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情》 楔子 秋日的枫林,火红更胜远方西下的落日,此等美丽壮观的景象,一向是游人必访的美景据点,偏偏连日来下著连绵不绝的秋雨,为这一片火红的美景罩上一层看不透的水色纱帘,将一整片天地更衬得飘渺难测。 在这样的天气里,即使是最负盛名的客栈“观景楼”,里头的客人也显得稀稀落落,已经不多的几名客人里,更没有几个愿意提步在这种天气里上山礼佛观景。 他们的相遇,便是在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美丽飘渺的一个地方。 莫磊一手提著剑,一手撑著伞,背上背了一个包袱,从从容容地踏入这一间最负盛名的“观景楼”中。 乍看之下,他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高挑的身材偏瘦,但是从隐隐约约露出衣衫底下的肌肉,可以知道身躯充满著多大的力量,皮肤是很好看的小麦色微微偏白,有管像是疆外人士的高挺鼻梁,两边是飞鹰一般锐利的双眼。即使穿著一身破旧的青色衣袍,沾染雨水的发丝让整个人外型显得狼狈,但那股无形之中所散发出来的傲气,便足以让人另眼看待。 他之所以连撑著伞都会让身上沾染了雨滴,并不是因为外头雨下得多大,风吹得多狂,事实上这种天气的雨和春雨颇为类似,绵绵密密的就像丝丝柳絮随风飘,能撑著伞,淋得像他这样半湿并不容易。 明眼人看他全身上下一眼就可以猜出个大概。看来不是正被仇家追杀,要不然就是发生了什么火烧屁股的事情,才会让一个人在这样的小雨里几乎淋成落汤鸡。 凡是对莫磊稍有了解的人,绝对不会愚蠢到采用后面的猜测。 以莫磊沉稳的个性,就算真的火烧屁股了,也只会从容地找盆水浇熄。在他不算太长的二十多年生命中,连十年八年的老朋友,也从没见过他一脸焦虑的模样。因此,他肯定是被追兵追上好一段路,而且经过不少次打斗,才会让自己变得如此狼狈。 莫磊越过招呼的小二,迳自在一边的桌子旁坐下,从进客栈开始,他第一个注意到的竟然不是已经在一头隐藏一段时间的追兵,而是浑身上下感觉不到半点杀气的三个白衣人。 三个衣衫纯白无瑕的男女,就坐在靠外头的栏杆边,头顶上戴著纱帽,静静地赏景品茶。 应该是游客,不过……绝非一般的游客……想来身份或许有些奇特。 但这不是在他想管的范围里,现在他要应付的也只有眼前的追兵而已,多余的人事物,别说现在这个时间不适合发挥好奇心认识认识,以他的个性,就算是在平常闲赋之时,也不会多管闲事地上前开口询问。 ……不过……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刚刚他走进客栈来的时候,这三个白衣人都看了他一眼,其中一双眼睛让他有一种奇特的感受,仿佛那一双眼睛已经看著他看了千百轮回一般的深切。 来不及多花心思细想,甚至连开口叫菜的时间也没有,追兵似乎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敌人察觉,在莫磊还没坐上椅子喘口气的时刻里,便忍不住拔刀出手,其中刀光里泛著蓝泽,让一边幪著纱的三个人微微皱起眉来。 莫磊自然看不见那皱起的眉,目前他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拔剑,反身一跃,仔细将油纸伞小心地挂在上头的梁柱上,一颗颗小小的水滴,沿著伞面慢慢滑落……滴下…… 伞,还要用上一段时间,可别被刀剑划坏了才好。 这是当一把刀刺向莫磊颈边时,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第一章 不晓得过了多久的时间,莫磊渐渐从黑暗中恢复知觉,当他睁开双眼瞧见的是竹子搭成的屋顶,鼻间嗅到一股浓厚的药味。 仔细回想一下,当时他一个人单独对付四处潜伏的敌人,一开始便应付得得心应手,对方那几下还坑不了他。没想到危险的却在结束之后,一边仿佛受到惊吓躲在柜台后头发抖的小二哥,在他俯身检查敌人身上的气息时,从背后偷袭了他一把无影针。 这种无声无息的阴毒暗器,即使他在小二哥动作时便已察觉,可也只能躲得了一部份,还是有将近一半的细针刺入他的臂膀中,甚至还有一根差点刺进了他的心窝处。 他只楞了一次眨眼的时间,立刻反手将手里的剑打出,一剑贯穿了店小二的喉咙,惊人的红色液体瞬时喷泉似地涌出,把整个柜台溅满了一桌腥甜,几个本来要收到柜子里的银两,银的衬红的特别地显眼。 盯著那又红又白的色泽,莫磊伸手按住自己的伤口想点穴阻止毒气入心,手指才刚碰著衣衫,一阵麻木的感觉快速地从胸口扩散到四肢,让他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双腿一软,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一丝丝暗色的血液从青衣中慢慢透出扩大,正当他以为自己恐怕劫数难逃时,一阵清幽的药香味在此时传入鼻间,接著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综观昏迷前的状况与此刻的处境看来,九成九是被那三个多管闲事的人给救了。 