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繁子同学与我被红线紧紧相系》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撸管娘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超级大咸鱼 我正在挖洞,准备埋尸体。 今天是我转学的第一天,原本这时间早该抵达学校上课,我却待在公园后山上挖用来埋尸体的洞。 第一次套上的制服沾满鲜血与泥巴。 记得姊姊提过,这所学校几年前出了一位毕业生,现在已经是闻名世界的设计师。他以「这就是时尚」为概念,设计出这套制服。其设计的确十分新颖。设计师大概没想过,这身时髦制服竟会添上如此充满个性的点缀。 即将成为同学的男孩女孩正在学校等待著我,他们见到我这身模样,是否愿意接纳我?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学习? 「大家别太在意我身上的血跟泥巴,请多指教啊。」假如我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同学会不会真的当作随处可见的小意外,不去介意? 我在升上高一的五月转来这所学校,这种转学时机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他们铁定会以为我是什么超级问题学生,刚进前一所学校就马上搞出麻烦。 ——毕竟我隐瞒真正的转学原因。 明明今天返寒冷得起鸡皮疙瘩,我现在却满身大汗。 衬衫紧黏皮肤,令我很难活动。我暂时放下铲子,脱下外套,伸出左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此时我的视线停在左手上。回想起了『某样事物』——没错,就是这个。在我左手上的这玩意儿,就是一切的开端。 「我应该……没找错人吧?」 我下意识低喃道。明明反覆确认了好几次,视线又再一次顺著『某样事物』看去。 「果然没错……虽然没错……但真希望不是她啊。」 在视线前方有个女孩子,她正试图将尸体流出的肠子塞回原处,发出软烂恶心的声音。 她有著一头随兴留长的漆黑秀发,肌肤白如死尸,彷佛水墨画中的人物。 有如鬼魂的女孩。 她同样穿著设计新颖的学生制服,代表我和她读同一所学校。 转学生与在校生。 她的制服同样点缀著血与泥巴。 她的双手戳进尸体腹部,没有半点迟疑,甚至略带愉悦地摆弄。彷佛自己只是在塞满洋装的特卖会花车里,翻找心仪的商品。 她蹲在尸体前,头发末梢已经碰到尸体。但她完全不介意,一心一意地专注于自己的行为。 话说回来,她的头发还真长。站著的时候长度及腰,尾端长短不一,但每一根发丝都水润有光泽,令人联想到倾泻而下的瀑布。简直像是头发本身就有意识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有如蜥蜴一样迅速摆动头部,转头看向我。 她的浏海一样没有剪齐,几乎遮住大半脸庞,我只看得见她的右眼和一半嘴巴。 「啊,您也想试试看?」 不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用手捞起肠子,对我问道。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这跟我的想像天差地远。在我的想像中,女孩应该要笑容灿烂,递出鲜花或手工饼乾。 手上绝对不该握著肠子。 「呃、不,我并不想试……」 她听我这么说,顿时一僵,彷佛化身成一座毫无反应的地藏王菩萨,手握肠子,直盯著我看。 对方的态度简直像在抱怨:「那刚才为何要看过来?」,这股沉默的压力压得我一阵尴尬,我拚命思考新话题。 「……呃、啊,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做楠见朝生,正好今天要转学到和你同一间学校。」 「啊。」她低声惊呼,突然浑身一阵抽搐。 肠子被震得脱手,掉到地上。 「咦?什么?你、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真是太失礼了。」 刚才那阵抽搐难不成是惊觉的表现?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她郑重地将剩下的肠子放回地面,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我。 接著,她举起被血肉沾得湿黏的左手,轻轻撩起头发。 我不禁屏息。 我并不是害怕她诡异的举动,而是那张脸蛋没了遮掩后,实在太过完美。 肌肤细致无瑕,没有一点雀斑或痣。五官大小适中,分别长在最完美的位置上。 那张脸蛋十分理想,却极为不现实,如同人偶。 她大大的双眸半睁,缓缓张开圆润小嘴,彷佛即将下达神谕。 「请恕我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水木繁子。」 她说完,优美地弯下身。 那道声音不大,嗓音却十分奇妙,清楚得像是从我体内低喃出声。我的身体一阵抗拒,一股恶寒爬过背脊。 紧接著,我下意识确认她的左手小拇指。 (插图008) 尽管我的目光才刚追著那个看去…… 那个显现出我们的未来。然而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我当真会与她—— 但是,千真万确。 她的左手小拇指上——伸出一条红线。 而那条红线,连到我的左手小拇指上。 没错,我和她——水木繁子同学彼此相系。 ——这条命运的红线,绑住了我们。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撸管娘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超级大咸鱼 我正在挖洞,准备埋尸体。 今天是我转学的第一天,原本这时间早该抵达学校上课,我却待在公园后山上挖用来埋尸体的洞。 第一次套上的制服沾满鲜血与泥巴。 记得姊姊提过,这所学校几年前出了一位毕业生,现在已经是闻名世界的设计师。他以「这就是时尚」为概念,设计出这套制服。其设计的确十分新颖。设计师大概没想过,这身时髦制服竟会添上如此充满个性的点缀。 即将成为同学的男孩女孩正在学校等待著我,他们见到我这身模样,是否愿意接纳我?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学习? 「大家别太在意我身上的血跟泥巴,请多指教啊。」假如我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同学会不会真的当作随处可见的小意外,不去介意? 我在升上高一的五月转来这所学校,这种转学时机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他们铁定会以为我是什么超级问题学生,刚进前一所学校就马上搞出麻烦。 ——毕竟我隐瞒真正的转学原因。 明明今天返寒冷得起鸡皮疙瘩,我现在却满身大汗。 衬衫紧黏皮肤,令我很难活动。我暂时放下铲子,脱下外套,伸出左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此时我的视线停在左手上。回想起了『某样事物』——没错,就是这个。在我左手上的这玩意儿,就是一切的开端。 「我应该……没找错人吧?」 我下意识低喃道。明明反覆确认了好几次,视线又再一次顺著『某样事物』看去。 「果然没错……虽然没错……但真希望不是她啊。」 在视线前方有个女孩子,她正试图将尸体流出的肠子塞回原处,发出软烂恶心的声音。 她有著一头随兴留长的漆黑秀发,肌肤白如死尸,彷佛水墨画中的人物。 有如鬼魂的女孩。 她同样穿著设计新颖的学生制服,代表我和她读同一所学校。 转学生与在校生。 她的制服同样点缀著血与泥巴。 她的双手戳进尸体腹部,没有半点迟疑,甚至略带愉悦地摆弄。彷佛自己只是在塞满洋装的特卖会花车里,翻找心仪的商品。 她蹲在尸体前,头发末梢已经碰到尸体。但她完全不介意,一心一意地专注于自己的行为。 话说回来,她的头发还真长。站著的时候长度及腰,尾端长短不一,但每一根发丝都水润有光泽,令人联想到倾泻而下的瀑布。简直像是头发本身就有意识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有如蜥蜴一样迅速摆动头部,转头看向我。 她的浏海一样没有剪齐,几乎遮住大半脸庞,我只看得见她的右眼和一半嘴巴。 「啊,您也想试试看?」 不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用手捞起肠子,对我问道。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这跟我的想像天差地远。在我的想像中,女孩应该要笑容灿烂,递出鲜花或手工饼乾。 手上绝对不该握著肠子。 「呃、不,我并不想试……」 她听我这么说,顿时一僵,彷佛化身成一座毫无反应的地藏王菩萨,手握肠子,直盯著我看。 对方的态度简直像在抱怨:「那刚才为何要看过来?」,这股沉默的压力压得我一阵尴尬,我拚命思考新话题。 「……呃、啊,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做楠见朝生,正好今天要转学到和你同一间学校。」 「啊。」她低声惊呼,突然浑身一阵抽搐。 肠子被震得脱手,掉到地上。 「咦?什么?你、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真是太失礼了。」 刚才那阵抽搐难不成是惊觉的表现?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她郑重地将剩下的肠子放回地面,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我。 接著,她举起被血肉沾得湿黏的左手,轻轻撩起头发。 我不禁屏息。 我并不是害怕她诡异的举动,而是那张脸蛋没了遮掩后,实在太过完美。 肌肤细致无瑕,没有一点雀斑或痣。五官大小适中,分别长在最完美的位置上。 那张脸蛋十分理想,却极为不现实,如同人偶。 她大大的双眸半睁,缓缓张开圆润小嘴,彷佛即将下达神谕。 「请恕我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水木繁子。」 她说完,优美地弯下身。 那道声音不大,嗓音却十分奇妙,清楚得像是从我体内低喃出声。我的身体一阵抗拒,一股恶寒爬过背脊。 紧接著,我下意识确认她的左手小拇指。 (插图008) 尽管我的目光才刚追著那个看去…… 那个显现出我们的未来。然而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我当真会与她—— 但是,千真万确。 她的左手小拇指上——伸出一条红线。 而那条红线,连到我的左手小拇指上。 没错,我和她——水木繁子同学彼此相系。 ——这条命运的红线,绑住了我们。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撸管娘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超级大咸鱼 我正在挖洞,准备埋尸体。 今天是我转学的第一天,原本这时间早该抵达学校上课,我却待在公园后山上挖用来埋尸体的洞。 第一次套上的制服沾满鲜血与泥巴。 记得姊姊提过,这所学校几年前出了一位毕业生,现在已经是闻名世界的设计师。他以「这就是时尚」为概念,设计出这套制服。其设计的确十分新颖。设计师大概没想过,这身时髦制服竟会添上如此充满个性的点缀。 即将成为同学的男孩女孩正在学校等待著我,他们见到我这身模样,是否愿意接纳我?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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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别太在意我身上的血跟泥巴,请多指教啊。」假如我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同学会不会真的当作随处可见的小意外,不去介意? 我在升上高一的五月转来这所学校,这种转学时机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他们铁定会以为我是什么超级问题学生,刚进前一所学校就马上搞出麻烦。 ——毕竟我隐瞒真正的转学原因。 明明今天返寒冷得起鸡皮疙瘩,我现在却满身大汗。 衬衫紧黏皮肤,令我很难活动。我暂时放下铲子,脱下外套,伸出左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此时我的视线停在左手上。回想起了『某样事物』——没错,就是这个。在我左手上的这玩意儿,就是一切的开端。 「我应该……没找错人吧?」 我下意识低喃道。明明反覆确认了好几次,视线又再一次顺著『某样事物』看去。 「果然没错……虽然没错……但真希望不是她啊。」 在视线前方有个女孩子,她正试图将尸体流出的肠子塞回原处,发出软烂恶心的声音。 她有著一头随兴留长的漆黑秀发,肌肤白如死尸,彷佛水墨画中的人物。 有如鬼魂的女孩。 她同样穿著设计新颖的学生制服,代表我和她读同一所学校。 转学生与在校生。 她的制服同样点缀著血与泥巴。 她的双手戳进尸体腹部,没有半点迟疑,甚至略带愉悦地摆弄。彷佛自己只是在塞满洋装的特卖会花车里,翻找心仪的商品。 她蹲在尸体前,头发末梢已经碰到尸体。但她完全不介意,一心一意地专注于自己的行为。 话说回来,她的头发还真长。站著的时候长度及腰,尾端长短不一,但每一根发丝都水润有光泽,令人联想到倾泻而下的瀑布。简直像是头发本身就有意识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有如蜥蜴一样迅速摆动头部,转头看向我。 她的浏海一样没有剪齐,几乎遮住大半脸庞,我只看得见她的右眼和一半嘴巴。 「啊,您也想试试看?」 不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用手捞起肠子,对我问道。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这跟我的想像天差地远。在我的想像中,女孩应该要笑容灿烂,递出鲜花或手工饼乾。 手上绝对不该握著肠子。 「呃、不,我并不想试……」 她听我这么说,顿时一僵,彷佛化身成一座毫无反应的地藏王菩萨,手握肠子,直盯著我看。 对方的态度简直像在抱怨:「那刚才为何要看过来?」,这股沉默的压力压得我一阵尴尬,我拚命思考新话题。 「……呃、啊,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做楠见朝生,正好今天要转学到和你同一间学校。」 「啊。」她低声惊呼,突然浑身一阵抽搐。 肠子被震得脱手,掉到地上。 「咦?什么?你、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真是太失礼了。」 刚才那阵抽搐难不成是惊觉的表现?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她郑重地将剩下的肠子放回地面,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我。 接著,她举起被血肉沾得湿黏的左手,轻轻撩起头发。 我不禁屏息。 我并不是害怕她诡异的举动,而是那张脸蛋没了遮掩后,实在太过完美。 肌肤细致无瑕,没有一点雀斑或痣。五官大小适中,分别长在最完美的位置上。 那张脸蛋十分理想,却极为不现实,如同人偶。 她大大的双眸半睁,缓缓张开圆润小嘴,彷佛即将下达神谕。 「请恕我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水木繁子。」 她说完,优美地弯下身。 那道声音不大,嗓音却十分奇妙,清楚得像是从我体内低喃出声。我的身体一阵抗拒,一股恶寒爬过背脊。 紧接著,我下意识确认她的左手小拇指。 (插图008) 尽管我的目光才刚追著那个看去…… 那个显现出我们的未来。然而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我当真会与她—— 但是,千真万确。 她的左手小拇指上——伸出一条红线。 而那条红线,连到我的左手小拇指上。 没错,我和她——水木繁子同学彼此相系。 ——这条命运的红线,绑住了我们。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撸管娘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超级大咸鱼 我正在挖洞,准备埋尸体。 今天是我转学的第一天,原本这时间早该抵达学校上课,我却待在公园后山上挖用来埋尸体的洞。 第一次套上的制服沾满鲜血与泥巴。 记得姊姊提过,这所学校几年前出了一位毕业生,现在已经是闻名世界的设计师。他以「这就是时尚」为概念,设计出这套制服。其设计的确十分新颖。设计师大概没想过,这身时髦制服竟会添上如此充满个性的点缀。 即将成为同学的男孩女孩正在学校等待著我,他们见到我这身模样,是否愿意接纳我?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学习? 「大家别太在意我身上的血跟泥巴,请多指教啊。」假如我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同学会不会真的当作随处可见的小意外,不去介意? 我在升上高一的五月转来这所学校,这种转学时机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他们铁定会以为我是什么超级问题学生,刚进前一所学校就马上搞出麻烦。 ——毕竟我隐瞒真正的转学原因。 明明今天返寒冷得起鸡皮疙瘩,我现在却满身大汗。 衬衫紧黏皮肤,令我很难活动。我暂时放下铲子,脱下外套,伸出左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此时我的视线停在左手上。回想起了『某样事物』——没错,就是这个。在我左手上的这玩意儿,就是一切的开端。 「我应该……没找错人吧?」 我下意识低喃道。明明反覆确认了好几次,视线又再一次顺著『某样事物』看去。 「果然没错……虽然没错……但真希望不是她啊。」 在视线前方有个女孩子,她正试图将尸体流出的肠子塞回原处,发出软烂恶心的声音。 她有著一头随兴留长的漆黑秀发,肌肤白如死尸,彷佛水墨画中的人物。 有如鬼魂的女孩。 她同样穿著设计新颖的学生制服,代表我和她读同一所学校。 转学生与在校生。 她的制服同样点缀著血与泥巴。 她的双手戳进尸体腹部,没有半点迟疑,甚至略带愉悦地摆弄。彷佛自己只是在塞满洋装的特卖会花车里,翻找心仪的商品。 她蹲在尸体前,头发末梢已经碰到尸体。但她完全不介意,一心一意地专注于自己的行为。 话说回来,她的头发还真长。站著的时候长度及腰,尾端长短不一,但每一根发丝都水润有光泽,令人联想到倾泻而下的瀑布。简直像是头发本身就有意识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有如蜥蜴一样迅速摆动头部,转头看向我。 她的浏海一样没有剪齐,几乎遮住大半脸庞,我只看得见她的右眼和一半嘴巴。 「啊,您也想试试看?」 不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用手捞起肠子,对我问道。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这跟我的想像天差地远。在我的想像中,女孩应该要笑容灿烂,递出鲜花或手工饼乾。 手上绝对不该握著肠子。 「呃、不,我并不想试……」 她听我这么说,顿时一僵,彷佛化身成一座毫无反应的地藏王菩萨,手握肠子,直盯著我看。 对方的态度简直像在抱怨:「那刚才为何要看过来?」,这股沉默的压力压得我一阵尴尬,我拚命思考新话题。 「……呃、啊,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做楠见朝生,正好今天要转学到和你同一间学校。」 「啊。」她低声惊呼,突然浑身一阵抽搐。 肠子被震得脱手,掉到地上。 「咦?什么?你、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真是太失礼了。」 刚才那阵抽搐难不成是惊觉的表现?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她郑重地将剩下的肠子放回地面,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我。 接著,她举起被血肉沾得湿黏的左手,轻轻撩起头发。 我不禁屏息。 我并不是害怕她诡异的举动,而是那张脸蛋没了遮掩后,实在太过完美。 肌肤细致无瑕,没有一点雀斑或痣。五官大小适中,分别长在最完美的位置上。 那张脸蛋十分理想,却极为不现实,如同人偶。 她大大的双眸半睁,缓缓张开圆润小嘴,彷佛即将下达神谕。 「请恕我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水木繁子。」 她说完,优美地弯下身。 那道声音不大,嗓音却十分奇妙,清楚得像是从我体内低喃出声。我的身体一阵抗拒,一股恶寒爬过背脊。 紧接著,我下意识确认她的左手小拇指。 (插图008) 尽管我的目光才刚追著那个看去…… 那个显现出我们的未来。然而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我当真会与她—— 但是,千真万确。 她的左手小拇指上——伸出一条红线。 而那条红线,连到我的左手小拇指上。 没错,我和她——水木繁子同学彼此相系。 ——这条命运的红线,绑住了我们。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撸管娘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超级大咸鱼 我正在挖洞,准备埋尸体。 今天是我转学的第一天,原本这时间早该抵达学校上课,我却待在公园后山上挖用来埋尸体的洞。 第一次套上的制服沾满鲜血与泥巴。 记得姊姊提过,这所学校几年前出了一位毕业生,现在已经是闻名世界的设计师。他以「这就是时尚」为概念,设计出这套制服。其设计的确十分新颖。设计师大概没想过,这身时髦制服竟会添上如此充满个性的点缀。 即将成为同学的男孩女孩正在学校等待著我,他们见到我这身模样,是否愿意接纳我?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学习? 「大家别太在意我身上的血跟泥巴,请多指教啊。」假如我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同学会不会真的当作随处可见的小意外,不去介意? 我在升上高一的五月转来这所学校,这种转学时机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他们铁定会以为我是什么超级问题学生,刚进前一所学校就马上搞出麻烦。 ——毕竟我隐瞒真正的转学原因。 明明今天返寒冷得起鸡皮疙瘩,我现在却满身大汗。 衬衫紧黏皮肤,令我很难活动。我暂时放下铲子,脱下外套,伸出左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此时我的视线停在左手上。回想起了『某样事物』——没错,就是这个。在我左手上的这玩意儿,就是一切的开端。 「我应该……没找错人吧?」 我下意识低喃道。明明反覆确认了好几次,视线又再一次顺著『某样事物』看去。 「果然没错……虽然没错……但真希望不是她啊。」 在视线前方有个女孩子,她正试图将尸体流出的肠子塞回原处,发出软烂恶心的声音。 她有著一头随兴留长的漆黑秀发,肌肤白如死尸,彷佛水墨画中的人物。 有如鬼魂的女孩。 她同样穿著设计新颖的学生制服,代表我和她读同一所学校。 转学生与在校生。 她的制服同样点缀著血与泥巴。 她的双手戳进尸体腹部,没有半点迟疑,甚至略带愉悦地摆弄。彷佛自己只是在塞满洋装的特卖会花车里,翻找心仪的商品。 她蹲在尸体前,头发末梢已经碰到尸体。但她完全不介意,一心一意地专注于自己的行为。 话说回来,她的头发还真长。站著的时候长度及腰,尾端长短不一,但每一根发丝都水润有光泽,令人联想到倾泻而下的瀑布。简直像是头发本身就有意识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有如蜥蜴一样迅速摆动头部,转头看向我。 她的浏海一样没有剪齐,几乎遮住大半脸庞,我只看得见她的右眼和一半嘴巴。 「啊,您也想试试看?」 不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用手捞起肠子,对我问道。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这跟我的想像天差地远。在我的想像中,女孩应该要笑容灿烂,递出鲜花或手工饼乾。 手上绝对不该握著肠子。 「呃、不,我并不想试……」 她听我这么说,顿时一僵,彷佛化身成一座毫无反应的地藏王菩萨,手握肠子,直盯著我看。 对方的态度简直像在抱怨:「那刚才为何要看过来?」,这股沉默的压力压得我一阵尴尬,我拚命思考新话题。 「……呃、啊,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做楠见朝生,正好今天要转学到和你同一间学校。」 「啊。」她低声惊呼,突然浑身一阵抽搐。 肠子被震得脱手,掉到地上。 「咦?什么?你、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真是太失礼了。」 刚才那阵抽搐难不成是惊觉的表现?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她郑重地将剩下的肠子放回地面,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我。 接著,她举起被血肉沾得湿黏的左手,轻轻撩起头发。 我不禁屏息。 我并不是害怕她诡异的举动,而是那张脸蛋没了遮掩后,实在太过完美。 肌肤细致无瑕,没有一点雀斑或痣。五官大小适中,分别长在最完美的位置上。 那张脸蛋十分理想,却极为不现实,如同人偶。 她大大的双眸半睁,缓缓张开圆润小嘴,彷佛即将下达神谕。 「请恕我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水木繁子。」 她说完,优美地弯下身。 那道声音不大,嗓音却十分奇妙,清楚得像是从我体内低喃出声。我的身体一阵抗拒,一股恶寒爬过背脊。 紧接著,我下意识确认她的左手小拇指。 (插图008) 尽管我的目光才刚追著那个看去…… 那个显现出我们的未来。然而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我当真会与她—— 但是,千真万确。 她的左手小拇指上——伸出一条红线。 而那条红线,连到我的左手小拇指上。 没错,我和她——水木繁子同学彼此相系。 ——这条命运的红线,绑住了我们。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撸管娘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超级大咸鱼 我正在挖洞,准备埋尸体。 今天是我转学的第一天,原本这时间早该抵达学校上课,我却待在公园后山上挖用来埋尸体的洞。 第一次套上的制服沾满鲜血与泥巴。 记得姊姊提过,这所学校几年前出了一位毕业生,现在已经是闻名世界的设计师。他以「这就是时尚」为概念,设计出这套制服。其设计的确十分新颖。设计师大概没想过,这身时髦制服竟会添上如此充满个性的点缀。 即将成为同学的男孩女孩正在学校等待著我,他们见到我这身模样,是否愿意接纳我?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学习? 「大家别太在意我身上的血跟泥巴,请多指教啊。」假如我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同学会不会真的当作随处可见的小意外,不去介意? 我在升上高一的五月转来这所学校,这种转学时机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他们铁定会以为我是什么超级问题学生,刚进前一所学校就马上搞出麻烦。 ——毕竟我隐瞒真正的转学原因。 明明今天返寒冷得起鸡皮疙瘩,我现在却满身大汗。 衬衫紧黏皮肤,令我很难活动。我暂时放下铲子,脱下外套,伸出左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此时我的视线停在左手上。回想起了『某样事物』——没错,就是这个。在我左手上的这玩意儿,就是一切的开端。 「我应该……没找错人吧?」 我下意识低喃道。明明反覆确认了好几次,视线又再一次顺著『某样事物』看去。 「果然没错……虽然没错……但真希望不是她啊。」 在视线前方有个女孩子,她正试图将尸体流出的肠子塞回原处,发出软烂恶心的声音。 她有著一头随兴留长的漆黑秀发,肌肤白如死尸,彷佛水墨画中的人物。 有如鬼魂的女孩。 她同样穿著设计新颖的学生制服,代表我和她读同一所学校。 转学生与在校生。 她的制服同样点缀著血与泥巴。 她的双手戳进尸体腹部,没有半点迟疑,甚至略带愉悦地摆弄。彷佛自己只是在塞满洋装的特卖会花车里,翻找心仪的商品。 她蹲在尸体前,头发末梢已经碰到尸体。但她完全不介意,一心一意地专注于自己的行为。 话说回来,她的头发还真长。站著的时候长度及腰,尾端长短不一,但每一根发丝都水润有光泽,令人联想到倾泻而下的瀑布。简直像是头发本身就有意识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有如蜥蜴一样迅速摆动头部,转头看向我。 她的浏海一样没有剪齐,几乎遮住大半脸庞,我只看得见她的右眼和一半嘴巴。 「啊,您也想试试看?」 不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用手捞起肠子,对我问道。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这跟我的想像天差地远。在我的想像中,女孩应该要笑容灿烂,递出鲜花或手工饼乾。 手上绝对不该握著肠子。 「呃、不,我并不想试……」 她听我这么说,顿时一僵,彷佛化身成一座毫无反应的地藏王菩萨,手握肠子,直盯著我看。 对方的态度简直像在抱怨:「那刚才为何要看过来?」,这股沉默的压力压得我一阵尴尬,我拚命思考新话题。 「……呃、啊,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做楠见朝生,正好今天要转学到和你同一间学校。」 「啊。」她低声惊呼,突然浑身一阵抽搐。 肠子被震得脱手,掉到地上。 「咦?什么?你、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真是太失礼了。」 刚才那阵抽搐难不成是惊觉的表现?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她郑重地将剩下的肠子放回地面,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我。 接著,她举起被血肉沾得湿黏的左手,轻轻撩起头发。 我不禁屏息。 我并不是害怕她诡异的举动,而是那张脸蛋没了遮掩后,实在太过完美。 肌肤细致无瑕,没有一点雀斑或痣。五官大小适中,分别长在最完美的位置上。 那张脸蛋十分理想,却极为不现实,如同人偶。 她大大的双眸半睁,缓缓张开圆润小嘴,彷佛即将下达神谕。 「请恕我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水木繁子。」 她说完,优美地弯下身。 那道声音不大,嗓音却十分奇妙,清楚得像是从我体内低喃出声。我的身体一阵抗拒,一股恶寒爬过背脊。 紧接著,我下意识确认她的左手小拇指。 (插图008) 尽管我的目光才刚追著那个看去…… 那个显现出我们的未来。然而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我当真会与她—— 但是,千真万确。 她的左手小拇指上——伸出一条红线。 而那条红线,连到我的左手小拇指上。 没错,我和她——水木繁子同学彼此相系。 ——这条命运的红线,绑住了我们。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撸管娘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超级大咸鱼 我正在挖洞,准备埋尸体。 今天是我转学的第一天,原本这时间早该抵达学校上课,我却待在公园后山上挖用来埋尸体的洞。 第一次套上的制服沾满鲜血与泥巴。 记得姊姊提过,这所学校几年前出了一位毕业生,现在已经是闻名世界的设计师。他以「这就是时尚」为概念,设计出这套制服。其设计的确十分新颖。设计师大概没想过,这身时髦制服竟会添上如此充满个性的点缀。 即将成为同学的男孩女孩正在学校等待著我,他们见到我这身模样,是否愿意接纳我?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学习? 「大家别太在意我身上的血跟泥巴,请多指教啊。」假如我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同学会不会真的当作随处可见的小意外,不去介意? 我在升上高一的五月转来这所学校,这种转学时机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他们铁定会以为我是什么超级问题学生,刚进前一所学校就马上搞出麻烦。 ——毕竟我隐瞒真正的转学原因。 明明今天返寒冷得起鸡皮疙瘩,我现在却满身大汗。 衬衫紧黏皮肤,令我很难活动。我暂时放下铲子,脱下外套,伸出左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此时我的视线停在左手上。回想起了『某样事物』——没错,就是这个。在我左手上的这玩意儿,就是一切的开端。 「我应该……没找错人吧?」 我下意识低喃道。明明反覆确认了好几次,视线又再一次顺著『某样事物』看去。 「果然没错……虽然没错……但真希望不是她啊。」 在视线前方有个女孩子,她正试图将尸体流出的肠子塞回原处,发出软烂恶心的声音。 她有著一头随兴留长的漆黑秀发,肌肤白如死尸,彷佛水墨画中的人物。 有如鬼魂的女孩。 她同样穿著设计新颖的学生制服,代表我和她读同一所学校。 转学生与在校生。 她的制服同样点缀著血与泥巴。 她的双手戳进尸体腹部,没有半点迟疑,甚至略带愉悦地摆弄。彷佛自己只是在塞满洋装的特卖会花车里,翻找心仪的商品。 她蹲在尸体前,头发末梢已经碰到尸体。但她完全不介意,一心一意地专注于自己的行为。 话说回来,她的头发还真长。站著的时候长度及腰,尾端长短不一,但每一根发丝都水润有光泽,令人联想到倾泻而下的瀑布。简直像是头发本身就有意识似的。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有如蜥蜴一样迅速摆动头部,转头看向我。 她的浏海一样没有剪齐,几乎遮住大半脸庞,我只看得见她的右眼和一半嘴巴。 「啊,您也想试试看?」 不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用手捞起肠子,对我问道。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这跟我的想像天差地远。在我的想像中,女孩应该要笑容灿烂,递出鲜花或手工饼乾。 手上绝对不该握著肠子。 「呃、不,我并不想试……」 她听我这么说,顿时一僵,彷佛化身成一座毫无反应的地藏王菩萨,手握肠子,直盯著我看。 对方的态度简直像在抱怨:「那刚才为何要看过来?」,这股沉默的压力压得我一阵尴尬,我拚命思考新话题。 「……呃、啊,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做楠见朝生,正好今天要转学到和你同一间学校。」 「啊。」她低声惊呼,突然浑身一阵抽搐。 肠子被震得脱手,掉到地上。 「咦?什么?你、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真是太失礼了。」 刚才那阵抽搐难不成是惊觉的表现?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她郑重地将剩下的肠子放回地面,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我。 接著,她举起被血肉沾得湿黏的左手,轻轻撩起头发。 我不禁屏息。 我并不是害怕她诡异的举动,而是那张脸蛋没了遮掩后,实在太过完美。 肌肤细致无瑕,没有一点雀斑或痣。五官大小适中,分别长在最完美的位置上。 那张脸蛋十分理想,却极为不现实,如同人偶。 她大大的双眸半睁,缓缓张开圆润小嘴,彷佛即将下达神谕。 「请恕我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水木繁子。」 她说完,优美地弯下身。 那道声音不大,嗓音却十分奇妙,清楚得像是从我体内低喃出声。我的身体一阵抗拒,一股恶寒爬过背脊。 紧接著,我下意识确认她的左手小拇指。 (插图008) 尽管我的目光才刚追著那个看去…… 那个显现出我们的未来。然而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我当真会与她—— 但是,千真万确。 她的左手小拇指上——伸出一条红线。 而那条红线,连到我的左手小拇指上。 没错,我和她——水木繁子同学彼此相系。 ——这条命运的红线,绑住了我们。 第一章 他,不断坠落 1 我们把故事稍微倒带一下。章节跳跃…… 故事场景如同一张张幻灯片,不停翻动,接著硬生生停下。 ……电话铃声大响。是装饰品。眼前有一个外型诡异的装饰品。手上感觉一阵温热。是姊姊。姊姊紧握著我的手。 不对,不是这个。倒带过头了。 场景再次跳跃。这次变成往前迈进。 ……手术台。老旧的手术台上。针筒。装有红色液体的针筒。 不对不对,又错了。再向前跳跃。 ……丝线。 就是这个。我追寻著红色丝线。 这条红线系在我的左手小拇指上,打了一个蝴蝶结。我之前在寻找丝线的另一端。 不,严格来说,我的目的地是今天刚转入的饰梨高中。 而在上学途中,我恰巧发现丝线延伸的方向正好就是学校的方向,不知何时,我的目的变成追著丝线走了。 一个多月前,我经历某件事之后,忽然开始看得到丝线。 这丝线的颜色很鲜红,更像是一道光线。它并不是笔直一条线,而是像波浪一样弯曲,轻飘飘地延伸出去。 似乎只有我看得到这条红线。没有人向我解释过红线的来历,所以我不太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不确定「一般」一词适不适合套用在这种事物上,但就一般而言,先假设这丝线就是少女漫画里经常出现的『命中注定』的证明,丝线的另一端很可能就是…… 开始看到丝线,之后又转学到同方向的学校——正常的青春期男高中生,总是免不了开始妄想。 我命中注定的对象,很可能就是饰梨高中的学生。 我这个人没什么特色,至今从未受他人青睐,非常不起眼。但我暂时先将这个事实塞进心灵深处,当作没看到,想像起各式各样的恋爱场景。 对象是同学或学姊都不错,也有可能是老师。甚至校内有学生是偶像明星也说不定。 我忍不住呵呵笑出声。 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场景,就是经典中的经典,在转角撞见命中注定的她。 可能会是快迟到、叼著吐司、摔了一大跤,还大胆地露出内裤的美少女。 我又呵呵笑了出来。 应该没这么巧。 但天底下就是会出现这种巧合。 当我转过转角,她就出现在眼前。 只不过,我们相撞时发出的不是「咚」的一声,而是一股湿黏的声响。 我见到自己的制服染得一片红,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连忙抬起头。只见眼前出现一位长发女学生,身上和我一样穿著饰梨的制服。 没错,这名女学生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对象,水木繁子同学。 绑住我左手小指的丝线,毫无疑问、实实在在、紧紧地、牢牢地系在繁子同学的左手小指上。 我万万没想到会这样与她邂逅。 但这也不能怪我,谁能想像得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她,竟一只手抓著尸体登场。 ——那是猫的尸体。 繁子同学用两根手指捏住猫的颈部,像是捏著古早映像管电视的旋钮。 她就这样抓著猫尸,直盯著我的方向看。猫尸刚才弄脏了我的制服,她好歹该道声歉。然而繁子同学只是盯著我看,一句话也不说。 我耐不住沉默,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随便说了句无意义的发语词,打破这阵静默。 「那……那个——」 啪啦。 猫尸的肠子滑落地面,声响打断了我的话。 「……你、你你你、你掉、掉了东西喔。」 嗓音顿时飙高。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难不成我一早就撞见妖怪?她其实叫做『耍猫尸怪』,专拿猫尸吓人? 这女孩真的是我命中注定的对象? 我再怎么会妄想,都不觉得自己会对她心头小鹿乱撞——现在心头倒是在别的意义上小鹿乱撞。 此时,一辆汽车驶了过来。 汽车停在我和繁子同学旁边,一名中年女驾驶下了车。 中年女驾驶戴著眼镜,给人有点神经质的印象,穿著方便行动的休闲套装。汽车后座摆了几个受儿童欢迎的卡通玩偶,可能是名主妇。她的双手戴著长至手肘的橡胶手套。 主妇见到繁子同学手上的猫尸,惊呼一声:「哎呀。」 繁子同学默默凝视主妇。我不知道她有何用意,但她驼著背,抬眼看著对方,像是在对主妇施压。 主妇似乎有相同感受,顿时尴尬了起来。繁子同学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要求主妇解释,对方却语中带刺地说「怎样啦。」并且辩解道:「也没办法呀。直接用手碰尸体,万一得了怪病怎么办?我还有小孩要养啊。」 看来就是这名主妇开车辗死了猫。 但她看来是不想直接碰猫尸,不知是回家还是去附近的超市,先拿了橡胶手套后才回到这里。 大多数人或许会责怪这名主妇,说她不该怕弄脏手,辗到动物的当下就该下车,直接把猫尸移到路旁。主妇那副厚脸皮的态度更是令人生气。 但我的想法不太一样。 我虽然也有冲动想指责主妇,但多少也想赞美她。她其实可以直接离开现场,却还是回来善后。我总是纠结这种无聊事。 ——我不擅长憎恨他人。 我的目光回到繁子同学身上。 她或许是我命中注定的对象,我想知道她面对这种场面,会怎么做?是生气、教训对方,还是毫不在乎? 繁子同学不知何时摆出奇妙的姿势。 她的右手食指指向天空。我以为繁子同学想教训对方老天有眼,结果她说出口的话,我听都没听过。 「ㄊㄨㄣ ㄈㄚv ㄋ1ㄠv ㄇㄛˊ ㄓㄡˋ。」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繁子同学的声音。那嗓音彷佛从自己体内低喃出声,难以捉摸彼此的距离,十分诡异。她的语气没有抑扬顿挫,彷佛念咒一般说出莫名其妙的词语,我不禁怕得僵住身体。最后两个字应该是「魔咒」吧,只听得懂这两个字更让人胆战心惊。 主妇可能也感觉到了,没来由的惊愕和恐惧使她双眼微微瞪大。 「这是源自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诅咒。给乌鸦吃下仇人的指甲和头发,对方就会被乌鸦咬死、吞吃入腹。」 她到底在说什么?主妇跟我一样露出疑惑的表情。紧接著,我在无意识间迅速把刚才的话语转换成文字。繁子同学刚才说的词该不会是—— ——『吞发鸟魔咒』。 随著大脑重组文字,更凸显这句话的可怕。我这才惊觉,繁子同学手指的并不是天空。 顺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电线杆的顶端停著一只乌鸦。乌鸦的鸟喙染得鲜红,一上一下地咬著什么东西。 「有一种方法能强化诅咒。那就是让乌鸦吃自己的肠子。让乌鸦吃下塞满对对方的怨恨的肠子之后,这个诅咒必定会成真。」 我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乌鸦在咬什么。在繁子同学到场之前,乌鸦正在吃的是——死猫的肠子。 满怀猫儿怨恨的肠子。 「哈,你在 胡说什么?不要说这种话,想吓死人啊。」 主妇语气颤抖,双眼紧盯著乌鸦。 繁子同学将高举的手指,迅速指向主妇。指头上的猫血顺势喷向主妇的脸颊。 「要诅咒的话,就诅咒你自己吧。」 嘎嘎——!乌鸦彷佛配合这句话的时机,大眼发亮,张大鸟嘴使劲鸣叫。 「不、不要啊——!!」 主妇拚命压抑的恐惧一口气炸开,有如水坝溃堤似地宣泄出来。 她吓得直不起腰,浑身发抖,发出不成声的悲鸣,连滚带爬回到车上,猛催油门加速驶离现场,头也不回。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繁子同学则对我低喃道:「我骗她的。」 「方才的话只有一半是事实。后半段让乌鸦吃自己肠子的部分,是我虚构的。」 繁子同学说完,冲著我邪邪一笑。 那表情与其说是笑容,比较像是在扭曲嘴唇。我不太懂她是想安抚我,还是让我更害怕。 我找不到能回应那张笑容的表情,只是脸颊抽搐、沉默不语。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以为她是为死去的猫儿生气,但她搞不好只是想捉弄那名主妇。 「那个、猫……」 「喔。」繁子同学这才垂眼看向猫,似乎早就忘记自己拎著猫尸。 猫被她捏著脖子,垂下肩膀,低头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告诉旁人,自己已经死掉了。不能这样放著猫不管。 「……我们把它埋起来吧。」 我下意识说出这句话。 于是,我就在转学第一天,全身沾满猫血与泥巴,埋起了猫的尸体。 2 挖洞真的很辛苦。更何况,我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挖这么大一个洞。 我专心地挖著洞,同时胡思乱想。这个洞可能象徵我自己精神的一部分,也可能连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自己搞不好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稍微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接下来可能会出现两个月亮、独角兽,或是见到能跟猫咪沟通的老爷爷。妄想归妄想,我现在只是在挖埋猫尸的洞,除了埋葬猫尸之外,不会发生任何事。 我不过是遇见繁子同学这个古怪的女孩子,帮忙她埋葬猫尸。结果明明是转学第一天,制服却沾血又沾泥,还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 没错,就只是这点小事—— 然而,同学并没有心胸宽大地接纳我。 大部分同学似乎从转学第一天开始,就觉得我是个麻烦人物。班导看不下去我的制服这么脏,借给我一套运动服,但效果杯水车薪。 同学看我的眼神,如同看著在糖醋排骨里的凤梨。 像是在说:班上来了个不得了的家伙。 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我真的很想举手跟老师抱怨,说:「这和我预想的转学第一天完全不一样。」 只有座位符合我的想像。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校园剧常出现这种剧情,我原本可以开个小玩笑,说:「转学生一定会安排在这个位置吗?」,但现在这么说听起来只像在自嘲。班上的人似乎根本不想看到我,我才被安排坐到这个位置。 我张开左手放在书桌上,叹了口气。 彷佛一名哀怨地盯著婚戒、得了婚后忧郁的新娘。 自从遇见了那女孩,所有事都乱了套。 我顺著左手小指上的红线看去。 繁子同学穿著纯白洋装,坐在丝线的另一端。 一想到红线,就觉得「果然是这样」。我和繁子同学读同一班。繁子同学的装扮从沾有泥与血的制服,换成了纯白洋装。「不行不行,这么穿不好吧。你有没有带运动服?」班导问道。「我只有这件衣服。就只有这件。」繁子同学淡淡回答完,便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繁子同学的座位就在最前排的正中间。这位置原本就很显眼,再加上坐著一名穿著白洋装的女孩,根本就是在妨碍课堂进行。 现在把这场景拍下来寄给灵异节目的话,或许会直接得奖,像是『吓死人奖』之类的。 话又说回来,班上同学望向繁子同学的眼神令人很是好奇。 用非常讨人厌的譬喻方式来形容,那眼神很像在家里看到蟑螂。 明明看都不想看,又怕移开目光之后,那玩意儿会搞死自己,只好用眼角余光瞄了又瞄。同学的眼神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并不是在霸凌繁子同学,只是害怕她。 虽然对繁子同学很不好意思,但我内心甚至起了这种念头:其他同学会躲我,可能不是因为我制服沾满血又迟到一个小时,而是我跟繁子同学待在一起的关系吧? ——不,等等。难不成我们会因为一起被班上孤立,深入来往,最后发展出恋情? 我盯著左手小指上的红线,回想繁子同学在公园展露的长相。她的脸蛋的确很漂亮,而且不是随处可见的漂亮。她的容貌带著一股神圣美感,彷佛位于森林深处、还未受任何人染指的小湖泊。 或许几乎没有人见过她长发底下的容貌? 假如我能独占那张美丽的脸庞—— 「我说……」 「咦?」 我回过头,一名女同学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双眼还直盯著我。「哇!」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终于理我了。」女同学露出非常柔和的微笑。 她的眼神清澈得不得了,又留著轻柔滑顺的中长鲍伯头,令人联想到森林中的妖精。她的身高、身材适中,和任何人站在一起,不分男女老幼,都不会激起自卑感或优越感。假如我会画少女漫画,一定会在她身边画满花朵。 「我是班长,老师请我带你认识校园。」 我一听,重新看了看四周,这才察觉教室里没剩几名学生。 「那个,现在是……」 「已经到午休时间啰。」 看来自己专注于整理思绪,甚至搞不清楚现在是上课时间还是休息时间。 原来已经午休了? 「转学来的新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做楠见朝生。」 「这样啊,我是那花虹子。」 「那花同学?」 这位宛如林中妖精的女同学,在我的笔记本写上『那花虹子』四个字。 她连名字都带著满满的柔美气息。 ——决定了,我要擅自直呼她虹子。 (插图010) 3 「那会不会是新流行的徵兆?」 「咦?」虹子忽然间提起新话题,我还以为自己漏听了话,下意识回问。但似乎不是我漏听。 「就是呀,我今天上学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骑机车,身上穿著mai1。」虹子的话题突然从原本介绍饰梨高中,跳到了自己今天早上的经历。 虹子的个性似乎相当天然呆。 她的话题始于一句「今天好冷。」,接著又说:「不过这附近不太冷。」饰梨高中所在的地区不太起风,※所以这一带不叫『饰梨』,而是称为『风无』。她原本应该是要解释这个由来,却又没来由地提起:「一说到冷我就想到,今天骑机车的人都穿得很厚呢。」表情随即灵机一动,最后说道:「那会不会是新流行 的徵兆?」(译注:饰梨与风无的读音在日文中相同,都念成「kazanashi」。) 我脑中浮现一幅景象。虹子双眼发亮地开著客机,没有飞向原本的目的地,反而冲向一座碰巧发现、四面围绕清澈海水的小岛。 她还会广播:「各位乘客,机组员发现一个很漂亮的地方,稍微绕道一下喔~」 ——但她的天然呆还是很可爱。 我会不自觉容忍虹子的行为。就算她拿章鱼烧专用叉刺我,我搞不好都会原谅她。 反正这座饰梨高中只有三座校舍,一座运动场,是一所随处可见的学校,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色。 我的确很好奇一件事,但虹子应该没办法回答我。 所以应该不需要虹子继续介绍了。她爱跳到哪个话题,我都奉陪。 「mai1就是指那件飞行夹克吧?你居然知道这个名称。」 「是因为麦昆,史提夫?麦昆。他在『亡命大捕头』里面穿著那种外套。」 这次换成讶异她知道麦昆。但我如果说出口,我们恐怕会永远重复这种对话,于是我决定延续话题。 「所以你说那个穿mai1的人怎么了?」 「mai1的内里不是橘色的吗?他把橘色内里穿在外面。那橘色好显眼,我才想说是不是今年会流行那种橘色。」 我没听过这种流行。 「那外套内里应该是为了在遇难时容易被人发现,才用这么显眼的颜色吧。」 我试著卖弄知识,想稍微博取她的好感。 「哦?所以那个人应该遇难了呢。在这座水泥森林里。」 怎么回事?她的解释方向完全错误,但听起来还是可爱得不得了。 ——如果是和这女孩系在一起不知该有多好。 「是说我突然想到,你为什么会转到这里呀?你在之前的学校里出了什么事吗?」 天然呆就有这样的缺点,会大剌剌地问起别人最敏感的问题。 「呃、嗯……」我不由得语塞。 我不太想提起这件事,但又不愿意直说,导致被虹子讨厌。 所以我只能像是吃了黄莲,露出艰难的表情解释经过。 「……我之前被人攻击。」 我那时以为是世界末日来临。 冲击就是来得这么突然。有个陌生人拿著金属球棒,狠狠打中我的后脑勺。 入学典礼结束之后,我好不容易交到朋友,才刚开始觉得去上学很愉快,就在上学途中发生这起意外。我根本想也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一瞬间觉得错不在我,把责任归咎给这个世界。 等到我清醒时…… 「你还好吗?」 「啊,嗯。」 「我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不,不是……」 我没办法好好解释。我那时的遭遇实在太过奇特。 「不过居然逼得你搬家,感觉事情好严重。知道凶手的身分吗?」 天然呆真的好可怕。他们有时莫名精明,会在短时间内直指问题核心。 我就是害怕提到这个话题。 我不清楚凶手的身分,但如果是行凶动机,我心里有数。 我的家庭十分『特殊』。我曾经遭受数次类似的骚扰,但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直接施暴。至于遭受骚扰的原因,有时跟死去的父亲有关,有时则是拜失踪的母亲所赐。也因此让我一再搬家。 但我实在不想说实话。 最后只好搬出姊姊当理由,模糊焦点。 「我的姊姊是刑警,而且是隶属于总部搜查一课。很可能有人怨恨我姊姊,愤而行凶,所以这一次搬家已经做足准备了。」 这句话不是在说谎。 姊姊也有考量到这个可能性。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你说姊姊,她还很年轻吧?」 「姊姊今年二十五岁,又是女生,不是通过国家考试升上去的,的确很厉害。」 「嗯嗯,我完全听不懂,但听起来很厉害。可是你姊姊要从这里通勤,应该很辛苦喔。」 我们这次搬到东京西部的郊区,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小镇的名字。 「我也提过。不过她说一旦发生案件,有家也归不得,住哪里都一样。」 「是喔~啊,已经这么晚了。」 看来虹子还没吃午餐,一直陪我到现在。她看向时钟,接著捧著肚子,对我温和一笑,说:「糟了、糟了。」 再让她花时间在我身上,我也很过意不去。于是我向虹子道了谢,和她道别。 一个人独处后,方才匆匆关上的记忆大门再次敞开。 我被球棒打中之后——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4 我一回过神,发现自己身在医院。 送我到医院的不是好心路人,而是用金属球棒殴打我的陌生人。 我那时半梦半醒,感觉类似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的状态。我有预感,自己马上又会失去意识。事实上也如我所想,我在这之后随即昏迷过去。 我马上就发现,那里不是普通的医院。天花板垂挂著手术灯,灯上处处有裂痕。 那个地方恐怕「原本」是医院,「现在」成了废墟。 我被人安置在那间废弃医院的手术台上。这地方似乎成了灵异景点,有人用红色喷漆在墙上写上了「你会在这里遭到诅咒」。 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彷佛在预言我的下场。 有人站在我身旁。 就是攻击我的陌生人。 我的意识模糊不清,视野也歪七扭八,根本看不清这人的全貌。我连他是男是女都认不出来,只能用〈陌生人〉来形容这个人。 身体完全动不了。 「啊……啊啊……嗄——」 也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但不知为何,我并不觉得害怕。或许是因为这时的我丧失现实感,感觉比较像身处于梦境。 〈陌生人〉拿针筒刺进自己的手臂,开始抽自己的血。 透明的针筒渐渐染红。我这时还事不关己,联想到变装大赛的得分场景,脑中响起「噗噗噗噗噗」的声音,根本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陌生人〉抽完血,用手指轻敲装满自己鲜血的针筒两次,从针头挤出少许鲜血,排出针筒内的空气,接著——把针筒刺进自己的手臂。 他整套动作太过流畅,与其说是像护理师打针,更接近某种仪式。 针筒中的鲜血渐渐减少。 当针筒的血全部注入我的体内后,〈陌生人〉对我说道: 「对不起,对你做这么残忍的事……但是,这样你就看得见了。」 可能是听觉还没有完全恢复。对方的声音模糊不清,令我想起电视里常见的字幕:『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此处经过变声处理。』 等到再次清醒后,我已经离开那个「前」医院,身处于「现在」的确是医院的地方。 眼前出现一张熟悉面孔,是姊姊冬羽。 她泪眼汪汪地哭著问我:「你还好吗!?」 就结果而言,我平安无事。 金属球棒在我头上敲出一颗大肿包,但大脑没有任何异状,抽血检查结果也正常。似乎没有被传染什么奇怪疾病。 ——但是,这只是『医学上』的结果。 我的身体的确出现了两种变化。 一是背上出现很大的红斑。形状看起来像是字迹潦草的数字『7』,又像死神手上的大镰刀。假如那是镰刀,刀刃部分正好对准我的脖子。 另一种变化则是—— 「咦?」 我看到那东西的瞬间,忍不住惊呼出声。我原本以为是有人祈求我早日康复,擅自帮我系上这东西。 我左手的小指上——绑著一条红线。 红线像波浪般摇晃伸出,一路从病房延伸到走廊上。 我伸手想摸那条线,丝线却如同光线,完全摸不到。 「是后遗症?」 我先是怀疑起这个可能性。若不是因被打头导致大脑异常,就是精神创伤影响。 然而,我的脑海忽然掠过攻击我的那名〈陌生人〉的话。 ——对了,那个人的确这么说过。 「这样就看得到了。」 是血。原因肯定就是注入我体内的血。 我首先尝试追踪线的另一头。但看到丝线出了医院,还延续到遥远的彼方,我就放弃了。 于是,我再次陷入思考。 我被人用金属球棒殴打、绑架,还被注射别人的血的这个现实,和代表幸福的『红线』这现象,不管怎么想也搭不上线。 那个〈陌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搞不好他不是人。 那他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 5 我忍不住回过头,确认方才走过的楼梯。眼前的景象就是如此梦幻,彷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我问虹子有没有适合悠闲独处的地方,她告诉我:「屋顶有一座『空中庭园』,那里盛开各种颜色的花朵,很漂亮喔。」,我按照她的介绍来到这里,没想到学校里竟然有这种地方…… 原以为这地方只是随便放了几个花坛。结果却是遍地各色花朵,多到几乎没有立足之处。道路铺了碎石,正中央甚至设有喷水池。 虹子说:「虽然叫做『空中庭园』,但那里没有浮在空中,不需要太惊讶喔。」这地方即使没有浮起来,景色仍然十分惊人。 不过,我这下反而静不下来。我身上还穿著运动服,和这美景太过格格不入。 我刚才在福利社买了卖剩的御手洗团子,打算来这里吃午餐,但在这里吃团子是不是不太适合?俗话说:「与其赏花,不如吃团子。」,但显然团子跟百花齐放的景色完全不搭。周遭的花朵彷佛拋来鄙视的眼神。我不由得对花儿说起话: 「团子是不是不太适合在这里吃啊?换成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之类的就可以吗?」 「抱歉,这里禁止饮食。」 花田里忽然冒出一名少年。他刚才似乎是在蹲著浇花,手上还拿著一个小小的浇水壶。看他身上的制服,应该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但长相实在太过年幼。 娃娃脸,清澈双眸,身高不高,身体线条又特别纤细,说他是小学生我都信。他若是穿上绿色衣服,说自己来自梦幻岛,我搞不好也会信以为真。 但是,他的左手—— 少年的左手夺去我的目光。 「……有线。」 「咦?」 一见少年表情讶异,我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溜了嘴,急忙用手遮住嘴。 我之所以会这么吃惊,是因为来这所学校以后——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手上有线。 没错,虹子带我逛学校的时候,我一直有个疑问。不对,我还在住院的时候,这个疑问就已深藏在心中。 目前扣除我跟繁子同学,我只见过一组手上系红线的人。那是在医院看见的一对情侣,年纪似乎才二十几岁。我绕遍整座医院,也找不到其他人系著红线。 我出院之后马上就决定搬家,好一阵子匆匆忙忙,没什么时间逛街,顶多稍微出门采买几次,但还是没见到任何系著红线的人。同学、班导、辗了猫的主妇、姊姊冬羽和虹子也都没有。 然而,少年的左手小指确实挂著一条红线。 ——绑红线需要某种特定条件? 现今的确愈来愈多人觉得恋爱很麻烦,但绑红线的人未免也太少了。难不成不能只是普通的爱情,两人之间必须有更特别、更强烈的羁绊,才会出现红线? 我会这么推测,是因为医院那组系红线的情侣状况很特殊。 男方是植物人。 男人脸庞乾净,看起来像是在睡觉,身上却接了各式各样的仪器,似乎没那么容易清醒。女方则在男方身旁对他说话,也没等男方回答,像是在自言自语。 女方紧握著男方的左手,那画面令我印象深刻。 而两人的左手紧紧系著红线。 难道需要像他们一样强烈的连结,才会出现红线? 也就是说,眼前这名少年有一天会谈上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不,或许已经在谈了…… 等等。我摇了摇头。 假如、假如真是这么回事,我不就也会陷入一场热恋吗?——对象还是繁子同学。 「朝生同学,怎么了?」 「哇!」我吓得叫出声,整个人跳了起来。繁子同学站在我背后,手里拿著罐装红豆汤。她一边啜饮红豆汤,一边直盯著我看。 ——繁子同学,你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的? 「你的表情简直像看到鬼似的呢。」 我的确是以为自己看到鬼了。 纯白洋装不带一丝皱褶、脏污,彷若白光,完美地融入这片梦幻的空中庭园。 看她笨拙地啜饮著红豆汤,我反而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弄脏那片纯白。 「水木同学,这里禁止饮食喔。」 少年以同样温和的口气劝告繁子同学。 「哎呀,帆代树同学。」繁子同学打了招呼,又开始啧啧地吸著红豆汤。 「帆代树同学?」 「是,我和你们同学年,但是不同班。」 繁子同学把手指戳进红豆汤,抓住我的手,用沾了红豆汤的手指在我的手掌写下「帆代树」三个字。手掌上彷佛有蛞蝓在爬,感觉非常不舒服。 「我已经劝水木同学很多次了,她总是不遵守规定。」帆代树同学露出苦笑说著。 「这一位是楠见朝生同学。我和他之间,有著在公园后山做不可告人之事的关系。」繁子同学的形容方式实在太容易招人误会,我急忙解释一遍今早的事情经过。 「原来,所以你们才没有穿制服。」 「我是今天才转学过来,请多指教。帆代——」 「叫我树就可以了。」树微笑道。 「那我就叫你树。你也可以叫我朝生就好了。」 「……朝生。」 树露出害臊的笑容。看来我们可以好好相处。 「帆代同学很厉害。他一入学就开始打理这座庭园。甚至说服校长撤掉周遭的栅栏。」 「毕竟一座漂亮的空中庭园围著栅栏,怎么也不好看。」 「所以,你看看。」繁子同学张开 双手,引导我的视线看向整座空中庭园。 「这里是不是很像天堂?」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我身旁,在我耳边低喃。 我感觉一阵毛骨悚然,身体不由得颤了颤。大概只有繁子同学说出「天堂」两个字时,能让人打起冷颤了。 不过真让人出乎意料,繁子同学竟然喜欢花朵。我完全没办法想像繁子同学浇水照顾花儿的样子。我的脑中倒是能轻易浮现她走在花田中,花朵就随之枯萎的景象。 ——话又说回来,树他…… 外貌偏中性,又喜欢花,一定很受欢迎。 是什么样的人会跟树系在一起?我猜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 我的目光忍不住飘到繁子同学身上,在心里暗自抱怨:「为什么我是跟她……」 繁子同学也露出疑惑的表情,一边啜饮著红豆汤一边看过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应付似地笑了笑。这时繁子同学的眼球忽然激烈且频繁地左右游移。这是什么表情?我不懂她想表达什么,只觉得怕得不得了,便撇开了眼。 钟声响起,通知我们午休时间结束了。 「那我先走了。」 树缓缓离开,我看向他的左手小指。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看到同样的事物,更能肯定其存在。 ————这的确是命运的红线。 6 我和树说上话之后,以为能趁势和其他同学打好关系。结果在那之后谁也没有来找我聊天。 一般来说,转学第一天应该会受到同学连珠炮的问题攻击,我却只和三位同学说过话,应该算是例外中的例外。搞不好已经打破转学生被搭话的人数下限了。 「朝生同学,我们回去吧。」 我抬起头,繁子同学就站在我眼前。看来不知为何,演变成了我要跟繁子同学一起回家的状况。 繁子同学不知何时换回了沾血的制服,周遭同学的戒心显然一口气加重。看来,我只要和繁子同学待在一起,就不可能和其他同学好好相处了。 「朝生同学,你要回家了?」 一道有如晒好的棉被般柔软的嗓音传来,是虹子。 「啊,你要跟繁子同学一起走?你们感情真好呢。」 我马上想反驳,虹子却紧接著说下去: 「啊,对了。朝生同学,你决定好加入哪个社团了吗?」 她一提,我才想起学校还有社团活动。今天一整天的遭遇太过异常,让我完全忘记这回事。 不对,我在更早之前就忘了社团这项活动。我不停转学,很难在某一所学校定下来,没什么动力参与社团活动。 「……明明以前还参加过少年棒球队啊。」 「嗯?」 「不,没事……对了,虹子是参加什么社团?」 「我?我是游泳社喔。天气好冷,但我现在要去游泳了。」 她对我说完再见,就和朋友一起走出教室。走廊上还隐约传来对方的说话声:「虹子,你居然敢和他说话。」 看来我的人气指数已经跌到谷底了。 我下意识看向繁子同学,发现她绷紧全身,彷佛一只警惕他人的猫。与其说繁子同学不受人欢迎,倒不如说她根本不像人。 「我很不擅长应付那个同学。」 的确。