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夫》 第一章 一九九三年五月九日。 荣清中学的下课钟声还没响起,已经有学生三三两两的走出校园。 这是一间颇具名气的私立中学,学费很贵,通常会到这里念书的有三种人。 第一种是脑袋聪明却家境普通,专靠奖学金或减免学杂费才念得起荣清的学生;第二种是成绩不怎样,但天生命好,被一对富爸爸、富妈妈哄大的天之骄子;第三种是家境不错,而各方表现也都很优异的高材生。 大多数时候,这三类学生各有小圈圈,彼此间很少交流,因为他们都有看不起对方阶级的理由。 在这当中,第三类学生属于少数中的少数族群,他们八字好、头脑好、长相好,处处都比别人优秀。 如果你在操场上看见那种拉高脖子,走路姿势像骄傲天鹅的学生经过,不必怀疑,他们就是第三类,而杜煜权则是第三类中的佼佼者。 把第三类学生排除后,学校就让第一、二类学生分占了。 他们很容易被分辨出来,富学生经常是一堆堆、成群结队的走,不管到哪儿都是趾高气扬、高谈阔论。 他们走出校门口,就有成排名车等候,他们身上穿的也是制服,但质料就是和别人不同,他们脚上套的是黑皮鞋没错,可强调的是纯手工缝制。 他们谈高尔夫球、谈五星级餐厅、谈各国旅游,交谈的内容和大部分高中生都不同。 杜煜权的异父异母弟弟孙家扬就是当中的代表。 至于穷学生……喏,前面走出来的那个就很典型。 她叫做于复媺,弹得一手好钢琴,在学校里面常担任伴奏工作,她的功课很好,荣誉榜里经常可以找到她的名字,她的制服很干净、鞋袜很整齐,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巴,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甜美的笑容很干净,一看就知道是家教良好的女生。 她妈妈在学校里面当国文老师、爸爸是教官,所以她的学费只要缴十分之三,再加上年年高额奖学金,让她在荣清中学念书,不会造成家里的负担。 虽然她是念第一类组,但她是学校里受瞩目的校花,因此不管是第一二三类,都有许多男生想追她。 可惜,在她爸妈虎视眈眈的监视下,目前还没有人达阵。 她今天代表学校去参加钢琴比赛,回学校后已快接近放学时间了,她不想回教室,就抱着两本琴谱,站在校门口等爸妈来接。 通常爸妈收拾好以后,会一起到学校停车场把车子开出来,再到校门口接她,今天……她看一眼手表,大概还要再等十分钟左右,很无聊,她便从书包里翻出英文单字卡出来背。 学校对街,卖炸鸡排的摊贩传出阵阵香气,烫了满头小鬈发的老板把炸得金黄香酥的鸡排放在网子上滤油。 嘎吱!紧急煞车,一个身穿国中制服,头发削得很短的清秀女生把车子停在摊子前面。 她跳下车,也不管手干不干净,抓起鸡排一口咬下。 咔滋咔滋的咀嚼声、被食物满足的笑脸,好像她吃的是法国蓝带大厨做出来的世界美味,连老板都看得忘记收钱了。 她一面吃鸡排、一边和老板哈拉,才几秒钟就建立起交情。 突然,眼光一扫,她发现站在校门口的于复媺,皱皱漂亮的眉毛,她从制服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上下比对。 嗯,是她没错。 放下鸡排,油手在裙摆间抹几下,手臂在嘴边滑两下,嘴唇上的油跑到白色的制服袖上,她对着刚放薯条下去炸的老板大喊,“老板,借放一下厚。” 然后,把书包甩到背后,用七爷八爷的行进步伐,大摇大摆的过马路,走到于复媺面前,站定。 于复媺对着来势汹汹的小女生,不自觉的退两步,好高哦……于复媺瞄一眼她的名字学号,符昀,才国中一年级,个头就长得比她还高。 “嗯~~细皮嫩肉,一定很不禁打厚。”符昀动动手指头,刮刮于复媺的脸。 打?她是太妹吗?于复媺缩缩肩膀,又退两步,直到背脊靠在学校围墙上,再也无路可退为止。 在打量于复媺美貌的同时,符昀也正被打量着。 符昀的头发剪得很短,乱糟糟的,东翘西翘,有点像日本卡通里的男生,她制服的裙子没拉好,露出里面一截蓝色的体育裤,大概多数时间都穿长裤吧,她有一双修长白皙、形状姣好的美腿,可惜上面好多块瘀血,破坏了美感。 “我不认识你。” 于复媺轻声说话,妈妈教过,碰到小流氓口气一定要更温和,不然万一激怒对方,下场会很惨。 “我有翅膀吗?我长得尖嘴猴腮,很讨厌吗?”符昀口气咄咄逼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于复媺被她问得满头雾水。 “要不要给你一支麦克风?讲话那么小声,是要说给蚊子听哦。”她瞪着于复媺。 “哦。” 懂了,符昀的意思是说她不是蚊子、长得不讨厌……哎,那不是重点,重点是符昀嫌她讲话太小声。 符昀看着她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受不了地翻翻白眼,自言自语,“阿扬眼睛是被蛤仔糊到哦,怎么会喜欢你这一型?” “对不起,你说什么?我没听到。”于复媺问得很有礼貌,一看就知很有家教。 可惜家教对符昀没用,她粗手粗脚的推推于复媺,害她差点摔倒,忙乱中,符昀赶紧扶她一把,二度翻白眼。“厚,啊你是纸糊的哦,站稳一点啦。” “对不起。”于复媺朝她点头认错。受害者给加害者赔罪?校长说的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喂,给我老实说,你有没有男朋友?”符昀两手叉腰,满脸的大姊头相。 “嗄?” “我在问你话,啊你是有没有听到啦?” “什、什么?”于复媺问得小心翼翼。 “我问,有没有人把你?” “有。”有很多个…… 符昀只是国中生,可是气势很像竹联帮,害于复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到几垒了,有没有被男人睡过?”她用手背拍拍于复媺的肩。 “嗄”她像被雷到,白白的脸瞬间爆红。 “嗄什么嗄,你是白痴哦,连回话都不会。我问你,有没有被、人、睡、过,很难答吗?” “我……”于复媺连忙用力摇头,像澄清什么似的。 符昀看懂了,松口气。 “你是在室的?好啦,勉强合格,那你回去打电话通知那些想要把你的男生,说你给人家订走了。记住哦,以后只可以专心爱我们家阿扬,要是你敢三心二意,以后我见一次,扁一次。” “我、我……”于复媺被她凶神恶煞的口吻惊到。 又我、我……我了半天,厚,气死,跟这种气质美女说话真的很累。 “你就照我的话做,从现在开始每天和阿扬吃饭、和阿扬看电影,只可以牵阿扬的手,其它男人都不许碰,懂不懂?” 这个时候,下课铃声响起,没多久许多学生涌到校门口,经过她们身边时,众人纷纷转头看着气势很强的符昀和很像无辜白兔的于复媺。 “可、可是……” “还可是。”符昀抬高手肘,一副要揍人的样子。“你不要命吗?我说什么你就照做。” “不、不……我是说,我不知道谁是阿扬……”她被符昀吓得头昏脑胀。 “连鼎鼎大名的阿扬你都不知道,你是来这所学校混的哦,亏他还那么喜欢你,太过分了,你实在太超过!” 太超过?于复媺苦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无厘头的国中生。 “我警告你哦,从现在起,要是敢让阿扬伤心,我就用开山刀……扑嘶扑嘶……”她抬高手掌,在空中虚晃几下。 “符昀!” 一声暴喊,两个女人同时回头看,只见比王子更帅十倍的孙家扬远远抛下同学,迈起他强健有力、修长直挺的双腿,朝她们跑来。 “孙家扬?”于复媺轻喊。 他就是阿扬瞬间,几百头公鹿在胸口乱窜,红霞飘上双颊。 “嗨,阿扬!”符昀大大方方地向他挥手。 “你来这里做什么?”孙家扬问。 “啊就来帮你提醒提醒这个女的,叫她不可以水性杨花咩。”她答得理所当然。 从她知道阿扬偷偷喜欢人家,她就开始在策划这件事了,看,她够不够朋友,不是她在耍骄傲,真的没有人比她更讲义气啦。 “你!” 他生气了,偷看于复媺一眼,帅脸泛红,青春男孩的面子不知道要往哪里摆,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你就是阿扬?”于复媺轻声问。 她当然知道孙家扬,他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长得很帅、家里环境很好,许多女同学都暗恋他,他功课不是太优,却能当上学生会长,他记过也记功,记过是因为服装不整、爱迟到,记功是因为经常比赛唱歌、演讲,四处为校争光。 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他的人缘好到无话可说,他身边经常围绕着一群人,而这群人当中,大部分是女生。 听见于复媺问他话,孙家扬的凶脸立刻变得很温柔。 他转身,对于复媺说话时的口气和对符昀的截然不同。“于同学你好,她是我妹妹,如果她说了不礼貌的话,请原谅她。” “没有,符昀很……很可爱。” 于复媺说谎说得不高明,她明明被符昀呛得差点吓掉半条命,还严重怀疑她是黑道分子,书包里面藏着安非他命和非法枪械,可是,她是孙家扬的妹妹啊……再可怕都变成可爱了。 于复媺烫红的红霞由脸向下蔓延,优美的脖子跟着变成诱人的粉红色。 “可爱?”他瞪了符昀一眼。“她最好是很可爱啦。”说着,不自觉把袖子卷高,一副要扁人的样子。 “喂,我为你好ㄟ,暗恋会得内伤,吃铁牛运功散也医不好。干脆直接告诉她,你喜欢她就好了啊,她喜欢就交往,不喜欢就一拍两散,这么简单的事干么婆婆妈妈,我还以为你很屌咧,连这个都不敢说……”直来直往,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啊。 “你还讲!”孙家扬架住她,把她的头往下压、嘴巴摀住。 孙家扬暗恋她?于复媺心脏怦怦乱跳,从华尔兹跳到吉鲁巴,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话。 是他耶,是眼睛很帅、鼻子很帅、五官都帅到迷死人的孙家扬喜欢她,真意外,但话是从他妹妹嘴巴说出来的,一定不会错。 “很痛啦……” “你再多说一句,我保证把你丢到太平洋喂鲨鱼。”碍于于复媺在场,他只能压低嗓子在符昀耳边恐吓。 他才吓不倒她。符昀用力推开他,转头问于复媺,“干脆一点啦,你要不要给我们家阿扬喜欢?” 哪有人这样问的?于复媺羞得说不出话。 “你不要哦?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学校也有一个像你这型的校花,我介绍给阿扬好了。” 符昀拍拍手,处理事情干净利落。 “等、等等……”于复媺轻扯住她的书包。 符昀回头,不耐烦的说:“你又有事哦?一次说清楚咩。” “我、我没说不要啊……”说话不大声的于复媺,心一急,话冲口而出。 “所以你是要哦?” 符昀眉毛一高一低,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啰唆?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一句话,拖拖拉拉的真受不了。她忍不住又翻白眼,如果翻白眼代表翘辫子,那她今天已经死过好几次。 这个话要人家怎么回答?这女生实在很有本事让人想挖洞自体活埋,于复媺羞得抬不起头。 “阿扬,我替你解决喽,剩下的,自己看着办。”说着,符昀把口袋里面的偷拍照片抽出来,送给于复媺当见面礼。 看见照片,于复媺更震惊了,她悄悄抬眸,发现孙家扬也在看自己,忍不住启唇轻轻一笑。 见他们郎有情、妹有意的样子,符昀很受不了的又“死一次”。 “你们赶快去谈恋爱吧,嫂子,拜啦;阿扬,晚上光头伯家见,不见不散。”她摆摆手,转身走掉。 在等纠察队吹哨子过马路时,符昀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符昀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我?”于复媺问。 “嗯,嗯啊……”他支支吾吾,平时的大剌剌消失不见。 “怎么不告诉我?” “我怕冒犯你……” 哔……哨子响,符昀跟一票高中生过马路,她不是顺风耳,当然听不到接下来的对话,但只不过偷听两句,她就听得满肚子不爽。 冒犯?她给他冒犯那么多年,也没见他不敢过。 屁啦,好朋友都是给他当假的,他跟别的女生讲话轻声细语,跟她讲话哪一次没有动手动脚?以为她是日本制沙包,耐打耐操耐扁,又不会落线? 过马路,转过身,她看见阿扬又更靠近于复媺一点,不知道阿扬在说什么,但两个人肯定说得很爽,因为他猛说,而于复媺笑得像白痴。 扭开头,符昀走回炸鸡摊,现在那里挤了很多人,刚下课的高中生好像刚从难民营逃出来,满街都是饿死鬼。 “走开啦!”她一抬手肘,先吓退两个。“你屁股大是不是啊。”再动脚,踢掉三个。 就这样,符昀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拿到被她冷落的鸡排,咬一口……冷掉了,鸡排失去香香酥酥的滋味,只剩下油腻感。 她皱起眉头,居然感到微微心痛,是舍不得浪费掉一块鸡排,还是发觉阿扬可以和别的女人聊得很愉快? 抓抓头,她的头发乱得更不像女生了。 这一年,符昀十二岁,阿扬十六岁,阿扬开始他的初恋,而符昀第一次认识心痛滋味。 ★ 一九九三年六月十四日。 光头伯家前面有一排小凳子,是专门给那些刚下课的小学生坐的,他们可以买一点零食,坐在那里讲讲功课、骂骂老师,聊爽了以后再回家。 光头伯是开杂货店的,很古老的那种,有卖汽水可乐棒冰和抽奖(大部分的奖品是汽水糖),最近这几年有引进七龙珠和灌篮高手的垫板和铅笔盒这类文具,吸引整天黏在电视机前面的死小孩,所以在下课时,生意还不坏。 光头伯家的杂货店在双岔路口的正中央,要不是左右两条路都小小的,不然也可以叫做店王。 从光头伯家右边走约两百公尺,会看见一间内儿科诊所,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再加上偶尔出现的医生娘,整间诊所人员编制有四名,规模称不上大。 但医生符鸿宪为人亲切、看诊仔细,让附近的居民习惯舍大医院而到这里来就诊。 符医生的老婆温柔、美丽,可惜身体不大好,经常卧病在床,所以他们只生了一个独生女儿符昀。 符家人就住在诊所楼上,空间不很大,只有三房两厅,每次杜家那两只比正常人高大的杜煜权、孙家扬来访,就会觉得很挤。 但符妈妈很欢迎他们过来,每次知道两兄弟要来,就会高高兴兴地从早忙到晚,煮上一大桌菜喂饱他们。 从光头伯家左边的路走下去,大概十分钟不到,会看见一大片高级别墅区,独门独户双车库,再加上近百坪的院子,随便想都可以判断出那是有钱人的房子,通常会选择在这里居住的好野人,图的是环境幽静。 孙家扬和符昀经常约在光头伯家碰面,不见不散。 现在,他们就坐在光头伯家前的小凳子上,离放学时间很久了,小学生早早散掉,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棒冰,吃得津津有味。 “喂,听说你追于复媺,闹得很大?”符昀用手肘撞撞他的胸口,动作粗鲁。 “她爸妈在学校当老师、教官,你说咧?”他瞄她一眼,不过没有太多谴责意味,因为恋爱……真的还满好玩的。 “那你会不会被退学?”她用力吸了一口棒冰。 “退个头啦,谁敢退我?”他半点也不在意。 “也对啦,你家老爸会拿很多钱去捐给校长,学校能够少两个老师,却不能少你这个优质学生。”她挤挤鼻子,当有钱人真好。 “我哪里来的老爸?”他的脸色超丑。 “知道、知道,杜爸是你妈的丈夫,你是拖油瓶咩。”她没心没肝地补上一句。 阿扬家超乱,头脑不够清楚还搞不明白。 杜爸的老婆嫁给别人,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杜爸带着阿权娶阿扬的老妈,日子也过得很不错。 但阿扬的老爸是垃圾,三不五时上门,想跟前妻要赡养费,让阿扬气到起肖发飙,拨一一○报警抓老爸。 因此,他只要听到“老爸”两个字,都会发大火,这两个字和他有前世仇、今世恨。 “事情是我妈出面解决的。”他闷闷地补话。 “杜妈?强咧,她是不是买苹果去于家登门道歉?”符昀笑得眉眼弯弯,她最喜欢看杜妈妈出面了,她每次出场都像在演八点档。 对不起,我们家儿子歪嘴鸡还想吃好米,竟敢动脑筋到你们家女儿身上,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训他…… 不过我们家儿子基因好,精子活动力很强,要是一不小心出意外,我们一定会全权负责的啦,复媺嫁到我们家,她可以躺着吃、睡着喝…… 叩!符昀的脑袋被重重敲一下。 “干……么啦。”三字经差点儿跳出口,符昀在最后一分钟抢收回来,恨恨拨掉压在她脑门的手掌。“我的头又不是你家大门,敲什么敲”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瞪她。 他当然知道她脑中转的东西,他从九岁那年认识符昀,到现在已经超过七年了,他们从小玩到大,熟到她上厕所尿几西西、腰围几寸、口袋里有多少钱、脑浆几分熟都知道。 ★ 七年前的某个夜里,杜爸和杜妈不在家,他们去参加一场晚宴,把这对小兄弟留在家。 两人吃太饱,没事吵架怡情养性,谁知道后来为一台火柴盒小汽车,孙家扬竟然把杜煜权揍成猪头,而杜煜权也不遑多让,回送他一只猪蹄子,双方你来我往,战况惨烈。 等到两兄弟冷静下来之后,决定这种事不要闹到“上级长官”那里去,于是杜煜权打破猪公,凑足医药费,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符医生的诊所里。 他们才进诊所,还没挂号,先碰上符昀,她用圆滚滚的手指头气势万钧地指着他们说:“爱打架哦,怎么不去打共匪。” 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打量了彼此好一阵,然后符昀带他们到楼上,让符妈妈帮他们上药。那一天,杜煜权爱上符妈妈,而孙家扬爱上符昀抽屉里满满的游戏软件。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三个就是裤带结在一起的好兄弟,只差没找棵桃树来结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孙家扬和杜煜权变成猪头的机会减到最低,因为他们都不想去打共匪。 第二章 “我哪有在想什么?”符昀抓抓头发,表情不甘不愿。 “你会没有?”哼!孙家扬冷笑,用手指推推她的额头。 “阿扬,我觉得你很怪。”符昀再抓抓头发,把短短的头发抓得更乱了。 碍眼!他用没拿棒冰的那只手,爬爬抓抓,把她的乱发抓出秩序感,没见过比她更邋遢的女生。 “哪里奇怪?”他不在意地问。 “你为什么喜欢于复媺?她看起来很像小白兔,笨笨的、很无辜,好像她很喜欢当受虐者,不打她,说不过去。” “她笨笨的她考全校前十名,程度和你的英雄差不多。”他哼了一声,撇撇嘴。 符昀的英雄哥哥就是杜煜权,他的嗜好是考第一名、娱乐是拿冠军、经常性的休闲活动是上台接受表扬,他的血液里面流的不是血浆和血球,而是不服输。 孙家扬在他面前常感到挫折,多数时候,他怀疑杜煜权身上带着外星人的基因,说不定杜煜权那个他素未谋面的母亲根本就是超人的小表妹。 “真的假的?小白兔和阿权一样聪明不可思议,你不是在骗我吧?”于复媺看起来真的很笨啊。 “骗你有好处?” “哇塞,那她真的是大智若愚?” “你以为全世界都像你哦,大愚若智!白长了一张聪明脸,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懂,成天只会打架。”他不屑地瞟她一眼。 “我、我那个不叫打架,是伸张正义啦。” 符昀涨红脸,虽然有点强词夺理,可是这种话根本不应该从孙家扬嘴里说出来。 阿扬他自己也是惹祸精啊,杜妈还不是常常买苹果,到处去跟人家说“iamsorry,我家儿子不受教”。 “伸你的大头鬼!女生不像女生,头发剪得像狗啃,半点气质都没有。”他批评起她,半点不口软。 “你喜欢长头发的女生哦。”绑头发很麻烦,光是梳头发就要浪费很多时间,很不划算。 “谁不喜欢?女生走路的时候,头发在背后一甩一甩,心都跟着飘扬起来。尤其她弹钢琴时,身体微微摆动,漂亮的十根手指头在琴键上跳来跳去,真是太有气质了。”他讲得满脸向往。 飘?会吗?于复媺看起来还好啊,至于钢琴…… “那我以前弹钢琴给你听,你怎么没夸我有气质?”符昀不满。 “你那个叫做弹钢琴?不算吧,是揍钢琴才对。” 气质跟符昀这个名字无缘,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气质,除非塞回去符妈妈肚子里面重新生一遍。 她翻白眼道:“可是那个女的看起来很弱、很欠扁。” “谁像你,一天到晚想扁人。腿那么短,跑也跑不快,碰到强的只会乱吼乱叫,碰到弱的就说人家是小白兔,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德行……” 他越念越爽,然后从她被揍到不能走路,要他背回家那次开始做回忆性叙述,说到她数学考三十二分,再讲到她老师给她的评语——孔武有力。最后,叹长气问:“符昀,你确定你是符叔叔的女儿?” “当然是啊,有什么好怀疑的。”顶多是名字取坏了,符昀、浮云,飘来飘去心不定,才会念不好书咩。 “符叔叔是念医学院的。” “我知啊。”她还有一个伟大的秘密哥哥,永远拿全校第一名咧,她的染色体肯定是优秀绝顶啦。 “那你的脑袋到底是遗传到谁?” 啧啧啧,真敢讲,嘲笑她的成绩?六十分不会比三十二分好看到哪里,了不起也是低空飞过,乌龟嘲笑河鳖怕铁锤,有没有天理? “阿扬。”她蹲到他面前,仰头看他。 “怎样?”他低头,咬一口她手上的红豆冰。 “我跟你有仇厚?”她说得很认真。 “有什么仇?你吃太饱啊?”他不屑的横她一眼。 “为什么你跟每个女生说话的口气都很温柔,独独看到我,就像看到共匪,不拿出m16不行。” 她家阿公是深绿人士,从小到大深受熏陶的符昀,动不动就把共匪挂在嘴边。 “我哪有?”他对她最好了,她可以自由进出他的房间,不用敲门;可以打开他的衣柜,喜欢的衣服就拿去穿,不必问一声;她在光头伯家吃东西挂帐,都是他付的;她没钱,哪一次不是找他救济? 要不是他对她特别好,她当他是红十字会的老板吗? “当然有。于同学你好,她是我妹妹,如果她说了不礼貌的话,请你原谅她。”她学他说话,口气模仿得维妙维肖。“对,你不是拿我当共匪,你对共匪比对我还好。” “哼,无聊。”他懒得回应。 “唉,算了,当我欠你的啦,我是婢女、我是配角、我是路人甲乙丙丁,啊反正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不重要啦。” 符昀恨恨地咬掉最后一口棒冰,又走进店里,拿了两根棒冰,跟光头伯说一声“挂帐”,就走回凳子边,继续给他不爽。 她打开包装,左手一枝、右手一枝,先咬一口梅子口味,再咬一口巧克力花生,两种味道在嘴里搅和搅和,别有一番风味。 “给我一枝。”孙家飏伸手。 “不要。”她别开头。 “你吃那么多冰,会吃不下饭。” “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转身,用背脊对着他。 “我吃一半。”他斜眼眯她。 “爱吃不会自己去买,你家有钱咩。” “你那根神经不对?” 他歪了眉毛,从头到脚给她扫了一遍。 他数落她的功课烂、品性差,又不是一次两次,哪次她不是抓抓头发,傻笑两声就算了,也没见她反驳过半句。 不对劲......他今天不对,非常不对。 “看什么看啦,我全身上下都对,不对的是你,重色轻友,也不想想是谁帮你把到于复微的,过河拆桥哦,太没道义了吧,朋友是这样当的吗?”她用手背狠狠拍他的胸口。 “符昀。”他叫她一声。 她没听到,继续往下说:“知啦知啦,你就是喜欢长发飘飘的气质美少女,最好再来个琴棋书画样样通咩,可是我又没有说要当你女朋友,你干么用那种标准衡量我?那我跟你女朋友比,比出我很烂、她很好,你就会在心里面爽得不得了吗?屁,我还不屑当那种人咧。” 她越说越激动,口水都喷到他身上了。 突然,孙家飏灵机一动,冷不防的问道:“符昀,你几岁了?” “你不知道我几岁?朋友是这样当的吗?!我都知道你几月几日过生日,你居然连我几岁都不知。”她的唠叨功力凌驾符妈妈之上。 他截下她的话,“十二、十三......符昀,你是不是生理期开始来了?” 轰!她的脸被炮弹打到,嘴巴半张半阖,颜面神经麻痹。 “说啊,你是不是开始有mc了?顺不顺?会不会痛?有没有去买卫生棉?四物汤有没有在喝?”他抓住她的手急问。 厚,他在炸寒单爷哦,一句一句炸得爽歪歪。 “对,她的mc开始来了,还不是很顺,上个月只来两天,这个月已经来了五天还没停,断断续续的不太规律,她的肚子不痛,但是很会闹脾气,卫生棉买了,我去帮她买的。” 刚从补习班回来的杜煜权,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边,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让符昀想要去钻地鼠洞。 