救他的人想必医术高超,及时阻止毒气入心,且让他活到现在。即使他对毒药这一类的东西并不熟悉,可在江湖中闯荡久了,大概可以猜出那无影针上涂的可是见血封喉的致命毒药,若不是药性太过强横,以他精湛的内力不会连一刻的时间都撑不过。 脑子还在转动时,一边的门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从那轻微的声音听来,来人不是不会武功,便是武功低微,再不然……就是故意装出来的…… 头微微一转,瞧见白色的人影从门后走出,那单调没有任何花色的白衣,一看就让他知道是那时候也在客栈的三个白衣人之一。 “你醒了啊!”发现他的动作,白衣人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声调颇为清脆。 这时的她并没有把纱帽带在头上,可以清楚瞧见之前的纱帽底下原来是一张清俏可人的脸庞,模样看起来大概有二十出头的大小。 “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我家公子救了你,我可没有那么高深的医术可以应付‘春缠’。” “‘春缠’?” “一种毒药的名字,如果你想知道多一点的话,等会我家主子来了再请他跟你说,我只是个服侍主子的丫头而已,懂得的事情不多,请多见谅。” 简单几句话,倒是让莫磊稍稍勾起了一点点的好奇心,从这丫鬟的口气听来,她家的主人似乎是个挺厉害的角色,对于这一点他并不怀疑,毕竟能及时救治他的人,想来医术就算称不上华陀再世,也绝对是一个医中好手了。 但是他可不记得江湖上哪一个神医之类的人会喜欢穿著白衣纱帽到处跑。 稍微打量了一下房子的布置,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从没见过哪一户人家的家里头摆设干净得如此彻底,除了他身下睡的那张床之外,就只剩下床边一个小小的茶几,上面摆放著一盏燃得剩下一半的烛台,跟一碗刚刚煎好不久的药,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多余的任何东西,看起来他跟这位姑娘还是这房里最生动的摆设了。 “这里是?” “一间小客房,很抱歉,因为山庄里向来没什么客人,所以显得寒酸了。”她笑了笑,事实上应该说山庄里从来就不曾有过客人,这间房还是丫鬟云影的房间,在这位公子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云影都是和主子一起睡,只是依照云影那死板的个性,肯定不愿意跟主子同褟,一个人在房厅里的竹椅上简单睡过。 “不会,这样就够了。”地方能住人就好,至于房间里喜欢放些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人的嗜好,他一个被人救来的病患,并无评论的资格。 女子还想说些什么,一边的竹门又再次被开启,脚步十分轻微,但以莫磊的功力来说,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所以当来人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的双眼是直直瞧著那人走进来,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也就这么轻易的映入眼帘中。 他有一双柔和似水的双瞳,还有著如远山一般的秀长浓眉,鹅蛋型的脸庞不像女子那般圆滑,有著浅浅的菱线,让整个人看起来不失男子英气,挺鼻下粉色的双唇勾著柔和的笑容,那模样即使是清楚他为男儿之身的人也会不由自主感到怦然心动。 至少莫磊在那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跳了一拍。 “你醒了,有没有什么地方感到不适?”一进门就瞧见一双眼睛盯著自己,男子脸上的笑容更增添了一抹愉快。 “还好,只是全身无力罢了。”他老实地回答,一双眼睛仍瞧著那张可以说是俊美绝伦的脸蛋。 确实……无法从记忆里找出哪个江湖人物与此人的模样相合,这样出色的人品若是曾经有人传闻,必然不会让人忘记,难道他不属于江湖上任何一方人马? “那是因为要解‘春缠’,我手中还缺了三种药材,所以只能先镇压住你心口的毒,替你敷在伤口上的药里其中有一味药会让人感到四肢无力,不过大约只会维持一个时辰左右,半个时辰前我才替你换过药,再等一会儿,你就会好过些。”