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龙戏凤》 第一章 命运是什么?邂逅又会是怎么开头? 相爱该如何?相守又是否注定一个永久? 爱与承诺,人是否就能结合一世的鸳盟? *** 越过那个山头。就到京城了。 一切都将结束,一切也都将重新的开始。世间的一切都未曾改变,天依是蓝的,草仍是绿的,漫布的阳光仍旧如同暖金,但对她来说.却不再是一样的意义。 想到此,殷莫愁忽而停住,犹豫起脚步。怔怔地呆望着前头奶娘吃力前行的背影,自己不进反退,继而转身回顾。盛夏的金光不怜惜地照着她一身炙热。平原漠漠,荒草蔓芜,望去满眼泛滥的沉默孤寂,彷佛在对照她落拓的身世,丽鲜明热闹的盛世里独栖这一片苍漠荒凉和孤寂失落的心情。 这一路走来,她看了太多这种荒润的平原景色,也看尽了这种看似繁华热闹里的寂寥底色,每每引起她身世之慨,犹豫起前途,而不知该如何,几度退缩犹豫。 “怎么?小姐?”走在前头的奶娘,见殷莫愁没有跟上,诧异地回头。微微喘着气,举起袖子擦汗,一边重新背妥肩上松落的包袱,一边往殷莫愁走去。“越过前面那个山头,就到京城了,好不容易,走了个把月,总算快到了。趁着日头还大亮,我们得赶紧赶路,赶天黑之前进城去。北方,天一黑,城门关了,又没有落脚的地方,我们的盘缠又用的差不多了,可就麻烦了。” “奶娘,我……”殷莫愁心微蹙,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姐?”奶娘想不通她到底在迟疑什么。“这一路,你这样走走停停、回头发呆的,已经好几次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奶娘,我是在想,我们就这么贸然前去投靠人家……是否妥当?我想了又想,总觉得不安……”不只不安,还有种实在是因为不得已的不情愿,更有难堪和抗拒。一旦受人一丝照应,总有难偿的恩情。 “当然妥!怎么会不妥!”奶娘从小将殷莫愁带大,多少了解她的性情,看她这么犹豫,明白了殷莫愁迟疑的心事。半劝半慰说:“你别想太多,小姐。别说姚大人是老爷当年帮衬一把才有今天的,更何况你和姚家公子指腹为婚,是姚府未过门的媳妇,他们见着了你,只有欢喜的分。快快放心!” “可是……”殷莫愁不但不放心,反而更显得无奈。“我跟对方素未谋面,怎能──怎能──”她连连迟疑两句。再说不下去。这一去,除了受人恩情事外,还有关于她终身的牵扯。 从她识字读书开始,咀嚼参悟。诗书中的情感意绪,虽未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及所谓的“三从四德”感到太深的怀疑,然而内心深处总有种迷惑。她不知道感情的事应该怎么算,没遇过不会明了,可是隐约地对这桩指腹为婚的约定感到不相容。 应该说,她迟疑于这种近乎是盲目的决定她终身和依归的定情方式。两情相眷,恋在眼眸的交流那瞬间,似曾相识的俨然,从而交心许诺,互愿天长地久。这才是爱,不是吗?而不应该是素未谋面的那样不明不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不是情烈炽热的女子,对感情,却如同这般的执一,但求不负己心。她不求轰轰烈烈,只求一份单纯素朴的感情“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平凡完整而深刻的一份感情,相守到白头,如此而已。 但她和姚文进什么都不是,却有那样荒谬的亲近关系,甚至迫于不得已,她不得不前来投靠姚家,如何不叫她感到迟疑和茫然。 奶娘知道她心思多,问题也多,总想些惊世骇俗的东西。她打小照顾殷莫愁长大,习惯了她这种悖于闺阁的“离经叛道”想法,但她习惯,别人可不会习惯。耐着性子说劝道:“小姐,不是奶娘要说你,你这个胡思乱想的性子可要改一改。礼法传统本来就是这样,咱们当女人的。只要遵守三从四德的规范就是了,想那样多做什么!你和姚家公子的婚事,是老爷在你还未出世时就指定的了.既是父母之命,你怎能不遵从?”她就是搞不懂,她这个从小看大的小姐,怎么就不像其他的闺秀千金那样,安分守礼,阃范懿德。而总有那么多她自己的想法,她自己的追求。这是很要不得的,一个守礼规德的大家闺秀,是不该有太多自己的想法的,她应该一切以礼法为重,以贞静为本。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在“三从”,持家才是要紧根本的事。若说要有什么才能,也就那些刺绣针黹纺织的本事;紧守本分与礼节,不逞能,才是得人赞赏的好德性。 但是,于此种种,殷莫愁却没一样符合要求。奶娘思及,不由忧心忡忡。她从小就劝,却总是劝不过。都怪她家老爷,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家,教她读什么诗文,结果读得满腹诗书,却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小姐──”奶娘又说道:“我们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有个安稳幸福的归宿。老爷为你选定的亲事,是绝不会错的,你就安了心,别再胡思乱想,乖乖地遵照老爷的安排去做。况且,夫人过世前,念念不忘的就是你的将来,嘱托我一定要将你平安送到姚家,看你有个圆满的归宿。小姐,你总不忍让夫人死不暝目吧?而且,老爷若是地下有知,也会和夫人一样,担心你的将来。”殷莫愁默然不语。其实,就算不是她母亲临终前的嘱咐,迫于现实的无奈,举目无亲的她,也不得不前往投靠有这种牵连关系的姚家。 看着殷莫愁默然不语的表情,奶娘为了让她心安,跟着又说道:“你不必担心,小姐。姚大人和老爷生前是多年的熟识,当年又是同榜及第,交情非比寻常。你是他故人唯一的女儿,又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他绝不会亏待你的。而且,我听得姚少爷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也很有才华,诗书五经无一不通。你这次前去,正好夫唱妇随。”奶娘说到最后,且自以为是地说了句俏皮话。 哪知殷莫愁却反叹了一口气,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奶娘。我只是──”她究竟在茫然什么,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隐约中只是有个模糊的声音在问──就是这样了吗? “我懂。”奶娘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否真正的明白。“小姐,你在担心能否与姚公子情投意合。是不是?感情这种事,是可以培养的。等你到了姚府。而成了婚,朝夕相处,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浓厚的感情,和姚公子成为恩爱的夫妻。看看你爹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也许吧!殷莫愁轻轻又是一叹。感情之所以为情,并不只因于它的轰烈,才教人荡气回肠。这样的细水长流,毋宁更是她所要的──她只要求一份平凡深刻而完整的幸福;只求一份真情真性,许见白头。 “我明白,奶娘。”她蹙着眉,试图想牵出一个笑,抚平眉问的深锁,却矛盾的彷佛是一种对命运的抗拒,又似无可奈何。 也只能这样了。 指腹的婚誓,命中违悖于她意志与无力回绝的注定,造就了她和姚府这份情和牵连。也许,这就是她命运的注定;地老天荒,也大概就是如此了吧?现实难堪;致使她们落魄至此而不得不前去投靠,但毕竟,她跟姚家还是有着这一层的关系也是她情归的命运吧? “你明白就好。”奶娘咧开嘴笑起来。这一路她见殷莫愁神色不定郁郁寡欢,一直很担心,就怕她胡思乱想,想不开。 像是要让她放心似的,殷莫愁微扯嘴角,回奶娘一个微笑。随即敛容,露出一丝哀愁,说:“对不起,奶娘,没能让你享清福,还连累了你。这一路,辛苦你了。”奶娘有个女儿嫁到京城外不远的县城,一直要接她回去奉养,但奶娘始终放心不下她。 “快别这么说!”奶娘摇头。鼻头一酸,泪水涌出了眼眶。却为殷莫愁感到心疼。“我的事不打紧,倒是小姐你,才叫奶娘感到心疼不舍。人家哪家的千金小姐会像你这样,吃这么些苦头,就你命苦。我明明托了人上京通报姚大人,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一直没消没息。唉!若是老爷还在就好了!”说到后头,不禁唏嘘起来,眼泪鼻水和成一团。 “奶娘!”殷莫愁低声想安慰。 奶娘的唏嘘不无牵痛她的心,引起她的感伤。但是又能如何?不管过去如何辉煌,现在的她,仅是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儿──一切都结束了。 她父亲原为皇朝翰林大学士,饱览群书,气质雍华。她身为翰林学士独生之女,出身书香世家,加以其父并不因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是以从小便饱读诗书,养成了诗人的气质,个性里带着诗人的灵性。在别家千金闺秀忙习针黹刺绣等等的女红手艺,她却在灯下书读得倦了之时,夜半独上层楼,或者临风吹叹。或者对月长吁,总有一些旁人眼中怪异不当的举止,惹得下人窃窃私议,闲言闲语。为此,常惹得奶娘说教,她偏偏依然故我。 她的诗人气习与礼法的闺范教养,实在是不相容的。妇人四德,妇德、妇言、妇工,别说她一样也构不上,就是“妇容”,她也达不到标准。侯门官宦和大户人家,要求的闺范是端庄守礼,进退有节,长相福厚正经为要,但她诗性的空灵气韵,飘忽的生动美,却最是犯了这种忌讳。 然而,她却没有这样的自觉。奶娘不断说劝,巴望她早日醒悟,劝诱她学些女红针黹,但性格天成,就是无可奈何。 殷老爷因为性格恬淡,对仕途并不甚热衷。在京中待没多时,便辞官归故里。 殷莫愁在乡野之间长大,连带的,也不大会恋慕尘世的浮华。倒是看着她双亲的恩爱幸福,与年年湖泊里那俪影双双悠游的野雁,两情问的恋慕情深,叫她无比感动。但求真情真性,感情执一,冷淡里带着执着。 好景总是不常。两年前,她爹染上不治的恶疾。随即病殁。殷夫人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家道中落,她只得遣去所有的奴仆,变卖田产房舍,身旁只剩一个奶娘跟着。 殷夫人的病,一拖两年,病榻上就悬心殷莫愁没人照顾。提起她和吏部尚书姚谦独生之子姚文进有指腹为婚的事情。特修书要姚家派人来接殷莫愁。却不知怎地,对方一直没有消息。一再等不到姚家派人来接,殷夫人便咽下了气。 其父既死,因继而亡故.殷莫愁孑然一身。四顾无亲。不得已,只好偕着奶娘上京投靠姚家。到京城的路途遥迢,她们却窘迫的运个挑担的小厮也雇不起.只草草收拾了一些随身衣物。一个月来,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历经尘灰风霜,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总算快到了京城。 “你别再伤心了,奶娘。”殷莫愁掏出手绢给奶娘擦泪。“人死不能复生,就让它去吧!合该这也是我的命,想通了就没什么。来!越过这山头,就快到京城了,我们还是快赶路吧!”她将所有的悲苦轻轻一抹带过,接过奶娘肩着的包袱,背到自己身上,回头深深又望了苍漠的平原和穹苍一眼。此去这一步,过去的一切,那不知世间疾苦冷暖的过去,就真的过去了,就此被隔在风尘中,化为灰,成为尘,永远沉落在记忆底。前头迎接的,是人间的风雨现实。她好像温室里的花朵,生命发生质变,这番回头后,往事竟如前生,喝过了孟婆汤,从此相忘于天涯。 “走吧!”她转头对奶娘露出个微笑,举步往前走。 山路虽不若官道的平坦,倒也没有想像中的崎岖。途中除了一些砍柴的樵夫,不时也有一些商贾行人来往。之前她们向人问过了。越过这山头到京城,走山路脚程快的话,半天就可以到达;要是绕官道,那非得花上三天不可。她们盘缠所剩无几,不够维持到那许久,只好选择山道而行。 这一来,倒看尽了明媚的山光。沿途时见林荫遮天,处处可闻到鸟鸣蝉叫;一波一波不知名的花朵,浪潮一般漫地野放,放肆恣意,明艳鲜怒。若不是偶尔的马蹄飞踏过,黄尘卷扬,景色则更是怡人。 只是,她们急着赶路,无心于这些醉人的风光。 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山头,奶娘毕竟上了年纪,拖着脚步气喘不休。 “累了吧?奶娘?我们歇会儿。”前头不远有座茶棚,清风凉送,正好催人疲累。 殷莫愁抬起袖子抹抹汗。扶着奶娘走向茶棚。 那茶棚仅是几根木头和茅草搭建而成,虽然简陋,却矗立得叫人莞尔。山寨似的在棚前栏起了一道半拱镂空的弧门,横竖一道门槛,门槛上且大大刻了两个字“情槛”;门楣上则横书“偿情门”三字;在下方又有一行耐人寻味的联语“入此情门一笑逢──”殷莫愁停在门槛前,望着那行联语,喃喃念着。一时竟有些怔忡。 入此情门一笑逢? 聚散情缘。茫茫人世,她一生既定,又能与谁邂逅相逢?这荒山茶棚,“情门”内锁着的,又该会是多少残缺的缘浅与擦身而过? 一笑相逢;抿笑而去以后呢?是否就此天涯相恋?有多少故事串起又散落,来不及发生的无始无终这山间茶棚一句无心的联语,不意牵引出她的伤感与怔忡,既伤身世,亦感人世苍茫。 她垂下眼,轻轻摇头,心里暗叹一声,举步跨进门槛。角落里,一个英冷的身影正自转身顾盼,眼底犹含笑意,无心地朝她望来;她同般的不经意,微一抬头,迎面竟就遇上那一双带笑的眼眸。 她愣了一下,心头蓦然一跳。那眼眸如定,无声望着她,似乎也怔住了。 命定或偶然?还是个邂逅的开头? 那是个气宇略带英冷的年轻公子。眉如剑,眸如星,表情微淡,容颜刀镌的深刻。 虽作寻常书生的打扮,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感觉他的与众非同与一股不名所以的气势。他并不是那种俊美的男子,但光芒冷炽。举手投足却能处处让人感到气魄魅力,顾盼间更流露出一股文士的风流神采,又掺散着武将的威峻。虽然看似缺少柔情,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吸引。 在他旁侧,生了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两人斜据角落而坐。处在满棚山村野夫和樵子商贾之中,显得相当醒目。 他静望着殷莫愁。满棚的喧扰杂闹声哗哗地流过他们之间那瞬间。所有的声息像是都凝住了。隔着天河,两两相望。 这样的不期然,毕竟是万分之一的太巧合,难遇又不可求。但殷莫愁跨过了“情槛”,踏入了“情门”,不经心的这样抬头一望,却就遇上了他那双含笑的眼眸。是否冥冥中有情牵,牵得这样的相遇邂逅!? 他目光不转,她心头蓦地又是袭心的一跳,又是一怔,如梦方醒,略为心慌地转开眼眸,假装无事,转开那疑是偶然还似注定的短瞬间。 这一路来,她已不知经历过多少像这般的萍水相逢;她总是很小心,避开和旁人陌生的交会。这样的萍水相逢,就若潮水一般,拢了就散;光点似的微微一个交会后,便各自离散,化为泡沫,从此海角和天涯,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相遇,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多情多感,徒然增添哀愁感伤。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这般浮萍聚散,倘设留情太多,感伤便多;她已无力再负载那些深深浅浅的触刻。 所以她总是很小心,避开任何交会的可能。却没想到,会在这山野茶棚中,不经意地遇上一对含笑的眼眸,勾起她心底千千的结,叫她心头猛不防颤然一悸。 她抑下悸动,背过了身,不去惦念,和奶娘选了一张靠里的桌子歇下,要了一壶清茶和茶点,与那张斜据角落的桌位,远远隔着好些喧扰。 然而,在嘈杂中,那股隐约的注视,始终如定。穿过满棚的喧哗,如满地流向她。那名气质英冷的年轻男子,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他的目光冷淡,如同他的人,看着殷莫愁的眼神。却是冷中带炽,潜情的人被牵引簇动。 不意的那眼波交逢。对他来说,原也是同般的无心,但也许正因为无心,乍然惊逢,所以他的心反而被牵动,更觉得天惊地动。他的身旁一直不乏美貌的佳人伺候,他也早看惯了各式的天香国色与环肥燕瘦,并不将那些姝丽放在心上,也未曾对谁特别经心执着过。然而,眼神相对,殷莫愁眸底那满是不经意,带一点冷、一点淡、一点孤高的气质却深深吸引了他,而对她那种异于浪艳娇丽的清冷气息心起悸动。 美色引人。可殷莫愁并不是他惯见的那种明艳花娇或妩媚的风流婀娜,窈窕姣柔的丰美佳丽。他看她似乎历经一番风霜跋涉,面容颇现憔悴,甚至略显蓬垢,穿着衣饰也十分粗糙。但尽管如此,那粗糙却难掩她的风华,憔悴中自散发着诗人的气韵。鬓发如云,山翠的眉;黑潭深的眼,以秋水为底色,闪着粼粼潋艳的波光。 气质空灵,带一点风露清愁,清丽中带着略微的冷淡,大异于那种娇媚妩丽的脂粉,而显得不流于俗。那清冷的气韵吸引了他。一场无心相逢,却对她一见牵情,而起了悸动而生思慕。 这样的“因缘际会”,彷佛是一种情定,特别为他和她的相遇,写下邂逅的开端。 他定定看着她,剑眉略蹙着,宛受迷惑,他从来没想到,他会因一个女子,而心海起波动。如果有传奇,那么,这就是了。 “没想到天下竟有这种不同于俗的女子!”他斜侧的男子不禁发出赞叹。低声说:“尤其她那种略带清冷的气质神韵,倒像天人一般,餐风饮露,不沾一点人间烟火似的,全然不同于宫中那些浓妆艳抹、娇丽丰美的宫人和嫔妃。”他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瞧她的神态举止,出身应该不差,但怎么……”先前的赞叹转而为不解的困惑。“若是大家千金,怎么会仅带一名仆妇,出现在这山郊野外……” “京城之中,可有哪家秀女有这等不俗的气质和美貌?如意,你且想想。”殷莫愁清冷诗韵的气质既是天生,必和她成长的环境背景有关。她惯常独自对月临风,万般心事只诉青天,整个人倒也像天地一般飘忽空灵。如此乖悖出一般深宅闺秀的端雅,反却自成独特的风华。 叫如意的年轻男子略为沉吟,摇头说:“听说王丞相的千金长得娇美无比,体态丰盈妩媚,看来倒不似。志毅伯府和平远侯府里,也没见过有这等气韵和姿色的佳人。”他举的都是朝中的王公大臣,口气却十分平常。又摇摇头说:“至于寻常那些百姓之家,更不必提了。瞧她的举止,绝非一般粗鄙无识的庸脂俗粉所能比。可若是官宦大户人家的千金,绝不会放她独个人仅带着一名仆妇抛头露面的,还是,会是哪家王侯府中的歌姬?”他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摇头又摇头。蹙 着眉,转向那眉色加剑的男子。 “皇──”他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随即警觉,立即顿住,改口说:“大哥,你看呢?可有什么印象?” “没有。”回答得沉缓,在凝结一种决心的坚定。“不过,没关系。不管她是谁,出身如何,平民百姓也好,侯府的歌舞姬也好,都让我觉得很特别。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气质清冷的女子,显得如此独特脱俗。不像平素惯见的那些丽的脂粉,黏腻地教人喘不过气。这女子很特别,不同于众,特别有股吸引人的气质。” “大哥的意思,是对她有什么打算了?” 那男子目光冷冷一转,没有回话,但意在不言。他从没有见过像殷莫愁这般的女子,显得冷清又炙热,因为没见过,所以稀奇,所以想拥有。 “可是太──她会答允吗?” “不管她答不答应,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可是,大哥,你这般自作主张,我怕太──呃,她会有意见。你别忘了,宫中有宫中的规矩。” “这种小事,她不会有意见的,你不必担心。如意,我决定的事,自有主张。”他将视线移向殷莫愁。口气虽淡,却不容有一丝异议。彷佛他说的话,就是一切。 隔着嘈杂的喧扰,殷莫愁感觉到有道目光在注视,回眸一望,却见那对如星的双眸。 “奶娘,我们该赶路了。”她低声催促奶娘,准备离开。 但那如星的目光不放。他起身。正想朝她走去,不防一个神色匆忙的樵夫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连同身后的如意,也没道歉,便急疾住棚外逃出去。他不以为意,挥手招来店家,一边留心殷莫愁。 “如意,把账会了。”他看殷莫愁起身,也无心再久留。 龙如意伸手到怀里,好半天却取不出银两。店家耐心地等着,似乎司空见惯。嘴角微噙着一些了然。 “奇怪……”龙如意喃喃自语起来。没有?怀袋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大哥,糟了,我身上的银两都不见了!” “怎么会?上山前我不是才将所有的银两都交给你,叫你好好收到怀里的?” “没错啊!可是……”龙如意皱皱眉,突然大叫一声。“啊!会不会是刚刚那个人?”没错!一定是那个人!他不小心撞了他们一下,然后,他们身上所有的银两就不翼而飞。“这下该怎么办?”他瞪直了眼,呆坐在板凳上。 一旁围来几个看热闹的人,瞧他们付不出银两,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人一多,嘴便杂了,不一会。便闹烘烘的成一片。 “那边怎么了?怎么那么吵?”奶娘.好奇地转头。 殷莫愁跟着慢慢地转过身去,眼一抬,使看见先前那一对含笑的眼眸,泛着冷冽沁心的星光。周旁围了许多人。正对他们窃窃私语着,处境有些困窘尴尬。 “看他们一身人摸人样。却也学那无赖想吃白食不付账!”几个人不齿地啐了一声。 奶娘推了推殷莫愁。说:“我们走吧。小姐。这不关我们的事!” “等等,奶娘。你看我们还剩多少钱?”她原将要离开,合该是际遇,抑或上天的陷阱?这一回首,却将她推向他,不定的命运。落了注,写成了命定。 “只剩几钱碎银子了。”奶娘取出剩下的钱算了算。突然抬起头,睁大眼说:“小姐,你该不会是打算──万万不可,我们就只剩下这点钱而已──” 殷莫愁不理奶娘的嘀咕,往店家走去。那男子见她走近,目光只望着她,神情冷漠,毫不在意旁人。倒一点也不似付不出账的困窘。即便身处突发窘迫中,他仍是一副接近傲然的无动于衷。 “店家,这两位公子欠的账,我们替他们付了。”殷莫愁语声清冽,低低的。避开那如诉的眼波。那一对如星的眼眸,发着清冷的光,异于倍看的炙热,用一种侵蚀的光亮将人吞噬。她转向奶娘,吩咐说:“奶娘,看要多少钱,把钱给了店家。” “小姐!这怎么可以!”奶娘喊叫起来。 店家报了个数字,差不多是她们仅剩的所有。 “把钱给店家,奶娘。” “这怎么行!小姐──” “把钱给他吧!奶娘。”殷莫愁轻声打断奶娘的惊跳。 “我们就剩这么点钱,你把它全帮个不相干的人付账,这以后若有什么事,看该怎么着才好!”奶娘嘀咕个不停.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钱付给店家。“喏。拿去吧!算你运气好,遇上我家小姐。要不然,遇上这些吃白食的,你也只有自认倒楣的分!”有意无意地横了那两人一眼。 账一忖,围着看热闹的人便一哄而散。 那对如星的眼眸,正对着殷莫愁。深深将她烙在眼里,竟一句话也不说。如意则堆了一脸笑,忙上前说:“多谢姑娘相助。我们身上带的银两不小心遗失了,我大哥跟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多亏了姑娘出手相助。我姓龙,叫龙如意,这位是家兄,龙天运。不知姑娘尊姓大名,该如何称呼?”他长这么大,从未遇过这种难堪,倒对解围的殷莫愁有了几分好感。 “公子不必客气。这等小事,不必挂怀,请不必放在心上。”殷莫愁微微欠身,算是回礼。 “小姐,我们该走了,赶路要紧,再跟这些人瞎搅和做什么!”奶娘还在心疼那些白付的银两,语气态度很不客气。 “等等!”龙天运大步走到殷莫愁面前,说:“龙天运受姑娘相助,尚不知如何能报答姑娘?” “我说过了,公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殷莫愁站住不动。风吹过──突然感到她和龙天运面对之间,随那风吹,似乎牵系住一条扯不断的丝线,若隐若现。 “我家小姐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奶娘在一旁讽言凉语着。“连一点茶水钱也想赖,还敢说什么报答!算我们倒楣,也不跟你们讨恩要情了。” “大婶,你这话就不对了。”龙如意微微一笑,语气谦和,儒雅温文。“我们原也无意抵赖不付账,只是随身所带的银两,不小心给遗失了。才会有那种困窘发生。不过。能因此得和姑娘、大婶相识。倒也是一种缘分。想想,人海沧茫。我和家兄却能和两位在这山郊简陋的茶棚中相遇,这样的机缘,可遇而不可求,岂不是非常的难得!?合该有缘。你说是也不是?大婶。”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奶娘这才正眼细细地打量龙如意和龙天运。 龙如意看起来与龙天运年龄相近,同般挺拔。然而,异于龙天运英冷的气质,龙如意长得俊美雅秀,神采翩翩,眼带柔情;眉宇间且有一抹温文的质色。衬着龙天运刀钨似缺少柔情的容颜更形冷漠,有股直逼天地的气魄风华。 奶娘在殷家多年。倒也曾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先前她没注意,现在这么仔细一打量,原先的偏见和轻视之心一扫而空。她看龙天运虽作寻常的书生打扮。眉目间在在流露出不凡的神采。就是龙如意也显得儒雅不俗,一身侯门官家的气派,外貌虽可以加以乔装改扮。神态气质却骗不了人。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不经意间便会泄露其阶级背景。她猜想他们一定不是什么等闲的人物,总是王侯贵人一流。 这么一想,表情就缓和了,态度也大为改变。点点头,笑说:“公子说得有理。合该是有缘,小姐和我才会与公子相遇。刚才我说话有些失礼,请公子别见怪。” “大婶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就好。”奶娘宽心一笑,转向龙天运说:“龙公子,方才我说话多有冒犯。请你别怪罪。”龙天运瞅了奶娘一眼,他全心在殷莫愁身上,并没有将奶娘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但他不开口,气势便能慑人。奶娘呐呐的。她印象一改,思绪一转,越觉龙天运的与众不同。 “姑娘,方才承你相助,你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龙天运的眼眸始终冷柔地罩着殷莫愁。 好大的口气!“公子实在太客气了。”奶娘笑眯眯的,只道是遇上贵人。试探说:“我看公子气宇不凡,谈吐也不俗,很有几分王孙贵公的气派,想来家世定非平常!还不知公子府上在何处?以什么营生?”她看两人气度不凡,或许是官家子弟,和姚府或有什么交往也说不定。 龙天运和龙如意互望一眼,各有意味地回身,却是看着殷莫愁,说道:“龙家世居金壁皇城,以天下为生。家住皇城紫阳宫,时游云池皇林园。” “啊!”奶娘听不出真假,傻傻地睁大了眼,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殷莫愁亦愕然地转头,颦蹙着眉看着龙天运。 皇城紫阳宫是皇帝处理朝政和居住的地方。皇林园则住在宫苑的东侧,园里种满各种奇花异卉,四时景色变化绮丽缤纷非常;园中更有一湖“云池”,清澈如镜,倒映着美丽的天光绝色,彷佛天上云间。新科进士都于此接受皇帝赐宴。是皇家的御花园。 家住皇城紫阳宫?那岂不是说他是当今的皇上了?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但你不想说出家府便罢,不必口出如此狂言。”她又蹙了蹙眉。帝王或庶民,她原都觉得无所谓。富贵浮云,梦里浮生;人间一场,终究会随风而逝。