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敲我的头》 楔子 数十盏聚光灯照亮了城市的夜空,远远的望去,如同在整片黑幕之中,有个地方的时间还停留在太阳没下山之前。 这里是棒球场,上万名的球迷齐聚在这里观赏球员们最精湛的演出,其中最能吸引他们目光焦点的,除了杨光洛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和阳光约会吧!森巴、森巴……” 全场的观众倾所有力气一起大声合唱着这一句,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这里在开演唱会呢。 事实上,每当杨光洛站上打击区之前,就会有球迷为他唱起这首歌,一开始忘了是谁带头的,但有了第一次之后,后来这首歌就成了杨光洛个人专属的歌。 球迷们还配合着鼓声,忘情地在观众席上跳起森巴舞为他加油,特别是一些死忠的球迷,脸上的油彩、扭动的身躯,让人仿佛置身在巴西的嘉年华会一般。 就像这一刻,他站在打击区上,强悍的气势一下子就压过对方的投手,也难怪所有的投手都一致的认为,杨光洛是他们最难以征服的对手。 面对投手投出的第一球,他犹如舞蹈般的扭腰转身,球棒在本垒板上方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白色的球顺着挥击的方向,子弹似地划破了天际,星星被球吓得躲到一旁,月亮也缩到云后面,而那颗球,则是消失在全垒打墙的另一端。 “全垒打!” 上万名观众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声波好像涟漪般向外扩散,震撼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黑幕的笼罩下不停地回荡着、回荡着、回荡着…… 第一章 杜妈还没将早餐准备好,便已见到殷语欢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餐厅,对殷家来说,这可真是个难得的早晨。 殷语欢蹦到厨房,将双手挂在杜妈颈子上,腻声地撒娇,“杜妈,我好饿,我现在可以吃下一头牛了!” “一头牛啊?你能把蛋白给吃光我就谢天谢地了,哪还能奢望你什么!” “杜妈,人家是饿醒的耶!”殷语欢噘高了红唇。 “呵呵!瞧你说的这样子,每个月也不过早起一、两次,好像全家人都是被你叫醒似的。” 杜妈语气中带着抱怨,嘴角却噙着笑意的看着这个又跳又叫的小妮子,双手仍然忙着炒蛋、煎培根、泡牛奶。 自从殷语欢大学毕业回来,一个月总有个几天是以这样的戏码开常 “哎呀!杜妈!人家都跟你说了好多次,要说‘酱子’不是‘这样子’啦!”殷语欢手叉着腰,假装气呼呼地指正杜妈的错误。杜妈腾出一只手摆了摆,“好啦、好啦,你不要在这里‘酱子’烦我嘛!快去请先生、太太下来吃饭吧。” 她对欢欢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妮子真是没辙,光看到她无害的笑脸,就让人骂不出口。 “遵命!”殷语欢俏皮的行了童军礼。 她像个小女孩般随着自己编的节奏蹦跳着,阳光静悄悄地从露台边的落地长窗溜进来,像是为她打着光,伴着她一路往楼上跳去。 轻快地到了二楼,她又变得像只猫儿似的,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声响,慢慢地蹭到父母亲的卧房外。 她想给父母来个火山爆发似的起床号。 正准备要发声大喊,突然间,房门打开,殷父一脸愕然地瞪着她,怔了片刻,骤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啊!你起床了,现在几点了?天!我的会议快迟到了,老婆,快!我的西装、我的领带、我的袜子,还有我的巧克力!” “十点了吗?”殷母从床上仰起身子,揉揉睡意仍浓的双眼。“老爸,你吓到我了!人家不过是来请你下楼去用餐而已。”殷语欢委屈地看着父亲,双唇抿着,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想要得到大人的原谅,可是这种表情通常撑不过五秒钟。 “完了!完了!我一定迟到了!”殷父发出惨叫,他一世守时重信,没想到临老才破功。 “老爸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你可爱活泼的女儿和你枯燥乏味的会议有什么关系?” 说得也是,这两者之间到底有啥关联? “老婆!老婆!快来帮帮我,我要穿哪件衬杉?配哪条领带?”殷父慌乱的东走西走,却什么事都没做,还要柔声地哄着女儿道:“欢欢乖,吃了饭快去公司,今天我要君实带你去拜访‘扬森’的戴伯伯,谈谈那个跨国投资案的细节……老婆!我的公事包呢?” 看着手忙脚乱的老爸,殷语欢无奈地摇摇头,真搞不清楚当初爷爷怎么会放心把“元硕”这度大的一家公司交给这个爱吃巧克力又有点无理头的老爸。 可是说也奇怪,打从她老爸接管“元硕”以来,公司业绩在七年内成长了五倍,不仅许多外国厂商乐于与“元硕”签订合作计划,“元硕”的获利率在同业间更是一枝独秀,连集团的创办人——也就是语欢常像只猫般和他撒娇的殷老爷子——也对这个独生子的表现赞誉有加。 “老爸,现在才早上七点五十二分,离你上班时间还早呢!杜妈将你的荷包双蛋煎好了,还有妈的芦荟柠檬蛋白牛奶也冲好了。老妈别再赖床了,你今天不是要和严妈妈一起去逛街吗?”殷语欢得理不饶人地喊着。 其实殷母一点都不老,和丈夫相差七岁的她,今年才刚过四十八,虽然生了一对宝贝儿女——殷咏乐和殷语欢,身材仍保持着年轻时的曼妙,皮肤也没有一丝皱纹,看起来倒像是殷语欢的大姐。 她最得意的事情,便是有一回到殷咏乐的学校,被儿子的女朋友误认为是新交的女友,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一顿,但是这样的挨骂她倒是乐于常常遇到,还怂恿儿子换个女友,让她再被骂一次,甚至在她的第三十七本新书里,加上“天天挨骂,时时年轻”这样的创见,一时间让那些死忠的读者咏叹歌诵,誉为千古名句。 “七、点、五、十、二、分?不会吧!”殷父不敢置信的叫着。 “爸——”殷语欢不依的叫嚷。 “欢欢,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你严叔叔他们公司生产的那个什么滑滑润润青春无敌不老面膜又让你过敏,要不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看到你,我还以为是十二点了!”殷父抹了抹额上的汗,松了一口气,又颇为担心地看着这张二十四年来始终是最可爱的脸孔。 “是滑润青春面膜啦!”殷语欢的口气像个老师似的纠正父亲。“还有,老爸,你严重地毁谤我的名誉,我要求你立刻向我道歉,要不然我要告诉妈说你欺负我,还要登报控诉你的恶行。” “有谁敢欺负我们殷家大小姐呢,是不?那岂不是要成为全世界的公敌吗?”殷父捏捏宝贝女儿红嫩的小脸蛋,爱怜地说道。殷语欢一手指着父亲的鼻子,一手叉在腰上,“就是你!” “好好好,都是爸爸不对,爸爸向你道歉。”殷父望着腮帮子鼓得像只青蛙的女儿,有时会产生一种角色混淆的恍惚,好像成了她的兄弟,而不是父亲。“下楼吃饭吧,别吵你妈了,她昨晚写到两点多才睡呢。” “好吧,看在妈咪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了。”甩甩头,殷语欢又道:“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就翻脸了喔!” 殷父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女儿真被他们给宠坏了。 jjjjjj 亮红色的z3转瞬间冲出殷家大门,像道红色闪电,那是殷语欢和她的爱车“西瓜”,杜妈如雷的吼声紧跟在后—— “欢欢,车子开慢点!” 根据殷咏乐出外念书前经过一个暑假的正式研究,要殷语欢将油门放轻,其难度可能略高于人类登上火星,和要求吴宗宪不搞绯闻可算是同等级的困难,这份研究报告还让远在法国南部的农庄过着半隐士生活的殷老爷子,特别打电话回来严重关切;不过,殷语欢依然故我,收红单的速度比送报生送报还频繁,也因此,“西瓜”和她最常去的地方,不是山之涯,也不是海之角,而是修车常 红灯! “西瓜”发出一声怒吼暂泊在马路上,六月的天空下,空气中有着溽暑的兴味,殷语欢不由得想起美甲乡间的草泥香。“这一天真是美好的开始。”她尝试闭起眼睛来感受这些。 车窗是开着的,自然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掠过她的发丝,谁说y世代的年轻人都喜欢科技的产物,她偏偏就爱自然的事物。 没有冷气、没有音响,流窜在城市里的闷热的风,牵引着喇叭声和机车咆哮声,飘然地溜进她心中,一种在都会丛林中冒险的悸动,在血液里开始兴风作浪,思绪也随风远扬到遥远的密西西比河流域。 她贪婪地呼吸着飞掠的风,空气中有着森林的狂野与原始,她喜欢这样的感觉,没有经过人工修饰的自然,是上帝给予人类最美的礼物。 才回来不到半年,她已经开始怀念美国乡间那种粗犷而豪迈的味道了,可惜她现在所处的这个城市充满了人为的雕琢,建筑物如此,连生活在其间的人也是如此,都像是挂上了掩饰邪恶的假面具,她看不到其中的真。 殷语欢不满意地皱皱鼻子,摇了摇头,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方式。 有时她甚至会幻想着,过着和爷爷相同的隐居生活会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只可惜父亲早为了她的回来安排好了她的工作,虽然没有强迫她一定要准时上下班,但她心中清楚的知道,父亲的担子总有一天会落在她和兄长的肩上,因此,她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当起都市丛林中一个戴着面具的现代人,和其他不认识的人一起追逐着晨昏交会间的短促时光。 殷语欢眯着眼睛沉湎在自己思绪里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姐!小姐!”空气中声波的振动,如同阵阵的蜂鸣似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 “小姐!你醒醒啊!小姐!”阳光笼罩着说话者头上戴的大盘帽,在四周形成放射状的光芒,像是印第安战士的羽冠。 “咦,还是哪里?”殷语欢揉着朦胧的眼。 “小姐,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警员证,请你过目。”这年头当警察越来越小心了,还要先拿出警员证给人看,免得让人误会是歹徒。“你身体不舒服吗?你在马路上睡着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警察?”她终于回过神。“这里不能停车喔!” “喔,对不起,一不小心睡着了,我没事,谢谢你!”殷语欢难得有这种赧然的时候。 “既然没事,那么,这张违规停车的罚单麻烦你签名。”一张红单映入殷语欢眼帘,好个人民保姆,公事公办,倒也没乱了规矩。 哼!这一天真是“没”好的开始!殷语欢在心里嘀咕着。 jjjjjj “欢欢,你又迟到了。” 梁君实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用着略带嘲讽的眼神望着她。 殷语欢朝他纷了个鬼脸,心里咕哝着—— 废话!难道她不知道迟到了吗?这杀千刀的梁君实,扯了嗓门像是菜市场里卖猪肉的,虽然她早已迟到成自然,但女孩子的脸皮薄得有如卫生纸,何况她殷大小姐更是“处女纸浆”所制造的超柔细面纸,吹弹可破。 最气的是老爸老把他挂在嘴边,说什么:君实这孩子乖,这孩子有前途,这孩子将来的成就会超过他父亲,他和你又是青梅竹马……天啊!饶了她吧!她小时候可没有和他一起骑过竹马啊! “戴伯伯在等我们了,资料我准备好了,快走吧。”梁君实晃了晃手中的公事包,假装没看见殷语欢丢给他的白眼。 “你没看见我已经在走了吗?”殷语欢没好气的冲了他一句,早上的好心情像是一垒安打后面跟着一个双杀,被狠狠地out了。 从小他俩只要一见面,便如同炸翻了火药库似的,唇枪舌剑还带动手,梁君实虽大她两岁,不过他一向纤弱,哪是殷语欢的对手,只凭一股气拗着,回头再向大哥梁君实诉苦,二十多年来,早练就一身铜墙铁壁金钟罩的功夫,对于殷语欢,他也早摸清了她的脾气——至少在她出外念书前是的。 “是,是,我们走吧。”梁君实暂避其锋,他知道,只要稍微退后些,她的响尾蛇飞弹就找不到目标了。 两人一前一复地进了电梯,直达停车场,远远地便看见那辆一九七七年银灰色的benz300,那是梁君实的父亲在儿子出生当天买给妻子的礼物,可惜她走得早,这辆车就被梁君实当成宝贝似地留了下来。 他绅士地帮殷语欢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她也老实不客气,大刺刺地坐了进去,这是她早就习惯的一个仪式。 benz缓缓地滑入路上的车流,密闭的车窗阻隔了城市的喧嚣,贝多芬在车厢中肆虐着撼人的音符。 殷语欢下意识地关了音乐,她并不兴听交响乐,宁愿选择galway的长笛,或是genetewinston的钢琴。 “还是不喜欢beethoven?”梁君实无奈地瞅了她一眼。 “嗯哼!”简单的肯定句。 “听schubert好吗?”他讨好着问道。“no!”更简单的否定句。碰了个不锈钢钉,四周的空气似乎也被钉得紧绷。 自从殷语欢回来后,两人还没有这样独处过,但不管在公司或在外应酬的场合,梁君实都觉得她有点莫名地转变。 过去虽然也是吵吵闹闹,但他总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去享受一丝丝怦然的况味,现在的情况却有偌大的不同,冷然的陌生,像朵乌云似的将欢欢密密地裹了起来,让他瞧不透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其实连殷语欢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的尴尬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和梁君实的默契是在彼此的攻防中建立起来的,在她出外前虽然没有言明,可是双方都有那么一点共识,只要她一回来,两个人就会在一起,这样的结果会像是雨过后的天晴那样自然,却无关爱或不爱,这是家人早为她铺设好的康庄大道,她会有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及稳固踏实的下半辈子。 现在的她根本不愿去面对当年的心诺,原因在哪儿?她说不上来,或许是她不想说,或许,殷语欢要保护的是她自己的愧然。“我们到了。”梁君实打破冰封的静默。 benz停在楼高二十六层的“扬森”公司总部前,玻璃帷幕闪耀着炫目的阳光,殷语欢觉得自己有些昏眩,抬起手挡着强光,梁君实立即一个闪身到她跟前,体贴地为她遮着,她回以一个微笑,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大厅的电梯。 jjjjjj “欢欢,才一阵子没见,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呵呵呵!”爽朗的笑声是戴老板的注册商标。 “戴伯伯,你也是帅得一塌糊涂喔!”殷语欢俏皮地伸了伸舌头。 戴老板是看着殷语欢长大的,她说起话来总是亲昵得像是忘年好友,常让殷家两老骂她没大没小,可戴老板倒不这么认为。 道过了家常,梁君实开始向戴老板报告跨国投资案,这次除了“元硕”及“扬森”两大集团外,还包含许多上市公司也都投入相当的资金及人力。 这些年来,戴老板已将公司的主导权一步步地移交给同父异母的弟弟,但这个斥资超过二十亿美金的大案,还是让他不得不再次出关来掌舵。 他仔细的审阅着梁君实呈上的企划案,不时对其中的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梁君实则对这些问题做详尽的解释,而殷语欢只能坐在一旁飞快的记录着两人讨论的结果。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把整个企划讨论完,三个人同时呼了一口气。 戴老板拍拍梁君实的肩膀,用着赞赏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君实,你分析得很精细,先准备一份完整的报告书给我,我在股东会议时会对所有股东说明这个案子的详细情形。”“好的,明天一早我会送过来。” 戴老板满意地点点头,望着殷语欢及梁君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巴西那边你们公司会派谁过去?” 殷语欢微微怔了一下,梁君实和戴老板都没有感觉到她的异常。 梁君实肃着一张脸,谨慎地回答着,“殷伯伯原先的意思,好像是要张副总过去负责,不过马来西亚那个度假休闲中心也在进行中,张副总恐怕分不出身,因此现在尚未决定派谁过去。” “你也不错啊!虽是年轻了些,不过做事挺稳当的,这些年跟着你殷伯伯,应该也学了不少东西吧。”戴老板隐含笑意地瞄了殷语欢一眼,“不像欢欢,还像个小女孩似的,一直长不大。” “和人家又有啥关系了?戴伯伯,你不是常说你和我是一起‘长大’的,你怎么又说人家是个小女孩呢?”殷语欢微嗔地睇了戴老板一眼。 “呵呵呵……是是是,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只不过长的时间不一样,你是只有白天在长,我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长大,所以看起来比你老了一倍……呵呵!” “戴伯伯最会欺负我了。”殷语欢撒娇似的抗议。 “呵……戴伯伯疼你都来不及了,哪舍得欺负你这小丫头?”梁君实看着两人在抬杠,心中想着刚刚戴老板所说的话。 其实股父打从这个投资案一开始,便想要派他到巴西坐镇,但那时欢欢刚回来,他无时不怀想的人如今回台湾来了,哪有再往外跑的道理呢? 于是他以经验不足、能力不够为由,婉谢了这个晋升的最佳途径,可是,他为了她所做的牺牲,她能够明了吗? 他内敛的性格,让他对这一切都做了隐瞒,总以为凭着两人过去的熟悉,她会明了自己对她的付出,但是回来后的欢欢,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找不回过去曾经属于两人共有的默契。 其实,殷语欢怎有可能不了解他拒绝外调的本意,只不过,她不喜欢背负着这样的压力,她不愿他选择了放弃晋升是因为她的缘故,她不喜欢梁君实这种阴阴的、仿佛将自己埋藏在浓雾中的个性。 道别了戴老板,两人在下楼的电梯中。 电梯内的空气热呼呼的,让人挺不愉快的。 梁君实望着闪烁的数字慢慢变小,从26开始,逐次往下降——24、23、22……欢欢出外那年,他二十二岁;21、20、19……十九岁那年,他第一次开车载欢欢去兜风:18、17、16……十六岁那年,他头一次请欢欢看电影…… 无数的回忆在转瞬间闪过脑海,意识仿佛在时空里漫无目的的旅行,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身旁那人情绪上已起了极大的变化。 “你为什么不去巴西?”殷语欢没来由的问了一句,眼光却还是注视着前方。 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呃……你说……” “我是问你,你为什么不去巴西?”她的声调提高了些。 “你希望我去巴西吗?”梁君实只想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却从不对他说。 “爸爸告诉我了,他找你谈过,你不想去,他说你那些理由根本不成理由,没有人会愿意放弃这个好机会,可是你却放弃了,为什么?” 殷语欢的咄咄逼人让梁君实有点困窘,为什么不能用较柔软的语气来问他?他沉默了几秒。“我说的是实话。” 他还在挣扎,挣扎着不让面具掉下来,不让他的意图被拆穿。 “你说谎!你根本就是……就是为了……为了……”殷语欢有些气急了,她恨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也恨自己没有揭开谜底的决心。 这些年来两人的关系有如一张薄纸置于其中,只要有人先轻轻地撕开一角,情感或许就会溃堤而出,只是,没有人愿意破坏这种紧张的平衡。 现在又是个机会,殷语欢真是急了,看着梁君实这大呆瓜仍故我地撑着那张纸,她心里凉了半截,一个“我”字被硬生生地吞下肚。 其实梁君实早想撕掉那张纸了,只是他不敢想,突破之后淹过来的是暖流还是寒流。 这些年殷语欢在外国念书,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梁君实总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从无话不谈到无言以对,这样的转变让他有些惶惶然,隐约觉得有一天她将变成别人的小公主,不是他的。 梁君实就这么愣在那儿,闪烁的数字依然不断变小,眼看着就要变成“1”了…… 殷语欢还在等着他的答案。电梯内的热气让他有点呼吸困难。“欢欢……咳咳!”梁君实努力清了清喉咙,好不容易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望着她气到煞白的脸,他小心冀翼地问。 他希望有时间可以整理杂乱的心思,然后在平静的气氛下表达自己的心意,这是他一贯的个性——稳,不过感情这东西可不时兴来这一套。 “没空!”殷语欢放了个冲天炮,梁君实被这突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欢欢,我……” 一声银铃轻响伴着殷语欢的怒意,一楼到了,似乎宣告着这回合的结束。门一开,她甩头就走,丢下梁君实呆呆地在电梯中发愣。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或许,他这一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第二章 这是小兔餐馆,殷语欢回来后最常来的地方之一。 她静静地待在一隅,任凭音符带着咖啡香从身旁流过。 她被自己的感觉迷惑了。 在杂乱的情丝中,她很难去理出一点头绪,整颗心就这样被缠着,而且越来越紧,她甚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君实发脾气。 为什么要生君实的气呢? 就为了他不敢承认他不去巴西是因为她吗? 她又有什么立场要求他承认呢? 或者是为了要先发制人地移转她对他的愧疚? 他们之间又不曾有过任何承诺,她又何必对他有愧呢? 承诺一定要说出口才算吗?若真是两心相许,又何须言语表白! 她和君实真有两心相许吗?或者只是一种惯性的存在? 殷语欢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互相诘辩着,在一来一往的攻防中,她试着剖析自己对梁君实的看法。 过去几年来,她早就习惯与君实相处的模式—— 一同逛街、一同看电影、一同讨论着哪个政治人物应该被枪毙,或是哪个演艺人员早就该自杀了,她习惯了欺负君实的感觉,也习惯了将君实当作唯一可以信任的男性朋友,甚至在人事初懂的青春期,君实还知道她mc来的时间,在那个爱做梦的年纪,她以为这应该就是爱情了。 随着年纪的渐长,她才恍然发现,所谓的爱情应该是灵魂的契合,而不是表面的相守。 自从她到外国念书之后,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审视她与君实之间的关系,她慢慢的领悟到,她喜欢生活在阳光下的旷达自在,厌恶为了现实去掩藏自己原本的个性,然而君实,长久以来却一直扮演着后者的角色。 她要的不是躲藏在面具背后的情感,她要的不是隐含在平静的河流深层的高chao,她要的是彼此完整的面对,她要的是犹如烟火般灿烂夺目的爱情。 那么,君实和她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情愫呢? “是……深厚的友情再加上一点点不成熟的爱吧。”殷语欢自己下了结论。 回答了内心深处的疑惑,她有点如释重负的快意。 她低头轻啜一口失去温度的曼爪,酸苦后的回甘,正好诠释了她自己所解读的爱情滋味,殷语欢不禁愉悦地笑了起来,她很得意自己竟能在短短的一杯咖啡的时间里,打开了纠葛多年的心结。 其实她原本就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烦恼这东西从来就无法困扰她超过一顿饭的时间,这次算是破了纪录。 看开了也想清楚了,心情立刻变得舒坦,浓郁的咖啡香适时的轻拍着她的嗅觉,经过身体一阵的连锁反应后,她有了另外一个决定。“小姐,请给我一客小兔全餐好吗?” 暂时把烦人的感情问题抛开,还是先填饱已经抗议了很久的肚子吧。 解决了民生大事,走出小兔餐馆,太阳早已下班了,华灯韧上,马路上穿梭的是洋溢着欢笑的车流与人潮,殷语欢一个人走在街上,自顾自地哼着chrisdeburgh的bymyside,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要去哪儿呢?她像只失去了目标的候鸟,不知道哪里才是温暖的南方。 唉,还是回公司加班吧。 殷语欢伸手拦了辆计程车,脱口“元硕”两字,司机二话不说便往目的地驶去。 过了一座路桥,就瞧见远远的右前方有着不寻常的灯光,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殷语欢却有一种十分熟悉的亲切感。 “司机先生,请问那边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亮?” “小姐,泥一定不素本地伦后,那素棒球长啦,现在有竹棒比赛在给他比咧!”运将先生操着一口台湾腔极重的方言。 “竹棒?” “对啊,就素竹业棒球啦!” “喔,原来是职棒!”