厚,她都跟阿权说了,这件事她只跟他说,他怎么可以找阿飏一起分享。气死、气死...... 孙家飏错愕地看向符昀,三秒钟后,和杜煜权异口同声—— “你白痴哦,生理期怎么可以吃冰。”孙家飏语调拔尖。 “你不懂哦,生理期怎么可以吃冰。”杜煜权语气平稳。 孙家飏低头,咬掉她的巧克力雪糕,杜煜权伸手,抽走她的梅子冰棒,然后,再一次的默契十足,两个人各牵起符昀一只手。 “做什么啦。”符昀甩半天,甩不掉两个高大男生。 “回家。”孙家飏说。 “啊我家又不是住这边,走错了啦。” “回我们家。”杜煜权补充。 “回你们家做什么啦?”她现在是想钻洞,不是想自投罗网啦。 “喝生化汤。”孙家飏想也不想的说。 符昀看看杜煜权再看看孙家飏,生化汤......那是什么鬼啊...... 一九九九年三月十九日。 “妈的,你是得忧郁症还是躁郁症啊?你没有听过马路如虎口吗?在车阵里面乱钻,想找死啊,经济不景气也不能用这种方式赚丧葬费......” 马路边,一个绑着长马尾的女孩子叉着腰,状似泼妇,指着一条无辜的黄狗大吼大叫。 那条黄狗居然也乖乖地夹着尾巴,缩趴在人行道上,聆听女孩的“教诲”。 就这样,她骂过十七分钟后,松口气,摆摆手放它一马,狗儿像听得懂人话似的,也松口气,转过头走开,继续它的流浪狗生涯。 呼......女孩还是很不爽,狠狠踢了路树一脚。 对拉,她是在迁怒,谁叫那条狗不长眼,挡在她的摩托车前面,还不专心骑车的她差点把它压在车轮底下。 狠狠的走回摩托车边,看见置物篮里的杂志,一把无名火又热热烈烈的烧了起来。 杂志封面上是目前红到发紫的男明星,他和一个女明星在夜店里约会,被狗仔队拍到,成了这期的主题。 “妈的,又是一个长发飘逸的大眼气质美女,这家伙只长年纪不长脑袋?交了那么多个大眼妹,还不知道大眼妹多草包!” “啊尤其是这个,厚厚厚,这个是倭寇,漂洋过海,我只叫他去捞日币,又没叫他到日本去捐精,气死......” 指天指地,正在骂人的是符昀。 她今年十八岁了,念二专护理系,现在进大医院里面实习,大概她多少还是有遗传到她老爸的智商,国英数念得普普通通,但一进护理系,竟如鱼得水,每科成绩都跑到最前面。 符叔叔每次想到这,都会忍不住叹气,要是女儿读书肯认真一点,说不定就能考上医学院,继承他的衣钵。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更别想买回被光阴辗过的缺憾,是人类一生中重要的学习。 去年,杜煜权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一面到杜爸的公司上班,一面攻读研究所。 杜爸常觉得生到阿权这种儿子是三生有幸,但符昀说:“那是杜爸做生意不够奸啦,要是够奸,阿权就会从吃喝嫖赌四技学院毕业。” 三个人当中,变化最大的是孙家飏。 阿飏的个性和他亲生老爸一样,懒散、敷衍、随便,什么事都只做三分,就躺下来等待收成。 可他天生有种说不上来的好运道,他的功课超烂,却从来没有补考过;他不念书,老师却特别关爱他;他什么都不说、不做,就能吸引同学情谊,是个人际关系超赞的家伙,你可以说他鸿运当头、福星高照,问题是,他头上那颗福星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离开过。 他十七岁被经纪公司相中,拍第一部电影,没想到初试啼声就红翻天,然后第二部、第三部电影相继产生。渐渐地,在票房长红之后,他被誉为亚洲最帅的男人。 他的歌声了不起是深情温柔,根本谈不上什么特色,却能出唱片,更狠的是,唱片一出就大卖,不但金曲奖被提名,还抱走最佳新人奖,让一堆有内涵、有歌艺的才子才女扼腕。 本来呢,他还只是受到年轻女性的青睐,没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认子事件,竟让他变成少女、师奶通杀的偶像。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他爆红后,他那个杂碎垃圾双兼的老爸回来认亲,说要拿走儿子的监护权——真是见鬼了,二十岁的男人早就不需要监护人,他纯粹是闹爽的吧。 根据以往经验,阿飏自然是二话不说报警抓人,结果他老爸天生头脑愚笨,竟被同居女友说动,召开记者会,爆料亲生儿子的不孝事件,搞得阿飏天天上头版。 他先让这件事持续发烧两个星期,由着那些媒体记者追问,半句话都不回应,把众人的关注炒到最热点。 然后,他和杜爸一起上电视接收专访,来个深度大反击。 对着摄影机,阿飏用迷人的嗓音对观众说:“我这辈子的成就全是养我的爸爸给的,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至于亲生父亲......” 他哽咽,别过头,背对摄影机,做了一个类似擦泪的动作,等他再回头时,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对于父亲,记忆里的每个片段,都是他虐待母亲的画面,还有他抓起我,恐吓母亲,不给钱就要把我从三楼丢下去的可怕印象。” “过去十几年,他不断向我养父勒索金钱,现在我更不愿意他因为我,打扰我母亲跟养父的平静生活,这对他们并不公平,而且......属于他的恶梦,真的应该终止了......” 就这样,他引得妈妈级影迷母性大发,全力支持他。 事件过后,他的亲生父亲变成过街老鼠,自人间蒸发,而杜爸的公司因为这件事的宣传,当季新闻发的化妆品大卖,成了上柜公司,资产大增。 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承认,孙家飏是个幸运到爆的男人。 上星期,他受邀到日本拍一系列的家庭电器产品广告。 出发前,符昀知道和他合作的是个长发飘逸的日本女星,本来还很担心他的桃花效应,可是想想,两个人语言有不通,应该擦不出什么火花吧,没想到,他们还是上报了。 啊,对了,阿飏和于复微的恋情在于复微考上大学,阿飏放弃学业进入演艺圈之后,正式结束。 符昀不知道是不是于复微对阿飏的影响太深,他之后传出绯闻的每个女朋友,都是那种可怜兮兮的小白兔型。 她从摩托车的后照镜里看去,镜子里的自己气得脖子粗、脸又红,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怒意。 她抓起自己的长头发甩两下,“孙家飏,你瞎了吗?这是什么?!这是长发飘飘啊。” 她用力拔下太阳眼镜,指向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大眼妹吗?干么舍近求远,以为石油很便宜,可以多坐飞机刺激全球经济哦。” 对拉,她讲过大话,说不屑那种长发飘飘的气质美女,可......她就是不知不觉中,让自己变成阿飏喜欢的那种女生了。 都是于复微害的,害她第一次心痛,突然很想把阿飏给他独自占有。 都是荷尔蒙作怪,让她夜夜发春梦,春梦里面的男主角,每个都长了一张阿飏脸。 都是电视、电影、媒体的错,把阿飏弄得那么性感温柔,好像天底下除了他,再没有别的男人可以爱。 慢慢地,从刚开始的迷恋、到后来的暗恋,从只是“随便”想想,到“不是他,爱情就只是一种妥协”,她一天比一天更爱阿飏,一天比一天更执着自己的暗恋。 她一边死守住友情两个字,却一边偷偷幻想友情变爱情,她一边把暗恋当成重点工作,又一边否认自己的暗恋,她矛盾、她摆不平自己的心,只好在每次的绯闻事件发生时,大发脾气。 对着镜子,她吐气、双肩胯下,就是缺了那么一点点气质...... 有啊,她很认真去找老师学钢琴,都是爸妈害的啦,爸爸说她每次练钢琴,楼下很多来看病的老人家会血压狂飙,为了病人的性命着想,妈妈不但把钢琴锁起来,还在它附近画圆圈,标明“符昀和狗不可以进入”。 她也想学小提琴,可是只上两堂课,老师就把学费退给她,很客气说:“符小姐,我相信除了音乐以外,你一定还有其他的潜能有待开发,我鼓励你去把它们找出来。” 对于这些鸟事,阿飏先是大大嘲笑一通,再对她说:“你明明是一只田鼠,干么勉强自己去当小白兔?” 就这样,她顶多能变成长发大眼妹,却当不了音乐气质美少女。 电话铃响,她打开手机,荧幕显示是杜煜权来电。 “喂,小昀。”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欲求不满。 “在生气吗?” 阿权永远知道她的情绪周期,尤其阿飏事件闹得这么大,他知道,她肯定不开心。 “对。”她吐气,把头压在仪表板上,死阿飏,就是有本事让她的心情起起伏伏。 “不要理报纸上报道的,那种报道的真实性值得商榷。”他理智分析。 “问题是,她真的是长发大眼气质‘倭寇’妹啊。” 如果上面写的是可爱的娃娃妹,让人喷鼻血的辣妹,她会相信那是假的,但音乐美少女......那是阿飏最无法免疫的类型。 杜煜权在电话那头轻笑。“干么那么在意?他的工作是娱乐社会大众,制造话题,你就当作这是他的工作范围之一不就好了。” 对啦、对啦,干么在意,阿飏又不是她的谁,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啊。青梅竹马?想太多;搞暧昧?不要笑掉阿飏的大牙了,他会跟成千上万的女人搞暧昧,就是不会跟她这个男人婆搞暧昧...... 对啦、对啦,她不是他的菜,也不是他的汤或饭后甜点,了不起,认识她,是他的不幸...... 对啦、对啦,她是个屁,阿飏是大明星,大明星连放屁都不可以,怎么可以和屁摆在一起......她越是“对啦、对啦”越伤心...... “阿飏是大众情人,暗恋他的女生有几千几万人,难不成,你想加入暗恋集团,成为其中的一员?”杜煜权又轻问道。 阿权的声音那么轻,却还是一刀刺进她的心脏正中央,嘶......痛嘿!可是男人婆、女强人的特色是什么?就是明明很痛,还要假装被刺得很爽快。 “厚,我又不是他那些发神经的粉丝,拜托,我还看过他没穿内裤......”她深吸口气,说着反话,欲盖弥彰。 “你真的没有对他着迷?”杜煜权好笑的问。 “鬼咧,我对他着迷?我是谁,大姊头符昀也,我才不是那些被他骗得团团的笨妹妹,直看得到他帅得让男人想拿斧头乱砍一通的外表,看不到他幼稚的内心和邪恶思想。”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为这种事反应过度了。” “我、我哪有反应过度?我是担心他得到菜花还是梅毒,到时候他一定不敢看医生,只能找我求助。” “喂,我只是小小咖、蹲壁角的小护士也,要是我开错药害死他,我不就要被抓去土城看守所,关到头上长虱母。” “到时候,就算你敢捧几千万来保我,我也不敢走出看守所,因为我会被吐口水、砸玻璃罐,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敌群猴,我一定会被他的粉丝撕成碎片的啦......” 她说完一大串后,才用力吸气吐气,不断喘气。 杜煜权在电话那头闷笑,符昀的想象力会不会过度膨胀了点?! “我保证,如果阿飏真的染上梅毒,我一定亲自押他上医院,绝对不让他有机会危害到你的生命安全。”他笑道。 “说话算话哦......”她闷闷地补上一句。 “我发誓。你最近过得怎样?”他转开话题。 “还好啊。” “那个老奶奶被你修理得怎样了?” “差不多了,上星期开始做复建。” “怎么弄的?说来听听。”他引她说话。 她是流氓护士,别的护士搞不定的病人都推给她,她常常三下两下就摆平。 “老太太就打死不合作啊,复建师快被她弄疯了,她儿子还撂狠话,说要把她丢在医院里面不管她。我只好用电脑合成,弄出几张假照片骗老太太,说她的腿在两个月之内,腿围少了三公分,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就会萎缩,我还拿截肢手术同意书,要她签名。” 她弄的那些合成照片很夸张,萎缩后不到十公分的细腿,跟黄金猎犬差不多,老太太一看,吓得拿笔的手抖不停,当下把笔丢掉,嚷着要找复建师。 “那个不吃药、不打针、不检查,光占病床的欧里桑呢?” 那个也是麻烦病例,家属护士医生拿他没办法,就叫符昀去乔。 “我跟他说,你的病情太严重了,本医院无法提供治疗,决定替他转诊。” “要转到哪一间医院?” “二选一,焚化炉还是太平间。焚化炉的速度快,可以在两个小时之内把人连皮带骨转化成营养丰富的化肥,半点都不拖泥带水;至于太平间......本院附设的太平间有完善设备,可以急速冷冻,保持肉身完整,重点是,只要家属的钱够多,要冰上三年五年,本院都没有意见。” “然后?” “哈哈,才三分钟,我就顺利把药打进他的血管里面。” 由于她的“特殊才艺”,符昀没实习完毕,院里的医生纷纷开始游说她留下来上班。 杜煜权大笑,“符昀,再努力一点,等毕业,我帮你开一家医院。” “你有没有说错?我是护士又不是医生。”她嘟嚷道。 他轻问:“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怎么可能没有,阿权都亲自出马了。” “嗯,有事打手机给我,我手机随时都会接。” “好。”她爽快说。 “再见。” 都说心情好一点了,但她的视线再接触到那本八卦杂志时,还是气不过,狠狠地把杂志扭成一团。 “垃圾,浪费我的钱!”说着,一个空抛,把它丢进公园的垃圾桶里。 手机响起,有人传简讯。 符昀打开,是阿飏,只有简单两行字—— 明天回台湾,晚上七点,光头伯家,不见不散。 突然,忿忿不平的脸庞浮上一朵笑容。 这就是阿权和阿飏最大的不同。 阿权需要用很多的话才可以转开她的注意力,让她暂时忘记愤怒;而阿飏,不必解释,短短几个字,就会让她彻底遗忘,他做过什么让人发疯的事。 第三章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日。 二、三、四、五…… 是阿飏自己说不见不散的,她可没有求他、跪他、拜托他,是他自己说一下飞机就会飙过来见她,可是,她已经吃掉五根冰棒、喝光五瓶可乐,他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网路上说,可乐可以用来清洗甲板,如果她的胃壁卡了陈年污垢,现在也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可以去拍美胃广告了。 呃!二氧化碳在她的胃里面造反,害她一阵阵痛起来。 白痴,她忘记自己的胃炎还没完全好,如果她因为喝五瓶可乐而挂掉,她的遗嘱里面,一定要阿飏披麻带孝,在她美美的遗照前面,大哭三天三夜以示负责。 呼……符昀坐在小板凳上,半个小时前,光头伯打烊了。 关门前,他还跑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其他东西,她没说话,满肚子的火没地方发,刚好顺便屉一下。 她用那种流氓大亨的眼光瞪他,然后光头伯耸耸肩,把电灯关掉、铁门拉下,只剩下一盏昏黄的街灯照在她孤零零的身上。 街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的,铺在柏油路面上。 “鬼咧,我暗恋他,吃饱卡好啦。” 她欺负电线杆不会擅离职守,就对它一阵乱踢吼叫,幸好这时警察没出门巡逻,不然她百发百会被扣上毁损公物罪。 “我暗恋他,哈哈哈哈……他以为自己是汤姆克鲁斯哦,呵呵……呵……呵……” 阿权的玩笑话堵在胸口,戳破她隐藏得密密实实的暗恋情结,乱七八糟的感觉像溃堤海水,灌得她措手不及。 “我暗……恋……”美美的笑,在眉头上面扭曲。 很久以前,她曾经对着孙家飏和他第一任长发女孩说:“喂,我为你好哎,暗恋会得内伤,吃铁牛运功散也医不好。干脆直接告诉她,你喜欢她就好了啊,她喜欢就交往,不喜欢就一拍两散,这么简单的事干么婆婆妈妈,我还以为你很屌咧,连这个都不敢说……” 唉,她也以为自己很屌,可是她一样不会直接摆明说。 符昀用力将躺在地上的可乐罐狠狠一踢,匡啷匡啷,可乐罐远远地滚了开去。 厚,屁加三级啦,他有什么了不起,干么暗恋啊,暗恋他又没有薪水领。 她不是没有别人喜欢哎,医院里面多少医生都在为她流口水,是她怕麻烦,要不然发号码牌,好歹可以发到上百号。 哼,好歹她也是腰束奶突,身高一七零的高标模特儿,阿飏不要以为他现在很屌哦,哪天不爽,就把他踢出她的生命,让他欲哭无泪。 火大,再踹一脚,加上五成力气,匡啷匡啷,又一个可乐罐飞到左外野方向。 卡,匡啷声乍然停止,一双长腿压在远飞的可乐罐上,长腿主人带着似笑非笑的邪魅,细细看她。 视线对上他的,符昀嘟起嘴巴,两分委屈,三分撒娇,满肚子的os在看见他那秒,全数蒸发。 孙家飏大步朝她走过来,大大的笑脸、大大的拥抱、大大的手心揉上她长长的头发,带着一点点爱怜和很多的思念。 好久不见,丫头,又长高了,不知道再过几年,她会不会追上他的身高。 “七点?先生,你算的是哪一国的时间?”她把头顶上的那只手拔掉。 “对不起,临时有事。”他说得很轻松。 他好像从来都看不出来,她的心情很爽。 “对咩,人家是大明星,哪有时间注意和一个小护士约在几点。”她对他龇牙咧嘴。 “生气喽?”他拉拉她的头发,用拉马桶那招。 “哪有,我很清楚,赶时间没意义,反正时间一到,大家都要拿去种,没有人逃得掉啦。” 她说得尖酸刻薄,但惹不出他的脾气,只惹到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如果你想继续生气的话,我要先回去睡觉,我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没合眼,而且明天,我还要飞到上海宣传新片。”他夸张地打个呵欠。 “什么?你才刚下飞机又要飞上海?!”没人性,明星不是人哦! “我知道啊,为了这个,我才在电话里面跟经纪人发飙,可是这年头,钱最大,有钱讲话声音比人家大。” “你的钱赚得还不够多吗?” 他以为她没看报纸哦,他是今年国税局查税的重点目标,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摆在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眼前。 “不够。” 他的钱离阿权还有一大段距离,他老是追在阿权的屁股后面跑,用尽力气也赢不了这个哥哥,让他又自卑又沮丧。 “屁啦,赚那么多干什么?一个人躺平,用不到多少土地。” “我要赚钱给你开医院。” 厚,又一个要给她开医院,她真的没有这种雄心壮志好不好。 对啦,她小时是说过,要赚大钱开医院给老爸当院长,问题是,她老爸早就从院长梦里醒过来了,怎么他们还那么认真看待她的儿时戏言?! “医院让我管的话,准会赔大钱。” “对啊,所以我要赚更多钱来让你赔。”他说得很认真,事实上,他认真地看待每一件和符昀约定过的事。“还生气?” “早就不气了啦。”她嘟嘟嘴巴。 “这才乖。”他搭上她的肩膀,把她搂向自己,用手掌比一比,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没啦,我已经十八岁了,你看过哪个十八岁的老小姐还会长高的?” “十八岁、老小姐?”他斜眼看她。 “对啊,你不知道自己是老先生了哦,不要再卖弄自己的肉体,光靠那张脸红不了多久的啦,还是充实内涵比较重要啦。” “谢啦,感恩。”他横她一眼。 “我是为你好,不要纵欲过度、不要天天泡夜店、不要看到人家的长头发就靠过去乱摸、不要……” 符昀说到这里,孙家飏还能不知道她在影射什么吗? 他却只是笑笑,没解释,扯两下她的马尾巴。 符昀不爽,他摸别的女生的长发就是深情款款、柔情似水,碰她的却像在拉抽水马桶,差别怎么这么大? “会痛哎。”她把头发抢回来,爱惜地摸两把,她可是在这些头发上面下了大本钱。 “你的头发该剪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剪刀手势,咔嚓两下。 “为什么要剪?”她把秀发护在胸口。 “分岔打结,干燥断裂,你的发质不适合留长,还是以前那种乱乱的鸡窝头比较适合。” 他当然知道符昀为什么要留长头发,但他不能鼓励她。 “屁啦,哪一根分岔?哪一根打结?你老花了哦。”人家阿权可是爱得要死,见一次夸一次。 “你说,你每天花多少时间搞定它们?” “我爽、我爱、我乐,我的时间多咩,怎样,不行吗?” “有时间不会拿来睡觉,有人光是当实习护士,就会变成熊猫吗?”他动手碰碰她的黑眼圈,有一些些心疼。 幸好过青春期之后,她很少用拳脚“伸张正义”了,不然他会以为她又跑去哪里当大姐头。 “那是你不知道,很多病人热爱整护士。” 整护士?她不要整人就好。“怎么不吃胖一点,医院的伙食很差吗?” “伙食是还不错,可是抽完腹水,没有几个人吞得下便当。告诉你哦,昨天有个得厌食症的小女生看我不爽,故意给我吐满床,知不知道我换几次床单?七次!五个钟头换七次,算她狠!” 孙家飏静静听她唠叨的说着,眼神没离开过她的脸庞。 好想她哦,随时随地都在想,工作想、吃饭想,累到挂趴在饭店床上,进入梦乡的前一刻还是想。 她随时随地拉扯他绑在心脏上的线头,扯两下、痛三分,总是要看到她,他才算真正回到家。 他爱她,在和于复微谈过恋爱之后才分辩得出来,原来他再怎么喜欢一个女生,都没办法像对待符昀那样,分分秒秒,把她挂在心头上。 再后来,他总是离开家,在没有亲人的地方,他发现,思念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在听不见符昀声音的夜里。 于是,“不见不散”成了他回家的通关密语。 “喂,我给你买的益生菌你有没有吃?”符昀见他停电,用手肘撞撞他的胸口。 “有啦。”他无奈一笑,哪个女生会问男人这种问题,也只有她而已。 “每天都有排便吗?” “有啦。” “血压咧?有没有维持在……” “符昀,请记住,我不是你的病人。”他捂住她嘴巴。 符昀拉下他的手,翻翻他的眼皮,一手搭在他的脉搏上。“我知道啊,可是你生活不正常,长期下来对身体很不好。”她是真的忧心忡忡,没有半分作假。 这个时候手机响起,符昀接起,“我符昀。”很帅气的口吻。 她侧耳听对方讲的事。 “什么?她敢给我搞这种飞机?!她死了她,没关系,不要哭,明天我去电她给你看。妈的,以为小白兔好欺负哦,告诉她,小白兔后面有我这只孟加拉虎撑腰。不哭,听见没?好好睡觉,明天等着看好戏!”劈哩啪啦一大串后,她才结束通话。 孙家飏斜眼看她,看到她不好意思,挠挠头发,“没事,小事一椿。” “你可不可以不要事事强出头?”她担心他,他更担心她。 “好咩。可是那个阿长很可恶,专挑我们这些可怜的实习护士下手。” “不错嘛,你还记得自己是实习护士,等你当阿长之后再来电别人也还来得及。” “知道、知道,啊你的蓝绿藻有没有每天吞三十颗,那会让你的身体偏酸性……”她把耳朵压在他胸口,听听有没有心杂音。 又来了,把不把辅酵素q10、鱼肝油、维他命通通问一圈是不会罢休的。 “符昀,你打算整个晚上都来检查我的生理状态吗?”他合掌夹住她的脸颊推开她的脑袋。 “啊不然咧,你明天又要飞到上海。” “三天就回来、接下来,我可以休息半个月。” “半个月……哦,半个月!” 太好了,她明天就去找人代班,再把以前人家欠她的班通通讨回来,那个阿长……这次先不要找她麻烦,等休完假回去再说。 “高兴什么?”看她那么乐,孙家飏忍不住问。 “你有什么计划?” “能有什么计划,不就在家里睡觉。” “也对,很累哎,而且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玩也玩不成。没关系,我去陪你。” “不必实习了?”他睨她。 “要啊,不过又不是不能请假。” “请什么假?” “请病假、事假……啊,丧假,说我阿嬷死掉……” “上次用过了。” “噢,那换我阿公死。” “你阿公还健在。”他敲敲她的脑门,提醒她。 “先死完,再还魂啊,行政院有规定人不可以死而复生吗?” “你忘记上次请婚假,说你舅舅结婚?”他说着,忍不住笑出来。 “记得,结果舅妈杀上门,差点把我打到站不直。”她的流氓气有一大半是跟舅妈学的,这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你还来,你阿公的凶悍度不会比你舅妈级数低。” “知啦、知啦,可是你回来,我不陪你谁陪?谁叫我们是最好的麻吉。”她很阿莎力地拍拍他的肩膀。 孙家飏没说话,看着她叉在腰间的右手,不断用四根手指头偷偷按压胃部,这丫头从小胃就不好,却是辣得冰的越刺激越爱吃,爽了舌头苦了胃,讲也讲不听,到医院工作后,压力一大,更是经常闹胃痛。 他瞪她,走到她面前,弯下身。 “干么?”符昀看他一眼。 “上来啦,我背你回去。” 她先傻三秒,然后笑开,懂啦,他知道她在胃痛。 小小的体贴,贴上她的心间,她趴上他的背,手勾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颊边。 “家里有备用药吗?” 他抱起她的屁股,让她的腿夹在自己腰上,她很高,却难不倒一百九的他。 