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怕怕》 第一章 近来,巡抚大人有个眼中钉。 这个眼中钉,不是山寨土匪,也不是江洋大盗,更不是贪官污吏。 他的眼中钉,是月华坊的花魁——关明月。 这前因后果,要从一群娘子军集结成群的来到巡抚衙门告状说起—— “大人——请您给咱们做主啊——” 议事厅上的匾额,写着公正严明四个大字,左右两边的牌子,也分别写着肃静、威武。 厅堂中间的地板上,跪着一群官家夫人,人手一条绢帕,一路从巡抚衙门外,哭到厅堂上,争相要见巡抚大人。 当巡抚大人项少怀出现时,这群娘子军便双腿一跪,又是哭又是拜的要巡抚大人为她们做主,一把鼻涕三把眼泪的争相哭诉。 “大人,您再不管管不行哪——” “狐狸精作乱当道,天要塌啦——” 公堂之上,项少怀一向正襟危坐,面容威武,不管是听冤审案,斟酌思量,那威凝沈稳的面容,少有动容。 可面对这群官家夫人组成的告状团,那飞扬入鬓的剑眉,随着一阵一阵的哭天喊地,逐渐拧向眉心,最后甚至一手撑腮,眉头的结打得越来越紧。 “那些狐狸精,把我家老爷迷得死去活来,我已经好几个夜里没见到他了。” “我家那死鬼还不是一样,自从迷上那个狐狸精,半个月见不到一次面。” “还有我家那口子,夜夜笙歌,流连青楼,全都是那些狐狸精害的。” “请大人一定要主持公道啊——” 这些娘子军,左骂右骂,骂来骂去,总归一句话,便是青楼歌妓抢了她们的丈夫。 项少怀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近日来太平无事,日子平淡,在他治理之下,百姓守法,官员爱民,作奸犯科的少,喊冤告状的案件不多,现在连拦轿告状也几乎没有了。 但这几日他仍旧不得闲,因为天天有官夫人上门缠着他告状,说自己的丈夫如何流连青楼彻夜不归,如何冷落她们。 何时开始,他这个巡抚大人也得去管地方官吏的家务事了? 这群娘子军,上自县令大人的夫人,下至小官的妻妾,她们聚在一块,团结力量大,一齐来到巡抚衙门,向家里那口子的最高长官——也就是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告状。 告谁的状?丈夫再可恶,终归是自己人,要告,当然是告最红颜祸水的那一个代表。 “依我看,那个月华坊的关明月最可恨!” “对对对!她最可恨!” 说到关明月三个字,把这些女人的同仇敌忾推到最高点。 “没错,她是最可恶的狐狸精!” 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跑去月华坊送礼讨好,买的珠宝首饰不是来送她们这些妻妾,而是送给那个狐狸精,她们就有气。 大伙七嘴八舌的数落她的罪状,骂人就要骂得痛快,其中免不了加油添醋,越夸张越好,直把关明月说成了妖魔鬼怪转世,专吸男人的阳气,与古代的红颜祸水褒姒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是告状,听起来倒像是一群女人在报怨泄愤,哭诉她们无尽的委屈。 “大人~~” 头很疼。 “大人哪~~” 耳也很疼。 “大人啊——您一定要为咱们这些可怜的女子做主啊——” 哭声雷动,有如送丧出殡的队伍,只差没披麻带孝而已,这些女人拚命呼天抢地的朝他叩首跪拜,彷佛他才是那个要被送殡的死人,令他头疼得额角有些抽筋。 他瞄瞄左边的荣护卫,始终威武挺直的站着,刚硬正直如一尊屹立不摇的石像,可那眉宇间也难得打了个结,看来荣应也被这群娘子军的哭声给吵得太阳穴犯疼,却又不得不维持武人的稳重如山。 深黑锐澈的目光再扫向右边的温师爷,瞧见那儒雅俊逸的脸上,笑容丝毫未减一分,令他不由得奇怪,这家伙的定力竟比他堂堂巡抚大人还好? 是因为刚娶了美娇娘,正值新婚燕尔,所以心情很好是吗? 他烦躁的用指尖不耐烦地敲着桌案,越看那笑容越不是滋味,很想找些什么事来让那张笑脸哭一下。 等等,那是什么? 项少怀双眸闪着锐芒,直盯着温师爷的耳朵,霎时恍然大悟。 这奸诈的家伙,原来耳朵塞了东西,难怪可以如此悠哉,一脸太平无事的闲适模样,整天看他拿着羽扇不停地搧着,心想改天把它拿过来,当成鸡毛撢子撢灰尘用。 “知道了,本官有空会劝劝妳们夫君。”再不结束这场哭闹,他很怀疑这些官夫人会哭到海枯石烂为止。 劝?不不不,她们要的是大人惩治那个叫关明月的狐狸精,这样才能消她们心头之怒恨呀!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那女人的错,才会带坏自己的夫君,她们的丈夫也是受害者,被勾了魂才会冷落她们。 “大人,您有所不知,那妖女迷惑我丈夫,害得我丈夫没时间审阅堆积如山的公文。”县令夫人道。 原本大伤脑筋的峻冷面孔,在听了她的话后,突地闪过精芒。 “妳说的可是真的?” 一旁的温子韧不禁一愣,心下叫糟,忙对县令夫人挤眉弄眼,示意她说话可得“留神”,但县令夫人却误以为师爷是在鼓励她,更加夸张的点头。 “我若有一句假话,甘愿受罚!” 见大人总算露出重视的神情了,其它官夫人也赶紧效法,争先恐后的开口。 “我丈夫也受那妖女所惑,好几日因为喝醉了,都无法当差呀。” “喔?有这回事。”黑眸更加锐利。 其它妻妾也群起仿效,争先说那些青楼歌妓是如何害她们丈夫“玩忽职守”、“彻夜不归”,又是如何“偷鸡摸狗”、“打混摸鱼”。 总之,说得越严重越好,加油添醋不够,再来个画蛇添足,就是要大人管管她们的家务事,治治那个关明月就对了。 完了! 温师爷叹了口气,尤其在瞧见巡抚大人越显森冷不悦的脸色时,便明白大势已去了。 一声拍案巨响,让原本吵闹不休的厅堂上,霎时安静下来。 官夫人们一个个睁大眼噤声不语,畏惧的望着巡抚大人冷沈的脸色。 项少怀扫了众人一眼,才冷冷开口:“这事,本官会立刻查办。” 听到大人的口头承诺后,众夫人们总算破涕为笑,目的达成,又是一阵叩谢跪拜,却不知道,她们的无知,反倒让自己的丈夫大难临头了! 原本男人逛青楼,乃不足为奇之平常事,但为了上青楼而荒废公务之事,可就触怒了他,他绝不会坐视不管,当下决定下令彻查。 “师爷。” “是,大人。” “你可有听说,最近有人玩忽职守?” “下官不知。” 黑眸精锐的扫来。“你会不知?” 谁都晓得,温师爷四通人和,人脉广阔,他就不信那些官吏去青楼而荒废了政务,子韧会没听说?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温子韧忙卑躬屈膝的请罪。 “你若不知,何罪之有?” 嗅这语气中的危险味儿,就知道这是大人发怒前的征兆,他的身子弯得更低了。“下官失职,求大人开恩。” 项少怀冷哼。“这件事,本官要好好彻查一番,倘若属实,将一一法办,连同那些花街柳巷,我也一并封了它。” 温子韧不由得一愣。“大人要封了青楼?” “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只是……大人,青楼女子卖唱献艺,也只是图口饭吃。” “哼,别以为本官不知,那烟花柳巷的楼坊,近日又增加了数间,本官若不加以遏止,岂不越开越多?依我看,他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 “为了端正风气,让他们知所节制,本官定要严办。”放在案上的大掌,怒斥拍桌。 温子韧知道大人心意已决,多说也是枉然,便不再多言,心下叹了口气。 县令大人他们那些人呀,这回要倒大楣喽! 午后的一场雨,让月华坊的后花园,增添一分清爽。 穿过花园拱门,可见一座雅致的楼阁,纱幔随风轻舞,窗门雕花精细,这是当家花魁关明月专属的院落——明月楼。 二楼窗台,琴声悠扬,纱幔里隐约可见一抹曼妙迷人的身影,清灵悦耳的琴声,出自佳人之手,直到一阵急促的喊叫,终止了琴声。 “小姐、小姐!” 丫鬟袖儿从前院奔向明月楼,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种植花草的台阶,直往二楼。 古琴前的妙龄女子听到叫唤声后,娉婷起身,她身上穿着最新裁剪的春衣,将那婀娜纤细的身段衬托得更为秾纤合度,一摆手一转身,有如彩蝶轻点花蕊那般,娇美动人。 “小、小姐——”袖儿掀开纱帘,脸儿因为兴奋,红扑扑的热着。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小姐,柳公子派人送了两大箱子的礼物来呢。” “喔?”关明月仅是秀眉微挑,朱唇淡笑,并不像袖儿那般兴高采烈。“瞧妳兴奋的,活似媒人上门提亲,等着出嫁的姑娘。” 袖儿也不怕小姐笑。“不只袖儿,其它姑娘也跟我一样,像要出嫁一般的兴奋,想看看柳公子送了什么贵重的礼给小姐,大伙都等着小姐打开呀。” “好吧,我倒要瞧瞧,他到底是抢了金银,还是打劫了财宝,太多花不完,所以送来我这儿。” 关明月提起裙襬,下了阁楼,来到一楼的花厅,就见护院们分别将一大一小两个黑色大木箱搬进门,那些闻风而至的姑娘们,也从前院一路好奇的跟来。 果然每位姑娘都像是有人来提亲似的,个个雀跃难耐,惊呼连连的讨论着,好奇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宝物? 送礼,是青楼姑娘们的最爱,恩客送来的礼,都比她们自个儿赚的多,所以有哪位姑娘得到公子大爷的礼,不但脸上有面子,这贵重的礼还可以让她们存足老本呢。 一般青楼女子,能得到一、两样贵重的礼物,就算不错了,唯独花魁明月有这本事,可以让男人送两箱的大礼过来,这已不知是第几回了。 明月嘴上带着妩媚娇艳的微笑,纤纤站起身,来到圆桌旁,对一旁的护院命令。 “把盖子打开。” 有了明月的指示,护院们七手八脚将笨重的大箱子打开,看看里头放的是什么珍宝。 随着盖子的掀开,大伙的眼珠子也瞪得越来越大,惊叹声此起彼落。 原来这个大箱子里,装满了珠宝首饰,项链、玉环、簪花、翡翠、白玉等等,一看即知价值不菲,让人眼花撩乱。 “我的老天爷呀﹗” “瞧这色泽,好漂亮呀﹗” 姊妹们惊呼连连,像挖到宝似的争先目睹。 明月仅瞧了一眼,眉开眼笑地说:“既然大家喜欢,一人挑一件。” 众人一听,又惊又喜地问:“明月姊,妳是说真的吗?” 明月甜甜一笑。“相信的,就拿吧,不信的,不拿也可以呀。” 不拿?别开玩笑了! 有了明月的亲口应允,姑娘们一窝蜂开始抢珍珠首饰,太客气可是自找苦吃,不管抓到什么,拚命往自个儿的身上戴。 有人手上挂了玉环链子,有人头发上插了翡翠簪花,看到喜欢的,先抢先赢,适不适合再说。 关明月继续叫护院打开另一个小箱子,里头放了十锭元宝,她将其中一锭元宝拿出来,对月华坊的纪管事说道。 “纪叔,把这锭元宝换成银子,给每位大哥小弟均分了。” 纪叔负责管理月华坊的护院,听了小姐的吩咐,立即应答,其它护院听了,也都心花怒放的向小姐连连称谢。 分配完毕后,明月转身交代老鸨徐贵娘。 “将剩下的珠宝首饰拿去变换成银子,跟元宝一起存到大宝钱庄去,做为以后大伙婚丧喜庆、建屋盖房的老本。” 徐贵娘听了,欣喜点头应答。 把所有事项交代完后,关明月莲步轻移,步出楼阁,走下雨花石打造的石阶,往花园的池塘而去。 由于午后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清凉,消褪了不少暑气,她走到池塘边,伺候她的丫鬟袖儿知道小姐的习性,立刻端了些窝窝头来。 明月接过袖儿端来的窝窝头,美眸晶亮的看着池中的鱼儿,一只只张大嘴聚在池畔边,等着她的窝窝头呢。 瞧牠们可爱的样子,让关明月笑开了,她将窝窝头撕成一小块丢入池中,喂食这些色彩丰富的锦鲤。 好不容易忙完,徐贵娘寻着明月的身影,果不其然在池塘边寻到人,她来到明月身边,摇头道:“我说明月呀,柳公子送来的珠宝首饰,妳不喜欢?” 明月含笑道:“怎么不?我当然爱呀。” “既然喜欢,为何不留一件给自己?” “柳公子先前送我的不只这些,我放在屋里宝盒中的首饰也够多了,所以不缺嘛,多留一件浪费,不如不留。” 徐贵娘知道,明月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在她眼中,那些金银珠宝首饰恐怕还比不上池中那些锦鲤呢。 瞧瞧屋里那些姑娘家,个个为了首饰玉环争得面红耳赤的,她却反倒跑来关心鲤鱼的肚子饿不饿? 以她的倾国之姿,早就让一票公子爷拜倒石榴裙下,但明月卖艺不卖身,到现在还是个清倌。 徐贵娘自认这么多年来,看过各种在这青楼的女子,要说长袖善舞、舞文弄墨的,比明月厉害的大有人在,但是明月的魅力,却是独一无二。 就拿柳公子送礼这件事来说吧,青楼中,通常不爱金银珠宝的女子身上,有着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气质,要不就是自有一股不可亵玩的傲气。 明月却相反,收到珠宝金银,该表现出高兴时,她也会乐此不疲,给男人十足的面子,一转身,便将一部分的珠宝赐给坊里的姊妹,剩下的全部变卖换成银子,存到大宝钱庄里。 明月不但对大家十分照顾,就连她也托明月的福,得到不少好处。 对明月,她不但疼爱有加,更是言听计从,因为明月不但是她已故好姊妹的女儿,明月的聪颖伶俐更令她衷心臣服。 在外人眼中,只当明月是个会抚琴唱曲儿或诗词书画的花魁,事实上,明月不是个空有花容月貌的青楼歌妓,她是月华坊所有姊妹仆人的领袖。 明月告诉她,青楼这门生意不能做一辈子,女人总是会老的,长江后浪推前浪,要懂得为日后做打算。 一般青楼女子顶多为自己存老本,好度过晚年,但明月不是,她不但为所有姊妹存老本,还教导大伙要为未来铺路。 这几年来,每位宾客大爷送来的贵重礼物,明月都交代她要好好存起来,因为这些银两,除了要建盖屋子,也跟日后转行做生意的计划有关。 这么聪明的女子,若是生为男人,肯定不得了,但……明月终究是女子,既然她视明月如亲,自然也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想。 “明月呀,那柳公子送礼来,他的心意,妳该明白的。” “什么呀?”关明月装傻,一径儿愉悦的喂鱼。 “柳公子一直想娶妳过门,说来,他可是难得的好对象呢。” “张公子也很好呀。” 徐贵娘眼儿一亮。“妳对张公子印象很好?” “是呀。” 徐贵娘点点头。“那张公子一表人才,又是江南才子,写得好诗,又尚未娶妻……” “李公子也不输给他呀。” “对对对,李公子也不输他,而且李公子家财万贯,这三人各有千秋,妳比较喜欢哪一个?” “都喜欢。” “啊?”徐贵娘一愣。“三个都喜欢?” 明月眨着秋波,天真无邪中带着妩媚的娇笑。“我喜欢柳公子的大方,张公子的才华,李公子的风度翩翩,如果可以同时嫁给他们三人有多好。” 徐贵娘低呼。“那可不行。” “说的是,当然不行,真伤脑筋,我喜欢他们三个,他们三个也都想娶我,为了不得罪任何一方,只好都放弃了。” 徐贵娘张着嘴,一时哑口无言。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理,但再仔细一想,便知道哪儿不对了。 说了老半天,她是故意绕一大圈,摆明就是不想嫁人罢了,当听的人恍然大悟时,明月已经嘻笑的拉着袖儿,往桥的另一头翩然而去了。 “唉,明月,等等呀,妳终归得嫁人,趁年轻貌美时,找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不要像我一样,在青楼待一辈子,虚度光阴哪。” 徐贵娘虽然也见钱眼开,看遍人情冷暖,但明月在她心目中,是个很特别的女子,看似无情却有情,看似有情却又无情。一般落入青楼的女子,都是不得已的,总希望有机会可以钓个好夫婿,为自己赎身,姿色好的,幸运的成为最受欢迎的清倌,唯一的出路,就是等着被公子大爷娶回家。 明月何其幸运,三位公子都想娶她,而且是明媒正娶当夫人,并非当妾,她却不要,宁可留在青楼。 “机会难得,妳要好好把握呀。”徐贵娘不死心地喊着。 “我想呀,除非可以同时嫁他们三人,我就嫁啊。” 意思就是不嫁,说了等于没说。 这就是明月,既鬼灵精又妩媚动人,令人拿她没辙。 她唯一的乐趣,似乎就是待在青楼,把人家送来的大笔礼金,分送给大家。 她并不是自命清高的人,应该说,她很享受这种日子。 “贵娘——贵娘——不好了!” 声音由远而近,一抹身影从前院急急忙忙的往明月楼这儿奔跑过来,不用瞧见人,一听就知道是平日最爱大呼小叫的青青。 徐贵娘手执丝绣圆扇,慢条斯理的搧着。“青青,什么事这么急?瞧妳喘的。” “不好了贵娘,前头来了好多官差呀。” 徐贵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听到官差,眉头都没皱一下,因为她们的客人里,也有不少人在衙役当差的啊。 “他们来就来,怕什么?” “不是啊贵娘,他们——他们——” “别他们了半天,妳倒是说呀。” 青青好不容易吸上了气,吞了吞口水才道:“他们说奉了命,要来封咱们的月华坊。” “妳说什么?” 徐贵娘惊愣住,就连在一旁喂鱼的明月,也停下手,回头望着她们。 “封了咱们的楼?妳有没有听错?” “是真的,贵娘,明月姊,那领头的差爷,的确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急急来跟妳们通报呀。” 徐贵娘脸色一变,撩起裙襬。“我这就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贵娘一走,明月也对袖儿道:“咱们也去瞧瞧。” “是,小姐。” 第二章 匆匆赶到前头大厅的徐贵娘,果然见到大批的官差。这些官差,堵在月华坊的大门,分散在前厅,让姑娘们和其他客人都吓坏了。 “刘差爷,您这是干什么?这儿只有善良百姓,咱们安分做生意,也没做什么违法的事呀!” “咱是受巡抚大人之命,要月华坊即日勒歇业,不得开张。” 其他姑娘家一听,都吓得脸色发青,惴惴不安,徐贵娘知道事情严重了,立刻把刘差爷拉到一旁咬耳朵质问。 “老刘,你发什么神经啊,竟然要封我的楼?别忘了你也是这儿的常客,哪位姑娘把您服待得不好,您告诉我一声就是了,干么没事给我弄这么大的阵仗来吓人?” 刘差爷苦笑“贵娘,你误会了,我也是奉命行事呀,要封你的楼,是巡抚大人下的令。” “贵娘,你有所不知,这几日巡抚大人下令彻查官史们上青楼的情形,坏就坏在有人因此荒废政务,让大人十分震怒。” “那也是你们的问题啊,关咱们月华坊啥事啊?” “本来不关你们的事,但这位巡抚大人是出了名的严厉,为了校正官史上青楼的恶习,一切严惩法办,所以在下要对不起了,烦请你照办歇业,咱们也好有个交代呀。” 徐贵娘当然不肯就此屈服。“县令大人呢?他总不能不过问吧?”说来,那县令大人也是她们的老常客了。 刘差爷咳了声“县令大人前几日在小红房里过夜到隔日正午,荒废政务他也有份,巡抚大人已经知道了,现在连他都绷紧了皮,自身难保呀!” 徐贵娘脸色绷紧“当真没有转圈的余地?” 刘差爷摇摇头,吧气道:“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这位巡抚大人深受皇上重用,惹不起呀!有个什么万一,可没人能救你们。”最后一句话,话语中传达的警告十分浓厚,徐贵娘一听即知。 她心情沉重的思索着,然后点点头。“我明白了”她转过身,对所有人宣布:“今日起,月华坊关门大吉。” 现场姑娘们一听,不禁低呼出声,大家面面相觑,面露惊讶和不安。 徐贵娘吩咐所有人:“去把门关了,咱们不营业了,还在休息的客人,请他打道回府吧》”交代完后,贵娘才又转向差爷,没好气地问:“这样行了吧?” 刘差爷拱手:“得罪了,请多包涵。” “我明白,差爷也是奉命行事,亏您好脾气,没给咱们硬来,说来,是我徐贵娘该谢谢您。” 她毕竟是历练过的女子,话也说得漂亮,心中晓得,若非看在往日情份上,大批官差前来,封楼可没这般客气。 月华坊即日查封,这事可吓坏了所有的青楼女子。 别以为烟花柳巷无情义,这些看遍世间人情冷暖的青楼女子,很多是身不由已,才流落青楼卖笑为生的,而这里,也是她们的[家]。 月华坊被封,等于断了她们的财路。 “这不表示,咱们得离开月华坊了?” “不,不要,我喜欢待在这里,也喜欢这里的姐妹,我不想离开呀!” “大伙的感情这么好,不像其他青楼,明争暗斗的多,除了月华坊,我哪儿都待不住的。” “可是月华坊要封了,咱们以后怎么办?” 大伙都不想离开这里,有人急得哭了,有人开始恐惧,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说着说着,大伙全抱在一块掉眼泪。 年轻的,还有机会嫁人。 年长的,能捞个妾做就不错了,但与其做人妾,被正房欺负,也宁可待在青楼里,可如今这遮风度避雨的地方都快没了,怎不叫她们害怕难过呢? 在二楼垂帘后头,关明月目睹了一切,她十分冷静,并未像其他姑娘一听月华坊要关门大吉,就急得红了眼。 官差离开后,徐贵娘、纪管事和明月,三人在房里商讨对策。 “大家不用离开。” “明月?” “又不是咱们绑住那些男人的脚,强迫他们来,自己的属下管不住,怪得咱们头上来了,这口气,我咽不下!” 这是徐贵娘头一回见明月如此生气,尽管她语气平和,但贵娘看得出,明月真正生气时,反而比任何人都冷静。 “明月,民不与官斗,何况这位巡抚大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咱们还是去其他地方另起炉灶吧。” “哼,民不与官斗,官就可以欺负咱们吗?”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神态沉静如水,美眸里却闪着坚定的冷然和固执。 “我关明月就偏要与官斗!一个巡抚大人吓不倒我,敢封了月华坊,我势必讨回公道。” “你可别强来呀,我答应过你娘要好好照顾你,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对不住你娘亲呀。” 回想明月的娘亲,当年也是艳冠群芳的青楼花魁,卖艺不卖身,多少豪情壮士慕名而来,追求她娘亲的,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富豪商贾,而明月就跟她娘亲一样美丽绝俗,连性子都是一个样。 “那位项大人的名号,我听盗狼说过,他这个人呀,自负得很,不去抓他的盗贼土匪,偏来欺负咱们弱女子,我缍明白为何盗狼会恨他恨得牙痒痒的,这次换我来会会他,看他有什么能耐。” “明月,你可别乱来,听说这位巡抚大人深得皇上喜爱,得罪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愣了下,看向徐贵娘,美眸眯出一道顽皮的精光。“皇上喜欢他?那我更要会会他了。”唇边,浅笑轻扬。 “明月——” “放心吧,贵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已经决定了。” 她倒要看看,会受到皇上赏识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不先好好管自己的属下,却拿她们这些弱女子出气,不过倒是从贵娘和盗狼那儿,听过这男人不少事迹。 贵娘对他敬畏有加,盗狼则对他恨之入骨,根据他的形容,她对项少怀的印象大概是办事迅速,铁面无私,不通人情,眼高傲骨。 或许这男人为民除害,做了许多好政绩,但同时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令人不敢苟同。 一个冷汉傲骨的男人,从不上青楼,勤于政事却到现在还未娶妻,对付这种人,用美人计八成也是自取其辱。 她知道自己很美,承袭了母亲的绝世美貌,可她不打算以美丽为武器来对付项少怀,而她,已经知道要找谁商量对策了。 要做坏事,找盗狼就对了。 ”你要易容?“ ”对。“ 关明月坚定的看向盗狼,斩钉截铁地说:“除了不让人认出我之外,而且要丑。” 为了衽她的计划,她秘密联络盗狼,找他来助她一臂之力。 外人都以为盗狼是青楼花魁关明月的入幕之宾,事实上,他们是一对[好哥儿们]。 在他们之间,不存在男女之情,她欣赏盗狼的豪爽不羁,不受世间礼俗规范的限制,只做该做的事,并且从不在乎世人对他的评判,这也正是她的性格。 在世人眼中,盗狼只是个土匪,受世人鄙夷唾骂,但事实上,他与一般土匪不同,他只抢奸商坏官的货,不特别帮助人,就算助人也从不说出口,他从不需要那些受他帮助的人来感激他。 他是一匹桀楼不驯却又坏得很可爱的狼,行事往往惊世骇俗,但她晓得,盗狼也做了不少好事,不像有些人,表面上是大善人,为善的目的全是为了求名,可这男人在做一件事之前,即便那是好事,她也会不择手段,因为,他的目的只有完成它,是个很有种的男人,也是她欣赏他的原因。 在某些方面,他们是同类人。 当她提出请求时,盗狼果然废话不多说,直接了当的回答。 “要扮丑很容易,问题是,你是要吓人的丑?还是被人唾弃的丑?” “不要引起别人注意就行了,易容后,我要混进巡抚大人的府里。” 这话,倒是让盗狼一脸意外,向来冷然看世情的眼,也不免闪过一抹兴致。 “你要混进项少怀府里?” “对,原因很简单,我相信你也很清楚,我混进去的目的是什么。” 她的口气,仿佛要去逛市集一般轻松愉悦。 盗狼当然很明白,月华坊被查封一事,传得人尽皆知,当他收到明月派人捎来的信,一入城就听说封楼的消息。 她想进府,自然是想找巡抚大人算帐。 别人遇上了这事,八成摸摸鼻子自认倒霉,卷铺盖另起炉灶,但是关明月却与他人迥异,她的脑筋,竟然动到了那男人的头上去,去斗斗那个别人敬而远之的巡抚大人。 “有趣。”薄唇勾起了兴味的邪笑。 “要混进姓项府里,不是寻么容易,不过人称盗狼的你,对门禁森严的地方一向很有办法,我知道你可以帮我。” 盗狼搓着下巴,并且上下打量她,已经直接在考虑,该如何把她送进巡抚大人府里了。 “要送你进去不难,问题在你有什么要求?” 关明月睁大明媚的双眼。“要让我可以自由出入姓项的房间,也可以接近他,这样我才有机会玩玩他。” 潜入巡抚大人府里,何其危险,若被发现,可是要坐牢的,她却把这当成是玩玩,还当真像逛市集庙会似的开心。 “贵娘知道吗?” “当然不能让她知道,免得她大呼小叫的不给我去。” 贵娘待她像自己女儿一般,要是让她知道可不得了,她也怕走漏风声。 “这事,就你知我知,不可告诉其他人。” “好吧,我答应你。” 她就知道,要干这种勾当,盗狼一定有办法。 “我何时可以进府?” 盗狼勾着狡猞的邪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三日后。” 一名相貌平凡的妇人,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微胖的身材,圆圆脸上还有些雀斑,走在路上,决计是不会有人去注意她的。 她穿着朴素,手中拿了个布袋,来到项府铜门外,走上石阶,握着铁环门把,在门板上响亮的敲了几下。 不久,铜门打开,来应门的仆人见着了她,没多说什么,也没阻拦,就让她走进门了。 妇人跨过门槛,踩在前院的广场上,厚重的铜门在她身后关上,她东张西望,好奇的打量四周景物。 宽敞的前院,两边种着大树,有三名仆人正在打扫地上的落叶,她举头往上望,进入前厅之前,上头的匾额还刻有忠孝传家四个大字。 “安婶!” 妇人走上石阶,对后头的叫唤没回应,只是一个劲儿好奇的打量四周,直到大掌放在她的肩头上,让她吓了一跳,才惊的回过头。 她望着身后陌生的中年男子,对方穿着灰色的袍衫,相貌严谨,一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安婶,我叫了你好几次。” 妇人愣了下,这才想起来,对了,她现在是“安婶”,这儿的人都这么叫她,差点忘了自己的新名字。 眼前这人,她不认得,但她有备而来,猜得出这人的身分,打量了对方之后,堆着笑问:“什么事?刘总管。” “你娘还好吧?她的病可有起色?” 妇人点点头。“我娘好多了,没什么大碍,只是年纪大了,身子骨儿没以前好,需要常吃药。” 刘总管点点头。“那就好。” “谢谢刘总管关心。”向总管道谢后,她转身要走,但才则踏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一声命令。 “等等。” 她顿住身子,回头望着刘总管,却瞧见她脸上怀疑的表情,心儿一惊,心想该不会被看出什么破绽了吧?照道理她的装扮很完美才对呀。 “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她小心询问。 “你要去哪里?那儿是练功房,你的房间在另一头才对。” 经他一说,妇人才恍然大悟,忙又堆着笑。 “瞧我这记性。”妇人才恍然大悟,忙又堆着笑。 “瞧我这记性,不过才离开几日,居然连自己住哪儿都忘了,谢谢总管。”说着,忙往另一头走去。 等离开了总管的视线后,妇人松了口气,她东张西望,凭着记忆找着了自己的房间,进了门,将包袱放在案上后,坐在床上,呈大字形的躺下。 哈!总算顺利混进来了! 事实上,她并不是巡抚大人府里,为大人打理膳食起居的安婶,而是关明月假扮的。 盗狼不愧是盗狼,说三日后把她弄进府里,果然没让她失望。 要进入门禁森严的项府并不容易,最快的办法是易容,真正的安婶被盗狼抓走了,然后盗狼将她易容成安婶的模样,并描绘一张巡抚大人府里的地图要她熟记。 除此之外,盗狼还一一说尽解说每个人的相貌,以及安婶负责打理的差事,所以她适才遇上了刘总管,便立刻认出了。 盗狼说,她有一日的时间,到了就得走人。 一日足够了,只要能让她自由进出项少怀的房里就行了。 将包袱收好后,她便到处走走看看,沿路上遇着了其他仆人,都没人注意到她,顶多点头打个招呼。 关明月暗暗偷笑。盗狼不愧是她的好哥儿们,为她安排了安婶这么好的身分,让她出入项少怀的书斋和卧房,都没人敢拦她。 她先是大摇大摆的逛到项少怀的书斋里,看看墙上的字书,翻翻书柜。 这书斋洁净整齐,陈设简单俐落,没有珍贵的家具,唯一的名贵诗画,全挂在墙上。 她欣赏着墙上的诗词书画,对于项少怀的品味,她是很认同的。 接着,她逛到他的卧房,同样的简单洁净,没有太多华丽的家具,从这一点,至少可以证明,这男人是个清廉的官。 她像逛庙会一般东晃西逛,发现了一件事。 在项府的内院里,看不到任何一名年轻貌美的丫鬟,大部分都是男仆,不然就是相貌平凡又有点年纪的仆妇。 这男人是洁身自爱?还是对任何年轻的女子没兴趣? 一般公子大爷身边,就算没妻妾,也会有一、两名待妾,可她逛了老半天,连个姿色像样的丫鬟都没见着。 这男人当真如传闻,镇日忙于政务?若真是如此,姓项的还真正无趣得紧哪! 到处逛逛,熟悉了所有地方后,接下来,便是实践她的计划。 接近晚膳时刻,大人从巡抚衙门回到宅院里。 捧着水盆和布巾,她推开房门,跨入花厅,来到屏风前,原本悦耳好听的嗓音,在她特意压低下,带点妇人的粗哑。 “大人,给您送洗脸水来了。” 屏风内传来沉稳的回应。“拿进来。” “是。”关明月假装恭敬垂首,将洗脸水放在一旁铜镜几案上,然后才转身,瞄着眼前的男子。 这是她头一回在这么近的距离,又这么清楚的看见项少怀的真面目。 意外的,那是一张生得极好看的相貌。 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以及不大笑的薄唇,配合一双内敛却清澈如镜的黑眸,立体如镌刻的五官,自有一股不容人亵渎的威仪。 据说这男人已经年过三十,原以为他会看起来像个食古不化,蓄着山羊胡的老头子,或是长得一张刻薄相,可他却生得人模人样,比她相像中的还好看。 大概是太意外了,所以她禁不住盯着他发愣。 项少怀用清水洗了脸后,却迟迟没接到安婶递来的布巾,睁开的眼,往她这头瞧来。 “安婶,你在发什么呆?” 关明月这才回神,想起自己现在的身分,忙将布巾递给他。 “呃,大人请用。” 她恭敬的垂首,趁着他用布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时,偷偷吐了吐舌,心下好笑,项少怀就在眼前,却没发现她是假的,让她颇为得意,也多亏盗狼心思缜密,找了个声音很好伪装的安神,否则易容成别人,她可没办法装得这么像,肯定被识破,改天一定要请盗狼喝坛好酒做为酬谢。 她猜测,一个不讲道理就封了月华坊的男人,个性肯定很难待候。 接着又好笑的告诉自己,想这么多干嘛?反正她只待一日,等目的达成,明日就脚底抹油溜了。 待他擦完脸,她伸手接过布巾,捧着水盆,正要退出时,身后传来低沉的命令。 “慢着。” 才要退出房的她,顿住脚步,转回身脸蛋依然垂得很低。 “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把头抬起来。” 她心下一惊,整个人愣住了,一时有些犹豫。 竟然叫她把头抬起来,是何故?他发现她是假的吗?这可糟了,她都还没开始进行她的计划,就被他识破了! “怎么不抬起脸来?” “是。” 她银牙一咬,深响应一口气,怯怯地抬起脸,迎上他威严的面孔,目光如炬的眼,像要看透人心一般,直直盯住她。 第三章 关明月心跳加快,猜想自己是哪儿露了陷?正当她以为自己被发现时,不料他却开了口。 “你娘的身子还好吧?” 她有刹那的怔愣,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总管说你娘病了,需要看大夫。” 原来他是跟她说这个呀!她悄悄松了口气,谦卑的回应:“是,回大人,我娘她......这几日身子不适。” “以后若需要回去一趟,不用请示,跟总管说一声就行了。” “是,谢谢大人关心。” “我会吩咐总管,叫账房拨下一笔银子,明日你去账房拿了银子,,就回去几天,带你娘去看大夫。” 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芒,随即敛下眼,恭敬回答:“多谢大人。” “跟往常一样,把膳食端到房内。” “是。” 她退出了内房,经过花厅跨出门槛,回想适才他所说的话,让她十分意外。 看不出这个人倒是十分体恤下属,一点也不像她心目中所想的,是个自私无情又冷血的大人。 她忙摇头,心想那又如何?只要一想到月华坊那些无辜的姐妹,她心中的怒气再起,可没忘了此行进来的目的,就是狠狠教训他。 她来到厨房,厨子早将大人的膳食准备好,为了保温,以小火焖煮。 她端起膳盘,能经手这膳盘的,除了厨子,就属她“安婶”了。 见到膳食的内容,她不禁觉得奇怪。 “大人就吃这些?” “是呀。” 两盘素菜,一盘肉,一碗汤,看起来倒像是给下人吃的,堂堂的巡抚大人就吃这样? “怎么了?”厨子问。 “吃这些,大人会不高兴吧?” 他起码是个大官,就算没山珍海味,少说也要大鱼大肉,精致一点吧?这几盘菜看起来比平常百姓吃的还不如。 “大人数十年如一日,吃的都是这些清淡味,你不是早知道了?”厨子还奇怪的看着她,仿佛她问得莫名其妙。 关明月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些菜肴,数十年如一日?天呀!他吃东西如此不挑?简单,清淡,毫无奢华可言的伙食,看起来就很无味。 “咱们大人对吃的并不讲究,除非是喜事节庆,否则他严格要求不可铺张浪费,前一任的厨子就是因为没听进大人的意思,动不动就大鱼大肉,最后卷铺盖走路,你忘了吗?” 面对厨子疑惑的眼光,她忙到:“我当然记得,我只是心疼大人罢了。” “相信我,要在大人底下做事,守规矩就能保平安,其他的咱们就甭多事。” 她没再说什么,端起膳盘,走出厨房。 望着盘中简单朴素的膳食,项少怀给她的感觉,似乎离刻薄的印象又更远了。 好吧,他还算是一个自爱的好官,也很体恤下属,不过就是固执了点,原本她还打算给他一个大教训,但现在看来,这人似乎不坏,只是太克尽职责了,或许她可以跟他讲讲道理,让他收回查封月华坊的命令。 此刻她心中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有了另一个主意。 明月当空,夜阑人静。 项少怀躺在床上,不知为何,今夜睡得极不安稳,他额头冒着汗,感到身子时冷时热,奇异的感觉从身子扩展到四肢。 他想翻身,却动不了,仿佛这身子不是他的。 朦胧中,他瞧见一名女子坐在床沿,她的容貌美丽娇艳,朱唇浅笑,但那双妩媚秋波的眼,却闪着顽皮慧黠的光芒,直直盯着他。 做梦吗? 他感觉自己恍若浮在空中,身子不是自己的身子,因为他怎么动都动不了,而那张绝美艳丽的轮廓,也逐渐清晰当中。 他猛地惊醒,黑亮的眸子倏然睁大,发觉这不是梦,在他的床边,的确坐着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美得倾城的女子,雪白的肤。嫣红的唇,穿着一身雪纱轻裙,窈窕动人,那水灵清澈的美眸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大人,你醒了呀。”黄莺出谷般的嗓音,软哝悦耳,足以让任何男人酥软入骨。 项少怀新下震惊,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没有东西绑住他,但就是动弹不得,会变成这样,当然与眼前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你是谁?” “大人好坏,让奴家来侍枕,却忘了奴家的名字。”关明月不依的娇嗲埋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迷人冷艳的风情。 今晚圆月当空,窗外洒进的银白月光,正好投射在床杨上,借着月光,她可以瞧见这男人石雕般冷漠严峻的五官。 美眸悄悄打量对方的神态,心想这人倒也沉着,换了其他人,睡到一半床边突然坐了个女人,恐怕吓也吓死了吧?就算没吓走半条命,起码也会惊慌失措,对于他的镇定,她心中暗暗佩服。 “我没有找人侍枕,也不认识你,你究竟是谁?三更半夜为何闯入我的卧房?” “我是谁?”二涧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眨着比天上明月还要清澈灵气的明眸。“如果说我是女鬼,你怕不怕?” 这话并没有吓到他。 “就算你是女鬼,擅闯入房,本官照样依法办你。”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他项少怀何惧之有? 她听了一楞,继而噗嗤一声,呵呵的笑倒在他身上。 他瞪着她。“笑什么?” 玉手捣着嘴儿,不敢笑太大声,努力憋住。 “素闻巡抚大人铁面无私,忠肝义胆,铲奸除恶,连鬼都不怕,我关明月算是见识到了。” 黑眸里有着不可置信,继而缓缓昧细,闪过一丝异芒。“你是月华坊的花魁关明月?” “原来大人有听过奴家的闺名呀,是明月的荣幸呢。”她索性将他的胸膛当成了桌子,趴在上头,两手捧着香腮,跟他抬起杠来。 她有趣的笑着看他严肃威吓的面孔,明明还很年轻,却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板着脸。 “你有什么目的?”他冷冷地问。 “你说呢?” 当柔软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时,肩上的青丝也披散在他胸膛上,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也将那美丽绝伦的脸蛋看得更为清楚。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本府,不怕杀头吗?” 她用力的点头。“当然怕呀,所以奴家才要偷偷的摸进来呀,你看,为了不惊扰外头的守卫,我还刻意趴在你身上,这样才能小声说话,免得被人听到,多少男人巴不得奴家趴在他们身上,都讨不到这个福分哩,算你运气好。” 明明是自己压倒他身上,却还怪气他占便宜,这女人简直太放肆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呵呵娇笑,“放心,毒不死人的,只是让你全身动不了而已。” 晚膳的菜汤里,她偷偷下了药,这药是她从江湖神医冥王的妻子向净雪那儿得来的。 净雪告诉她,这药是冥王取二十多种药草的汁液,用大火熬煮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吃下去,不会伤身,也不会昏迷,意识清楚,却会全身动弹不得,冥王曾用此药来惩罚不听话的手下,据说效果奇佳。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官下药!” “大人过奖了,奴家没什么长处,就是胆子比别人多了些,说来这都要怪大人,若非您下令封了奴家的月华坊,奴家也不会出此下策,来找大人好好商量呀。” “你敢威胁本官!” “哎呀,我刚说了呀,是商量,商......量......”最后两个字还特地拖长了音,更正他的説词,倘若这样就叫威胁,那么后头的好戏,他怎么受得了呀。 那双怒瞪得眼,即使在昏暗的房中,也依然璀璨,像是黑暗中锁住猎物的豹眼,明月可以瞧得出来,这男人因为全身不能动,非常、非常的火大。 “我就直话直说了吧,大人无缘无故封了月华坊,害得我一票姐妹没了头路,奴家是来‘泪求’大人收回成命的。” “不可能。” 连思考都没有,就断然拒绝,这男人实在很无情哪。 “咱们月华坊的姑娘们,不偷不抢,安安分分的做生意,大人何苦要断了生路?” “青楼营生,伤风败俗,官吏上花街柳巷,夜夜笙箫荒废政事的恶习,本官绝不允许。” “大人说这话就不对了,您要严惩那些官吏我没有意见,但咱们也没拿刀动剑,威胁那些男人一定要来呀!教长在他们身上,大人怎么可以全怪在我们头上?这不公平。” “命令既出,哪有收回的道理。” 她拧着秀眉。“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呀?分明是故意跟咱们过不去嘛。” “哼,花街柳巷迟早要整治,封了月华坊,只是第一步罢了。” 她不由得愣住,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所有的花街柳巷,你都要封了?” “只要本官在的一天,就不容许再发生官吏上青楼,荒废政事的恶习。” 他说得振振有词,坚定的语气中毫无转圜的余地,令她忍不住恼了。 “你太霸道了,待在青楼的女子,不全是坏女人,很多事身不由己,为了讨生活,不得不投身青楼。” “那更要封楼了,正好可以杜绝女子流落青楼的下场。”