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殷语欢耳边仿佛响起一阵阵波浪似的欢呼声,那是美国职棒热狗季的开始,她跟着一群同学去看了她生平的第一场职棒比赛后,她便爱上了这种汗水掺杂着泥土及青草香的运动。 他们喜欢坐在外野,看着外野手奔跑在广大的翠绿草地上,迎向高飞的红线球,准确地接着它,然后高高地举起手来,像是抓住了一个梦想,陶醉在群众疯狂呐喊的声浪之中。 “停车!”殷语欢猛地喊出来,像是有人打了支全垒打。“司机先生,我要在这里下车!” 计程车紧急地切出外侧车道,停在棒球场旁。 殷语欢下车,丢了一百元,甩头便往棒球场冲。买了张外野票,她从没来过这儿,还是问了人才知道外野入口还要再绕到外围才能找到。 这是场传统的好戏——雷电大战,已经到了第四局,两队呈现僵持不下的二比二。“和阳光约会吧!森巴、森巴……” 几乎全场的观众都怒吼似地唱着这一句,殷语欢略觉得奇怪,但她不懂台湾的棒球文化,不了解下一个打击者每次的出现都会有着震撼人心的演出。 她站在看台上巡视了一下四周,以计分板为界划为壁垒分明的两个阵营,她正站在进攻的这边,纷乱的人群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声音——“全垒打!全垒打!” 接着要上场的正是“迅雷队”永远的第四棒——杨光洛,他是目前的全垒打王及打击王,是女性球迷所崇拜的“阳光王子”,更是所有媒体一致追逐的目标,也只有他,能让球迷发出这种高耸人云的加油声。 “全场的女生们准备尖叫吧!”播报员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没错!下一棒就是你们最爱的‘阳光王子’!迅雷队现在所得的两分就是靠他在一局上的全垒打!再一次睁大你们的眼睛吧,千万不要随便眨眼喔!” 播报员说完最后一句,刻意地停了下来,然后几乎是全场的女性都跟着大喊:“不要眨眼喔——” “蔼—杨、光、洛、我、爱、你!” 如果说矜持是女性的武装,那么杨光洛便是地球上能让她们卸下这武装的唯一一个人。 远远地看到杨光洛不动如山的站在打击区,殷语欢虽然是站在外野区,却也能感受到他带给人的震撼。 全场狂嘶乱吼的声音像是浪潮般将她卷入忽上忽下的时空乱流中,仿佛在美国与台湾、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游走着,她已经分不清楚站在打击区的是谁,她更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如同锅中的滚水般逐渐地倍看了。 所有人都像是崇拜着神明似的对着站在打击区的人顶札膜拜,口中疯狂地呼喊着他们所遵循的圣经。 “全垒打!全垒打!全垒打……” 投手缓缓地举起左脚,接着转身、甩手,朝着捕手投出时速一百四十公里以上的球,球在不到零点三秒的瞬间奔至本垒板,在冲入捕手手套的前一刻,被打击者挥出的木棒拦截,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两者短暂的相会后却是永远的别离,只见白球在聚光灯照耀的夜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三万只眼睛不约而同地追踪着那道弧线的终点。 “全垒打!”这不再是球迷们的祈祷,而是事实的呈现。 殷语欢送沉湎在自然狂乱的呼喊中,心神飘忽着,犹如身在云端,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 她猛一定神,瞄了四周一眼,没错,三万只眼睛都瞧着她一人,正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骤然间,视线范围内飞进一样白色的东西,她吓了一跳,那白色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她——呃,正确的说,是冲向她的额头。 在她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时,她只觉得前额的疼痛如同火山爆发般地进裂开来,全宇宙的星星在同时都聚集到她眼中。 她整个人向后急仰,后腰先是撞上台阶,然后往前弹,接着一个漂亮的前滚,压到下一阶某个倒霉鬼身上,再一个侧翻,立刻又传来两声哀号,她左手甩了一个男生,右脚踹了一个女士,一个顺势再侧滚,下一阶又添了四个衰人,连锁反应如等比级数般不断扩大。 殷语欢滚过之处,只能以“哀鸿遍野”来形容,她觉得自已被肢解了,可是每个部位的痛楚却又像是行动电话的基地台,清晰又迅速地将讯息不断地传回大脑,直到她滚到台阶的最下一层,猛地撞上拦路的墙,才停了下来,好像插头忽然被拔掉一般,她顿时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jjjjjj 在一间漆黑暗寂的小房间里,殷语欢看见她的左脚躲在远远的角落,右手则在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她吓了一跳,想叫,才赫然发现她发不出声音来! 这一惊着实不小,但更严重的还在后面,她……她竟然“看见”她的嘴不在自己的脸上,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两颗灯泡似的挂在天花板上。殷语欢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报纸上常写的那种分尸案的女主角,这念头像是一颗原子弹轰然在她脑中炸开…… “蔼—”凄厉的尖叫声撕破了四周的黑幕,也揪出了刺眼的光。“欢欢,你醒了!”旁边有人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 “太好了,欢欢终于醒了!”“欢欢,你还好吧?” “阿弥陀佛、真主阿拉、耶稣基督、三界公、恩主公、土地公、妈祖、观世音菩萨、注生娘娘、千里眼顺风耳加七爷八爷,感谢你们的庇佑!”一个苍老的声音谢遍了所有的神祗。 这是菜市场?还是妈祖庙? 殷语欢感到一阵迷惑,费力地眨了眨眼,筛了筛进眼的光线,才模模糊糊地瞧见眼前的几个身影——有点肚子的是老爸、窈窕曼妙的是老妈、稍矮略胖的是杜妈、细细高高的好像是老哥……咦,他居然回来了,她有点诧异。 在她老哥身后,还有一个壮壮的、肩膀很宽的人,她看不清楚那是谁,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对她来说,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是哪里?爸,妈,我在哪儿?”虽然是气若游丝,殷语欢觉得四肢已经回到身上了,而且还不断地告诉她,好痛、好痛。“这是医院,你昏迷了三天,现在没事了,别担心。”殷母温言地安慰。 “我怎么了?我全身好痛喔!好像有人一直在敲我的头,爸,你可不可以叫他别敲了。”她才刚醒来就要撒娇。 “欢欢乖,没事了,你的小脑袋被球k了一下,医生说你休息一阵子就好了。”殷父的眉头好不容易才舒展开来,还留着些许的皱纹。 杜妈满眼怜爱地望着她,“是啊,你刚醒来,别说太多话,再睡一下吧。” “欢欢,老哥回来看你了。你觉得还有哪儿不舒服吗?我去找医生来。”殷咏乐说着便要转身离去。“我去!” 半路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那个壮壮的身影像得了圣旨似的飞奔出去。 殷语欢将每个人都猜对了,不过,最后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还是没看出来。 不管那么多了,先看看自己身上,白纱布缠得像个木乃伊,左脚高高的吊了起来,是平常的两倍粗,右手绑在胸前,一动不动,却有一万根针同时在刺着,额头上不用看也知道好不到哪儿去,一阵阵的药水味直窜进鼻孔里,搔着喉咙教人直发恶,她慢慢回想起昏迷前的一些事。 “那个全垒打!”语欢恍然大悟。“老爸,是那个全垒打球k到我,才害我变成‘酱子’的啦!” “我们都知道了,打出全垒打的那个球员也到医院来探望你了,喏,不就在那里吗?”殷父一手摸摸爱女的脸颊,一手指指身后,却不见人影。“怪了!怎么又失踪了,该不会是畏罪自杀了吧?” 殷父的无理头说话方式又冒了出来,能听他讲三分钟的话而不笑的人,几希矣! “那孩子不会这么傻吧?打出全垒打又不是他的错。”殷母颇为担心地帮肇事者说好话。 殷咏乐附和的点了头。的确,即使是全垒打王王贞治,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全垒打将会落在何处。 “要怪应该要怪其他球员,怎么不把那颗球接好,让它打到我宝贝女儿的头。”殷母一脸正经的下断语,好像那些防守球员没接到那颗全垒打球都该拉去枪毙。 “妈,那是全垒打耶,谁那么厉害能接得到。”殷咏乐差点晕过去。 殷母愣了一下,随即赖上殷父的手臂,“不管啦!老公,明天你就去把那个球队买下来,然后请个教练,专门教那些球员怎么去接全垒打。” “对呀!对呀!买一个球队应该不用多少钱吧?太太这个主意很不错耶!”杜妈也来凑上一脚。 “拜托!老婆大人,全垒打要接得到就不叫全垒打了,你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嘛!”殷父横了老婆一眼。 还是老爸懂得多一点,殷咏乐望着父亲,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殷父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高兴的连连拍手,“对了!不如我捐点钱叫他们把墙做高些,那么全垒打的球就飞不出去,也就打不到我们的宝贝女儿了!哈哈!”他好不得意,仿佛这点子已拯救了万千球迷生命财产的安全,下一次诺贝尔和平奖非他莫属了。 “老爸!你没有常识也要常看电视嘛!球飞不出全垒打墙,又怎么叫全垒打呢?”殷咏乐已经要请护士小姐帮他准备氧气筒了。 “喔,是这样子吗?以前念书时老师又没教这个。”殷父像个小孩做错事般的嘟囔着。 在这一家上演着“知识常识电视与夜市”的闹剧时,一名医生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没去自杀的杨光洛。 殷父看到医生进来,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凑上前,“何医生,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我女儿,她应该没怎样吧?无论花多少钱我都要让她健健康康的。” 何医生走到殷语欢病床前,探了探她的眼皮,听了一下脉搏,转头对殷家一家人说:“殷先生,你们放心吧,殷小姐只是额头上缝了四针,将来头发长长就看不到伤疤了。她还有轻微的脑震荡,休息一阵子也会没事的。另外,她的右手和左脚骨折了,在床上躺个两、三个月,做一做复健,很快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照何医师的说法,只要小命还留着,什么伤都算小意思了。“什么?要在这里待上两、三个月啊!老爸,人家不要一直在这里啦!我要回家,要我待在这里,不要说两、三个月,只要两、三天我就会发疯。”殷语欢向疼爱她的家人们撒娇。 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会发疯的绝对不会是殷语欢,可能会是医生、护士,甚至是其他病人。 “好好,欢欢乖!”殷父一边哄着宝贝女儿,一边转头向医生问:“何医生,我女儿可以回家休养吗?” “当然可以啊,不过要再过几天,还有几件事要特别注意,这两天还是留在医院里观察,要是没问题,下个星期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不要说几件事,只要不待在这种地方,几百件事我都会乖乖听话的。”殷语欢只要一想到刚刚那个自己被分尸的噩梦,即使是要她吞剑眺火圈,她都会照做。 “ok!我会把该注意的事写下来给你。”何医生笑了笑,“要是没问题,我就出去看看其他人了。” 何医生转身离开病房,这时殷语欢才真正看见后面那个“罪魁祸首”的样子。 杨光洛剪了一式怒发冲冠的平头,整个人显得很精神;运动家特有的黝黑肤色,衬着一双精亮的眸子和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像是珍珠放在黑锻上一般的妥贴精致;略深的轮廓中耸起高挺的鼻梁,再配合充满毅力的嘴唇,难怪有那么多女性球迷要为他如痴如醉了。 他点点头向殷家二老致意,殷父及殷母对他微笑着;这年头,能挺身负责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他缓缓地走到殷语欢床前,看着身上一半是绷带一半是衣服的她,一阵歉意立即充盈于胸。 “殷小姐,你好点了吗?真是很抱歉,都是我不好,害你变成现在这样……”他低着头,一副真心忏悔的模样。 他的个子很高,足足有一百八十多公分,即使低着头,还是挡住了一大半的日光灯,形成一个大阴影罩在殷语欢身上,让她觉得有些微的压迫感。 殷语欢摇了摇头,刻意避开“罪魁祸首”饱含歉意的目光。她浅浅地一笑,“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是故意要打我的,我刚进球场,还没找到位子坐下,又心不在焉的,你的球就挑这个时候飞过来了,真是双十节碰上国庆日,太巧了!” 其实殷语欢原本是有点生气的,虽然明知不能怪他,但一想到自己必须在床上躺两、三个月,不找个人来咒骂,这日子过得还真没意义。 不过一看到杨光洛那么主动的来自首,只觉得这个“凶手”还真是有够诚恳,那股怒气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吗?这几天我好难过,一想到那颗球对你伤害那么深,又造成这么大的一件球场惨案,还让报纸刊在头条,甚至连电视台的call—in节目都把这件事当成题目来讨论,我就觉得非常过意不去……”杨光洛低着头诉说着,像是个正在对神父告解的信徒。 殷语欢愣愣的瞧着眼前这个有点语无伦次的男人,什么球场惨案、报纸头条,又是什么call—in节目,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等等……等……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我被球k个正着就能上报纸的头条吗?什么时候台湾变得这么太平了?那些记者没其他坏事可以报导了吗?”她噼哩啪啦地一口气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殷语欢觉得好不可思议,在球场被球打到就能上头条,那如果有人自杀不就要降半旗了? 她转头望着父母及兄长,迷惑的眼神不断打着求援的暗号。“欢欢,其实那天在球场受伤的不只你一个。”殷咏乐斜瞪了杨光洛一眼,似乎有些怪他多言。“包括你在内,一共有十四个人被送到医院来。” 殷语欢惊讶的张大眼,小嘴张成了o形,“不会吧!一颗球打了十四个人?这球有多大啊!” “不是被球打的。”殷咏乐连忙做解释,“其实另外十三个人是被你滚下来时给撞倒的。” 重回当天现场,殷语欢滚下台阶时像颗保龄球,一路拔山倒树而来,刚好杨光洛打出全垒打时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就像连锁的骨牌效应,造成从她而下的观众被她撞得东倒西歪,有的斜躺、有的倒立、有的三五个揍在一起像叠罗汉、有的七八个挤在一起像打群架,更严重的是有个百来公斤重的胖子底下压了三个人,救难人员赶到时三条命去了一条牛——每人都只剩半条,其中一个手上还死命的握着那颗全垒打球,原来他是赶来捡球时被压倒的。 殷语欢听完兄长的实况转播后,才知道原来自己闯了这么大的一个祸,顿时对那些人好生愧疚,转头望了父亲一眼。 “欢欢,你放心,老爸早就请医生对这些受伤的人特别关照了,一切的医药费及赔偿问题也都与他们达成共识,你只管安心养伤就好。”殷父十分清楚这个宝贝女儿的个性,早就对这些人做了最妥善的照料。 “对呀,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殷母也担心女儿心里会因为这件事而胡思乱想,连忙走过来安慰她。 殷父转头看着被丢在一旁的杨光洛,拍拍他的肩头说:“杨先生,我女儿不怪你,我们也不怪你,你也别怪自己,要怪只怪那颗球没长眼睛,只能怪那天的风乱吹,只能怪全垒打墙不够高……” 他脱口一长串胡言乱语的绕口令,听得杨光洛一头雾水,不过他明白,这一家人是真的原谅他了。 第三章 说是几天就能出院,殷语欢却足足等了快两个星期,何医生终于恩准她可以回家休养,殷家当然是全家出动来接,连杨光洛这愣小子也来了,不知是谁教他的,手上还捧了束鲜花。 不过教他要买花的人可能也是个半吊子,他竟买了一束白色的小雏菊。 他捧着花站在医院门口,脚步踯躅不前,像极了一个初次对女生表达爱慕之意的高中生。 只见一个个头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壮汉,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上捧着一束小小小小小的小雏菊,在医院门口探头探脑的,那场景要说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几个从门口经过的人都好奇的望着他,幸好其中没有他的球迷,否则他的英雄形象就因此而毁于一旦了。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殷家一家人从医院里慢慢的踱出来,殷语欢坐在轮椅上,由殷咏乐推着来到医院门口,和殷家二老一同等着老徐将车开来。 等在一旁的杨光洛看见她,急忙跑过来。 “殷小姐……这束花送给你。你还好吗?真抱歉,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好了一点没?祝你早日康复。” 吞吞吐吐又言不及义,杨光洛好不容易才将他想表达的意思说出来,幸好殷语欢还年轻,否则恐怕是等不到最后一个句号。 其实真的不能怪他,他很少和女孩面对面的说话,这么长的一串话还是他背了好久才说得出来哩。 殷语欢抬头望着这个诚恳而羞涩的男人,接过了他粗大的手中所捧着的小雏菊。印象中她收过许多爱慕者所送的玫瑰、海芋、百合、郁金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她小雏菊。 她饶有兴味地瞧着手中的小白花,不了解怎么会有男人送这样的花给女人。 “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对了,杨先生,请问你为什么会送我这种小白花?” 她直盯着杨光洛门眼睛,一句话问得他有点窘。 殷语欢没想到,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他,竟是这么容易脸红的人。 “我……我……”杨光洛嗫嚆着说不出话来,伸出的手一时也忘了缩回来。 其实他对花一窍不通,虽然收过许多球迷所送的花,却从没想过这些小小的植物居然还大有学问。 “我只是去花店,听老板说这种花叫小雏菊,觉得跟你很像,所以就买来送你了。”这倒是当时的实情。 “和我很像?” 殷语欢一听,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原来这老实头被她苍白纤弱的样子能骗了,想当年在念高中时,她还曾有个外号叫“小辣椒”呢! 看样子这家伙比君实逗多了,不欺负他反而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满肚子鬼主意正想再寻杨光洛开心时,那天字第一号被害人竟在这时到了,手上也是捧着花——一大束的香水百合。 梁君实的出现适时的帮杨光洛解了围。 “殷伯伯、伯母,您们好。”梁君实就是懂得先巴结长辈,可是这点也让殷语欢有点反感。“欢欢,很抱歉,现在才来,幸好你们还没上车,你们这样坐会不会太挤了?要不要坐我的车,我会开慢点。” 光是听他讲这段话,就知道他背台词的功力比起杨光洛来不知强了多少倍。 梁君实温柔地将花束拿给殷语欢,她看了看右手的小雏菊与左手的香水百合,若有所思。 “没关系,老徐马上就过来了。”殷父早就安排好了。“待会咏乐会载我到公司,欢欢和她妈妈则是让老徐载回家里,下午公司不是还有会要开吗?你先忙去吧。” “那么殷伯伯、伯母,我先走了。”梁君实有礼貌地向二老微微地鞠躬致意。“乐乐、欢欢,明天我再到你家去找你。” 梁君实和殷咏乐同年,从小学到高中都念同一所学校,熟得像亲兄弟,也毋需什么客套话了。 他正要离去,刚好瞥见杵在一旁的杨光洛,后者眼睛直盯着殷语欢,一只手也还伸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好像给殷语欢下了定身咒般。 这样的情况让梁君实十分不快,但他仍是很有风度地问:“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杨光洛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先是顿了一下,才看到眼前一位西装毕挺的人正对着他问话。 “喔……我是来送花给殷小姐,希望她能早日康复的。”杨光洛遇到同性,说话倒是挺正常的。 “你认识欢欢吗?”梁君实略带防备地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还真的让杨光洛很难回答,要说认识,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要说不认识,却无法解释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 他正想着要如何说明,殷咏乐已走过来了。 “这位是杨先生,是棒球球员。”般咏乐帮杨光洛做了简单的介绍。“欢欢就是去看他的比赛时被球打中的。” 殷咏乐不便明讲妹妹受伤是拜眼前这位仁兄所赐,但这样的介绍却让梁君实误会了。 他知道欢欢平常不会主动去看运动比赛,这次竟为了去看这个人的比赛而受伤,莫非前阵子欢欢常对他发脾气也与这个人有关系? 梁君实刻意地多瞧杨光洛一眼,不禁在眼里加上一点提防。 “杨先生,你好。”他客套的寒暄着,语气却是冷冷的。“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 梁君实怀着敌意头也不回地上车,杨光洛也从他的眼光中看到了不友善,不过,他实在不明白这其中有这么大的一个缘故。 他的动作永远比他的思考快了一步,在球场如此,日常生活也是如此,所以他常常是买了面后,过一阵子才想到是自己肚子饿了,也时常在上车五分钟后,才想到自己要回家,幸好他从没上完厕所出来后,才记起拿卫生纸进去是为了什么。 梁君实的车子一驶离,老徐也将车开了过来,殷咏乐和老徐小心翼翼地将殷语欢整个人抬起来,慢慢地将她移到车内,不过因为殷语欢一只脚以石膏固定住了,不是很容易活动,杨光洛往前跨了一步,正想过去帮忙,耳里却射进一声十分熟悉的尖叫—— “啊!光洛!是光洛耶!”一个高八度的声音划过每个人的耳膜。“光洛!光洛!我在这里!” 天啊!不会这么巧吧?! 杨光洛根本不用去看那个呼喊他名字的人站在什么地方,实际上他也没有胆量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上一眼,因为他光听到那几乎要震破玻璃的叫声就知道是谁在喊他了。 那是一个超级疯狂又可怕的女球迷,每次总在比赛结束散场后,和一群球迷围在球队的交通车旁,等着用尖叫声送他上车;不管到哪个县市比赛,这群死忠的球迷就如同随军的啦啦队般,跟着球队南征北讨。 尤其是这位蔡大小姐,看起来年纪轻轻不过才二十出头,却像是已经领了退休金,不用去上班,也不怕没钱花,整日像游魂似的在球队的活动范围左右出没,对杨光洛更是情有独钟,每次只要他上场,内野附近的人便要捂住耳朵,以防这位蔡大小姐魔音传脑的尖叫声将魂魄叫没了。 所以,他对这声音是再熟悉不过了。 一想到是她,杨光洛忍不住滴下冷汗,虽然正值溽暑,他还是觉得一大块的冰贴上了背脊。 过去曾有一次,蔡小姐突破重重关卡,推开了几十个人才挤到他面前,硬是搂着他的手不放,一副“给杨光洛,其余免谈”的架式,后来还是请女警队协助,杨光洛才能逃回车上,重拾自由,不过右手臂已是淤青一片了,第二天挥棒时还会痛,害得他那天被三振了三次。 之后只要球赛一结束,杨光洛的队友便自动组成人墙来抵挡蔡小姐的侵袭。 可是现在杨光洛孤身犯险,求救无门,眼看着蔡小姐从医院大厅饿虎扑羊之势的直向他冲过来,他先是后退了两步,右手下意识地向后方抓了抓,看看能不能抓到平日都放在一旁的球棒,不过现在是在外头,他只抓到两把空气,无济于事,蔡小姐却像个百米选手般飞奔而来,离他只剩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快要溺死的人,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现,看见殷父与殷咏乐已经走远了,而殷语欢的车正缓缓地要驶离医院门口,他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拉开驾驶座旁的门,猛地跳上去,关门,上锁,大吼:“快走!” 老徐被这突来的情况吓了一跳,触电般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立刻往前急冲,一阵低沉的怒吼过后,只留下一缕灰烟和呆在当场一脸愕然的蔡大小姐。 jjjjjj 车子飞进快车道内,差点撞上前方的轿车,老徐好不容易才把方向盘把稳了,但车上的四人仍是惊魂未定,个个脸色发青,四个人的心跳声如同爵士蚊般地此起彼落,全都张大了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你见了鬼吗?”老徐先发难。 “差……差不多。”杨光洛哨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比鬼还可怕。” “别吓我!