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丫鬟》 第一章 “苏府”是一个在地方上知名的大户人家,苏家老爷苏富达更是这个镇上有名的大善人,为人乐善好施,受到镇民的爱戴。 苏富达与妻子王翠娘结褵多年,始终膝下无子,好不容易晚年才得来一子──苏育凯,由于晚年得子,所以自然对他是宠爱有加。 苏育凯仗恃着苏富达有着万贯家产,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多久家产便被他给败光了,不仅导致于家道中落,在外头更是积欠下数万两银子。 苏府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讨债,不过他们也看在以往曾受过苏老爷不少恩惠,于是他们都同意将债务押后一年,一年后他们再上门。 大部分的奴仆也都因此而纷纷离去,不过在下人房里,还有着五个大丫鬟及几个忠心的奴仆。 这五个大丫鬟是王翠娘在十年前先后捡回家中来的,而虽名为丫鬟,但是王翠娘却对她们疼爱有加。 苏府没落,王翠娘也拿了些首饰给她们,叫她们离开,但是她们几个人都拒绝了,她们决定死守着苏府,努力想办法帮苏老爷及夫人偿还掉那些债务,并重振苏府以往的风光,这才不会辜负了苏家老爷、夫人对她们的恩情。 “芊,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帮老爷、夫人的忙啊?”睛丫头笨笨的玩着自己的辫子,秀眉微蹙地说道。 “我想卖身青楼,将挣来的银两拿回来苏府。”一张极为秀气的脸蛋透露着无比的决心,芊丫头回道。 “卖身?”晴丫头胖胖的脸上有着错愕。“芊,但那样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啊,以后你还怎么嫁人呢?” “是啊,芊,你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我们可以再商量看看……”眉丫头一双柳眉轻蹙,向来柔弱的她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 “我们欠夫人与老爷的,真的太多了,如果这样可以帮助得了他们的话,那这点牺牲又算得上什么呢?” 芊丫头一向足智多谋,这会儿要到青楼,这……不过凭借着她沉鱼落雁的容貌,绝对会迷倒一大群公子哥儿们,然后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奉上银两,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这也是,不过一下子要挣那么多银两,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黎朵点点头,苦思状。 在府里,有的吃又有的喝,根本不需要存钱,以前所发的薪俸,当天晚上就花掉了,这下临时要到哪里去筹出这么多的钱。 “呜呜呜……”晴丫头哭了。“怎么了?晴,有什么好哭的?”芊丫头连忙的安慰着初睛。 “看到你这样,我就觉得好想哭。”初晴什么都不会,是五个丫头里,年纪最小,也是最好吃懒做的! 想想她们五个丫鬟的命运也真够坎坷的了,自小不是没了爹娘,便是和爹娘失散,虽老爷夫人是待她们不薄,但私下,她们都还是戏称自己“苦命的丫鬟”──如今,看来她们几个丫鬟真的又得开始过以往的苦日子了! 她们怎么会这么命苦啊!? “是啊,别哭了!”宣丫头说道:“我也决定把自己卖到别间府里去当丫头了。” 由于王翠娘待她们亲如女儿一般,所以并没有要她们签下卖身契。 “宣,你也决定好了?”看着芊、宣为了苏府如此义无反顾,眉丫头脑海里净是老爷、夫人平日待她的疼爱,还有他们对她的恩重如山,她明白自己不能再软弱了。 只要苏府能够再恢复往昔,那么所做的一切都不算牺牲。 “我也要想办法找个有钱人。”朵丫头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在一年内筹到更多的银两。 只是……有什么方法呢?虽然她们五个丫鬟绝艳的容貌早已传递整个镇上,更有不少富贾曾向老爷表示愿收她们当侧室,不过都被老爷拒绝了。 “那我呢?我能做什么?”晴丫头急急的伸出小胖手指着自己。 “你就待在这个家里,服侍老爷和夫人好了。” “不要!我也要为苏府做些什么!”晴丫头抗议。 “好吧!那我们就这么说走了,一年后不管有没有挣得任何的银两,都得回到苏府,知道吗?”芊丫头说道。 “知道了。”另外四人齐声说道。 “那我们去收拾包袱吧!” “嗯!” 于是,五个苦命的丫鬟开始了她们的“救主行动”…… 乱,乱世,车水马龙的混乱街道。 金陵,秦淮河畔,胭脂繁华,曲中(妓院)鳞次栉比。 由于一个女孩子家逗留花街太危险,唯有扮男装方能避人耳目。故芊丫头一副贡生模样,身穿蓝衣,头戴皂色朴巾,迤逦闲 走。 “少年郎,里面坐。”一个浓妆艳俗的鸨娘逢男人就位,不分老少贵贱。 “我没有钱。”面对纠缠不清的鸨娘,芊丫头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瞧你细皮白内,姑娘们不收钱陪你玩。”鸨娘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 “不要钱?”芊丫头眉头皱得更紧,天下竟有白吃的午餐! “一看就知道你还是在室男,按照规矩,在室男免钱。”鸨娘解释。 “为什么礼遇在室男?”芊丫头好奇地追问着。 “在室男有养颜美容,延年益寿的效果。”鸨娘回答。 “恕我无福消受,我还要赶路。”芊丫头一听,用力推开鸨娘,拔腿就跑。 闪至市集,混入人群中的芊丫头这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回复悠然神情。 鸨娘的说法显然是受近日红遍大街小巷的──西游记影响所致,就连刚学会说话的稚童都知道,蜘蛛精抢吃三藏肉,为的就是长生不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男人只要维持在室之身,岂不就能长生不老!?但“色即是空”的和尚为什么仍会老死?可见──芊丫头摇了摇头,真是个难懂的问题。 来此两天,芊丫头已得知曲中分南曲、北曲,北曲不拣客人,有钱即可,纯粹经营娼寮生意;南曲则不然,除陪侍筵宴,清歌侑酒之外,鲜少有灭烛留宿之事,所以佳丽云集,诗琴书画俱精,往来者多为高才名流之辈。 刚才那个会拉客的鸨娘,显然易见是北曲。 芊丫头虽是孤女,又是丫鬟之身,但她一向心性高傲、聪慧过人,再加上旷世容颜,和吹了一口好笛,她心想要成为南曲花魁应不是难事,只是这么多曲中,她实在不知该卖身于何处? 她需要时间,观察和挑选一间能够让她成为花魁的南曲。 在她心中,理想的南曲最好是──事少、钱多、鸨娘好,还有──床一定要柔软。 想想这些赶路的日子,睡的是廉价饭馆,便床冷板,几乎快把她的骨头给睡散了,使她不由地想起在苏家的时光,吃好、穿好,尤其是那张用鹅毛做成的床单,又柔又软,每晚上床睡觉,都会梦到自己是住在云宫里的仙女。 五岁以前,她的记忆是每天都在逃,仿佛死神在后面追赶着爹娘和她,直到那天逃到庙会,因人太多而与爹娘走失,幸亏被老爷夫人拣到,又将她视如己出,宠如掌上明珠,老爷教她读书写字,夫人教她刺绣吹笛,平抚她失去爹娘的伤痛。 可惜好花不常开……都怪孔夫子!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蠢话,害她因而沦落秦淮河畔。 不想了!每次想到孔夫子这个天下舌头最长的男人,她就感到肚子特别饿。 摸了摸袖里暗藏的钱袋,芊丫头黛绿的娥眉又快速聚拢。 只剩五文钱,这五文钱能买什么呢? 芊丫头四处张望,阳春面一碗十文,包子一个七文,茶叶蛋一颗三文钱……一路走来金陵,所有的东西都贵得要命,就连茶水都要钱,害得她私攒下来的十两银子转眼就花光,在她家乡,五两银子可是普通人家三个月的生活费,如今却半个月就没了,真教她心疼半死。 忽地,听到有人大叫:“馒头,刚出炉的热馒头。” 芊丫头闻声肚子更饿,走近馒头店问:“馒头怎么卖?” “一个三文钱,看客倌相貌堂堂,两个优待五文钱。”老板笑道。 “老板真会说话。”芊丫头干笑两声,在她家乡,馒头两个才一文钱。 “客倌,要买几个馒头?”老板期待的问。 “你的馒头好不好吃?”芊丫头质疑,卖那么贵,当然要调查清楚。 “客倌放心,我的馒头此女人的乳房还白还大。”老板狎笑。 “老板,让我看看如何?”芊丫头涩涩一笑,不过却在心底暗骂着。 竟然拿女人乳房开玩笑,真想打得他趴在地上找牙。 老板自夸:“在金陵,你绝对找不到馒头做得比我好的。” 随即打开蒸笼盖,一阵白烟扑面,芊丫头睁大眼睛,待烟散尽……一看到不白又不大的馒头,像老太婆干瘪蜡黄的椒乳,和老板所言天差地远──芊丫头老实不客气的说:“难道金陵的女人都是小胸族嘛!” 在她家乡,不要说包子,连小笼包都比这笼发育不良的馒头大。 “客倌是外地人,有所不知,金陵馒头以小而美闻名。”老板理直气壮。 “原来如此!”芊丫头撇撇嘴,颇不以为然。 什么小而美!在她家乡,大才是美。 “客倌,想买几个馒头?”老板没理会她多变的表情。 “我想想看。”芊丫头考虑的说。 只见她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很仔细地在观看哪两个馒头长得最大最可爱,正当她下定决心要开口时,一个玩得全身是泥的垂髫小童从她身旁跑过,并撞到她,不待道歉,旋即一溜烟不见。 芊丫头不想责骂小童家教太差,但肚子太饿,实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作罢!芊丫头转向老板,指着馒头说:“给我那两个馒头。” “不卖。”老板摇头,并把蒸笼盖迅速阖上。 “为什么?”芊丫头不解老板有钱不赚的理由何在? “因为你没有钱。”老板一口咬定。 “我有……”芊丫头手探向袖口,大吃一惊:“我的钱袋……” “被刚才那个小鬼偷走了。”老板语带幸灾乐祸的说着。 “能不能先赊两个馒头?”芊丫头只好厚脸说,在她家乡,助人为快乐之本。 “你念我身后的牌子。”老板睨她一眼,脸有轻蔑之色。 “人多手杂,提防小手。”芊丫头颇为后悔一开始没看到警示牌。 “不是这块牌子,是另外那一块。”老板纠正。 “钱包被抓,恕不赊借。”芊丫头怔住了,这是什么狗屁牌子嘛! “金陵城什么都多,妓女多,嫖客多,小偷多……”老板诿道。 小气鬼也多!芊丫头心里暗骂,但仍维持着笑脸:“老板可认得刚才的小偷?” “当然,是媚香楼的小杂种。”老板鄙夷。 “媚香楼在哪?”芊丫头不记得这两天有看过这个招牌。 “从钓鱼巷走进去,最后一间就是。”老板指出。 “谢了。”芊丫头转身离去。 “欢迎你找回钱袋后,再来找这儿买馒头。”老板提醒道。 哼!芊丫头心想,就算踩破布鞋,走遍了金陵城,她都非找到大而美的食物不可! 走进钓鱼巷,并没见到当街拉客的鸨娘,可见这里是南曲地盘。 钓鱼巷面临秦淮河,荷花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天水共氤氲,风景怡人。 一眼望去,崇楼丽阁,小亭清馆,犹如人间仙境,唯独媚香楼,窗棂残破,石阶生苔,外观像长了烂疮的野狗,芊丫头迳自推门而入,门像得了风湿的老妪,发出哀叫,而大厅雕梁黯淡,画栋斑驳……若不是桌椅一尘不染,芊丫头还以为自己来到鬼屋。 等了一会儿,不闻人声,芊丫头只好放声大叫:“有没有人在?” “客倌,欢迎,欢迎。”是位年纪不大,颇有姿色的鸨娘从内室走出。 “我不是来寻欢,而是来找一个小男……”芊丫头话未完,鸨娘已拉开嗓。 “小保,你给我滚出来。”鸨娘的声音尖锐却不失温柔。 “娘……”名唤小保的小童应声出来,一见芊丫头脸色刷白。 “把钱袋还我。”芊丫头凶巴巴道。 “在这。”小保从腰间取出瘪如薄纸的钱袋。 “里面的钱呢?”芊丫头接过钱袋,立刻发觉里头空空如也。 “全花完了,我买了三个馒头。”小保一脸愧色。 “五文钱能买到三个!?”芊丫头感到生气。 城里的人真不老实,欺侮她是外地人,漫天喊价,这种没天良的奸商,在她家乡,生出来的孩子可是会没屁眼,总有一天,她要脱了那个卖馒头小孩的裤子瞧瞧……虽然小镇并非她真正的家乡,但她已习惯以苏府为家,以老爷夫人为爹娘,视宣、眉、朵、晴四个丫头为亲姐妹,一想到她们,她开始紧张,十五天了,不知道那四个丫头进展如何?是不是都已经开始赚钱了? 她一向自认是丫头中的老大,如今盘缠用罄,两袖清风,不思赚钱,却只想吃馒头,若宣、眉、朵、晴知道她如此不济,不知会如何取笑她? 急,她的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阵晕眩,分不清是急?是饿?芊丫头随手拉开椅子坐下。 “小保!你不是说你去帮朱爷糊纸灯……”鸨娘气急败坏的说道。 “我是去了,可是朱爷今天生病,没做纸灯。”小保辩解的说。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做偷儿!”鸨娘痛心地斥责。 “我是怕娘肚子饿……”小保眸里泛滥着泪光。 看样子,小保并不坏,至少他偷钱不是拿去买甜糖,而是为了孝顺母亲。这点的确值得嘉许,不过偷窃毕竟是不对的行为……但念在小保一片孝心,芊丫头也就决定不追究。 说来奇怪,她原本是气呼呼地来到媚香楼,但这对母子令她心生好感。 数落完小保后,鸨娘大义灭亲道:“客倌,小保任你处置。” “算了,我原谅他。”芊丫头挥了挥手,不计较的说。 “还不快向倌人道歉。”鸨娘压着小保的头,做出鞠躬的样子。 “对不起,不敢再有下次了。”小保毕恭毕敬。 “我只想知道,那三个馒头呢?”芊丫头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只想快点填肚子。 “对不起,我刚才咬了其中一个馒头一口。”鸨娘不好意思的承认。 “我已经吃掉半个。”小保也认错的说。 “我的馒头……”芊丫头发出仿佛自己被咬了好几块肉似的惨叫声。 “小保,快去把那三个馒头拿出来还人家。”鸨娘催促着。 “不用了,还我那一个没吃过的就好了。”芊丫头网开一面,无奈地说道。 “为了弥补客倌的损失,我想以两个荷包蛋抵偿,不知客倌意下如何?” “那太好了。”茶叶蛋一颗三文,芊丫头知道自己不赔反赚。 “小保去把馒头拿出来,顺便多前两个荷包蛋。”鸨娘嘱咐。 “我可不可以在此吃完了再走?”芊丫头已经肚饿脚软。 “欢迎。”鸨娘洞悉道:“媚香楼空房很多,知不嫌弃,欢迎你留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芊丫头简直欣喜若狂,看来今晚终于可不必夜宿街头了。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好鸨娘,可是好鸨娘只是理想南曲要素中的一项,而媚香楼这么破旧,要做的事一定很多,能拿到钱也一定很少,这两项要素就已完全不合格,那她该不该留在媚香楼摘艳旗?还是到别的楼另谋发展?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馒头夹蛋,此刻吃来胜过大鱼大肉,芊丫头几乎是狼吞虎咽。 已经吃饱的小保说:“娘,我可不可以出去玩?” “你再做小偷,我就不要你了。”鸨娘警告。 “娘放心,小保发誓,再也不做小偷。”小保保证后告退。 “你有个好儿子。”芊丫头微笑。 “在这乱世,好人命苦。”鸨娘感叹一声。 芊丫头跟着叹了声,老爷夫人也是好人,却命苦地生到了个败家子。 啜了一口茶后,芊丫头不由地纳闷说道:“坐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其他姑娘?” 鸨娘的眼眶顿时蒙上一层薄雾,语带哽咽地述说着……她本名李丽,原本家有薄产,但由于其父嗜酒赌钱,在五岁那年,父亲挥尽家产,因而卖女至媚香楼做养女,她开始习舞学歌,十四岁成了南曲名妓,可谓风光一时。 至此,媚香樱每日车水马龙,来往多为王孙公子、达官贵人,但李丽都看不上眼,独爱侠义之士,二八年华不计金钱,与一侠客梳拢。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次日清醒,侠客不告而别,李丽以泪洗脸,珠胎暗结。 养母心疼,安排她到乡下产子,并将其子,也就是小保,托付亲戚收养。 回到媚香楼,李丽强颜欢笑,处以委蛇,终至风光不再,养母也因染上重病,撒手人寰。之后,她以钜资赎子,再也无心接客,从此媚香楼欲振乏力,姑娘散尽,媚香楼名存实亡,积蓄也掏空,院中养鸡,偶接熟客,以此维生。 虽然,曾有人欲出高金买下媚香楼,但她坚持不卖。 “为什么?”芊丫头百思不解。 “我相信他会回来。”李丽含羞带怯,含糊不清的说。 “他?小保的爹吗?”芊丫头虽没谈过爱,但她看过这种表情,苏府有一出嫁的丫头,归宁时回到苏府,一说到郎君就是这副娇滴滴的模样,不过婚后两年,再回到苏府,说起郎君却是咬牙切齿。 并耳提面命她们五位丫头──天下男人皆薄幸。 看来李丽的心上人恐怕也是如此,只是李丽太傻,还痴迷不悟。 “我怕他找不到我。”李丽眼凝忧色。 “他若有心,踏破铁鞋也会找到你。”芊丫头这么相信着。 “我知道,但我愿效法王宝钏,苦守下去。”李丽的心意颇为坚决。 “你别忘了,宝钏的男人娶了西凉公主……”芊丫头提醒着。 “别说了,听完我的故事,该说说你的。”李丽打断,并转移话题。 “我?”芊丫头杏眼圆睁,不知李丽看出了什么? “我看得出来,你是男扮女装。”李丽指出。 “不瞒你说,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芊丫头松开朴巾,顷刻秀发如瀑。 听完苏府的故事,李丽立刻说:“我介绍你去牡丹楼,牡丹楼的如意妈妈和我交情不错,你在那儿一定能成为花魁。” “不,我想留在媚香楼,跟你一起奋斗。”芊丫头下定决心。 “媚香楼残破不堪……”李丽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凭我们两个,一定能让媚香楼重现风华。”芊丫头自信满满。 “再加上我。”小保忽从门后探出小脑袋,加入话题。 “你能做什么?”芊丫头调笑问。 “我会做的事可多呢,煮饭、炒菜、扫地、洗衣……”小保如数家珍。 就这样,因为一时好心,芊丫头就在秦淮河畔最残破的媚香楼待了下来,只不过她非但一文卖身钱没拿到,还肩负起照顾这对母子的重责大任。 不过,她有自信能在一年之内复兴苏家和媚香楼。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在杯中回荡。 蓦地,在杯中深处,火光熊熊,一群带刀持火把的侍卫分站两列。 急促的脚步声顿时消失,乍见一名负伤的黑衣人双膝落地,模样惶恐而狼狈地跪在布幕低垂的轿子前,四下无声,但杀气惊惊,连月娘都害怕得躲到云后面,不敢看由地上冒出的腥风血雨。 半晌,轿子内传出尖细刺耳的声音:“乱党捉到了吗?” “禀公公,业以悉数歼灭,除了……”黑衣人抖头着牙齿说。 “什么?有漏网之鱼!”布幕猛地被掀开,一个白面男子坐在轿中。 “属下无能,请公公开恩。”黑衣人拚命以头磕地,磕得地上血迹斑斑。 “你拿什么叫我开恩?”公公一脸无动于衷的冷凛阴气。 “属下死里逃生,不是贪生怕死,是来回报莫子弁的下落。” 黑衣人解释。 “他在哪?”公公挑起细眉,那模样竟比女人还妩媚。 “他一路往南逃。”黑衣人据实以答。 “南?南没有好几个省,他去了哪一个省?”公公追问。 “属下……属下会尽快查清楚。”黑衣人期期艾艾。 “饭桶!留你何用!”公公一扬手,轿边的武卫纷纷拔起刀。 “公公饶……”黑衣人话未讲完,瞬间,整个人已倒在血泊中。 “真是头痛,南边那么大,他会去哪里呢?”公公目光四下梭巡。 “公公,属下猜得出来。”轿边一名武卫自告奋勇。 “其他人返到一里外守候,你留下来。”公公一声令下。 “是!”数十名武卫整齐划一地鞠躬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 静,四处一片安静,静得连树叶从枝上飘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通常阉割的时间越早,太监的皮肤会越白皙,外表也会越像女人,目下的这位白面公公姓郭,本是瑶族,三岁的时候瑶族被灭而成了俘虏,因为长相清秀,被送到后宫除去男性象征,做一个小役使。 长大后,相貌更加秀丽,犹胜女人几分,深得皇上喜爱,自此平步青云,成为掌管军权的五名提督之一,但在他上面还有一个掌管内宫的大公公,他和其他四位太监提督表面上和谐,暗地却不断较劲,都想成为大公公的接班人。 这次缉拿乱党,就是大公公试探他,给他表现的机会。但──他却搞砸了……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坏,坏到笑出声来。 