,否则……” “翎儿,你怎么站在这里?”一个声音响起,我转首一看,是齐王宇文宪。 “齐王。郑,郑,郑姑娘。”帐中的两名侍女惊然回首,早已吓得噤若寒蝉。 宇文宪掀帘随我入帐,凝了她们几眼,若有所思,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两名侍女神情惶恐,如领大赦,立即俯身慌张而退。 “是不是她们说了什么?”宇文宪问我,北周军服尚黑,宇文宪一袭玄黑铠甲,更显身姿修长、风采俊逸。这些年来,他行军各处,早已磨砺得褪去昔日的青涩,然而,温雅恬淡的气质却依然如昔。他们几兄弟,唯有他,最为肖似那温润如月光般的男子。 “没有。”我怅然凝望,摇头道,“帐里太闷,我不过在外面略站站罢了。” 他望着我,亦不再深究,却莫名说道,“翎儿,有时候,你所听到的,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一番话,让我不禁心念一动。他却又笑道,“几日前,我已遣人送信至长安,将你的事告知了真儿,只怕她迫不及待想要来见你了。

第410章 相思成灰 4 已近十一月了,虽未落雪,山峦却已被严霜覆白,夜半时,呼啸寒风吹过北邙,帐外松涛阵阵,一整夜一整夜、如女子在凄怨轻唱着‘子夜歌’。清晨,侍女们手捧洗漱器皿进帐来,掀帘时,清冷寒风透帘而入,我不禁拥被瑟缩一颤。 对于我整夜抱膝独坐,她们亦习以为常,一侍女轻声道,“姑娘,让奴婢侍侯姑娘梳洗罢?” 话语未落,帐外传来杂沓脚步声,远处,依稀有人声喧哗,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隐约有侍卫低语,“有齐人混进营中,大家看紧点。” “竟这般大胆?可捉到未?” “没有,王将军已经派人在营中各处搜寻。那人以盔胄遮脸,看不真切。” 以盔胄遮脸? “长恭”,我喃喃低语,一颗心,几乎要迸出了胸口。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我已赤足下榻,掀帘冲出了帐外。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帐外数十名持戟侍卫见我奔出,立即一拥而上,却又纷纷避开眼去。大帐内燃了炭火,温暖宛如春日,此时,我不过着了一件欺雪缣衣,一奔出帐外,流风立即吹透单薄轻衣,刺骨的冰冷。 茫然无措的赤足奔走,泪,挂于腮边,盈然欲落,“长恭,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风,吹得雪白衣袂飞起,身边,一群慌张的侍卫,脚步杂沓凌乱,拦又不敢拦,劝又劝不得,有人低声道,“快去禀报皇上。” 一路狂奔,我已陷入疯魔,目光在人群里搜寻,视线所及处,却不见那俊逸出尘的男子。冰寒地面透过赤足顺身心漫延,泪眼已朦胧。 “长恭,你在哪里?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呀!” 朔风凛凛,松涛阵阵,松林凝霜有如白浪翻滚,声声悲泣,被卷入风声呼啸的旋涡,山鸣谷应,一声声呼唤回响在翠云谷,“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心中大恸,长恭,是你的声音吗?你,也在找寻翎儿吗? 为什么?我却看不到你?一丝丝寒意渗透骨髓,嗖嗖冷风中,我已冻得失去知觉,无尽的失望弥漫身心,终于无助的跌倒在冰冷地面,天空阴翳,彤云密布,泪水,汹涌而出, “我在这里,翎儿在这里,长恭,你快出来啊,求你,求求你。

第411章 若是当年 1 “萧飒。” 我呆望着他,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飒爽少年将我从地上拉起,唇角轻扬,秀颀清好的笑颜映得双目熠熠,道,“翎姐姐,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放开她。”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宇文邕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旒冕垂玉珠,广袖赤缘衣,更显丰神俊朗、英气不凡。他的目光落在我与萧飒的手上,眸光冷冽、凌厉。我是深知他性情的,迅速松开萧飒的手,解释道,“他是我弟弟。” “弟弟?你何时又多了个弟弟?” 他应是从宴饮上匆匆赶来,声音虽仍醇厚沉稳,向我走来时,脚步却已有几分虚浮。 聪明如萧飒,立即猜到眼前之人是谁,他到底是年轻气盛,哪肯容得我一个女人护他,闪身上前,他不卑不亢的伫立于我与宇文邕之间,道,“久闻皇帝陛下亦曾擐甲操戈纵横于沙场,乃豪气干云的少年英主,却为何偏偏要如此为难一位弱女子?”萧飒正义凛然一番理论尚未说完,然宇文邕似乎懒待理他,他随手推开萧飒,伸臂将我扯至身前。 呼吸里,有淡淡的酒香萦绕,他靠得那么近,近得我仰首望他时,可清晰见他衣上饰以的繁复黼黻纹,那双漆黑双眸难掩怅惘失意,拇指微微勾起,揩去我颊畔的泪珠,他柔声道,“为什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 两名侍女早已躬身提鞋上前,想要替我穿上,我的视线却已穿过宇文邕,脸色瞬时变得苍白,在他身后不远处,立了一名男子,身形高大、仪容硬朗,一袭紫色貂裘窄袖胡服,正是突厥北面可汗之子桑哥。此时,他正紧盯着我的赤足,眸中一丝疑惑迅速掠过。 桑哥的目光让我如针芒在背,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我极力缩回脚,想要自己穿鞋,冷风刮过,白晳的脚上冻得青筋浮现,宇文邕早却已不耐,索性将我一把打横抱起,我一惊,挣扎着想要跳下,他却使了蛮力,只是紧紧箍着不肯松手。

第412章 若是当年 2 铅灰色的阴云布满天空。腰系佩剑、丰神俊朗的男子,日月在肩,足蹬赤舄,抱着我一路行去。风,吹起他的龙纹束衣大带,身畔,持戟操戈的北周将士皆俯身跪拜,如乌云沉沉,莫敢仰视。 我不再挣扎,只觉身心疲惫至极,手环在他颈间,结带垂曳,一朵朵朱绣红梅翻飞于烈烈寒风中,裹在如雪缣衣下的身子轻如单羽、竟是那般瘦削孱弱。 一进入他的中军大帐中,暖意溶溶、若春风拂颜。他将我轻放在榻上,用锦被裹紧,复又拥入怀中,呼吸里,酒香清冽,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 “宇文邕。” “嗯。” “不要伤害萧飒。” 仰首哀求时,颊上泪痕犹湿,他默然凝望我,抬手温柔替我捋好鬓发,黝黑的瞳仁,看不出任何情绪,低声道,“好。”得到他的这句回答,我终于安心,睫羽微阖、头倚在他怀里,一夜未睡,此时已是心力交瘁,再也无力思考,只愿从此陷入混沌。 耳侧有衣声窸窣,他摘去冠冕,和衣躺在我身侧,依然将我拥入怀里。我将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开他,他却一动也不动,下颚轻抵在我头顶,轻声道,“别动,好好睡。”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我相敬如宾,虽无微不至,却又淡漠疏离,彼此心底,皆藏有太多秘密,他不问我,我亦不问他。 此时,他与我如此亲密无间的相拥,却如山涧溪泉,清澈明晰,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绻缩在他怀里,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感觉到他抬身替我掖好被角,呼吸拂过颈间,暖暖的,痒痒的。 我素习惧冷,每至冬夜,四肢仿佛从未暖和过,那年,他每每出兵操练回来,总会嚷嚷着,翎儿,快过来,替我渥手,说罢,将我扯至身侧,手,渥在他的护心甲下,笑看我脸颊生出红晕,他的吻,却灼热落在我唇边。

第413章 若是当年 3 【灵兮,如果轮回转世,我希望能够让我先遇见你,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 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睁眸之际,望见榻侧青铜掬手莲台烛光摇曳,滴滴烛泪、如凝霜雪。心境一时恍惚一时清明,只觉此生癫狂尽灭。仰望帐顶天窗,原来,天早已黑了。 漆木彩绘屏风外人影绰绰,我微微撑起手肘,透过屏风缝隙,可瞧见一员上将正揖身行礼,道,“洛阳战事正紧,段思文已支撑不了多久,皇上在此可稳军心,又何必听从晋公之言离开洛阳?” 又一将大声道,“若不是晋公令杨檦孤军出轵关,以至北线兵败,我军只怕……”这一粗重嗓音,却是泾州总管王雄。“够了。”宇文邕本慵然坐于上位,此时却敛了笑容,声音淡漠冰冷,“杨檦兵败,败在他骄纵轻敌,于晋公何干?晋公用兵自有其独到之处,诸将不可枉议。” 见皇帝动怒,王雄话语一滞,唯有噤声不言。宇文邕沉默片刻,却又微微一笑,道,“洛阳城十日内当唾手可得,届时三军挥戈齐赴邺城,堂哥所率的后部驻扎在函谷重地,我自然是要前往抚慰军心的。朕离开军中这几日,望诸位仍能尽心为国、争取早日攻破洛阳。” 这一干将士中,多有大将军宇文护心腹,听得宇文邕此言,眼中皆有得色,齐声俯首道,“皇上圣明,臣等愿竭力效死一战。” 其他诸将则面面相视,虽眼含焦灼,却只能道一声“是”,不敢再作多言。 宇文邕神情似有不耐,淡然道,“若无他事,你们暂且退下吧。” “臣等告退。”众将虽恭敬后退,却在转身之时瞥向屏风处,这些性情爽直、驰骋沙场的粗犷汉子,此时尽皆鼻中冷哼一声,丝毫不掩眸中不屑之色。 这些年来,宇文邕任由宇文护把持朝政、杀伐侯莫陈崇等老臣,自己却拜太傅燕国公于谨为三老,不动声色拢络了一批重臣在身边,然而,他在朝臣中虽威望渐增,却越发韬晦谨慎,对晋国公宇文护处处尊崇,凡所资奉、穷极华盛,使得宇文护对其又是忌惮、又是不疑。

第414章 若是当年 4 诸将退出,杂沓的脚步声逐渐消逝在帐外。宇文邕独坐于御椅之上,静望着灯花噼啪。透过屏风隙缝,我静静凝望着他,清峻英气的男子,沉默静坐之时、更显冷冽凌人。时隔四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是尽掩峰棱的君王,眸光冷冽,不再如冰似雪。 可是,这路,不是他自己选的吗? 我起身下榻,绕出屏风后,他见我出来,起身笑道,“吵醒你了?” 我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戌时,”他笑容扬起,道,“你足足睡了六个时辰。” 蓦然睁大双眼,竟然睡了六个时辰?他扶着我的双肩,让我坐了垫着虎皮的紫檀御椅,笑道,“你有孕在身,自然是会嗜睡些的。”睫羽低垂、眸光微黯,手,不由得抚向腹间,四个月了,腹部已经微微隆起,一个小小生命在其中,哪怕再不喜,女子的天性,却始终认为孩子是无辜的。 他亦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坐于我身侧,唇角笑意轻扬,道,“适才,乘你熟睡,我还悄悄趴在你腹间听了一下。”我不禁一笑,心,亦变得柔软,笑道,“才四个月,哪里就能听得到呢?” “不然。”他笑道,“母后说我在她腹中四个月时,已经顽皮不堪了。” 我笑出声来,道,“太后娘娘定是骗你的。” “父王曾趴在母后腹上听胎动,亦如此说。”他的话虽再自然不过,我却微微赧颜。 “翎儿。”他轻声唤我,双眸如墨深邃绵缈,有着让人沉溺的温柔,道,“今夜,我得起程去一趟弘农,往返需六天。我不在的时候,五弟会替我照顾你。” “你久留洛阳,是大将军要见你吧?”我神情虽淡然,到底掩不住语气里的关心。 心中,一直有太多话想要问他,这些日子以来浑浑噩噩,一直没来得及开口。

第415章 若是当年 5 “快活?”他的声音低微、眸中渐渐透出一丝怅惘来。帐外、呜咽呼啸的风声,近得仿佛就在耳畔,“翎儿,我并不快活,你信吗?”他凝望着我,修长入鬓的眉峰、掩不去神情中的落寞,“没有你在身边,纵使赢得天下,又有何用?” “哪怕得了这天下,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快活了。 身姿英挺,姿容俊朗的男子,此际在我身前,依稀仍是少年模样。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投映在旃帐上,为何却又那样孓然?那样孤独?我的眸中氤氲了水雾,泪,在眶中转了又转,终于潸然落下,哽咽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微微扯起嘴角,一丝极冷的笑意在他唇边漾开,“当初?当初我眼睁睁看着你跳下崖壁,伸出手时,却抓不住你的衣角。翎儿,你知道吗?你转首回眸的刹那,在我心中狠狠捅了一刀,那道伤口,至少仍在淌着血。” “我始终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你要如此绝情待我?即使再见到你,我竟然还是不敢问你,不敢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走?不敢问这些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哪怕嫉妒在心中一夜夜啃噬我,哪怕心中的恨意已经接近癫狂,我仍然不敢问你一句,只怕一问出口,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 泪,哗哗淌出,心,痛得无以复加,前情种种,争如一梦,那些绻缱温软的往事,又何尝不曾深刻在我的心底?“宇文邕,如今,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益?你这般聪明的人,又怎会不明白?若要得到,必先失去。” “若要得到,必先失去?” 冬夜的山风,吹得松林隆隆,如千军万马在奔腾。一丝寒风,透过帘帐缝隙吹入,烛影摇曳着,印在帐壁上的身影似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可是,我所得到的却要以失去你为代价,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翎儿。”他低低唤我,手,自我腰际绾起缕缕青丝,最终落在我颊畔,“磐石方且厚,蒲苇一时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你却不属于我?”他的眸中有深沉痛意,我甚至来不及后退,他已攥紧我的手腕,将我顺势拽入怀里,手指深深插入如藻发丝,吻,如铺天急雨落下,仿佛压抑已久,仿佛用尽了一生气力,恨不能将我揉至身体里。

第416章 若是当年 6 帐外,风声呜咽,那些呼啸的风似乎就在耳畔,夹着雪,迎面而来,刮得脸颊生痛,冰封的黄河岸边,我纵马疾驰,心里只是焦灼想着,他一定不能有事,他一定不能有事,手中,紧攥着那枚犀角梅花。彼时,那少年眸光澄澈,如冰雪般明亮,他将那枚犀角远远扔进黄河,笑凝着我道,翎儿,以后,我只要有你就足够。 雪中的誓言言犹在耳,那些深刻于心底的久远往事,久远得仿佛已是前世奢念。 在时光里,我们以为倾尽一生,就一定能够得到一切,却原来,只是在不断的失去。 无论我怎样挣扎,他再不肯撒手,哪怕狠狠咬痛了他,也挣不脱他的怀抱。呼吸里,是他灼热的气息,隔着水雾泪光,他的脸近在咫尺,漆黑的鬓发,高束着冠冕,清俊英气的剑眉,纠结着黯淡的忧伤,逃不掉的前世,避不开的今生,终究是千羁万绊,铭心刻骨。 渐渐放弃了挣扎,任由泪水一颗颗涌出,顺着脸颊,缓缓落入彼此温软唇角。 痴缠的吻中,那咸咸的味道,是血,抑或是泪? 他一把松开我,连退数步,胸口剧烈起伏着,我仰首望他,早已是泪痕满脸,凄然笑道,“你们都是这样,你们都是这样,以爱为名义,就可以任意的去践踏和伤害别人。” “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双眸中,哀伤、懊恼、悔恨、各种复杂情绪交集,低声哀求道,“对不起,翎儿。”我以手拭泪,摇头道,“不要说对不起,我只求你放了我,放我离开你。我恨你,我恨你们。” “你恨我?”他低低自语。夜风,呼啸着旋舞、想要破帐而入,烛台上,青色的烛芯,一滴滴坠着怅惘雪泪,那些冬夜,早已成为不可追忆的过往。他凝望着我,眸光痴缠、贪恋,“可我不会放手了,我再不会放手了。哪怕倾尽天下,我亦要留你在身边。” “倾尽天下?”我缓缓笑着,冷凝着他,一字一句道,“宇文邕,如果我要你放弃洛阳,放弃攻齐,放弃天下,你肯答应吗?”他的身子重重一震,目光惊痛,唇角哆嗦着,双手渐渐攥紧成拳。

第417章 当年错 1 卯时三刻,夜色仍然漆黑暗沉。我趿鞋下榻,奔至帐帘处,微微掀起帐帘,只见帐外火光冲天、映红夜幕。凛凛寒风中,周军诸将皆手执火把,如黑云四合,宇文邕坐上马背,却又勒马回顾,望向我所在的大帐。 狮盔战甲系黑面红里大披风的男子,眉目清峻、气宇轩昂,在流转的时光里,一如往昔。 我静静放手,厚实的帐帘落下,掩去了帐外的喧哗。 想着昨夜,他攫住我的手,眸光中尽是哀求,道,“翎儿,只需十年,给我十年时间。” “不管你肚里怀了谁的孩子,我都会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独倚于帐帘后,泪,凝于睫。轻声自语,宇文邕,身处这个乱世,你所做的一切,自然有你的一番道理。只是,如今的我,不再恨你,亦不再爱你。 *** 用过早膳之后,我手持宇文邕亲笔诏令前往关押萧飒的营帐,看守之将阅毕手诏,立即恭敬的将萧飒放了出来。 “翎姐姐。”萧飒被解绳缚,挥舞着手臂,一望见我,笑容即璨然扬起。 我浅笑道,“随我来。” 说罢,我带着萧飒畅行无阻离开周军大营。一路上,萧飒眸光熠熠,却又聪明缄默,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缓步行出辕门,一直送出翠云山谷,我方驻足而立,凝了一眼身后十米开外如影形随的数十名虎贲军,我低声问道,“萧飒,你不是随段虎将军他们往北去了吗?” “段将军已返晋阳,送他们至永桥后,我与李炽乔装依然返回了洛阳。”纵然身处囹圄,他却仍是笑容灿烂,亦低声道,“楚炅他们被周军放了回去,我们这才知道,你被周人掳获。秀秀听闻你失踪,一直哭闹不止,我在她面前保证,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救你回去的。