身分、地位,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她只觉龙天运冷洌的语气像在宣示什么,隐隐似会被牵扯,下意识地锁眉。 龙天运抿着唇没说话,目光紧盯着殷莫愁,倒似一种反诘的姿态。挺拔的身影,充满了强烈的存在感,殷莫愁只觉眼帘里星点闪闪,布满了他的存在。她不禁退了一步,低垂下眼,逃避那些侵袭。 “龙公子,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的!一个不好,可是会犯上欺君之罪!”奶娘好不容易才回过神。紧张地瞅着龙天运。 龙天运抬抬下巴,略冷的气质因为抿紧的唇线而加深神态的冷漠,更是显得无表情。他气宇带冷,性情也冷,不说话时,自有一股王者的气势,神采傲岸,充满慑人的魄力,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是以,龙如意心中尽管纳闷,见他不说话,也跟着沉默。他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那帧无表情的冷漠。也叫他猜不透。龙天运总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容不得旁人干涉。 “奶娘,我们该上路了。”沉默的气氛徒令人窒息。殷莫愁本就无意追问,转身准离开。 “等等──”龙天运出声拦住她,凝神看了她半晌。突然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那玉佩通体翡绿,色泽极为鲜丽,上头列有龙形的图案,流光灿烂,一望即知非常珍罕。 殷莫愁错楞住,愕然抬头。这个动作叫她困惑,眼神满露疑问,尽是不明白。 “皇──大哥……”龙如意一样的错愕。 那块玉佩是龙天运贴身的宝玉,他从小就带在身上,对它生有感情,也成了他地位身分的象征。辰平公主爱不释手,几次讨取,他都不肯,此刻却竟轻易地将它送给才第一次相遇的殷莫愁他知道龙天运惑于殷莫愁清冷的气韵,对她一见牵情而心生悸动;也明白他想要她的决心。只要是龙天运决意的事,他都一定会确实去做,而且固执的可怕。但他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特别执着过,或特别放在心上过;他看得出,他对殷莫愁该也只是迷惑,还算不上倾心。却为什么?为什么他竟将视如己身一部分,他身分地位的象征,贴身信物玉佩送给了殷莫愁? “收下。”龙天运不管旁人,只是盯着殷莫愁,眼中只有她的存在。也不说为什么,简单两个字吐得冷沁坚定,倒像命令。他脸上少有笑容,此时神态更有一种决意的逼人气势,冷漠的容颜,尤为深刻。 殷莫愁摇头:“多谢公子美意。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她咬咬唇。而且她跟他素昧平生。只是萍水相逢,怎能收下他的东西。还是他随身佩戴的玉佩,倒像信物似,宛如订情,怎么能收! “而且怎么?”龙天运追问。 他居然还追问怎么!?殷莫愁迟疑了一下,勉强回说:“而且我没有理由接受公子的美意,不是吗?” “还需什么理由?我决定的事,从来不需要理由。”龙天运神色未改,语气流露出不自觉的冷傲霸气。他紧盯着殷莫愁,眼里冷中带炽的光芒依旧。她跨过了那道“情槛”,走入“情门”,和他邂逅相逢了,不是吗?他临时起意出宫,万分之一的太巧合而在这山间野棚和她眼目相交──上天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不是吗?他跟她,是注定。她当然是属于他的。所以,还需要什么理由? “可是……”殷莫愁又蹙眉,有些无措。这个人,霸气的这么理所当然,她并不擅言辞,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什么拒绝的话。 龙天运态度坚持又固执。无心的和殷莫愁含笑相逢,如传奇的邂逅,是冥冥中的一种安排。他从没见过像她这种清冷气韵的女子,一见而牵动他的意绪,对她心生思慕,渴望想拥有。他说不清那些不明白的情愫,暗暗对他的那些牵引,只是殷切地想拥有她。 这块玉佩,是信物、是定情。 “龙公子。”奶娘上前说:“你的心意我们真的很感激。但我家小姐实在不能接受你这块玉佩──” “为什么?” “你有所不知,公子。我家小姐原是翰林大学士殷重煜的独生女。与吏部尚书姚大人的公子打娘胎便指腹为婚,老早就定下了亲事。我们此次进京。就是前来投靠姚大人的──” “奶娘!”殷莫愁忙喊住她,蹙了蹙眉,阻止她再说下去。 龙天运眼眸霎时冷冰起来。闪过一抹不痛快。肃森冷杀。“你是说吏部尚书姚谦?”很是阴沉的声音,令人不安。 “是的。龙公子。你认识姚大人?”奶娘再次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困难地吞了吞口水,小心地试探。他这样直呼朝廷大臣的名讳,冷峻迫人的姿态,气魄非常。 龙天运置若罔闻,不理奶娘的探询,转向殷莫愁,硬将玉佩送到她手里,说道:“收下。进京后,若是姚府不肯收留,或是有任何其它困难,你就持这块玉佩到城东的紫禁府,自然会有人安排,让你暂时安身。” “紫禁府!?大哥──”龙如意有些情急不明白。他不知道龙天运心里究竟怎么打算。紫禁府远离皇城,是龙天运无事最喜耽留的地方,没得他的允许,即使是皇亲国戚,也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入。他要殷莫愁到紫禁府,意思已经很明显。但殷莫愁已和姚府订亲。他此举也应该意在相助而已才对。却怎么……龙如意愈想愈不明白。 龙天运淡淡扫他一眼。他决定的事,从来不必多解释。 殷莫愁望着手中的玉佩,抬头看看龙天运。再转向奶娘,再将视线转回玉佩,又抬头看看龙天运,神情有些迷惘。 “小姐,既然龙公子一片好意。我看就收下吧!”奶娘留着万一。或许会有用处。 殷莫愁沉默半晌,将玉佩轻轻拢在手里。 龙天运冷眸带炽,隐约有笑意。他倾近着莫殷愁,看着她,专心一意只对着她,说:“你等着。”就这么一句话,为这场邂逅写下开头,注了一个缚情咒。 棚外金光点点,透过茅顶的隙缝,留下许多疑窦。 第二章 “小姐,这边请。来啊!给两位客人奉茶。请两位先在这里稍待,我马上去请老爷和夫人出来。”一路风尘,殷莫愁和奶娘两人好不容易总算在天黑前赶进了城。带几分情怯与强烈的不安,敲开姚府深宅大院朱漆的红门。门房通报了总管。过了些时,总管方出来相迎,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们,将她们延请入外厅,命人奉茶,便匆匆入内通报。 “别担心,小姐。你看总管对我们多亲切!这儿今后就是你的家了,你快快放心,可别再胡思乱想。”奶娘悄声地安慰殷莫愁,想消弭她的不安。 “我没事,奶娘。”殷莫愁回答得很平静。真切地踏进姚家后,她反而不再像一路在脑海中揣想未明时的不安;只是生出更多的茫然。踏进这个门,她的终身,真的就这样决定了?而姚府的人,见着了她,又会怎么说? 她抬头环顾四周一眼,心情无处安放的一片空白。 好一会,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进来一个身材中等,面貌几分神气,年纪大约五十开外的老爷,和一名略有一丝福态,神情精明谨严的妇人,后头跟着那总管,和几名奴仆丫鬟。 “老爷、夫人,这位就是殷家小姐和小姐的奶娘。”待两人坐定总管简单两句说明,显得面无表情。 殷莫愁早已起身,走向前向姚谦夫妇行礼问好。“莫愁见过伯父、伯母。”当年她父亲辞官归隐时,她才三、四岁大,乡野的生活,成了她人生的全部,对儿时在京中的一切,已不复任何印象记忆。这算是她第一次见到姚氏夫妇,第一次正式的往见;姚府的一切。对她来说,实在都是陌生的。 “嗯。”姚谦只是点个头,姿态很高,态度略显冷淡,一点也看不出乍见故人之女的惊喜与激动。他捋着灰白的短须,眼光冷犀地打量殷莫愁。“你就是莫愁?已经长这么大了!上这来,怎么不派人先通报一声,我好派人前去迎接?” “姚大人有所不知!”奶娘在一旁,也赶忙上前福礼,替殷莫愁回答说:“进京前。小姐曾托人前来通报;我们家夫人也曾修书给大人,但不知怎么地,都没有将消息带到。” 姚谦很快的和夫人对望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的光。他点点头,明白什么似。“原来如此,你们一路辛苦了。” “哪里,多谢伯父关心。”殷莫愁颔首答谢。 “不必多礼,你那边坐着吧。”姚谦微微又点个头。 “你一个女孩家,抛头露面的,赶那么远的路,也真是难为你了。”姚夫人丹凤细狭的眼,半眯盯着殷莫愁。嗓音尖细带锐;明着听来像是在称赞关心,话里那语气却遮遮掩掩地带一些不以为然。 殷莫愁似乎没听出姚夫人口气里那一些不以为然,倒是经验世故的奶娘,老皱的脸皮浮现一丝尴尬。 姚谦按着问殷莫愁一路进京的情形,嘘寒问暖一番,聊表关心。但他的热诚,配合上他疏漠的态度,显得不是那么由衷,不冷不热地像在虚应故事。姚夫人偶尔插问一句,神态也是表现得疏落冷淡,细狭的眼琢磨什么似的,总有某处不满意的挑剔般的打量着殷莫愁。 殷莫愁谨守分际,问一句答一句,小心翼翼的应对。她本来就没有期待一场温馨感人的相会,或是任何盛情的迎接,对姚谦夫妇不冷不热的态度,因为没有对预期的失望,也就不感到那么屈辱。只是她心里直有种隐晦不清的模糊感兑,讯忽地便在她心中,叫她放不下。 “你们连日辛劳。一定累了。我这就叫人把客房整理妥当,让你们早点安歇。”姚谦东说西扯,却一直没有提到殷莫愁的双亲,也没问起她为何进京。倒像有意忽略似。 奶娘忍不住,抢空诉难说:“大人,不瞒您说,我们此次进京,是专程来投靠极大人您的。我们家老爷两年前因一场恶疾去世;夫人受不了这打击,一病不起,也在一个月前跟着去了,留下小姐孤苦一人。夫人临去前。就只惦着小姐没人照顾,让人捎了信给大人,想请大人派人接小姐到京里来。可是,没等到消息,夫人就过离去了……”说着哽咽了起来。 “你说什么?殷兄和嫂夫人都故逝了!?”殷莫愁父亲过世时,就曾派人给姚家梢了信息。姚谦这时却表现得惊讶错愕,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原来大人您什么都不晓得?”奶娘喃喃的。她和姚谦原也是旧时就相识。本来她看姚谦态度冷淡,心里还在怀疑,但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人,我家夫人……”她还待说话,厅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姚谦独子姚文进气息短促低弱,气急败坏的,急急在问:“我爹呢?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少爷别急。少爷是为了殷姑娘的事是吧!老爷和夫人与那殷姑娘这会儿都在外厅里呢!” “殷姑娘?”反问得很疑惑。 随着说话声,有个气质文弱的年轻公子走进厅中。长得唇红齿白,文质彬彬,堪称俊秀。只是神态沉静。步下有些虚浮,眉色间略显得有几分不禁风。 “爹。”他一走进厅中,便迳向着姚谦,说:“相府那件事,您怎可不先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答应……” “别说了!”姚谦沉下脸,打断他的话。“先别提那件事,过来见过你莫愁妹妹。” “莫愁!?”姚文进愣了一下。这才转身。只见听中坐着一个面貌清丽,但显疲惫憔悴的女子。“殷妹!?”他脱口喊了一声,走向殷莫愁。 与殷莫愁指腹为婚的事,他曾听他双亲约略提起过。就因为已有这桩约定,又听得他爹答应相府的事,他才会气急败坏地赶来询问。但他没想到,殷莫愁这时竟机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殷莫愁。殷莫愁带一点风露清愁的清例气质与她的名字相悖离!感觉也不像一般婉丽娇羞的大家阁秀,却完全符合他的想像。她在山林乡野闲尺长大,合该有这样生动飘忽的自然。 “莫愁见过姚世兄。”殷莫愁起身回礼。 “我只不过痴长你数月,叫我名字就可以,殷妹不必多礼。”姚文进沉静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他的态度显得极是平易可亲、温暖感人。 殷莫愁抬起头,平视着他。姚文进虽然气质文弱,但无论长相、风采、人品,都堪称俊雅。然而,她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不,是她自己内心的不安犹疑。 就是这个人了吗?眼前对地含笑的这个人?她将对他托以终身她突然觉得迷惘,不确定起来。 姚文进微微又一笑,说:“我们这是第一次相见,殷妹果然如我想像中的清雅。” “莫愁不敢当,姚大哥才学兼修,光华内蕴,气度才是不凡。”殷莫愁坦然直言,一点也不显得忸怩。 姚夫人听得直皱眉。她自己的儿子她当然知道他的好,可有哪家闺秀,会这么不知委婉,没有一丝羞怯!? 姚文进笑得却不是那么欢欣。他因得父荫,又有文采,且长得文质彬彬、一表人才。锦绣的前途可期,是京城里各大家闺秀千金理想的如意郎君。不少名门官宦都有意与姚家攀亲,就连当朝的宰相也不例外。相府与姚家过从甚密,时相往来,已相互派人说亲。 “殷妹过誉了。”他说:“听说你从小好学,饱读诗书,满腹的学问不比一般士子差。”这番话惹得姚夫人描得柳细的变眉又紧蹙了起来。轻轻哼了一声。 殷莫愁没留意,但轻描淡写带过。“我只是粗通一些文墨罢了。不比姚大哥满腹才华。” 姚文进轻声一笑。又问:“殷世伯和伯母可好?怎么没和你一道上京?” “家老爷和夫人都已过世了。公子。”奶娘抢得机会。重缀起先前中断的话题,眼里先就红了起来。 “殷世伯和伯母他们怎么会!?”姚文进吃惊不已。 奶娘不厌其烦,又将事情重头说了一遍,泪水和鼻水糊了一脸。 “原来如此,殷妹,你要节哀顺变。”姚文进了然地点点头。表情哀凄,语气非常真挚诚恳。 “公子,小姐举目无亲,只得前来投靠。今后,盼你能好好善待小姐,别让她再吃一点苦。” “奶娘!”殷莫愁拍拍奶娘,反过来安慰她。 “我明白。”姚文进说:“殷妹,如果你不嫌弃,从今以后,轨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你原也不是什么外人!”他指的是婚约的事。 “我就知道公子一定会这么说,小姐跟着你,那我也就放心了。”奶娘宽心安慰地笑起来。 姚谦和姚夫人冷眼旁观。却没什么表示。姚谦面无表情,似乎对姚文进自作主张感到不快。 当年他虽曾受殷莫愁父亲大恩,但那些早都已经过去。陈旧往事,渺如尘灰。本就应该随风一吹,就跟着烟消云散的。这些年他得意仕途,与殷家根本早就疏于闻问,也无任何关连,殷莫愁父亲故去;殷夫人修书派人前来,他政事繁忙,哪有空搭理,把上门的人全打发了。却不料,殷莫愁竟偕着奶娘上京来。看她们一身困窘的姿态,他先就觉得嫌弃;待听得奶娘说出来意,不禁便皱紧眉,只想敷衍过去,暗忖着怎生打发她们离开。他堂堂一朝吏部尚书,是何等的身分,怎能结这样一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莫不叫人看了笑话! 虽说指腹为婚这件串。当年是他先提出的。可事过境迁,如今的情况大不同往昔,殷莫愁一无靠山,二无恒产,对他们的仕途和地位都没有帮助。对姚家来说,只是个累赘。他属意与相府联亲,事情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殷莫愁这么一来。倒成了阻碍。 “进儿,有你爹在,这事你爹自会作主。莫愁才刚到,一定累了,先让她好好休息。你别再多说。”姚夫人这话虽好似表示关怀,口气却有些不满,脸色也不见一点温馨,亦少暖意,表情紧绷着。 “娘,殷妹初来,难免会感到一些不安定。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我只是希望她不必感到拘束。”姚文进并没有多揣测他爹娘的心思,语气态度,都理所当然。 姚夫人绷着脸,抿紧了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殷莫愁父母双亡,不得已前来投靠,说起来也是可怜。但她一见殷莫愁,却甚为不喜,不悦她那一身诗人气质的生动空灵,太飘忽了;那样的气韵,在她看来,就有种红颜祸水的联想。她嫌殷莫愁长相单薄,看起来孤乖,乖僻无寿,不够福厚,不能荫大持家。 尤其她出身大家,向来最重视的就是礼教规范;对闺阁的看法也总要端庄不轻浮,守礼不输矩,含蓄有节,三从四德等;她最看不得那种“才子佳人”的蚀礼败德;对女子逾越分内学男人般去读什么经文、做什么诗赋的,更是不以为然,而把礼法内化,注意表面和形式的规范,偏偏殷莫愁就是缺乏闺秀该有的稳重。 像殷莫愁这般具着诗人的灵性。她看了便觉格格不入,更别说她从小正经事不做,专学男子般去读什么诗苦经文,倒像青楼艺妓似,也不知她父母是怎么教的,倒让他原先对她的那一点可怜,都给蹙眉蹙掉了。 “爹,娘。”姚文进又说:“殷妹痛失怙恃,我们当有照顾她的义务。再说,她与我们关系原就不同,更加要好好照应她才是!”他转向殷莫愁。“殷妹,你就放宽心住下来,把这里当作是自个儿的家,不必拘束。” “多谢姚大哥。”殷莫愁微微欠身,轻声答谢。 她察言观色,就算再迟钝。多少也感觉到一些散发出的冷淡。但姚文进的表情态度和语气显得那么真心诚意,先前那哀凄的神态也不像是骗人的,她实在没有理由多心和怀疑。 “咳咳!”姚谦干咳了雨声。 这下麻烦了!他属意与相府联亲,就差一步而已,这主仆俩却挑在这时候突然冒上门来认亲投靠,儿子又冥顽不灵,岂不要坏了他的事! 他转开话题说:“进儿,莫愁她们一路辛苦,才刚抵达,都还没能喘口气,你别一直跟她说话。”脸色一整,端姿敛容。转向殷莫愁,摆出一脸和蔼。“莫愁,我看你大概也累了,今晚就和奶娘早点歇息,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 “那就麻烦大人了,多谢大人!”奶娘总算松了口气。依她的想法,先不提当年殷莫愁的父亲对姚谦有恩,殷莫愁到底是姚家未过门的媳妇,如今她父母双亡,姚家没有不管的道理。看姚文进的态度,对殷莫愁叉百几分欢喜,这亲事她不提,赶明日,她想姚谦自然也会主动提起才是。 姚谦点个头,没表示什么。转头吩咐一旁的ㄚ鬟说:“带小姐和奶娘回房去歇息。” 厅外夜色已黑,长廊如夜。延伸到无尽的暗。殷莫愁偕着奶娘。随着ㄚ鬟一步一步穿过黑暗走向廊底。前头有名家丁点起了火,两旁的灯火乍然窜燃,在昏黑中燃烧着过于放肆的明亮。照落一大块一大块的阴影,阴森地覆罩在殷莫愁身上。漆黑黝黝的,阴影外,只有光,没有热。 *** 在姚家待了数日。除了每日晨昏向姚老爷、夫人请安。殷莫愁一如旧时,过着闲淡幽僻的生活。每天不是读诗诵词,便是默对窗楼;偶尔对空一声长叹,为落花愁,感流云散,替墙头枝叶说寂寥,沉酣在一种脱离现实的意境里。 “小姐,你如果有空就多下楼去陪陪夫人,陪她说话解闷儿,顺便学做一些针梢的活儿,别再读那些什么诗,做什么文章的。”奶娘看她一点地没有寄人篱下的危机感和警觉。认不清现实环境。丝毫不懂得逢迎讨好。不禁为她感到忧心。 虽说殷莫愁是姚家未过门的媳妇,身分自是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总不比从前在自个儿家里,便何况,她们在姚家没有一点依恃,做人处事一点也轻忽不得。 殷莫愁放下书,软了口气,口气很无奈。“奶娘,你明知道那些我是做不来的。” “奶娘知道,奶娘当然明白!”奶娘也叹气。说:“可是,小姐,咱们现在可不比从前在家那样。你现在算是人家的媳妇了,有些委屈总是要忍耐。”没有人是天生什么都学不来的。只要有心,肯去学去做,心想事使成。可她却不知道,就是有那么些人天生和时代异质的性情,也不懂顺应妥协,只凭本性追求,所以世事才会有那么多不圆满,也才会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甚或者悲剧发生。 “就算那些刺绣的活儿你做不来,陪夫人聊天、说些体己话总行吧!”奶娘摇头,又劝着说:“你就把姚夫人当做是死去的夫人,陪她说笑、料理家务,讨她欢心高兴,也好得疼!”奶娘苦口婆心,就怕殷莫愁这种悖于闺阁的诗人性格不讨姚夫人的欢喜。深院大户人家,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做人”,面面俱到,好记人喜爱;殷莫愁却在“做诗”,幽僻多感,不重人情世故,也不管逢迎笼络的必要。 “那不一样的,奶娘。”殷莫愁颦着眉看着奶娘,实在说,她根本不知道能陪姚夫人说些什么。 极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寄人篱下的孤零悲戚与伤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沉默幽静。她也明白奶娘的用心和熙虑。然而,她内心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说不出口和为什么的;姚家不提婚定的事,她反而愉愉的何种无以名状的轻松感。更有惋离奇怪的矛盾:一方面很清楚事情到最后,她的终身就该这么成定,而仍顺其自然任由发展,安静地等事情到来;一方面则虽然明知目前这种悬着的情况无法长此以住。却又情愿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延下去。 “不是奶娘要说你,小姐。你这个性子真是……唉!”奶娘像是辞穷了,劝不过殷莫愁,重重长长地吐叹一声,很是无可奈何。 不知姚家对她们主仆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奶娘暗示了几次,姚谦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明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一直没有表示,殷莫愁和姚文进的亲事,就这样一直搁着。奶娘愈等愈是心焦。偏偏殷莫愁一副无动于衷又无关紧要的态度,更叫她为她的亲事挂心。 “你就是这样的性子,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一副无关紧要;怎么说你才好!”奶娘想着不禁又嘀咕起来。 殷莫愁微略又磨眉,像是无奈地望了奶娘一眼。 奶娘牢骚一起,便抱怨个不停。“也不知道姚大人究竟怎么打算,我们都来了好些日子,小姐和姚公子的亲事,他却一个字也不提,我暗示了好几次,就是不见有什么动静。偏偏小姐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又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也不晓得多到姚夫人那里走动走动,陪她说笑,讨她喜欢,好得她的……唉!”说着,又摇头叹起气来。 “急也没有用啊!”殷莫愁表情淡然。“这件事就顺其自然。奶娘,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 “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没名没目的一直悬在那里吧!”奶娘对殷莫愁事不关己似的平淡嘟嘟嘴,在嘴巴里咕哝着。 殷莫愁好耐性地微笑一下,起身走到窗前。 “好了,奶娘。别再说那些。”斜照的阳光无心地晒到她身上。漫布着一股落寞的味道。她回头,笑说:“天气这么好,我们到花园走走吧。”庭园非常辽阔,景色绮丽,小桥、流水、假山点缀其中,加上各式美丽的花草,蝶飞虫唱,十分热闹,别有一番宜人的景致。只是。荼靡花谢,春事早过;整个庭园在午后斜阳的垂照下,浮着一片渺渺的尘埃,尘光中弥漫着一股寂寥与扯忡。东风不怜,繁华徒徒吹落。 “就这些花花草草的,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陪夫人说话去!”奶娘边走边嘀咕。 殷莫愁抿嘴不语,不理奶娘的嘀咕。走走停停,时而仰头,青天漠漠,重重一空如江海的深遂。她轻叹一声,低下头来,不提防衣袖里忽然掉落出一块玉佩。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捡起那块玉佩。灿翠的碧光,映着斜阳,闪烁她随底点点如丝的流金。龙形的花纹仿似叠映着一帧冷漠的面容,突叫她猛地一征,有种感情隐约,心头写然浮起那帧英冷刀峻的容颜,挪对如星的眼胖。彷佛繁星,彷若流云;山间不期然含笑交会的那个人……怎么她轻颤了一下,对自己摇摇头。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人!?因为这块玉佩吗? 她拿起玉佩,迎着日阳,金光穿透,整块玉佩透明深遂如琉璃,如一潭深湖,浮映着那场避遁如梦。 她叹了口气,将玉佩收在掌中,征征望着这才发现左下处印记般地列了四个字奉天承运。心头写然又浮起那帧冷漠。 那个人硬是留下了这块玉佩,而叫她这般不经意在心上印下了他的身影。她不该有那种征忡的,但初遇的那一眼。彷佛在诉说着一种相逢早在见到姚文进之前,她就先跨过了“情槛”,踏入了“情门”,和那人避遁了。命运是这么不可说与不可测。留给人一些未明的征忡。 但终究仅是一场虚幻,如梦,注定会消散。她的终身已定;她早也只求这样简单素的感情,过着恩爱平凡的一生。 她仰起脸望着长天。晴空浮云,聚散等闲。 “闲愁最苦,脉脉此情谁诉?这人间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她喃喃自语着。 奶娘看着,不禁又摇头。她怕让下人瞧见,又窃窃私语,不知会胡说些什么。 “殷妹!”凉亭那边传来唤叫殷莫愁的声音。 姚文进含笑走过来。 “姚大哥。”殷莫愁含笑相迎。经过几日的相处,她跟姚文进之间感情自然,性情且略有相投,尚有言笑。 “姚少爷!”奶娘说:“你来得正好,帮我说说小姐。要她没事多陪陪夫人,少读一些什么诗文。还有,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不如陪着夫人正经。” “我觉得殷妹这样很好啊!”姚文进走近,脸庞挂着温文的笑,望着殷莫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早已经过去了,多读些诗书总是好的。再说我娘身旁随时有人伺候着,也不必天天去陪伴。” “姚少爷!”奶娘气急败坏。她没想到姚文进竟会这么说。“我要你帮着劝小姐。你反倒说这些火上添油。小姐已经够任性了,再这样下去怎么使得!” “奶娘,像殷妹这样,顺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没什么不好啊!怎么能说是任性!?”姚文进有感而发。他在父母羽翼下长大,总不敢违背父母的命令,也总是身不由己。但殷莫愁不论处境,却不负己心,不违背自己的心意。 奶娘干瞪着眼,徒呼无奈。她这样气急败坏,像在对牛弹琴,一点用处也没有。 姚文进漫顾四周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轻松说:“景色真好。在书斋待了一上午,像这样出来花园走走看看。感觉真舒服。” “是啊。”殷莫愁微笑同意。“花园里草树幽杳。蝶飞虫叫,人间是如此静好。”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感悟了?殷妹?”姚文进了解似的笑问。 殷莫愁抿着嘴,轻轻摇头。 姚文进亦没追问。只是温柔地含笑。 “对了!”他想起说:“先前做了一篇文章,不知你有什么想法,回头拿给你瞧瞧。” “嗯。”殷莫愁点头说:“姚大哥做的文章,当非平常,自不在话下。我很期待!” “哪里,殷妹过奖了。”姚文进含蓄一笑。目光掠过殷莫愁,说了一声:“殷妹别动,你发上沾了片叶子,我帮你拿掉。” “是吗?那就麻烦姚大哥。”殷莫愁毫不忸怩作态,笑得很自然。 她对姚文进有种对兄长般的恋慕之情,感觉自然又亲近。但她不知道感情的事该怎么算。如果真像奶娘说的,感情可以培养,经过朝夕相处,自然而然便生恩爱,那么,长此以往,或许她会喜欢上姚文进,培养出情感,平凡又恩爱地过一生吧!? 或许吧!?她抬头望了望姚文进。看他小心地为她除下发上的枯叶,表情那么温暖又珍视。