大白天里哪来的鬼?”老徐手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比他头上的头发还多。 “这这这这这……可不一定,医院里里里里里里……总是比较阴阴阴阴阴的。”殷母一颗心已跳到喉咙。 “是个……是个女鬼!”殷语欢坐在后座右侧,恰好看到蔡小姐扑上来那幕,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不是鬼,是人。”老实头就是老实头,杨光洛抚着胸口做了解释,“她是我的一个球迷。” “你说啥?不是鬼,是人,真的吗?”殷母仍然不放心。 “真的、真的,她姓蔡,常来看我打球。” “既然不是鬼,那你干嘛躲啊?还叫得那么大声,吓得人家的魂都飞了。”殷语欢抱怨道。 “呃……因为这个球迷太恐怖了,被她缠上了,三天三夜都脱不了身。”想到蔡大小姐的种种可怕行径,杨光洛还是心有余悸。 “我说杨先生。”殷母终于将一颗心咽了下去。“你这么壮的一个人了,还怕她一个弱女子不成。” “不同、不同,她可不是弱女子!”杨光洛迅速的摇头,“上次有个跆拳道三段的警察被她打断两根肋骨呢!” “是啊,妈,我看她刚刚扑上来的架式,好像要一口吞了整辆车似的。”殷语欢帮腔,声音还是颤抖着。 殷母的心还在胸腔里找位置,忙做了几个深呼吸,“这么可怕?下次叫你老爸换辆大一点的车,让她没办法吞。” 老徐在一旁猛点头,很赞成女主人高明的意见,“对!把车换大一点,就算她吞得了也要噎死她。”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想法子要对付方才的厉鬼,过了好一阵子,殷语欢才想起车上多了杨光洛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对了,杨先生,我们要回家,你的车不是还在医院吗?是不是在这儿下车就好了?”她很客气的下逐客令。 “都……都可以。” 其实,杨光洛是绝对不敢回医院开车的,他知道蔡大小姐很有可能会在他的车子旁埋伏,甚至打地铺等他自投罗网。 “欢欢,我想请杨先生和我们一起回去,待会你要下车,我担心老徐一个人抬不动你。”殷母看了杨光洛一眼,别有居心的说:“杨先生,如果你不赶时间,方便帮我们一个忙吗?” “当然可以,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只要不跟蔡大小姐沾上边,杨光洛什么忙都愿意帮。 殷母满意的点点头,“太好了,那待会就要麻烦你了。” 杨光洛是那种超级有妈妈缘的人,不是因为他的敦厚诚恳,也不是他嘴甜,而是他总是一副老老实实、笨笨拙拙的样子,像这种人是绝不会欺负自己女儿的。 既然老妈说话了,殷语欢也不好再说什么。 jjjjjj 回到市郊的殷公馆,杜妈老早就等在门外了。 “谢天谢地,欢欢回来了。” “杜妈,你错了,该谢的是医生。”殷语欢虽然手脚都骨折了,一张伶牙俐齿用来抬杠还是绰绰有余。 “都谢都谢,只要我们欢欢健康,谢谁都没关系。” 一堆人手忙脚乱地将殷语欢抬进客厅,杨光洛负责的部分只有轮椅。 “欢欢来,先吃这碗猪脚面线压压惊。”杜妈捧了一碗热腾腾的面线出来,上面摆了一只肥肥的猪脚。 股语欢看到满碗的油腻,皱了皱眉头,“拜托,杜妈,我又不是刚从监狱出来,吃这个干嘛?”她嘟着嘴抗议。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殷母也嘟着嘴抗议。“这是杜妈特别为你准备的,你就吃了吧。” “好啦、好啦,但先说好,我只吃这一次喔!”殷语欢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碗接过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不甚喜爱的肥腻猪脚。 殷母看女儿接了碗,欣慰地笑着,才放心的正要坐下来,却瞧见傻傻的站在一旁的杨光洛。 “哎哟!杨先生,真对不起,让你站了这么久,来来来,请坐、请坐。”殷母连声招呼着。 “伯母,你太客气了。如果这里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我就先走了。” “真是谢谢你啊!现在这个社会像你这样懂事又有礼貌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了。”殷母颇为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又转头望着正在痛苦地咽着肥肉的殷语欢,“看看我这个女儿,一天到晚只会让我担心生气……” “妈,你们聊你们的,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我现在不正‘乖乖的’听你的话在吃面吗?”她特别强调“乖乖的”三个宇。 杨光洛微微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伯母,我先走了。殷小姐,祝你早日康复。” 他向在场的人都点了头,就要转身离去。 “你有空常来这里玩啊!”殷母在后头喊着,满脸堆欢,“对了,我叫老徐送你一程吧。” “不麻烦了,谢谢,我自己拦计程车就好。” “那就一路小心了。杜妈,你帮我送一下杨先生。” “好的,太太。” 杨光洛和杜妈走出玄关,才发现殷家真的好大,刚刚进来时居然没有发现,光是这个玄关就有他房间那么大。 穿好鞋子,正要走进院子,清脆的电铃声告诉着屋里的人又有人来访了。 “杨先生,抱歉,我先出去开门。” 杜妈闪过小山一样的杨光洛,也幸好殷家的门够大,否则略胖的杜妈和壮壮的杨光洛可能要合演一出“卡门”。 杜妈小碎步地跑过院子,开了门,梁君实从光曦中走进来。 “是梁少爷啊!”杜妈惊喜的唤着,“快请进。” 粱君实对她点头道谢,“杜妈,叫我君实就行了,您老是这么客气,害我都不好意思来了。” 他原本已回到公司,但在医院前见到的那个男人让他心里突起了一个疙瘩,没把事情弄清楚,他根本无法静下心处理公事,所以把事情大致交代了一下,便急急地赶到殷家来探探消息。 说来也其巧,梁君实一踏进殷家大门,正好碰见杨光洛要往外走,两人四目交会,杨光洛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梁君实的眼中却进射出一团嫉妒的怒火。 他的担心果然是对的! 梁君实庆幸自己有来这一趟,他认定了眼前这个壮得像只大猩猩的男人,就是破坏他和殷语欢感情的元凶,他拧着眉头,刻意地多瞄了杨光洛一眼。 这男人看起来不怎么样嘛,只不过是肌肉比较大块,个头比较壮硕罢了。 真不知欢欢是看上他哪一点了? “真巧啊,刘先生,我们又碰面了。”梁君实胡乱地向杨光洛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对他打招呼。 “呃……抱歉,我姓杨。”杨光洛很客气地指正他的错误。 “喔,杨先生,我真是失礼了,抱歉、抱歉!”梁君实皮笑肉不笑地道歉,心里却暗声地嘀咕着。 谁管他姓什么?只要是胆敢对欢欢有不良企图的,不管姓羊姓牛还是姓马,就算是百家姓一起来了,都要整得他忘了自己姓啥名啥。 梁君实心中有了主意,松了一口气,撇下正要往外走的杨光洛,朝着坐在沙发上的殷语欢走去。 “欢欢,受伤的地方还痛吗?”他一见到殷语欢,马上换了不同的面具。 殷语欢只是自顾自的咬着碗里的猪脚,连头都懒得抬,口齿不清地说:“嗯嗯……还好……” 虽然在啃着猪脚,但她早已望见梁君实方才那红得喷火的眼神,她当然明白他为何要对杨光洛有着深切的敌意,然而这种敌意,却是她所不愿承受的压力。 她不喜欢让她感到有压迫感的梁君实,相反的,杨光洛的坦白率真倒真的有点阳光的感觉…… 一想到这点,她更是气愤梁君实对杨光洛的无礼。 这家伙,凭什么这样瞪着那个傻大个? 他又不是殷家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殷家的客人?殷语欢在心里暗暗地咒骂着,既然他这么喜欢误会别人,不如让他再误会深一点。 她放下手中的碗,向着已经走出门口的杨光洛大声喊着:“杨…杨光洛,你明天记得要来看我喔!” 杨光洛闻言怔了一下,猛地回过身,才意识到殷语欢叫的是他。“明天……可是明天我要比赛,可能有点不方便……” 真猪头,一点都不会跟她配合演戏。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来吧。” “喔,几点来比较不打扰呢?”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殷语欢会忽然叫他来看她,不过只要是能补偿他的无心之过的事,他都愿意做。 “几点都可以啊,只要你有空来,我都在家里等你。”殷语欢刻意的把自己和杨光洛的关系拉近一些。 果然,站在一旁的梁君实听到他俩的对话后,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他的脸色全让殷语欢瞧在眼里,心里乐得不得了,要不是碍着身上这些杂七杂八的纱布,她早就跳起来大声欢呼了。 杨光洛却不知道他只是被殷语欢用来对付梁君实的一颗棋子,他点点头,一脸正经地又问:“那我放假就过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 殷语欢被他这种老实到不行的个性搞得有点哭笑不得,只可惜眼前所要对付的只有梁君实,不然可真要好好地逗逗这个杨光洛。 杨光洛很有礼貌的向众人一一道别,然后才转身走出殷家,以他单纯的个性根本没有预料到,有一只带着火的眼眸正满怀恨意的着着他离去。 他心里只想着是不是该回医院去开他的车,还是干脆搭计程车回宿舍,等到危险期过了之后,再央求队友陪他去开。 因为,要单独面对那个蔡大小姐的魔爪,是要有点胆量的。 第四章 事实证明,杨光洛果然是没胆量去医院的停车场开回他的车,可怕的蔡大小姐在他纯洁的心灵里已经烙下深深的印痕,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曾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于是,杨光洛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说了球队宿舍的地址。 还是先回宿舍好了,车子的问题就请队友帮忙吧。 计程车行驶在路上,杨光洛开了车窗,让风直吹进来,他是需要冷静一下的,一天内遇见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最不想见的,另外一个是让他有愧的,地狱与天堂的差别让他的心脏差点负荷不了。 回到宿舍,队友皮方舟正趴在书桌前写信,右手肘枕着一本“宋词辑要”,左手忙不迭的翻着“古今情书大全”,杨光洛开门进去,他竟没有发觉。 “你又在写信给哪个女孩了?” “兄弟,是你啊!”皮方舟冷不防地吓了一跳。“那么大个儿,走路像鬼一样,没声音的。” “这次是小敏、依依还是阿香?”杨光洛打趣地问道。 这小皮是真的有一套,光是他正式承认过的女朋友,就已经不下三十个,更不用说那些和他有缘五分的女人了。 “你少落伍了,那几个女的八百年前就被我甩了,现在这个叫小苹,某国立大学的喔!才大一而已,身材好得不得了,天心、郁芳看到她都要靠边站,你知道她们学校有多少人想把她吗?至少有十支棒球队那么多,不过她一见了我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世风流才子美少年,也只得拜倒在我的运动鞋下了。” 皮方舟脸不红气不喘地屁了这些,是不是“绝世风流才子美少年”尚有可议,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句话套用在他身上,却是无庸置疑的。 “不会吧,天心都还要靠边站!”杨光洛再老实也听说过天心的身材有多么令人叹为观止。 “哈蜜瓜你吃过吧?” 皮方舟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吃过。” 杨光洛傻傻的回答,脸上有着明显的疑惑。 “对了,就那么大。” 杨光洛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才不信,看你还这么辛苦的趴在这里写信,就知道你还没追到她。” “嘿嘿……”皮方舟跟着干笑了几声,“被你识破了,实在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光洛也。” 没想到这小皮还真是厉害,谎话被拆穿尚有词可掰。 “你别老拿我的书去抄,别忘了上次的教训。”杨光洛泼了他一盆冷水。 上次小皮也是拿书去抄,选了温庭筠的“菩萨蛮”,却只抄开头两——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 他以为这是相思的、名调,还沾沾自喜,妄想这女孩看了之后一定感动得肩哭流涕,然后就手到擒来了。 没想到竟踢到铁板,那女孩竟是某大学中文系的,还回信笑小皮水准不够,竟把怨妇思君的句子拿来卖弄,削得他风流才子颜面扫地。 “你还敢说,谁教你这本书连个白话翻译也没有。”那是皮方舟生平一大糗事,他连忙转移话题,“别说了,你快来帮我看看,这个可以不可以用。” 杨光洛探头帮他看了一下,是宋人晏殊的“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次倒还好,没什么大纰漏。” 他点点头表示认可。 “你瞧,跟你认识久了,中文造‘诣’也变深了。”皮方舟送了顶高帽给他,还特别将“诣”加重音,表示他真的是进步不少。 “别扯了,我是有事来请教你的。” “我就说嘛,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皮方舟换了副嘴脸,“有啥事要问啊!看是月事不顺或是痔疮会痛,你尽管说,老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荆” 杨光洛没理会他的胡扯,顺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将今天去探望殷语欢的事娓娓地说给他知道,连遇到蔡大小姐的事也说了。 皮方舟听到殷语欢还邀杨光洛有空再去她家,眼睛不禁睁得大大的,“哇塞!这女的还真主动,这次只是‘登主’,下次就是‘入室’,然后就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这皮方舟可真不辜负了他“放臭屁”的外号。 “你有完没完,我是真的有事要问你,正经一点行不行。”杨光洛有点火了。 “行行行,当然行,有什么兄弟能效劳的,尽管说吧!”皮方舟吐吐舌头。于是,杨光洛认真的请教他去拜访殷家时要准备哪些礼物,还请教他如何躲开蔡小姐的纠缠,两个人在皮方舟的房间内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杨光洛才走出来,脸上还有着“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神色,点着头走回自己的房间。 “哎哎哎!光洛,等一下,等一下!”皮方舟追了出来,一把揽着杨光洛的肩膀,在他耳边故作神秘的说:“别说兄弟没照顾你,这可是我找了好久才搜集到的,既然你要上战场了,我就先捐出来啰!” 杨光洛看着他手中捧着一堆铝箔包装花花绿绿的东西,一时也瞧不出是啥。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小雨衣呀!外面风大雨大的,不穿小雨衣怎么成?你要红的还蓝的?要巧克力还草莓的?要l还xl的?看你外表粗壮,说不定外强中干,不过我是没有s的……哎哟!” 皮方舟中了他一记降龙十八掌,痛得蹲了下来。 “喂喉喂!你要s的我可以去买呀!干嘛这样打我……” jjjjjj 杨光洛左手捧了一束花——他学乖了,这次选的是海芋——右手提了大包小包的一堆东西,来瞧瞧他买了些什么吧。 “骨折要多喝猪骨熬的汤,以形补形嘛!”猪肉摊的大婶如是说。 “这些鲟仔鱼里的骨头才多哩!熬稀饭最好了。”鱼铺的阿伯有意见。 “喝鸡精才能补元气!现在大特价,卖一送二。”超级市场的阿花大声喊着。 “要多喝奶粉补充钙质啦!”这是杂货店的老板娘说的。 “喝奶粉不如吃钙片来得快。”西药房的老板良心建议。 “我这里有一帖药,保证让你的骨头硬得像钢筋。”中药店的阿善师强力推荐。 “你们都错了啦!张无忌的黑玉断续膏才是最好的疗伤圣品啦!”念高中的金庸迷阿实也来参一脚。 所以,只要是和骨头复原有关的,他都准备了,他还打了一0四问张无忌的电话,可惜没登记,不然连黑玉断续膏都会给他弄来。 现在他正站在殷家门口,两手都没闲着,只好伸长下已去揿门铃。 来开门的当然是杜妈,当她看到一座山挡在门口,又揣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还以为提早过圣诞节了。 “请问殷语欢小姐在家吗?”杨光洛客气地问道。 这是废话!断了一条腿外加一只手的人,这时候不在家好好休养,难不成还在操场打篮球不成。 杜妈仰头望了望眼前的小山,先是怔了一下,才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啊!是杨先生啊!欢欢当然在呀!请进、请进。” 她接过了他手上的大包小包,将他须进殷家,殷母也闻声下楼,脸上堆满了笑。 “杨先生,真不好意思,还让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以后你人常来就好,可别再破费了。”殷母转头对着杜妈说:“将杨先生送来的礼物拿进厨房整理一下。” “没关系,这些是让殷小姐补补身子的,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杨光洛很有礼貌的向殷母点头致意。 “你太客气了,欢欢受伤真的和你无关,还劳你这么费心。” 殷母看着眼前这个大个儿,越看越是顺眼,人老实又有礼貌,最难得的是勇于负责,这年头,敢跳出来承认的男人是越来越少了。 “伯母,你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我打了那球,殷小姐也不会受伤的。” “好了、好了,我们别再争这个了,欢欢在房里看书,我带你上去看看她吧。” 殷母转身带杨光洛要上楼,杜妈却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条鱼。 她将鱼提得高高的,“杨先生,请问一下,这是什么?” “这是鱼啊!”杨光洛觉得好奇怪,这当然是鱼,难道长那样子的叫乌贼? “没错,这是鱼,这是一尾鲈鱼,是女人家在坐月子的时候吃的。”杜妈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噢!对不起,我买错了。”他搔着后脑勺,讷讷地笑着。 “好了,杜妈,你别取笑杨先生了,男人家哪懂得那么多,何况那是杨先生的一番好意。”殷母跳出来替他解围。“你别见怪,杜妈只是开个玩笑。” “没关系、没关系,本来就是我错。”杨光洛扒着耳朵,一副老实样。 “杜妈,中午多准备一些莱,我们留杨先生用餐。”殷母来个先斩后奏。“杨先生,中午陪欢欢一起吃饭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其实依他的个性,他也不知该如何拒绝。“伯母,我叫杨光洛,你叫我光洛就可以了。” “好吧,不和你客气了。”殷母带着他走上二楼,“光洛,前面就是欢欢的房间,一起进去吧。” jjjjjj 走上二楼的第一个房间,就是殷语欢的闺房,门上还挂着一只躲在圣诞袜里的hellokity,杨光洛才刚到门口,便有一阵淡淡的馨香轻轻地扣着他的嗅觉。 殷母上前敲了敲门,“欢欢,你看妈咪带谁来看你了。” “妈,门没锁,你们进来吧。”殷语欢在屋内大声应答着。 殷母一开门,扑上来抱着她的是一屋子的摇滚音符,eagles在收音机里唱着“hotelcalifornia”,donhenley威土忌似的嗓音轻轻地搔着耳膜。 殷语欢可真是会享受,高枕安卧,小说在手,零食饮料堆满床头,冷热甜咸全不忌口。 她斜着脑袋瞧了杨光洛一眼,然后打了一个饱嗝,“是你埃”她没有半丝讶异。 “是我。”杨光洛倒有一点惊奇。 “别你呀我呀,欢欢,快叫光洛大哥。”殷母充当翻译,“光洛,你也别再叫什么殷小姐了,叫她欢欢就好了。” “谢谢伯母。”杨光洛是很有礼貌的小孩,他望着身上缠着纱布的殷语欢,心里还是充满了歉疚。“欢欢……小姐,你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你叫我欢欢就好了。”殷语欢才不跟他来什么小姐先生这一套,她一向都是很落落大方的。“其实身体还是一样,你应该也看得出来,除了嘴巴以外,其他地方都算是还在冬眠。不过,一回到家精神倒是好多了。” “对不起!”杨光洛的课本里,这三个字一定是划了重点的考题。 “别再说对不起了,其实我自己也有错。” “好了,你没错、他没错,是老天爷出差错。”殷母笑着说,“光洛,中午在这边用餐,你们聊聊吧,我先下去了。” 殷母转身下楼,没忘带上房门。 房间内的时光仿佛突然结冻似的,两个人都不发一言,只有donhenley还忘情地唱着另一首动人的“wastedtime。 “那束花是送我的吗?”最后还是由女方先打破僵局。 “花?”杨光洛这才发现手上还捧着海芋。“对对,这是要送你的,我一时给忘了,有没有花瓶,我帮你插起来。” 殷语欢朝墙角努努嘴,“喏,那里有一个。” 他走过去找到一只长花瓶,先到浴室去把水装满,再细心地将海芋一株株地插进花瓶里,侧头凝视了一会儿,理了理花的顺序,才满意地将它端出来。 他将花瓶捧到她眼前,“你看看,这样还可以吧?” 殷语欢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着一个人在表演吞剑似的,没想到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竟有着细腻的心思。 “摆哪儿?”表演完了,给个意见吧。 “呃,就那张小桌子上吧。”她醒了过来,转头看看四周,眼睛瞧着房门旁的小茶几。 杨光洛走过去,看了看那张茶几,先从口袋里抽了张面纸,将它抹干净了,然后才将花瓶摆上。 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这次殷语欢更像是看到剑在吞人,两个眼睛睁得老大,她开始对他产生了好奇。 会随身带着面纸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人? 杨光洛好似忙完了一件很满意的事,伸手抹了抹汗,倒退两步,看着自己的作品,点了点头。 “怎样?摆在这里还满漂亮的吧?” “坦白说,真的很漂亮,至少比小雏菊好看。”殷语欢不吝惜给他赞美,却也没忘了毒他一下。“怎么对花道有兴趣?” “花道?什么是花道?”他被问得有点傻。 “就是那个啊!”她把嘴噘得老高,直指着茶几上的花。 “喔,你说这个啊!”他恍然大悟,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哪算得上什么花道?” “不错了,没想到一个职棒选手,还会喜欢这么静态的活动。”她这次倒是由衷的赞赏。 他略带腼腆的笑了笑,“其实职棒选手闲暇之余所从事的活动大都是比较静态的,像下棋、泡茶、钓鱼等。” “那你呢?刺绣?吟诗?还是没事写写书法、弹弹古筝?”她半开玩笑的问道。 “你几乎猜中了其中一样。”杨光洛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平常没比赛也没练球时,我会在宿舍里填词。” “你、填、词?!”殷语欢如同见到了剑真的把人给吞下去了。“不会是我听错了吧!”她掏掏耳朵的说。 “你没听错,这是小学时一个老师教我的,每次只要我心情烦闷或是打球陷入低潮,只要看古人所写的诗词,便会将所有的烦恼都忘记了。” “这么说来,你的文学造诣不错哦,有没有出过书啊?”殷语欢揶揄着。 “不敢不敢,纯粹是野人献曝,难登大雅之堂。”杨光洛开始咬文嚼字。 “非也!非也!有道是独乐乐不若众乐乐,今日虽无霓裳羽衣曲,何妨乘兴摊破浣溪抄?”好个殷语欢,不甘示弱的也来上几句。 杨光洛一时有如被雷劈到一般,又好像听到madonna唱起中国民谣来,没想到外表很洋化,说话有洋味,看起来像洋娃娃的千金大小姐,竟然对中国古典文学还颇有研究。 别看殷语欢喝的是洋墨水,唱的是摇滚乐,走起路来甩手又踹脚,其实在高中时期,她对中国文学的爱好还差点让她念了中文系,要不是她爷爷坚持,她或许就不会出外念书了。 既然是弹了同一调,这下子回响可就多了,一下是批评北宋那个贺方回拾人牙慧,一下又谩骂南宋这个姜白石缺乏意境,说到李后主及李易安,又同声一叹。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放肆地臧否古人文句,弹指间竟误了午膳,还是殷母及杜妈三番两次敬邀延请,只差没沿路铺上红地毯,殷语欢才肯放他下楼用餐,还严重声明只放行半小时,惹得殷母是又气又笑,不过看着宝贝女儿这么开心地又交了一个朋友,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殷语欢的午餐则是杜妈准备好端上楼的,有一碗浓浓的大骨海带汤,一锅小鱼熬的稀饭,当然还有一尾蒸得鲜嫩无比的鲈鱼。 不过,她早给零食喂饱了,匆匆扒了两口稀饭便要杜妈去请杨光洛上楼来。 “我那宝贝女儿给我们宠坏了,她自己吃饱了,也不管你饿着肚子,真是抱歉。”殷母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大块肉放在他的碗里,“尝尝这个,这是杜妈最拿手的红烧肉,也是欢欢最爱吃的一道菜。” “谢谢伯母,我自己来就好了。”杨光洛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连忙端起碗接过。“其实我和欢……欢欢聊得很愉快,忘了该要吃饭了,反而耽误了你们的用餐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这鸡肉是杜妈特别用药材炖过的,火候刚好。”