男子柔声解释,慢慢在床边坐了下来重新替莫磊把了一次脉,确定伤势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后,才微微放下一颗悬在半空中已久的心。 “还没请教大名?” “无恨,解无恨。” “莫某在此多谢搭救,敢问刚刚说的那三种药材,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没有太多的时间停留。 解无恨微微皱眉,一双柔柔的眼睛看著他,久久未回答他的问题。 顿时,小屋子里一阵沉默,莫磊看著解无恨沉思的模样,心里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生死有命,对于我的伤势,请尽管跟我说没关系,面对生死莫某还不至于在最后关头成了懦夫一个。” 无恨知道自己从来不懂得说谎的个性,绝对隐瞒不了这个江湖老手,只是不能医好他,让他的心口就像刺了一把刀一样时时痛楚难当。对他来说,谁都可以医不好,就是眼前这个伟昂男子不行。 久久,叹了一口气之后轻声说道。“那毒针其实已经擦过左胸心脉,如果不是我正好在场,身上还带了一些药,你早在三天前便已经死于当场,但是我的药也只能暂缓毒性,回到山庄之后,我替你下了移魂针,硬将毒素逼出心脉。”解无恨目光看向他胸口已经包扎好的伤处,心里又是一阵疼痛,稍微平静一下情绪之后,才又缓缓说道。“如果在这两个月之内,你不再跟人逞凶斗狠,平心静气地在这里好好养病,我就有充裕的时间替你准备好这些药材,那时候解这毒也就没什么困难。” “如果我依然像受伤之前那般行动呢?” “移魂针的能力也只能暂时镇住毒性而已,如果好好吃药,功力不施展超过七成,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超过七成,恐怕连一天的时间也撑不过。”除非,他又用同样的办法镇住他体内的毒,但那个方法不便时常使用…… 莫磊细细地看著那双担忧的眼瞳,虽然不明白解无恨为何要为他这样一个仅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感到担忧,但是心里对他这一份心意仍是感激。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一个月的时间,七成功力,只要小心一点那便已经足够,恐怕他是要婉拒这个美丽男子的一番好意了。 “那就够了,请问我的包袱在哪里?” 解无恨眨眨眼,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显得有些慌张地摇摇头。“不可以,我相信两个月的时间必然能治好你的毒伤,请等待一下子好吗?” “多谢你的好意,我能等,但是我的兄弟却不能等,我是一定要离开的。”一边说著,一边就试著自己从床褟上起身。他这一路被追兵追赶的原因,为的不就是这么一个理由?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放弃?所幸之前事情得知的早,立刻提早回城的时间,这段昏迷过去的日子尽管花去他不少的时间,但绝对还来得及。 “不可以!”解无恨双手压住他胸膛没有受伤的地方不让他起来,他不能让他就这么带著毒伤赶路。 “放开手!”就算是他救了他,但凡是阻止他回城的人,他一样不客气。 “不放!你不能现在离开,你的伤势很严重,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传达给你的朋友,我可以让云影帮你走一趟。” 莫磊一阵冷嘲。“你那位云影的武功有比我高吗?我急著回去并不是要传递什么消息,而是必须赶在仇家找上门前做好开打的准备,除非那个云影的功夫有比我高强,否则我依然得要回城。”他了解解无恨是一片好意,不过为了兄弟属下的生命,他也只好如此说话,希望这个温和的男子会因此而气恼让他离开。 解无恨摇摇头,并没有半点气恼的模样。 “云影的武功并不比你高,但是会让你如此担心,想必对方的武功一定是很高强,以你现在的功力,去了恐怕也帮不了太多的忙,何不让云影传个消息,请你的朋友躲一阵子,等到两个月后你伤好了再一并解决?”高手之间的对决,少了三成的功力几乎可以立判输赢,他没说出口的是就算他回去了,恐怕也不过是多送一条人命,对于他那些兄弟,死活不在他的关心范围里,自然说什么都不会让他离开去为了那些人白白送了一条命。 “若是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又何必如此急忙,那里可是我义父与一群兄弟辛辛苦苦打造而成,怎么可以为了逃命说放弃就放弃?誓死护卫自己家园是每一个男人都该做的事情,宁可一死,也不愿让自己的家受到敌人践踏。”正是因为如此,敌人太明白迷林城对他的重要性,知他在得到消息后必然会先回城守城,所以才会在沿途布下陷阱杀他,为了就是让他赶不上这一次的攻城危机,更希望一箭双雕先将他杀死在回城的路上。 “你说的我都懂,但我仍是不会让你离开,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只能在伤好之后离开。”他说的他都明白,而明白是一回事,该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莫磊怒眼死死盯著解无恨,此时他正被解无恨的双手牢牢地固定在床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无力感让他半点反抗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让那一双纤细的手紧紧压住自己。 “放开我!” 解无恨固执地摇摇头,看著他的哪一双眼睛没有一丝动摇。 “你不过是救了我的人,我很感谢你的帮忙,但是我的事情不需要阁下干涉,你我之间并没有那么重的情分可以管对方的闲事!” 解无恨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在这个时候,就算他说出如何令人生气、绝情的话来,他也不会就此放他离去。 “你!”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等你的伤好了,不需要再上药之后,你想离开我也阻止不了你,但是在你还没有恢复功力之前,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离去,我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随随便便就失去生命,要打要杀也必须是有意义才去做,如今你毒伤在身就算去也不过是送死,也许和兄弟们一起死才够义气,但终究毫无意义不是吗?平白让敌人手中多夺去一条性命罢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好好养伤,过一阵子等药材齐了,伤治好了,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关于你兄弟的事情,我会请云影提醒你兄弟一声,也许还可以帮上忙也说不定,你口中所说的城,应该是迷林城是吧?” “原来你认识我?”莫磊停止挣扎,他是个统领一组织的魁首,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这个解无恨在,他自己又没半点力气,离开这里是痴心妄想的事,要离开他大可等到半夜无人之时。 “怎么不认识,你可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一方霸主呢!”解无恨见他安静不再挣扎,脸上又露出了之前平和的笑容。 虽然这个男子阻止他离开的事实令他感到气恼,不过他必须承认,这个叫做解无恨的人真有一股十分特殊的气质存在,仿佛能魅惑人心一般。 “那你呢!想必对江湖有些了解的人,必然该有些名号才是,你是谁?” 解无恨垂眸,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又抬起那双柔和的双眼,然后伸出修长的五指替他抚开因为挣扎而凌乱不已的发丝,柔细的指尖接触在莫磊光洁的额上,有些冰凉,还可以清晰闻到一股药香味。 他认识的大夫不少,可以说绝大多数的大夫身上都会有类似的药香味,但是像他这样连每一根指尖都飘荡药香的人倒是第一个。 他刚刚才碰过药材吗? “解无恨,就只是解无恨,你所看见的就已经是我的全部,没有更多的其它。”自己就像这房间一样空空荡荡的,不像这个受伤的男人,不但有著一身高强的武功,还能号令千万人,身上背负著许许多多的责任……关于自己的一切,空空荡荡的连自己都觉得悲哀。如果说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些什么可以硬数出来的话,应该就是那最后一丝的牵绊吧! “我们主子不是江湖中人,你问这个是没有用的,主子不像你,可以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姑娘对莫磊轻轻地说,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极力掩饰著什么。 可她大概是连门都没出过几次的姑娘,再如何隐瞒也逃不过莫磊的眼睛,他可以从那双眼睛里读出,她所掩饰的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我没有恶意,只是问问。” 话一出口,解无恨的眼里随之浮起一丝丝的疑惑,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间。“我并没有隐藏什么,说的都是实话,你不愿意相信吗?” 这下子换莫磊眼中闪过一点疑惑。