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何况全国各处都有青楼妓院,难道你想全封了不成?” “本官正有此意,正打算写建言书上报朝廷,向皇上建言。” 她张着嘴,瞪着眼,讶异好久,好半天说不出半个字,这男人比她预期的更加固执,也更难说服。 “你要向皇上建言?” “正是。” 她沉下脸色,这个一意孤行的男人,真的把她惹火了。 “皇上?哼!你以为其他男人都像你一样想当圣人啊?告诉你,连皇上都爱上青楼!” “放肆,竟敢侮辱皇上圣明!光凭你这句话,便足以处死。” 她花容失色,抚着心口害怕地说道:“你、你别吓我呀,我禁不起吓的。” 很好,会怕了。 他唇角微勾,心想对方一个女流之辈,不信她的胆子能大到哪儿去,他堂堂项少怀,面对多少奸人恶徒的生死威胁,都不放在眼里,岂会被区区一个青楼女子吓到? “知道怕了,还不快把解药拿出来!本官谅你初犯,可以从轻发落。” 原本心慌意乱的花容,转为欣喜。“你说真的?” “本官身为巡抚,一字千金,岂能随便说说。” 她点点头。“有理,好,我给你解药,你等着。”说完,便匆匆翻着自己的袖口,状似要拿解药给他。 项少怀暗暗松了口气,薄唇微勾,以为一切在他掌握之中,可惜他放心的太早,忽略了一件事——她既然敢混进府里,又三更半夜冒着危险闯入他的房,就表示她的胆识决不仅止于此。 “等等。”她顿住了动作,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双溜溜的眼珠子,又转向他,一脸狐疑地问:“如果我把解药给你服下,我一定得坐牢,既然注定会坐牢,我又为什么一定要给你?” 他愣住,薄唇微勾的淡笑也收起,瞧见她眼中闪过的一抹坏光,心中突生不好的预感。 “不如我杀了你,这样我就不会死,也不会坐牢,岂不是两全其美?” 美丽娇艳的容颜转为森冷,盯住他的那双美眸也缓缓流露出杀意,令他心中一惊,暗叫不好,正要大声疾呼,却被堵住了口。 “哼,想呼叫,没那么容易!你以为我那么笨啊?这窝窝头就是我为你准备的,堵住你的嘴,看你怎么叫。” 项少怀嘴里被塞满了整颗窝窝头,愤怒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全身动弹不得,嘴巴又被堵住,眼看自己命在旦夕,那向来沉着的神色也不由得变了脸。 她冷漠的眼色一狠,神情冰冷,缓缓拿出一把匕首,故意在他面前晃着刀子。 “别怪我狠毒,我也是不得已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纳命来吧。”这一刻,她笑得森冷而绝美,缓缓举高手中的利刀。 他心儿一震,额角禁不住冒出冷汗,心想完了! 想不到他项少怀竟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手中,而且是这等死法,实在太不值了。 当利刀往他胸口刺下的同时,他呼吸一窒,闭上眼,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等着承受那剧烈难当的痛苦。 奇怪的是,他等了老半天,没等到任何痛苦,只感到胸口的震动。 “瞧你吓的,——哈——哈哈——你以为我真的会杀你啊?骗你的啦!刚才的害怕都是装的啦——”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愤恨的眼神,因为受辱而燃着火。 这胆大包天的女人,竟敢如此耍弄他? 她一点都不怕惹他生气,一径儿笑趴在他胸膛上,老实说,她还真喜欢看他生的气的模样,这男人过惯了高高在上日子,这辈子肯定没有人这么对他。 他越瞪她,她就越爱逗他。 黑眸中闪着风暴打雷般的狂怒,冷峻面孔的线条,,变得更加刚硬凌冽,额角浮现的青筋,全都在警告她一件事!他现在,非常、非常的想宰了她。 怕他?她就不来了。 “你知道吗?你应该感谢遇上我,虽然你对不起我,但我心底软,不管多气你,也不睡威胁你的生命,但是封楼之仇还是得报,不然太便宜你了,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所以!”她收起防身的匕首,改而拿出一枝毛笔,一双精灵的美眸闪着顽皮,一字一字的对他宣告。“我不杀你,但我要在你脸上写字。” 他睁大眼,不敢置信的怒瞪她! 在他脸上写字?她敢! 项少怀被塞住的嘴巴,发不出警告的命令,除了瞪她,什么都做不了。 事实证明,她真的敢! 这该死的女人居然还真的拿出文房四宝,就在他旁边蘸起墨来。 蘸好了墨,她有模有样的拿起毛笔,撩起衣袖,让笔尖在黑色的墨汁上蘸了蘸,然后转过神来,他越是愤怒,她的笑容越加狐媚。 那笔尖,在快要碰到他的脸时,顿住了。 “哎呀,你流汗了,这样墨汁沾不上的,我来帮你擦擦。” 白嫩的玉手拿出姑娘家的绣帕,上头绣着几多美丽的牡丹,她用绣帕轻轻为他擦拭,上头淡雅的香气也扑鼻而来。 擦完后,她露出满意的表情,继续在他脸上放肆。 “不要动哦,要是写坏了,我就擦掉重写,直到写得漂亮为止。” 用笔尖的软毛蘸了蘸墨,为了写得漂亮,她直接趴在他胸膛上,把他的胸膛当成了桌案,支撑她的上半身,神情认真的再他脸上写字。 不可否认的,这人虽不是武人,却有副好胸膛,原本她只是为了图个方便,所以趴在这副胸膛上,却意外的发现这副胸膛挺结实宽厚。 柔软又弹性的笔尖,轻触在他脸上,她柔软的上半身,倚靠着这副只穿了件单薄中衣的胸膛,而她脸上精雕细琢的五官,吹弹可破的肌肤,尽收黑如墨的眼底。 这该死的女人,无可否认的,她有一张该死的美丽的脸庞,虽然他愤怒难当,却也没办法忽视她令人惊艳的容貌,而这女人又用该死的柔软,压在他动弹不得却仍有知觉的胸膛上。 明明她做的是最可恶的事,但那认真的表情却也纯真美丽得令人销魂,让他在气愤之余,却也感到心中泛起不该有的波涛涟漪。 当她认真的在他脸上,画着一撇一横,那双深黑墨眸也注视着她脸上丰富动人的表情,隐隐闪着不为人知的光芒。 当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好整以暇的欣赏一番,才满意的点点头。 “你知道我写了什么吗?”她顽皮的笑容,甜美得如初春花蕊的蜜。 那双黑眸始终瞪着她,无语。 “哎呀,我都忘了,你的嘴被窝窝头堵着,没办法说话呢,呵呵。” 他浑身散发着杀人的杀气。 纤手捣着嫣红的小嘴儿,打了个哈欠,恍若一只慵懒的猫儿,伸了伸懒腰。 “恩,我困了,想睡了,今夜就到此为止吧,如果你愿意让月华坊重新开张,我就给你解药,如何?如果答应,就点点头头。” 除了一双野兽吃人的眼神,在黑暗中发亮,他安静的吓人。 明月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会点头,耸耸肩,早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若点头了,她还会被吓到呢。 “不答应就算了。”她轻手轻脚的下床,临走时,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等天儿一亮,你可以叫人扶你起来照照镜子,就可以看到我关明月的墨宝了。” 那婀娜多姿的倩影,转身大摇大摆离开,留下他一人干瞪着眼,全身不能动弹,就这样一夜未眠,直到天明。 第四章 项少怀这辈子从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也是他这辈子头一回无法处理政事。整个上午,府里的下人们全都被下令封口,内院不准任何人进出,只除了温师爷和刘总管,以及被找来的几名大夫。 大夫们轮流为大人把脉,个个眉头深锁,仿佛头一回见到这种奇怪的疑难杂症,他们低声互相讨论如何解开大人身上奇怪的毒。 有人用针灸,有人试了各种解药,请大人服下,却都无效,忙了一上午,最后他们终于不得不承认失败。 “大人。”年纪最长的吴大夫,深深向大人揖礼。 被人扶起来坐在床上的项少怀,脸上的字当然早就擦掉了,他以威冷的眼神看着吴大夫。 “如何?” “回大人,这……”吴大夫战战兢兢,偷瞄了大人脸上威严慑人的表情后,忙又垂下眼,迟迟不敢说出口。 尚未说出口,但瞧吴大夫心虚愧疚之色,项少怀已心中有数。 “你们无法解我身上的毒,是不是?” 吴大夫一千大夫,全跪了下来。 “大人恕罪,小的们想尽了办法,也试了各种方法,实在解不开大人身上的奇毒呀。” 找不到解决办法吗?难道非得抓到关明月,找她拿解药才行? 他已暗中下令荣护卫去逮捕人犯,一个上午过去了,到现在仍无消无息,那女人必定是藏起来了,而他在找到她之前,都得像个废人一样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事事都要人扶持。 “解不了,也不是你们的错,退下吧,这事别传出去,若有人说了出去,五十大板伺候。” “是、是,老夫等人遵命,谢大人。”大夫们忙又叩首好几回,才敢起身,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 该死的,她究竟给他下了什么毒?居然让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他发誓,关明月若是落入他手中,非将她押入大牢,好好整治不可! 一旁的温师爷,也为了大人身上所中的奇毒,担忧不已,脸上的笑容难得收起,拧着眉头深思着。 温师爷见大人面色阴沉,知道大人十分不开心,便开口劝慰:“大人请放心,荣护卫必定不负所托,将犯人关明月带回府里,拿到解药。” 项少怀神情阴都,沉声问:“师爷怎知犯人是关明月?” “下官是凭……”当接收到那危险的目光后,他立刻识相的改口。“下官乱猜的,根本不知道是谁,失言、失言。” 温子韧不但识时务,也善于察言观色,一发现苗头不对,赶紧闭口,免得大人这把火烧过来,那可得不偿失呀。 其实,当今日一早下人匆匆来报,说大人昨夜遇袭时,他连忙赶过来,同时也被大人脸上的宇给呆愕位,在震惊之余,当然啦,他还是先跑到门外偷笑了好久之后,然后才正经八百的回来。 大人除了四肢不能动之外,毫发未伤,来人未加害大人,却只是在他脸上留了宇,表示意在警告,而当他瞧见宇的内容,加上最近所发生的事,稍加推敲,便察知其中玄机,猜出对方是谁。 原奉他只是稍加试探,在看见大人难看的脸色后,心中更加确定,这一切,竟是那个青楼花魁关明月搞的鬼? 项少怀下巴绷紧,显现愠怒之色的面孔上,更加难看了几分;他欣赏子韧的足智多谋,但有时候,他还真恨这家伙太过聪明,什么事到了他眼里,只要沙盘推演,稍加推敲后,便知二一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几个宇,就是关明月昨夜留在他脸上的宇迹。 明月,当然指的是关明月。 青天,意指铁面无私,被人喻为明镜青天大人的他。 关明月分明是要藉这两句诗词来消遣他,摆明昭告世人,说她关明月来项府到此一游。 他堂堂巡抚大人的颜面,岂能容忍被人如此践踏取笑! 见大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在大人把怒火迁怒于他之前,温子韧忙转开话题。 “大人,下官在想,或许有一人可解大人之毒。” 这话,果然成功转移大人的注意力。 项少怀沉声命令。“说!” 温子韧拾起脸,笑容可掏的禀告。“人称冥王的江湖神医,忘忧谷的阎无极。” 想抓她?门都没有。 一大清早,项府笼罩着沉重紧张的气氛,据说昨夜有人擅闯府里,这会儿官差到处搜查每一问房,想找出蛛丝马迹,也怕这贼人还藏在府里。 谅项少怀想都没想到,伺候他的安婶,就是她关明月本人。 不过照官差这样查下去,她也担心会东窗事发,露出马脚,而且盗狼警告过她,隔日就得离开。 当她经过回廊,听到几个扫地的下人在窃窃私语。 —人说道:“听柴房的老赵说,温师爷他们想查清楚,刺客怎么混进咱们府里来的。” 另一人问:“有找到什么吗?” “瞧他们还在到处搜着,八成是没有。” 关明月当然明白,他们口中的剌客,就是指她。 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大人交代过总管和帐房,只要她去一趟帐房,向管事的领了银子,假装是要回娘家给年迈的老母买药看大夫用的,就算门禁森严,她也可以不必特意通报,大摇大摆的走出项府,安全脱身啦。 大批的官差,分布在项府各处,沿路上没人拦阻她,令她心中窃喜,心想只要出了大门就安全了。 想抓她?哼,任他们找遍全府,甚至全城,也找不着她关明月。 “安婶、安婶。” 尚未到达门口,后头的人便急急唤住她,往后一瞧,朝她奔来的是府里的一名下人。 “幸好来得及,快跟我来。”下人抓住她的手臂,又把她拉着往回走。 “钦,别拉呀,你要带我去哪儿?” “总管找你。” 什么时候不找,偏偏这时候找她,真可恶! 她虽不愿意,但也没办法,毕竟她还是安婶的身分。 下人拉着她.直往后院走去,绕过回廊,过了拱门,穿过花园,最后来到内院。 总管见她来了,忙上前。“安婶,快跟我来。” “总管找我有急事?”刘总管神色凝重,对她低声道:“昨晚来了刺客,你也听说了吧。”她忙点头,故作关心问:“大人没事吧?” “事实上,大人被人下了毒。” 她故作讶异。“天呀——” “千万不可声张,也别说出去,懂吗?”总管慎重的警告她。 “是,总管。”她表面战战兢兢的点头,心下却在偷笑。 “大人想要沐浴更衣,你快进去伺候大人。”她愣住,瞪大眼,指着自己。 “我?”“平常都是由你伺候大人起居,大人现在需要人服侍,当然是找你。”她心知不妙,忙道:“可是我得回去照顾我娘呀,之前跟您请示过的。” “你娘那边,我会另外找人去照顾她,你先来服侍大人。” “不能找别人吗?” “安婶,你也知道,大人除了你,不习惯别人伺候,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呀,大人很信任你,快进去吧。” 叫她伺候项少怀沐浴更农?不会吧?! 这下可好,本来计划要溜的,却临时被抓回来,她开始觉得不好玩了。 男人的裸身她还没见过呢,虽然徐贵娘给她瞧过那些画册,但要亲眼所见,她也不禁紧张起来。 她脑子里努力的转着办法,还没想出来,就被总管强迫进了项少怀的房。 “是安婶吗?” 她浑身一僵,站在花厅的她,回头朝内房望去,禁不住吁了口气,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只好继续假装当安婶。 “是的,大人。”她步入内房,见地上搁置了一桶水,而项少怀正躺卧在床。 项少怀见她来了,便命令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身汗湿的农裳脱了,我要擦个澡。” “是。” 这算不算自作孽?溜走不成,反而真的得像个仆妇一般服侍他。 这伺候人的差事,她没做过,不过长期被丫鬟伺候,久了,多少记得一些,反正只要学袖儿的做法就行了。 不得已,她只好硬着头皮做了,伸出手,笨拙的为他脱衣。 昨儿个夜里,毕竟光线昏暗,她只隐约感到他有—副好身材,今天证实了她的想法。 望着他赤裸的上半身,心头怦然一跳。 她虽身在青楼,但卖艺不卖身,望着他结实的胸膛,脑海里禁不住想起贵娘曾经给她看的那些小书上,所画的男女裸露图。 一开始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好奇心胜过了羞涩。 她本就不同于一般女子,生性大胆又爽快,反正她现在是安婶的身分,不看白不看,也就大剌剌的把他看个够,顺道脸红心跳的验证一下,男人“那个地方”是不是跟图上画的一样? 她听别的仆人说过,安婶从项少怀还幼小时,便一直伺候他到现在,这期间,项少怀并不像其他男人,多少会找个年轻貌美的丫鬟来伺候自己,可他没有,始终只有安婶来打理他的起居。 他一个人男人,难道对姑娘都没兴趣吗?连个侍妾也没有? 想起昨夜,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只见他横眉怒目地瞪着她,彷佛恨不得要把她大卸八块。 在青楼,她见多了男人对她神魂颠倒的贪婪之色,如今瞧见一个例外的,令她对他另眼相看。 盗狼也是例外,对她的美色并不动心,但盗狼是土匪,女色见多了,不足为奇,很正常,但眼前这男人,不上青楼,没有侍妾,也未娶妻,让她不得不怀疑,这男人该不会是“那儿”有问题,才会坐怀不乱? 她对他,起了很大的好奇心。 虽说她从没如此服侍过男人,贵娘也对她保护甚深,总认为她有一天会嫁人,所以坚持要她保持处子之身。 不过向来不管世间礼俗,也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她,面对男人赤裸的身子没有其他姑娘家那般惊惶害羞,不如趁此机会见识见识。 她拧了湿布巾,为他擦拭身子。 他虽是一介文人,但肤色并不像其他官吏那般白,反倒比一般文人黝黑。 而他的胸膛还挺结实的嘛,当她在帮他擦拭身子时,隔着布巾,也依然可以感到这副胸膛的宽阔有力。 卸下宫服的他,没有鸟纱帽.没有严肃的官袍,冷峻的五官多了份柔软,而他一头披散在宽阔肩膀上的漆黑长发,让他看起来更俊逸斯文的同时,也充满桀骛不驯的魅力…… 咦?她想到哪儿去了? 这房里怎么这么闷?她觉得有些热呢。 抬起的眼,不经意地对上那一双深邃精锐的眼,胸口陡然一跳。 那双眼,似乎已经看了她许久,她忙避开眼,猜测是自己的错觉吗?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好像跟昨天不大一样? 老天,他该不会瞧出什么了吧? “安婶。” “是,大人。” “你儿子最近好吗?” 她堆起笑,用着老妇的粗哑嗓音回答:“老样子,多谢大人关心。” 项少怀眼中闪过一抹诡光,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辛苦你了,本官四肢不便,只能让你操劳了。” “大人言重了,能够服侍大人,是我的荣幸。”哼,算你运气好,别人要她关明月服侍,一辈子还等不到这个机会呢。 但她没注意到,自己笨拙的侍候已经露了馅,也没注意到项少怀那双眼底所透露的深沉。 帮他擦拭了全身,洗脸,洗脚,梳头扎髻,穿上长袍后,让他靠坐在床头,可真花费了她一番功夫呢。 现在,她可以走了吧。 “大人,我——”她才正要开口请求告退,此时门外有人通报,她忙去应门。 来人是温师爷和总管,温师爷微笑有礼的招呼。 “安婶好。” 关明月也福了福身子对两位回礼,全府上下,她看得最顺眼的,就数这个温师爷了,不分贵贱,对人亲切,难怪常听坊里的姐妹提起他,他在姑娘心目中可是很受欢迎呢。 “师爷请进。” 她领着师爷往内房走,心想温子韧是项少怀的军师,或许有什么新消息,她不妨听听看再走也不迟。 温子韧见着了大人,拱手参礼后,项少怀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下官奉大人之命,派人去忘忧谷,但冥王阎无极不肯出谷。” 项少怀冷着脸。“他竟然违抗本官的命令?” “大人息怒,此人性格怪异,医人有条件,不管是谁求医,他一概不出谷,所幸阎夫人心地善良,当她知道大人中的毒后,愿意亲自前来为大人医治。” 一旁假装在收拾的关明月,不由得一愣。 阎夫人?不就是净雪吗? “她人呢?” “正在外头候着。” “让她进来。” “下官遵命。” 关明月心口中讶异,净雪来了?这可不好,给项少怀服下的药,就是她从净雪那儿要来的,净雪当然有解药,若是让项少怀服下解药,她的如意算盘就打不成了。 不一会儿,三人走进来,两名男子是总管和师爷,站在中间的女子,生得眉清目秀,水灵慧黠,俏丽的脸蛋上,有着英姿飒爽的气质。 她走进屋内,见着了项少怀,神色恭谨的行参见礼。 “民女向净雪,拜见大人。” 项少怀打量了对方,问道:“你是阎无极的妻子?” “是的,大人。” 他不悦地问:“阎无极为何不来?” “请大人恕罪,我夫君虽医术高明,却曾发过重誓,隐居忘忧谷,远离凡尘俗世,不再踏入江湖,这一点,还望大人海涵,外子绝非存心忤逆大人。” 项少怀冷哼一声,似乎仍旧不悦,向净雪忙继续说道:“因为如此,所以民女特地代夫出谷,为大人送解药来。” “你可会治本官所中的毒?” “民女虽然不像我夫君那般医术高明,但是在听了师爷叙述大人所中的怪毒后,夫君便为大人配制解药,让民女带给大人,来为大人解毒。” 向净雪这番话,故意说得中听,事实上,她丈夫那臭脾气啊,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动的,要向冥王求解药,可得拿条件交换,但对方是巡抚大人哪,民不与官斗,她身为忘忧谷的女主人,也得为谷中的弟兄们着想,别吃饱撑着没事找麻烦,更何况,这位巡抚大人是铲奸除恶的好官,于情于理,都不该得罪。 这番话说得恭敬得体,果然让项少怀脸上的不悦消失了。 “他还有这份心意,本官就不与他计较了,起来吧。” “谢大人。” 向净雪款款起身,伸手拉出挂在脖子上的红线,红线的尾端,系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玉瓶,她身上也戴了一些素雅漂亮的首饰,但唯独这只小瓶子,让她倍加珍惜,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里。 