繁子同学跟虹子的差距,好比死神与女神。但我没想到,原来繁子同学也有不擅长应付的对象。 我们一出校门,骑脚踏车巡逻的警察随即叫住繁子同学。 这也难怪。身为一名警察,看到繁子同学的打扮还没有任何行动,这才叫失职。到时搞不好会是我主动质问警察:「你怎么不过来盘查一下她!」 繁子同学向警察解释,身上的血只是猫血,还用手搓了一点制服上乾掉的血迹,伸出手指,说道:「您舔舔看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繁子同学的行动太光明正大,还是警察太过害怕繁子同学,只见警察直接相信繁子同学的说词,要她赶快回家换衣服,免得让周围的人误会。最后便逃离现场。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警察站著骑脚踏车,飞也似地加速离去。 之后,我和繁子同学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话也没说。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 ——气氛好沉重。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是很凝重。 早知道就一个人回家。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到家?感觉永远都走不到终点。这么说起来,从刚才开始甚至没有半个路人。难不成自己被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就是这里。」 繁子同学停下脚步。 我望了望四周,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 「是我家。」 一道巨大门扉耸立在眼前,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门。这门搞不好有十公尺高?门两旁是同样高的高墙,一路绵延,彷佛没有尽头。工匠当初究竟想防止什么样的怪物入侵,才会把门跟墙盖得这么高? 不对,这墙比较像是用来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繁子同学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忍不住妄想起一个场景。繁子同学与父母变成怪物,在墓园大喊:「我想变成人类!」 「要进来坐坐吗?」 「不、不用,不用麻烦了。」 感觉走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请你在这里稍等。我想给你个东西。」 繁子同学说完,便打开巨门旁的小门,走了进去。小门的尺寸普通,却是一道非常厚重的铁门,开关门时还发出凄厉的吱嘎声。 她嘴里说稍等,但等到门再次打开时,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以上。 「这个给你。」繁子同学从门后现身,没有为迟到道歉,就突然在我手上塞了某个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礼物,谢谢你早上帮我。」 我张开手掌,那是一颗棒球。是硬球,球上处处沾了泥土,看来是用过的球。 是因为我和虹子聊社团的时候,提到少年棒球队?她听了我随口说的话,觉得我语带寂寞,才给了我这颗球安慰我。繁子同学……是我误会她了…… 「这是触身球。」 「咦?」 「就是这颗球,把得过好几次三冠王的棒球选手逼到引退。送给你做见面礼。」 啊,她这个人果然如我所想。 「我们以后应该会相处好一段时日呢。」 繁子同学说完,发出「唏唏唏」的诡异笑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发出这种笑声。 「话说回来,朝生同学。」 不知何时,繁子同学又恢复平时人偶般面无表情的模样。 「……什么事?」 「那所学校并不寻常。污秽会凝聚在无风之处,还请你小心谨慎。」 她的语气莫名强而有力,如同有人在洞窟中大喊,声音在我的脑袋中不断回荡。 我的全身像麻痹了似的,无法动弹。繁子同学没有搭理我,再次打开铁门,走回家里。 只剩下我一个人摸不著头绪,手握触身球,孤零零地站在巨门前方。 7 眼前一团混乱。 就像只有头脑瞒著身体清醒似的。世界慌忙布置该让我看到的事物。看著房间轮廓渐渐清晰,一阵不安忽然袭上心头。 「这里是哪里?」 我猛地弹起身。意识完全清醒,再次环视四周。 ——没事,这里是我的房间。 是我还没习惯这间房间?还是昨天的经历太像一场梦,让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又或者是因为昨天晚上我直接昏睡过去?我以为自己又被什么人绑架了,感到十分不安。 总之昨天真的发生太多事了。 我看了看时钟。因为我没听到闹铃,确信自己应该是太早醒,所以慢悠悠地确认时间。 指针刚过六点零五分。我设定闹钟是六点半响,是有些可惜,但也睡不著了。我下了床,走出房间。 来到走廊上,我发现姊姊冬羽的房门稍微开了条缝。她回来了? 我偷看房间里面,只见姊姊豪迈地睡成大字,彷佛要让全世界见证自己的存在。她身上只穿著小可爱跟内裤,被子还掉在地板上。我忍不住同情起那件被子。 ——不过她居然敢开著房门睡觉,真搞不懂她。 房内还堆了不少纸箱,似乎东西都还没整理好。 要是让男朋友见到她这副模样,一定会对她幻灭。前提是她要有男友。 我已经好几年没听姊姊提到男朋友了。 她因为职业性质,眼神锐利,不过鼻子线条高挺,胸部丰满,连我这个弟弟有时都不知道该看哪里,论外貌绝对算得上美女。恐怕是粗线条的性格害她男人缘不好吧。 呵。 我平时应该会埋怨她不检点,现在却不由得失笑。 或许是因为姊姊的房间一如往常,房里的姊姊也和以往没两样。 ——我现在身在平时熟悉的世界里。 我做好两人份的早餐,盛盘摆在餐桌上,将姊姊的份用保鲜膜包好后,坐上餐椅,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我正要开始吃饭,这时左手小指上的红线忽然跃入眼帘,手又停了下来。 繁子同学就在这条线的另一端。 现在繁子同学是不是也在吃早餐? 我想像她正在搅拌大锅的模样,而锅里装著紫色的汤。 锅内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繁子同学则是对著锅子扬起微笑—— 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姊姊起床了。 不行,我一大早就在妄想什么啊? 姊姊像是中了催眠般,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重重跌坐在我眼前的餐椅上,还低垂著头。 接著,她宛如在工厂组装汽车的机器人,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姊姊跟我真的是完全相反。她只有身体先醒来,大脑和身体到目的地才会合。 「有发生什么事吗?」 姊姊像是在说梦话般问道。 昨天我埋了猫尸、上学迟到、被同学疏远,还找到命中注定的对象,但是对方简直不像是人——上面这一串我都说不出口。真要让姊姊知道,我恐怕今天之内又得搬走了。 「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真的?」 姊姊说完,迅速站起身,捧住我的双颊,脸靠过来凝视我的双眼。她的眼神强而有力,和刚才天差地远。 「等一下,你干嘛啦?」 「朝生,有事一定要马上跟姊姊说。姊姊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随时能为朝生开枪。」 她有这种心理准备,我反而觉得困扰。她不知道是刚起床还是太激动,双眼充血,让那过了头的决心多了几分真实。 「真的没事啦。」 「身体呢?有任何异状吗?」 我内心一惊。我没有告诉姊姊红线的事。别说是姊姊,我甚至没告诉任何人。别人听了,可能只会当成脑袋被打之后的后遗症。 「没问题。」我答道,又加上一句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姊姊呢?最近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姊姊缓缓松开手,双眼发亮地说:「啊,说起来,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朝生。」 然而,姊姊身后的电视萤幕却吸走我的意识,让我差点弄掉手上的筷子。 「他们不是……」 黑暗从房间的隙缝晕染开来,周遭没了杂音,只剩下电视机的声音。 ——为什么……? 电视播放著某位女性杀害男友的新闻,还放出加害者与受害者的照片。 我在医院见过他们。毫无疑问就是那对红线相系的情侣。 男方成了植物人,女方则依偎在他身旁。我的脑中浮现当时的景象。 女方紧紧握著男方的手。 而他们的小指之间确实系著——一条红线。 他们当时给人的感觉那么坚定,彷佛能跨越任何苦难,怎么会—— 播报员解释加害者的行凶动机是:『她不忍心继续看著永远不会清醒的男方。』 「这是你待过的那间医院吧?」 姊姊愣愣地问我,我没余力回答她。 电视里的名嘴开始检讨高额医疗费用的影响,但我想质疑别的问题。 ——怎么会……这不是命运的红线吗? 8 我走向学校,想起那对情侣。 我可能是看到红线才会这么认为,他们的感情很坚定——又或许是太坚定了,才会想让男方解脱吧。 手机忽然响起,我的意识又回到现实世界。 我急忙拿出手机。手机萤幕显示著『陌生来电』。 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 姊姊在搬家时一并把我的手机号码换掉了。现在应该只有姊姊知道这个号码。 我怯生生地接起电话。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我听过这声音。这混浊的奇怪嗓音,就是在那栋废弃医院里听见的。 不会错,电话的另一头就是攻击我的——那名〈陌生人〉。 原来,当时会觉得他的声音很奇怪,并不是因为我耳朵有问题。 他用变声器改变自己的声音。 我可能是天天看到这条红线,变得渐渐不再提防这名〈陌生人〉。 我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条线是能让人获得幸福的东西。〈陌生人〉让我看见这条红线,一定不是坏人。 我甚至猜测,他一连串的暴力行为,可能都是看到红线的必要仪式。 ——但事实真的如我所想吗?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让我——」 『不好意思,但我希望你现在前去一个地方。』 对方语气十分有礼,但隔著变声器,听起来仍然十分诡异。 「你以为你说了我就会照做?你可是拿球棒打了我的头,我现在……怕得不得了啊。」 我有点后悔,自己居然傻傻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是不是该故作从容?但是我的手和声音都止不住发抖,头脑也没办法冷静思考。 我彷佛一脚踩进又深又黏稠的沼泽,全身渐渐向下。 『不要紧,我不打算指引你到四下无人的地方,对你做些什么。假如你当下觉得很可疑,随时都能掉头就走。』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不起,这么说可能有点咄咄逼人,但你最好听从我的指示。因为接下来就能厘清一个你的疑惑。』 ——疑惑? 『就是红线。』 我下意识望向左手小指上的那条线。 「果然……你知道这条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知道,就听从我的指示。已经没时间了。很抱歉,你再不照作,你的疑惑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答案了。』 我一想像接下来会有什么遭遇,双脚便颤抖了起来——但我只能服从他。 我听从〈陌生人〉的指示,搭上电车。我明明比昨天还早出门上学,看来这下子或许又要迟到了。 「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电话一直维持在通话状态。周遭乘客冷眼看向我,我也只能无奈承受。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范畴,我都会尽力回答。』 「你也看得到这条线?」 我凝视自己的左手小指问道。 『是,我也是被注入别人的血之后,才看见那条线。』 ——被注入血?果真是血的缘故。 「这到底是什么?」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让我看见线?」 『不好意思,原因我还不能说。真是对不起。啊,请你在下一站下车。』 电车驶进月台,我照著〈陌生人〉指示,走下电车。 『请你直接走到对面的月台。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最后一则指示。』 我心中只有不祥的预感,但现在也不能回头。我照他所说,走下楼梯,又上楼梯,绕到对面月台。 『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一名身穿西装的上班族?』 眼前的确有一位上班族在等电车。他背对著我,看不出他的岁数,但是身材紧实,发色黝黑,发型也打理得十分整齐,应该还很年轻。 月台上没有多少人,上班族却站在视障点字候车线边缘等车,似乎是急著上车? 我正要问〈陌生人〉,为什么要看那名上班族,接著便察觉某样事物。我瞪大双眼,看那东西看到出神,说不出话。 上班族的左手小指上——绑著红线。 我顺著那条红线看去。红线一路延伸至上班族身后,消失在月台柱子的阴影处。 我追著线,绕到后方。 柱子的阴影处,有一名女子。 线牢牢系在女子手上。 女子身穿配有女西装裙的套装,外貌大约二十几岁。 接著,我忽然惊觉一件事。 ——〈陌生人〉是不是也在这个车站的某处看著我? 我急忙环视整个月台。月台上人影四散,但也不算少,没办法马上辨认出目标。 大概有五个人正将手机贴在耳朵旁,但他们的嘴都动个不停,应该都不是〈陌生人〉。虽然我没办法确认正确位置,〈陌生人〉肯定就在这个月台的某处。 音乐悠悠响起,接著传来电车到站的广播。 广播彷佛成了动身的暗号,女子渐渐靠近男子。慢慢地,一步又一步。她是想、还是不想让男子发现自己?女子的脚步令人弄不懂她的意图。 女子站在男子正后方,缓缓伸出双手。我以为她是想遮住男子双眼,玩猜猜我是谁。没想到她居然朝著毫无防备的男子背部——轻轻地推了一下。 「咦?」 男子像是跨步正想上车,却发现电车还没到站。他愣愣地低喃一声,整个人掉进轨道。 ——声音骤然消逝。 明明是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在我眼里却像是慢动作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驶来的电车与男子—— 冲撞。 男子如同断了线的提线人偶,手腕、颈部关节扭向奇怪的方向。 他的脖子一断,脸赫然转向我——我和男子对上了眼。 时间流逝速度恢复原状。 电车从眼前呼啸而过。 尖锐的煞车声唤醒我的听觉。 『——你有在听吗?』 他似乎喊了我好一阵子。 我的喉头一阵紧缩,没办法顺利出声。全身不停颤抖,但还是勉强挤出声音: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条线是染血的丝线。以鲜血相系的诅咒丝线。』 女子左手小指上的红线逐渐松开、滑落。丝线飘到空中,变得愈来愈透明,最后消失不见。 『被这条线系住的两人——其中一人必定会杀死对方。这就是这条线的意义。』 脑袋无法顺利理解〈陌生人〉的话语——这个人到底在胡说什么? 『我想注入我们体内的鲜血,一定是来自于死神身上。』 他说完,挂断电话。 背上莫名觉得一阵麻痒。 接著,我想起一件事。 我背上的那片红斑。 ——那果然是死神的镰刀。 9 老师在黑板上一一写下文字,我茫然地望著。一个小时前在车站见到的那起事件,实在很难连结到眼前的景象。 意外发生后,我慌乱地逃到隔壁月台,冲进到站的电车。 万一被警察问话,我根本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场。更何况,我不想继续待在案发现场。 我在下一站下车,搭上公车直接去上学,彷佛想要避开电车。但我仍然迟到了三十分钟。 我凝视著自己左手上的红线。手仍然止不住颤抖。 脑中闪过今天早上的新闻。 ——〈陌生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被这条线系住的两人,其中一人必定会杀死对方。 不,不可能。我忍不住摇摇头——但我愈思考各种状况,愈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被丝线系住的人这么稀少。这条线若是会系住杀人案的凶手跟受害者,这种人不可能随处可见。 这不是系住爱情的命运红线——而是被诅咒的丝线。 我反射性想解开左手上的红线,却摸也摸不著。我只能看著这条线。 我还是一再尝试触摸丝线,线仍旧从我的手中滑开。 叽————! 老师拿粉笔的角度一滑,黑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在我耳中,这声响好似电车的煞车声。 被电车撞死的上班族身影出现在我眼前。他的脖子歪七扭八,直盯著我。 眼神彷佛在指责我:「为什么不救我?」 我忍不住摀住耳朵。 意识回到教室中。大家也受不了黑板的声音,纷纷塞住耳朵。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繁子同学。我看著她的背影就知道,她一定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啊……繁子同学。对了,我和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会杀死我? 不,还是我会杀死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似乎感受到我的视线,脖子忽然转了接近一百八十度,回头看了过来。 我不由得移开目光,看向窗户 。 不,还不能断定这条线是诅咒。我搞不好是被骗了。 一定是这样。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这种疯狂的线。红线才不是代表这种意思。 某个物体突然映入我的眼帘。 ——对,要验证真相,就只能这么做了。 10 放学后,我前往屋顶的空中庭园。如我所想,树捧著浇水壶,正在庭园浇花。 「你又来啦。」 树望向我,露出微笑。 「嗯,我今天发生了点不太好的事,想说回家前可以在这里舒缓一下心情。」这句话半真半假。 「那我先走了。」 「咦?你已经要走了?」 「嗯,我还有事。」 我仔细凝视著树左手上的红线——这才是我的来意。 我想追踪这条线,找到和树相系的人物,或许就能更明白这条线的意义。 树的线一路出了学校,延续到外面的道路。我小心翼翼,不让目光偏离丝线。 丝线似乎存在几种规则。 一、必须看到系著线的人,才能看到该条丝线。 首先需要凝视对象的左手小指,假如他手上有线,才看得到。 二、目光不偏离丝线,就能追踪丝线的另一头。 眼睛一跟丢,就看不到丝线了。 三、丝线不会穿过物体。 丝线碰到墙壁,会直接避开。即便是在密闭空间,只要门有一点隙缝,丝线就会沿著隙缝延伸出去。丝线的路线不会走最短距离,而是像汽车导航一样,挑选最容易通过的路径。 其实遇到繁子同学之前,我就已经追踪过自己的线,很熟悉该怎么做。 追踪丝线比想像中辛苦。我没办法预测丝线会通过什么样的路径,所以也没办法搭电车或公车。我实际追踪自己的线的时候,好几次中途就放弃了。 今天我也打算只追一个小时,时间过了还找不到终点,就直接放弃。 然而——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繁子同学就待在我旁边。 她不发一语,直接跟了上来。她至少可以说一句「一起回家吧」,或是问我「等一下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但她就像跟我认识许久似的,自然而然地走在旁边。 我很想叫她别跟过来,可是让她问起原因反而更麻烦,我只能默默不语。 要是跟过来的人换成虹子就好了…… 虹子看我迟到,问了我一句「朝生同学是不良少年吗?」,这样的她也好可爱。 「那我会不会也变成不良少女?就是那种穿长裙、拿锁链的。」她还一脸认真地说这种话,真是太可爱了。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爱。想归想,现实是不会改变的。在我身边还是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反正我们都要一起走了,要不要聊点愉快的话题?」 我有点受不了沉默,一方面也觉得繁子同学差不多要问起我追线的举动了,于是抢先提起话题。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我的举动肯定很奇怪。 「当然可以,我最擅长聊愉快的话题了。」 我一边注意不让眼睛离开丝线,一边竖起耳朵聆听繁子同学的话。(其实不用特地仔细去听,也能清楚听见她的声音。) 「最近这座城镇愈来愈多人自杀了。」 我明明是指定愉快的话题!——我差点要出声吐槽繁子同学,但毕竟不能看丢丝线,只能把话吞回去。 「而且还是跳楼……你知道吗?下雨天很少有人跳楼自杀喔。听说是不希望自己死后还被雨淋湿,可是死了之后怎么会知道自己有没有淋湿呢?」 繁子同学说完,又是一阵「唏唏唏」的高亢笑声。 接著,她开始做起可怕的排行榜,比较哪种自杀方法最理想。 「自焚这种死法应该很痛苦吧。毕竟人体大部分都是水,听说自杀者总是没办法彻底烧死自己。勉强活下来的人想必很辛苦吧。一点点烧伤就很痛了,何况是全身呢?」 不必要的资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但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这是什么酷刑啊?我想专心追线,却没办法忽视繁子同学的声音,她的话一字i句渐渐渗透体内。 正当我想著今天乾脆到此为止,之后再来追线,会不会比较好时—— ————丝线的终点乍然来临。 丝线尽头,是一名穿著制服的女孩子。 她站在平房门前,粗鲁地按了好几次门铃。女孩个头矮小,看起来大概是国中生。 「喂,我才不是要找你,他在家对不对!」 女孩不停大吵大闹,简直像是地下钱庄来讨债。 「不要这样。」 房子里似乎早有人出来招呼,女孩却理都不理,不停按门铃。 随后,她可能是按铃按腻了,捡起路旁的大石块,像职业棒球选手一样高举起脚,动起全身关节,如同滑溜的鞭子般,全力扔出手上的石块。 啪啷!窗户玻璃应声碎裂。 「喂!」 我忍不住喊出声,奔向女孩。 女孩也发现我了。走近一看,女孩有著大眼、短发,以及小麦色肌肤,给人健康活泼的印象。很难想像她刚才竟然做出那种阴险行为。 女孩咂舌一声,快步逃走。 我作势要追上去,此时忽然发现大门前站著一名中年妇女,又停下脚步。 她垂著肩,深深低头。 「您还好吗?」 中年妇女听见我的关心,抬起头。 她的头发又长又毛躁,眼睛下方有一大圈黑眼圈,看起来很疲惫,又像是被附身似的。 此时我忽然察觉到,这户家门牌上写著『帆代』。 这位太太是树的—— 「我们是树同学在学校的朋友。请问您是不是他的母亲?」 繁子同学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代替我应对起来。 「啊,是。」树的妈妈心不在焉地回答后便沉默不语,显然是在想「是又如何?」,繁子同学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继续说道: 「我们想请教您关于树同学的事。但这话题若是在门外聊,可能会给您添麻烦。」 ——这是怎么回事?繁子同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树的妈妈半放弃地叹了口气,说了声「请进」,就走进大门内。 「朝生同学,她欢迎我们进去呢。我们走吧。」繁子同学毫不犹豫地打开大门,也跟著走进屋里。 对方看起来实在不像在欢迎我们。 「喂,等等。繁子同学,你知道内情吗?」 「不知道,我正要去瞭解。不过……这里可是空了一个大洞呢。」 繁子同学说完,踩著轻快的步伐,消失在树家的门内。 黑暗在我的大脑内逐渐扩散。 ——这条线,果真是受诅咒的丝线。 方才见到的光景再次复苏。她跟树若是这种关系,根本不可能成为情侣。 换句话说,这不是「命运的红线」。 而是染满鲜血的诅咒之线。 11 我以为树的妈妈会在玄关准备好拖鞋,等著我们进门。结果她 没有请我们进门,就这样不见踪影。我也只说句「打扰了」作为招呼,就踏进门。 繁子同学沉默不语,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似的,毫不客气地在走廊前进。 她像是早就知道位置般,顺手找到客厅,擅自走进去,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咦?」「等等……」「你……」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只能跟在繁子同学后面,在她身旁坐下。 刚才那女孩打破的玻璃,正好就是客厅的窗户。玻璃碎片四散于地板,风直接吹进房里。 我站起身,打算收拾玻璃。这时树的妈妈正好走进客厅,手上端著装麦茶的杯子。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收拾碎掉的东西了。」 她的声音疲惫不堪,彷佛只用最低限度的力气发出声。 杯子似乎是在百圆商店买的塑胶杯,杯身满是伤痕。伤痕累累的杯子彷佛象徵这个家庭,令人喘不过气。 「那个,刚才的——」 我说到一半,繁子同学的手掌从桌子下方悄悄叠上我的手。那动作像是在告诉我,这里就交给她。繁子同学的手不热不冷,温度和我自己的手温一样,简直快和我的手融为一体,感觉十分奇妙。 「刚才那位女同学,脸上满是恨意,表情都扭曲了呢……」 树的妈妈听了繁子同学的说法,可能以为对方早就知道什么。她无力地拿著小扫帚和畚箕,一边扫著碎玻璃,一边低喃道: 「天城苗。」 汉字是写成「天城苗」吗?听起来好像某一首歌的歌名。 「是树杀死的孩子的妹妹。」 ——树杀死的? 我听完对方突如其来的自白,一时语塞,不知道该直率地表现惊讶,还是故作平静。 为什么这位母亲能对陌生人坦白这么严重的过往? 「树同学果真杀过人吗?」繁子同学肆无忌惮地问道。 树的妈妈也事不关己地回答:「是啊,他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杀死同班同学。」 我脑中浮现树的模样。 看他神情宁静培育花草的样子,实在无法想像他杀过人。 繁子同学在一旁面露浅笑,悄声呢喃。我似乎听到她说「难怪」两个字。 「我做什么都没用。我甚至和丈夫离婚,把姓氏换回我的旧姓帆代,又搬了家,还是被找到了。我们又要开始受骚扰了。」 我下意识看向庭院,角落放著几个碎裂的花盆。盆里的花草、土壤都没有移走,直接弃置在庭院一角。 这也是天城苗干的好事?这—— 忽然之间,出现一支庞大的恶魔之手,拎住我的后领,一把将我带到另一个空间。 这个景象,我已经看过无数次。大家哭累了、气饱了,双眼无神、呆滞。既然早知道一切都会遭人毁坏,自然不会在意任何事,更会放弃所有回忆。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她已经放弃重建家园,才会毫不在乎地向陌生人坦白一切。她一定是认为,反正自己手中的一切早就毁于一旦,想破坏尽管来。 「朝生同学。」 我听见繁子同学的呼喊,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我握紧了拳头。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一切已经不容我怀疑。毫无疑问,这丝线就是受诅咒的红线。 既然如此,我必须有所行动——一定要斩断这条线。 12 太阳西下,影子伸长了。我低著头走路,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在树回家之前离开了。 除了不想在那个家遇见树,主要是那种压抑的气氛超乎我想像,我实在无法忍受。 身体好沉重。彷佛有漆黑黏腻的东西缠住我的身体,寸步难行。现在的我宛如一只海鸥,不小心沾到触礁船只流出的油块,动弹不得。 「那个家待起来真舒服。」 繁子同学走在我身旁,脚步轻盈。她的神经究竟怎么长的? ……话又说回来,繁子同学为什么还待在我旁边? 「那个,繁子同学的家是在另一条路吧?」 「是呀。」 「那为什么——」 「我接下来要拜访朝生同学的家。」 「嗄!?」 「我要去向朝生同学的姊姊打招呼。」 「欸?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演变成这种情况?」 「我之后也会和朝生同学的姊姊相处好一段时间,先打声招呼不是很好吗?」 繁子同学说完,迈开步伐,走在我的前方。 嗯?嗯嗯?等……等等等等! (插图011) 我得拒绝她,但说不出半句话。 该怎么拒绝她?要怎么说才能说服她?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为什么繁子同学知道我家在哪里?为什么她知道我有姊姊?不、说到底,她有什么必要见我姊姊?我就跟被冤枉而遭到上铐的男人一样,好想大喊:「我什么都没做啊!」 13 紧急发生案件,姊姊今天不会回家——我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这个可能性上。但当我打开家门,就看到姊姊穿著围裙迎接我,心情似乎特别好。 「朝生,欢迎回来!今天完全没事,我提早下班了,晚餐吃——」她说到一半,这才发现我身旁的繁子同学。 「初次见面,姊姊。」 姊姊闻言,脸上表情顿时消失无踪。 「……水木、繁子。」 「哎呀,没想到您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看来朝生同学提过我了呢。」 不,我没告诉过姊姊繁子同学的事——她为什么认得繁子同学? 姊姊稍微皱起眉头,接著直盯著繁子同学,表情淡漠。看来姊姊进入刑警模式了,这表情是用来避免嫌犯察觉自己的想法。 「你今天来有何贵干?」 繁子同学默默将某样东西交给姊姊。看起来很像球星卡,上头却映著一名身穿西装的陌生中年男人。 「差不多是朝生同学转学前一周左右,我在学校见过这个人几次。」 姊姊看了看卡片,抬起头,忽然甜美一笑。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笑容。 「是吗?总之先进来吧。我请你吃顿晚餐。」她说完便走进屋里。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打扰了。」繁子同学说完,顺从姊姊的话,正要走进家中。我急忙叫住她: 「繁子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大门堂买到的。」她说著,从书包里拿出几十张类似的卡片。 「大门堂?」 「那间店专门卖这类物品。昨天送给你的触身球也是在大门堂买的。下次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不用了,没关系。」 我马上就明白那家店有多可怕,立刻拒绝邀约。 每一张照片上的人物都不一样。她抽出其中一张递给我。我吃了一惊,姊姊竟然也出现在卡片里。 「这些卡片掌握了所有任职于警视厅的刑警资料。」 我急忙将姊姊的卡片翻面。卡片上写著『楠见冬羽,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一课』,从职位到身高体重,所有资料一应俱全。这种充满个资的卡片居然 第二章 她,无法逃离 1 天空很阴暗,乌云密布,宛如上天大叹了一口气,连我的心情都低落了起来。 季节进入梅雨季,雨云天天做足准备,就等著降下雨滴。简直像是拷问官一样,仔细磨利手上每一把小刀,一边等待自己上场。 不不不,我在想什么鬼东西。我甩了甩头。看来我是被繁子同学传染了,看到雨云居然会联想到拷问官。 话又说回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繁子同学之前说是找到有趣的东西,带了一个黑胡子危机一发游戏桶来学校。 「刺进这里还不足以致命呢。」繁子同学非常谨慎地把一支支小刀插进孔洞,一脸沉醉。 我一定是看过那个场面,才会这么联想。当时的黑胡子玩偶表情看起来比平常更加惊恐。 ——算了,先不想这个,我到底该拿眼前的状况怎么办? 我现在人在空中庭园,从刚才开始就来回看著手上的浇水壶跟雨云,一个人碎念:「浇花还是不浇花?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我就是这么优柔寡断,连这种小事都没办法决定。 树去世之后,空中庭园便由我接手照料。 没有人命令我接手,纯粹是树照顾过这座庭园,就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里,我才顺势接手。花朵又不会攻击人,真是的。 也因此,我身上出现两种改变。 一是我加入了生物研究社。其实,只有生物研究社的社员才能照料这座空中庭园,而树是社团唯一的社员。 虹子还特地找我加入游泳社。结果,我没有在水里游泳,而是成了到处洒水的人。 另外一种变化对我来说,才真正称得上严重。同班同学完全不跟我说话了。 原因就跟这些花一样。可能是因为我跟树感情不错,他们以为我也是疯子。同学不是讨厌我,而是避之唯恐不及。 更别说,我大部分时间都和繁子同学待在一起。这举动完全是铁证,这家伙一定也疯了。 现在只剩繁子同学和虹子愿意和我说话。 我之前因为常搬家,没能和人熟到成为挚友,但也从来没被所有同学疏远过。就算停留期间很短,我每到一个地方,还是多少交得到朋友。 「会死掉的。」 