她只求一份平凡完整而深刻的感情,眼前和她订定了终身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了吧!这一刻,阳光暖懒照着,和风徐徐吹来,她和他并肩同赏花草,闲话文章,所谓天长地久,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应该就是了吧?她征征看着,眼神很远。 两三个丫鬟在游廊下,瞧见姚文进一脸呵护,小心地为殷莫愁取下沾在发上的叶子;又见殷莫愁抬头征忡的模样,觉得有趣。掩着嘴相对吃吃她笑。窃窃私议着。 “你们几个在那里笑什么?真是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却不料姚夫人经过,对那些丫鬟叱喝一声。 丫鬟低着头。不敢回话,拿眼尾余光互相偷觊。姚夫人视线一转。便瞧见抬着头呆征在花园的殷莫愁和望着地含笑温文的姚文进。立即皱紧眉头,沉下脸来。 真是的!那样子叫下人看了笑话。成什么体统!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她斥开那些丫头,吩咐身旁的丫鬟说!“小红,去请少爷到厅堂去,说老爷和我有事找他。”回头狠狠瞪了殷莫愁一眼,脸色极是难看。一路紧绷着脸,铁青着,走回厅里。 厅堂上,姚谦低头拢眉,正不知在琢磨计算些什么。 “老爷,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姚夫人皱着眉。一脸不悦。 姚谦不待问明,但看她的表情,便明白是什么事。反问说:“依夫人之见呢?” 姚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皱眉说:“那孩子若是长得端庄乖巧、讨人喜欢,也就罢了。偏偏她成天不是长吁短叹,就是拈花惹草,一身单薄相;正经事倒不见做一桩。你看她连针线都不会拿。这样怎么持家?现在连进儿都给传染了她那呆气;咱们姚家三代单传,叫我怎么放心娶这样一房媳妇!那孩子没父没母说起来也怪可怜,但她偏生得那样一种性子,可也不能怪我没那个心肠!”说得那般当然。全是道理。尽挑殷莫愁的不是。 姚谦沉吟不语。 姚夫人又按着鼓动说:“俗话说得好,娶妻娶贤。娶媳妇最重要的就是端庄贤淑,要能与家荫夫。莫愁那孩子偏生一副乖僻孤怪的性情,最是要不得。老爷,我看这件事,你总得想想法子才好。”她总嫌殷莫愁逸出闺阁规范的性格,不喜她的悖于体统。 “这个我明白,可是……”姚谦似乎伺什么顾虑。 “你是担心和殷家的那约定吗?老爷?不是我说,指腹为婚这种事,到底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什么凭据……” “我顾虑的倒不是这个,当初那约定,原也只是我和殷兄说笑时的戏言一句罢了!不过……”他像是有什么隐情,冰淡的眼珠衬着一脸不谐调的慈悲。 “不过什么?老爷是担心那孩子孤零无依是吧?这不妨,多给她们主仆一些银两就是了。” “那好。”姚谦点头,正想命人去找殷莫愁,姚文进偕着殷莫愁走进来,朗声问:“爹、娘。你们找我?” 姚谦和夫人对望一眼。咳了一声,说:“莫愁,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进儿,你先过来。” “爹。你找莫愁有什么事?”姚文进直觉气氛不对。 “这没你的事,你回房去。”姚谦板着脸。 殷莫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时,总管形色匆忙疾步进来,禀告说:“老爷,皇上派人来,传老爷即刻进宫。” “皇上召我进宫?”姚谦表情一整,连忙起身,吩咐说:“快去准备,我马上进宫。” “都这种时候了,皇上找老爷会有什么要紧的事?该不会是相国把那件事禀告了皇上……” “夫人!”姚谦很快对姚夫人使个眼色,阻止她说下去。 “爹,你不会是不征得我的同意,就擅自答应和相府的……”姚文进心生怀怀疑。担心引起殷莫愁不必要的多心,没再问下去。 “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谈。”姚谦不悦地看了独子一眼。同时扫了殷莫愁一眼。他匆匆交代了几句,便坐上轿子,匆匆入宫去。 皇上在紫宸殿等着他。皇帝每日御殿接见群臣。都在前殿辰光殿。紫辰殿为三重殿。是皇帝的便殿,平时都在这里接见一些较亲近的臣子。 “臣姚谦,叩见皇上。” “起来吧!”头戴金冠、身穿黄金绣龙袍的皇朝天子,负着手,临窗而立。背对姚谦的神态,淡漠而无表情,语气里渗透几分冷例。 “谢皇上。”姚谦起身站在一旁,低着头,垂手静默。不敢稍有逾越。 皇帝年纪虽轻,三十不到。但聪慧锐勇,先天有帝王之风,早在太子时,便显泄露慑人的锋芒。即位后。少年天子英冷的气质,更加彰显他的威势,气魄诸天地虽然行事独断,但睿智英明;凡事亦自有主见,不受他人影响蒙蔽。一双冷测的眸,更似能看穿人心,让人在他面前不禁感到慑服颤畏。一千朝臣,都不敢轻慢。 “朕找你来,是有事要问你。”声音微微一顿。“我问你,你府中是否有个叫殷莫愁的女子前去投靠?” “啊?”姚谦呆了一下。“这……皇上怎么会知道?” “你不必多问。我再问你,那殷莫愁她现在人呢?你对她怎么安排?” “这……”姚谦顿时语塞。这一瞬间,他心思已快速转了好几回,有了许多揣测。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召他入宫竟是为了这件事。“启禀皇上,臣目前暂时将殷莫愁安置在府中,生活起居都差人伺候着。” “很好。” “这是臣应该做的。殷莫愁本为臣故旧独生之女,如今她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前来投靠,于情于理于道义,臣都不能弃她不顾。”不知道皇帝究竟有何用意,姚谦只有硬着头皮解释。“而且……”他咽了口口水,语气一顿,有些迟疑。 “而且怎么?” “而且……”姚谦更为迟疑,吞吞吐吐的。他心思深沉,对每件事情都很小心谨慎。 “而且那殷莫愁与你的独子姚文进指腹为婚,早已订亲,是也不是?”金辉炙眼的身形霍然一转。那如剑的肩,泛闪冷例星光的眸,英冷的脸庞赫然竟是出现在山间茶棚的龙天运! 姚谦惊讶地抬头,满脸错愕诧异。 “皇……”过度的惊讶,显得有些结巴。“皇上怎么会知道这……”这时他有些后悔,没有当机立断,早早将殷莫愁打发了事。 “哼!”龙天运冷冷哼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他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殷莫愁为前翰林大学士独生之女,与吏部尚书姚谦的独子姚文进指腹为婚。殷重煜于两年前身染恶疾去世,殷母跟着于半年前病故,殷莫愁四顾无亲,此次上京,就是为投靠姚府而来。 “皇上圣明!”姚谦听龙天运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满,内心一凛,怕是意和相府联亲的事引起他怪罪。但仍一派镇静,不动声色。说:“皇上。臣当年曾受殷莫愁父亲的大恩,进而结为至交。‘指腹为婚’原也只是当年两人谈笑时的戏言一句。而今旧友不幸故去。仅留下她这个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顾,亚于心不忍,所以……” “够了!”姚谦还待长篇大论的解释,龙大运剑眉一度。不耐地挥手打断他的话。“我找你来,不是想听这些。”这些他都知道。当年殷莫愁父亲殷重煜与姚谦同榜进士及第,殷父得到先皇赏识奉召入阁。拜为翰林;姚谦却因得罪臣要,而被贬放至外地为官,甚至差点丢官。幸赖殷父鼎力相助,在圣前为姚谦进言,力保他回朝。先皇才召姚谦回京。 此后,姚谦使与殷父经常住来。互抒怀抱,进而结为莫逆。过数年。殷父辞官归里;姚谦在朝里因着殷父的余荫,官运日益亨通。仕途发达。他即位后。太后甚至一度有意将姚谦拔擢为宰相而向他进言,终至坐上吏部尚书的位子。 “你给我听好,姚谦,”他目光冷然一转,逼向姚谦,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语气冷沁,低而阴重,一字一字慢慢地吐出威胁。“我要你即刻取消与殷家的约定,不准收留殷莫愁。” “皇上!”姚谦突然抬头。他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突然。龙天运的表情、口泄气。竟是在胁迫他退婚! 龙天运冷眸一扫,目光冷煞。 他连忙收敛神色,藏住心中的窃喜,小心地试探说:“皇上,臣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恕臣斗胆,敢问皇上,莫愁她……嗯,殷莫愁她和皇上可有……”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只需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可是皇上……皇上要姚家退婚。取消当年的约定,殷莫愁她一介孤女,此后该如何是好?” 龙天运又扫了姚谦一眼,负手走到窗边。好一会才说:“这你不必多问,我自有安排。”他决定的事,绝不会更改。谁叫上天做了那样的安排呢!让他与她相逢,且相逢于那万分之一难遇又不可求的巧合。让他想拥有! 窗殿外晴霞淹漫。夕阳染红,西天几朵舒卷的云头,喃喃在诉情逢。 *** “取消婚定!?皇上的旨意?怎么会?小姐……”姚谦一回府,就将众人找去,表情沉重地将龙天运的胁迫说来。奶娘一听,先就失声叫出来。如睛天霹萝。惊慌失措,满脸惺揣,不知如何是好。无助地望着殷莫愁,满是忧愁。 “此事千真万确。奶娘。皇上传叫我进宫,就是为了此事。皇上亲口要我取消进儿和莫愁指腹为婚的约定,并且不准我再收留莫愁。”姚谦神色凝重,略着愁凄的心情,眼中却没有哀凝,而且垂摆的眼神显得飘忽,而游移不定,藏着一层隐晦的心事。 姚文进踉跆地抢上前,焦急地抓住他父亲,仓惶又急切说:“爹,这怎么可能!皇上他怎么会这么做?殷妹她初来京师,又怎么会和皇上扯上关系!?这之间一定百什么误会!爹,你要想想办法……”一番情急焦虑之色,全然发自内心,脸色都急白了。 “进儿,”姚夫人表情不动,口气倒有一些听起来像是窃喜的惋惜。“这是皇上的旨意,你爹他即使有心留下莫愁,但皇命难违,也是无能为力。” 姚谦作态地乾咳一声,与夫人对望一眼。姚夫人不喜殷莫愁的悖于传统;姚谦亦嫌殷家家道衰败,有意悔婚,适巧皇帝下此旨,他正求之不得。他复乾咳一声,又一脸沉重凄愁的表情。语带悲悯,一副爱莫能助,说:“进儿,爹也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但皇上亲口下的旨意,爹也……唉!”哨然长叹一声,好个无奈。 “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怎么会知晓殷姚两家指腹的约定?又怎么会……”他摇摇头,转向殷莫愁,又叹一口气。“莫愁,你总得告诉世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惹得皇上他。唉!”他把问题丢给殷莫愁。这一直是他怀疑和不明白的。龙天运必定见过殷莫愁,或曾邂逅,否则不会那么胁迫…… 殷莫愁呆呆地望着姚谦。表情有种奇怪的冷淡,像是不干己的漠不关心。又似是过于切身的茫然。她征征地摇头,深潭般的眼,很难再说什么。 怎么说!?她自己也一脸懵懂。 “殷妹”姚文进更急了。攀附着他爹。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爹,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求求你!爹……” “小姐!”看着姚文进焦急的模样,奶娘觉得更加无助不安,跟着惊惶出了泪。 “奶娘……”殷莫愁想安慰她,“当”一声,怀袖里掉落出那块翡绿的玉佩。 “那块玉佩?”姚谦脸色骤然大变,急步上前捡起了玉佩。一看,大惊失色,直指向殷莫愁,追问着:“你这块玉佩从何而来?莫愁快说!你身上怎么会有这块玉佩的?”他的着急显得大不寻常,语气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等不及殷莫愁开口,又连连追着说:“这块龙纹玉佩是皇上随身佩戴的宝玉,龙首下还刻了四个字‘奉天承运’嵌进了皇上的名讳,却竟会在你的手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愁,你快说!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那怎么可能!”奶娘不可置信地叫出来。她简要地把遇见龙天运的经过说明白。愁着眉说:“这块玉佩便是那位姓龙的公子硬塞给小姐的……”姚谦打断她,询问她对方的长相。奶娘不安地望一眼殷莫愁,搜索着言辞形容。龙天运一双泛着清例星光的冷眸与英冷的气质留给她很深的印象。 “果真是皇上!”姚谦得了印证,渭声而叹,再无怀疑。 “那位龙公子真的是当今圣上。”奶娘这一惊非同小可,更加笃惶揣栗,失措不安。“小姐,怎么办!他竟真是皇上!当时我还对他说了那些无礼的话……” 殷莫愁只觉脑海一片闹烘烘的,满心混乱与茫然口她听不清奶娘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听到她不断在说“怎么办”,一声声的不安不断在她脑中回响。 那龙天运竟然会是当今皇上?她想起他对她说的话:想起他冷漠如刀销的颜容;想起不经意的和他相对的那带笑的眼神。 “啊!”奶娘突然慌叫了一声。想到了什么似,满脸忧心苦恼。急说:“小姐,会不会是因为我说话得罪了龙皇上。惹得皇上不高兴,所以皇上他才会下旨要姚大人取消姚少爷和小姐的亲事?” “怎么回事?”姚夫人急了。殷莫愁主仆没事得罪了皇上,莫要连累到姚家才好。 奶娘又急出了泪,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奶娘,你别急。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殷莫愁心情一片混乱,奶娘哭得更叫她觉得茫然和心慌,心头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处。 “殷妹,你别着急,会有办法的!”姚文进试图安慰殷莫愁。“我们请我爹去求皇上,请皇上收回旨意。真不行的话,我们一起离开京师,找个地方……” “进儿,你别胡来!”姚谦和姚夫人同声斥喝住姚文进。 “姚大人,求求你想想办法。”奶娘扑跪在姚谦跟前,求他相助。 “奶娘,请你快起来!你这不是要折煞我!”姚谦不肯受跪,回避了奶娘的请求。“事情不若你想得那么糟。你先起来,有话慢慢再说!” 话虽没错,但龙天运旨意姚家退婚,又不准姚家收留殷莫愁,殷莫愁父母双亡,举目无亲,能到哪里去?想到此,奶娘又不禁滔滔泪流。 “起来吧!奶娘。你这样于事无补,只是叫世伯为难罢了。”殷莫愁轻轻扶起奶娘。 这件事于切身了,她反而有种事不千已似的淡漠。她脑海里不断浮起龙天运的容颜。怎么抹都抹不去。如是腕影,不断倾逼向她。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胁迫姚家退婚?他凭什么?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她心中不断想起这些疑问,渐起了一丝丝的忿然。 “莫愁,你别担心。世怕拼身家性命不要,也要想办法安置你们的……”姚赚挂着一脸的悲悯仁义。显得恩深情重,却说得很迟疑。 龙大运胁迫他姚家退婚。意在殷莫愁,他且遵照旨意,将殷莫愁让献给龙天运。但一方面又搪心有什么万一。被殷莫愁连累,向想撇清关系。 “多谢世伯。”殷莫愁领首道谢。却回拒说:“世伯好意,莫愁心领了,我不能再给世伯添麻烦。皇上的旨意已经很明白,那么做的话,会连累世伯。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明日一早,我就和奶娘离开这里。” “小姐!”奶娘低低又辍泣起来。 姚谦与夫人对望一眼,交换一个彼此才明白的释然和会心的眼神,相偕地保持沉重的缄默。 “走吧!奶娘。”殷莫愁低声喊着奶娘,打算回房。 “殷妹”姚文进喊住她,神色凄然。心里万般不舍想挽留,却又无能为力,紧咬着唇,而迟迟不能再开口。 殷莫愁步履虽缓。终究没有停留,连声叹息也没有。事情至此,她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姚家退婚,她心里竟有种又释然又沉重的矛盾感觉。她原以为她的人生就这样了,天长地久就是这样了,慢慢地喜欢上姚文进,把所有的感情交付予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敬恩爱地过一生。 然而……是否命运哪里出了差错?她愣愣望着那块翡绿的玉佩,忽起征忡。 “小姐,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奶娘不停在叹气。 殷莫愁征醒,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茫然里,有点隐约的愁。 奶娘跟着发愁,坐立不安地是来走去,走着走着,叹口长气说:“小姐,我想了又想,我们眼下只有一个去处只是,恐怕要委屈小姐了!” 殷莫愁立刻明白。奶娘唯一的女儿便嫁到附近不远的县城。一家就靠着几亩薄田为生。 “怎么会!你别这么说,奶娘。都是我连累了你。”她黯然垂下头。奶娘将她从小带大,彼此的感情,早就超过主仆的分际。“这一去,只怕给凤姊添了负担。” “不会的,小姐。”奶娘拍拍她!为她感到心疼。“时候也不早了,快休息吧!明儿一早,我们好上路。”跟着为她拉下纱帐,吹熄了烛火。 沙漏滴滴。黑夜如镜,照着一幕幕的往事逝如流景。她睁着眼,征望着黑夜。听着更深而辗转反侧。恍恍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夜凉如水朝她淹来。她征立着。试问夜如何? 夜已三更。同华淡,天清人寂,空照情怀。 她暗叹一声,大多的愁绪做底,扰得她满腔烦乱。未来会如何?不可预知,满怀心里事,除却天边月,没人知晓。 隔日清晨,她们收拾好准备离开。奶娘问:“可要不要去向大人和大人、少爷告别?” “不必了。”她摇头。多情自苦伤别离;去话别离,她自己感伤,却徒然使他们为难,多增难堪。“我们从后门走,奶娘。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事情。”空气有点凉。晨烟拂向她,静静从她脸颊滑落,疑似在挽留。她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 天色漠漠,如同她初过时的冷然。这一去,苍空映着相同的颜色。那无心的原色,倒叫她少了不必要的牵挂。感情如果人暖,也许她会犹豫起脚步,而这清冷,反而成一种形式的两不相欠。所有的恩与债,备与怨,就此一笔勾销。 命运是没有机会重来的。指腹的婚誓,她以为却便是她的一生一世。却没想到,她命运中尚存着另一种变数或者注定?那一场冥冥无心的避遁,如此改变了她的人生。 “走吧!小姐。”奶娘低促她一声。 东阳已升。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清杳。鸟鸣人语互相唱和着。踏出了这一刻,穿过这条长长尺宽阔的街道。将又足一个木知的开始。 艳阳光丽丽,送她一身的漫漫金波。搜烟缀绕不去;那风,却授乱着她的步履,强要将她挽留。殷莫愁无奈地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青山依曹。长空仍然。庸碌纷扰的市集街景也如常的熙熙攘攘。阳光底下总是这样一幅太平。她望着叹息一声。凝住眼眸。 尘光中。这般回首,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像浮游在晨光中那点点的尘埃。一切多像是一场梦啊!一场如梦令,醒来的时候,世界却已完全变了样不!风景还是一样。只是她的心事平添,心情愁填。那一切,如像那一天幕的午夜蓝,以一种厚重深遂重重将她裹绕,她怎么挣也挣脱不开。 “小姐,如果你不舍得离开,我们回去求姚大人。求他想想办法”奶娘误会她的迟疑。 “走吧!”她轻轻又摇头,正想举步写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感觉,内心不禁悸跳着,不断有种微栗不安的颤动。身后彷佛有什么在注视着她。炽烈如火,又冷然如冰,叫她感到烫、感到热、感到寒冻、感到志忑,不知该如何。 “小姐?”奶娘的叫喊,含带着着一股惊慌失措的惶恐不安。 她慢慢转过身,在青色的琉璃光下,看到一个头戴紫金冠的挺直身影。逆着光,那身影混身都激着榭滩的光圈。正定定地看着她。 “来吧!我等你很久了。”冷例的声音,同着一条紫色饰带,围住了她。围入他怀中。 “为什么……”她低低喃么像探询,又似自语。无力地想挣脱。 他不放她空自叹,又有一丝愤怒,忿愤又无奈地别开脸,避开他眼目的情光。 “小姐!”奶娘暗哑的喊叫着,全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 龙天运眼神一转。随即有两个侍卫将奶娘架开。 “奶娘”殷莫愁馋惶起来,瞪着龙天运。“你想做什么?要把奶娘带到哪里去?”挣扎着想挣脱开箝制。 “你放心,她不会有事。”龙天运围紧了她。“我等的是你,莫愁。”他唤她的声音,竟让她不禁地打了个冷颤。 她颤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她一直以为,富贾浮云,天子庶民,到头终是没有两样。但她错了。还是不一样的他可以为所欲为。 “我想要……”他沉缓开口,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眼里闲着冷炙的光芒,只是看着她。 “不!放开我!”眼神相对,殷莫愁猛然摇头。 “由不得你摇头。”龙大运紧盯着她,意志很坚定。“这是上天的安排,是注定。冥冥中有情牵,所以你跟我才会那么相逢。你原就该是属于我的,我不曾让你走的!” “不!不!”殷莫愁拼命摇头又摇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算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跨过了那道“情槛”,踏入了那扇“情门”,竟会遇见那个含笑,应验那门楣上的联语,而至如今的因局。她原是无心的啊!却怎知那竟是命运经心地喃喃低语,对她的缚情咒。不经意地那相逢,竟如此扰乱了她的宁心与人生。 而她原以为是不经意地相逢,不期然地交碎。却将命运写成了定数,写成了她和他的注定,写成了避遁的开头。故事。就那样开始了,从曲折。所有的恩与价。备与怨,百折千回,也就那般缠绉将她围绕。 “不……”她喃喃又摇头。 命运做的主吗?还是风。恍恍一场如梦如梦会醒。好一场混沌纷扰;一团团的迷雾重重包围着她。她拼命挣扎了又挣扎;浓雾散了又聚。衬着冷冷的气息,沁入她的心里。她急着追寻出方向,紧抓着雾中唯一的光,那光缎缎的拦散,柔亮地罩住她。整个茫世充满冷炙的光芒。 好亮……殷莫愁缎缎睁开眼……混沌消失丁。迷雾也消散不见。眼里所见,是一床云甫的布幔。金雕玉饰,华丽又辉煜。犹带一丝温烫的夕阳。正由西逆的窗举偷照进来。穿过纱帐。无心地照在她脸庞上。照醒她的征梦。 “你醒了?小姐!”一个清脆的声音靠近朴榻。撩扎起纱帐;红润的脸颊上漾着两个栈浅的梨涡,笑看着她。 殷莫愁先是位征的失神地看着她,心头惊然掠过一个人影,突然征醒,慌忙地坐起身,迭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奶娘呢?”她只记得被龙天运箝制在怀里,然后就如坠身在迷雾中,一场混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里是紫禁府,小姐。皇上交代要好生伺候你;我看你睡得很熟,没敢吵你。皇上现在人在宫中,随时就会来看你。来,我替你梳更衣。” 紫禁府?殷莫愁心中一宽。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幸好还没有被送进宫里。 她望一眼窗台。日色已昏。一抹一抹的红霞正在愉染。她昨夜辗转,没想到却竟如此昏睡了一日。她微微摇头,忽然心中一凛,挣扎着想起身。 “你怎么了?小姐?” “我要离开这里,去找奶娘” “小姐,”侍女连忙阻止。说:“这里虽然不比宫中戒备森严。但也不是等闲可以进出的,你是哪儿也去不得的。来,我来帮你更衣梳,皇上马上就会驾到。” 殷莫愁听得一呆,更不知该如何,只不肯让侍女篇替她梳。不知多久,目光一转却见龙天运走了进来。 “醒了?”他挥开了侍女。凝目看着她。她拥翡翠的丝被,衣衫未整。钗横鬓乱,几抹凌散的云丝拂遮在脸庞,犹带几分呆愣。彷是未醒的慵懒睡态;裸露的脖颈,衬出纤纤细致的身形;冰肌玉骨,清美动人:更有一股暗香制人。别现出楚楚的风韵。 “莫愁……”眼前的柔美似乎让他情不自禁。冷漠的脸起了一些柔情。他喃喃唤着她的名字。走到卧榻旁。 见惯了那些浓丽艳色的妃嫔,她显得是那么不同于尘。虽没有诱人的媚态。寐醒的慵懒也不撩人,可是偏就那般牵动他的心。若说宫里挪些妃嫔是艳丽的牡丹,那么她就像出水芙蓉,不沾一点尘埃。 “莫愁……”一声一声地叫唤,牵动他对她的渴望。冰冷的眼碎带着柔和。 “不要靠近我!”殷莫愁叫道:“奶娘呢?你把她怎么了?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要离开!” 龙天运表情沉静,情绪如未曾波动。“我说过,你是属于我的,我绝不曾放你走。至于奶娘,你不必担心。她人在姚府,平安无事。”负手走到窗台。日已尽,夜色早沉,幕也低垂。 他命人掌灯。重转向殷莫愁,拿着烛火对她照了又照。殷莫愁抓紧了衾被,藏着许多不安的双眼蹙望着他,却听着他低低念着:“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腾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瞪大了眼,讶异他的突然,不敢相信这样的思念,这会是冷淡沉漠的龙天运?同词人般思念情长的帝王?他这般是在借词诉情?她望着他,他脸上少情冷漠,还是他惯常就是这同样的神色?眼里泛着冷中带炽的星光。 “山间一别,我就渴盼能再见到你。好不容易,总算等到这一刻,你终于是属于我的了……”一向冷例的声音,慢慢地注了一些情热,慢慢在澎称。慢慢靠近了殷莫愁。 “不!我跟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不!那不是真的,她大声抗拒。“我跟姚大哥指腹为婚,我跟他有婚约……” “你跟那姚文进之间已经没何任何关系!”他冷冷打断她的话。 她愣住,慢慢转向他。他没有笑容的脸,授单着一层冷漠的气势。那气势在说明,他的存在就是一切。 “为什么……”她先是摇头喃喃,而后带一点忿怨。“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不。” 第三章 她根本不相信他爱她。他只是因为觉得她与寻常的女子不同,而受她吸引,不择一切地想要她罢了。这不是爱,不是真正的情感;即便他是皇上。她也不愿轻付出自己的感情。 “你可知道,普天之下有多少女子渴望入宫而不可得?”以他的身分地位,只要他有意,没有女子会不肯投怀送抱。 殷莫愁抿紧了唇,红润的唇印伤着几许血紫的齿痕。 她不说话,龙天运冷眸又逼向她。他的确受她吸引;然而,知道了他的身分,她看他的眼神却没有任何迎合或奉承。 “不管如何,你是属于我的!”他沉声开口,如宣召,面色冷漠,威冷不可轻犯,隐隐有一丝威胁。 “你不要再靠近我!”殷莫愁摇头呐喊,珠泪纷坠。“你再过来,我就咬舌自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希冀这样一份平凡深远的感情,也执着以最完整的自己还给。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强迫,她宁愿死了算了。 “你……”龙大运沉下脸,剑眉绞锁,阴怒地盯着她,威胁说:“你不怕死,难道你也不怕奶娘和姚氏一家因你受了连累?” 卑鄙!殷莫愁咬了咬唇,腮旁犹挂着泪珠,缓缓说道:“果真如此,我也会以死向他们赔罪。”人生情义有可违,有可难违。她无法违背自己的感情,但求不负己心,欠奶娘和姚家的恩债,只得以死偿还。 “你以为你一死了之,就能还清所有的负欠!”龙天运寡情的眸泛着寒光,慑人心脾。“那因你受累。活着的人受得苦不是你一死就能一笔勾销。” 似是而非的道理,混乱着殷莫愁的决心。她瞪着龙天运,说不出话。明明是他的罪恶,他却全推成她的责任,而她却连想死以谢罪也不可行。 “你究竟想怎么样?他们跟你无冤无仇,你放过他们!”她不禁轻喊起来。 “你这是在命令我?”龙天运盯着她,眼神冷冷的。从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顶撞、反抗他。 她缓缓摇头,低了声。“我相信你是一个英明的君主。”难语的祈求,尽在言中。 “英明?”他却装作不懂。 她看看他,看出了他的用意。竟要她开口求他! 她迟疑着。一开口,便会受了他的威胁,他随时会以奶娘他们的安危胁迫她。但她想一死了之,他便换了一种手段,威胁着折磨苦难他们,叫她连死都不得心安。 她咬着唇,又咬出一圈圈的血印。 “你便是连一句请求也不肯吗!”她的沉默令龙天运乱了一向的冷静,他抓住她的手,狠狠瞪着她。隐然动了怒。 他气质冷,个性也带冷,总一副冷漠,也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维持在一个冰点,像是没有情绪。然而,愈是冷漠不动的人,情绪一暴发,愈是轰烈,更加的执着而已。 “说!要你说!”他扼住她的手腕,几乎要将它折断。 殷莫愁强忍着疼痛,面对着他,“我求了,你就会让我离开吗?”语气软弱,眼神却是倔强的。 龙天运受她吸引,倘若她温柔伺候也许就能得到他的宠爱。深宫上苑同度晨昏,富贵荣华不尽。但明知道了他的身分,她却仍然不肯曲意奉承迎合,固执着自己对感情的专一执着。 如果姻缘天定,月下老人的情簿上,她的名字和某个缘定共注同一,她小指缠着的红线和那人缠结在一起,那么,不管天涯地角,身在何方,他们终是会邂逅。她要等待那个人的出现,等候那邂逅,倾付所有的感情,对那份情完整而绝对,终生不渝。这是她的执着。 对她来说,感情是绝对的,是执一而终。 如果她爱一个人,不因富贵也不因地位,而就只因为她爱他,她感动他对她的情,如此而已。 龙天运瞳孔一缩,瞳里的火焰慢慢地敛成一个极点。 “你就那么爱姚文进?”声音几乎是冻结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咬迸着出来。 “啊?”殷莫愁蓦地一呆。她根本没有想过。 某个层面上,她似乎认命又愚执,对命运顺服。不思反抗。她和姚文进指腹为婚,她原以为地久天长大概就是如此了,无奈地接受这个“注定”,而顺其自然果然命运这么安排,姚文进是与她红线相缠的人,或就像奶娘说的,日久生恩情,那么,也许就那样了,她或许就认定他,对这个姻缘执着而忠情绝对。 但她对感情的执着。却又那么坚持。不问命运,而问她自己的心。命运或许会注定,但如果她的心不答应呢?是否就推翻了命运的注定?还是……或者,命运只是造就一个机缘,注不注定在彼此那颗心? 她相信只有真情真性许见白头,所以对感情不要多,只求深处。她一辈子只要爱那么一个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以倾付所有的感情,只等候一次的邂逅:她对感情含承诺,所以地老天荒,此生不渝。 但……她爱姚文进吗?问得她猛不防呆楞住。 龙天运却误会她的呆愣,冷哼了一声。慢慢放开她,吐着冰冷的气息说:“你给我听好,我绝不会让你离开的。我要你随我人宫!” “不!”殷莫愁脱口叫出来,出自内心的拒抗。 龙天运瞳孔缩得更小,寒着脸,发散着兽类的残戾狡酷之气。“由不得你不要,这是命令。”他冷冷掠下这句话,将殷莫愁丢在黑暗中,抑压在那森寒气息下的怒流,仿佛随时会贲张,浑身不可轻犯的魄气。 人去楼空,缺月空照。 殷莫愁独栖在黑暗中,强忍着无依的慌恐。既担心奶娘,又忧惦着自己不知会如何,对这一切,无以为继。她不断往墙里挪靠,瑟缩颤抖,瞪着黑暗啜泣起来。 如果她顺从了,一切就会没事了吧?她或者得到龙天运的宠爱,被封为嫔妃,喜承恩泽。然后,等到有一天,他对她感到厌倦了,不再觉得她特别了;或者她红颜老谢了,她就不再被他记起,被抛弃在宫殿的某个角落,一如那些无数的妃嫔一般,独饮哀伤,独守黄昏,冷清凄凉地过完残生。 “不……”她扑倒在床上,抽搐不停。翡翠衾寒,沾满她的泪,湿了她一脸的冷冰,使她更觉孤寒无依。就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累了、倦了,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到中夜,极突然地忽而醒来。床棂的金雕玉饰在黑夜中发出幽微的光。好似在对她凝望。她摸索着下床,颤颤地走了出去。 庭外一片寂静;青天外,偶见几点疏光。四顾尽是黑暗的埋伏,阻挡着她的去路。悄悄的、悄悄的,她漫无目的的挪移,像迷了路。又是拿不定方向,一缕游魂似的在游廊里徘。 “夜已深了,你怎么还不睡?”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身影,止住了她的徘徊。冷冽依皙,语气却平常。他不问她在做什么,却问她为何不睡,言外含了一丝暧昧的暖意与亲近关系。 殷莫愁不提防,心里猛然一悸,下意识退缩苦,呐呐的:“我……我睡了……又醒了……”漆黑暗中龙天运的身形如一团魅影,分外地侵人,充满强烈的存在感。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听得他话里的暖意,不由为他感到一丝动摇。 “庭外露气重,容易着凉。来。”他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一点含情脉脉的星光在暗里分外明亮。 啊?!她诧望着他。 是黑暗的缘故吗?这般温柔。漆黑暗是一切传奇的原色,所有的故事在它的氛围里写下不朽,让人真心以对。 龙天运对她的诧异回以微笑。“在山间的茶棚,你会为朕解困,这就算是我的回报。” “那件事你……皇上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她微微一顿,不觉改了口称呼。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他的身分,漆黑暗使得她的心有了一些不提防。 他似乎也没有注意,说道:“初次在山间相遇。我就被你的气质所牵所引。却不料你已和姚府订了亲。莫愁……”他对着她。“你应该是属于朕的!” 殷莫愁默然不语。一会儿才说道:“皇上后宫佳人无数。有没有莫愁都一样。” “不!你不一样!我只想要你!” 殷莫愁下意识退了一步,“莫愁只是一介平凡百姓,比不得大家千金,配不上皇上。” “你是前翰林学士姚重煜的独生女,出身清雅,不仅才色皆备,而且深具气韵风华。比起那些庸脂俗粉不知强过多少,怎么会配不上朕。” “不!我……”殷莫愁又退了一步! 龙天运将她拉入怀里,冷沁的语声略有一丝激动。“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如此牵情心动,莫愁……” “不!我……皇上……”她吞吐着。黑暗掩去了他的冷漠。此时的他显得那么平和。她鼓起勇气,说:“我想请求你……” “什么事?你说无妨。不管什么事,我一定都会答允!” “嗯……”她略为迟疑;心意立决说:“我想请求皇上你……让我离开。” “你说什么!?”那声音像是霎时遇到了冰点,冷寒结冻起来。 漆黑暗的氛围渐渐起了乱流。 “我以为你回心转意,你却……”他看她那么柔顺,温美依人,还以为她……原来她心里时刻想的竟还是这件事! 殷莫愁颤怯了几步。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受到那冷漠和怒气。 她退一步,龙天运便逼进一步,阴冷地盯着她。 他要得到她。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原以为他胁迫姚家退婚,对她诉情,她该会惊喜地承迎才对,没想到她却……从来没有人敢拒绝、反抗他,而她却……他紧紧盯着她,眼里烧着忿炙的火簇。 “不管你怎么说,只要是我决定的事,绝不会改变。我一定要你入宫!” “不!” “事到如此,你还那么惦念着他?”一团一团的火烧得冷青,一种低温的狂暴,淬炼着妒忿不满。“我就比不上那个姚文进吗?”他以为她与姚文进指腹为婚,或许青梅竹马相互许过情。 不是这样的!殷莫愁轻颤地摇头,朱唇半启,却说不出话。 “回答我!”对她的沉默,龙天运更觉忿躁,粗暴地抓住她,目光狠煞。冰刺般钉入她心口。 “我……”那目光令她觉得寒,觉得痛。不禁瑟缩。流露出拒绝的神色。 “你!”他完全曲解了。怒更盛,盛极反回冷,呈现一种诡谲的平静。 “你最好记住,你跟那姚文进,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绝不会再让你们见面的!”而后,用力地甩开她,将她甩倒在地上,用一种极度冷漠的表情与眼神看着她,然后无情地转身离去。 漆黑暗的氛围慢慢的凝结,凝成一个零界的琥珀。那是龙的唾液,要将殷莫愁永缠在他的暗香里。 *** 午阳最留人睡,也最撩人慵懒。阁小榭在烟光中浮浮翳翳;庭园里的花草俯偃,也像是沉醉在丽阳的抚照。高楼独倚。远处黄埃散漫,飘溢向漠的青空;夏日烟尘,恍恍如愁,撩起人无限心底事。 “莫愁小姐,天气这么好,我随你下去走走吧!你一直关在屋子里。会给闷坏的。”侍女翠竹见殷莫愁整日不言不语,独锁在楼阁里,好意地劝她下楼散心。 殷莫愁头也不回。只是摇头。 天气就算再好。风景就算再美,她也没有那一种闲情与逸致。龙天运将她禁锢在这紫禁府里。她四顾无路。坐困愁城,随时处在不安中,根本无心于任何。 翠竹劝她不动,默默退了出去!但不一会。便去而复返。殷莫愁听到她的脚步声,仍然没动。 “小姐,王爷来看你了。” “王爷?”殷莫愁愣了一下。困惑地转过身来。 “紫静王啊?”翠竹抿嘴一笑,“皇上有令,即使是皇亲国威也不得随意进出紫禁府。只有王爷例外。” 殷莫愁仍然一脸困惑。满怀疑窦随着翠竹步下楼。 殿厅中坐着一个金冠华服、神秘温文俊美的男子,眉间带柔,眼目含笑,他看见殷莫愁走来,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站起身来。 “龙公子!”殷莫愁惊喊起来。那人竟是龙如意!不,她早该想到。思绪一转,看着龙如意的眼神由乍见的惊讶意外,转为迟疑。 “莫愁姑娘,好久不见。”龙如意亲切仍然。没有一点王侯贵公的架子。他示意翠竹退下,走近一步说:“听说你在紫禁府里。我马上就赶来探你。” “谢谢,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而且……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殷莫愁微低了头,表情略显黯然。 龙如意默然望着她。其实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从龙天运给她那块龙纹玉佩时,他就知道了。绕了一圈。她终究还是身在这里。只是,殷莫愁黯然憔悴的神情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知道了龙天运真正的身分,受到皇帝的青睐,她应该是多欢喜的。却没想到她显得如此郁郁寡欢。不!他早该有这预感,不当觉得意外,初见殷莫愁,他不就觉得她是如此不同宫里那些争奇斗妍的妃嫔!? “到现在,我仍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殷莫愁蹙望着远处,似乎有无尽的烦扰。“萍水相逢,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竟真的是……还将它当作是狂言。真希望这一切只是梦,能赶紧从梦中醒来!” “莫愁姑娘!”龙如意见她那神情,心生几些不忍可怜。“皇上他……对你不好吗?” 她抬头望他一眼,睁眸泛幽,无语地摇了摇头。 他暗叹一口气,一时语休。龙天运向来冷漠英明,治事有据,并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却对殷莫愁无理性的执着,甚至不惜胁迫姚家退婚。他将殷莫愁留在紫禁府,又将随身的龙纹玉佩给了她,并且执意接她入宫,这件事已引起了不小风波。 “皇上他不听任何人的劝告阻拦,执意要接你入宫。”他瞧着她。“我了解皇上的个性,他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改变心意,固执非常。”他走近她,好半天才叹口气接着说道:“其实,我并不希望你进宫。”他对她有怜惜。她像水生的珠草,不食烟火,只迎雨露。以她那样的性格,是无法根植在宫中的土壤。 “我也不想啊!”殷莫愁轻喊起来。渴切地望着他。“龙……王爷,请你帮帮我!这件事只有你才办得到!” “莫愁!”龙如意犹豫又为难。摇头叹道:“你应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皇上他……” “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并不在乎少我一个。求求你,让我离开这里……”殷莫愁急急地打断他的话。 龙如意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什么似,露出不解又折服的表情。“你当真是与众不同,莫愁。天下女子无不希望能进官服侍圣上。得到皇上的宠爱。而你却……唉!难怪皇兄他会对你那般固执。你太特别了!” 不!她一点也不特别,更不想标新立异突显非同。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想过着平凡的生活。 “不!我一点也不特别!我不要进宫!更不要什么宠爱!”她连连摇头后退。 “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只求平凡的幸福。” “唉!”龙如意低低又是一声感叹。“虽然我并不希望你入宫,但我能明白皇上他执意你的心情。你是如此不同于宫中那些浓色窒人的妃嫔!我想,皇上他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你有一种动人心层清澈的美。”他想,龙天运初遇殷莫愁时。或许只是被她清冷独特的气质吸引,而情牵意动,但慢慢的便就认了真。 殷莫愁仍然不住地摇头,不相信也不认同。这种皮貌的爱是不可靠的。她的青春正在辉煌的当口,可是渐渐也要沉落,像星子殒落一般。青春会老、红颜会逝。床边大江东去,如此,一生就这么约略过去了。他因她的美貌而爱她,但这样的爱,那么不可靠。 有一天她老了,红颜凋零、青春老谢,变老变丑,到那时候,他这份爱,是不是就跟着枯萎了!?他的爱,因色而生,因色而灭,谈什么真呢? 不!感情不是这么算的。感情定更深层的。不因容貌,也无关身分地位,不一定轰烈,也许平凡,更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眼神相对时的云淡风轻,或一抹与之偕老的无言凝笑。 “莫愁!”龙如意不知该说什么。他有心相助,却无能为力。虽对殷莫愁有怜惜,却不明白她的执意。 殷莫愁幽幽望着他,颓然叹息。眼神里有种无心的绝望,像烧着炙热,又像燃着悲哀。空洞洞的。 “我只求你一件事……”她幽幽叹了一声。 龙如意受她那眼神牵系。心头蓦然一颤,不假思索便点头说:“办得到的。我一定会尽一切的力量帮助你。” 殷莫愁无神的眼燃起一丝希望。“我想见奶娘。亲眼看见她平安才能放心!” “好!”龙如意一口答应,“你等着,我会想办法带奶娘来见你!” “真的?”那略显憔悴的脸庞,泛闪出喜悦的光辉。“多谢你!我……我……”她移动脚步,忽地从怀袖里掉落出那块翡绿的玉佩,泛划出一道灿翠的光。 龙如意低头看了看,弯身捡起。“这块玉佩……你随身都带着?”要将玉佩递还给她。 殷莫愁却微纽起眉。迟迟不伸手去接。殿外已日昏,黄金的光偏照映她的征愣。看见那块龙纹玉佩,她彷觉就像看见龙天运一般。她根本不是存心要收带着它,怎生的乖违。那块玉佩却总不离她的身边。 “怎么了?”龙如意不禁纳闷,靠近她一步,俯脸望着她。 殷莫愁恰抬起头来,两人的脸形成一种疑似慕情的仰度,尽在不言的无语的相对。 这一切,不巧被龙天运撞入眼底。他紧抵着唇,不发一言站在那里,目光只紧锁着殷莫愁。 他从末见过她那种表情。她仰着脸站在殿中,殿外是如宝石的黄昏,照着那无尽的长廊一片如金的延伸,亦照映的她脸庞彷佛有一股流动的生气,亮晶晶的,掠过她朱红的双唇,反耀在她的眼睛闪光里。尤其她身穿一袭水红绸子紫缎镶边的衣裙,双肩斜峭,脖颈微仰,柔情中带着一种纤弱情感;霞红穿透殿顶青色琉璃瓦,照映到她身上,竟混现成一种柔美的紫光。彷如魅影,又透明清澈的不沾一点混浊。 他简直征住了,心里猛烈一霹,深受撼动。所有的情感凝结在这深情的刹那,固定在这纯挚美丽的时刻。 一开始,他原只是被殷莫愁的异于俗艳脂粉的清冷气质所吸引,受动于她的不流于俗,而牵动心绪,微起一些不明的情悌,便归诸是上天的安排,而想拥有。他向来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也没人敢轻拒或反抗,自以为可轻易拥有殷莫愁。却不料殷莫愁不肯曲意迎从。愈得不到,他便愈执着;殷莫愁愈是拒绝,他对她愈感到渴望。他渴望她的全部,身心和感情;尤其是感情。 那如魅的紫影,带一点光幻氛围的清例冷美,却深深震撼住他的心。他整个坠落了,突然他觉得她什么都不是了。她就是她,简单而完整。他对她一见牵情,再见而倾心。更加强烈地渴盼她。一阶而深刻。那根紧的双唇间微的、极浅的笑意。罗列如情网,不留痕地网住他。 但那笑意并不是对着他。他心田极突然地涌起一股酸醋的滋味,沉下脸说:“你们在做什么?” “皇上!”龙如意转过身,一脸坦然。“我听说莫愁在紫禁府,特地过来探望她。她不小心将玉佩掉落到地上,我替她拾起,正想交还给她。” “是吗?”龙天运走近。也看清了他手里拿的玉佩。 “那原不是我的东西,还请王爷物归原主吧!”殷莫愁拒绝再接受那块龙纹玉佩。 “你!”龙天运沉脸逼向她。但见她面无表情,脸上流动的生气光辉全然沉寂,眼神空空地朝他看来,反射着无心的琉璃光。 他蹙紧眉。为什么?宫里的妃嫔看他的眼神都是黏腻多情,浓得化不开,她的眼神却这般空无,全然不将他放在心上! 他愈想脸色愈加漠然,有些愤懋。他对着龙如意流露出那种生动的神采,却如此漠然对他。却见她目光一转,移步想离开。 她竟然无视于他,漠漠擦身而过! “站住!”他大声喝住她。他是天潢贵胄,贵为一朝的太子,她竟敢如此无视于他! 殷莫愁停下脚步,下意识抿紧了唇,朝他望来。 龙天运身为帝王,权倾天下。她无力以抗他。但她既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什么纯爱,再没什么好战战兢兢。她只担心奶娘,又因欠姚家的恩,种种放不下,而对他的命令要胁有种无奈的软弱。事情至此,他若怒杀了她,倒也乾脆,她再也不必感到不安与悬心。 “收下。”龙天运取了玉佩,大步走向前,用力抓住她,显得有些躁怒。“我要你随时带着它。” 她不肯。 愈不肯,他显得愈躁忿,愈是固执,抓紧了她,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这是他们相遇的证明,她归属的信物,他一定要她带着。 “皇上……”龙如意着急地上前。 “退下!”龙天运暴喝一声,声音充满不满和怒涛。 龙如意不解他声音里的不满怨怒,担忧地转向殷莫愁。 殷莫愁见他投来的眼光,忽然想起奶娘的事,为免节外生枝,强忍着痛,咬牙说:“放开我。我听你的话,收着就是。”龙天运哼了一声,放开她,看着她将玉佩收入怀里。 “你给我听好,我决定的事绝对不曾更改,别想违抗我的旨意。” “我明白。”殷莫愁垂低了头。 “明白就好。”龙天运回复冷漠的表情。她对他总是抵抗不肯顺服,让他对她愈固执,愈觉得焦躁。不动的心失去了冷静而跟着情绪起伏。 他注视着她缓去的背影。回过身,看见龙如意。脸色一沉。说:“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龙如意恭敬地说:“我有件事想对皇上说。”龙天运向来冷静沉默,他从没见过他哪样躁忿、沉不住气过。但遇见殷莫愁后,这些日子来,他的性情有丁微妙的转变,显得易怒而躁动。 “什么事?”龙天运斜倪他一眼。 “皇上,你真的打算让莫愁入宫吗?” “是又怎么样?” “我担心,以莫愁的个性。曾无法适应宫中的……” “你想管我的事?”龙天运根本不听他吧话说完,剑眉一扬。目光冷沉,不悦地瞪着他。 “如意不敢!我只是……” “好了!”又一个不悦地挥手。“莫愁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事。” 龙如意不死心,又说:“可是,皇上,你不顾众人的劝阻,一意要莫愁进宫。杜邑侯府会怎么想?太后那里……” 这关杜邑侯府什么事?龙天运大不以为然。“这件事不用你担心!”他蹙眉又打断他的话。“你只管管好你的紫静王府便够了!”且又瞪他一眼,满怀妒意地哼了一声。“你对那殷莫愁,禾免也大过关心了……如意!” “皇上!”龙如意这才听出他话里的醋意。 “好了!别再多说了!”龙天运无心再听他说下去,拂袖离开。 不管有谁阻拦。他一定都要殷莫愁入宫。 他走往殿房,翠竹见着他刚要开口,他示意她禁声,悄悄上前去。殷莫愁倚着窗,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翠竹。头也不回说道:“我不累,翠竹,也不想休息。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蓦然看到近到她身侧的龙天运,乍然愣住。“你……怎么……”她没想到会是他。 她神情显得哪么无神而不经意,龙天运顿时忿恨不满起来。也猛然扳住她肩膀,咬牙说:“你听好!不管如何,我一定都要你进宫!你是属于我的!你的喜乐笑容郁足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声声充满着急躁和强烈地占有。 “不!”殷莫愁不假思索地叫出来,极力想挣脱他的扳握。 “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注定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龙天运顿时冷静了下来,显示着他的决心。 他冷冷静静,深深地注视着殷莫愁好一会,直看到她眼里、眸底和心层里。殷莫愁呆怔住了,忘了挣扎,愣愣和他相对。 “别忘了,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他重重说着。强调他的决心,深深再看她,转身离开。 殿房内一片静寂。他来去无风,却暗涌着他独有的气流,将她包围在那氛围里。有一刻,她什么都无法思索,脑中响的全是他的声音,不住地重覆他对她的宣言。 她和衣躺下。如受了催眠,一闭上眼就浮现出他的容颜。她不断摇头,想摇碎脑海里那帧影像;偏偏她愈想抹消,变得愈加清晰。如此辗转反侧,她所有的知觉、意识里,全充满了龙天运的存在。 一直到黎明时分,她才朦胧地睡去。忽而她一身大红的嫁装,凤冠霞破,站在那山问的茶棚前。她身前一道虚掩的门,上头写着“偿情门”。有个声音低低在她耳畔絮语,说入此情门一笑弦。她推开了门,跨过那门槛,踏进那扇门。一双手突然迎现在她面前,她握住那手,缓缓抬起了头…… “小姐!小姐!”声音的叫唤催醒了她的眼。 “翠竹?”睁开眼前,她彷佛看见了一片朦胧的星光。 “我看你睡得熟。本来不敢叫你,但已经近午了。小姐你也该起来梳洗吃点东西?” 近午了?她居然睡得这么沉!她任由翠竹椅她梳,问心微盛着。似有什么心牢锁在上头。 整个午后,她恍恍忽忽,心不在焉,想那个梦想出了神。也许日有所思,困惑着她。接连两三天,她睡得极不安稳。总是一身大红的嫁装,跨过那门槛,踏入那扇门;垂条的茅草成了喜艳的帐帷,一帧模糊的身影等着她,她缓缓抬起头,红红的烛火映耀了她的眼。那人含笑朝她走近……那究竟是谁?红烛昏炜帐,她总是看不清: 独自凭栏,午阳照得愈是昏懒,她愈觉得恍憾。庭园一片绮丽,风来盈香,吹得人先陶醉。她不禁闭上眼,突听得有人叫唤,同过头去,只见龙天运含笑朝她走来。 “小姐!”突然又是一声叫唤,那片绮丽的花海氤氤模糊如梦。 她猛然怔醒。眼前映现翠竹关切询问的俏脸。 她居然白日做梦,恍忽中看见龙天运……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起幻影,梦见龙天运? “小姐,你怎么了?我看你这两天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禀告皇上,请太医来?”翠竹担心地看着她。 “不!我没事!你千万别告诉他!”她连忙阻止。见翠竹仍一脸不放心,勉强微笑,说:“我真的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疲倦,你不必担心。” “真的?皇上交代要好好照顾小姐,如果有什么差错,皇上怪罪下来,翠竹可担侍不起。” “我恨好,真的没事!”她再次保证,安抚翠竹的担忧。她转眸向庭园的花海。远处甫山奄翠。看似隐隐点点金灿的光,闪烁窜跳着,扑满人满眼帘的星辉。 “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她摒退翠竹,却了无睡意,单苦远虚发呆,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她叹息一声,起身走往花园。庭廊上,迎遇一名侍女领一人走来。 “姚大哥?”那人竟是姚文进!她又惊又喜。 “殷妹!”姚文进看见她,苍白的面容因为激动略涌出一些红潮。他看来有几分樵悴,神色带着忧闷,整个人更显得文弱惆怅。 “姚大哥,你怎么会来这里?”紫禁府犹如皇宫禁地,戒备森严,他怎么能进得府来? “我能来探视你,全靠王爷相助。” “王爷?”是龙如意!殷莫愁记起龙如意答应她的请求。急忙问:“那奶娘呢?奶娘怎么没有随你而来?” “你别急,听我说,”姚文进伸手想安慰她,又迟疑着。收回手。“你被皇上带走后,没几日,奶娘的女儿、女婿便上门来接走她,她临走前托我转告你,要你好好照顾自己,不必担心她。” “奶娘……”打心底低喊了一声,静立着,目光呆滞,久久难语。心中有点喜、有点悲、有点酸、有点愁、有点惆怅、叉有点安慰。种种复杂的滋味混搅,她辨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心里一直担心奶娘。而今奶娘被自已女儿女婿接去奉养,安享天伦,她自是感到安慰和高兴。但从此以后,真的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殷妹……”姚文进约莫明白她的心情,又不知怎么安慰。 她静静摇头,默默走入花庭。姚文进沉默地跟在她身旁。繁花似锦,同声默默。一如他们的无言。 “姚大哥。”沉默许久后,殷莫愁才开口。“世伯和伯母可好?皇上他可有对你们刁难?”姚家对她毕竟有恩,她怕他们受她连累。 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如戏如梦,她好像戏台上的主角,命运被注走着,无力可挽亦无处可避可逃。 “爹娘他们都很好,一切安好,殷妹不必挂心。”姚文进低声回道。他望着殷莫愁,似有千言万语想问,却含着迟疑,表情痛苦扭曲。他对她望了又望,欲言又止,内心不断挣扎,终于鼓起勇气。低盘探问:“殷妹,皇上他……对你可好?” 殷莫愁默然拾起头来,凝目望着他,眼神藏有无尽的心绪,又像似无心无颜色。她没说话,慢慢将脸垂下。 “殷妹?”姚文进对她的沉默感到焦急。他希望她好,又怕听到。受着矛盾和相思的煎熬。 “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殷莫愁强颜微笑。 那笑容令姚文进看了不忍。