不管到任何地方,或是一日十二个时辰,这玉瓶绝不离身,因为这是她丈夫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带着它,就好像夫君随时陪在她身边一样。 隐藏在她眼中和唇边所勾勒的一抹甜甜淡笑,她这心思别人并不晓得。 从玉瓶里倒出一颗药丹,她将这颗药丹呈献给大人。 “这颗药丹,应该可以解大人身上所中的毒。” 将药丹交出去后,向净雪便静静地等着。 一旁的妇人为大人倒水,伺候大人服下解药后,转身时忽然朝她投来一瞥,并对她眨眼睛,令向净雪不由得一愣。 妇人朝她眨了眼睛后,便将茶盘搁回几上,立在—旁守候,看似并无异样。 向净雪只觉得奇怪,那妇人为何要朝她眨眼靖?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呀! 项少怀吞下丹药后,没多久,果然立即感到身子起了反应。 他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后,原本动弹不得的四肢,逐渐有了知觉,一刻钟过去,项少怀的双手已经能动了。 见大人逐渐恢复,向净雪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当初大人派人来忘忧谷求医时,听了来人的叙述,她立刻心中有数,这肯定跟明月有关,入城后,听到月华坊被封楼的消息,她就更加确定了。 因此她这一趟来,主要是为了明月,给大人解毒,也是怕明月铸下大错。 “照这情况看来,不出半个时辰,大人就能完全恢复行动了。” 项少怀点点头,对两手已能活动,感到很满意。 “阎夫人为本官解了毒,本官心口中感激,刘总管。” “属下在。” “请帐房拨银两付给阎夫人药钱,该给多少,一分都不能少。” “属下遵命。”总管恭敬的对向净雪说道:“夫人,请跟我来。” 向净雪向大人道了谢,在临走时,忍不住又瞄那邵妇人一眼,发现她又对自己眨眨眼睛。 她一脸狐疑的离开,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随总管退出房外。 真是奇怪的妇人,无缘无故的为何老对她眨眼睛呢? 不知怎么着,她那眨眼靖的动作,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一趟来,为大人解了毒,顺利达成目的,她也可以避免夫君救一人,杀一人的规矩,触怒了巡抚大人,要是和大人作对,绝对吃力不讨好。 此外,她入城还有另一个目的,便是去找手帕交关明月。 她与关明月,都是豪气飒爽,不拘小节之人,知道月华坊被封楼的消息后,她很挂心明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猛地,她浑身一震,似是想起什么而大吃—惊。 “啊!”她突然低呼出声,让前头领路的刘总管也惊讶的回头。 “阎夫人,怎么了?” “呃……没什么,我只是不小心绊了下,差点跌倒。”她强自镇定,对总管报以歉然的笑。 “没事就好,请夫人小心走好。” 总管不疑有他,继续在前头领路,他才转过身,向净雪立刻泄漏惊慌担忧的表情,因为她终子想起来了,那眨眼睛的动作之所以似曾相识,正是关明月常对她所做的俏皮表情呀。 每回关明月有了鬼灵精怪的主意时,妩媚娇柔的容颜,总会趁着四下无人时,对她眨眨眼睛,暗示两人才晓得的默契。 难道那位妇人和明月有关? 她心中忐忑不安着,希望这只是巧合。 “刘总管。” 前头的人,停下脚步,对她礼貌问:“阎夫人有何指教?” “请问适才在房里的那位妇人是……” “那是安婶,负责打理大人起居,跟着大人很多年了,从大人还小的时候,就—直侍奉大人。” “原来如此……” 既然跟了大人许多年,应该没问题才是。 她摇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那个叫安婶的妇人,不该跟明月有关呀,应该只是碰巧罢了。 但愿,一切只是她的多虑。 第五章 关明月懊恼着,她少算了这一着,没料到项少怀竟然派人到忘忧谷,更没料到净雪会带解药来。 她不怪净雪,因为她明白,净雪是为了忘忧谷的弟兄们着想,才来这一趟的。 项少怀吃下了解药,她也无法再以此要胁他,没了整人的乐趣,也只有离开一途。 项少怀派人缉捕她,这里是待不下去了,也罢,昨夜教训过姓项的,她也消了一肚子火,决定出城,带着月华坊的姐妹们,另起炉灶。 “大人,您肚子饿了吧,我把这桶水拿走,待会儿给您送膳食来。” 项少怀堆着温和的笑容,柔声道:“安婶辛苦了,剩下的粗活,本官自会派人处理,师爷,叫李忠和张诚进来。” 温师爷一听,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他心中起了疑。 大人要叫人进来做粗活,应该找男仆才对,而这两人并非仆人,是府里的守卫,大人却叫他们进来做粗活? 温子韧心知有异,却不动声色,按照大人的吩咐,叫了李忠和张诚进来。 两名生得人高马大的男子进来,身材精壮结实,看起来都是武功好手。 “大人有何吩咐?” 项少怀蓦地收起了笑容,转成了冷凝。 “将她抓起来。” 咦? 她有瞬时的怔愣,一时还不明白他们要抓谁,而当项少怀投来冰冷的目光时,两名侍卫也在大人的命令下,朝她逼来。 “啊,你们要做什么?”她慌忙退后,侍卫一左一右,拔出两把亮晃晃的大刀,搁在她的脖子上,将她架到项少怀的面前。 项少怀面孔严峻,不含一丝温度的眼,冷冷瞪着她。 “你是谁?” 她心中一惊,但仍佯装糊涂。“我是安婶呀,大人不认得我了?” “哼,你不用装了,真正的安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 她呆住了,一时哑口无言,惊讶于自己原来早被他识破了。 怪了,他是什么时候怀疑她的?竟用话来套她? 他微微眯着锐利的眼,伸出的大掌,蓦地捧起她的脸,打量半晌,果然在发际之间,瞧出了玄机。 以往她总是低着头,所以他没瞧仔细,也不曾特别注意,要不是适才她为他擦澡时,让他瞧出了不对劲,稍一试探,却没想到竟给他料中了。 他撕下这张假面具,赫见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蛋,不只其他人诧异不已,在看清她的真面目时,项少怀除了惊讶,也恍然大悟,怪不得—— “怪不得呀。”温子韧恍悟的直点头,像是一切谜题有了答案。如他所料,在大人脸上写字的女人,果真是关明月,也终于明白她是如何潜入府里,进入大人房内的。 然而在接收到大人射来的怒光时,他又立刻识相的闭上嘴,假装什么都不懂。 项少怀危险的目光,从温子韧身上收回,改落在关明月身上,也将那张美丽的脸蛋瞧得更清楚。 “你胆子不小,现在落入本官的手里,你有什么话说?” “既然被你抓到,我只有自认倒霉了。” 她连挣扎都懒得挣扎,求饶更是省了。 紧张吗?一点也不,打从一开始,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有坐牢的准备。 “你不怕?” 她眨着眼,美眸瞅着他瞧。“怕的话,你会放了我吗?” “不可能。” “那就对了。”她将脖子上的大刀推开,意兴阑珊的催促。“要押我去大牢是吧,带路吧。” 项少怀冷哼一声。“想坐牢,自然会成全你,安婶呢,她在哪里?” “放心吧,她没事,她在自个儿家里睡着呢,现在大概快醒来了,等她醒来,就会自己回来了。”打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项少怀深深望了她一会儿,便沉声命令。 “将她押下去。” 一匹快马,连夜从京城奔驰而来。 蹄声急促,由远而近,片刻不敢耽搁的往巡抚大人府邸疾驰,当接近巡抚大人府邸前的大门时,来人急拉缰绳,马儿嘶鸣,两脚高高的在空中踩了几下,这才停庄。 主人利落的跳下马,伸手抓住门上的铁环,在门板上大声的敲着。 门房来应门,当对方报上来意后,便匆匆将对方迎了进去。 在书斋里的项少怀,正在批着公文,一名仆人急急越过前院,穿过回廊,往西厢的书斋急奔而来。 “启禀大人,京城派了人来。” 项少怀一听,立刻放下毛笔。“对方可有报上姓名?” “来人自称是张公公。” 张公公?莫非是皇上身边专责伺候的那个张公公? 项少怀立刻感到事情严重,因为他知道,若非重要或机密之事,否则张公公不会亲自出马。 “人呢?” “在前厅候着。” 项少怀撩袍跨出门槛,立即朝厅堂走去,经过回廊,当来到前厅时,里头等着他的人,果然是皇上身边的张公公。 “张公公。” “巡抚大人。” 两人拱手揖礼,一番寒暄后,项少怀请他入了座,吩咐下人。“为张公公送茶来。” “不必了,项大人,我这次来其实是有重要之事。”张公公表明了希望长话短说,也示意他,此行来是有极重要的事,低声道:“是皇上派我来的。” 项少怀点点头,心中早猜到,并无意外,立刻对其他人命令:“你们全部退下。” “是,大人。” 支开了所有仆人和侍从后,张公公这才从衣襟里拿出一道信函。 “项大人接旨。” 项少怀立刻跪在地上,见密旨如同见皇上,恭敬的从张公公手上接过密封好的圣旨。 他打开密旨,看了内容,果然是皇上的亲笔字迹,下方还盖了皇上的龙印。 原本沉稳俊严的面孔,在看过密旨内容后,不由得为之一愣,惊讶的眼,抬头望着张公公。 “这……” 张公公一脸肃然道:“这就是为何皇上派奴才亲自走一趟的原因。” 项少怀虽然震惊,却很快恢复冷静。 “本官明白了,谨遵皇上圣旨。” 张公公点头。“这一切就交给大人了,我还得立刻赶回京城,向皇上覆命去。” 项少怀转身吩咐。“来人。” 在他一声令下,一名侍从匆匆走进来,拱手应答。“大人。” “张公公要回京,叫总管准备张公公所有要回京的粮食和装备。” “是,张公公,请随小的来。” 张公公点头,向项大人拱手告辞后,便跨出屋外。 送走张公公后,项少怀瞪着手上的密旨,心下依然惊讶,沉思良久后,撩起长袍,跨出门槛,准备往大牢走一趟。 置身在阴暗的大牢里,已经三日了。 她被关在大牢里,等候明日听审,虽然没有成功脱身,但她并不难过。 起码,她给了项少怀一个狠狠的教训,敢做这档事,就有关进牢里的准备。 只不过贵娘和众姐妹知道后,想必急死了吧? 待在牢里,她并不害怕,也不难过,因为受到的待遇,出奇的好。 格格的笑声,回荡在大牢内,这三日来,关明月不但不寂寞,每日还有人说故事逗她开心呢。 “真的吗?真的吗?”美眸讶异的眨眨眼,一双秋水波眸,凝睇两位狱卒大哥,夹带着轻笑的嗓音,恍若黄莺出谷般悦耳。“你真的跳下冬天的河里?” “当然是真的,这打赌就得讲究守信,输了就是输了,赖不得,就算冻着了老二也得硬着头皮跳呀。” 另一人往说话者的头上打下去,斥责他的口没遮拦。 “在姑娘面前,说话不要这么粗鲁。” 被打的人,经伙伴提醒,才发现自己的失言。 “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嘴快就……”狱卒尴尬的摸摸自己的脑袋瓜。 明月噗哧一声,掩嘴格格的笑着,花朵般的妩媚笑靥,直让两位狱卒看得心花怒放,神魂颠倒。 在他们心目中,月华坊的花魁明月姑娘,可是像仙女一般令人倾慕呀,如今这位下凡的仙子就在他们眼前,即使坐在漆黑的牢里,她依然美得令人屏息,散发着动人的风情。 为了博取佳人一笑,两位狱卒不停的说话逗她。 牢外,沉稳的脚步声走来,本该在自己岗位看守的狱卒们,却不见了。 人呢?都跑去哪了? 一踏进大牢的入口,项少怀的剑眉便拧向眉心,瞧着一群人,正挤在狭窄的门前,就着小窗口往里头观看。 有笑声? 项少怀不由得怔住,他向这些人走近,这些看得专注的大牢守卫们,完全没发现巡抚大人来了。 “在看什么?”他问。 “看明月姑娘。”有人回答,浑然不知问的人是谁,目光依然黏在门上的小窗格。 透过窗格,瞧着负责守牢的另外两位弟兄,正在和明月姑娘有说有笑,让他们羡慕死了,恨不得和他们交换值班,到里头陪陪仙子。 “只要可以让明月对我笑一下,要我成天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内也值得呀!”另一个伙伴道。 “可不是,这两个真是走狗屎运,明日我要和他们换班。” 项少怀挑着眉,问道:“换班和明月姑娘聊天?” “是呀。” “不怕被大人发现?” “怕什么,大人平日忙得很,不会来大牢里闲晃的。” “是吗?可我今日正好有空。” 守卫们一愣,往旁一瞧,当瞧见巡抚大人的面孔时,吓得全身一僵,嘴巴张得都快掉到地上了。 “大……大人——” 吓坏的守卫,在一阵兵荒马乱中,急着找位置立正站好,项少怀无视于他们吓到僵的神情,仅冷冷的命令。 “把门打开。” 守卫们不敢有所耽搁,连忙拿出钥匙,将厚重的门打开,惊愕的看着巡抚大人步进门内,缓缓走向那两个还不晓得大难临头、一心只想逗佳人笑的狱卒。 原本笑得花枝乱颤,如初春的花蕊一般的关明月,当瞥见那抹身影时,她收起了笑容,原本眯笑的眼也多了分冷然,望着那高朗俊挺的身形缓缓朝他们走来,无声的站定在那儿。 两位狱卒一心只想逗佳人笑开怀,自己大祸临头都不知道,直到发现佳人脸色有异,他们才缓缓转过头,当瞧见巡抚大人就站在身后时,他们惊吓的脸色就跟要被推上刑场的人一样,整个脸色发白。 项少怀双手负在身后,挺立站着,扫了两人一眼,不用开口,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神,就已经把两人盯得冷汗直冒,立正站好。 望着她不畏迎上的眼神,项少怀心思极为复杂。 张公公送来皇上的密旨,要他放了关明月。 他万万想不到,关明月背后竟然有圣上撑腰?这事令他既惊讶又意外。 一个青楼歌妓,竟和皇上扯上关系,而她才不过入狱三天,皇上就亲自下了密旨,不能伤害她。 脑筋再笨的人也明白,她和皇上之间的关系,非同小可,若非皇上身边的张公公亲自送密旨来,否则他真要怀疑那是一封假圣旨了。 如今形势转变,他不但要放了她,还得保护她,倘若她少了一要头发,他的乌纱帽也会不保,这就是为什么他会亲自来地牢的原因。 “今儿个是吹什么风?大人竟然亲自来大牢探望明月,奴家真是受宠若惊呢!” 她笑得妩媚动人,与那张难看的脸色,成了明显的对比,仿佛坐牢的那个人是他。 “打开牢门。”项少怀冷冷命令。 “是,大人。” 吓出一身冷汗的狱卒们,匆匆忙忙将牢门的锁打开,然后退到一边战战兢兢的低垂着头。 明月疑惑的望着项少怀,心想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正当她满心疑惑时,他开了口:“你可以走了。” 这回答,倒是让她很意外,满脸疑惑。 “你要放我走?”她不太相信他会这么好心?肯定有鬼。 “我说你可以走,就可以走。” 在她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后,她很怀疑这人会不记仇? 她望着他,秀眉挑了挑。“为什么放我走?”嘴上说要放她,但是那表情,明明百般不情愿呀。 “不为什么。” 很明显的敷衍之词,她关明月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也不笨,项少怀突然放了她,一定有什么原因,他不肯说,令她更加好奇。 今天若是换成其他人放了她,她或许会立刻走人,但对象是他,她反而想弄明白,他到底因何要放走她? “你不说,我不走。” “你——” 她无畏地迎上他的眼。以为瞪她有用啊?她又不是被吓大的,他越是板着脸,她就越要跟他对上,还故意眨着明媚秋波,用无辜的表情瞅着他。 看样子,不告诉她原因,她是不会死心的,于是他命令所有人。 “你们退下。” 大人一声令下,狱卒们不敢耽搁,立即匆匆退出门外。 待所有人离开后,只剩他们俩,他才沉声开口:“这是皇上的命令。” 这答案的确让她诧异,却也不意外。 她早该想到的,也只有如此,才能让这人称铁面的巡抚大人,破例放她出牢。 “原来是那个死老头搞的鬼?哼,我就说嘛,也只有他有这权力……”她口中喃喃自语的叨念着。 死老头? 项少怀瞪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居然叫皇上死老头? 她抬起眼,瞧见他表情怪异地瞪着自己,禁不住秀眉轻拧。 “干么这样看着我?” “你和皇上是何关系?” 清灵的美眸一亮。“怎么?皇上没告诉你?” 从他怀疑的神情看来,似乎并不知情,她心下恍悟,原来皇上老爹没告诉他,她是花心皇上老爹当年微服出巡,逛到了青楼,在一夜风流缠绵后,播下的龙种。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除了皇上、娘,以及皇上身边的张公公。 一抹狡黠浮现在她眼底,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 “奴家是青楼女子,而万岁爷命大人放了我,你想,我和皇上会是什么关系呢?”她不言明,但语气里却故意含着暧昧的暗示。 项少怀抿唇不语,难道真如他所猜测,这关明月,竟是皇上的女人?而皇上,竟上过青楼? 关明月懂他的眼神,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待在青楼,她多少也习得了察言观色,从男人的表情来判读他们脑子里转着什么主意。 她心中感到好笑,是喽,这男人将她当成皇上在外头秘密垂幸的青楼女子,也难怪呀,换了任何人都会这么想的,而她也不点明,不为自己辩驳,就让他误会去咯! 尔灵光一闪,既然如此,她不如就利用这个大好机会。 “我明白了,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喽。”她娉婷走出监牢,可以出狱了,她当然顺势而为。“那么月华坊也可以重新开张了吧?” 没有犹豫的,他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可。” 关明月顿住,回头望着他坚决的神情,挑了挑秀眉,才走出的步伐,再度转身返回牢里,继续待着。 这一回,轮到项少怀呆愕住。 “你在做什么?” “坐牢啊,既然你不准月华坊重新开张,而我一定会再想办法向你抗议,然后你又会抓我进牢,为了让彼此省事,我直接走回来比较快。” 她还故意打了个哈欠,打算睡个觉。 项少怀眉头大皱。 别开玩笑了,她继续坐牢,他就要倒大楣了,生平第一次,他遇上了难题。 她这么做,等于是公然挑衅他的权威,然而,他却不能对她大发雷霆,只因为,她是皇上的女人! “关姑娘,你这是存心为难本官?” “是你为难我才对,月华坊重新开张,我才出去,不能开张,我就待在这里。” 这话一出,果真让那刚冷的面容再度绷紧了下颚,她假装没看到,继续跟他耗,坚决的非要听到他的应允对肯罢休。 先前敢设计教训他,她就没在怕了,不得到他的口头保证,她是不会死心的,这些官的嘴脸,她看太多了,看他能奈她何? 项少怀拳头紧握,这女人真有惹火他的好本事。 室内一片寂静,两人僵持不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咬牙退让。 “好,我答应你。”每一个字,都是从那牙缝里迸出来的。 美眸瞬间大亮,她撩着裙摆,婀娜多姿的站起身,对他盈盈二。“谢谢大人,奴家代所有月华坊的姐妹们,向大人道谢。” 她走出牢房,心情愉快极了,在经过狱卒大哥们的身边时,她还特意笑靥如花的对他们福了福。 “谢谢两位大哥这几日陪明月说话,逗明月开心,奴家感激在心里,有空记得到月华坊来捧捧场哪。” 这话可把两位狱卒吓得魂都飞了。 去青楼捧场?大人就在面前,他们哪里敢答应啊,除非不想活了! 可怜两人只能苦笑着,紧闭着唇,站得直挺挺,那尴尬害怕的模样,又让她再度噗哧的笑出来。 “你们怕什么呀,大人刚才亲口应允,答应让月华坊重新开张呢,是不是?巡抚大人。” 狱卒们惊讶的望着大人,但一对上那锐利如刀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项少怀知道她是故意的,有了皇上当靠山,她的胆子也大到天上去了,他却对她无可奈何。 向各位狱卒大哥告别后,关明月来到外头。 今儿个是风和旦丽的好天气,暖阳当头,颇有拨云见日的快感,她总算不负众望,达成目的了。 一顶轿子由四个轿夫抬到她面前,停放在前头,令她眼儿二兄,好奇的望着眼前这顶精致的轿子,再瞧瞧一旁的项少怀。 “这是……” “请上轿,他们会送关姑娘回月华坊。” 呵,不但放她出牢,还命人抬轿送她回去,受这种待遇真不错呀。 “多谢大人。” 她风情万种的福身,脸上的娇笑益发妩媚动人,丝毫不受他板起面孔的影响,月华坊能够重新开张,总算是好事,就不再口头上占他便宜了。 上了轿,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六章 关明月回来了,对月华坊的众姊妹和徐贵娘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同时,当关明月告知月华坊可以重新开张的好消息时,大伙更是惊喜交加。 自从明月被押入大牢后,大伙就愁云惨雾,对未来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姊妹们六神无主,徐贵娘也苦恼不已。 