身旁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吸食声。繁子同学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我旁边,一边啜饮著红豆汤,一边看著我。 「这里禁止饮食。」 我明知道再告诫多少次,繁子同学还是不会做任何辩解或道歉,仍然反射性地说出口。树可能也是这样想吧。 「你说什么会死掉?」 「花。等等就要下雨了,浇太多水,花会淹死的。」 是吗?我还以为水浇愈多,花就会愈长愈好。 我想起之前的事件。我明明是为树和天城苗著想而行动,实际上却帮不了任何人。 不,不只没帮助,反而让整件事往坏的方向发展——到最后,我还是什么也不懂。 「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呢。」 树去世之后,繁子同学在这擅自种起自己喜欢的植物。 繁子同学种的是一种食虫植物,名字发音很难念,似乎原产自某座没听过的小岛。 长满刺的藤蔓正在扭来扭去。那玩意儿真的只吃虫? 我或许误会了,不是所有花都不会攻击人。繁子同学种的那些花草,可能就带攻击性。 我还是尽量别靠近那株植物吧。 说到底,我甚至应该离繁子同学离得远远的。 我顺势看向左手小指。 这条红线必定会为我或繁子同学带来死亡,只是不知道何时应验。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判死刑的犯人。 已经能够肯定这条线带有诅咒。 但关于丝线还有非常多的未知谜题,我不得不去瞭解。 举例来说,这条线是不是只会系住人类?动物有没有可能成为对象? 我猜应该只有人类才会系上线——不然因病去世的人类不就跟病毒系在一起了?而且还有人死于灾害,这种人的线又会系到谁身上? 人终有一死。 我先是在心中默念,又忍不住后悔。自己现在最不想听到这句话。 但我现在又最想知道一件事。 ————这条线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为我,或是为繁子同学带来死亡? 我大叹一口气。我的叹息可能又使天空的乌云大了一些。 真是的,我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散发负能量。 看来都要怪这所学校。现在的季节原本就偏湿,天气已经让人很不舒服了,学校竟然连屋顶都不起风。 繁子同学之前说过,这块土地会吸引怪人,但好好一个人待在这种鬼地方,可能也会变得愈来愈奇怪。 「啊,你果然在这里。」 是虹子的声音。她的嗓音宛如慢跑过后入口的宝矿力水得,柔和地渗入身体的每一处。湿黏的雾气顿时散去。 虹子看见我,露出和煦的微笑。 花朵似乎也很开心。明明没有起风,花儿们看起来却像在左右摇曳。 现场只有繁子同学一个人,一看到虹子就满脸嫌恶。她似乎真的不擅长应付虹子,看起来就像一个男国中生不小心跑进内衣商场,整个人坐立不安。 虹子笑咪咪,花儿摇啊摇,繁子烦得乱糟糟。 「之前我们聊过一个在水泥丛林里落难的人,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那个反穿mai1的人?」印象中是我转学第一天的时候听到的。 「对,结果是我搞错了呢。在那之后隔了很久,我今天又看到那个人,他穿著萤光黄的榇衫。他应该只是特别热爱萤光色吧。」 怎么回事?她忽然跑来,一打照面就讲起那个萤光色爱好者。她特地找我,就为了聊萤光色爱好者。难不成她发现我最近有点忧郁,想来鼓励我?假如真是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自己开始谈恋爱了? 「你不是有正事要说?」 繁子同学的嗓音,完美结合咬过的口香糖沾到头发时的不快与绝望,直接把我从脑中的花田拎出来,扔回现实的花田里。 「啊,对喔。我还一直在心里覆诵,以免自己说错事,结果一看到朝生同学的脸,突然就想起之前的那个萤光色爱好者,有时也会发生这种事呢。这么说来——」 「快说正事。」繁子同学化身成切割机,一秒断开话题。 「啊,对对对,不好意思。那个——班导找你喔。」 虹子露出幸福的笑脸,说道:「终于说出来了。」 ——班导师平时总是尽可能不跟我来往,这是他第一次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这时雨滴啪搭一声,滴到脸上。就如繁子同学所说,下雨了。我望向天空,乌云看起来彷佛双手拿刀,狰狞地笑著对我说:「今天还长得很呢。」 2 「可以帮我送讲义吗?」 班导把一叠讲义递给我,表情十分不耐烦。 我们的班级导师外表大约三十岁后半,人生明明才刚开始,但他总是看起来很消极。 也因此,同学都不想太亲近班导。班上几乎没有人用名字称呼班导。对同学来说,他就只是个『班导师』,除此之外没有 任何关系。连虹子都也一样称呼他为「班导」。我好像也只听过其他老师用职称称呼班导。 会不会是没人知道班导的名字?我不觉得班导的名字很难记,可能不是他的名字给人印象不深,而是容易被人遗忘。 「这是?」我的成绩应该没糟到需要课后辅导。 「这些讲义是日影日和的份。」 「日影日和?」 班导拿出印坏的影印纸做成的便条纸,写下「日影日和」四个字,说道:「我们班上不是有一个空位?这个同学一直请假,你应该也没见过。」 「那为什么是我去送?」我真心感到疑惑。 「你和水木同学处得不错吧。」 那叫做处得不错?但先不提这个,班导师用『同学』称呼繁子同学,却是直接用「你」叫我,真诡异。 「大概只有你能以平常心对待水木同学。你都不怕她?我可是怕得不敢接近她。不只是我,其他教师也和我一样。所有人都觉得水木同学很恐怖。和她说起话,简直像是有人用枪指著自己的太阳穴,说错一句话就会惨死当场。」 我听著班导突如其来的夸张自白,不由得语塞。堂堂一名教师,怎么能这样诋毁学生? 班导见我一脸困惑,似乎也觉得不妙,他清了清喉咙,勉强忽略尴尬的气氛,继续说下去: 「你或许就是有能力和这类人沟通。简而言之,日影日和是一个茧居族。让你见见这个同学,或许有办法改变现状。」他硬是把讲义塞进我手里,说:「麻烦你了。」 我猜其实是没人愿意去送讲义吧。好不容易上了高中,根本没人有心情去关心一个刚入学就足不出户的同学。同班同学想必是表情冷淡,语气更冷淡地回答老师:「我们很忙,没空去」。我几乎可以想像那个画面。 我当然也跟同学一样,根本不想帮一个陌生又家里蹲的同学送讲义。但内心有另一个自己在悄声低喃,假如自己能帮上忙,帮个忙也无所谓。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答应了班导。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好说话。 3 雨丝如雾。空气湿漉漉的,这雨彷佛能无止尽地下著,十分烦人。 我不自觉地想起繁子同学借给我的动画。 那是三十分钟的机器人动画,正片大约二十分钟,却花了整整十五分钟在演机器人的变形场面。机器人迟迟没有从飞机变成人形,一直发出喀锵喀锵的碰撞声响,演出零件分离、连结的画面。我和动画的敌人一样,忍不住低声抱怨:「这场景要持续多久?」这烦闷的心情和我碰上这场雨的想法如出一辙。 难怪会有好几个小孩子看这动画看到癫痫发作。 我明明撑著伞,雨水却像雾气一样缠绕,沾湿全身。我心想乾脆收伞,但收了伞,身上可能会淋得更湿。 而现在——繁子同学仍然走在我身旁。 我不记得我有邀请她陪我送讲义给茧居族同学,也不记得她有问我能不能一起走,但她就是在我旁边。 而且我也心生疑问,为什么她在雨季还不带伞? 好几次路人经过的时候,会回头看我和繁子同学好几眼。 我想那些路人并不是以为我们是情侣,而是误把繁子同学当作不知名的鬼怪。谁教繁子同学在雨天看起来更不像人类。 话又说回来,日影日和这个名字,彷佛名字的主人是为了成为家里蹲而生。女生茧居族也让我觉得很稀奇。 「日和同学和我念同一所国中。」 「哦?繁子同学也当过国中生呀?」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直盯著我。 糟糕,下意识说出口了。我找不到藉口解释,只好乾笑几声,接著急忙拉回原本的话题。 「日影同学国中的时候就是家里蹲吗?」 「严格来说,我不清楚。虽说我们上同一所中学,但我在二年级的秋天就转学,离开了那所国中。」 我一听到「转学」,内心不由得对这个词抱持负面印象。 「那在你转学之前,对日影同学的印象是?」 「其实我和日和同学不熟。只是上同一所学校,并没有说过话。不过我记得当时的日和同学并不是茧居族。毕竟一个茧居族反而会比普通同学受瞩目。」 我听著繁子同学描述自己的国中时期,尝试想像国中时的繁子同学,形象却很模糊。我总觉得繁子同学从以前到现在,甚至是以后也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我转学过来之后,日影同学已经没有来上学了。刚入学的这一个月里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学校里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是——或许这就是日和同学拒绝上学的原因。」 的确,日影同学很可能是因为没发生什么显著的变化,才成为家里蹲。有些人觉得上了高中,或许能改变某些现状,实际上却毫无改变,进而对现实绝望而不愿走出家门。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话说回来,日影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呃……我不是问说可不可爱之类的,我是在意对方好不好相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口气太笨拙,繁子同学停下脚步,直视著我。脸上的表情僵化,彷佛时间停止了似的。 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该不会是在嫉妒? 不,不可能。不过,繁子同学从发丝间隐约露出的脸蛋—— 我每次看到她的长相,总是心痒痒的。 繁子同学如果能把头发剪到适当的长度,应该会很可爱—— 日影同学的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前往日影同学家的路上,繁子同学告诉我猫屋的故事。有间猫屋里住了一个老婆婆,她养了数十只流浪猫。 老婆婆没有家人,某天突然在家里心脏病发死了,却没有人发现老婆婆病死,拖了整整一星期。一个星期后,邻居报了警,警察赶到老婆婆的家里—— 「听、听说她的尸体被疼爱的猫儿们、唏、吃掉、唏唏、吃掉了一大半。噗、猫没有报恩,反而恩将仇报了呢。唏唏——」 繁子同学似乎觉得好笑得不得了。我只能温和地劝她:「现在非得聊这个话题不可吗?」 4 日影同学家的外观相较于周遭朴素的房屋,稍微显眼了一些。 这栋房子有三层楼高,一楼设有停车场。高度和宽度都比其他房屋多上一点,含蓄又大胆地昭告世人,屋主稍微比其他邻居富有。 假如事先不知道内情,大概没人猜得到这栋住宅里有一个足不出户的孩子。 我按下大门的电铃,隔著对讲机告诉屋里的人,自己是来送讲义的。另一头的人随即用随性的语气回答:『稍等一下喔。』 对方应该是日影同学的妈妈。 我原本做好心理准备,以为会在进门前就直接被赶走,现在莫名有点失落。 日影的妈妈从二楼的玄关走下楼,来到我面前。只看外表,她表现得十分自然,简直就是理想的主妇形象。比起「妈妈」,眼前的人更有「妈咪」的感觉。 对方的年纪应该超过四十岁了,然而她就像是自然而然进入四十岁,服装也是普通的日常穿搭,不论是在家悠哉度日,还是出门购物,都不会显得特别突兀。就连面对我们,也是非常自然地浮现笑容。 这位「mrs.自然」的所有举动都十分稀松平常——只有一处异状,她的孩子是 茧居族。 「谢谢你特地送过来,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她不做作,也不像是在客套,极其自然地邀请我们。 对方的态度实在太自然,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很刻意。我马上就想接受对方的好意,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厚脸皮,因此迟疑了起来。 「好的。」 一旁繁子同学随即答应,直接走上楼,让我的纠结意义顿失。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庆幸身旁有繁子同学在。 我们开了门,环视整座玄关。 屋子里整齐乾净,所有摆设都十分自然。整栋屋子就像是样品屋,没有任何用途不明的摆设,更没有东西是屋主嫌麻烦而乱摆。 日影妈咪很自然地拿出两双拖鞋。 「这边请进。」她朝走廊内摆了摆手。 我彷佛中了催眠术,任由日影妈咪指引。但是不知为何,繁子同学站在玄关处,一动也不动。 「繁子同学,怎么了?」 繁子同学缓缓抬起头。她的视线前方有一座楼梯。 「请问,日和同学在楼上吗?」 日影妈咪这才第一次面露慌张。她的脸上仍然挂著笑容,表情却隐隐抽动。 「是、是啊。」她故作平常,但一眼就能看出,她对于繁子同学的下一句话感到很紧张。 「我借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给日和同学。那东西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所以我想现在就去请日和同学还给我。」 这显然是个大谎言。繁子同学说完,也不等日影妈咪答覆,便直接走上楼。 「等一下,你这样我很困扰呀。」日影妈咪急忙追上去。我也追在后头。 上了楼,彷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不、或许这才是这个家真正的模样。首先最令我惊讶的是一上楼,楼梯口就摆著餐盘。这应该是日影同学的午餐,但是份量惊人,至少有三人份。全都是小孩会喜欢的菜肴。每一样菜都剩了一点。 日影妈咪见我一脸困惑,带著柔和的笑容说道:「我很喜欢煮菜,总是会不小心做太多呢。」 我又想起繁子同学借我的那部变形变过头的动画。导演似乎说过:「大家都喜欢变形的桥段吧?所以才做得那么长。」 就算大家都喜欢,只安排一大堆变形桥段,观众搞不好会看到发疯。实际上看过那部动画的小孩就引发癫痫了。 上楼之后,我望向走廊前方。 走廊上至少能看见五扇门。每一扇门、不,可能这一层楼全都属于日影同学一个人。整层楼异常寂静,我们彷佛走进魔王城内,莫名感到紧张。 仔细一看,走廊前方堆积的灰尘随风飘舞,和楼下大相径庭。 我以前曾经看过一段描述,说是一个家会展现住户的心灵。 我家里没有什么有纪念意义的物品,空荡荡的;繁子同学的家门外隔著一道高墙,生人勿近;树家里则是散乱各种坏掉的物品。 而日影同学家的气氛,楼上彻底抗拒他人,楼下则是充满欺瞒。整栋房子宛如一道谜题。我的脑中像是有人在悄声问著:「真面目究竟是什么呢?」 繁子同学的手伸向最接近的一扇门。她可能打算打开每一扇门检查。 日影妈咪急忙高声喊道。 「日和,有朋友来啰!」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在我耳中却显得慌忙,像是在警告房内人有敌人来袭。 五间房间都没有传来回应。 相对的,隔了一拍,整层楼突然播起超大音量的音乐。这是一部动画的主题曲,故事在描述一名忧郁少年遭任性妄为的大人唆使,驾驶机器人战斗。 「不好意思,那孩子一专心就会开音乐开得很大声。」 日影妈咪的解释根本不符合现状。如同某种聚落的奇特风俗,感觉很诡异。 「这时候就很难见到那孩子了。」 日影妈咪毫不做作地露出困扰的神情。 「就是这么回事,朝生同学。」 繁子同学的语气彷佛成了这个家的一员。日影妈咪表现得比我还困惑。 「朝生同学,你没见过日和同学,突然就要闯进人家房里,太没礼貌了。难怪日和同学会反感。我从国中开始就认识日和同学,何不交给我处理?」 我不认为繁子同学是真心这么说,又不明白她真正的用意。或许她认为与其两个人一起被赶出去,不如留一个人在,至少还有一丝可能性能够见到本人。 我顺从地留下繁子同学与一脸忧虑的日影妈咪,离开这栋房子。 一走出门外,我便抬头望向日影同学所在的三楼。 方才在外头完全没注意到,每间房间都用厚重的窗帘封住了窗户。 窗帘毫无隙缝,连光线都照不进房内,宛如舞台的布幕。我这时才真正感觉到,确实有一个家里蹲住在那些房间的某一处。 我茫然地望著那些窗户。忽然间,三扇窗正中间的窗户缓缓开启。 ——有一只手从窗帘隙缝伸了出来。那手白皙又纤弱,是女孩子的手。 「那只手——」 那是日影同学的手? 手似乎握著东西。那东西从手掌滑落,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舞。是一张纸条。我随著落下的纸条左右徘徊,勉强抓到手中——接著打开纸条。 『谁』 无力的笔划,在纸张上留下这个字。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字后面应该没写完,或者其实是在问「你是谁?」。 过了不久,繁子同学也走了出来。结果她还是被赶出来了。 我拿掉下来的纸条给繁子同学看。繁子同学身上的氛围稍微起了变化。 她拨起浏海,露出了脸——那如人偶般精致的脸蛋。 繁子同学的这动作,代表她真正对事件起了兴趣。 「还有没有看到其他线索?」 「没看到。」她听我这么回答,说了句:「是吗?」随即放下浏海,氛围也回复原状。 「那我们该回去了。」接著,她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彷佛她之前表现的执著都是一场梦。我吃惊归吃惊,还是十分庆幸她放弃了。 因为我的确看到了。 日影同学从窗户内伸出的左手上,确实有个线索。 ————是一条红线。 5 我因为绕道去日影同学家,晚了点回家,不过姊姊还没回来。 可能是发生了案件。我才这么想,紧接著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姊姊打来的。 我看见红线以后,一直见证那些无法回避的孽缘,像这样偶然感受到自己和姊姊的亲情羁绊,令我安心不少。 『突然有案件,我被call去局里。今天应该回不去了。现在电视应该正在报这条新闻,你开电视看看。』 我按照姊姊的指示开了电视,正好就在报导这个案件。 有个国中生搭上回程客满的电车,突然戴上防毒面具,拿著喷雾器朝周遭乱喷一通。喷雾器里面装的是水,但乘客误以为那是生物兵器之类的,一时陷入混乱,四处逃窜。其中有一名穿著高跟鞋的女性上班族,不小心踩到跌倒的五岁儿童,现在受伤的儿童性命垂危。 这案件谁也没有得利 ,糟糕透顶。但繁子同学看到可能会很开心。 『那个犯案的臭小鬼说什么「我只是洒水而已」,根本没在反省。这社会到底怎么了?』 真是令人愤慨。 『你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今天你也和那女孩待在一起吗?』 「那女孩?」我是明知故问。 『水木繁子呀。』 她果然想问这个。 「我是和她待在一起没错啦……」 『朝生都上高中了,会想谈恋爱也不意外。你如果真的很想跟对方交往,姊姊不会反对。不过对象是水木繁子,这点倒是让姊姊有点担心。』 这位大姊擅自猜测别人的想法,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想干嘛?不过姊姊一向对我过度保护,这些发言倒是很稀奇。是心境上有什么变化吗? 『总之,你想跟对方上垒的时候,记得先找姊姊商量。姊姊会好好教导你,怎么顺利全垒打。』 她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我想转移谈话焦点,于是提起跟日影同学有关的话题。 「姊姊至今办案的时候,有碰过茧居族对不对?里面有女生茧居族吗?」 『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突然想到。」我隐瞒了详情。 『最近的确愈来愈多女性茧居族。女孩子家里蹲的原因大多跟母亲有关呢。像是宠女儿宠过头,女儿反而想躲在房间里逃避母亲。』 「原来如此。」 可是日影妈咪手上没有红线。至少这两个人不会互相残杀。 「那有没有方法可以快速让茧居族走出来?」 『你该不会是在说日影日和?』 对了,姊姊调查过班上所有同学了。 『可是日影日和——』 「嗯?什么?」 收讯似乎不太好,声音断断续续的。 『——也罢,无论如何,茧居族总是会突然做些旁人无法想像的举动,你要自己小心。』 对话虽然中断了一阵子,我还是继续这个话题。 「是吗?」 『茧居族的房间里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汹涌。茧居族的思考能力是日日每况愈下。人与人对话需要高度的思考能力,像是观察对方脸色,确认对方话语真正的意思。但当人不再对话,大脑机能会立刻下降。甚至会想不起九九乘法表,或写不出平假名。而人只要有多余的空闲时间,思考就会愈来愈负面。恶意逐渐膨胀,自然会想找人发泄,但茧居族根本没有与人交际,自然也没有发泄对象。所以他们会突然伤害最接近的家人。』 我愈听愈后悔听了这番话。 『话说回来——』 声音再次中断。这次通话再也接不上,直接挂断了。 我等著手机再次响起,却毫无动静。可能不是什么现在非说不可的事吧。 我重新思考日影同学的事。 果然还是要弄清楚,日影同学到底和谁绑在一起——就算对象不是日影妈咪,也有可能是其他家人。 不,先不论红线的问题——必须让日影同学走出来。 喀喀喀——我听见桌子忽然一阵震动,赫然回神。 是手机震动著桌子。隔了一拍,手机铃声才响了起来。 是姊姊?我以为她放弃继续聊天,是走到收讯好一点的地方了? 我暗自心想,然而电话并不是姊姊打来的。 手机萤幕上显示『不明来电』。 我宛如心脏被人打了木桩,一阵冲击传遍全身。 我不用接电话都知道对象是谁。这个感觉——是那个〈陌生人〉。 自从他指引我去车站,目睹男人被推下月台之后——就没有接过他的电话了。 脑内瞬间涌现当时的画面,我闭上眼,想甩开那景象。 电话仍然响个不停。 就如同窗帘间的漆黑隙缝。无论我多想忽略,都无法移开目光。 我下定决心,接起电话。 「……喂?」 『好久不见。隔了很久没有问候你,真是不好意思。』 〈陌生人〉的声音依旧经过变声处理,听起来一样扭曲。他的道歉也一如往常搞错方向。我一听见对方的声音,马上就后悔接起电话。 「我可没等你问候。你又想来整我了?」 『你还真是彻底讨厌我呢,总之我先向你致歉。对不起,真是万分抱歉。但我只是希望导正结果,希望告诉你真相。毕竟——你已经跟人系在一起了。』 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揪紧,呼吸一滞。 没错,〈陌生人〉也看得见红线。他一定知道我和繁子同学系在一起。 「你知道?」 『当然。』 ——不对,等等……这就是原因? 「……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我和繁子同学系在一起,所以你才把血给我……让我看得见红线?为了告知我事实?」 『很好,渐渐导正了。没错,就是这样。哎呀,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高姿态了?真不好意思。好啦,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陌生人〉故意顿了顿,接著说: 『一个人没有线,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对于线的认知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一个人没有系著线,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和别人相系。』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围绕全身。彷佛有群小小的黑虫聚在脚边,缓缓爬上身体。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我不能透露更多了。只是请你记住,你救不了任何人。你愈是想挽救,人就死得愈多。杀死、被杀死,杀死、被杀死,死,死,死,死,死……』 当我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挂断了。手隐隐颤抖著。 自己如同被施了诅咒。 不,我早就被诅咒了。 受诅咒的红线。 眼前存在无数门扉。圆形的房间。房间被门团团围住。开了一扇门,走向下一间房间。房间里同样存在许多门。开了又开,眼前仍然存在著门。 ……出口在哪里? 我真能斩断这条受诅咒的红线?我半发狂似地不断打开门。 「……斩断?」 开门的手赫然停住。自己说出口的话,让我联想起了什么。 之前也有这种状况……对了,就是去废弃医院的时候。 有什么不对劲。 但我怎么思考,都想不出答案。 我只能伫立在充满门的房间里,茫然若迷。 6 结果我彻夜未眠。 我手靠在桌子上,撑著下巴,茫然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陌生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他为什么要让我看见红线?想让我精神异常?不,不对,他应该有个明确的企图。他想引诱我走向某种境地。 「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有精神呢。」 虹子来了。她的嗓音就像棉花糖,软呼呼的,听者都会心中一阵甜滋滋。 「对啊,有点忧郁。」 「天空阴阴的,看了会让人更忧郁喔。」 「可能吧。」 我突然察觉一件事。 「咦?那里怎么了?」 是手指。虹子的手指,左手小指。 「……嗯,割到了。」 虹子的手指包著绷带。 「被美工刀割伤的。」 我脑中浮现〈陌生人〉昨天说过的话。 一个人没有系著线,不代表他永远都不会和别人相系。 我忍不住抓起虹子的左手,目不转睛地观察。 「咦?怎么了怎么了?」 「啊、对不起。」 我急忙放开手。没事,她手上没有线。 「我只是有点担心。」 「稍微被美工刀割到而已,你担心过头了。」 「也、也对。」 我转移话题,掩饰刚才的举动。 「……说起来,我们班有一位日影同学,对不对?」 「日影同学?喔喔,你说小日和?」 「日影同学的绰号叫做小日和?」 「对呀。朝生同学怎么会用『日影同学』称呼?叫得好见外喔。你说小日和怎么了?」 「虹子和日影同学说过话吗?」 「有呀,小日和不来学校以后,我还去小日和家好几次,想约小日和出来,但是都失败了。」 虹子真善良,她果然也关心过日影同学。 「日影同学还有来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唔嗯,该怎么说……小日和不太会表现自己。只要态度强硬一点,小日和就会勉强自己顺从别人的想法。你听得懂吗?」 「嗯,算是懂……」 「怎么了?你又想做什么了吗?」 「呃,没有,不是这样——」 「哼~?」虹子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你知道『多管闲事超人』吗?」 「呃,那是什么?是动画或漫画的标题?」 「不是,是我自己幻想的英雄。」 她怎么会觉得,我知道她自己幻想出来的英雄?而且自己脑中的世界明明可以自由妄想,她怎么会取名叫做『多管闲事超人』? 「多管闲事超人会到处多管闲事,解决各种事件。朝生同学好像他喔。是只属于我的英雄呢。」 ——咦?最后那句话是…… 钟声响起,休息时间结束了。 「『多管闲事超人』,你要加油喔!」 虹子说完,顽皮地笑著,并走回座位。 一道光射入眼帘。 云朵分了开来,太阳露出脸。感觉已经好久没见到阳光了。 然而阳光只维持了片刻,乌云随即遮住太阳。我察觉到了一道锐利视线。 繁子同学的双眼如井口般深邃漆黑,直盯著我不放。 她还像一支坏掉的笛子,发出「呼咻、呼咻」的喘气声。 ——总之就是恐怖到不行。 7 果然下雨了。 放学的学生们纷纷撑起雨伞。从楼上看来,如同五彩缤纷的花朵接连绽放。 我从生物实验室的窗户望著楼下的景象,一边放空。 生物实验室的器材室分配给生物研究社使用,和社团办公室差不多。器材室里放著培养花朵的肥料和其他器材。现在是梅雨季,我基本上没事做,不需要特地跑来器材室,但繁子同学下令让我在这里等著。 难不成她当真不满我在教室和虹子聊天,打算对我说教?应该不可能。 「雨水如果变成长枪,大家就都死定了呢。」 她站在我正后方,悄声说道。这状况已经发生好几次,我仍然吓得叫出声来,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换成硫酸又如何呢?」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接著开始做起没天良的妄想。 「对了,提到硫酸就想起来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柜子,开始打开柜锁。 柜子里摆著很多药品,由教师严格管理,学生应该不能随便取用才对。 但繁子同学为什么有药品柜的钥匙?而她为什么要随手打开锁,拿出药瓶! 「就是这个。」 繁子同学拿著小黑瓶,瓶身上写著『硝酸』。 「你应该有经过老师允许吧?对不对?快告诉我你有。」 「当然。」 她大概在说谎。明知是谎言,我却不想继续追究。 「……呃,所以,你不是找我有事?要做什么?」 「对,我们该走了。」 「走?走去哪?」 「这还用说?当然是去日和同学家。」 「不,你根本没说过。」 「还是你觉得不去也没关系?」 「呃、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不想去。只是我很在意,繁子同学为什么坚持要插手管日影同学的事?算了……这也不是坏事。 「嗯,我知道了。那我们走吧。」 等等,既然要去那里一趟…… 「啊,等一下。在这之前我想去一个地方。」 8 「如何,觉得怀念吗?」 我问繁子同学,她的脸色却毫无变化。 我口中想去的地方,就是日影同学以前读的国中。繁子同学也在这所学校待到二年级。 日影同学刚进饰梨高中,马上就足不出户,没有人熟悉这名同学。 不对,学校同学多半在躲我和繁子同学,就算有人瞭解日影同学,也不一定会告诉我。 所以我才想到,去一趟日影同学读过的国中,或许能明白日影同学的为人。 日影同学和繁子同学念过的这所国中,是著名的名门私立学校。 先不说我不认识日影同学,繁子同学居然念过这所学校。这让我有点讶异。 一抵达学校,我马上就庆幸自己带了繁子同学过来。 整所学校戒备森严。校门前站著两名面貌凶恶的警卫,气势逼人,彷佛在告诉旁人,想进学校得先打倒他们。 我之所以觉得庆幸,不是因为自己需要打倒警卫才能进校园,而是校友比普通访客容易进校园。 虽然有点担心,我还是让繁子同学一个人进学校,请她帮忙调查日影同学的各种情报。 我在校门前等著繁子同学,忽然有一名意料之外的人物向我搭话。 「啊,这不是楠见哥吗?」 是天城苗。 我刚才还觉得好像看过这所学校的制服。原来如此,天城苗穿的就是这里的制服。 她撑著红伞,抬头看著我。 不过—— 「总觉得很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我的头脑还不错吗?楠见哥很没礼貌耶,小心我捅你一刀喔。」 看她鼓著双颊,最后那句话应该只是玩笑。但从她口中说出来,感觉还是很真实。 但既然她能随口拿这话开玩笑,家中状况应该是好上不少。看她撑著红雨伞,或许就是好兆头。 「你的脚也痊愈了呢。」我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天城苗笑得腼腆,又带著一丝安心。 「你今 天来应该不是特地来见我的,有事吗?」 「嗯,我的确有点在意你的状况,但不知道你念这所学校。我今天来是有别的事。」 「你今天没跟这个人在一起吗?」她将手背放在胸前垂下,做出模仿幽灵的手势。 「你这是在模仿谁?」 繁子同学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天城苗背后。 「呜哇!」天城苗惨叫一声,吓得向后一弹,绷紧神经地说:「出现了!」 「如何?」 我走到天城苗前面,询问繁子同学调查成果。 「很不错,瞭解了不少事。」繁子同学肩膀微抖,诡异地笑了。看繁子同学笑得这么开心,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瞭解什么?你们又想把谁逼入绝境了吗?让我加入嘛!」 天城苗看我和繁子同学在自己头顶上对话,拚了命想插嘴。 「哎呀,水木同学。」 有一名戴眼镜,气质温和的中年女子叫住了繁子同学。 「老师再见。」看学生纷纷向她道别,应该是这所学校的老师。 「你过得还好吗?没想到会发生那种惨案,老师很担心你呢。繁子生前是那么优秀……」女老师露出沉痛表情,出声问候繁子同学。 ——那种惨案?不对,更奇怪的是最后那句话。说得好像繁子同学已经死了…… 繁子同学明显有些动摇。头发遮住她的表情,她却故意撇过脸,丢下我一个人,慌忙地离开。她刻意不发出脚步声,脚步却又莫名快速。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匆忙追上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人在附近的河畔。 她没撑伞就站在河边,远远看去,简直像是地缚灵。不但不幸死在河里,尸体还迟迟浮不上河面。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好久。」 ——其实我只是追著红线找。 「日和同学曾经有个朋友,叫做四隅月绘。」 她可能想忽略刚才发生的事。我不打算戳破,继续聆听她说明。 日影的朋友,名字是『四隅月绘』。名字听起来方方正正,给人正经八百的印象,让人联想到学生会里会有的眼镜角色。 日影同学在刚才那所国中里认识了四隅月绘。日影同学体弱多病,经常请假。四隅月绘总是很关心日影同学,还会带她一起去学校上课。日影同学读国中的时候之所以没有成为茧居族,都要归功于四隅月绘。 「那位四隅月绘同学去哪了?既然她们感情这么好,应该会想上同一所学校。还是她直接去念了前段的学校?」 「不,四隅父亲经营的店似乎在去年冬天倒闭了。四隅没有继续升学,而是留在家帮助父母。我问到了地址,明天可以一起去拜访她。」 ——怎么回事?繁子同学这次真的比较积极。她对茧居族这么有兴趣? 