他转过身,繁花簇簇,反而更令人触景伤情。 “殷妹,我……我下个月便要成亲了!”语气跷跃,不敢去看殷莫愁。 “是吗?”殷莫愁的反应出人意外的平静淡然。或者说,无可奈何。 “听我说,殷妹,这件亲事,我并不愿意……”姚文进急靠向她,希望她相信。充满痛苦无奈。“爹娘作主,与相府订了亲。逼我成婚。我万万不愿意,可是又无能为力……” “姚大哥,你不必解释,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姚文进痛苦地扭着脸,“我爹他一开始就打算与相府联姻,原就有意悔婚,适巧皇上胁迫姚家退婚殷妹,我……我……”他连连说了两个“我”字,满脸愁苦地望着殷莫愁。 原来……姚谦夫妇对她那些冷落的态度都有了解释。然而,知道了这些,她心中反而觉得茫然。一片虚空。 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那么都无所谓了。” “殷妹,我……”姚文进的眼中有无限的伤感,带一些硬咽。她原该成为他的妻子的,而他原该与她搁手同老的。而今却落得如此凄凉,相对难言。 这情景亦引起殷莫愁一些感伤。她从姚文进的眼里看出万般难舍的情感。她知道他对她是有情的。本来,如果没发生这一切,她应该会慢慢喜欢上他,日久生恩爱,过得平凡幸福的日子。如今一切成非,徒然泪眼。 她执起他的手,低低说着:“姚大哥,我知道你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倘若能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我想一定会很幸福。”她是真的这么想。虽然她对他的感情不是那样算的。 两人凝目相望。默默说珍重,都没注意到循着小径走来的龙天运。他一入府殿便急着找殷莫愁,殿房里没找到,便寻到花园来。远远的,先只是看到殷莫愁,见她半仰着头。发髻斜堕,额前掉落一些发丝,随风飘拂。落英飘飞在她身侧,表情似愁还柔,似有万语千言欲诉难说。 他的心再一次受撼动。急步走近,正想上前,却听殷莫愁幽幽地说“倘若能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猛然一阵酸酸的妒意翻涌上来,再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而后他便看到站在花丛后的姚文进,见他反握住殷莫愁的手,登时一股妒火狂烧起来。 “殷妹,我对不起你……”殷妹?情意恁般缠绵的一句椎心呼唤…… “姚文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禁苑!”龙天运怒声大喝,又嫉妒、又愤怒,妒火中烧,烧得他混身躁气。 “皇上?”姚文进一阵错愕。 “来人啊!”龙天运出声高喊,几乎是咆哮。 卫士应声而来,龙天运愤怒地瞪着眺文进。吼道:“将这人给我押下去!”恨恨地哼了一声,袍袖一挥,满怀怒气转身大步踏开。 “呈上……殷妹……”姚文进尚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硬被卫士拖了下去。 “姚大哥!”殷莫愁一时无措。追上龙天运,焦急喊道:“等等!你想对他怎么样?” 龙天运置若罔闻,一脸怒容,直冲回殿房。侍女倒茶来。他将杯子扫落到地上,杯子应声而破,如头狂暴的狮子,怒吼道:“全部给我滚出去!”盛怒之下,整个人如一团火。狂肆在燃烧,任何人一靠近便成灰烬。吓得所有的人全都躲得远远的,襟声不敢靠近。只剩殷莫愁。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平素的冷静全失。 殷莫愁大惊,更为着急。不愿他怒气正盛,急道:“不!请你放了他!姚大哥只是担心我,来探视我罢了。” “住口!”龙天运暴喝一声,眼里冒出火花,节节逼向她。“我亲眼所见,你还为他求情!你……”他嫉妒误会,被妒火蒙昏了理智,情绪难平,愤恨说:“我不杀他,怎能消我心头的怒气!” “不!我求你放了他!”殷莫然又急又忧,求着龙天运,惹得龙天运更加愤懋妒怒。 先前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肯开口求他,现在却为了姚文进求他。她就那么喜欢姚文进?对他那么放不下?他愈想愈气愤,反身大吼:“住口!我不准你再提起他!” 初遇时。他原只是受了她那种异于宫中脂粉的清冷气质所吸引,谈不上倾不倾心,不知不觉中,却对她愈来愈在意与执着。由皮貌的思慕转而动了真心。他向来冷静埋智,如今所有的情绪却因她而起伏躁动。他渴望她的感情,但她却对姚文进念念不忘。可恨!他贵为一朝天子,坐拥整个天下,究竟是哪里比不上姚文进,她却竟然……可恨! “姚大哥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你不能杀他!”殷莫愁被他逼得退怯,担心他一怒之下杀了姚文进,冒着再触怒他的危险,求他放了姚文进。 “他擅闯禁苑,罪不可赦!你还说他没犯什么错,还为他求情!”龙天运怒极。他不准她为姚文进求情,她却无视他的愤怒,一颗心全在姚文进身上。 “哪是因为”殷莫愁脱口欲说明,猛然住口,被逼得无话。她眠着唇看了龙天运一会,不发一言地转身住殿外走去。 “站住!你想做什么?”龙天运伸手抓住她。 “放开我!”她挣脱着。“我要去找姚大哥。” “我不准!”又是姚文进,龙天运狂吼起来。硬将她拖回殿内。“我不许你再见他!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他粗暴地抓着她,强索着他对她的渴望。狂乱地亲吻着她。她没动也没反抗,更无反应。 “你……”他以为她的柔顺却只是木头的无心。她根本不看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为什么?”他勃然大怒,大声吼出来。发了狂似的将殿房内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上,丝毫不顾双手被割刺到的满掌血流。 殷莫愁不动、不反抗,那空洞的眼神比抵抗他更叫他愤怒。站在挪里的只是一个躯壳,没有灵魂没有心。而她会这样做。一切都是为了姚文进!他宁愿她像先前那样,抵死反抗他,然而她却为了姚文进……可恶!可恨! 他恨恨地,咬牙切齿。“好!既然你这么舍不下他,我就叫你永远见不到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殷莫愁蓦然转头,疑望着他。 “来啊!立刻备轿,摆驾回宫!”龙天运一脸盛怒。他再也管不了什么宫规了,他立刻要带她回宫,让她永远只属于他! “不……”殷莫愁连连摇头后退。 那声“不”被能天运拦腰阻断。他箝搂住她。俯倾下身子,贴着她耳诉说:“你逃不了的,必须随我入宫,我要你成为我的妃!” “不……”殷莫愁喃喃又摇头。她的呼吸随着他的气息上下起伏。那拒绝,显得那么无望又无力。她彷佛又看到一片蒙胧的星光。一团红线,缠缠将她环绕,她拼命想挣扎,剪不断,理还乱。 *** “太后,听说皇上近日迎一名叫殷莫愁的女子入宫。这件事,不知太后是否知晓?”龙天运不管什么宫廷规仪,强行带殷莫愁人宫,引起内宫一阵骚动。杜邑侯妃得到消息。立刻进宫觐见太后。 杜邑侯妃是太后的同父亲姐妹,嫁给杜邑候为妃,和太后的感情交好,很得太后的信赖,太后一向对她言听计从,也因此,她在宫中的地位犹如太后一般。再加上,她是皇上的亲姨母,又受太后信赖,没有人敢对她等闲视之。 “是吗?这件事我倒没听皇上提起过。不过,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迎接一名女子进宫,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后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杜邑侯妃看了一旁的女儿杜凤娇一眼,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一心想让她成为大金璧皇朝的皇后,母仪天下。可当初先帝在时,偏爱幼子龙如意,她就把目标锁向龙如意。她知道太后一直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对她疼爱有加,时常召她进宫陪伴,还赐她公主的封号。便跟太后提起,有意让女儿杜凤娇和龙如意成一对。没想到后来却是龙天运被立为太子,错失了机会。所幸,龙天运到目前尚未立后。 “太后有所不知,”她说:“那殷莫愁原和吏部尚书姚谦之子姚文进指腹为婚,因故被姚家退婚,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迷惑皇上,千方百计想入宫来。皇上为她所惑,不仅为她破坏宫规,强接她入宫,还将他随身的龙纹玉佩给了她!”早在龙天运将殷莫愁安置在紫禁府时,她就先有警觉。以她对龙天运的了解,若仅是一般普通的女子,龙天运绝不曾如此费心。她怕殷莫愁若入了宫,对后位会是个威胁,不断劝说拦阻。想阻止段莫愁进宫,龙天运却丝毫不理会,一意孤行。 “真有这种事?”太后不管真假,先信了一半。恼怒起来。 坐在下首的辰平公主亦不问是非。火上添油说:“母后,不管是真是假,皇上破坏宫规,迎接一名来历不详的女子入宫就不应该。那殷莫愁有婚约在身,却又迷惑皇上。必定也不是什么贤淑良善的女子。”她听见龙天运将玉佩给了殷莫愁,心里先就对殷莫愁感到不满。她对那块龙纹玉佩爱不释手,讨了几次都不得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却没想到他竟将玉佩给了别人。她是龙天运的长姊。他怎么都不肯将玉佩给她,却把玉佩给了不相干的殷莫愁,怎么不叫她气恼! “公主说的没错。”杜邑候妃在心里窃笑。辰平公主的任性骄蛮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太后,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上是一国之君,更该遵守这个规炬,否则以后怎么去管教后宫那些妃嫔宫人。” “嗯……有道埋。”太后边听边点头。吩咐人传龙天运过来。 一旁杜凤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杜邑候妃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别开口。 “母后,女子名节最为重要。殷莫愁被姚家退婚,她是犯了什么败坏名节的事。千万不能让她留在宫里,一定要将她扫出宫才是。”辰平公主不断煽风点火。 太后不置可否,说:“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下必再多言。等皇上来了,一切便可清楚。”她恼怒归恼怒。还是要听听龙天运怎么说。 杜邑侯妃察言观色,语气一反,倒为龙天运说起话道:“太后,这件事皇上虽然有不慎的地方,不过。倒也不能全怪皇上。皇上英明有为,挺拔威俊,天下女子无不争想进宫服侍皇上,皇上要不受迷惑也难。” “嗯……的确也是。”太后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点头称是,又动摇起来。 杜邑侯妃嘴角微微一扯,露出只有自己才察觉的微笑,语气一转,说:“太后,皇上年纪已经不小了,即位也已有一段时间,至今却尚未立后……”故意迟缓下来,把剩下的话含在嘴巴里。 “是啊,母后。”辰平公主呆呆入,接道:“祖先的礼法不可废。内宫无首,如何管理那些宫人。皇上是该考虑立后的事了。” 龙天运身为太子时,他末娶妃。即位后,又经心于国事,因此迟迟未立后。他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并不把立后的事看得重要,也不理朝臣的催请,后位便一直悬而未决。 太后听得不住点头,往杜凤娇看去。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杜邑候府郡主含羞地低下头去。 杜邑候妃把一切看在眼神,眼神一掷,趁机捉起立后的事。说道:“太后,内宫不叫一日无主,立后之事,实不宜拖延。再说,皇上早日大婚,太后也可早日抱得皇孙。” “没错!”太后被点醒,笑眯谜。 “不过,这皇后的人选……”她顿了顿,对杜凤娇招手。“凤娇,来。”杜凤娇抬起头,看看她母亲杜邑侯妃对她使个眼色,她含蓄地跟着笑,娇羞缅嫩地走到太后身前。 太后牵住她的手,笑眯了眼,上下打量她,一脸愈看愈中意的表情。 “皇上驾到……”殿外传来内侍的呼报。不一会,龙天运走入殿中。 他剑眉蹙锁,似有怒色,冷漠的表情比平素更有几分暴戾,还加一些不平常的躁愤。 “儿臣参见母后。”他强压下满腔的躁火。 “怎么了?皇上,你的表情不大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太后觉得奇怪。 “没事。”龙天运轻描淡写带过。“母后找我有事?” 太后自然地望了杜邑侯妃一眼,点头说:“听说你私自接了一名女子进宫,可有这种事?” 龙天运神情一敛,凌厉的眼神很快扫过杜邑侯妃。大为不满。“这件事,母后是听谁说的?” “你别管。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没错,确有此事。”龙天运抬高了头,老实承认。 “皇上。”太后摇头道:“要迎秀女入宫,自有一定的规仪。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破坏祖先的礼法,私自接女子人宫?” “况且,那殷莫愁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辰平公主不满地接口。 “谁说莫愁来历不明?”龙天运愤忾地看了辰平公主。“莫愁是前翰林学士殷重煜的独生之女,出身书香世家。不仅知书达礼,而且气质脱俗,比任一大家闺秀都有过之!” “哦?原来那殷莫愁竟是殷重煜的女儿!先帝在世时,一直很赏识那殷重煜呢!”太后知道了殷莫愁的出身,脸色和语气都缓和下来。 辰平公主被龙天运一阵抢白,嘟嘴不满说:“母后,不管那殷莫愁出身如何,不管怎么说,皇上私自接她入宫总是不该!更甚且将他身份象征的龙纹玉佩给了她!”她不满的、耿耿于怀的还是这件事。 “我的东西,我喜欢给谁就给谁。皇姊,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龙天运表情冷淡,态度很不客气。 辰平公主下不了台。脸色被激得一片难堪。“母后!”她投诉向太后,满腹委屈。 杜邑侯妃站到辰平公主一边说:“皇上,公主她也是一片好意,你这么说有点不应该。” 龙天运哼了一声。关于殷莫愁的事,他愈来愈不能冷静。偏偏这些人又在太后面前煽风点火,他更觉烦躁。 “皇上。”太后说:“你接殷莫愁入宫,母后原也不反对。但那殷莫愁和吏部尚书姚谦之子指腹为婚,却又退婚,这件事可是真的!” 又是谁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龙天运沉着脸,很不情愿地承认。“没错。是有这么一回事。” 太后一听,摇头说:“皇上!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可以接一个退了婚的女子进宫!” 龙天运冷眸一转,扫了众人一眼。昂了头,人有一种盛气和坚持,接近于跋扈。“当然可以。是我胁迫姚家退婚的。我非要殷莫愁不可!” “皇上!”座上众人都不敬相倍自已听到的。 杜邑候妃尤其担心。龙天运竟然以皇帝之尊,遇迫臣屈退婚,硬将殷莫愁接进宫。想来,他对殷莫愁是认了真。 “唉!你”太后又叹又气又无可奈何。她看龙天运那么坚持,而且木已成舟,不得不妥协,摆摆手说:“罢了!这件事便依你,我也不干涉了。”她明白龙天运一旦决定的事,固执又不肯罢休。她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 “多谢母后!”龙天运喜形于色! 太后又摇摇头。说:“这件事我是不管你了,不过,有件事。不管如何,你一定得听我的。”她稍顿了一下。将杜凤娇拉到身前。“你年纪也不小了,皇上,是该考虑册立皇后的事了。” 龙天运笑容顿时敛住,剑眉微皱了起来。 “母后,这件事不急,以后再说。”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也不想去考虑,根本没将它放在心上。 “你不急,我急!”太后瞪着眼。后宫里一堆妃嫔。皇帝却尚未大婚,迟迟不立后,这成什么体统!她拍拍杜凤娇,含笑问:“凤娇,我问你,你可愿和皇上成亲,进宫来服侍皇上?” “太后……”杜凤娇被问得低红了脸,含羞带怯,眼角飞快地偷瞥了龙天运一眼。声音低细的像蚊鸣,“一切全由太后作主便是……” “很好!”太后笑迷了眼。 “母后!”龙天运显得有些不耐。立后的事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不是很重要。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仕邑侯妃心中暗喜,堆满笑容说:“这太好了!太后,凤娇若是和皇上成婚,我们这可说是亲上加亲,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你说是不是?”太后笑瞰瞰地点头。 杜邑侯妃向龙天运说:“皇上,凤娇和皇上青梅竹马,一直倾慕着皇上,以后,要请皇上多疼爱她了!” “娘!”杜凤娇羞红了脸。 龙天运转头看杜凤娇。她娇低着头,别有一股鲜艳抚媚兼具风流的娇美丰盈。他看了又看,杜凤娇出身高贵,长得抚媚娇美,举手投足自然有一股大家之气。 太后也很中意她,确实是皇后最好的人选。不过…… “这件事,我看再说吧!”他还是不置可否。现在他一心在殷莫愁身上,根本无心考虑这些。 不等太后再多说什么,他立即告退。离开建章宫,转往紫阳殿。紫阳殿是他平日起居、批牍和阅读之处,他特别将殷莫愁安置在紫阳殿。他要她随时待在他身旁。随时在他伸手可及之处。 殷莫愁萎坐在殿门边,姿态像是在等待他,他心中一喜,走近了却发现,她对他根本视若无睹,他心倏地一沉。升起一些狂躁之气,刚才被压抑下的躁火又僚原起来。 “听宫女说,你从入宫后便不吃不喝。这样怎么行!身体会受不了的!”他压下狂躁,耐着性子,蹲下身想扶起她。 殷莫愁甩开他的手,不领情,抬头瞪着他,大声说:“你到底将姚大哥怎么了?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又是姚文进!她心中千惦万念的还是那个姚文进! 龙天运冷眸被火烧红了,两道眉纠结在一起,紧抓住她,咬牙低吼:“你休想!我绝不曾让你们再相见!我已将他……” “你将他怎么了?”他尚未把话说完,殷莫愁便惊急颤喊起来。 龙天运看她为眺文进挪么忧心挂怀,妒火更盛,愤惫叫道:“你就那么在乎他!我不准你再提起他!不准!不准!你听清楚了没有?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你的人、你的感情、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他紧紧扳住她,双眼几乎要喷出了火,暴燥愤怒充满妒恨。失控的狂乱与激动,失去冷静理智。 他粗暴地将殷莫愁压倒在地上,放纵所有激越的感情,强要将她吞噬淹没。他是那样强烈地想将她占有;他要她身心都只属于他。 “放开我!不要碰我!”殷莫愁拼命挣扎反抗,抵死不从,口气里充满了强烈的憎厌与愤怒。 她愈抗拒,他愈粗暴,固执地要将她吞噬。从殷莫愁在紫禁府青色琉璃瓦下那刹那纯美紫幻的形象震撼住他,永恒地固驻入他的心,他便对她动了真心,便不再是那个冷漠的龙天运。他的心随着她波动,情绪随着她起伏,喜怒变得无常,而易躁易怒。 “放开我!”殷莫愁又大叫一声,用力推开他。 她恨恨地瞪着龙天运,鬓发散乱,衣衫亦凌乱不堪,满脸憎恶愤惫的表情,盛着强烈痛厌的眼神。 那眼神表情让龙天运退了一步,却又更加狂乱激怒,吼叫了一声,发狂似的扫砸殿中的一切,发泄他无计可消弭的怒谈。 “不管怎么样,我绝不曾放弃!我就是要你!”他直逼判殷莫愁的脸上,脸都气青了,两手冰冷而发抖。然后,甩袖离开。 “皇上……”有侍女近前想请安,他看也不看,伸手一推,大声吼道:“滚开!” 殷莫愁萎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低盘辍泣着。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龙夭运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他强带她人宫,说他爱她,要封她为妃。但她不要这样的爱。她的人生只因为一场邂逅,被撕裂了,她整个人也彷佛被撕裂了。 脱离了既定的命运,而陷入一团茫然混乱。 乱了她的心,也乱了她的情。 第四章 七月之夜,流火点点,无声的大地特别有一种诡谲如死寂的安静。紫阳殿内灯火高照,却一片悄悄,众侍女、内侍摄手摄足的,不敢梢出一点声音。 “拿酒来!”龙天运独坐在殿厅中,一壶、两壶喝着闷酒。 他屡次想要殷莫愁。殷莫愁一向不肯顺从,面对他总是面无表情,愈得不到他愈渴望。妒恨满胸,痛苦、愤怒又固执,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暴躁易怒,不再冷静和理智,周旁酌人动辄得咎。且情绪起伏不定,整个人由冷静从容,甚且冷漠,转变得愈来愈暴戾躁怒。是非不分。 “拿酒来!”他又大喝一声。 侍女匆匆的,赶紧把酒端上来,深怕动作慢了,一不小心叉触怒他。 他不等侍女把酒端好,一把抢过酒壶。侍女被他的粗暴撞跌在地,他视若无睹,对着壶口,咕噜喝起来。 那些酒都是上等的醇酒,红而烈,这样喝法很伤身。侍女匍匐地靠近,冒着危险想劝。“皇上……您喝太多了,会伤身的……请别……” “罗嗦!给我下去!”龙天运膛目怒瞪着她。 “皇上……” “来人!将她拖下去!” “皇上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侍女吓得花容失色,迭声求饶。 龙天运满腔郁怒难消,无处发泄。沉着脸不为所动。喝道:“拖下去!” “皇上!饶命!”侍女不断哀声求饶。 “住手!”殿内传来一声颤抖的阻拦。 殷莫愁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龙天运,控制不住一股抖颤。 “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要惩罚宫女,况且她又是为了你好,你不觉得你这同样做太过份了吗?”这本不关她的事,可是她听那宫女惊恐哀求的声音,实在忍不下去。 “你说什么?”龙天运腾身抓住她手腕,硬将她拖到他身前。殷莫愁没能提防踉跄地跌入他怀里。 “我说你你太过份了!”她有几分迟怯,咬咬唇,还是不顾一切。 “你说我过分?”龙天运刀镂的脸僵硬起来。冷出一种金屑冷的阴森的寒气。 殿内的气氛登时冻结起来。没有人敢大的喘气。深恐惊触了他怒焰的氛围,而引火上身,焚成灰烬。 他绷紧了脸,冷冽的星眸直盯着殷莫愁。怒妒,愤怨、恼恨,苦痛的情绪混淆成一色,加上酒愁,特别有一股逼迫。殷莫愁强忍着寒栗,面对着他,直视着他的眼眸;内心却一直不住地悸颤。软弱地想颓倒。 “将她放了!全都退下。”龙天运一意盯着殷莫愁,目光丝毫不肯稍松。头也不回,吩咐殿内所有的人退下。 偌大的殿厅,灯火通明。只剩他们两人,沉降着一种诡魅的寂静,彷佛连呼吸都会回汤似,滚动着不安的气息。 “放开我!”实在太寂静了,殷莫愁开始不安起来。 “不!”龙大运眼里那些复杂的情绪笼统成渴求。殷莫愁强要缩回手,挣脱他的掌握,他使劲粗暴地抓住她的手。俯身亲吻她。他或许醉了,醉中流露的真心,他尽管动作粗暴,那吻却极其温柔轻和。 情爱像浪潮。浪花有意,桃李无言。 “不要碰我!我最不想看到你……”殷莫愁闭起双眼。摇头呐喊。如此为什么要有那一场邂逅?乱了她的心她的情!“你走开,你的妃嫔那么多,还不够吗,为什么不放了我?” “你……”龙天运脸色一寒,整个人又紧绷僵硬起来。他看她紧蹙的眉。抿紧的唇,眼角渗湿的泪,想起她心中拦放着谁,心一揪,又妒又急又恼怒。 他抓起酒壶,大口大口地浇着满腔的嫉妒火焰,却是愈浇愈狂烈,终将他整个人焚烧起来。 “啊!”他仰天大叫一声,狂奔出去。 殿中独剩殷莫愁。她趴在地上,四周冷清清,死寂无声。有一刹时。她竟恍慨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她缓缓坐起身,茫然理着周围的灯火,想不明白的,突然默默流下泪来。 她只觉得迷迷糊糊,忘了她是怎么睡去。 次日醒来,她俯扑在冰冷的地上,四下一片狼藉。宫女看见大惊,连忙将她扶入殿房。她觉得全身酸痛不已,忽冷忽热,步履虚空,每踏一步好似都踩在云端,着不了地的飘浮。 飘着飘着,云烟后突然出现一扇门。她狐疑着。在门外徘徊许久。四周很静,蒙着一片没有时间感的灰亮,竟让人辨不出白日或黑夜。她慢慢走到门口。犹怀疑了又犹疑,怯怯地伸出手门自己开了。她愣了半晌,缓缎举步跨过门槛。 门内站着一个人,正含笑望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她慢慢走向他,那个人面容愈靠愈近,她目不转睛望着他,觉得似曾相识。他伸出手,她迟疑一会,慢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他反执住她的手,低沉的嗓音如在她耳畔私语般,带着浓烈的思愁。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那思念起回音,不断在她脑海里回荡。 “莫愁……”深深恋恋的那如星的目光……龙天运? 她不禁叫了出来,猛然睁开眼阳光大好,正灿地照着她的脸。她愣愣地看着四周。好半天回不过神。 又是梦!梦醒还怔忡。梦中那几声轻渭,多情浓烈的思愁,兀自缚住着她。 回音依旧在回荡。 她呆坐了一会,起身下床,忽然一阵昏眩。脚下一软,跌落到地上。 “莫愁小姐,你怎么了?”侍女闻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没事。”她不想引起骚动。被龙天运强行带进宫后,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有好好吃过东西。 侍女不放心。“莫愁小姐。你脸色很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一整个早上都没吃东西。我去帮你端碗参汤来” “不必了!我没事,也不饿。”殷莫愁摇头。 “那么,到殿外走走好吗?心情会比较舒畅。听说皇林园云池正值荷花盛开。一整个池面都开满红、白两色美丽的花朵。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侍女愈说愈神往,眼神闪着亮光,彷佛眼前就有一座美丽的庭园,一池湖水,以及连颐的花海。 殷莫愁见她一脸向往,不忍让她失望,点头答应。 侍女高兴地跳起来。殷莫愁看着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叹息起来。夏日高阳,金灿灿地照得人间发自,日子好像永远就会这样过下去,没有尽头似。阳光的这种白,直像梦中那种没有时间感的灰亮,红颜在里头无知无觉的老陨。 皇林园占地广大,各种奇花异卉极点成一处桃源仙城。云池就在园北,池面辽阔清澈如镜,流水混混。池中有座岛,岛上有亭,和池畔的香亭两相辉映。 “好漂亮!”美景撩怀,侍女不禁惊叹了起来。 池面荷花翻舞,鸳鸯戏水,天鹅栖息悠游着。天光云影,揉辉池面闪烁的渔滩,再再叫人惊讶。 真的是很美。殷莫愁几乎看怔了。 “拿酒来!” “皇上,你别再喝了!”池畔香亭传来厌煞的躁怒和劝阻的忧忡。听那声音,是龙天运和龙如意。 殷莫愁下意识往后退,屏住气息,悄悄想回避。 “站住!”但龙天运却已看到她。 她定住难动。昨夜那种种。还有那场梦,一直扰乱着她的思绪,她不想面坐偏偏难回避。 龙天运大步走向她,脸色凝霜,附一夜的冰寒。他抓住她手腕。用力扼紧。 粗暴地将她硬拖到香亭。亭中一片狼藉,一壶壶空乾的酒壶四下凌弃着,特别刺目,反映龙天运狂躁暴戾的情绪。 