对大家来说,明月是她们的精神支柱。 “明月呀,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咱们真是担心死了。”徐贵娘紧紧抓住她的说,想看看她是否瘦了,还是哪儿受委屈了? “我不是说过了,我没事吗?”徐贵娘忍不住叨念她。“还说呢,你瞒着我,竟然一人去找巡抚大人理论,一知道你被押入大牢时,我这条老命都被你吓去一半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娘呀?”“就因为想到娘,所以我更要找那姓项的讨公道,若娘还在世,相信她也会这么做的。”月华坊的姊妹们,有的是因为丈夫另娶新欢而被休掉赶出了家门的正房。有的则是被强娶进门的妾,因为没手腕,饱受其他妻妾的欺负,最后受不了逃出家门。还有的,是死了丈夫,为了养家活口,不得不将自己卖入青楼,其中也不乏落难流落异地的。 总之,大家背后都有个凄惨的故事,不为人道的伤心事,这女人,却有个共通点,便是在月华坊找到了安身立命之处。 在连个以男为尊,以女为卑的尘世间,众女在月华坊被此照顾,有机会觅得两人的便嫁,嫁不出去的至少也可以在这儿赚足银子,为自己存老本,就算不靠男人也能过活。 当初她的娘亲,身为月华坊的花魁,始终照顾着所有的姊妹,在明月心目中,她娘亲是了不起的女人。 她的娘亲想法很特别,不爱金银财宝,但非常明白金银财宝的重要性,总是把富家公子馈赠的礼物,分送肥众姊妹,尤其特别照顾体弱多病或是没生意上门的姊妹。 关明月不仅承袭娘亲的美貌,也承袭了娘亲的想法——保护月华坊的姊妹,成为她的职志。 “好了好了,能够平安回来就好,你一定累了,我立刻叫人打水给你沐浴,把一身秽气洗掉,并叫厨子煮一桌好菜让你填肚子,明日上佛寺去烧个香,感谢菩萨保佑。”她点点头,被关了三日,这三日虽然也没受什么委屈,但地牢毕竟没有明月楼的软床睡得舒服,她也确实需要好好沐浴歇息一番。 暖阳阳透窗棂的轻纱,洒入明月楼台。 阁楼的雕花门被轻轻推开,丫鬟端着银耳莲子汤,搁置在几上,然后走到软榻旁,榻上美人横陈,睡得香甜,唇上那抹笑,仿佛好梦正酣,令人有些不忍叫醒她。 “明月姐。”软榻上的美人,动了动,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酣睡着。 “明月姐,该起来啦,今儿个初一,是去白杨长屋那儿的日子呢。”软榻上的人儿果然睁开了眼,经丫鬟一提醒,她半坐起身。 “现在什么时辰了?”“差一刻巳时。”喔?是时候了,帮我梳洗更衣吧,我得去白杨长屋那儿走走,今日是跟孩子们约定的日子呢。“那些孩子每个月的初一都期盼见着小姐呢,肯定很开心。”关明月让丫鬟扶起,喝了碗银耳莲子垫垫肚子。徐贵娘知道她早膳吃不下,所以总是让厨子为她煮些清淡退或的东西,天冷就煮些桂花清粥,天热就煮碗银耳莲子汤。 梳洗完毕后,关明月出了月华坊,丫鬟打开绘了梅花图的油纸伞,为小姐遮住顶头的日阳。 轿夫已经在外头,先让小姐上轿后,丫鬟收起油纸伞,也一块上了轿,叮嘱轿夫可以起轿了。 轿子经过热闹的胡同大街,过了拱桥,来到生满荷莲的湖边,一排排的杨柳沿着湖堤生长,美景如画,轿子一路往郊西而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聚集了乌云,不久雷声隆隆,豆大的雨滴打在湖面上,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哎呀,怎么下起雨来了?”丫鬟掀开轿帘,担忧着逐渐变大的雨势。 “找个地方先避避雨,别让轿夫也淋湿了。”“是,小姐。”丫鬟转而对前头的轿夫头喊道:“喂,小姐说找个地方避避雨,怕你们淋雨着琼啦。”轿夫感激道:“没关系,咱们几个粗人,禁得起风吹雨淋,习惯了。”“你们习惯,咱们明月姐可不习惯,快去避雨吧,不然要是得了风寒,小姐会难过的。”轿夫一听,立刻答道:“是、是,咱们立刻就去避雨。”月华坊的轿夫们,都知道关明月心地善良,并且关怀他们,能为她抬轿,可是他们的万分荣幸。 轿夫抬着轿子,急急忙忙找地方避雨,正好见到前头湖边有个亭子,轿夫加快脚步往亭子那儿赶去。 此时另一头,恰巧也有一顶轿子,匆匆朝亭子这儿赶过来,同样是来避雨的。 转瞬间,大雨滂沱地下着,方正的亭子,刚好可容下两顶轿子,倘若没这亭子,大伙肯定淋成了落汤鸡。 丫鬟掀起轿帘,先下了轿后,扶小姐下轿。 两顶轿子里的主人,同时出了轿子,也几乎同时在瞧见对方的那一刹那,都愣住了。 是他! 关明月有瞬时的怔仲,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项少怀,显然对方也与她同样意外。 其他人见着了严峻威武的巡抚大人,都诚惶诚恐的不知如何是好,忙行下跪礼,慑于他的天威,头都不敢抬起来,唯独关明月却依然笑意娇美,唇边勾着一抹笑,盈盈福下身子。 “民女拜见大人。”项少怀面无表情,那双黑如墨的眼,滑过她精致的瓜子脸和绝美动人的五官,不动声色的开口。 “起来吧。”“谢大人。”众人起身,但始终维持着战战兢兢。 亭子就这么小,平日不易见到的大人竟就在眼前,他身上散发的官威,就是会让人不自觉地绷紧神经,不敢造次。 唯独关明月始终轻松自在,还用手绢擦擦脸上被雨水淋到的些许水珠,顺道打量那位站在项少怀身旁的男人。 “这位应该就是鼎鼎大名的荣应大人吧?据说荣大人武功高强,盗狼也称赞过您的伸手呢。”项少怀那飞扬剔锐的剑眉,拧向眉心,冷凝的目光扫向她,沉声问:“你认识盗狼?”“盗狼是奴家的至交好友。”她娇笑道,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到底有多少男人,曾经是她的入幕之宾?皇上也是,盗狼也是。 沉敛的眼,透着极大的不悦。 关明月明媚的美眸一亮,不着痕迹地审视他威冷的神情,然后低下脸,禁不住偷偷低笑。 他一定以为盗狼也是她的老相好,像他这种以清高自居的男人呀,首重荣誉和面子,自然不能认同青楼女子为男人卖笑,也避免惹上腥,坏了他的清誉,能离她这种女人多远,就离多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皇上老爹下旨要他来保护她,就算他百般不愿,却也抗命不得,还得在表面上维持对她的恭谨。 他越是这么想,她就越要故意逗他,既然他把她当成了手段高明的狐狸精,连万岁爷都可以迷惑,她就顺势玩下去喽。 “大人听到奴家和盗狼是至交好友,似乎不太高兴呢?”她好奇的眨眨眼,盯着他那拧紧的眉头,却是感受到他的不悦,而她很好奇,他在不悦什么? 那原本不悦的眼神中,多了抹冷漠和不屑。 “盗狼是匪辈之流,望姑娘还请多小心此人。”项少怀可没忘记,盗狼离开前,曾大胆放肆的用刀射向他,当着众人的面,削断他的发丝,当众给他难堪,这笔帐,他还没找他算呢。 “盗狼虽然是土匪,但他可是一名铁铮铮的又讲义气的汉字呢,只是大人不了解他罢了。”全城的人都知道,巡抚大人与盗狼之间的过节恩仇,说起盗狼和大人之间的斗法呀,说书人不知道说了几回。 自从盗狼将大人得力的属下慕容紫带走后,便不曾再出现过,也从没有人敢在大人面前提起盗狼二字,她却毫无顾忌的提出来,像在说天气一般,甚至还赞美盗狼,她分明是故意的。 她不急,旁边一干人却急死了,还冒着冷汗。 “明月姐……”丫鬟偷偷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可千万别去挑衅大人呀。 “哎呀,你们紧张什么,放轻松点,大人是公正严明的好官,又不会随便吃了咱们,是不是呀大人。”说着,还天真无邪的问向大人,笑得娇美无比。 项少怀始终维持一贯的冷漠,没被激怒,表面上无动于衷,实际上瞳眸里的幽含,没放过她颠倒众生的笑靥,以及粉脸上那醉人的红晕。 全城大概也只有关明月敢这样对他说话,他沉着脸,始终沉默,心想自己堂堂一名大人,岂可跟青楼女子一般见识。 连跟她说话都不愿意?看样子,他还在记仇呢!上回把他整得全身不得动弹,又在他脸上写字,他大概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吧? 其他人只求这雨势快快停,关明月一点也不担心,有何好怕的? 自从盗狼带着新婚妻子离开后,她都找不到人斗嘴了,而且她很好奇,这人老是扳着脸孔,都不笑的吗?他累不累啊? “咦?小姐你看,那不是纪叔吗?”关明月清澈的明眸朝丫鬟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远远一个人撑着油纸伞,朝他们这儿匆匆奔来,仔细一瞧,果然是月华坊的纪管事。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总算找到你了!”纪管事大口喘着气,仿佛在外头奔跑了许久,一发现明月姑娘的轿子停在这儿避雨,他便急急赶来,当发现巡抚大人竟然也在,不由得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叩首跪拜。 “小、小的叩见大人。”项少怀瞥了一眼,沉声道:“免礼。”纪管事仍旧战战兢兢,看似腿软,吓得不敢起身。 “瞧你像见到阎罗王似的,大人只是来避雨,不会吃了你,起来吧。”关明月上前扶起纪管事,管事虽然撑着伞,但衣衫还是湿透了,看得出来他似乎在大雨中找了她许久,会让纪管事这么急的找她,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 “发生什么事了?看你急成这样。”纪管事低声道:“白杨长屋那儿出事了。”她收起笑,转为严肃。“出了什么事?快说!”“习字屋倒场了。”“什么?”她容色骤变,心口霎时揪紧。“怎么会?不是才刚盖好吗?”习字屋,是给白杨长屋的孩子们用来习字念书的地方,她花了大把的银子,请了工匠来建造,预计今日就该完工,却没想到,还没看到习字屋完工,居然就倒塌了。 “孩子们呢?”“屋子倒得太快,压到一些孩子……”这话,让她一张绝美的脸色霎时刷白,也不管现在外头还下着大雨,撩起丝裙,在众人错愕下,奔入大雨里,急往白杨长屋的方向赶去。 “小姐——”袖儿尖叫呼出,连纪管事都吓到了,大伙都来不及反应,想不到小姐一急,连轿子都等不及坐,便提裙在雨中奔跑。 她不管后头急切的交换,脑子里想的全是住在白杨长屋的孩子们。 习字屋倒了? 为什么? 被压到的孩子不知伤得如何…… 因为太过着急,她恨不得立刻奔到现场,也顾不得滂沱的大雨打在她身上,浸湿了衣裳,只想赶快赶到现场,看看孩子们伤得如何? 她才不过奔了几步,就被身后的人猛地拉住手腕,阻挠了她的奔驰。 “袖儿,别拉着我呀!”她着急地命令丫鬟,想甩开她,也不知袖儿今日哪来的力气,居然大到让她甩都甩不开。 “我说快放开,你听到没——”才一回头,她就呆住了。 牢牢抓住她的人,不是袖儿,竟是项少怀! 他与她同样站在滂沱大雨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她与他同样成了落汤鸡。 “你干什么淋雨呀?”她见鬼的问他。 她淋雨,是因为有急事,他跟着跑出来被雨淋,是吃饱没事干吗?而且还莫名其妙抓住她。 项少怀真的很想打这女人的屁股,有轿子不坐,却跑出来淋雨,还问他为何淋雨?其他随从也慌张的跟上,各自忙着帮自己主子撑伞。 “你快放开我呀!迟了就来不及了,放手呀!”她着急的想挣开他的箝制,心只想赶去长屋。 “什么事来不及?你要去哪?”“不关你的事呀,快放手!”她奋力想扳开他的指掌,扳不开就拍打他,平日那个娇美出尘的形象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眉宇紧拧,一开始只是抓住她的手腕,想问清楚发生什么事,却意外发现这女人使起泼来,跟平日柔若无骨的娇模样大相径庭,她的动作越来越粗鲁,超出他的意外。 那一夜她闯入他房中,虽然见识过她的调皮,但在他眼里,仍旧视她为柔嫩妩媚的那一类姑娘,顶多就是性子娇蛮了点。 美眸火大地瞪着他。“你不放开是不是?好!”好什么? 裙下的绣鞋一脚抬起,顶着他的肚子,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狠狠将他踹开。 项少怀就这么往后跌去,一屁股正好坐在水洼上,溅起不小的水花。 成功的借力使力,把自个儿纤细的收完从那大掌的箝制中松脱出来后,明月立刻转身,提起丝裙继续奔跑。 跌坐在水洼里的项少怀,瞠目结舌的面孔上,布满不敢置信。 她踢他? 她用脚踢他? 她真的用脚,将他这堂堂的巡抚大人给踢开? 不只他呆住,连周围的人都因为惊吓过度,而僵在原地。 一股旺盛的怒火,从体内窜升起,项少怀不等仆人来扶他,径自跳起来。 他双拳紧握,额冒青筋,大雨也浇不灭他眸底几乎要喷出的火,他真的、真的很想打这个女人的屁股,并且做了此生他从来没做过的事,便是撩起长袍,在雨中奔跑,去追那可恶的女人。 明月顾不得大伙的阻止,也等不及雨停,尽管身上最喜爱的春衣浸湿了,绣工精致的花鞋也被溅污了,都无法打消她非去不可的意志。 她可以走捷径,抄小路,绕道太费时了,不如从柳家翻墙过去,可以省去不少时间,她自己偷偷爬过好几次,知道这样最快。 对,就这么决定! 她拐个弯,没多久,熟门熟路的奔到柳家的墙外,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到,摩拳擦掌的准备开始爬墙。 可她的墙还没爬到一半,纤腰上徒然一紧,强大的力量将她往后拖回,害她手一松,人也往后跌去。 “啊!”她惊呼一声,人儿跌入一具宽阔的怀抱里,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耳畔便传来咬牙切齿的低吼。 “你太过分了,竟然想爬墙?”她抬起脸,惊讶的瞪着项少怀,万万想不到他又追过来,这人干么阴魂不散啊? “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呀?我爬我的墙,关你什么事!快放开我——项少怀!”这女人又踢又打,力量可不小,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骗鬼吧!她骨子里根本就是一个粗鲁的野丫头。 其他仆人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见大人抱着小姐,而小姐拼命的挣扎,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帮那一差。 要从这急坏的女人口中问出原因,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于是项少怀直接问向纪管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管事不敢不答,忙将事情据实以报,项少怀听了,立即吩咐手下。 “立刻带人去白杨长屋处理,我随后会到。”他的随从都是训练有素的人,跟着大人巡视各地,懂得处理紧急事宜,立即接令而去。 “项少怀,你快放开我呀!”“你给我安分点,哪里也不准去!”他愤怒命令,这女人真该好好惩罚一下。 在知道她慌张的原因后,他更加气愤,不是因为她无礼的忤逆,而是气她宁可自己被雨淋湿,也不会向她求救。 牢牢缚住这匹脱缰的野马,他一字一字的咬牙宣布。 “没我的命令,你哪儿都不准去!” “你凭什么这么做?” “你去也帮不了忙。” “你少瞧不起人,长屋是我娘建的,习字楼是我花银子请人盖的,现在倒了,我有责任去处理。” 他眉头紧皱,阻止她去是为她好,刚倒塌的楼房依然危险,何况还有人受伤,事后的处理,这是男人该做的事,何况雨势正大。 握着她的手腕,他才发现,她的手有多么细嫩,他还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雅香。 那张美丽的容颜,不适合挂着忧愁慌张,妩媚带点鬼灵精怪的笑容才适合她。 对于她一时气愤而直言不讳的行径,项少怀并不以为意,既然他受皇明保护她,当然不会让她在大雨中奔驰。 不理会她的抗议,他直接对其他人命令。 “送她回月华坊,不准离开一步,倘若她擅自离开,你们所有人一并处分。” “什么!姓项的,你敢!” “本官说到做到,你如果不希望其他人被押入大牢,最好听我的命令。”意思就是,他不抓她,却会抓她身边的人。 她张着嘴,瞪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做? “项少怀,你太过分了——”他不理会她,向其他人下了命令,要轿夫送她回月华坊,然后命令纪管事带路,他和荣护卫则前往白杨长屋。 “姓项的,你站住!”她想追上前理论,其他人连忙拦住她,有了大人的命令,大伙再有多大的胆子,都不敢让明月姑娘离开半步,逼得最后她没办法,只得在原地跺脚。 姓项的肯定是在报复她,才会这么做,一定是! 他够狠,够奸诈,用其他人来威胁,让她气得都磨牙了。 为了其他人着想,她只得安分的回到月华坊等待消息,分明是要她干着急,受到心如刀割的痛苦呀。 可恶呀——她在心中恨恨的咒骂,死项少怀,你给我记住! 第七章 白杨长屋,住着一大群孩子。 这些孩子,有的是青楼歌妓们不小心怀有而生下的孩子,有的则是投靠青楼的姑娘先前就有的孩子,也有流落街头被带回的孩子, 他们不是没了爹,就是没了娘,要不就是孤儿,关明月除了照顾青楼的姊妹,也照顾她们的孩子。 白杨长屋是她娘还在世时花钱请人建盖的,让青楼姊妹的孩子们,有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并派人专责照顾,好让姊妹们可以安心接客挣银子。 原本要盖给孩子读书练字的习字楼倒塌了,压伤了几个在附近游玩的孩子,也幸亏当时下雨,所以大部分的孩子都留在长屋里,除了几个平日好动的男孩在雨中玩水洼,才被一旁倒塌的习字楼压伤,所幸都是轻伤。 当时,她焦急万分的等待,好几次想冲出雨中直奔白杨长屋这儿,但是一想到丫鬟无辜,若是因她而被项少怀处分,她也不忍心,只好先回月华等待消息。 到了傍晚,管事终于回来了,匆匆来向她通报。 “情况如何?孩子们呢?”一见到管事,她便迫不及待地问。 “受伤的孩子们,都给大夫看顾着,并无大碍,请小姐放心。”关明月听了后,一颗吊得老高的心,总算放下,幸好没发生重大伤亡,否则她一定会狠狠自责。 孩子的伤,并无大碍,虽然安了不少心,但接下来要收拾的麻烦也叫她伤脑筋。 “怪了,习字楼怎么会倒塌呢?”打从她十五岁及笄,由小女孩长成了容貌绝色的少女后,她便在心中悄悄立定了志向。 十七岁那年,她正式在月华坊卖艺,将苦学的琴艺舞艺展现给世人,打出知名度,不过几个月,就成为月华坊第一当家花魁。 这一年来,顶着花魁的名声,她广结善缘,从来访的客人当中,结识不少奇人异士。 她并不想只当一名青楼花魁,实际上,花魁的身分只是她方便实现计划的手段罢了。 慕名而来的富贵公子所赠的贵礼物,部分分给众姊妹,其他的她就请徐贵娘转手拍卖,换得元宝和银票,大量存入钱庄,等到挣足了银子,立刻请人来盖习字楼。 她原本打算盖好习字楼后,为白杨长屋的孩子们延揽优良的夫子,教导他们习字读书。 她甚至有从商的打算,世人眼中的一些三教九流人物,在她眼中可是难得可贵的“宝”。 明月心中明白,只有透过花魁的身分,她才有机会抛头露面,结识这些拥有专才的人士,进而辅助她实行计划。 习字楼倒塌,对她而言是不小的挫折,一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如今,她只能再努力筹措银两,重新再盖习字楼。 她秀眉间的忧心忡忡,管事全看在眼里,忙安慰道:“小姐,你别担心,这回幸好有大人在哪。” 明眸拾起,疑惑地望着管事。“喔?怎么说?” “要是咱们自己来处理,光是人手就不够,大人立即叩令,召集了人马,将这事处理得稳当又快速。”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去了,也没用喽?” “不,小姐,小的不是这个意思,这次习字楼之所以倒塌,似乎跟工匠偷工减料有关。” “你怎么知道?” “是官差大哥告诉小的。”于是管事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与她听。 习字楼倒塌后,巡抚大人立刻将这次参与施工的工匠及相干人等全部抓起来,并且一一审问他们,追究原因,并请专家实地勘查,是哪儿出了问题,同时亲自坐镇指挥调度,将习字楼倒杨的石块废土,一一清理。 徐贵娘和其他姊妹,都赶去白杨长屋照顾孩子了,月华坊难得今打烊不接客,只有她和几个年轻的姑娘留守在此,全靠管事带回消息给她们。 “小姐,纪叔说的有理,由巡抚大人来负责处理,确实比咱们去那儿有效多了。”关明月白了袖儿一眼,袖儿忙低下头,不敢带回消息给她们。 “他是巡抚大人,他可以派人去指挥调度,但不该阻止我去白杨长屋。”纪管事忙道:“我就是特来告诉小姐,大人人已经同意小姐可以去白杨长屋看看孩子了。” “唉,你怎么不早说?还等什么,我这就去。”她虽然很气项少怀当时阻止她去白杨长屋,可在这节骨眼上,只要是对白杨长屋有利的,她也可以将原先的怒气一笔勾消。 