第418章 当年错 2 听闻我道谢,萧飒难得严肃,正色道,“为何要谢我?若说要谢,也应是我说才对。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会身陷周营?翎姐姐,从此后,我萧飒,但得万死酬知已。”少年男子,稚朗的脸庞,懦秀中透着坚毅,语气里,所透出的,唯‘友情’二字而已。 我不禁动容,几乎是笑着落泪,又问道,“萧飒,你已去到永桥,可知现在晋阳局势如何?北边的援军何时才能到洛阳?” 萧飒道,“晋阳局势如今仍然严峻,突厥人杀了个回马枪。这些突厥人,仿佛杀红了眼一般,恨不能将晋阳城颠倒个的打。如今是突厥燕都王掌信符,全然不似其兄长作风,狠戾暴虐如狼一般,当真是魔君转世。” 又道,“你也别太担心,斛律将军、段韶大人如今都在晋阳。而且,听闻兰陵王亦从突厥返还了晋阳。洛阳乃齐之门户,若洛阳城失,则门户大开,国主绝不会置之不理。段虎将军已返晋阳求援,相信不久援兵当至,若得兰陵王、斛律将军领援兵至,洛阳城定然有救了。” 乍然听到他的消息,竟一时恍惚。兰陵王,他,在晋阳。身子轻颤,手,却不由得抚向腹间,不知多少次幻想着与他重逢相见,想着与他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雨。可如今,长恭,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你? 这场仗,已经打了五十余天,却仍未结束。突厥人北攻晋阳,周人南攻洛阳,很明显,他们想一南一北,直指邺城,可如今北周杨檦兵败,炽关失守,至少可暂时拖住南边的部份兵力。用不了多久,正如萧飒所说,洛阳乃国之门户,援军将至,长恭将至。 见我缄默不语,萧飒黠笑道,“翎姐姐,你说,那北周的皇帝为何会放了我?莫非是因为我的一席话让他一番深思之后,嗯,觉得颇有道理,所以才……” 我忍俊不禁,一敲他的头,笑道,“书生迂腐。” “难道是我说错了?”他又嘻笑道,“又或者,是因为那北周的皇帝爱上了翎姐姐你?” 我笑颜一滞,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群虎贲军,道,“萧飒,别没个正形。

第419章 当年错 3 “是真儿吗?” 我心头涌起欢喜,未及宇文宪回答,我已提裾疾步奔至帐中。只见大帐之内,一女子亭亭玉立,转首之际,锦衣华服,风鬟雾鬓,身姿窈窕若轻云出岫,绝美的笑靥绽放,唤我,“翎姐姐。” 我一时怔忡原地。 眼前,端庄温婉、容颜倾城的女子,竟然是,窦颖。 宇文宪已随之入帐,竟有几分拘泥赧颜,低声解释道,“翎儿,真儿如今亦有了身孕,太后娘娘已将她接入宫中,定不肯放她出宫来。”说话间,窦颖已迎上前来。她亲热拉着我的双手,泪光盈盈,喜道,“翎姐姐,你果真没死,万没想到,颖儿今生还能再见到你。” 我淡然望着窦颖,缓缓的抽出手来。她却并不在意,复又语笑嫣然,转首道,“五弟,你且出去,我与翎姐姐许久未见,姊妹之间是有许多体已话要讲的。” 宇文宪笑道,“也好,皇嫂,翎儿,你们且慢慢聊。”说罢,他掀帘退了出去。 窦颖含笑凝望着我,道,“翎姐姐,真儿妹妹收到五弟的信后心焦如焚,只闹着要出宫去见个故人,可她如今又怎能长途跋涉?太后娘娘自然是不允的。我奉懿旨去劝说时,才知道,原来这故人竟是翎姐姐你。听到这个消息,我哪里还能坐得住呢?自然是与真儿一般心境,只想着要见一见翎姐姐你,于是借口思念皇上,向太后请辞出宫,替了真儿妹妹前来洛阳。” 她原本就是名门闺秀,说话细语轻言,如今做了皇后,玉瓒螺髻,颜炜含荣,身形略添了几分风韵,愈加的雍容端庄了。 我淡然道,“妹妹倒是有心了,如今两国正交战、隔着这烽火连天,你一个女子,又是大周皇后,竟然就这样出宫从长安来?” 窦颖嫣然一笑,道,“翎姐姐亦是女子,往日,皇上在军中时,翎姐姐不也曾随军过呀?更何况,我虽自小养在深闺,却仍是鲜卑女子,我们鲜卑女子并不似汉女子一般柔弱,前朝甚至还出了几个能够易服骑马随夫亲征的皇后。

第420章 当年错 4 此时,她笑道,“四年未见,姐姐仍是如此明艳动人。当年姐姐饮下相思子毒,却消失于棺木之中,颖儿一直就觉着蹊跷,悲痛之余,却始终不肯相信姐姐已死的事实。”又笑道,“晋时有祝氏女入棺化为蝶,妹妹亦想着,姐姐莫非也化蝶仙去了?却原来仍在人间。” 又携了我的双手,将我四下打量,眸中渗出一丝疑惑,娇颜渐渐苍白,“翎姐姐,你有了身孕?”此时,我外罩一件白色绣胭脂红梅对襟宽博大衫,鹅黄大帔巾已掩不住腹部微微隆起,唯有略微偏身,淡然道,“你用不着担心,孩子不是宇文邕的。” “莫非姐姐已经嫁人了?” 双眸渐黯,我摇头道,“并没有。” 窦颖却不依不挠,再问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我唇角轻颤,道,“颖儿,你不要问了。” 她眸中掠过锋棱,语气里隐含指责,“姐姐竟然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何仍要留在皇上身边? 我淡然伫立,不卑不亢,道,“并不是我要留下,是宇文邕让我留下。” 她身子微颤,长长睫尖立即凝了泪珠,终究露出凄然一笑,“原来如此。我又怎会不知呢?这么些年了,他心中始终不能忘了姐姐你。” 我凝望着她,一时心中百味杂阵。眼前这娴柔貌美的女子,剪水瞳眸,婉转娥眉,说不出的楚楚怜人。然而,我只要一望见她,便会想到惨死的陆允之,还有云妃娘娘。纵然其容颜秀丽端妍,然而内心,却并不似外表一般柔弱温婉。 我不想以小人之心度之,可如今,却不能不解心中疑虑。心念一动。我攫了她的手,轻声道,“颖儿,你应知,我与皇上已经缘尽,如今,你才是大周的皇后,才是他的结发妻子,而我,亦有了自己深爱之人。所以,我求求你,帮帮我好吗?帮我离开这里,帮我离开皇上身边。” 闻我此言,她立即摇头,“不行,若是姐姐走了,皇上一定会降罪于我。

第421章 当年错 5 我携了她的手,行至案桌前,抽出一张雪白笺纸平放于案台,凝眸望她,道,“颖儿,我只需有一纸皇上的亲笔手诏即可。” 窦颖脸色一变,“姐姐此话是何意?” “数日前,我与皇上闲谈之时才得知,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尽心辅佐他治理国事。” “那天,他赞你懿德温良、沉稳贤贞,言辞之间对你颇为嘉许。并言及,他初登帝位之时,曾经无心进取,朝中一应事宜俱废,那时,你甚至还曾代执御笔。” 我娓娓而说,却句句是在撒谎。由宇文邕告知我代执御笔之事,任窦颖再是伶俐聪敏,也疑心不到她人去。果然,她听我这般说,双手紧拽我胳臂,连声问道,“当真?他当真这样跟你说?” “是。” “他当真赞我懿德温良、沉稳贤贞?”窦颖神情欢喜,似有不信,却又渴望是真,睫尖上泪珠轻颤。她,终是爱他的,只要爱上了一个人,聪颖、智慧又如何?一样会失了条理分寸。我抑住心头怜惜,颔首道,“当真。” 又道,“颖儿,其实,你所做的一切,我想,他一定会记在心里。他对你,亦是感激。” “好,翎姐姐,我成全你。”窦颖莲步轻移,端砚执笔,呵开毫尖冻墨、提笔疾书。 我则侍立一侧,替她取来麒麟镇纸。 但凡学写行书者,必先学楷书,一笔一画,讲求先练好楷之端正、平稳、再渐至行之婀娜、婉媚。而宇文邕却不然。 因叱奴太后写得一笔好八分汉隶,在宇文邕年幼之时,太后就手把手的教他书写隶体。 故,宇文邕在年纪渐长之后,虽改写行书,练得一笔行气如虹、笔力遒劲的好书法,却终究不免受到宿习羁绊,难脱隶书之巢窠。

第422章 当年错 6 今晨,我送萧飒离开时,宇文邕亲笔所书的那一纸手诏,字形宽扁,略同于汉隶;此时,窦颖所书,字体秀劲园润,分明有王献之小楷遗风;宇文邕行书内敛、不合常规又不失帝王庄重,喜左放右收;窦颖则是起笔藏锋,左收右放,越写至后,越为舒展灵动,大有酣畅淋漓之感。 若,不细细辩认,是断然瞧不出来的。恰如,当年我在沈娇奴处所看到的那一笔字迹,婀娜飘逸的仿兰亭行书体,如蛟龙出海、如白鹤掠翅。一字,一句,宛如铁杵凿心,一点点,一点点,深刻在我的脑海中。 今生今世,我,亦不能忘。 心,顿时痛如刀绞,原来,当年,竟是我错了。 凝望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我不动声色,道,“颖儿,若我要走?你可否送我一程?” 她笑道,“颖儿自然是要送姐姐的。”又问,“但不知姐姐要去哪儿?” 我轻声道,“洛阳。” 帐外,天空灰蒙,阴云低沉密布,浩风吹过时,旆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偌大的翠云谷周军依山势结营、白帐如帆、随风起涌。营中,不时有骑兵纵马往来驰骋,扬起阵阵轻雾烟尘。齐王宇文宪正在练兵,凝眸远望,那伫立于高高点将台上身披玄黑战甲的俊逸将军,高髻如墨,神情雅峻,竟,依稀似那人模样。 望见我们后,宇文宪走下高台,在众护卫簇拥下迎上前来。窦颖微笑道,“五弟,我陪翎姐姐四处走走,她有了身孕,不能老是闷在帐中,应当多多走动舒络筋骨。” 宇文宪极为尊重窦颖,亦不疑有它,笑道,“正是。皇嫂,亏得你来了,否则翎儿总是懒待走动。”凝望着宇文宪,我唇角微颤,勉强浅笑,“五弟,刚才我还未恭喜你。若你差信使至长安时,可要记得随函附上我的祝福。告诉真儿,我想她。” 自从相逢后,我一直称他为齐王,此时,他听我唤五弟,不禁为之动容,轻唤一声,“翎儿。

第423章 当年错 7 让众侍从远远跟随,我与窦颖沿驿道缓步而行,山回路转,在地势稍高之处,已可远望洛阳城。如果说伊阙有如门户,那么宫殿巍峨、层楼崇立的洛阳城,则是端坐于门内雍容华美的女子,城外伊洛之水宛如女子帔巾,蜿蜒逶迤、望东缓缓流去。 驻足并立,我与她一起眺望这如画江山,迎面吹来的风,刮得窦颖鬓发微松,一绺碎发在她颊畔轻舞,那双水雾双眸,淡漠凄迷,她轻声道,“翎姐姐,你信吗?皇上他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将来,一定能夺得这天下。” 夺取天下?我不禁黯然无语。宇文邕,他确是一个拥有雄才大略、不凡抱负的君主,可是,这天下,为何最后却尽归了隋朝杨氏?不远处,龙脉灵气的北邙脚下,一座座高高的封土堆拔地而起,沉睡于土堆下的枯骨,当年亦是威震山河指点江山的帝王将相,如今,沃野无声,青草离离,唯有风儿在声声轻啸罢了。 “所以,我不能让你毁了他?”窦颖声音渐冷,她转身望着我,一字一句道,“相思子毒,毒不死你;黄河跳崖,亦淹不死你,姐姐,你到底是怎样一个祸乱天下的妖女?” 我淡淡一笑,并不意外,只问道,“颖儿,当年,你是如何得知再入宫时的元灵儿就是我?”窦颖神情淡漠,这肌肤白晳的柔弱女子,哪怕狠冽之时,依然美得那般楚楚动人,“你可还记得,在五弟十七岁生辰的第二天清晨?那天,你急匆匆的从涵凌轩回宫,却在路上遇见了侯龙恩与一位侍女。”我恍然,“那名侍女是你身边的人?” “不是。”她摇摇头,唇角凝了一丝冷意,道,“她是沈娇奴的贴身侍女。因望见你神色慌张,又撞见皇上带人找来,她一时好奇,便躲在了假山后,偷听到皇上问真儿的话,因此得知了你的身份。而在我大婚入宫之后,你与皇上去了云阳宫,沈娇奴为了拉拢我,又将这件事,告知了我。” 虽然已经猜到大概,仍不免揪着心尖的痛,山风袭人,冷得透了心,彻了骨。“所以,你让沈娇奴去朝晖宫揭穿我,而她依言行事,最后落得个贬为浣衣奴的下场?”一招简单的借刀杀人之计,让沈娇奴大闹朝晖宫,她则在一旁看我俩相斗,轻轻松松坐收渔翁之利。

第424章 当年错 8 她轻叹道,“我竟轻易相信了你所说的谎话。他又怎会赞我?这么些年来,他从来都是对我冷漠淡然,在他心中,一直认为是因着我被封后,你才会离开他。 我懿德温良,我母仪天下,又如何?无论我怎样努力的去做好每一件事,却始终斗不过你。哪怕你已经死了,在他的心中,也不会留一分一毫的位置给我。 他不喜欢我为后,那好,我甘愿放弃后位,自降为妃,支持他迎娶突厥公主,助他结盟突厥夺取天下。为了他,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做,只因我爱她,这一生一世都爱他。” “因为你的爱,就可以肆意的去伤害其他人吗?”我凝望着她,冷声道,“估且不论我与宇文邕因误会分离之痛。云妃娘娘,她,又何其无辜?她与你自幼交好,而你竟害得她早产而亡,颖儿,你怎么忍心?” “云姐姐。”这个名字,让窦颖的目光变得凄迷,她摇头道,“我从没想过要害云姐姐,我只是想绊倒你,是你,是你扑在她身上才害得她早产,害死云姐姐的人是你,不是我。”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咄咄道。窦颖眼泪簌然掉落,她身子轻颤,如此柔弱无助,哽咽道,“云姐姐虽因我而死,真正错的人却是你,你若是肯相信皇上,又怎会中了我的计?以你的聪明,又怎会想不通其中的蹊跷?要怪,就怪你自己爱得不够坚贞。” “因着你,皇上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你是红颜祸水,不可再留人间。” 窦颖泪眸中现出一丝狠意,一声清脆击掌,远处,那五十名带甲护卫立即持剑一拥上前。 “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让我走的。”我长叹道,“这样的事情,当初你亦让陆允之做过。你可知,陆允之也是因你而死,他与你自小一块长大,他习惯了你的每一个要求,他一辈子也无法对你说声拒绝,所以,他为你付出了他的生命。颖儿,陆允之,他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你放肆。

第427章 梦之境 3 碧波荡漾,江流有声,青山似门户。扁舟如一片苇叶,缓缓飘行于浩渺水面,千年前的伊洛河两岸,风光优美,宛如一幅淡青色的水墨山水画。 展眼,已至伊阙。 两岸,松柏苍翠,山崖陡峭上凿满了大大小小的石窟,石窟中,一尊尊精美神佛,或粗犷威严、或笑容可掬,神态各异,有如世间百态。只因着人世间不如意之事,人们心中幻化出憧憬,于是便有了神、与佛。这儿,就是千年后的“龙门石窟”,虽未经隋唐之盛,却也已初具规模。此时,因洛阳之战,石匠们早已避入城中,故没了往日的铁凿喧嚣。风声清冷,唯有佛笑盎然,唇角微扬,合掌为朴素的礼敬,微启又如莲花。 欣赏着两岸风光,姑媱兴奋莫名,她携我之手,与我并立于舟上,天真笑道,“灵兮,人间,亦有其动人之处。”我不禁笑了,此时的她,犹如孩子一般,笑说‘人间’二字,莫非她就不是人?只觉她虽浑身是迷,却又亲切莫名,虽是初见,却宛如见了自家久别的妹妹一般。 江面上清风徐徐,吹乱了耳畔鬓发,我抬手拢发,顺着她的话,笑道,“那么,你就留在人间吧?” “我虽想,阿母不允。”姑媱轻展笑颜,却神情微变,“咦”她牵过我的左腕。皓白手腕上,那枚狼牙吊坠洁白细长。从塞外回来后,我曾数次想扔去这坠子,却又记挂着草原上那头白额狼王,终是没舍得扔,一直还戴在腕上。 姑媱眸光微黯,叹息道,“果然是苍狼断齿。接受了他的苍狼信符,就如同烙上了他的烙印,哪怕隔了数千年,你仍是逃不掉。” “他是谁?” “帝竑。” 一个陌生的名字,我的心,不禁随之一颤,首先想的到,便是燕都那双冷冽的绿眸。 姑媱坐于舟首,执桂棹兰桨,架扁舟如飞,轻唱道,“来路迢迢兮,不可返;去路漫漫兮,不可行;美人归来兮,在云端;我思佳人兮,心忧伤。