一只鸡腿又出现在他的碗里。 “谢谢伯母。”他闷着头飞快的把鸡腿吞进肚子里,还不忘加上一句称赞的话:“真的很好吃。” 殷母见他吃得香,心中也乐了。男人嘴大吃四方,能吃就是福,想必欢欢将来应该会过得很幸福。 “试试这个,这蹄膀卤得可真地道,又q又嫩。” 杨光洛吃了一大块蹄膀。 “这醉鹅是杜妈自己做的,可不是市场买的。” 杨光洛吃了三块鹅肉。 “别客气啊,这鱼刚刚还会蹦呢!快尝尝。” 杨光洛吃了半条鱼。 “试试这汤,趁热喝,熬了三个多小时呢!” 杨光洛喝了一大碗汤。 只见殷母一个劲地将桌上的菜往杨光洛的碗里放,也亏他平时食量就不小,吃饭的速度也算快,风卷残云般地将碗里的鸡鸭鱼肉全扫进嘴里,还得顾着不时的回答殷母的户口普查。 总算让每个盘子都能看见底部的花纹,杨光洛匆匆的向殷母告罪,还特意走到厨房向杜妈说声谢,便急忙上楼。 jjjjjj 整个下午,两人又将五代及南北宋的词人一个个抓出来,这次杨光洛多了张椅子,不过说到激动处,一向温吞的他仍是忍不住站起来指天蹬地,幸好殷语欢现阶段少了一手一脚,要不然台湾铁定会有大地震,震央就是来自于殷家二楼。 两个人越聊越愉快,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藩篱随着一种不知名的化学作用渐渐地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心意相通的桥梁。 杨光洛的心像是颗深藏在河中的水雷,多少年来过尽千帆,竟无一舟一船能抚摸到他心灵的触角,而殷语欢这无心路过的画舫,就这么轻易地引爆了这颗水雷的核心,让他将这二十六年来在许多夜里细细抽苗的心思,无所保留地在她面前开着灿烂的花。 而殷语欢这厢呢?她也诧异了。 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材,浑身肌肉的猛男,古铜色的皮肤底下,竟不是世侩的脂肪,而是清新的风骨。 她想起她有一阵子常常笑着君实,说他是“脑满肠肥的犹太”、“财经肠子政治胃,烈酒腰子香烟肺”,而这些正是她最厌恶的。 殷语欢万万没想到,驰骋球场的运动家,身体里竟流着传统文学的血液。 她躺在床上,仰头看着杨光洛口若悬河的分析着柳永与周邦彦的差异,他的表情认真而恳切,微皱的眉心仿佛紧锁着天地间所有的温柔,深邃的眼眸中偶尔闪过一阵璀璨的光芒,如同曳空而过的流星,在刹那间映亮了整个夜空。 之前几次碰面,不是她躺在病床上,就是他逃难似地躲进她的车里,场景都是一片混乱,她只注意到他的老实憨厚,从没见过他竟有如此理性迷人的一面;这时她仔细地听着他侃侃而谈,看着他专注的脸庞,似乎有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着。 他的双眉很浓,浓得犹如古劲的苍松;他的鼻梁很挺,挺得恰似傲世的山峰;然而他的眸子却是深蓝色的海洋,蕴藏了许多亟待有心人去发掘的秘密。 原来他长得这么好看啊! 殷语欢静静地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痴了。 “欢欢、欢欢,你怎么了?伤口在痛吗?”杨光洛低下头,紧张地瞧着发呆的她,“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还是我打电话请医生来?” 殷语欢猛地醒过来,赫然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三十公分,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 “没什么。”她低下头,过了片刻,才又扬起脸对着他笑说:“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大帅哥呢!” 哗! 一把火烧上了杨光洛的脸颊,烫得可以煎蛋了。 “我……我……”他吱唔了半晌,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接下去。 明明就是和她聊着宋词,无端端扯到他的长相做什么? 还以为她对古典文学有兴趣,才刚刚将她归类为含蓄敦厚的中国传统仕女,哪知她根本正经不了多久,马上就露出调皮的本性。 杨光洛刻意避开她混合了侵略和戏谑的眼神,轻咳了几声,很不自然地说:“抱歉,我下楼去喝个水。” 话音一落,他像逃难似的冲出房间,只留下仍然躺在床上窃笑的殷语欢。 第五章 杨光洛一脸狼狈地冲进殷家一楼的浴室,方才殷语欢对他调笑的言语仍萦烧在他的耳际。 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大帅哥呢! 他听过太多女性球迷对他赞美或仰慕的言词,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这么近距离地对他说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在两人独处的情形下。 其实这些话对于受过美式教育的殷语欢来说,不过是种诚挚而坦白的表达,可是已经让不善于应付女人的杨光洛心跳急速加快,差点从嘴里蹦了出来。 他望着镜中的自己,从额头一直红到耳根,整张脸几乎可以和关公媲美了,他连忙扭开水龙头,用手捧起水来泼了泼热得发烫的脸颊,又用力地搓了几下,希望能将脸上那令他尴尬的红晕洗掉。 好不容易略降了点温度,他又摸了摸胸口仍在鼓噪的心脏,试图抚平那犹似重金属音乐的节奏。 别紧张,就当是九局下半球队还落后一分,只差一支安打就能反败为胜,就等着自己轻松的挥个大棒就行了。 他又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已渐趋平缓,才又鼓起勇气,开了门,走上楼。 jjjjjj 晚上,杨光洛自然又是留在殷家用餐,这会儿连殷父都回来了,让拙于言词的他更是不知如何应付。 “杨先生,听说你棒球打得不错?”殷父慢条斯理地切着餐盘里的牛排,漫不经心的问着。 “呃……还可以吧。” 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总不能承认自己是高手吧。 “应该是很厉害,不然也不会打个全垒打刚好敲中我宝贝女儿的头了,呵呵……”殷父忽然天外飞来一笔。 杨光洛愣了一下,刚放入口中的牛肉差点哽在喉咙里。 “这个……这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殷母看到他额上冒出冷汗,有点于心不忍,连忙跳出来,“老公,你这个笑话很冷呢!人家杨先生本来就不是故意的,连欢欢都没说什么了,你还在这里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 “不好笑?是吗?我觉得很好笑埃”殷父看了他一眼,“杨先生,你也觉得不好笑吗?” 不得已,杨光洛只好干笑了几声,“呵呵……呵呵……是满好笑的。” 天晓得他是认为股父的话好笑,还是觉得这个大集团的总裁有这种耍宝的性格是件好笑的事。 殷父叉了块牛肉往嘴里送,“对了,杨先生,你是台湾人吗?” 呃……这是什么怪问题? 他当然是台湾人,不过杨光洛还是停下刀叉,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我爸妈都是台湾人,也没听说我们前几代有祖先是外国人,而且在荷兰人和日本人占领台湾的时候,我的祖先都还在大陆的老家,应该不会有祖先是和荷兰人或日本人通婚的。”他抿了一下嘴唇,又咽了口唾沫,才下了结论,“所以,我应该是台湾人没错……吧!” 听着他这一长串的分析,殷父也傻眼了,他只不过是想知道杨光洛是台湾人还是外省人,没想到他差点把族谱都翻出来。 殷母和杜妈则是在一旁掩着嘴偷笑,杜妈还险些把假牙吞进肚子里,无理头的殷父遇上脑袋少根筋的杨光洛,还真是有点鸡同鸭讲。 ”喔,原来你祖籍是在大陆,老家还有些什么人?”看样子殷父是想要调查他祖宗八代了。 杨光洛正襟危坐,像个正在应征工作的社会新鲜人。“前年回去时,我爸爸的两个兄弟都还在,还有一些堂兄弟……” “嗯,令尊令堂和你住在一起吗?”殷父没耐性等他报完户口,又紧接着下一个问题。 “我每个星期都在不同的地方比赛,所以就住在球队提供的宿舍,我爸妈他们还住在南部的老家,还有三个弟弟也都在打棒球……”杨光洛一五一十的说明家里的情况。 殷父听着他的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个在意家世的人,交交朋友,他是不会反对的,但若论及婚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不过是做个例行性的身家调查,却足已让杨光洛汗如雨下,心里七上八下的,比打总冠军战还紧张。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杨光洛如同连续打了三场球,虚脱得有点站不住脚,看一看时间,也该是合退的时候了,他上楼向殷语欢匆匆地道了声再见,又下楼向殷家二老告了罪,怀着晕眩又紧张的七情,摇摇晃晃的回家了? jjjjjj 回到宿舍,皮方舟早等在门口堵他了。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牵牵小手啊?有没有玩亲亲啊?” 杨光洛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那你这一天是去做义工的啊!”皮方舟火冒三丈,一句粗话到了舌尖又给吞了下去。 “我本来就只是去探望她而已。”杨光洛白了他一眼。 喂喂喂,你要搞清楚,你不过是狗头军师而已,倒比正主儿还急。 “那你倒说说看,你今天到底有什么收获?”皮方舟拳头握得像颗棒球一样。 杨光洛没应他,他不想说,他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今天和欢欢聊天时,他真的是彻底的解放了,那种一浇胸中块垒的感觉,又如何能对小皮说得清楚。 只不过,有另一种异样的情愫悄悄的在心里升起,特别是想到欢欢挑着眉对他说的那句话…… 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大帅哥呢! 她的每个语音都犹如一阵和风似地熨烫着他的心,他感到有点微微的醺然,像是浅啜了一口香醇的葡萄酒,不安分的酒精在他的脑海里狂乱的兴风作浪,他抚着又要开始加快速度的心跳,摇晃着走回自己的房间,丢下皮方舟那一把火在门口自焚。 “喂!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收获啊!”皮方舟急得跳脚,“不然你把这个有钱的女人介绍给我也行啊!” 这一晚,杨光洛失眠了,他翻来覆去地想着今天与殷语欢的对答,过去他曾优游在前人所拟造的每一个意境中,即使是孤独的,总也有着“谁共我,醉明月”那种浪迹天涯的豪情。 今天竟然有人与他同为临江仙,共吟如梦令,他突然领悟到柳耆卿的“便总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那样凄楚寂寥的心境。 从未有人能够和他畅谈诗词,也未曾有人与他有这样的契合,欢欢是头一个碰触他内心思维的女子。 莫名的,杨光洛胸口暖烘饼地,他扬起嘴角,满脑子都是与她相处的画面。 杨光洛迷惑了,一颗心乱成一团,慌得他在宿舍内来回的走动。 他分不清究竟这慌乱是为了什么。 jjjjjj 殷大小姐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床边的玩偶全被她丢至房门边;丢完了玩偶,连枕头都丢来泄气。 “欢欢,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杜妈担心的问道。 殷语欢别过头,闷闷的说了句:“不是。” “那是怎么啦?是伤口又开始疼吗?石膏不是都快拆了吗?” 杜妈的老脸揪在一块,虽说她只不过是殷家的管家,但对从小看到大的欢欢,她可打心底疼爱,就像是亲生的女儿一般。 “我都说不是了。”殷语欢臭着小脸。 “杜妈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没事啦,你去忙你的,不用来管我。” 殷语欢也说不出个原因,只想发顿莫名的脾气,或许是一向活泼好动的她忍受不住几个月都要窝在家中吧。 杜妈虽不放心,但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只好作罢,下楼去准备午餐。 殷语欢噘着红唇,翻阅着床头柜上的小说,看了一会儿,又觉得烦,往旁边一丢,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一台一台地转着,却找不到能让她不再焦虑的节目。 “连电视都欺负我。”她咕哝一声,关掉电视,将自己埋进棉被中。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胸口纠结着,好像整个世界都跟她作对,原装进口的席梦思床垫太硬,名家设计的房间太俗气,那盏贵得离谱的水晶吊灯也太暗了……总之,她遍目所及的地方没有一处是看得顺眼的,只除了房门旁小茶几上那束早就调萎的海芋。 她还记那束海芋曾依偎在杨光洛结实的臂弯中,跟着这个古铜色的帅哥一起走进她的房间,似乎也悄悄地走进她的生命里。 一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对她而言,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而他来了之后,时钟又好像加足马力似的飞快的转,一下子又到了分手的时间。 很难说清对他是怎样的感觉,那是她从未遇见的类型,老实、木讷、诚恳,但只要一聊起他所爱的诗词,却又可以天南地北的高谈阔论。 她又想起梁君实,比较起来,她和君实之间唯一的交集只是家庭背景相同,至于其他方面,似乎和她就如同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一丝的共同点。 想起梁君实,她才赫然发现,他的影子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渐渐地模糊了,她甚至想不起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甚或是她从没见过他笑,只记得他皱着眉心,数落着她的不是,然后转头又开始忙起他自己的事业。 在君实的世界里,事业应该是他最专注的吧,她想。 但是她最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她喜欢能呵护着她,会将她捧在手上,会以她的一切为一切的男人。 有一株小小的花苗无声地在她心田茁发,她忘了是谁撒下的种子,是她自己?还是那个有着古铜色肌肤的男人? 自从那天和他聊开了之后,这段时间里她总会无端端的烦躁,至于为了什么原因,她也说不上来。 她显得有点慌乱,不知是该小心呵护着这株幼苗,还是该无情地扼杀这或许永远长不出果实的花朵? 正胡思乱想着时,远远的传来杜妈的声音。 “欢欢啊,杨先生来了。” “喔,请他上来吧。” 殷语欢一阵心喜,随手将纠结难理的思绪丢在脑后,她坐起身理理长发,满面笑容的等待着杨光洛o “杜妈,你去忙你的,我自己上去就好。”她听见了,那是杨光洛低沉的嗓音。 沉重的脚步踏在阶梯上,她的心也随着悸动。 不一会儿,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她强自压抑着节奏紊乱的心跳。 杨光洛开门进进来,壮硕的身躯挡住大半的光线,他手上仍是捧着一束花,一束鲜嫩欲滴的海芋。 “你好点了吗?”他柔声地问着,却掩不住目光中灼灼的火焰。 这几天他跟球队到南部比赛,连他最爱的棒球都无法克制想与欢欢畅谈的念头,八次的打击只有一支安打,而且是支软弱无力却运气太好的安打,若不是对方球员看重他而将防守位置退到全垒打墙边,那次打击肯定被接杀。 盼啊盼,总算盼到了两天的休假,他睡醒便往殷家跑,怕把宝贵的时间浪费,不能和她聊个开怀。 “其实差不多了,就等石膏拆掉。” “那就好。”杨光洛的愧疚轻了些。 他转身拿起花瓶里枯掉的海芋,换上了他刚带来的花,正想走去加水,却听见殷语欢不悦的嘀咕着。 “可是我在家里好闷喔!” 完蛋! 一听她这么说,他的愧疚立即上涨一百倍,停了脚步,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低着头做什么?地上有金子可以捡啊?” “我……” “不要什么我我我你你你的,我又不会吃掉你。” “我……” “我都快要变成焖烧锅里的蹄膀了,要是能出去逛逛就好了。”她低头叹了一声,又悄悄地偷瞄着他的反应。 杨光洛的脸都快贴到地上去了,对她的歉意比天还高。“我……” 殷语欢摇头,都已经不算是暗示了,他居然还不懂她的意思。 “还在那边我我我,你难道不会说要带我去郊外散心吗?”从小到大没见过像他这么钝的人。 “喔,好。”杨光洛连忙应声,又过了五秒钟,他才想到另一个问题,“可是……你这样要怎么出去?不会影响到伤口吗?” 对呀,她全身上下几乎有三分之一还里在纱布里,根本就是个活的木乃伊,这副尊容要是走到路上,不让考古学家追着满街跑才有鬼呢! 再说,她右手还挂在胸前,左脚包得像金华火腿似的,别说是走路了,就算是要移动半步也是难上加难,还想去郊外散心? “吼……这样有什么不能出去的,都快拆石膏了,而且我可以坐在轮椅上啊!不然……不然……”殷语欢忽然欲言又止,垂下眼睫,嗫嚅了半晌才细声地说:“不然你也可以背着我或抱着我走路呀!” 杨光洛怔了一下,深褐色的脸庞上泛起一片红,像是刚被烈火烧的过似的。 背着她……还是要抱着她? 打从小学毕业后,他就再也没有和异性有过身体上亲密的接触了,平时比赛结束后,当然会被女性球迷包围着,甚至她们还亲昵的搅着他的手或搂着他的腰,但那都是在一堆人在场的情况下,况且那样的接触,是时常让他不得不皱起眉头来的。 虽然他在过了青春期之后,也不是没有抱过其他的异性,不过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异性最大的不过一岁,最小的才刚满月,都是不折不扣的小女婴。 但这次却迥然不同,即使殷语欢身上包了一大坨纱布,但她毕竟是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人,他开始感到呼吸有点急促了。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殷语欢见他半晌不作声,还以为他不愿意,情绪一下子down到了谷底,她嘴唇一嘟,开始自怨自哀起来,“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还是闷在房间里好了,反正也没人要理我,也没人关心我,每个人都嫌我麻烦,我的手断了、脚也断了,说不定有一天还要沦落到街上去卖口香糖,希望那时不会再遇到像你这么没有同情心的人就好了……” 她越说越悲情,隐隐还带着哭音,只差没有声泪俱下而已,听得杨光洛心里一揪,连忙把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否认。 “不不不!不是的,我……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哈!果然中计了! 殷语欢立即换上笑脸,刚刚乌云密布的眉间霎时阳光灿烂。 “嗯,那你出去一下,我换件衣服。” 刚刚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短短几秒内就换了个人,杨光洛心里出现一个隐约的问号,但他没去深究这些,只想着她这个样子要如何起身换衣服。 “你这样子要怎么换衣服?”他心里想着,也没经过考虑就问了出来,“要我帮忙吗?”话刚说完,殷语欢的脸立刻红了,要不是了解他憨直的个性,手上的抱枕一定马上就飞过去。 可怜的杨光洛丝毫不觉得自己问了个笨问题,还傻傻地站着等她回答,足足过了有三十秒钟,他才赫然想起彼此性别的差异。 “呃……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吱唔了老半天,还是说不清楚。 “我知道。”她低着头,语带羞涩,“麻烦你下楼请杜妈上来就好了。” 他急忙转身走出去,走出房门时还用力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 笨哟!她又不是球队的队友,可以在打完球后一起更衣、一起冲凉,刚刚竟然说出那么笨的话,他的脑袋好像忘在宿舍了。 他边走边骂自己,身后传来殷语欢噗哧的笑声,害他差点用滚的下楼梯。 下楼跟杜妈说了殷语欢的意思,脸上还烫着,他很担心她会将刚刚自己闹的笑话说能杜妈听,不敢跟着杜妈上楼,一个人在楼下看着客厅里的摆饰,心里却是乱成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杜妈的声音,“杨先生,欢欢请你上去。” 他急忙转身,杜妈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也不知代表着什么意思,他不敢多看杜妈,自己的窘状被瞧得一清二楚,飞快地应了一声,“谢谢你,我这就上去。”说完后便三步并做两步往楼上冲。 一进房门,只觉得眼前一亮,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殷语欢一身飘逸的连身白裙,长发随意束成马尾,还有几络发丝随意地偎在娇嫩的脸颊上,将她的小脸衬得更加可人。 她并没有上妆,脸色因久不见阳光显得更加的白皙,像是最晶莹的翠玉琢磨而成的;樱桃般的红唇犹如朝露浸润的玫瑰,闪耀着惑人的光采;迷蒙的双眼里也泛着氤氲,是雾笼罩的两汪深潭。 杨光洛看傻了眼,她好像天仙下凡一般,美得脱俗、美得出尘。 殷语欢注意到他的目光,有点欣喜,也有点害羞,不禁娇嗔道:“你还傻在那做什么?还不来抱我下楼?” “喔。” 抱她下楼?要怎么抱呢? 杨光洛嘴里应着,心里却研究着抱她的姿势,是扛上肩膀吗?还是抱在两手之间?自己的手又该放在什么地方呢? 他这辈子还没抱过女人呢! 突然遇上这个难题,他开始后悔昨天没请教小皮抱人的方式。 殷语欢见他还傻傻地杵在门口,噘起了嘴唇,“你又怎么了?我很轻的啦!不用在那边运功了,等你运完功天都黑了。” “不……不是啦,我只是在想着要怎么将你抱起来。” 天啊!他站在那里思考那么久原来是为了这个问题,殷语欢对他的“纯真无邪”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就过来两手横抱就行了啊!” “喔。” 杨光洛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听从她的指示,轻轻地横抱起她,她柔若无骨的手臂也顺势地搭上他的肩。 他觉得心脏一阵狂跳,似乎连耳膜都能感受到那如擂鼓般的震动,慢慢地走出房门,但炯炯的眼神仍盯着她不放。 突然,一阵打鼓声中夹杂着一声好像敲木鱼的声音。 “哎哟!”殷语欢大叫一声。 他回过神,傻愣愣的说:“怎么了?” “我撞到头了啦!” 他定神一看,只见她的小脑袋正抵着门框。 “对……对不起……”他窘得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进去。 “你喔……”殷语欢又好气又好笑,依她聪明的脑袋当然知道他是因何而出神、因何而脸红。 “对不起……” 杨光洛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心翼翼地挪着身体,避免有太大的动作而震疼了她尚未痊愈的伤口,他聚精会神地测好距离,让她的身体刚好可以闪过房门。 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殷语欢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迷乱的悸动,仿佛有一颗闪亮的流星,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掠过天空,又撞进她的心海里,激扬起涛天大浪,她凭着一股冲动,藕臂攀上她的脖子,轻轻的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 杨光洛呆住了,吞吞口水,又眨了眨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在她的唇碰触他脸颊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进入自己编织的梦幻里,脚步也因此停了下来,直到他清楚地听见她的心耽声,又感觉到脸上的烙印像个七级强震的震央,将一波波猛烈的摇晃传送到全身上下,他才了解这不是个梦。 殷语欢噙笑望着他醺然如醉的呆样,莫名的,她觉得有这呆头鹅的陪伴,生活应该会很有趣。 “还发个什么愣啊!我快闷死了,快带我出去透透气呀!”她娇声道。 有一波电流震醒了他,“是是是。” 殷语欢搂着他的脖颈,亲昵的靠上他厚实的胸肌,他紧张得全身肌肉在瞬间绷起,而她,又笑了。 第六章 杨光洛抱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杜妈早就推着轮椅在门口等着。 “杨先生,我就把欢欢交给你啰!” 他用力地点点头,一脸正经,像是肩负着一个攸关国家存亡的大任务,“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请杜妈帮他开前座的车门,然后很小心地将殷语欢放到座位上,弯下身为她调整好椅座,也没忘了为她扣上安全带,这些谨慎的动作都让殷语欢看在眼里,她在心中暗暗地称赞着。 他虽然有点愣头愣脑,但那是他朴直的个性使然,其实他还是很细心的,她坐过君实的车不下百次,也从没见过君实对她的安全如此考虑过。 待一切都就绪之后,杨光洛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汗,思考了一下,又跑到后座抓了一个抱枕。 “你还是抱着这个吧。”他将抱枕放在她的怀里。