习字楼倒塌,关明月并未死心,她也不会灰心丧志。 楼倒了,可以再盖,银两不足,就再想办法筹措。 去白杨长屋看过孩子们后,这几日,关明月待在明月楼,她左思右想,拟定新的计划。 到了第五日,她命袖儿唤徐贵娘到明月楼来一趟,说有事商量。 当徐贵娘来,关明月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时,徐贵娘立即大力反对。 “不行。” “贵娘。” “我不同意,太危险了!” “不会的,只是去杜老爷的寿宴弹曲献唱而已。”为了筹措建习字楼的银两,关明月决定接受平常她打死也不肯去的邀约。 她很了解,也很懂得利用花魁之名。男人倾慕她,心仪她,捧着白花花的大把银子,就为了一睹她的芳容,听她抚琴、唱曲,或献舞,但这样还不够,她得赚更快、更多。 拥有亭台楼阁大院的富贵人家,大多时兴找个名目,广发帖子宴请宾客,邀请各家花魁到府里做客,除了让宾客可以藉此机会亲睹花魁的芳容和技艺,也是主人夸耀自家财大气大的机会。 毕竟,越是名声远播的花魁就越难请得到,能请到,就表示自己面子够大。 有时候富家大爷还会彼此重金砸下银子,争相邀请对方请不到的名妓,暗中较劲。 如果对方是文质彬彬,行为检点的公子大爷,明月当然愿意受邀。 反过来,倘若对方素行不良,又会仗势欺人,她便称病不去,或是只肯和对方在明月楼见面,至少一旁还有人保护,又不得罪人,还安全点。 对于这点,明月有一份清单列册,上头列了一排一排的人名。 什么人送了什么礼? 什么人出手阔绰? 素行是否良好? 她逐一记下,写在册子上,当然,其中还列了黑名单,在那些被她列为拒绝往来户的名字里,杜文奇就是第一个被她画大叉叉的纨绔子弟。 “杜文奇,调戏下女,流里流气,好赌成性,上个月才把妻子给休掉,又娶了三个妾,而且还是个酒鬼,这种人,你怎能答应他的邀约?”徐贵娘将此人的恶行一一数落出来,希望能劝明月打消念头。 明月不为所动,反过来劝着贵娘。 “杜文奇家财万贯,这回为了给他父亲办寿宴,愿意出本干两银子请我去献唱一曲,只要我去一晚,这三干两银子就可以入袋了。” “谁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呀,而且他们父子俩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色鬼,先前咱们打死不赴他们父子的邀约,就是怕去了会羊入虎口,赚了银子,也失了身子。”说什么,徐贵娘都不同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像杜文奇这种富家公子,仗着有钱横行乡里的恶和狡诈,她看太多了,明月虽聪明,毕竟还年轻,她不能让明月去涉险。 “贵娘,我明白你担心我,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了,会不晓得那杜文奇打什么主意?为了再盖新楼,这趟值得冒险一试,杜文奇这三千两,我是赚定了。” “贵娘,我明折你担心我,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了,会不晓得那杜文奇打什么主意?为了再盖新楼,这趟值得冒险一试,杜文奇这三千两,我是赚定了。” “明月——” “你放心,我自有打算,绝不会让杜文奇父子占到我便宜,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她努力说服贵娘,在她的坚持下,最后徐贵娘终究熬不过她的请求,只好勉强答应了。 明月心中早就有了盘算,也明白这是一着险棋,但她需要这三千两银子,只要做好万全准备,相信此行一定没问题。 项少怀出巡南方十日,由于前几日的雨势骤急,上游水势又凶又猛,导致下游的南方传来灾情。 他收到消息,南方河堤被冲垮,淹没了田地和农户,他立即命人备马,带着师爷和荣应,到南方指挥坐镇,治理水患。 虽然河水很快退去,损失并不严重,但是每回雨势过大,重新堆起的河堤,总是无法阻挡泛滥太过的河水,因此项少怀决定重新研拟新的治水方案,打算上报朝廷,拨款改善。 此时一名侍从快马赶到南方,向他通报消息。 “什么?她没回到月华坊?” “是,关姑娘从杜家出来后,便下落不明。”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属下一得知,便快马连夜赶来禀告大人。”项少怀神色愀变,一听到她下落不明,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般。 没有犹豫的,他立刻命令温子韧代他坐镇,继续指挥,然后叫人备马,他要立刻赶回城内。 侍从告诉他,关明月到杜文奇大宅里赴宴,去了两日后,原本预计第三日要返回月华坊,却不见踪影,到现在仍下落不明。 他快马加鞭,连夜赶回城里,并且派了大批人马到处搜搜查,同时将杜家上下,不管男女老少,全部一一盘问。 要找到明月并不难,因为他早就暗中派人注意她的动向,虽然他出巡南方,但明月上杜家的事他已事先知晓,因此当传来她下落不明的消息时,他立刻知道这肯定跟杜家父子有关。 换了其他人,他不会那么紧张,但对象是她,那就不同了。 他料得没错,不超过一日,便有了明月的消息。 她的失踪,全是杜文奇一手策划,这件事,是杜家其中一名仆人嘴里露了口风,因为这名仆人心中早对主子存有积怨,趁此机会想报复主子,供出掳走她的幕后主使正是杜文奇,将她软禁到杜家位于城外十里处的郊院。 杜文奇安的是什么心,连瞎子都知道。 “该死!”项少怀铁青着脸,即刻亲自策马,带着手下赶往城外,他在心中祈祷,希望一切来得及。 真可恶!这里到底是哪儿,两天了。 关明月躺在床上,此刻她又饿又累,头昏眼花,因为她已经两天没进食了。 原本鲜红欲滴的唇瓣,也少了光泽,她难受的舔舔干涩的嘴唇,这两天滴水来沾,她好渴啊。 她几乎是用意志力在撑着,那该死的杜文奇,派人将她掳到这里来,依她判断,这儿起码离城镇有十里。 她开始后悔没听贵娘的话,为了那三千两银子,进了杜府,为杜家老爷祝寿,弹曲献唱。 原本以为一切都很顺利,杜文奇父从头到尾都对她十分礼遇,而杜文奇也没有任何不轨的举止,反倒展现出翩翩风度,并且在她面前,表现出对自己妻妾儿女的疼爱。 一开始她还十分提防,绝不单独与他相处一室,与她随行的袖儿和月华坊的护院,也始终陪伴在她左右,不让她落单。 她想,只要不给杜文奇有和她独处的机会,应该可以平安过关。 何况杜府宾客众多,谅杜文奇为了面子,也不至于对她做出什么不轨的事。 直到离开杜家大宅的前一刻,杜文奇对她依然保持君子风度,没瞧出任何异样。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失了戒心,没想到轿子被人动了手脚,她不知情的上了轿,哪知轿子底下藏了人,她半路人从身后蒙头一盖,落入了布袋中。 在混乱中,她被软禁在房里,虽然有专人给她送膳食来,但她一口都不肯吃,就怕那饭菜里下了迷药,她可不想醒来后,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被杜文奇给“吃了”。 咕噜噜噜—— 她饿得肚子猛唱空城计,从前日到现在,已经第三天了,她现在不但全身无力,还开始头昏眼花。 好饿啊…… 她趴在床上闭着眼,忍着空腹的折磨,直到门被突然推开的声音,让原本闭眼的她,猛地坐起身,全神警戒的瞪着来人。 “明月,我来看你了。”站在门边的杜文奇,手上端着膳盘,垂涎的眼,毫不隐藏对她的渴望,嘴角也勾起色欲熏心的邪笑。 关明月冷冷盯着他,虽然此刻饿得全身无力,依然强撑起精神,全神贯注的对她投以警告,将手中的短刀对着他。 为了预防万一,她随身携带一把防身的匕首,当被杜文奇的手下带到这儿来时,只要杜文奇想接近她,她便以自戕来威胁他。 杜文奇难掩眼中的爱慕和欣赏,就算她冷着一张脸,依然美如天仙,另有一番艳丽风情哪。 “明月,你就依了我吧,不吃不喝的折磨自己,这是何苦呢?”杜文奇将膳盘搁在案上,拿起汤碗和汤匙,温柔对她道:“来,喝些汤,填填肚子。” “你敢过来,我就划花自己的脸。”杜文奇眼中闪过一抹愠怒,但随即很快消失,继续堆着笑,极尽柔声劝阻。 “我若要强行要你,早就做了,到现在不碰你,也是为了表现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好明月,要如何你才能接受我?” “要我接受你?可以呀,让我离开,我就相信你是真心。” “你说这话,岂不是骗我?你离开了,就不会回来了。” “学你的啊,你叫我喝汤,还不是故意要迷昏我。”杜文奇露出一脸无辜。“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要证明你没下药,很简单呀,把那碗汤当着我的面喝下去,我就相信你。”他怔了下,端着汤,却迟迟没有动作,不但证明了她的猜测,也等于给自己自打嘴巴。 明月摇头叹气的冷冷嘲讽:“不敢喝吧?要骗人,最起码自己先吞下解药再来骗人,这出戏还可以撑久点,才不会让人笑话哪。”杜文奇脸色一僵,瞬间拉下脸,愤怒的将碗朝地上丢去,哐啷一声,汤碗被摔成了四分五裂。 “哎呀。”她眨眨眼,笑得柔媚动人,却又带着轻蔑的眼神,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这样就翻脸了?连个肚量都没有,哪来的真心诚意可言?”杜文奇脸色乍红乍白,被说破了,让他脸上无光,可说是恼羞成怒了。 “我百般礼遇你,谁知你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强来。”说着立即像饥饿的野狼般朝她扑来。 关明月赶忙闪躲,一个翻身,急忙滚下床,让杜文奇扑了个空。 “别过来!”她双手紧紧握住匕首,指着他警告,这行为让他不怒反笑了。 “你以为这几日我不碰你,是怕你手上的刀子?那是因为大爷我心疼你,不想吓着你,区区一把匕首,能做什么用?” “当然有用,起码我可以杀死我自己,免得受你玷辱。”说着便将刀锋指向自己。 杜文奇讪笑一声,完全不当一回事,每回调戏姑娘,对方都以死要胁,早已见怪不怪,淫淫笑着,朝她逼近一步。 “你不信?好!”她二话不说,用刀尖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霎时鲜血溢出。 这举止,可把杜文奇给吓了一大跳。 “你干什么?住手!”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划花我的脸!”说着作势就要往自己的脸上割下去。 “停停停——我不过去,你别划!”他不敢再上前,双手猛烈摇着,阻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他虽好色成性,但是对美丽的姑娘可是非常挑剔的,无法忍受那张白皙玉嫩的花容月貌上,有任何的瑕疵,这对他来说,比摔碎一只价值万两黄的玉瓶还要严重。 “立刻给我退后!”她警告。 “好好好——我退后我退后——你千万别伤了自己呀。”杜文奇频频住后退,只求她别再破坏那娇美无瑕的雪肤,光是手臂那一刀,对于要求女人极致完美的他,就像在他自个儿心口上划一刀,实在难以忍受。 哼,非要她在手上划一刀才知道怕是吗? 她火大地瞪着他,别看她外表娇嫩柔弱,她可以放低姿态,身段柔软得任人要搓圆捏扁,她也不在乎,可当她要硬起来时,刚烈的性子也是不输给男人的。 “滚出去!” “好,我滚、我滚,你别激动哪。”杜文奇一边着急的安抚她,一边退出门外,直到他退出了房,把门给带上后,明月才松了口气,忍不住咒骂几句。 为了吓退杜文奇,她逼不得已在手臂上划一刀,虽然划得不深,但也挺痛的。 她坐下来,将刀子搁下,拉开丝袖,白玉凝脂般的嫩肤上,那一道血口看起来鲜红得吓人,将她的丝袖也染红了。 猛地,门再度被推开,让她吓得跳起来,心想这该死的杜文奇居然又闯进来。 “我说了叫你滚——”说了一半的话,蓦地噤住。 她呆愕的看着来人,因为闯进来在不是杜文奇,而是项少怀。 第八章 “你受伤了!”他突然的大吼,把她给吓了一跳,她还处在惊讶中,就见他铁青着神色,仿佛想杀人似的往她大步走来。她还真被他这愤怒的模样给吓了一跳,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她的手便被他一把抓住,而且他还拉高她的丝袖,瞪着那道血口。她呆住了,睁大的美眸呆愕地盯着他。 他的表情仿佛跟她手臂上的伤口有仇似的,眉头揪紧得好似他才是受伤的那个人,让她心口怦然一跳。 “我没事。”不知怎么的,看着那严峻的表情,她觉得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 “流这么多血,还叫没事!”他的口气像吃了十斤火药,让她哑口无言。流很多血?她割的伤口并不深,只是表皮而已呀。流的血明明就一点点,他这么激动做啥?奇异的是,她一点都不怪他对自己凶巴巴,反而心头莫名升起一股热烘烘的甜意。 他……是在关心她吗? 他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紧张她吗? 她没有顶嘴,也没有反抗,任他撕下床巾,为自己止血。 他看起来像是十万火急的赶来救她,如果她记得没错,他去了南方城镇,处理河堤冲垮的灾情。 项少怀一查出她的下落,便立即带着大批人马直闯进来,着急地搜寻她的身影,他心头虽揪紧,但还能保持沉稳镇定,可但他推开门,惊见她手臂流血时,就再也沉不住气了。 这种事,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官差们将宅子全部包围,同时也抓到了主谋者杜文奇,荣应将杜文奇带进来,杜文奇见到东窗事发,吓得双腿跪在地上。 “是他伤了你?”火大的目光,朝杜文奇狠狠射去。 杜文奇一听,吓得连忙摇手。“不不不!不是我!我没有伤害她!” 关明月看看一脸惊恐的杜文奇,再回头迎上他询问的眼神,点点头,指着他告状。“他拿刀砍我。” 这话,让项少怀铁青的面孔更为杀气腾腾,让杜文奇害怕的面孔刷下一层冰霜惨白。 “住嘴!”项少怀甩袖命令:“将他拖下去,押人大牢,本官择期严厉审判。” 官差们得令后,立即将跪在地上的杜文奇拖出门外,而他凄厉的惨叫声,也一路拖曳而去。 哼,恶人自有恶报! 明月心中窃喜,这杜文奇活该,平日做惯了欺负女人的恶行,如今得到现世报了吧?在他押入大牢之前,还赚到了他白花花的银子,老天有眼,呵呵。 命人将一干相关人犯全押回衙门,项少怀将她带回府,并立即请了大夫来为她包扎伤口。 坐在客房内,大夫为她检视伤口,上药。因为伤口不深,这点小伤她不放在心上,反倒大夫十分小心翼翼。 此时项少怀从外头走进客房内,默默立在一旁,不发一语。 她悄悄瞄了他一眼。 从进来到现在,他的神情虽已恢复了原先的冷敛,但她依然嗅得出他的不高兴。 待大夫包扎好,项少怀才开口询问:“大夫,伤势如何?” 大夫站起身,恭谨回答:“回大人,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会留下疤痕吗?” “伤口很浅,只要按时涂抹老夫研制的药膏,并按照换药方法换药,假以时日,伤口愈合后,不会留下疤痕,请大人和明月姑娘放心。” “大夫,让您费心了。”明月温柔浅笑道谢。 “不敢,这是老夫该做的。”大夫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向大人和关明月告辞。 项少怀交代仆人带大夫去帐房领诊金,并送大夫出府。 大夫和仆人离开后,房内只剩他们俩,室内突然寂静了许多。他回过身,漆黑的眸光朝她投来,她也瞅着他瞧,不过才对上眼,她便不由自主的避开。 以往见到面,她总要在唇舌上与他斗上几回,即使两人目光较劲,她也无畏那厉锐的视线,可这回不知怎么搞的,她下意识想避开那烫人的视线,还感到自个儿的粉脸上,升起莫名的热烫。 两人就这么杵着,谁也不说话。她垂下脸,感到些许羞意。 好怪的气氛啊,挺别扭的。 在青楼里的迎客卖笑,是为了生存。虽然她不像徐贵娘那般看遍世情冷暖,早已不轻易对男人动情动心,但从各位姊妹悲凉的身世,以及自己的所见所闻,她总是训练自己冷眼看世情,时时警惕自己不可轻易爱上他人。 来向徐贵娘提亲,希望为她赎身,将她明媒正娶入室的公子不在少数,但她从未动心过。 那些人不晓得,是她自己自愿待在青楼的,哪需要赎身啊?她只是继承娘的遗志,留在月华坊罢了。 周游在众多爱慕者之间,她看似有情,实则无心,到目前为止,她从未为哪个男人动情过。 如今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羞意和心口不该有的怦动,她暗叫不好。 自己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这块臭石头了吧? 不,不会的,她一向把持得很好,才不会为任何人情牵意乱。 这人讨厌她不是吗? 冷漠的神情中总是透着疏离,只因为皇上有令,所以不得不保护她,一切只因皇命难违,他才会这么紧张,怕万一她有什么闪失,致使他的乌纱帽不保。 对,一定是这样! 有了这层认定后,她甩开不该有的羞涩,抬起的眼恢复了妩媚的笑,但冷然无波,率先打破沉默。 “大人百忙之中,还抽空赶来救明月,奴家感激不尽呢。”说着便向他福身道谢。 将那容颜上的娇笑看进眼底,完全找不到一般姑娘家该有的惧意,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能镇静淡定,真不知她是胆子大,还是太顽皮。 “为什么划伤自己?”唇边的笑容顿住。 “大人?” “你手上的伤,并非是杜文奇划伤。”哎呀,露馅了呀! 她不但不心虚,还一脸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俊朗修长的身影,往她逐步靠近,缩短了两人距离,也让她淡定无波的心,再度掀起微荡的涟漪。 他在她面前站定,俯下脸,漆黑幽然的眸子锁住她,令她心跳没来由的加快。 “干什么呀?故作神秘的。”她故意横着语气,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一把匕首,拿到她面前。“这是你的,对吧。” 她瞄着匕首,故作糊涂。“什么呀?突然拿刀子出来,你吓坏我了。”那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吓坏的样子,倒像是在趄藉机转移话题。 “这把匕首就放在床上,而当时你在床边,杜文奇却在外头,直到本官抓了他以后他才进房,本官怎么想都想不通,这杜文奇当时明明在房外,如何伤你?” “很简单呀,他抢了匕首划伤我的。”他挑眉。 “他抢了匕首,划伤你,人就走了?” “是啊。”她理所当然的点头。 “你以为本官会轻易被这说词给蒙骗?”在当时,他一进门赫见她受伤,一时气愤才会相信了她的指控,可当官差们将这把匕首呈上来,告诉他是在床上发现时,他将事情仔细来回推敲,很快的,他就明白其中的不对劲了。 他眼中的严厉,像要看透人心似地瞪着她,她知道再瞒下去也是枉然,索性耸耸肩承认道:“好吧,我承认,是我自己划伤自己的手,行了吧?” “为什么?” “因为那杜文奇太可恶了嘛,多栽他一份罪名,好让他刑罚重一些不行吗?” “你不该这么做。”他森冷道。 她瞪着他,这苛责的语气令她禁不住恼了,毕竟她才刚从虎口里逃出来,三天没吃饭,实在又饿又累,只是在人前强撑罢了。 原以为他会关心她,之前见她受伤时的紧张到哪儿去了? 她只不过说杜文奇划了她一刀,又没多了不起,杜文奇妄想染指她的伤害,比手腕这一刀更可怕。 如果是其他时候,对于他的冷语臂质问,她不在乎,但是厉险归来后,她能够不哭不闹已经很好了,他就不能体谅一点,对她宽容一些吗? 受不了他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用审问犯人的口气来质问她,让她再也沉不住气,一把无名火烧起来! “有没有搞错?被掳的人是我,被软禁的人也是我耶!”她真的生气了,抬头挺胸,反过来指责他的不讲道理。 “被软禁这几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晚上不敢睡,怕睡了杜文奇回趁夜霸王硬上弓。白天不敢吃,怕饭菜里下了迷药,醒来发现自己被玷污。我一个弱女子,当然要想办法保护我自己啊!”她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拳头不由得紧握,脸儿也胀红了。 怒瞪的美眸里,甚至隐隐闪着水光。这口气若憋不过,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你以为这三天我是怎么安然度过的?要不是有这把防身的匕首在,教那杜文奇不敢妄动,我哪能保住自己的贞操啊?你以为我不怕吗?告诉你,我怕死了,我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不服气的抗议陡然中断,教突然罩下的吻给掩没。 