第428章 梦之境 4 天空暗沉,浓墨云层与水面相接,如一张展开的黑幕,遮住了一切光亮。当闪电掠过时,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浩浩江水,一眼望不见边际,小舟逆溯于波涛汹涌的洪流之中,渺小如苍海一粟。 “姑媱,这是哪儿?” “这是伊洛。灵兮,你还记得吗?这一切,你还记得吗?” 汹涌湍急的洪流,如咆哮的猛兽,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向东方,却被前方千仞崖壁所阻。被挡回的浑浊洪水,似一条黄色的巨龙,倒流反噬向伊洛河两岸的千顷良田,还有拖家带口的黎民百姓。 苍穹为之颤抖,大地为之震撼。 轰隆隆的雷声中,闪电如狰狞银龙划过天幕,黑沉沉的天,被分割成了无数碎片,碎得似乎即将崩塌瓦解。倾盘大雨从云层之中泼下,天与地,尽皆浸淫于雨水之中。 姑媱立于舟首,雨帘滂沱如幕,她的身体,发出淡淡紫光,雨点尽避,沾衣不湿。而我,亦如是。无论汹涌湍急的洪水如何疯狂猖獗,小舟逆溯,始终稳稳当当行于风口浪尖。 洪水中,蠃鱼成群(注1)展翼飞起,跳跃着,露出皎洁如月的银鳞;一只只长着长尾雉的火红胜遇鸟(注2),声如鸣鹿,扬起彩尾飞过天幕。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风神雨司(注3),我灵兮乃是九天玄女,拥有至上灵力,有什么事,能够难得到我?”乌云翻滚,那女子一袭玄裳缟衣,驭应龙(注4)于半天之上,青丝乱舞,衣袂翻飞,美得明艳不可方物,素手轻扬之际,红色息壤(注5)自她掌心飞出,所到之处,肆虐的洪水立即退却,渐渐露出了干燥的地面。 一个男子如雷鸣般的声音在半空回应,“灵兮,你居然能偷来息壤,这回,只怕少帝也救不得你了。”另一女子亦放肆笑道,“灵兮,你这息壤不过救得了一时,我俩所操控的洪水可是千秋万世涛涛不绝的。” 那白衣女子从应龙身上飞身而下,衣袂如雪、似流星划过天际,“帝竑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那双顾盼美眸,亮若星辰,苍白羸弱的脸上,有着不可违逆的决绝,“若是他当真要让伊洛百姓为他的孩子陪葬,就让这洪水从我灵兮的尸骨上越过去吧。

第429章 梦之境 5 呼啸的狂风、吹得云层翻滚涌动,一道道闪电稍纵即逝,窜行于天地之间。那道皎洁胜雪的身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于暴风雨中飞行,清颜如朝霞映雪,纤腰若流云纨素。 她的双眸如凝严霜玄冰,擢纤纤之素手,向洪水泛滥之处一一撒去息壤。 “灵兮,你是挡不住的。”风神雨司狂肆的笑声再次扬起,洪水咆哮,万丈巨浪腾空而起,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向她,以及她身后辽阔的洛河盆地。 泛滥的洪水,再也无法阻挡,眼见着,人世间将有一场惨绝人寰的浩劫。 天地,突然静谧无声,遮天蔽地的巨浪平空消逝,一个男子出现在半空之中, 他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黑色披风在风中翻舞着,猎猎生威。 暴雨如注,天地间,唯余雨声哗哗。 灵兮绰约立于洪水之上,风,吹得她衣袂飘举。冰肌雪肤、青丝如墨,美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男子飞身而下,气势狂野霸道,与她,相对立于涛涛洪流之上。相较于他的高大峻伟,灵兮,是如此纤细羸弱,仰首望他时,却倔强得不愿露出一丝一毫的怯弱。 轻声道,“帝竑hong,你终于还是出来了。” 男子拥有刀刻般俊美的五官,风,吹起他额前缕缕凌乱的乌发,那双绿眸如苍狼,又似春涨幽潭深不见底。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孩子呢?”灵兮冷凝着他,双眸氤氲著水汽,唇角笑意却缓缓绽开,“没了,我已吞下黄棘(注1)。” 他绝望的望着她,霎时面如死灰,宛若被人猝然重击,震碎了心脉。狂风,在他身边疾舞,旋涡般的气流,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他的身体散发出凛冽的恨意,一把掌住灵兮的脖颈,绿眸里迸出冷冽寒光,“你竟敢吞下黄棘?”她在他手心,浅浅笑着,无瑕玉颜,肌肤胜雪,荏弱得似乎一捏就会碎掉,“我说过,我不能有恶魔的孩子。

第430章 梦之境 6 黑衣红缘,丰神俊朗的男子,虽立于阴云滚滚的天空下,笑容依然炽如烈阳,一如那天,在碧如蓝天的瑶池畔初见时。灵兮不禁笑靥微展,道声,“琰,你来了。” 天色骤暗,闷雷低吼咆哮,仿若欲脱笼而出的猛兽,狂风再次掀起滔天巨浪,扑向早已满目苍荑的大地。琰的唇角勾起一丝淡淡弧线,笑颜炽烈不拘,道,“灵兮,我去去就来。” 这肩负彤弓素矰的男子,手中还握有一把石斧。古朴斧身,黑木斧柄,斧仞锋利闪烁着凛凛寒光。方才,他就是用这把石斧劈起了万丈水幕。 此时,他飞身立于半空之中,风,吹鼓其翩翩宽袖,眉目清峻的天之子,再次振臂高举,只听得石破天惊一声巨响,眼前千仞崖壁顿时一分为二,生生裂开。积滞的的水流迅速找到了突破口,带走碎石、冲破暗礁,汹涌澎湃的从新生峡谷呼啸而过。 闷雷消逝,乌云缓缓散开,一道道光柱穿透云隙照拂大地。洪水在迅速消退,渐渐地露出了肥壤沃土,云层掠飞,忽明忽暗的天地间,视线骤然开阔。细雨淅淅蒙蒙,美丽的伊洛平原上,断崖对峙,宛如门阙,伊水蜿蜒如玉带,缓缓过阙北行。 “劈天斧?”帝竑深邃的绿眸,燃起幽幽火簇。 琰的笑容孤傲,“正是。” 两名骄傲的男子,如神祗一般,御风立于凝碧含翠的江面上。一人狂野,一人倨傲,却皆有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冷哼一声,帝竑讥讽道,“看来,你已成功讨得天帝欢心。” “灵兮,你可知帝宸的来历?”他望向崖顶上的女子,冷笑道,“他,是月神常羲后裔。”又缓缓笑道,“至于,他手中所执的彤弓素矰,应是当年射杀少帝九位哥哥的羿之箭。” 灵兮飞身而下,白衣袅袅,冰肌剔透,嫣红的唇瓣已然失了血色。她凝望着琰,声音微颤,“琰,他说的是真的吗?”“灵兮。”一向傲然纵横于天地间的帝子,此时,在她清亮的眸光下,竟一时失语。

第431章 仙界传说 1 “昊。”一个女子悲凄的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又仿佛,一直,都在我的耳边。 “昊。”不禁亦随之喃喃轻语,蓦然睁开双眸,泪,早已濡湿鬓边青丝。目光所及处,穹窿顶瓣瓣石莲绽放宝盖,八名伎乐仙者衣袂飘飞、舞姿优美,迎风翱翔在佛祖身畔。佛祖拈花含笑,端坐于莲花之上,纤眉善目、含睇凝眸,俯瞰天下苍生。 是梦?是幻?为何心中仍哀伤莫名,弥漫着那数千年时光,亦无法抹去的浓浓忧伤。 身下石板冰凉沁肤,耳畔传来叮叮铛铛凿石之声,眼前,分明是一处石窟,而我,竟躺在一长条青石上。哪里有什么姑媱?哪里有什么灵兮?莫非,当真只是黄梁一梦?在梦里,我冷眼旁观,为何胸腔里迸发的痛楚,却让我,亦痛得失了呼吸? 不远处的石台上,站着一位正持凿雕刻石像的石匠,听到响动,他转首望我,“姑娘,你醒了。”又爽朗笑道,“你这一觉好睡,竟睡了大半日。”我撑肘坐起,神思依然恍惚,“老人家,这是哪儿?” 老石匠鬓发花白,笑指石窟之外,“这是洛阳城外的伊阙。” 一缕明亮光线从石窟口照入,窟外不远处,马正在河滩上嚼着青草,两山对峙伊水穿流,河西为天竺山,河东为香山。峥嵘两山门,共挹一水秀。果然是伊阙。 老石匠道,“老汉我正在崖边凿像,远远望见你晕沉沉趴睡在马上,差点没跌下马去,因怕你有个什么闪失,这才将你扶来这石窟中休息。”原来,是马将我带来了伊阙,又幸运的遇上了这位老石匠。我于是起身道谢,老人家却呵呵笑着,连连摆手示意不必。 环顾眼前之石窟,不仅杂乱无章摆满了尊尊石像,甚至还有一些生活所需杂什。看来,这儿,即是老人家的栖身之所。我问道,“老人家,这兵荒马乱的,您为何不避到城里去?” 老石匠笑道,“我这把老骨头了,避到哪里都一样,在伊阙这儿,有神灵护佑着,反而什么也不用怕。”自北魏始,佛教大为兴盛。洛阳城中之达官显贵皆不惜花费巨资,开窟凿龛,以求广植功德,祈福免灾,于是各地能工巧匠蜂拥而至。故此,有了伊阙这大大小小的窟龛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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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仙界传说 2 此时,老石匠一手执锤,一手持凿,以娴熟技艺,正细心雕凿一尊尚未完成的石像。透过纷飞的石屑,已清晰可见石像优雅动人的面部轮廓,唇角微翘、含眸浅笑,分明是一个缓鬓倾髻的貌美女子。细细观之,其人活泼而不失娇柔,飘逸且不失端庄;衣纹稠密繁复,姿态轻舞灵动,望之栩栩如生。 “老人家,您这雕刻的是洛水之神吗?” “不是。这是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是何人?” “这九天玄女呀,那可说来话长了。”老石匠手中铁凿未停,石屑飞溅,他呵呵笑道,“姑娘,你可知,这伊阙两山对峙是如何形成的吗?”我闻言不禁一怔,立即想到梦中所见的幻象,“难道伊阙不是自古如此吗?” 老石匠似乎也累了,见我感兴趣,于是放下手中铁凿,打算稍做休憩,一边给我解释道,“关于这伊阙的形成,自古就流传着许许多多的传说,流传最广的当属大禹治水劈伊阙。但是,老一辈的洛阳人却说,在大禹治水之前,这伊阙就已经形成,那是一个关于九天玄女的传说。” 老人应是过了知天命之年,此刻盘腿坐在石台上,娓娓讲起古来,却精神矍烁容光焕发,“九天玄女名唤灵兮,据说是昆仑西王母的侍女,《大荒经》中记载,一日,天界少帝偶然路过瑶池,正遇梅花精魄欲化幻成人形,却总是差了一丝灵气,于是少帝以凤羽之翎,化为精魄,助梅花幻化,从此九天玄女得成仙身。” 我亦盘膝而坐,不禁痴然,轻声道,“《大荒经》我亦略知一二,内容荒诞无稽,所记之事终究只是传说故事,后世经史亦无记载,又怎能当真?” 老石匠却摆手道,“并非如此,经史虽未记载,只因其中之事关乎仙界诸神颜面,故任其被苍渺时光渐渐抹杀去,可黎民百姓却并未忘切,终究还是有后人口口相传,在民间流传了下来。” “老人家,你可否给我详细讲讲这个故事?” 老人家颔首捋须,笑道,“这,可是老伊洛人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久远传说。”<>注:《大荒经》在此处影射《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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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仙界传说 3 “元气蒙鸿,萌芽滋始,初时,盘古于浑沌之中,左手执凿,右手持斧,分天地、立乾坤,世间始得清明。 盘古死后,也不知是哪一年,天地间又降生了天神帝俊。从此,天地有了主宰之神。这天神帝俊一共娶了三位妻子,分别是,太阳女神羲和,住在东方甘渊;月亮女神常羲,住在西方荒野;江河女神娥皇,住在北方穹苍。 羲和女神,一共生了十个儿子,即天上的十个太阳神。后来,因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以至人间出现了大旱。面对十个儿子造成的灾难,天帝大为恼火,于是令一个名唤羿的英雄,持彤弓素矰射下了其中九个太阳。 然而,羿射下九个太阳之后,天帝又后悔了,竟听信羲和女神之言,将羿处死。 但羲和女神从此也只余下一个儿子。这仅存的小儿子名唤昊hào,乃是天界少帝。 至于月亮女神常羲嘛,她亦生了十二个月亮神。这十二个月亮神则在人间分别建立了各自的部落,最后形成了十二个强大的国家。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人间,同属月神一脉的十二国,竟然在河洛之地暴发了一场大战。这一战,就是数百年,天地之间,腥风血雨,诸神各显神力,无所不用其极,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战争,一直持续到东夷国主帝宸出世。帝宸名唤琰yǎn,其母感瑶光而生子。琰出生之时,就得仙者赠送羿当年所使用过的彤弓素矰。当他长大成人后,持此彤弓历经无数征伐,终于统一了天下十二国。自此,人间太平。 可谁知,好日子没过了多久,北方,又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部族,这部族的首领自封帝竑。帝竑无名无姓,据传其母吞燕卵而生子。竑以苍狼为图腾,驾九婴翔九天,驱风神及雨司,擅妖术与魔法,率部众来势汹汹,竟连帝宸也一时无法抵挡。 为免天下黎民涂炭,帝宸琰,决定亲往西北昆仑仙境,求昆仑山西王母相助。 也真是冤孽,琰竟然在昆仑胜境遇上了九天玄女灵兮。

第434章 又见故人 1 当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消逝,夜色降临,寒风萧瑟,暗蓝色的河流,缓缓穿过古老伊阙。石窟中燃起了一堆小小篝火,熊熊火光映着老石匠饱经沧桑的脸,他轻声叹道,“帝竑待灵兮的一片痴心付之东流,急怒之下,便令风神纵风,雨司布雨,使得伊洛之水迅速升涨,整个河洛地区洪水泛滥,沦为一片汪洋,无数黎民百姓尽被水淹。 幸得琰从天帝处求来劈天斧,当年,就是在这儿,伊阙被琰一斧劈开,水患才最终得以解除,从此伊阙生成、伊水北流。然而,因灵兮仙子私盗息壤,天帝震怒,竟将她困在洛水之阳,不允她再上天界。唉,可叹灵兮与少帝这一对相恋之人,从此天人相隔,不得相见。” “后来呢?”我连声追问,心中又急又惊,老石匠所讲叙的故事,竟与我在梦中所历一一吻合,莫非,我因睡卧于伊阙,才会生出这样的幻象?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后来,幸得少帝之妹姑媱相助,灵兮才得以重返……” 老石匠话音未落,窟外传来了马蹄之声,老人神情一变,迅速拿起石罩将火堆罩住,顿时石窟中陷入一遍黑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刚才明明望见这儿有火光的。”有人道,“段将军,这儿有一匹马。” 我猛然起身,眼眶轰的一热,呢喃道,“段大哥。”提裾疾步冲出石窟外,不远处,十数名北齐军士正高举火把沿河滩而走,为首一将,身形魁梧,仪容粗犷,正是段虎大哥。 仿佛,在离乡背井的天涯路上,突然遇见了久别的亲人,一时悲喜交加,泪零如雨。来不及思忖,唯知快步奔下河滩,未等众人拨剑,我已伸臂将他一把揽住,哽咽道,“段大哥。” 段虎手中之剑拨出一半又愕然收回,愣了片刻,神情大窘,“喂。姑娘,你是谁?你干嘛抱着我?”段虎手忙脚乱的想要将我推开,他的身畔,一众将士佩剑依旧插回鞘中,尽皆哧哧笑出声来。我仰首望着段大哥那熟悉的笑,声已哽咽,“段大哥,是我,我是木兰啊。” “木兰?”他又是呆又是惊,脸上神情复杂变化,见我连连含泪点头,他将火把凑近我,“你怎会是木兰?不对,木兰额上有胎记,你却没有?”又摇头,“不是,不是,你不是木兰。

第437章 洛阳围城 1 翻身上马,却看伊水上薄雾渐起,寒雾,如少女白衫,渺渺缭绕于水面,远处伊阙隐于浓夜。段虎见我扯辔不行,奇道,“木兰,怎么不走了?” 我问道,“段大哥,你久在洛阳,可曾听过九天玄女的传说?” 段虎一时犯懵,道,“灵兮仙子吗?当然听过的。怎么了?” 我浅笑道,“我刚刚睡在伊水边,竟然梦见了九天玄女呢。”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段虎道,“当年,曹子建返鄄城,行至洛水畔休憩时,还梦见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水女神呢。” 我不禁诧异,“段大哥,你居然也看《洛神赋》啊?” 段虎挠头道,“什么洛神赋?这洛水女神的传说,还是当初长恭说给我听的呢。什么‘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什么‘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这些都是长恭喜欢念念叨叨的。我听得耳朵起茧,才总算记得这么一两句。” 原来,是长恭说的。我不禁唇角含笑,看来,长恭也曾神思向往这伊洛女神呀。抬眸再望一眼伊阙,昔日,曹子建一梦醒来,徘徊流连于伊洛河畔,‘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想必与我此时是一般心境吧? 熄灭火把,十数骑纵马疾奔,终于,与等候在南溪谷中的斛律光大将军会合。此次,段虎他们吃一堑长一智,远远绕开翠云峰,避开屯驻邙山的北周大军,沿另一条荒僻山路,直插至伊水畔的南溪谷。五千重甲精锐援军,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洛阳城的南面。 冬天的溪谷早已溪水枯涸,数支火把燃起,望见前去探路的段虎竟带一女子返,大将军斛律光眸中掠过微诧。段虎还未来得及介绍,我已迎上前去,道,“斛律将军,小女子郑翎,可协助将军突破尉迟迥重围进入洛阳城。” 斛律光,字明月,北齐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自幼结发随父从军,从来未尝败北。