不过,他的情绪一向隐藏得很好,在冷笑之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想杀人,杀尽天下人,杀光男人和女人! 因为他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他恨自己──不男不女! 冷笑之后,郭公公道:“说得有理有赏,没理就自断舌头。” “依属下拙见,莫子弁有可能回金陵。”武卫进一步解释:“人在走投无路,或是大限将至时,跟落叶归根一样,最想死在故乡。” “有理。”郭公公面有难色:“不过金陵人多口杂,我等不方便去。” “若让上头知道,必会错怪公公办事不力。”武卫压低声音。 “我就是担心有人趁机挑拨离间,坏我前程。”郭公公眉头不展。 “这事好办。”武卫胸有成竹地说:“大公公并不知道莫子弁是何许人,他只知道昨晚的刺客有十名,现在已死九名,只要再找一个替死鬼,神不知鬼不觉地补足十具尸体,大公公非但不会起疑,反而会大大重赏公公。” “但莫子弁一天不除,这事就不能算神不知鬼不觉。”郭公公走出轿子。 “只要替莫子弁编个十恶不赦的罪名,重金悬赏他的人头,那些贪财的地方官差必会不遗余力地争夺他的项上人头。”武卫在脖上比划一下。 “莫子弁武功高强,地方官差恐非对手。”郭公公背着手来回踱步。 “有一个人能制服他。”武卫想了一下说。 “谁?”郭公公露出兴趣。 “石韶。”武卫道。 “狗奴才!我跟石韶水火不容,你居然敢建议让他立功!”郭 公公大怒。 “公公请息怒,请听属下解释。”武卫心中大叹阴阳人不好服侍,性格忽男忽女,难以捉摸,不由地后悔自己惹祸上身,但他不敢表现出来,跪在地上,谨慎小心地说:“石韶和莫子弁旗鼓相当,两人交战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只要买通石韶身边的人,便可将他二人一并除之。” “一石两鸟,这倒是个好计策。”郭公公赞许道。 “能为公公分忧解劳,是属下的荣幸。”武卫松了一口气。 “你的意见很好,太好了,好得令我全身发抖。”郭公公转身回到轿内。 “公公!”武卫惊吓地抬起头,手放剑柄上,做出防卫的姿势。 “我讨厌聪明人,所以留你不得。”郭公公抽出挂在轿上的佩剑。 “不……”剑尚未拔出,武卫的头已落到十数公尺外。 “来人!把最后一名乱党的头丢进麻袋,回去交差。”郭公公大笑。 他的笑声之冷,冷得令在场的武卫莫不感到脚趾头又冷又麻…… 石韶,京城人士,锦衣卫千户,擅马术,能左右开弓。 简单的说,明朝是卫所兵制,军人俗称锦衣卫,不受地方行政官吏管辖,依地理形势和设防需要置卫所,每一百二十个锦衣卫设一百户,每十个百户设一千户,每五个千户设一卫,故其军官名称依次为百户、千户与卫指挥使。 锦衣卫隶属中央的都督府管,都督为太监,但京畿重地的千户多为独立千户,专司保卫皇宫安全,直接听命于皇上,不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监指使,石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高傲的,最跋扈的。 此时,他的两腿之间被黑云遮掩,是女人的长发…… 刚射出,守门的锦衣卫忽报:“圣旨到。” 石韶一脚无情地踹开裸女,他将长裤急急套上,裤带刚绑好,门已敞开。 “千户石韶下跪接旨。”郭公公以火光电石般的速度闯入。 “万岁,万岁,万万岁。”石韶光着上身,低着头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郭公公一边念,一边欣赏石韶肌肉贲起的胳臂。 “遵旨。”石韶手顶在头上,从郭公公手中接过圣旨,旋即站起身。 两人对立,脸上都有热络的笑容,但中间的空气却冷列冰点之下。 郭公公身高只到石韶眉峰,因不甘心抬头看敌人,暴露出自己矮人一截的缺点,所以他睁大眼,眼皮拉到极限,将石韶从头到尾瞄一遍,心底暗暗嫉妒,石韶的好体格,令他厌恶,也令他喜爱──他真想伸手摸摸看刚如硬石的男性躯体是什么感觉? 如果说郭公公拥有阴柔之美,在宫中,石韶无疑地就是阳刚之帅的代表。 只是,两者选其一,任何男人都宁愿是石韶,而不愿是郭公公。 郭公公也是一样,他愿以他所拥有的一切跟石韶交换──交换那一根坚硬无比的男性象征。 “真不巧,打扰你办事。”郭公公一抹冷笑。 “来得刚好,我刚完事。”石韶毫不避讳的说。 “好久没跟石千户切磋武学,何时得空,咱俩比划一番?”郭 公公转移话题。 “待我完成圣命,回来之后必与公公一叙。”石韶应诺道。 “就这么说定,我回宫覆旨了。”郭公公颔首。 “恭送公公。”石韶依橙自当如此。 “不必,你快回床上多射几次。”郭公公挥挥手,话中带刺道。 宦官危乱,他早就看不惯,但光凭他一个千户,又能如何? 本来,他和郭公公井水不犯河水,但在一场射鹿比赛,他嬴了,赢得皇上的重赏,却也关得了郭公公的仇怨,因为按照规矩,他是千户,郭公公是提督,官位比他大,他应该谦让郭公公,可是他没有,因为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虽然郭公公麾下有万余名锦衣卫,而他只有千名,但他视属下如朋友,郭公公反之,视属下如狗,因此在杀敌上,他的下属能以一抵百,郭公公的却只能以百抵一,所以郭公公也不敢动他。 甚至,石韶感觉得到,郭公公反而怕他。 但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石韶向来采取保持距离的策略,他深信,只要不给郭公公机会,郭公公就无法制造陷害他的机会。 这一次接到圣旨,他心知是郭公公公的诡计。 凶多吉少……郭公公才走出去没多久,原卫氏在通报之后,面带悦色走了进来。 原卫氏是石韶手下的百户,骁勇,本是神机管,土木之变后,率百名擅火器的锦衣卫,加入石韶麾下,石韶自从得了原卫民之助,如虎添翼,连大公公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时还会派小太监送贵礼给石韶,藉以拉拢石韶。 “你来得正好。”石韶一个眼色,裸女还来不及穿上衣服便退下。 “千户,郭公公来干什么?”原卫氏开门见山的问。 “宣读圣旨。”石韶坐在床沿穿靴,原卫氏膺下替主子效劳。 “这种事有内务太监负责,他一个堂堂提督……”原卫氏若有所思。 “别有用心。”石韶接下去说,并穿好靴,站起身子。 “圣旨要我们做什么?”原卫氏也起身。 “捉一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石韶冷笑一声。 “这事由地方官差去捉就可以了。”原卫氏对郭公公大材小用感到不满。 “不用担心,远离京城一段日子也不错。”石韶神色自若。 “那名江洋大盗在何处作乱?”原卫氏打探。 “金陵一带。”石韶走向窗前,推开窗户,窗外是灰蒙的阴天。 “太好了,我听说秦淮河畔的妓女,各各如花似玉。”原卫氏眼睛一亮。 “让弟兄轮流舒解筋骨,不失是件乐事。”石韶体恤道。 “我们何时起程?”原卫氏蠢蠢欲动。 “等金陵的锦衣卫上京,我们就探防去金陵。”石韶说。 “这样至少还要等一个月……”原卫氏略感不耐。 石韶站在窗口,一阵风吹来,他猛地感觉到这风像从秦淮河吹来……离开京城,远离是非之地,其实是石韶长久以来的愿望…… 第二章 一个月后,芊丫头以“苏芊儿”的花名响遍秦淮。 以媚香楼的外观,不要说客人,连野猫野狗都不屑来此觅食筑窝。 所以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芊丫头做到了,连李丽都着实吓了一大跳。 一开始,芊丫头以悠扬的笛声,吸引来往的男人伫足,不由地想知道吹笛者的容颜是否如次笛的技巧那么美?在好奇心作祟之下,纷纷推门入内,一探究竟,结果当然是──惊为天人。 光有美貌和笛艺,并不足以成为一代名妓,还必需要有文采和歌喉,所幸苏夫人教过芊丫头读书识字,而且她本身又勤奋好学,再加上李丽原是歌妓,很快地教会芊丫头唱当时难唱也最好听的“玉茗堂四梦”。 尤其是“牡丹亭”,在她莺喉宛转的唱腔下,让人听了如痴如醉。 每次她一出场,花明雪艳,淡秀天成,四座皆为之倾倒,缠头助采,比一般的。歌妓女伶遽增十倍。一传十,千传百,声名大噪,想见她一面的王孙公子越来越多,价钱也水涨船高。 不过芊丫头将所赚的钱全拿来修复媚香楼,和买了几个清丽姑娘,扩充门面。 这日,芊丫头因过度疲累而厌厌无气,坚不见客。 趁李丽在前厅教新来的女孩弹琴学唱,芊丫头异想天开,和小保拿着竹筒和笼子,打算到后院的草丛土堆中,挖石掘洞,捉蟋蟀。 到了金陵之后,她才知道,上至皇帝,千至市井小民,都喜欢斗蟋蟀。这和她家乡不一样,她家乡是把蟋蟀炸来吃,这里则是拿来比赛,而且若幸运地捕到一只好蟋蟀,可是价值连城,一辈子吃喝不尽。 早知如此,她捉蟋蟀卖钱,才不做妓女! 但是,她已经答应留在媚香楼半年,人是不能言而无信。 一到后院,看到地上有一黑物,芊丫头误以为又是隔壁骚红楼的鸨母所为,那个心理变态的女人,客人不上门,便怪罪媚香楼,已经不止一次从围墙的另一边泼尿到媚香楼后院,可恶至极! 芊丫头咒骂道:“哪个缺德鬼把垃圾丢到媚香楼!” “芊姐姐,不是垃圾,是人,而且流了好多血。”小保蹲在黑物前。 “别碰,碰死人是不吉利的。”芊丫头闻言赶紧把小保拉到好几步之外。 “他还没死,我测过他的鼻息,有气。”小保纠正。 “看他一动也不动,八成快死了。”芊丫头走近瞧仔细。 “芊姐姐,我去叫大夫来。”小保有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 “他身上都是刀伤,就算大夫来,也未必敢救他。”芊丫头阻止。 “为什么?”小保偏着头,做出不僮的表情。 “刀伤表示有仇家,谁救他,谁倒楣。”芊丫头的思虑毕竟较为缜密。 “不救他,他一定会死。”小保救人的决心全写在脸上。 “官府有令,凡遇受刀伤之人,报官处理。”芊丫头对小保晓以大义,并非她见死不救,她只是不想惹祸上身。 “不行,县老爷是贪官,要他办事要十两银子。”小保坚持不让步。 “去叫你娘来,由她决定,救或不救。”芊丫头摊了撵手。 “我这就去。”小保愁眉豁然开朗。 “等等,这件事情别让其他人知道。”芊丫头提醒。 “我会说是芊姐姐不舒服,请娘过来一趟。”小保说完拔腿就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苏夫人常说的话,她并非怕死,而是她的命是老爷夫人拣回来的,要还当然也要还给老爷夫人。 这男人……芊丫头想不透,他哪里不好去,为何偏偏来到媚香楼? 按照道理,他应该躲到人烟稀少处藏身,为什么他反行其道,甘冒天大的风险来到门庭若市的媚香槿?难道他不怕破人看见而举发?莫非──他伤到眼睛,所以瞎了眼,走错路;或是他伤到脑子,所以笨了脑,不想活。 使力翻过他的身子,芊丫头发现他的脸上并无伤痕,而且他还是一个相貌好看的男人,眉如剑,鼻如峰,嘴如翼,脸型方正不阿,一看就知道是侠义之士。 侠士?芊丫头眉头一蹙,最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词……是谁说的? 此时,李丽急急忙忙赶至,担忧问道:“芊儿,你身体怎么了?” “我无恙,是这个黑衣人快断气了。”芊丫头指着脚下奄奄一息的物体。 “天啊!”李丽膺下身子,凑近一看,顿时花容失色。 “要不要通报官府?”芊丫头误以为这声惊叫是出自惧意。 “娘,不要报官。”小保却唱着反调。 “小保去守着院门口,不要让任何人来后院。”李丽恢复冷静后命令。 “是,娘。”小保对芊丫头露出胜利的笑容后,雀跃地去把风。 “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救不得,会惹祸的。”芊丫头压低声音反对。 “他……一定要救。”两行清泪无声地从李丽的眼眶滑下去。 “你认得他!”芊丫头恍然──李丽说过她的男人是侠士。 “他是我梳拢的男人。”李丽泪光中有着抹喜悦。 “这种死没良心的男人,不但不该救,还该让他曝尸荒野。” 芊丫头冷哼道,替李丽抱屈。 “芊儿,求求你,我们合力把他抬到我房间。”李丽低声下气。 “这种烂男人,你还爱他干嘛!”芊丫头大表不满。 “不是还,是一直没变。”李丽纠正。 “但他……”芊丫头撇撇嘴,一副要把人骂到狗血淋头的架势,也替李丽心疼与不值。“他回来找我,这就表示他的心里有我的存在。”李丽抢着说。 “不对,他出了事才想到你,这叫利用,不叫爱。”芊丫头想点醒李丽。 “我说不过你。”李丽虽自叹不如芊丫头的口才,但她仍坚持:“就算你说的对,可是我仍想听他亲口解释,当年为何不告而别?”她的痴情可见一斑。 “男人不都会为此编上一百个理由,像事业未成,门户不对……”芊丫头老实的指出。 “感情的事,你不懂,这一切都是我自愿,没人逼迫。”李丽打断芊丫头的劝说。 “我虽然不懂,但是──”芊丫头还打算继继努力。 小保站在前后院相连的拱门口,虽然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但看得见她们两个因争执不下而面红耳赤的表情,忍不住跑到两女中间。 小保以老成的口气说:“你们两个再吵下去,他会流血过多而死。” 聪明的小保,芊丫头心想,识破了她的不良企图。 “小保,去叫朱爷爷,他会治刀伤。”李丽这才恍然自己差点上了芊儿的当。 “我立刻去。”小保救人心切,果真遗传了他亲爹的侠骨。 “慢慢走,别让人起疑。”李丽耳提面命。 不得已,芊丫头只好跟李丽分工合作,一人抬他的肩,一人抬他的脚,将他抬进房内,放到床上,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李丽指使去厨房烧热水。 其间,一个新来的女孩忽然跑来厨房找吃食,狐疑地问她:“烧水做什么?” “烫蟑螂。”芊丫头不假思索的回道,对她而言,负心汉就如同是蟑螂,她最瞧不起这种人了! “蟑螂用鞋打就可以了。”女孩自认为的建议着。 “在我家乡,”芊丫头圆谎道:“烫蟑螂是道美食。” “真的!”女孩竟迳自加以推断:“原来芊姐姐皮肤这么好,就是吃烫蟑螂的缘故。” 阿弥陀佛,芊丫头默念佛号,她可没说,她只是面带微笑而已,是她自以为的喔。 微笑的含意有很多种──有承认的意思,也有否认的意思,此刻她的意思是后者,但她怀疑女孩会误以为是前者……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隔壁骚红楼的鸨母因听信谣言,吃了太多烫蟑螂,在茅坑蹲了三天三夜。 芊丫头端着热水,来到李丽的房中,李丽巧手慧心,已将男人身上的血止住。 见芊丫头进来,李丽乞求:“暂时别让小保知道他的身分。” “这个男人以前害你失身,现在害你惹祸上身。”芊丫头就是忍不住对他感到反感。 “为他粉身碎骨,我无怨无悔。”李丽幽幽的说。 “你死了,小保怎么办?”芊丫头为她的深情感到生气,也感到动容。 “等他回来,你带他离开媚香楼。”李丽早已想好后路。 “你太自私了,为了爱,连儿子都不要了?”芊丫头骇然。 “我爱他,我也爱小保和你,只是我怕他的到来会引来仇家,连累你和小保。” 听到李丽的话,芊丫头才明白李丽的心比黄莲苦,为了爱,李丽已进退两难,心如刀割。 芊丫头态度软化,温柔的说:“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下去,先救醒他,了解状况后再说。” 李丽感激地抱住芊丫头,珠泪洒在芊丫头的鬓发上。 芊丫头说:“为了不让外人起疑,我明天带其他女孩去赴张公子的约。” “谢谢你,芊儿。”李丽如释重负的说。 “但愿他值得你救。”芊丫头喃喃。 “他是好人,你会喜欢他的。”李丽胸有成竹。 “他叫什么名字?”芊丫头点头,她喜欢李丽和小保,或许会爱屋及乌吧。 “莫子弁。”李丽破涕而笑,感谢芊儿的帮忙。 芊丫头也只能无奈地一笑,或许她真的不懂爱…… 冷天加雨,秋意上梢,好一个断肠日。 雨,一场大雨,摧花折柳,秦淮河不由地哭了起来。 接近中午,芊丫头来到李丽房中,探视道:“他的情况如何?” “还没醒。”李丽叹道:“朱爷说命是保住了,但复原要一段时日。” “他不能在这养伤,必需将他安置他处,否则恐怕会连累到大家。”芊丫头忧心的分析道。 “只要他不走出房门牛步,外人不会知道他在媚香楼。”李丽无心考虑太多,只想将他留在此。 “你知道他的仇家是谁?对方是否神通广大呢?会不会跟官府……”芊丫头询问。 “别说了,看也知道他的仇家是贪官污吏。”李丽推测道。 “我们可得罪不起呀!”芊丫头无奈的叹息:“看来他还是得离开媚香楼。” “不……”李丽当然明自芊儿的用心。 “不是我狠心,只是他留在这,大家都有危险。”芊丫头难过地大叫。 “我懂,你别难过,我知道你是为大家好。”李丽安抚道。 “天下之大,难道除了媚香楼,竟无他容身之地!”芊丫头心情简直坏透了。 “我想起来了,他有一个边外朋友……”李丽说到一半打住。 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步伐轻而急,不是小保的跑步声,李丽迅速躺到床上,用被子将躺在内侧的莫子弁整个人盖住,刻意以沉痾的痛音回应接下来的敲门声。 “有什么事?” “芊姐姐在不在?” “我在,你找我干喏?” “张公子的仆人已经来到门外了。” 芊丫头交代:“我马上去,你去叫所有的妹妹到大厅集合。” 脚步声走远,芊丫头也应该起身,但她没有动静,坐在几旁椅上看着坐在床上的李丽,而李丽又看着躺着的莫子弁,至于莫子弁看到什么,她们皆不知,只见他睡得不安稳,双眉纠结,双手挣扎,仿佛看到凶神恶煞…… 是谁令他如此惶惧?即使在梦中,他都怕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呓语絮絮,雨声沥沥,芊丫头隔得远听不清楚,李丽坐得近,像个慈母哄儿,不停地以轻语轻手排解他的恶梦。但他听得见吗!?芊丫头不禁感到疑惑。 啊!呓语停了!他听见了! 他醒了吗?芊丫头走近床没,感到不可思议──他没醒。 但睡相已由痛苦变得祥和,那张充满侠气的脸,此刻添了温柔倜傥。 “他刚才喊什么?”芊丫头好奇的问。 “石韶……大概是人名吧!”李丽思索的说。 “你考虑得如何?什么时候送走他?”芊丫头回到正题。 “只要雨一停。”李丽嚅嗫的说,但眼神十分坚定。 “事不宜迟,这件事绝不能再拖了。” “雨一停,我就送他走……”李丽的口气有着不舍。 “算了,随便你。”芊丫头也只能无奈的离去。 大不了一死,芊丫头一边走一边想,老爷夫人的恩情只好来生再报。 情?究竟是什么东西?摸不到、看不到、吃不到、穿不到……为何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却能教人以生死相许,无怨无尤?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但她同情李丽。 为情所苦! 随后,领着六名小妓,来到出身膏粱世家的张公子的豪华楼船上。 六名小妓中,芊丫头最喜欢一对双胞姐妹,她们容貌虽相近,性情却相远。 这对双胞姐妹,姐姐小倩,妹妹小碧,容貌娟妍,体态轻盈。 姐姐的个性沉静不多语,喜好诗词书画,这点和芊丫头颇像;妹妹恰相反,活泼好动,喜欢削竹为剑,没事就和小保在后院比划。 姐妹皆胆识过人,华阴人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曾做过县官,后因不适应官场文化,辞官买地种田。不久母亲染病,姐妹俩到庙里求神,不幸被巡抚看中,垂涎两人的美色,构陷其父,父死母亡,于是姐妹俩潜夜奔逃。 来到秦淮河畔,姐妹俩感慨薄命,自知逃不过风尘,不如投身风尘。 两姐妹决定卖身,经过打探,选择了媚香楼,在李丽的教导下,已能歌能舞。但因容貌常让人搞混,为了辨识起见,姐姐小倩穿水蓝罗裙,妹妹小碧穿竹绿罗裙,再过不久,倩碧双娇,将成媚香楼另一买点。 此时,芊丫头虽身在楼船,但心系媚香楼。 今天是倩碧双娇第一次见客,李丽不能来,芊丫头诓说丽娘生病,顺利蒙骗过关。芊丫头只好身兼鸨娘,一边照顾后进,一边应付不断劝酒的张公子,心情显得有些低落,眉头始终不展。 “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张公子拿着酒杯逼近。 “张公子,芊姐姐不能喝,小碧代她喝。”一旁的小碧抢过酒杯。 “小碧?长得不错,不过你倒说说看,为什么芊花魁不能喝?”张公子问。 “芊姐姐若醉了,谁替张公子唱歌助兴?”小倩机灵的回答。 “老天!我是不是喝醉了?怎么看到两个小碧?”张公子诧异道。 “她是小倩,小碧的双胞姐姐,张公子日后可要多照顾。”芊丫头介绍道。 “一定,既然芊花魁都这么说了,小生马上照顾。”张公子一个弹指,一旁侍候的家仆,立刻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一叠百两银票,分给小倩小碧各一张。 “多谢张公子!”小倩和小碧笑如花开。 “还有其他四个妹妹呀!”芊丫头顺势要求。 “统统有赏。”张公子为了讨美人欢心,一掷千金,眼也不眨。 “今天难得我兴致好,来一段小令,“三番玉楼人”如何?” 芊丫头甜笑。 “可要带肢体表演。”张公子被迷得七垃八素。 “要我表演行,你可要把耳朵准备好。”芊丫头再笑。 “我每天为了听你唱,都把耳朵洗得干干净净。”张公子卖乖。 “那我就开始了,妹妹们请了。”芊丫头一说完,丝竹琴弦同时响起。 三番玉楼人──是描述妓女的悲歌,守候了一夜,不见情郎来会,心中又气又悲,第二天情郎迟迟而来,妓女忍俊不住发脾气,揪着情郎的耳,质问他昨夜宿在哪只狐狸精床上……通常主唱者会配合曲意,加入动作,使歌曲显得活泼生动。 芊丫头哀哀唱出:“风摆檐间马,雨打响碧窗纱,枕剩今寒莫乱煞,不着我题名儿骂!” “骂他!骂他!骂他……”六个小妓异口同声指着张公子。 “暗想他,忒情杂!等来家,好生的歹斗咱!”芊丫头柔指如莲花生姿,忽尔一转,揪住张公子的耳廓,继续唱道:“我将那斯脸儿不上抓,耳轮儿掀罢。” “好痛!”张公子哀叫,耳朵比猴屁还红。 “我问你昨夜宿谁家?”芊丫头歌声充满咄咄之气。 “花魁饶命!”张公子双手抱握,耳朵痛得话都快讲不清楚。 “看你这等臭男人,以后还敢不敢风流!”芊丫头松手。 “不敢?”张公子调戏道:“昨夜宿家中,今夜可否宿花魁帐中?” “想梳拢,门都没有。”芊丫头毫不客气的说。 见过不下十数个王孙公子,至今,她仍未见到一个令她有意的男人。 按照规矩,处女身的妓女视为清倌人,第一次伴宿称为梳拢,这件事对曲中来说,就像普通人家嫁女儿一样重要,北曲是以银两为重,南曲则以男客的才貌和清倌人的意愿为重。 张公子自知梳拢花魁,绝不是千把银子万两黄金能达成目的。 要想梳拢花魁,最重要的是讨花魁欢心,女人高兴起来,不要说身,就是连命都可以给男人,这便是张公子心中的如意算盘。 虽然今天已花了千两银子,但连花魁的小指头都没摸到,不过来日方长,只要持续让花魁像今天这样开心,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她第一个男人,到时候他张公子的大名将凌驾花魁之上,响彻秦淮河两岸。 对张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机灵的芊丫头又怎会不知呢。 芊丫头也顺势利用他这等心态,故意表现出似有若无的笑容,吊足他的胃,因若非有像他这等的豪客,她又如何早日赚够银两回乡! 芊丫头取出腰间紫竹笛,对着口,吹出悠悠“长恨歌”。 突然船身一阵剧晃,打断笛音,正当大家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一个佩剑的男人,大摇大摆地闲了进来。 见状,张公子身旁的仆人立刻站立船窗前,对着河上其他船只大叫:“救命呀!抢劫呀!” “狗奴才!闭嘴!”男人不分皂自地冲到仆人面前,连掴数耳光。 “住手!”小碧冲动地拿起酒杯扔去,男人闪开,但已被酒液溅了一身湿。 “该死的贱丫头!”男人猛地将剑拔出鞘套,冷光剌目。 “你想干什么?”芊丫头挺身护佐小碧。 “你让开,刀剑无眼,伤了你,可是你倒楣。”男人阴狠道。 “别以为你有刀,我就怕你,杀人是要赔命的。”芊丫头毫不畏惧。 “你想杀姐姐,先杀了我们。”小倩和其余小妓围住,欲保护芊丫头。 张公子瑟缩一旁,深怕遭受池鱼之殃。 眼看杀机一触即发,空中冷不防地暴出:“卫民,好男不跟女斗。” 循着声音,众人的视线集中到舱门口,好一个英姿勃发的男人,众人的心里同时如此想,他们却也同时发现,男人的目光紧盯着芊花魁不放……不放……紧紧不放,仿佛恨不得把芊花魁吃进肚里,永远不放她出来。 “瞧你们紧张的!跟姑娘们开玩笑罢了!”原卫民收剑调侃道。 “哼!一点也不好笑。”小碧撇着嘴,瞪着眼。 “玩笑开完了,请你们离开,不要打扰我们唱歌。”小倩较为婉转的说。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来本公子的船上撒野!”张公子躲在女人背后出声。 “这儿顶热闹,我们过来凑热闹。”原卫民厚脸的说。 “滚!这儿不欢迎你们。”张公子摆出主人架势。 “你是什么东西?”原卫民挑了挑右眉。 “说出来会把你们吓死,听好,我乃礼部尚书的侄儿。”张公子道。 “把他扔进河里。”石韶一声令下,张公子便像小鸡般被原卫民拎到舱边。 “大爷饶命!我不会游泳……”张公子立刻哀求。 “放开他!”芊丫头阻止道。 “你长得不错!叫什么名字?”石韶逼近,以手捏住芊丫头下颔。 他的手来得太快,教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如着电极……在媚香楼的这些时日,芊丫头虽然称不上阅人无数,但见过的男人已不少,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让她心儿蹦蹦跳的男人──眸光精锐倨傲,带有一股邪霸之气,令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视他的眼神。 他是谁?芊丫头垂下眼睫,思绪百转千回。 按律,普通的老百姓不能佩剑,但他不像侠客,也不像官差……芊丫头猛地明白──他是个锦衣卫! 失落,芊丫头顿时感到一阵失落,锦衣卫鱼肉乡里,恶形恶状,传遍千里。 前些时日,驻守金陵城的锦衣卫在调防,临走前,肆无忌惮地在金陵城奸淫掳掠,幸亏牡丹楼鸨娘的舅舅是个公公,钓鱼巷因而躲过一劫,但其他花街姑娘可就没那么幸运,最惨的一晚上被十数个锦衣卫轮流狎玩。 他不是好人,在她印象中只要是锦衣卫,都不是好人。 “放肆!拿开你的脏手!”小碧护主心切,想拉开石韶的大手,但无效。 “花魁不是你这种莽夫能碰的。”小倩也厉声斥责。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苏芊儿,久仰久仰。”石韶放手。 “你们是什么人?”芊丫头求证似的问。 “明天,你就会知道了。”石韶冷笑,然后砖身。 原卫民放开惊吓过度、脸白如纸的张公子,跟着石韶离船。 留下费疑猜的谜团…… 回到媚香楼,芊丫头推说没有食欲,要人别打扰她。 雨仍下着,一阵凉风掠过檐间,像一只手在拨弄铜铃,吵人清梦。 芊丫头并没睡着,打从回房到现在,几案上的焚香炉已冷却,她的眼睛始终阖不上──她不敢阖眼,一阖眼就看到一双晶亮的眸光冲着她笑,她好心烦……心情此刻就像天亮后要被宰的鸡,默默祈求天──永远不要亮。 一时兴起,她突然想唱歌解烦,不知何故?一开口,便唱起了“寄生草”──多丰韵,忒稔色!乍时相见教人害,霎时不见教人怪,些儿得见教人爱,今宵同会碧纱橱,何时轻解香罗带? 这首小曲出自“西厢记”,意思很浅显,就是“一见钟情”,是莺莺对崔生的心情,但不是她的心情……她不承认,也不相信她会喜欢上声名狼籍的锦衣卫。 可是……为什么脑海挥不掉他的模样? 为什么被他捏过的下颔,仍能感觉到他手指的余温? “芊儿,你还没睡?”李丽已来门外多次,她同样睡不着。 “还没。”芊丫头把门打开一条缝,狐疑的问:“丽娘,有事吗?” “我有话想对你说,不知现在方不方便?”李丽神色显得紧张。 “方便。”芊丫头拉进李丽,关门声轻到仿佛门没打开过。 “不要点烛,我不想让人知道找来你房里。”李丽一进屋即说。 “我了解,他醒来了没?”芊丫头拉椅,坐在黑暗之中。 “还没。”李丽也摸了张椅子坐,半晌不语,只是频频叹气。 短短两天,她的烦恼生得比八十岁老妪脸上的皱纹还多,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下,就从道歉开始好了。 她小声问道:“你还生找的气吗?” “没有,你是为了这事而来?”芊丫头淡笑,直觉事情不会那么单纯。 “一部分是。”李丽说出:“朱爷来过,他说城里来了很多陌生脸孔。” “你认为是……?”芊丫头心猛地一窒。 “锦衣卫。”李丽在花街二十年余,对人来人往一向敏感。 “有此可能,先前的锦衣卫调防,总要有新的锦衣卫来接替他们的工作。” 为了保护莫子弁,李丽有如惊弓之鸟,虽然芊丫头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李丽仍有疑虑。 “但他们为什么着便衣?他们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可以作威作幅,人人见了他们都要退避三舍,他们这么做摆明是想混入人群,为什么要混入人群?人群中有什么是他们要的?” “你一下说那么多,重点是什么?”芊丫头感到头昏脑胀。 “我担心他们是来捉子弁的!”李丽一语道破。 “如果他们真的是来捉他,我们更应尽快把他送走。”芊丫头旧调重弹。 “不对,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我们更应保护他。”李丽持相反意见。 “我们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对付锦衣卫?”芊丫头质问。 “保护的意思不是以鸡蛋打石头,而是把鸡蛋藏起来。”李丽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藏在哪里?媚香楼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李丽无法言语,她心知,不要说鸡蛋,即使是一根小针,锦衣卫有心找寻,就算是藏到秦淮河里,锦衣卫也有办法找到。 锦衣卫的办法,说穿了,只有一个字──杀。 就算藏得了一时,也藏不了一世,锦衣卫无法交差,逼急了,血洗金陵城在所难免,到时候,不仅是媚香楼无一活口,牵累无辜百姓家破人亡,这才是芊丫头和李丽最大的担忧,为救一人,而死千万人,此乃天大的罪过! 话说交出莫子弁,死一人,能救千万人,但芊丫头和李丽谁也不愿为求自保,而做出卖灵魂的丑事,和前者相比虽是小罪,但却也足以教人一辈子良心不安! 两面为难,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两人陷入沉思,其实她们谁都不愿先开口,讲出她们心中共同的结论──置之度外,听天由命! 就让天意来决定吧! 晨光拂去黑夜,后院的芭蕉叶飒飒如泣。 天亮了,虽仍是雨天,绵绵小雨,但已不再是留客天了。 李丽双手掩脸,从指缝中透出无奈声:“好吧,今天送他出媚香楼。” 芊丫头叹了一声:“不行,今天不行,今天有两个看起来像锦衣卫的人会来媚香楼……” 接着,原原本本地把楼船上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李丽像只杜鹃鸟般,不停地喃喃自语:“晚了……晚了……” 是晚了一天,而媚香楼会因这一天之差而变成什么样? 只有天老爷才知道! 第三章 天通亮,雨歇了,秦淮河畔依旧喧闹滚滚。 此时不同于黄昏走进的景象,狂欢达旦的酒客正醉醺醺地从钓鱼巷走出。 卖豆浆的小贩,总是特别早起,挑着一根长扁担,两端垂着木篮子,沿着花街柳巷叫卖,不时见到小姑娘拿着铜壶,藉着买豆浆的机会跟其他红楼的小姑娘东扯西聊,交换昨晚哪家姑娘──银子挣得最多。 今天轮到小碧打扫媚香楼的门口,她也不免俗地凑上一脚。 当她告诉其他小姑娘,昨天张公子赏她一百银,其他小姑娘莫不称羡。 洋洋得意之际,小碧眼角一闪,看到昨天掴人耳光的凶男人从巷口走来,身上竟穿着锦衣卫的制服,立即搁下未完的话题。小碧快步跑回媚香楼,雄纠纠地站着,像卫兵守在门口。 只不过卫兵拿的是刀剑,她拿的是──一柄扫帚。 “小姑娘,早啊。”原卫民一脸笑意,显示他心情不错。 “花魁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见客。”小碧高举扫帚,做出打架状。 “千户等会要来,会让花魁浑身舒服、飘飘欲仙。”原卫民窃笑。 “他会治病?”小碧还听不出话中所影射的暧昧关系。 “千户最会治女人,在床上治得女人服服贴贴。”原卫民纵声大笑。 “啊!”小碧惊叫一声,扫帚忿忿地朝原卫民的脸孔挥了过去。 “打是情,看来小姑娘对在下有意思!”原卫民一跃闪过。 “癞蛤蟆想吃天鹅屁!”小碧再次挥帚,不过被原卫民打掉而落地。 “骂是爱,小姑娘果然爱上在下。”原卫民捉住小碧的手,正待调戏……“放开我妹妹!”小倩出其不意地从原卫民的头顶砸下一花盆。 “大胆刁女!竟敢偷袭朝廷命官!”原卫民放开小碧,气红了脸转向小倩。 “是你先轻薄我妹妹!”小倩理直气壮,但也知道他绝不会认错。 人人皆知,理字对锦衣卫来说,形同垃圾,对他们说理的结果,比对牛弹琴还糟糕,因为他们不但听不懂、听不进去,还会杀了多嘴之人,所以面对锦衣卫,除了忍之外,还是忍……不过,原卫民并非一般的锦衣卫,他是粗鲁了一点,但他不会乱开杀戒,他有原则,不杀老弱妇孺。他只是喜欢用嘴皮子逗女人,最喜欢用舌头吻遍女人的身体,特别的是,他喜欢辣女人,善于床功的女人。 对倩碧双娇,他反倒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他不喜欢血。 血,他见太多了,他讨厌血味,讨厌血色,连带讨厌处女的落红。 他是个怪人,奇怪的军人,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军人。 他不仅是石韶的爱将,也是石韶的兄弟、手足、朋友、知己、哥儿们……在这世上,所有能形容两人关系深厚的词句,都不足以表达他们之间浓厚的感情千分之一。就像现在,石韶还在大梦中,他私下来媚香楼完全是为了安排一场好宴,要姑娘们今天好好招待千户。 最重要的是芊花魁──原卫民一眼就看出,千户有兴趣。 原卫民轻蔑道:“对妓女而言,你们的小手本来就是给男人摸的。” “住口!”芊丫头怒斥。李丽才从她房间离去没半柱香时间,被子还没睡暖,就听见大门口有吵闹声,担心妹妹们受人欺侮,由于李丽尚在装病中,不可能出面,只好由她主持,都来不及梳头,甩着辫子便跑出来……一见芊丫头未施脂粉,衣着绢素,却娇艳如芙蓉出水,原卫民不由地双目凝滞,失魂落魄,几乎忘了呼吸,深信她是他平生所见最美的女人,昨日尚不觉得她美,原是胭脂使她减色,不过今日再见,他心中暗忧──红颜祸水。 石韶向来没有弱点,这是郭公公无可奈何他的地方,但眼前的花魁太美了,美得令他左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起来……右跳喜!左跳灾……原卫民摇了摇头,他是个武夫,怎可迷信这玩意! 看来,只有天老爷才知道,千户能不能过芊花魁的情关? 难,英雄想过美人关,是何等的难,太难了! “芊花魁,早啊!”原卫民露出粗枝大叶似的傻笑。 “你来做什么?”芊丫头的视线偷偷巡视四方,不免心中涌起一阵落寞。 “你该不会忘了,千户今天要来。”原卫民敬重的说。 “他是千户!?”芊丫头高兴不起来。 “官位很大,你可要好好侍候。”原卫民半警告的提示。 “来媚香楼的多是王孙贵胄,小小千户算什么!”芊丫头端起架子。 “花魁姑娘,说话小心点,千户的脾气不好。”原卫民耐着性子。 “我今天也脾气不好,你叫他改天再来。”芊丫头担心莫子弁被发现。 “他决定的事,就算皇上也未必能改变他。”原卫民耸耸肩。 “今天不行,今天俞太尉,宋学士,还有……”芊丫头胡诌一番。 “你削个名单给我,我叫属下通知他们今天不准来。”原卫民霸道的说。 “你凭什么干涉我媚香楼接客?”芊丫头手叉腰,佯装气愤。 “凭我是锦衣卫,凭天下人都怕锦衣卫。”原卫民冷笑。 “我不怕。”芊丫头伸长细颈,做出不怕死的模样。 “看得出来。”原卫民目光扫向倩、碧:“你怕不怕连累别人死?” 应付这种硬骨头的人,他经验丰富,最好的方法,也是最狠的方法──连累无辜者,此刻指的就是小倩和小碧。 狠,这的确是狠招,他并不喜欢,但身为锦衣卫,他没别的选择,只得喜欢它,为了达成任务,他们往往要不择手段。 芊丫头忍住怒气,镇定道:“就算你主子要来,也要按规矩来。” “什么规矩?”原卫民“钱,银子、黄金,就是曲中的规矩。”芊丫头刁难道。 “我懂,不过从今天起,曲中将有新规矩出现。”原卫民淡淡一笑。 “什么新规矩?”芊丫头反主为害的问。 “剑,权势,锦衣卫,曲中的新规矩。”原卫民不可一世的说。 “你简直比土匪还不讲理!”芊丫头气得转身隐入门内。 原卫民指着小碧,指使道:“快把地扫干净。” 小碧本想抗拒,但门内传出芊丫头的命令:“照他的话去做。” “猪八戒!”小碧不情不愿地拿起扫帚,心中忿忿暗骂。 “千户午后要来,你快去准备。”原卫民差遣小倩。 “要准备什么?”小倩咬了咬牙,不甘心的问。 “好酒好菜。”原卫民道。 “你没付订钱,我拿什么去买酒跟菜?”小倩眼神一睨。 “简单,我跟你去市场,要什么你尽管拿。”原卫民丢了一锭银子。 “猪八戒!”小倩和小碧心灵相通,心中忿忿暗骂同样的三字经。 另一方面,芊丫头不慌不忙地往李丽的房间走去,心暗想,幸好没把莫子弁抬出来,天知道外面有多少锦衣卫潜伏,在没弄清楚锦衣卫来此的企图以前,移走莫子弁的计划,必需暂缓。 可是,一天不运走莫子弁,危机就多存在一天…… 焚炉烧香,烟云袅袅,薰得一室温软芳香。 酒,冷了热,热了又冷,一壶酒来来回回热了好几回。 “我腿都跑累了,他到底来不来?”小碧手端着热餐盘,以脚踢门而入。 “来,千户一定会来。”面对小碧的白眼,原卫民丝毫不当一回事。 “什么时候来?”小碧咄咄问道,对原卫民身上的锦衣毫不畏惧。 “一定来。”原卫民耸肩,仿佛当她是烦人的蚊子。 “我问的是还要烧几柱香?”小碧一副不问出结果不肯罢休的表情。 “千户忙,忙完了就来。”原卫民坚守军人本分,守口如瓶。 “白问。”小碧撇了撇嘴走出去,把原卫民的废话转告芊丫头知道。 忙什么?芊丫头想问,但不敢多问,怕好奇心太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今天清晨她已领教过原卫民的反应──能言善道,不是一介莽夫,读过几年书,见闻也不差……时至傍晚,领着数十个锦衣卫守住媚香楼,石韶大步前来。天庭饱满,眉目凛凛,不怒而威,让男人看了怕,却让女人在怕之外,忍不住还想多看一眼,只因他是个雄伟傲岸的好看男人。 比起来此的男客,他显得与众不同,芊丫头反倒不敢细看他。 晚宴在一清雅小阁,没有其他人在场,就他二人,花魁和千户。 虽然两人分坐,一东一西,中间又隔着一几一琴,气氛非但不冷清,反而异常燥热,像要开战的两军,只是实力悬殊,胜负早已分晓……芊丫头有意怠慢石韶,未施脂粉,鬓云松,凤钗斜坠,身穿普通的干净衣裳,不柔不软,噤口拉得紧紧,密不透风,眉敛收,眼低垂,看也不看石韶一眼,专心一意地弹著“平沙落雁”……然而石韶却不以为逆,沉缅于琴声中,以致于酒冷了,菜也凉了。 曲毕,石韶鼓掌,但语气高昂的命令:“过来!” “过去干什么?”芊丫头静坐,不为所动。 “斟酒。”石韶蹙眉,再下命令。 “你的手又没受伤又没断。”芊丫头倔强的反抗。 “你喜欢跟男人作对!”石韶的嘴角扬起冷笑。 “不敢,男人是媚香楼的衣食父母。”芊丫头拱手作揖。 “那你为什么不过来敬我酒?”石韶显然不太高兴。 “你不是……”芊丫头话未说完,石韶猛地起身,如一座高山站起来。 “你刚才说男人是媚香楼的衣食父母,又说我不是,不是什么……”石韶暴怒,额拄青筋跳动,穷凶恶极。 他这模样吓坏了芊丫头,一时不解她的话怎会引起轩然大波? 她说了什么? 她确信,她没说什么,没说错什么,是他别有用心,曲解她的话意。 倒要看看他如何指鹿为马?她以静制动,不语,看他如簧之舌怎么个说法? 是的,她想的没错,他摆明小题大作,借题发挥,他要紧紧地捉住她话中细如针孔的漏洞,穿线而入,一想到刺穿的感登,忽生淫念,不由联想到比针孔还细,比针孔还小,比针孔还紧密的女孔……此刻,他的阳物像雨后春笋结结实实地从地底冒出。 今晚,就是今晚,他的男根将像铁线,要穿入她的女孔。 石韶不怀好意道:“我不是什么?你可要小心说,当心舌头。” “你不是媚香楼的衣食父母。”芊丫头大脍说。 “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男人。”石韶捉住话柄刁难。 “我没那意思,我是说你没付钱,不是媚香楼衣食父母。”芊丫头镇定。 “狡辩!”石韶用力拍几,琴被振动得发出哀怨声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芊丫头不屈不挠。 芊丫头还没弄清他的意图,横阻在两人之间的几案,陡地被一脚踹开,几上的琴铿锵落地,她的玉腕不由分说地被他钳住,猛力一拉,身子顺势被拉起来,脚尖必需踮着才能构到地。 他的粗暴举止令她心悸,同时也令她心碎。 心悸是因为害怕,但心碎为何而来?她不懂,不想弄懂。 不过她不屈服,勇敢地挑战他暴虐的眼神,只是纤肩微微发抖。 “你干嘛动手动脚!”芊丫头虚张声势地怒吼。 “我要证明我是男人。”石韶使坏地一笑。 “我相信是男人,不必证明。”芊丫头感到双腿发软。 “不行,我偏要证明。”石韶将她的手往下移,但没有放开。 “你要证明就证明,干嘛抓着我的手不放!”芊丫头越挣扎手腕越痛。 “我要你亲“手”证明我是男人。”石韶将她的手使劲拉向他下体。 “不要……”芊丫头握起拳头,但仍然不可避免地碰到坚硬的物体。 “那玩意证明了我不是公公。”石韶得意地大笑。 “你下流!”芊丫头毫不考虑地用没受制的手,掴了他一巴掌。 没人敢掴佩剑千户的耳光,即使皇上也不敢,因为──剑会替主子还击。 石韶的脸颊红了一边,受此辱,换作是别的女人,此刻剑已经出鞘,但此次他并不打算用剑报这一巴掌之仇,完全没想到用剑。 用手,他摸了一下发烫的部位,这不啻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立刻冷颜相向,嘴角溅出一抹冷鸷,眸光杀气腾腾,豹捷般捉住她惹祸的手,致使她两只手都落入他的大掌中,像被绳子绑住,无法动弹。 又激又气,狠狠地将她抛摔出去,碰地一声,撞倒抚琴时坐的椅子,她跌地不起,但他还不放过她,此生最大的耻辱令他失去理智,他揪着她的发髻,硬是将她从地上拉起……“好痛!”芊丫头忍不住叫出声,眼眶饱含泪水。 “是你自找的!”石韶无情地将她拖到他原先坐的椅前。 “啊!”芊丫头的膝盖磨破了皮,领悟到了他生性残暴的真面目。 “你给我跪下!跪好!”石韶坐定,掀开衣袂到腰上。 “你想干什么?”芊丫头因害怕而有些不知所措。 “我要你摸。”石韶抓住她的手,直接按到他双腿中间。 “我不!”芊丫头的手指瑟缩成一团。 “你还想我再折磨你嘛!”石韶再次无情地抓住她的头发,逼她抬头。 “不!你弄痛我了!”芊丫头哀伤地恳求他高抬贵手。 “那还不快点取悦我!”石韶放手,此时双脚成大字摆开。 “是。”芊丫头羞红了脸颊,朝他指定的地方摸索。 “你到底会不会取悦男人?”石韶惊愕的问。 “我……不会,我从来没有过……”芊丫头气若游丝,有着说不尽的羞涩。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段时日,王孙贵客不惜浪掷千金,争相取悦她,原是假相,她只是没遇到恶客,没遇到石韶。 而,那些王孙贵客还不是看在她没破身的分上,才待她彬彬有礼,因为梳拢这项不成文的规定,使他们暂时披上羊皮,骨子里却仍是狼,只要过了第一次,他们就会回复狼性……她非得更谨慎小心的保护梳拢,运气好的话,她还能以清白之身回苏府。 但石韶怎可能放过她? “用手圈住它,来回搓揉。”石韶指示,心中欢喜她的洁净。 “是。”芊丫头照他的话做,盈盈握住庞然大物。 “用力点。”石韶背靠着椅背,坐姿舒服。 “是。”芊丫头加重力道,徐徐来回。 “快一点。”石韶满意,胯下的火舌直往上窜。 “是。”芊丫头努力迎合他的需求,且偷偷地抬睫看了他一眼。 像看到怪兽似的,她赶紧低下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韶,一个残忍、粗暴的锦衣千户,竟然──双颊酡红……这是他的弱点,她发现了──他的身体虚软无力,毫无防备,她的反抗、她的偷袭、她的胜利都将在这一刻发生,如果他再敢像刚才那样残虐她,她也会给他迎头痛击,她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柔弱女子。 她的性子猛烈,老爷夫人也曾多次要她收敛,否则迟早吃大亏。但她不怕,别人怎么对她,她也怎么对别人,这是她一向的原则。 就算做了剑下幽魂,她仍要石韶明白,他永远不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她是花魁,魁乃首的意思,高于时下一般女子。 所以她孤芳自傲,和石韶的狂傲自大,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此刻,芊丫头的手指每一根都像一条小蛇,温柔缠绕,但时机一到,小蛇将变成大蛇,紧掐痛捏,好生教训他一顿。 “很好,你做得很好。”石韶再次捉住她的手,并松开裤带。 “你要干什么?”芊丫头眼睁大,唇颤抖,像受惊的小鹿望着他。 “在外面摸不够刺激,把手伸进来。”石韶喘息浊重。 “不……”芊丫头想缩手,但石韶不允许。 “难道你想再受罚!”石韶威胁,不过语气轻软。 “我不敢……”芊丫头口是心非,故意用长尖的指甲插进他肉里。 “该死的女人!你需要最严厉的惩罚!”石韶大发雷霆,推开芊丫头,剑拔起,朝着冷掉的酒菜疯了似的乱砍,他的胀起痛得无处可发泄……看他如此难受,伫在墙角的芊丫头一点也不快乐。 她赢了,可是她的心却好苦,好苦。 胜利──为何是苦果? 在前厅和小倩、小碧等一群小妓猜酒拳的原卫民,一听到不对劲,快步冲向院中小阁。因心急却忘了礼节,撞开门,门内凌乱不堪,随后而至的小妓们,却像被打翻窝巢的蜜蜂涌至,撞开原卫民,不顾满地的碎瓷破瓦,踩了进去。 小碧第一个大喊:“芊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为了避免事态扩大,芊丫头露出一切平安的笑容。 “这儿发生何事?”小倩扫视四周,觉得内情不单纯。 “没事,千户表演剑术。”芊丫头信口开河。 “这把古琴断了!是谁砍断的?”小碧杏眼圆睁,瞪着石韶。 “看什么看!丫头,当心我把你的眼珠挖掉。”石韶恼怒地吼叫。 “仗着权势,不但耀武扬威,还把媚香楼的生财工具砍坏……”小碧不知轻重。 “小碧,不可以对千户无橙。”芊丫头捂住小碧的嘴。 “小碧没有说错,媚香楼又不是……”小倩一旁想帮腔。 “再让我听到你们姐妹嚼舌,我就让你们永远没舌头可嚼。” 石韶粗暴道。 “这里没事,你们快走。”石韶正在气头上,芊丫头担心伤及无辜。 “不行啊!姐姐有难,我们不能扔下她不管。”小妓们一齐喊。 “吵死人了!原卫民把她们统统带走!”石韶动怒。 “想活命,就快跟我走。”原卫民面有惧色。 “不!芊姐姐不走,我们也不走。”小妓们个个置生死于度外。 “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快退下,回各自房间,早些歇息。”芊丫头命令。 “芊姐姐……”小妓们仍然不放心。 “够了!我不会伤害她的,你们快给我滚!”石韶保证。 “快走吧!别碍了千户的好事。”原卫民伸手赶鸭子似的将小妓们赶出。 小妓们被赶得不情不愿,对石韶的保证可没什么信心,虽然和她们已成为朋友的原卫民,再三安抚──千户是言出必行,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 花魁今晚安全了吗? 就算今晚没事,明晚?后晚?数不清的夜晚呢? 千户要梳拢花魁的企图,就像司马昭之心,天下皆知……艰难的一夜,芊丫头看着他暴虐之下的小阁,满目疮痍,了解到他稍有不顺就用剑发脾气。倘若一个不留意,她可能也会像散乱地上的桌椅,少只脚,断条胳臂,身首异处。 她沉默下来,心也跟着往下沉。 今晚,明晚,后晚,数不清的夜晚,她该如何待他? 陡地,如箭奔射的脚步声传来,石韶另一手下,十名百户中的一名,率领骑兵营的萧天放,身穿胄甲,脚蹬马刺,矫健匆匆地来到小阁前,看到破门和乱象,先是一愕,接着又看到轻鬟纤屐的花魁,更是目瞪口呆。 芊丫头知男人有公务要谈,福了福身,欲走道:“芊儿告退。” “不许走!”石韶一把抓住她的柳腰,将她的软身拉向他的硬身。 “启禀千户……”萧天放单脚跪地,不识好歹地出声。 “什么事非得现在来报不可!”石韶忿怒。 “收到郭公公的飞鸽……”萧天放看了一眼花魁,话止住。 “说!这女人嘴巴很紧,不会乱说出去。”石韶的手指恣意在女体游走。 “据密报,前夜有一负伤男子逃到秦淮河畔。”萧天放低头拧眉。 这是什么样的表情?怀着一股恨意,若让石韶看了,肯定闹出人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萧天放心知,他不是石韶的对手,所以他低头,不让石韶看见他恨不得砍掉石韶那十只轻薄手指的念头……他看中了花魁,但依目前的情况看来,他绝无可能梳拢花魁。 他恨,石韶将是花魁的第一个男人,而他只能是第二个。 不过,只要石韶存在一天,他可能连芊花魁一下都不能碰,一抹更深的恨意闪过他眼眸。郭公公曾想收买他,但他没答应,可也没当下拒绝,没拒绝的原因是因为他没石韶强悍,他惹不起郭公公,只好采延宕策略。 或许他现在该认真地考虑郭公公的提议,除掉石韶,那么石韶的一切,职位、家产、千名锦衣卫……都将尽归他所有,自然包括石韶的女人──芊花魁。 一想到双手能握住花魁白莹莹的乳房,他不自觉她笑了。 笑,像蘸在宣纸上的墨,氾滥开来,使他扇面的宽肩跟着笑了起来。 石韶注意到萧天放的肩膀有不寻常的抖动,不过他并不在意,以为是他跑得太急太喘。 石韶公事公办的说:“他的伤势不轻,应该是有人收留了他,立刻挨家挨户搜查。” “是,属下这就去办。”萧天放起身,眼袖谨慎保守。 “派两百户去查,两百户守城,两百户巡逻,剩下四百户留营,每四个时辰交班轮替。”石韶体恤的说:“此外,通知所有鸨娘,派一百名姑娘到营棚里劳军三夜,不得有误。” “所有?包括媚香楼吗?”萧天放有此疑问。 “不!不准你动媚香楼的妹妹们!”芊丫头抢着阻止。 “今晚媚香楼排除在外。”石韶不一下把话说清楚,暗藏伏笔。 “明晚呢?”芊丫头急切想知道。 “视我今晚的心情而定。”石韶邪笑。 芊丫头不再作声,石韶的意思很明显,媚香楼要想不参加他所谓的“劳军活动”,端看她一人肯不肯取悦他……“属下即刻行动。”萧天放忙不迭地。 “通令下去,今后没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准进媚香楼饮酒,擅闯者死。” “是。”萧天放临走前,眼神失去控制地瓢到芊丫头身上。 “还有,谁敢多看芊花魁一眼,就挖了谁的眼睛。”石韶见状醋意大发。 “是。”萧天放退后,脚步踩得很沉重,像替自己打抱不平。 石韶没留意萧天放的脚步声,他心不在焉,不,应该说是他的心全在怀中美人儿身上,她的身温软芳香,紧贴在他身上,像穿了一件上好绫罗,不,比绫罗更好,她有一股淡淡体香,令他心神荡漾。 他要她,要定她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拂逆过他,他不相信她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但刚才她那一抓,刺进皮肉,痛至肉里,令他无法一下子卷土重来。 第四章 小阁如劫后战场,宛若照镜,石韶不忍目睹自己残暴的本性。 石韶牵着芊丫头的手,搂着芊丫头的腰,另觅幽僻之处,谈情说爱。 深怕石韶乱走到李丽房间附近,他是习武之人,一点风吹草动是逃不过他耳朵的,于是芊丫头拉着石韶往反方向走──后院。因李丽是鸨娘,窗口风景好的房间自然是留给姑娘待客用,而李丽的房位差,近灶厨。 后院,假山假水,奼紫嫣红的花朵,就着月光,池鱼漫游。 古今多少男女,在花前月下私定终身,芊丫头不禁叹息,她没这福分。 身旁的男人,是个暴君,不是没有温柔,而是他的温柔全给了剑,剑是他的情人,女人如同他只是泄欲之物。 无由地,一阵感伤袭上她──“我想坐下。”芊丫头觉得累,身心俱累,从石韶手中挣脱开来。 “从今天开始,媚香楼我包下了。”石韶没有纠缠,她反正迟早是他的人。 “你用多少银两包下?”芊丫头拣了一石头坐下。 “你想要多少?”石韶望着池鱼。 “一天至少一千两银。”芊丫头合理的说。 “简单,明天我就叫人送银子来。”石韶笑道。 “你是军人,天职是保护百姓,不应该成天沉溺于此。” “我是保护你,你就是百姓,有何不对!”石韶断言道。 “你这是强词夺理!”芊丫头心中五味杂陈。 他说他要保护她,是真心话?抑是戏言?她好想问清楚。 可是,怎么问?她连开口的勇气都提不上来,一抹羞愧横在胸膜。 “就算我是,你又能如何?”石韶拾起池边弹丸大的鹅卵石。 “我是不能如何!”芊丫头有些负气道。 “废话少说,良宵苦短,今晚我要梳拢你。”石韶将芊丫头自石上拉起。 “梳拢要得到我的同意才行,这是南曲的规矩。”芊丫头简直像在对牛弹琴般。 “我说要就要,你奈我何!”石韶一用力,芊丫头身子渐往下沉。 “你弄痛我了,无赖!”芊丫头眉心拧成一个痛字。 “敢骂本千户的人不多,你又打又骂……”石韶不罢手。 “你大可把我给杀了。”芊丫头眼角挂泪。 “就算要杀你,也要在我玩过之后。”石韶一提手,将她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芊丫头的双脚乱踢着。 “该死!”石韶忽抽一口气,一副命中要害的模样。 “你活该!”芊丫头嘴硬心软,脚停止攻击。 “你受骗了!”石韶快捷地将她抱至院中凉亭内。 “你要干什么?”芊丫头心慌意乱。 还没看清楚,她整个人已平躺,背抵着冷石桌,他弯下身子,用他的胸压着她的胸,鼻子贴鼻子,她吸到他呼出来的热气,如火如荼…… 石桌晃了一晃,芊丫头警告:“石桌要倒了!” 不得已,石韶只好跳下来,连带拉起芊丫头身子,命令:“去你房间。” “不行。”芊丫头拉了拉衣襟,有些为时已晚地遮住被他看光的乳房。 “那我就在地上要你。”石韶抓住她肩膀,将她身子往下压。 “不行,今晚真的不行,我的月事来了。”芊丫头吐实。 “我检查。”石韶眼神充满怀疑和不安的欲火。 “我从不说谎。”芊丫头尖着嗓子说。 “好,今晚放你一马,什么时候我可以要你?”石韶一脸败兴。 “要五天。”芊丫头伸舌偷笑,有种大难不死的庆幸感。 石韶怔了一怔,对她的举止有些动容,她的脸蛋,淡粉之下,稚气犹存,不超过十六岁,顽皮才是她实际年龄应有的朝气,然而她为何会沦落于此处? 在这种地方,女人只会被视为一种玩物,而他,想保护她──他权高位重,应该是她最好的主子! 但她为何一再拒绝他?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石韶的女人。”石韶说。 “到什么时候结束?”芊丫头不明他的好意,挑衅的问。 “等我玩腻了,我自然会放你走。”石韶也不想多做解释。 “我的肚兜……”芊丫头低下头假装寻找,实则不愿面对他的无情言词。 “看来今晚只好另想办法。”石韶伸了伸腰。 什么办法?芊丫头有点鼻酸,心想他今晚一定会回到营区,参加免费劳军,咬紧下唇,撩起肚兜的同时,眼泪差一点滴到地上,她赶紧抬脸假装看天色…… 近年,小碧从市集回来,每次叫她去买菜,她都会玩上大半天,直到她肚子饿才想到回媚香楼,这次也不例外,她家小妓全站在门边倚闾而望,但看到小碧篮子里有大鱼大肉,怒气变成疑问,她哪来的银子? “大鱼大肉怎么来的?”经过一夜的扰攘,李丽无法再装病。 “原大哥给我的。”小碧倒了杯茶水喝,一副慰问自己劳苦功高的模样。 “把菜篮提到灶房去。”李丽遣一名小妓,然后问:“原大哥是谁?” “新来的锦衣卫百户。”小碧把昨儿个发生的事从头说一遍。 “你腰带上什么?”李丽不动声色的问。 “榜文,原大哥叫我拿回来的。”小碧抽出,摊在桌上。 “拿回来做什么?”李丽看了一眼榜文,心儿差一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要我们留心榜中的坏蛋,见了他躲远一点。”小碧头头是道。 “让我看看……”小妓们围着桌子,开始品头论足。 “哇!赏金五百两!他犯了什么罪?”识字不多的小妓问。 “好多罪,奸淫掳掠、烧杀抢夺……”小碧逐一念出。 “他看起来不像,长得帅帅的。”一小妓感叹。 “咦!他好像有点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另一小妓有感而发。 “问丽娘,她人面广,或许会知道他是谁……”小碧回头遍寻不到李丽。 “丽娘跑哪去了?什么时候跑掉的?”众小妓纳闷。 “丽娘好奇怪,最近老是躲在房内不出来。”一小妓说。 “丽娘生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碧代为解释。 “搞不好丽娘在房里偷汉子!”此一说法引起小妓一致的窃笑。 “不说丽娘,我刚回来时遇到牡丹楼姑娘,她们才回来睡觉。”小碧摇头。 “昨晚天没黑就去营区,现在才……唉!”众小妓叹气。 “我们真幸运!”一小妓双手合十,同天老爷感谢。 “不知道芊姐姐昨晚怎么度过的?”小碧好奇。 “好了,大家别聊了,快去准备午饭。”小倩洗完衣服走来。 “小倩你看,这是城里最新的榜文。”小碧指着榜文说。 “这人……”小倩吓了一跳,但她很快把唇抿住,不让话跑出来。 小倩一眼就看出,小保和榜中人像有几分神似……此时,李丽匆匆来到芊丫头房门口,急敲门:“芊儿,你快开门!” “丽娘?什么事?”芊丫头来不及梳理,睡眼惺松打开门。 “缉拿榜文贴出来了!”李丽掩门,同时泪水涌出眼眶。 “天啊……”芊丫头吓醒,因不知所措,眼神反而更朦胧不清。 “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和其他姑娘。”李丽一脸惭色。 “不能连累妹妹们?不知者无罪,这事只能你我担。”芊丫头豁出去了。 “怎么个担法?难不成把子弁交出去?”李丽情急扬高声叫道。 “轻声点,别让妹妹们听见。”芊丫头包住她的手,传送暖意。 “芊儿,求你不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子弁送死!”李丽拿出绢帕拭泪。 “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芊丫头沉吟半晌,考虑再三才说:“锦衣卫目前只知他在金陵,却不知他在媚香楼,如果我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送到庙里藏身,这样他会比在媚香楼更安全。” 一阵欢喜掠过李丽脸庞,但像船过水无痕,她想到了什么似的,脸又愁苦了起来,叹道:“你说的很对,可是难就难在怎么运他出金陵城?” “锦衣卫必定会在各个城门,设哨详加检查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芊丫头陷入长思,李丽也一样,门窗紧闭,一室寂静,如无人之境,无风也无雨,世间的纷扰俱不存在,渐渐地芊丫头融入这片祥和之中,摒除所有杂念,专心专意地想……其中,小倩来唤“开饭了”,两人俱以肚子不饿,回避开门。 一直想到墙色变橙,芊丫头忽尔吐了一口气,心头重负一扫而空。 “你想到什么好法子?”李丽有此感应,激动莫名。 “我以问姻缘为名,坐轿到葫里上香。”芊丫头自信满满。 “锦衣卫绝无可能放过任何一顶轿子的。”李丽当她痴人说梦。 “他们不敢检查我……”芊丫头叙说昨晚和石韶的谈话,而不是经过。 “难为你了,芊儿,谢谢你。”李睡眼眶一湿,又要下雨了。 “别哭了,快去雇一顶大点的轿子比较要紧。”芊丫头连忙催促。 “雇轿子简单,有钱连鬼都愿意来抬轿。”李丽吸吸鼻。 “现在外面风声鹤唳,要命不要钱。”芊丫头操心。 “好吧,我这就去雇。”李丽当她是杞人忧天。 “最迟在四天之内,必需要找到轿子。”芊丫头再三叮咛。 黄昏逼近,李丽快步走出房间,出门去安排一切。 “千户有令,过往的轿子都要下轿,接受检查。”守门的萧天放说。 “放肆!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李丽泼辣的回应。 “你是谁?”萧天放嗤鼻冷笑,眼袖飘忽不屑。 “我是媚香楼的鸨娘,花魁的嬷嬷。”李丽喊“花魁”喊得特别响亮。 “轿子里坐的……”萧天放走眼望着轿门的帘子,里头人影绰绰,看不清。 “是芊花魁。”李丽正色的说。 “可否让芊花魁出来一见?”萧天放喜出望外。 “张大你的眼,我掀开轿帘让你看个够。”李丽以一副嗜财的嘴脸说:“按常理,看花魁一眼一两银子,今天便宜你了,不收费,算你有眼福?” 帘子掀开,芊丫头身体斜躺轿椅,绣花鞋落在地上,纤脚半垂半挂,在椅和轿底的中间如一对蝴蝶荡来荡去,姿势撩人,见阳光透进来,也不改变姿势,摆明有意让萧天放大饱眼福,这是色诱。 萧天放喉咙一紧,险些无法呼吸,半晌才说:“芊花魁,近来可好?” “你是……”芊丫头问道。 “我们见过,我是萧天放,百户。”萧天放强调他的官阶。 “萧百户你好,恕小女子记忆不好。”芊丫头颔首致歉。 “芊花魁欲往何处?”萧天放立在轿门口,恭敬的问。 “庙里。”芊丫头欲语还休,双颊潋艳。 “去问神她和千户的结果。”李丽走向萧天放,耳语的说。 “千户梳拢花魁了吗?”萧天放明知不该问,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求证。 “今晚,就在今晚。”李丽看出端倪,故露一脸愁苦。 “鸨娘为何愁眉苦脸?”萧天放察觉的问。 “梳拢是要看芊儿的意思,芊儿不要,千户硬要。”李丽挑拨道。 “花魅为何拒绝千户?”萧天放对花魁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千户粗暴,芊儿怎会愿意!”李丽怨叹的说。 “花魁喜欢何种男人?”萧天放急欲知道。 “傻瓜,哪个女孩不喜欢温柔体贴的男人!”李丽谩笑。 “原来如此……”萧天放点头,一副领悟的表情。 看他如此专注地聆听,末了还一脸痴情,芊丫头和李丽心有灵犀,共同感谢老天保佑,走对了城门,这个叫萧天放的百户,明显对花魁有意思,为了留下好印象,定不忍拂逆从花魁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机会来了!