“我的车右前座没有安全气囊,你抓着这个比较保险一些。” “怎么?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没信心吗?”语气中虽然带着质疑,但殷语欢还是听话的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将抱枕紧紧地搂着。 “不是的,我开车一向很慢,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我答应了杜妈要好好地照顾你。”他转过头望着杜妈,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微笑着。 “只是因为你答应了杜妈,所以才要好好照顾我吗?”殷语欢抬起头,语带哀怨地睨着他,“难道没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什么原因?”他搔搔头,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唉!亏他读了那么多诗词,连这样的暗示都不了解。 难道就不会说是因为在乎她,所以才要好好照顾她吗? 她摇摇头,只能苦笑,“没什么原因,我们走吧。” 挥手告别了杜妈,杨光洛发动车子,平稳地绕出这片高级住宅区,他真的开得很慢,几个中学生骑着脚踏车从他车旁超了过去。 “呵,你开车还真是超慢耶!连脚踏车都比你快。” “嗯,有吗?”他有点心不在焉,怀念着方才殷语欢在他怀里的温度。 昏倒! 刚刚明明有三辆脚踏车骑过去,他居然视若无睹,真不知他是如何打棒球的,莫非是凭着直觉挥棒? 任凭她殷语欢聪明一世,遇到这个少了根筋的杨光洛,也只能举手投降。 “对了,我忘了问你,你想去什么地方散心?” 她无所谓的抿着唇,“随便,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我在家里闷得发慌,到哪儿都比整天窝在家里把天花板看出个洞来还有趣多了。” “喔。” 杨光洛侧着头想了好久,可是脑中所浮现的场景,除了宿舍就是球场,不然就是宿舍到球场的路,也就是说,除了这两个定点,以及两点中间的路线,他实在是提不出任何的建议。 他挤眉弄眼地想,又咬牙切齿地想,甚至试图拍打着脑袋看能不能敲出一些适合散心的地方,无奈再怎么想还是想不出来,当车子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后,他还是决定放弃了。 他将车缓缓地停到路旁,偏过脸去,望着她傻笑,“呃……坦白说,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散心比较好。” 殷语欢白了他一眼,“去你放假时常去玩的地方也行埃” “放假时常去玩的地方?”他愣了一下,“我放假都待在宿舍啊!不然就是回家探望我爸妈,其他地方我实在是没去过。” 看不出他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哩! “你还真无聊耶!放假不出去玩,老待在宿舍做什么?” 杨光洛睁大了眼睛,仿佛对她的质问不以为然,“我在宿舍可以填词啊!你应该知道的,词中的世界比真实的世界宽广多了,可以让你横跨古今,神游物外,这样的境界不比现实生活中的风景还好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煞有介事,殷语欢被他的话逗得气极反笑。不过若是换个角度想,他放假时只会待在宿舍,不正表示着他是很沽身自爱的,以他在女球迷心中的地位,每天换一个女朋友都不是难事。 虽然说像他这么帅的男人放在外头并不会让人“放心”,至少在她看不见他时还可以“安心”,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她自我解嘲着,算是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不再生他气的理由。 “好吧,但总不能也叫我去你的宿舍‘横跨古今’、‘神游物外’吧!不然我们边开边逛,如果有看到好看的风景就停下来走走,这样可以吧?” “没问题!” 杨光洛潇洒地比了个“ok”的手势,两眼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前方,像个找到了方向的时代青年,语气坚定的表示他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了,只差没有拍胸脯大声地说“一切有我”。 他重新发动车子,将手放上方向盘,却迟迟没有踩下油门。 “怎么了?又有什么问题吗?”殷语欢见他直盯着前面看,不知又出了什么状况。 “耶……”他迟疑了几秒,“现在我们是要右转、左转,还是直走?” 殷语欢的脸上顿时画满了一道一道的线条,有几只乌鸦从她头上飞过,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叫声。 jjjjjj 千辛万苦地作好了决定,两人打算到海边走走。 杨光洛吐了一口大气,总算有个目的地了,现在只要专心地朝着目标开就行了。他真的很专心地开车,几乎将整张脸贴在挡风玻璃上了。 空气有点黏,黏到几乎要凝固了,殷语欢无聊地东张西望,一向爱开快车的她坐上这超级特慢车,眼皮不禁有点沉重。 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有没有人说过你傻愣愣的像只呆头鹅?” “啊!什么?”失了神的杨光洛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些什么。 她嗅哧一声笑出来,“没有,我没说话。” 这个阿诺男还真是傻头傻脑,每天有个呆头鹅玩玩也不错嘛! “没说话?”他虽然不太相信,但又不是那么的确定,只好耸耸肩,继续专心开车。 殷语欢骨碌骨碌地转着眼珠,想找些新鲜的事来打发时间,噙着笑道:“对了,能放点音乐来听听吗?” “当然可以。” 杨光洛放慢了原本就很慢的车速,随手按下汽车音响的播放键。 “萨婆萨哆·那摩婆萨哆·那摩婆伽·摩罚特豆·怛侄他·俺·阿婆卢醯……” 呃……这是什么东东? “天啊!这是哪一国的歌?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殷语欢听得雾煞煞,完全不知道在唱些什么。 他笑着解释,“这是大悲咒,我妈要我放在车上常听常念。” “可以保平安?”她有点招架不住地望着他。 “嗯。”他尴尬地应了一声,“如果你不喜欢,我换个音乐好了。” “不会接着来个金刚经吧?” 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金刚经也有,你要听吗?” “喔!不!谢了!拜托千万别来!”她连忙摇着她唯一能动的手,“能不能来点正常的?” “ok!” 他又按了另一个键。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妈呀!这次是唐诗吟唱,殷语欢真的快疯了。 “停停停!” 她大喊着,一不小心呛住了,拼命地咳。 杨光洛急忙踩下煞车,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她晃着手,好不容易咽下了一口哽在喉咙的唾沫,隔了半晌才能说出话来,“抱歉,我的意思是停了音乐,不是停车。” “喔。”他轻轻踩下油门,带着关切的神色看着她,“你……还好吧?” “我还好,只是差点被你车上的音乐害死。” “为什么?这音乐不错啊!”杨光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她苦笑着,“我没说这音乐不好,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听这种音乐,似乎有点不太搭调。” “那该听些什么?” “譬如轻快一点的钢琴协奏曲啦,或者是浪漫的轻音乐都行,就是不要听这么古板的东西。” 他侧头想了一下,“有了,上次有个队友自己的车坏了,向我借车,他有一卷录音带放在我车上,好像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钢琴协奏曲,你等等,我我一下。” 他将手伸到椅座后的袋子摸了半天,掏出一卷没贴标签的录音带。 “应该就是这个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录音带放进音响里。 不多时,一个女人的笑声从喇叭中传了出来,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听不清到底是什么,殷语欢侧耳倾听着,忽然间那奇怪的声音没了,停了约有五秒,又变成一个女人淫乱地申吟。 “小皮……快……下面一点……呃……喔……碍…呜……左边一点……右边一点……用力一点……皮皮……我要……我要你……” 一时间两个人全傻了,这什么录音带?听起来好像是0204的广告,又像是男女战争的战场实录。 杨光洛这次手脚倒是很快,在殷语欢送来不及反应时,飞快地按下退带键,伸手将录音带抽出来,像是碰到毛毛虫似地将它甩到后座去。 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眼光直视正前方,一点也不敢斜视。 气氛很僵,偏局又遇上红灯,周围的空气紧紧地里着两个人,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足足过了有三十秒,才听见殷语欢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笑死我了,你怎么会有这种录音带?”她抱着肚子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用笑打破了紧绷的气氛,一方面是为了化解杨光洛的难为情,一方面她也真的觉得好笑,明明说是钢琴协奏曲,忽然摇身一变,变成床第之间的实况转播,想不到看似刚毅木讷的杨光洛,居然也收集这种东西。 “哎哟!笑得肚子痛死了,哈哈哈……”她停不住的笑,用手抚着自己的胸口,让呼吸能平缓一些,“录音带中的男女主角是谁啊?怎么会录这种录音带?” 杨光洛也是听得脸红心跳,“都是小皮啦!他是我的队友,骗我说他掉在我车上的是什么什么琴的音乐,怪不得他叫我快把录音带还他,还叫我别听,原来是……”他庆幸她不以为件,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就跟着她大声地笑了起来。 殷语欢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没有任何压力的笑,她依稀记得,这样的笑曾是她遗失已久的宝藏,如今,竟在与他相处的时光中我回来了。 jjjjjj 夏日的海边,风很轻、很柔,还带了些海水的味道,吹得人有点懒洋洋的。 殷语欢坐在轮椅上,望着远方海面上汹涌的波浪,她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她想着,在她身后为她推着轮椅的这个男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说他笨,他又不是真笨,只不过是有那么一点傻气,或许是与生带来的憨厚,让他看起来总有点呆呆的样子。 可是与他相处却是最轻松的,她不用费任何心机去想着该如何营造两人之间的气氛,那些做作的东西对于淳朴的他而言都是白费,她在他面前可以完全不用掩饰地表露自己的情感,那感觉,就像是脱光身上所有障碍物躺在无人的沙滩上享受着日光浴一样地自在畅快。 说到太阳,午后的海边阳光还真是热情,的得人皮肤发疼,刚刚急着出门,一些遮阳的必备工具全忘了带,连最基本的帽子都没有,殷语欢不禁皱皱眉头,抬起手挡着刺眼的光线。 “光线太亮了,是吧?”身后传来杨光洛的声音。 她点点头,“对呀,我出门忘了戴帽子,这次肯定会晒成黑炭了。” “你等等,我马上回来。”他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不一会儿,只见他飞快地跑回来,手上还拿了顶运动帽。 “这个给你。”他原本想将帽子递给她,又想了想,干脆亲手为她戴上。 他仔细地调整着帽檐,然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运动帽轻轻戴在她的头上,生怕触碰到她还包着纱布的伤口,他很认真地做着手上的工作,浑然忘了自己的脸已经逐渐靠近她的脸。 她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暖暖地拂在自己的脸上,彼此分享着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另一种情感的交流。 殷语欢乖乖地坐着不动,让他为她戴上帽子,就在他完成工作正要站直身子的那一瞬间,她迅速地仰起脸来,在他的脸上啄了一下。 “哈哈哈……又让我偷袭成功了!”她放声地笑了起来,像个得意于自己恶作剧的顽童。 杨光洛捂着被偷亲的脸,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也跟着爽朗地笑了。 他笑望着她,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同一天被偷亲了两次,但这两次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第一次感觉像触电,突如其然地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攫获了他心跳的频率,议他久久无法平复心情的悸动;而刚刚那次的感觉,却像是午后的骤雨,潇洒地洗去了他们之间的陌生,雨后的晴空万里,更有种动人心魂的隽永。 杨光洛笑了好久,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没经过太多考虑,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你经常这样偷袭别人吗?” 殷语欢先是怔了一下,才又抿着唇微笑地反问:“你说呢?” “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i” “如果我说‘是’,你有什么感觉?” “我……” 就是说嘛!就算欢欢常这么偷亲别人,又与他有何关系呢? 他有点后悔问了这样的问题。 其实在他的潜意识中,他非常重视这不到两秒钟的接触,虽然他一直处于被动,但这样的接触对他来说,却是代表着另一种情感的表达。 所以,他多么希望他是唯一享有这种特权的人,只不过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却不了解自己所在意的竟是更深一层的意义,然而心细如发的殷语欢却早从他的语意中嗅出那一丝丝他很在乎她的况味了。 因此她促狭地用话来捉弄他,然后闪着慧黠的眼,偷偷地瞧着他的反应。 果然,杨光洛被她的话语困惑了,如果他不是她唯一会偷吻的人,他又会有什么感觉呢? 此刻的他正默默地体会着——心,有点酸酸的;胸口,像是填塞着一股混浊的气体;眼眶,微微地泛起一片雾气——这就是“吃醋”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了解了何谓“吃醋”,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女人,他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感情这玩意,怎么说来就来,一点预兆也没有,在还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他的心就在不知不觉中沦陷了。 他的神情有点迷惘,仿佛还在品味着心微微被刺痛的感觉。 “喂!发什么呆啊?”殷语欢见他又开始“神游物外”了,伸手拍了他一下。“麻烦你推我靠近海边一点好吗?我想摸摸海水。” “喔。”他听话地将轮椅推向海边。 其实殷语欢又何尝没有那种猜测的心理,她猜测像杨光洛这样深受女球迷欢迎的炽棒选手,通常都会得到许多女性球迷的青睐吧!甚至还有些“性向”比较不同的男球迷,也会将他当作是梦中情人般看待,他应该早巳习惯了来自各方不同的目光所簇拥,生活中当然是少不了一场又一场刺激的艳遇,更说不定,上次在医院则苦苦纠缠着他的那个女球迷,为了就是要找他负责当月的奶粉钱。 他为什么会来陪她?是为了弥补他心中难以忘怀的罪愆吗?还是也同样的珍惜着两人相处的每一刻? 不会的!像他这样的呆头鹅,会有谁对他有兴趣?一般正常的女人宁愿面对一个满口槟榔渣的恶汉,也不会想要和一块木头谈恋爱。可是话说回来,她自己偏偏看上了这块不解风情的木头,也难保不会有其他异于常人的女性和她有着相同的眼光。 更或许,他的木讷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武器,他灵活地运用憨厚的外貌征服了各种不同的女性…… 殷语欢胡思乱想着,越想心中越是忐忑,她的脑袋里充满着一大堆的问号,一颗心则是在海风中飘着、苗着、悬着。 这种猜测的心理是她从没有过的经验,以往和梁君实相处,因为实在是太熟了,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去猜测他在想什么,可是现在的她竟然苦恼于不了解对方的心理,不了解对方是否也用着同样的心情在想着自己……” 矛盾的情结堆积在心头挥之不去,明明这个人就站在身后,她却有着相隔万里的孤单寂寞。 她弯下身去,掬起一把曾经被海水亲吻过的细沙,然后又任由它从手中滑落,看着晶莹的白沙雪一般的从指缝间溜走,她似乎略有所悟。 缘分不也如同这手中的沙粒一样吗?在你还来不及掌握时,它就这样悄没无声的因为自己的错失而永远消失在一堆混沌迷途的沙粒之中,谁能保证下一次再遇到同一个人时,他也会和你有着相同的悸动? 她猛吸一口气,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你……明天还会来陪我吗?”她没有转身,幽幽地问了一句。 虽然是受美式教育,观念上要比传统的女性开放多了,但遇到这样必须舍弃矜持的时刻,她还是有些放不开。 “呃……明天?明天我要回球队练球。” “那你什么时候还有空?”她终究还是转过身,仰起头望着他,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 看着她近乎恳求的表情,杨光洛几乎要心软地告诉她,他愿意为了她向球队请假,明天再来陪她,然而他并不是个善于冲动的人,沉吟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 “那要等到下个星期了。” “下个星期……又是下个星期……”她低下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失望,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嘴角勉强地上扬,“那下个星期你可不可以再带我出来玩?人家现在里着石膏哪也不能去,杜妈整天只会叫我吃饱睡、睡饱吃,闷死我了。” 闻言,杨光洛的心几乎要掉到十八层地狱,“对不起……” “别说什么对不起了,你放假来陪陪我就行了,真的。”她带着鼓励的神情朝他点点头。 “好,我一定会来的。” 她伸出左手,“来,打勾勾。” “打勾勾?打什么勾勾?”他一脸的茫然。 “就是用小指头打勾啊!这样才能保证你不会骗我。”她弯弯小指头,“你不会吗?来,我教你。” 杨光洛笑着,很认真的学着她伸出手,和她勾勾小指头,偏偏殷语欢送不死心,硬是要加上大拇指盖章,就只差没有击掌为誓了。 “行了!”她天真地笑,像个孩子。“如果你黄牛,那你就会变成大猪头。” “哇!这么严重啊!” “那当然。”她皱皱鼻子,“所以你不能骗我,下个星期你一定还要来陪我,不然上帝会惩罚你,除了让你变成猪头,还让你永远击不出全垒打,这么一来,你就再也没办法用全垒打去k女孩子的头了。” 这句话又提到杨光洛的痛处,令他面带愧色,“不小心打到你已经让我很愧疚了,我再也不可能去k第二个女孩子的头了……”他弯下腰,款款地瞧着她。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殷语欢细细地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在表明他再也不会陪第二个女孩子看海,一时间,甜蜜、幸福、欣慰,全涌上了心头,望着他深情的眼眸,她不禁脸一红,低下头去,在心中暗暗地祝祷—— 如果你可以永远这样的陪着我,我愿意让你再用全垒打来打我…… 第七章 陪着殷语欢在海边溜达了一下午,直到夕阳已经将整个天空染满红霞,傍晚的海风也捎来了寒意,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殷家的路上,杨光洛有点心不在焉,一想到她烙在他脸上的吻,他的心头便不由自主地狂跳。 “待会在我家吃饭吗?” 想到将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见不到他,殷语欢真希望能再多留他一下。 “啊!你说什么?”他有点恍惚,又问了一次。 “我在跟你说话你都不专心。”她噘起红唇,“我是问你要不要留在我家用餐?” ……这个提议似乎不太好。 上次被欢欢她老爸做了彻底的身家调查,虽然是很客气,但却是令他余悸犹存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双腿还是有点发软。 “呃……我还是回宿舍吃好了,我队友……队友在宿舍等我。” 他想假借队友的名义来遁逃,可惜他说谎技术不太好,一下子就被殷语欢揭穿了。 “我看你是怕我老爸再对你问东问西的吧?” 他苦笑了一下,无言以对。 “其实我爸是为我好,我是他的独生女,他当然会在乎我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她不希望因为老爸的关系,影响了他来找她的勇气。 杨光洛点点头,“我知道,其实令尊人很好,只是我不太懂得和长辈交谈,所以……”他带着哀求的眼光看着她,希望她能饶他一命。 “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她体贴地笑了笑,“不过,下个星期你可不能说因为怕我老爸,所以不来找我喔!” “不会的,我一定会去陪你,不然,我就会变——” “猪头!”她大声地为他补上。 话音一落,两人相视大笑,彼此之间的默契与了解,似乎又更深了一层。 jjjjjj 回到宿舍,杨光洛一颗心还是静不下来。 “为什么她会亲我?她为什么会亲我?”摊开最爱的辛弃疾,他仍无法将注意力集中,随手拿了一支笔,在白纸上画着一个又一个问号。 “谁亲你?” 身后突然冒出一句。 “就是……”杨光洛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小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进来观察你好久了,就看你一个人念念有词。”皮方舟自动自发一屁股坐上桌子,“到底谁亲你?快说嘛!别故意吊我胃口。” 杨光洛暗叫声苦,这事若被小皮知道了,那还得了? 上回就是呆呆的让小皮给套出话,小皮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嘴已把他有艳遇之事加料广大宣传,结果隔日一整天都有队友跑来问他什么时候要结婚、小孩什么时候要出生……传到最后,甚至有友队的昔日同窗打电话问他为什么都有三个小孩了还不结婚,是不是怕影响在球迷心目中的地位……因为不同队而尽量少联络的三个弟弟也出现问他传言是不是真的。 这是杨光洛第一次懂得什么叫“人言可畏”。 他抓抓头,“没有,你听错了。” “我听错引我在你背后至少听你请了十几次‘为什么她会亲我’、‘她为什么会亲我’、‘我为什么会亲她’、‘为什么我会亲她’,我怎么可能听错?”皮方舟跳起来鬼叫。 “我……我哪有亲她?” 老实的杨光洛果然上当。 “你没有亲她,那就是她亲你了。” 这是什么逻辑? “你真的听错了。”他敷衍的说。 “喂喂喂!你当不当我是你的好兄弟啊?有艳福也不说来听听,我们朋友是当假的呀?” “没有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杨光洛拿他没辙,只好赶紧下逐客令,“我想睡了,明天还要练球。” “你真的很不够意思耶!枉费我把你当成知己,你有什么烦恼也不会找我,自己在那边烦得要死……” “我想睡了。”杨光洛占身高体型的优势,把矮他一个头的皮方舟推出门。 “喂!你居然这样对待我这个多年好友……” 关门。 上锁。 皮方舟不死心地用力敲着门,“喂,,开门啊!你如果不说,我就到各个寝室去散播消息啰!不用五分钟你的门就会……” 话还没说完,门开了,杨光洛高大的身影杵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嘿嘿,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老实招认了吧。”皮方舟一脸胜利的笑容。 杨光洛还是没说,只是将一卷录音带拿到皮方舟面前扬了扬。 “你去说吧,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来敲我的门,不用五分钟,这卷录音带里的秘密马上就会在宿舍的扩音器里播放出来。” 什么东东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皮方舟定睛一看——哇咧!原来是他皮老大激情主演的床戏录音带。 一山还有一山高,好个杨光洛,居然用这招来要胁他。皮方舟吓得脸都白了,刚刚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笑声。 他急忙伸手想夺过录音带,没想到他快杨光洛更快,倏地把录音带放到身后。 “还我!”皮方舟急得跳脚。