第438章 洛阳围城 2 杀至乾光门并未费多少周折,子时,驻扎于金镛城外的数千北周士兵毫无防备,哪里能抵挡住斛律光亲率的五千铁甲重骑,展眼,周军如潮水溃败,我们数千人已策马冲至金镛城下。 城楼上星星火把燃起,我勒马扯辔于护城河前,大声道,“城上守将,可有萧都尉?” 须臾之时,萧飒自雉堞伸颈,大声道,“城下是何人?”我喊道,“萧飒。”他立即辩出我的声音,喜道,“翎姐姐,是你吗?” “是我。萧飒,你快放下吊桥,斛律大将军率援军到了。”闻言,城上立即欢声雀跃,萧飒迅速冲至闸楼,下令道,“放下吊桥。”沉重的吊桥缓缓放低,毅容威仪的斛律光亦扬起笑容,数千人策马扬蹄进入瓮城,萧飒早已奔下马道,迎出城门,喜道,“翎姐姐。”我笑容轻展,道,“萧飒,我又回来洛阳了。” 城外,马蹄扬尘,只见火光熊熊蜿蜒接天,周军势如黑云涌来,为首的持槊小将,面如冠玉、峻雅逸群,正是齐王宇文宪。吊桥在缓缓拉起,他已率先冲至护城河前,一眼望见我时,双眸惊痛,一声“翎儿。” 我怅惘而立,恍惚道,“宇文邕,”从此,与你,隔着宽广的护城河;从此,与你,隔着锋火连天的战场;从此,你我,将是对立的双方。泪凝于睫,轻声道,“萧飒,等我一会好吗?只需一小会。” “翎姐姐。”萧飒微愕,我已勒转马首,吊桥离了地面,马如疾电冲出,一跃而过宽广沟壑,稳稳落地。宇文宪拍马上前,神情欢喜。我轻声唤道,“五弟。” 他唇角笑容扬起,清亮眸光浮有泪意,只是柔声道,“翎儿,你在这儿。” 透过他,仿佛望见了他的四哥,望见那霸道且温柔的清峻男子,在缱绻岁月里,冲我扬起炽阳般的笑颜。眸中水雾迅速弥漫,此去经年,再难回首,宇文邕,终究,是我负了你。泪,一颗颗坠落,声已哽咽,“五弟,你四哥若是回来,请替我转告,就说,当年是翎儿错了,是翎儿错怪了他。” “我不转告。

第439章 洛阳围城 3 “木兰。”“翎姐姐。”段虎与萧飒在吊桥对岸大声唤我。 宇文宪拍马想要上前,我冲他缓缓摇头,眸中含泪,扬起最璨然的笑靥,“五弟,我走了。” 勒马转身,不去望宇文宪伸出的手,不去望他悲凄的眸。骏马飞起,带着我奔向洛阳城,吊桥正从闸楼缓缓升起,转身之际,那渐渐闭阖的厚重城门,掩去了宇文宪扯辔勒马的失神身影。瓮城中,寒风从四面灌入,颊畔早已泪意冰凉。唯有心底一声声轻语,宇文邕,对不起;宇文邕,对不起;宇文邕,对不起。 火把熊熊,人声喧腾,段思文大人很快赶来了,斛律将军、段虎大哥皆被他请走,萧飒径直带我回田纪府上。秀秀早已歇下,听到萧飒的声音,从暖被里爬起来,披衣立于阶下,凝望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含笑伸出手去,唤声:“秀秀。”她一下子扑入我怀里,声音已经哽咽,道,“翎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这一觉,昏昏沉沉,亦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身子疲累之极,脑海里却在不断闪过破碎画面,直至梦中出现一个华美女子,她以两指并立指天誓,咬牙切齿道,“凤鸟不死,可涅磐生,就算你保得住她的魂魄,我仍咀咒她,生生世世魂魄分离。”终从梦中猛然惊醒,一身冷汗涔涔。 茫然顾望四周,只见雪帐低垂,软褥清芬洁静,原来已经回到洛阳城,回到田纪府上。外屋,有声音隐隐传来,是秀秀焦灼的声音,“大夫,已经三天了,为何翎姐姐还是这样昏睡呢?” “郑姑娘元气亏损,素体虚弱,昏睡不过是疲累所致。唉,我所担心,是她在孕期曾受寒邪,以至寒凝血滞;且受惊恐气怯,以至肝气郁滞;加之气机失畅、以致神疲肢软。若长此以往,只怕将来会胎位不正、有子横之难。” 段虎不耐烦道,“什么子横之难?什么胎位不正?你啰嗦了这么多,倒是快说要怎么治啊?” “凡妇人皆以血为主,若气不运行,血不流畅,则气滞血瘀;惟气顺则血和;胎安则产顺。

第440章 洛阳围城 4 段虎狂怒,“放娘屁!说什么救不得?木兰若是救不得,我让你老小子从此没好日子过。”大夫低低哀求声传来,“呃,呃,段将军,不要揪老朽衣衫呀。”段虎叱道,“少啰嗦,”一阵脚步杂沓,外屋渐渐静了。 透过雕花窗棂,冬日阳光萧瑟,风,隐隐吟啸而过。屋内,却是如此静好,床前矮几上端放金蟾熏炉,细炭轻焚安息香,一缕白烟如线袅袅升起。空气里,一缕缕香气似有若无。 仿佛,望见他正站在窗前,宽袖翩翩,博带未系,阳光,轻柔的洒在他的侧脸,墨发凌乱,随意挽起,露出优美的颈项。不禁轻声呢喃,“长恭。”却不敢伸出手去,只因深知啊,一切,皆是幻象。 门‘吱呀’一声响,是秀秀又进来屋内。我撑肘而起,轻唤道,“秀秀。”秀秀脸上犹有泪痕,见我起身,眸现欢喜,“翎姐姐,你醒了。”我慵然伸臂,恬柔笑道,“秀秀,我这一觉睡得好舒服。” “舒服就好。”秀秀挽好垂帐,坐于我身侧,笑道,“翎姐姐,大夫正是说你需得好好调息。” “有大夫来过?” “呃,”秀秀自知一时语失,唯有解释道,“并没什么事,只是萧飒觉着你身子过虚,所以特特请来一位大夫。那大夫说你并无大碍,只需平日里要细心调养,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什么‘气血通畅方能珠胎固’,我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如今,萧飒与段大哥随大夫抓药去了。” 我微一颔首,笑,却凝结唇边。远处,分明传来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这熟悉的声响在告知我,北边,应是周人正在攻城。我轻声问道,“秀秀,如今洛阳城中形势如何?” 秀秀眼神微烁,顾左右而言他,起身道,“翎姐姐,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煮一碗小米粥来。”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肃然仰首,问道,“秀秀,你无须瞒我,是不是战事吃紧?” 秀秀见实在瞒不过,唯有再次坐下,点头道,“是北周又在攻城了。

第441章 洛阳围城 5 正说话时,萧飒却进来了,在外屋低声唤道,“秀秀。”秀秀忙起身,道,“萧飒,你进来吧,翎姐姐已经醒了。”萧飒掀珠帘入内,步履匆匆,带得满帘珠子乱撞,只见他一袭铠甲未卸,神情疲惫,眼底犹有血丝,唯有笑容依然璨然,道,“翎姐姐,你醒了。” 我含笑点头,才要问,一声巨响再次从北门遥遥传来,鸣锣击鼓、人喊马嘶之声隐隐。萧飒神情顿时一变,我与秀秀几乎一齐开口,“萧飒,你先去吧。”他一点头,将手中的几包药递与秀秀,道,“秀秀,这些药,你按方子煎了。”秀秀点头,又叮嘱,“你要小心。”萧飒颔首应允,将走之时,又转身望着我,轻声道,“翎姐姐,援军将至,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院子里,马蹄急促渐渐远去,屋中,一颗颗剔透玉珠犹自乱撞,声声清脆乱人心扉。 这一天,城门处的喊杀声整日未歇,直至傍晚,才总算渐渐安静下来。秀秀端来的晚餐仍是咸菜小米粥,她一脸歉疚,“城中存粮严重不足。我,我想给姐姐做碗鸡蛋汤都不能够。”说时,眼泪已然噗噗落下。 我笑道,抬手替她揩泪,“傻秀秀,你知道的,我不爱喝那些,在战时,有碗米粥就已经很好。” 秀秀长久缄默,终是轻叹道,“小米粥也快没了。虽然田纪等商贾尽将库中存粮捐出,然而,整个洛阳城存粮将尽,已不足以维持三天。”又道,“城外天天射以募格招降,段思文大人说了,誓要与洛阳共存亡。只是,若援军再不来…”我不禁黯然,轻声道,“秀秀,你别担心,萧飒不是说了?援军将至。” “嗯,嗯,是的。”秀秀迅速抹去颊边泪水,脸上扬起坚强的笑,“我们有斛律将军,还有段思文大人,若是兰陵王再来,一定可以把北周打个落花流水。” 我含笑点头,道,“是的。”秀秀又轻声问,“姐姐,你还睡吗?” 我仰首笑问,“怎么了?” 她笑答,“你安静睡了这么些天,我一直想给你好好梳头,可又总怕吵醒你。

第442章 洛阳围城 6 嗷…… 夜深人静,一声悠长的长嗥将我从梦中惊醒,撑肘坐起,仔细侧耳聆听,一声声嗥叫,似在思念,似在询问,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是狼的嗥叫。虽然中原也有狼,可这声音,那么刻骨的熟悉,分明的是狼王的嗥声。 仿佛望见月下那一抹孤独剪影,望见狼王引颈仰天的桀骜身姿。没错,是狼王,是我那大草原上的朋友,最忠贞的朋友。 我迅速趿鞋而起,一把推开窗棂,濛濛雾气瞬时涌入,夜,笼在弥天大雾之中。 秋冬之晨多雾,这雾,竟浓得三米开外不能视物,飘飘渺渺,朦朦胧胧,雾绡萦绕身侧,轻如袅袅薄纱,竟让人如堕仙境蓬莱。痴然伫立窗前,任云遮雾绕,狼王的嗥声再未响起,莫非是我梦中的幻听? 雾沉沉的夜,白气如纱,来去无定,黎明静悄悄的来临,浓雾,却仍未散去。 天地,笼在一片白茫茫中。 一声门响,秀秀端了热水进来,笑道,“翎姐姐,外面好大的雾,方才走在回廊间,一时看不清,我竟差点撞到墙上去。”见我坐在窗前,她笑颜一怔,慌然将铜盆放在桌上,急道,“姐姐,你怎么坐在这里?”又一抚我双臂,“胳膊这么冰?你在这儿坐了一夜吗?” 望着秀秀焦灼的模样,我渐渐醒过神来,笑道,“秀秀,这雾真好。” “你还说,你还说,你想冻死自己吗?这样开着窗,你竟然也不披件衣衫。”秀秀迅速抓起厚褥裹紧我,俏脸上又是疼惜,又是埋怨。我双眸清亮,笑道,“秀秀,这么大雾,你怎么不欢喜呢?” “嗯?”她疑惑的望着我。 “长恭快来了。”我笑容璨然,“周军虽切断了河阳通道,可大雾一起,方圆数里不见人影,他若是乘着这弥天大雾,率援军连夜过黄河孟津渡,那么北邙驻兵定不能防备。

第443章 入阵曲 1 描秀眉,入鬓黛眉如远山;点绛唇,娇美樱唇含朱丹。虽沈绵卧榻数日,此时梳洗毕,披罗衣,珥瑶碧,镜中女子乌丝青鬓,虽赢质娇姿,却容光焕发,自有一种明媚鲜活的清丽。 女,为悦已者容,长恭,翎儿接你来了。 街道上晨雾仍未散去,人行其中,如堕云雾中,迎面不见人影,但闻有人轻语。 然而,南门处传来的赢壳之声,却打破了黎明的沉静。展眼,马蹄声起,无数骑兵纵马从驻营中冲出,紧随其后的是持戈步兵,将士们尽着明光银铠,如潮似浪穿行于杳杳浓雾中。 街道上的百姓迅速让至道旁,一员小将骑花鬃马奔过,秀秀大声道,“萧飒。”萧飒略一扯辔,却并未下马,急道,“秀秀,你们怎么来了?突厥人在攻南门了。”话音未落,随着一声炮响,南门烈火轰天而起。 突厥人? 火逐风飞,冲破浓雾,将南方的天空映得通红。震天金鼓传来,呐喊声有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萧飒不及解释,迅速策马而走。我怔立片刻,不顾秀秀的阻拦,抬脚奔向南门。 才至南门,已听到有人大声喊,“城门已破,突厥人攻入瓮城了。” 瓮城既破,齐人尽皆退入城内。我与秀秀被拦于马道下,仰首却见段虎,大声呼喊,“段大哥。”段虎俯身一见是我们,立即道,“木兰,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段大哥。”我眸光哀求,不肯后退一步,他无奈跺脚,将手中一柄大刀抛向我,道,“木兰,你上来。”我扬手接过刀,快步奔上城楼。一场嘶杀后的城楼上,雉堞云梯断裂,壕边鹿角凌乱;烟熏火缭,一片狼藉;无数伤者伏地号哀号,暗红色的血染红了夯土坚壁。 城外,隐隐可见北周兵士排兵列阵于浓雾中,玄甲铁骑密如虫蚁、往来驰骋,踏得漫漫尘头蔽天。随着北周后军阵脚移动,众将让道,数千突厥骑士簇拥一人而出。

第444章 入阵曲 2 浓雾,在渐渐散去,城下军队枪刀森然、如黑云四合。那高大英挺的男子,骑嘶风烈马,墨发以红绳尽束于脑后,永远散发着一种狂野桀骜的气势。纵然,隔了遥远的距离,却仿佛仍能望见那双深潭一般的绿眸、凛冽生寒,让人不禁颤抖心悸。 枣红马前蹄尥起、连连喷着鼻息,在他身侧,一头狼,奔如疾电、如影形随。 我双眸蓦然睁大,是狼王。 段虎咋舌道,“是燕都王。他竟带着一头狼上战场。” 瓮城中火犹未灭,段大人令下“放箭。”数千弓弩手齐齐俱发,箭矢如疾雨,射向攻入瓮城中的周兵,硬生生将他们一次次逼出城外。一将骑马飞驰来报,“段大人,北周皇帝宇文邕亲率部将正紧攻北门。”果然,远处的北门熊熊火光亦起,擂木之声惊天动地。 城外,一将立马于门旗下,却是突厥南面可汗之弟托古,他拍马上前,狂妄喊道,“齐将斛律光何在?可敢出城与我托古一战?”城楼上,少工骑射的大将军斛律光拈弓搭箭,膂力过人,一箭射至托古马前,箭羽轻颤,惊得托古骑下黄鬃马连退数步,扬蹄嘶鸣。 斛律光朗声道,“燕都王,斛律光愿与你沙场一战。”此时,段思文大人已唤人酾热酒一杯,双手亲递与斛律将军饮了。须发苍白的老刺史声如洪钟,道,“大将军,突厥军队虽如虎狼,但大将军亦是骁勇善战的‘落雕都督’,在下愿将洛阳城中十万百姓,尽托于将军。” 斛律光双手抱拳,仪容冷峻,“光,一定誓死保住南门,还请大人退守金镛城,你我南北相守以成猗角。”城下齐军已然集结,斛律光亲掣宝剑押阵,四万铁骑分作左右两队,势如羽翼。段虎翻身上马,在人群中冲我大喊,“木兰,随段大人去金镛城。”我点头应允,遥以目光祝福,唯有‘珍重’二字。 一时间金鼓齐鸣,数万人持盾扬戈,无一不怒目咬牙、鼓噪呐喊冲杀出城外。城外,燕都弯刀高举,刀刃朔朔闪著寒光,杀气腾然而起。马军步军,阵势变幻,阿史那燕都麾两翼突厥铁骑,如潮似浪迎上齐军,喊声有如江翻海沸,撼动广袤的河洛大地。

第445章 入阵曲 3 金镛城乃是三国时曹操建于洛阳西北角的一座小城,城中屯以重兵,当洛阳受到威胁时,可与主城构成猗角之势,共同抗击敌军。城池仿邺城三台而建,重楼飞阁,远远望之如云。而三台至高者为居中的‘望伊’。 迎风伫立于望伊台上,远眺北邙群峰,在心中,千万遍的念及一个人的名字。 长恭,长恭,长恭。 “郑姑娘。”回首望,竟是段思文大人携数随从至,我迎上前,“段大人,您怎么来了?”五十余岁的段思文大人,坚守洛阳城数月,满头须发尽熬成银白。高台上的风,吹得他头上银丝凌乱,他望着我,几次欲言,却又来回踱步,似有难言之隐,终究还是叹道,“郑姑娘,突厥燕都王本攻于晋阳,却突然挥师南下,他此番龙骧虎视、来势汹汹,仿佛欲平吞洛州,实则,不然。” 说时,他取袖中一卷帛递于我,我接过展开,只见素帛上画有一女子,清灵飘逸、笑靥恬美,眉心,一朵梅花印记,正是元灵儿的模样。段大人道,“燕都王昨日遣人传檄文,随附此画。来使言辞嚣张,言道,若能交出画中女子,突厥即时退兵,否则,定将血洗洛阳城。” 手指紧攥,揉皱了卷帛,我轻声道,“段大人之意如何?”段思文大人缄默良久、愧然长叹,道,“老夫守城数月,纵刀斧加头,亦誓不降于周与突厥!然洛阳城中十数万百姓,久罹兵革之祸,有如风中残烛、苦不堪言…,老夫虽不屑于此类范蠡献西施之计,却仍望郑姑娘能相劝于燕都王。” 这天,是冬季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阳光透过渺雾,光芒有如万道金蛇,在雾里翻波戏浪。 望伊台上,设有一案,上有琴瑟在御,平日供城中雅士文人赏景作赋。 一切,笼于冬日最温暖的阳光下,岁月,莫不静好。 低首弄弦,弦丝如金线。 敛裙端坐,纤指拂弦,轻唱曰:“凤翱翔于昆仑兮,非梧不栖;翎飘飞于天地兮,非君不依;吾赴约于千年兮,为君长歌;琴音起于伊洛兮,以待君归。