整段对话乍听之下好像是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但是偏偏却有种鸡同鸭讲的感受,好像他们之间问的答的并没有关连一样。 莫磊皱眉,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而解无恨瞧见他的表情,以为莫磊真的不相信他的话,心头被刺了一下的痛,想解释什么偏偏又觉得好似说什么都没用,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一边的姑娘马上就发现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突然噗哧地笑出声,让莫磊疑惑地抬头看向他,而解无恨对女子的笑并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看见了莫磊的眼神之后才转过头看向背后笑著的俏丽脸庞。 发现两个人的眼神,女子忙收住笑,奇怪地往前几步走到靠床头的地方,变成解无恨跟两人面对面的角度。“主子,刚刚我跟莫公子说了话,他刚刚的回答是对我说的;莫公子,我刚刚忘了提醒你,我家主子听不见声音,所以……”没再多做解释,因为这样未尽一句话便可以表明一切。 讶然回看解无恨,那双平和的双眼虽然藏著一点点忧伤,但却不曾躲避他的目光,虽然解无恨没有解释,他却可以明白解无恨这样直直地看著他,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躲避这一个问题,而是不得不如此…… 如果不看著他,他就瞧不见他说话了…… “抱歉!”现在说这两个字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然而望著那双好看的眼瞳,他心里这么说,嘴边也同样地告诉解无恨。 解无恨略显慌乱地摇摇头。“这不关你的事,怎么跟我说起抱歉来了,我只是……听不到而已……不是你的错……”没料到他会这么对他说,刹时间心头百般滋味。 明明只是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怎么他的鼻间会感到酸楚?那两个字并没有任何的意思,最多也只是同情不是吗? 可,在心里深处,似乎已经等待这两个字,等待了好久好久…… 莫磊也明白自己现在说这两个字不但没有意义,很可能还会伤到解无恨的自尊,这叫他几乎有股勒死自己的冲动,怎么在大场面都不会说错一个字的他,竟然会变得如此嘴笨? “我……不是同情你……只是……莫名其妙地就想这样说……你别介意。”怪了,连结巴都学会了,一点也不像他自己。 一个外表冷酷,刚刚还很凶狠的人突然说话结巴,顿时教另两人傻了眼,楞了片刻,才回神一起笑了起来。 要不是莫磊太会掩饰,他现在的脸八成红得跟染上胭脂没什么两样。 “我不介意,谢谢你,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他们见面的时间很短,真的很短,解无恨却觉得他像是了解这个人一辈子的时间一样,他心里想的念的,简单的一个眼神交会就可以让他明白。 感到彼此之间的气氛转变和谐,莫磊也觉得轻松不少,心里打定就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会也好,要是有什么事情,等到了夜晚再来决定。 不过这江湖一大霸主的心思头一次瞒不了人,解无恨都看在眼中嘴里不说而已,到时候他有他的张良计,自己也有自己的过墙梯,大可不必在现在把一切戳破。 “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你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带些书册让你看看,或是弹琴给你听,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莫磊差点脱口问他,你听不见怎么能弹琴?幸好是忍住了,只点点头表示答应。 他今晚就要离开这里,如果回城之后能不死的话,假使他还愿意交他这个朋友,再来探访认识一下也不晚。解无恨那股说不出来的气质,让他这个不是交游广阔的人,也想好好认识一番。 他听不见,是天生的?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第二章 当莫磊从床上挣扎起身小心地打开房门,试著从房门外的小径通过竹林离开这一个地方时,他才知道为什么解无恨明明知道他想偷偷离开这里却又不派人监视他的原因。 