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光洛将他的话丢回去。“你还是快回去睡吧。” “如果我坚持要问呢?”抢不过他,皮方舟拉下脸来瞪着他。 杨光洛无所谓地一笑,“你‘坚持’要问,我就‘坚持’要播,我们各走各的,这样可以吧?”他闪开皮方舟,迈开步子就要往播音室走去。 “……哥儿们,有话好商量嘛!”看到他似乎要来真的,皮方舟马上换了一副嘴脸,赶紧拉住他。“刚刚是小弟我错了,麻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把录音带还我吧。” “行!但是你不能再问我那些无聊的事。” “ok!ok!”皮方舟忙不迭地点头。 “也不能胡乱去宣传有关我的事。” “没问题!” “还有,以后进我房间要先敲门。” “一定一定!” 看样子皮方舟真是怕他的艳事曝光,一下子拍胸脯保证,一下子对天发誓,只差没有上菜市场买只鸡来斩头。 看到他满脸诚惶诚恐的模样,杨光洛有点满意,正打算将录音带还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等等,还要打勾勾。”他伸出小指头。 妈啊!都几岁了还来这套。 皮方舟心里嘀咕着,不过把柄还在对方手上,他可不能违逆了杨光洛的意思。 莫可奈何的伸出手和他打勾,杨光洛还要求要盖章,等到一切手续都完备后,他才将录音带还给皮方舟。 皮方舟如获至宝的接过录音带,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危机刚过,好奇心跟着出现,他先是紧紧地将录音带握在手中,接着退了两步,到达安全距离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能不能请问一下,你老兄怎么会突然想到‘打勾勾’这个小孩子的把戏呀?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杨光洛斩钉截铁的拒绝。 再一次关门,上锁。 摆脱那块牛皮糖的纠缠,他和衣躺在床上,轻抚着殷语欢吻过的位置。 不明白什么原因,但心里一直热呼呼的,让他不禁露出一口白牙,傻愣愣的看着天花板微笑。 皮方舟还在拍打着门大叫:“是不是那个殷家大小姐教你的?” jjjjjj 心里有了点确定,打起球来也踏实多了,杨光洛摆脱前阵子的低潮,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的表现出奇的好。 他会在打完球后回到宿舍,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抚着那似乎仍保有殷语欢温度的地方,一边回想着她的笑话盈盈,然后在满心的欢喜甜蜜中沉沉的入睡,仿佛这样一连串的动作是恢复身体疲劳的疗程,因为在隔天起床后,他总会觉得自己还保持在巅峰的状态,最重要的是,每天早上唤醒他的太阳正宣告着他要见到殷语欢的日子又更近了一些。 好不容易打完了这星期最后一场球赛,跟着球队练完球,终于盼到了放假日,依照他过去的行程,这个星期他该回南部的老家探望父母,但和殷语欢有约在先,他不得不打个电话回家报告一下。 “爸!我阿洛啦!这个星期我……我在球队还有些事,所以就不回去了,你跟妈的身体都还好吧?” 头一回在父亲面前说话,他心里有点愧疚。 “没关系啦,你弟弟他们会回来。”杨父体谅的说,“你二弟说你最近好像交了女朋友,有空记得带回来给我和你妈看看。”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远在南部的父母都听到了这无聊的风声,怪不得前两天打电话回家时母亲的口气怪怪的,又是叫他要专心打球,又是念他年纪不小了,是该结婚的时候了,害他听得一头雾水。 “你别听他们胡说,我才没交什么女朋友。” 杨父爽朗的笑了笑,“其实你也该要有女朋友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你们都生出来了,你是不好意思承认吧?可别等我孙子都要生了才让我们知道啊!” “不会啦!”杨光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们寄给我的铁牛运功散我收到了,我会照三餐吃的。” 虽然也许这一世代的年轻人已不太相信传统药方,更怀疑多年如一日的配方还管用,但杨光洛却懂得这就是父母对他说不出口的感情。 因此,他不禁有些愧疚,他竟说了谎话。 “嗯,你妈去买菜了,你有事就快去忙吧。” 匆匆挂了电话,他跳上车子,目标当然是殷家。 今天他开车的速度比平时快一些,或许是心理因素的影响,他还是觉得他开了好久才来到殷家的大门口。 停好车,他略微整理一下仪容,走到殷家大门前正要按下电铃,心跳却突然加快,他实在担心殷父在家,说不定走出来开门的就是他,到时候他该用什么开场白呢?他停下来想了想,除了叫“伯父”两个字之外,实在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 算了,赌赌看,他一向没有中奖的运气。 深呼吸几口气,还是按下电铃,不一会儿,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殷公馆,你找谁?” 好极了!是杜妈。 “杜妈,我是杨光洛,殷小姐叫我今天来找她。 杜妈一听是他,喘了一口大气,如释重负的说:“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欢欢等你好久了,你等等,我帮你开门。” 终于?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两个宇? 杨光洛虽满腹疑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进到殷家,他刻意地多瞄了周遭几眼,好像没有杀气,殷父应该是上班了,提得老高的心这时才放下来。 杜妈敲敲殷语欢的房门,“欢欢,杨先生来了。” “啊!快叫他进来。” 殷语欢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兴奋。 扬光洛一进门,不禁瞪大了双眼,房里一片混乱,根本就称不上是房间,看起来倒比较像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常 地上布满了散乱的棉被枕头及小说零食,殷语欢手上还抓着一个不成模样的抱枕,抱枕的一头被扯开,里头的棉絮掉了一大半在地上。 他缓慢的移动脚步前进,还是不小心踩碎了掉在地上的一块洋芋片。 “这……你们家遭小偷了吗?”他看看她,一脸狐疑。 殷语欢噗哧一声笑出来,“谁那么大胆敢来殷家偷东西?” “那为什么这些东西……” “这是我的杰作啊!”她朝他扮了个鬼脸,“我正在设计我的房间,你看这样的摆设好看吗?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后现代狂放主义的废墟’,不错吧?” 后现代狂放主义的废墟?这又是什么新名词,不懂。 这的确是殷语欢的杰作,却是她在极端烦躁时所呈现的作品,要是杨光洛再晚个半小时出现,说不定连楼下客厅里她老爸那些价值上亿的古董都会让她破坏殆荆 “喔,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殷语欢一见到他出现,刚才的怒气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情好得不得了,还有心情调戏容易欺骗的杨光洛。 杨光洛相当配合的红了脸,讷讷的说:“没有……” “你真的以为是遭小偷了吗?” “嗯。”他老实地点点头。 “放心好了,就算有人敢偷总统官邸,也不会有人敢来偷我家的。”殷语欢越来越觉得舍不得放掉杨光洛这个好玩的人了。“你今天要带我去哪?” “我不知道……”这是他惯有的回答。 活到目前为止,他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全给了棒球,即使有空闲,他也都留在屋里读些诗词,要他带着殷语欢出去玩,他还真想不出个地方。 “问你什么你都只会答不知道。”她噘着嘴道。 “我……我……”见她微愠,他慌得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喔……”殷语欢又好气又好笑,她就是喜欢看他慌乱的模样,他越慌乱,似乎就代表着他更在乎她一些。 “我怎么了?”他显得很紧张。 殷语欢手一摆,“算了、算了,你陪我去世贸中心好不好?听说那里有书展,家里的书全被我看光了,我想去挑一些回来看。” “好。”只要不叫他想,什么地方都好。 jjjjjj 一个小时后,杨光洛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殷语欢逛起各个书摊,殷语欢知道他所爱的是中国古典诗词,也很善解人意要他带着她找些有关于那方面的书籍,两人边看边聊,杨光洛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只是以他在球场上走红的程度,毫不意外的,有人认出他了,有两个来这里参观书展的记者站在远处望着他俩,窃窃私语着。 “好像喔!”记者甲最先发现了杨光洛的身影。 记者乙有着职业上最敏锐的狗仔鼻,连忙问道;“像谁?” “你看,那个人长得好像杨光洛。” “哪个?”记者乙东张西望,那神情和寻找猎物的猎犬没有两样。 “就那个推轮椅的啊!他要是去参加‘超级明星脸’比赛,一定可以拿冠军……” “杨光洛?那个当红的职棒选手?” “是啊,真的好像!”记者甲主要是跑经济新闻,不敢太确定自己所看到的。 记者乙换上她常用来窥伺名人隐私的眼镜,仔细地瞧了瞧,“我也觉得很像耶!” “咦……好像真的是杨光洛耶!” 两人又往前走近了些。 “蔼—杨光洛!真的是他!”记者乙像发现了新大陆,大声地喊了出来。 原本在一旁看书的几个女生听到声音,不约而同的转过头,顺着两个记者的目光看去,有几个站得比较近的人已经尖叫起来了。 “阳光王子!” 短短十分钟内,整个世贸中心全是“杨光洛”三个字的声音,刚开始只是有个小女生试探的走近问问可否请杨光洛为她签名,他没有拒绝,谁知签完一个后,所有的怀疑都转为肯定,女性同胞们蜂拥而上,把杨光洛和殷语欢团团围住,连那两个记者也被挤在中央,插翅也难飞出重围。 想当然耳,众人并没有忽视轮椅上手脚均裹着石膏的殷语欢。 “杨先生,这位是……”记者乙先提出疑问。 开玩笑,职棒最红的黄金单身汉陪同女人来逛书展,这种天大的独家八卦怎么能错失呢? 杨光洛听到记者提出的问题,本来就不太会说话的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他站着发愣,殷语欢噗哧一声笑出来,黑亮的眼珠骨碌骨碌的转着,噙着笑望着他,等着听他如何回答两人的关系。 记者甲不愧是常跑经济新闻,凭着只见过的模糊照片推测道“这位小姐……应该是‘元硕’集团殷总裁的千金吧?” 杨光洛听见记者点明了殷语欢的身份,更是当场怔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反而是殷语欢很坦白的点点头。 见他不作声,记者也聪明的转移目标。 “殷小姐,请问你跟杨先生是男女朋友吗?” 殷语欢笑着耸耸肩,“这种问题不该由女方回答吧。”虽然是对着记者说话,但她的目光却是瞟向杨光洛。 简单的一句话听在记者的耳朵里却有着很直接的意义,两个记者为这句话自动做了解释——没错!我们是男女朋友。 记者甲紧追着再问:“请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看球赛受了点伤。”殷语欢甜美的声音笑着回答,揪住了众人的耳朵。 能当记者,当然也得有大小新闻的基本了解,殷语欢只是轻描淡写的提起,两个记者立即联想起前不久杨光洛曾打出一支全垒打却k中球迷的消息。 由于殷父不愿女儿曝光引起注目,早在事情发生后就透过各种管道,将电视、报纸及杂志中有殷语欢的镜头和名字全拍掉,众人只知道“中头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至于相貌,则完全不得而知。 以“元硕”的财力、势力,以及和新闻界的关系,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件难事,只消他说句话,自然有人在一小时内替他搞定。 原来两人结缘是因为一颗球,两个记者心中一阵兴奋,这样特别的消息一拿回报社,铁定会放在头条,更何况又是独家;即使报社不敢登,还可以卖给八卦杂志社,到时候就可以大捞一笔了。 记者乙一看机不可失,抓住重点,单刀直入的问:“杨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殷小姐结婚呢?” “我们……我们……” 这问题真叫人尴尬。 他原本想解释欢欢和他的关系,不过一时间实在想不到任何适当的名词来说明,吞吞吐吐了老半天,还是想不出来。 说是“朋友”,也不知欢欢心中是怎么想的;说是“情侣”,那是更不可能了;若说两人是“凶手”和“被害人”的关系,倒还比较符合现况。 没想到他的支吾更让记者翻译为“有此打算但时间未定”,记者甲拿起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写着“两人已论及婚嫁”,还在上头加注了好几个星号。 这时,附近有几个球迷拿起相机,喀喀嚓嚓地拍着杨光洛的照片,记者乙才猛然想起应该要拍一张两人的合照,这样才能证明她们的报导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凭有据的,她拿起除了睡觉和洗澡之外从不离身的相机,对着杨光洛和殷看欢连按了几下快门。 “杨先生,可以请你们两位靠近一点?” 记者乙拍照还不够,还客串起导演来了。 于是两个人又靠近了一些,殷语欢落落大方的笑着,笑得很甜,笑得很灿烂,像是欣喜着恋情的曝光,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在为他们做见证。 而杨光洛,则是维持他对媒体记者的一贯表情,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犹如在拍牙膏广告一般。 拍完照,记者又问了许多问题,殷语欢也一一回答,杨光洛则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直到两个记者心满意足的离开,杨光洛又签了一堆名后,才慢慢地挤出世贸中心。 户外下着绵绵细雨,不知在何时已经不知不觉的变天了。 第八章 梁君实最近可真是忙得很,几乎成了“空中飞人”,上个星期才到日本谈了两天的生意,回台湾不到三天又得再飞去日本,忙了一整天后,又赶紧搭晚班飞机抵台,隔日还得进“元硕”开一早上的会,中午又要再飞往巴西,也亏得他年轻,否则恐怕禁不住这样搭飞机周游列国的折腾。 虽然忙,但他不管到哪里,每天一定打一通电话问候殷语欢,只是她的口气总是不冷不热,少了过去曾有的交心,却多了陌生的隔阂与疏远。 当初他答应殷父调去巴西,即使心中有万般不愿,但为了殷语欢的一句话,他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殷语欢受伤后,他也去探望了几次,虽说她没有直接下逐客令,但明显的,他感觉得出来她的心不在焉,语气中不时显出对他的不耐烦,频频的瞄向房门及电话,甚至她也不再像从前一样爱和他斗嘴了。 这样的转变殷父也明白,但宝贝女儿的性子他一向捉不住,他搞不清楚女儿究竟是为什么不再和梁君实说说笑笑? 只好对他说:“欢欢这孩子脾气拗,你就顺着她点,过阵子也许就好了。” “殷伯伯,我知道,但欢欢要我去巴西,我……”他可以暂时不见欢欢,但怎么能在他即将派驻远方,却连一点相处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呢? 更何况,这一去不是三两天就可以回来,少说也得要几个月,到时候想见面可不像他现在在台湾这么简单,而她居然丝毫没有不舍的心情,仿佛在她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过他梁君实这个人似的。 “真不知道欢欢在闹个什么劲儿,你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有别扭可以闹。过两年等你的工作站稳些,我把公司交给你跟咏乐去管,欢欢的孩子气到时也应该会收敛一些,等她想通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再说,以后结了婚有的是时间聚,去巴西又不是不能回来,台湾这边有我们看着欢欢,你尽管放心的去冲吧!”殷父说着说着,脑海里浮现的是退休后带着爱妻环游世界的计划,乐得合不拢嘴。 在殷家人心目中,早把梁君实当成未来的女婿看待,孩子气的殷语欢嫁给沉稳的梁君实,正是天生绝配。 就这样,有了殷父这一番话,暗示他绝对能娶得殷家的千金,他就等于没有后顾之忧的接下巴西的投资案,卖力的为这项耗资数十亿的大案子东奔西跑,只为了早日有一番成就好迎娶美娇娘。 但…… 阳光王子挥棒成媒 元硕千金碰出火花 报上显眼的标题让梁君实想不注意都很难,内容约莫是杨光洛的全垒打一棒打中“元硕”千金殷语欢,杨光洛去探病探出爱苗,两人正热恋中,还登了一张两人的合照,照片里的殷语欢巧笑倩兮,杨光洛推着轮椅,傻愣愣的站在后面。 这张照片梁君实越看越吃味,他拿着报纸呆了好一阵子。 欢欢有多久没对他笑了?他的百般讨好都得不到她的好脸色看,这个黑黝黝的阿诺男傻不愣登的,竟能讨得她的欢心? 在“元硕”开完会后,他急着找殷父。巴西一案必须搁在一边了,要先讨论欢欢的事,说清楚了,他才能安心工作。 梁君实拿着报纸敲了殷父办公室的门。 “殷伯伯,我可以进来吗?” 殷父嘴里塞了块巧克力,“是君实啊!你不是待会就要出发去机场了吗?我会去机场送你。” 早上会议里,对于梁君实所报告巴西案的整个流程他听了十分满意,这孩子的办事能力真的令他很放心。 “殷伯伯,这是今天的报纸,我想您可能还没看。”梁君实将手中的报纸平铺在办公桌上。 “欢欢!”殷父皱起眉头,迅速地把内容看过一道,沉思了片刻,按下电话上的一个键,“许特助,你进来一下。” 不一会儿,许特助进来了。 殷父不等他发问就将报纸丢在他面前,“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许特助赶紧捡起来,迅速地扫视过一遍。 “这……”这下连他也傻眼了,怎么会冒出这则新闻的? “欢欢的照片怎么能曝光?”殷父动了气,宝贝女儿平时爱怎么玩、怎么闹他都可以由着她,就是不能让她的照片上报。“上次不是叫你通知各大媒体了吗?怎么还有人敢刊出欢欢的新闻?” 许特助首次见殷父敛起笑气白了脸,“我……我马上跟报社联络。” “登都登了,现在联络有什么用?你马上打电话跟我老婆说,不准欢欢再出门,如果必须要去医院,也要有保镖陪同。还有,禁止媒体记者接近欢欢。”殷父真的是气炸了,一连塞了几块巧克力。 身为“元硕”的千金大小姐,这种身份是多少匪徒注意的焦点,殷父坚持不让宝贝女儿曝光正是因为如此。 “是。”许特助惶恐的退下。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殷父和梁君实两人,默默的都不出声,气氛有点僵。 “殷伯伯,报上说的是真的吗?”梁君实终究沉不住气,这问题不解决,他根本没有心待在巴西工作。 殷父沉着脸,“你是几点的飞机,现在还有空在这里?” 梁君实没料想到他会拉下脸公事公办,停了一会儿,铁青着脸道:“对不起,我现在马上出发。” 他很清楚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巴西的投资案对“元硕”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若搞砸了,“元硕”怕会元气大伤。 “君实。”梁君实挺直了腰杆,正准备离开时,却被殷父叫祝 殷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台湾这边有我们看着。” 有了殷父的这句话,比什么都能够安住梁君实的心,他硬咬着牙点点头,“我知道,谢谢殷伯伯。” jjjjjj 人在家中看小说的殷语欢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开开心心的随着音乐轻哼,不时被小说内容逗得呵呵大笑。 倏地,脚步声蹬蹬蹬很急、很快地奔上楼。 “欢欢!”殷母一推开房门,就气呼呼地丢下报纸,“这是怎么回事?” 殷语欢瞄了眼报纸,兴奋的坐起身看完整篇报导,“呵……照片拍得不错嘛!” “岂止是不错,简直就可以拿去当失踪人口的布告了。”殷母没好气的开训。“你啊,爱出风头是不是?照片登得这么大,你哪天被绑架就给我试试看。” 殷母动了怒火,宝贝女儿不知社会黑暗、人心险恶,偏又爱往外跑,还让自己的照片登在报纸上,这下子可好啦,光看在“元硕”这两个字上,就不知会有多少人动歪脑筋了。 “妈咪,人家每天在家闷死了,只是出去走走嘛,谁知道会碰上记者,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殷语欢嘟高了嘴抗议。 殷母别过脸,“我不管你了,等你被绑架时看有谁会拿钱去赎你。” “你呀!你是我妈咪耶!当然不会让我被坏人欺负。”殷语欢撒起娇来,“别‘酱子’嘛,妈咪,你不管我谁管我!” “留给你爸管啰,反正我也管不动你。” “妈咪——” “你爸说,为了你的安全,不准你出门,除非你带着保镖。” 殷语欢皱起眉头,“不要啦,我又不是黑社会的,带个保镖多奇怪啊!” “我不管,你要出去就得给我带保镖,否则一律不准。”殷母为了宝贝女儿的安全,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哎哟!你们怎这么老顽固!我宁愿被坏人绑走也不愿待在家里闷死。”殷语欢发起大小姐脾气。 “我是‘老’顽固?”殷母倏地转过身瞪着女儿,“我什么时候‘老’了,你别忘了上次还有人误以为我是你哥的女朋友咧!” “人家不管啦!反正你们都比我老,都是老顽固!” 母女两个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杜妈高分贝的嗓音传来了一个消息。 “太太,杨先生来了。” 一听到杨光洛来了,殷语欢顾不得再和母亲吵嘴,绷紧的脸霎时漾起笑意,“妈咪,我跟光洛出去可以吧?他人高马大又黑又壮,有他陪着,跟带保镖差不多,随随便便一拳就把坏人打出全垒打墙。” 殷母憋不住想笑,但为了维持母亲的权威,硬是忍着,“瞧你说这是什么话?你这孩子,真被我们给宠坏了。”说完,还装出被气走的样子快步走出房门,但谁都知道她的气早消了。 “妈咪,我要跟光洛出去喔!”殷语欢在后头求着,其实不管殷母答不答应,她都是会出去的,只是过程比较曲折而已。 殷母太了解女儿的个性了,光洛已经到了楼下,如果真不让她出去,她肯定会寻死寻活的大吵大闹,既然如此,倒不如答应她;况且,对于光洛这个孩子,她也是有着异常的好感,觉得他会比阴郁的君实更能给欢欢带来幸福。 “光洛都在等你了,你还不快换好衣服。”她停下脚步,却是连头也不回,“唉,这孩子……” “耶!妈咪万岁!” jjjjjj 杨光洛一早是被母亲的电话给唤醒的,昨晚想殷语欢想了一夜,直到半夜两点多才入睡,此刻还有点恍惚。 “阿洛,报纸上写的是真的吗?”杨母劈头就问他有关报上所刊载的消息。 他眼睛半睁半闭着,拎着语筒先打了个呵欠,“妈,你说什么报纸?” “今天的报纸啊!早上我去买莱就有邻居在问我,说你快结婚了。”杨母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兴奋。“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交了女朋友也不让家里知道,都快结婚了才让报纸写出来。” “结婚?”杨光洛抓抓头,醒了一半。“妈,谁要结婚啊?” “你啊!报纸说你要跟那个什么大公司的千金小姐结婚,连照片都登出来了,那小姐长得真的很漂亮,只是看起来瘦了点,不知道会不会生。”果然,老人家担心的永远都是这一点。 什么跟什么啊! 他要结婚了?!怎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定是昨天在书展遇到的那两个记者在搞鬼! 队友们早就告诫他要离媒体远一点,他不过是陪着欢欢去逛书展,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哪知道从他们笔下写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下好了,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虽然,在他心里,他对于这样的误传感到有点甜蜜、有点喜悦、有点…… 不行不行!他怎能只顾着自己的想法,还不知道欢欢怎么想呢!说不定她根本就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八卦消息,毕竟以她的条件而言,要找到比他好的男人实在是太容易了,这样的报导无疑是伤害了她。 “那是报纸乱写的,你和爸千万别相信。”他顾不得和母亲多做解释,只想第一时间赶到殷家去了解她的看法。“妈,我急事要出门,晚点再打电话给你。” 挂上电话,他急忙起床盥洗,梳理好了后,就开车直冲殷家。 在殷家客厅见到殷母,她还是很热情的欢迎他的到来。 “光洛,又要麻烦你照顾欢欢了,她在楼上,你快上去吧。” 来殷家之前,他还很担心早上的新闻会让他变成殷家的拒绝往来户,但见到殷母仍是很殷勤的招呼他,他才稍微地放心。 礼貌性的寒暄了几句,他立即往楼上跑。 “欢欢,我来了。”门没关,他还是敲敲门,试试她的口风。 殷语欢手上拿着报纸细细地浏览着有关他俩的报导,看到他站在门外,便向他招招手,“快来看,这照片把你拍得好矬喔!” 呼!好险,看样子她并不怎么在意那篇报导。 杨光洛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报纸,他没看上头的照片和文章,反而蹲了下来,带着抱歉的眼神看着她。 “真是对不起,给你带来麻烦了。” “麻烦?不会啊!我觉得这写得满好的,虽然是夸张了些,但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殷语欢白玉般的牙齿咬着下唇,迟疑了好久,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唉!你还不了解吗?为什么非得要一个女孩子放弃矜持对你表白呢?” “我……” 其实杨光洛并不是真的完全不了解,他只是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那么幸运地得到她的心,之前曾有过的种种猜测,这时已得到了证实。 “我是在做梦吗?”他还是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殷语欢满脸爱怜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你不是在做梦,我是说真的。”她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 杨光洛闭上双眼,屏住气息不敢呼吸。 过了好久好久,殷语欢才放开他。 “你还认为是做梦吗?”她笑着,眼神里有着无尽的娇羞,却仍是掩不住原有的调皮与慧黠。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殷语欢双颊粉粉的,像染了一层淡淡的朝霞,她绝美的容光,令他感到一阵晕眩。 咚! 他突然往后一仰,整个人摔在地上。 殷语欢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快起来!别吓我啊!她很想去拉他,但手脚还裹着石膏,只能在床上干着急。 杨光洛在瞬间又爬了起来,跪在床前,“我……我是太高兴了,还有,刚刚可能脑部有点缺氧,所以有点晕。” “呵,是亲太久的关系吗?” “或许是吧。” 她轻抚着他的脸,“你真是傻得可爱。” 他们对望着,眼中映照着对方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殷语欢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人家好想去兜风。”她拉着他,不自觉的撒起娇来。 杨光洛也越来越喜欢听见她甜美的声音,骨头都酥了一半,就算要他从此退出棒球界也甘之如饴。 “好。” 殷语欢愉快的送上啵亮的香吻,“我最喜欢你了。” 他呆了呆,黝黑的脸红透,讷讷的说:“我也最喜欢你。” 她灿烂的一笑,让他看傻了眼,她仿佛是个谪落凡间的天使。 “你不准喜欢别人喔。”她孩子气的与他约定。 “我不会的。” “那我们打勾勾,谁喜欢别人谁就是——” “猪头!”这次轮到杨光洛兴奋的帮她补充。 他们以大拇指为印,喜孜孜的盖下一生的承诺。 jjjjjj 有了上次在世贸的教训,杨光洛与殷语欢打死再也不往市区热闹的地方跑。 小两口的约会,若又像那天一样被球迷或记者发现怎么办?岂不是一天都泡汤了吗? 他开着车绕进郊外的山路,兜了几十个弯,再走一小段崎岖不平的窄道,如天仙梦境童话般的景色映入眼底。 停下车,他轻轻地将殷语欢抱下来,但他没拿轮椅,而是拎了一个长型的袋子,也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 他横抱着她,越过几个草丛,眼前是一座明镜也似的湖泊,湖畔苍翠的树,远方高耸的山,天上漂流的云,全都将最迷人的身影留在这面镜子里。 “哇!这里真美!”殷语欢由衷地赞美着,“你上次怎么没带我来这儿呢?” “上次你问我要去哪儿,我一紧张,脑袋空空,什么都忘了。” 她伸出食指刮刮他的脸,“羞羞羞,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这么容易紧张。” “那是因为你呀!” 言下之意,他那时就很在意她的看法了,殷语欢心中一阵感动。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朋友带我来的,休假时,我有时会来这钓鱼。”杨光洛将她抱到湖边,让她偎在他身上。 她张望了一圈,满意的点头,然后噙着笑问:“一个人?” “不一定。” “那你都跟谁来?说!”她的语气有点酸。 杨光洛听出她话语里中点质问的意味,心中暖暖的,原来,有人为他吃醋是件这么快乐的事。 “除了小皮还会有谁?球队里就屑他跟我最熟了。”杨光洛看着她,眼里含着笑意,好像在取笑她为他吃这个莫名的醋。 殷语欢嗔睨他一眼,略红了脸。 他爽朗的大笑,音波把绿叶上的水珠震下,湿了发,他却毫不在意。 “你还故意害我滴到水!”她出声抗议,伸出纤纤玉指朝他的腰呵痒。 他痒得直躲,谁会想到这一百八十五公分高的大个儿会怕痒呢? “别别别!我最怕这个了。” 他东闪西闪,却不敢逃开,怕行动不便的她少了人扶持;他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一不小心碰疼了她尚未痊愈的伤口,因此他只是象征性的挣扎几下,放纵她的手指在他身上尽情的肆虐,整张脸皱成一团包子。 殷语欢玩得高兴,虽是只剩一手可以活动,但还是很勇敢地向杨光洛这个壮汉挑战,“呵!原来你怕痒,那以后也会怕老婆喔!现在先修理你,让你以后不敢欺负我。” 她不停地呵他的痒,他只能负责躲,一点都不敢还击。 闹之阵后,殷语欢也累了,靠在他的腿上闭目养神。 杨光洛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从长型的袋子里拿出钧具,静静的垂钓,不多时,便钓起了几尾说不出名字的鱼。 殷语欢小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偷偷地瞄着他,见他安然的模样,舍不得开口破坏,便闭眼假寐,享受着淡然的甜蜜滋味。 但这样躺久了终究不太舒服,腿直发麻,她伸长手揉揉腿。 “睡醒了。”他笑着。 “腿好麻喔!”她皱着眉,早知道就不这样睡了。 杨光洛放下钧竿,细心的轻揉她的小腿,“好点了吗?” “嗯。”殷语欢笑逐颜开,为这份亲密而暗暗开心。 他为她揉完了左腿,又指着她上了石膏的右腿问:“这边呢?” “这条腿包成这样你怎么揉啊?难道你学会了隔空按摩的绝技?”她斜瞪了他一眼。 “真是抱歉,都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 “这是你第一千零三次说抱歉了。”她摇摇头,“其实我们应该要感谢你打了那个全垒打,要不是因为那颗球,我们现在还不认识呢。” “说得也是。” “对了,哪颗球呢?捡到的球迷有拿来找你签名吗?” “呃……”杨光洛顿了一下,“捡到那颗球的球迷,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殷语欢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天啊!原来我还不算是最惨的一个。” “我去探望过他了,应该最近会出院,听说令尊也交代医院要好好照顾他,所以你不用担心。” “等我能走了也该去看看那些被我压伤的人,顺便将那颗球买回来。” “我陪你一起去,毕竟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杨光洛又开始忏悔了。“不过,你买那颗球做什么?” 殷语欢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好让你拿来敲我的头啊!” 这是什么理由嘛!杨光洛怔在当常 第九章 其实殷语欢是想把那颗球拿来当作她与杨光洛相识的纪念品,在他们的结婚典礼上,这颗球还应该别上“介绍人”三个字。 想到结婚,一向大方的她也忍不住低下头,她想像自己穿着白色的婚纱礼服,让杨光洛挽着手,走在满是鲜花的地毯上,想着想着,不禁低声地哼着结婚进行曲。 “你在唱歌吗?你的声音满好听的。”杨光洛轻声地问道。 一种被人发现秘密的羞赧,她红了脸,幸好他没听清楚她哼的是什么旋律。 “是吗?我只是随便哼哼而已,你想听吗?” “当然想啊!” “想听什么歌?不要叫我唱唐诗或佛经,那个我不会。”她损了他一下。 杨光洛尴尬地笑,“我也不懂流行歌,你想唱什么就唱吧。” 突然想到一首歌,很适合唱给他听。 她清清嗓子,高声地唱了起来…… “敲敲敲敲我的头,敲敲敲敲我的头,看看它是不是有用……”杨光洛愣住了,这是什么歌? 殷语欢边唱边偷瞧着他又是纳闷又是歉疚的表情,心里暗暗地乐着。他终于忍不住了,“哪有这种歌,是你自己编的吧?” “谁说的?这真的是流行歌曲啊!” “那怎么……那怎么……”他抓抓头,“怎么好像在说我们的事?”“那个歌星可能也被别人用球敲过头吧。” 殷语欢一脸正经地下了结论,两人对望一眼,然后开始大笑起来。 “咦,那个什么东西在动?”她突然指着水面上一个上下浮动的东西。 “那是浮标,表示鱼上钩了。”杨光洛将线卷起,小心的解下鱼嘴内的鱼钩,把鱼放回水里。 殷语欢专注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把鱼放了之后,才好奇地问:“鱼都钓起来了,为什么还要放掉呢?那当初为什么又要钓它起来?” 他一边将鱼钩钩上鱼饵再放到水里,一边解释着,“钓鱼的乐趣并不在于吃鱼,而在于过程;懂得享受鱼上钩前的那段时间,才是真正会钧鱼的人。” “原来钓鱼的哲学还这么深奥。”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鱼不动,我就不动,等鱼上钩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收线,这是最简单的动作。” 殷语欢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过了半响,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啊!我想到了,其实你早就喜欢我了,可是你都不说,一直要等到我说了你才肯表明,原来你是将我当成鱼来钓啊!” 这是什么比喻嘛! “这也要我这块鱼饵够香,你这只美人鱼才会上钩啊!”既然了解了她的心,现在的他也开始会开玩笑了。 “你臭美!还以为你很老实,原来也会贫嘴。” 她笑着捶打着他的胸,却被他一手握祝 他慢慢地靠近她红嫩的脸颊,探索着她柔嫩的唇瓣,深情地吻着,他们听见了彼此的心跳,频率相同地讴歌着爱情的来临。 一时间,湖醉了,树醉了,山醉了,云也醉了,连采蜜的蜂蝶;也醉得忘了回家的路…… jjjjjj 没等到下班时间到来,殷父早早地便离开公司。 一进家门,殷父便问杜妈:“欢欢呢?在家吗?不会又跑出去了吧?” “她在房里。”杜妈见他面有愠色,立刻回答。 殷父沉着脸,挺着中年发福的肚子上楼。女儿真被他给宠坏了,不把他说的话当成一回事,这次没把欢欢电得“金细细”,她是永远都不会放在心底的。 “欢欢,今天去哪了?”殷父进门,打算先用温情攻势来劝导她。殷语欢耸耸肩,“没什么,就开车出去兜兜风而已。” 想起杨光洛傻呼呼的模样,她开心得不得了,他竟然怕惊动假寐的她而乖乖坐着不敢乱动,直到她腿发麻,才依依不舍的假装睡醒。 “你妈咪有没有跟你说叫你最近不要出去,以防有危险?” “有啊!但是爹地,人家整天都在家里,闷死人了。我跟光洛出去,他块头那么大,不会有什么危险啦。” 又是杨光洛! 今天君实就是这了这家伙差点不去巴西了,她居然还跟他出去,只怪自己当时气疯了,忘了交代许特助打电话时要特别强调不准让欢欢跟这个人出去。 殷父气白了脸,语气一沉,“从今天开始,不准你再跟他出去。” “为什么?”殷语欢皱着挺直的鼻子抗议,“他对我很好啊!而且他笨笨的,只有被我欺负的份,跟他在一起最好玩了。”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如果你再和他出去,就别当我是你爸爸。”为了女儿将来的幸福,殷父说什么也不依女儿了。 殷语欢先是愕然,随即眼泪顺着粉嫩的脸庞滑落,“爹地,你好凶。” 打从她出生,父亲一直都是最疼她、最宠她,把她捧在手心当宝,今天却这样凶她,教她如何不感到难过呢? 说是要把女儿电得“金细细”,但见了女儿的泪雨,殷父心疼不已,口气软了下来, “欢欢乖啊,爸爸是怕你有危险才不准你出门,你要体谅爸爸。” “好嘛、好嘛,不出门就不出门。”殷语欢含着泪,也退让了一步,“那光洛来家里陪我总可以了吧?” 如果不能够跟光洛去兜风的话,在家里聊聊天也行,只要两人可以在一起。 她实在是误会了父亲的意思,殷父几乎把话讲白了,就是不惟她再和杨光洛来往,她还一直以为老爸只是不愿她再出门被记者拍到而已。 听见女儿语气里对于杨光洛的期盼,他隐约知道杨光洛与女儿间有点情愫暗生。 基本上,殷父并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人,但他总觉得杨光洛那般粗犷的男子没有办法照顾好女儿;反而是君实,那样稳重的人才能让欢欢这朵温室里的花开得更美、更盛。 再者,君实的生活环境与欢欢大致相同,将来结了婚,也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君实的父亲也把欢欢当成自己的女儿般疼爱,欢欢嫁过去多了个爸爸来宠她,下半辈子应该无忧无虑了。 看见女儿脸庞滑落的泪珠;殷父又有点心软了,他尽可能温和地和她沟通。 “欢欢,你……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杨先生应该不需要再来探病了吧。” 闻言,殷欢哇地大声哭了出来,“人家想要见光洛啦厂 “杨先生有他的工作,他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再说,杨先生光是陪你,都不用去陪女朋友了吗?” “不管、不管,人家要光洛啦……”她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女孩。 殷语欢不明白为何父亲突如其来的反对她与光洛在一起,上次老爸和光洛一起吃饭时,不是还称赞他说这个孩子憨厚老实,谁嫁给他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吗? “欢欢,爸爸是为你好啊!” “人家就是要见光洛啦!你不让我出去我也答应了,人家只是想要光洛来陪陪我,为什么就不行?” “欢欢!”被父亲一吼,殷语欢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 “你不怕他没工作就尽管去找他。” “爸!你……”殷语欢简直不敢相信耳朵所听到的。 “只要我一句话,哪个地方敢留杨光洛?” 她知道父亲绝对是说的出做的到,沉默了许久,她咬着下唇说:“不管你怎么说,就算他没有工作,就算他回南部种田,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你……”殷父气得嘴唇微颤,半晌说不出话来。“你难道都不会为君实想想吗?他等你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他呢?” “爸,我和君实只是朋友而已,根本不可能会在一起。”她瞪视着父亲,语气坚定的说:“我爱的是光洛,无论你们怎么说,我就是爱他!” “好……真是我的好女儿……”殷父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就等着看杨光洛从职棒界消失!” 望着父亲拂袖而去的背影,殷语欢再也忍不住,趴在棉被上哭了起来。 jjjjjj 趁着夜深,殷语欢钻出暖烘烘的被窝,蹑手蹑脚的下楼。 脚受了伤还真是不方便,厚实的石膏让她满头大汗,移动了好久,才到达客厅,还得小心翼冀不发出声响,以免吵醒了父母。 她知道在骨头愈合前,任何震动都有可能影响伤势,可是她顾不了这么多了,过了今夜,或许就永远见不到杨光洛了。顺利的溜出大门,搭上打电话叫来的计程车,司机好奇的看着一手一脚上了石膏的殷语欢,她根本不在意,只是报上了杨光洛宿舍的地址,她想见他。 抵达迅雷队的宿舍外,她打了通电话进去。 “我在你们宿舍外面,好冷喔!” 杨光洛大吃一惊,来不及加件衣服就穿着短裤背心跑出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伯父他们知道吗?”. 她漾起笑容,有些可怜兮兮的吸吸因受了夜寒而开始分泌的鼻水,“人家想见你嘛!才不管他们咧!” “先进来再说。” 不忍见她受凉,杨光洛环住她的身体,帮她抵挡阵阵冷风,虽然宿舍严禁外人进来,但看她冷成这样,即使要被罚也认了。 “不,我不进去。”她摇摇头,“我想要去一个地方,你可以带我去吗?” “现在?”他吓了一跳,都已经半夜了,她还想去、哪儿? “嗯,现在!带我去今天我们去钓鱼的地方好吗?” “可是……”看着她瑟缩在怀里那惹人怜爱的模样,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好吧,你先跟我进来,我帮你加件衣服。” 他将她裹在自己的棒球外套里,小心地抱她上车,往山上开去。 来到那座小镜似的湖泊,月色映照在湖心里,有种凄凉的美。 “你穿这样不冷吗?”殷语欢看他还是只有一件短袖t恤,好奇地问道。 “不会啊,习惯了。” “可是人家很冷。”她撒娇的说,顺势窝进他暖炉似的胸怀。 她知道,还是最后一个晚上了,等到天亮,两人就不会再有交集,短短的几个小时显得格外的珍贵,她多想就这么赖在他的怀中不起来,忘了世上的一切。 杨光洛傻呼呼的搂着心仪的俏佳人,心中一阵悸动.轻轻的吻上她的脸庞,“还冷吗?” 她撒娇意味浓厚的说:“冷死我了。” 他紧紧的搂着她,“再一会儿就不冷了。” “嗯。”殷语欢也紧紧的环着他的腰,舍不得松手。 除了月儿从云后探出脸来偷瞧,周围没有任何的人,他们俩紧紧的依偎着,杨光洛用自己炽热的温度拥着她。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他突然开口。 “什么事?”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脸,“以后绝对不要在这么深的夜里跑出来,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下次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她最后一次能看到光洛,而且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在这么深的夜里拖着裹着石膏的腿出门了。 一阵酸楚袭上心头,泪珠滑过她苍白的脸庞,滴落在她脚下的草地里,再也寻不着。 “你怎么哭了?”杨光洛心疼地捧起她的脸,“是伤口在痛吗?” “不是,是……是有东西飞进眼睛里。” “我看看。” “现在没事了。”她将脸贴在他的手掌上,“洛,换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好啊,你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想移开,“对我说爱我。” 杨光洛愣了一下,随即抿着嘴笑了。欢欢还真是孩子气,就为了听他这句话,半夜拉他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但他还是很认真的,吸了一口气,柔声地对她说:“我爱你。” 不争气的泪水又掉了下来,她别过头去,无声地将它拭去。“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只是很感动。”她赶紧挤出一点笑容,“我会永远记得你曾对我说过这三个字。” “如果你喜欢听,我天天都说。”杨光洛真诚的看着她。 “不用了,我只要听你说这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她又挨进杨光洛的怀里,她要用最后的这几个小时去记忆这让她感到最幸福的臂弯。 可是,天还是慢慢地亮了,她的心,也渐渐地滑落到谷底,滑落到一个不见阳光的阴冷深渊,碎成无数细小的粉末,再也无法拼凑。 jjjjjj 一连几天南征北讨,上场时思及殷语欢的笑靥,打起球来特别精神,五场比赛二十二个打席共敲出八支全垒打。 特别是最后一场,杨光洛想起比赛后的两天假期可以和殷语欢见面,五个打席敲了五支大炮,破了职棒纪录,全场近两万名观众看得是热血倍看,叫得声音沙哑,比赛结束后仍不肯散去,追着迅雷队的游览车一路摇旗呐喊回到宿舍。 理所当然的,杨光洛成了炙手可热的当红炸子鸡,体育版大篇幅的报导着—— 阳光王子坠情网喜上眉梢挥大棒 事实上,杨光洛的确是喜气洋洋的,时时刻刻为着与殷语欢暂别的时间倒数计时,光是看着她塞给他的生活照,他便有无穷的快乐。 因此,当他满怀着期待冲到殷家却吃了闭门羹时,他呆站了一个多小时,还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下了滂沱大雨也浑然未觉。 “欢欢不见我?”杨光洛痴傻傻的问道。 杜妈不忍心他这般淋雨,拿出伞,“杨先生,你先回去吧,雨下得这么大,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样啊!” “为什么?欢欢为什么不想见我?我们说好了,只要我放假就来找她呀!”杨光洛只想要个答案,他不信欢欢真的会突然间不理会他。 杜妈心软地透霹了些,“杨先生,欢欢在房里,好几天没说话了,你要是真喜欢她,就别为难她了。” “为难?”他不懂,不就是见个面吗? “她真的有她的苦衷,你就别再逼她了。” 他完全不了解杜妈在说些什么,还是很执拗,“不,没见到她,我绝对不走。” “唉,你不走也不是办法,病了怎么成呢?” “我要见欢欢。”他拉着杜妈的手,“杜妈,求求你,让我见见她吧。” 杜妈这个人最禁不起软言请求,再加上杨光洛浑身湿透,她真狠不下心拒绝。“好吧,我跟欢欢说,你到她窗外等着,如果欢欢肯见你,自然会推开窗。” 杨光洛快步移动,仰望殷语欢的窗口,盼能见着她一面。 殷语欢早就知道他来了,她躺在床上,细白的牙将嘴唇咬出了鲜红的血,苍白的脸颊上却找不着一丝血色,也找不到一丝表情,好像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欢欢,杨先生在楼下,他想见你。”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欢欢……” 杜妈连说了几遍,殷语欢还是没有反应,她叹了口气,无奈的转身下楼。 殷语欢挣扎地起身,缓慢地拄着拐杖移向窗口,透过布满雨滴的玻璃窗,盯着抬头仰望的杨光洛,泪无声的滑落。 为什么想见却不能见?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她知道父亲说得没错,以“元硕”的政商关系,只需不经意提及一句,即使他拥有再多的球迷也没用,“杨光洛”这三个将字永远被棒球界打入黑名单。 钱,就是这么万能,不是吗? 她可以不要殷家任何的身份与财产,可是光洛呢? 棒球是光洛的生命,失去了棒球,光洛将永不再是“阳光王子”。 她不能自私的害光洛被放逐,也许她的避不见面会带给他很大的伤害,但她相信,只要过个几年,光洛的失落会沉淀,逐渐消失,然后,会有另一个女孩出现。 就像她头上的伤口,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愈合,随着岁月的催磨慢慢地淡去,随着光阴的推移慢慢地尘封……而心中的伤口呢?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有谁在乎? 至于“殷语欢”这三个宇,当他年老时,有一天无意中从记忆底层再翻起这段往昔,他或许会记得曾有个女孩被他的全垒打敲到了头,而那个女孩,就叫殷语欢。 而她呢?就顺着父亲的安排嫁人豪门,变成了一株再也见不到阳光的植物。 是前世的宿命吧!他是阳光,而她则是阴雨,有阳光,就不会有阴雨,他们之间,是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杨光洛还在窗外等着,雨还是下个不停,他还是见不到殷语欢的身影,沁寒的雨水逐渐侵蚀了心的温度,终于让他的心结成了冰。 jjjjjj 事实证明杜妈的话是对的,杨光洛铁打的身子确实禁不起一夜的雨淋,迷迷糊糊的回到宿舍,又迷迷糊糊的被送进医院,足足发了三天的高烧。 原本只是单纯的受了风寒,可是杨光洛的潜意识里几乎是自暴自弃的抗拒着药效,这场病来得又凶又急,他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烫得犹似被火烧的着,然而唯有他快要停摆的心仍是冰冷的。 “欢欢……欢欢……我要见欢欢……”他呓语着。 来照顾他的皮方舟站在一旁,已经听他喊了一夜的欢欢了,看着好友受到感情的折磨,已经是病得半死了,却还是执迷不悟的死命地朝着痛苦的深渊里钻去,一向玩世不恭的皮方舟也为他感到难过。 他忍不住揪起杨光洛的衣须,猛烈地摇晃,“光洛,你醒醒吧!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爱!凭你‘杨光洛’三个字,还怕找不到好女人吗?” 杨光洛的身躯随着他的双手摆动着,仿佛是具早已失去灵魂的尸体,只是口中仍然不断地喊着殷语欢的名字。 “光洛,听兄弟的,忘了那个女人吧!是你不要她,不是她不要你,等你好了之后,我找十个比她好的女人给你。” 杨光洛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原本晶亮的眼眸布满了血丝,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这世上除了欢欢之外,还有谁能给他那样的幸福与快乐?他重复地喊着殷语欢的名字,声音是空洞而冰冷的,回荡在没有一丝生气的病房里,叫人听了不寒而僳。 皮方舟实在看不下去,狠狠地甩了他两个耳光,“他妈的!你给我起来,为了一个女人这么折磨自己,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无论他如何的劝说打骂、杨光洛还是只会喊着:“欢欢……我要见欢欢……” 住在南部的杨父、杨母听到他住院的消息,也赶上来看他。