第446章 入阵曲 4 鸾铃响时,城门缓缓打开。风,越过护城河,凛凛扑面吹来,骑下骏马垂系红缨,颈侧各拴数十铜铃,铃随风动,衣袂翻飞。耳畔朔风凛冽,睐眸仰首,七彩光晕穿透眼睑,却是和煦温暖的冬日暖阳。 “翎姐姐。”萧飒策马追来,他奔至我身侧勒马,道,“翎姐姐,我与你一起。” “好。”我微微一笑,喝一声“驾。”率先扬鞭策马奔出,身后,五十骑紧紧相随。 沿着护城河望南门而走,远远望见苍狼旗纛招飐于风中。那黑发碧眸的男子,身披重甲铁胄于千军成马之中,气质冷冽,英姿峻伟,宛若长生天之子;挥刀之际,狂佞而倨傲,更似来自黑暗世界的魔尊。 段思文大人说得对,燕都虽只率了三万亲卫军来到洛阳,但是,二十七万突厥大军即将扬尘而至。这是一支勇猛善战的精骑,有着最精良的兵器配备,是曾经大败嚈哒的草原狼军。 纵然段韶大人与长恭率援军将至,但,兵革之祸仍一时难解。 而,洛阳城的老百姓,再也经不起旷日持久的战争。 铁蹄如雷,扬尘如烟,我伏在马背上,冲入鏖战的乱阵中。五十骑开路,身侧的兵士,如波开浪裂。风,刮得脸庞生疼,在数十万银铠齐军与黑甲周军之中,我那红色披风扬起,宛如一枚秋季绚烂的凝霜红叶,舞于乱军。“燕都。”一声呼唤,让他于千万人中转过头来,冷森清澈的绿眸,轻易捕捉到我的身影,熟悉的火簇迅速燃起,那种可以焚毁一切的狂烈。 白额狼王双耳支起,它亦望见了我,迅如疾电,撒腿向我飞奔而来。 然而,燕都双眸蓦然睁大,大呼一声,“闪开。” 身后,鸣镝之音响起,未及回眸,钻心之痛已经传来。 一枝鸣镝箭自后穿透我的背,铁制的三叶镞尖冰冷刺透胸膛,巨大的力道,让我不由自主伏身向前,手,再也抓不牢缰绳,趷跶一声,滚鞍下马,直直坠落在地。

第447章 入阵曲 5 *** 误前缘、堕轮回,纵然契阔千年,原来,我仍逃不掉那永世的咀咒。 *** “翎姐姐。”萧飒大吼一声,策马奔来。烟尘滚滚扬起,数十名突厥铁骑迎上前去,纷纷将手中的马绊抛出,一匹匹战马嘶鸣着被绊倒在套马索下,萧飒等人还未来得及起身,一杆杆长矛,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如同,困在不见天日的密林。 与此同时,狼王龇牙怒目,如利箭一般窜出,纵身猛锐扑向萨满巫师,狠狠地咬在他手腕上,只听得哀嚎一声,巫师手中的鹊画弓已跌落在地,可任凭他如何挣扎,狼王只是狠狠咬着不肯松口。 当燕都看清我的模样时,却失神的放开了我,他虽中箭,却仍硬撑着起身傲立,抬手折断胸前透甲沾血的两枝箭翎,他眸中掠过阴鸷狠戾,用突厥语厉喝一声,狼王一跃而起,前脚搭在萨满巫师双肩上,面目狰狞,露出了它锋利的狼牙。 这时,一名男子拍马上前,彪腹狼腰、身手矫健,正是图吉。他大声阻止道,“燕都,不可伤害巫师大人。”燕都沉默片刻,又喝道,“颇利。”狼王终于不甘愿的松口,根根鬃毛竖挺,犹自狼眼倒竖、咆哮有声,对着萨满巫师张牙舞爪,毒辣的眸光,仿佛随时要准备吞噬眼前之人。 燕都身形微跄,半蹲于我身畔,血,从他的黑色战甲中渗出,他将我从尘埃中扶起,眼中掠过焦灼的暴虐,却又含着探究和困惑,我抑住箭伤之痛,仰首道,“燕都。”他猛然一把执起我手腕,声音轻颤,“是你?” 交握的双手,皆沾满了鲜血和尘土,一红一黑两股绳上,那两枚狼牙坠,皎白如岫玉,在风中,颤悠悠的轻晃。那双碧绿的眸子,清澈如瑶池之水,映着少女皎皎白衣,“除非昆仑山融化了亿万年的雪,否则,即使封去我前世今生的记忆,我也永远不会爱上你。”他涩然轻语,血,从他箭镞创口涌出,染红了衣襟,“原来,原来那些梦境都是真的。” 狼王小跑着奔回我们身边,眸中暴戾全消,它趴在我们身侧,双眸湿润晶莹,呜呜有声,轻舔着我的手心。

第448章 入阵曲 6 【我会在洛水之阳等你,昊,你可一定要来接我。】 【灵兮,我一直在你身边,生生世世,轮回不止。】 “啊。”一声凄然,让我从剧烈的疼痛中醒来,胸前三棱矢镞被硬生生的拨出,血喷如柱,我疼得攥拳仰首,脸,霎时失了血色,燕都怒极起身,一脚踢在就近一名医官身上,直将他踢得连退数步,躬身俯地,趴在地上簌簌发抖。 耳中,出现了幻听,仿佛,有人在焦灼唤我,“翎儿。”一声声呼唤,那么的熟悉,长恭,你在哪里?眼角,沁出泪水,“长恭,疼。”腰间一紧,一双有力的胳臂环着我,怒吼众人道,“她若有事,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着走出这大帐。” 汗,沁湿了额,沁湿了衫,思绪昏昏沉沉,睡去又醒来。似乎,有人在激烈争吵,那声音冷戾愤恨,“你竟敢拿法器封印我的记忆?!我不杀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能够救她,你若是不救,你信不信,我立即就取你首级祭旗?”“九婴的命是您救下的,只要您愿意,九婴这条命,您随时可以取走。可是,能够救她性命的,只有一人,却不是您。” 帐中,渐渐安静下来,似乎,有人在我耳畔喃喃轻语,恍惚睁开双眸,眼前的男子,仪容不羁、凛冽狂傲,正是燕都。见我醒来,他唇角笑意扬起,眸光热切期盼,立即问,“木兰,孩子是不是我的?”我冷然阖上双眸,不愿理他,只是任泪水默默流淌。 “木兰,我知道,你在恨我。”他缄默片刻,指尖触过我鬓角,轻声道,“你知道吗?上次,我将你从沙漠里带回来时,你一直生病昏迷着,静静躺在我怀里,那么柔弱无依,美丽的双眸不再似受惊的麋鹿,浑身上下也没有了扎人的长刺。我在想,如果你一直这么沉睡着,该有多好?有好几回,我甚至想乘你沉睡之际,亲手掐死你。可我,终究舍不得。” “若你当真死了,我该怎么办?你死了,我是不是要追你追到地狱里去?” “你对我,如此狠绝,哪怕是在晕迷中,你呼唤的,也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第449章 入阵曲 7 “木兰。”燕都抬手轻抚向我脸颊,双眸中涌现狂喜,声音竟抑不住的轻颤,“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木兰,是我们的孩子?”望着眼前这峻伟男子,记忆的碎片划过脑海,那支穿透身体的箭,让一些纠葛往事,在若梦浮生里慢慢忆起,竟,忍不住,润了眼角。 任他自身后搂着我,倚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手,轻轻放在腹间,心中,荡开柔柔涟漪,腹中的胎儿已经快五个月了,无论我的身体如何羸弱不堪,无论这一路如何艰难辛苦,他却仍牢牢依附在我的身体里,我能感觉得到他在舒展肢体、在缓缓长大,从此与我血脉相连、紧密相依。 颊边浮现浅浅笑意,我柔声道,“燕都,你知道吗?我曾经非常憎恶这孩子,可如今,我却非常爱他,我会生下他,我会在洛阳,好好抚养他长大,无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好好疼惜他。可是,”抬眸时,几乎溺于他那温柔贪恋的眸光中,终究还是,轻、而绝决道,“可是我与你,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你虽能以重兵压境将我逼出洛阳城,可你应知,由始至终,我从未爱过你,对你,我只余恨。或许将来,我会因为这个孩子,将我对你的恨意渐渐消去,但如今,我只想请求你,请求你离开洛阳、离开我,率领你的突厥大军退回长城以北。”我望着他,一字一句,“燕都,我请求你,从今往后,不越长城以南,不踏中原之地。” “不越长城以南,不踏中原之地。”他眸中的柔情褪去,怅惘自语,“你留洛阳,却让我独回漠北,你是要让我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还有我的孩子?”凝望着我,他的眼神悲凉,一丝讥嘲恨然扬过,“你太残忍!从始至终,你都是如此残忍!哪怕隔了一千年,一万年,你还是如此。” “帝竑。”我仰首,唤出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你应知,为何我不希望你踏足中原?这天下,是琰的,他,才是人间的帝主。”他的双臂一紧,碧瞳深邃绵缈,“原来,你亦记得,”一丝狼般狠戾闪过,他斜睨我道,“我若有意逐鹿中原,这天下最终归属于谁,谁又能预言?” “可是,你本无意与他相争,又何必要让历史再一次重演?” 燕都拂身而起,气势桀骜狂烈,“你焉知,这一世,我必会败于他?” 鸾铃清脆,一阵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停于帐外,马嘶人喧之时,帐帘被掀起一角,隐隐可见帐外旌旗节钺,严整有威,“燕都,皇帝陛下来了。

第450章 入阵曲 8 “翎儿。”玄甲紫冠、锦袍玉带的戎装男子,一眼望见我时,熠熠双眸,顿时如痴似狂,他刚要迈步上前,燕都已伸臂拦阻,两人眸光相峙,燕都笑容微扬,眼中却殊无一丝笑意,慢条斯里道,“陛下此时本应战于南门,却又为何在此?而且,这是本王的行帐,陛下为何不请自来?” 燕都态度倨傲,引得宇文邕身侧十数员亲信大将顿时神情不豫,各执剑佩锵锵,分班上前侍立;而托古、图吉亦已率十数突厥勇士闯入帐中,将燕都前后拥卫。于是,这行帐之内,顿时局促拥挤,一丝紧张、不安的气氛渐渐蔓延。 “燕都王,朕不过是要来带走一个人。”宇文邕望向我,眸光清亮、如一泓温柔秋水,他向我伸出手来,轻唤,“翎儿。”“宇文邕。”痴然应声,心思紊迷,顿时心如刀割,眼前的人,依然是气宇轩昂、依然是清俊英气,然而,我与他,却已隔了千重山,万重水,从此,再难回首。 步履未移,已被燕都一把攫住手腕,他脸上笑容敛去,道,“陛下,你想从本王帐中带人,是否该问问本王的意思?”宇文邕视线落至我腕处,冷然道,“燕都王的意思是?” “若想带走她,须得先胜过我。”燕都一手掣佩刀,眉宇桀骜。因箭伤,他已卸甲,此时,胸前两处伤口仍在渗血,白绡尽染。图吉轻声提醒,“燕都,你的伤。”他却是置若罔闻,抬手接过随从递上的战甲,掩好护心镜、系上勒甲绦,再披战甲后,那昂藏挺拨的身姿,有如神祗一般。 宇文邕手中长剑出鞘、铿锵有声,道,“帐中局促,燕都王不如随朕出至帐外吧。” 我趿鞋追出,却被拦至大帐前。帐翼两侧,士兵早已排下硬弩数百,此时,正值战事紧时,本是歃血结盟的盟友,却各持兵械,刀剑相向,营寨中,双方剑拔弩张,杀气顿时腾然而起。 然而,辕门处尘埃骤然扬起,数百人策马疾奔而来,走在前面的,是北面可汗之子桑哥,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红衣少女。展眼间,桑哥已纵马入阵,马蹄高扬,他于马上大声道,“燕都,齐军在太和谷击破北邙之兵。

第451章 入阵曲 9 桑哥跃身下马,禀道,“齐军熟悉北邙地形,今晨乘雾渡河后,他们即迅疾抢占了太和山,之后养精蓄锐、结阵以待。达奚武将军、庸忠公(注:王雄)因急于迎敌,反被并州刺史段韶、兰陵王高长恭据高临下、诱其深入,大败于太和谷。此时,兰陵王一路杀来,所向披靡,竟无一人能挡。” “呵,高长恭,他终于来了。”燕都双瞳暗沉,一丝噬血冷芒掠过,继而微微笑了,道,“兰珠儿,见到叔父,怎么也不吭声?”这时,随桑哥同至的红衣少女微抬皓腕,摘下火红幂离,露出了纱遮下那对明澈的大眼睛,长睫扑闪,含笑行礼道,“兰珠儿拜见叔父。” 果然是阿史那兰珠公主。突厥诸将慌然跪拜,“见过公主。”托古讶然道,“公主离开牙帐多时,可汗急得不行,正遣人四处寻你呢。”阿史那公主笑靥绽开,浅嗔娇声道,“谁让叔父不肯带着兰珠儿一起来中原呢?” “兰珠儿,你实在是任性,竟敢……”燕都话语未落,大帐这边,我已乘身侧之人不备,劈手夺过其中一员兵士手中之剑,众人大惊失色,迅速围拢上前。 燕都绿眸微睐,迅速燃起怒火,他刚要迈步向前,我已将剑横于颈间,“燕都,你若想逼得我血溅三尺,就尽管拦我。”然而,他脚步一顿,却并未停止,我望着他,一丝极冷笑意在唇边漾开,继而狠狠按下剑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鲜血,顺着我白晳的细颈、缓缓流下。 “翎儿。”“木兰。”宇文邕与燕皆惊魂失措、齐声唤出。燕都终于止步,他望着我,愤怒、懊恼、怜惜、各种情绪交杂,终是哑声道,“木兰,别做傻事。” “不要再过来。”我将箭抵在颈间,任血,染红了衣襟,缓缓移步,就近夺过一匹马,在翻身上马之际,箭疮突然崩裂,顿时痛得我促然捂胸,几乎要坠下马背,燕都和宇文邕神色一变,方欲上前,我轻喘着,唇间吐出冰冷字眼,“都让开。” 然而,人群中鸦雀无声,却无一人肯移步,我冷声问,“你们,当真是要逼死我吗?”燕都顿时怒不可抑,吼道,“都他妈给我让开。”众将士于是不敢再阻拦,有如潮水分流、纷纷让步,我俯身于马背上,忍着钻心之痛,于数千乌沉沉的北周突厥兵士之中穿行而过,眼见着,辕门在望,身后,却传来马蹄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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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入阵曲 12 “翎儿,够了。”宇文邕一把攥紧我手腕,眸光沉痛夹杂着怒。 黄昏将近,残阳如血,远处,隐隐传来金鼓嘶杀之声。柔荑轻抬,覆于他大手上,我轻声道,“宇文邕,你有纵横寰宇之雄心,你是帝子,是人间的君主。如今,北齐皇帝昏庸,南陈政局不稳。将来,这天下,你一定能够渐次取之。”抬眸时,泪光已盈然。将手,自他掌心缓缓抽出,“好男儿当戎马倥偬,成就自己一身抱负,而非优柔寡断、痴缠于儿女私情。 放手罢,宇文邕,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夕阳西沉,云霞绚丽,将他黯然伫立的身影拉长在斜晖里,那清峻容颜,浸透了绝望的凄楚。 我狠然转身,纵马奔出辕门。手,轻捂在箭伤处,掌心,浸濡了腥红的鲜血。 然而,身体之痛,又怎比得了心如刀割?痛得,泪珠,一颗,又一颗,潸然滚落。 宇文邕,你我缘尽于此。从此,与君,相决别。望君,自珍重。 夕阳下的洛阳城,笼在绚丽霞光里。城外,西风烈烈,锋烟弥漫,十数万齐周将士云屯雨集、持弓操戈;任血、染征袍、透甲红,犹自瞳眸含铁、嘶杀不绝。我扯辔勒马、痴然望北,双眸蓦然睁大,一员银铠将军挟戟骤马,自北方天幕驰骋而来,他的脸上,戴着一幅狰狞面具。黑云压城、城欲摧,唯有那抹银白,直冲乱阵,有如扑向暗夜天幕的飞雪。 “长恭。”我一时怔然,呢喃道,“长恭。”水雾、氤氲双眸。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我纵马入阵,身侧人喊马嘶,箭矢如雨,我皆不管不顾。耳畔,风声呼啸,唇角,笑靥扬起。只因,他正向我奔来,离我、越来越近。 “木兰。”身后,传来一声急吼,转首望,只见阿史那燕都策马紧随,他手中,那张黄金弓,在夕阳下闪烁暗红的金芒。绿眸暗沉,箭尖,直指向那抹越来越近的银色身影。 “燕都,不要。

第455章 入阵曲 13 他矫健侧身,避开了狼王的攻击。绿眸噬人,声音沙哑,道,“我早说过,你从何处来,就该回何处去,这里,不是属于你的时空。” 他手中,一把冰冷的短匕自我后背插入。 指尖轻颤,我抬手去摘那张面具,露出面具下,那邪戾的容颜,是,九婴。 说时,他已将匕首拨出,鲜血喷涌而出。身,如残絮飘零,终不能支持,我坠然落马。 “木兰。”燕都的声音惊痛而绝望,手中弓箭恍惚坠地,他身后,宇文邕一骑飞奔而来,他倾下身躯,矫健伸臂,一手捞起了黄金弓箭,黑眸冷凝,拈弓搭箭,连发三箭。 镞尖锐利,箭箭正中九婴额心。 一切,不过是须臾之间。 九婴微抬双眸,望向宇文邕,仿佛,望见遥远时光里,那手持彤弓素矰的黑衣少年,“呵,前世,你死于我手中,今生,我丧身你箭下,倒也公平。”白额狼王哀声长嚎,终将他从马背上扑落在地,他,就卧在不远处,滚滚黄尘里,狼王咆哮着撕扯,他的身体痛苦抽搐,唇角,却缓缓勾起。 “天界无主,诸神式微,皆是因着你这梅花幻化的妖女。 凤鸟纵然不死,常羲血咒却在,你,已注定了,生生世世、魂魄分离。” 三支金箭穿额而过,翎羽轻颤于风中,血,自他额心缓缓流下,蜿然染红细洁肌肤,那张苍白的脸,在血泊中,有着妖魅而邪戾的美,他喘息着抬头,望向燕都奔来的方向,绿眸迷离,“我曾起誓,要生生世世追随你、守护你。帝竑,往生,我还会回来你身边。” 说时,他,缓缓阖上双目。 “木兰。”燕都翻身下马,几乎是跪滑至我身畔,他双手轻颤着,抬手想要碰我,却又不敢,手刚一落下,却沾了一手的血,眸光暗红,他已陷入疯魔,颤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狠心?为什么要让我一世又一世看着你先我离开?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第456章 入阵曲 14 抬首望,宇文邕茕茕孑立于斜阳里。他望着我,只是远远站着、远远望着我。暮色四合,那眉目清峻的男子,依稀还是含笑倚立于瑶池梅树畔手持彤弓的少年,是几千年后又环着我含笑旋舞于皑皑白雪中的男子。 多想抬手,替他拭去泪,告诉他,宇文邕,不要再为翎儿哭。 前生、今世,都是我辜负了你的隽隽深情。 远处,一齐将独奋神威纵马而来,一声震吼,“突厥燕都王何在?齐将段虎前来会你。”他连搠十数人下马,一时之间,周军尽皆倒退,然而,当他冲入阵中,双目却蓦然睁圆,大唤,“木兰。”他翻身下马,将手中重盾一扔,掣腰刀在手,横冲直撞上前,接连又砍倒了十数人。 “段大哥。”我欢喜轻语。燕都立即吼道,“不要拦他。” 众将纷纷收戟止戈,段虎几乎是直冲过来,颤声道,“木兰,木兰,你怎么了?” “段大哥。”我艰难仰首,道,“你带我回洛阳去,可好?”唇角,扬起浅笑,“长恭就快回来了,我,要在洛阳等着他回来。”段虎性情粗莽,常以男儿流血不流泪自诩,可此时,他却眼眶泛红,立即哑声道,“好。木兰,大哥背你。” 他转身屈膝俯低身子,又大吼左右道,“都他妈还杵着干啥?帮忙!!” 数百将士擐甲执锐,护至我们身旁。是燕都,将我打横抱起,轻放于段虎背上。他吻在我鬓边,呢喃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趴在段虎厚实的背上,头,渐渐垂低,视线朦胧,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睡去。 身后,传来宇文邕一声呼喊,“翎儿。”那份凄怆,仿佛,浸透了千年忧伤。 一颗泪,坠落睫尖,宇文邕,不要忘了,你曾经许下的承诺。