「另外,我听见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令人在意的事?」 「日和同学的母亲似乎经常投诉国中。投诉内容几乎都像在刻意刁难学校。」 也就是说,她是最近新闻常提到的那种怪兽家长? 看日影妈咪那自然的笑容,很难想像她会是这种人——不对,也不一定。 看她过度顾虑女儿的模样,会刁难学校也不意外。姊姊也提过,女性茧居族足不出户的理由,通常和母亲有关。 要让日影同学走出来,关键果然在日影妈咪身上。 甚至能进一步推测——她或许也是日影同学系上红线的原因。 9 我和繁子同学道别,独自走在回家路上。雨刚好停了,我故意绕了远路,经过日影同学家门前。 日影同学身处的房间,仍然盖著厚重的窗帘。 我甚至分不清屋内有没有点灯,忍不住开始联想——漆黑的房间,只剩下电视机的亮光,照亮日影同学的脸庞,以及她空虚的双眼。 「你有事找我们家的人吗?」 我听见有人出声搭话,讶异地回过头,看到一名穿著西装的中年男子。从外表推测,他应该是—— 「请问您是日影同学的爸爸吗?」 「是。」日影同学的父亲简短答道。 我不懂西装的好坏,但是他的西装十分合身、挺拔,看起来很昂贵。 不只是西装,眼镜、手提包、鞋子都非常适合他。连对穿搭一窍不通的高中生都感觉得出来,这个人全身的行头都经过精心挑选。彷佛用全身向旁人宣告,我就是精明干练。搞不好他的名片上也写著类似的字词。 日影的爸爸也和妈妈一样,比较有「爹地」的感觉。 日影爹地看起来应该很讨厌讲废话,我决定直接了当地问他问题。 「请问您怎么看待日影同学的状况?」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眼镜明明没有滑掉,他却用手指推了推眼镜。 「就是足不出户的状况。」 「……你又是怎么想的?」 「可以的话,我想救日影同学。」 「救?」 我自己也觉得完蛋了,这发言或许不太恰当。 日影爹地冷淡地说了下去。声音彷佛atm或售票机的语音导览。 「你认为那孩子走出家门,比窝在家里幸福?」 「您不这么想吗?」我勉强坚持自己的立场。 「狗可以在家优雅地酣睡,狼却要在山头拚命奔波,弄得伤痕累累,才能猎取一天的食物。你觉得哪一边比较幸福?」 我没办法马上回答。这问题很困难,我尝试在脑中代入双方的立场。 但当脑中的我化身成狼,向月亮长嚎,日影爹地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似乎没打算听我的答案。 「那孩子是个傻瓜。一走出家门,就会遭他人伤害,也可能莫名其妙伤害别人。我是用房间保护那孩子,那孩子才能活得更长久。」 「傻瓜?何必用这种说法!那是您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多相信她一点?」 我忍不住大吼了起来。 日影爹地仍旧面不改色,信心十足。再继续对话下去,他搞不好会要我也窝在他家试试看。 ——用房间保护孩子,孩子才能活得更长久? 这真能称得上是最好的方法吗? 我家虽然遭逢各种灾难,姊姊却从来不会将我关起来(即便她有点过度保护)。 脑中一浮现姊姊的脸庞,我遗忘已久的回忆同时被唤醒。 「洋梨烈酒(schnaps)」我下意识说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 「嗄?你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对方都开口问了,我只能勉为其难地说下去:「以前我姊姊曾经收到这种酒。这是一种瑞士产的酒,酒瓶里会放著一整颗洋梨。姊姊曾经问我,洋梨比瓶口大很多,知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么大颗的洋梨塞进酒瓶里。我老实说我不知道,姊姊就用自信满满的表情告诉我方法。她说是一开始就把洋梨放进酒瓶里,再等果实长大。我一听,突然觉得洋梨很可怜。一想到洋梨被人类擅自决定未来,从此关在瓶子里……」 「你居然会同情一颗洋梨?」 「我知道听起来有点丢脸……不过,姊姊称赞了同理心泛滥的 我。」 日影爹地又一次推了推眼镜。 「你擅自觉得活在外头比较幸福,所以想让那孩子走出房间。假如那孩子最后却过得凄惨潦倒,你又能怎么办?难不成想说声道歉就了结?」他指著我的脚:「你还不懂吗?你已经越界了。」 我一听,忍不住向后退。 随后,我想起了树。心脏顿时一缩,开始呼吸困难。 脑中涌现〈陌生人〉的话语。 你救不了任何人。你愈是想挽救,人就死得愈多…… 我看向日影爹地的左手。他手上没有绑著红线。 「……我有个奇怪的问题想请教一下,日影同学没有兄弟姊妹吗?」 「对。」 「您家里只有日影同学,还有两位而已?」 「是又如何?」 这代表日影同学并不会和家人互相残杀。 也就是说,日影同学一旦外出,他就有可能被某人所杀,或是杀死某人。假如演变成这种状况——一切就是我的错了。 我不自觉差点淹死花朵,同理可证,我也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又伤害其他人。 我再次望向日影同学的房间。 看著那宛如厚重布幕的窗帘。对日影同学来说,那间房间究竟是抵挡外敌的堡垒,还是无力逃脱的监狱? 10 铁卷门紧紧关闭,门上写著『现做便当』。 下方还写著营业时间。现在是傍晚,还在便当店的营业时间内,却完全看不到任何现做便当。 我和繁子同学按照昨天的决定,拜访日影同学的好友,四隅月绘的家。这栋房子是住家兼便当店,一楼挂著『四隅便当』的招牌。昨天听说这间便当店倒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重新开店的迹象。 我敲了敲铁卷门,朝门内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不在家。」 老实说,我有点安心。我还很挂念日影爹地昨天说的话,已经迷失自己的目标。 其实在过来的途中,我又是明显地大口叹气,又是脚步沉重,暗示自己今天没什么干劲、昨天遇到不好的事。繁子同学却完全没有出口关心我,反而一直在练习韧带断掉的声音。她最近似乎迷上了这声音。 啪叽啪叽响个不停。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用嘴巴发出这种声音的。 「哎呀,你们是四隅的熟人吗?」 可能是我们看起来很困扰,附近的邻居正好路过,向我们搭话。那是一名主妇,穿著围裙,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留著一头独特的卷发,不知道是卷度快消失了,还是她原本就要求这种要卷不卷的发型。 「我们来找月绘同学。」 虽然觉得她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还是抢在繁子同学之前回答。 「四隅已经不住这里了。大概快两个月前,他们全家突然不见了。」 主妇说著,表情莫名有些欣喜。明知道周遭没有别人,她还特地望了望四周,然后将脸凑过来,低声说道:「他们好像趁夜跑路了。」 「是吗?」我的表情分明就在抽搐,主妇却像个落语家,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自动说起四隅家的传闻。我明明根本没问这么多。 照主妇的说法,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四隅便当』开始传出不好的谣言。像「会卖坏掉的食物」,或是「只是把冷冻食品装在一起卖」等等。 『四隅便当』原本就没有死忠顾客或特别的卖点,这负评严重打击店里的生意。原本附近公司还会向他们订便当,却接连中止契约,『四隅便当』根本无力挽回。 「那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主妇说完想说的,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彷佛是我们抓著她问事情似的。 我再次看向紧闭的铁卷门。门上满是锈迹,文字几乎快消失了。 主妇们想必会望著铁卷门,传一些没根据的谣言,像是之前经过就闻到恶心的味道之类的。我能轻易想像她们讲八卦的模样。我自己曾因为父亲的冤案,背地里被人说些无凭无据的传闻,对这状况感同身受。 正当我沉浸在感伤之中,繁子同学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 「朝生同学,从这里进得去屋里呢。」 我急忙观察四周,只见繁子同学跑到铁卷门旁的四隅家玄关,还开了大门。 「等一下,你在做什么?」 「既然他们连夜逃走,这房子已经不属于任何人。我们何不看看里面再走?」 「不对吧,这房子还是四隅家的啊。我们这是堂堂正正的擅闯民宅啊。」 「堂堂正正呀,过奖了。」她扭曲我的原意,羞涩地低下头,然后直接走进屋里。 我大叹一口气,几乎要把灵魂给吐出来,还是只能半放弃地跟在繁子同学后头。 「等我一下啦。」 我以为屋内已经搬空了,结果房子里的东西全都摆得好好的,甚至让人怀疑这家人是不是真的跑路。也有可能是他们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没心力带走行李。 我绕到厨房查看。 刚才听见四隅便当店的负评,还想像著一个油腻腻的空间。结果厨房却清理得格外乾净。不对,甚至是乾净过头了。 我发现墙上贴著一张照片。照片右边是一名中年男子,穿著脏污的厨师服,左边的中年太太也是同样穿著,正中间站著一名穿制服的女孩。他们拍照的地点就在这间厨房。所有人都朝相机露出笑容。 「这是……」 「应该就是四隅家成员。」 也就是说,相片正中间的女孩就是四隅月绘。 四隅月绘的长相很符合我的想像,女孩一头漆黑长发,不染不烫,脸上挂著眼镜,看起来就是一位资优生。眼镜后方的眼神充满自信,看起来很擅长照顾人。 「嗯?奇怪?」 照片有点不太对劲。 (插图014) 照片中,三人身后看得到一个大汤锅,实际上厨房里的汤锅却不翼而飞。再仔细一看,墙上那些长长短短的菜刀也全都消失无踪。 他们可能只带上用惯的工具,就急忙逃走了。 ——明明一家人笑得这么幸福…… 我们接著走上二楼。找到四隅月绘的房间。房里放满了玩偶以及可爱的装饰品,充满少女气息。 端看这房间的模样,房间主人似乎没带走任何东西。然而我应该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总觉得房间死气沉沉。 我在电视上看过,家人无法接受小孩意外死亡,便让房间保持在小孩生前的摆设。这房间很接近上述的感觉——明明维持原样,却又有若有似无的不同。 繁子同学毫无顾忌地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本厚重如字典的精装笔记本。 这应该是日记本。繁子同学开始快速翻阅日记。「不能随便翻吧。」我明知道劝她也没用,还是说了出口。 想当然耳,繁子同学根本不打算住手,我也放弃劝说。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看这里。」 繁子同学摊开日记本,拿给我看。 日期大约是一年前。页面写著『我想帮助日和』。 心跳微微加速。随便窥看他人隐私,让我起了罪恶感,但这句话强而有力地烙印在我的脑中,一回 神,双眼已经追著文字看下去。 当时似乎发生了这些事。 日影同学上体育课的时候,被球打中受伤,日影妈咪打算把学校跟打球的同学告上法院。日影同学因为这件事受到霸凌,四隅月绘想方设法说服日影妈咪,试图化解这个状况。连续两周,她都没有纪录自己的日常生活,而是描述整起事件的过程。四隅月绘最后成功解决霸凌事件,却反被日影妈咪盯上。 我的脑中浮现不太好的想像。 那是日影妈咪散布『四隅便当』谣言的样子。日影妈咪全身覆盖黑影,只有嘴巴挖了空,张得大大的。 她的目的是分开四隅月绘和日影同学——以便保护自己的孩子。 四隅家全家跑路,正好和日影同学成为茧居族的时期相符。日影同学说不定是知道真相,才会足不出户。 我们将日记归回原位,来到庭院。 绣球花开得十分漂亮。明明种花的人已经不在了,花朵却仍然朝气十足。 我垂眼看向地面,发现蚯蚓乾死在地上。 可能是连日下雨,害蚯蚓在地底吸不到氧气,只好爬出泥土。虽然爬出地面,却也回不去。 我想起了日影同学。 出得来,却回不去—— 我回过神来,繁子同学拿起乾巴巴的蚯蚓,直盯著瞧。 「它死了呢。」 11 回去的路上,繁子同学问我: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她看似毫不在意,其实已经察觉我的异状。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坦率地说道,并且告诉她昨天自己和日影爹地的对话。 「哦?」繁子同学听完,像职业棋士一样轻声回应,手轻靠下颚,思考了片刻。接著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我,开口说道: 「朝生同学知道薛丁格的猫吗?」 印象中,在说明量子力学的时候经常会用到这个词汇,但我不太清楚。 「就是把猫关进箱子里,灌入毒气的实验吧。据说猫在箱子里会同时存在活著跟死去的状态。」 自己说著说著,突然觉得很可怕。虽说这只是一种思想实验,但未免也太残忍了。 「这实验其实需要更详细的条件,但大致上这个描述是正确的。日和同学的状况和这实验相去不远呢。直到打开箱子为止,谁也不知道日和同学是如何。连日影同学的父亲也不知道。」 脑袋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又根本毫无灵感。繁子同学的见解和日影爹地的想法好像有所出入,也不太符合薛丁格想表达的意义。 「可能活著,也可能死了。换句话说,只要不打开箱子,里面的人就会一直维持『可能活著』的状态。朝生同学,你真心冀望这种结果?打开箱子有这么恐怖吗?」 繁子同学独特的嗓音,今天在我的体内回荡得特别厉害。 声音敲打每一颗细胞,震荡身躯,使其火热。 ————我究竟在怕什么? 我之所以会这么烦恼,不是因为顾虑日影同学,而是害怕自己受伤? 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被红线束缚住,变得动弹不得? 任何人都无法帮日影同学决定未来。 唯有日影同学可以决定自身的未来。 最重要的,应该是直率地告诉日影同学,这里有个人想救她出来—— 为善宜速!内心的我在脑海中铿锵有力地这么说。我不知道我们的举动是否能称为『善』,但确实需要『快』。 「繁子同学!我们明天就去日影同学家!」 繁子同学唏唏笑著,对我说道: 「好了,箱子里会跑出什么呢?『惊喜就在开箱后』。」 她这话可能是想推我一把,但意思听起来实在太诡异,直接打断我的气势,双脚差点直接软倒。 ——我真的可以这么做? 繁子同学不祥地笑著看我,忧虑遮住我的视野,眼前一片黑。 不对,眼前真的变黑了。乌云不知何时飘到上空。 现在或许不是梅雨季,搞不好只是乌云追著繁子同学跑。 12 自己一大早跑来这地方,到底要做什么? 我忽然冷静下来,客观地想像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在内心自问自答。 现在我和繁子同学躲在电线杆后方监视日影同学家。 我以为是要等放学后才去拜访日影同学家,结果是要等家里只剩日影同学时,才趁机去见她。刚才我们已经看到日影爹地去上班,现在正在等日影妈咪外出。 今天一大早,我一踏出家门,就听见繁子同学叫我的声音。她在门外等我出门。 不对,这描述并不正确。 我走进公寓电梯之后,她突然从身后叫了我。 「我们走吧。」她这么说。 这简直是鬼故事。 这种鬼话谁也不会信,可是我是说真的……我进电梯之前,电梯里一个人都没有……当我一回神,她就在后面了…… 托她的福,我吓得全身一跳,脖子的筋直接卡住了。 「是说,今天还要上课,怎么办?」 「请假了。」她答得既乾脆又冷淡。 那繁子同学为什么还穿著制服?我的内心忍不住升起无所谓的疑问。 ——不对,还有令我更在意的事。那里面是什么? 繁子同学手上的不是上课用的书包,而是一个更大的波士顿包。 不知道里面到底塞了什么,总之里头的东西已经超出容量,波士顿包不旦塞得鼓鼓的,形状整个扭曲,走路时还会听到各种材质互相摩擦,发出喀喀声。 「我说,那个包包里头装了什么?」我怯生生地问了一下。 「各种东西。」 「好可怕啊。」 「不用怕,里面大多是在大门堂买的东西。」 「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大门堂?」 那间店跟「安心、安全」相去甚远,店里塞满各种可疑物品,反而危险又令人忧心。 「是,我跟大门堂的伸夫店长买的。」 「伸夫?老板的名字是伸夫?」 「是呀,下次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请容我拒绝。」 我们聊著天,一边等了一个多小时,日影妈咪终于现身。她应该是要外出购物。从穿著推测,不像是要去很远的百货公司,购物地点应该是附近的超市。 好了,开始行动。可是繁子同学打算做什么?我只希望她比照天岩户传说,开个宴会,让房里的人看看这个世界有多美妙,这种程度就很足够了。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日影同学,我们来到家门前。 「现在要怎么办?」 刚才已经确认过,日影妈咪离开家之前已经锁门了。我不认为按按门铃,日影同学就会自己出来。 「朝生同学,你在说什么?眼前有扇门呀。」 繁子同学说完,不客气地打开庭院的门,走上阶梯,还准备打开玄关大门。 金属与金属一阵碰撞,传出声响,大门拒绝了繁子同学。日影妈咪已经上了锁,开得了门才奇怪。 然而,繁子同学一副好戏 才要开始的态度。她将波士顿包扔在地上,拉开拉炼,双手伸进包内。 繁子同学拿出一串我从未见过的超大钥匙串。钥匙圈大得彷佛能套住狮子的脖子,圈上挂著超过五百支钥匙。仔细一看,钥匙圈还标著这附近的街道名称跟号码。 ——她立刻就拿出这么吓人的东西。大门堂果然危险又让人不安。 繁子同学从钥匙串中挑出一支,插进钥匙孔,轻而易举地打开大门。我想已经没有任何门能挡住繁子同学了。 我已经吐槽不完眼前的诡异状况,更是各种良心不安,但一切都是为了见到日影同学。我默默跟在繁子同学后面。 一走进屋内,三楼随即传来细微声响。繁子同学看了我一眼。她应该是在暗示我不要弄出声音。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上阶梯。 繁子同学走路原本就不会发出脚步声。而我不管怎么放轻脚步,阶梯还是会发出吱呀声。建筑物本身并不旧。可能是阶梯装了类似莺声地板的设计,人一走动就会发出声音,只是我们之前来的时候没注意到。 三楼传来的声响戛然而止。 我和繁子同学也顿时停下脚步。 ——一阵破风声传来。 繁子同学宛如鸟儿飞过似的,迅速奔上阶梯。 对方惊觉房外有人。 反正已经不需要注意声响。我急忙追上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直捣黄龙,来到日影同学的房间,转动房门门把。但是房间早已上了锁。 我感觉得出门内有人屏息以待,观察外侧的状况。紧张感化作黑雾,从房门隙缝泄漏出来。 繁子同学再怎么厉害,应该也没有这间房间的钥匙。 ——我才这么一想,她又拿出刚才那串钥匙串,随手打开了门锁。大门堂为什么有办法拿到这栋房子的房间钥匙? 不过,我有些讶异。 我以为繁子同学可能会从精神面刺激对方,让对方自己打开门锁,她却选择最直接的做法,感觉似乎有些焦急。 不论如何,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 我这么心想,但门只开了一小条缝。 咚!门后传来沉重的声响。似乎有东西挡住了门。 那可能是衣柜或书柜。一个女孩子,又窝在家里好一阵子,竟然这么有力气。或许是人在危急时刻才会发挥的怪力。 从门缝看得见日影同学的房间。 物品四散,还散发野兽般的臭味。 门内突然大声播起音乐。是之前那首动画主题曲。 我也没余力跟她慢慢耗了。我放声大喊,试图压过音乐声。 「你出来吧!不能再继续躲在那种地方了!」 繁子同学也跟著劝说。她不像我嘶声力竭,只维持平时的音量。但是她彷佛使用从未有人发得出的音域,不同于其他声响,显得特别清晰。 「只能趁现在。」 对方正用力推衣柜一类的重物。开了缝的房门即将关上。 我用力推动房门,门却一动也不动。 喀锵! 楼下传来开门声。 ——糟了! 日影妈咪回来了。她未免太快回来了,是不是忘了东西? 繁子同学朝著门继续劝说。 「你只是为了不死去而活吗?人唯有活在当下,才称得上活著。你必须面对现实。」 她的声音与话语传进我心底的源泉。洞窟中静静沉睡的冰冷湖泊,彷佛开始火热沸腾。 日影同学听进了这番话,似乎开始动摇。房内传来凄厉的惨叫。 「呜啊啊啊啊!」 这喊叫有如怪物的咆哮,又类似孤独士兵的怒号,试图出声激励自己。 「日和!怎么了?」 二楼传来日影妈咪的呼喊。 「朝生同学,请帮我争取一点时间。」 繁子同学一边翻找带来的包包,一边说道。她还有别的打算? 「我知道了。」我这么回答后,走向楼梯。 楼下听得见脚步声,日影妈咪上楼来了。 「不好意思,我们擅自——」 上楼的声响十分粗暴,感觉得到日影妈咪异常愤怒且错乱。我还没看到对方的脸,就忍不住开始辩解。 我窥看楼梯,日影妈咪也正好走上楼。 ——日影妈咪上楼的同时,直接扑向我的胸膛。 我一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瞬间翻过身,闪开了她。我并没有预先准备闪避,而是下意识做了这个动作。 日影妈咪全身顺势撞向墙壁,当场软瘫在地。当她停下动作,我才惊觉她刚才想做什么。 日影妈咪双手握紧了菜刀。 我慌忙检查自己的身体。制服稍微被割开了。 我吓得面无血色。好危险,我闪得再慢一点,就会被她刺中了。我忽略自己擅闯民宅的事实,虚张声势大喊:「你在做什么啊!」 「我要保护日和。」日影妈咪说完,再次握紧菜刀,站起身。她双眼没有聚焦。整个人彷佛受扭曲的责任感操控,失去自我。 走廊很狭窄。假如她再冲过来一次,我不确定自己闪不闪得过第二次。 「繁子同学,还没好吗!?」 「还差一点。」 我双眼紧盯著日影妈咪,根本不知道繁子同学在玩什么把戏。 「朝生同学——」 繁子同学从身后对我说道: 「请别犹豫。请你认清楚,是谁扭曲了日和同学?又是谁造成现在这种状况?」 ——她是在叫我不要犹豫什么? 我再次与日影妈咪面对面。 她把菜刀握在腹部的位置。 刀尖对准了我,我不由得绷紧全身——吞了口唾沫。 走廊很窄,她若是直接刺过来,我无处可逃。 ……不对——不一定。 日影妈咪为了把菜刀紧握在腹部,身体向前倾,头会比菜刀先撞过来。 假如我先发制人—— 「——杀死对方吧。」 那宛如从体内发出的嗓音令我背脊一寒。 声音比以往回荡了更多次,显得特别低沉。我甚至分不清那是繁子同学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心声。 「——这世上就是有人该死。」 这是什么——是繁子同学的声音?还是幻听? 我想起繁子同学用手术刀抵住树的喉咙时,她犹如石块的冰冷双眸。 水流拨乱深邃海底的沙尘,海水逐渐染成茶色。我的头脑就如同那幅景象,渐渐陷入混乱。 日影妈咪不会放过我错乱的时机。 「给我闪开!」 她化身成冲锋的士兵,全力冲了过来。 脑中再次响起繁子同学的声音:「杀死对方吧。」 我——我要—— 碰! ——我接住了日影妈咪。 我们一起向后倒去。 「朝生同学!」 繁子同学的语气难得慌张了起来。声质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日影妈咪的脸就在我的眼前,慌乱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 第三章 男子,使之腐朽 1 这与其说是「规律」,用「机械化」来形容更贴切。 暑假已经开始,我的生活却毫无变化。 每天一早来学校浇花,去图书馆借本书,在生物实验室读完书,傍晚再去浇一次花,还书,回家。 新的早晨再次来临——我不断重复这个流程。 自己很可能天天都会维持这种生活,直到暑假结束。 「这简直是养老啊。」 我低喃著,又自己否定这个说法。 今天早上,我在公园看见老人家愉快地在打槌球。那些老人比我更有活力,现在的我还不如老人。 我可能不算是人,比较像植物。植物在帮植物浇水。呵呵呵,大家也笑一下嘛。我半自虐地对花说话。 唉,真希望有点变化…… 我希望过著更刺激的高中生活。像是欣赏烟火觉得兴奋、感动,而不是被炸弹吓到心脏怦怦跳。 经历日影日和的案件,班上同学更加疏远我了。 他们岂止不敢找我说话,我在他们心中根本是恐惧的象徵。 我听到有人在传谣言。说我和繁子同学在高尔夫球场的地底举办一个秘密聚会,只有杀人犯才可以参加,每周末还在聚会上报告彼此的丰功伟业。 我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但是同学一个个表情都认真无比。至少在同班同学的心目中,我和繁子同学就是会举行这种诡异聚会,一点都不需要怀疑或讶异。 我还听过,有人说我和繁子同学在这座空中庭园里,培养了会吃人的植物。 这倒是不算谣传。繁子同学种的食虫植物顺利成长,我之前甚至看到那植物在吃鸟。已经从食虫植物进化成食鸟植物。我看再继续养下去,会吃人都不奇怪。 唉。我叹了口气,自己的常识究竟跑哪去了? 「大家知道吗?」我又在跟花聊天了。 话又说回来,真热—— 这所学校不起风,热得不得了。搞不好学校哪天就会像火山口一样冒烟。 最近周遭发生的种种已经让我身心俱疲。只有眼前的花朵,和游泳社社员在游泳的模样能让我开心了。 从屋顶上看得到游泳池。我瞧了瞧,找看看虹子在哪里,但她今天似乎没来。 昨天她好像也没来……是得了夏季感冒? 好了,花也浇完了,该回生物实验室了。 2 我一打开教室门,便见到繁子同学静静坐在里头。她整个人像是跟房间同化了,不仔细找看看,根本不会发现她在教室。 不知为何,繁子同学在暑假开始后仍然天天和我一起上学、放学。但她也没有特别要做的事。 从早上开始,繁子同学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大概连一公厘都没动过。 「我想思考一些事。」她一早来到学校,就坐在椅子上,挺直背脊面向前方,双手放在桌子上,双眼神采彷佛被吸进眸中,她就睁著眼僵住了。 好像一具发条停住的机关人偶。 天气这么热,她居然不流一滴汗水(顺带一提,繁子同学在这种酷暑天也穿著冬季制服)。 但我已经不会为这种小事吃惊了。这只是繁子同学为数众多的习惯之一。 我称之为《沉思过头》。 她甚至没发现我走进教室。 我坐在繁子同学的正前方,仔细观察发丝间隐隐若现的脸蛋——每次看都觉得,她长得很美。 她的脸没有一丝皱纹或黑痣,光滑无瑕。没有化妆,整张脸显得非常朴素。但仔细观察,又会莫名怀疑她的长相是否真的如此,让人更想直盯著她看。愈看著她,双眼便会渐渐失焦,周遭景物开始扭曲,奇妙的异样感缓缓包围自己。这张脸简直超越人类的常理。 我将双手放在桌上,和繁子同学的手呈现相对位置。我左手小指的红线往前延伸,另一端系在繁子同学的左手小指上。假设这是一般而言的命运红线,我又是天真浪漫的少女,或许会为这画面感到无比幸福。 ——但这玩意儿可没这么美好。 我们其实在未来的某一天,很可能互相残杀。 一想到这件事,胸口不由得感到一阵沉重。 我们成功拯救天城苗和四隅月绘。树和日影日和却死了。我没能切断他们的红线。 真的有办法斩断这条诅咒之线吗? 噗通。 脑袋出现声响。 水滴滴落水面,波纹扩散开来。 又来了,又是这个感觉。我究竟注意到什么了? 我将思绪潜入大脑深处……再更深一点……止住呼吸,静下心,静静地前往最深邃的那一处—— ————『切断丝线』? 没错,问题就在『切断丝线』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描述一点也不吻合现状。自己至今一直都使用这句描述,突然却觉得很不对劲。 我再次深深吐气,潜入脑海中。 诅咒……红线……受诅咒的红线…… 「原来如此。」 是因为我认定红线有诅咒他人的力量。 假设线本身带有诅咒,促使被线绑住的两个人互相残杀,『斩断丝线』才符合常理。 然而,两人之间存在『互相残杀的命运』,『互相残杀的命运』又化作有形的红线表现出来,那么该斩断的应该是『命运』才对。 两种描述看似相同——例如『鸡生蛋,蛋生鸡』的争论——我却觉得厘清这一点很重要。 是什么促使两人互相残杀?是命运?还是线? 我认为厘清这点,自己就能得出某个答案。 「你在想什么?」 我听见声音,回过神来。 繁子同学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现实世界。反而是我沉思过头了。 「不,没什么。」繁子同学的双眼彷佛能看透一切,我有点慌了手脚。 「繁子同学才是,你在想什么?」 繁子同学稍微扯了扯双唇。 「我在想主题研究的题目。」 是暑假作业。 「我记得你不是在做那个?」 「你说蛊毒吗?」 没错,她之前说要在小壶里塞各种毒虫,让它们彼此残杀,做出最棒的蛊毒。几天前她才愉悦地说自己正「孤独地制作蛊毒」。我则是大为震惊,现实世界上居然有人真的动手做起蛊毒。 「你不做了?」 「是呀,我找到更好的研究题材了。」繁子同学的双眼闪烁妖异光芒。 「就是『腐蚀男』。」 「『腐蚀男』,你是说『腐蚀男惨案』?」 「是。」 那是最近家喻户晓的连续离奇杀人案。 这名连续杀人犯专挑女性下手,绑架、囚禁并且杀害,性格相当顽劣。最可怕的是他的作案手法——他囚禁受害者时,会使用绑电线用的束带,用力绑紧受害者手脚的关节部分。束带尾端呈现锯齿状,一扣住就没办法往回拉开,绑得太紧,自然会阻断血流。 血流一旦中断,绑住的位置——就会渐渐腐烂。 坏死组织的毒素会流遍全身,最后死亡。 现在已经出现三名受害 者,所有人被发现的时候,手脚末梢到关节部分都已经发黑。 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抓到,新闻媒体将这名杀人犯命名为『腐蚀男(ghoul man)』。 「那事件光听就毛骨悚然,你要调查那个?」 「是,而且不只是调查,我想抓到凶手。」 她说得像是要去抓蜻蜓或独角仙,哪有这么简单。 感觉再继续聊下去,自己可能又会被卷进去。我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3 「简直像血海一样。」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仰望染得鲜红的天空,喃喃自语著。 都怪繁子同学刚才讲了有一个小孩子因为祖父不给压岁钱,失手杀死祖父的故事,害我有了不好的联想。 「听说他是用捶背棒敲死了祖父。他也敲得太用力,有这么关心爷爷吗?」 她说著,笑了起来。 「繁子同学老是说些不吉利的故事。」 我说完才发现,自己也莫名扬起笑容。 此时,手机突然响起来。 笑容顿时消失。 又来了。我一边心想,一边看向手机萤幕,低声碎念:「果然。」 是天城苗打来的。 我把手机收回口袋,等电话自动转到语音信箱。 早知道就不要告诉她手机号码了。我不知道说这句话说了多少次,现在又后悔地说了一次。 天城苗帮我拿毕业纪念册过来的那一天,她对我这么说: 「你对水木姊的过去没兴趣吗?」 我回答没有,天城苗又追问:「为什么?」 「她以前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啊!」 她指著纪念册里的繁子同学说道。国中生的繁子同学,面带柔和的微笑。 我当然明白。但是繁子同学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去。一直追究别人的过去,根本没好处。我自己亲身体会过。 天城苗不顾我的反对,宣告要去调查繁子同学的过往。 「这次轮到我帮她了。」她这么说。 到了隔天,天城苗马上开始行动。 她先是在自己的国中里到处询问老师。她还特地针对那名关心繁子同学的女老师,仔细地追问了一番。然而老师都以这是隐私为由,拒绝透漏繁子同学的过去。 接著,她又跑去图书馆,开始查起两年前的新闻报导。 两年前,繁子同学正好从那所国中转学。 不过,天城苗读的是升学学校,又是国中三年级,大考正在等著她。 备考之类的杂事缠身,让她没时间调查。 我暗自希望她能直接放弃,或是查到腻就好。 没想到一到了暑假,天城苗有了空闲,这才开始卯足全力。最近她天天都到图书馆报到,仔细查遍两年前的报导。 刚才那通电话,应该是打来约我一起去找新闻。她每天都会拨电话找我。 手机在口袋里拚命震动,烦得我开始碎碎念。别再打了! 「请问你是不是楠见同学?」 忽然有人从身后抓住我的肩膀。我吓得回过头,一个陌生男人笑著站在后面。 「你是谁?」 「我是一名自由记者。」 男人露出和气的笑容,注视著我。 对方年纪大约二十多岁。以一名自由记者来说,他看起来非常年轻。长相柔和,双手纤细柔弱,像女孩子一样,身高又高。他不像自由记者,比较像模特儿。 但我对对方的外貌无法起任何好感。只因为他先自称自由记者。 说到自由记者,大多会想像一个满脸胡渣,眼神死气沉沉的中年男子。但眼前此人比自由记者的刻板印象更加可疑。我不自觉地幻想,他可能会利用自己的外貌哄骗家庭主妇,套出情报。 再说,我原本就讨厌自由记者。 父亲受冤狱那时,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当时我就学到了,自由记者之所以套上「自由」两个字,等于是宣告他们不属于任何公司,可以自由乱写一些有的没的。 「干嘛?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该不会隔了这么久,又想拿父亲的冤案炒冷饭? 「哎呀,不用这么提防我。」 自由记者露出白皙牙齿,爽朗地笑了笑。 「我不是在调查你,而是在调查你的朋友,水木繁子。」 不祥的预感逐渐变大。我拚命保持淡漠,不露出任何情绪。 「我一直在调查水木繁子。你知道吗?两年前发生了一起案件——」 「我不想听!」 我忍不住大喊。 「我根本不想听那种无聊的八卦。」 我脸上显然是满满的厌恶,自由记者却依旧保持爽朗的笑容,对我说道: 「哎呀,你就听听看嘛。你的学校不是连续发生好几起案件吗?帆代树还有日影日和那件案子,都和水木繁子有关系,不是吗?」 「蠢死了……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我先给你我的名片。」 自由记者说完,手伸进外套内袋。 「不需要。」 我转过身,无视对方,迈开步伐。 「楠见朝生,我会再来见你的。」 他最后特意喊了我的全名,试图动摇我。不过,我根本不理会他。 4 我只想分散注意力。 原本就已经热到没精神,焦躁更是快逼得我头脑爆炸。 好不容易放暑假了。 