看来解无恨不但医术高超,恐怕连奇门阵法也有独特的一手,他已经在这个竹林里绕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平均每一刻钟就可以瞧见刚刚才离开的房门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个阵法并不好破,而且就算破了阵,你也没办法在一时之间找到出口,这里在深谷之中,出谷的密道除了我之外也只有冰霜跟云影两人知道,更别提密道钥匙被我藏在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了”解无恨瘦削的白色身影出现在房门前,一头乌黑的长发不像日间时用发带绑著,而是让它自然的披在身后,在皎洁的月光下仿佛一匹质地甚好的黑色绸缎一般。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不需要别人插手。 “我知道。”也许是在夜晚看不清莫磊的唇形,解无恨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离他大约两步远的距离上。“但是,我不会因为我没有权利而取消我的决定!以你们江湖人的说法,当初我救了你,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莫磊冷冷地看著他,高挑的身驱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杀意。 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但是为了自己的兄弟,他可以在这个时候选择当个小人。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恢复七成功力,即使你只恢复一成,用来杀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也够了,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离开的话,我不介意你动手”轻轻地,解无恨有点像是喃喃自语地说,语调就像他话里所说的一样,恍若死在莫磊手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阻止我离开对你有什么好处?”抑止自己心中的杀机,无法明白解无恨对他这么陌生人莫名所以的坚持到底从何而来。 解无恨没有回答—转过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寝室,一点也不在乎背后露在这个刚刚还想杀了他的人面前。 “别走!”知道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莫磊冲到他面前把人给拦了下,硬将那张小巧的脸庞抬起面对自己,而后发现解无恨其实并不很高,是因为瘦,所以才会让他以为两人其实一般高度。 结果他不但只比自己的肩膀略高,那骨架还细的跟个姑娘没什么两样,若是跟别人说他们两个有人中了致命的毒伤,十之八九都会猜测中毒的是这个风吹就跑的人儿。 “回去休息吧!你的伤需要适度的休息才能复原,明天早晨用早膳的时候,我再喊你起来。” “不要跟我打马虎眼,给我解释,”不自觉地,扳著他肩膀的大手力道放轻许多,怕一不小心就伤了这个不堪一击的人儿。 他刚刚明明还想杀他的…… 瞧见莫磊的发丝在这一个时辰的打转中又凌乱不少,管不住自己的手,轻轻地替他梳理到耳后,那温柔的动作一点也不像是对一个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该做的,可他不但做了,还很仔细。 他有著一双好亮的眼睛,在黑夜里跟猫一样的的显眼,这是内功练到炉火纯青的时候才会有的现象,他好庆幸他有这么深的内功,否则那天他就算他医术练得再如何精湛,也救不回他这一条命。 莫磊握住他为自己整理青丝的手,阻止他继续这样温柔的行为,他的举动使他的脑子在突然间变得无措,心里慌糟糟的甚至变得空白一茫然。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也不愿意更不想去追究自己怎么会让一个男人牵动自己情绪。 感觉到他火热的掌温,解无恨笑得好柔好柔,虽然他把他的手握得很痛,但他一点也不想挣扎脱手,宁愿痛也不想离开他温暖的掌心。 “没有什么解释,我只是不想白白辛苦一遭,你的命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救回来的,莽莽撞撞去让人杀死可不是我要的结果。”其实心里并不是如此想,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有杀之痛快的欲望。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解释,你也把我看得太愚蠢了!”这种话拿来骗那些初入江湖的毛小孩或许还有用,对他说,根本是故意惹他生气的举动。 “信不信由你!” “别想用这个理由敷衍我。” “你能阻止我吗?” “你!”