街灯静静地照着,照着两颗相近的心,他们从来没有谈过人家所说的恋爱,但是他们很亲、很亲近。 “当然有,忘记我们家开诊所的哦。” “你自己有没有吃益生菌和木寡糖?” “不必啦,那个很贵,我们家是医生世家,药很多的啦。”她抓抓头。 笨,自己舍不得吃,却买一堆给他。 “说说那个内科医生的事。”孙家飏转移话题。 “柯医生吗?他有老婆了,他老婆是开皮肤科诊所的,听说一个月光是美容的收入就将近百万,可是柯医生还不满足哦,排了十班,又到外面诊所接门诊,才三十几岁,头都秃掉了……” 她说、他听,他喜欢她生动活泼的声音,描述着身边的人事物,身处在复杂的圈子太久,他好爱好爱她的单纯。 二oo一年四月二十四日 “你可以叫他再贱一点,不要以为我们小护士好欺负哦,搞大肚子不必负责任吗?不怕死的话,叫他等着,等我去把他的摄护腺踢爆……” “我知啊,就阿妙白痴咩,早就告诉她,挑男人不能光看外表,人家靠那张脸不知道拐过几百个无辜清纯美少女……气死、气死……对啊……他完了,我发誓,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在符昀不知道第几次让那个听起来很烂的文医师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后,用力按掉手机通话结束键,翻个身,踢踢脚边的孙家飏。 他拿着一本杂志,杂志里面的新闻让他很不舒服,随手一抛,符昀视线扫过封面。 “真屌哎,又是哪个气质音乐美少女被你孙大导演搞上了?”她口气很酸、表情很酸,连踢他的那只脚都泛着酸气。 阿飏今年二十四岁,导了人生第一部戏。他自己当男主角,找来两个长发飘飘的美丽女生当女主角。 因为题材特殊、宣传做得不坏,所以票房开出红盘,在不景气的国片市场中闯出名堂,现在,竟然有不怕死的大老板捧钞票上门,希望他能拨出时间,再接再大,拍第二部片。 而符昀也从护校毕业,穿上白衣,变成货真价实的南丁格尔,没变的是她身上的流氓气、大姐味,她还是到处替人讨公道、排解纠纷。 “你觉得呢?” 他没证实也没辩驳,他从来就不对符昀解释他的绯闻八卦。 “你这个带着菜花到处跑的男人,到底要污染多少女人才爽快?” 她当然生气,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无数次经验教会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为这种事和阿飏呕气,太浪费时间。 “等你志到泌尿科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找你。”他说得无关紧要。 “就是有你们这种男人,才会让性病无法在医学昌明的今日彻底绝迹。”她朝他吐舌头。 “要是没有我们这处人,会有很多医生、护士、生科专家失业。”他不痛不痒的再回道。 “真感激哦,你让我没机会休无薪假。”符昀假笑,脸皮扭两下。 “懂得感激是好事。” 他话没说完,她的长腿一缩一伸,把他踢下床。 “符昀……” 孙家飏大叫,从床底下跃起,抽出她垫在背后的枕头,当头向她砸下。 “你完了、你死定了啦,惹谁都好,就是不能惹到本大侠。”说着,她抄起另一个枕头,朝他身上打去,丝毫不手软。 就这样,你来我往,在君子风度的坚持下,符昀赢得第一仗,但接下来,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符昀,stop!我不会让你哦。”孙家飏抓住她的枕头不放。 “谁要你让,你明明是弱鸡,不要再装英雄了啦。”她用力抽回枕头,当头给他砸下去。 “好啊,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是可忍,孰不可忍。”啪啪啪,连三拍,招招正中她的头。 “啊~~孙阿飏,你完蛋了!” 这场景要是让杜煜权看到,肯定又要嘲笑他们幼稚,可是……谁在乎,他们从小一路幼稚大,不在乎多幼稚几次。 他们从床上打到床下,从房间里打到房间外,再从屋里打到屋外,尖叫声,大喊声不断符昀赤着脚踩上屋外的草皮,还不停用枕头攻击他。 “你可以再没有形象一点。” 孙家飏拦要抱起她,她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终于脱离他的魔掌。 “需要形象的是孙大偶像,可不是我们这种没没无闻的小护士。” 符昀丢掉枕头,弯腰,捡起草地上的水管,不怀好意地把喷枪对准他。 “你敢?!”他语带恐吓。 “世界上有我不敢的事吗?我想想,嗯……”她歪歪头,假装思考,然后笑容可掬的说:“并没有。” “你真的要玩大的,不要后悔哦,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唷,恐吓我耶,阿飏好棒哦,我给你拍拍手、给你放烟火,我好怕、好怕、怕死了,飏哥哥……” 她模仿某位在电视上对他大吃豆腐的女明星,双手在胸前握拳、挤出乳沟,扭动肩膀。 “符昀,你真的、真的,死定了!”孙家飏对她缓缓摇头。 “来啊、来啊,我好想死在你怀里哦,飏哥呵……”说着,水阀打开,水柱迅速从喷枪口射出,喷得他满头满脸。 “符昀,你……很好!”他一手挡水柱,弯身,绕到她身后,抓起另一枝大型喷枪。 符昀手上那枝是用来浇花浇草的温和型喷枪,而他手上这枝,呵呵……看到门前那一排高大的乔木吗?没错,通常他妈用他手上这个在对付那些高大的家伙。 当两股不成比例的水柱喷出时,符昀尖叫一声,连连大叫胜之不武……但谁管他武不武,实力悬殊是事实……于是,符昀像过街老鼠,让他追打得不亦乐乎。 “阿飏,做人不是这样的,道义、道义啊……”她尖叫、大笑,不断攻向她的水让她睁不开眼睛。 “好啊,请你来教教我,什么叫道义?!” 水柱力道很大,开、关,喷她的屁股,她跳起来大叫! 开、关,喷她的脚,她踉跄,摔在柔软的草地上。 向前几个跑步,孙家飏抢走她手上的小喷枪,像屠宰场在清洗宰好的猪只那样,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把她身上每一寸都洗得干干净净。 “我认输……” 不行了,符昀仰躺在草地喘气,勉强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纸,拉出一张,捏在手上摇几下,举白旗投降。 关掉水阀,他双手环胸,由上往下看,惊觉她的护士服被水淋得湿透。 湿透的白色护士服遮掩不了什么,完美的玲珑曲线毕露,幸好她在大医院工作,制服是衣裤式,不然她要是穿那种小短裙护士服,他不流鼻血才怪。 但即使如此,她这模样还是让血气方刚的他心跳加速,呼吸急喘,他尽力假装自己没受到影响,用脚踢踢她的脚。 “起来。” “不要,我没力气。”符昀摇头,完全没发觉自己的狼狈在他身上制造出什么影响。 “你的力气比牛还大,这三两下根本搞不倒你。”他又踢她的脚,把目光定在她爱笑的脸上。 “我老了,已经不是当年的英雄好汉。” 打架的岁月离她很远,她当良家妇女的时间和孟姜女她老公埋在万里长城下一样久远。 孙家飏哼笑两声,拉住她的手,逼她坐起来。“不要装弱,这不是你的风格,快起来,等一下感冒,有你好看的。” “没力气,你背我。”她伸出一只手,对他耍赖。 他看她半晌,叹气认命的把她背在背上,他感觉到她的丰润柔美贴在他背上,感觉她香香的味道侵袭他的鼻腔,他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外。 “阿飏,你这次可以休息多久?” “干么,又想请丧假?”她家的叔叔、伯伯、爷爷、奶奶,都不知道借尸还魂多少遍了。 “也不是不可以啊,反正老板不说话,谁都没意见。” “老板当然不会说话,哪个院长会闲到去管他的小护士要请什么假。” “阿飏,我想洗澡睡觉,昨天我值夜班,好累哦。” “下次你可不可以先回家,把衣服换好再过来找我。” 她哪会想那么多,一接到简讯,知道他回台湾,她连针头都扎不稳了,回家?有没有说错?! “我爸跟我妈到梨山去了,家里没人,我又没钥匙,就直接来投奔你喽。” 前两句是实话,后两名是瞎扯淡,不信的话去翻翻她的小背包,里面绝对有一串叫做‘家门钥匙’的东西。 “符叔叔去梨山做什么?”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妈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太好,爸在那边买了块农地,想带妈妈搬过去,等房子盖好、诊所的事告一段落,就会搬去定居。这次去,听说是要雇工人种苗栽。” “你会跟符叔叔到梨山定居吗?” “我……你要我去吗?”她在暗示,暗示得很用力,害她的脸红、头皮红,整个人像晒干的小虾米。 对阿飏的感觉,从矛盾挣扎到接受理解,她承认自己俗辣,爱上打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偏偏这个死党爱上甲乙丙丁、abcd,就是对她没意思。 “这种事应该问你,我的想法又不重要。”孙家飏淡淡一句,打死她的暗示,让她的虾红素迅速褪色。 “当然重要,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这下子,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就不相信他听不懂。 这是她最冤的地方,两年下来,杜爸、杜妈,杜阿权,她家老爸、老妈再加上光头伯……全世界都知道她符昀喜欢孙阿飏,就只有孙阿飏本人,不知道是蠢得像木头,还是纯粹装死,一直看不见她的真心真意。 “你的未来干么操纵在我手上?” 这种回答让人很失望,呼……她都不记得自己失望过多少次了,不过,没事儿,她像树干,越磨,皮长得越粗越厚。 “死阿飏!”她低声骂一句。 孙家飏听见了,没回答,抿唇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背着她一路走到二楼房间里,开热水,在她进浴室脱衣服之前,丢给她一套自己的睡衣。 “你也湿了,不洗吗?”符昀问。 “你想要跟我一起洗?”他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有什么不可以,洗鸳鸯浴,你不是很有经验吗?”她嘻皮笑脸的说。 他上上下下瞄着她的身材,然后用那种很鄙视的口吻说:“跟男人洗?我没经验。” 下一秒,他的屁股中标,被符昀的长腿踢出浴室外,砰地一声,门砸上,再接着是一连串诅咒。 “死阿飏、烂阿飏,你瞎了啊,我的身材好得很,不要以为我没人追!我们医院里面一大堆医生,心脏科、肾脏科、胸腔科……哪个不是精英?招牌掉下来,随随便便都会砸到一大把,就凭我符大小姐,想找个人上床还不简单?!下次你从大陆回来,我就让你当舅舅……”哔——以下不太优雅的句子消音。 孙家飏轻轻一笑,转身拿了干净衣服到杜煜权房里。 第四章 杜煜权坐在电脑前面,手指头飞快地在键盘上狂飙,没回头,他谈声问:“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停止那种幼稚的无聊游戏?” “你觉得无聊,有人玩得很开心。”他们都关心符昀,用的方法不同、表现出来的行动自然不同。 “符昀二十岁了。”他一面工作、一面和弟弟对答。 “她还是个孩子。”他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让他们的关系停留在现在这个阶段,不要改变。 可惜,光阴总是向前走,不会开倒车,再不愿意,这一天还是会来。 “我不这么认为,她已经大到可以谈一场恋爱了。”杜煜权已经做好准备,要出手了。 “我们约定的是她二十岁生日。”孙家扬强调。 这个约定,是他们在十岁那年定下的,当他们抢玩具、抢图画书、抢到......觉得抢什么都不好玩的时候,他们决定抢符昀。 那个时候她才六岁,是左手牵阿权、右手牵阿扬,一起快快乐乐去上学的时代。 “再过十七天。”杜煜权把日子算得精准。 “十七天后,你就要开始猎妻行动?” “对,你准备好了没?”这是杜煜权的绅士风度,他不会在没有事先通知的状况下发动战争。 “你不是要出国念书?”孙家扬问。 “你不也经常出国?”所以,他们之间没有不公平的问题。 孙家扬盯住他半晌,出口道:“我退出!” 一个不在杜煜权预料中的答案出现,他不敢置信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椅子,双手横胸,双眼直视弟弟。 “为什么?” “她是妹妹,我无法对妹妹产生非分之想。”这些话,他已经模拟过无数回,话出口,还是让他痛心疾首。 他再也不会和阿权抢,不管是玩具或者......其他东西。 自从十六岁那年,阿权替他挡下那刀之后,他就知道,他欠下的是一条命、一条音乐生命。 阿权的钢琴弹得相当好,他热爱音乐,在意外出现之间,如果有人告诉他,他和阿权之中有一个人会进入演艺圈,他会毫不考虑,认定那个人是阿权。 可是意外发生了,他的生父出现,伸手向母亲要钱,他想也不想就要打电话报警,这举动惹火父亲,竟然抽出匕首恐吓。 母亲放声尖叫,引来在楼上念书的阿权,他趁隙抓起扫把往父亲身上挥打,父亲被他激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高举起匕首就往亲生儿子身上挥。 在慌乱间,阿权替他挡下那刀,没想到那刀砍断了他的手臂肌腱,从此,他再也不能弹琴。 如果阿权不伸手去挡,那刀会划在他脸上,那么,明星?歌手?不,他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 他欠阿权太多,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但他也同时察觉,阿权对符昀,不只是符昀口口声声的“兄妹”。 于是,他只能自欺欺人,用手足之情覆在真心上面,只能......不停用绯闻把符昀推离自己身边。 谁知道,符昀比他更固执,坚持要喜欢他,喜欢到天长地久;害他只好学驼鸟,把头埋进沙堆里面,期待符昀的二十岁生日永远不要来。 “你确定?小昀对不只是妹妹对哥哥,到目前为止,你的胜算比我高。”村煜权果然是符昀口口声声的机器人,连爱情都可以拿来计算赢面。 “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他咬牙说出,同时再次催眠自己,阿权绝对比他给得起符昀更多幸福。 “好。话是你说的,我不客气了。” “你永远都不必对我客气,我欠你、欠杜叔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杜煜权脸色郑重起来,“我再声明一次。第一点,你不欠我,也不欠我父亲。因为我们是手足、是兄弟。” 他说完不禁莞尔,他们的兄弟之情从符昀出现之后开始建立,在他们对阿扬亲生父亲同仇敌慨之后,建立起莫逆交情,他们是兄弟,谁都无法否认的亲兄弟。 “我知道。” “第二点,我和符昀之间,不需要你的退让,如果你有心,我不介意和你公平竞争。” “我懂,事关你的骄傲,我不会拿这个来跟你开玩笑。” “好吧,快去洗澡,会感冒。” 杜煜权走到五斗柜边,抽出一条大毛巾丢给他。 孙家扬转身朝浴室走去,走两步,突然回头,“喂,哥。” 他喊出这个字时,表情明显捌扭,阿权不过大他两个月,虽然他的脸比较臭老、行为举止比较成熟,但叫哥......真的很怪。 杜煜权看他,不爱笑的脸上挂起捌扭笑意。 很显然,对于这个称呼,他们两人都有点适应不良。 “符昀是我妹妹,如果决定追她,你就不能三心二意。”孙家扬以兄长立场说话。 “会对女人三心两意的人是你吧。”杜煜权揶揄他。 他耸耸肩,摆出一脸花花公子的吊儿郎当。“趁我还在台湾,帮那个流氓女办个生日会吧。” “也对,生日会让我来办的话,绝对很无聊。”杜煜权很清楚自己严重缺乏浪漫基因,幸好符昀也不是热爱浪漫的小女人。 “就这样决定。” 孙家扬转入浴室,打开莲蓬头,热水哗啦哗啦冲下,冲下一颗带着盐分的水滴。 这件事,符昀不知道、阿权不知道、而孙家扬......假装不知道。 二零零一年五月七日。 “我们要去哪里?” 从坐上杜煜权的车子之后,符昀就不断问同一句话,虽说坐了六个钟头的车子,大概所有人都会发出同样的疑问。 “你有没有请假?”他不答反问。 “有啊,两天,阿权两天都要和我在一起?不会吧,公司怎么办?” 她知道他最近很忙,要把公司的事情交办好,因为他下个月就要飞到美国念书,拿那个什么mb什么学位。 她是有问过啦,问那个学位会不会很难拿,不过问也是白问,她和阿权又不是同一种人。 阿权念书很厉害,随便瞄两眼就可以考一百分,读书对他来说和吃饭睡觉一样,是天生本能。 “不行吗?机器人也要休息。” “可是两天、四十八个小时、无数多分钟......” 每次她被阿扬的绯闻事件惹到发疯,直奔公司找他,了不起能偷到他半个小时就很厉害了。 两天耶,他不是别人是阿权耶......符昀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了不起三十六点八度,测测他的脉搏......一分钟六十九下,在正常值内,既然他很正常,有什么道理会做鸟事? 嘶......她想不出来。“阿权。” “是不是杜爸的公司快倒了?” 杜煜权大笑。“这句话让我爸听到,他的血压一定会飙高。” “可是整整两天?”符昀的眉头皱得死紧。 手机响,他接听。 “是我,再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有,买了......她坐在我身边,你要和她说话吗?好,我知道,你那边处理好了没......可以......好,等会儿见。”他结束通话。 “是谁?”符昀拿起他的手机看,通话纪录上显示的是阿扬的来电。“阿扬也要一起来?” 知道阿扬会在,她有脸掀起一个天大的笑脸。 “对啊,不然让你和我这个机器人在一起,不是很闷?” “哇,怎么这么好,谁中乐透?” “没有人中乐透。”他摇头莞尔。 “那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阿扬、阿权都放下工作?有鬼、一定有鬼......” “疑心病。” “不是疑心病,是合理推论。” “你就不能当做我们对你很好?”他笑着扫了她一眼。 “没有目的的好,阿权会做,至于阿扬......”她啧啧两声,然后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会吧,他真的得到性病,要我替他医?” 杜煜权又被她逗得大乐,推推她的脑袋瓜。“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做正常性推断啊。”她闷道。 车子放慢速度,天太黑,她没发现他们到了什么地方,直到他把车子停下。 他开口道;“阿扬在下面,你自己去问他。” “下面?”她抓抓头发,下车,满脸纳闷。 听见浪潮拍打海岸的声音,符昀这才知道他们居然来到海边,远远望去,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回头,弯下身,对车子里的杜煜权问:“我没看见阿扬啊?” 他微笑,按了三下短短的喇叭声。 奇迹发生! 一个一个的烟火在天空炸开,红的、橙的、紫的、绿的......鲜艳的火花在黑暗的天空里绽放,一朵朵,接连不断。 符昀看得傻了,呆呆的泪水从眼角流下,这是阿扬为她安排的? 谁说他不在乎她、不管她,谁说他心里只有音乐气质美少女,没有她这个骑马弄青梅,谁说如果她一直努力下去,不会反败为胜? 烟火怒放、心花也怒放,在暖暖的、海风一阵阵的垦丁海边...... 当烟火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海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燃起几百根蜡烛,蜡烛排出“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一个帅气英挺的高大男生捧着蛋糕,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她看清楚了,那是她的阿扬! 小提琴乐声悠扬,生日快乐歌的音符带出欢乐气氛。 “啊......” 呀符昀放声尖叫,迈开长长的美腿往孙家扬的方向跑,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长腿扬起阵阵沙尘,孙家扬看情况不对,连忙把蛋糕放在旁边的餐桌上,走几步迎向前—— 下一秒,符昀跳到他身上,她两手紧紧、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长腿紧紧、紧紧勾住他的腰,她笑着、叫着、狂唱着很难听的生日快乐歌。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她的歌声很显然破坏了小提琴声的优美,可是没人在意,大家都大笑,海浪声隐没不了她的快意。 “阿扬,谢谢你、谢谢你、谢谢、谢谢、谢谢你!”她说一声谢谢,就在他脸上亲一下,很用力、半点都不客气的那种吻法。 “只谢阿扬,那我这个开车、送礼物的司机不是很可怜?”杜煜权跟在她身后走过来。 她转身,也很公平,跳到他身上,开始一整串的谢谢、一整串开心的亲吻。 这处沙滩只有他们,这里不是着名的观光景点,何况非假日、又是深夜十二点,没有人是理所当然。 “快,换衣服。” 孙家扬催她。 “换什么衣服?” 才问完,杜煜权就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有一套紫色长礼服,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两个男生穿的都是正式西装。 他们脱砂压力下外套,背对她,手撑起,围出一个换衣间,换了别的女人大概会害羞,可符昀却半点也不犹豫,弯腰,钻进去就开始脱衣服。 她一面换还一面放声问:“你们会不会偷看?” “看你?我怕眼睛生病。”孙家扬损她。 “厚,不是我自夸,我的身材很有看头哦。”她今天心情特佳,不怕被人损。 “对啦,最有得‘看’的是‘头’。”他再损。 “厚,是c耶,很屌好不好?” “我以为现代女生的起跳杯是e。”他凉凉的说。 “你以为我没有去调查哦,上次和你传绯闻那个emma只有a,a?哼,八成还是灌水的,依我看是a还有找啦,比起她,我的魅力够呛啦。” 他为甘未弱的回道:“上上次那个杨桃姐姐呢?人家可是g。” “g很强吗?屁啦,养分都拿去发展成g奶,脑袋里还能长什么?除了大便以外什么都长不出来了吧。” “你没发展成g奶,脑袋里面有比大便更高明的东西吗?” “喂喂喂,我们要一直讨论女人的罩杯问题吗?”杜煜权大喊暂停。 符昀咯咯笑不停,“阿权终于受不了了厚。”她推推孙家扬。“我换好了啦!” 他们同时拿开西装外套,转头看符昀,天......她美得叫人惊艳。 在赞叹中,杜煜权拿出一套钻石耳环、项链和手链替她戴上,孙家扬弯下身替她套上高跟鞋。 那个指着他们大喊“爱打架哦,怎么不去打共匪”的小女孩长大了,大得可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用爱情丰富她的人生。 心一紧,孙家扬背过她,走到餐桌边,换上新cd,让小步舞曲的音乐在漆黑的空间响起。 一个不在预计中的拥抱从身后围过来。 符昀的脸贴在他背脊上,柔柔的、淡淡的,带着很多感动的声音传进他的耳膜里。 “谢谢阿扬,等到我要变成百岁人瑞之后,我还是会记得今天,这个美丽的夜晚。” 温暖瞬间涌上,他的心找到家,可惜......他注定当个流浪汉...... 拉开她的手,他转过身,轻轻压住她的肩膀,笑说:“吾家有女初长成,符昀长大了,从现在起,要有女性自觉,不要开口闭口屁啦、超屌、贱胚,不要动不动问候人家长辈,想要进入上流社会,这些毛病通通要改。” 他看哥哥一眼,杜煜权对他点头,转开身走到车子旁边,大方地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我为什么要进入上流社会?我就是我啊。”符昀不懂。 “十八岁的符昀和二十八岁的符昀绝对不会一样,长大,蜕变,都是人生必经的过程,你必须改变,改得符合你的身分、地位,为喜欢你的人、也为你喜欢的人而改变。” 他拉下她的发带,让她绑马尾的长头发在身后披散成黑瀑。 她的头发很长了,比他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长,揉揉她的头发,丝柔滑顺,她真的在上面下了大工夫,他记得国中时代的她,头发和她的个性一样捌扭。 “你希望我改变吗?没问题啦,一句话,如果我改得让阿扬不满意,我准许你巴我的头,就算打到脑震荡,我也不告你。” 孙家扬笑笑,没有对她的阿莎力做出回应。 “肚子饿不饿?”他换了话题。 “你说咧,我才下班就让阿权拉着走,没休克就很屌......嗯,很不了起了。”她赶紧改口。 是的,她乐意为她喜欢的人改变。 “去叫阿权过来吃饭吧,菜快凉了。” “好,等我。” 符昀转身,走几步,鞋跟老是戳进沙里面,她不耐烦,想弯腰把鞋子脱掉,却想起刚刚阿扬的话,连忙拉直背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优雅,像个上流社会的淑女那样,慢慢地走到阿权身边。 这幕,孙家扬看见了,一丝不经意流露的苦涩从嘴角溢出。 “阿权,吃饭喽。” “对不起,饿坏你了。”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杜煜权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的弟弟,想不懂,为什么他爱符昀、符昀却爱阿扬,而阿扬爱的又是其他女生? 如果所有和感情有关的事,都是难角习题,为什么要让人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上面解题,这不是会阻碍人类的发展吗? 符昀勾住他的手臂,把脸贴在上面,看着无方的圆月和星辰,满足的叹息。 “阿权。” “怎样?” “你会一直疼我、支持我吗?” “当然会。”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无条件宠我?就算我骗了你,让你很伤心?” “这有什么问题。” 呼......她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你在担心什么?” 她轻笑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头挂在他的肩上,笑着说:“有阿扬,阿权,我真的好幸福唷。” 她难得温柔、难得小女人、难得撒娇,这是恋爱中的女人才会有的表现。 这天,他们在海滩上吃了晚餐,他们在帐篷里面聊天聊到星子西沉,他们三个人肩并肩,看着朝暾初升,迎接新的生命旅程。 尽管接焉这段旅程让他们碰壁,三个人跌跌撞撞,撞得汇价身是伤,但没有人忘记这一天,这个浪漫唯美的夜。 二零零一年五月二十四日。 阿扬丢掉了!自他们从垦丁回来的隔天就丢掉。 符昀打电话给他,每次都转入语音信箱;给他发e-mail,他从没回过;她打电话找上阿扬的助理小方,他敷衍得很彻底,每次都说阿扬在忙。拜托,她听得出来根本是借口好不好,他讲话的语调很没诚意嘛。 她杀到杜家,杜妈说他在大陆,偶尔会打电话回来,虽然杜妈也承诺接到阿扬电话就会帮忙转达,说小昀急着找他,可是,十五天了......她用尽办法,还是联络不上他。 她又不是没见他忙过,但再忙,她托小方带话,阿扬哪一次不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就给她回电话?就算她只是太无聊,存心找他碴,他还不是乖乖回电,让她发流氓疯。 可是这次,她不知道留过几百通留言了,他都没回她。 阿扬在生气? 怎么可能,他们在帐篷那晚,三个人说说笑笑直到天亮,他们说小时候发生的事,说糗事、好事、爽事、痛事......能说的全都翻出来说一遍,说完了,仍然意犹未尽。 第二天,他们住进饭店里,三个单人房,她硬是挤到他的房间,和他一起过夜。 她攀住他的手脚,头压在他胸口,说着重复的话,他也是一句接一句的跟她聊啊,他们明明很要好,他为什么会突然别过头去? 那天,她跟阿扬说:“你记不记得国小的作文” 他笑问:“那篇‘我的愿望’?” “对啊,阿扬说,你的愿望是长大娶符昀当老婆,害我爽得咧。不过那时我板起脸,假装很骄傲的说:‘嫁给他是可以啦,可是我咬他,他不可以哭了。’” 他大笑,“你那个时候几岁?” “七岁。”她记得很清楚。 “你在换牙对不对?牙齿很痒,一天到晚乱咬人。” 说着,他摸摸手臂,那个时候被她咬怕了,连晚上睡觉都会作恶梦。他气呼呼的问她:“不公平,为什么你不去咬阿权,一天到晚咬我?” 七岁的她,笑得满脸蜜,巧笑傅兮说:“因为阿扬肉比较好咬啊。”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孙家扬就发现,很多事她只对他做,不对阿权做。 慢慢的,他知道她对他特别,知道到处帮人家乔事情的符昀很依赖他,依赖到让人无法理解。 “怎样?还想不想跟我求婚?”如果他敢求,她就敢嫁,就算要冒险被他的粉丝盖布袋,她也不怕。 “我已经长大了。”孙家扬把她的手脚扒开,翻下床,走到窗户边。 她无所谓把穿着短裤的美腿伸到棉被外面,一勾一勾,笑出两朵小桃花,企图勾引他。 “对咩,境好长大顾,不然未满十八睡,还要监护人的同意才可以结婚,多麻烦。” 意思很清楚了吧,她要嫁、要嫁、要嫁,她要嫁给孙阿扬啦! “我不只年纪长大,脑袋也长得比较清楚了。”他转身,背靠在落地窗上,修长的腿斜斜搁着,摆出他大明星的优雅潇洒。 “然后呢?” 符昀坐起身,两条腿盘着,把枕头抱在胸口,下巴抵在枕头上。 “我很清楚什么样的女生可以娶,什么样的女生不能娶。”他似笑非笑的说。 “那我是可以娶还是不可能娶的那个?” “你说呢?” 他嘴巴没明说,表情却说得很真诚,娶你,叫做讨苦吃。 “孙阿扬,你完了,敢污蔑我,我要把你的皮剥下来,把你的肉切成一块一块泡盐酸,把你的腿放到北宜公路给大卡车撞,把你的肝挖下来腌泡菜......”她一面叫嚣,一面抓起枕头跳下床,用武器猛烈攻击他。 “怕什么,还有个不怕死的阿权当备胎,放心啦,你不会变成老处女。” 他的身高不是长假的,两手一伸一缩,抓住她的腰往上抬,抬到半空中......他们打了十几年,越打越乐的战争掀开,顿时风起云涌、战云密布。 第五章 那天,和大部分的时候一样,阿飏没道理对她生气,对吧? 前几天,报纸又出现他和大陆女星的绯闻,两个人都否认,可是否认得很暧昧。 他说:“我们只是很谈得来的朋友。” 谈得来,“只是”朋友吗?那他们谈了十几年,也“只是朋友”?心酸酸的,几百只不知死活的猴子在她胸口乱跳,搞得她头晕脑胀。 才几天,她就瘦了、黑了,头发开始打结。 阿飏说的对,要当长发气质美少女,必须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经营,心一乱,她就顾不上了。 前天,她打电话给小方,听到广播器里传出台北捷运的报站声,她高兴的问:“阿飏回台湾了,对不对?” 小方好像受到惊吓,连忙否认。 他说阿飏还留在大陆,他是因为一些私人事情才会回台湾。骗鬼啊,他们两个人不是焦孟不离的好不好? 符昀不信。她传给阿飏--今晚七点,光头伯家,不见不散。 她从六点就在光头伯家门口等,八点、十二点、两点……当早起的太阳照在她脸上,她才发现,自己等了整整一夜。 阿飏如果在台湾,没道理不出现,但如果,他存心躲她呢? 她抓狂了,居然去偷病人的花。 刚开始,她嫌麻烦,偷的是香水百合,这样子,她只要念几次“阿飏在台湾、阿飏不在台湾”就会得到答案。 可是,后来她觉得这么容易就得到的答案,正确度值得商榷。 于是,她进一步偷玛格丽特,再进化,偷玫瑰,再进化……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去临时灵堂偷菊花。 她的注意力越来越不集中,脑袋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念着阿飏,臭臭的脸上挤不出笑容,大姊头的豪气弱了七八分。 早上,她被阿长叫去骂,说她再继续这样下去,就要给她休无新假。 她哪有怎样?了不起是408b的病人又来找碴,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她说:“我不要吃药,不要待在这里让你们穿白衣服的折磨,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她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敬佩你是条好汉,说不吃就不吃。”然后,把他的药丢进垃圾桶。 符昀的举止太反常,每天让她恐吓的病人突然不被威胁了,反应会是什么?当然是以为自己没救了,连大姊头护士都不理他,他存活的机率一定没有了。 于是他下床,可怜兮兮地到垃圾桶里把药翻出来吃,这个举动好死不死被巡房医师看见,到阿长那里告她一状。 唉,做人难、难做人、人难做。 于是,不必骗阿长家里谁死掉,她就能无条件休假,一个人傻傻地漫步街头,用容量不多的脑浆认真思考,阿飏为什么突然搞失踪? 她在阿飏的手机里留下好几个“不见不散”,他都没理她,连“你耍白痴哦,我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光头伯家”的简讯都没回。 她打三百通电话给小方,他仍然睁眼说瞎话,说阿飏留在大陆拍电影。 屁咧,报纸新闻登了那么大一篇,说他为金马奖盛会会特地返台,照片里,他一样笑得色迷迷,一手摸在女明星的裸背上,爽到不行。 阿飏不见了,他只出现在那些粉丝、摄影媒体前面,独独选择在符昀的生命里面不见。 他在躲她!经过这么多天,她推论出这个不争的事实。 想通这点,像被点穴般,她定住,在人行道上呆若木鸡。 阿飏躲她,为什么? 因为她恐吓他,要把他的皮剥下来,把肉切成一块一块泡盐酸,把他的肝挖下来腌泡菜吗? 那又不是真的,认识她那么多年,他还不知道,她仗义执“力”的青春年少已经过去了,她很久没拿球棒k人了啊。 因为她不够漂亮、不够聪明,气质差、流氓味重,拿来当女朋友是自讨苦吃,拿来当普通朋友又太辛苦,他觉得太累,所以决定逃跑? 不对,那些通通是借口,他就是讨厌她了,他就是找到比她可爱一千倍的女人,就是不想和她继续纠缠…… 暂停的两条腿继续往前行,符昀紧咬住嘴唇,打死不让眼泪落下。 她上了捷运,眼睛瞪得很凶恶,吓得和她对视的人纷纷别开头去。她没恶意,只是在恐吓泪水乖乖停留在泪腺里。 她下捷运,走了十二分钟的路,把头仰得很高,逼泪水从喉咙落入胃壁。 她压下杜家的门铃,在佣人来开门时,努力让哽咽的嗓子发声,“我要找阿权。” 然后,往杜煜权的房门直奔。 当她打开房门,看见他的那刻,所有的压抑通通解放,泪水落入江湖,但她仍然坚持不哭。 行李收到一半的杜煜权猛然回头,看见她还在死ㄍ-ㄥ。 “小昀。”他轻叹。 她二话不说的投入他怀里,全身肌肉紧绷,她不对泪水服输。 “怎么了?谁欺负你?” “死阿飏不理我了啦。” 她用愤怒取代哀痛,她气得捶胸顿足,气到肠子打肝脏、胃拉心、胆扯肝,五脏六腑全部扎在一起,她好想翻白眼,直接给他死掉算了。 “好好说,为什么阿飏不理你?”他把她拉到床边,温声问。 她吞下泪水鼻水,不准自己狼狈。“他、他怕我给他剥皮啦。” “不会,阿飏不怕,以前你要给他耳朵灌水银、叫拖拉库给他来回碾十次,再用水泥把他封在铁桶里,他都没怕过。” “可是他就是躲我啊,他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的email、也不去光头伯家找我,我已经赊账赊到光头伯不给我可乐喝了啦……” 她气到一口气上不来,死阿飏、烂阿飏,也不想想她对他那么好,小时候男生在背后说他坏话,她不怕被学校记警告,用美工刀去划人家脚踏车轮胎。 “可能是误会吧,我帮你找到阿飏问清楚,好不好?”他安抚道。 她吸鼻子,明明没哭,说话却一吸一抽。“如果他说我很烂,不想跟我在一起咧?” “那我陪你去把他抓起来、喂摇头丸,再叫记者去拍他。” “还要把他脱光光,把他变成欲照男主角。” “这么狠?” “他再不悔改,我就把他抓起来吊在台北火车站,让轰天雷劈死他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烧焦以后再把他放下来,做成人肉干,割成一条一条卖给他的粉丝。” “好,没问题,我的力气比你大,这个工作就交给我。”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抚平她的怒气,慢慢地,她情绪缓和了,幸好她不是耍脾气的女生,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她喝光他倒给她的水,抑下怒气。“阿权,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从小到大,他为她做的事情可多喽,他不知道她要谢哪一条。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还以为你只会关心自己的关节要不要上油。” “你真的以为我是机器人啊。”可怜,他的关心她从来就视而不见。 “你是啊,哪个国家制造的机器人都没有你好用。” “这算夸奖吗?” “对啊。” “谢谢你喽。”杜煜权笑着揽过她,从衣柜里面找出一套宽松睡衣和大毛巾,把她带到浴室旁,“去洗个澡,符叔叔和符妈妈不在家,你今天晚上睡在这里吧。” “好。” “我去让人给你做晚餐?” “好,我要吃辣炒年糕和酸辣汤。” “知道了,偏食鬼,早晚你的胃会喊救命。” 他把符昀推进浴室里,走出房间,瞄了孙家飏的房间一眼,一个念头在心底翻滚。 二oo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十六点三十分。 两个高大的男人就杵在房门口,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杜煜权一身笔挺西装,冷冽的气息一如以往,符昀老说他是北极牌机器人,如果用不惯副热带台湾的电,一定要提早说,万一弄坏掉,她找不到爱斯基摩人来修。 孙家飏还是习惯性地穿着新潮时尚的衣服,外套是他创立的品牌新款,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他双手环胸,眨也不眨的看着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 杜煜权很久没认真的注意这个弟弟了,他在演艺圈闯荡多年,已脱去稚气莽撞的外衣,深沉的眸子里有了和自己相似的沉稳与深度,什么样的环境自然会养出什么样的人,无关血缘亲情。 他们对视着,许久,孙家飏斜扯了一下嘴唇。 “转告杜叔,这一季的新款化妆品,我会拨出几天时间代言,请他把宣传活动安排得密集一些。” “知道了。”他回答。 微点头,孙家飏站直身子,准备离开。 “阿飏。”杜煜权叫住他。 “有事?”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小昀昨天来找你。” “我知道。”抿直唇,他早料到她想不到办法之后,会找上阿权帮忙。 “你知道她要怎么对付你?” 杜煜权很清楚,昨晚他就在隔壁,不出声、不出现,证明了符昀说的不是空穴来风,阿飏是真的在躲她。 “人肉干还是欲照男主角?”他自嘲道。 “你听见了,怎么不出现?”杜煜权叹气。“你躲她,为什么?” “她二十岁了。” 他早下定决心,在她二十岁之后,和她渐行渐远,那么等到二十五岁,她真的变成他的嫂嫂,两个人之间就不至于太尴尬。 他深信,感觉会随着时光变淡。 “你说过,当她是妹妹?”杜煜权问。 “是,是妹妹。”孙家飏加重语调。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躲她?没有任何一个哥哥会躲着妹妹。” “问题不在我身上,在于她,我不希望她有错误的联想。” 孙家飏说谎,他也有问题,他的问题是越陷越深,是抹不去心头的伤痕,他不想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更不想悲剧在他们三人当中发生。 因此,最好的做法是快刀斩乱麻。 杜煜权望着他,他们都心知肚明,明白符昀想要的是什么。 “真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追问道,他从来就不想要阿飏退让,如果爱情也像他手中的商业市场,他乐意公平竞争。 孙家飏横在胸口的拳头掐紧,他逼自己回应,“是。” “很好,那我不会放手了。” “你从来就没想过对符昀放手,不是?”即使对手是他这个弟弟。 杜煜权自信一笑,“我会带给小昀幸福的。” “我相信。” 再不会有人比阿权更宠符昀了,从小到大,都是阿权在收拾她捅下的娄子。她被记过,他收买邮差把信送到自己手上;她打了人,他当家长、买礼物亲自去道歉;她考试不及格,他去跟老师求情,给她补考机会……没有人比阿飏更清楚明白,阿权为符昀做过什么。 “可是你的做法不对,突然消失,会害她适应不良。” 孙家飏沉思,用力点头。“我懂了,我会找她把话说清楚。” “那就好,我要去公司了。” 杜煜权站直身,这段日子他忙得不可开交,忙着念书事宜,忙着把公司的业务告个段落,还要忙着把符昀的事情处理妥当,他是那种要把每件事情都做到一百分,不容许半点差错的人,包括感情也是。 在他们擦身的同时,孙家飏唤住他,“哥。” “怎样?” “符昀只是一只纸老虎,常常夸大其词,其实,她没有自己说的这么厉害。”他还是忍不住提醒。 “我知道。” “为了假装自己很强,她老是把难过压在心里,却告诉所有人,她没关系。” “我知道。” “她会受伤,只不过她习惯躲起来自己舔伤口,她不习惯对人示弱。” “我知道。” “那……就好。”孙家飏郑重点头,先他一步下楼。 二oo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十七点十九分。 理智可言控制得了许多东西,但也有它无能为力的部分,比方,它就控制不了孙家飏的双脚。 他戴了鸭舌帽和眼镜,夜市牌t恤和牛仔裤,外面罩上四百九一件的宽版外套,斜靠在医院外头的大柱子旁。 这里是符昀工作的医院。 听说她发了疯,连续值好几个日班加夜班;听说她不吃饭、不睡觉,圆润的手臂爬上青筋;听说她老是做错事,快被阿长骂死了;更听说她很久没帮人乔事情了…… 这些听说,都是小方探听出来的,他一面听着这些“听说”时,心滴入柠檬汁。 他讨厌柠檬,那种酸得让人皱眉头的东西,他和符昀一样,喜欢甜入心的巨无霸冰淇淋;他们都不喜欢喝酒,可是符昀的酒量比他好的多,他不到三杯就会醉,她可以灌下一瓶威士忌。 他们都喜欢爬高高,从很高的山上往山谷吼叫,比赛谁的回音比较响,他们都讨厌逛百货公司,都爱蹲在马路边看街头艺人表演…… 他们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经常性重叠,不是故意的,是自然而然形成,他们一起交心、一起长大,他们都没想过,两人之间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更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之间会变成难题。 退出三人行,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很清楚,比起自己,阿权更适合符昀,符昀表面上看起来粗枝大叶,却有一颗细腻的心,也只有细心体贴的阿权懂得她需要呵护。 阿权有头脑、有能力,成功是他必然的途径,他供得起符昀最好的生活,而他,孙家飏,一个靠脸吃饭的家伙,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更不知道哪天粉丝集体迷上别的男人,他马上会成为过气男明星,卖点转眼变成零。 更何况,他连经常陪在符昀身边都做不到。 从他决定当很多女人的梦中情人那天起;在他不断闹出绯闻,符昀欲言又止间;在他连合理解释都给不起,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明白自己不适合她。 他的决定是对的,所以他退出,不能迟疑! 符昀出来了,在很远的距离时,他就看见她。 她双眼无神,熊猫眼挂在脸上,她无精打采地踩着步伐,大大的背包压在肩上,像被压在石头山下的孙悟空。 他早就告诉过她,没事不要背那个包包,那叫登山包,没人会拿它当上下班的随身包,可是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那个背包是他公司的产品,产量有限,网站上有人喊到两万块还买不到,符昀初看到包包时不觉得怎样,没想到背到医院上班,惹来好几个年轻小护士尖叫,才知道这个包很了不起。 那天她在值夜班,想也没想就拨电话给他,他拍了一整天的戏好不容易才睡着,被她一闹忍不住想发飙。 终究,他还是没发飙,因为他明白,宠她,只能宠到二十岁生日那天,所以他再累,还是乖乖给她弄来了五个包包,让她这个大姊头很有面子。 宠她,只能宠到二十岁……他开始痛恨这个决定。 她的手叉腰,四根指头不知不觉地揉压腹部,胃又痛了吧?!爱吃辣、三餐不正常,铁胃也会被她搞坏掉。 他叹气,这丫头,永远记不住要吞胃药。 有同事跟她打招呼,她傻乎乎的没回应,他知道,她心不在焉。 过马路,她没注意绿灯没亮就过了马路,他来不及大叫,就让一声惊天动地的喇叭声吓掉半条魂。 只差一步,她再走一步,就会上社会新闻,报纸会从大卡车轮胎下取景,标题写着--轮胎下破碎的头颅。 符昀也吓到了,她猛然后退,脚跟撞到人行道的石块,唉一声,跌坐在红砖上头。 这个时候,理智又管不住孙家飏的双脚了,那两条不受控的家伙大步跑到她身边,还没扶起她,头往后仰的符昀视线先接触到他。 她忍不住尖叫,忍不住笑得像白痴,一跃身,忘记自己的屁股很可怜,忘记手掌磨破了皮,她眼底耳里心里通通只存在三个字--孙、家、飏。 动作还那么快,表示没事? 错,她不是那种笑着就代表快乐的女生,也不是不哭就代表不痛的女人。 她想也不想,跃身跳到他身上,像无尾熊那样,紧紧攀着尤加利树,硬要找出她和无尾熊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她的手脚比较长。 “阿飏、阿飏、阿飏……”她连番叫着,叫了三百声以后,才肯满足。 他也没阻止,就直直站着当柱子,让她一直叫、一直喊,喊到她爽,喊到她肯放手为止。 他不管有没有人会认出自己,会不会有眼尖的记者拍下他们,眼前,她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总是这样,她在眼前,他就忍不住想多宠她,这是坏习惯,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哪里惹到你?你不爽我要剥你的皮可以说啊,了不起以后我温柔一点就好了……” 她手脚并用,踢着捶着,却没真正弄痛他。她啊,是个虚张声势的家伙。 她要温柔?不可能,她有豪气、大方、乐观、热情……什么都有,就是缺少温柔这一块。 她摸摸他的脸,拉下他的眼镜、帽子,再次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再把装备一一套回去,笑得满脸花痴。 “噢,阿飏……” 她拉住他的手掌,牢牢的握住,那种失而复得的快乐满满地塞住了她全身每个细胞。 孙家飏没回答,从口袋里面掏出两个白色小药片,塞进她的嘴巴里,再抓下她的包包,从里面找出一瓶矿泉水,先让她把胃药吞掉。 “阿飏,你到底跑去哪里?我找你都快疯了,我写了快要五十封的信,手指头都长茧了,你都不回我。” 她说得可怜兮兮,但符昀就是让人很难和可怜这类形容词挂在一起。 孙家飏半句话都不回应,他抓起她的手掌,看着上面磨破皮的地方,没好气地又去翻她的包包,用矿泉水冲过、用面纸擦干,再用ok绷贴好。她的包包和哆啦a梦的口袋一样,什么东西都有。 “阿飏,你要不要换助理啊,我去应征好不好?我保证一定做得比那个笨小方还要好,至少我会量血压和心跳。” 自从小方诓她阿飏不在台湾之后,他们两个就结仇结大了。 “阿飏……” 她还有满肚子话要说,可是他手一拉,没有征求她的意愿,就把她往自己的车子里带。 她有没有因此而不爽?才没咧,阿飏又回来了,这才是重点,现在就算天塌下来,她都不会不爽的啦! 第六章 二00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十八点二十四分。 他们回到符家,屋里黑漆漆的,原本热热闹闹的诊所和二楼住处,变得很安静,静得听得见滴水声。 符昀说,梨山的房子盖好了,爸爸妈妈住在那里的时候变多了。 她还说,梨山的天气偏冷,她每次去住几天就会带着感冒病毒回台北。但是那里的苹果很好吃,那里的空气很新鲜,那里的居民很热情,那时的风景很美丽……那里有千百个优点,唯一的缺点是,那里没有阿飏和阿权。 一百个优点比上唯一的据点,比例悬殊,于是孙家飏她,她想不想搬到梨山跟爸妈住,这种事哪要考虑,好直接回答,“不会。” “为什么不会?” “那里离阿飏和光头伯家很远,以后就会能不见不散了。” 这种事不需要劳烦脑细胞就能回答,因为她的脑细胞数量稀少,物稀为贵有没有听过,这么贵的东西当然不能随便乱用,所以只要和阿飏有关的,她都靠直觉反应。