她整个人呆住了,因为项少怀吻了她。 这毫无预警的状况让他瞬间停止思考,她甚至没想到反抗,只是呆呆的站着。 他吻了她? 天呀!他——他真的吻了她!! 霸道的男性薄唇紧紧封缄她柔软生涩的小嘴,热烫的舌滑如她嘴里,勾缠住柔嫩的甜蜜,而他的双臂也环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两人的气息声。 一种陌生的、无措的炽热,窜遍她全身,让她浑身酥软,就快要站不住了。 她懂得与男人调情,懂得使媚的手腕,但都只是点到为止,就连着青葱玉指的柔荑,她都不曾让其他男人摸过,更遑乱亲尝她的芳唇了。 这是她的初吻。 书上看过,姐妹形容过,但她还没尝过。 原来……亲嘴儿是这种感觉……昏昏的、麻麻的,身子轻飘飘的,像要飞上天似的,又像踩在云端,好像很危险,却又如此销魂得醉人。 他忍不住吻了她,当瞧见她眸中水光时,一直压抑在内敛俊冷的表面小的情感,终于撼动了。 她是个会媚惑人的小妖精,在这柔媚婉约的外表下,时而娇艳动人,时而粗鲁顽皮,他早就察觉到她的特别。这女人胆大包天的行径令人发指,可当她为了月华坊的姑娘闯入他的府里,为了白杨长屋的孩子而奋不顾身的举止,深深吸引住他。 每回她故意顶撞他,却又故作糊涂的挥洒冶艳风情,虽令他咬牙切齿,却也暗自欣赏。 他质问他,不是问她为何栽赃给杜文奇,而是问她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可当逼出了她的泪时,他才猛然意识到,她这么做是迫不得已,是为了以死护贞洁。 当下,他再也抑制不住拥她入怀的渴望,烙下薄唇,为自己的失言愧疚,也为了堵住她再继续说下去。 每当见到她,轻扬浅笑的朱唇,总散发着令人一亲芳泽的诱惑。 他明查暗访过,才晓得她如此护卫月华坊,是有原因的,也知道她一直默默保护着白杨长屋的孩子。 她是第一个敢在他头上动土的女人,却也是他碰不得的女人,只因为她是皇上的女人—— 猛地,他结束了这个吻,像是会烫手一般的放开她,让她措手不及,娇喘着气,心中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喜悦,羞红脸地望着他。 “大人?”他退后一步,像是做了什么懊恼的事一般,眼中欲火瞬熄。 “不行,我不该吻你。”这话无异是打了她一巴掌,让她从恍惚的神智中惊醒过来。 前一刻,他还热情放肆地吮吻她,下一刻,却又划清楚河汉界跟她保持距离。 他的神情,他的话语,全部表现出他的后悔和不该,仿佛吻了她,如同玷污了他高贵的身份一般,狠狠戳痛她的心。 因为她是青楼女子吗? 认为她配不上这尊贵的巡抚大人吗? 她抚着心口,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辱。 “失礼了。”丢下这句,他转身离开,而这“逃走”的举止,更加惹怒了她,不敢相信他竟像丢掉烫手山芋一般的对待她。 “你给我站住,项少怀!你——”她想追上前,蓦地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身子无力的倒卧在地上。 原本要踏出房为的项少怀,回过头见到这情景,也倏然大惊,变了脸。 “明月!”他赶过来将她扶起,揽入怀中,着急地审视她的容颜。“你怎么了?明月。”她的脸色变得好差,这吓到了他。 “我肚子好饿。” 历劫归来后,月华坊上下无不感激菩萨保佑,让明月平安归来,心头大石终于落定,毋须再担心受怕。 这一个月来,徐贵娘为了让明月好好待在阁楼里安心静养,她亲自叮嘱厨子,每日三餐以药膳为明月调养,并且严禁任何人的打扰,除了贴身丫鬓袖儿陪伴侍侯,徐贵娘也要其他姑娘不准到明月楼叨扰。 午膳过后,窗太薄幔轻飘,树叶枝桠间,偶尔传来清脆的鸟鸣。 屋檐下的绣榻上,垫着丝绒软被,关明月慵懒地横躺在上头,她穿着薄纱衣裙,身材曼妙纤细,肩上的长发披散如瀑,宛如一幅动人的香闺美人图。 袖儿悄悄来到她身边,轻声提醒。 “小姐,贵娘来了。” “恩。”明月轻应了声,仍旧闭着眼,倦懒地躺在绣榻上,没有起身的打算。 徐贵娘进房来,朝案上没吃几口的膳食瞧了眼,禁不住心下一紧,自从明月回来后,似乎就变了。 她来到明月旁边的软凳上坐下,柔声问:“明月,今日怎么又没吃完?不合胃口吗?若不喜欢,我叫厨子改改,弄些你喜欢的菜肴。” 卧榻上的明月睁开美眸,对贵娘轻摇螓首。 “没的事,味道很好,我只是不饿。” “这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 “我很好,也没有身子不适,我只是犯懒罢了。” 见贵娘欲言又止,仿佛心中有事,明月一手撑着香腮,卧态横陈的瞅着贵娘。 “贵娘,有什么事就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明月,你也知道贵娘把你当成女儿一般疼爱,不管发生什么事,贵娘都会支持你。如果你有心事,说出来无妨。” 明月眨着好奇的明眸。“我会有什么心事?”依她看,反倒觉得贵娘比她还心事重重。 “别骗我,贵娘阅人无数,看的人多,你就算脸上笑着,状若无事,但我瞧得出,你心里头闷着忧,就连一根头发不愉快,我都嗅得出来。你一定要告诉我,到底在烦什么?” 明月低着脸,眼珠不是溜溜左,就是溜溜右。她心知肚明,若不说,以贵娘的性自,肯定天天打破沙锅问到底。她明白贵娘关爱她,但可受不了紧迫盯人,心下思付着该如何回答,才能让贵娘不再追问。 贵娘叹了口气,用着爱怜的语气。“我知道了,你是在为街上的谣言难过对不对? 低垂的美眸闪过一抹灵光,故意点点头。“是呀。” 贵娘叹了口气,她猜得果然没错,明月正为这不实的谣言,暗自伤心着。 “唉,大家都说,你被杜文奇抓走,失踪的这三天,被他破了身,已经不是清倌了。我听了也很气,明明没的事,偏偏乱说一通。”这事,贵娘也很烦心。明月虽然平安归来,但被杜文奇掳走一事,传遍大街小巷,好事者众说纷纭,有人说杜文奇奸计得逞,摘下了这朵最美的青楼牡丹。 自古以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被有心人士故意画蛇添足,这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气人了。 “他们想说,就由他们说去吧。” “这怎么行!你明明还是清白的,却被有心人说成了残花败柳,这股气,我徐贵娘难以吞下去呀。” “嘴巴长在别人的脸上,他们要怎么说,我们也不能阻止,何况我身在青楼,让人瞧不起也很正常。”她不由得想起项少怀。 别人怎么说她,她压根儿不在乎,但是一想到那男人,明明喜欢她,却又看不起她……她会难过,会心烦意乱,始作佣者全是项少怀。 就算全天下的人骂她是狐狸精,是残花败柳,她心中自有明镜,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打从选择待在青楼的那一天,她就有了心理准备,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她,她都能冷静对待,没放在心上。 如今,她心上有了人,就是那个可恶的项少怀,只是她没告诉贵娘罢了。 在乎一个人,忧愁自然随之而来,这一个月来扰得她心烦意乱,她只是尽量在表面上装作没事罢了。 自那次以后,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项少怀了,只能偶尔从其他人那儿听到他的事迹。 他位居巡抚大人高官,政务繁多,除了督理税粮,总理河道,同时要抚治因南方灾情而无家可归的流民,忙得不可开交,哪里会想到她。 罢了,不想她也罢,如果他可以放下她,那么她也行。 她告诉自己,还有许多正事要做,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休息够久了,她还得凑足银子,重新盖习字楼呢。 “贵娘,你放心,我没事了。我想今日就恢复开门见客,将宾客名单拿来吧。” “……”见贵娘迟疑,她疑惑问:“怎么了?” 贵娘欲言又止,左思右想,唉了一声。 “这事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明月,已经一个月没有公子来求见了。” 第九章 她不由得一怔,秀眉轻蹙。 “没有人求见?怎么可能?”过去要求见她的公子大爷,总是捧着大把的银子珠宝排队等候,为了一睹她的芳容,就算等几个月也愿意。 “怎么会一个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她诧异不已,原本散漫的精神转成了严肃。 “人心无常呀明月,过去你打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号,那些男人们才愿意捧着大把银票上门来捧场,可现在一听说你被杜文奇破了身,他们认为你不再是个清倌,所以……”下头的话,徐贵娘不好再说,但从她尴尬难过的神情,明月也能猜知接下来的话。 “他们认为来见一位被人玷污的花魁,有辱他们的身分和面子,对不对?”她神情清冷,语气淡漠的道出贵娘想告诉她的事实。 贵娘无奈的点点头,接着又摇头叹息。 “你被劫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也因此如今门可罗雀,就算有上门求见的,也是身上有几个臭钱,不入流的男人,不见也罢。” 她仍旧不死心地问:“柳公子、张公子和李公子呢?”当初这三人,是追求她最勤快,也最积极的公子。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待在青楼的你,应该最了解不过了。”关明月诧异久久,无法置信,料不到事情竟演变至此,她从一位男人争相求见的花魁,竟沦落到连一般的歌妓都比不上? 难过吗?不,她早已在这方面看透,比其他姑娘豁达得多了,她考虑的是另一件事。 没客人上门,等于没了银子,那她要从哪儿再凑足盖习字楼的银子呢? 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徐贵娘还告诉她,月华坊的生意已大不如前,连带受到影响,而其他青楼趁此机会来抢她们的客人,以往门庭若市的荣景已经不再了。 因为月华坊的姑娘们,颇有姿色的仅是少数,大部分是贵娘和明月收容无家可归或走投无路的女子,因此在姿色上并不出色,月华坊之所以生意兴隆,全靠花容月貌的明月。 如今,她的客人减少,连带影响了月华坊的生意。 接下来,又过了几个月,月华坊的生意不但毫无起色,而且越来越差,坊里的姑娘人心惶惶,明月也为此苦恼不已。 最后,她不得不做出重大决定。 “好,咱们卖了月华坊,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另起炉灶。”明月此言一出,惊得在座的徐贵娘和各位姊妹们,都惊呼连连。 “卖了月华坊?” “对。”“离开这里?” “不离开,没有机会。” “这样好吗?” “不管如何,都一定比现在好。”姑娘们面面相觑,她们聚集在大厅里,一起商议今后该怎么办,当明月提出决定后,有的犹豫,有的害怕,有的说没意见,大家七嘴八舌,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闹烘烘的。 “我赞成。”徐贵娘站起身,率先附和明月的决定,打从上回月华坊差点被封楼时,她就做了另起炉灶的打算。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明月说服大家,再继续撑下去,月华坊迟早会倒,与其坐吃山空,不如离开,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也好过在这儿烦恼。 在一阵讨论后,大伙终于达成共识,一致无异议赞同,把月华坊和白杨长屋售出,到新的地方再重新开始,明月去哪儿,她们就去哪儿。 大家是好姊妹,这么多年来,年轻的照顾小的,小的长大照顾老的,有能力者照顾弱者,彼此扶持,团结一条心。 明月含笑点头,晶亮的美眸中闪着坚定。 是的,她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了,她虽身为女子,然而,在那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刚强的心,以及不输给男人的豪气和毅力。 这么一来,她便有好多事情要忙了,正好可以把心中的烦闷藉此抛开。 她不是个会拘泥于儿女私情,只会关在房里整日唉声叹气、顾影自怜的人,也不容许自己如此。 天地之大,必有她容身之处,她,决定离开了。 两个月后,月华坊出售转让。 坊里的姑娘们忙着将自个儿珍藏的首饰珠宝打包,把衣裳一件一件的装箱,徐贵娘将工钱发给无法随他们一块离开的仆人,让他们各自回乡,或是改去找其他雇工。 这些上了年纪的仆人,都在月华坊待了许多年,临走时都依依不舍的哭了,徐贵娘也很难过,但也只能好声安慰。 姑娘们忙着整理行囊,纪管事忙着指挥苦力,将笨重值钱的东西装入箱子里,准备三日后搬上马车。 反正要离开了,所以这几日也不做生意了,就算开张也没多少客人,大伙忙着收拾,整个月华坊闹烘烘的,没注意到此时,有顶轿子停在大门外。 轿夫恭敬的将轿帘掀开,俊挺的身形下了轿子,无声地跨入月华坊雕工精致的大门,炯锐有神的眼将现场扫了一遍。 有人忙着吆喝指挥,有人忙着搬运,现场一片凌乱吵杂,没多少人注意到那无声走进的身影。 “让开让开,别挡路,要是东西砸到脚,我可不负责啊。”纪管事一边指挥苦力,一边大声的要人让出一条路,发现有人挡住了路,便大声指责。 “喂,你是聋子吗?别挡着路,快点让——”当看清对方的相貌后,纪管事吓得立即住嘴,还不由自主的忙倒退一步,撞上了苦力,让苦力抬着的箱子,哗啦哗啦的掉到地上。 “大大大——大人——”纪管事顾不得倒塌的箱子,吓傻的他瞠目结舌地瞪着项少怀。 原本吵杂的现场,在发现项少怀的出现后,全都停止了动作,屋内瞬间鸦雀无声,一片寂静,一双双惊讶瞪大的眼,全集中在巡抚大人身上。 黑如染墨的眸子,威严沉敛地看着纪管事,淡淡的开口:“明月在哪?” “她……在明月楼……” “怎么走?”纪管事一手指着往内院的方向,张着嘴,还来不及吐出一个字,项少怀便直接越过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双手负在身后,迈开沉稳的步伐,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明月楼的闺房里,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主仆两人也忙着走来走去,将要带走的衣物一一打包装箱。 “小姐,这个要带走吗?” “不用。” “那这个呢?” “带走。”关明月一边整理私人物品,一边回答袖儿的话,她自个儿也卷起袖子,动起手来整理行囊。大部分值钱的东西,她早就命人拿去变卖成银子,放到钱庄里,剩下的,都只是些小东西或衣物而已。 “小姐,我好舍不得呀!”袖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到现在仍不敢相信,她们就要离开月华坊了。 “我也是呀。”美眸将这冬暖夏凉的雅致楼阁,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她心中也万般不舍,但她心中真正不舍的,是那个男人…… 哎,不想了,因为想了就有气,说好不再想他的,何况想也没用,只会触景伤情,她要快快将他的影子甩开,不想让自己落入顾影自怜的情伤中。 收拾收拾!她振作起精神,还有好多活儿要做呢,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堆满杂物的房中走着,却不小心绊了下,突然失衡往前跌去,碰撞了其他东西,一头栽进了放满衣裳的大箱子里,连带其他东西也倒下,她整个人几乎成了倒栽葱。 “唔——袖儿——快来帮我——救命呀——”她慌乱的挣扎,被压在杂物当中,唯一还露在外头的两只绣鞋儿,不停的摇晃着。 “哎呀,小姐!”袖儿惊呼出声,正要赶忙伸手把小姐“拔”出来,却有人先一步上前,在看清对方之后,袖儿不由得呆掉了。 “救我——”快被闷死了,她含糊地叫着,奋力的挣扎,直到一双有力的手臂伸入衣物堆里,环住她的纤腰,轻而易举的将这个小东西抱起来。 明月大口的吸着气,还以为自己要闷死了,仍然心有余悸,一时无暇去注意自己落入宽阔的怀抱里,直到她抬起的眼刚好迎上一对深邃幽眸,顿时整个人怔住。 救她的,并不是袖儿,而是项少怀。 她先是惊讶的瞪大眼,不一会儿拉下脸,冷冷命令。 “你来干什么?放我下来。”她挣扎着,但项少怀并没有放下她的打算,倒是反过来问她。 “为什么离开?” “这不关你的事,谁准你进来的,快放我下来呀!”挣不开这双有力的臂膀,她只好改而命令袖儿。“袖儿,把他赶出去!”袖儿见到巡抚大人亲自登门上青楼,早就惊讶得回不了神,畏惧大人都来不及了,小姐竟然要她赶大人出去?这这这——她哪敢呀? “你还发什么呆,快帮我呀!” “小姐——”袖儿居然要哭出来了,心神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退下吧。”项少怀一句命令,就是有让人不敢不从的威权在。 “是,大人。”袖儿提起裙摆,忙退了出去。 “啊,袖儿——快回来——”见袖儿像逃命似地退出房外,明月气呼呼地瞪回项少怀。“你竟敢命令我的丫鬟,什么意思啊你!”她边说,边用食指在他胸膛上戳,最好可以戳出几个洞来。 这人不但不放开她,薄唇竟勾起俊逸的浅笑。 “你精神很好嘛。”他原以为,外头传得满城风雨的谣言,会让她一蹶不振,当现在瞧见她不但有精力骂人,神色气态都不错,便放心了。 “我当然好啦,怎么,你巴不得我不好吗?对不起,让阁下失望了。”挣脱不了,她只好继续窝在这副有力的怀抱中,发现他还是那般俊挺好看,让她平静无波的心湖又被搅乱了涟漪。 他来做什么?他不是不想看到她吗? “为什么把月华坊卖了?” “不关你的事。” “明月。”当他柔声唤着她的名字时,她的心突然硬不下来了,当两人如此靠近时,她实在无法逼自己真正冷淡面对他,几个月未见的人,突然直闯她的闺房,就为了质问她为何要离开,他到底想干么? 为什么偏要这时候来质问她?这很重要吗? “月华坊生意一落千丈,不得不关门大吉了,你现在高兴了吧?你不是一直想封了月华坊?恭喜大人称心如意了,以后不会再见到我这个眼中钉。”他下巴绷紧,愠怒的语气中有着压抑。 “你该明白,我并无此意。” “不,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刻意疏远我,身分尊贵的你,害怕我这个低贱的歌妓辱了你的名声。”“胡说!”他低斥,因她这话而深深感到不悦。 “我胡说?那我问你,这几个月来为何避不见面,对我不闻不问?”她双目不移的直直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这就是项少怀痛苦的地方,他这辈子,没想到栽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他想要她,这份渴望随着日子越久,在心中扎根得越深,她的一颦一笑和刁钻妩媚,始终令他无法忘怀。 这女人数度顶撞他,他该厌恶才是,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目光无法离开她,还该死的喜欢她。 本以为让自己忙于政务,可以将这份渴望冲淡,却在震惊的知道她即将离开的消息后,再也无法沉默。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吭声?”他咬着牙。“你是皇上的女人,我不能碰你。”她冷言嘲讽。“为什么不直接承认,说你没胆子,怕大好前程毁了?说穿了,你是怕自己丢了官,两相权衡之下,你当然选择高官禄位!天下年轻貌美的女人多的是,你何必为了我这个卑贱的青楼女子自毁前程?”这话再度惹怒了他,让他脸色转为铁青,眸底燃了火,这女人就是有激怒人的好本事。 女子无才便是德,而太伶牙俐齿的女人,更加祸水,偏偏他喜欢上这个祸水的女人,也早就想狠狠教训她一下,而最直接的教训方法,便是封住她的嘴。 薄唇猝不及防地罩下,吻住她张嘴不休的唇瓣。 这一回,她可没那么好打发。 啪!不客气的在那俊容上打了一巴掌。 项少怀的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令那张严峻的面孔更加愤怒。 火舌再度烙下,硬是攫住她的唇。 啪!第二道清脆的巴掌声,打在他的右脸上,他的脸色很吓人,却同时冷静得令人畏惧。 这两巴掌,不但没阻止他,反而惹来他更强烈的征服,硬是要吮吻她倔强的小嘴。 当粉掌第三度甩来时,大掌一扬,将两只玉手牢牢锁在铁掌里,弯到她身后,一双臂膀也顺势环住她,将她柔软的身躯紧密地压在他的胸膛上,两人的鼻息,仅一寸之隔。 这个娇软柔弱的小东西,以妩媚动人名闻遐迩,面对他,却无理跋扈不饶人,光是那两巴掌,若传了出去,足以让她再度身陷牢狱,但这些都及不上她刚才所说的话,令他真的真很生气。 