李丽伸手按着胸口,防止自己兴奋过度,露出破绽。 “时间不早了,百户大哥,快让我们过去吧。”李丽央求。 “我等奉令搜轿,若有不便之处,请芊花魁原谅。”萧天放尽职的说。 “你这样看就该知晓,轿里只有我,并无藏人。”芊丫头道。 “可是……”萧天放踌躇。 “日落前我得回媚香楼,免得千户等。”芊丫头语带威胁。 “但是……”萧天放还是踌躇,不过脸色有异。 “你若延了我时间,千户怪罪下来,你可担当得起?”芊丫头再逼。 “我奉他令而为,不怕他怪罪。”萧天放脸上溢出醋意。 “我身体不适,不便下轿,请百户包涵。”芊丫头弱不禁风道。 “来人!把城门打开,让花魁过去。”萧天放立刻放行。 “百户大哥,改日拨冗请来媚香楼听一曲。”芊丫头露出狐媚一笑。 “一定,我一定去。”萧天放被芊儿迷惑的绅魂颠倒,此时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放下帘子,李丽一声令下:“起轿了!” 轿夫吃力地抬起轿子,那是当然的,莫子弁就藏在椅子里,虽已清醒,但伤势未愈,胸怀小刀,做好准备,蓄势待发,在锦衣卫掀椅搜查的刹那,一跃而起,无论如何也要杀出重围,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两位姑娘的浩大恩情。 尤其是李丽,他对她不仅感恩,还有一分说不出口的爱。 当年,离开佳人实不得已,为了不负天下人,他只好做负心汉,抛下她一人,隐山练武,十年苦练,功败垂成,明知不该回来,但腿不听使唤,硬是拖着他的身回到金陵,回到媚香楼,为了最后的一眼……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李丽的辛苦,以及小保是他儿子。 泪光闪烁,他一身孓然,两袖清风,能以什么偿还对她们母子的亏欠? 回到媚香楼,石韶一脸的不悦,坐在芊丫头的床上。 芊丫头如常地坐在铜镜前,取下花钿,拔下珠钗,一一放入奁匣内。 抖落长发,瀑泻背后,以梳轻刷,褪下纱罗,肚兜贴身,在颈肩扑香粉。 石韶终于按捺不住,蛮横走近,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粉扑扔掉,然后手放在她肩胛上,力道加重,移至细颈,十指圈成圆形,如缠绕树干的巨蟒,越绕越紧,但不见反抗,她默默地承受。 这只是个前奏,她明白今晚他可以为所欲为。 今晚,她将从女孩蜕变成女人,但不知是化成彩蝶?抑是丑蛾? 她的后果,全掌握在石韶惊暴的手上,她万不能惹他生气,这是前因。 忍,她咬着牙忍,几至断气,他才放松,让她喘息呼吸……但手仍圈在她颈上,伺机而动。 “你今天早上跑哪里去了?”石韶审问。 “庙里。”芊丫头气若游丝的回答,心志忑地跳动。 “你去庙里会谁?”石韶的眼中喷出一把加油添醋的怒火。 “神明。”芊丫头确实上了香,捐了香油钱,祈求石韶改邪归正。 “说实话。”石韶以虎口掐住她下颔。 “我去求神明保佑,今晚你脾气好一点。”芊丫头哽咽。 “我不信,你若真怕我生气,就不该乱跑。”石韶甩开手,暂放她一马。 “我是你的女人,去庙里望你好,有何不对?”芊丫头语带委屈。 “你的房里没一尊佛像,哪里像信佛之人!”石韶打量四周。 “佛在我心中。”芊丫头理直气壮。 “狡辩!”石韶咄咄。 “懒得理你!”芊丫头又拿起梳子,狠狠地梳发。 “你不理我,你想理谁?”石韶疑心病重,抓着她的手逼供。 “你一会掐我脖子,一会钳我手,你是不是有神经病?”芊丫头也火了。 “我的病,是心病,你就是治我病的心药。”石韶将她拽到床上。 “拜托你别那么粗暴!”芊丫头不小心头撞到墙,责怪道。 芊丫头抬起手,摸着后脑疼痛的地方,却不知在抬手的同时,从腋下到腰间的体侧曲线一览无 第五章 近午,出奇的寂静,不远处的禅堂传来午钟,一声一响。 清幽肃穆,芊丫头睁开眼皮,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心无旁鹜的缘故。 身下痛得不能动弹,一动就有种撕裂的痛楚,她掀开被子,一滩血凝在床上和腿上,昨晚受尽凌虐的证据,还不只这些,肤上青一块紫一处更让人怵目惊心。 一夜之间,她体会到他嗜暴个性,也体会到做爱是怎么一回事……男人在做爱时,会有什么感觉呢? 他喜欢她吗?他喜欢她的身体吗?他喜欢跟她做爱吗? 芊丫头叹了叹气,她管他的感觉做什么?她应该打心底排斥他才对! 可是……可是,心已如深陷泥沼,难以自拔,只能眼睁睁见它沉沦下去……这就是爱吗──? 明知不该想他,却又偏偏想起他,错!错!错! 她知道错得离谱,但谁能救她?谁能帮她?脱离爱情苦海……再叹一口气的同时,李丽敲着房门,探问:“芊儿,你起床了吗?” “门没锁,你进来吧。”芊丫头凭枕斜坐。 “千户要我过来看你──好不好?”李丽其实不太明白要看什么? “他……这是关心我吗?”芊丫头自言自语,表情阴晴不定。 “他昨夜对你好不好?”李丽推开窗户,让秋阳透进来。 “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芊丫头吞吞吐吐。 怎么了?芊儿很少话说不清楚,今天三句话却有两句含含糊糊,李丽百思不解,开好了窗,挨近床边,眼睛陡大,看见芊儿露在被外的皮肤,齿痕遍布,简直像被上百只跳蚤肆虐,惨不忍睹。 “你脖子……肩胛……”李丽颤指不停。 “他咬的,身上多处如此。”芊丫头红着脸,吴软侬语。 “真是要命!”李丽心疼不已,软弱的泪光浮现。 “没事,不会很痛。”芊丫头反倒安抚。 “你看你,连起身都不行,还逞强说没事。”李丽才不信。 “我想洗澡。”芊丫头现在最想干干净净睡一觉。 “我去烧热水,看你衰弱的样子,待会我帮你洗身。”李丽明察。 “不!”芊丫头两颊再次如匀红粉。 “我们同是女儿身,没有必要不好意思。”李丽坚持。 “不是害羞,是不敢劳烦。”芊丫头期期艾艾,彷若硬编借口。 “不许推辞,你为我做那么多事,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样。”李丽不容拒绝。 芊丫头知道说破嘴皮,也无法推掉李丽的好意,只好点头,其实她不好意思让李丽看见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石韶留下的……每当石韶在她体内迸射又热又黏的不明液体时,过不久它又流出去,它是什么?从石韶体内到她体内的它是什么?她能问李丽吗?方便问吗? 这问题可笑吗? 洗好澡,换好床单,芊丫头吃着小倩炖的鸡汤,心里的疑惑如同滚雪球,她想问,但不想直接问──“丽娘,你第一次痛不痛?” “痛,不过不是很痛,他很温柔。”李丽的眼神充满美好回忆。 “你的初夜,他要了你几次?”芊丫头好奇打探。 “三次,早知没有明天,我会要更多。”李丽不害臊道。 “你喜欢做爱?”芊丫头喝干碗里最后一口鸡汤。 “我爱他,所以爱跟他做爱。”李丽暖暖的说。 “爱……”芊丫头拿着空碗,眼神游离。 “来,碗给我,我去煎个药就来。”李丽拿走碗,走到门浚。 “煎什么药?”芊丫头回过裨,追问。 “不让他的种留下来的药。”李丽的语气透着些许莫可奈何。 原来它就叫种!生孩子的种!芊丫头的心悄悄地沉落……她看得出来,李丽不会让她留下种,因为她只是个妓女,不是能为石韶所接受的。 第二天晚上,石韶仍然睡在芊丫头床上,但并没做爱。 这是他温柔的一面,他自认,让她休歇一晚,便是温柔的证明。 不过接下来的三天就不一样了,他仍我行我素,连要也不说,一到她的房里就动手剥光她的衣服,想玩几次就玩几次,也不问她还要不要,行不行,恣意将“巨蟒”插进她体内,仿佛那里是它的巢穴。 早上,他很少来媚香楼,十天了,搜遍整座金陵城,仍不见莫子弁的人影,他的脸色就像被乌云密盖,阴风惨惨。 捉!四处捉人,看不顺眼的捉,看顺眼的也捉,金陵城哀嚎四起。 所幸锦衣卫不捉妓女,因花魁出面请求,故钓鱼巷平静无波。 但几乎没客人上门,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玩女人? 没事干的姑娘们,在小碧的鼓噪下,皆以一文钱赌谁是蹴毬高足,几十间曲中的姑娘纷纷参加比赛,连鸨娘也下场较量,玩得正乐,原卫氏突然带了四五个锦衣卫出现,众妓一窝蜂散去。 “原大哥,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小碧跟在原卫民身后。 “小保在不在?”原卫民不笑,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在,在跟芊姐姐读书习字。”小碧甩甩衣袖,还不知大祸临头。 “你去叫小保出来,说你要带他去买糖葫芦。”原卫氏请托。 “为什么要我拐他出来?”小碧惊愕。 “不要问,总之你快把他带出来,还有别让花魁跟来。”原卫民叮咛。 “你不说清楚,我就叫芊──”小碧作势张大嘴。 “千户有话要问他。”原卫民堵住小碧的嘴,耳语道。 “你的手臭死了!快拿开!”小碧推开原卫民的手,并啐了好几口口沫。 “会臭吗?”原卫民开了一闻。 “千户每晚都来,有什么话,晚上再问不行吗?”小碧说。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总之你快带小保来。”原卫民有口难言。 “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解释,你不解释,我就不帮你。”小碧大牌的说。 “小保涉及窝藏钦犯……”原卫民捂着嘴,怕泄露出去的说。 “芊姐姐──”小碧一听,马上扯开嗓子大喊。 “小碧!你会害死花魁!”原卫民叹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说我?”小碧拉着原卫民衣袖。 原卫民嘴唇抿成一条线,甩开小碧纠缠,举步艰难地走进媚香楼。 之后,李丽一听到千户要审问小保,头一偏,身子一软,倒在小倩怀中……原卫氏怎么劝也劝阻不了芊丫头,她坚持要陪小保去总督衙门一探究竟,并要其他妹妹们看住李丽,要她别急,要她别踏出媚香楼牛步,一切有她……但她能做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平安回来? 毕竟,窝藏莫子弁,她也有一份,她是共犯。 她其实是泥菩萨过江,自身也难保。 她会被识破吗? 到了总督衙门便知道,石韶除了残暴外,是否也聪明得令人惶惧! 远看去,一群人挤得总督衙门外水泄不通,有人哭、有人叹、有人叫……原卫氏等锦衣卫押着小保一到,人群自动分开,芊丫头尾随在后,她不能随意走进公堂内,只能站在门口,人群的第一排,若不是为了小保,她宁愿站在最后面。 石韶一看到芊丫头,不分皂白责问原卫氏:“你带她来干什么?” “禀千户,芊花魁坚持,属下劝阻不了。”原卫氏低头揖手。 “带她过来,免得人群挤伤她。”石韶自知这女人任性,原卫氏治不了。 “遵命。”原卫氏走到人前,领着芊丫头站到千户坐椅旁边。 “你来做什么?”石韶没好气地斜睨一眼。 “我来看千户的威风。”芊丫头强迫自己面带笑容。 “坐到我膝上,把嘴巴闭紧。”石韶目无王法,在金陵他就代表王法。 “我站着看就行了。”芊丫头看了一眼坐次席的总督,不敢造次。 “叫你过来坐,你就过来坐!”石韶怒道。 “是。”芊丫头低着脸,一股羞辱充臆胸,但她却只能忍。 静,静到花魁侧坐在千户大腿上时,布料摩擦的声音都听得见。 芊丫头才一坐下,石韶的一只手立刻在她罗裙上游走,令她好生狼狈。 心里埋怨,只有妓女才会被男人在旁人前轻薄……没错,就算她是花魁,但她依旧是妓女,这是不争的事实。 看她难过,石韶嘴角反而勾出一抹笑,他就是要她知道他的权威──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城里的大夫问得如何?”石韶冷眼望着堂下,令人不寒而噤。 “禀千户,没人承认。”锦衣卫甲呈报。 “我就不信莫子弁会自行疗伤,再给我用刑,直到有人招为止。”石韶冷哼。 “是,属下立刻去办。”锦衣卫甲退下。 “药铺那边查得如何?”石韶朝另一方向侦问。 “确实有人去抓刀伤药,有四名疑犯。”锦衣卫乙说。 “把一干疑犯带上来。”石韶命令。 从公堂的偏门,在锦衣卫押解下,四个铐手镣脚的疑犯慢慢走出来,朱爷赫然在其中,芊丫头身体不安地动了一下,她想出声相救,但朱爷反倒以眼神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她只好咬唇,眼睁睁地看朱爷跪在她眼前。 “说,你为什么去抓刀伤药?”石韶问第一名疑犯。 “我是个厨房学徒,手笨脚笨,常切到手,所以去抓刀伤药。”疑犯说。 “伙计,他抓了多少刀伤药?”石韶当面对质。 “一点点,不超过一文钱。”药铺伙计不敢有一丝隐瞒。 第二个轮到朱爷,芊丫头不敢发出呼吸,强迫自己装作与他无关。 “你呢?你为什么去抓刀伤药?”石韶眼神犀利无情。 “我卖竹灯笼,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削竹时常削伤手。”朱爷镇静。 “伙计他去抓了多少刀伤药?”石韶再次询问伙计。 “很多,抓了有一两银那么多。”伙计回答。 “因为我年纪大,腿不好,想一次多买点,免得日后……”朱爷忙道。 “住口!给我拖下去打,打到他招为止。”石韶认定是一派胡言。 “千户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朱爷苦苦哀求。 “臭老头,我就不信你能比嘴巴硬。”石韶无动于衷。 芊丫头实在于心不忍,朱爷鼻青脸肿,可见已经过一番折磨,加上朱爷年纪老迈,再打下去必会断送性命,芊丫头越想越不安,想替朱爷求情,回眸一触,石韶阴森的目光,逼得她把话吞回去。 公堂之上,她若开口,等于公然和石韶作对,局势反而不利。 忍一下,芊丫头双手紧绞,用尽力气阻止自己一时冲动。 再忍一下,她听人说过,男人和女人最好的沟通时机是在──床上……趁着两人交欢时,同他撒娇,事半功倍。 想通后,芊丫头的身子不再忸怩,又回到安静的状态。 这时,伙计密告:“启禀千户,那个小鬼曾跟朱老头一起来抓药。” “小保,你有什么话要说?”石韶将矛头指向小保。 “朱爷说的全是实话,请千户大人不要打他。”小保临危不乱。 “小孩子不可说谎,快说真话。”太镇定,反让石韶起疑。 “我说的是真的。”小保毫不降服。 “给我掌嘴!”石韶不容情。 “住手!”芊丫头大喊,引起一片哗然。 众人都拉长脖子,睁大眼睛,好奇地观看千户要如何处置花魁? 怒火如焚,石韶猛地起身,芊丫头来不及防备,自他膝上摔落至地,但不敢妄动,面对着冷地板,竖直耳朵,全神贯注地聆听石韶如何收拾残局?他会打她?会关她?还是会杀了她? 令人窒息的数分钟,对芊丫头来说,却如数年那么长。 忽地,石韶沉声命令:“你们全部退下!”语气不如想像的火烈。 “小保要怎么处置?”原卫氏请示的问。 “关起来。”石韶心意已决。 说时迟那时快,芊丫头正想起身,却被石韶像拎小鸡般拎起。 芊丫头被拎到太师椅上,石韶把椅子转向一边,面对他,而不是面对案桌,空间宽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芊丫头纳闷。 不及细想,忽然他手放在她腿下,一手放一腿,往上提,将她两腿提到两边椅把上,一腿放一把,两腿大张,无法并拢,这是什么审问姿势?芊丫头害怕,但石韶却一脸高兴,他喜欢她怕他,那让他十分受用,自得意满。 看她惶惶不安的模样,他欲焰燃了起来,解开她的裙带……眼泪无声无息从眼角摔了下来,她知道她爱他,爱得要死。 为什么爱身下这个坏人?因为他肯为她做任何被礼教视为不堪的事。 就像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千户,却像低低在下的奴才舔她……此一刻,她只盼天长地久──“你是我第一个。” 第六章 一见朱爷的尸体高悬在城门上,芊丫头心如刀割。 城墙上,贴了一张公告:若有人敢出面葬尸,以共犯论。 守尸的锦衣卫一见是花魁,不知如何是好,一面帮她把朱爷的尸首放入草席内,遣另一名锦衣卫送回朱爷家中;一面派人通知千户,是否要将花魁逮捕入狱?还是佯装没这一回事,不了了之? 不久,尘土飞扬,疾如雷电的马蹄声替彻云霄。 驰近之后,所有人都低头寒噤,唯独芊丫头仰首不屈,面对盛怒的脸孔。 石韶勒住马头,伸手握住芊丫头的粉臂,用力一拉,芊丫头胸口朝下,伏在马背上,接着石韶双足一蹬,马蹄翻飞,往城门外奔出,留下面面相觑的锦衣卫,偏着头,猜测千户会如何对付花魁? 马了解主人,奔到了远离尘嚣的牛首山上骤止。 石韶抱着芊丫头一跃而下,不束不缚,任马自己找块草地吃草。 牛首山在金陵郊外,本是王孙公子骑马打猎的去处,自从石韶来了之后,为了练兵,将牛苜山视为靶场。 良久,石韶按耐不住,劈头开骂:“你非把我气死不可!” “我不敢。”芊丫头楚楚可怜。 “既然不敢,为何对我的命令视而不见?”石韶咄咄逼人。 “朱爷是个好人,不该死无葬身之地。”芊丫头眼眶缓缓红了起来。 “你跟他非亲非故,为何要淌这滩浑水?”石韶毫不心软的逼问。 “我跟他并非完全非亲非故,至少是邻居。”芊丫头辩称。 “若论交情,李丽为什么自己不来?”石韶冷笑。 “她为什么要来?”芊丫头佯装不解反问。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石韶卸责道。 “不对,朱爷明明是被你逼死的。”芊丫头冒犯的说。 “你不用拿话激我,他是怕东窗事发才自行了断。”石韶不受影响。 “东窗?什么东窗西窗?”芊丫头勉强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 “别装了,小保的长相是骗不了人的。”石韶从石缝中揪起一朵小花。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芊丫头感叹自己就像那朵花,前途坎坷。 “总之,我不会放过李丽母子的。”石韶将花捏碎。 “跟她无关,替朱爷收尸是我个人的决定。”芊丫头沉吟。 “你知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害死你?”石韶愤怒。 “死?你要杀我?”芊丫头目瞪口呆。 他不爱她,所以忍心杀她,这个联想令她比死还要难过……眼泪在没有预警,而且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汨汨流下……石韶微一怔,他不明自她的眼泪因何而流?女人心,海底针,他并不想大海捞针,但她逼他捞,他总觉得她在无形中控制了他的思维,不过他努力不让她发现这个秘密。 为什么会受她控制?这个女人究竟用了什么迷药? 事到如今,他必须狠下心来,逼她说出莫子弁的下落。 石韶冷嘲热讽:“哭有什么用?只要说莫子弁在哪里,保你平安无事。”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只见过榜中画像。”芊丫头抵死不说。 “说谎不但救不了你,只会令我为难。”石韶有些恼怒。 “为难?”芊丫头惶惑。 “抓不到莫子弁,我的处境危难。”石韶叹息。 “谁敢对你不利?”芊丫头关心的问。 “太多了,多到你无法数清。”石韶一言难尽。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莫子弁藏身何处。”芊丫头充满歉意。 “你不在乎我被人以办事不力,罗罪砍头吗?”石韶勃怒。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芊丫头再次泪涌。 “看来,我只好刑求你了。”石韶百感交集。 他气急败坏,她竟将莫子弁的人头看得比他的人头宝贵,他的心仿佛被天底下最锋、最利的剑刺进心窝,无限的痛,痛到极点化成怒恨,一股怒火窜到他四肢百骸,他的眼睛,他的手,皆充满杀意。 杀戒开启,和莫子弁有关的叛党,一一被揪出,除李丽母子。 郭公公派人来探,找到莫子弁的下落刻不容缓,他迁怒疑犯,不惜亲手鞭打疑犯,包括被单独关在一室,不见日月三天的花魁。 鞭一次又一次抽在芊丫头背上,她咬牙,用劲咬牙,咬得脸都僵硬。 不喊痛,她哑忍着痛,那种撕裂的痛楚不停啃噬她。 “快说!”石韶抽着鞭,出手看起来很重,但落下却很轻盈。 “我什么都不知道。”芊丫头觉得痛,不是因为力道,而是他鞭打她。 “看你的嘴硬?还是皮硬?”石韶又是一鞭抽出。 “不知道。”芊丫头垂头但不丧气的说。 “贱货!”石韶手捏住她下巴,几乎将她骨头捏出碎裂声。 “我就是贱,你怎么样?”逞口舌成了芊丫头唯一能抵抗的方式。 “对付贱女人,我的方法一向很多,而且很管用。”石韶眼眸透着邢光,心底却一再压抑欲脱缰而出的心疼。 “你想怎样,爱怎样,就怎样吧。”芊丫头心灰意冷。 “看在你过去服侍我还可以的分上,我特地给你选择的权利。”石韶饶富深意地冷笑:“你想被一个男人玩多次?还是多个男人玩一次?” “你说什么?”