只要能转换心情,看什么都好。我随手拿起暑假前向繁子同学借来的录影带。 以前跟她借来的动画片(一直重复变形桥段的神奇机器人动画)实在很莫名其妙,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拿来看。刚好现在没有其他可以看的东西,我无可奈何之下才拿出来。 不过,现在居然还看得到录影带。 我把老旧的录放机接上客厅的电视,播放带子。 这似乎是以前的综艺节目。我小时候看过这节目。 节目主题是让艺人前往国外秘境,接受当地的文化冲击,接触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取回曾经迷失的珍贵事物。 「没错,这节目就是这样。」我一边看,记忆渐渐复苏。 这一集的来宾是一个星二代,父母都是艺人。她是一个以大小姐角色做卖点的年轻女演员,也参与综艺节目,口头禅是「好难接受」——最近好像没看到这个艺人了。 星二代去了非洲的秘境,寄住在一个以狩猎维生的部落。部落居民的穿著几乎接近裸体。 不过这集节目的剧情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星二代从日本带了发电机和家电到当地,让居民接触了最先进的科技。 居民学会使用网路,用最先进的家电做菜,在露营车上淋浴,甚至最后还享受按摩椅的功能。于是节目尾声,星二代与部落的离别时刻到了。 星二代的心境没有特别变化,反倒是部落居民失去家电之后,反应激烈无比。他们恳求星二代把家电留下来,酋长甚至要用部落里最肥美的牛来交换,星二代却果断拒绝 ,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回到日本。 星二代最后的台词令我印象深刻。 「那些人也体会到了呢。接触多余的知识,就是这么痛苦。? ——繁子同学干嘛让我看余韵这么负面的影片,心情反而更低落了。 「这什么,录影带?你在看什么老旧的影片吗?」 姊姊冬羽站在我背后。我没发现她回家了。 「你回来啦。」 没什么好看的。我这么说完,取出了录影带。 「哎呀,哎呀呀……该不会是青春期会看的那个吧。」 「才不是。」 姊姊好像彻底误会了,但我又懒得解释这是什么影片(更何况我也没信心能好好解释),只能迅速让姊姊远离录影带。 「又没差,我完全不在意喔。不如我带一些警方扣押的好东西给你吧。那些玩意儿可厉害了,什么把戏都有。」 不愧是刑警,深知如何拷问犯人,把人逼入绝境。 我保持缄默,关掉录放机,转回电视功能,切换频道。 现在是傍晚,每个电视台都在播新闻。所有节目彷佛事前说好似的,全都在播报繁子同学的暑假作业题材,也就是『腐蚀男』惨案。 我随便停在一个频道。 今天案情好像也没有进展,一名专供犯罪心理学的大学副教授,浑身散发可疑气息,正在针对事件随意发表推测。 一个来自于无名大学的无名人士分析案情,观众哪会认同他。 「……这、这是什么——」 但眼前的景象太难以置信,我不由得瞪大双眼,不小心说出心中的震惊。 ——电视机也拍得出来? 不对,这可能性很高,只是正好我自己至今没看过。 那名副教授的左手小指系著红线。 这还不是最吃惊的事。 「一、二、三、四……」 ——六条,竟然有六条红线。 很难想像会有六个人同时杀死这名副教授。恐怕是这名副教授会杀死六个人。 ——难不成,这个男人就是『腐蚀男』? 他从刚才就摆出瞭解内情的态度。 像是每三天就会发现一具尸体,但是囚禁之后等人腐烂而死,比想像中还要花时间,凶手很可能已经绑架了好几个人。还说到最近大约有五名年轻女子失踪。 这名副教授的红线另一端,可能就关著他即将杀死的女人。 字幕再次显示。他的名字是长泷六郎。 这名字光听就很像会在大学做研究的人。能感受到父母强烈的期待,希望孩子成龙成凤。 年纪大约五十多岁。头发夹杂几根白丝,长著八字胡,看起来很有威严。他可能比我推测的年纪年轻一点。他被眼镜遮掩住的双眼,宛如眼神尖锐的爬虫类。 我下意识停下手,想记下名字。 但记下又能做什么?我打算插手这个案子? 「姊姊,你没有负责『腐蚀男』的案子吗?」 「我如果负责查这案子,现在就没空回家了。那是别组负责的。不过案子很大条,没有参与的组别也在虎视眈眈,想分一杯羹抢点功劳。」 「姊姊呢?」 「我没兴趣。感觉不太值得花心力追。这凶手那么爱引人瞩目,迟早会抓到他。」 感觉他的确喜欢博取他人目光。我再次看向电视机。他提出的罪犯侧写很笼统,几乎能套用在大部人身上。 ——怎么办,该不该告诉姊姊? 「不过,不是没办法马上抓到凶手吗?」 「大概没办法,还要再死几个人。」 她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你提『腐蚀男』要做什么?」 「没有,没什么。」 我立刻否认。 「朝生最近有点奇怪。」 我内心一惊,但还是随口敷衍,不让姊姊察觉。 「姊姊自己还不是一样。」 我是认真这么想。她最近跟我说话的时候,感觉都有点浮躁,应该是有事瞒著我。 「喔,我一直都很奇怪呀。」 姊姊也敷衍带过。 「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你已经连续两次卷进命案了。假如觉得现在这所学校待得很难过,马上跟姊姊说……反正我们经常搬家,习惯了。」 一听到搬家两个字,我心脏又是猛地一跳。 「这、这些事和爸爸妈妈无关,不需要搬家啦。」 「嗯,我想也是。只是我怕有人会趁机说三道四。现在还有人坚持把爸爸当成凶手。」 脑中浮现刚才那名自由记者的脸。 那男的知道我的名字,自然也知道父亲的案子。 嘴里一阵口乾舌燥。 「所以呀。」姊姊异于往常,露出柔弱的神情。 「别去多管闲事,好吗?」 这句话彷佛警钟,在我脑海里响了一次又一次。 此时,门铃突然响起。 「是谁来了?」姊姊说著,疑惑地歪了歪头,问我:「该不会是水木繁子?」 我只能尽我所能地装傻说:「不知道。」 ——那个自由记者跑来家里了? 我暗自啧了一声,说:「我去开门。」接著急忙走向大门。 我心急过头,于是一边开门一边骂道: 「请你适可而止。」 门外的人——却是天城苗。 「楠见哥,你干嘛这么有礼貌?」 她瞪著我,说道。 「啊、没事……怎、怎么了?原来你知道我家地址。」 「我知道呀。因为我之前曾经从学校跟踪你回家。」 「嗄?」 「谁叫你最近一直无视我的电话。我就事先调查过你家地址,想说等我查到线索,就直接上门找你。」 「……也就是说,你查到了?」 「对。」 天城苗说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信封里面装著两年前和水木姊有关的报导影本。」 「等等,你给我这种东西干什么?我之前也说过——」 「那你就扔掉。我的责任也到此为止。」 「就算你这么说,我……」 「……你好烦喔。」 「咦?」 「我说你烦死了啦。我只是个国三生,才不会鼓励你,或是说一些名言佳句。反正大概只有楠见哥救得了水木姊,接下来就是楠见哥的责任了。剩下就看你下不下得了决心。」 「……救她?」 「你之后再读一下那份报导。我还要准备大考,该回家了。」 「真是的。」天城苗抱怨完,就回去了。 最后还拋下这句台词:「要是我变笨,就会去饰梨啰。」 5 隔天,我走进生物实验室,繁子同学已经在调查腐蚀男惨案了。 生物实验室塞满网路上找到的腐蚀男报导,到处都是列印纸,几乎没地方走路。 我最后还是没有打开天城苗给的信。 天城苗说, 剩下的就看我下不下得了决心。 我当然下不了决心。不敢看,也不敢扔,只好一直塞在裤子口袋里。 我好怕。 万一我知道某些真相,我和繁子同学的关系可能会瓦解。 明知道这么想很胆小,我还是认为擅自挖掘别人的过去,称不上正确的事。 我叹了口气,随手从地上捡起几张纸。 消息都是从网路来的,我还以为只是一些空穴来风的谣言,但其中居然出现受害者的遗体照片。肘关节以下到手指都发黑了。 我不由得移开双眼。活生生让身体部位腐烂,太恐怖了。根本是诅咒。 我一一读过其他列印纸。 每翻一张,心中的焦躁就多上一点。手更是隐隐颤抖。 繁子同学果真可怕。 她已经找到了。 上节目解说案件的那名大学副教授,长泷。其中有一、两张是他的情报。 绑著六条红线的长泷六郎。 我假装若无其事,随口试探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该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繁子同学答得理所当然。 「难不成就是这个长泷六郎?」 繁子同学面向我,拨起浏海,裸露的脸蛋面带吃惊。「你分得出来?」简直像是著名餐厅老板被饕客猜中秘方,震惊万分。 「没有,我只是看电视的时候,直觉地这么认为而已。」 「你猜对了,他就是凶手。」 她这次又化身成猜谜节目的主持人。 「你找到证据了?」 「还没,我也是看电视的时候开始怀疑他,正在调查他的背景资料。不过没这个必要了。既然朝生同学也有同感,那就不会错了。我已经从怀疑变成肯定。」 「我只是随便猜的。」 「你不需要谦虚。朝生同学总是能精准嗅出那些气息——死亡的气息。」 她的双眸注视著我,彷佛看穿了一切。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插手。」心声化作警铃,不断责备我。 「我已经查到长泷先生的住处,打算今晚就前去拜访,你要不要一起去?」 这句话宛如恶魔的诱惑。不过—— 「我就不用了。」 繁子同学看来以为我会答应,表情有些讶异。 「为什么?」 该不该告诉繁子同学,有自由记者找上我?不,告诉她事实可能会引来更多麻烦,暗示她就够了。我撒了个小谎。 「姊姊告诉我,有媒体在调查树和日影同学的案子。他们觉得饰梨高中不对劲。我们这时候擅自行动引发关注,可能会不太好。」 「我无所谓。」 「咦……可是,繁子同学也有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指什么?」 「呃、不,这个……」 我下意识从裤子外侧轻抚口袋中的信。 没办法直视繁子同学。 「总之,我不去。」 听我这么说,繁子同学有点落寞地说:「好吧。」 6 我等不到傍晚就离开学校。 下午有阵雨,没有必要浇花。更重要的是,我太想早点远离繁子同学。 「我先走了。」我冷淡地丢下这句话,独自走出教室。 如果这时候能见到虹子就好了,可惜她今天也请假,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她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冒出来,像调音师一样修理好不知所措的我。我现在才察觉虹子的重要性。 ——不行,心情好乱。 我绕道去了车站前的超市买晚餐。希望能恢复原本的日常生活。 在挑食材的时候,某处传来主妇的交谈声,似乎是在聊『腐蚀男』。她们与其相信新闻报导,更喜欢传在八卦节目看来的小道消息。 又是『腐蚀男』,我听到都烦了。 那群主妇表面上同情受害者,实际上根本没把死者当回事。彷佛在聊另一个世界发生的幻想故事。 不,其实这么做就够了——我以前也曾经如此。为什么我要把那些案子当成自己身边发生的事,烦恼不已?这次的事和树、日影日和的案子不一样。 没错,那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是别人的故事。跟我无关。 姊姊也说过,我不需要多管闲事。 我在脑袋里不断默念。跟我无关,跟我无关,跟我无关…… 然而我愈是默念,愈容易听见『腐蚀男』的话题。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犹如被丝线缠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我不禁闭起眼,低下头,遮住耳朵。 还是不断听见声音。 不知不觉间,主妇的话题换成了我。 「那孩子真的无关吗?」 「他看得到红线,一定有关联啦。」 「那为什么……」 「他怕了吧。」 「哎呀,反正不管那孩子做什么,结果都一样。」 「因为——」 『你救不了任何人。』 我赫然抬起头。 最后的声音。变声器改变过的声音。 是幻听? 「不好意思。」 我回过头,主妇看著我。 「你掉了东西。」她说著,递了某样物品给我。「这是什么?好恶心。」 我一看,急忙观察四周。 没看到类似的人。 我把购物篮扔在地上,赶紧跑出超市。「等等!」主妇在后面呼喊,但我顾不上她。 主妇手上——是一个装了血的针筒。 最后那声音不是幻听。 〈陌生人〉刚才就在旁边。 我离开超市,来到车站前的圆环,环视周遭。 现在行人不多,我却看不出哪个人才是〈陌生人〉。 说到底,我根本不知道〈陌生人〉的长相。 我大叹一口气,垂下头,放弃追人。 某处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站在大型家电量贩店的门口。店面摆设大量的电视机,每台电视都在播相同的节目。是午后的八卦节目。 右上角的字幕写著『腐蚀男惨案出现新死者』。长泷食髓知味,又在描述凶手的形象。长泷的左手少了一条线,红线剩下五条。 ——长泷杀死了某个人。 我听见长泷的声音。 『犯人心思缜密,而且很有耐心。或许在很久之前,他就不断在构思犯案手法。可能还先锁定要绑架的受害者。例如故意穿著夸张的服装,让对方记住自己,事后再主动接近。这样就能减少对方的戒心。』 凶手明明就是你自己。我很想对著电视机怒骂,却还是压下冲动,打算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等一下。彷佛有个钩子勾住我的心脏。 「……夸张的服装?」 我不自觉说出口。 脑海忽然浮现转学第一天,我和虹子的对话。我们当时在聊反穿mai1的人。 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感觉像是拚好的拼图渐渐四分五裂,又像积木层层堆叠起来。 虹子以前曾经说过。 那个人应该只是特别热爱萤光色。 故意穿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服装,出现一次又一次,化解对方的戒心。 我耳边重新响起〈陌生人〉的话语。 「一个人没有系著线,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和别人相系。」 ——为什么虹子一直请假? 脑中浮现繁子同学从网路上找来的死者照片。发黑腐烂的手脚…… 「怎么会,不可能……」 我一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迈步狂奔。 7 我一时坐立不安,焦急地跑出去,却不知该跑去哪,又停下脚步。 「我在干什么,振作点!」 大脑陷入恐慌。虹子搞不好—— 我拨了通电话,对象是姊姊冬羽。 我来不及等另一头的姊姊回应,便急著开口: 「你说之前调查过我所有的同班同学,对不对?你知道那花虹子的地址吗?」 『知道是知道,怎么——』 「快告诉我地址!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你等等,我查到就传简讯给你。』姊姊不知道是被我吓住了,还是愿意相信我的为人,她丢下这句话就挂断了。 不到三分钟,简讯就传来了——很好,这距离用跑的就可以跑到。 我再次全速狂奔。 我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心脏拚命碰撞胸口,但我还是继续跑下去。 假如虹子有个万一…… 我甩了甩头。怎么能发生这种没天理的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虹子? 长泷在电视机显示的红线,若是真的有一条系在虹子手上—— 我能不能帮得了她——不,我一定要救她! 我抵达虹子家时,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在吸气还是呼气。 还没喘过气,我就直接按下虹子家的门铃。 没多久,柔和的女声回应了我。她应该是虹子的母亲。 「不好意思,虹子她……虹子她!」 我上气不接下气,勉强对对讲机挤出声音。 虹子的笑脸有如走马灯,一张张掠过我的大脑。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个?这简直像是…… 「怎么啦?」 ——咦? 虹子戴著口罩,穿著睡衣,出现在我眼前。 她看我一副著急的样子,一脸不解。 我感觉自己一头热血逐渐冷却。 「呃、不,那个,你一直没来学校,我有点担心。」 奇怪?怎么回事? 「哎呦,你担心过头了。」虹子笑道。 「你急得像是再也见不到我一样呢。好像在机场送机的人。」 ——我的确是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是虹子,对吧?」 「当然是。我感冒了也不会变个人,还是虹子喔。」 虹子顽皮地微笑。我见状,这才放下心,当场瘫坐在地上。接著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懂了。」 「你懂了什么呢?」 「我摀住耳朵还是会听见。一旦得知一件事,人就没办法逃避。所以……我不该摀住耳朵,而是要睁大眼看清楚。仔细观察眼前的事物,找出真相……」 虹子仍然一脸莫名其妙。 「抱歉,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没关系。」她温柔地笑了笑:「所以你是说自己迷路了,在这座水泥丛林里迷失方向了。」 我不禁扬起笑容。 「是啊,不过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那真是太好了。」虹子露出彻底放心的神情,接著像是要推我一把似的,补上这句话。 「加油喔,多管闲事超人!」 8 眼前有一道高墙。这道墙高到让人不知该如何跨越。比我以往见过的墙壁还高。 前面这段不是比喻。 我现在站在繁子同学的家门前。就是那扇高大无比,不明白要怎么打开的大门前。 从初次邂逅的那一天算起,我这是第二次来这里了。 到处都找不到门铃。当时我和繁子同学一起过来时,根本没发现这件事。该怎么通知里面的人有人来访? 我花了十分钟找遍每个角落,都找不到门铃。又花了十分钟思考解决方法,最后只能朝大门大喊「繁子同学,我要进去了!」然后穿过小门,走进墙内。 门后彷佛是童话的开场场景。有如以『打开了门』为开头的故事。 门后没有房屋,而是一片森林。树林太过辽阔,又不整齐,怎么都不符合「庭院」这个词。树木到处生长,而且高耸无比,彷佛这颗星球诞生之时就已经存在似的。 我该怎么走到繁子同学家? 更何况,这里头真的有房子? 我使尽全力大喊繁子同学的名字——但是毫无回应。 没办法了。 我走进森林。 我沿著勉强算是道路的小径走。这条路似乎连野兽都难以通行。 我只是拜访同学家,根本没料到自己会在别人家迷路。 假设一旁冒出恐龙或怪物,我都不会吃惊。现在我的手上如果有面包,真的很想撕成碎块做记号。 我拨开草木向前走,终于看见一块疑似广场的地方。隐约看得见房屋的轮廓。 「太好了!」我快步穿过森林。 但是这栋房子的模样,未免太过凄凉。 房子已经烧个精光。 而且这栋房子大小不普通。至少能轻松住进二、三十人,应该称做豪宅。不对,这占地之辽阔,甚至和古时候的诸侯宅第有得比——却全都烧毁了。 处处残留被煤灰沾黑的支柱或门槛,勉强维持房子的轮廓。看起来像是用来象徵恶意的庞大艺术品。 我看著这景象,宛如自己的内心都要跟著葬身火海。 这里究竟遭逢什么灾难…… 繁子同学的家人在哪里? 我忽然想起,天城苗给我的信还放在口袋里。 两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再次呼唤繁子同学,如同迷路的孩子……喊了一次、又一次。 紧接著,某处传来繁子同学的声音。 「朝生同学?」 声音在体内直接响起,完全听不出声音的方向。 「繁子同学,你在哪里?对不起,我擅自跑进来了。我有话非告诉你不可。」 「在这里,请往这里走。」 她的声音比平时含糊了一点,像是从洞窟里传出来的。 ——在地底下? 我试著翻开几块碎砖瓦。随后就在烧毁的房屋地板上发现一扇门。 我慢慢靠近,打开了门。这铁门很重。 门下面有楼梯,一路延续到地底,深得看不见尽头。 但是最下面的地下室似乎有通电。 隐隐泄漏一丝光亮。 我吞了吞口水,做好心理准备,畏畏缩缩地走下楼梯。 楼梯尽头有一间宽广的地下室,景象和地面差不多诡异。墙面全都是裸露的水泥墙,通道像是角色扮演游戏的地底迷宫,十分复杂。还看得见几扇门,其中还包含监狱特有的栅栏门——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繁子同学!」我又喊了一次。 「在这里。」 她一直说「在这里」,但是她的声音让人抓不准距离,根本靠不住。我在迷宫中盲目地走著,搞不好会在这迷宫徘徊到死。 当我这么心想时,终于找到一扇稍微打开的门。里面露出些许灯光。 「繁子同学,你在这里吗?」 我不太肯定地打开门。 只见繁子同学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她全身裸露,头发湿淋淋地站在门后。乌黑的长发遮住一部分白皙肌肤,令人联想到隐身于云朵后的明月。 那肌肤的洁白有如死尸,带有一股失去一切的飘渺感。 我闻到些许香味。我不知道那是繁子同学的体香,还是她使用的肥皂香。我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硬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香得吓人』的气味。 我不知道自己看著她多久——不小心看出神了。 我很可能只看了一瞬间,也可能凝视了她好一阵子。她美得令人失去时间感。 ——呃,干嘛看得这么入迷!我慌忙地关上门。 「抱歉。」 门后传来声音。 「没关系,请开门。」 我再次开门。但是繁子同学和刚才一模一样,仍然保持全裸。 我又急忙关上门。黑发遮住了重要部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拜托你穿衣服。」 「好。」繁子同学的语气很悠哉。过了五分钟之后,她回答:「可以了。」 我比刚才更谨慎地打开门。 她终于穿上衣服了。 繁子同学穿著一件白色和式衬衣。衬衣里恐怕什么也没穿。还看得见乳沟,我一时不知道该把目光摆哪里。 我移开视线,观察整间房间。 繁子同学的房间就像一间研究室。 房里堆著大量书本,不锈钢桌上放了烧杯和显微镜等研究用具。墙上贴著各式各样的剪报和照片,里头还有拍到凄惨死尸的照片。 「你有什么事?」 (插图018) 我拉回发愣的意识,面向繁子同学。 「……那个,今天也带我一起去长泷的家吧。」 「你不是兴趣缺缺?」 「……嗯,可是——」 「原来如此,朝生同学也喜欢啊。」 她一副明白一切的态度,邪邪一笑。 「咦?」 「你想看看人腐烂的模样,是不是?」 她说,唏唏唏地尖笑著。 我见状,也不禁笑了出来。 繁子同学无时无刻都做自己。 「……我明白了。我们一起去吧。」 事不宜迟。繁子同学说著说著又开始脱衣服。 「等、等一下!」我急忙离开房间,打算关门。 房门隙缝中,有一样物品瞬间掠过眼帘。 墙上贴著一张照片—— 照片映出某人的背部,那背上——和我一样,有著死神镰刀模样的红斑。 9 我们来到长泷居住的公寓。繁子同学不知为何换上制服,手上还拎著书包。 我想马上闯进去质问对方是不是「腐蚀男」,但这个选择称不上聪明。 我不认为长泷会将五个女人关在公寓里。他肯定有其他藏身处。 我们准备等长泷外出,在后头跟踪他。 长泷应该是开车。所以我们溜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躲了起来。 计画内容是长泷一出现,我们就叫计程车跟著。 被甩开也无所谓——追著线走就够了。 「果然,说到跟踪就少不了这个呢。」繁子同学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吃红豆面包和红豆汤。 繁子同学,一般跟踪的人应该是喝牛奶,不是喝红豆汤。 光是想像红豆跟红豆的组合,嘴里就一阵甜腻。繁子同学却仍然一口红豆面包一口红豆汤,吃得不亦乐乎。 我的目光落在繁子同学手中的书包。里面是不是又装了恐怖的七种道具? 「你今天包包里放了什么?」 「这次没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也没有那间大门堂买的商品?」 「今天没有带。最近大门堂一直没开店,似乎是外出采购了。」 「你是说大门堂的伸夫先生去采购,不在店里?」 「是,大门堂的伸夫先生。伸夫先生的脸总是亮晶晶的。」 「亮晶晶?」 和我想像的伸夫先生完全不一样。 「是。伸夫先生以前曾经出意外,整张脸都刺满了玻璃碎片,所以脸总是亮晶晶的。」 「哦。」 没什么,纯粹比我的想像夸张而已。 「朝生同学,乾脆下次一起去逛逛大门堂吧。」 「我就免了。」 聊著聊著,电梯忽然开启,长泷从电梯中现身。 我们躲在汽车阴影处,等待长泷启动汽车。 我们靠著繁子同学获得的资讯,找出长泷的车。现在我们两个就躲在长泷的汽车旁边。 但是长泷迟迟没有来到汽车旁边——怎么回事?他走得再怎么慢,也隔太久了。 「没想到真的出现了。」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后方。 长泷面带无畏的笑,俯视著我们。 我和繁子同学急忙站起身,和长泷面对面。 长泷的身高看起来比电视机里的他还要高,身材也比较消瘦。 他穿著西装,浑身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看起来不像做正经工作的人。 我的目光飘向长泷的左手。手上伸出多达五条的红线,在小指根部集成一束。看似只有一条线,一出小指就像八岐大蛇的头一样,分成五条独立的丝线。 我绷紧全身。连续离奇杀人犯就站在眼前。 「我接到匿名消息,说你们找到这里来。」 「匿名?」 某个人物闪过大脑——是〈陌生人〉。 我自己就是看电视才知道凶手。〈陌生人〉很可能看了同一个节目,得知凶手身分。但是为什么他知道我们会来——该不会,他一直都在监视我? 「你就是楠见朝生?」 我没有回答,但是动摇的神情已经露了馅。长泷看见我的表情,似乎得到答案,继续说下去: 「匿名的人拜托我转告你,『不好意思,请你绝望吧』。」 他愉悦地扬起嘴角。 不会错,就是〈陌生人〉通风报信——他就是以为难我为乐。 「然后,您打算怎么做?」 繁子同学无视我跟长泷的对话,彷佛一切跟她无关,主动开口说道。她全身的气息改 变了。 她进入备战状态。 「怎么做?我已经做完了该做的。」长泷夸张地摊开双手。 「我已经打电话向警察自首。看到你们,我也放弃了。警察马上就会过来。」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是打算欺骗我们,博取信任? 「我可不打算博取你们的信任,也没有说谎。」 他能读我的心?感觉对方渐渐掌握主导权,令我非常不快。 「我好歹也是犯罪心理学者,深知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自己迟早会被逮捕,所以我选择现在就范。只不过——」 呵呵呵。他笑著继续说: 「我绑架的那五个人已经没救了。等到她们被人发现时,早就腐烂了。」 他似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整座地下停车场。 「是吗?」 繁子同学没有失望,也不像是接受结果,嗓音莫名嘶哑。没想到下一秒,她迅速拿了某个东西抵住长泷的脖子。 啪叽。那东西发出诡异的声响。 长泷至今畅所欲言的模样彷佛骗人似的,瘫倒在地上。 他已经失去意识。 繁子同学手上握著——电击枪。 「繁、繁子同学,你在做什么!」 繁子同学飞快翻找长泷的口袋,接著拔下汽车钥匙,一把拋向我。 「朝生同学,我们快点离开这里。警察马上就要到了。」 「警察?咦?你在说什么?」 繁子同学抓住长泷的双脚。 难道她想绑架长泷?不、先不提这个—— 「你丢车钥匙给我,意思是——」 「当然是要朝生同学开车。」 「不要说蠢话!你知道我才十六岁吧!楠见朝生,今年十六岁喔!」 「没问题,你办得到,一定办得到。朝生同学,时间宝贵,我们快走吧。难道你不想救那些被绑架的人?」 「我当然想救,但是交给警察也可以救她们啊?」 「警方没能耐让这位先生自白。在他坦承之前,被绑架的人就会腐烂而死。不过,我会让他老实招供,一定会。好了,我们快走。」 我望著昏迷的长泷。 的确,刚才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搞不好早就做完他想做的恶行了。 长泷左手上的深红丝线有如染血,清晰可见。 若是没人找到那五个被绑架的人,她们就会腐烂死去。 ——不对,等一下…… 只能赌赌看这玩意儿。 我半是自暴自弃,抓起长泷的两边腋下,动手搬运他。 10 「我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多少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我万万没想到,竟然要绑架连续离奇杀人犯,抢走杀人犯的汽车,甚至无照驾驶。」 「那是因为你的决心不够坚定。」 我已经亲手驾驶汽车上路了。 自己在电动游乐场玩过很真实的赛车游戏,但是实际开车跟游戏当然是天差地远。我冷汗直流,双手直打颤。这里不是幻想也不是驾训班——是真正的车道。 幸亏长泷的车子是自排车,路上车辆又很稀少。长泷的住处位在填海造陆的土地上,已经开发停滞,自然很少有车辆往来。 他可能是故意住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这里到处都可以藏人。 长泷的车子是九人座的休旅车。第二排和第三排的后座调成了面对面,形成一个宽敞的空间。 他或许是为了方便安置绑来的人,才改成这种座位。虽然现在连他自己也被绑进这辆车里。 繁子同学坐在第二排,昏迷的长泷则是被我们放在第三排。换句话说,繁子同学现在背对著我,我则是可以从后照镜看见长泷的脸。 接下来,繁子同学恐怕打算讯问长泷,套出他的话。 既然是要躲警察,直接躲在某个角落也就罢了。但我还是鲁莽地继续开车。 我有个点子。 五条红线从长泷的左手伸出来,穿过后车门微开的窗缝,延伸到我前方。没错,我打算直接追线。反正长泷就在附近,不小心移开目光,还是能马上看到线。 万一繁子同学套不出受害者的位置,我也可以找到关人的地方——所以我才答应开车。 我绝对要救出被囚禁的人,中断这诡异丝线的因果。 繁子同学从书包掏出一个小瓶子,拿到长泷的鼻子前面,打开盖子。 昏睡的长泷忽然弹了起来。 小瓶子里或许放了什么会散发恶臭的东西。她不管放了什么,都吓不倒我。我想连※相田光男看到繁子同学,都会这么说。(编注:日本诗人兼书法家。) 「因为,这就是繁子同学。」 长泷醒来之后,面不改色地观察被铐上手铐的自己,以及车内的状况,最后问我: 「你看起来不像能开车的年纪。」 「是啊,我的长相很符合年龄。」 「四周已经很暗了,你该打开车灯。」 他面对这么诡异的状况,竟然还这么从容自在。 倒是我已经慌了手脚。 「车灯是哪个按钮?这个吗?」 我打算按下有个红色三角记号的按钮。 「那是危险警示灯。」 其实我因为父母都不在了,几乎没搭过汽车,根本不知道危险警示灯代表什么意思。不过从长泷的严峻语气,又联想到※『生化危机』,只知道绝对不能按这个按钮。(译注:汽车警示灯原文发音类似电玩游戏恶灵古堡的日文原名。) 按这个按钮,搞不好会让汽车释放毒气? 「你认得方向灯吗?」 「认得,刚才我乱按了好一阵子。是方向盘旁边那只棒子,对吧?」 「亏你还开得下去。」 「我也这么认为。」 「转一下方向灯开关的前端。」 我照做,马上打开了车灯,不由得发出惊叹:「喔喔!」 「喂,危险!」 车子不知不觉歪向左边。我急忙拉正车体。 话说回来,「腐蚀男」长泷为什么这么从容?从刚刚开始简直像驾训班的教练一样教我开车。 繁子同学突然开始咳嗽。 长泷该不会在刚才的方向灯里动了手脚? 「繁子同学,没事吧?」 她忽然朝自己的手掌吐出了东西。 「没事,我只是呛到而已。」 那是指甲。 「请别在意,只是被指甲呛到而已。」 繁子同学,你为什么刻意强调自己被指甲呛到? 长泷则是面无表情地看著她。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话说回来,我是您的粉丝呢。」 繁子同学开始切入话题。 「那真是谢谢你。要不要帮你签名?你帮我拆了这个,要我什么时候签都没问题。」 「您肚子饿吗?」繁子同学不理会对方的调侃,开始翻找书包。 但她似乎一直找不到要拿的东西。「放哪里去了呢?」我以为她打算双手伸进书包, 她却豪迈地把书包翻了过来。 书包的东西全都撒在座位上。「不是这个。」繁子同学手上似乎出现了手术刀和形状怪异的钳子。但我专注于开车,没有看得很清楚。 长泷看见那些危险物品,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普通的威胁恐怕很难让他坦白。 我凭直觉这么认为。 看来心理学家的头衔不是拿假的。在交涉方面,对方可能占了优势。 而且繁子同学终究是女高中生,她当真有办法和杀了好几个人的连续离奇杀人犯平等交涉—— 「找到了。」繁子同学说著,拿起了一个三明治。这三明治似乎没有任何包装,直接放在书包里。 「请用。」 「不用了。」 长泷第一次皱起了脸。他大概想像真的吃了三明治的场面,缩了缩下巴。 「您只吃腐烂的食物?」 「我并不喜欢吃腐烂的食物。而且怎么这么臭,那到底是什么肉?」 「是您最喜欢的东西呢。」从我的方向只看得到繁子同学的背影,但我知道她在笑。 「明明很好吃。」她说完,便开始吃得啧啧作响。 「呜。」长泷又皱起脸,吐了口气。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到底是…… 我如果知道些什么,肯定会先说漏口风。 还是专心开车好了。 我有我该做的事。我循著眼前延伸的红线前进。 「好了。」繁子同学吃完三明治,从刚才撒在座椅上的物品中拿起一张纸。 「长泷先生,我稍微调查过您。您儿时受过很严重的伤呢。」 长泷不改神色,也不打算回答。 「您当时从秋千掉下来,摔伤了背。但是家里很贫困,你以为家里没有钱让自己去医院,不敢告诉母亲。过了不知道多久,背部就渐渐溃烂了。」 「……是啊,我差点就没命了。」 长泷终于开口。可能稍微动摇他的防线了。 「这就是原因?不小心让自己的背部腐烂,心灵也跟著腐朽。凭什么自己非得这么痛苦……于是——腐败化成心魔,使您著了魔。」 「哦?了不起。你可以当上犯罪心理学家了呢。」 方才一瞬间曝露的动摇顿时消失无踪。 「看著事物腐朽,可以更深刻感受生命。我知道比起让人维持原状,不如让其腐坏,更能凸显人活著的模样啊。」 