第457章 入阵曲 15 这一支百保鲜卑铁骑,五百人全配硬弩强弓,极擅骑兵作战。明光铠胄,在流金溢彩的夕阳下,明晃晃一片;奔腾的骏马,扬起滚滚黄尘,气吞万里如虎。援兵一至,洛阳城下喊声大震,西南角上,斛律光率军冲突而来;东南角上,尧君素持槊拍马率伏兵齐出。 三处一齐掩杀,金鼓之声,震得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那戴面具的将军策马迤邐而来,他挥戟闯入乱阵,一路所向披靡杀来,如入无人之境。 攻城军队如潮水分流,展眼间,他已扯辔立马于吊桥前,火红烈马嘶喊咆哮,如火龙腾空入海。马背上的男子,身着兽面吞头银甲铠,腰系玲珑吼狮玉蛮带,披风猎猎舞于风中,他仰首摘下脸上面具,露出绮艳不可方物的俊美容颜。 一声熟悉的呼唤,“翎儿。” “是兰陵王。”城楼顿时上欢呼声起。 “兰陵王。”“兰陵王。”众将士无不士气大振,扬臂挥戈,欢声雷动。我手扶雉堞,伫立于风中。因着这一幕,我从千年后穿越而来,走遍千山万水,终于,等到你回来我身边。泪,眩然欲坠,唇角,却有笑意璨然扬起,轻语,“我在这里,我答应过你,我会一直在洛阳等着你。” 一千年的爱恋,映证在满天滟滟的霞光里。 带面具的将军,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他,就是我郑翎,寻了一千年盼了一千年的良人。 北周之军已追至吊桥边,城墙上弩箭如雨,段思成大人急命开门引入,展眼,长恭已策马进入瓮城。我竟一时慌乱情怯,抬腕绾起凌乱青丝,问,“段大哥,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好丑?” “不。”段虎含泪摇头,道,“木兰,你是大哥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金镛城中严兵整甲,枪刀映日,留守之军悉数准备出城。

第458章 入阵曲 16 他翻身下马,痴然凝望着我,落日余晖下,他离我近在咫尺,凤眸狭长、容颜绝世。他的手心滚烫,微曲着手指,移至我脸上,轻触然后捧住,那么温柔地轻抚,“翎儿,你当真在我怀里?但愿,我不是又在做梦。”仰首时,我声已哽咽,“长恭,你不是在做梦,翎儿终于将你盼来了。” 下一刻,我已被他紧紧拥入怀里,一声声呢喃,“翎儿,翎儿。”他将我抱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得仿佛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放手。呼吸里,是他熟悉的气息,当吻落下时,彼此的唇都在颤抖。 他的吻温软绻缱。耳鬓厮磨、唇齿相依,无声倾诉着对彼此的思念。 当一切艰辛、苦涩、痛楚,尽皆消失于无痕,却恨,为何我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如此短暂? 我们分别了这么久?彼此,有太多诉不尽的噬骨思念,却为何才相见,又分离? 长恭,我还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对你说,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翎儿,你怎么了?”他一把抱住我孱弱的身躯,声音轻颤,“翎儿,你有了孩子?”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轻声问,“长恭,若孩子不是你的,你会嫌弃我吗?你还会要我吗?” 他双臂一紧,却只是将我拥得更紧,轻声道,“翎儿,你是我高长恭最爱的女人,无论你怀了谁的孩子,都是我高长恭的孩子。”笑靥扬起,我吃力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长恭,好想与你再去敕勒川。”永远都记得,在那个碧草如茵的四月原野,我们一起度过的黄昏,敕勒川的高山河流,曾为我们作证,郑翎、与高长恭,永远,永远也不要分离。 他在我耳畔轻语,“好,我们一起去敕勒川。” 我微笑着,声音微不可闻,“我还想听你唱敕勒歌。” “嗯,我唱。

第459章 结局篇 :宇文邕 1 这是最后一小卷了,分别由【结局篇:宇文邕】;【结局篇:阿史那燕都】;【结局篇:少帝】;【结局篇:兰陵王妃】构成。采用倒叙的方式完成,很快将结文,所以,亲们请耐心。 今天是三八节,祝姐妹们节日快乐,如无意外,今天六更。 *** 【十年后】北周建德二年(573年)五月北周皇宫 晨曦初照,北周皇后阿史那兰珠携侍女沿着碎石甬路往太后所居的长乐宫缓步走去,沿途翠竹杆杆,环境清幽,将近长乐宫,有琴音远远传来,清越悠扬、意境幽远,兰珠儿不禁为之驻足。这时,太后的贴身侍女玲珑已远远迎上前来,行礼后,玲珑自在前方引路。 阿史那兰珠笑问,“都有谁来了?” “回娘娘,有襄阳长公主,唐国公夫人,杨将军夫人,如今太后娘娘正和她们在花园里呢。” “长公主来了?”阿史那兰珠不禁欢喜,又连声问,“那小小姐也来了吗?”纵然嫁了人,又做了皇后,可兰珠儿到底年纪轻,又是塞外草原上长大的女子,一向喜怒皆形与色,这么些年来,亦改不了脾性。玲珑浅笑道,“诗雅小姐也跟随长公主进宫了。” 正说话时,一名少年从月洞门内闪出,他行色匆匆,与阿史那兰珠擦身而过,差点将她撞个仰倒,亏得兰珠的侍女急急上前搀住,却原来是太子宇文赟。太子眸中阴戾掠过,不过是瞬间之事,在看清眼前之人后,他立即恭敬行礼,道,“儿臣见过皇后娘娘。” 阿史那兰珠站直身子,端详太子一番,问道,“太子殿下,为何如此匆忙?”太子之母乃顺华夫人李娥姿,他自幼就被立为太子,宇文邕对其管教极为严厉,稍有小错,即受大笞,其母妃又性情懦弱,渐失君王之宠。十三岁的少年,性情乖舛,行为暴虐,让人心生不喜,唯有在他父亲面前,才能稍微老实一点,一到人后,本性毕露。(注1) “父皇回宫,急召儿臣。

第460章 结局篇 :宇文邕 2 原来,她正是柱国将军独孤信的四女儿独孤元贞,亦是明帝皇后独孤明敬的妹妹,她所嫁之人是陇西郡公李虎之子唐国公李昺,而独孤府上排行第七的独孤伽罗嫁的是北周十二大将之一杨忠之子杨坚。(注3) 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从繁茂花丛中钻出,细挺的鼻尖沾了黄泥、草屑,而她身后,一个蒙着眼睛的小男孩,正伸臂想要抓住她。 “雅儿。”兰珠儿笑唤。 “舅母。”在温柔的晨曦里,小女孩转过头来,双瞳若剪水,顾盼生光辉,转眼间,这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已扑进兰珠儿怀里,笑道,“舅母,你可来了,马厩里新到了几匹突厥宝马,你带我骑马去可好?” “雅儿,怎能对皇后如此无礼?”她的母亲襄阳公主纵然语含责备,神情里却充满宠溺。 阿史那兰珠半蹲下身子,将诗雅拥在怀里,含笑替她拭去鼻尖上的草屑。当年,那个襁褓中的香软小人儿,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她出生时,秀发及颈,人皆以为异,如今虽才九岁,却已出落得肌肤似雪,容颜倾国,一头墨玉般柔顺的青丝纵然辫成一条辫子,亦一直垂至脚踝。自她出生以来,宇文邕就将她视若珍宝,时常带在身边,并不止一次对身边重臣言道,“雅儿将来定是大贵之人。” 一晃,已经快十年了。 “舅母,你答应不答应?”窦雅诗仰起笑靥,如盛开的蔷薇花般,只是赖在珠儿怀里,扭股糖一般的撒娇。她从小在皇宫中长大,七岁后才出宫,在宫中待的时间比家里还多,与兰珠儿更是情同母女,亲厚莫名。 兰珠儿笑道,“小鬼灵精,你倒是消息灵通,那几匹马,是我的叔父突厥可汗遣人送至长安的,其中一匹小牡马,四足踏雪,是大宛名驹,你皇帝舅舅说了,专为雅儿留着。“诗雅睁大了眼睛,眼颦秋水,寥若晨星,问道,“当真?” “当真。” “太好啦,太好了,还是舅舅好。

第461章 结局篇 :宇文邕 3 窦诗雅似乎并不惧她母亲,反而嗤嗤黠笑,“舅舅这会又不在宫中。”兰珠儿暗觉好笑,于是在她耳畔轻声道,“你舅舅已经从云阳宫回来了。”诗雅眸现欣喜,“舅舅他在哪儿?我好想舅舅!” 襄阳公主道,“雅儿,你舅舅才回来,一定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你可不能去打扰他。” 诗雅偏头想了想,懂事道,“那好吧,等舅舅忙完了,我再去找他。” 这时,方才与雅诗一起玩耍的那名小男孩亦走了过来,独孤元贞道:“渊儿,还不快过来参见皇后娘娘?”阿史那兰珠问道:“这孩子是叫李渊吗?(注4)”独孤元贞回答道:“回娘娘,是。” 这名唤李渊的小男孩与诗雅年纪相仿,不过八九岁,生得眉清目朗,仪容不俗,他听到母亲吩咐后,随即向兰珠儿行礼,到底是名门公子,果然行事大方,举止有礼。 侍女玲珑从前边过来,道,“皇后娘娘,太后有请。” 兰珠儿抱着诗雅起身,取笑她道,“雅儿如今越发沉了。”小诗雅嘻嘻笑着,反而攀住了兰珠儿的脖颈,又在她耳畔悄声道,“舅母,太后娘娘正在给赟哥哥相太子妃呢。”兰珠儿乐了,亦顺着她,悄声问,“哦?相的是哪家的姑娘?” 她答道,“是丽华姐姐(注5)。”阿史那兰珠顿时明白了,杨丽华家世显赫,乃大将军杨忠的孙女,其父杨坚虽然年纪尚轻,因着战绩卓勋,在朝中已崭露头角,太后娘娘这一着,是想着替皇上拉拢人心呢。 诗雅小嘴一扁,小声道,“我喜欢丽华姐姐,可太子哥哥却不喜欢。” “雅儿,你怎知太子不喜欢?” “太子哥哥自己说的,说看到杨家那小女子就厌烦。” 兰珠儿立即悄声嘱咐道,“雅儿,这话你知道即可,千万别说给你舅舅听,否则,你舅舅又该责罚太子了。

第462章 结局篇 :宇文邕 4 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游廊拐角,唯有欢快的笑声远远传来。 暮春天气,皇宫里处处柳舞莺啾,和风袭来时,空气中,似凝了百卉千葩的花香。 叱奴太后在小花园赏春,她斜靠着金丝绣凤靠枕,前设一案几,摆放了各色糕点,宫女们将各色蜈蚣、蝴蝶、剪尾大燕子等风筝遥遥放上蓝天,太后慈眉善目、笑意盈盈,似乎心情颇佳。她望见兰珠儿即远远招手,兰珠儿过去后,笑道,“太后娘娘好兴致。” 太后笑道,“成日里在佛堂中虔诚侍佛,老虽老了,却也怕误了辰光,眼见着日丽风和,正该出来多多走动走动,也好舒络一下这把老骨头。” 众人于是皆含笑道,“太后正值盛年,怎可称老?” 众人行过大礼后,兰珠儿坐于下首,注意到在座的还有一对夫妇,那男子状貌瑰伟、气质沉稳,想来就是杨坚了,而坐于杨坚身侧的女子,严妆盛服、气度雍容,应是杨坚之妻,孤独信最小的女儿,独孤伽罗(注6)。 太后问兰珠儿道,“听闻皇上又去云阳宫了?”(注7) 兰珠儿微笑道,“回母后,皇上已从云阳宫回来了,想必忙完政事后,稍迟些就会来拜见太后。” 闻言,太后娘娘缄默片刻,又笑道,“皇后,你也来瞧瞧杨家的好姑娘。” 在独孤伽罗身侧,侍立着一个初绾云鬟的女孩,约十二三岁年纪,体态袅娜、修短合度,相貌亦属上乘之姿,一颦一笑,行动举止无不谦恭有礼。在女孩身边,摆了一张梧桐七弦琴,想来,方才所遥遥听到的琴音,就出自这位杨丽华之手吧。 兰珠儿笑道,“杨将军之女仪容端庄秀丽,举止大方合体,不愧是名门闺秀。”太后亦颔首微笑,“赟儿将满十四(注8),东宫却仍未立妃,哀家觉得这杨姑娘就极好,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杨家、李家、独孤家皆是关陇望族,太后拉拢外戚之意再明显不过。

第463章 结局篇 :宇文邕 5 年少时,阿史那兰珠曾经那么的喜欢过一个人,那男子,凤眸入鬓,容颜绝世,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年少轻狂的她,甚至可以为了他,从塞外草原,千里迢迢追来中原。 可是,到底还是没缘法,到底,还是明白了他的心思。 于是,摒去了最后一丝贪恋痴缠,她从塞外嫁来长安。 与宇文邕,初时,虽是年轻夫妻,亦不过是淡然相处。 彼此,相视的双眸里,没有一丝感情。 是雅儿,那么小的孩子,竟然懂得谏劝宇文邕,道,“舅舅,如今,大周疆界仍不安定,突厥族雄据塞外,望舅舅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好生对待舅母皇后,只要得到突厥王的援助,江南、关东就不足为虑了。”(注9) 一席话,让宇文邕似乎意识到,她,不仅是大周的皇后,更是突厥的公主,是他千里迢迢遣人前往塞外求亲,是他与北齐皇帝的求亲战中的胜利品。于是,他待她,渐渐地和睦起来。 宫中之人,皆说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而他,对她,从此确也悉心照顾。 可她却知道,她深深知道呵,在他的心底深处,有着她永远无法触及的角落。他,将那清丽女子,深藏在心底。一年年,一天天,一夜夜,光阴,有如流水一般的过去了。 他,却从来未曾忘记。 而她,在去岁的一个夜晚,在他终于决定要除去晋公宇文护的那一个夜晚,(注10)她在寝宫里为他整夜悬心。直到凌晨时,捷报传来,一颗心,才安然落地。 这时,她才惊然明白,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后,她才迟迟明白呵,原来,他才是自己最爱的那一个。 才明白,一个人,一生中,原来,真的可以喜欢两个人。

第464章 结局篇 :宇文邕 6 宇文邕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道,“朕已经废去窦氏后位,她早已不再是大周皇后,哪里还有什么前皇后?朕不信佛,更不信佛能免去她的罪业,朕已经说过,朕与她从此恩断义绝,今生绝不会再见她。” “皇上,”阿史那兰珠还待再说,宇文邕声如寒冰,断然道:“不必再说了。” “舅舅。”远处,传来金铃般的笑声,一匹四足踏雪的火红小牡马如一团火焰,从前方疾奔而来,窦诗雅笑靥飞扬,在马上向他远远招手,风,吹乱了她的丝丝鬓发,虽是孩童稚女,那笑容清丽绝伦,竟,依稀似那人模样。 “雅儿。”宇文邕不禁怔忡原地。 展眼间,她已策马奔入梅林里,她朝他远远伸开双臂,在小红马将至身前时,宇文邕早已上前数步,扬手将诗雅接入怀中,他环着她连连转圈,她在他怀里咯咯的笑,鹅黄色的长丝带辫入发辫,随着轻风飞舞,她的笑容那般清丽,明艳不可方物。 翎儿,你还记得吗?曾经,我请求过你给我十年。 如今,十年将要过去了。 去岁,我终于除去了宇文护,大哥,三哥,亦可以安息阖目了。 你曾说过,好男儿当戎马倥偬,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这些年来,我亦一直四处征战,我希望能够借助戎马生涯,让我能够忘记你。可是,不能。 我一夜夜的辗转难眠,只要一静下来,脑海里,满满当当仍是你。 在流转的时光里,永不褪色的,是你的容颜,哪怕隔了这么多年,你的样子,依然鲜明。 我一次又一次的去云阳宫,我常常会在花荫下独坐一整天。《象经》已经撰写好了,云阳宫里,一年又一年,花开又花谢,可是,与我在花蹊下对奕的人呢?她在哪里? 去岁,我决定在大周推行全国灭佛,有一名高僧厉声问我,陛下恃王力,毁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论貴贱,陛下安能不怖?翎儿,你应知我,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为了曾经许下的那个承诺,即使前方是阿鼻地狱,我也会一直走下去。