芊丫头的嘴唇不止的发抖。 “你的惩罚就是被强暴,或是轮暴。”石韶逼迫自己无情的说出。 “你敢叫人碰我一根毫发,我就死给你看。”芊丫头万念俱枯。 隔着一层薄雾,她和他呎尺相看,但这一瞬间,他仿佛从她视线之中消失,她找不到他,找不到她爱他的理由,他们曾经卿卿我我,曾经肌肤相亲,而如今她根本不认识他……或是说,她终于认清了他──心中无爱。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她不了解思绪里为何泄恨?应该有的,为什么没有? 这一刻她应该恨透他的,可是她的身心都不允许她恨自己爱的男人,既然无法不爱他,她决定隐藏这个秘密,不让他知道她──爱他入骨……她昂起头,反而佯装自己──恨他入骨。 石韶望着她眼中的恨意,信以为真,顿时怒火攻心:“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石韶快速地解开吊着芊丫头双手的皱炼,并在她颈上套一个环状狗炼,然后像拉狗一样拉着她走出刑房,他的步伐又大又快,她几乎要用小跑步才能跟上他,这时她披散的头发磨擦着背上的鞭伤,让她痛得直咬嘴唇。 突地,石韶停下脚步,暴喝:“你挡着我的路做什么?” “请千户放过花魁。”原卫民跪在地上恳求。 “滚开!我的事,你管不着。”石韶用脚踹原卫民。 “千户请你冷静,别让怒火蒙蔽理智。”原卫民不闪不躲,屹立不动。 “你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处罚。”石韶这时什么话都听不进。 “属下不让,请千户放花魁一条生路。”原卫民犯上道。 “滚!不然我杀了你!”石韶目露凶光。 “请千户放花魁一条生路。”原卫民面不改色。 “来人!把原卫民给我关进牢里。”石韶火冒三丈。 眼见原卫民束手被缚,这时芊丫头才意识到石韶的可怕,但她无处可逃,也没有人能救她,她只能承受他的发泄…… “从云上摔到谷底的感觉如何?”石韶穿上衣服,摔门而出。 冷,是她最大的感觉,这一生从未如此遍攫通冷到──几乎快死。 她坐在冷硬地板上,连衣服都懒得穿上,双手抱膝,身上汗水和体液纵横交错,像只淋湿的肮脏小猫,无人疼怜,无人问津。 眉头一敛,浑身又痛又累,她什么都不想,无力想下去……忽地,嘴边一抹熨烫,她吓开眼,才发觉自己睡着了,也发现石韶回来了。 一手拿着一只碗,另一手拿着一只杓,脸上还挂着陌生的温柔。 四目交接,她眯细了眼睛,一副不认得他的模样。 他的血液里,是不可能有温柔的善因! “把药汤喝了。”石韶呵护的说。 “这是什么药?”芊丫头一脸疑神疑鬼。 “补身的,喝了药,我再替你擦背伤的药。”石韶一片苦心。 “我不喝,也不擦,你让我一死百了。”芊丫头咬牙切齿。 “把嘴打开,不然我就用灌的。”石韶语出威胁。 “不要。”芊丫头冷冷地撇撇嘴。 “是你逼我的。”石韶硬是掰开她的嘴,将汤药灌入。 “禽兽!不要碰我!”芊丫头的狂乱地捶打石韶的胸膛。 “把嘴阖上,汤药吞下去。”石韶命令道。 “噗──”芊丫头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一口的汤药往石韶脸上喷溅。 “贱女人!你找死!”石韶火气又到手上,高举做出掴掌状。 “对!我是不想活了……”芊丫头一句话还没讲完,胸口彷若被一血块堵住般,又闷又痛,两眼一翻,头一偏,身一软,昏了过去,彻底的昏眩,致使她并没看见石韶憔悴的眼眸内,蕴含无限的悔意。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她是花魁,他是千户,他们本来是登对的。 但她偏不肯服从──男为天,女为地的传统观念。 她老是跟他作对,拂逆他的命令,令他气结。 她到底要他如何是好? 一丝光亮从眼缝中透了进来,芊丫头睁开了眼皮。 藕丝灯,红绡帐,鸳鸯衾,舞鸾青镜,一抹淡云从鲛兽金炉袅袅升空,满室的幽香,她感到失措,这是谁家闺女的房间?如此华丽,如此雅致,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房,但她怎么含在此? 推开窗,青竹弄影,流水淙淙,一轮明月势在天上,墙外响起三更木鱼声。 三更天了,她记得阖眼的最后一刻,天也是黯的,当时背很痛,现在背完全不痛,而且被层层的绵布包缠住,是谁替她裹的? 忽地,一眼看见原卫民从穿廊走来,芊丫头呼唤:“原大哥!”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原卫民隔着窗站,不敢逾矩。 “我怎么了?”芊丫头对昏倒以前的事有些模糊。 “你身子虚,昏过去,整整两天。”原卫民避重就轻。 “两天……”芊丫头眼神依稀,慢慢地拼凑两天前的细碎点滴。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叫厨房弄点吃的?”原卫民体贴的提议。 “不饿。”芊丫头问:“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不在牢里?” “这是千户的府邸,他抱你来的。”原卫民解释。 “这房间是他妻子的?还是妾的?”芊丫头忍不住查探。 “千户既无娶妻也无纳妾,这房间是替你准备的。”原卫民澄清。 “我在媚香楼住的很好,我才不住这。”芊丫头以不屑掩饰悸动的心情。 石韶为什么要替她准备这样一个令人惊喜的房间?又为什么准备了却不告诉她?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讲?他在想什么?想的可是她……她竟无端脸红了起来。 但愿原卫民看不出来,她自欺心虚地想。 但事与愿违,原卫民惊惶:“你怎么突然脸好红!背伤在痛吗?” “不是,是哪个大夫替我医治的,医术真高明。”芊丫头狼狈地回神。 “是千户亲手替你擦药和裹扎。”原卫民一五一十的回答。 “哼!猫哭耗子!”芊丫头撇撇嘴,佯装不领倩。 “你别恨千户,他其实比你还痛。”原卫民浊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信,他那个人会有痛苦的感觉!”芊丫头恨恨,脸上却是娇羞万分。 “幸亏他亲手打你,你的背伤肯定不会留下疤痕。”原卫民正色的说。 “别说了,我不会感激他的。”芊丫头冷哼。 “他要我等你苏醒后,送你回媚香楼。”原卫民告知。 “回媚香楼?不回牢房?”芊丫头忙不迭的问。 “千户说你看朱爷曝尸可怜,是为义行,无罪释放。”原卫民笑说。 “他这么说,岂不是自打巴掌,连鬼都不会信!”芊丫头不解。 “你相信他就好了,其他都不重要。”原卫民耸耸肩。 “他为什么在乎我信不信他?”芊丫头心怦怦跳。 “男女之间的事,我也不很懂,但我认为……”原卫民搔了搔下巴。 “你认为什么?”芊丫头一颗心如悬在秋千上,不停地晃动。 “千户大概……大概爱你吧!”原卫民别扭的说。 “胡说!”芊丫头惺惺作态,衣袖如飞蝶般轻拂过原卫民脸颊。 “爱”这个字,从武夫的口中说出来,着实不易。 如果,芊丫头暗自想,有一天,这个字也能从石韶口中说出来,该有多好! “算我没说过,你别生气。”原卫民被打得晕头转向似的,眼神凄迷。 “当心让他听到你今晚所说,他会割了你的舌。”芊丫头造作道。 “你不说,我不说,除非风会说话,否则传不到他耳里。”原卫民指出。 “我才懒得跟他说话。”芊丫头口气娇滴滴,让人听了酥骨。 晚风轻悠,一男一女相对无言,却看不见情意电波。 原卫民目光停驻在花魁脸上,但他发现花魁的目光穿过他,仿佛他身后有一个人,但他知道身后并无人,如果有他会感觉得到,他忽然懂了,她刚才的话,她刚才的脸红,连成一个答案,全是──口是心非。 说来可笑他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喜欢花魁,但一喜欢就无法停止。 他是个失败的竞争者,原本逮着机会要来说情敌坏话,可是心趄趑,怎么也说不出口,反而是说尽好话,归咎原因,他承认他和她同样──喜欢石韶。 冷不防地,原卫民叹出一口放弃的气息:“唉!” “怎么了?”芊丫头关心的问。 “我心有些烦。”原卫民抬头望月,避开她的眼神。 “何事累你烦心?”芊丫头惴惴蹙眉。 沉寂半晌,原卫民找到下台阶似的说:“莫子弁。” 不对!不对劲!芊丫头忽尔想通,他愿舍生救她一命的理由……因为爱,只有爱才能让人有飞蛾扑火的精神,奋不顾身地变那把烈火。 可是她对不起他,她不能回报他的爱,她的心已另有所属,但她感谢他,她衷心感谢他,一生一世的感谢。 “原大哥,莫子弁为什么非捉不可?”芊丫头不露痕迹地问。 “我们是奉旨办事,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原卫民不疑。 “如果他是好人,难道你们也不放过!”芊丫头紧接着说。 “是的。”原卫民点头,自以为他的爱意没被看穿。 “这么一来,你们岂不是杀人机器!”芊丫头咽着声。 “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原卫民气弱嗫嚅。 来到金陵这两个月以来,芊丫头充分体会到大城和小镇的最大差别在于──我不犯人,并不保证人不犯我,所以原卫民的无奈,她谅解,不过谅解并不表示赞同,她希望自己有能力,驱散他和石韶身上的杀气。 原卫民还好感化,但石韶……就算高僧,恐怕也无法驱除石韶与生俱来的杀气,搞不好还会被杀。 所以,石韶不杀她,她真该感谢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原大哥,捉不到莫子弁会怎么样?”芊丫头问。 “办事不力,发配边疆。”原卫民面色凝重。 “边疆有什么好玩的?”芊丫头没注意到原卫民的表情。 “不好玩,那里只有敌人、战事、伤亡和寂寞。”原卫民充满伤感。 “千户他……”芊丫头心倏地往下沉,沉到无底深渊。 “他带了百名锦衣卫回京城。”原卫民说,其中包括萧天放。 “发生什么事?”芊丫头惊慌的问。 “没事,皇上打猎时喜欢他陪侧。”原卫民的心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芊丫头打探的问。 “一个月左右。”原卫民据实回答。 “哦。”她忽地眼神苍茫,仿佛摄去了魂魄。 原卫民,他有一个月的大好机会,可是近水楼台,但未必得月! 石韶不在的这一个月,原卫民暂代其职。 金陵城暂回复了往昔的生气,最热闹就回钓鱼巷的曲中,门庭若市。 媚香楼生意好得不得了,在原卫民若有似无的警示下,清曲侑酒的王孙富贾源源不绝,媚香楼几乎成了歌剧院,而想要生理发泄的,就到两旁的曲中,因此,牡丹楼大张艳旗,李翩翩被喻为──床上花魁。 李翩翩貌美,性野,体礼腴,精媚术,据说会十八般色艺。 凡是与她交欢过的男人,去时英姿勃勃,回时四肢无力,走路还要人扶。 转眼寒冬来,石韶回到金陵城,但却变了个人似的,风声传来……石千户迷上季翩翩,并将李翩翩藏于府邸,一人独享。 闻此,芊丫头黯然神伤,不过她不想表现出来,强压心事,饮酒高歌。 除了李丽和原卫民,其他人皆不知她滴在枕上的泪是以“斛”计。 匆匆月余,枝上红梅朵朵,犹如美人朱唇,又到了赏梅咏诗季节,王孙公子,骚人墨客,莫不偕妓附庸风雅。 这日,芊丫头等一行姑娘,应杜公子之邀,到光褵寺赏梅。 置身在万顷的梅花中,芊丫头正觉心头忧烦一扫而空,但却遇到李翩翩。 “真巧!芊姑娘也来赏梅!”李翩翩状似亲密地挽着芊丫头的手臂。 “翩姑娘,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芊丫头客套的说。 “真的吗?可能跟我最近阴阳调合有关。”李翩翩不害臊道。 “哦。”芊丫头抽了抽手,但李翩翩纠缠不放。 “以前一到冬天就手冷的毛病,现在全好了。”李翩翩自顾的说。 “恭喜。”芊丫头冷淡应对。 “你看你气色好差,也该找个长期恩客,好好调理身体。”李翩翩讽刺。 “我会的。”芊丫头装作认真,其实充耳不闻。 “要勇猛一点的,不然我们女人反而吃亏。”李翩翩再激。 “好的。”芊丫头假笑敷衍着。 “不过要找像千户那样威猛的男人,这世上恐怕没几个。”李翩翩话锋一转。 “翩姑娘好运。”芊丫头脸色丕变,仿佛被万箭刺心般痛苦。 看到芊丫头痛苦的表情,李翩翩嘴角笑滟溅起,心里萌生恶念,一山不容二虎,金陵只能有一个花魁,得到千户宠爱的才有资格叫花魁,现在她李翩翩当之无愧,自当趁胜追理,赶走过去的花魁──苏芊儿。 一杯羹,难以两分尝,她绝对不会让苏芊儿分享石韶。 石韶是她的,但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拥有过他。 虽然住在千户府邸,其实被宠幸的次数不多,而且有时她要跟其他女人共用。 那些其他女人,她看不上眼,对她而言,情敌只有苏芊儿。是的,她清楚地知道石韶想要的女人是苏芊儿,不是她李翩翩,不过苏芊儿不知道,所以这是她独占千户的大好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散播假情假意,就算苏芊儿再坚强,也会因受不了刺激,而自我践踏。 身为女人,了解女人的弱点,残害起女人自然比男人狠毒百倍。 “你以前也跟他好过,他都怎么来?”李翩翩故作打探。 “以前的事,我早忘了。”芊丫头不想多说。 “别那么小器,大家交换心得,切磋技艺。”李翩翩板起脸。 “他上,我下,传统姿势。”芊丫头搪塞的说。 “他对我就不一样,他喜欢我吹萧。”李翩翩志得意满。 “我只会吹笛子……”芊丫头气定神闲。 “此萧非彼萧,是他那根传家之宝。”李翩翩大笑。 “承教了。”芊丫头恍然大悟,却不感到吃惊。 “每次我的嘴一含住他,他就兴不可遏。”李翩翩无耻的说。 “翩姑娘技术高超,果然不同凡响。”芊丫头睨了一眼。 “一想到他,我下面都会湿。”李翩翩媚笑。 “湿?茅厕在那儿……”芊丫头指着一旁充当临时茅厕的竹芦。 “湿不是想尿尿,是淫水流出来。”李翩翩自讨没趣,放开芊丫头。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媚香楼,免得丽娘担心。”芊丫头吁了一口气,唤来在树下等梅花飘落,说要收集回去做梅花茶喝的小碧:“小碧!你去叫轿夫准备,该回媚香楼。” “是。”小碧两手捧着,慢慢地走到轿夫休息之处。 “今晚千户府有晚宴,你要不要来热闹一下?”李翩翩不甘心。 “我有事。”芊丫头轻轻摇头,神色泰然。 “来嘛,我想你一定很想见千户一面。”李翩翩试探。 “我对他毫无眷恋。”芊丫头表现可圈可点,让李翩翩无机可乘。 “会有很多王孙公子来,你趁机拣一个用。”李翩翩假惺惺。 “谢谢你的好意。”芊丫头无动的回答。 第七章 在此以前,小碧在众小妓的掩护下,逃出监控。 可是,前门后门都被锦衣卫把守,除非她能飞天会钻洞……灵光乍现,前些日子原卫民送一只狗给小保,为了让狗自己去外面大小便,免得污染媚香楼的花草,原卫民还特地在墙上打了个狗洞,谁也没想到,狗洞竟成为求救的唯一生路。 一咬牙,小碧蜷缩着身体,偷偷从狗洞钻出去。 泪随着奔跑,如断了线的珍珠,飞洒一地,搏了命跑到千户府邸。 原卫民今晚出城去找钦犯的下落,只剩石韶能救芊姐姐了,虽然小碧很不愿意去求石韶,她打心底就讨厌暴戾的千户,但芊姐姐危险,只好暂时抛开对他的反感。 所幸,今晚守千户大门的是原卫民手下,通融地让她入内。 千户府邸好大,不知他会在哪个房间,干脆周叫的……“千户──”小碧手圈着嘴巴周围,放声大叫,引来四盏灯火逼近。 “你叫那么大声,找死啊!”四个丫鬟一涌而上,其中一名捂着小碧的嘴。 “是小碧!”就着灯光,一名牡丹楼的丫鬟们认出小碧的身分。 “你跑来这做什么?”捂着小碧的丫鬟叫蝶蝶,放开了手。 蝶蝶是李翩翩的贴身丫鬟,在这群丫鬟中,算是老大,曾和小碧争吵过,两人有过节,为了救芊姐姐,小碧拱手相求,态度低调,忍气吞声:“我要见千户,请告诉我他在哪个房间。” “不行,他正和翩花魁相好中。”蝶蝶气焰高涨。 “坏了千户的好事,是要杀头的。”另一名丫鬟不寒而噤。 “我不怕杀头,求求你们,让我过去找千户。”小碧视死如归。 “不是我们不让,而是放你过去,我们也得死。”蝶蝶爱莫能助。 “如果她们不让我过去,芊姐姐会死的。”小碧眼眶湿润泛红。 “死?芊花魁怎么了?”另外三名丫鬟同表惊讶。 “有一个锦衣百户企图强暴她。”小碧抽抽咽咽的说。 “大惊小怪,妓女遇到强暴是很平常的事。”蝶蝶不以为然。 “你们有所不知,除了千户以外,芊花魁绝不会让别的男人碰她一下。” “芊花魁为什么要为千户守身如玉?”一名小丫鬟不解。 “因为这就叫爱。”小碧其实也不懂爱是什么,但装作很懂的模样。 “爱什么?”一名不满十二岁的小丫援问。 小碧也不识卢山真目面,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正感到结舌之际,三声木鱼和一声锣笞翻墙传来。 小碧央求:“时间不早了,我以后再解释给你们听,现在快让我过去。” “依我看……”年纪最小的丫鬟脸上出现软化的表情。 “放她过去,事后翩花魁会剥了你的反。”蝶蝶拧着小丫鬟的耳朵。 “若不是芊花魁力保,大家的皮早就被锦衣卫剥得精光了。” 小碧指出。 此时,另外两名丫鬟忽然动手将蝶蝶制伏,告知小碧:“沿着石子路,到尽头后左转,千户在第一个房间里,不过千户喜怒无常,你要小心。” “谢谢你们。”小碧点头道谢,然后快速飞奔。 来到左转的第一个房间,门没锁,灯光从屋内宣泄出来。 小碧目瞪口呆,见到石韶精光着身体坐在床上,而李翩翩也是精光着身体──不管了,芊姐姐比较重要,小碧深吸一口气,大喊:“千户──” “谁在门外鬼吼鬼叫?” “我是媚香楼的小碧,我有……”小碧紧急的说。 “有话进来说!”石韶一听到媚香楼,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千户的命令不能不听,小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走路,跨过门槛,走到桌子前停下,然后下跪,视线正好看见李翩翩浑圆的屁股,好大,心里想比她洗脸的铜盆远大,叹为观止。 石韶邪恶的说:“把头抬起来,眼睛张大。” 小碧咬咬牙,芊姐姐的命和媚香楼的命运都寄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不能意气用事,豁出去了,就当他们是对狗男女,猛抬头,瞪大眼,喊道:“千户──” “闭嘴!我没叫你开口,你不准开口。”石韶推开李翩翩。 “只有媚香楼,才会教出没规矩的小丫鬟。”李翩翩趁机落井下石。 “长得顶标致的,我问你,有没有梳拢过?”石韶故意突立下身。 “没有。”小碧只觉得奇怪,千户身上怎会有种马的器官? “看过这玩意没?”石韶有心捉弄。 “有,以前家中有养马。”小碧懵懵无知。 “你很会拍马屁。”石韶洋洋得意,一般而言,马的性器比男人大得多。 “马屁拍得好,马才跑得快。”小碧尽可能地讨好巴结。 “这么甜的小嘴巴,千户大人想不想试试味道?”李翩翩怂恿。 “小碧,把衣服脱了,过来玩。”石韶扬扬欲动的说。 刚才李翩翩努力了半天,都没能让他产生冲动,所以他极力想将欲火转到小碧身上,其实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转移他对芊儿的思念,每至夜晚,他的身体就着魔地想要芊儿,可是他愤怒未消…… 将李翩翩接到千户府邸,为的是表现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怎么样。 每晚,他插入不同的女人体内,有时多达四个,为的只是让身体彻底疲倦,这样他才能入睡,不然他会想她想到天亮──他的心仍然是系在她身上,除了她,其实他谁都不想要。 乱交只能欺人而已,根本无法欺骗他自己。 “玩?现在没时间玩,芊姐姐她……”小碧心急如热锅上蚂蚁。 “我叫你玩你就玩,还有没我约允许,不准再提那个女人。” 石韶愤恚。 “要玩什么?”小碧一脸雾水。 “吹萧。”李翩翩的表情淫荡而恶毒。 “萧在哪里?”小碧四处看,没看到房里有乐器。 “这根就是萧。”李翩翩握住石韶的传家之贲,上下搓揉。 “怎么吹啊?”小碧的嘴唇僵冷。 “把它塞进口中,像这样含着,然后……”李翩翩把舌头伸出示范。 “要吹多久?”小碧带着哭音问。 “一柱香时间。”说毕,石韶歪着嘴角,发出扭曲的笑声。 “来不及了,烧完一柱香之后,就等着替芊姐姐收尸了。”小碧气爆了。 出言顶撞石韶,小碧自知是死路一条,但她不怕,反正一柱香之后,芊姐姐将会自尽,到时媚香楼也将跟着同归于尽。 “你说什么?收尸?芊儿怎么了?”石韶闻言,快速地穿上裤子。 “有个锦衣卫想玷污……”小碧从他眼中的焦急看至一线生机。 房内,烛火荧荧,门窗紧闭,密不透风。 石韶坐在床边,萧天放跪在床前,芊丫头躺在床上。 芊丫头的手脚依然被缚,不过嘴中的紫纱被拿掉,她可以自由说话。 三个人,各有不同的情绪,气愤,害怕,羞辱,但想法却只有一个──死。 谁死?死谁?