差点将掌里的手给握碎,瞧见他疼得整张脸都泛白后,才不忍心恨恨地甩开。 “养好伤再走对你来说真有那么困难吗?为什么要如此固执?生命对你来说真的如此贱价?”那当初你父亲又何必辛辛苦苦背著你四处寻医? 抓到解无恨眼里闪过的情绪,一双眼睛圆睁。“你知道我对不对?”他刚刚的眼光就像在看一个曾经见过的朋友。 “当然知道,你是迷林城的城主,人称无间修罗的莫磊不是吗?” “你知道我的意思,如果不明白的话,我也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你不但知道我,而且认识我,也许在那天客栈之前还看过我对不对?”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这样一个好看且让人无法忽略的人不可能看过就忘,所以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解无恨曾经见过他一面而自己并不知道,那时还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一来,解无恨阻止自己离开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要是见过面你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我?而且……” 没等他把话说完,莫磊露出了浅浅的一笑,很细微的一个表情,不过必须仔细看人说话的解无恨一止刻就察觉到了,心头一惊。 “你说,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你,而不是说你怎么可能认不出我。” “我不觉得这两句话有什么差别,意思都是一样的。” “迟钝的人听来可能一样,不过你我都知道两者间的差别,你见过我对不对?不要想骗我,都露出了马脚,再骗人的话不觉得气虚吗?” 解无恨目光终于出现游移不定的不自主反应,对莫磊狐狸般的狡猾商人似的精明感到一丝丝气恼,气自己怎么会那么傻,让他看出了蛛丝马迹。 终年处在幽谷的人怎么可能赢得了己经在江湖滚了一身烂泥的老狐狸。 双唇一抿,干脆不看他的嘴形当作他没在说话,绕过莫磊继续刚刚走回寝室的动作,那类似小孩子耍赖的行为,教莫磊傻了眼,完全没料到这样一个气质沉稳,充满智慧的人竟然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动作。 “兄台,你年纪不小了吧?”哭笑不得的再次急步走到解无恨身前,也再次伸手硬把那张小脸抬起面对自己的脸,结果……解无恨闭上了双眼…… 这…… 哪有人仗著自己听不见来逃避问题的? 莫磊想吼人,可他不是傻子,对牛弹琴至少牛还听得见琴声,朝一个聋子大吼那还真的是愚蠢到了极点。 对自己的行为,解无恨其实也觉得丢脸,活到现在第一次耍赖的对象竟然会是莫磊,若非此刻夜色正浓,莫磊瞧不清楚他红得跟苹果一样的脸蛋,他肯定会自己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莫磊迷起双眼,让一个人睁开双眼的方法多的是,让眼睛睁得滚圆的方法他也有不少,而且让人用滚圆的双眼甘愿看他双唇的方法他现在就有一个。 低首快速地将自己的脸贴近解无恨,然后在解无恨还没察觉他的意图之前,狠狠地吻住那张樱红的双唇。 他啊! 从来就不是什么卫道人士,也并非老老实实的正人君子,该小人的时候他不会故作矜持,尤其解无恨的双唇看起来很好吻的样子,那他又何必顾虑太多? 果然,解无恨不但睁开了双眼,还睁得好圆好图,圆圆的眼珠子先是瞪著前面放大的英俊脸庞,然后在一吻结束之后继续瞪著那张很小人的嘴。 “终于肯看我了吧!我先警告你,要是你敢再给我闭上双眼不看我,我就继续吻你、不断亲你,反正我一点也不介意跟一个男人嘴对嘴。”若是让城里那群人瞧见他现在的模样,大概会把下巴给吓到脱臼,众人所知的迷林城城主听说是一个冷酷少言笑的人,就算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也不会做出这等伤风害俗、败坏名声的行为来。 无恨摸摸自己的双唇,下意识地把他的话看进自己脑子里,脑袋依然处于震惊之中,对莫磊的威胁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晚风吹过两人身旁,微凉的气息一点也没办法冷却两个人的身,不管是吻人的,还是被吻的那个,身子都散发著偷偷点燃的热度。 “你……没想到原来迷林城城主竟然是一个……” “无赖?”莫磊无所谓地接著说,他若是管别人怎么看他的话,江湖上也不会每次形容他都喜欢用“目中无人”这句话了。 “……你自己清楚。”