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一进屋,孙家飏就问。他口气不好,但符昀能理解。 她歪歪头,想半天,想不起自己的上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我有吃啦,阿希的蛋、李医师的炸虾都被我嗑掉了。” “胃痛还吃炸的,嫌命太长吗?” 他一面念、一面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连基本的冰开水都没有。 这家伙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他很无奈,绕过她,进客厅打电话给小方,要他在半小时里把食材送过来。 半个小时是过分了点,不过小方很行,永远有办法满足他所有不合理的要求,因此,他们合作愉快。 “你要煮饭?好啊、好啊,我快饿死了,现在给我一头牛我都吞得进去。”符昀细心观察他的表情,一边在心底暗自忖度他的态度。 他二进厨房,又绕过她,孙家飏弯腰淘米煮饭,虽然脸色还是超臭,不过肯煮饭给她吃,是不是代表他们之间已经雨过天青? 对啦,她是不知道这场雨是怎么来的,又没锋面、又没云,可是雨下都下过了,她向来不是追根究底的麻烦人物,只要他的阴天快点过去,她很乐意让艳阳高高挂起。 孙家飏抓住勺子搅动锅子里的米粒,胃痛的人不能吃太硬的东西,这是他对胃痛唯一的理解。 若是阿权就不同了,知道符昀胃痛,他可以变出一百种东西送到她面前,对符昀的用心,他承认,阿权比自己更认真。 “喂,最近很忙厚,忙到没时间接见老朋友。”她用脚尖踢踢他的小腿肚,企图把气氛弄得轻松些。 他在忙,不回她的话,对于她的脚尖攻击,只是轻描淡写地向右横跨。 又不理人,他干么啊?更年期到了哦,脾气爆烂。 她走到他身边,攀住他的背。“是碰到奥咖导演还是奥制作?要不要我去帮你修理他?” 他不说话,低头专心搅动锅里的米粒。 厚,又不是煮给皇帝吃,干么那么认真,她也不计较,反正煮得透不透,她一样吞进肚子里。 放开手,没趣。 她的屁股挪到餐桌上,悬空的两条腿盘到桌子上,支着下巴,静静观察他。 ㄟ,光是这样看他宽宽的背影都会引人遐想、尖叫、叫人脸红心跳,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女生迷恋他欸。 心上人帅就是这点麻烦,你喜欢、别人也喜欢,刚刚好这又是个没什么道德伦理的时代,谦让的德行不流行,人人崇尚想要就抢的偏激做法,她的爱情路怎么能够不比别人辛苦。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很多年后,符昀想起这个下午、想起阿飏背对她的那个晚上,心还是忍不住抽痛。从来。。。。。。从来就没有过,没有阿飏背对她,两个人靠的那么近,却找不到话说。 “你知不知道阿权要去美国念书?”他当然知道,符昀只是没话找话说。他仍然想着心事。 “你是大陆、香港、美国乱飞,阿权也要出国了,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在台湾,我一定会觉得很寂寞。” 她在叹气,那是她不常有的情绪,可最近出现的频率多到让她心慌意乱。 孙家飏搅动汤匙的手顿了下。 她接着说:“我觉得一个人待在原地,想追都追不上,想跟你们这种人并驾齐驱,一定要很强,对不对?” 摇头,他苦笑,她一点也不强他永远也无法和阿权并驾齐驱。 “你们的世界离我越来越远,慢慢的,我们的想法、立场、观点都会越来越见差别,渐渐地,说不上花了、谈不来心事、朋友关系疏远了。。。。。。讨厌,长大真是件大烂特烂的鸟事。” 她的话没朔望,门铃声象棋,孙家飏看一眼手表,出厨房、下楼、拿菜、上楼。 符昀没跟,她静静的看着热气蒸腾的稀饭,水在迷离上面打滚,小火慢慢熬着、滚着,噗噗噗噗的米不时掏出水面。 她跳下桌子,拿起一旁的汤勺,木头制的柄上还留这阿飏手心的温度,握了握,甜甜的笑开,然后学他的动作,轻轻的翻搅那些逐渐膨胀的米。 她不是没有想过,“关系”和熬过头的粥米一样,时间雨来越久便越失去味儿,慢慢地,水干了、米烂透了,圆润饱满的米粒爆开、糊在一起,再也寻找不出原来的摸样。 他们的情谊是不是也终会让光阴的文火煮坏了最初的纯粹,这个念头在阿飏正式踏入演艺圈的第一天,她就存着、隐隐不安着。 孙家飏回来,手里拿着一袋食材,她从里面翻出几样菜,拿到水槽里冲冲洗洗、切成小块,逐一放入粥里一起熬。 符昀搅动着汤勺,说:“上次啊,杜爸的公司办跨年晚会,我去当阿权的舞伴,在那里,我看见很多光鲜亮丽的上班族,我听他们谈论着我听不懂的话,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能干,害我觉得自己超笨,真想挖个洞把自己活埋。、 “阿权跟我说:”你不需要自卑。”我呵呵大笑,拍拍胸口说:“我哪有自卑?将来他们生病,还得靠我帮忙咧。”” 她不说自卑,却还是货真价实地自卑着,孙家飏心底清楚。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啊,我和阿权、阿飏的世界是真的不一样了呢。如果阿飏的戏办庆功宴邀我出席的话,我一定也会格格不入吧?” “像这样天差地别的我们还可以当好朋友吗?我们之间爱你肯定邀越来越疏远了吧?可是,我也下定决心,不管阿权、阿飏变成怎么不同的人呢,我、符昀,在这里发誓,我不会变,会像小时候、像现在一样,这么喜欢你们。” 孙家飏抿紧嘴角,把占据胸口的心疼挤压出去。 她结果她手上的汤勺,关掉火,用隔热手套把小锅子端到餐桌上。 “去拿碗”他下令道。 “遵命。“大姐头归顺山大王,乖乖拿碗筷,然后坐回椅子上,像幼稚园小朋友,幸福地等待老师发点心。 他舀了两碗粥,坐在符昀对面,在心中酝酿了老半天的句子,缓缓出口。 “光头伯家的账我去结了,我已经交代过,以后你想吃什么尽量拿,我会去处理。” 符昀看他,笑开心。 阿飏是笨蛋,他不去光头伯家,她哪会去?她又不爱抽奖、不买小玩具,连汽水可乐冰棒都不能多吃了啊,她从来都不爱光头伯,她爱的是他们之间共有的那句“不见不散”。 何况前阵子,她才弄清楚自己有多讨厌光头伯家前的路灯,那盏灯,会把她照出孤零零的黑影。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 “你打算告诉我了吗?”她放下汤匙,热切的看他,她最爱和阿飏分享心事了。 “吃饭。”他说。 “哦。”她挖起一匙稀饭,吹两下,放进嘴巴。 “你知道不知道康以臻?” “知道,她红翻了,她演的偶像剧创下很高的收视率,听说最近要开拍一个大卡司的电影,是好莱坞出资……,你要跟她合作?”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忙成这样了,符昀松口气。对不起,小方,她不应该仇视他,不该主观认定他说谎。 “对,这部电影将在大陆西藏和南美洲取景。” “哇,那你要多久才能回家?” “至少要半年。” “好吧,要是你真的忙到不能接手机,就收收e-mail,不必写太多,回一句‘我很好’就行了。” “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我爱上以臻了,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让我心动的女孩子,我决定要用各种方法,务必把她追上手。” 符昀猛然抬头,他自信的笑脸洋溢,灼灼的眼光闪烁,那是恋爱中男人的表情……汤匙上的红萝卜掉回碗里。 心被哪个不知死活的人拿球棒k个正着,痛得她张嘴却喊不出救命,痛ㄋㄟ,痛到她想拿大管针筒刺进别人的屁股里面。 嘶……真的超痛,被砸的心脏烂成泥巴了,一坨一坨,堵住她的呼吸道,害她喘不过气。 她没哭,因为泪腺被火烧到,她没尖叫,因为喉头被胃液梗到,她没表情,因为颜面神经被扯成碎片,她要死了,死得支离破碎。 她心痛,他也没有比她好过一点。但他是个还算成功的演员,这种戏,难不倒他。 “以臻没有学音乐,也没有一头直溜溜的长发,可是我就是爱上她了,没有道理和原因,她不符合我的择偶条件,可是……我就是爱上她。” “我吻她的时候,天雷勾动地火,我突然明白,爱情不是架构在条件说上,爱就是爱了,身不由已。” 说得好好哦,就是“身不由已”啦。 她是身不由已才会爱上他啊,所以拼了命想符合他的条件,谁想得到,她努力朝目标跑,他却转过头来说,目标不重要,重点是,他不爱她,就算好紧紧跟在他身旁。 心越呛越凶,大火从泪腺一路延烧,烧掉她物以稀为贵的脑浆,烧掉她很自豪的强健心脏,还一并烧掉她的自以为是的屌…… 符昀,你会不会写白痴这个词啊,英文拼不出来没关系,至少要会写国字啊…… 胃痛加剧,没痛的肠肝肺都跟着抽起来,一阵一阵,痛得她牙龈紧缩。 “饭不好吃吗?”孙家飏假意发现她的不对劲。 “哦!”她回神,赶紧拉出一脸笑。“好吃啊,阿飏煮的饭最好吃了。” 她是个烂演员,把痛苦演得那么深刻,连笑容都沾上芥末。 她低头,顾不得粥还汤着,一口口拨进嘴里,咬两下吞进去,滚汤的粥烫了她的喉舌,也烫了她伤感的食道和哀愁的胃。 “好吃耶,好好吃哦,来,再多说一点那个康以臻的事来听听。”她语调刻意轻松,心却异常沉重。 他轻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互看彼此不对眼,我们都觉得对方耍大牌,后来一次次对峙、一次次沟通,我才发现她的好。是她先低头跟我说对不起的,厉害吧?以前我交往的那些女明星都说,女人可以做错事,但绝不能跟男人低头。可是,她居然先开口跟我说对不起,粉扑扑的脸庞上带着羞涩,就是那个表情,让我深受吸引。然后,我们开始聊天,聊对方的家庭、对演艺圈的看法、聊未来……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和一个女生那么有话聊,而不会只想剥光她的衣服。” 说对不起很了不起吗?她都不知道跟他讲几千遍了,害羞会让他深受吸引吗?她可以装了,他们也很有得聊啊,他也从来没剥光她的衣服…… “我们也很有话聊啊!”她塞了满口粥,说话含糊不清。 “你敢说自己是女生?”他笑睨她一眼。 符昀笑两声,“说的也是,我们是哥儿们嘛。”她硬生生把自己挤到男人那边。 她地直吃粥,吃完一碗又添一碗,耳朵听着阿飏和康以臻的爱情故事,听他们的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咸咸的泪水不能往久流,全数和着稀饭吞进肚子里,也好啊,他怕她胃痛没放太多盐巴味精,就让咸咸的泪水来帮稀饭曾添风味。 “两边的经纪公司急着封锁消息,我们都是偶像明星,怕这场恋爱会影响我们的演艺生命。可是符昀,你知道吗?爱情是不通通被阻止的,你越是不冷它发芽,它越是要成荫成林。” 对啊,她好同意他的话。 所以她也阻止不了自己爱他,但如果爱情不能被阻止,那可不可以被砍掉?就像他现在,大刀阔斧,把她的爱情藤蔓,一刀一斧除恶务尽,他砍不手软,却听不见她的心在泣血哀号。 “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我相信你会喜欢她的。” “噢。”她不置可否,下意识地添了第三碗粥。 孙家飏见状想阻止,手却停在半空,阻止她心痛?不可能,她的情绪从来不是可以被影响的那一种。 那么他能阻止她什么?什么都不行,他们注定要各自往前走,不回头。 他不好受,至少不比符昀好受,但想清楚了、下了决定的事情,他不会改弦易辙。 拳头在桌面上握紧了,符昀没抬头,否则她会发现,沉溺在爱情中的男生,不会出现痛苦的神色。 “康以臻知道你和阿权,她很羡慕我有哥哥和妹妹,虽然我们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可是我们是最亲的一家人。” “噢。”她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 “唉,真不习惯,要是以后你真的嫁给阿权,我很难叫你大嫂,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角色错乱?”他轻笑两声,嘴里含的全是苦涩。 她不会嫁给阿权,永远不会,但这句话……她不说。 拉扯脸,符昀勉强自己抬眉,“哈哈,到时候,我一定要逼你叫我嫂嫂。” 接触到她的笑眼,心扯痛,这个不会演戏的笨家伙。 “那也要你有能耐逼得了我。”孙家飏起身,走出厨房,她没追过去。“我和先回去了。” 她不语,不回应。 他离开,忙碌的汤匙停了下来,往里头吞的泪水找到借口往外流,一滴、一颗、一串……她停不下来,静静地,她看着汇聚的泪水在碗里形成小池子,静静地,她被伤心打得无处逃窜。 “屁啦!康以臻有什么好,还不是没大脑的草包……”她终于发飙。 可她的大脑也没有比人家好到哪里去啊,要比草包,她也不输人。 “屁啦!鬼才喜欢她,要装害羞我也很强啊……”手一挥,她把碗挥开,匡啷匡啷,瓷碗滚到地板上,碎成片。 她压住胸口,啜泣,“明明是碗在滚,又不是我的心在滚,怎样会这么痛啊……好讨厌……” 阿飏不在了,她放声大哭,抓起才喝两口的宝特瓶,用力一丢,把窗户砸了个大洞。 “臭阿飏,你是白痴啊,那个康以臻只不过长得比我好看一点点,又没有比我棒,干嘛去跟她天雷勾动地火啊……要雷要火,我也很多啊,我还有火柴和汽油……”她气和抓起椅子上的坐垫,一阵乱七八糟的挥舞,打破了许多瓶瓶罐罐。 “笨阿飏,知人知面不知心啦,找到一个狐狸精有什么了不起啊……你脑残啦,会不会挑人啊……一百分的在你眼前,你干么去挑个三十分……” 他一面吼一面跳,把屋里的东西打得乱七八糟,突然一阵恶心,她冲进厕所、捧着马桶,把阿飏的稀饭吐光光。 她一直哭、一直哭,用那种惊天动地的哭法,哭得停在楼梯间的孙家飏心碎。 他没走,他在楼梯间等她心平气和,听着她的咒骂,听着她的哭闹,他紧握的拳头没松开过。 终于,哭声低了,符昀顿地坐在厕所的地板上,把头埋进膝间。 “笨蛋……很快就不会伤心了,过了今天,你就会幸福无限。” 轻轻地,他下楼梯,经过以前符叔叔用来当诊所的一楼,走出栽满花草的庭院,以前这里是符妈妈的天地,现在杂草丛生,因为符昀对它们漫不经心。 又叹气,他开门、走出庭院、关上门。 *** 二oo一年六月十七日。 符昀吃饭了,专心工作了,她是打不死的蟑螂,才伤心几天,她又生气勃勃,在医院里面当她了不起的大姐头。 前天,她陪着受害人开记者会,硬把那个有老婆还搞外遇、院长又处处维护的医师给弄出医院。 人家受害人还懂得戴帽子、蒙住头脸,保护自己,她偏是什么都不遮掩,大刺刺的坐在记者面前,愤怒指挥医德不彰、品格不端的医师。 院长当然很不爽,可是她没在怕的,了不起被fire,了不起去梨山种苹果和高丽菜,反正这个都市,很快就没有阿权阿飏,没有她的恋恋不舍。 昨天,她照例威胁不合作的病人,告诉他们,焚化炉盖得很近,不介意先帮他们登记顺位。 今天,她对着阿长呛声,说欺负小菜鸟不是一个有道德、有能力的女人该有的作为,她还说了很多类似女人不该为难女人之类的陈腔烂调,也不知道有没有感动阿长。 但跟着她的小护士们把她当成英雄,那些知道文医师很色的同事们,偷偷在背后对她竖起大拇指,给予支持。 失恋算什么,失恋在现代人的眼里,不过是喝水呛到、走路摔跤,你会为这种小事去看医生吗?不会嘛!没什么了不起的啦,一个人一辈子不失恋个三千两百次,还会被嘲笑的咧。 这年代,没人追比失恋更可怜。 要她哭得死去活来?想都别想;要她黯然离开?下辈子啦! 她要活得精精彩彩、要活得比那个康以臻更爽快,她要让阿飏知道,她是坚强伟大的新时代女性,不是那种弱鸡女。 在她对着镜子说完以上那番话之后,双肩垮下,吁……长长叹气,又来了,她总是虚张声势。 手机响,她接起来。 “是我。”电话那头冷冷的语调传来,是阿权。 “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国了。” 听见他的声音,她拉开嘴巴,笑了起来,冰冰冷冷的阿权总是把温暖带给她,真好,她喜欢这个哥哥。 “要我提醒几次你才会记住?我明天六点的飞机。”杜煜权好笑的说。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嘛。” “你终于承认自己是猴子了?” “我承不承认有差吗?反正你们都指人为猴,我习惯了啦。” 他轻笑,又问:“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做什么?” “想不想替我送行?” “好啊。” “我带食物到你家里,好不好?” “我没问题,反正家里没大人,我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 “一言为定,你几点下班。” “六点。” “要不要我去接你?” “厚,我又不是白雪公主,坐几站捷运难不倒我的啦。” “小昀。” “怎样?” “阿飏也会到,明天他要去南美洲拍戏,可能要半年才能回台湾。” “噢,习惯了啦,再过不久他就会和女主角传出不实绯闻,然后媒体大做文章,刺激票房,那部片子就会卖到不行,每次都搞这套,电影公司真没创意,他们那些大明星哦……啧啧……” 她故意把康以臻当做“不实绯闻”,故意把他们的恋爱当成刺激票房的最佳八卦。 可笑的符昀,该被“啧啧”的人是她。 “那么了解过程?” 他想问她,心不会痛了吗?他没问出口。 阿飏告诉他,他已经跟符昀说清楚,他没追问是用什么方法让她弄明白的,但他确定,不管是什么方法,她都不会好受。 “我是谁啊,从小到大看太多了,那个花心的风流鬼会放掉身边任何一个看上眼的女人?只不过这种感情……算了吧,连观众都知道没意思,纯粹炒作。我还会被骗?”她又否认了,否认康以臻不是花凡风流的“终结”,她只是“短暂”、“片刻”、“炒作”。 “好,那晚上见。” “晚上见。”符昀结束通话,双脚发软,软得她不得不扶着洗脸盆,支撑重量。 阿飏要来……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里一片昏暗,阿飏要来……他又要不断描述他和康以臻那很了不起的爱情吗? 第七章 符昀强打起精神、做好心理准备,孙家飏一出现,她就笑得咯咯响,好像她从来没把康以臻放在心上,好像他们的关系还是像以前一样。 他们把外叫的菜摆在和室房里,一张方方的桌子,三个人围坐。 她大声唱歌,用那种会让人想跳楼的歌声,她还跳大腿舞替两个俊男饯别。她很豪气地把三个人的酒杯注满,仰头喝掉,忽略胃壁里的神经线在向她抗议。 “呼搭啦……”她高举酒杯,笑得很开怀。 “先吃点东西再喝酒。”孙家飏抽走她的杯子,把碗筷往她面前推。他和她一样,都在假装,假装两个人之间没有异样。 “有什么关系?顶多胃痛咩,又不是没痛过,反正你都有带……”她勾住他的口袋,手伸进去掏老半天,咦?没有。 原来……原来胃药,他已经不为她随身携带了啊。“哎呀,反正我们家什么东西不多,就是药很多啊。”她抓抓头发,替自己找台阶下。 她笑得很桃花,眼眯眯、眉弯弯,心情好得不得了。 “阿飏说的对,先吃东西再喝酒。”杜煜权夹两块她最喜欢的龙虾放进她碗里。 这一桌孙家飏从五星级饭店叫来的,每道菜都是符昀的最爱,这是他最后一次宠她,下一次,他已经失去宠她的权利。 “阿权,你会不会到美国娶洋妞?”她捧住自己的下巴,笑得灿烂。 “不会。”他冷着脸回道。 “那如果有男性需求的话怎么办?你又不像阿飏会到处找公园吃野餐。” “符昀,你在说什么?”孙家飏听不下去了。 “我又没说错,我很担心阿权^~,你国中的健康教育有没有念好?如果不知道怎么处理的话,我教你,不要害羞,我是护士,这是我的专业领域,你千万不要让杜家的骨肉流落在外面哦。” 她说得认真,却让杜煜权涨红了脸,孙家飏气翻脸。 “小姐,你是女的好吗?” “喂,我是好心,怕杜爸高血压发作,到时你们有空回来床边当孝子吗?还不是要杜妈一个人忙。” “你可以说得再过分一点。”孙家飏把烤乳猪塞进她的嘴里。 她随便嚼两下,囫囵吞下。“我又没说错,阿权,怎样,要不要帮忙?”她用筷子点点他的衬衫。 “不必,我有很好的克制力。”他的颜面神经绷得很紧。 “你真的是北极牌机器人耶,按钮一压,就不会出现性冲动问题。” “换话题!”孙家飏喊。 “同意。”杜煜权站在他那边,两个大男人吃定小女生。 “真是的,敢做不敢说,你知道我被分到泌尿科的时候,一天要看几只鸟?这个根本……根本难不倒我的啦。” “都换话题了,你还讲不停。”孙家飏夹菜,把她的碗叠出一座小山。 “阿飏,这次的工作会很忙吗?”杜煜权没骂她,直接问着弟弟把话题转开。 “还好,不过我有参与监制的工作,原则上会忙一点。” “你的服饰店听说营业额不错。” “对,上半年成长了百分之三十七,我考虑下半年度下分店。” “有没有新款的包包还是衣服?我要。”符昀插话,没人理她,就当做是她对小鸟话题过度狂热的惩罚。 “开在哪里,还是美国吗?”杜煜权问。 “美东两家、美西一家,另外在日本、韩国和中国大陆都各开一家。” “美东?在纽约吗,我要去、我要去,我可以请丧假,然后因为办丧事太累、累出病来,就可以继续请病假。” 老套,还是没人理她。 “找好地点了没?” “有眉目了,等企划、装修告一段落就会一起开幕,我预计在电影拍摄完成之后,到每家店做巡回宣传。” “好啊、好啊,我可以帮阿飏提化妆箱,只要给我一张飞机票,不领薪水没关系。”符昀两只手举得很高,毛遂自荐。 还是没人甩她。 “到时候如果有任何需要,通知我一声,我让在地的分公司拨人手过去帮忙。” “可以啊,其实杜叔公司的主要消费群是三十岁上下的熟女,如果有意思的话,可以发展出一支新的化妆品系列,在包装上用我们的设计,冠上我们的店名,也许可以试试争取十几岁的消费族群。” “这倒是有讨论空间。” “喂,有人在家吗?” 符昀在杜煜权面前挥挥手、再到孙家飏面前挥挥手,然而两人都对她视若无睹。 她瞪着他们,瞪到眼球快要往下掉也没用,她吐气,背开身,把头埋进膝盖里面,果然,这个动作让他们暂停惩罚,围在她身边。 “怎样?生气了?”杜煜权问。 “胃又不舒服了?” “不是。”她闷着声说。 “不然是怎样?”孙家飏问。 “是你们太高,把空气吸光光,害我缺氧。”她说完,两只大手掌同时往她头上压,但快碰上那一刻,孙家飏缩了回来。 她坐正,埋怨道:“你们都不理我。” “谁叫你要说那些无聊话。” “那是每个男人都要懂的健康……” “还来?”孙家飏斜眼瞪她。 “好啦,不说就不说,吃饭、吃饭,过了今晚,不知道大家还要多久才能聚在一起吃饭。” 就这样,他们继续说说笑笑。 阿飏说,阿权小时候功课好,眼睛长在头顶上,骄傲得很讨厌;阿权说,小昀是他见过最勇猛的女性,那次她跳到小流氓背上,把他的颈子勒得不能呼吸,他很想给她拍手鼓掌;符昀说阿飏从小是花孔雀,走到哪里都有女生对他搞暗恋,还有人想巴结她,要她在阿飏面前讲点好话…… 他们的共同经历很,怎么说都说不完,一个话题说完很容易又扯出另一个。 十点的时候,公司一通电话把杜煜权召回去,明天就要上飞机了,有任何的问题都不能拖到明天,于是,和室房里剩下符昀和带着微醺的孙家飏。 “喂,你会和康以臻结婚吗?” 她又喂他一杯酒,人家说酒后吐真言,她就是要听听看,康以臻在他心底占据几分。 “也许会。” “啊不是陷入热恋了,怎么说‘也许会’?应该是‘肯定会、绝对会’才对啊。”她又灌他酒,他摇摇晃晃,用手肘支着桌面。 “恋爱是一回事,上床是一回事,婚姻又是一回事,三者不能混为一谈。” “为什么?不结婚干么谈恋爱,那不是自找麻烦?” “你们文医师又没打算娶小护士,干么要和她谈恋爱,惹出一身腥?当然是谈恋爱很有趣嘛,笨!” 他点点她的额头,把她靠近的脸推开,他醉了,越来越醉,醉得看见三个符昀、四个符昀,每个符昀都追着他问为什么,让他很头痛。 “所以你要和康以臻谈恋爱、上床,如果她很好用,才决定要不要把她娶回家?” “原则上是这样没错。” “那你觉得你们之间的成功率是多少?” “成功率?” 什么成功率?电影成功率、服饰店成功率……他坐不稳,往后一躺,躺在木头地板上。 “对,成功率……阿飏,不要睡,告诉我,成功率是多少?”她拉扯他的袖子。 “我做事,成功率一定是百分百。”他说得很骄傲。 所以阿飏在和康以臻谈恋爱之后,就要和她上床,然后当当当当,把她娶回去暖床。 讨厌,干么便宜那个康以臻,就算他是偶像明星,也不必要把自己当做牛郎送出去。 “死阿飏,她很好亲吗?唇有我软吗?”一个火大,符昀抓起他的衣襟,把自己的唇送上去。 是潜意识吧,当她的唇触上他的唇,他止不住汲取的欲望,也热烈的吻起她的唇、她的舌、她的柔软与甜美,辗转流连,舍不得停止这份眷恋。 “要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 想到这个怀抱不属于自己,符昀红了眼,发狠似的,不准他的唇离开她,她吻他,吻得激烈疯狂。 她懂性,医学上的性,但没身体力行过,她只是凭着一股不甘心、忿忿不平,红红的眼睛掉下第一颗泪水,她由着自己任性。 