第465章 结局篇 :宇文邕 7 注1:大略说说北齐和北周的两位亡国昏君吧。洛阳围城第二年,即月,北齐皇帝高湛退位,居太上皇,而让儿子高玮做了皇帝,高玮为人荒诞暴戾,又迷恋冯小怜,随着北齐斛律光降罪而死,兰陵王赐死,终于自毁基业。五年后,公元577年,(年)周武帝宇文邕灭北齐。统一北方。578年6月,在征讨突厥的途中,宇文邕因病故,儿子宇文赟继位,暴戾无德堪比高玮,继位不久即杀死叔叔齐炀王宇文宪,(只因宪功高盖主),(宇文赟与高玮真是同一时代的一对活宝啊),一齐毁了祖宗基业,倒让宇文赟的岳父杨坚捡了个便宜,从此,以隋代周,最终统一中国。 若是宇文邕不死,哪有杨坚什么事啊?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明月泪满襟。 宇文邕,宇文宪,我为你们痛哭,不知道痛哭多少回。 注2:元贞为死后追封,因名无从查,估且用其封号为名 注3:独孤信是南北朝时的美男子,而这个美男最大的成就,是他的三个闺女分别做了北周、隋、唐三朝皇后,所以他称得上是中国历史上最牛b的岳父。 北周明帝宇文毓娶了他的长女独孤明敬(在第一卷里有提到), 四女儿独孤元贞嫁了唐国公李昺(唐高宗李渊之母,窦诗雅的婆婆,李世民就是她滴孙子。), 而最小的女儿老七独孤伽罗嫁的是隋文帝杨坚(历史上有名的妒后,标准的一夫一妻婚姻制度的崇尚者,治得杨坚一个小老婆也不敢娶,好不容易偷偷腥,小三还被老婆给咔嚓掉,逼得杨坚差点离家出走)。 所以,唐高祖李渊和隋炀帝杨广还算是姨表兄弟的关系。 注4:李渊:李昺之子,即后来的唐高祖。 注5:杨丽华:北周宣帝宇文赟的皇后。隋文帝杨坚之女。 注6:独孤伽罗:未来的大隋皇后。

第466章 结局篇 :宇文邕 8 注9:(高祖太穆皇后窦氏,京兆始平人,隋定州总管、神武公毅之女也。后母,周武帝姊襄阳长公主。后生而发垂过颈,三岁与身齐,周武帝特爱重之,养于宫中。时武帝纳突厥女为后,无宠,后尚幼,窃言于帝曰:“四边未静,突厥尚强,愿舅抑情抚慰,以苍生为念。但须突厥之助,则江南、关东不能为患矣。”武帝深纳之。) 这一段记载说到1.襄阳长公主的女儿,也就是唐高宗李渊的老婆,李世民的老妈,(在本文中,即窦诗雅)出生时长长秀发就垂过脖颈,三岁时,头发就与身体一样长了。奇迹呀。2.武帝初纳突厥女,即阿史那氏,无宠,证明宇文邕完全是为了政治娶突厥公主,娶过来,夫妻并不是很恩爱和谐,当然,我们的小诗雅就发挥作用了,小小年纪就懂得在舅舅耳边劝道,愿舅以天下苍生为念,得突厥之助,则江南、关东不足为患。真乃是奇女子呀。 注10:公元572年,周武帝决心铲除宇文护。一天,宇文护从同州返回长安,周武帝便与他一同来见太后,周武帝一边走,一边对宇文护说:“太后春秋高,颇好饮酒。虽屡谏,未蒙垂纳。兄今入朝,愿更启请。”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篇《酒诰》交给宇文护,让他以此劝说太后。宇文护进到太后居处,果然听从周武帝所言,对太后读起了《酒诰》。他正读着,周武帝举起玉珽在他脑袋上猛地一击。宇文护跌倒在地,周武帝忙令宦官何泉用刀砍杀宇文护,泉心慌手颤,连砍几刀都没有击中要害。这时,躲在一旁的周武帝母亲的弟弟卫公直跑了出来,帮忙杀死了宇文护。(摘自网络资料) 另:北周建德二年,(公元573年)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年,大事纪: 公元573年5月,齐主高玮遣使徐之范赐鸩令长恭自杀。临死时兰陵王将所敛千金债卷全部燔烧。死后追赠太尉。 公元573年,在权臣宇文护死后已经全面掌权的周武帝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 公元573年,六月十二日,皇太子宇文赟纳大将军随公杨坚之女为妃。太子亲昵小人,不图上进,大臣乐运认为其人才中等,武帝宇文邕乃妙选宫官以辅佐,以尉迟迥之弟尉迟运为右宫正。

第467章 结局篇 :阿史那燕都 1 阿史那兰珠痴然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发鬓高束,其色如墨;朗目剑眉,宛如清扬。 小诗雅在宇文邕怀里咯咯笑着,女孩儿的笑靥娇柔清丽,衣袂翩翩,裙摆旋舞。午后的阳光并不炽烈,星星点点落入她水漾明眸之中,光芒流转,有如剔透的绿翡翠般,闪烁着璨然的光芒。 他一向谨默少言,唯有在这个小女孩儿面前,他才会真正放松心境,任由她叽叽喳喳说上一整天,他亦是唇角含笑,从来不会厌烦。他那么宠她,对她百般依从,无限止地娇惯她,纵然长公主多次善意提醒,他却总是笑道,女孩子,就是给人宠的。 更何况,诗雅是那么可爱,那么漂亮,长得,也越来越似她。 兰珠儿说得对,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翎儿,纵然此生再也见不到你,只要知道你幸福的活着,我,就已经满足。 *** 洛阳之夜。一支金箭,准确无误的射中戟尖,将高长恭手中的长戟射偏。 白额狼王,如箭一般穿梭而至,它绕着郑翎疾转数圈,最后趴俯在地,绿眸含悲,连连摇尾,以口衔住郑翎的衣袂一角,呜呜作哀声。不远处,那一袭黑衣的男子,昂藏而英俊,黑色披风在风中飘舞,他注视着长恭怀中的女子,那只紧握九环刀的手,微微颤抖着。 她的颊边,泪痕犹湿,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了,长睫如扇,投下弧形阴影,那般恬谧迷人,唇角,依稀有一丝笑意。 这笑颜,是他生生世世的贪恋,亦是他生生世世的眷恋; 可阿史那燕都却渐渐明白,这笑容,永远,永远,也不会属于他了。 那双碧绿的瞳眸,映着锋火余烬,渐如死灰般黯淡无光。

第468章 结局篇 :阿史那燕都 2 刀戟交锋之时,一片利刃寒光,两人舍命急攻,一招一式皆杀伐凶狠,连过十数招后,燕都只是一味闪避,终被长恭一戟划破衣襟,他疾退数步,如刀琢斧削般的眉目冷峻凛冽,沉声道,“高长恭,木兰她不会死。” 然而,这句话,不过是让长恭心中恨意更甚。 浴血的将军目眦欲裂,周身散发凛冽寒意,“阿史那燕都,那你去死吧。” 戟尖数次抵在九环刀上,铿锵有声,逼得燕都连连后退,高长恭只攻不守,早已不要命了。燕都执刀力挡,长戟搠空后,却被长恭迅疾抽出,手起一戟,再次向燕都手臂迅疾砍来,顿时戟破重铠,入肉三分,鲜血喷涌。此时,城楼上纷拥而至擐甲持戈的北齐将士,无一人敢近身上前,不过远远围着,或拔剑张弩、或拈弓搭箭,一步步随他俩移步而移步罢了。 洛阳城楼上,燃起了一根根火把,宛如长龙一般,蜿蜒盘桓。 黄昏时,还是晴好天气,此时,却寒风凛冽,当人们惊然仰首,天空中,竟有雪花飞舞。 这,是北齐河清三年的第一场初雪。 雪花,纷纷扬扬,扑向大地,扑向那阖目沉睡的女子,羽睫晶莹,时光,静谧无声。 一黑一白两个矫健身影,在絮堕纷纷的风雪中,纷纷鳞甲飞,疑似玉龙斗,一时难分难解。 此时,一个清冷身影突然出现在夜幕下,白衣胜雪,不染纤尘,竟无一人知晓他是何时出现?城墙上的朔风,吹得他衣袂翻飞,这秀姿出尘、宛若谪仙的绝美男子,丝丝银发轻舞在黑如浓墨的夜色里。他静静走近郑翎,将她搂在怀里,抬手,轻轻替她拂去鬓边的雪花。 她的唇角上扬,仍浅浅含笑,却只是静静躺着,再也不能娇嗔着唤他的名字。 一切,恍若前生。恍若前生她最后一次躺在他怀里,仰首时、将最后的笑靥扬起,“昊,你一定要记得,伊洛之水为证,若有来生,灵兮,仍会在洛水之阳等着你。

第469章 结局篇 :阿史那燕都 3 幽邃碧眸中掠过一道光芒,燕都遒劲挥刀,身形借势后退数步,他将手中九环刀一收,轻声道,“你终于来了。”长恭虚晃一戟,回首望时,亦认出了他,是曾经替木兰疗伤的医者,亦是赠郑翎以梅魄的世外之人,“先生。”他心中顿生希冀,再也顾不得嘶杀,“先生,求你救救翎儿。” 一丝黯然掠过少帝眸际,他的声音清冷虚渺,“纵救得她的性命,却仍是解不了常羲的咀咒。” 他望向高长恭,轻声问,“兰陵王,若要救她,你却必须死,这样,你可愿意?”闻言,长恭眸中现出熠然光彩,这位少年时即驰骋沙场以矫勇善战闻名天下的俊美将军,此时,却不假思索,以单膝行跪礼,道,“只要能救翎儿,先生让小王怎样做都可以。” “兰陵王,你不必死。”身后,燕都的声音冰冷,他的右臂尚在淌血,只以一手捂住伤口,一步步走近少帝,“九婴告知本王,若要解常羲之咒,须得帝子灵魄,可他未曾料到的是,这世间,并不只有你帝昊是帝子!”这狂野桀骜的男子,眉宇间隐有倨傲之意,“你可知?我是娥皇之子,我与你一样,是帝俊之子,一样拥有帝子的灵魄。” 他的唇角,扬起讥讽的笑,“呵,或许,我应唤你一声兄长?” 一片片轻盈雪花,飞舞着,飞落在少帝银色发丝上,那双桃花般斜飞入鬓的秀美双眸,从初时的诧异、渐渐变得明晰,他浅浅笑了,笑颜旖旎眩目,那舞于夜幕中的漫天飞雪,亦,随之失了魂魄,“我早该想到,当日,你能驾驭苍狼、掌控世间万物精灵、并得风神雨司相助,除了江河女神,谁还有这般本事?” “所以,兰陵王,你不必死。”一身玄铠重甲的黑衣男子,望向高长恭时,那双碧眸深不见底,风,吹得他乌发凌乱,更添了邪魅霸道的凌人气势。然而,当他伏低身子,当他指尖轻触到她脸颊时,唇角,却有一丝温柔浮现,轻声道,“你不必死,你要陪她一起。” 第一次遇见她时,是在宜阳城门前,刀剑相并时,他发现,那孱弱少年,有着一双倔强、美丽的双目,那一箭射来,射中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第二次遇见她时,是在永桥,众人已经跃身跳下黄河,他却在永桥上寻找她的身影,潜意识里,他想要带走这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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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结局篇 :阿史那燕都 4 然而,她是那么的倔强,无论鞭打还是折磨,都不能让她屈服。 永远记得,那个秋日的午后,当她闭气良久,从汾河里一跃而出时,那青丝垂曳、清丽绝伦的模样,从那时起,他,阿史那燕都的心,为之遗落于汾河,再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桀骜不羁如他,从未如此渴望征服并得到一个女人,为了她,他一改昔日倨傲脾性,对她百般讨好,事事依从,可她的心,却仿佛是冰雕雪刻,在她心中,永远只有另一名男子,无论他如何倾心付出,她皆弃之如敝屐,甚至一次又一次的,只想从他的身边逃走。 终于,从沙漠中将她带回来后,他再也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懑,最终,伤了她,也伤了自己。 她失踪后,自责、负疚、思念折磨着他的心,他知道,这份爱,注定了只有痛苦,只因他再也不能离了她,再也不能没有她,可是,他却永远也得不到她。 洛阳城外,当她策马奔来,当她呼唤着他的名字,当那枝箭穿透了她的胸膛,九婴以法力尘封了数千年的记忆,一刹那间,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灵兮,你知道吗?我很羡慕宇文邕,至少,他没有前世的记忆。 而我,却陷入前生、今生、甚至来生的记忆里,永远永远也无法自拨。 黄昏时,你站在洛阳的城墙上,长发飞扬,衣袂轻舞,夕阳滟滟照在你脸上,那般倾城的绝美,你的双眸中含有千年的企盼,可是,灵兮,你可知?我亦在城下痴然凝望,我亦是痴痴盼了千年!?为何你的心,有如你的誓言,是昆仑山的雪,哪怕再过三千年,也难以融化? 你,永远也不会爱上我。可恨的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控制不住自已去爱你。 灵兮,你可知?你可知?能让我痛苦的事,是我爱你;而让我最痛苦的事,是我从此不能够再爱你。哪怕,你从未爱过我,与你度过的日子,却是我最珍惜的回忆。

第471章 结局篇 :少帝 1 丰沮玉门山(注1),传说中太阳和月亮降落的山,亦有一说,只需穿过丰沮玉门山,即可抵达昆仑仙境。 山谷中,花香馥郁,异草芬芳。一间小小茅屋被青翠竹篱环绕,篱上,开满星星点点的白花,屋前屋后,遍植桃树。此时,那白衣男子,正坐于桃树下的青条石上,红颜白发,眸若桃花,为何,却笼了淡淡哀愁? 一阵微风吹过,桃花瓣瓣飘落,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的雨,一片花瓣,轻沾在他肩头,微微偏首时,那狭长的凤眸,映着粉色花瓣,唇角勾起旖旎浅笑。 他的怀里,一名女子正沉沉睡着,抬手替她绾起鬓发,他柔声道,“懒丫头,你睡了这么久,为何还不醒来?”然而,那女子却仍是熟睡着,颊畔,一丝浅浅笑意,空气中,花香沁人心脾。 一切,美好得仿佛一幅画。 一紫一青两名少女,风髻雾鬓,御风而立,衣袂迎风翻飞。紫衣少女唤道,“哥哥。” 白衣男子仰首笑时,霎时绽放绝代芳华,唤道,“姑媱,双成。” 两名少女敛裙落地,齐声问,“灵兮还未醒吗?” 男子眸光一黯,却笑对青衫少女道,“双成,昔时灵兮贪睡,总是你唤她起身,如今,她应是等你来唤她。” 青衫少女董双成亦生得琼姿花貌,言语时,颊畔两个浅浅梨涡若隐若现。她依言侧坐于青石上,轻执起灵兮的手,细语轻柔,道,“灵兮,我是双成,当日在昆仑山,你我朝夕相处承欢于阿母膝下,宛如亲生姐妹一般,你可还记得?” 沉睡中的女子肌肤皓若白玉,满头青丝绾至胸前,睡颜恬淡安谧,似乎,随时可以醒过来。 双成仿佛望见,昔日,那玉雪可人的少女,驭凤鸟穿行于昆仑山中,笑颜若朝霞映雪。 昆仑山山高万仞,为中央之极,可直抵天界,是天界通往人界的必经之途。

第472章 结局篇 :少帝 2 初时,她不过是瑶池畔的一株梅树,少帝往来天界与人间,瑶池,是他每次必经之路。 那时,他常常会痴然流连于梅树下,静静凝望那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灵兮,你可知?在你还未成人形时,少帝,就已经爱上你了。 彼时,正是鸿蒙之初,天地灵气厚若实质,阴阳元气氤氲交错,世间万物精灵,皆可吸天地之灵性,得灵魄,成仙身。灵兮生于瑶池畔,吸晨夕、饮朝露,三千年花开,再三千年结果,更得少帝以凤羽之翎,化为梅魄,终是幻化人形,修成仙身。 睁开双眸时,她第一眼望见的,即是那俊美无铸的男子,青丝散漫、白衣飘飞。 他含笑望着他,一双眸子,美得仿若人间三月盛放的桃花。 虽是初见,却仿佛早已相识,原来,在那些不懂得爱的漫长岁月里,她亦已经爱上他。 天空,飞过青、赤二色比翼鸟,二鸟共一翅,朝夕共处,比翼双飞,生生世世不分离。 他在桃树下素手抚琴,她在桃林中翩翩起舞,白鹤入苍翠,鸣声传九霄;瑶池畔、瑶草茵茵;昆仑巅、云蒸霞蔚。她与他,恰如一对比翼双飞鸟,是天界众仙堪羡的神仙眷侣。 若不是遇见琰…… 琰,乃月神常羲后裔,东夷国主,封帝宸。他一出世,即拥有绝世灵力,年纪轻轻,便统一了饱受数百年战乱之苦的人间十二国。天帝下旨曰,“昊为天界之尊,琰为人界之帝,昊为日,琰为月,日月同辉,世间始得光明。” 然而,人世间战事又起,这一回,与琰相争天下的竑,来自北方一个神秘的部族,他自封帝号、桀骜狂野,俨然以黑暗神转世自居,又得风神雨司相助,却,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来自何方? 帝宸前往昆仑求助,于是,玄女灵兮奉王母之命下昆仑山。