殷莫愁很快望了龙如意一眼;龙如意也愁眉看着她。很无奈。龙天运现在像头发狂的狮子,凶戾粗暴,一反本素的英明冷静理智。他大概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又望望殷莫愁。感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而且那么彻底! “如意,你退下。”龙天运冷冷地开口。 “皇上,我尚未向母后请安,我想请你一起到建章……” “我什么人都不想见!”龙天运不等他说完,冷漠地打断话。而以其冰冷、烧着低温,可随时会爆发、喷出岩浆的胖子,敛着无情戾气。紧盯着殷莫愁。 龙如意不知该如何,又看看殷莫愁。这些时日,龙天运取消早朝,抛开一确切政务,脾气变得暴躁易怒、乖戾难侍。他特地进宫来,好言想劝,但他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这一切说明了他对殷莫愁是真的动了心。 他踌躇着又想开口,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叹口气,无奈地摇头离开。殷莫愁有些着急,她想问明她心中的耽忧,问问姚家的情形,却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抓我到这里做什么?”她不想遇的偏偏这么遭遇。她一再触怒他,或许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将她杀了,团团包围着她的那种没有时间感的灰亮,才会消失结束吧! 龙天运静沉沉又望了她好一会,才总算放开她。视线转向云池。好山好水,好风好景,好日好人间,看得他一阵心烦意躁。 他握紧拳,皱紧眉头,殷莫愁不安地站立在一旁。感受到他强自压抑的怒泄气。她不知地想做什么,对即将的不确定感到沉甸。 池上花开得无忧,鸳鸯对对,鹅乌双双,所以交颈磨着,在荷叶花问戏水悠游,情浓意蜜且恩爱糙绉。龙大运但觉一阵气妒,拾起一根鸭棒,恨恨地丢向池中,打散了那些比翼双飞的鹅鸟和鸳鸯。 “啊。”殷莫愁忍不住叫出声,随即惊觉地闭口。 “怎么?我打散那些鸳鸟,你有什么不满吗?”龙天运逼近了脸。 殷莫愁抿紧嘴不说话。池鸟悠游,干他何事,他此举未免太过卑劣可恶。 龙天运抬了抬下巴,对她斜脱。“你有什么不满就说,我倒想听听。” 殷莫愁仍然紧闭双唇,不肯说话,甚至不想看到他。 龙天运表情倏然大变,阴沉了起来。 “来人!”他大声叫喝。“将池中那些禽鸟,全都给我杀了,一只也不许留!” “你……”换殷莫愁脸色大变,睁大着惊痛的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怎么可以……”她踉跄一步,奔至他身旁,气愤地抓住他衣袍。 “怎么不可以?我说的话,谁敢违抗!”龙天运的眼珠灰得像冰,俯靠向她。“如果你求我,我就叫他们住手。” 殷莫愁脸色掠过一抹憎厌,那神情让龙天运心口猛然一痛,痛极生恨,更加穷凶极恶。 “来人!把池鸟全都杀了!”他发出一种兽伤的嗅叫。 卫士听令。只片刻,便将靠近池胖的禽鸟全都射杀。池面一片惊乱,成群的天鹅惶飞上天:有好些被无情地射杀下来,坠落到池中。激溅起一面残波。 “住手!”殷莫愁狂奔向那些卫士,拼命想阻止。 龙大运兀立不动。他原就决断,横了心更形冷酷。但是,只要她求他:他什么都可以为地做。对!只要她求他。 “住手!”殷莫愁竭力大叫着,喊出了泪流。 但没有人听她的,她束手无策,奔回亭中,紧抓住龙天运的袍子,萎跪在他身前,哭喊着:“住手!求求你!快叫他们住手!” 她终于开口求他了!龙大运露出满意诡异又像痛苦的微笑。拦住她的腰,扶起她。吩咐一旁的人说:“传令下去,停止射杀。” 骚动总算停止了。须萸,便恢复平静。宫人很快将一切清理妥当,池面又归宁静,翻飞的鹅鸟重又飞栖云池,双双对对,卿卿我我。一片湖光山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殷莫愁颤声问,脸颊仍挂有泪珠。龙天运虽然冷漠独断,或许跋扈,但她一直不认为他会是那种残酷的人。 “因为你。”不管他做什么,所有的原因都只有一个。他将她搂到胸前,低视着她。“我决定了,明日我下召,封你为妃。” “不……”殷莫愁不假思索地脱口,但没能说出口,他掩住她的口,低低的,弯身直贴住她的脸。说:“你怎么说都没有用!”伸手拿起一旁的酒杯,移到她面前。“来,喝了它!” 殷莫愁用怨愤的眼神瞪着,死闭着唇不肯喝下。 “把嘴张开,喝了这杯酒!”龙天运的声音微起一些寒意。 殷莫愁露出憎恶的表情,偏是不肯。惹怒了龙夭运。 “喝下它!”他躁怒的一声命令,硬是强迫她喝下。 “不。”殷莫愁拼命抗拒。 龙天运气怒地摔开酒杯,取了一壶烈酒,强灌她喝下,粗暴而毫不怜惜。 “我要你喝。就得喝!绝不许你反抗我!”殷莫愁一再地抗拒他,他一再压抑狂暴的怒气,已到了备绪的饱满。 他强灌着她喝下醇烈的烈酒,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扭曲才歇手,放开了她。 “咳咳!”殷莫愁让烈酒给呛到,难过地弯身痛苦地咳嗽着。 他看她那痛苦的样子,心里起了一丝后悔。靠上前,伸手想扶她。却见她忽然蹲下身来,双手抱着胃腹,脸色苍白,非常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莫愁!”他惊慌了起来。 殷莫愁只是紧抱着胃腹。痛得说不出话。她这几日来一直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身体本就已经很虚弱。龙大运又强灌她喝下一壶烈酒,她只觉整个胃腹像在狂烧,又如刀刺,更翻搅如绞,痛得她直冒冷汗。 “莫愁!你到底怎么了?”龙天运看见她那模样。完全失了方寸,失措起来。 “皇上。”伺候殷莫愁的侍女走上前,大胆地开口。“莫愁小姐她一定是伤了脾胃。她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皇上您又强逼她喝下那些烈酒……” 龙天运听了大震,更加地后悔,楼护佐殷莫愁的腰际,脸色比她还苍白。大叫着说:“快!快去请大医来!”神情又悔又心疼,又着急又焦切,惊恐又颤抖,深深后悔不该。 他抱着殷莫愁,一路奔跑回殿。太医赶来时,只见他搂着殷莫愁,脸上有无限的疼怜。殷莫愁无力地靠在他怀中,说不出话来。 “莫愁!”情切切,竟绵绵。又多有担忧。他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充满着这样紧张、焦虑、苦恼及嫉妒、悬念和喜怒下定的感情。更不知道,爱一个人是这样对她感到珍惜、可怜和疼爱不忍。 “皇上,您先别急。让臣看看!”太医凝表情,仔细为殷莫愁把脉。 果然是因脾胃虚空,受不住哪一壶烈酒的刺激,而暴发的胃伤。太医开了一帖温和的药方,命令煎熬。 “莫愁小姐犯的是胃疾。服了药,多休息几日就没事。不过,要注意,别让她吃大过坚硬的东西。” 隔一会,侍女煎了药端来。龙天运接过,亲手要,殷莫愁不肯;他叹了口气,又舀了一匙汤药,小心地稍微吹凉,注满柔情和体贴。 “来,趁热把药喝了。” “你不必慈悲!”殷莫愁毫不领情。一掌将药打翻。 “你!”龙天运脸色乍变,扑向她。 她想她又惹怒他了,但无退路,本能地闭上眼,抬手挡在额前。 久久,却毫无动静,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一只手忽而握住她的手,她慢慢睁离开眼。龙天运正默默望着她,没有怒气。只有柔情款款。 “罢了!”他叹了一口气,深深看着她。“我向你保证,今后,除非能有你的真心。我绝不会再逼迫你。你放心吧!” “你这话当真?”殷莫愁不禁呆了。那样冷漠狂暴的龙夭运。竟会有这样的表情。 “君无戏言。” “是吗?”殷莫愁沉默不语。 “你不相信我?”龙天运表情沉下了脸。她就这么不懂他的心! “我先问你,”殷莫愁抬起头,像在考量着是否该相信他似,下定决心说:“你究竟对姚大哥怎么了?” 一反先前每听到这个名字的愤怒、妒恨、暴跳。龙天运冷峻的脸黯淡下来。黯然问:“你就真的对他那么帖念?那么放不下?” 殷莫愁眠嘴未语,她只足想知道姚文进是否平安而已。 龙天运等不到回答,以为她的沉默是一种无有的心情,眼神闪过一抹痛楚,忍着不让声音发抖说:“他很好。我早就将他释放了。”就算她心里没有他。他还是锺情于她,痴心于她。他对她,因为感情做底,所以深刻。 “真的?”殷莫愁心中一宽。连日来的担忧总算放下。 “来,吃药吧!”龙天运接过侍女又端来的药汁,刀镂般深情的脸庞刻着深情至极的平静。 轻轻吹凉烫热的药汁,舀了一匙送到她嘴边。 殷莫愁稍稍迟疑一会,便低了脸。一口一口。默默将药汁喝下。 殿外斜阳欲隐。残霞劝挽,且向花间留晚照,人声隐隐,笑里低低语。殿内无语,人各默默,一片芳心千万绪。 龙天运信守承诺,不再逼迫殷莫愁。她重过起幽僻的生活,仰俯天地,坐看行霎流水,总有几声低吟邻哨。彷佛艾好似陷花梦中哪一团没有时间感的灰亮之中。对梦畔忱忡。 她觉得着急,又无力去改变什么:想抽离这置身的泥沼,处境又显得那么被动。 一切都不是她的力量所能控制掌握。她恨自已不是男儿身,天涯四方无以为家,受这不得已所摆弄,只能随波逐流。 她只有唯一的坚持,唯一的渴盼一份平凡的幸福在如今的处境下,也显得是那么奢求,渐渐教她不知该如何。 第五章 “算了!回殿吧!”想到此,她无心再在花庭流连,转身吩咐身后的侍女。 迎面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瓜子脸、一身贵气,神情带几分骄蛮的丽人走来。殷莫愁低了头,走到一旁回避,等着丽人过去。对方却停下脚步,站在她面前。 “参见公主。”侍女忙上前请安。 殷莫愁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亦上前福礼。这才知道这一身骄气的丽人是长公主辰平。 “你就是殷莫愁?抬起头来!”辰平公主人未见,早先就对殷莫愁印象坏上一介,盛气凌人。 殷莫愁慢慢抬起头,双眼渤储着秋水的光波;稍稍带苍冷而不着一点脂粉烟尘的脸乾净清澈的犹如透明,不沾烟火似,特别有一种空灵的气韵,回异于那些浓妆艳抹花娇月媚的妃槟。 “果然长得有几分姿色,妖里妖气,难怪能将皇上迷惑得神魂颠倒。”辰平公主看她一具玻璃人儿似的清澈。出于一种本能的嫉妒,原先对她的不满更加上三分偏慢厌弃。 殷莫愁略垂着眼,静静不语。 她的诗人气质清冷气韵使她异于一般闺阁与性格物化俗丽的脂粉,而显得特别不流于俗。这特别,吸引了龙天运;但这特别,却也不见容于规范礼教内化的帐门深宫之中。她注定不能顺应偶化刻板的环境;她的耽酣于意境的诗人镶性更是逸出规钝的“不成体统”。但深宫偏偏是注重礼教构统的牢笼。龙天运立场超越,倾心她的“不一样”,但在规范森严的宫阁之中,却不容许任何的不一样。 所以。辰平公主对她的非难,多少还是因为这缘故。妃嫔主要为伺候皇上。尽管互相争奇斗惑。却还是必须受制约于体统规范,自有一套审核的标准存在,超出了这标准,便是异端,是不被容许的。 “我问你,皇上是不是给了你一块玉佩?拿来我看!”辰平公主抬高了下巴,拿眼角揪睨殷莫愁。她不能忍受龙天运无视于她多次的求取,却轻率地将玉佩给了在她眼中身份和歌姬相差无多,一般低下的殷莫愁。尽管殷莫愁是前翰林学士之女,出身书香世家。到底比不得她是大潢贵胃,堂堂一国的长公主。 就因为这样。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对殷莫愁更是厌恶不满,存着很深的成见和反感,而听任杜邑侯妃的拉拢,殷莫愁定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龙天运,才使得他对她如此执着。 殷莫愁从怀袖中取出玉佩,递给了侍女,侍女再交给辰平公主。 “果然皇上真把玉佩给了你!”辰平公主将玉佩握在手中,忍不住一阵妒恼。 “说!你到底是怎么迷惑皇上的,煽动皇上竟把这玉佩给你!” “我没有!”殷莫愁矢口否认。“玉佩是皇上给我当作是相助他的谢礼。我原要归还,但皇上不肯收回。” “你胡说!玉佩是皇上随身的信物,代表身份的象征,何其的重要,皇上怎么可能随便给人!如果不是你利用美色迷惑了皇上,趁机要求。皇上怎么会把它给你!” “我真的没有!”殷莫愁平白受冤,不知该如何辩白,仅能摇头否认。态度却没有惶恐的敬畏,反而显得一些无所谓。 “你还敢抵赖!”辰平公主怒斥:“来啊!给我掌嘴!”两旁侍女上前拽住殷莫愁。 陪侍殷莫愁的宫女翠屏抢跪到辰平公主身前,恳求说:“公主,求您饶了莫愁小姐!” 辰平公主杏眼一瞪,神态骄慢说:“翠屏,你也想挨打是吗?” “不!公主。求求您饶了莫愁小姐!皂上特别交代耍好好照顾小姐,如果……如果皇上知道了小姐她被公主处罚,那……那……”吞吞吐吐地说出忧怯。 “你是想拿皇上威胁我是吗?” “翠屏不敢!” “量你也没那个胆!”辰平公主哼了一声。 小径一头,杜邑侯妃和杜凤娇伴着若干侍从缓缓走近,头上金步摇迎光汤晃着耀眼的璀璨,花颜娇艳,直比满园的紫嫣红。 “怎么了?”杜邑侯妃眼带琢磨地扫过殷莫愁。 她原以为殷莫愁会是什么花容月貌、千娇百媚风流婀娜、令人销魂蚀骨的国色天香,却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殷莫愁几近于透明的清澈感,完全迥异宫里那些美艳浓浊的妃嫔,像满园娇丽的牡丹中遗世独立的芙蓉。 她心一沉,对殷莫愁更觉威胁。龙天运对立后一事不置可否,且又言明了非要殷莫愁不可,她本还想也许龙天运可能只是被她的姿色所诱,一时迷心。此时见了殷莫愁,证实了她先前的担忧,龙天运多半对她是动了真心。 尤其近来,一向英明的龙天运竟然像变了一个人,将国事抛到一边,不事朝政,而且暴躁易怒,身旁的人动辄得咎,她便觉得不妙。果然,殷莫愁会是她将女儿推上后位的阻碍。 “姨母!”辰平公主愤恨未消,恨恨地向杜邑侯妃吐诉殷莫愁的罪状。 杜凤娇心软,有些可怜地看着殷莫愁。她个性温婉,娇美柔情,无辜而纯洁,不像她母亲那么富有心机。对龙天运她也是一片里纯的倾慕情怀,芳心暗许,并没有深沉到去思及宫廷争宠的计较。 “公主,我想莫愁小姐她并不是有意顶撞你,请你就原谅她吧!”她十分不忍,为殷莫愁求情。 “凤娇,这件事公主自会作主。你不必多言。”杜邑侯妃斥了她一句,语气严厉,目光移向殷莫愁,态度倔傲说: “殷莫愁,虽然皇上对你罢爱,你到底没有封号,连个小小的才人都不如,竟敢如此放肆,对公主无礼!”宫中规矩严明。宫人有贵有贱,殷莫愁没有正式封号,地位和一名侍女差不多。虽然她不在乎权贵,认为万物生而同等珍贾,比重和价值无异,但毕竟无法完全轻狂地脾腕权势。她对辰平公主的态度略显得无所谓,也并不是不以为然,只是看得淡。所以,她才会异于一般女子对一高在上的龙天运万般抗拒。 “莫愁不敢,我想是公主对我有误会。”她口气平淡。 “你还敢出言顶撞!”辰平公主怒气又起。 翠屏急得又迭声请求:“公主,请您息怒!原谅莫愁小姐!皇上他” “大胆!你别想拿皇上挡我!来啊……” “等等!”杜邑侯妃阻止辰平公主的盛气。翠屏提起龙天运提醒了她什么,低附在辰平公主耳旁的暗授主意。 辰平公主边听边点头,朝按住殷莫愁的侍女撇个头,示意她们放开她。然后,吩咐宫女端来一盘彩珠,说: “殷莫愁,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既然入了宫,不管皇上对你多宠爱。该守的规矩你还是得听。你给我听好,我限你在申时之前。将同花色和同珠纹、同大小的彩珠串成链子,送到建草宫来给我。过了申时如果你还没将彩珠串好送来的话,不许你吃饭,一直到你把珠子串好为止!”那盘彩珠起码也有上千颗,有圆、有扁、有桶长、有梨状,大小不等且形状不一。每颗珠子且各有多色不同的珠纹,要将同花色同珠纹和同大小的珠子串成一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辰平公主此举,摆明了只是想为难。 “公主,这怎么可能!”翠屏叫了起来。 “住口!”辰平公主怒斥她一声。“殷莫愁,你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殷莫愁轻轻点头。 杜邑候妃扯扯嘴角,露了一个微笑。她希望殷莫愁跟龙天运告状,辰平公主必更加不肯善罢干休。如此长此以往,必惹龙天运对她厌烦。 “听清楚便好。”辰平公主骄蛮地扬扬脸。 花间突然传来龙天运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皇姊,我不许你欺负莫愁。”表情语气都很平淡,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没有特别的缴动或情绪起伏。却反而令人觉有一种对殷莫愁视如己身的亲近重视。 “皇上!”辰平公主扁扁嘴,她对龙天运一向忌惮。 龙天运轻扫了杜邑侯妃一眼。眼痕很淡,却又淡得若有意味。内中含意,让心里有底的自妄加揣测。他的态度平静似若无其事。 “凤娇见过皇上。”杜凤娇婉柔多仪地上前请礼。 “不必多礼。”龙天运含带温和地扶她起身。她跟杜凤娇算是青梅竹马,原对她的婉约温柔有所喜慕,对她的态度也一直有柔情,甚至觉得她是立为皇后适当的人选。 短暂目光相接,杜凤娇深情恋慕,无限娇羞。殷莫愁心突然袭上一阵虚空,微偏了脸,避开那一幕。 “姨母,”龙天运说道:“你是来向太后请安的是吧?那便不宜在此处多耽搁。”语气仍然淡淡的,却是在下逐客令。又转向辰平公主,说:“皇姊,那玉佩和你不合适,我会另外再派人送一些珍罕的珠宝到建章宫任你挑选,请你将玉佩还给莫愁。” “皇上,你”辰平公主气愤不平。但龙天运那毫无商榷的冷峻眼神,让她不敢造次,极不情愿地将龙纹玉佩交还给殷莫愁。憎恼说:“殷莫愁,你别以为皇上袒护你,你就可以” “皇姊!”龙天运喝阻她。 辰平公主更觉气恼。脸色一阵忿恨,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杜邑侯妃藏怒不满,口气放得极为委婉: “皇上,公主是你的皇姊,你不该为了一个女子而对她” “姨母,你该赴建章宫了,别让太后久候。”龙天运不疾不徐地打断她的话,意思很明白。 杜邑侯妃表情一阵阴沉,随即化为笑容。福了福礼,领着杜凤娇走远。 “你没事吧?莫愁。”龙天运立即转向殷莫愁,表情变得柔和,充满了关怀和情意。 “没事。”殷莫愁轻轻摇首,避开他的情关。 经过云池香亭那一场波折后,龙天运信诺不再逼迫她,性情也又改变,不再暴躁易怒。他又是原来冷漠英明的龙天运了,只是目光多了深情,变得更执着。 他时常伴着她,对她百般呵护,疼惜和怜爱,一厢情愿地付出他的柔情。她感觉他对她的好,渐渐也微起一丝感动。但她还是多有回避,抗拒自己内心的动摇。 “来。”龙天运拉住她的手,走到那盘珠前。 殷莫愁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困惑地看着他。 他没说话,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银幻锁,拾起那些彩珠,一粒一粒的,穿成一条串着珠练的锁片。穿出了他密密的牵挂;锁进了他对她所有的感情。 他将穿着珠练的银锁递到她眼前,未说一语,只是朝她轻笑着。 “你”殷莫愁凝语住。她没想到,他竟亲手为她穿出一个银锁片。低下头,默默接过。 龙天运望着她低垂的沉默,表情更柔。别的妃嫔成天只忙着扮争奇斗妍,引他注意、奉承他,她却全然无心。他更爱她的清冷和淡泊。 “天气这么怡人,莫愁,你和我一起去城外走走好吗?”龙天运抬头望望睛丽的阳光,含慕轻语。 殷莫愁稍梢迟疑,便轻轻颌首。龙天运对她做信诺后,不曾再以帝王的身份倚迫她,总是参着疼怜,口气尊重和请求,绝不强她所难。 龙天运见她点头,脸上漾满了笑意,毫不掩饰他的喜色。 他摒开了众侍卫左右,也不带任何随从,不惊动任何人,两人单骑,微服带殷莫愁出宫。穿过热闹的街坊市集,直出了城门,往京城郊外奔驰而去。 睛光大好,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或看山或听水,贸花观树,倘佯在敞阔的天空下,任凭和风吹拂。 “此情此景,我只愿能和你共相偎依。”他低俯在殷莫愁耳畔,轻声吐诉情衷。 殷莫愁眼神默默,垂低了头不语。 “喝!”龙天运拉紧绳,催喝马骑奔驰,然后歇缓,彷似漫无方向地任马儿走动,载他们到天涯四方。马儿走着走着,走到了水边。不远处零散着几户人家。龙天运翻身下马,抱扶下殷莫愁,放马儿自去喝水。殷莫愁静立了一会,才抬起头来。 斜阳正照,点点漱栖的金波。溪边有妇女在洗纱;一溪渥混的江水,缓缓地流向人间。她呆愣了半晌,默默望了龙天运,她无语,坐在岸边,静听溪水的回响。 夕阳留晚照,总是看人多愁。春光自老,空糙卷,说风流。浣纱的溪水,流载着不尽的相思和愁绪;溪边的年华黛绿,随它空自流去。 她静望着那些洗纱的妇女。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平凡,虽然叹年华在溪边浣去,但这人间多美丽! 她暗自叹口气。站起身,忽从身后传来“小姐!”那声音 她猛然回头,“奶娘!”她简直不敢相信,不禁地右望龙天运,他正含笑看着她。 “小姐!”奶娘飞快跑过来,身后跟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儿。喘着说: “小姐,真的是你!太好了!没想到能再见到你!” “奶娘!”主仆乍然相见,无限唏嘘。“你怎么曾住这里?凤姊不是接你去了?” “说来话长,皇上!”奶娘这时激动平静,惊见龙天运,赶紧拉了小娃儿而向龙天运行礼。 “多谢皇上!皇上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不敢忘!” “快起来吧!那些事不必放在心上。”龙天运语气平淡。 殷莫愁听得一脸懵懂。 奶娘说:“小姐,你不知道。因为干旱欠收,凤丫头他们缴不出田租,正不知如何是好,多亏了皇上的大恩大德。皇上派人接我们到这里来,送给了我们一笔银两,又拨了块土地给我们,还替我们搭建了房子。”奶娘指指身后不远处靠里的一处屋宇。“我跟凤丫头他们一家才能有所安身,这一切都是皇上赐给我们!” 殷莫愁惊诧又感谢地望同龙天运。她不知道,龙天运竟在背后默默地为奶娘安排好一切。她拉住奶娘的手,百感交集,有安慰有庆幸。 一旁小娃儿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又快生生地望着她和龙天运,模样十分可爱。她摸摸小娃儿,说:“这是凤姊的小娃儿吧?” “是啊!这娃儿都快四岁了,愈来愈顽皮!”提起孙儿,奶娘的神情自然流露出喜悦满意。 殷莫愁看着奶娘那表情,既高兴安慰又黯然,她多希望奶娘能陪着她,但她不能。奶娘好不容易总算能一家团圆,含饴弄孙,过着和乐的生活。 “小姐,”奶娘趁着龙天运没注意,悄悄拉拉殷莫愁的衣袖,低盘问:“皇上他对你好不好?” 殷莫愁不想让她担心,点头说:“嗯,你不必担心,我很好。我会照顾好自已。” “那就好。”奶娘喃喃地点点头。 殷莫愁默默看着奶娘,干言万话,此时却硬咽无语。这一来,她已没什么好挂心了。 是夜回宫后,龙天运独自在殿厅负手徘徊。灯火通明,却照一殿静寂。殷莫愁走近,怕惊扰了他,轻声说:“谢谢你做的那一切。” 龙天运柔情的眼泛出喜色,一脸光辉。这是殷莫愁第一次向他道谢。她总是那么回避他,抗拒他。 两人相望。殿外忽然传来标渺的歌声。有宫女在唱吟,声音如丝。若隐若现,飘荡而来一阙“临江仙”。 他看着殷莫愁,随着那歌声,轻轻唱起: “梦后棋台高锁,酒醒庚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花落人独立,微而散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罹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太突然了……又意外……殷莫愁征征看着他呆住。她怎么也没能想到,皇帝竟会为她唱起情曲! 尤其龙天运的声音荷凉有味,暗哑有情。带着淡淡欲诉的隐怀,句句皆像在倾吐。 她想起与他酌初柑儿,又怔怔不能语。他走到她身前,轻轻抚摸她的脸,低低地倾吐:“落花风雨更伤神,不如怜取眼前人。”意情浓。相识几人懂?那盘盘,辽似绑悄咒。 *** “皇上对那殷莫愁十分着迷,我们非得将殷莫愁杀了不可。只有她死了,皇上才会死心,否则皇上一定会被她迷惑而立她为皇后。”杜邑侯妃贵气的脸透一点狰狞,流现出十分的冷酷。 “可是……”辰平公主吓了一跳。她虽然十分妒恼殷莫愁,对她有成见,可是没想过要她的命。杜邑侯妃突然这么提起。她不禁犹豫退缩起来。 “辰平,你若是一时心软,将来遭殃的可是你。你想想,殷莫愁她现在就敢猖狂地顶撞你,无视你的存在,等她被立为皇后,生了皇子,你想,她还会将你个公主放在眼里吗?''”杜邑侯妃视破辰平公主的退缩,挑击她的弱点,危言耸听,煽动她对殷莫愁的仇视。 “姨母说得极是!我竟差点忘了这一点!”辰平险叫起来。却又铸躇着,一脸没主意。“但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宫中妃嫔间的争宠,以及复杂残酷的地位之争,使得她很经易地就受了杜邑侯妃的挑煽。 “这你别担心,我自有主意。”一名宫女进来,在杜邑侯妃耳旁低语几句。杜邑侯妃点头,对辰平公主说: “皇上在中殿接见朝官,那殷莫愁现在一个人在云池的香亭,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去吧!”辰平公主不知她打定什么主意,半疑半惑地跟着地出去。果然在云池畔看见殷莫愁对池徘徊,身旁只跟了一个侍女翠屏。 杜邑侯妃招命了一群宫女拥簇着,槽离她迎着殷莫愁走去。殷莫愁还来不及看清是怎么回事,一大群的宫人就将她和翠屏隔开。烘闹混乱地将她推挤在一块,挤住池边。 “莫愁小姐!”翠屏被推挤到亭子这边来,和殷莫愁愈挤愈远,慌乱地叫喊着。 “翠屏你们到底是唉!”殷莫愁被推挤的几乎站不住。 杜邑候妃脸上挂着冷笑,对身旁的侍女使个眼色,侍女立即窜挤到殷莫愁身后,用力一推,将她推落池中。 霎池水深池阔。殷莫愁叫了一声,随即被淹没。她不谙水性,拼命挣扎,艰难地呼救。 宫女们吓呆了。她们只是得了杜邑侯妃的放纵,推挤狎闹着好玩,还觉得有趣,没想到殷莫愁会掉入池中。 “莫愁小姐!”翠屏奔到池边,对呆立的宫女叫道:“谁快去救小姐!快来人啊!”她想找有什么长竿。遍寻不着,急得满头是汗,既又心焦。 惊惶的宫人跑来奔去,竟没有人寻得出主意。殷莫愁挣扎了又挣扎。浮沉了浮沉,就将被云池的水永远地淹没。 “这下子看她还能怎么迷惑皇上。”隐在亭后的杜邑侯妃和辰平公主相顾而笑。除去了殷莫愁这个心腹之患,她女儿就稳可坐上后座,她们母女在宫中的地位将更稳固。 这时宫女之中突然有人叫了声皇上。杜邑侯妃一惊,连忙同辰平公主隐身在花丛后。 “发生了什么事?”龙天运皱眉问。他极快的将政务处理妥当,前来寻殷莫愁,瞧见的却是一片乱哄哄。 翠屏看到他。立刻奔过来。急哭了,边哭边喊说:“皇上,莫愁小姐她……她掉进云池了” “什么?”龙天运脸色大变,立刻冲到池畔。太心急了,不小心被夹石给划伤手臂。 “莫愁!”池里的殷莫愁已淹没成一漩琏漪和泡沫。 他毫不迟疑,奋不顾身立刻纵身跳入池中。透着光线的水湖,像另一重度的水晶宫殿,殷莫愁的身子直住殿底沉去,往黑暗深处消失。 莫愁!他心里不断狂叫,拼命想挽回她,好不容易才抱住了她的身子,浮出池面。 “莫愁!”他满脸焦色,惊惧担忧,望着她紧闭的双眼。“快快去请太医来”一颗心千丝万缕全是为她愁绕。顾不得自己的伤口,抱着她一路不歇息地奔回紫阳殿。 太医跌撞地被催来。让殷莫愁吐出了腹里的积水,确定她的生命没有危险。 “你确定莫愁真的没事?”他还是不放心。 “皇上请放心,莫愁小姐只是因腹里进了水,一时气息闭塞。臣已将她腹里的积水引吐出来,莫愁小姐很快就会醒来。”太医信誓保证。 龙天运仍然悬念不安,满是焦急之色。好一会,殷莫愁才悠悠醒转。 “莫愁!”他在榻边守候着,紧握住她的手。满腔的柔情关怀全溢于言表。 “我……”殷莫愁挣动想坐起来。 “快别起来!你好好躺着休息。” “我已经没事了”她摇头,坐起身。注意到他臂上的血迹,惊呼道:“你受伤了?” “不碍事!”龙天运笑着摇头。 笑得那么无心,殷莫愁内心深处不由泛起一些感动。这些日子龙天运对她的柔情,时而机会趁她不提防愉袭她心房,动摇她的感情。她感受到他的真心真意,渐渐内心也起变化。 