她将他当成了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吗? 向来冷静自制的情绪,因为她的这番话,而心绪汹涌倍看,他无法容忍她这么看他。 明月双手被他牢牢缚在身后,动弹不得,身陷在他双臂之间,这暧昧的姿势令她心儿怦怦直跳,也让她屈居下风。 他看起来很生气,黑眸簇着两团火,灼亮得吓人。 她头一回瞧见他这一面,感受他浑身散发的怒气,神情却森冷无比,像是失控前的警告,她只要敢再说一个字,他一定会惩罚她,而这种惩罚,绝对会让她后悔的。 她不怕惹怒他,但嗅出了这诡异的氛围,在那烈怒如火的眼中,似乎感到一丝受伤,就是这份细微的感受,让她住了嘴,察觉自己似乎说得太过分了。 沉默的屋内,两人就这么僵着,他的气息围裹着她,而那黑眸底灼亮的闱火,转成了幽深时,薄唇轻轻上前,贴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才一沾上唇,她便下意识转开脸,躲开他的轻薄,但她的人就困在他的怀抱里,还能躲到哪儿去? 几次之后,还是给他吻住了。 不同于先前两次的强吻豪夺,这一回是温柔绵密的,带着呵疼的唇齿逗弄,耐心的说服她轻启芳唇,接纳他的深入。 她负气的不想依他,但灼热的吻,迅速点燃了火苗,她的气息沉沦在他的予取予求,呼吸变得紧促。 她是气他,却也渴望他,并发现自己无法真正拒绝他的索吻,而且他还用该死的温柔来对付她。 火舌的探入,纠缠软嫩的小舌,让她原本僵硬的身子,在他的柔情攻势下逐渐软化。 她好气好气他,却也好爱好爱他,推拒转成了迎合,任由他的唇,在自己热烫的粉脸、颈项、耳垂上,印下点点亲吻,带来一阵麻痒和轻颤。 连波的酥软袭来,让她脑袋瓜昏昏沉沉的无法思考,大掌悄悄松开她的手腕,隔着薄纱衣料,在诱人的娇躯上游移,探索这纤合度的身子…… 第十章 这竟是她的第一次? 过后,项少怀见着了她的落红,无法不惊讶。 虽然她在外头打的名号,以清倌之姿,卖艺不卖身,但他始终认为,那只是做生意的手法,他从来不当真,因为,他一直以为她是皇上的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那大惊小怪的神情,令明月忍不住失笑。 “我和皇上,从来就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看得出来,他非常高兴,因为他脸上的线条变得分外柔和,薄唇也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高傲如他,却肯低头跟她认错,令她笑逐颜开,在他脸上亲啄一个,算是表示原谅他了,然后赖在他怀里,享受这种亲昵的感觉,而他的指掌依然爱不释手的在她丝缎般柔滑的肌肤上,来回流连。 大掌从腰间滑上她细致的肩膀,项颈,最后停在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托起,迎视他的眼。 “你是否瞒了我什么?” “嗯?”她故意一脸迷蒙。 “别想敷衍了事,我很清楚你这个鬼灵精,装糊涂对我没用,你和皇上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哎呀,这男人可真不好打发,才刚有了肌肤之亲,一发现疑点,便紧迫盯人,他就不能好好享受这份亲昵吗?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 “朋友。” “朋友?” “忘年之交的朋友。”她勾起笑,妩媚动人,一只手挑逗的在他胸膛上来回摩挲,想撩起他的火,希望他转移注意力,别问太多。 但他可不让她得逞,当发现疑点时,审案的脑子又开始运作了,大掌抓住胸前不安分的小手。 他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说词。“那么借问,你和皇上又是如何成为朋友的?”那娇美的容颜,蓦地收起了笑。 “如果大人还怀疑我和皇上之间有暧昧,门在那儿,请自便吧。”她想抽身离开他的怀抱,但才一有动作,就被反压在结实的胸膛下,逼得她不得不与他眼对眼,困在他霸气的气息之内。 他望着这张倔强的美丽容颜,知道对她强硬是不行的,他已经太清楚,在这柔美的外表下,有一颗多么不服输又坚毅的心。 而他,偏偏就爱她这一点。 他并非仍旧心存怀疑,在要了她之后,他心中早已全然释怀,明白这个迷人的小女人,对他而言有多么珍贵,也毋须再压抑对她的渴望。 她是他的女人,这点毋庸置疑,但同时,他也明白没有拥有她全部。 这小女人有事瞒着他,却不肯说,他直觉这很重要。 “你压着我啦,快走开。”他深深地望着她,即使是生气的模样,也倍感迷人风情,令黑眸再度燃起火一般的炽热,薄唇勾起淡笑。 走开?当然不。 烙下热吻,他也开始耍赖皮了,学她的,而且这招还不赖,用热烫的身躯和游移的大掌,试图再度引燃下一波的热情。 他会查出来的,别忘了他是威名远播的巡抚大人,现在,他要用破案的全副心神,来找出他的小女人藏在心中的秘密。 每年上朝觐见皇上,回报地方行政事务,是地方官吏之首的巡抚大人,必须做的事。 当今皇上,四十有余,相貌端正,一身雍容大度的贵气,在他的治理下,天下还算太平。 下了早朝之后,皇上吩咐张公公,告诉项少怀到御书房来觐见。 项少怀心中有数,皇上日理万机,尚有许多重大决策要讨论,但圣上却屏退一些重臣,暂时搁下要事,私下在御书房召见他,必定跟明月有关,而他,等的也是这个机会。 随张公公来到御书房,进了门,见到皇上,他立刻行参拜大礼。 “叩见皇上。” “爱卿平身,这儿没有别人,你也不用太拘束,赐坐。” “谢皇上。”项少怀起身,神情始终恭敬,退到一旁,在皇上赐予的位子上正襟危坐。 皇上摸着下巴的胡子,微笑打量威严俊美的项爱卿。这人生性聪颖,性格刚刻,勤于政务,并且处事态度一丝不苟,对付地方盗匪,更是有一套,不枉费自己当年慧眼识人,拔擢他为巡抚,整治地方官吏,果然政绩斐然。 再瞧瞧他俊朗的相貌,也难怪许多王公大臣的女儿,都对他倾慕有加。 皇上不语,项少怀也不语,始终端正坐着,等待皇上开口,他猜测,皇上很快就会向他问及明月的事。 “项爱卿,你今年三十了吧。” “是的,皇上。” “到了这年纪,不该再拖了,你也该娶媳妇了,可有喜欢的人?”项少怀愣住,料不到皇上私下召见他,谈的,竟是他的终身大事? “臣一心忙于政务,尚无成家的打算。”可别把什么公主的,或是哪位大臣的千金配给他,他一概敬谢不敏。 皇上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不可测。“常言道,先成家,后立业,爱卿官居巡抚,业有所成,已经有不少大臣向朕请求,希望朕能做个媒,将他们的女儿嫁给爱卿。” 项少怀暗叫不好,向来沉稳的神情愀变,也不由得沁出冷汗,原来皇上召他来,是要给他做媒的。 在此之前,若皇上向他提出婚配,他绝不会紧张,也无所谓,但是如今他心中有人,婚配反而令他不禁汗颜,说什么他都不能答应。 他赶忙起身,撩起官袍往地上一跪,垂首作揖,打算在一点点开金口前,表明己意。 “回皇上,臣真的无意娶妻,所以--” “别这么快拒绝,这些年来,你为朕劳心劳力,整顿地方贪一行,又屡破匪窟,歼灭盗贼有功,朕一直想赏赐予你,以表达朕对爱卿的感激。”皇上对张公公以眼示意,张公公体察龙意,立即来到项少怀面前,双手口王上金漆盘,上头放了五份名册。 “朕亲自为你挑了一些对象,这些姑娘可是千挑万选,不但姿色上等,美貌才华兼具,个个家世显赫,对你的仕途大有帮助,你放心,朕是个开明的人,爱卿可以选择,你只要从中挑一个喜欢的便是。”漆盘红布上,整齐排放着五份名册,项少怀盯着名册,神情僵硬。 皇命难违,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这一生,他头一回感到害怕。 “项大人,你可别辜负了皇上的好意呀。”张公公语带涵义的提醒他。 项少怀额冒冷汗,皇上摆明了非做成这门亲事。 不挑,等于不给皇上面子,恐怕冒犯了皇上。 挑了,他就得娶对方过门,可他心中真正想娶的,是明月。 明月性子刚毅倔强,绝不可能愿意当妾,他有预感,一旦他娶了别人,就会永远失去她,一想到会失去她,他象有根扎着,从没如此害怕过。 皇上脸上虽含笑,浑身却散发着不容违逆的龙威,他被逼得没办法,缓缓伸出僵硬的手,拿起一份名册。 名册上,有姑娘的画像,以及她的家世和闺名,每个画像都花容月貌,家世一个比一个显赫,但项少怀完全无心于此,他脑子里不断转着,该用何种办法,才能让皇上打消为他婚配的念头,而不会触怒龙颜? 他看得很慢,很慢,试图拖延时间,由于专注在急思解决办法,完全没注意到皇上脸上努力憋住的笑意,以及皇上跟张公公彼此偷偷互传眼神的表情。 逼不得已,他干脆假装大病一场……不行,皇上肯定叫御医来为他诊治,会被识破的。 或者……他立即辞官,说无意于仕途,只想回家种田!这么一来,那些大官听了,肯定不敢把女儿嫁给他。 他心中千回百转,已做好最坏打算,就算丢官,也必须拒绝这门亲事。 当翻到最后一本名册时,打开画像,项少怀不禁一愣。 画像上的姑娘很眼熟,那妩媚动人的姿态,水灵慧黠的美眸,以及唇边绽放的迷人微笑,就跟明月一模一样,而画像的左下方,列出此女的家世。 关明月,朕之子。 项少怀惊愕的抬起头来,望着皇上。 “如何?项爱卿,可有喜欢的姑娘?”皇上笑意盈盈地问,神态上依然从容,稳如泰山,仿佛早料到他的反应。 “皇上,这……” “明月乃朕亲生的女儿,项爱卿好眼光,你可愿意娶她为妻?”项少怀震撼不已,明月竟是公主?他完全被搞糊涂了,身份高贵的公主,怎会流落到青楼?他怎么想,都想不到这一点。 皇上叹了口气。“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明月既是朕的女儿,为何会待在青楼?这件事,是朕心中的秘密,除了张公公,没人知道。”皇上开始娓娓道来,十九年前那一段美丽的邂逅。 当时,他还是东宫太子的身份,微服出巡游山玩水,当他来到月华坊,第一眼见着了当时的花魁关秋水,便爱上她了。 他永远记得初见佳人时,那惊为天人的震撼,令他心旌摇惑,无法自拔。 关秋水看似柔弱娇美,却十分有主见,不同于一般女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深深为她着迷。 数夜缠绵,他与她爱得如痴如醉,不久,秋水怀了他的龙种,最后他告诉了秋水自己真实的身份,也表明要接她进宫的意愿。 多少姑娘巴不得攀上枝头做凤凰,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更何况他是东宫太子,未来的皇上。 原以为秋水知道了他的身份会惊喜,但她令他意外,再度证明了关秋水不是一般泛泛女子,因为她拒绝入宫,并坚持自己养育孩子,同时要他守住这个秘密。 她要他亲口答应,当孩子长大后,给她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由明月自己决定当公主?还是当平民? “明月完全承袭了她娘亲的美貌和个性,她选择留在青楼,放弃了身为公主的一切荣华尊宠的机会,这一点,跟她娘亲一模一样,朕因为答应了她娘,必须守信。”皇上收回飘远的思绪,回头望着项少怀,龙颜恢复了严肃,目光炯锐有神。 “明月是朕的女儿,这秘密无人知晓。”项少怀心中的讶异久久不息,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月始终不肯透露的原因。 望着皇上,他垂首揖礼,誓死保证。 “皇上放心,臣以项上人头立誓,今生今世,紧守秘密,绝不告诉任何人。”皇上将他扶坦,拍拍他的肩膀。 “爱卿。” “臣在。” “朕就将明月交给你了。” 薄唇勾起,向皇上深深一揖。 “臣遵旨。”告别皇上后,项少怀退出了御书房。 待人走后,皇上朝躲在珠帘后的人命令。 “出来吧,贵娘。”一抹身影,悄悄掀开珠帘,从后头定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月华坊的老鸨徐贵娘。 “皇上。”她向皇上福了福身。 “贵娘,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你将明月保护得很好。” “皇上言重,这是贵娘应该做的。”没人知道,徐贵娘其实是皇上安排在月华坊的人,暗中保护秋水母女,直到秋水去世后,她仍继续保护着明月,并按时以飞鸽传书,向皇上报告。 “皇上也辛苦了,为了撮合项大人和公主这对天作之合,皇上花了不秒心思哩。”一旁的张公公笑道。 皇上摇摇头。“朕有什么办法,朕答应了她娘,不可擅自为明月婚配,不能干涉她的生活,但她毕竟是朕的女儿呀,她的终身人事,是朕最关心的事。” “皇上现在可以放心了,有巡抚大人看着公主,皇上也不必再提心吊胆了。”皇上淡笑不语,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跨出御书房。 张公公和贵娘,也恭敬的立在身后,随着万岁爷,一块漫步到花园中。 皇上仰望着天空,记忆回到当时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后宫佳丽千人,但唯一占据他心中到现在的,只有秋水佳人。 这么做,你应该满意了吧?秋水…… 那项少怀是女儿选上的人,两人彼此情投意合,女儿也有了好归宿,朕始终守着对你的承诺,让她选择她要的生活和她爱的人。 这么做你可以放心了吧……秋水……朕一生的最爱啊…… 一轮明月,高挂夜空,坐在铜镜前的明月,让丫环袖儿为她梳着一头柔软如瀑的青丝。 刚沐浴完的她,全身散发淡淡的香甜,身上穿着薄纱,曼妙窈窕的娇躯,依稀可见。 “夜深了,你去睡吧。” “那小姐呢?” “我还不累。” “小姐不累,袖儿也不累。”才说完,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明月摇头失笑,“还说不累,瞧你困的,快去睡吧,有事我会叫你。”袖儿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好吧,小姐,那您别太晚休息哪。”“知道了,去吧。”袖儿福了福身,便退出内房。 她缓缓来到明月楼的窗台,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沉思着。 月华坊从来没这么安静过,在这样的夜晚,通常是很热闹的。 再过几日,月华坊就要换新掌柜了,坊内的姐妹们,先回白杨长屋陪孩子们,而贵娘和纪叔,随着运送行李的马车,一块去了邻城的新屋子,等一切打点好后,便会捎来信息,通知大伙到那儿会合。 她和袖儿,暂时先待在明月楼。 大部分的行李已随马车一块送走,只留下一些日常随身物品。 感觉这儿空荡许多,今夜,她特别思念少怀。 等我--两人缠继依偎的那一日,临走前,他这么对她说。 他要她等他,就因为他一句话,所以她没有随贵娘他们先行离去。 想起两人缠绵销魂的滋味,他吻遍了她全身,教会她从来不曾体验过的事,思及此,禁不住脸儿羞烫。 他上京去了,要去给皇上老爹禀报政务,快的话,会赶在她离开月华坊之前回来,她还记得他当时说这句话时,像是要出征的丈夫叮咛妻子一般,炯炯有神的盯住她,非要看到她点头应允,他才罢休。 偌大的月华坊,只剩她和袖儿两人,但她并不害怕,因为项少怀安排了人马来保护她的安全。 自从他离开后她便开始思念他,她从没想到,等待心爱的人,是一种煎熬,却也是一种甜蜜。 再过三日,他就该回来了吧? 一想到过几日就可以见到他,她心中亢奋不已,今夜,恐怕又是一个无眠的相思夜了。 在这寂静的夜里,原本倚窗沉思的她,警觉到远处传来的动静,令她回过神,仔细聆听。 有脚步声,有人正往她房间来,会是谁? 她抚着心口,心想楼下有侍卫彻夜守着,外人是绝对进不来的,假如侍卫没挡住那人,除非对方是-- 当门扉推开的那一刹那,门口俊挺的身影直教她惊喜得不敢相信,本该三日后回来的人,却出现在眼前。 是项少怀,他回来了。 “少怀?”他没说话,迫不及待的三步并作两步抢身过来,一把拥她入怀,用行动证明,他对她的思念并不少于她。 她也紧拥着他,惊喜他的出现,心中有太多话要问他。 他身上还穿着官袍,像是连夜赶路回来似的,直奔她房内。 “天,你好香。”她的发丝,她的颈项,都散发一股迷人的淡香。 “我好想你……”这一句软语呢喃,让他再也忍不住的抱起她,走向大床,急切地卸下官服,他这辈子还没有如此急切过。像要弥补与她分开后的思念一般,他激狂地吻着她,只有这个小女人,才能让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失控。 他们褪去了衣衫,垂散的发丝相缠,抚摸彼此热烫的肌肤,当缠绵过后,抚慰了相思之苦,激烈的喘息逐渐平缓,两人却依然紧紧依偎着,舍不得分开,彼此温存厮磨着。 他抵着他的额,低哑的开口:“我见过皇上了。” “我知道,你这回上京,不就是向皇上禀报政绩吗?” “退朝后,皇上私下在御书房召见我。”她晶亮的美眸瞅着他,突然感受到话中有话。 “我已经知道,你跟皇上的关系了。”她讶异的瞪大眼,“他……告诉你了?” “是的,皇上一五一十,全告诉我了。”她惊讶久久,望着他带笑的面孔,最后嘟起嘴,埋怨道:“这个秘密告诉你了。” “你别怪他,那是因为皇上知道了我们的事。”这话,又叫那嘟起的嘴儿,惊讶的张开。 “天,他怎么知道的?” “他真多嘴,居然把……” “如果我料的没错,皇上一直有派人在身边保护你,而那个人,应该跟你很亲近。”明月无法不诧异,皇上老爹一直派人秘密保护她?而且这人还跟她很亲近?她仔细想了一遍,跟她最亲近,也知道她心事的人,只有…… 她心儿一惊,蓦地恍悟。“是贵娘!” “你确定?” “一定是,贵娘一直跟着我娘,我娘死了后,她便一直照顾我,对我保护最周到的也是她,天哪,想不到贵娘是老爹派来的人。”项少怀点点头,“这就对了,难怪皇上会把你许配给我。”她听了先是一愣,继而脸红,为他这句话而小鹿乱撞。 “你说什么?他把我……” 他含笑低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提早赶回来的原因,因为我迫不及待要告诉你,明月,做我的妻子好吗?”她眼中难掩惊喜,但随即陷入忧心,她望着他,迟迟开不了口。 项少怀审视着她的神情,有欢喜,有忧愁,复杂的情绪,在她容颜上不断的变换,他不明白。 “你不愿意?”见他神色有异,她忙摇头。“不是的。” “那么是为了什么?”他想知道,她心中还有何顾虑?她该是喜欢他的,否则她不会愿意将处子之身给了他。 明月坐起身,跪在他面前,双手轻抵着他厚实的胸膛,轻声道:“少怀,你得了解一件事,我之所以待在青楼,是因为我不想当那什么公主,如果你要娶我,你得先明白,你娶的,不会是一个公主,只会是一个青楼女子,而你贵为巡抚--,”大掌轻轻捣住她的唇,阻止她再说下去。 “我明白,我项少怀要娶的,是青楼花魁关明月,我会昭告天下,为你赎身,迎娶你做本官的夫人,而不是妾,同时,我也不会纳妾。” “你说真的?”她惊喜交加,料不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快速。 “从皇上那儿,我就明白了,当年皇上答应你娘,给你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我也会照做,你是不是公主,对我并不重要,明月,我只在乎你愿不愿意当巡抚大人的夫人,其他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止,我知道,你对月华坊的姐妹,有一分责任,那也是你娘的遗愿。”他的目光如此真诚,意志如此坚定,这番剖白,令她心儿融了,美眸里转着感动的泪花。 他放下了身段,不在乎娶一个世人眼中的青楼女子,也愿意让她选择自己的路,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纤细滑嫩的双臂,搂住他宽实的肩膀,柔声应允。 “只要大人不嫌弃,民女愿意一生追随大人。”她的首肯,令他倾心一醉,薄唇再度攫住那两片柔软香甜的唇瓣,灼人的欲望再度席卷她,重温着让他思念难耐的软玉馨香。 巡抚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小女人不嫁给他。 芙蓉账内温柔缠绵,窗外一轮明月当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青天大人身边,明月一生相随。 --全书完 编注: 关于隐居在忘忧谷的冥王阎无极和向净雪的爱情故事,请看【驯夫系列】第一部--橘子说735《冥王》 关于桀惊难驯的盗狼萧长风和慕容紫的爱情故事,请看【驯夫系列】第二部--橘子说740《盗狼》 关于随时总是笑容满面的师爷温予韧和王尔玛的爱情故事,请看【驯夫系列】第三部--橘子说751《笑面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