他欣喜地展露幸福无比的神情,彷佛正在听一场壮丽的交响乐演奏。他又继续说: 「你不如也说说自己的事?我从刚才就感受到了,你也是我这一边的人。你这么年轻,做过什么了?」 这一边——繁子同学听见这句话,露出什么表情?她背对著我,我看不见她的脸。 「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怎么会呢?你也杀过人,对不对?」 「哎呀,这么说来的确是呢。我确实杀过人,就在两年前左右。」 胸口一阵鼓噪。 ——两年前。 口袋里的信隐隐发热。 「不提这个了。」繁子同学的氛围改变了。彷佛在暗示长泷,接下来才是正题。 「请让我剖开您的肚子,看看里头藏了什么吧。」 繁子同学说完,从座椅上捡起手术刀。 长泷散发的氛围也随之一变。 「你做得到就试试看。」 我听起来他并非虚张声势,也不是打算试探繁子同学,是当真想让她下手。 事情变得有点奇怪了。 「等等,繁子同学?」 「嘿。」 繁子同学果断将手术刀刺向长泷的腹部。 「繁子同学!」 我忍不住大喊。视线差点离开丝线。 她不是在讯问?什么时候变成拷问了。 长泷的神情扭曲了一瞬间,忽然间开始大笑。 「来,你就试试看,剖开我的肚子!」 「繁子同学,住手啊!」 长泷恶魔般的吶喊,彷佛要带走繁子同学似的。我不断呼唤她。 但是繁子同学对我或长泷的呼喊毫无反应。她像是在自己的世界做著自己该做的事,用力把手术刀推往深处。 此时,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喀! 听起来像是刀尖撞到硬物。 这一秒,长泷的笑脸直接僵住,像是戴上了小丑面具。 接著他张大了嘴,直接撞向繁子同学。 他扑向前方座椅,打算一口咬向繁子同学颈部。 我下意识转动方向盘。车子一阵猛摇。 车体传来摩擦护栏的声响。 长泷没咬到繁子同学,繁子同学随即用双手推开长泷。 长泷又被推回自己的座位。 我紧急煞车。 尖锐的煞车声响起,汽车倏地停了下来。 「繁子同学,没事吧?」 「没事。」 繁子同学目不转睛地盯著长泷。 长泷则是一脸笑咪咪,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 「朝生同学,请你右转。」 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但是丝线伸向左边。 「为什么?」 「拜托你了。」 她语气强硬,不像平常的繁子同学——状况说不定很紧急。 我直盯著眼前分歧的道路。追著线向左走,说不定就能以最快速度找到那些被囚禁的女子,但是繁子同学要我往右走。 我一旦判断错误,或许又会失去重要的事物。 手忍不住握紧方向盘。 「朝生同学!请你快点走!」繁子同学催促我。 我很在意繁子同学刚才的自白——我真的可以相信她? 「朝生同学!!」 就在这时,我的脑中莫名浮现了——螃蟹。 我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 「朝生同学……」 「……花纹艾洁蟹。」 我突然说了这个词,繁子同学和长泷沉默下来,不懂我在说什么。我不理他们,继续说下去: 「以前我在海边看过这种螃蟹。我觉得螃蟹的形状很可爱,逗著它玩,这时候姊姊忽然走过来,告诉我这种螃蟹有剧毒,吃了会出大事。我知道之后就不敢摸,也不敢继续跟螃蟹玩,但其实摸一摸根本不会中毒。我自己接触、自己感受,知道那种螃蟹无害,却不再跟螃蟹玩了……我一直很后悔,觉得很对不起螃蟹。 我相信繁子同学。我至今眼中的繁子同学——我相信你。」 我把方向盘——转向右方。 「请别把我和螃蟹相提并论。」 繁子同学嘶哑地说。 「喂,螃蟹的话题就说到这里就好。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长泷对繁子同学说道。 「请说。」 「插在我腹部上的手术刀去哪了?」 我瞄了一眼照后镜,检查长泷的腹部。就跟他说的一样,手术 刀不见了。 「您不是拿走了?我知道您方才趁撞过来的时候,抢走了手术刀。不过您的手还铐著,打算怎么使用手术刀?」 长泷的手绕到背后。 「就这样用。」 长泷像是变魔术一样,双手伸到前方摊开——右手还握著手术刀。 「你是怎么……」 我不由得问道。但一看长泷的双手,谜题就解开了。 ——他竟然做了这么可怕的举动。 长泷的双手没了无名指和小指。他用手术刀切下自己的手指,制造空隙,摆脱了手铐。 手指切口正不停流血。长泷却毫不在意,笑著对繁子同学说: 「好了,该做个了结了。我其实想让你腐烂而死,没办法。反正你死了之后就会腐烂了。」 ——就在这时,我透过照后镜发现不得了的事。 我至今以来的所有疑问—— ——这件事连接著与丝线有关的所有解答。 我看傻了眼,那件事拉走我的注意力,慢一步才察觉前方的异状。前方没有路了。这附近似乎还在开发中,又像是工程只做到一半,道路前方成了一片荒芜的空地。 「繁子同学,开进死路了。」 「没关系,这里就可以了。」 长泷拿手术刀对准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也拿出刚才电晕长泷的电击枪,打算勉强应战。 长泷见状,忍不住失笑。 「那玩意儿出其不意才有效。先做好心理准备就能忍住。」 「我知道。这东西用来偷袭,效果更好。」 繁子同学说完,扭过身体。 ——啪叽。 我的视野忽然像断电似的,眼前一片漆黑。 其实我并没有断电——反而被充了电。 繁、繁子同学,你拿电击枪电了我的脖子?我还在开车…… 身体忽然失去控制,汽车一个大转弯,开到某个高地上,翻了一大圈。 意识逐渐朦胧,耳边却能清晰听见繁子同学尖锐的笑声。 11 ——喀。 这是什么声音?我好像听见很关键的声音。 ——喀。 声音太过突兀,在脑袋不断回响。这是什么声音?快想起来! ——喀。 我赫然惊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上下颠倒。 意识渐渐清晰,这才发现整辆汽车翻了过来。 安全带吊著我。眼前摊开一大块白色软垫。是方向盘的安全气垫弹出来了。挡风玻璃整片碎裂。 我解开安全带,整个人落在颠倒的车顶,打开车门,爬到车外。 轮胎还在空转,翻车之后应该没过多久。 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检查一圈。身体处处发痛,但是伤不重。 意识完全恢复了。我回想起刚才的梦。 那声音…… 「对了——繁子同学!」 我蹲下来观察车内,繁子同学和长泷都不在车里。这时我才看到车子另一头,繁子同学正拖著长泷走。 「繁子同学。」 我绕过车子,接近两人。 繁子同学用力拉开长泷的衬衫,打算用抢回的手术刀切开肚子。 「等等!」 千钧一发之际,繁子同学停住了手。 「他是连续杀人犯,剖了他的肚子又何妨?」 繁子同学漆黑的双眸凝视长泷。双眼如同玻璃珠,毫无情绪。 此时大脑浮现繁子同学的自白。 「不可以!」 我一把抢走了繁子同学的手术刀。 「不剖他的肚子也拿得出来。」 那道声音,假如我没猜错—— 我下定决心,打开长泷的嘴——那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果然。」 如我所想,长泷的牙齿卷著丝线。 我拉动线,从胃里拉出线捆住的东西。那是一支小型手机,外头裹著塑胶袋。 「在地下停车场电晕长泷的时候,没看到这支手机。他说自己打电话给警察,我还以为他随手扔掉了手机,原来是藏起来了。」 繁子同学拿手术刀刺进长泷腹部的时候,发出了声响——喀的一声——那是刀尖碰到手机的声音。 他看见繁子同学的三明治之所以会觉得恶心,是因为他把手机吞进肚子里。 繁子同学故意刺激他,找出手机的所在处。 就算这支手机比一般的手机小很多,也真亏他吞得下去。 我操作手机。他既然特地吞掉手机,里头肯定存了重要情报。 检查拨号纪录后,发现他打了同一个号码好几次。我试著拨打那组号码。 响了三次铃声之后,响起一阵机械声,萤幕显示出影像。他应该是设定了自动播放。 宾果。 手机照出那五名被囚禁的女子。 五名女子被遮住双眼,绑在椅子上,排成一列——她们隐约在动。 「……太好了,还活著。」 话又说回来—— 「你怎么知道他把手机吞下去了?」 繁子同学的双眼在不知不觉间恢复原状。 「这位先生完全不怕被警察逮捕。这一点很奇怪。他必须看著那些被囚禁的人。所以我推测,这位先生身上很可能藏了监视那些人的器具。」 「为什么他必须看著那些被囚禁的人?」 「因为这举动对他来说很重要。他想看的——不是腐烂之后,而是逐渐腐烂的样子。」 繁子同学说著,扭曲了双唇。 「我说,繁子同学。」 我叫住她,拿出天城苗给的信。 「……可不可以告诉我,两年前,繁子同学发生过什么事?」 我在繁子同学面前撕破信,从正面凝视著她。 「我希望听繁子同学亲口告诉我。无论你发生过什么事,我都相信现在的你。」 「……我家失火。大火烧了房子,父母也去世了。不过父母并不是死于火灾——是我杀了他们。」 繁子同学家的豪宅熊熊燃烧著……繁子同学茫然地望著失火的豪宅……手上拎著沾血的手术刀。 我想像了这样的景象。 不过—— 「是吗?对不起,问了你难过的事。」 眼前的繁子同学没有任何改变。 她就是她。 远处听见巡逻车的警笛声。 「好了,走吧。只要追踪电话号码,就能找到被囚禁的人。剩下就交给警察了。」 「说的也是。」 「啊,我忘记了呢。」繁子同学正要离去,又回过头,拨起浏海,对昏倒的长泷发表胜利宣言: 「要诅咒的话,就诅咒你自己吧。」 12 假如故事能够结束在这里,不知道该有多好。 我真不想再看到眼前挂著微笑的男人。 自由记者居然守在我家公寓前。 「你今天一 第四章 我,做出抉择 1 繁子同学拿洒水壶对著我洒水。 她说,我的思虑太过粗浅,她还以为我是植物。 我仔细一闻,发现这不是水,是汽油。 「等等,玩笑开过头了。」我笑著说。但繁子同学毫不犹豫地将点燃的火柴扔向我。 我顿时成了一团火球。热气让我难以呼吸。 繁子同学淡淡地重复以前说过的话。就是人体几乎由水组成,很难烧透彻的话题。繁子同学说著,继续用洒水壶泼洒汽油。 我最近频繁梦到这种内容。 自从听过繁子同学的自白以后,一直如此。繁子同学明确地说了——她杀死了父母。 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想相信繁子同学,但潜意识中似乎仍感到不安。那一天之后,明明已经过了两个月——当时的对话彷佛衣服上的顽垢,牢牢占据我脑袋的一角,挥之不去。 十月了。季节进入秋天。 空中庭园的花朵全部枯萎,现在只剩下繁子同学种的食虫植物,还活力十足地扭动著。最近甚至谣传,空中庭园明明空无一人,却听得到奇怪的自言自语。 这是饰梨高中七大不可思议之一,食虫植物开始会说话了。但就算那盆植物会说话,我一点都不觉得神奇。顺带一提,其他饰梨高中七大不可思议溯源以后,就会发现都是繁子同学的缘故——换句话说,是繁子七大不可思议。 「这么说来,已经十月了啊。」 我不禁出声感叹,仰望秋季特有的清澈天空。我转学到这里,已经过了五个月。 说起来,我在转学之前,还会兴冲冲地做各种幻想。 当时的我,一定没想到现在会演变成这种情况。 至少我万万没料到,运动会和园游会已经近在眼前,自己的心情却如此阴暗…… 不久前,有一群不良少年给了我他们所有的钱,拜托我去暗杀别校不良少年的老大。学校的人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最近甚至听过我的名字前面,被套上小混混漫画会出现的绰号,例如「狂犬」楠见、「死神」楠见——「死神」可能还算贴切。 我一放学,就会跑去生物实验室。 这里是我唯一可以放松的地方。不需要在意同学敬畏的目光。那些目光可是不含任何添加物或合成色素,百分之百纯粹的敬畏眼神。 「不对,好像也没这么能放松……」 我正要打开门,忽然听见器材室传来奇怪的声音,不自觉停下手。 「来这里,也存在来这里的坏处。」 我做好心理准备,打开门。 实验室里又听见啪叽啪叽的声响。似乎是繁子同学先到了。 她练习了一阵子的韧带断裂声,最近愈来愈真实,听起来非常不舒服。对我来说,这声音等于在通知我繁子同学又有新企图,更是警告我小心又会被卷入灾难里。 「繁子同学,怎么了?看你心情不错。」 「是呀。」 繁子同学坐在椅子上,注视著桌上的人偶。 那是一个女孩模样的人偶,不知为何装了很多颗眼睛。不只是脸,身上也到处都是眼睛。看起来非常恶心。 「这是什么?」 「偶然买到的,听说这人偶不管丢掉几次,都会自己跑回来。真不错,这样永远都不怕弄丢了。顺带一提,人偶的上一任主人是个女孩子,她被家人拋弃,上吊自杀了。」 她说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只能回以抽搐的乾笑。 「反正那也是在大门堂买到的吧。」 「你真清楚。」 「大门堂,老板是脸上亮晶晶的伸夫先生。」 「是,大门堂的老板,就是脸上亮晶晶的伸夫先生当店主。一楼是骨董店,二楼是医院。」 「二楼是医院?」 「是,我没说过?伸夫先生也是医生。他好厉害。有个病人脸上受了无法复原的重伤,他就把尸体的头移植到病人身上。」 夸张的资讯接二连三冒出来。 「这已经不是治疗,是人体实验了吧?」 「朝生同学下次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了。然后呢?你是因为买了这个人偶,心情才特别好?」 「这是原因之一,还有其他原因。」 「其他?」 「就是园游会。」 真意外,繁子同学竟然会提到学校活动。我以为她比我更疏远这种活动。 「跟园游会有什么关系?」 「我认为,我们生物研究社也应该发表一下研究成果。」 「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我们』?」 「是,我说了。」 「什么时候?繁子同学什么时候加入生物研究社了?」 我是为了接手树管理的空中庭园,才加入这个社团。照理来说社团只是个形式,社员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在我入学之后没多久,是和树同学一起加入社团的。」 ……我完全不知道。等等,换句话说—— 「是的,我就是生物研究社的社长。」 我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繁子同学的部下?突如其来的自白顿时掏空我的脑袋。繁子同学不理会我,继续说著: 「然后我找到了有趣的传闻,很适合做为研究题材呢。」 「……我一定完全不觉得有趣。」 「朝生同学知道『ㄨㄢˊ ㄊ1ㄢˊ ㄐ1ㄠv ㄗv』吗?」 「『ㄨㄢˊ ㄊ1ㄢˊ ㄐ1ㄠv ㄗv』?」 繁子同学告诉我汉字写法,似乎是写成『丸田角子』。 有一种既圆润又尖锐的印象,真神秘。 「这位丸田小姐怎么了?」 繁子同学以指尖临摹写下的名字。 「丸田小姐是有名的占卜师。听说占卜很准确,还有杂志上门采访。你不知道她?她被奉为『丸田岛之母』,正字标记是一顶红色的塑胶帽。」 她解释得再清楚,我还是没印象。 「不过有一天,丸田小姐被逮捕了。似乎是因为她的占卜方式有问题。」 「方式?」 「『necromancy』,是招魂术。」 总觉得话题愈来愈走向恐怖话题。等我察觉到时,恶魔的巢穴已经近在眼前。 「这是一种古代黑魔法,会利用尸体预言未来。丸田小姐杀了很多人,并且将大量尸体保存在自己的宅第里。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我没道理会知道这个人。也就是说,自己现在被逼著听一段二十年前的恐怖往事。 「丸田小姐被逮捕之前,曾经进行过最后的占卜。」繁子同学站起身,彷佛化身成丸田小姐,张开双手,朝天空说道: 「二十年后,在某座岛屿会降下大量死尸。」 ……丸田小姐,最后的最后竟然做出这么惊人的预言。 「二十年前的二十年后,也就是今年啊。有具体日期吗?」 而言之,她拿园游会、研究之类当藉口,想去看看尸体雨。 纸上的岛屿居民稀少,一天只有来回船班各一班,几乎等于无人岛。 三天后正好是星期天,星期六放学马上出发,勉强赶得上预言日期。但我没必要特地去一个可能充满死亡的危险地点。 我看得见红线,繁子同学热爱惊悚事物,两个人跑去一座会被预言会落下尸体的岛屿,整座岛屿肯定会变成密室(closed circle),最后被迫卷进可怕的连续杀人事件。 说起来,今天的气象预报好像有提到,周末天气会变得很差。 「要研究至少也找个近一点的地方。而且我们是生物研究社,成果应该要跟活著的生物有关,像是花朵的研究成果之类的。」 「广义上,这明明算是『生物』的『研究』。」 繁子同学看著我说,看起来似乎有点不满。 最近我觉得繁子同学的表情好像变丰富了。说不定是我愈来愈能察觉她的细微变化。 再继续聊下去,搞不好又要被繁子同学拉著走,最后跑去那座会下尸体雨的岛。「我再想想。」我打断话题,离开实验室。 2 那一天傍晚,我收到三封信。 第一封是姊姊寄的。 电子信,也就是简讯。内容是『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姊姊会说是『重要的事』,肯定很重要。 我没有绕道,选择直接回家。 这种时候多半都不会有好消息。害我尽做一些负面猜想。 ——真不想搬家。 我竟然喜欢饰梨高中——连自己都觉得神奇。这所学校不起风,又没有朋友,对身心都有不良影响,我却爱上这地方。 繁子同学和虹子——我至今邂逅的人都在这里。 我想珍惜这段缘分。 第二封信,是繁子同学寄来的。 公寓入口的围墙上站著一只乌鸦,嘴里叼著一封信。 乌鸦把信扔给我之后,便振翅离去。 不是传信鸽,是传信乌鸦?这只乌鸦搞不好是我转学第一天看见的,吃了猫肠子的那一只。 信里用红字写了一句话:『恳请英明决断。』 应该是指刚才提到的尸体雨之岛。 我很想把信揉成一团扔掉,但感觉会被诅咒,只好偷偷收进书包里。但还是有一种诅咒蠢蠢欲动的感觉,让人静不下来。 ——最后是第三封。 这封信很正常地放在信箱里。我收到繁子同学的信之后,走进公寓,打开一楼的信箱。 其实我很讨厌开信箱,打开之前根本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我小时候就学到,他人会随便把恶意塞进信箱里。 大部分是文字。例如『你父亲是杀人凶手』、『你母亲逃避责任』之类的。 我习惯了这点程度的谩骂,而且这算是比较好解决的。 有时信箱里会塞刀片或是死老鼠。 几年前,姊姊在信箱前面设了隐藏式摄影机。发现丢死老鼠的人,是一个很普通的二十岁女子。我不知道那女人的动机是什么。 信箱里有一整把的广告,其中夹杂了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字迹工整,收件人是我。但是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 内心升起不祥的预兆。 我翻到明信片背后,随即发现预感成真。 『不好意思,能否请你今晚前来墓园一趟?』 明信片上写了这句话,还标了地图。 不需要寄件人姓名,我一看就知道是谁寄的——是〈陌生人〉。 他已经两个月没现身了,又想给我找什么麻烦? 正合我意。 〈陌生人〉让我见到他的模样,对他来说或许是失策了。我实际见过他,反而可以想像他的形象,下定决心对付他。 我不想再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慢悠悠地撕破明信片,丢进标示『废弃物』的广告用垃圾桶,走向墓园。 3 话虽如此,这世界真的是充满惊奇。我今天的行事历可没写著『晚上去墓园和〈陌生人〉对谈』。 惊奇剧情急转直下。 对方指定的墓园看得到一整排普通的日式墓碑,货真价实的the?墓园。 现在已经是晚上,这座墓园却能让所有人随便进去。我不太懂墓园要怎么管理,但是现今到处都是保全系统,社会上也不平静,这么容易出入反而令人不知所措。 话又说回来,他把我叫来这种地方,究竟想做什么? 信上的文字与语句十分得体,反而让人毛骨悚然。虽然对方曾经从后面打晕人,擅自给人输血,但我认为他这次不会突然攻击。 ——他这次的目的,恐怕不是直接动手。 我猜他应该是来做某种宣告。 「不好意思,突然请你过来。不好意思,我约在深夜,地点还挑在墓园,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陌生人〉出现之后,忽然连续道歉三次。手上还带著花束。 每次见到都觉得,他的长相很清秀。身高又高又挺拔,白白净净的。 但可不能被他的外表所骗。他的内在可是塞满恐怖的恶意。 「这束花是要做什么?你不会是想来表扬我吧?」 难不成他想说「至今虽然灾难重重,但恭喜你撑过来了。」之类的? 「今天是某些人的忌日。」 「那你叫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我提高警戒。自己现在很火大,我心知肚明。 「可不可以陪我走一趟?我稍后再跟你解释。」 〈陌生人〉说完,迈开步伐,我无奈地跟在后头。我很不想听命于对方,但是所有情报都在对方手中。 「可不可以稍微聊聊我的事?」 「随便你,想说就说。」 「不好意思,那就开始了。」他起了头,开始说道:「我以前曾经告诉过你,有别人输血给我。当时我十岁。」 我打从心底吃了一惊。我十六岁被输血,每一件惨剧就足以让我的心灵左摇右摆,光是自保就已经费尽全力。十岁小孩突然看得见线,很难想像会产生什么影响。 「一个女人输了血给我。她实际年龄应该超过四十岁,气质却超越了年纪,宛如魔女。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那位小姐提过,她和我们两个一样,都是接受他人输血,才看得到红线。应该是代代都用同一种方法继承这种能力。」 他说著,停下脚步,稍微松开外套。里头只剩一件白衬衫,隐隐现出背部。 「你身上也出现这东西了吧?」 〈陌生人〉的背部和我一样,有一块死神镰刀的红斑。 我过度讶异,张大了嘴僵住了。〈陌生人〉冷笑一声,随即又道歉:「不好意思。」 他重新穿好外套,继续走著。 我震惊地覆诵。这也太多了,又不是全垒打纪录。我不禁想讽刺他这句。 此时,我惊觉一件事,看向〈陌生人〉的左手——没错,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了。 〈陌生人〉身上没有半条线。也就是说,就是那个意思。 「……你杀死所有人了?」 「不好意思。」 他彬彬有礼地道歉,却感觉不到他对死者有任何想法。 「那位女子之所以让我看到线,似乎是想让我体会死亡的重量。不过,她的举动却产生反效果。看见丝线,反而扭曲了我。比方说,教小孩子英文或音乐,他的脑袋里就会制造出房间,像是英语或音乐的房间。这个房间将会一辈子存在于脑中,渐渐融入身体。我则是创造了『关于死亡的房间』。人类总有一天会死。生命就是毫无价值。我的脑中不小心产生了这样的概念。」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你下得了手杀死二十三个人?你都是毫无理由,不分青红皂白就杀死那些人?」 「我是在不同的状况下杀死每个人的。有的是任凭憎恨就下手,有的是为了灭口,也有过为了弄清楚线的法则而杀。顺带一提,为了成功帮你输血,我杀了三个人来做实验。」 他把人说得像实验品——不,即便他真的当那些人是实验品,语气也太过平淡,令人不寒而栗。 「而之所以让你看见线——是因为你和水木繁子系在一起。」 〈陌生人〉说到这里,停下脚步。 眼前有一座坟墓。 然而这座坟墓太庞大,形状也太过扭曲,比较接近吊祭大量死者的石碑。颜色不是常见的浅灰色,是漆黑。 墓碑上刻了三个字——「水木家」。 墓前已经摆了一束花。 〈陌生人〉把带来的花束放在旁边。 「今天是繁子父母去世的日子。」 ——这是繁子同学父母的坟墓?忌日?繁子同学今天完全没有表现出情绪。先不论繁子同学的反应,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我更在意的是他从刚才开始,就非常自然地直呼繁子同学的名字。 「我和繁子有一些渊源。我以前就知道繁子和你相系。但是你们始终没有相遇。我看得见丝线之后,一次又一次旁观人与人之间的因果。所以我深知,丝线两端的人总有一天必定会邂逅。这种时候,看得见线的人就会从中拉近双方的距离。丝线的命运——也包含看得见线的人采取的任何行动。」 话题变得有点复杂又离奇。听得我大脑混乱了起来。 「比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让你看见车站的那对男女。」 女子推男子下月台的一瞬间。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推人的女子遇到了结婚诈欺。她父母生病,手术费却被人骗个精光。那个男人是结婚诈欺犯,但并不是他骗了那个女人。他们是第一次在案发现场见到彼此。骗了女人的骗子早就逃到国外了。女子想报仇,却早就找不到仇人。所以我告诉她,有个人和骗了你的人一样,正在欺骗别的女人,你可以把憎恨发泄在对方身上。」 我想起那名女子。她整个人看起来莫名空虚。可能是太钻牛角尖,无法控制自己,失手发泄了杀意。 「假如我没有帮他们牵线,他们永远不会相遇。也就是说,红线不会系住那两个人。而你们和他们一样。我为你输了血,牵起你和繁子的缘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小心说太久了,不好意思——没错,这就是今天的正题。」 〈陌生人〉说完,伸手搭住我的肩膀,凝视我的脸,神情欣喜地说:「不好意思,请你明天杀死繁子。」 这拜托实在可笑至极。我觉得太可笑,不禁失笑。 「你在说——」 「不,我会让你杀死她。你的努力将有回报。假如你杀死繁子,我就告诉你怎么斩断丝线。」 ——怎么斩断丝线? ……真的办得到……不对,就算真有这回事—— 「我杀死繁子同学之后才知道,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你未来就能拯救更多人,拯救那些被线束缚,饱受诅咒的人们。」 我的大脑浮现树和日影日和的身影。 「就算是这样,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人命不能放在天秤两端比较啊!」 我甩开〈陌生人〉的手,同时也甩开迷惘。 「不好意思,有时就是得去比较。这个世界就是有不得不杀的时候,不得不杀的人,不得不死的人。」 「不可能!」 我激动地喊出声。眼前人彷佛在对自己下奇怪的暗示,我喊叫著,试图保住自己的理智。 「再说,你真的知道怎么斩断丝线?」 「是,因为我做过很多实验。你对于丝线的知识,还远远不足。比如说——」 他像资深教师一样,竖起食指,得意洋洋地说下去。 「不久前有一起案件,一个国中生跑到客满的电车上,突然戴起防毒面具,拿著装水的喷雾器乱喷人。」 是姊姊负责的案子。电车里陷入混乱,ol失足踩死了跌倒的小孩,出了人命。 「是我哄骗那个国中生,让他犯下那起案子。国中生没有线。系著线的人是ol,跟她不小心踩死的小孩子。丝线和杀意无关。你知道吗?即便我刻意操控某人去杀人,被操纵的人也不会出现线。丝线非常严格,只会系住杀人者与受害者。」 我猛搔著头。我听够了! 「我不会杀人,绝对不会杀人!蠢死了,你叫我出来只为了拜托我杀人吗?我要回去了。」 「你可以回去。但很抱歉,你明天一定要杀死繁子,请做好心理准备。」 「为什么你这么想杀死繁子同学?」 「请看看这里。」 〈陌生人〉以指尖抚过墓碑接近地基的位置。 四周太暗,我这时才看见那里刻了字。是葬在墓里的人名? 「这……」 许多人名中,清晰地刻著「水木繁子」四个字。 「那家伙是亡灵。是我创造的亡灵。只有我才看得见她。原本应该由我亲手毁了她,但是我和她并没有系在一起。所以你必须葬送她,杀死她。让我指使你杀她——你要成为我的剑,从世上抹除那亡灵。」 他兴奋得双眼发亮,如同拿到玩具的小孩。 一说完,他又伸手轻抚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静静地说:「不好意思。」 ——他疯了。 简直像是从人类恶意中产生的怪物。所有恶意凝聚在一起,滞留在〈陌生人〉体内。 我想起那名扔死老鼠的普通女子。恶意从某处油然而生,传递给许多人,甚至卷入完全无关的人,渐渐扭曲。最后透过某些人,继续产生新的恶意。 ——『因果』。 没错,就是『因果』。丝线也罢,人也罢,全都象徵著『因果』。 我愈来愈害怕,向后退去,最后飞也似地逃离墓园。 4 气压始终久留不走。就像总理大臣支持率骤降,嘴里还拿为了国家好当藉口,平淡地工作,全国国民却早就厌恶他到不行,然而,今天他忽然不见踪影。 高气压像是在恼羞成怒,让我们见识一下它不在了会怎么样,冷得不得了。 虹子信了电视的报导,很担心地球发烧了。今天不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话,真期待。 我今天看了姊姊的房间。平时她总是把被子踢在地板上,今天却十分珍惜地抱著睡觉。被窝外只露出双眼以上,似乎是冷得受不了。 姊姊昨天说有事要谈,结果我一回到家,她还是睡著了。 我还想说早上再谈,但看她前一晚这么累,我又不忍心叫醒她,就随她去了。晚上再问也不迟。 我在一如往常的时间起床,一如往常地做早餐,吃完自己的份,用保鲜膜包好姊姊的份,在一如往常的时间出门。 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被受诅咒的红线、〈陌生人〉耍来耍去。 所以我决定继续过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 不好意思,刻意意识到这种决定,就代表你已经不在日常里了。〈陌生人〉可能会这么讽刺我,但与其悲观地提防他,我宁愿活在当下。今天绝对不要过得这么忧郁。 我用这句话提醒自己,度过一整天校园生活,反而意识过头,不小心太常找繁子同学说话了。我愈在意,语气就愈尴尬,找不到话题,结果在午休时间不小心说出口:「下星期天,我们就去看看你昨天提过的那座岛吧。」 「朝生同学真是恶劣,你果然也想欣赏降下尸体的模样呢。」繁子同学浮现诡异的笑容,接著提议:「那今晚就到我家来,我们好好讨论一下行程。」 我自己说出口,退无可退,结果只能答应她的邀约。 不知不觉间,『下尸体雨之岛两天一夜之旅』正式成行。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我抱头苦恼。 或许我是想表明自己的决心。结下未来的约定,期许与繁子同学一起度过相同的明天。 学校的课堂平安无事结束了。〈陌生人〉没有任何行动。 班导也没有性格骤变,把我们抓到某座岛上,在脖子装炸弹,然后强迫学生互相残杀。 「嗨。」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像警戒状态的猫一样缩起肩膀。 是虹子在叫我。 「怎么了?怎么表情这么惊恐?」她见到我惊吓的表情,也吃了一惊。 随著时间过去,我愈来愈敏感。可能是自己太焦虑,希望今天早日结束。 「没事,没什么。是说怎么了?天气变冷了,你担心地球会感冒吗?」 「你怎么知道?我好担心喔。家里有多余的感冒药,很有效,不知道可不可以拿给地球先生用。但是该怎么拿给他呢?」她先是装作严肃地说,说完就忍不住喷笑,接著说道:「先不开玩笑了,朝生同学。」 原来刚才那是玩笑?虹子就算是说认真的,我都不觉得奇怪。 「生物研究社要在文化祭推展览的画,必须填写教室使用许可书。你们需要吗?」 这么说来,虹子其实是这个班的班长。 「班长真辛苦,连这个都要帮忙到处问吗?」 「其实学生会有拜托各班班导帮忙确认意愿,但是我们班导很怕麻烦,又把事情派给我做了。所以你们要办展吗?」 「嗯,我可能会跟繁子同学一起……」 「朝生同学和繁子同学真的处得很好呢。」 「不,才没有……」我说到一半,不由得语塞。 ——实际上呢?我是怎么看待繁子同学?繁子同学又是怎么看待我? 我忽然烦恼了起来。虹子不知道是不是顾虑我,突然开始讲起一件事。 「其实在朝生同学转学过来之前,曾经发生一件事。」 这所学校在新生入学之后没多久会办一场活动,所有新生一起去镇上净街。 这活动似乎是饰梨高中的传统。所有新生一边抱怨,一边透过合作结交朋友。 「我如果可以参加,能不能交到更多朋友?」 「嗯?」 「不,没事。你继续说吧。」 学生净街途中,突然有一个坐轮椅的男人跑过来,开始刁难学生。 「你们只是想装好人,证明自己比别人高尚。我就是说你们吃饱没事干。做这种事来瞧不起我们!」 简直歪理。 「可是谁也不敢反驳他,大概是觉得他很可怜。不过,繁子同学却不一样。」 繁子同学忽然抓住男人的轮椅,这么说道: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瞧不起你,我们是平等的。既然我们地位平等,自然可以攻击对方的弱点,你不能有怨言。」 她说完,便打算把男人跟轮椅一起推下楼梯。老师当然上前制止她,男人则是神情扭曲地怒骂繁子同学疯子,狼狈地逃走了。 我明明不在场,眼前却可以清晰重现景象的细节。繁子同学就是会这么做。 「你看。」 「咦?」 「你刚才很理所当然地接受这段故事。」 「不,没这回——」 「就是有。换作是其他同学,听完之后一定会害怕繁子同学,再也不敢靠近她。朝生同学却不一样,你接受繁子同学的冷漠。所以繁子同学才会对朝生同学敞开心胸呀。」 「是这样吗?」 「我好羡慕你们两个。」虹子故意装出嫉妒的语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的力道莫名地大,我差点扑倒在地。 我这时才赫然察觉,刚才自己之所以会提议要去那座岛,理由其实很单纯。 我想看看繁子同学的笑容。 ——然而,我们最后还是去不成那座岛。 5 「嗨。」 〈陌生人〉一脸若无其事地站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去繁子同学家之前,先绕回家放东西。〈陌生人〉却在我家玄关迎接我。 我吓得说不出话。姊姊则是穿著围裙,从家里走出来,对我说道: 「对不起,他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陌生人〉故意只让我看得到,高高地咧开嘴角,笑得极为扭曲。 怎么会、不可能…… 我的双眼聚焦在某一点上。 身体不停颤抖。双眼缓缓泛出泪光。这泪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憎恨? 姊姊的左手小指原本空无一物——现在却系上了红线。 丝线——消失在姊姊的腹部。 〈陌生人〉曾经说过。 一个人没有系著线,不代表他永远都不会和别人相系。 这世界上天天都会诞生新生命。假如红线的另一端,只是还没诞生在世界上? 或许在生命出生的瞬间,就会显现丝线。 我从何时开始就没看过姊姊的左手?姊姊最近为了查案,一直没有回家。而昨天她先睡著,今天早上左手又藏在被窝里。 (插图020) 可恶,如果自己能早点察觉……不对,即便提前察觉,我也无可奈何—— 姊姊怀孕了。 