看到原本健壮的他在短短的几天内就瘦了一大圈,母亲在一旁垂泪,父亲则是焦躁的来回走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不是能请人去找那个女孩来看看阿洛?总不会有人铁石心肠到这种地步吧!”已经陪着儿子五天了,他还是没一点起色,杨父无奈地看着杨光洛的二弟说。“杨伯伯,没用的,我早去过殷家了,连那个女的都没见到面就给轰出来了。”皮方舟摇头叹气。 他去得不巧,刚好遇到殷父在家,一听到是杨光洛的队友,二话不说就下了逐客令,到现在殷语欢仍不知道杨光洛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半多个月了。 杨母抬起头,满脸泪痕,“我去!我去跪着求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求来看看阿洛。” “去求她做什么?那种有钱人家根本不会管别人的死活。”杨父蹬了老伴一眼。 “不然呢?就这么看着阿洛一直病下去?我们总要试一试啊!” “阿洛这孩子我知道,即使把那个女人找来了,看了一眼她又要走,到时候你不是让他更伤心吗?” 杨母听老伴这么一说,她知道把殷语欢找来看儿子只是饮鸩止渴的方法,除非是她回头和光洛在一起,否则,对光洛而育反而是更大的伤害。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阿洛这样病下去吧!” 杨父仰头吐了一口气,“唉,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看这孩子的福分了,如果他有心要振作,不用我们想什么办法;如果他要放弃自己,就算是医生医好了他的人,也医不好他的心。” 的确,哀莫大于心死,谁能阻止一个有心寻短的人去自杀呢? 杨母知道老伴说得有理,但爱子心切,她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了也要换回儿子。 她走到杨光洛床前,老泪纵横地看着爱子,“阿洛,是妈呀!你看看妈啊!” 杨光洛痴呆的眼神望着白色的天花板,除了他的家人和朋友,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有生命的人。 杨母趴在他的胸前,哭得声嘶力竭,她紧紧地抱住他,口中不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在一旁的杨父和杨光洛的三个弟弟,也都暗自垂泪,连皮方舟都在一旁啜泣。 或许是慈母的呼唤,杨光洛涣散的目光里渐渐有了反应,“妈……” 嘶哑的嗓子终于挣扎出别的字句,他不再只是喊着殷语欢的名字。 第十章 中正机场里,每天上演着不同的悲欢离合,来来去去的人分了又聚、聚了又分,有人将道里当作是旅程的终点,也有人将这里当成追求另一个目标的倍看,但无论是终点倍看,它永远只是人生中一个过渡的驿站。 皮方舟口里叼着烟,一手搭在杨光洛的肩头上,“兄弟,真的打算走吗?不再,考虑一下?” “不了,我不是冲动之下所作的决定,你也知道,他们找我很久了。” “我知道,但你去美国人生地不熟,虽然你中文造诣好,英文却可以跟比我破,到了哪儿又没有我罩着你,我真的很担心你。” 杨光洛知道他难得有一刻的真情流露,感动的拍拍他,“放心吧,球团那边会安排翻译,语言上不会有问题的。” “唉,可惜我众多女友中居然没有住美国的,不然也可以分一个给你,你到了那边才不会孤枕难眠。” “别扯了,我去哪儿是打球,讲什么孤枕难眠?” “我是怕你到了美国,被那些人高马大的阿豆仔欺负,说不定哪个性向特殊的,特别喜欢东方男人的屁股,到时候你晚节不保,还要去看妇产科,那多难看。”皮方舟眉头深锁,好像能预见好友的未来似的。 杨光洛捶了他一下,“去!讲不到三句正经的又露出你的本性。” “我是说正经的啊!”皮方舟回了他一拳。“对了,到了美国要特别注意安全,那里是爱滋病的大本营,你出门记得多带些雨衣,如果在美国买不到你的size,打个电话回来,兄弟帮你找些小号的寄去给你。” “好了,不要再鬼扯了。我爸妈他们就麻烦你了,还有我弟,他们还年轻,经验不足,有什么问题你多指导一些。” 皮方舟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啦!这还要你多说。” “就这样吧,我要进去了,你快回去吧。” “时间还早,不用担心我,反正我也还没决定今晚要到哪个女朋友家过夜。”皮方舟扮了个鬼脸,“到了美国先打电话回来说你的联络方式,还有,如果你去的那个球队少个当家游击手,记得推荐兄弟我,我去跟你作伴,顺便尝尝美国妞的味道。” “知道了,不会忘了你的。” 皮方舟又跟他扯了些“出外游玩”的注意事项,他尽量说些荒诞不经的笑话,希望能冲淡离别的哀愁,当然,也希望能让杨光洛别再临别时又想到那个曾伤害他的女人。 两个好友从小在一起打球,现在杨光洛要到美国发展,他还真有点舍不得,但时间是不会为某人而停留的,终于还是到了该分手的时候。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可以滚了。”皮方舟强颜欢笑,“认真点,我相信你不到一年就能升上大联盟,为台湾争光,别让人瞧不起了。” “会的。” 挥别了好友,杨光洛走进海关,他这次赴美打球,离去的行程完全保密,因此没有任何球迷来送他,连他爸妈他都不让他们来。 这样也好,他可以静静地离开,离开这个不再有欢乐的伤心地。 飞机缓缓地起飞,他看着窗外向后奔逝的灯光,乡愁的种子,也开始在心里萌芽。 jjjjjj 一年后。 窗外没有阳光,仍是下着绵绵的细雨,殷语欢倚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雨景,她呵了一口气在玻璃上,看着透明的玻璃凝上了一层白雾,百无聊赖地在玻璃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圆圈。 有人轻轻地敲着房门,她连头都没回,“进来。” “欢欢,你怎么还没换好衣服呢?”进来的是殷父。“不是早跟你说了,今天君实从巴西回来,待会我们要去接机吗?” “我也早就说过了——我不去!” 殷父一手叉在腰上,“你这孩子怎这么拗,君实难得回来一趟,待不到一个星期又得飞过去,你不趁这段时间跟他多相处一下,好好讨论下次他回来时要结婚的事,不然就没多余的时间了。” 殷语欢回过头,嗔视着父亲,“谁说我要跟他结婚的?要结你自己结!”她噘着嘴,十分不满意父亲的安排。 “君实到底是哪里不好了?你怎么不给他一点机会呢?” “不好不好,他哪儿都不好!” “唉,你这孩子。”殷父无奈地摇头,“你也知道他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很喜欢你,像他这样踏实又体贴的人,你上哪儿去找?” “为什么他喜欢我我就得嫁给他?光洛也很喜欢我啊!他比君实还要踏实、还要体贴,你怎么不让我嫁给他?”殷语欢口气很冲的顶了回去,关于抬杠这门学问,她若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你还想着那个杨光洛,说不定他早就结婚,把你给忘了,你等那个人做什么?” “不会的,光洛不会把我忘了,他也没有结婚,我知道他还在等着我。”殷语欢很笃定,眼中闪烁着光芒。 “你怎么知道?你们还有在联络吗?还是有谁告诉的?”殷父连用了三个问号,他一直以为时间能冲淡女儿对杨光洛的感情,没想到她还是这么执着。 “没有人告诉我,我的心告诉我的。”她摸着自己的胸。“他一直没走,一直还待在我这里!” “你……”殷父气得指着她,额上的青筋都浮现出来。 “我知道,你容不下他,让他的球队不敢跟他签约,让他不得不离开台湾,可是他到美国,一样表现得很好。我还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我的。” “是谁告诉你的?你怎么会有他的消息?说!是不是杜妈说的?” 为了让女儿彻底的忘了杨光洛,他严禁任何人将杨光洛的事告诉欢欢,甚至连报纸都是先将体育版抽起来后才能她,家里的电视也从不看体育新闻,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对杨光洛的近况掌握得这么透彻。 她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对我做新闻封锁,可是爸,你忘了我有电脑;我会上网,我知道台湾还有很多球迷也在期盼着他回来。而且,就算你封锁了我的眼睛和耳朵,也永远封锁不了我的心。”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前阵子她突然吵着要学电脑。 打从杨光洛走后,她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趣,所以她提出要学电脑时,殷父还乐了一下,以为她想通了,还很高兴的透过关系请了一个资讯系的教授专程到家里来教她,原来这一切还是为了那个杨光洛。 殷父一颗心冷了半截,这一年来所下的苦心全白费了,还以为让杨光洛离开女儿的生活圈子,就能让她渐渐地忘了他,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阳光是无处不在的。 他吸了几口气,好平息心中高张的怒意,“好,我会叫人把你的电脑搬走,我会让美国那边也没有球团敢收他,我会让他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爸,你认为这样有用吗?”殷语欢略带同情地望着父亲,“我都说了,你能封锁我的眼睛和耳朵,但是你封锁不了我的心。而且,就算是他失去了工作,我一样爱他,即使他死了,我还是爱他!” “你实在……实在……实在是被你妈惯坏了!”听到女儿的意志竟然如此坚决,殷父差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殷语欢一点都不畏惧,反而挺起胸膛,杨着下已,她心里早就有了和父亲做长期抗争的打算。 父女俩对峙了好久,最后殷父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无力的坐在床上,“欢欢,你从小爸爸就什么事都依着你,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也都想尽办法拿给你,这次你怎么就不能顺着爸爸的意思呢?” 听到父亲如此的恳求,又看见父亲额上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殷语欢有一刻几乎要心软的答应了,但杨光洛的身影在此时又悄悄地浮现在她心里,给了她力量和勇气。 “爸,我知道你疼我,你做的这些安排也都是希望我将来能过得幸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真的会幸福吗?” 关于女儿说的这点,殷父无言了。的确,如果欢欢不爱君实,即使嫁到梁家,她的心没放在君实身上,对君实和欢欢来说,都会是一生的遗憾。 “君实那孩子真的很爱你,我相信你再试着和他相处一阵子后,你会发现他比那个杨光洛还要适合你,比扬光洛还能给你幸稿。”殷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殷语欢摇摇头,“不会的,我和君实认识很久了,太了解他了,也就是因为了解他,所以我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你真的认为杨光洛能给你你想要的日子?如果有一天他老了,再也无法打球了,你们还能过着像现在一样快乐的生活吗?”他试着用现实的角度去说服她。 “爸,你认为快乐的定义是什么?”殷语欢反问他一句。“快乐不是用金钱换来的,我要的不是锦衣玉食,也不需要住豪宅、开跑车,我只想和一个爱我的人及我爱的人在一起,不管是什么环境,我都会觉得很快乐。” 殷父抿着唇,细细地品味着女儿这几句话的含意。 他低头思考着这件事从头到尾的每一个细节,沉默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来,嘴角微微地上扬,“好吧,我了解你的意思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是真的老了,老得有一点固执了……” 他想到过去一年来对女儿的种种限制,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是有点不可理喻,他很后悔这样的沟通怎么不是发生在一年前,让女儿多挨了这一年的苦。 不过就算是在一年前,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平心静气的听女儿诉说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有时候,爱给得太多,对别人反而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活了半个多世纪,居然才从女儿身上学到这些道理。 “爸,你别这么说嘛!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我着想,是我不懂得好好跟你沟通,固执的是我才对。”殷语欢挨近父亲的身边,“再说,你才不老呢!我们一起去逛街说不定还有人会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呢!” “人老了就得服老,岁月是不饶人的。”他苦笑地摇摇头,“欢欢,爸爸只是后悔这一年来让你吃了这么多苦。现在回想起来,光洛那孩子好像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差,他也是满诚恳踏实的。” 这一年来,头一回听到父亲主动的称赞杨光洛,殷语欢的脸上展现了许久不见的笑靥,“对呀,他本来就很老实,只有被我欺负的份,呵!” “所以我刚刚就说吧,我之前真的太固执了。” “不,固执的是我。” “事实摆在眼前,就是我的固执拆散了你们,这有什么好争的呢?”” “啊!我知道了,我们都很固执。”殷语欢笑着扑进父亲的怀里,在父亲的脸上亲了一下,“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呀!” “呵呵……”殷父开怀的笑着。 窗外的雨渐渐地停了,阳光从云端透出来,天空,有点雨过天青的味道了。 jjjjjj 杨光洛做了几次深呼吸,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对他而言,或许将是这辈子里最重要的日子。 身为第一个踏上美国大联盟的台湾人,他付出的努力要比其他人多了许多,除了体能上的自我要求之外,他也承受了更多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当然包括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挑战语言的不通,挑战文化的差异,挑战观念的隔阂,其中最重要的,是挑战自己对欢欢日渐加深的思念。 这一年来,他总在午夜梦回时惊醒过来,他梦见欢欢依然俏丽如昔,依然是古灵精怪地捉弄着他,然后笑着对他说 跟我说爱我…… 他靠近她,执起她的手,深情地望着她,正要说出他对她所有的爱意,骤然,风云变色,雷电交加,原本晴朗的天空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她搂在怀里,到那间,欢欢竟如同细致的瓷器般,在他的怀里片片地粉碎了。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找寻着她的踪迹,滂沱的黑雨犹如墨水般地泼在他的脸上,他正想拭去,天空却在此时响起一声声雷鸣,隆隆的雷响几乎震破了他的耳膜,每一声每一声都像是在吼着—— 欢欢不想见你……欢欢不想见你…… 他会在自己的嚎叫声中惊醒,然后发觉自己仍是躺在床上,不同的是,脸颊上多了摊水渍,他一直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梦中的雨还是他自己的泪? 直到几个月后,在一个无眠的夜里,他才赫然发现天花板在滴水,而且刚好是滴在他脸上,原来住在他楼上的队友喜欢在夜里洗澡,楼上的浴室还恰好就在他床铺上方。 那又如何呢?现实生活开了他一个玩笑,但那些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他只知道在他心里,还是住着一个殷语欢。 他承受外在环境与内在心里的折磨,就这么过了一年,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他的父母还在台湾等着他的成功。 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日子,这一年多来的艰辛,将有可能会在今天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场上的比赛仍在继续着,他所待的球队打入了世界冠军,和对手苦战到第七局,战况还是呈现扣人心弦的拉锯战。 这场球赛将来可称做是美国职棒的经典了,双方缠斗到第七局,除了受伤不能动的,所有能用的球员都上场了,比数还是胶着的五比五。 杨光洛刚升上大联盟不久,以他的资历根本无法上场表现,只能坐在休息室里看着队友在球场上耗尽体力地与对方麇战,可是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个预感,他会上场的,他会被教练派上场的,因此他即使坐在冷板凳上,还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场上的比赛,他盯着对方投手的一举一动,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要给猎物致命的一击。 八局上半,对手靠着失误攻下了三分,八比五,眼看着冠军的荣耀即将归于对手身上,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的球迷已经疯狂的开骂了,休息室里也是一片愁云惨雾,还有人已经做好了明年再来的打算。 八局下半,很快的便两人出局,球迷纷纷站了起来,胜利的一方准备迎接冠军的到来,落后的一方,则有人开始饮泣,也有人已经走到了出口,不忍看着自己所支持的球队在经历了漫长的比赛后还是尝到失败的苦果。 忘了是谁曾说过的话,棒球比赛是两人出局以后才开始,奇迹真的发生了,在两人出局绝对的劣势下,杨光洛所属的球队好像睡醒了似的,开始有了攻势,先是安打,再靠对方失误,接着是一个保送,居然挤成了满垒。 问题是,接下来的打者在上一局为了接一个险球扭伤了手,他拎着棒子,挥动了两下,摇摇头告诉总教练,他无法上场打击。 总教练急红了双眼,回头看看四周的球员,能上场的除了投手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最菜的菜鸟——杨光洛。 他先喊了暂停,然后慢慢踱到杨光洛跟前,脚步很迟疑,看得出他实在不愿将这重任托负在才刚上大联盟不久的杨光洛身上,如果可能,说不定他自己还想上场代打。 “光洛·杨,去吧!不要想太多,像你平常练习一样专心打就好了。”总教练拍拍他的肩。 其实总教练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多希望杨光洛能打个清垒的全垒打,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反败为胜了,但现在他所能祈祷的,就是这个菜鸟能上垒,不论是保送失误甚至是触身球,总之不要成为第三个出局数就行了。 果然让他等到机会了! 杨光洛无言地点点头,他的预感真的灵验了,他终于可以站上大联盟的球场,过去一年的辛苦,过去十几年来所累积的经验,将会在下一刻让他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他拎着球棒站上打击区,第一次在这个位置打球,他感觉心跳比平常多跳了几十次,整个脑袋居然是空空的,两眼看出去,看不到投手,看不到其他球员,也看不到全场四万多名的球迷,只有夜空里无数闪亮的星星。 第一球,坏球,他没有挥棒,不是他不想挥棒,而是他根本就忘了自己是个打者的角色。 第二球,还是坏球,他眼睛眨了一下,刚刚仿佛有个不明飞行物体从他眼前迅速地闪过去。 第二球,居然还是坏球,总教练乐了,如果能让杨光洛拗到四坏球,由下一棒的打者来打击,会比将赌注压在他身上好多了。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不了太久,对方叫了暂停,让投手冷静一下,果然,下一球急速的往好球带钻进来。 这次杨光洛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颗白色的球!刚刚飞过去的是一颗白色的球! 他笑了一下,耳膜中不再嗡嗡作响,他听见裁判高喊着:“strike!” 再一球,又是好球,他却依然如同供人膜拜的神只般,一动也不动。 观众开始鼓噪,还有暴躁的球迷高喊着快将他换下场,问题是,要将他换下场不难,难的是找不到人来打击。 总教练也开始坐立不安了,他搞不懂这个东方人在玩什么把戏,居然放过了刚刚最甜的红中球没打,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祈求耶稣基督跟这个东方人沟通一下,能够保佑他不被三振,他却不知道杨光洛信的是妈祖。 在裁判再次大声吼出“strike”的一刹那,杨光洛清醒过来了,他猛然了解到自己是全场注目的焦点,所有的成败,将决定在下一颗球飞过本垒板上空时。 他向裁判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退出打击区,伸展一下僵硬的身体,这时,他突然瞥见殷语欢的身影。 欢欢?!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在这里的,刚刚一定是错觉。 杨光洛揉揉眼睛……怪了,又见到欢欢了。 他仰起头,四百尺远的全垒打墙上方有个大荧幕,里头映现着一名长发飘逸的东方女子。 真的是欢欢!他惊诧得合不拢嘴。 荧幕上,殷语欢站在外野,双手高举,手上有块非常非常大的牌子,白底红字,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五个大宇—— 敲敲我的头 天啊!他肯定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觉,那真的是欢欢! 一股力量从心的最底层被释放出来,扩散到四肢百骸里,好像卡通里的大力水手吃了菠菜后一样,杨光洛振作起精神,重新走上打击区。 他看见投手高举左脚,转身、甩手,这个动作是他这一生见过最多的画面,但这次有点不同,这次投手的动作慢了许多,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白色的球离开投手的手掌,然后以月球漫步般的速度向他飘来。 他还有余裕调整好姿势,又吸了一口气,扭腰、挥棒,球棒精准地打中球心,白色的球带着他一年来对殷语欢所有的思念向她飞去。 全垒打! 球迷疯了,队友疯了,总教练也疯了,所有目睹这奇迹发生的人都疯了,这是一支逆转的满贯全垒打,他们赢了!他们是世界大赛的冠军了! 杨光洛在球飞出去的那一秒钟便已甩了球捧,跑过一垒,来到距离外野最近的二垒,他站在垒包上,对着远处的殷语欢用尽他所有的力气喊着:“我爱你!” 即使全场的球迷几万张嘴在同一时刻发出疯狂的呐喊,但他知道,欢欢一定能够听见这发自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尾声 天亮了。 殷语欢还腻在杨光洛怀里,迟迟不肯起身。 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吻着。“欢欢,快起来准备一下,待会要去机场接爸妈。” “还早嘛!再让我窝一下嘛!”她像只贪睡的小猫,更往他的怀里赖去。 “乖,听话,等接了爸妈回来再睡……” “我才不是要睡呢,我只是想窝在你怀里,好温暖喔!” 杨光洛哄着她,“那也等晚上再窝哪,我怕去晚了就接不到了。” “不会啦!我爸是美国通,他们才不会迷路。再让我窝一下嘛!真的,一下,一下下就好。”她举起食指,强调真的就窝一下,然后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可是你都还没化妆,我怕待会你又要弄两、三个小时才出门。” “不会,半个小时就好,真的。”殷语欢将脸颊贴在他赤棵的胸膛上,“不信,我们来打勾勾加盖章。” “可是还得叫彩虹起床,她外公、外婆那么疼她,如果一下飞机就看到彩虹,爸妈一定会很高兴。” “你忘了吗?彩虹昨天跟她爷爷、奶奶玩了一整天,昨晚就睡在爸妈那儿了。” “对吼!你不说我差点志了。”杨光洛拍拍脑袋,“那怎么办?我爸和你爸又要为了在彩虹面前争宠而斗嘴了。真搞不懂,两个老人都要彩虹陪他玩,彩虹夹在他们中间还真难分配时间。” “这问题好处理。”殷语欢眼眸里闪着亮光。 “是吗?怎么处理?” 她搂着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含混地说:“我们再生一个就好了啊!” “等……等……你爸他们……接机……”杨光洛的舌被她缠住了,根本无法说话。 阳光洒进屋内,照在玻璃柜上,柜子里躺了一颗球,球上头别了朵红花,红花底下是张红色的牌子,写着大大的“介绍人”三个字。 窗外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然而阳光依然灿烂地照耀着,谁说有阳光就不能有雨呢?下着太阳雨时所出现的彩虹,最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