萧天放想的是石韶死,石韶想的是萧天放死,而芊丫头想的是她死,她不认为她的身体能见容于石韶,望他看着她身体时的眼神,像一个捉奸的丈天对妻子的不忠贞充满怨恨……“你有什么话说?”石韶避开她的身体,怒目转向萧天放。 “千户饶命,是她勾引我的。”萧天放两肩发抖,但语气还算镇定。 “我被五花大绑,这样子哪叫勾引,根本是被胁迫。”芊丫头反驳的说。 “是她要求要用这种方式做爱。”萧天放大言不惭的说。 “我没有,他说谎。”芊丫头厉声否认。 “不信千户可以检查她的身体。”萧天放巧言令色地为求自保。 “检查什么?”石韶一看到芊丫头身上有数个齿印,眉毛拧成一把长剑。 “她那里好湿,就是淫荡的最好证明。”萧天放颠倒是非。 “不,不是……”芊丫头不知该如何解释身体是因骤见地而迅速燃起了欲念。 “果然昱湿透了!”石韶手指狠狠地戳入,目光变得无比凶残。 芊丫头的花心突地一缩,紧紧包住他的手指,欲火中烧。 “如果是胁迫,她的身体不会有反应。”萧天放加油添醋道。 “没错,她应该是干的。”石韶的手指越伸越里面。 为了隐藏他的手指带给她莫大快乐的真相,芊丫头蹙眉咬唇,脸部表情痛苦而扭曲,但她的身体却不合作,随着他手指的抠弄,门户大开…… “千户息怒,是她要求的。”萧天放低着头,其实在寻找短剑。 “我没有,我被他蒙住嘴,根本无法开口。”芊丫头否认。 “该死的混蛋,竟敢碰我的女人!”石韶眼睛杀红。 萧天放一听,整个身子震动一下,他错估了局势,石韶没有立刻杀了他,是想知道他对花魁侵犯到什么程度,而且他低估了石韶对在魁喜爱的程度,他原以为石韶不爱花魁,其实石韶比他还深爱着花魁。 情人眼里容不下一拉沙,看来今天只有一个男人能走出这个房间。 事到如今,他只能一面求饶,一面想办法夺取石韶的剑,拚个你死我活。 于是萧天放匍匐在地上,手头头地拉着石韶的小腿,声泪俱下:“属下跟随千户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千户看在属下的劳苦上,饶属下一命,属下日后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石韶一脚踹开他,不假词色:“你想打什么鬼主意!” “属下不明白,千户……在说什么?”萧天放心颤肉跳,说话结巴。 “你想取代我。”石韶一语道破。 “没有。”萧天放犹如万箭穿心般脸上血色尽失。 “铮”的一声,剑拔出鞘,冷傲的剑尖指着萧天放的喉头。 “你向金陵布商搜刮锦罗绸缎干什么?”石韶咄咄的问。 “给京里的家小添购新衣。”萧天放不敢咽口水,小声回话。 “我上个月去京城调查过,你把锦罗绸缎送给……”石韶故意停顿。 “千户开恩,属下是被郭公公所迫。”萧天放不打自招。 “你还敢说谎!”石韶一用力,剑尖上有了一滴血。 “千户明察,属下的家人受郭公公钳制。”萧天放急出一头冷汗。 “你的家人住在临淄,那儿是李公公的辖区,与郭公公何干?”石韶冷笑。 郭公公和李公公势均力敌,目前都是大公公跟前的红人,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这事全京城都知道,萧天放把责任归于此,无异是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自己露出破绽。 “属下……属下……”萧天放还没找到话说。 寒光一闪,剑身流出大量鲜艳的血,同时萧天放的喉颈划出一道血痕。 但他两眼圆睁,死不瞑目,他好不甘心,既然要死在媚香楼,就要死在花魁裙下,做个风流鬼,可是他却没进到花魁体内,就成了剑下亡魂……至于守在媚香楼的锦衣卫,皆视为叛徒,秋后处决。 曙光微露,天空慢慢掀去黑色的布幕。 用力洗过每一吋肌肤的芊丫头,坐在床沿,千户府邸的床沿。 杀了萧天放之后,石韶用被子裹住她的裸体,直接把她抱上马,来到千户府邸,石韶立刻派人烧了一大缸的热水,在洗澡的同时,她听到李翩翩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接着是几响令人胆颤的巴掌声,然后趋于平静……这个房间,仍是上一次的房间,从种种迹象看来,并无人使用过。 才叹一口气,石韶用脚踢开了门,手背在身后走进来,脸部表情高深莫测。 “过来!”石韶背着门口,面对着床,坐在椅上,命令道。 “过去干什么?”芊丫头不太想动。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石韶气得半死。 “我好累,我想早点睡觉。”芊丫头慵懒的说。 “你这是勾引我上床吗?”石韶目光一闪,嘴角出现邪笑。 “不是,我是要你滚出去?”一抹红云从芊丫头的脸上蔓延到颈项。 “这里是千户府,你要我滚到哪里?”石韶用促狭的眼光欣赏她的羞涩。 “你不滚,我滚总可以了吧。”芊丫头起身,朝门口走。 明知这么走一定会经过他身旁,但她努力表现不慌不忙的走路姿势,心里更明确地知道他必定会留住她,用他惯有的方式──粗暴。 果然不出所料,石韶在她经过身旁时,毫不迟疑地伸出鹰爪,将她抓向他怀里,然后一手溜到她裙下,一抬,她便坐在他大腿上……“你要走去哪里?”石韶热气吹在她颈间。 “放开我!”芊丫头做势挣扎,力量小到连蚂蚁都比她大。 “别乱动,不然戴不上去。”石韶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往她云髻上插。 “你在我头上插什么?”芊丫头一转头,听到美玉互敲的璁琤声。 “喜不喜欢?”石韶将她抱到铜镜前,让她揽镜一照。 “这“金步摇”你从哪儿弄来的?”芊丫头屏息。 “我的,不过现在是你的了。”石韶微笑。 “我不信,我不要。”芊丫头将金步摇拿下,塞回他手上。 “你想把我气死才高兴!”石韶气得把芊丫头和金步摇一起摔到地上。 “我不是,我只是不想要这种抢来的赃物。”芊丫头跌坐地上。 “抢?我是堂堂千户,又不是土匪。”石韶气愤填膺。 虽然他很担忧她屁股有没有摔痛,但他不愿表露,心里暗自认为,如果她摔伤,不是他的错,是她自找的,仗着自己是花魁,老是摆出一副凛然难犯的高傲模样,硬是要这个手下有一千余名锦衣卫的千户低头,分明是不自量力! 花中之魁又如何?他一根小指头就能折断她。 此外,他一根食指就能让她欲仙欲死……“金步摇起码要白金百两?”芊丫头质疑。 “这玩意是城中富商孝敬本千户的。”石韶没好气的说。 “你拿刀威胁他们?”芊丫头很自然地这么想。 “在你心中,我就那么一无可取吗?”石韶忿忿地拍击桌面。 “拿刀威胁本来就是锦衣卫一贯的作风。”芊丫头老实不客气的说。 “我不用拿刀,光凭千户的头衔,很多人自动会来抱我大腿。”石韶自负。 “也有很多人恨不得砍你大腿。”芊丫头提醒。 “我知道,你就是其中一个。”石韶冷哼。 “我从未恨过你……”芊丫头收口,防堵“爱”从口出。 “我强迫你做你不爱做的事,你为什么不恨我?”石韶追问。 “我手无缚鸡之力,恨你无济于事。”芊丫头讪讪一笑,反显得心虚。 “你不恨我,真的只有这个原因?”石韶以怀疑的眼神打量她。 “真的,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芊丫头被看得脸颊晕红。 “我感觉到你没说真话。”石韶十分得意。 “你的心简直跟女人一样小。”芊丫头做贼喊捉贼。 “闭嘴!”石韶突然掐住她颈后,将她的头固定,然后索吻。 这是一个含有怒气的吻,并不温柔,他逼迫她张开嘴,然后将她的舌吸到他口中…… 正当他手想撩高她裙摆,门外传来疾步声。 “启禀千户──”是原卫民的声音。 “我正在忙。”石韶的嘴虽然饶了芊丫头,但手照样进攻。 “不要,不要这样……”芊丫头一面小声抗议,一面用手抓住他的手。 “我偏要,偏要把你衣服剥光。”石韶粗暴大声的说。 “你叫那么大声,让人听见,我脸往哪里搁?”芊丫头十分不悦。 “我就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花魁是我石千户的女人。”石韶说道。 在门外没有离去的原卫民,心里有数,石韶是冲着他说的,他不知道石韶是如何发觉到他对花魁有意?事实上他并不怕石韶知道,他问心无愧,他对花魁的仰慕之情,已随着花魁的拒绝而沉淀。 沉淀在他心中,成为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 另一方面,芊丫头也察觉到石韶大吼的真正用意,她对原卫民深感抱歉,他是个好人,可惜她无法爱他。 “门没有关,你把我裙子掀那么高,简直是害我名誉扫地。” “谁敢偷看你的大腿,我就挖了谁的眼睛。”石韶警告。 “启禀千户──”原卫民知道石韶是向他告诫。 “你怎么还没走!”石韶大大地不高兴。 “属下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禀报。”原卫民尽职的说。 “是什么事非要现在说不可?”石韶踢翻一只椅子表明怒意。 “和这次南下的圣旨有关。”原卫民毫不畏缩。 “你到大厅等着,我玩一次之后就过去。”石韶故意说。 “是,属下告退。”原卫民紫胀着脸,心中不是滋味。 待脚步声走远,芊丫头发飙:“你干嘛要用“玩”这么难听的字眼!” 石韶恶毒的说:“我高兴,说玩算抬举你,不然我会说出更难听的。”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自己好低贱。”芊丫头感叹。 “身为我千户的女人,谁敢说你贱,我就杀了谁。”石韶蛮横的说。 “除了杀以外,你还有什么办法不让人说话?”芊丫头嘲弄。 “不识好歹的女人,我非好好教训你不可!”石韶羞恼。 躲在裤裆里的传家之宝,暴怒了起来,热不可耐,如耸立泰山之上的松树,远远望去,就能看见它高傲之姿,顶天立地。 避无可避,芊丫头只好任由他粗暴地撕裂身上的衣服,反正衣服是他买的;任由他粗暴地抱她上床,反正床是他的;任由他手指狠狠地搓揉她的玉体,反正她心已有决定……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缱绻缠绵,永远不分离。 见她柔顺,石韶的怒火退灭,欲火高升,用膝盖分张她的双腿,身体夹于其中,极温柔地爱抚,如同拨弄一把好琴。 热唇贴着她耳畔,充满饥渴地耳语:“好久没摸你,真是想死你的身体了。” 芊丫头噘嘴:“有李翩翩服侍你,你会想到我吗?” “你在吃醋!”石韶喜出望外,心像吃了蜜糖般甜了起来。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芊丫头娇羞地别过脸,气若游丝的反驳他。 “其他女人都舔我,唯有你,是我舔你。”石韶忽然钻下身子。 “我不懂两者的不同是什么?”芊丫头不好意思往下看。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女人。”石韶诚恳的说,如同发下重誓般。 芊丫头无法以言语回答,一波波的浪潮将她吞噬……最后她竟连把眼睛张开的一丝力气也没有。 结果,原卫民在大厅一直痴等到近午,石韶出来吃午饭…… 懒洋洋地起身,枕边人已不知去向。 一株清香的梅花横躺在镜奁上,薰着一室的幸福……石韶,在世人眼中虽非好人,但因为爱,她知道自己已无太多选择;因为爱,他的坏,他的狠,他的残暴,她都无法挑拣过滤,只能一并爱了。 梳妆完毕,芊丫头欲回媚香楼探望。 坐上锦衣卫抬的轿子,一路上行人退避两旁,但她听到行人议论纷纷,不由地好奇,同一旁骑马护送的锦衣卫打探。 “发生什么事了?” 锦衣卫回答:“找到钦犯的下落,千户率大匹人马去围剿了。” “在哪里找到?”芊丫头脸色丕变,心情暴落。 “法圆寺。”锦衣卫回答。 “快送我回媚香楼。”芊丫头驱策。 此时,行人的耳语变成喧哗:“法圆寺被烧了!” 赶回媚香楼,锦衣卫重重围住,芊丫头急速地冲向李丽的房间,李丽因消息被封锁,无法得知外面发生何事,还以为是因萧天放事件,所以千户派人加强保护媚香楼的安全,心里还有点感激……得知消息之后,李丽犹如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吵着要去法圆寺。 但锦衣卫坚持不放行,就连芊丫头以千户女人之名胁迫,也不为所动,反而警告她:“千户有令,只准人进媚香楼,不准人出媚香楼。” 暮色渐暗,天空如撤下一张又黑又冷的巨网,将媚香楼紧密包住。 李丽在房里哭,小保和小妓们陪着她哭,但却不知为何而哭? 芊丫头和前来交班的原卫民,在后院小亭会面密谈。 “让我出去。”芊丫头苦苦哀求。 “不行!”原卫民伫立,同着冷月叹气。 “为何不行?”芊丫头绕到他面前,目光咄咄。 “难道你还不了解千户的苦心!”原卫民眉头紧皱。 “他的心哪里苦了?”芊丫头冷冷她笑。 “你去,只会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原卫民直截了当。 “我只是出去走走……”芊丫头装出一脸天真无邪。 “在我面前你不需说谎,你是要去法圆寺。”原卫民戳破。 “就算我要去法圆寺,也不过是看热闹罢了。”芊丫头努力把黑说成白。 “千户有令,凡是接近法圆寺的人,格杀勿论。”原卫民明讲。 “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芊丫头吓了一跳。 “这条命令,其实是为了阻止你自投罗网。”原卫民坦言。 原卫民不仅了解芊花魁,也深知石韶的想法,这种一眼就能看穿人心的能力,确实令人又敬又畏。但石韶也不是省油灯,也看出原卫民的心情,所以故意让他等到中午,为的是要原卫民知难而退。 若是原卫民不肯,成了情敌,反目翻脸,死的一定是原卫民。 这是石韶最不愿见的结果,他极不希望原卫民重蹈萧天放的覆辙。 因为爱才、惜才,所以他才放心将安抚媚香楼的重责大任交给原卫民。 如果是石韶自己出面,相信芊花魁一定什么话也听不下去……关于这点,芊丫头也想到,只是她没那么容易放弃。 “如果他能把关心我的心,分一点给别人该有多好!”芊丫头喃喃。 “那是他的职责。”原卫民同样感叹。 “法圆寺目前的情况如何?”芊丫头转个听继红进攻。 “人和佛尽烧成灰烬。”原卫民不讳言。 “他们是与世无争的出家人,你们为何赶尽杀绝?”芊丫头生气。 “他们窝藏朝廷钦犯,罪是该死。”原卫民依法行事。 “可是他是好人,他是为民除害的好人。”芊丫头驳斥。 “我们吃朝廷俸禄,只能奉旨行事。”原卫民唯命是从。 “连好人也杀,真是愚痴!”芊丫头忿忿不平。 “君命不可违,否则视为叛国,要杀头的。”原卫民凄凉一笑。 “总要有人替他们料理后事。”芊丫头不肯放弃。 “出家人四大皆空,不会在意生死。”原卫民驳回。 “那莫子弁的尸首可否让丽娘替他收埋?”芊丫头请求。 “都烧成烤肉,认不出谁是谁。”原卫民比茅坑的石头还硬还臭。 芊丫头本想继续辩下去,但小碧人未到声先到,大嚷大叫:“不好了!丽娘吵着要上吊!”芊丫头只好转身离去。 小碧正欲走,忽被原卫民喊住:“小碧──” “叫我干什么?”小碧一脸想揍人的表情。 “你替我劝丽娘,小保还小,要她节哀顺变。”原卫民好言。 “不用你黄鼠狼给鸡拜年!”小碧扮鬼脸地挤眼吐舌。 “过年时,你到万福寺来一趟。”原卫民一脸神秘。 “去万福寺干什么?”小碧提高警觉的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原卫民说完即转身离去。 留下小碧满脸愕然,再过十天就是过年,万福寺会有什么事呢? 但她相信,原大哥是好人,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第八章 大过年,秦淮河沿岸,爆竹声酱彻云霄。 媚香楼如丧考妣地门户紧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哀愁。 唯独小碧,一大清早贼头贼脑地溜出媚香楼,前往万福寺一探究竟。 这个万福寺可不远,小碧没钱坐轿,一文压岁钱都没收到,只好靠一双美腿疾行,从太阳刚爬上山,走到太阳落下山,才辛苦地走回到媚香楼。 小碧神色诡诈,轻敲李丽房门,轻唤:“丽娘!” 李丽打开门,眼睛肿似核桃,问道:“小碧,有什么事?” “我今天在万福寺遇到一名乞丐,他要我把一包东西交到你手上。” “我不想看。”李丽意兴阑珊,欲把门关上,但小碧的脚先一步跨进来。 “好痛!夹到我的脚了!”小碧哀叫,使出苦肉计。 “小碧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李丽再把门打开。 “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已经打开看过了。”小碧飙进来,把门关上。 “是什么东西?”李丽深知小碧个性,不达目地,死不甘休。 “是一只头钗。”小碧从怀中取出一布包,放在桌上。 “头钗!”李丽脸上一惊,赶紧打开布包来看,脸上更惊。 “一个乞丐要送你头钗,真是奇怪!”小碧自言自语。 “你去替我把芊儿找来。”李丽泪流满面。 小碧不敢多问,她已经习惯丽娘和芊姐姐关着房门讲悄悄话……有一次,她忍不住想偷听,溜到丽娘的窗台下,但被小倩揪着耳朵拉回房。 小倩最贼了,她似乎知道丽娘和芊姐姐的天大秘密,可是她用尽办法,却始终无法从小倩嘴中套出半点口风,小倩总是说,因为她嘴巴大,所以才不告诉她天大的秘密是什么……真气人,她用线量过,她们两姐妹的嘴巴明明一样大! 不过,现在她知道一项小倩不知道的秘密,不由地发出嘿嘿的笑声。 将话传达给芊姐姐之后,小碧原以为她可以参加秘密会议,但还是被拒于门外。 等小碧的脚步声走远,李丽不浪费时间的说:“子弁没死。” “怎么可能!”芊丫头手扶着桌子,十分震惊。 “这是我当年给他的订情物。”李丽将头钗捧在手心。 “如果死的人不是他,那会是谁呢?”芊丫头想不透。 “不知道,也许是一般的香客。”李丽一味高兴。 “石韶可能会认错人吗?”芊丫头怀疑。 “这……不太可能。”李丽想了想,推翻原来的看法。 “难道……”芊丫头眸中迸出晶亮的光芒,犹如星河璀璨。 “他放过了子弁。”李丽知道芊丫头的想法,同时她也认同这想法。 “谢天谢地。”芊丫头含泪嫣笑。心里庆幸,石韶只是有点坏,但还好不是太坏。 但她却误会他了,她和所有的人一样,当他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唾弃他、憎怨他,枉费她自认深爱他,她应该相信他的! 她该怎么办?她的脸上出现烦恼的细纹……李丽看在眼底,自觉是她的不对,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加诸在芊儿身上,让她连爱都要小心翼翼地隐藏,但爱是藏不住的,她早就明了芊儿的心事。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励芊儿大胆尽情地爱。 “今天是大过年,我帮你打扮。”李丽笑吟吟地拉着芊儿到镜前。 “打扮做什么?”芊丫头心不在焉,她的心遗落在千户府。 “女为悦己者容。”李丽将胭脂用手心晕开,然后匀在芊丫头两颊。 “给谁看?”芊丫头对镜自怜,心中戚然。 “去千户府,同千户道谢和恭贺新年。”李丽以烟墨加深芊丫头的眉色。 “他没对我们明说,我看我们还是装作不知道,过一段日子再说。” “你说的有理,不过你还是去一趟千户府比较好。”李丽说。 “我没事去那儿做什么?”芊丫头故作冷淡。 “怎么会没事?你可以邀他来媚香楼听歌侑酒。”李丽涎着笑脸。 “丽娘,你……”芊丫头像被尖剌一下,全身紧张,坐不安稳。 “都怪我太自私,连累大家不能好好过年。”李丽惭愧。 “不怪你,是大家自己没心情过年。”芊丫头安慰。 “芊儿,女追男隔层纱,放胆去追爱吧!”李丽怂恿。 “丽娘,你在说什么?”芊丫头的心怦怦乱跳。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和千户欢欢喜喜地过年。”李丽十分自责。 “好吧,就叫小碧请他过来媚香楼热闹一番。”芊丫头顺从的说。 “瞧你这么美丽,保管千户爱煞你了。”李丽满意道。 “他会爱我吗?可能吗?”芊丫头双眸没有信心地烟迷雾锁。 “会的,可能,一定,我打包票。”李丽一连串的肯定。 风波稍靖,春天的脚步来了,可是黄莺却不啼声。 郭公公突然南下,以祈求国泰民安为由,来南海普陀山进香。 沿路劫掠商家,骚扰地方,闹得肆市萧然,白昼闭户,百姓苦不堪言。 这股乱流终于来到好不容易回复往日繁景的金陵城,奉命出城迎接的原卫民,一身戎装站在城外的山丘上,远望前头,大匹人马践得尘土飞扬……原卫民挂着笑脸,领着郭公公到千户府洗麈。 在大厅,久候的石韶,还来不及行礼,郭公公一把撑住石韶的衣袖两人如好友般互拍对方的臂膀,郭公公趁机捏了捏石韶的臂肉,一抹贪婪从他眼中飞闪而过。 郭公公喜男色,石韶早有耳闻,今日被轻薄,眼中出现怒火。 但,在没弄清来意以前,尚不能翻脸,一个咬牙,怒火消失无影无踪。 “数月不见,千户越来越健壮了。”郭公公脸有得意色。 “据闻郭公公最近深得大公公信任,今日一见,郭公公气色极佳,乃鸿运当头迹象,足见消息不假,可喜可贺。”石韶明褒升官,暗探虚实。 “千户人在金陵,却对皇宫深苑了若指掌,足见千户神通广大,交游广阔。”