但她怕自己这种情系和心情,抗拒着自己这种心情。 她希冀的是一份平凡完整而深刻的感情!等侍一场避遁。等待月下老人情簿里和她同注的那份缘定,而不愿成为皇帝后宫的宠爱之一。 “谢谢你救了我,但你实在不应该冒这么大的险!你的身价尊贵,不同于平常。”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谢。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叫她再也难以无动于衷地承受。 “别说这些傻话!再也没什么比你更重要的。”龙天运原冷的眸深深刻了痴。 当他在水中看见殷莫愁一直往池底沉去那时,心里一面在狂喊,又急又痛地难以自已,只深怕她就这么香消玉陨,沉淀在水晶宫殿底冰冷地离他而去。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已在他心中深刻成底,对他来说是最重耍的。比他自己、比天下、比这江山,都要重要。她是无法代替的,她是唯一的。 他眸中不意流露出的痴和深刻,让殷莫愁呆了半晌。但她仍抗拒地避开。“你的手受伤,我来帮你擦药吧。”她小心剪开他的袍袖。小心为他清理伤口。 龙天运流出痴心地默默看着她为他敷处伤口。看着她发拆上湿滴的水珠,看着她专注犹似有情的神情,怜爱之情油然又生。 “那些宫女也大不小心了,竟让你掉入池中。我一定要重重惩罚她们不可!” “是我自己不小心,与旁人无关。”当时她感觉好似有人从她背后重重推了一把,但那时情况那么混乱……她摇摇头。算了! “不行!”龙天运很坚持。幸好他及时赶到,如果他迟了一步,那他简直不敢想! “那么多人,你想惩罚哪个?”殷莫愁又摇头。她不是为谁说情,只是不想事情扩大。岔离开话题说:“你身上都还是湿的,赶紧让侍女替你更衣吧!”她召来宫女,不再多提,让此事不了了之。 她怀疑她是否看误了。当时一片混乱中,她彷似在香亭后恍瞥见辰平公主和杜邑侯妃。 不过。他想他大概是看错了,质疑自己的多心。 翠屏却吓坏了。那以后,不管她走到哪,就跟到哪,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唯恐她又出了什么意外。 数日后。杜邑侯府从往来京城和西疆的商贾处,得来一匹罕见珍买的纯种黄鬃烈马。辰平公主看见了喜欢。杜邑候妃便将马驹送给她,命人将马骑送进宫。 马骑被置放在校场时,引起宫人争相围睹。龙天运看了,也频频点头称许。含笑对殷莫愁说道:“果然是匹好马。你喜欢吗?如果你喜欢。我让人再找一匹送来。” 良马如良人。像迢种珍贵的纯种烈马,岂是说有就有!殷莫愁微噙着笑摇头不语。她只要看看就好,或者,摸一摸它的鬃毛就好。 她步下台阶,往马儿走去。才走了几步,那马骑突然嘶叫一声,发狂似的当面朝她奔来。 乱蹄飞奔,竟似要将她踢踏而倒般。 众人一阵尖叫混乱,四处跑窜。黄鬃烈马拔足狂奔,眼看着就要将殷莫愁踢覆。 “莫愁!”龙天运不假思索,立刻冲上去,纵身拦抱住殷莫愁,将她围护住,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皇上!”众侍从同声惊叫。 马蹄飞踏,将龙天运踢飞了出去,摔倒在地。 “皇上!”殷莫愁狂叫一声,跌撞地奔到他身旁。 “你没事吧?莫愁?”龙天运挣扎着起来。他只担心段莫愁,看她安然无恙,满脸担心地看着他,才宽了心。 “别管我!你自己的伤要紧!” “我没事,只是一点皮肉之伤。”他强逞着。 这时众侍从围上来,个个惊惶,手忙脚乱将龙天运护送回殿。太医没命地赶来,不敢稍怠。 “大医,皇上的伤要不要紧?”殷莫愁焦急地连连催问。 “你别担心。莫愁,我没事的。”为了怕她担心,龙天运自己反而一派镇定。 极大医凝神把脉细察,好半天才舒了一口气,脸着喜色说: “皇上古人天相,依臣诊断。皇上受驾马那一踢,虽然伤及皮肉,所幸并未伤及筋骨要害。一时血气虽然不顺。待臣开了药方。皇上服用后,休息数日,皇上龙体便可康复。”殷莫愁听太医这么说,一颗悬荡的心方始安稳下来。 “大后驾到。”远远传来了亮的呼报。太后得到消息。马上赶来紫阳殿。她听说龙天运为了救殷莫愁,先是不顾自己的安危跳入云池,这次更又冒着生命危险为她挡在马前。经杜邑侯妃和辰平公主的煽动,而对殷莫愁感到极度不满颇有微辞。 “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不爱惜自己,而为了区区一名宫女冒生命的危险!”太医回报龙天运的伤势无恙,太后放下心,对他的“不知轻重”责怪起来。 “母后,儿臣仅受一点皮肉之伤,不碍事的。”龙天运轻描淡写带过。 “怎么会不碍事?”辰平公主说:“皇上,你是一国之君,自不比寻常。你不保重龙体,却竟为一名宫女而不顾自已的安危,若有了什么闪失,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辰平说得没错。以后不许你如此胡来……”太后目光一扫,严厉地转向殷莫愁。杜邑侯妃和辰平公主屡次危言要她撵了殷莫愁。她原都不以为意,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心里甚为恼怒。 “你就是殷莫愁?”她一看殷莫愁服发凌乱,一身狼狈,却因而颇显得几分勾人的风姿,憎厌地皱起眉,口气冷峻说:“你小小一名宫女,不思本份,竟敢垒惑迷诱皇上,让皇上以身涉险,罪不可饶!” 殷莫愁尚不及为自己辩解,龙天运先就抢急口说:“母后,这事和莫愁无关。因为那匹黄鬃烈马突然发狂狂奔。儿臣怕它伤了众人,想阻止它。才会发生这种事。” “皇上,你明明就是为了救殷莫愁才受伤的,竟还如此袒护她!”辰平公主大表不满。她从来没见过龙天运特别在意过哪个妃嫔,却追么重视殷莫愁,本能地对殷莫愁更觉嫉妒痛恨。 “皇姊,我已经说了,这不关莫愁的事,你一意怪罪她,究竟是有何居心。”龙天运冷视辰平公主。 太后为此事就觉得愤怒。龙天运一意维护殷莫愁,更是惹她生气,怒道:“不管你怎么说,这些事到底都是因她而起。我绝不会轻饶她。来啊” “等等!”龙天运连忙阻止。“母后。莫愁并没有犯什么错,儿臣求你。看在儿臣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冷漠的他,即使是因为自己的事,也从未用这种低姿态求过什么。他是一国之君,很有决断,绝不容许旁人千涉他的决定。 太后被他的请求所动。不禁犹豫了。 一旁的杜凤娇上前,亦为殷莫愁说情。 “太后,皇上都这么说了,你就饶了殷莫愁吧。”她觉得殷莫愁可怜;另一方面,她也看出龙天运对她的情意,爱屋及乌,先对她亲三分。 果然,龙天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杜邑侯妃暗瞪了女儿一眼。她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她铺路打算,这个傻丫头却浑然不知,竟还出言帮助殷莫愁! 殷莫愁一直垂着头。保持沉默。她本来就不擅于言辞,此时此刻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在沉默里,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她父亲会放弃仕途,而隐归乡野。 “母后……”太后犹豫不定。辰平公主又想挑拨,太后举起手阻止她,暗声说道: “罢了!我就饶她这一回!”又换一脸的严厉转对殷莫愁。“你听好,以后不准你再巧言妖媚地迷惑皇上。若敢再犯,我绝不轻饶!” “莫愁。母后答应不再追究了,快谢过母后。”龙天运喜道。为了殷莫愁,他可以不惜任何。但他还是不希望她被人后厌弃。 “多谢太后。”殷莫愁垂首说道。 “母后!”辰平公主跺脚不依。 龙天运警告地瞪她一眼,连带扫过杜邑侯妃。杜邑候妃心里有数。聪明的不说话。 “摆驾回宫吧!”太后放弃追究,下令回宫。 杜凤娇依依不舍,目光恋着龙天运。轻声说道: “太后。皇上受伤,需要人伺候,我想留下来照顾他。”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了!有莫愁照顾就可以了。”龙天运含笑摇头。但对杜凤娇的态度极是温柔。“凤娇,多谢你的关心,你还是陪着姨母吧。过两天,等我伤好了,我会去看你的。”杜凤娇一抹红晕飞上了脸。染得酥红的娇面。抿了羞。低笑不语。殷莫愁芳心悄悄的抽惊动,看不明白。 太后走后,龙天运拉过了殷莫愁,情长意重。“莫愁,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绝不曾让你受任何委屈。”殷莫愁缩回手,抿嘴不语,看他的眼神生疏而淡。 “你怎么了?”龙天运脸色些微苍白,为那眼神而伤。她还是抗拒着他。 “没事。皇上请好好的休息吧!”殷莫愁将脸避开。 她的心开始起变化了。看见龙天运对杜凤娇的温柔笑颜,竟让她觉得痛。她怕这种感觉,抗拒这种感觉。龙天运为帝王,后宫佳丽三千。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对待她,也不过就像对待后宫的妃嫔一样吧? 她要完整而深刻绝对的感情,只求单纯素的感情,爱上一个唯一,找到一份缘定。然后也以全心和全意倾付,一生不渝。 她感受到龙天运对她的痴心柔情,但她不能让自己爱他。她的爱是绝对而唯一的。 当夜,建章宫命人送来了一碗参汤。却竟是赏给殷莫愁的。殷莫愁觉得奇怪,但不疑有它,正想喝了,龙天运若有思索,说道:“莫愁,我觉得有些疲累,那碗参汤先让我喝了。我再让人另外端一碗来。” “不必了。皇上想喝参汤,尽管喝就是了。”殷莫愁嘴角微扬。将参汤端给他。因是太后恩赐,不能不喝,她原不在乎这些东西。 “还是我来你吧!”他手臂上的伤仍未痊愈,她小心地端过,喂了他两口。 龙天运静静看着她,静静不说话,像在等待什么。殷莫愁也随他的安静而沉默。两人就那样对望,互望着彼此眼里的许多难言。 过了一会,龙天运英冷的脸突而痛苦地扭曲起来,滚落下卧榻。 “你怎么了?”殷莫愁慌了。怎么回事?“我马上叫人请太医来” “不必了!”龙天运抓住她的手阻止她惊动任何人。“别惊动任何人,我马上就会没事。” “可是……”殷莫愁踌躇不安,龙天运怎么会突然……她转望向那碗参汤,那原是要赏赐给她喝的。她心猛然一纠。霍然醒悟。“难道……”她看着龙天运,“你早就知道了?” 龙天运只默然看她一眼,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慢慢在平复。他料得果然没错,建章宫突然差人送参汤来,他觉得蹊跷,太后恩赐又不得有违,只好亲身试尝。汤里果然下了毒。 “快将那碗参汤倒掉。”又过了一会,他脸色回复,嘱咐道。幸好中毒不深,等毒质散离去。过两日应该就没事。 “你又何必这么做!”殷莫愁忍不住叹了一声。抗拒不了心中的感动,又拼命想抗拒,终而渭叹。 龙天运一脸无悔,眸中深刻的情意,毫不保留地倾泻。“莫愁,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情愿为你做任何事。” “不”殷莫愁却摇头退了一步。 “莫愁!”龙天运刚回复的神色因情伤又痛苦扭曲起来。“你为什么要一再拒绝我?为什么?我是那么爱你” “不”殷莫愁又摇头退怯。 他不惜为她以身试毒,甚且不顾自己的生命救她,她知道他的心,也感受他的情,一颗心为他感动,自己也痛苦挣扎。但是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她凝着泪看着他,摇头又摇头。 “你别摇头!为什么不说话?”龙天运又急又心痛。“我爱你,莫愁。抬头看我!我要封你为妃!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他有天下而如此空虚,一直不能得到心爱女子的一颗真心。 殷莫愁依然摇头,幽幽说:“封我为妃?然后立杜邑侯郡主为后?让我成为你后宫的宠爱之一?”然后,等有一天她青春老去,他不再觉得她特别,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 “不!我我爱你,所以,我要封你为妃,留在我身旁。立凤娇为后是因为莫愁,我爱的是你!我”龙天运又急又心乱,简直语无伦次,解释不清自己的感情。 他真心爱殷莫愁,立后只是礼法所制。他原以为,立杜凤娇为后,和他对殷莫愁的感情是两回事,是不相干的。因为他爱的是她,在乎的是她,那才是最重要的! “莫愁!我真的爱你!我决定了,我要立你为后!”既然,他爱的是殷莫愁,那么他就立她为后,和她长相伴左右。 殷莫愁露出一种淡得近似忧伤的表情,仍然摇颇,“我求的是一份单纯素的感情,绝对而唯一,倾心相对一生不渝。我不懂,你怎么能把很多的爱付给不同的人,再将那些分了深浅轻重?” “不!我只爱你!”龙天运深受震撼,情切地想表白心迹。突然顿住,忽然懂了。原来,她对他的抗拒和回避,都只是因为她对感情的深刻和绝对。 他黯然颓坐,眼神带着伤痛。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否对我有几份感情?”他什么都不要求了,只想知道,她是否爱他。却是问得颤颤地,渴盼又怕。 殷莫愁又幽幽叹了一声。她自已也不知道。她对龙天运有情还似无情。她的心为他悸跳感动,为他纠结和痛,那是爱吧!否则怎么那般密密地牵挂,万份地割不下? 她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而爱上他,而是以一个女人的立场在爱一个男人。她不仅爱着皇帝的龙天运,而也爱着男人的他。她爱上的,是他抛下身份地位,而以一颗最真实情挚的心对侍她的他。 然而,她对他的爱。却有那么多的不确定和犹豫,她渴求的是与之偕老、生死与共约倾心相许和平凡深刻,对帝王的后宫佳丽二十,深深觉得自己感情的无力悲哀。 所以,她拼命在抗拒,不让自己去爱他,这样,她才不会再感到迷惑和痛苦。 对她的幽叹无言,龙天运神情一点。哀伤又脆弱,声音乾哑。充满了苦涩,犹不禁发抖。 “你不爱我也罢。但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也不会改变,莫愁……我爱你,我只爱你……”但他们之间的鸿沟,是哪样地难以跨越,横艮着许多克服不过的情势。她抗拒身为帝王的他,抗拒身为帝王的他的爱。 “我……”殷莫愁泪目含光,又生幽叹。欲言又止的。心中那份痛,是爱吧? “罢了!什么都不必说了!”龙天运长叹一声,轻轻将她拥入怀里。这样就够了。他不再要求什么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这份情他终不悔。 殷莫愁随他的叹,却像是回应般。喃喃地念着:“他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感情成了难处,眉间心上,无计相迥避。化作愁苦,凝在她怔忡的双眼里。 第六章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但皇林园春色归晚,在其它各处的花事早了。这一什林园却仍是一片嫣红姹紫,满目花娇。 殷莫愁凭栏默默,心中无限惊叹。 那一片绮丽辽阔如海,每每看昏了她的眼。叫她看出神。太美太美的景象,不像在人间;离开得密密连丝的甜蜜,黏稠着人的心。 她似读似叹地低吟一声,回过神,才发现龙天运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如同欣赏那片花海般,含笑望着她。 “你在看什么?”她不禁为他的目光心跳。 “看你啊!”他笑吟吟的,柔情直视着她,眼神晶亮光采。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她清雅风采却胜那花娇。 他探手摘了一枝红,轻轻插上她的云鬓。流露着不经意的多情。殷莫愁心中泛起一股甜蜜,荡漾成圈圈的琏漪,愈扩愈大,盈满了她整个心。 “你……”刚想开口,冷不防打个冷颤,龙天运看在眼里,将她拉进他怀里。 “着凉了?”他将额头贴在她额头,满心的关怀,流露的那么自然。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殷莫愁心中又是一甜,没有拒绝。瞥见他衣袖有处绽裂,大概是刚才攀摘花朵不慎被树枝划破。说道:“你袍袖绽裂了,我帮你缝补。”他替她摘花,这算是还情吧。 “莫愁……”龙天运喜不能自己,久久难以成言。这是殷莫愁第一次主动对他这般柔情。 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侍女送来了针织。殷莫愁专注的认真的一针一针穿缝。龙天运凝看着她那专注。直要看痴了过去。 “啊”凝神中殷莫愁突叫了一蟹。她根本不谙针术,被针刺破了指头。一点心红的血涌凝成颗圆满的露珠。 龙天运立刻握起她的手,轻轻吸如她的手指。她的心猛一羼。感到他那蜜蜜的情意。随指尖一股麻热,传至她心头。脸庞不禁一红。但她没动,静静地,任脸儿羞红。 但她简直不敢看着他,不敢而对他的眼。对他酌温柔,怎么想抗拒都抗拒不了。 “来!”龙天运再次为她披上袍子。将她拉到身旁。她迟疑一会。轻轻靠他肩膀,满腔浓情蜜意化不开。 久久,两个人都没说话,一股情意混渥流着。 那一片花海,愈看却便愈绮丽,看花了她的眼,看昏了她的心。她觉得有点疲懒,闭上了眼,就那样靠着龙天运的肩膀,不知不觉睡着。 龙天运低头俯视,望着她一派无心的睡容。那样不设防,虽有些惊讶,但有更多的怜爱和狂喜。殷莫愁这般毫无防备的睡容,柔柔地靠在他怀里。这表示,她对他的信赖,一颗心里向他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好像长久的相思有了着落,心中充塞满甜蜜。爱一个人,而被对方所爱两情相悦的感觉竟是这么幸福。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一片花海,落在渺渺的远方。江山无限,情怀无限。他低头又看看殷莫愁,那般清澈无心的容颜。 他不该迷悯的。对他来说,她是最重要的。比他自己,比天比地,比这无限江山都重要。 只有她,是不可取代的。 他痴痴又望着她,久久。久久。甜蜜又忧伤地拥住她。 苟药花丛后,杜邑侯妃母女隐身在阴僻处,一个冷眼,一个带点微伤,同看着这一幕。 “看到了吧?那殷莫愁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皇上整个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你竟然还那么傻,在太后面前替她说情!”杜邑候妃一副冰冷的口吻告诫杜凤娇。 杜凤娇咬咬唇,一脸无所争的表情。 “皇上妃嫔众多,中意殷莫愁,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如果连这点小事都也不能容忍。怎么进宫伺嗯”她顿了顿,轻轻又咬唇。迟疑在嘴里的那句“伺候皇上”终而羞得说不出口。 杜邑侯妃扫她一眼,有意寻隙似的问道:“如果皇上受了她的迷惑,立她为后呢,那样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杜凤娇花容略为失色,浮现一丝仓惶。她眺眼亭栏边那幕浓情和融的景色,犹豫一会,强掩着失意,强颜笑说:“果真如此,那也无妨。我只要能在皇上身边,服侍皇上就行了。” “没出息!”杜邑侯妃横眉白了她一眼,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她处心积虑要让女儿登上后座,她却这么软弱没用,被那殷莫愁骑到了头上还不肯吭声。杏眼一瞪,说:“你是这么想,但人家可不一定会让你这么做!” “娘?”杜凤娇不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看她那一脸懵懂,就让人觉得有气。杜邑侯妃瞪眼一会,摇头叹道:“你这个傻孩子!说你傻,你还当真不是普通的愚钝。你想想,那殷莫愁若当上了皇后,她会像你这么有肚量,与你和平共处,让你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吗?” “啊?”杜凤娇脸色大变。 “知道厉害了吧?”声音悻悻的。 远远看去,亭栏前殷莫愁午寐已醒。正与龙天运隅隅低语,传来笑语声声。杜凤娇身子轻轻一颤,掩了而回身泪坐在石椅上,神态有点凄苦。 “你现在难过也没用。”杜邑侯妃显得冷酷从容。 “娘。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皇上他才会”如果能让龙天运把一颗心转向她,不管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你别急。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能不为你打算吗?你放心,娘会替你想办法的。”杜邑侯妃走到杜凤娇身旁,贵气的脸几分心思莫测,只要殷莫愁消失,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偏偏殷莫愁命大,既淹她不死,烈马也踢她不死。她好不容易说动太后赐参汤,暗中命人在汤里下药,却仍然被她躲过。 “娘,你打算怎么做?”杜凤娇抬起头。秀丽的脸庞梨花带雨,满是泪珠。极是可怜楚楚。 杜邑侯妃看她一眼,金步摇随之摇晃,晃汤着灿亮刺眼的冰冷金光。 “娘自有主意。你只要听娘的,在太后面前多用心,讨太后的欢心,太后自然会为你作主。”她说道:“总之,你一定要当上皇后。娘会想尽办法帮你的,那是娘最大的心愿,只要你当上了皇后,和皇上朝夕相伴,一定能挽回皇上的心。” 远处云池睛光澜盛,彷似在替昭示杜邑侯妃的话语。她远眺的目光像一支冷箭,悄悄无声地射向对一切无知的殷莫愁。 第七章 “太后,我来帮你捶背。”杜凤娇张着孩儿一样真稚的笑脸,在太后跟前犹如小孩般撤娇。 太后笑呵呵的,疏淡的眉舀得很满意。杜凤娇没事陪着她说笑解闷,替她捶肩拍背,个性又温柔乖巧。她打心眼儿不想疼她都不行。 “凤娇表姊就是会讨母后开心!”龙如意跟着笑说道:“母后只要一看到凤娇表姊,就眉开眼笑。” “还说!你们这些孩子就只有凤娇懂得孝顺我。我不疼她疼谁?”口气几分不是很认真地埋怨。 一室里的人全都笑了,只除了龙天连略带沉漠的表情。太后特地召唤他来,又将龙如意也找来了,不会只是为了说笑。 “母后,你将儿臣找来,是有什么事?”他沉声问。 太后笑歇,环顾众人一眼,正色说:“我找你来,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她停顿一下,顿出庄严凝重的气氛。“皇上,我决定让你立凤娇为后。择一吉日举行册后大典。” 龙天运神色不动,推拖说:“母后,我不是说过,立后的事,慢慢再说。” “这么重大的事,你要拖到什么时候?”太后不满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自不可一日无首。凤娇模样、性情都讨人欢喜,各方条件也都是最适合与你匹配,母仪天下。你还有那点不满意?” “不!我只是以为立后的事不必操之过急。”龙天运仍然不为所动。 他根本无心立后。他爱的是殷莫愁,所有的感情全在她身上,无法再回顾其它花颜。原本,他以为立后和他对殷莫愁的感情是两回事,并不相悖妨害,但知道了殷莫愁的心,对她情生更执着后,他才明白感情的全心全意。既然真心爱上了一个人,那份情是无法再分割给别人的。 “母后,”辰平公主尖了嗓刺耳地挑拨:“皇上这一切根本都是推拖之词。他不肯立后,还不是为了那殷莫愁!” 龙天运眼神微动,剑屑一挑,略带不满地拂向辰平公主。“皇姊,这是我自已的决定,和莫愁无关。你不要无端扯上她。” 殿旁龙如意默默地瞧着龙天运。龙天运虽然这么说,但他想,辰平公主说的话该没错。他曾亲眼看见龙天运为情的转变,很清楚殷莫愁在他心中的地位。 杜邑侯妃走上前,故意背对着龙天运,反而面向太后,用一种很轻松,若无其事般不以为意的态度和口气说: “太后,依你看,皇上该不会是想立殷莫愁为皇后吧?果真如此,那真要恭喜太后了!听说殷莫愁虽为前翰林殷重煌的独生之女,出身书香世家,但琴棋书画诗唱吟等等教坊那些歌姬、舞姬擅长的才艺,她全都精通。皇上若立了殷莫愁为后,以后后宫可天天热闹至极,不愁寂寞了……”明着似乎在称赞,暗里却句句深刻的恶毒侮蔑讽嘲,直把殷莫愁比做低贱的歌舞姬妓,轻贱不屑。偏偏她口气却显得那么委婉,叫人不怀疑她的真心诚意。 厚道温文的龙如意听了便先不禁地皱眉。龙天运浓眉更是如剑怒入天际,冷眸泛出寒光。他敬杜邑侯妃为姨母,不愿与她计较,偏她句句挑拨,由不得他不生厌。 “姨母,莫愁精通书画琴棋当没什么不好,我就爱她这般多才多艺与善解人意。”他强袒护殷莫愁。 太后沉下脸,神情严厉。“皇上,你当真打算立那殷莫愁为后?我绝不允许!” 龙天运并不因为大后的斥责和严厉而退缩。如果殷莫愁肯答应,他不管任何阻拦都要立她为后,但他尽管一千个愿意。她偏偏不肯接受。他露出一种只有自已懂,却让人觉得矛盾的毫不退缩与颓然的神情,摇头说: “我爱莫愁。不管立不立她为后。都不会改变。”杜邑侯妃闻言与辰平公主对望了一眼,龙天运言下之意,还是以殷莫愁为重。 杜邑侯妃略为沉吟,说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打算立殷莫愁为皇后了?” “这事和姨母无关,姨母未免过于多事了。”龙天运态度显得很冷淡。 太后不悦。说:“皇上。候妃是你的亲胰母,你怎么可以对她这种态度!”口气缓了缓,按着说道:“我明白你对那殷莫愁的心意,但你到底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只守着一名女子!帝王三宫六院是祖先礼法所制,你不能坏了祖先的礼法。还是听母后的话,择一吉日,册封凤娇为后。” 这就是他跟殷莫愁感情之间的冲突点。她求深刻唯一,并且倾报以全心全意:他却这般身难由己。 “不,”他摇头拒绝,态度很坚定。“我不曾立凤娇为后,也不会立任何人为后。这件事休再提。” 杜凤娇娇颜摹然变色,神情凄苦地伏趴在椅榻,哭声噎噎,一声一声忍不住的悲伤。 “皇上,你”太后气得自銮椅上站起来,再愤而坐下。 “太后,你先息怒。皇上既然这么坚持,就别再逼他了。倒是如意,他至今亦尚未娶妃,身旁无人服侍,太后得为他作主才好。”杜邑侯妃出人意外的,忽然把标的转向龙如意。 龙如意猛不防,一时失措,慌忙摇手说:“不我……姨母,那个……母后,我不……”期期艾艾的,满嘴口齿不清。 杜邑侯妃对辰平公主使个眼色。辰平公主暗暗点头。在一旁帮腔说:“是啊,母后,如意年纪也不小了。我倒有个好主意,那殷莫愁和如意年纪相当,看起来和如意也相配。倒不如将她给了如意。”她转向尚陷身在无措的龙如意,“如意,你意下如何?”她和杜邑侯妃商量了许久,若这条计可行,将殷莫愁许配给龙如意,一来可将殷莫愁赶出宫,二来龙天运不死心也不行。他虽可以胁迫姚家退婚,但总不能连自已皇弟的妃妾也抢吧! “不!皇姊,我不行的。”龙如意急得连连摇头。她们怎么会想出这种馊主意,真是的。 “皇姊,你……”龙天运欺身上前。寒着脸,双眼愤怒地要烧出火,神态铁青的吓人。语气又冷又冰又硬,警告说:“你若敢再胡乱出言,休怪找对你不客气!”态度之冷、口气之重,吓得辰平公主不禁瑟缩,际声不敢开口。她从未见过龙天运这么凶狠的眼神,尝试过他真正的冷漠。 “母后!”她转向太后哭诉。无限委屈。 太后心生不满,将其移情怪罪到殷莫愁身上。从龙天运适才的态度,她更加相信杜邑侯妃对她的那些忠告,对殷莫愁更有微辞。 “皇上。”她绷紧脸,绷紧着一腔的沉怒。“侯妃是你的姨母,辰平是你的皇妹,你却为了区区一名宫女而对她们这种态度,太不应该了!”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 “算了!”太后挥挥手。龙天运的固执冷绝她不是不知道。“我不跟你计较这件事。不过,你听好,我已决定了,你若想让那殷莫愁留在宫里,就马上册立凤娇为后,否则我就扫她出宫!”她这算是退让妥协。逼龙天运立后。交换让殷莫愁留在宫中。 “母后”龙天运剑眉紧蹙,还待拒绝,太后又一挥手,阻断他说: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明日我就下旨,择期举行册后大典。你下去吧。” “母后!”龙天运冷颜里露出了焦愤不满,大有不愿意。强自压抑着怒气,恨恨地扫视过杜邑侯妃与辰平公主两人。 