孩子的爸爸很可能就是〈陌生人〉。姊姊很可能杀死即将出世的骨肉,或是死在自己的孩子手上。 姊姊微笑著,什么也不知道。 「朝生,我介绍一下。他是我的男朋友,手冢勇。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这显然是假名。 姊姊不会拜托公安调查自己的男朋友。不,或许早就查过了。但狡猾如〈陌生人〉,说不定能轻易摆脱公安。 「对不起,我抢走你最重要的姊姊了。」〈陌生人〉对我露出微笑。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不,以前或许曾经出现过,只是我将这情绪锁在心底,隐藏了起来。 ——憎恨,这就是憎恨。 「好了,来吃饭吧。」 姊姊走进客厅。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想凶狠地威吓对方,〈陌生人〉却无动于衷。 「不好意思,即将出世的那孩子应该跟你我一样,看得到红线。毕竟他继承了我的血,这饱受诅咒的鲜血——代表他已经扭曲了。他对于死亡的感受,将会凌驾任何情绪。我的孩子一定会杀死你姊姊。不,假如你姊姊得知真相,反而会杀死他也说不定。」 感觉眼底闪过一道橘光。 下一秒,我已经扑向〈陌生人〉。 〈陌生人〉却在同一时间压住我的肩膀。动作像在拍肩膀称赞我,又彷佛温柔地拥住我的肩头。我却完全动弹不得。 感觉肩膀以下所有关节都被扣紧、固定。 「你没有选择——杀死她,你要杀死她。」 我知道自己跌进洞穴里。那洞穴并不深,我还以为自己随时能爬出来。只要我想,什么时候都可以逃离。 ——但这洞穴其实是一条壕沟。 突然有人塞了把沾满血肉的刺刀,不断强迫我。想得救,就去杀人;想保护同伴,就必须下杀手。 我体内有什么崩溃了。 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得很窝囊。但是我无法克制自己。一回过神,自己已经在恳求对方。 「拜托你救救她,救救我姊姊!救救我!救救繁子同学!」 〈陌生人〉扣住我的双手,缓缓滑向我的手臂,抓住我的双手。 「我昨天说过了。只要你杀死繁子,我就教你怎么斩断丝线。」 不知何时,有东西塞进我手里。 〈陌生人〉松开手。 我缓缓摊开双手,看著手掌。掌中有一个折起来的纸包。 这滑溜的独特触感,是药包的纸。 而纸包里的东西,恐怕是—— 「对不起,让繁子吃下这个——她会走得毫无痛苦。」 「快过来呀。」 屋里传来姊姊的呼喊。 「好,马上来。」〈陌生人〉进到屋内。 我看遍每一个角落,全都无处可逃。 ——这里是洞穴,很深、深不见底的洞穴。 我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椅子上。 眼前的餐桌摆了红酒炖牛肉,以及烤鱼。 姊姊又做了这些菜? 〈陌生人〉和姊姊坐在餐桌对面。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相谈甚欢。 但是我听不见谈话声。不要说是谈话声,我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眼前浮现姊姊的身影。每当我因为父亲的事情被欺负,她总会站出来保护我。 张开双手,挡在我和欺负人的小孩之间。我只看得见姊姊的背影。 我不知不觉又流了眼泪。姊姊担心地看著我。 我撒了谎,说是因为姊姊看起来很幸福,我很欣慰。 怎么能让姊姊身陷不幸——我一定要保护姊姊。 我必须做出决定。 6 我终于来到繁子同学家门前。这片早已烧毁、腐朽的家园。 我不只是脚步太沉重,还在森林迷了路,花了不少时间。 虽然我是第一次在晚上过来,但是森林的构造似乎和上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这片森林说不定每一次都会改变模样。森林会随著造访者的精神状态改变,只要造访者有任何迷惘,就会实际迷失在森林里。 我告诉姊姊,等一下要去繁子同学家。她当然担心,不希望我出门,〈陌生人〉却饰演一个通情达理的好男人,说服了姊姊。 他说不定一直都在做这件事。 仔细想想,姊姊这么过度保护我,却最近莫名冷静地旁观我周遭发生的事件。 大概是每当事件发生时,〈陌生人〉就会说服姊姊不要管。 「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们应该静静守候他的成长。」 我朝房子大喊繁子同学的名字。把这座烧毁的房屋当作繁子本身,朝房子一直大喊著。 过了不久,繁子同学回答了我。 「请进。」 嗓音一如往常地古怪,声音明明是从远方传来,听起来却如同在耳边低语。 打开铁门,沿著楼梯往下走,繁子同学就在地底等著我。 我看见繁子同学,忍不住瞪大双眼。繁子同学没有穿著制服,而是穿著一件纯白洋装。我转学第一天看到的,洁白无垢的洋装。 「每次看见这衣服,都觉得好漂亮啊。」 「过奖了。」 我有没有看错?她的脸颊隐隐泛红。 「这边请。」我以为繁子同学会带我去之前的房间,结果是餐厅。 这间餐厅犹如贵族洋楼里的大餐厅,摆了一张细长的餐桌与餐椅。这张长桌看起来都能让二十个人用餐了。 室内播放奇妙的音乐。是一种我从没听过的乐器声,声音莫名尖锐。 仔细一听,是惨叫。是谁做出这种诡异的曲子——还有繁子同学,为什么你要播这种怪音乐? 「不嫌弃的话,请用餐。」繁子同学说完,没等我答应或婉拒,便直接走出餐厅。 我悄悄坐在最边缘的座位。 之前来的时候就很疑惑,繁子同学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不久后,繁子同学端来两个盘子。 盘中装著红酒炖牛肉。 又是红酒炖牛肉,鲜红的红酒炖牛肉。 虽然很类似姊姊做的红酒炖牛肉,但是出现在繁子同学手上,那抹鲜红就会令人起了不妙的联想,感觉特别古怪。 「你稍等,我去拿汤匙。」繁子同学把盘子放在我眼前,以及对面的位子,又再次走向别处。 我的心脏一阵鼓噪。从口袋拿出〈陌生人〉给的纸药包。手流了手汗,微微颤抖。 ——红线映入眼帘。 与繁子同学初次见面的景像浮现脑海。拿著猫尸的繁子同学。 ……可是……我只能动手了。 我等一下和〈陌生人〉约在墓园见面。 〈陌生人〉会观察我的左手。确认红线是否消失,来判断繁子同学的生死。 我再次看向红线。 ……没办法……真的束手无策了……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切断。 ——我打开纸药包。 良久,繁 子同学回到餐厅,手里拿著两支汤匙。 我捏烂空的纸药包,急忙收进口袋。 繁子同学放下汤匙,坐在我的对面。 我一看见繁子同学,决心忽然开始动摇。恐惧缠绕住身体——真的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想到这里,我就很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繁子同学,你穿得这么白,红酒炖牛肉不小心喷出来的时候,会弄脏衣服吧?要不要去换件——」 「没关系,这衣服不会弄脏。」 「可是……」 「朝生同学。」 「呃,什么事?」 「用餐之前,能否听我说说往事?是关于我的父母。」 繁子同学的父母……她亲手杀死的父母……我不禁屏息。 繁子同学宛如在讲述一个童话故事,开始淡淡地描述著: 「……我曾经有一位兄长。家兄大我四岁。他以前很善良,光是不小心弄坏庭院的蚁巢,就会哭出来。 然而有一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家兄忽然变了个人。死亡彷佛与他如影随形。他开始喜欢杀猫。父母见到家兄变得残忍,便把家兄关进地下室。对外似乎是宣称家兄住院了。我却不敢相信家兄的骤变。 于是到了某一天,正好是两年前的现在,我瞒著父母——打开了家兄的牢房。因为这一天正是家兄的生日。我觉得家兄连生日都得关在牢房里,太可怜了。 家兄不愿意马上出牢房。我希望他逃走,他却说待在牢里就好,不听我的劝。我只能放弃,回房就寝。没想到家兄其实骗了我。 我一睡醒,发现家中静得不得了。莫名地寂静。我马上察觉异状,走出房间呼喊父母。但是没有任何回应。我喊著他们,拚命到处找人。自己彷佛置身在梦境,不禁怀疑这是现实还是梦。不过,我的确活在铁铮铮的现实中。 父母就在餐桌上,家兄把父母分尸,切成了一个个正好十五公分的方块。家兄出现了。他浑身浴血,态度却无比平静。兄长端给我两个盘子,盘里都装著红酒炖牛肉。一盘是母亲做的,一盘是家兄做的。他要我选一盘吃了。 我犹豫之后——吃下家兄做的炖牛肉。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选。家兄说,『正确答案』。家母做的炖牛肉似乎下了毒。她打算在生日当天杀死家兄。我记得家兄最爱吃红酒炖牛肉。家兄对我道了歉后,便放火烧了房子。我的记忆在那之后便非常模糊,但自己应该是勉强逃离了家里。」 她说到这里,用汤匙搅了搅盘中的红酒炖牛肉。 「我等于杀死了自己的父母。」 「你的哥哥——」 「他叫做乐,汉字写成快乐的乐,水木乐。」 乐……水木乐。 「你哥哥他的背上是不是有红斑?像死神镰刀的红斑。」 「……是。」 果然,〈陌生人〉——就是繁子同学的哥哥,水木乐。 现在一想,之前看见繁子同学的房间,墙上就贴著一张长了红斑的背部照片。 那应该是她哥哥的照片。 「朝生同学,你也有这种红斑呢。」 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 「我们初次见面那一天,朝生同学挖洞的时候曾经脱掉制服外套。汗水弄湿制服衬衫,我隔著半透明衬衫看见了你的背部。」 当时的确有这么回事。 「我认为朝生同学和家兄有关系,才主动接近朝生同学。但是朝生同学和家兄完全不一样。」 繁子同学轻笑了一声。这抹笑和至今的笑容完全不同,非常自然。 「朝生同学只是个小笨蛋。」 「小笨蛋?」 「是,小笨蛋,总是犯错的小笨蛋。但是你犯的错误都很正确。朝生同学其实没有犯任何错——犯错的是这个世界,还有我。」 繁子同学的神情隐约显露著哀伤。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尽管问。」 「你母亲的名字,该不会是?」 「就是繁子。家母很讨厌水木繁子这个名字,总是用娘家的姓氏自称。我希望继承父母的意志,在火灾之后便改成家母的名字。」 「那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繁子同学口中的名字,很不适合现在的繁子同学,却很符合以前的繁子同学,和毕业纪念册那张毫不做作的笑容十分匹配。 「……我那一天或许该吃下家母做的那份红酒炖牛肉。我事后才发现,父母的遗体只有心脏不翼而飞。我想应该是加进『那里面』了。」 繁子同学说著——将炖牛肉放进口中。 「繁子同学!」 我大喊,繁子同学依然故我地——吞了下去。 7 我来到约好的那座墓园。 「你在对吧!」 我大喊。已经没有时间了。 〈陌生人〉——不,水木乐从黑暗中现了身。 乐观察我的左手,邪邪地笑了。他已经不需要继续装模作样,笑脸狰狞地崭露他的真面目。 我左手上的红线——已经消失了。 「是吗?你做到了,你杀了她!」 他的语气、声质不同以往,十分粗野。乐非常愉快地大笑。大声地,朝空中,扭动身体大笑著。 他笑够了,笑到喘不过气,才缓缓调整呼吸,说了句「不好意思」,恢复成原本冷静又柔软的男人。 「好了,快告诉我切断丝线的方法。」 「对不起,没有方法。」乐如机械般说完,就打算直接离开。 「别开玩笑了!」 我急忙抓住乐的背部。 乐如同挥开虫子,扭转身体,一拳打中我的脸。 冲击掠过颜面,眼前黑了一剎那,直接倒地。 「不好意思,真的没有方法。我也找过很多遍,尝试各种方法,可是根本切不断。我说过了,线的成因包含我们的行动。」 我爬向前,抓住乐的脚。 「……你有没有思考过,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鸡?蛋?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 他甩开我的手,踩住我的脸。 我仍然继续说下去。 「我、我指的是线……为什么线系住的人会死?是因为丝线的『诅咒』?还是『命运』让双方刀刃相向,线只是显示了『命运』?」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鸡生蛋,蛋生鸡,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就知道你不懂。因为你告诉我,这是『受诅咒的红线』。所以我也误会了,以为是丝线的『诅咒』带来死亡。所以才会以为必须切断『丝线』,才能阻止诅咒。可是,不对。丝线上根本没有诅咒。」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真不好意思,我开始觉得火大了。」 乐说完,跨到我身上,用手掌按住我的腹部。 他迅速又平静地往腹部用力一压。 喀叽!体内发出闷响,顿时闪过一阵剧痛。 肋骨断了。 我差点惨叫出声,但是我随即咬紧牙根,拚命忍耐痛楚。 「……丝……丝线根本没有……诅咒……因为,线只是显现出来而已。」 乐沉默不语,手掌再次压向腹部。 喀叽!闷响再次响遍全身。 「啊啊啊啊!」我实在忍不下去,失声惨叫。 但我努力调整呼吸,继续说道: 「……人、人摸不到丝线,只能看到它……所以,让人看不见丝线的方法非常简单。」 乐这才察觉异状。 「什么?你做了什——」 黑暗之中,更加深邃的漆黑有所行动。 破风声伴随妖异光芒画弧而来。 乐在那瞬间扭过身体,摔向地面,马上又站起身。 幽深的黑暗,漆黑发丝随风轻摇,现出那无人玷污的美丽容貌。 「……繁子同学。」 我明知道她在,仍然不由自主地呼喊她。那张脸蛋带给我些许安心。 繁子同学手中握著手术刀。 乐没有完全闪过第一刀,右眼眼角上多了条红丝。 繁子同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挥出一刀。 刀光成弧。 锵!金属与金属碰撞,发出声响。 乐掏出小刀,挡下繁子同学的手术刀。 乐打算重振态势,拉开距离。 「明明线已经不见了,为什么?」 他打从心底露出吃惊的表情。 「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道理很简单,我们必须看见一个人的左手小指,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系上线。」 换句话说——没了小指,就看不到线了。 现在我的左手上——装著别人的小指。 我把乐给的毒药丢在繁子同学的家,撒在地板上。 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 我想到的方法,就是如此需要勇气。 和繁子同学吃完饭后,我拜托她带我去大门堂。一楼是骨董店,二楼是医院,店长伸夫还有一张亮晶晶的脸,就是这间大门堂。 我拜托伸夫先生——把我的左手小指替换成别人的指头。 这个要求明明很莫名其妙,繁子同学和伸夫先生却都没有惊慌,也没有一笑置之。繁子同学说了句「麻烦您了」,伸夫先生也爽快答应:「包在我身上。」 伸夫先生从冰箱拿出一只手臂。这不知道是谁的手。 接著他切下那只手的小指,准备手术,然后改抓住我的手,把我的小指—— 剩下的事,我不想再回想了。 我看著左手小指。 根部留有明显的缝合痕迹。装上别人指头的恶心感觉以及疼痛,让我很想呕吐。 这个方法的灵感来自长泷。长泷为了摆脱手铐,切下自己的无名指和小指——当下就看不到红线了。 繁子同学一步步逼近乐。 乐无法接受,还不时看我一眼。 大脑似乎无法跟上现状。 繁子同学没有放过他的混乱,挥动手术刀。 刀尖划伤乐的左手。 伤口很深,鲜血喷洒出来。 乐的右手还握著小刀,并不打算压住伤口。他乾脆朝繁子同学挥刀。 他的判断十分迅速,繁子同学慢了一步。 她勉强以手术刀抵挡,但是力量输给对方,手上的手术刀随即脱手。 繁子同学却面不改色。左手袖口滑出新的手术刀。 接著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手术刀刺中乐的右手。 这一刺,让乐也痛得皱起脸。 繁子同学盯上这瞬间。 这次她换成从右手袖子拿出手术刀,上前切开乐的右手手腕。 乐的神情痛苦难耐,放开了小刀。 繁子同学抬起头,凝视乐的脸孔。 「哥哥。」 接著朝他的脖子全力挥动手术刀。 乐的上半身向后倒,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手术刀。 (插图021) 繁子同学仍然不放弃。她抓住乐左脚的裤管,绊住他的行动。 乐直接向后摔向地面。 繁子同学马上跨坐在乐的身上,用手术刀抵住他的颈部。 和树那时一样…… 「要诅咒的话,就诅咒你自己吧。」 「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的手顿时僵住。 我缓缓站起身,肋骨断裂的痛令我五官扭曲。 我对乐说道: 「……假如带来死亡的不是丝线的『诅咒』,而是『命运』——差别可是天差地远。」 我上气不接下气。先是缓缓吸入一口气,才继续解释。 「重点就在于丝线存在的意义。假如丝线的『诅咒』能够带来死亡,这件事本身就是丝线出现的意义。可是,如果是『命运』产生了死亡……丝线只是显示了命运的走向,那么丝线是为何而存在——」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解答一定就在问题的谜底里。而我找到了答案。 「丝线会告知我们未来即将发生的悲剧——『死亡的命运』。红色,就是宣告危险的警告色。而丝线期待著——期待改变,期望有人扭转命运。这条线不是诅咒的丝线,是代表希望的丝线啊!」 我看向繁子同学。她要杀死树的时候,就是现在这种眼神。 我当时强硬地拉走了她。 ——但是现在我和她离得太远了。 「朝生同学,我要杀死哥哥,然后结束这一切。」 「不可以。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是不可以杀死他。」 我一步一步走近繁子同学。不行,双脚不听使唤。我挤出声音。 「……我希望你待在我身边……我在这之后,又会卷入各种案件,也会多管很多闲事,一定会很辛苦。所以希望那时候你可以待在我身边,指引我。我也会引导你,不让你误入歧途。所以,所以——」 我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让我们一起改变命运吧。」 尽管知道自己碰不到,还是努力伸出了手。 喀答一声。 繁子同学放开了手术刀。双眼也恢复光芒。 接著,她缓缓站起身。 「朝生同学……」 我想再多接近繁子同学一步,但是肋骨断裂的痛楚让我双脚寸步难行。 「朝生同学!」 繁子同学奔过来,抱紧了我。目光已经恢复原状。 「……繁、繁子同学,好痛。」 「请用这个。」 她从口袋拿出黑色粉末。不过粉末没有任何包装,是直接放在口袋里,她的手顿时染得黑漆漆的。 「这是什么?」 「我在大门堂买到的。吃了这个就能止痛,还会舒服到像升天一样。」 「……没关系,不用了。」 感觉吃了真的会直接升天。 「你从刚才开始——」 我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乐已经站起身。 「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嗄啊?」 他拍掉 身上的沙,探头察看我垂下的脸,继续说道: 「刚才那些是什么意思?全都是你的期待吧。又不是丝线消失了。你自己看看繁子的左手。」 繁子同学的左手……没错,线并没有消失。 繁子同学的左手小指上系著红线。循著繁子同学的线找去,我切下的小指就在另一端。 「你和繁子仍然紧紧系在一起。丝线是为了改变命运而存在?少说傻话了。不对,这力量是用来使人疯狂,呼唤新的死亡。丝线的力量是不可改变的。繁子没有杀我,也是因为我们没有系著线。」 乐背对我们,脚步跄踉地走去。 他走到车道上,回过头来。 「我和任何人都没有系在一起——所以谁也杀不了我!」 他说著,摊开双手,慢慢倒退走向车道。 「快停下!」 我顿时大喊,但已经太迟了。 卡车的大灯团团包围住乐。 喇叭声、煞车声,最后传来的是沉重的撞击声响。 8 已经没有任何事物束缚住他。 「他就露出这种表情呢。」 姊姊望著沉睡的乐,说道。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很难想像他和那个折磨我的乐是同一个人。 ——乐保住了一命,却迟迟没有清醒。 医生说,他恐怕会就这么昏迷不醒。 我没有告诉姊姊,乐的真面目。 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生命。 繁子同学至今没有来探过病。 不仅如此,繁子同学没有问我任何问题,包括这起事件在内。 所以我也保持沉默——连线的事也没有告诉她。 在繁子同学的心中,或许已经做了了断。 我垂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小指。 指头上——确实绑著红线。 在那之后,我又前往大门堂,把自己的指头装了回去。 伸夫先生的缝合技术一流,但是左手小指根部仍然留下了伤痕。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切指头的后遗症,小指偶尔会忽然抽动。彷佛繁子同学透过丝线拉动这只小指似的,诡异到不行。 乐最后这么说道: 「丝线没有消失,你现在仍然和繁子紧紧相系。」 这是当然的,丝线依旧绑在切下的小指上。 不过,无所谓,红线绑著也无妨。 只要绑著线,我就能和繁子同学相连。循著这条线,就能找到繁子同学。 ——我会和繁子同学一起,亲手改变命运。 等到命运改变,丝线才会失去它的意义。到那个时候不靠丝线,繁子同学也一定会待在我身边。 题外话,伸夫先生本人的脸上真的刺满了玻璃碎片,整张脸闪闪发亮。 不仅如此,他的左眼是义眼,还装了灯泡,会散发耀眼强光。 繁子同学以前说过伸夫先生的双眼总是很明亮。我以为她的意思是对方会睁大双眼,盯著看客人有没有偷东西,没想到是真的会发光。 9 气息化成白雾,季节来到冬天。再过不久,第二学期即将结束。 繁子同学走在我面前。红线还系著我们两个,看起来很像繁子同学牵著我散步,顿时不太愉快。 我快步上前,走在她旁边。 繁子同学就算到了冬天,还是只穿著制服,她都不会冷? 「繁子同学,你不冷吗?我请你喝点热的吧。」 眼前有一台自动贩卖机。 「好提议。毕竟朝生同学还欠我一笔呢。」 「你还在提那座岛啊。」 「若是那时候有过去,就可以亲眼看到尸体雨。」 是的,岛上真的下了尸体雨。 那一天的低气压发威,如同冬季狂风,在岛上掀起了龙卷风。龙卷风不知道去哪里卷来一大堆人骨。岛上便下起了人骨之雨。 电视提起丸田角子的预言,造成一阵子热潮。人骨的出处至今仍在调查中,最有力的推测是附近发生了土石流,龙卷风才得以卷走土里埋的骨头。 「没办法啊,我们遇到那么多事。」 「那请你帮我买红豆汤。」 我投了钱,手指搭在红豆汤的按钮上,但是我又改变主意,按下玉米浓汤的按钮。 贩卖机传出掉落声。 「偶尔也喝喝看这个吧。」 我纯粹想看繁子同学喝玉米浓汤。 「你故意整人,可是会招来可怕的灾害,到时我可不理你。」 「何必说得这么夸张。」 我从取出口拿出瓶罐。 但是触感有点奇怪,我随即看向手中的东西。 手上不是瓶罐——是人的左手。 我反射性扔掉那只左手。 「你看。」繁子同学平静地说,又补上一句:「遭天谴了。」 这台贩卖机明明是卖罐装果汁的机器,不是卖人类左手的才对。 但是我也差不多该习惯这种意外了。跟繁子同学相处久了,自动贩卖机也是会掉出左手的。 我再次观察贩卖机掉出来的左手。 「果然。」我轻叹口气。那只左手,小指系著红线。 后记 水木繁子……原本出现在我自制的原创电影(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她是五名女角之一。 虽然这个角色和现在的水木繁子不太一样,但有几个点还是相同的。例如像妖怪一样,其实很可爱,还有特别喜欢惊悚事物。我脑中浮现『水木繁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挖到宝了。这个角色在脑中自动活了起来。 繁子同学能够掳获人心。不对,有点难说。至少我自己深深为她著迷。 我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为水木繁子创造一个她可以自由发挥的故事。 于是就催生出这本『水木繁子同学与我被红线紧紧相系』。 我不知道这本书算不算一个好故事,但应该足够取悦繁子同学了。 目前还不太清楚这故事会延续到哪里,但我会尽量弄出更多把戏,不让繁子同学觉得无聊。 顺带一提,真坂マサル这个笔名,就是取自『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的男主角名字。 接下来致上谢辞。 水木繁子……原本出现在我自制的原创电影(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她是五名女角之一。 虽然这个角色和现在的水木繁子不太一样,但有几个点还是相同的。例如像妖怪一样,其实很可爱,还有特别喜欢惊悚事物。我脑中浮现『水木繁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挖到宝了。这个角色在脑中自动活了起来。 繁子同学能够掳获人心。不对,有点难说。至少我自己深深为她著迷。 我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为水木繁子创造一个她可以自由发挥的故事。 于是就催生出这本『水木繁子同学与我被红线紧紧相系』。 我不知道这本书算不算一个好故事,但应该足够取悦繁子同学了。 目前还不太清楚这故事会延续到哪里,但我会尽量弄出更多把戏,不让繁子同学觉得无聊。 顺带一提,真坂マサル这个笔名,就是取自『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的男主角名字。 接下来致上谢辞。 水木繁子……原本出现在我自制的原创电影(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她是五名女角之一。 虽然这个角色和现在的水木繁子不太一样,但有几个点还是相同的。例如像妖怪一样,其实很可爱,还有特别喜欢惊悚事物。我脑中浮现『水木繁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挖到宝了。这个角色在脑中自动活了起来。 繁子同学能够掳获人心。不对,有点难说。至少我自己深深为她著迷。 我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为水木繁子创造一个她可以自由发挥的故事。 于是就催生出这本『水木繁子同学与我被红线紧紧相系』。 我不知道这本书算不算一个好故事,但应该足够取悦繁子同学了。 目前还不太清楚这故事会延续到哪里,但我会尽量弄出更多把戏,不让繁子同学觉得无聊。 顺带一提,真坂マサル这个笔名,就是取自『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的男主角名字。 接下来致上谢辞。 水木繁子……原本出现在我自制的原创电影(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她是五名女角之一。 虽然这个角色和现在的水木繁子不太一样,但有几个点还是相同的。例如像妖怪一样,其实很可爱,还有特别喜欢惊悚事物。我脑中浮现『水木繁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挖到宝了。这个角色在脑中自动活了起来。 繁子同学能够掳获人心。不对,有点难说。至少我自己深深为她著迷。 我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为水木繁子创造一个她可以自由发挥的故事。 于是就催生出这本『水木繁子同学与我被红线紧紧相系』。 我不知道这本书算不算一个好故事,但应该足够取悦繁子同学了。 目前还不太清楚这故事会延续到哪里,但我会尽量弄出更多把戏,不让繁子同学觉得无聊。 顺带一提,真坂マサル这个笔名,就是取自『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的男主角名字。 接下来致上谢辞。 责编清瀬修正故事走向。入间老师为书腰写推荐文。生煮え老师画出美妙的插图。还有校阅人员。 以及给予我各种刺激的佐藤先生、仲山先生、西小姐、圣小姐、大西先生、高桥小姐、吉泽小姐。 真是非常感谢各位的协助。 最后,非常谢谢各位读者购买本书。我会继续努力,写出更有趣的故事,衷心希望各位读者也继续支持下一集。 水木繁子……原本出现在我自制的原创电影(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她是五名女角之一。 虽然这个角色和现在的水木繁子不太一样,但有几个点还是相同的。例如像妖怪一样,其实很可爱,还有特别喜欢惊悚事物。我脑中浮现『水木繁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挖到宝了。这个角色在脑中自动活了起来。 繁子同学能够掳获人心。不对,有点难说。至少我自己深深为她著迷。 我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为水木繁子创造一个她可以自由发挥的故事。 于是就催生出这本『水木繁子同学与我被红线紧紧相系』。 我不知道这本书算不算一个好故事,但应该足够取悦繁子同学了。 目前还不太清楚这故事会延续到哪里,但我会尽量弄出更多把戏,不让繁子同学觉得无聊。 顺带一提,真坂マサル这个笔名,就是取自『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的男主角名字。 接下来致上谢辞。 水木繁子……原本出现在我自制的原创电影(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她是五名女角之一。 虽然这个角色和现在的水木繁子不太一样,但有几个点还是相同的。例如像妖怪一样,其实很可爱,还有特别喜欢惊悚事物。我脑中浮现『水木繁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挖到宝了。这个角色在脑中自动活了起来。 繁子同学能够掳获人心。不对,有点难说。至少我自己深深为她著迷。 我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为水木繁子创造一个她可以自由发挥的故事。 于是就催生出这本『水木繁子同学与我被红线紧紧相系』。 我不知道这本书算不算一个好故事,但应该足够取悦繁子同学了。 目前还不太清楚这故事会延续到哪里,但我会尽量弄出更多把戏,不让繁子同学觉得无聊。 顺带一提,真坂マサル这个笔名,就是取自『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的男主角名字。 接下来致上谢辞。 水木繁子……原本出现在我自制的原创电影(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她是五名女角之一。 虽然这个角色和现在的水木繁子不太一样,但有几个点还是相同的。例如像妖怪一样,其实很可爱,还有特别喜欢惊悚事物。我脑中浮现『水木繁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挖到宝了。这个角色在脑中自动活了起来。 繁子同学能够掳获人心。不对,有点难说。至少我自己深深为她著迷。 我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为水木繁子创造一个她可以自由发挥的故事。 于是就催生出这本『水木繁子同学与我被红线紧紧相系』。 我不知道这本书算不算一个好故事,但应该足够取悦繁子同学了。 目前还不太清楚这故事会延续到哪里,但我会尽量弄出更多把戏,不让繁子同学觉得无聊。 顺带一提,真坂マサル这个笔名,就是取自『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的男主角名字。 接下来致上谢辞。 水木繁子……原本出现在我自制的原创电影(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她是五名女角之一。 虽然这个角色和现在的水木繁子不太一样,但有几个点还是相同的。例如像妖怪一样,其实很可爱,还有特别喜欢惊悚事物。我脑中浮现『水木繁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挖到宝了。这个角色在脑中自动活了起来。 繁子同学能够掳获人心。不对,有点难说。至少我自己深深为她著迷。 我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为水木繁子创造一个她可以自由发挥的故事。 于是就催生出这本『水木繁子同学与我被红线紧紧相系』。 我不知道这本书算不算一个好故事,但应该足够取悦繁子同学了。 目前还不太清楚这故事会延续到哪里,但我会尽量弄出更多把戏,不让繁子同学觉得无聊。 顺带一提,真坂マサル这个笔名,就是取自『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的男主角名字。 接下来致上谢辞。 水木繁子……原本出现在我自制的原创电影(五个女孩子寄住男主角家中的故事)。她是五名女角之一。 虽然这个角色和现在的水木繁子不太一样,但有几个点还是相同的。例如像妖怪一样,其实很可爱,还有特别喜欢惊悚事物。我脑中浮现『水木繁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挖到宝了。这个角色在脑中自动活了起来。 繁子同学能够掳获人心。不对,有点难说。至少我自己深深为她著迷。 我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为水木繁子创造一个她可以自由发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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