郭公公笑脸一收,对石韶的底细不敢掉以轻心。 “属下纯是关心朝政,并无其他企图。”石韶从容道。 “千户客气,此次我是专程来恭喜千户,不辱圣命。”郭公公谄媚。 “托公公的福,属下侥幸。”石韶官腔的说法。 “在金陵,食衣住行可习惯?”郭公公从闲话家常说起。 “甚好,只是想念皇上,郭公公坐下来聊。”石韶以衣袖掸椅。 “我也是,才出来十数天,就开始思念皇上了。”郭公公高兴地坐下。 “来人,把好酒好菜端上来,招待贵客。”石韶吩咐道。 “不用麻烦,我最近肠胃不适,太医要我忌口。”郭公公其实是怕被毒死。 “金陵有很多名医,我立刻差人请来替公公诊治。”石韶心照不宣。 “千户美意,郭某心领,真的不用麻烦。”郭公公汗淌了下来。 “公公此次来金陵,可有需要属下效力的地方?”石韶问。 “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点小事。”郭公公回复笑脸。 他很爱笑,通常他笑的时候,多半表示他心情不好,他很怕被人看穿他贪生,因为大公公喜欢勇敢的人,当年大公公为了试炼他,三杯酒中有两杯是鸩酒,他眉不皱眼也不眨地喝下其中一杯,幸好命大福大,才有今日的成就。 一个从鬼门关逃出的人,是绝对不愿很快地再回去。 而且,他还有一个心愿未了──当他取代大公公后,换他试炼大公公。 这个日子不远了,不过他还缺少了一员忠心耿耿的大将──石韶。 石韶的武功和体格,都是上上之选,但石韶骨头太硬,不轻易听命于人,虽然他已知石韶的把柄为──花魁。 以花魁的命逼他就范,是他此行的重点,不过以防万一,他还准备了一只暗棋──萧天放。 然而萧天放人呢?算算日子,他有两个月没飞鸽传书了……郭公公感到异常心烦,深入金陵,等于深入虎穴,他还真怕石韶犯上。 “愿闻其详。”石韶见郭公公表情变来变去,觉得十分不祥。 “皇上对宫中嫔妃感到厌烦,想换换口味。”郭公公话中有话。 “皇上想要什么样美女?环肥?燕瘦?”石韶一脸戒备。 “据闻秦淮河名妓各有所长,当真?”郭公公问。 “琴棋书画,音律歌舞,吟诗作赋,精通者皆不在少数。”石韶回答。 “听说有个擅长吹笛的芊……”郭公公若有似无地提到芊丫头。 “不瞒公公,芊花魁正与属下相好。”石韶心中惊然一忧。 “不妙!大大不妙!”郭公公一个甩袖,故作惊惶状。 “公公何由此言?”石韶真想一拳打歪小白脸。 “皇上最喜欢笛音清扬的声音。”郭公公语含威胁。 “哦!”石韶深谙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道理。 “千户该不会舍不得割爱吧?”郭公公充满挑衅地斜睨一眼。 “皇恩浩瀚,属下愿双手奉上所爱。”石韶朝北抱拳,表示效忠皇上。 “千户不亏是识时务的俊杰。”郭公公满意。 “公公打算何时回京赴命?”石韶语气出奇地平静。 “十天之后。”郭公公回覆。 “这十天,属下竭尽全力,做公公的导游。”石韶毛遂自荐。 “不,千户公务繁忙,只要派个百户就可以了。”郭公公怕被干掉。 “属下有十名百户,公公可有认得的?”石韶按兵不动。 “我有一乡亲,叫萧天放……”郭公公迫不及待。 “该名百户已被属下击毙。”石韶下马威道。 “发生何事?”郭公公忍住怒气。 “郭公公有所不知,萧天放勾结莫子弁。”石韶栽赃。 “杀得好,千户处理明快,探得我心。”郭公公皮笑肉不笑。 “属下另有一得力百户,原卫民,可为公公效力。”石韶反守为攻。 “千户推荐的人选,郭某绝对信得过。”郭公公自知形同监视。 “请郭公公入内休息,晚上有余兴节目。”石韶客套的说。 “不用,我一路舟车辛苦,今晚想好好休息,改口再说。”郭 公公气炸了。 两人尔虞我诈,表面上石韶赢了,用原卫民监视郭公公的一举一动,但其实他输了,而且输得很惨,因为郭公公用皇上牵制了他,因为十天之后,他将失去他最爱的女人──芊花魁。 翻云覆雨,一夜过去,窗色由青转白。 皇上要召花魁入宫,这事教石韶怎么说得出口? 几次话溜到舌尖,一看到她幸福甜美的眼神,话又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 石韶起身,一脚踩在轻软如丝的布质上,弯腰拾起,花魁的内裤,桃红色,替她穿上,从足下往上拉……“啊!我弄痛你了!我真该死!”石韶朝自己脸颊掴掌。 “你今天好奇怪,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芊丫头抓住他的手。 “没病,只是舍不得你……”石韶紧紧地抱住她身体。 “舍不得我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芊丫头追问。 “这十天,让我痛痛快快地玩你。”石韶近乎求饶。 “十天?为什么是十天?十天之后发生什么事?”芊丫头心惊眼跳。 “我老实对你说,皇上指名要你十天后进宫。”石韶痛恨这样的无力感。 “我不要!我不去!”芊丫头推开他,坐起身子,歇斯底里。 “你必须去,你一定要去,你非去不可!”石韶抓住她肩膀摇晃。 “难道你希望我去!”芊丫头的眼泪被摇溅到他脸上,仿佛他也哭了。 “十天后,我对你不能再抱任何希望。”石韶一脸无情。 “石韶!我恨你!”芊丫头恨得牙痒痒,怨声载道。 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锦衣千户,心窝如利刀割,满腹似钢刀砍…… 冷月之下,冷风拂过密林,飒飒如泣。 一个人影僵立,如同一尊雕像,许久不曾动弹一下。 半晌,来了另一个人影,左顾右盼,频频回首,小心翼翼。 就着月光,两人的脸色显得苍白,但眼睛下方却漆黑,看来两人皆失眠一段日子,身心俱疲累,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一只无形的箭即将射出去,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而为一,扭转乾坤,指日可待……“千户,这么晚召属下来,有何吩咐?”原卫民毕恭毕敬。 “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你不可不答应。”石韶态度谦卑。 “千户之事,属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原卫民心知事出必有因。 “没那么严重,我只是要求你代我留守金陵城。”石韶说。 “千户……”原卫民闻言,脸色大变。 “不要再叫我千户了,我以后不再是千户了。”石韶表明退隐。 “不,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千户。”原卫民非常感伤。 “还记得那一晚火烧法圆寺吗?”石韶忽然提及旧事。 “属下早已知晓,死的不是和尚,是牢里死囚。”原卫民接说。 “没错,是萧天放的心腹,我将他们剃了头,移花接木。”石韶淡笑。 他眸中的杀气渐渐淡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千户,虽然肉身不死,但恶灵却已经不存在,原卫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石韶身上,竟散发出一股祥和之气,是什么让他脱胎换骨? 追问起原因,原卫民知道原因只有一个──芊花魁。 她有一种魅力,在色相之外,柔弱惹人怜,却又坚毅令人敬,在这乱世,虽力小如蚂蚁,但却有举起大象的鸿志,多次为了正义公理,生死无惧,这样的女子虽身在曲中,却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 不要说石韶,其实他也是受到花魁的精神影响,才生出一副侠义心肠。 “千户放过莫子弁,是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卫民问。 “我不想成佛,我只想做一个平凡人。”石韶摇了摇头。 “为了芊花魁的缘故。”原卫民百分之百笃定。 “也是为我自己,我已厌倦双手沾满血腥的日子。”石韶萌生去意。 “千户决心要弃官退隐?”原卫民小心求证。 “杀掉郭公公之后。”石韶平静的说。 “让属下陪你一起去去杀郭公公。”原卫民自动请缨。 “不,杀不男不女的怪物,我一人绰绰有余。”石韶眼中燃起怒焰。 大局已定,颇有起手无回的架势,一盘棋局终于要分出胜负了。 原卫民忽觉可惜,他不能参与这最后一手的对决,胜走败亡,从此棋局将痛失最强的棋手,是朝廷的不幸,也是他的不幸。但却有一人从中得幸,能得到胜利者的眷恋,花魁可以说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分离将至,原卫民硬着喉咙说:“好好疼惜她。” “我会的,连你那一分。”石韶饶富深意地拍了拍他肩膀一下。 “我……”原卫民窘得无地自容,大男人竟然面红耳赤。 “别不承认,你的脸红得连关老爷都自叹不如。”石韶取笑。 “大丈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没否认。”原卫民两颊烧了起来。 “承让。”石韶正色,情敌见面不砍不杀,当是很难得的场面。 “我没让,她喜欢的是你,我认输。”原卫民大方的说。 “天涯何处无芳草,希望你能忘了她。”石韶劝道。 “忘,要心死,我心活着一天,就忘不了。”原卫民当成耳边风。 自古多情空余恨,石韶不便说出,留在心中无限的惘然。 “时候不早了,你快去英雄救美。”原卫民催促。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石韶两手一拱,疾步飞奔,快如电光火石。 望着远去的背影,原卫民心中五味杂陈,对石韶抛了荣华、抛了富贵、抛了权势名利的决定,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决定,但他却做到了,为了一个用生命去爱的女子,这个决定应该得到喝采?还是惋惜? 虽然石韶抛开一切,但绝不是斗然一身,他有爱,丰盛的爱、至真的爱,而他……原卫民心想,他有什么呢?他有记忆,丰盛的记忆、至真的记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也曾经用生命爱过一个女子。 她是秦淮河畔的花中之魁……她的名字叫苏芊儿。 黄花落,滴漏垂泪,撒了一桌的倜伥。 芊丫头了无睡意,再过八个明天,她将被囚深宫内苑,惆怅辗转。 只剩八天,她的爱只剩八天,她明知他是被迫,君命不可违,她实在不该跟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把罪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加重他的负担。天知道她有多么后悔,她想在他耳畔道歉,用最温柔地语调,说出她浓浓的情意。 她想过,她绝不会进京,她宁可一死……门忽被推开,以为是心有扬犀,抬睫一看,希望变失望。 “你是什么人?”芊丫头见来人穿蟒袍。提高警觉。 “我是大内的郭公公。”郭公公拉开椅子坐下。 “媚香楼不是你这种没种的男人来的地方。”芊丫头轻蔑。 “贱货!竟敢对本公公出言不逊!”郭公公咬牙切齿。 冷不提防地,一声脆响,痛得芊丫头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这记巴掌,打掉她的死念,芊丫头抚着脸上的五指印,眼神如厉鬼,嘴角的血丝带给她一股嗜血的冲动──她要报仇,她要得势,她要左右皇上,她要在枕边细细地对皇上说,郭公公的坏话,借圣旨杀了郭公公。 打定主意,芊丫头语带威胁:“打坏了我的脸,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把你送给皇上,我没那么笨,自掘坟墓。”郭公公一迳她笑。 “你说什么?”芊丫头一怔,眼前的太监不是吴下阿蒙,不可小觊。 “你一旦得宠,肯定第一个杀了我。”郭公公看穿道。 “白痴,我问的是,你不是来带我进宫的吗?”芊丫头不屈不挠。 “我若是白痴、没种,那么石韶就是智障、孬种。”郭公公大笑。 “我懂了,皇上只是个幌子。”芊丫头恍然。 “还是花魁聪明,苦不搬出皇上,石韶怎会放弃你!” “你捉我,究竟有何目的?”芊丫头不懂太监要女人干嘛? “石韶听命于我,我就如虎添翼,地位稳固。”郭公公一副胜券在握。 “你假传圣意,若让他知道,你只有一死的下场。”芊丫头警告。 “不会的,有你做人质,他不敢轻举妄动。”郭公公一脸得意之色。 “他才不会为了我而受制于你。”芊丫头睨眼,虽是做出嘲弄的表情,其实是不敢看郭公公的眼睛──大而精锐,如一面能穿皮透骨的镜子,想骗他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话太直率,可恶的是他都说对。 郭公公夸口:“他会的,我敢用我的项上人头跟你打赌。” 一阵狂风撞开了窗户,蜡烛熄灭,郭公公还来不及起身防备,一把又冷又利的长剑,分毫不差地抵在他咽喉上──会有这么好功夫的,郭公公不用看也知道,刺客是石韶,而他的命就像被那阵风吹灭的烛火……石韶的声音比剑更冷更利:“我特地来拿你项上人头。” 听声音,芊丫头松了一口气,她得救了;她的爱情也得救了。 “你拿剑抵着本公公,以下犯上,该当何罪?”郭公公以不变应万变。 “我为民除害,何罪之有!”石韶像听见天下最滑稽的笑话,失声而笑。 “石韶,你有本事就跟我正大光明决斗!”郭公公激将的说。 “我不会给你一丝反击的机会。”石韶用尽全身力气,刺穿郭 公公的喉咙。 太快了,郭公公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张着大眼,僵着身体,依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但身上蟒袍染成了血衣,喉咙也多了个碗大的洞……一点声音也没有,芊丫头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想拿打火石重新点燃继烛,才敲一声,石韶循声捉住她的手腕,说:“他死得很难看,我们到别处去。” “你杀了他,会怎样?”芊丫头迸走边不放心的问。 “东厂发出悬赏令,直到我死为止。”石韶毫不在乎的说。 “你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来媚香楼,断送前途和性命?”芊丫头责难。 “你这么聪明伶俐,居然看不出我爱你!”石韶大吃一惊。 “你爱我?你怎么可能爱我?你爱我什么?”芊丫头语无伦次。 “你的一切我都爱,尤其是你的正气。”石韶指出。 “正气?”芊丫头有点想笑,正气是文天祥的,她是牛脾气才对。 只要是她认为对的,好的,她就不怕艰难,矢志达成目标。 救莫子弁是这个道理,爱石韶也是这个道理。 “它唤醒我的良知,不然我恐怕到死都还浑浑噩噩。”石韶认真道。 “你能改过向上,是天下人的福气。”芊丫头不敢居功。 “我有个愿望,你可以不答应……”石韶吞吞吐吐。 “大男人婆婆妈妈,成何体统!”芊丫头取笑。 “你愿意跟我亡命天涯?”石韶求婚,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忸怩。 “我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芊丫头开心地抱着石韶送吻。 他们像对偷情的男女,即使片刻时间也要燃烧自己,吻得激情而狂乱,并发出啧啧的响声。 半晌,石韶自昏眩中清醒,理智的说:“时间无多,去把媚香楼的所有人都叫到厨房,准备逃命事宜。” “我这就去。”芊丫头快速地找来大家,集中到厨房。 “发生什么事了?”众人一见石韶凝重肃穆的脸色,噤若寒婵。 “我在此杀了一名公公,连累媚香楼诸位姑娘,非常抱歉。” 石韶抱拳。 “公公是谁啊?”小碧睡眼惺忪,胡乱发言。 “就是太监。”小倩一面说,一面拉拉小碧的衣角,示意她保持安静。 “这里有一袋的珠宝,拿去分了,大家分头逃。”石韶考虑周密。 “珠宝?”小碧睡意全醒,见财眼开,但被小倩轻煽了一嘴。 “莫子弁在万福寺一里外的芦舍,丽娘你快去跟他会合。”石韶用心良苦。 “石千户,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子没齿难忘。”李丽和小保一鞠躬。 石韶喜气洋洋地将芊丫头搂入怀中,郑重地宣布:“我已经不再是千户了,从今以后,我的身分只有一个,芊儿的丈夫。” 大家莫不异口同声:“恭喜你,芊姐姐,嫁给如意郎君。” “石大哥,我们可不可以喝杯你们的喜酒再走?”小碧不知轻重。 “你再说话,我就灌你喝马尿。”小倩拿出姐姐威风。 “时候不早了,大家快从狗洞钻出,分头逃命要紧。”石韶催促。 分完了珠宝,出了媚香楼,一阵泪洒拥抱。石韶除外,男女授受不亲,他的身体从今尔后只能是芊丫头一人专霸。 最后大家依依不舍分手,然后各往东南西北散尽……“石韶,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芊丫头粉脸斜偎。 “不管你有多少个心愿,我都会帮你完成。”石韶策马入林。 两人先回至苏府,还了老爷夫人的债,芊丫头和石韶便再也不曾踏入中土。 北国雪地,蛮国异邦,无亲无故,将是他们最好的藏身之所。 所有的足迹都会被深雪覆盖,没有人找得到他们…… 五月五,端阳佳节,包粽划舟。 离开了烟花的秦淮河,两人行至襄阳。 小倩和小碧为避人耳目,女扮男装行于市集,神色自若。 来到关庙前,各式各样的小贩云集,有卖珠花、玩具、甜果、熟食,还有说书、杂耍、赌骰子、捞金鱼,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两姐妹吃了从西域来的胡饼和羊肉串之后,手拿糖葫芦,坐在庙阶上,看着从天桥来的戏班子表演喷火吞剑。 离开了媚香楼,两人身上虽有足够的盘缠,三年两载不愁吃穿,但却不知未来在哪里?人海茫茫,连个可以依赖的人都没有,两姐妹心里着实发慌,根本没有心情融入过节的气氛中。 女人的未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想,不就是找个良人嫁嘛! 但嫁谁呢? 见一对男女卿卿我我从眼前走过,小碧若有所思,眉越蹙越紧,看得出来是想到死胡同里,跳脱不出来,干脆用问的──问小倩,两人虽然年龄相同,见识也一样,但在小碧心中,小倩像本活字典,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姐,爱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小碧问。 “知道,爱使人茶不饮、饭不思、觉不睡,但却不叫人觉得饥饿、口渴、劳累。”小倩舔着糖衣,慢条斯理的说,慢条斯理的舔。 “不吃不喝不睡能活命吗?”小碧一串五粒的糖葫芦早已吃完。 “能,有了爱,人就会变得跟神仙一样。”小倩其实对爱一知半解。 “爱会使人成仙,有这么好的事吗?”小碧撇撇嘴,表示对小倩的话怀疑。 “有,爱能使人快乐,而快乐似神仙。”小倩理直气壮。 “这么说只要有爱,我就不会死了。”小碧天真。 “傻妹妹,爱要是那么容易得到,那满街都是神仙了。”小倩失笑。 “爱为什么不容易得到?”小碧偏着头,一副钻牛角尖的模样。 “因为男人容易变心。”小倩幽幽怨怨的说。 “变心?心怎么变?”小碧故意刁难。 心中暗喜,娘教过她们两姐妹──聪明的女人,要在适当的一刻装笨。看来她和小倩都没达到娘的标准,小倩是每一刻都装聪明,她则是每一刻都笨,是真的笨,不是装的。 到今天她才知道,小倩也不是聪明的女人,小倩每次都笑她笨,其实是半斤八两。 不过她不会拆穿她,就让她自以为聪明下去,看看将来谁吃的亏比较大? 天公疼憨人,她相信她侯小碧,会比她侯小倩,占便宜。 侯,是她娘家本姓。 “就是不专心,心不专,男人自古风流。”小倩不耐烦的解释。 “你越说我越糊涂,你还是不要说了,我自己想。”小碧搔了搔下巴。 “你怎么想到“爱”这个大问题?”换小情问小碧。 “我是想女人终究要嫁人,与其托媒,不如像芊姐姐那般自己找个男人来爱。” “天下之大,那个男人会在哪?”小倩望向人群。 “姐,如果找不到可爱的男人,该怎么办?”小碧问题更多了。 “我想我会出家为尼,看破红尘,你呢?”小倩认真思考。 “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小碧全无主见。 “将来,不论如何,我们姐妹绝对不分开。”小倩握住妹妹的手。 “从生到死,我和你永远不分开。”小碧神情无端激动起来。 秦淮河、媚香楼、芊姐姐、石千户、丽娘、原大哥和小保的脸孔逐一浮现眼前,但也逐一消失──快乐过,痛苦过,紧张过,轻松过,短短五个月,却像一生的缩影,也像眼前的庙会,曲终人散,只留下长久的记忆。 姐妹俩,心中同时有所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