她拉开两个人的衣服,在他身上吻来吻去,像小狗那样,没人教过她一个喝醉酒的男人还有没有性能力,她就是要吻他、啃他,打死不便宜外面的狐狸精。 他的手扶上她的腰,抚摸她半裸的身体,柔软的身子催促着他的欲望勃发,他翻身、吻她,她一面哭、一面享受他高超的吻技。 狐狸精小姐也拥有这样的高级享受吗? 想到这里,她气蒙了,一把拉下他的裤子,吻从他的唇间沿着他的颈子、锁骨一寸寸往下滑。 “这里是我的。”她每攻占一个地方,就占地为王、宣示主权。 “这里是我的。”她吻上他的胸肌,那片女粉丝每见一次尖叫一回的宽阔。 “这里是我的。”她从来就不知道阿飏的身材这么棒,这么棒的身材不给她糟蹋,留给狐狸精太浪费,这是个不景气的时代,大家都应该节约能源。 “这里是我的……” 孙家飏受不了煎熬,拉起她,磨蹭她,用无数的吻解除欲火焚身,两个人的体温节节上升,她俯身,任他在她身上点火…… 她不想停、而他靠本能行动……就这样,成就一夜好事。 谁说醉酒的男人不行,阿飏很强好不好;谁说糊里糊涂的性不会让女人满腔热血滚滚倍看,她明明就滚了好几回。 她很满意,自己从康以臻手里偷走他一次,再有机会,她一定还要再把阿飏灌醉,让自己从初犯,变成经验老到的累犯。 在酒精和性欲摧残过后,孙家飏不知道睡到第几殿去了。 符昀很害羞,却也记得这叫做偷腥,不能留下痕迹。于是,她拖着酸痛、疲惫的身子,帮他穿好衣服、拧毛巾替他拭去被沾惹上的血迹,整理好周边环境后,她还搬来枕头棉被,让体力大量透支的男人一夜好眠。 她清掉桌上的残羹,把自己洗出芬芳香气,穿好睡衣,走进和室房里,看着酣睡的阿飏,忍不住想再宠一次自己。 于是她缩进棉被里,攀住他的身子,和他同床共枕、一夜好眠。 就这样,第二天醒来,孙家飏明明觉得不对劲,但毫无失序的干净让他无法想入非非。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生,符昀不是第一次巴着他入睡,这种场景,他很熟悉。所以,他把不对劲当成一场梦,一场被自己苦苦压抑的春梦。 ★ 二00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嗨,阿飏。 工作忙不忙啊?你现在是不是和女主角在沙漠或森林里面展开大冒险?真羡慕你的工作,可以一面玩一面赚钱,一不小心还可以和女主角弄假成真。 喂,这次报纸上都没有报出你和康以臻的情事~,是宣传期还没到,还是你们两个人的保密功夫做得很道地?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被fire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坏消息啦,应该算是预料中的事吧,那个文医师居然有个当立委的哥哥,不管是哪个年代,当官的最大,所以绕了一圈之后,他又回到原医院、坐回原位。 至于我这个没背景、没优势的可怜小护士,拿到三个月的资遣费,从此跟阿长以及姐妹们说再见。 敢怒不敢言又怎样?这年头,有钱的是老大。 离开医院要去哪里呢?我这么有名,不知道哪间医院肯收容我,我想过到诊所上班,又觉得大材小用,叫我这种进开刀房、摸肝弄血的大牌护士去挂号、打针、量体温,我真想一头撞死。 要是你和阿权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商量。 不过,你和阿权说要替我盖医院的事还算不算数?如果算的话,我一定要在医院门口挂一个招牌——文色胚和狗不准进入。 怎样,吊不吊? 这是孙家飏离开台湾后第一个星期日收到的信。 他相信,符昀会寄同一封给阿权,顶多改个字,把“飏”改成“权”,因为她打字慢、怕手指头长茧,所以她常常用复制。 他回信,只打了三个字——我很好,这是她的要求。但阿权肯定会洋洋洒洒的给她寄去一大篇建议,说不定还会用电话讲上半小时。 出国这件事,只在他和符昀之间造成距离,他相信阿权会把这个距离消弥于无形。 他打开另一封信。 这封信编号第三十七,他用特定磁片把她寄来的信一一编号、储存。 亲爱的阿飏:我决定回梨山和爸妈种苹果,找工作让我很累,我已经厌烦了一个人面对空空的房子,也厌烦坐在咖啡厅里漫无目的的等待。 你不会出现、我确定;阿权不会出现、我确定。 你们都在人生的路途上努力迈进,只有我一个人停在这里。 这种停顿的感觉,让我窒息,所以我决定离开这个霓虹闪烁的大城市,离开人间最美丽的抗议天堂。下次再看见有人丢鸡蛋,就是从电视里看到的,再也不能感受到真枪实弹的刺激。 我去跟光头伯结帐了,第一次结帐,才发觉我居然吃可乐冰棒吃得这么凶,你花不少钱吧,谢啦!兄弟。 行李收拾好了,大部分都交给货运公司运上梨山,爸说要把房子处理掉,钱放在我的名下,所以我跑一趟仲介公司,签好合约。 喂,知不知道?如果房子卖掉,我就算小富婆了~~,虽然钱不够多、开不了医院,但省着点花,这辈子大概躺着吃喝还够用。 遗憾的是,不能再和你约在光头伯家,不能理所当然对你说,不见不散。很多习惯都得慢慢改了。 怎样,康以臻被你fire掉了,还是续聘留用中? 这封信充满伤感,她绝口不提寂寞,但他知道她被寂寞逼得走投无路了,不然,她不会毅然决然离开生长十几年的台北。 孙家飏在拍完电影后回到台湾,没有符昀的城市,他也让寂寞攻个措手不及。 他走一趟光头伯的店,光头伯笑咪咪说:“阿飏啊,回来啦,可不可以给光头伯一张签名照?我孙女很迷你。” 他让小方给光头伯送了一大叠,因为光头伯说他年纪大,要把店关掉,到儿子、女儿家享清福。他说,自从老伴死掉,他守着这间店,越守越孤独。 他不懂,人来人往的大都会,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寂寞寻得着存在空间? 后来,他依计划到旗下每家服饰店做宣传,在美东碰到杜煜权的时候,他逼自己不去问符昀的近况,等巡回过一圈,亲的片子和音乐专辑又开始筹备。 当一个投入忙碌中时,很多事情会变得比较容易。 就这样六年过去,他收了符昀两千多封信,他每一封都只回三个字,却每一封都读过几十遍。 六年……好长的一段,日子像念珠,一天天滑过,串成周、串成月、串出无止无尽的年岁。 “该结婚了吧!”他问阿权。 阿权笑着回应,“你自己不结婚,干么一天到晚管我?!” 然后他知道,阿权对符昀的心思从没改变,并信誓旦旦相信,总有一天,符昀会是他的妻子。 阿权拿到学位后回公司,大刀阔斧的改革,公司呈现一番新气象,在景气吃紧的时代里仍然欣欣向荣、一枝独秀。他早就说过,阿权是个有能力、有抱负,能带给所有女人幸福的男人。 但同样经过六年岁月洗礼,他对自己不再缺乏自信。 就算他的演艺生命就此结束,他也不会一筹莫展,事实上,他经营的服饰店业绩蒸蒸日上,他相信自己不再是空无内容的花瓶,不是导演手下的傀儡戏偶。 社会教给他的,远远多于文凭,他的自卑被光阴洗去,历练让他对自己充满信心。 电话响起,他接了电话。 “阿飏,邱导明天请吃饭,去不去?”说话的还是小方,他身边的工一我订明天一大早的飞机,我要回台湾。” “为什么?剧组只休息五天,你不趁机好好休息?” 这些年,空中飞人的日子太辛苦,连他这个小小助理都喊累了,何况是走到哪里都爱人瞩目的大明星。 “回家可以睡得更好。”他看一眼装潢高雅的六星级大饭店,再美、再高档的饭店,都比不上家里那不大的单人床。 他的房间从上国小到现在都没变动过,衣橱、书桌、单人床还是系统家具,很大的空间,摆很少的东西,没办法,符昀那双猴子动不动就找他较量,他必须空出更大的空间,容纳她的好动。 前年母亲打电话问,说家里要装潢,问他有没有想法,他只说:“不要动我的房间,其他的,我没意见。” 母亲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得他满头雾水,他忍不住问:“妈,你被点了笑穴哦。” 母亲才说:“阿权的回答和你一模一样,明明不是有血缘的亲兄弟,却长越大,行事、说法越来越像,你们啊,都是念旧的人。” 再次证明,环境比血缘更有影响力。 不,他的理由是,那个房间到处都有符昀的影子,他能保存的“符昀”不多,除了档案夹里的信件,只剩下她在他屋里留下的痕迹。 衣柜上面的刻痕是她画的,他每长高一点,她就要他站在衣柜前面画下一横,然后在上面标注日期。 桌子上面的麦克笔字迹是她写的,她见他数学公式背不起来,就自作主张,帮他把公式抄在桌上,还说每天看一次很快就能背起来。她是笨蛋,自己的功课和他一样烂,却没想过把这招用在自己身上。 符叔叔很冤,自己是念医学院的高材生,怎么会生出一个笨女儿? 阿权说,那个叫做基因突变,符昀说:“不是啦,我是遗传我舅舅。” 有可能,听说她舅舅以前是混黑道的,后来从良,现在在宜兰的观光景点卖三星葱油饼。 他不知道阿权为什么不肯重新装潢他房间,而他自己的理由不是念旧,而是试图留下些什么。 小方挂掉电话了,跟在孙家飏身边多年,他很清楚,一旦这位大明星开始恍神,就可以结束话题了,因为从放空中被抓回来,他的脾气会变得很大。 打开第两百七十二封信。 符昀是个没耐心的家伙,却在写信上面尽耐心,她每天都给他写信,有的时候难免敷衍,但多数时候还算认真。 说实话,对这点,他已经深感佩服了,毕竟面对一个只回“我很好”的男人,她的耐心的确是无人能敌。 但这封信让他等得好心急,差一点点他就要打电话给阿权问清楚,符昀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让她连续七天都没给他写信? 那个礼拜,他的工作效率很糟糕,还差点儿在片场和人打架,他不正常到一个极点。幸好,第七天他收到信,那一刻他才明白,符昀的信对他而言多么重要。 阿飏: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养了个宝贝儿子,他小小的,嘴巴、眼睛、耳朵、手脚通通小小的,哭声喵呜喵呜的和邻居大婶家的猫很像,大概是他的哭声太好笑了,很多人都想看他。 如果我把他放在笼子里收门票,说不定会赚大钱哦。 我帮他取小名叫做喵喵,爸笑说:“将来他会长得很雄壮威武,到时,我们还要叫他喵喵吗?” 对厚,想起那个画面,还真的满好笑的。 还要告诉你一件事,爸爸的医生本能又作怪,本来只是附近的阿婆、阿公身体不舒服会来找爸帮忙开药,没想到,最近越来越过分,每天都有好几个人上门求助,许多不认识的人都慕名来了,搞得妈妈很累。 爸说:“没办法,偏远地区,医疗资源缺乏。” 在村人的鼓吹下,他们让村长去帮忙申请,那些手续很麻烦,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一弄二弄,我们家的诊所又要开张了,一心想当农夫的老爸又重操旧业,我这个有牌护士也得下海。 唉……命也、运也,我很痛恨挂号,量体温的说。 孙家飏猜不出来“将来会长得雄壮威武”,和可以“放在笼子里收门票”的“儿子”是什么东西。 不过,喵喵这个名字,肯定是头脑简单的符昀会取的名字。 如果她养的儿子是獒犬……他想像符昀拍拍手,对着一只大獒犬说:“喵喵,快过来。”肯定能满足她大姐头的虚荣心。 他笑了,说不定她和阿权结婚那天,会让她的“儿子”咬着小花篮走到红毯前面。 心抽紧,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许多心情,但事实证明,多年过去,想像阿权和符昀的未来,他仍然难释怀。 想从头来过吗?很想,可是不能,他很清楚,这些年阿权在符昀身上投注多少关心与在意。 接下来的信,他断断续续知道一些讯息,比如,她在每年苹果、高丽菜丰收期,就会亲自开车送到台北给阿权,他们一年总会见上好几次面。 比如,阿权对她很好,很多她想不到的事情,阿权都会抢在前面替她做齐。 比如,山上的护士生涯让她愉快很多,在那个他不熟悉的梨山地区,没有病人需要用焚化炉恐吓就会乖乖吃药,在那里,医生护士的地位和玉皇大帝有得拼。 对了,她最常提的是“儿子”,他有多聪明、多可爱、多懂事、多灵巧……只要抱着他睡觉,再冷的天,都会暖呼呼。 于是他对“儿子”的想像,从獒犬变成毛发茂密的古代牧羊犬。 他关掉档案夹,把随身碟拿出来,放进贴身皮夹里,同样的东西,他备分了五分,因为……他损失不起它们。 第八章 拿起话筒,拨出一串号码,电话只响了三声就被接起来。 “忙吗?”他没问电话那头是谁,开口就问。 “是你,再忙也不忙了。”杜煜权温和的声音传来,他很有领导人的气势,听妈妈说,上个月,他还登上商业杂志的人物专访。 孙家飏听见电脑关机的声音,只要他打电话去,阿权就会放下所有的事情,专心和他对话。这几年,他们兄弟的关系就是这样维系的。 “最近过得怎样?”孙家飏问。 “很忙,公司最近碰到一些麻烦,需要花点力气解决。”不过,不会困扰他太多。 “需要帮忙吗?” “我可以的。” “那就好,那你和……”他不该问的,他从来就不想去探听阿权和符昀之间进展到什么程度,但是今天,莫名其妙的冲动催促他开口问。 “小昀?”杜煜权接话。 “对,你们之间还好吗?” “那丫头一点都没变,还是大姊头的样子,上上个月,她送高丽菜来给我,车子才停好,发现有个溜鸟侠对小女生性骚扰,她二话不说冲上前,揪住对方一阵扭打,后来警察过来,把人逮进警察局里。” “她有没有受伤?”孙家飏心急追问。这个白痴,要到什么时候才学会不要强出头? “袖子扯破了,膝盖磨掉了一大片,有渗血,不过还是很孔武有力,手一扛,就把满箱的高丽菜扛到我的办公室里,还分了些给秘书室里的小姐,小昀和她们的关系打得很好。” “笨蛋!”他要怎么才能教会她,要当英雄之前,先保护好自己。 “你说她笨蛋?她很得意ㄟ,说我们台北男人都是弱鸡,还说……” “说什么?” “说现在跟你打枕头战,一定不会输你。” 孙家飏轻笑,“要是碰到强的,看她怎么办!” “她哪会想那么多。” “对啊,她会想那么多,就不是草履虫了。”她的脑细胞量肯定一年比一年减少。 “阿飏,你还是没跟小昀联络?” “我忙。” 孙家飏在心底轻叹,他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抑制见她的冲动,他不能被鼓吹,不能让三个人陷入泥淖,无法自拔。 “那么多年过去,说不定小昀的错误认知已经不在了,要不要试着和她联络?我有她的电话。”很久了,符昀不在他面前提起阿飏、不透过他了解阿飏的现况,他想,或许那些年的迷恋,已经云淡风轻。 孙家飏也有电话号码,符昀写在信里,读了那么多次信,他早已倒背如流。 “符昀不小了,你们还不打算结婚?”他转移话题。 “你在替我着急?” “替你们两个,高龄产妇很危险,何况她又是过动儿,为了未来的儿女着想,早一点把她娶进门吧。”他真是个好戏子,随便演演,都能演出真诚。 “我会,等她这两天下来,我会向她求婚。”钻石已经在他口袋里躺好,他确定符昀身边没有其他男人,这回,她会接受他的求婚吧?! “这样……很好。” 心是苦的、口气却是飞扬轻快,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真实心情,他是个长期戴着面具的小丑,时日一久,说不定,他也记不得自己的真面目。 “那你自己呢,有对象了吗?” “我是偶像明星,结婚是自眨身价的不智行为。” “你哦……” 孙家飏可以想像他在电话那方摇头,这几年,阿权越来越像哥哥,管他变得理所当然。 “最近要回来吗?”杜煜权再问。 “明天一早的飞机。” “我去接你。” “不必,你尽量把时间空下来,和我一起筹划杜叔和我妈的结婚纪念日。” 那年,他们为了顾虑两个小兄弟的感觉,结婚时只草草办了登记,现在,他想为他们盛大庆祝结婚纪念日。 “没问题。” 杜煜权挂掉电话,而孙家飏却莫名想起他们合力为符昀策划的二十岁生日惊喜,那日的晨曦,那日她的幸福笑脸,从未在他心间褪去。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在孙家飏抵达台湾的这天下午,杜煜权把所有的应酬约会排开,准备回家和弟弟吃团圆饭,这是阿姨特地交代的。 他摸摸口袋里的绒盒,想起昨天和阿飏通的电话内容,他就要跟符昀求婚了,这件事让他很开心。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喜欢符昀,他知道阿飏和自己一样喜欢她,所以他们经常在私底下竞争,好像只要赢的人,就能赢得她。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很无聊的事情。 他们的优点不同,怎么能拿到天平两端秤?体育和人际关系他拼不过阿飏,至于学业成绩,阿飏就算把脑浆煮熟,也没办法考赢他。 庆幸的是,虽然符昀一味迷恋阿飏,但在阿飏进入演艺圈之后,情况似乎有了改变,这让他们兄弟不必阋墙对垒,不必为了争取符昀,破坏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兄弟情谊。 他不是没追求过符昀,他为她做的比阿飏多出几百倍,但符昀一律归纳它们是“哥哥对妹妹的疼惜”。 他对她表白,“小昀,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笑笑回嘴,“你喜欢的不是我,是我妈。” 看不出个性大剌剌的她,也有细腻的一面。 没错,他的确非常喜欢符妈妈,他常偷偷幻想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小时候,他发誓要亲口叫她妈妈,而最方便迅捷的方法就是娶符昀,很聪明吧,十岁的小孩有这种脑袋,应该给他拍拍手、放烟火。 可是后来他是真的喜欢符昀,喜欢她的热情活泼、大方豪爽,这些都是北极牌机器人缺乏的特质,他真心待她好,一天一天,习惯成自然,他想,他再不会对其他女人像对她这么好了。 所以,不论从哪个点评估,娶符昀都是最正确的做法。 他好几次暗示符昀,两人之间应该更进一步,可是都被她技巧性避开,以前不逼她,是因为两分宠溺加上三分不忍心,总觉得她还小,把她禁锢在家庭里,不是好事情。 但阿飏说的对,符昀二十六岁,不小了,是该认真考虑未来的时候。 晚上,打个电话给她吧,约个时间,这回他要开门见山,让她没有机会闪避。 杜煜权没料到,在他准备离开办公室前,符昀先一步出现。 她送来一篮苹果,笑得像手里的红苹果。 “终于想到要来看我了?” “我说过,如果我下山,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阿权。”符昀想也不想,给他一个热情十足的拥抱。 她的话满足了他小小的虚荣心。“我很想去找你,是你说不可以。” “对咩,阿权最好了。” “最近过得怎样?” “好得不得了,我儿子又长高了,他聪明到让我舍不得不亲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你儿子是狗还是猫?”这点,他从来没搞懂过。“不会是马来熊吧?那是保育类动物。” 他揉揉她的头发,好长了,她把它们编成两股,垂在两侧,让她看起来比二十六岁小很多。 “呵呵呵……”她以为他在开玩笑。 “好啦,反正我晚上也要打电话约你,现在你自投罗网了,我就不必麻烦。” “你找我有事?” “对。”他从口袋里拿出小绒盒,递到她面前。 “我的生日还很久……”她一面说着、一面打开小盒子,在看见盒子里面的戒指时,脸上布满惊吓。 不是惊讶或惊喜,是百分之百纯然的惊吓。 “干么那种表情?是北极牌机器人向你求婚不是北极熊,你不会尸骨无存的啦。”他试着用幽默让气氛不至于过度诡异。 符昀低下头,摇头、抓头,只差没把头皮抓破,搞了老半天,硬是挤出一句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要结婚了。”话说完,她紧张兮兮地盯住他。 “结婚?!” 他的声音降温,水气在浓浓的眉毛上面结出雾霜,他既震惊又愤怒,多年付出变成天大笑话?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是谁说的?! “对啊,我要和、和……阿飏结婚了。”真没长进,过了那么多年,她能够拿来当借口的男人,还是只有阿飏。 “你们要结婚?说谎!阿飏不会娶你的,他根本不爱你。”他咄咄逼人,一步步向她靠近,把她挤到门边。 要不是他刚刚和阿飏通过电话,要不是他和阿飏的联系比她知道的还要多,他会被她欺骗。他只是想不通,在什么样的状况下,让她宁愿说谎,也不肯点头嫁给他? 阿权的话伤到她了,她知道阿飏不爱她啊,可是她爱他就够了,她又没说要阿飏怎样,有人规定不可以等待吗?反正阿飏又没有结婚,尘埃落定之前,人人没把握,可个个有希望啊。 符昀背靠着门,两手抵在杜煜权胸口,不让他靠近。 他生气,她更火大。 “重点是我爱他,而且,阿飏会的,等他觉得外面的女人不好,就会、就会回头爱我……”她在撑,不让阿权看见她的气虚,她情愿张牙舞爪,也不要谁来怜悯她。 杜煜权冷冷地望她,看得她无所遁形。 他问:“为什么我不能?” “不能什么?”她不懂。 “为什么不能是我,爱我不好吗?” 这个问题,存在他心底太久,他不问,是因为太相信自己早晚会解决这个问题。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他竟然还是输了,输在自己的过度自信? 符昀不语,眼光对上他的锐利。 他捧住她的脸,做势要吻她,她偏过脸,拳头打在他身上,却推不开他。 “不行、不行……阿权就是不行啦……”她尖叫。 “为什么不行?!”他拉高语调。 为什么努力的人不是得到好结果,为什么有人光靠幸运就能过一辈子,为什么她只看得见阿飏的帅气、却看不见他的深情,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搞不懂,跟着阿飏,她只会心伤透?她爱阿飏、阿飏就是不爱她啊。 他拗了,扣住她的下巴,硬要吻她,唇落下,未深入,她已推开他。 冲动之下,她哑着嗓子连迭大喊,“我是阿权的妹妹!阿权的妈妈和我的妈妈是同一个,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 轰地!他像被雷打到,错愕加上惊恐,他无法置信地看着她……她说,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杜煜权猛地松手,怒目圆瞠,冷声道:“把话再说一遍。” “我是阿权的妹妹,阿权是我的哥哥,我说过很多次,很多很多很多次了……” 她低声呜咽,手背猛擦着被他碰过的嘴唇。 那个抛夫弃子的女人居然是符昀的母亲?他爱了十几年的女人居然是妹妹?这是哪个版本的玩笑话啊?!是谁在欺他弄他,谁和他过不去?有胆,站出来说话啊! 他痛恨那个该叫妈妈的女人。 在阿姨抱着阿飏,轻轻为他喝催眠曲的时候,他恨她;在阿飏考烂,阿姨还笑着安慰他时,他恨她;在阿飏闯祸,阿姨四处给人道歉,回到家里只是无奈却溺爱地看着阿飏,不忍心责备的时候,他恨她! 他自己睡、他不能考烂、不能闯祸,因为那个他恨极的女人,不会为他唱催眠曲、不会安慰他,更不会四处帮他去道歉。 而她居然生下符昀……生下一个让他心平气和,真心疼爱了二十几年的小女生。 他一把扯住符昀,冷酷问:“把话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很多年前,妈妈找过杜马,说她想要见你,可是你拒绝了,你才七岁,就说出‘这辈子都不要见到那个女人’这么决裂的话。 “妈妈伤透心,她吃不下、睡不着,哭着问爸爸怎么办。爸爸安慰她说:‘不会的,阿权会慢慢长大,等他长大就懂得体谅。’ “可是妈妈身体不好,很怕自己等不及你长大,爸爸只好替她想办法,到最后决定搬家,当阿权的邻居。你知道,第一次我把你和阿飏带到妈妈面前,让她帮你们擦药时,她有多激动? “她爱你、她想多疼疼你,但她也知道你恨她,即使盼望着能听你喊她一声妈妈,也不敢奢求,她只能躲在符妈妈这个称呼后面,偷偷爱你。” 杜煜权终于弄懂了…… 从一开始,符昀就很清楚他是哥哥、阿飏是朋友;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不当他的新娘,不论他做再多,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 他的尽心尽力只是兄长对妹妹,他的呵护疼惜只是理所当然,他做了那么多,却拿不到半分回报。 是谁说的,谁说努力的人就能赢得胜利? 他吸气,背过身,把苹果堆到她手上,恨恨地看她一眼。“回去吧,告诉你母亲,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她。” 杜煜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忿忿不平、他满腔怨怼,佣人来开门,见他一脸铁青,不敢多话,退到旁边。 他笔直往餐厅走,脚步迅速,凌厉的眼神扫过每个角落。 终于,他在父亲面前站定。 “你知道小昀的母亲就是我的妈妈?”