第473章 结局篇 :少帝 3 怀着身孕的灵兮从帝竑处逃走,她不敢去见正在疯狂寻找自己的昊与琰,她亦不想要这个孩子。于是,她千里迢迢赶往苦山采来黄棘,她想要吞下黄棘打落孩子,可最后,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为了逼出灵兮,帝竑纵风神雨司使伊水泛滥,滔天洪水肆虐人间,无数黎民经受水患之灾。灵兮不愿见到人间百姓因自己而受难,于是前往天界私窃天帝息壤以堙洪水,然而,风神雨司纵洪水反扑,眼见着大水将要殃及万千生灵,灵兮伸臂挡于水前。 此时,天界亦起了风波,因灵兮私盗息壤,天帝震怒,少帝昊为了保护灵兮,将私盗息壤之罪尽揽于自身,终被无情的天帝禁足于昆仑。 天帝赐琰以开山斧至人间,琰用开山斧劈开伊阙,疏导了伊洛之水;又得天将相助,终究战败帝竑,成为人间的君王。 此时,天界之人亦尽知,宸琰乃常羲后裔,仙界战神羿转世。 而天帝对战神转世的琰愈加赏识,兼之月神常羲为其善言,天帝竟欲传帝位于帝宸琰。 当日,羲和女神共生十子,皆为太阳神,十位帝子年少顽劣,一日,十兄弟一齐驾驶金轮马车流光溢彩奔出了甘渊,于是,天空中,十日同辉,焦禾稼,杀草木,人间惨遭浩劫。 为解救黎民,天界战神羿以彤弓素矰连射九日,从此羲和女神只余一子,就是少帝。 羲和连失九子,痛不欲生,披发跣足请求天帝将羿惩下人界。 如今月神常羲后裔竟然能重返天界,且是弑子仇人转世,于是,羲和女神与常羲女神之间长久积累的矛盾再被激起。而灵兮,她在得知了琰的身份后,误以为琰只是在利用自己,亦为之伤心不已。琰找到对自己避而不见的灵兮,他承认,初时,他接触灵兮的目的,确有要抢走少帝恋人让少帝痛苦之意,可在与灵兮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真正爱上了灵兮。 望着痴心一片的琰,灵兮却告知他,自始至终,她只是将他当做是朋友,除了少帝,她,不会再爱其他人。

第474章 结局篇 :少帝 4 那是怎样一场战争?董双成美丽的双眸中,再一次浮现了数千年前那一场撼天动地的战事。 帝竑如黑暗之神降临人间,他纵天地间万千精灵魔物,着黑裳、披玄甲,执白羽之矰杀向伊洛,放眼望去,北方部众有如乌云滚滚袭来,一路竟无人能挡,战争,一直从洛水伊阙战至丰沮玉门山口,从人间至天界,刮起了一阵黑色的血雨腥风。 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十二国的战士,尽着白衫银甲,宛如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荼蘼花,迎向自北方袭来的乌云,人间的君主帝宸挥剑砍去九婴的六个头,并带领部众奋杀了数十个日夜,却终被帝竑重伤。 眼见着,十二国战士将要抵挡不住北方部族的进攻,这时,天空中,传来了伏羲琴袅袅琴音。 西北的天空中,有红、黄、青、白、玄五色凤凰盘恒,少帝终是冲破丰沮玉门结界赶来人间。 苦苦等侯于伊阙的灵兮终于见到了少帝,然而,一切,却成为了悲剧的开始。重伤的九婴拼死袭向少帝,却被灵兮挡在少帝身前。浓浓的黑雾终于散去,灵兮倒在了少帝怀里,帝竑此时才得知,孩子并没有失去。 玄女灵兮躺在少帝昊的怀里,她艰难仰首与爱人许下此生不能相守,但求来世重逢之约,她,会生生世世等于洛水之阳。悲痛的少帝抽凤鸟之翎,化成一枝威力无穷的凤翎箭,琰扬手接箭,展彤弓射向帝竑。 眼睁睁的看着灵兮死去,悲痛欲绝的帝竑竟不闪不避,自投身于凤翎箭下,他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灵体,临死前,他以座骑苍狼断齿幻为手坠,分别戴在他和灵兮手腕上,结下来生的纠缠。 凤翎箭射出之后,身受重伤的琰重重倒地,弥留之际,他望向灵兮,许愿来生,道,‘灵兮,如果有来生,请让我先遇见你。’ 少帝昊乃日之神,元神为三足凤鸟(注1),乃不死之身。灵兮的梅魄,原是他以凤羽之翎所幻化。此时灵兮香魂一缕,即将烟消云逝,少帝为救灵兮,耗尽万年修行,终是救得灵兮魂魄归来。

第475章 结局篇 :少帝 5 丰沮玉门山谷中遍植桃树,穿过结界,即至昆仑,那儿,是通往天界的路途。在昆仑山中,亦有一处桃花谷,那儿,留下了相爱之人千年不灭的美好回忆。 灼灼桃花,映红了熟睡之人如凝脂白玉般的双颊,双成凝望着她,轻声道,“灵兮,你可知,这一世,他是谁?他,就是兰陵王高长恭。灵兮,你一直在傻傻的找他,他却一直在你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在这一世,少帝终于同时找到了梅魄和你,并将你从千年后带回,最终,在伏羲琴的琴音之中,你的七魂七魄再次相逢。” 一旁的姑媱早已是泪眼朦胧,她抬眸望向她的哥哥,那清冷孤绝的天帝之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如雪银丝飘飞于风中,为了灵兮七魂七魄相逢的这一刻,他已经独自在丰沮玉门山孤独等待了数千年。 双成的声音如此温柔,眸中,却有泪意轻萌,“虽事隔了数千年,常羲的咀咒却仍在。少帝没了灵魄,已灵力全失,长恭只是他的灵魄转世,所以若要救你,长恭,必须舍弃自己的生命。 灵兮,长恭他虽没有前生的记忆,却如前生一般爱你,你一死,他亦立即选择了死亡。 然而,阿史那燕都却阻止了他。 当日,月神羲和日神常羲势同水火,而江河女神娥皇却从未卷入其中,娥皇谦恭贤良、行事大度,谁曾想到,她只是想做最后的胜利者。帝竑,竟然是娥皇女神的儿子,他,亦是帝子,是一个偷偷出世,从来没有得到过承认的帝子。 可千计万算,江河女神娥皇所未料到的是,她的儿子,帝竑,却爱上了你。 帝竑,不对,这一世,他是阿史那燕都,他终是选择了将你彻底忘记,只因,这一世的他,仍是那么深爱着你。 他明明知道,若是失去灵魄,他将会失去所有灵力,从此再也无法返天界。 从此,只是一个普通的尘世凡人,从此忘了所有与天界有关的一切记忆。

第476章 结局篇 :兰陵王妃 1 齐武成帝河清三年末(公元564年)洛阳邙山之战 随着并州刺史段韶大军押后,邙山周军兵溃如潮,兰陵王率五百鲜卑精骑,自邙山杀入围城敌阵,直达洛阳城门,城中将士军心大振,全城将士出城迎敌,齐人终究力挽狂澜,周突十数万联军尽皆解围溃逃,尽弃营幕,从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物,弥满川泽。 *** 三年后 这三年来,北周与突厥皆未率兵进犯,边疆一时安定,百姓也得以安享了数年清平。然而,时局仍如风云变幻,宛如天际流云随风,从未停止过。叹,这锦秀江山,究竟,谁人能主沉浮? 洛阳之战后,因段思文大人年老卸甲归田园,兰陵王高长恭接任洛州刺史。 他,一直等在洛阳,等待一个人归来。 此时,他刚从一个热闹的婚宴上回来。婚礼上,新嫁娘钟秀秀娇美动人,新郎倌萧飒英姿焕发,往来宾客俱是喜气洋洋,几杯喜酒落肚后,他的双颊似乎亦沾了喜气,只是,眸眶却渐渐红了。 这些年,他从秀秀及萧飒的一一叙说中,尽知了郑翎孤身一人从塞北返中原后所经历的一切。 三年前,当他带着无尽的相思从突厥赶回邺城,却只看到郑翎留给他的那第二封书信。 他深爱的翎儿,为了他,选择了独留突厥。几乎没有犹豫,他决定重返回突厥,临行前,他留有一封信交给老管家,叮嘱他,若是木将军回来,一定要将信亲手交予她。可是,他,却没有料到,木兰会以翎儿的模样回来。 命运,总是在一次次的擦身而过中错失,错失了挚爱。 策马过南门时,他远远勒马而立,六年前,就是在南门,他第二次遇见化身木兰的郑翎。

第477章 结局篇 :兰陵王妃 2 齐广宁王高孝珩,风尘仆仆赶至洛阳兰陵王府邸,此次,他奉王命而来,亦是想要了结自己的一桩心事。 长恭回府时,随手解下风氅,露出宽襟广袖白衫,身形笔挺如剑,俊美秀颀,风姿特秀,有如霜雪般孤清。三年前的邙山一战后,北齐皇帝高湛亲至洛阳,以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兰陵王建立不世功勋,赫赫威名更甚从前,声威震慑天下。 然而,那晚,自那名白衣男子将郑翎从洛阳城楼上抱走之后,他就一直痴痴等待着她有朝一日能够回来。这三年来,似乎,从未见他展颜笑过,曾经少年意气,喜戏谑嘻笑的兰陵王,如今,变得凌冽沉敛。孝珩心头涌上一阵悯然,轻唤一声,“四弟。” 长恭抬起头来,意外见到了眼前竟是他的二哥高孝珩,不禁欣然,“二哥,你何时来了洛阳?” “我与延宗一起来的。”孝珩笑道,“四弟,我是奉皇命而来,皇上亲赐了二十名绝色舞姬至你王府。”长恭面色一沉,未及开口,孝珩已继续道,“长恭,你今岁已二十有五,却迟迟未肯婚配,莫说我这做二哥的着急,皇上、皇叔亦替你急,宫中赏赐的女眷,你连退三次,此次若是执意再退,只怕会有违君恩,若得圣颜不悦。四弟,皇上如今性情愈加喜怒无常,你又何苦去碰这个钉子?这二十名舞姬你即使不纳,就养在府中又有何妨?” 一席话,说得长恭缄默无言,他望着自小就疼惜他的二哥,轻声道,“二哥,你应知我,此生,除了翎儿,我不会再娶第二个女子。” 孝珩凝望着他,唯有无声叹息,道,“长恭,你先别忙着拒绝,这群舞姬中据说有一人善舞《兰陵王入阵曲》,延宗、段虎他们都在花厅呢,你且随我也一起瞧瞧去。”说时,孝珩已强拉着长恭一起行至花厅中。 丝竹之乐悠扬传来,只见六七名坐部伎弄乐于鼓、笛、笙等各类乐器,七八名女子腰肢纤柔,荷袂蹁跹,正伴着乐声舞于厅中。这些舞伎羽衣飘舞,环佩铿锵,一个个皆生得娇若春花,媚如秋月。 这时,曲风突然为之一变,战鼓声起,一群身着男子战甲的舞伎,如绽放的莲花,托出当中一个舞者。这独舞之人,一手执戟,一手执盾,脸上还戴了一幅狰狞的恶煞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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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结局篇 :兰陵王妃 3 洛阳一战,北齐将士们因敬仰立下了赫赫功勋的兰陵王,于是将战争编成了舞曲,一曲《兰陵王入阵曲》盛行于军中,并渐渐传至宫廷、民间。此时,那舞者舒展身姿,柔中有刚;进退旋转,婆娑缦妙,一身银甲明光铠,更衬得身姿英挺,阳光下,一片片银鳞,光芒炫目。 笛声清扬,意境悠远;鼓点急促,铿锵激昂;琵琶嘈切,声如裂帛,在座之人,无不精神一振。 激昂的乐声,配合着眼前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战场; 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在洛阳城外,那场酣畅淋漓的最后一战,广袤的战场上,千军万马奔腾,银玄两色铁骑密如虫蚁,那银铠将军挥戟嘶杀而来。 她,一人独舞,舞姿傲然,威风凛凛。长戟一挥,寒光朔然;指麾击刺,英姿飒爽。 一曲盛于北齐军中的《兰陵王入阵曲》,被她舞得矫如游龙,气势磅礴,风生水起。 恍若是,与人在万马千军的战场上搏击的铮铮王者,英武威严,气势凌人。 然而,面具下的人,是谁?是那顾盼倾城的男子?还是那顾盼倾城的女子? 那熟悉的身形,让高长恭顿时痴然伫立,几乎失了呼吸。 她凝望向高长恭,眸光澄澈,抬手时,摘下脸上的面具,青丝如瀑披泄,露出一张清丽绝美的脸,一双秋水瞳眸,宛如霞映澄塘。 余音袅袅,一舞既罢,那女子施施然行礼,在天光云影中,分明是故人,分花拂柳而来。 笑靥扬起,她落落大方道,“奴婢姓郑,名灵兮。”又含笑道,“皇上将奴婢与众姐妹赏赐给王爷,还请王爷笑纳。”下一刻,她已经落入兰陵王怀里。“翎儿,”那俊美男子眸中有隐隐泪光,她仰首望他,睫羽轻颤,双眸晶亮,“王爷,你愿意留下我和众姐妹吗?” 他伸手,攥紧她纤细的手腕,颀长的身子微倾,“除了你,本王谁也不要。

第479章 结局篇 :兰陵王妃 4 金秋九月,一个美丽的季节。炊烟袅袅,已近黄昏。 “长恭,你看!” 我指着不远的田间小稻上。那儿,有几名憨实的农家汉子仍在田里劳作,一名少女从田埂走过,少女手臂上弯着竹篮,篮子用蓝底白花粗布盖着,可以猜到这女子是给在田里劳作的家人送晚饭的。这少女虽然一身粗布衣衫,不事修饰,却乌发青丝,麦色肌肤,生得姿容秀美,风采难掩。 那两名男子见少女走过,都停止了手中的劳作,一齐向那少女打招呼,少女笑着回答,看来彼此相熟。那名年纪稍轻的汉子叹道:“三妹,我娘叫刘阿婆前天又去了你们家,却还是被你娘赶了出来,你娘说你年纪还小,没那么快找婆家,三妹呀,你是年纪小,可我却等不及了。” 那少女扑哧笑出声来,这少女的声音清脆、爽朗,人亦落落大方,回答那名男子道:“狗儿哥哥,我娘不嫁我,我也没奈何?你若真有心,就不要怕跑断腿,我那老娘的心呀,也不是石头做的。” 听少女如此说,这名汉子挠着头,憨实的笑了。另一名汉子略为年长,与他模样肖似,看来二人一定是兄弟。做兄长的一旁打趣弟弟道:“六弟,三丫头都这么说了,你晚上回去再跟娘求求情,请刘阿婆再多跑几趟也就是了。” 那少女微笑点头,抬脚要走,想了想,又停了脚步,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玉米饼,递到男子手里,笑道:“狗儿哥哥,你干了一天活,一定累坏了,这饼你和大哥哥一起分了吃吧。” 那弟弟连忙推却,说道:“这可不行,要是让你娘知道,又该恼你了。” 少女眉毛一抬,嗔道:“我才不怕我娘恼,让你吃,你就吃罢。” 弟弟憨实的呵呵笑了,不再推辞,接过了少女手中的饼。 一旁,做兄弟含笑望着,干脆又高声唱了起来:“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

第480章 结局篇 :兰陵王妃 5 我和长恭远远看着,相视而笑,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好可爱的北朝民歌,好可爱的一对情人,有爱恋,不深藏,以口道心,毫无遮掩,简单直截,爽利无比。 心中明白,这就是最简单,亦是最真实的爱吧?有爱人在身边,知道有他在爱着自己,哪怕阿妈反对,我亦不理,我只愿意与他相恋。爱人呀,虽然前路有阻隔,只要我们心意相通,必能与你共赴一生一世的约定! 空旷地原野上,远远传来了美丽的歌,淡淡的质朴的歌声,唱的是相思,歌的是忧愁,但声音里,因为有爱,却传来清亮的愉悦: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折杨柳歌辞》)” ..... 我痴痴地听着,轻轻依偎在长恭的怀里。 前世的记忆,已经在慢慢醒来,常常望着长恭,就会起帝昊,想起,他轻声唤我丫头。 想起他曾经对我说的,灵兮,从前,一直是你在等我,这回,换我等你。 我在丰沮玉门山等着你,等你与我一起,返回昆仑。 长恭并没有前世的记忆,正如昊所说,记得的,白了青丝,不记得,反而欢喜。 所以,我从来不将我的记忆,对他说起。 我只要好好爱他,认真爱他,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珍惜我们的今生。 在邙山大捷后的第二年,高湛即惮位给太子高纬,这高纬,行事荒诞无稽,较之其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年来,高纬身边多祖珽、陆令萱等嬖幸之臣,北齐朝政紊乱不堪,而长恭、斛律光等一干重臣,却因军功著著,虽韬光养晦,反遭齐主高纬百般忌讳,这,亦是我所日夜悬心的。 记得临来之时,昊曾对我说过,江山将要易主,非人力可挽,若要全身而退,还需乘早。

第481章 结文感言 终于写完了,终于赶在月末前结文。 这是明月的第一篇长篇,是在完全没有大纲,及至后面列好n个大致的提纲,却又完全推翻的情况下码的文。 而我又不是那种可以即兴发挥、思如泉涌、可自由驾驭文字的创作型写手。 一篇长篇小说,里面的人物、情节、语言皆以一种纷繁的意象浮现于脑海,纷至沓来,接踵而来。这些意象,清晰时思如潮涌,迷濛时千绪凝滞。而且,我为人极懒,斟字酌句嫌太累,所以,往往写得慢之又慢,渐渐失去了想要继续写下去的信心。如若不是文中的恭、邕、毓、翎、不是他们在不停的召唤,使我亦陷入了郑翎的梦境。或许,我不能坚持!! 所以,写这篇小说,真的是一种煎熬着的快乐。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哭呀,只因天天卡文天天码,经常是码好今天的,就不知道明天该码什么。 常常码着码着,难以自圆其说,就干瞪眼,急,卡文,崩溃,想拿豆腐撞墙,想拿面条上吊。 以后,即使再码字,也一定要码完后再上传,不能再这样煎熬自己了。 唉,就这样,也洋洋洒洒码了六十万字,不得不佩服自己。当然我说佩服自己,可能某些催文催得郁闷至极的亲恨不得又要拿豆腐砸我了。记得手机上有一个亲说,也就是跟你不在一个城市,如果在一个城市,真想当面揍我一拳。汗。 可终究,还是码完了 初次写文、文笔青涩,所以,初发文n久,没人捧场,我也乐得屁颠屁颠的慢慢码,那时候,反而快乐。所以大家看第一卷会比较精细,而第三卷,完全是在大家伙的鞭子追赶下码成的,常常码完之后,不知所云的傻了。其中,挥鞭最狠的是苹果mm,每天十万个为什么的跟帖,明月一看到苹果的帖,头就大了。呃,她甚至比我还早预想到接下来该发生些什么,最后又怎样怎样,而且逻辑思维超级清楚,明月瞠目之余,不得不佩服,所以,对苹果那是又爱又恨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