太后拿殷莫愁的去留耍胁他,企图逼他妥协,多少是一种为难。他可以不顾一切,却怕殷莫愁在宫里的处境会更难。但他若妥协,他更怕会失去殷莫愁。不!他绝不让任何人干涉他的决意。干涉他的爱。 他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出去。龙如意不欲多事,也跟着离开建章宫。 两人一走,杜邑侯妃立刻煽风点火说: “太后,我跟你说的没错吧?皇上已经完全被殷莫愁所迷惑,连太后的话也听……” “唉!”太后长叹口气,“皇上怎么会变得如此!我还以为他只目一时失心罢了!” “这一切都是那殷莫愁所引起。自从她进宫后,就不时在皇上耳边谗言,皇上才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只要她在宫里一天,宫里就一天不得安宁。”辰平公主余悸犹未消,对罪魁祸首段莫愁更为痛恨。她何尝受过这样的屈辱,受过这样的惊吓,这一切都是因为殷莫愁。 “辰平说的没错,太后。”杜邑侯妃紧逼着。“再让殷莫愁这样下去,她会更得寸进尺,扰得大家不得安宁。太后别忘了,皇上为了她,不顾自己安危,差点连性命都送掉。还因为她,怠忽朝政,毫无节制地饮酒,像变了一个人似。这些全是那殷莫愁一个人惹出来的,太后若再如此放纵她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太后耳根子软,一向又对杜邑侯妃言听计从,心里且又对殷莫愁有偏见,不觉动摇起来。 一直噎噎抽泣的杜凤娇,抬起头,扑到太后怀里,泪流满面,哭喊着: “太后,你要替凤娇作主。”哭得那么可怜,太后一时无策起来。 “姊姊,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是好?”她全无主意,转询杜邑侯妃。 杜邑侯妃等到这一刻,粉凝的脸暗浮几分煞气,慢慢说道:“太后仁心,答应皇上让殷莫愁留在宫中。但依我看,那殷莫愁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想要宫中安宁,那殷莫愁是绝对留不得!”意欲要太后杀了殷莫愁。 “母后,姨母说得有道理,殷莫愁如果不除,后患无穷。” “这……”太后犹豫不决。交替地看看仕邑侯妃和辰平公主,犹豫了又犹豫。 “太后!你不能心软,你想是皇上性命重要,皇朝体制重要,还是区区一个宫女的性命重要?” “是啊,母后。殷莫愁如果不死,皇上绝不会对她死心的!”两人一右一左,联合在太后左右煽动。 太后犹豫许多,屡屡显出难色,最后还是摇头说:“实不必取她性命,赶她出宫便是!” 一场波涛就这么暗涌,涌着凶险的沉灰色。阁冥的角落里,蛰伏着待欲蠢动的魅魅魍魉,暗暗撒了满天邪恶的网。 第八章 因为有牵系,所以有怜惜;因为怀衷曲,所以生愁绪。前生情,今世意。所以萍水相逢离散后又重聚;备成痴,意深浓,所以邂遘成定相共注,爱怨痴慕皆为偿情。 是这样吗? 殷莫愁怔怔望着桌上的红烛,烛火一闪一闪,光影不定地映照着她的失神。她已经这样看着那红烛很久了。 心底那些大大小小搁浅着的情怀,游丝般地穿透她的心田,每叫她不提防,使如此陷入征忡。她在犹豫,感情有痛,像情花里的荆棘,百般叫人为难。 她的心已不再完全是她的了。时时住着一个人影,她怎么想挥都挥不去,那是感情最特别的存在,相思由此开始。 烛火猛一阵摇曳,她回过神,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夜吟但觉月光寒,明月无心,不理人满腔倾诉。 “莫愁!”殿外忽然传来龙天运的呼唤。他人未到,胸臆里诸多的情意便随声先到。 殷莫愁回过头,见龙天运一脸冷凝地走进来,眉间锁着难解的心事,意绪甚为不平。 她静静等着。龙天运直看着她,隐藏一些无奈说:“太后逼我立凤娇为后,我不肯。但她却强作决定,逼迫我答应!” “是吗?皇上大喜,恭喜皇上!”殷莫愁把心藏住,强忍着心田里点点的痛,清澈近透明的脸淡无表情。 “莫愁!”龙天运剑眉一磨。“你何苦这么说,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这不分明是要气我!” 殷莫愁抿唇不语。抿紧的唇线透露出的那一点寂凉不知是伤情还是愁,别开了眼不去看他。 龙天运走近到她身前。“莫愁,听我说,不管太后怎么逼迫,这事我都不会答应!” “何必呢?这又有什么差别。”殷莫愁蓦然开口打断他的话。立不立杜凤娇为后又有什么差别呢?问题根本不是在这里。而是,情况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口口声声说他爱她,她也感受到他真心的情意,但她永远只会是他后宫的宠爱之一,这种分了深浅轻重多寡的爱,有什么意义。偏偏,她的心却为他起变化,为他有牵系。不该地爱上他,她才会感到如此痛苦为难。 “当然有差别!”龙天运急切喊出来,他要她明白他的心。“我爱的是你,怎么能和别的女子共拜天地。” “可是”可是他终究三宫六院,终究无法只对一份爱两个人成全。她爱他,但她抗拒身为帝王的他。 龙天运黯然神伤,痛苦地低喊:“求求你看看我!”他明白她心里那些挣扎。 殷莫愁心一纠,想抗拒,终还是转眸对着他。爱上他,竟变成她感情的为难。她要一份绝对,并且倾付还全心全意。龙天运有痴,他身为帝王,她怎能让他的爱她,而负尽后宫妃缤黛绿年华! “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还是照着太后的话去做吧!”她摇摇头。 “不!”龙天运为她的回答摇头。 “你根本不必如此。” “不!我心中只有你。”他抱头低喊:“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 殷莫愁震住了,清清的眼直望着他。她甩甩头,硬了心说:“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龙天运抬起头,目光一转,毫不犹豫地抽出殿墙上的剑刺向自己的心口。 “住手!”殷莫愁大吃一惊,连忙阻止。她没想到龙天运竟会真的这么做。 剑刃割伤了她的虎口,也因为如此,龙天运那一剑才刺偏了,没有刺穿入心。伤势虽然不重,但也不轻,血泊泊地流着。 “你为什么要真的这么做?”殷莫愁忍泪不住,哭喊起来。 “我希……希望你……能……明……明白我对你的……感……”龙天运伸手捂住胸口,气息短促,目光痴痴,尽是说不完全的情意。 “你受……受伤……” “别管我了!”她忍不住大叫。到这种时候,为什么他还是先想到她,关心她!“你忍一忍,我马上叫人请太医来”转身要喊,龙天运阻止她。 “不!”他勉强抬起手抓住她的手,摇头说:“不必了,别惊动任何人。你离去找些伤药,再烧一盆热水来。”他怕宫女知道了喧闹,惊动太后,又会怪罪她。 殷莫愁拭去满脸的泪,匆匆地看他一眼,快步跑出殿房,很快便端一盆热水,带着伤药回殿。 “来!”龙天运不管自己的伤,先要替殷莫愁疗伤。 “你别管我!”殷莫愁又一声叫喊,想甩开手,却被他握住不能动,同沾了他慰满深情的血色。 龙天运很坚持,细细为她疗好了伤,才困难地清理自己的伤口。幸好没有伤及穴道血脉,伤口流出的血己渐缓,慢慢在凝固。 “你坐着别动。”殷莫愁接过伤药,细心为他止血,清洗伤口,再轻轻为他敷上伤药。 在她静静为他做这些事时,龙天运一直默默地凝视着她,语休情长。他真是甘心为她做任何事。 “谢谢你,莫愁。”疗好了伤,他想她不想看见他,打算离开,勉强站起身。 殷莫愁忙扶住他。见他挣扎着往外走,焦急说道:“你干什么?” 龙天运喘着气,勉强撑住说:“我想你不想看见我,所以我” “你受这么重的伤,能走去哪里?”她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我不许你走!”她不再掩藏对他的情意了,不再抗拒内心对他所有的爱念。 “莫愁!”龙天连心一宽,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跌向她。她将他整个人抱住,感受到他全身的重量,毫无防备地倾靠向她。 她让他移卧至卧榻。眼神流露的,是一向费心隐藏的相思,深刻骨铭心。 “幸好你没事。我……我心里其实一直在念着你,等着你。我我”她为他思暮,为他起相思。如今,她都不再掩藏了。 “方才我以为,以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你啊!”龙天运既诧异又不敢相信地望着她。情声低回,他的相思终于得偿。从没有像这一刻,他感到这么幸福又忧伤又甜蜜满足,混淆得他几乎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莫愁,你、你愿意接受我了吗?”怯怯又迟疑地,揉掺了诸多的不安。 殷莫愁只是凝了泪,静看着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龙天运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着她的脸容。 “但盼能如此与你共老,永永远远相依,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但是幸福的太过,殷莫愁身子轻轻一颤。“但求这世长伴以终,天上人间,花落人会亡呢?”说着脸上竟说不出是笑还是愁。 “你死了,我便出家当和尚,对这尘世再也不会恋栈!”这是他对她的盟誓。 “快别这么说。方才我以为你”殷莫愁轻轻摇头。 龙天运俯下脸,低声轻问:“若我真的那么死了呢?莫愁,你待如何?” 殷莫愁表情一敛,态度认真纯专,正色看着他。如在起誓言:“如果你死了,我绝不会独活!” 龙天运立刻伸手掩住她的口。殷莫愁淡然一笑,眼底盈满柔情。 “天运,我能这样叫你的名字吗?”她停了一下,望见龙天运经轻的颌首。 “我希望能和你长相偎依。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记得将我烧成灰,在空中,那么风一吹,我便能随着烟尘长相伴你左右。” “莫愁!”龙天运再不能自己,轻轻又拥她入怀里。 夜半无人,两人相对私语。眸中寄满不待言明的千言万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我已经决意了,皇上。”殷莫愁微仰起头:“我希望能永远留在你身边,留在这宫中,不必要什么名分。”她感受他的心、他的情,要把该他的还给他,以最炽热的还给他,并且不渝。 “莫愁?!”龙天运听她亲口说出此话,惊喜又震撼,深深受感动。 他的相思真正得偿。她以她的感情,回覆了他的爱。 殷莫愁婉颜一笑,说:“你先休息吧!夜已经很深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龙天运依依不舍。 殷莫愁走到门前,忽而回眸对他一笑,才带上门离开。 出了殿房,走开几步,迎面两个宫女悄然无息地靠近她。她微觉讶异,但并不以为意。 “你们?!” 两名宫女盯着她,突然伸手攫住她,一人守在一边,谨防她奔逃。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奉太后懿旨,送你出宫。” “出宫?不!”殷莫愁猛摇头,强顿住脚步。回头高声叫唤着龙天运:“皇上!” 宫女迅速地将一团布条塞入她嘴里,不让她出声。紧紧挟攫住她,硬欲将她拖出殿。 不!不!殷莫愁“唔、唔、唔”地喊叫摇头。 这时殿房门忽而打开。龙天运挣扎着出来,捂着胸口倚靠着廊柱,脸色苍白地极大叫:“住手!”忿目瞪着那两名宫女。 他在殿房内,疑似听到殷莫愁的呼叫声,觉得不安,赶出来察看究竟,竟叫他看到最惊心的一幕。 “大胆!还不快放开莫愁!” 两人惊惶地放开殷莫愁,原就怕惊动龙天运,却没想到龙天运竟就在那殿房内。 殷莫愁奔到龙天运身旁,扶起他。龙天运沉着脸,一脸肃杀地盯住宫女。 “你们两人竟敢如此大胆,夜闯紫阳殿,接走莫愁。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皇上饶命!”宫女立即跪下求饶:“我们俩是奉了太后懿旨,送莫愁小姐出宫。” “什么?太后她”龙天运重锁剑眉,太后竟要殷莫愁出宫……他转头看看殷莫愁。 “你们两个走吧!”摒退宫女。 “皇上……”殷莫愁微觉不安。她原本一心无波,只想出宫。对龙天运生情,意欲与他相守后,却怕与之分离。 龙天运沉吟不语,思及殷莫愁曾遭遇过的种种意外。太后既不容殷莫愁,必不机会就此罢手啊!他昂起头,该是他做抉择的时候了。 江山无限,但这世间,唯有一个不可取代。那是他的爱。为了她,他决定舍却他的地位和江山,带她远走天涯。 “莫愁,你愿意随我到天涯海角吗?”他缓缓转向殷莫愁。 “皇上,你”殷莫愁愣望着他,想问,却问不出话。 “我决定把皇位让给如意,带着你远走天涯,离开这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不出是喜是悲,是笑是泪的感觉充塞着她心间。 她决意为他留在深宫,把最炽热的还给他;他却要为她舍却地位江山,带她远走天涯。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死生相许?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龙天运未说话,执起她的手,痴痴念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殷莫愁动也不动,目光痴痴,笑凝了泪,反执住他的手,低低轻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只求一份简单素的感情,共老以终,如此就够了。深刻与全心,自都会在极其中。 这是他们的盟誓。 简单的誓词,词中有誓两心同。 第九章 “你说什么?”太后从金銮垫惊站起来,杏眼圆睁,细眉斜插成箭,不可自抑的,气得发抖,极大为震怒。她千万想不到,龙天运竟会有这极荒谬的想法!他居然说他要退位,将帝位让给皇弟龙如意…… “我决定把皇位让给如意。”龙天运一本他冷漠坚定的态度:“如意个性谦和,温厚谦恭,一定能成为一个勒政爱民的君主。又有一干良臣从旁辅佐,必能使富足的生活。” “这怎么行,皇上!”龙如意频频摇头。这消息太意外了,听得他瞪目结舌。“皇上,你别糊涂了,莫是要受那殷莫愁的煽动!” “皇弟,这是我经过审慎考虑后,所作的决定,与莫愁无关。”他虽是为了殷莫愁舍却这一切,但却是他甘心情愿的。 殷莫愁,又是殷莫愁,太后怒拍着銮垫。她已经厌烦再听到这个名字! “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而要舍弃你对天下苍生百姓的责任,我绝不许你胡来……” “母后,”龙天运意决心坚,无可转圜。“君王并不是不可取代。我相信如意继位后,一定会是个勒政爱民的皇帝,尽他一切的所能,为天下苍生谋求幸福。” “皇上,这是何等的大事。你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千万要三思啊!”杜凤娇着急相劝。 众人怒的怒,慌的慌,急的急,只有杜邑侯妃她冷眼观视,未置一词。 龙天运的坚决让太后更为气怒,暴喝道:“不管你怎么说,我绝不允许你如此轻率。” “母后,我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请你成全吧!” “你”太后气得说不出话。 “如意,”龙天运转向龙如意:“我就将江山交给你。从今而后,你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大下百姓为念。” “这……皇上” “皇上,你被那殷莫愁煽惑,这般轻易舍却地位,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辰平公主兜来兜去,总将所有的罪过兜到殷莫愁身上。 龙天运淡漠不语,任谁说劝,都说不动他已决的心意。帝王的地位是可以取代的,但感情是唯一无可取代。他无视太后的震怒和诸多的规劝,坚决默默地退出建章宫。龙如意无所适从,追了出去。 “气死我了!”太后满腔怒气难以宣泄,怒火倍看。 杜邑侯妃此时方才上前,颇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我早说了,留下那殷莫愁,必定后患无穷。太后你不肯听我的忠告,事情才机会变得这么不可收拾。” “没错!母后,会有这种事发生,全是殷莫愁引起的。不知她是怎生煽动皇上的,皇上竟如此荒唐!” “可是,殷莫愁若真的处心积虑,她为何要煽动皇上退位?对她有什么好处?”杜凤娇不解问。 杜邑侯妃高贵雍容的风姿散发着蛇蝎的冷酷。 “这你便不懂了。殷莫愁这是以退为进,她知道太后反对皇上立她为皇后,便蛊惑皇上,以此为要胁。” “可恶,那殷莫愁心机竟如此深沉!”太后大怒。 “事到如今,要皇上回心转意。只有一个法子……”杜邑侯妃说着,故意留了半截的尾巴,让人寻味,怂恿着太后。 “母后,这回你可不能再心软了。殷莫愁如果不死,皇上对她是不会死心的。她迷惑皇上,操控皇上的心志,实在留她不得。”两个人你一舌我一话,不断怂恿太后,引发太后的怒气。太后愈听愈怒不可抑,慈眉间渐渐浮出了煞意。 过两日,大后决定要到城外灵山上香,向神佛祈愿。命龙天运陪侍,仍不放弃劝他回心转意。龙天运不忍拂逆太后懿旨,意欲带殷莫愁同行,太后轻描淡写地回拒说:“只不过是到城外上山。去去就回,何须带着她同行。等过几日,到紫泉宫避暑。你爱不爱带着她,便随你高兴。” 龙天运听太后话里的意思,似乎有接纳殷莫愁的意思,以为是劝他回心转意的妥协。他再看看杜邑侯妃及辰平公主皆将同行,不会趁机去扰殷莫愁,便不再坚持。 等龙天运转身,太后冷漠地吩咐宫女说:“等銮驾一出宫,你们几个立刻到紫艳阳殿,宣颁本宫的旨意,赐令殷莫愁自尽。她若敢不从,你们便送她上路。”杜邑侯妃与辰平公主相顾一眼,嘴角一扬,泛起一个看似平常的微笑。 “起驾!”嘹亮的一声呼喊,彷佛同声在预示殷莫愁即将的命运,催得人极度惊心。龙天运犹有一些不放心,又想是自己太多虑,收起坎忑的不安。 銮驾一出口,那几名受命的宫女立即到紫阳殿,不由分说便逼向殷莫愁。 “你们想做什么?”翠屏挡在殷莫愁身前。 “太后懿旨。赐令殷莫愁自尽。”为首的宫女毫无表情取出一只瓷瓶。 “什么?”殿外传来一声惊然。龙如意急步入殿,瞪着宫女质问:“你方才说什么?”他为着龙天运欲退位予他的事,烦索不堪,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突然。听说他陪侍太后至灵山上香,便打算向殷莫愁探询。就那么不巧或巧合,竟撞上让他大为惊心的事。太后竟然要杀殷莫愁。为此而将龙天运引出宫! “回王爷,太后有旨,赐令殷莫愁自尽,命我们前来监刑。”为首的宫女答道。 “胡说,太后怎么可能!!”嘴巴上虽然怒斥宫女胡说,心里却十分了然,目光不由得几分仓皇地移向殷莫愁。 殷莫愁那一身清澈的透明感依旧,脸上从平静到淡。淡到近乎无所谓的表情,让人不禁困惑,猜不透她心中的感情。是她刻意掩藏,还是她本来就如此看淡? 是急是忧?是慌是愁?是恐惧是害怕?为什么她一点地不张惶,平静到几乎从容好像早就料知会有这种结果。 “王爷”倒是翠屏焦急又慌乱地求助。殷莫愁该有的焦恐、担忧,都移渡到她那声惶恐惊怕中。 “你们还不下去!”龙如意怒斥宫女们,扫落那只瓷瓶。 几个宫女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难以下决定。“可是,王爷,太后懿旨” “放肆,还不快下去!”龙如意瞪眼又怒喝一声。 宫女相对,既不敢违抗太后旨意,又慑于龙如意的神威,踌躇着。 “谁敢违抗太后的旨意?”殿外传来冷冷的声音,解决了她们的为难。去而复返的社邑侯妃走入殿中,嫌他多事地扫了龙如意一眼,说:“我就是怕会有这种情形发生,才去而复返,特地赶回宫。” “姨母”龙如意又惊又急又觉得不安。 他不禁又看向殷莫愁,殷莫愁也正看着他,所有的态度全反映在眼神中,却是无奈多于害怕。 杜邑侯妃朝宫女微抬了拾下巴,示意她们动手。两名宫女立刻抓住殷莫愁。 “住手!”龙如意强斥开了宫女。 “如意,你别多事,难道你想违抗太后的旨意?”杜邑侯妃表情阴沉,步步在威胁。 “我……”龙如意犹豫地看看殷莫愁。他没有龙天运的英冷决断,也没有龙天运的不顾一切,对太后的旨意既不敢违,却又不忍殷莫愁命丧。 殿内充满了紧绷忧郁的气息,不小心一触碰,随时就会爆发开来。 殷莫愁突然打破那紧张的沉默,直视着杜邑侯妃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处心积虑地想杀我?”她并不怕死,只是死得这般不明不白,未免不值。 “哼,你不思本分,却仗着美貌迷惑皇上,危害皇上的安危。而今竟又以退为进,煽动皇上退位,挟此以要胁太后答应皇上对你为后。这番心思,好不狠毒,罪该万死!”杜邑侯妃数着一条一条的罪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原来如此,原来我是这般千万该死。”殷莫愁反而笑了。权势让人服从,所以造成身分阶级的分野。她对龙天运的爱,触犯了界线,便成了罪过。 看来她是逃不过。她暗叹了一声,只盼能再见到龙天运一眼。 “且慢,姨母。”龙如意还想阻止。 杜邑侯妃神色严厉,冷峻地瞪着他,逼退他:“如意,你还不快退开,难道你真的想违抗太后的旨意,袒护殷莫愁?” “不,姨母,如意不敢。但莫愁她皇上”他被杜邑侯妃逼得无路。 “既然不敢,还不快让开。来啊!”杜邑侯妃全然不将龙如意放在眼里。 龙如意无计可施,心一决,连连急喊说:“莫愁,你别担心。翠屏,在我回来之前,你千万要挡住我马上去追皇上回来!”咬牙再望了殷莫愁一眼,随即掉头奔出殿。 鉴驾才刚出宫,行前缓慢,还来得及将龙天运追回。如今只有找回龙天运才挽救得了这一切……龙天运是天生的帝王,英冷的魄力不顾任何人,不会受任何胁迫。 “哼!等你追回皇上,殷莫愁早就上西天了!”杜邑侯妃冷笑一声,眼神狠恃一扫,低喝:“动手!” 宫女立刻冲上前去,使劲抓住殷英愁,取出一条白绸布条,企图绞死她。她拼命挣扎,不肯经易就范,但盼拖得及再见龙天运一面。 “住手!”翠屏抢下白绸布,将殷莫愁挡在身后。 “不知死活的丫头!”杜邑侯妃脸色条地一沉,倾脸一撇,两名宫女立刻上前拖开翠屏。 “放开我!”翠屏叫喊不停,拼命抵抗着,死命地想挣脱。另几名宫女朝殷莫愁一拥而上,将她推倒在卧榻,抓起枕被蒙盖住她的头,按紧了让她动弹不得。 “不!”殷莫愁只觉突然一阵昏黑,气息渐渐窒碍。 “莫愁小姐!”翠屏凄喊不停,挣扎着想上前,被宫女紧按着。看殷莫愁痛苦地挣扎,急得加热窝蚂蚁!心一决,低下头去,狠狠咬了宫女一口。 宫女叫痛,手一松,她立刻挣脱冲上前去,但立即又被挡住。 “死丫头,一直坏我的事!”杜邑侯妃柳眉斜鬓,口气吐得阴狠而毒,重重掌拇了翠屏一个耳光。走到榻前,看着殷莫愁痛苦的挣扎而愈来愈无力,嘴边挂起拧笑:“殷莫愁。你乖乖受死吧,休想皇上会赶来救你!” 殷莫愁只感到无尽的黑暗,躁热窒息,拼命地想喘气,但黑暗中像有只阴爪紧扼住她的咽喉,扼断所有的生气。她愈觉愈累,意识愈来愈模糊,慢慢地,停止了挣扎。 杜邑侯妃看在眼里,嘴角的拧笑更为得意。但她还来不及纵声狂笑庆贺,殿外传来龙天运焦心地呼喝! “莫愁!”英冷的身影如一阵风地旋台进来。 他始终觉得不安,心里放不下,愈想愈坐立难安,再顾不得一切而抛下銮驾,快马加鞭,火速赶回宫,半路却遇狂骑追来的龙如意。一刹时如晴天霹雳,情焦意确切,拼命赶回宫来。 “滚开!”他立时奔到榻旁,怒眼要喷出火。 床上的殷莫愁动也不动,沉沉的,像死去。 “莫愁?!”他惊嗥一声,抱住她。 他拼命地赶回宫,丝毫不稍停歇,那么拼命的,却还是迟了吗? 他凝泪望着清澈透明,平静如睡的脸容。怯怯的,探出手到她的鼻间。 “莫愁?”他眼前蓦然一暗,跪了下去,哀嗥出来,紧紧抱住她的身体。“你醒醒,快醒,莫愁” “皇上……” “滚开,全都给我滚出去!”他大声咆哮,如发了狂一般,又像负伤的野兽般嗥吼起来:“谁敢再靠近莫愁一步。我就杀了谁,全都给我滚……”殿内立时陷入沉寂,沉入哀伤的浓稠的滞流中,弥漫着一围一围的悲痛难抑。 “莫愁,你快醒醒,睁开眼看看我!”他紧抱着她的身体,跪在地上,凝视她如沉睡的脸,久久不动。 那一幕幕相遇相知相依的情景重回他心中。一幕幕,全是他们邂逅后的点点滴滴。山间茶棚眼睁交视无心的邂逅……云池畔的波折……他为她唱的情曲……亲手为她穿的情锁……她为他缝袖……浣纱的溪边对他的感谢……还有,紫阳殿中,夜半无人时的誓言……那一幕幕,历历在眼前。 “莫愁,求你睁开眼,睁开眼来看看我……”他发出椎心地叫喊。 如果你死了,我便出家当和尚。 如果我死了,记得将我烧成灰,在空中。那么风一吹,便能随着烟尘长相伴你左右。 莫愁…… 是谁在呼唤她? 殷莫愁条然睁开眼四周白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龙天运。 云乡茫茫,无没无际。这是天上或人间?她身在何方?她死了吗? 四处是白茫。云雾迷慢着一种没有时间感的灰亮,是或在梦中?她究竟、究竟,身在何方? 上天下地,她欲投无路,四处看不见龙天运。但是,听见那游丝般的呼叫,是谁在叫她? 云雾中,她忽然看到一团如星的光芒。那光芒牵引着她,呼唤声愈来愈近“莫愁,求求你醒醒,睁开眼来看看我!”那是龙天运在呼唤她,她对他有盟誓。 “皇上……”她悠悠睁开眼。 “莫愁!”龙天运千万不敢相信地狂叫出来,至为狂喜:“你……好了,太好了!”欣狂的语无伦次。 他还以为他迟了,上天啊! “我以为你、你、太好了!” “我也以为一切都迟了,再也看不到你……”殷莫愁气语软软,胸臆充满感惊动。“方才我好像置身在茫茫的云间,疑似在天上。我原想就那样地飞上去。” “怎么回来了?”龙天运问得很柔,宽怀后的甜蜜。 因为她对他有盟誓。她回眸凝睇,情甚相慕。“我不忍心让你出家当和尚啊。”殿外青山楼外隐,情纤绻。意缠绵,点点相思意。 当夜。紫阳殿如常灯火通明。然而,蜡炬多情空照,龙天运俱同殷莫愁失了踪,双双消失在长夜中。 第十章 “入此情门一笑逢。”殷莫愁一身大红衣袖立在门槛前,含笑望着那行联诏。 门槛上深刻了两字“情槛”,门楣上横书三字“偿情门”,跨过了这情槛,踏人了这情门,命运在等着他们含笑地相逢。 夕阳已斜,透过茅顶的隙缝,仍下点点的金光。人来人往,茶棚内的聚散不经意的一如往常。 她举步跨进门槛。槛内龙天运正含笑望着,笑得清冽的双目如一团星光,伸手迎向她。 她怔一下。这光景,竟应验了疑如幻的那个梦。原来,原来,她释然轻叹一声。原来他就是和她在情簿同注,她等待邂逅的那个人。命运真的早就如此注定好了吗?还是,因为他们的邂逅,才写下这样的注意。 不,那都不重要了! “皇上……”她伸出她的手,同叠他的手。 “我已经不是帝王了。”龙天运摇头,笑得满足。“莫愁,我与你,就在此相遇。对你的情意,也从此开始。” “你真的不后悔吗?”殷莫愁随他含笑。 龙天运定定看着她。看她的笑,知道她明白。 “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比天、比地、比这江山、比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帝位可以取代,江山可以易主,唯有你,是无法取代的。” 殷莫愁眼中泪光莹莹。这份深情,她会以最炽热的还给他,深刻而绝对,一生不渝。她轻轻执起他的手,凝眸与对。低低说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龙天运握住她的手,是感动,亦低低吟和,重复与她的承诺。 那是他们的盟誓,两心知,两心同。 两人以茶代酒。共喝一杯醇情酒,所有的意爱溶入喉中,从此交心交情。 “走吧!”山间茶棚,聚散情缘。棚内的这些萍水相逢,或许从此再也不会相遇。或者,他日江湖会再相逢,再当杯酒言欢。 他携着她的手,慢慢走下山,对所有告别,情在天涯。 夕阳斜在山边,依依在照,大雁自空中飞过,渺入斜阳深处。青山已渐睡,留予人间得晚照。 从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龙天运和殷莫愁两个人。 极大金璧皇朝由皇弟龙如意正位,江山重改。民间巷谭流传着一则传说,皇帝龙天运为了所爱,而舍却地位江山,带她远走天涯。 随时光飞过,留下一则传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