他的口气很恶劣,杜煜权知道,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杜爸看着儿子的眼神先是震惊,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垂下头,深深叹息。 “小昀终于告诉你了?她答应过我,保守这个秘密的。” 曾经,符昀来找过他,希望他出面解开阿权对母亲的怨怼,可是他不想节外生枝,他喜欢三个孩子的相处模式,喜欢阿权透过另一种方法享受母爱,他以为照这样发展下去就很好。 没想到,世间没有恒久的秘密。 符昀的母亲是阿权的母亲?所以,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天呐,怎么会这样? 被这个消息吓到的人不只有杜爸,孙家飏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所以,符昀一直知道他和阿权之间的差别?白痴,他居然一心把符昀让出去…… “很好,你知道这个秘密,却选择把我蒙在鼓里。”杜煜权声音冷冽,恨意浮上眼底。 “你恨她不是?我不希望她再度搅乱我们的生活,何况我并没有阻止她亲近你。”他以为这样就够了,也以为这种平衡状态对两家人都好。 “很好的借口,但你的欺骗让我做了二十几年的蠢事。”杜煜权心难平,气梗在喉间,旋身掉头离开。 孙家飏淡淡地看向杜叔和母亲,眼底有太多的不解。“为什么要骗我们,一家人之间不该有事隐瞒。” “我们只是不希望掀起波澜。”母亲说。 她不只一次试探过阿权,但他的态度坚定、立场鲜明,他无可商量的语气摆明了不肯原谅亲生母亲,阿权是个好说话的孩子,但一旦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动摇半分。 “那你们知道吗,阿权本来要跟符昀求婚?”孙家飏轻轻放下震撼弹,推开椅子,跟在哥哥之后,离开团圆饭桌。 杜爸和杜妈面面相觑,怎么会?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十五点四十一分。 六年了,符昀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接到孙家飏的电话。 她以为岁月会带走很多东西,包括从小到大的情谊。她以为慢慢地,她对他,会从朋友变成影迷,而他对她,从疼惜亲密变成回忆。 她甚至以为e-mail上的“我很好”,是小方代为处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对两个人之间失去信心。 可是他出现了! 一通电话乱了频率,她的呼吸、她的血压、她的生理周期全部被他打乱,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位“曾经”。 “我找不到路。”他没有解释自己是谁,可是听到声音,符昀就是知道了。 她先是发傻三分钟,忘记手机费很贵,然后又想起他很有钱,不差这三分钟的手机费,接着她想到他们会不会是用同一家的手机,网内互打是不是半价,啊如果网外咧? 她满脑子混乱,在正式回答他的时候已经过了七分多钟,偏偏花了七分钟,也回答不出什么高明的句子。 “我已经搬家了。”她说。 “我知道,我在中部、梨山、你家附近,但是我找不到路。” “哦。”她哦完又继续当机。 他来了、就在这附近,他来做什么?嗯……想起来了,她昨天告诉阿权,她要嫁给阿飏…… 啊,阿飏一定很火大,气她毁谤他的名声,才会一路跑到中部,要逼她出面澄清绝无此事。 对咩,他是大明星,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被污蔑,为了事业,他和康以臻的爱情到现在都处于保密阶段,所以他今天……他今天是要来杀人灭口?! 有这么严重吗? “嗯,阿飏,那个、那个……只是权宜之计……你不要太计较嘿。”她的口气很巴结,整个就是当年偷拿他的东西被发现时的讨好口吻。 “什么权宜之计?”孙家飏满头雾水。 “啊就、就……就我告诉阿权,我们要结婚的事啊,我不是故意的啦,我只是身边找不到男人可以赖,一时情急就赖给你,谁叫阿权没事跟我求婚啊,不过、不过……不过你放心,阿权没有相信,他说你不会娶我……”讲到这里,声音断线,她觉得自己很白痴。 果然阿权跟她求婚了,而她告诉阿权,他们要结婚。 孙家飏嘴角抿起一个几不可见的笑意,他静静等在电话这端。 “嗨呦,那个又没什么,那天只有我和阿权,他不会四处去乱讲的啦,如果有记者找我求证,我就带他到庙里,跟他剁鸡头发誓,说我们两个真的很不熟。” “我们不熟?”他嗯了一声,把她的心嗯到一〇一大楼顶层。 “以前是真的有比较熟啦,啊后来就鹏程万里、扬帆待发、各奔前程了啊。” 卟哧,他忍不住笑出来,她以为国小毕业典礼哦,要不要凤凰初开、离情依依啊。 他笑了,呼……他笑了,符昀的心安全落地,没有造成空难事件。 “先过来接我,我在……” 他描述四周环境,话没说完,符昀就说:“我知道在哪里,你手机开着,我二十分钟之内就到。” 急惊风丢下话就往外跑,也不管满屋子的病人还在等小护士服务。 “小昀,你要去哪里?”阿贵婶拉住她,不让她出去。 “我去接朋友。”她一面把手臂塞进外套里,一面在抽屉里面摸钥匙。 “你跑出去,我的药怎么办?”李胖叔问。 “哦。”她把手机塞进口袋,拿起电话话筒拨出一串号码,嘟声后,符妈妈接起电话,符昀没让妈妈开口,先抢在前头说:“妈,你赶快到诊所来帮忙啦,我有急事要出去。”啪,挂断,闪人。 “小昀,我还没有挂号。”立伯追着她喊。 “那……”她的眼睛转了转,把刚看完感冒的阿美拉到柜台边,对着几个人喊,“现在开始,要挂号的人找阿美。” “我、我……我怎么会挂号?”阿美惊到。 “就像乡公所重阳节发红包那样发号码牌,很简单的,从十三号开始写。”她把笔塞到阿美手上,然后不管妈妈出门了没,不管阿美到底会不会用电脑,整个人就往外飞奔。 “小昀、小昀……”李胖叔对着她的背影喊,符昀怕被抓回去,飞也似的奔跑起来。 李胖叔抓抓大光头,看着握在手里的钥匙,纳闷道:“跑那么快干什么?有鬼在追哦,钥匙没带她是要去哪?真是头壳装塞。” 她是头壳装大便了,连跑五百公尺才跑到车库边,直到坐在卡车驾驶座上后,才发现自己的钥匙放在柜台没有拿。 回头去拿?不要,阿妹姨在,被她抓到,她哪里都别想去。 忿忿跳下车,她急得跳脚,眼看手表指针一格格往前滑,她和阿飏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紧张紧张、刺激刺激,就在符昀视线转到躺在壁角那台、三百年前被她弄到重伤未治的野狼一二五时,一个英伟雄武的身影从路的那头狂飙而至。 救星! 大雄骑车是这个村里鼎鼎大名的……快,三百年前要不是符昀看不惯他飙车的跩样,就不会和他尬车,可怜的野狼一二五如今也不会呈现半植物人状态的躺在壁角。 她冲到马路中央,用力挥动手臂,大声喊叫,“孩子的爸,停车!孩子的……” “爸”还没喊出口,刺耳的煞车声在她面前爆炸,然后更刺耳的吼叫声在她耳朵旁边“怒放”。 “死符昀,干xx,你妈的好,你没钱出来赚钱的啊,我很穷,付不起你的丧葬费,你不要指望我一个人养小孩……”在一阵怒吼之后,理着平头的大雄两只粗壮手臂环胸,瞪住符昀。 “你是田侨仔,果园十几甲,儿子给你养我很放心啦,丧葬费就不用麻烦了,烧一烧,那个灰还可以拿去把苹果养胖……” 厚,她是在干么?!还有时间跟他喇塞,长脚一跨,她跨到大雄的后座,大雄的车是一千两百西西的bmw,飞起来比四轮的还爽。 “你干么?” “快送我去李胖叔家,我有很重要的事,迟到会发生大事。” 他横她一眼,“有多重要啦?” 会死人?她从来没用过这么重的形容词,好吧,帮她一回! 大雄扭动把手,把排气管弄得轰隆轰隆、震耳欲聋。 “扣上安全带。”他对着背后的符昀大吼。 “ok!我好了!”她双手抱住他粗壮的腰围。 “夹紧。” “没问题,一切就绪!”她把两条腿紧紧夹在他的屁股上,脸贴上他的背,做好坐自由落体的预备动作。 “准备好了?”最后一次确认。 “准备好了!” “出发!”当大雄用丹田之力朝后头大吼一声后,车子发出震耳怒吼…… 第九章 孙家飏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半分钟前,他还带着两分兴奋、三分喜乐,和很多、很多分说不出口的思念在观赏周遭的美景。 苹果树、美;蔚蓝天空、美;路边野草、美,连排水沟里面两条半浮半沉的鱼尸都美到一种无法形容的程度。 他觉得自己置身人间仙境,觉得就算停掉事业、在这里养老,也是不错的决定。 可是,当那个理着平头的男人背后,跨下两条熟悉的长腿时……天堂顿时变成地狱,世界在他眼前垮台。 符昀颤巍巍地从大雄的车子下来时,两腿发软,手扶着大雄粗壮的手臂,头靠在他肩膀,胸腹间有一股严重的呕吐感。 只要想像一下,坐十趟大怒神是什么感觉,就可以理解符昀的腿为什么会这么无力了。 她没看见站在苹果树边的孙家飏,连忙瞄了一眼手表,呼……“孩子的爸,你的功力又进步了……”她无力道。 “怎样,要不要拜我为师?我那台八百的先给你骑。”他得意地揉揉她的长发,用揉他们家那只黄金猎犬的惯性动作。 他没想到自己的惯性动作,让苹果树下的孙家飏双眼燃起熊熊大火。 “不要,我宁愿开货车。” 挣扎、再挣扎,她好不容易才能直起腰,但当视线接触到孙家飏头顶的火炬时,好不容易才不抖的腿又抖了。“嗨、嗨……阿飏。” 明明坐大怒神的人是她,可是他的脸色比她更差。 阿雄看看孙家飏、再看看符昀,有了那么一点点小理解。 二话不说,他的大手扣住符昀的脑袋瓜,把她的耳朵拉到自己嘴边问:“他就是那个死家伙?” 每次符昀生气阿飏不回信,还是报纸上又传了他和谁的八卦消息,就会气得抓住大雄把阿飏臭骂一顿,死家伙、花瓶、活动生殖器……再难听的话她都骂过,反正背后骂皇帝的事,人人都敢做。 “呃……欸。” 她看着阿飏回话,然后咳两声,试图表现出柔弱,引出阿飏为数稀少的同情心。 大雄耸耸短短、粗壮的眉头,故意插话说:“孩子的妈,晚上带儿子过来吃饭,我烤乳猪给儿子吃。” 孩子的妈?!孙家飏两道眼光像y射线,射得符昀心慌慌,背脊窜上一道寒霜,台湾的十一月,怎么会结霜? “嗯……好啊……”她畏于阿飏怒不可遏的目光,根本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然后一千两百西西的车子,很嚣张地用美丽的臀部朝孙家飏放两声示威屁,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去。 孙家飏的眼光盯住她不放,从苹果树下朝她走来。 她的手从背后小伸一下,指头快速地动了动,脸上挂起狗腿笑容。“嗨,好久不见。” “什么叫做孩子的妈?” 他的声音贴上冰块,冷得和阿权有得拚,很好,在得罪阿权之后又得罪阿飏,她算来算去就这两个青梅竹马,一口气丢掉两个,实在亏太大。 “就那个、那个我儿子的……妈妈……”这个话很难理解?不会吧,孩子的妈是白话文没错啊…… “孩子?喵喵?” 他吊着嗓子问,在吊嗓子的同时连心脏也一起吊上。 好开心哦,他知道喵喵,这证明他有看信,她还以为那三个简单的我很好,都是小方的敷衍回应咧。 六年,很久了呢,说阿飏没变是骗人的,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阳光青春美少年,但他身上添了自信沉稳,变成货真价实的大男人。 而且他还是帅得很罪恶,还是帅到交起来当男朋友会半夜作恶梦,不知道有没有把人变丑的整形手术? 符昀松口气的同时,他也松口气。 很好,只是一只小动物的爸妈,影响不大,他的脸色稍见缓和。 符昀刻意让自己的态度一如往昔,假装时间从没在他们之间造就距离,仿佛她还是那个流氓护士,而他,仍然信誓旦旦要赚大钱为她开医院。 “那是你的车哦,要不要先到我家?我爸再看几个病人就下班了,我要先回去煮饭,啊……”她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大雄好像说要烤乳猪,晚上要不要顺便……” “不要!” 符昀望着他,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又紧绷起来,他对大雄有敌意?为什么?他不会连哆啦a梦都讨厌进去吧? “好吧,不要就不要,我先说哦,我们家吃得很简单,我的手艺普普通通,你别指望吃到五星级料理。” “你?!五星级还是五星旗?” 他斜眼、不屑的眼光让人很光火,却也让她……倍感温馨,那年,他还是用这种眼神看衰她。 她念护理系的时候,他说:“你、护理系还是殉葬系?” 她当选护校校花时,他说:“你、校花还是校树?” 她通过英检考试时,他说:“你、英检还是台检?” 然后,她会很不爽,长腿踢过去,接着你来我往,踢踢打打,幼稚得要命却也快乐得要命。 两个人都想到那些片段,他看她、她望他,视线胶着,突地,他动手揉揉她的长发,她用拳头捶捶他宽阔的胸膛,她笑、他也笑了。 不必再假装,陌生已然从他们中间退场,距离拉不远他们、时空隔不开两人,不管分再远、离得再久,只要碰面,他们就是阿飏和符昀,剪不断、拆解不开的默契,剁不断、切不碎的情感。 “上车。” 符昀坐上车,把安全带拉好,孙家飏按下钮,车盖卷开,一阵凉风吹进来。 “这个车很贵厚?当明星很了不起,以后我儿子也要给他当明星。” 狗明星、猫明星想赚到一部这种车,要赚到肾衰竭吧,他笑得很不屑。 “阿飏……”她看着他,叹息,悄悄地握住他的手。 “怎样?” “我们还是朋友吗?” 他回望她。不是,他不要拿她当朋友,他要进一步、进两步、五步……直到两个人从朋友变成情人,再变成永远的亲人。 她是他的了,上一回的退让,让得三个人都伤痕累累,这次他不要再耍笨,他要很聪明、很勇敢地,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是的,这是他这趟的目的,他不让、不自卑了,他有足够的能力带给这个女人幸福。 “当朋友那么好吗?” 他翘起两边嘴角,风流潇洒得很引人犯罪,她又想把他灌醉了。 “当然,友谊是人生中最受益匪浅的储蓄,这储蓄,是患难中的倾囊相助,是错误道路上的逆耳忠言,是跌倒时的真诚搀扶,是痛苦时抹去泪水的一缕春风……” 他很受不了地瞪她,“你在做什么?跩文?” “你不是喜欢气质美少女吗?”她笑着向他靠过去。 不对,他不喜欢气质美少女,他喜欢符昀、喜欢流氓大姊,喜欢时不时就被恐吓拆成三段,一段葬在大霸尖山、一段扔在北宜公路、一段烧成花肥。 他和以往一样,大巴掌贴住她的脸,把她往外推,她不依,动手反击。 就在这个时候,骑着摩托车的符妈妈以车速二十的龟速向他们靠近,前座坐了一个五岁男童,看见符昀,他拉开稚嫩的嗓音,大喊,“妈咪——你在做什么?” 孙家飏霍地转头,视线对上男孩时,他张大嘴巴,吃惊的表情和男童一模一样。 ☆☆☆ 二○○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十六点十九分。 符家客厅,孙家飏和符昀面对面坐着,桌上没有开水,厨房的锅子里没有菜饭香,不是符昀不懂得待客之道,实在是孙家飏他……没把自己当成客人。 “说清楚。” 阿飏又变成阿权,冷得让人结冰的语调,让符昀满肚子不舒服,十一月,不是吃冰的好时节。 “哪里不清楚?” 虽然她很努力当气质美少女,可是骨子里的流氓气还在,想当年她外公可不是普通人,好歹也是纵贯线上的好汉。 “叫你妈妈的笨蛋。”他的脸很臭,嘴巴很贱。 “不许叫我儿子笨蛋,他聪明得很,才五岁就已经会算加减乘除,国小的时候,你的数学没有拿过七十分。” 他的数字都在六十分上下run,加加减减、补补贴贴,学期成绩单上面勉强捞个六十分,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历史吗?哼,还敢说他们家喵喵是笨蛋。 讲到这件事,老爸最开心了。 他说符家总算出一个头脑像自己的后代,要是每个晚辈都像符昀那样的话,他真想一头撞死。 太棒了,歹竹出好笋,祖先有保佑。 为了怕好笋受母株影响,长歪掉,老爸每天晚上都亲自帮喵喵补数字和英文,中文和床边故事是妈负责的,至于她这个正牌妈,只负责玩小孩。 “他是你儿子?” “对啊,我儿子喵喵,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了。”符昀纳闷,她不是在信上提过很多遍? “你说他的叫声像小猫。” “他刚生出来的时候是啊。” “你说晚上抱着他睡就不会冷。” “对啊,那家伙全身暖呼呼的,晚上我都抱他睡,才不会手脚冰冷。” “你说他很会啃鸡骨头。” “嗯,他的嘴巴很厉害,才两岁就会把鸡腿啃得干干净净,连吃释迦吐子都像在喷子弹。” 讲到这个,她得意的咧,常常有人拿释迦来叫喵喵表演,一群人围着他,又是赞叹、又是惊奇,都说他们家喵喵是天才。 “你说他生气起来的时候,后院养的鸡都会吓得咕咕叫。” “我没说错啊,他会把鸡追得掉下满地毛。”他们家的鸡都超怕喵喵。 “你说,这种形容词谁会认为他是一个人不是狗或猫?”孙家飏怒气冲冲,把桌子乱拍一阵,破坏他温柔风流的形象。 是吗?她笑了,抓抓头发,原来是她的形容有问题,难怪阿权老是问,她的儿子是猫是狗还是马来熊,她还以为阿权乱开玩笑咧。 “好吧,是我的错,你也知道嘛,我的作文不怎么样,国文也很糟糕。” “算了,不追究,我问你,喵喵是谁生的?” “嗄?”她被问呆了。 “我问,喵喵是哪个女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孙家飏猜,她一定是善心大发,收留了哪个未婚妈妈的小孩,反正她是那种最爱把事情揽在身上的大姊头,会做这种事也没什么。 “我啊。我生了十几个小时才生下来,害我痛到差点把他从育婴室里面抓出来倒吊在医院门口,狠狠揍一顿。” 想到这个她就火大,以后不要再找她谈生小孩的事了啦,谁敢再让她生小孩,她就把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孙家飏心脏快要破掉,她居然、居然……居然……那么大胆,连生小孩都敢…… 头痛、目眩、耳鸣,他不是得到高山症,是被她气到欲火焚身……不、不对,不是欲火,是怒火…… “幸好他长得太可爱,可爱到我看见他差点流口水,护士小姐说我的口水有细菌,谁管她啊,我抱住喵喵就东亲西亲,我肚子里的细菌他都能接受了,哪会怕我口水里面的小细菌……”她还在唠叨说不停。 他深吸气、深吐气,用长而缓慢的吐纳压抑满肚子的怒气,不然,他也很想把她抓起来吊在门口,狠狠揍一顿。 “你为什么想生小孩?” 他努力维持理智,不要失手杀人,呵呵……不过是一个小孩嘛,又不是一群小孩。他赚很多钱,绝对养得起,没问题的,不要气、不要火,他可以接受的,反正他喜欢的女人,本来就是胆大包天的家伙。 “就、就……”符昀抓抓头,笑得满脸红。“就无聊啊,住在山上没别的事做,生生小孩排遣排遣嘛。刚开始当妈是有点累啦,尤其是坐月子那个月,每天都有附近的阿婶、阿姨、阿婆送麻油鸡,吃着油腻腻的鸡肉,我都快吐了,幸好喵喵很可爱,越养越帅,我敢保证,以后喵喵一定会帅过你……” 无聊的生小孩来排遣?!她不会去弹古筝、写毛笔、绣梅花哦,可以做的事那么多,她干么不知天高地厚,随便找个男人生小孩? 他的脸又多臭上五十分,脸红得像关公,但……现在千万别和他讨论血压问题,如果在山上无聊到可以用生小孩当休闲娱乐,那杀人应该也是另一种不坏的消遣。 “阿飏,你怎么了?”符昀终于发现他不对劲,停下喋喋不休的嘴巴,捧住他的脸问。 “孩子的爸爸是那只台湾黑熊吗?”他吸气、吐气,问得咬牙切齿。 他的问题把她定住,她看他,眼睛从一闪一闪亮晶晶变成狰狞,温柔的关心变成想吹人的嘶嘶杀气。 然后……迅雷不及掩耳—— 啪!上一秒被捧在手掌心的大脸,下一秒钟,接到五百块钱馈赠。 五根红红的手指头印在孙家飏的脸上,两个人都怔住,符昀怒视他,他被她的眼神千刀万剐,完全反应不过来。 再五秒,一阵轰天雷似的拳头落在他头上、肩上、背上、胸口……她下手半点不留情面,忘记才没多久前,自己说过的“友谊是人生中最受益匪浅的储蓄”那一大篇。 “你可恶、你差劲、你无耻、你下流……你是杂碎加智障……” 她疯了,彻彻底底发疯,他居然敢把喵喵赖给大雄,伸出两手轮攻,啪啪啪啪,越打越凶,他不得不伸手防御。 “符昀,你够了哦……你够了哦……” “不够、不够……我要打死你,把你的尸体捣成泥、磨成粉,再拿去种竹林……”动手再加上动脚,她的攻击力破五千分。 气死、气死,她又没逼他负责任,干么撇得那么清? 她是什么人啊,冰清玉洁的符昀,要不是怕他把精子浪费在狐狸精身上,她哪会搞这种事情,她是勤俭持家、温良恭俭让的好女人,世界环保组织要颁发节约能源奖给她的优良人物…… “你不要以为我不打女人就越来越过分哦……” 他被她一路追打,打打退退,退到院子外面,院子里的鸡没有被喵喵追,也被她的连番吼叫声吓得在围栏里面乱撞乱窜,掉得满地鸡毛。 对啦,他们家的鸡是有点神经质,那是被喵喵长期虐待下的后遗症,不过……这个时候,谁管这个啊! 符昀伸腿踢去,正中他的小腿,他闷哼一声,动手要抓她的脚,这时,清脆的童音再次扬起—— “爱打架哦,怎么不去打xx?!” 怔住了,孙家飏缓缓转头,当视线接触到小男孩上挑的眉眼时……霎时,脑中一道灵光闪现,他变成白痴…… 孩子是他的吗?可是他跟符昀……等等,那次饯行……是吗、会吗、可能吗?喵喵是他的孩子? 符妈妈拿来药箱替孙家飏擦药,这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帮这个爱闯祸的小子擦药了。 小时候,他常和刚刚“练过拳头”的阿权上门,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她帮阿权擦好药,他才肯上前。 他是个心口不一的孩子,明明崇拜哥哥崇拜得要命,却老是撇开脸,装得满不在乎。 他很喜欢小昀,从小到大都喜欢,任何一个旁观者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以为他会很快把小昀娶回家去,所以小昀不肯搬到梨山,他们也不介意。 没想到,没多久小昀就带着怀孕的“好消息”来投奔他们。 年轻人的事她不清楚,也不想给他们压力,但小昀未婚怀孕真的过分了,要不是她老爸太开明,叛逆女儿老早就被赶出家门去,哪还能这样傻傻地顺利过日子。 她始终没弄懂女儿和阿飏之间发生什么事,不过阿飏那句“孩子的爸爸是那只台湾黑熊吗”她听得清清楚楚。 瞥了女儿一眼,她叹气,小昀是怎么办到的?会让孩子的亲爸问出这句话。 “符妈妈,喵喵是我的对不对?”孙家飏的语气里多了八分笃定。 又问!符昀气疯了,她不能在母亲和儿子面前做出暴力举动,气不过,干脆丢下他,拉起儿子到大雄家吃烤乳猪。 符妈妈看着女儿的背影,无奈苦笑。“你看出来了?” “他眉毛上挑的样子跟我很像。” 符妈妈笑说:“对,他是你儿子。” “为什么那只大熊叫符昀‘孩子的妈’,叫喵喵‘儿子’。” 不能怪他想歪,儿子像符昀比像他多,猛然一瞧,他怎么会看得出来,如果父子关系那么容易认定,dna鉴定怎么会普及? “小昀生产那天情况很危急,她血崩、大量失血,幸好大雄在场,他和你符叔叔一起捐血给小昀,才救下她的命,为了感激大雄,我们决定让他当喵喵的干爹,从那之后,他们就‘孩子的妈’、‘孩子的爸’乱叫了。” 心痛了,痛得他呼吸不顺……果然是个隐恶扬善的蠢家伙,居然只轻描淡写说痛到想把儿子倒吊,她老是这样,吃亏也不皱半点眉。笨蛋! “其实你该感激大雄,是他让喵喵不自卑。” “自卑?” 喵喵干么自卑?他又帅、又会算加减乘除,爷爷是医生、老妈是护士,都是高尚行业,家世好、脑袋好,他要是自卑,谁有自傲的权利? “喵喵和你很像,从小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自卑感,也许是觉得自己没有父亲的关系吧,不过现在看到你……你好多了,社会把你磨练得更坚强。”符妈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符妈妈的话让他的眼眶发红,忍不住的鼻酸冲上。 竟然是她注意到了,妈妈不知道他自卑、杜叔不知道、阿权也不知道,更别说他的亲生父亲,而符妈妈…… “我以为我是自傲的凤凰。”阿权常常这样嘲笑他。 “好孩子,你习惯把自卑隐藏在自傲背后,因为你亲生父亲的关系吗?”她握握他的手,带着几分体谅。 “一个游手好闲的父亲、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我的功课差、脾气坏,只有拳头可以用。”他看不起自己,很早以前。 “这是你放开小昀的原因?”可怜的孩子,他没有权利选择父亲。 孙家飏看着符妈妈,眼底满是感动,感动一个从来不多话的长辈,居然把他的心情看得一清二楚。 “对,我怕自己和父亲一样,我担心会伤害她。” 符妈妈拍拍他的关,轻声道:“傻孩子,你不知道小昀有多喜欢你。” “我知道。”他只是对自己没信心。 “知道还舍得放开手?” “阿权可以提供小昀更多的幸福。” “小昀和阿权是不可能的。” “所以是真的,符妈妈是阿权的母亲?”他反问。 阿飏知道了?所以阿权也会知道……是小昀说漏嘴还是阿权的爸爸对他实话实说? 不重要了,重点是秘密已经被拆穿,那孩子生气吗?恨她吗?她不在乎阿权怨自己,只希望他能早点心平气和,不受怨恨羁绊太久。 “是的,很抱歉欺骗你们。阿权还好吗?”他是个爱恨分明的孩子,知道这个秘密之后,肯定受不了。 有些事他决定不多说,淡淡带过,“给他一点时间,他是个头脑清楚的人,早晚会想清楚的。” “但愿。阿飏,小昀给你写信,你的信有回没回都差不多,知道为什么即使这样,她还是坚持天天写吗?” “为什么?”这是他不懂的部分,符昀不是个有耐心的家伙。 “她说写信会让她觉得,自己从来没离开过你。”在小昀心中,他们的关系不曾改变过。 “笨蛋。” 符妈妈的话温暖他的心,六年了,这样都不算离开,那还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他们分离? “阿飏,符妈妈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可以。” “现在的你,给不给得起小昀幸福?” “可以。”他有能力、有内涵,他已经不是吴下阿蒙。 “那么符妈妈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会做到。”他不知道符妈妈要他做什么,但不管是哪一件、有多么困难,他都会想尽办法做到。 “很好,我要你永远都别再放开小昀的手,可以吗?”符妈妈把手摊在他面前,他用力握住。 “我发誓。” 第十章 二00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十八点二十一分 “大雄……那个烂人,居然问我喵喵是不是你儿子?他是白痴啊,喵喵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符昀一面哭,一面喝啤酒,把整盘的烤乳猪吃掉一大半。 大雄抓抓小平头,他其实只是随口说说,故意气那个看起来象奶油的男人,哪知道符昀真的带喵喵杀过来,幸好阿贤家今天有烤乳猪,庆祝阿嬷生日,他才能去分两盘回来。 “其实喵喵和他长得不太象啦。了不起眉毛有点相似,可是眉毛象的人满街跑,认不出来也不是那么罪过。” 他是说实话啦,虽然他也不喜欢喵喵那个爸,他比较喜欢他的车。 “哪里不象?明明就是眼睛象,鼻子象,嘴巴象,连身高都象得一塌糊涂。”她每次看到喵喵都会想到阿飏啊……呜,她啜泣。 正在哭的女人千万不可以跟她辩,不然小哭变大哭,会让男人很伤……伤颜面。大雄摊手,无奈。 “好啦,你说了算。” “他都没想过,除了他,我怎么可能跟别的男人乱搞?上次阿权吻我,我气到还把秘密通通泄露出来,得罪阿权,得罪我的亲哥哥~……” 她说着,用袖子把嘴巴乱抹一通,她也喜欢阿权啊,可是他不是阿飏,亲起来就很可怕咩,要是亲大雄,她一定会吐到肠子都翻出来,怎么能够跟大雄生小孩? 她分得清楚喜欢和爱啦,她只跟爱的男人乱搞,不会随便跳床啦。 “你不是说,你趁人家醉得很厉害,给人家霸王硬上弓哦?” “好歹他是也有反应,怎么可以把事情撇得那么清?” 她脑袋不好归不好,那天晚上的事,记得很清楚,阿飏明明亲她亲得很爽,做起来的感觉更是透心赞,他怎么可以不认账? “有反应又怎样,说不定他以为自己是和别人做……” “他敢!” 她才大吼完,马上沮丧地垂下头,他真的敢啊……在演艺圈那么多年,要是没找几个人上床,老早就被传成同性恋了……呜……“大雄,我要砍了他。” “谁叫你事后整理得那么干净,要是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发春梦。” “我又不是神,怎么知道会怀孕,就想吃干抹净,不留痕迹咩,气死,他在怕什么,怕我把事情抖出来,让他上八卦杂志封面吗?安啦,我没那么贱胚……” “你不要一直把鼻涕糊在我衣服上啦,我老婆洗衣服很辛苦。”他把她推开,她又马上黏过来。 “有老婆就不管儿子的妈,大雄,你太过分了啦。” “哎唷,你哭也没用,啊不然……我们去验那个dna,然后到法院去告死他,说他不尽教养责任。” “他怎么尽责任?他一直以为喵喵是小狗小猫。”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好的儿子干么给他叫喵喵,来福,窟陋都比喵喵性格。” “我叫你帮忙想办法,你干么落井下石?”又干掉一瓶啤酒,符昀气到肠子快破掉了啦。 抓住大雄的手臂,她发起酒疯,“大雄……” “怎样?” “你离婚好不好?” “嘎!”他大叫,胖脸涨成红萝卜。 “你娶我,我们一起当喵喵的爸爸妈妈……”她疯到语无伦次。 她说话的时候,没发现孙家飏睁着比牛还大的眼睛瞪住她的后脑勺,倒是看见大雄的老婆端着热腾腾的包子站在她面前。 看见白胖胖,香气四溢的包子,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大雄老婆的包子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符昀舔舔嘴,手在不知不觉间松开大雄,涎着脸问嫂子,“这是什么口味的?” “红烧狮子头。”她的包子天下无双,福分不够别想尝上一口。 “可不可以给我吃?”符昀露出巴结的表情,这叫做吃人嘴软。 “不行,大雄和包子,你只可以挑一个。” “我挑包子。”她想也不想冲到包子前面,一手抓一个。 有没有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站在后面的黄雀听见她想也不想选择包子的时候,堵在胸膛的那口气,松了。 长脚一跨,跨到她身边,孙家飏满脸无奈。 静香眼光对上他,惊叹号亮在眼睛中央,铛!好帅,帅到惊涛骇浪,天地变色。 孙家飏对她微点头,致意。 “一个连包子都比不上的男人,不会对你造成威胁吧?”静香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 “是不会。”他点头同意。 “不过如果是你和包子……我选你。”她笑着靠近他,下一秒,她的腰就让大雄占有式地揽回去。 “不准选他。” 他划地盘似的,用脚在他和孙家飏中间画出一道线,果然是台湾黑熊,有强烈的区域意识。 “为什么不准?你不是要去跟儿子的妈妈搞在一起吗?我成全你啊,春天……到处都有。” 说着,她又向孙家飏抛媚眼,搞清楚,女人再大度,也没办法对一个挂在老公手臂的女人视若无睹.“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大雄的脸涨得通红,声音沙哑,很没道义的将老婆捞进屋里,把一个喝得八分醉的女人和包子丢在院子里面。 “喵喵咧?”大雄问着静香。 “在里面看卡通。”她没好气回答,这个死男人永远都不会拒绝女人。 “把他丢回去给他老妈,我们需要独处,好好‘沟通’关于包子和偶像明星的选择问题。” 谁说台湾黑熊只吃蜂蜜不喝醋,他就吃一次,表演给大家看。 “你不是孩子的爸吗?这个时候你不扛责任谁扛。”静香瞪他一眼后说:“今天,我跟喵喵睡。” 在他们背后,孙家飏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看来这只台湾黑熊不是他的威胁,至于这个女人,他看一眼满地的啤酒罐,叹气…… 二00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头痛……厚,头好痛哦……符昀下意识的往温暖的棉被钻过去,今天的棉被触感特别好,还带着好闻的香气。 爽啊,她笑了笑,手紧抱住“被子”,脚勾住“被子”,连头都贴到“被子”上头,任口水玷污“被子”的清白。 在满足的深呼吸之后,头一歪,睡沉了。 孙家飏看着胸前的女人,这家伙真懂得如何刺激他的感官,为了保持风度,他憋过一整晚,而现在……她越来越过分……hold住……她可以不仁,他不能不义,虽然她灌醉他,夺走他的纯真,他也不能一报还一报。 两圈黑晕挂在眼睛四周,如果昨天遇见那只是台湾黑熊,那他就是熊猫家族。 都是她的问题,谁叫她的子宫功能太强,生小孩比孵蛋更容易,他不是养不起小孩,但是他不要冒险让她再一次血崩。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但需要两个男人输血才救得回来的情况,肯定不会轻松到哪里。 他不让她生小孩了。绝对不! 门轻轻被打开,一颗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 父子对视,喵喵对孙家飏很好奇,他对喵喵感兴趣。 他居然有小孩了,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肯定会上娱乐版头条,说不定喵喵的独家照片还能卖到几百万,但这事千万不能让符昀知道,否则她一定会卖到不手软。 “妈……”喵喵开口,孙家飏马上把手指头伸到他的嘴唇上头。 喵喵压低声音说:“妈咪还好吗?” “还好。” “她昨天发疯,喝很多酒。”他凑到孙家飏耳边说话。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孙家飏也在他耳边回答。 “你害她的吗?” “大概是。” “打架是不好的行为。”他讲得很认真。 “我知道,可是她很凶。” 他没还手哦,他不打女人,只是想阻止她的连环攻,因为她的力气不是普通的大,要是乖乖站着让她打,说不定他一整个月都不能出现在公共场合,这会让他少赚……他掐指头算算,至少损失五千万。 “嗯,她的情绪不稳定,女人都这样,我也不敢惹她。”喵喵深有同感。 “她常对你发飙吗?” “偶尔。” “她打你?” “不会啦,可是她会恐吓说要把我丢到山谷,给老虎啃骨头。” “才丢到山谷,小意思,她以前恐吓我更凶。” “女人很麻烦。” “对啊,虽然很多时候,她们也满可爱的。” “那你可不可以尽量……”喵喵歪歪头,眯着眼睛看他,不知道这个阿公教他要叫爸爸的男人,可不可以交心? “尽量怎样?”儿子又挑眉,这号表情和他最象,如果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这张脸,他怎么会怀疑喵喵和台湾黑熊有关系? “尽量记住她可爱的时候,忘记她讨人厌的时候。” “讨人厌的时候。比方说……” “比方她和你争从三月七日到三月十五日只有八天的时候。”喵喵叹气。 孙家飏在棉被下面掐指,一天一天数过去,幸好让他算出来正确答案是九天,捏把冷汗,他尴尬笑两声,“她的数学很烂。” “她的国文也很差,她说鸟是火部。” 鸟不是火部吗?不然鸟是什么部?这句话他不敢问儿子,只好假装自己知道鸟不是火部。 “你要原谅她,以前你阿公常以为自己抱错小孩,不然他的脑袋那么好,怎么会生到这种笨女儿”。 “对啊,阿公说幸好妈妈生到我,不然他很想带妈妈去做亲子鉴定。” “可是现在……”两条长短黑线贴在孙家飏额头,轮到他怀疑符昀抱错小孩了,不然他们这对笨父母怎么会生到喵喵这种小天才? 他用白痴笑容回答儿子,幸好他这种白痴笑脸被封做“亚洲最迷人的温柔”,还用这个当“马克”,赚了很多周边商品的钱。 “阿公说这个叫做隔代遗传。” “哦,隔代遗传。”孙家飏恍然大悟,好解释,让他不必怀疑婴儿室里有没有发生过行政疏失。 “你……”喵喵想了老半天,才决定问:“你真的是我爸爸,还是我妈咪搞错?” 啥米?儿子居然怀疑老子?他有没有在看电视,都是当妈的带孩子告父亲,告死那个没责任感的男人不认孩子,他竟然……“我发誓,我真的是。” 他激动过度,用力翻身坐起,用力高举五指,忘记身上还躺着一个女人。 叩,符昀的头撞上床头。 好痛……她揉揉额头,好痛的头,痛得更凶了,额头靠上身前的墙壁,眼睛还没打开先飙出一串圆润清脆的吼骂,“臭喵喵,你要谋杀老妈啊,我死了谁赚钱给你娶老婆……” 她喊到一半,心不甘怀情不愿的睁开双眼,才发现,这个墙……墙壁会活动? “是你。” 符昀象看见鬼似的,往后用力弹开,幸好孙家飏反应比她更快,在她摔下床之前把她捞回来。 她瞪住他们,眼光在父子中间转来转去,伸出食指,指着儿子,“你,出去。” “不要。”喵喵拒绝,他还要和父亲建立感情基础。 “我是老妈,老妈说的话,儿子要无条件配合。” “为什么?” “因为我生你的时候,差点痛死。我想把你吊在城门示众,到现在还没做,所以你欠我一顿。”她手叉腰,语调里面有不容置疑的威胁。 有妈妈这样跟儿子讨人情的吗?孙家飏讶然地看着符昀和喵喵的互动。 “你干脆找个时间把我吊一吊好了啦,哪有每次讲到这个,我就要让你。” “不爽?好啊,换你来生我,我把你痛个半死,我让你吊,心甘情愿,绝对不讨价还价。” 喵喵瞪他老妈一眼,嘴里偷偷溜出两个字,“幼稚”。然后气冲冲转身,背对着他们,口气忿忿的说:“阿公,阿嬷说,如果你们睡饱了就下去吃饭啦。” 叩,门关起来,符昀把视线拉回孙家飏身上。 她还在生气,为昨天那句。 孙家飏怎么不懂,在发现喵喵和自己关系匪浅之后,他当然可以理解她有多火大。 “对不起,喵喵是我的儿子。昨天在路边我没看清楚。” 他认错,认得很大方,一下子,符昀的火气全消。 认了厚,她瞄他一眼。 看,认了也不会怎样吧,她符大姐是那种会死赖男人的女生吗? 不要小看她,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生个私生子会判死刑吗?不会的啦,真的有罪,顶多跟大雄盗猎山羌差不多,都是属于偷窃行为。 见她不语,他又问:“我可以问,那一次是不是在你家,替我和阿权饯行那晚?” 她脸色倏地刷白,三秒后,由白转红,她的血压坐了一次云霄飞车。 “你,你那个时候……” “有感觉?当然有,我又不是麻木不仁的性爱机器,只不过隔天早上根本不象发生过什么事情,让我误以为只是做梦。” 天,她手蒙住脑袋瓜,还真是让大雄猜对了……是她自己的问题,现在还来气人家撇清……“符昀,你不应该瞒我的。” “我也没想要骗你啊,可是就是,就那个康以臻嘛,我又不想当第三者,也不想害你被报纸说得很难听,又想……” 想来想去都是为了他,他还能否认她对他的心? 那些无聊的幼稚自卑,耽误了他们好多年,符昀不是笨蛋,他才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笨蛋。 “你的脑容量哪想得了这么多事?” “你在讽刺我吗?”她瞪大眼睛。 “不是,是心疼。”他叹气。动手把她拥在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这些年,你辛苦了。” 躺进他怀里,软了,暖了,感觉象回到多年以前,他对她无条件的宠溺。 “没那么严重啦,小事情,养小孩跟养小鸡一样简单。”她挥挥手装没事,忘记几分钟前,才说生小孩痛到想把儿子吊在城门示众。“尤其养喵喵,不是我在说,那小子好养得不得了,我敢说养他比大雄养黄金猎犬还简单,你都不知道现在的狗很难伺候,要洗澡还要做spa……” 孙家飏握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的连篇废话。 “没有康以臻这个人。” “什、什么?”她被雷打到了,阿飏说“没有康以臻这个人”,不会吧?那是她嫉妒了好几年的女人ㄟ,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给人家下诅咒,钉小人的……无辜女生? 完了,完了,是她害人家不红,她害人家从偶像女星变成票房毒药。 她还酸溜溜说过,不红没关系啊,反正男朋友那么会赚……可是现在阿飏说:“没有康以臻这个人”……“可不可以用白话文解释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想再确定一次。 “我和康以臻没有在一起过,我是为了把你推到阿权身边,才骗你说我喜欢她,不然那么会捕风捉影的狗仔队,怎么抓不到我们在一起的证据?” “可是……”她以为,就是太保护了,他才不让恋情曝光啊。 “我喜欢你,从你拉着我到二楼,让符妈妈帮我擦药的时候就喜欢,那时,我和阿权常私下较量,好象赢的人就可以把你赢回去。” “嘎?”脑袋糊涂了,她有那么红哦,嘴角上扬,骄傲不小心给他飘了出来。 “我们约定好,等你满二十岁之后,就要公平竞争,看谁可以得到你的爱情,在那之前,我们都不能逾矩,只能把你当成妹妹。” “哦,原来……” 难怪她诱惑他那么多次,他都不理人,害她挫折得很,还以为自己魅力缺缺,比不上他的音乐气质美少女。 “可是办完那个浪漫得要命的生日会后,你又没来追我。” “记不记得阿权为我挡下的那一刀?那时候起,我就发誓不再和他争任何东西,最重要的是,我相信,阿权比我更能够带给你幸福,我聪明优秀,他是男人中的精英级人物,不象我,只能靠这张脸唬人。” “不对,阿权是我……” “你同母异父的哥哥?我知道了,这个消息让我很震惊,所以我来了,除了他,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 “为什么要把我交给阿权?我对阿权的喜欢和对你的喜欢又不一样。”问了,她又不是克莱斯勒还是bmw,怎么他们可以私下决定把她交给谁?要不要办理过户啊。 “对不起,是我的自卑感作祟,我的功课差,头脑差,表现差,样样不如阿权,我觉得自己很糟。” “我比你更糟。”要比功课哦,她都没盖万里长城把自己埋进去了,他叫什么,在屎人面前比臭,那是重大精神侮辱。 “但你值得最好的,符昀,记不记得我的父亲?” 他勾起她的下巴,细细审视她,好久不见了,但她的影像从未在他心底模糊过,上天待她优渥,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岁月痕迹。 “记得,大烂人一个。” “我怕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怕自己和他一样,是个自私自利,当不了好父亲,好丈夫的男人,我始终认定,自己不该踏入婚姻。” “不会,我觉得你很好。”她很想嫁啊,可是嫁不到。 “真的吗?” “我象爱说谎的气质诈包妹?” “不象,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和二十岁的时候一模一样,而我却老了。” “不对啦,我是先老起来放,你知道的嘛,高的女生看起来就比较臭老,我现在只是回到正常年龄而已,而你……开玩笑,亚洲第一美男子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轻笑,也只有她会贬低自己来褒扬他。“符昀,有些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现在可不可以说?” “可以啊,你说,你说。”她仰着脸,满心期待。 他要说他爱她了,心脏卜通卜通乱跳,爽字在她心拆成四个大xx,自己先吊起来演内心戏。 不要,不要说你不够爱我,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要爱你,亲你,喜欢你到天荒地老……咦?她的国文程度变好了,居然可以写诗作词耶。 “第一,我现在除了是电影明星之外,还开了很多家服饰店,事实证明,我虽然不是杜叔的儿子,但我也学到一套经商的好本事,这几年,我证明自己是个有能耐的男人。” “哦。” 她不要听这个,就算他是穷光蛋,要靠她打针恐吓病人才能过日子,她真的真的不介意养他啦。 “第二,有许多圈内的女星和我传过绯闻,但没有一个是真的,有的想利用我打知名度,有的只是为配合电影宣传创造话题,但有一大部分,是媒体要保住饭碗的捕风捉影。” “哦。” 无所谓啦,反正她早就把他当成花心风流鬼,她不介意去打预防针,不介意替他治疗梅毒,她是正牌护士,这种小事,安啦安啦……快说,快说三个字的那种话,她好想听哦。 “第三,喵喵是我的儿子,杜叔虽然对我很好,终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很清楚没有父亲的孩子心底会有多自卑,所以我要认喵喵。” “哦。” 去认去认,她不介意喵喵有几个老爸,她也不会自私自利,不让喵喵见他,厚,这个不是重点啦。 “第四……” 还有第四,他会不会一路说到两百点,心脏弱一点的,等不到到他说完,就抬去种了。 符昀抓狂,狠狠揪住他的衣襟,暴力地扭动指节,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孙家飏,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说你爱我?” 他笑了,花美男笑得桃花朵朵开,害暴力女融化成一滩烂泥,再大的火气都化成烟云。 他俯下头,笑得她没半点抵抗力,他亲亲她的额,好温柔。 她也跟着笑了,不过笑起来效果没有那么好,哎唷,她又不是靠脸吃饭的,当然没有他好看。 “笑屁啦。”重要的话又不说。 他亲亲她的鼻子,软软的,湿湿的唇贴在鼻梁上方,她和那些美艳女明星待遇一样,赚到。 “不能呼吸了啦。” 她推推他,又不敢真的用力推,要是他不亲了,岂不是太亏。 怎么会不能呼吸?他亲的是她鼻子又不是鼻孔。 他的吻往下爬,在贴上她的唇之前,她总算听见好想听的那一句话--“我爱你。”他说。 然后火热的吻一路蔓延,他吻她,越吻越狂烈。 星星之火燎原漫烧,激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的爱情在这里正式开始,对恋爱还很陌生的两个人,用积极学习来弥补不足。 这个冬天,梨山结了霜,怕冷的符昀却不觉得寒冷,因为爱情总有办法改变四季的更迭,让每一天都是暖风徐徐…… 尾声 二00八年四月二十三日: 亲爱的阿权: 你过得好不好啊?为什么都不给我回信,以前阿飏再可恶,也会把“我很好”三个字寄给我,让我不担心,可是……你都不寄……是不是因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没有人这样的啦,气那么久,小心眼会爆胎ㄟ,我不相信你没读过“有容乃大”这句话,你的国文考那么多分,一定背过对不对? 肚子懂得包容的人才会长得很伟大啊,你长得这么伟大,一定要学会包容人家的啦。 所以你不要生气,乖乖看完我的信好不好,如果你都不看,我会很伤心,我打字打得手指头都长茧了ㄋㄟ。 好啦,告诉你哦,我们家喵喵又长高了,他很聪明哦,昨天我很忙,把一块垫板丢给他,我本来是想叫他把垫板前面的图描下来,没想到他居然把后面的九九乘法表背出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到国小六年级,九九乘法表还背得哩哩拉拉。 我跟妈妈说:“我们家喵喵可能是文曲星投胎转世,不然象我和阿飏这种笨蛋,怎么可能会生出天才?” 妈妈看了我老半天说:“我和你爸爸小时候都很聪明啊,怎么会生出你?”才说完,又很伤人自尊的补了两句,“一定是老天爷在报应我离开阿权,没有好好照顾他长大。” 喂,你说欺不欺负人?我应该是一份“礼物”,一个“天使”,怎么会是一个“报应”咧。 没想到,阿飏更狠,他说:“有道理哦,阿权那么聪明,表示你妈妈是优质厂商,怎么会出产你这种瑕疵品?” 屁啦,他也没比我高明到哪里去好不好? 你看,你不回来,都没有人罩我,所以……你什么时候要回来? 杜煜权关上电脑,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全世界也只有那个笨蛋会用这种方式去解释有容乃大。 是,符昀又写信来了,她的文采不怎样,写不出感动人心的好作品,但她锲而不舍,一天一点,把他的愤怒挤压到太平洋。 太平洋?没错,他和符昀之间的确隔了一个大大的太平洋,而太平洋宽阔的胸怀,也的确逐步地吞噬掉他愤怒,或许愤怒是一种不会持续太久的情绪,也或许人们找到幸福之后,就容易遗忘愤怒。 幸福……他和雨佩之间能称得上幸福吗?不知道,但待在她身边,他觉得很舒服。 雨佩是他在时代广场上捡到的女孩,那个时候她哭得很无助,现在,开心在她脸上填满自信喜悦。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可以归类为幸福吧。 杜煜权双手放在后脑勺,往后靠在沙发上,偏头,视线和正在为他做泡菜的黎雨佩对上,咧开嘴,他对招手,“过来。” “等一等,我快腌好了。” 黎雨佩跑回厨房,拿出香油,打开瓶盖,淋上香油充分搅拌……大功告成。 她脱下手套,抓起一块高丽菜,跑进客厅。 “打开嘴巴。” 在这一刻,他的确感到很幸福。 *等待,是一种美德,千寻还有一个感动人心的好故事,关于委屈,关于报恩,请看花园系列1151不关灯,等待之一《养夫》 *等待,更是一份礼物,想知道高材生阿权和他的女主角故事,敬请期待不关灯,等待之三《浪子》,真爱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