无恨不晓得该怎么去面对他这种反应,从他有意识以来,一直就住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平常说说话的也就是云影他们,三个人都算是安静无欲之人,因此造就了不懂得与人交际的性子。莫磊之前的强横,只要依照平日的性子面对就好,反正他有伤在身拿自己无可奈何,可这样类似无赖的行为,想要像平时一样无动于衷可真是一件登天难事。 “也许,随你怎么说…”莫磊拉著人回到屋子,在床头边点上烛火,一起坐在硬硬的床板上,而且为了避免解无恨又跟刚刚一样干脆撇过脸不看他说什么,消瘦的身子整个人都被他拖到床上坐好,两个人面对面坐著。 “你……想做什么?如果我不想说,你逼我面对面也是无用,况且就算说了,也只是一件小事。”最后一句话,其实有点算是“违心之论”,对他来说也许是小事,对自己,却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不说也罢!”他没逼人说故事的习惯,反正如果死不了的话,他迟早会查个清楚。“不说你跟我认不认识的事情,说说这里到底是哪里总可以了吧?” 无恨抬眼,凝视在烛火映照下显得不再那么深黑难明的双眼,他很少出谷,见过的人不多,可也明白这一双坚定的眼,在芸芸众生之中是如何出色不凡。 “这里没有名字,我们不像你们江湖人,连住的地方都要取名字,从开始有人至今,每次说起这里,也都就只有谷、山谷这么几个称呼,会住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谷里的天候比外头温暖,一年四季都可以栽种药草,就算是喜欢冷天的草药,也只要往上爬一个时辰就能栽种,所以会住这里,单纯只因为这里可以种出绝大部分需要的药材。” “要那么多药材做什么,你替谷外的人治病吗?”既然他们没取名字,那谷外的人总会多管闲事取个一两个名字吧! 无恨摇摇头。“我很少出谷,也很少人能进谷来,以前我……师傅还在的时候才需要这么多的药材,现在我已经不用了,不过云影他们偶尔会采些药出去卖,换点日常的生活物品回来。” “喔!你师傅是?” 解无恨再次无奈地摇头。 “我不知道,师傅到去世都不曾跟我提过他的名字或是称呼,所以师傅去世之后,我连该在碑上提些什么字都茫然。”对于那个人,虽然自己说是师傅,可心里却没有任何的尊重感,因此当那个人死后,望著墓碑心里可以说是平静无波……只是提起笔来想在墓碑上写些什么时,心里好空…… 说起来那个人在江湖上也许有些薄名,可到了死的时候,身边唯一可以帮他立碑的人,却茫茫然地不晓得该落下何字,他都如此了,那自己呢?就算云影他们可以帮自己填上几个字,可是能记住自己的人有多少?记住的人里,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空空然的胸口,点点滴滴落下了一颗颗酸楚的无奈。 从他的神情,莫磊知道他并没有对他说任何谎话,只是他很好奇,怎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人连自己师傅的名字都不知道,难道他们之间,连话都不说? “这算不算是一问三不知?” 解无恨苦笑。“我并没有瞒你。” “我知道。” “抱歉……你一定很心急,但是我没办法让你这样去送死,也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生命真的很重要,你要懂得珍惜。”因为你的性命,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如果没有你父亲的努力,今天你根本就无法在这里说话,所以请你好好珍惜。 莫磊轻哼了一声,解无恨单从他的唇型,无法猜测出那是什么意思,隐隐约约地只能在那一张俊脸的每一个线条变化上猜著,其实他并没有嘲笑他说的那些话。 莫磊抓起他散在床上的发丝,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动作似乎太过于亲密了些,凑到鼻间细细闻著。 如他心里所猜测的一样,这解无恨真的是个怪人,连头发都是药草的香味,而且那香味一点也不像是沾染上的,仿佛这又细又黑的柔发,天生就带了这股味道。 “你果然见过我,见过我是那么难以启齿的一件事情吗?” 解无恨想看清他说些什么,眼睛忍不住又瞄向他手里自己的发丝,一时之间有点手足无措,雪白的脸颊泛起红晕。 “不是的,只是那真的不重要。”当初,他答应过什么都不可以说,他永远记得那一双眼睛,是那么温柔地瞧著他,要他永远保守这个秘密。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为什么,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稍微明白了一点。 如果他当初没有答应过,也许今天留他就不需要如此辛苦。 “罢了!反正我现在也睡不下,你不是说过可以弹琴给我听听吗?我现在就想听。”莫磊放开他的发,冷淡地看著解无恨的脸庞,他倒是想看看一个聋子怎么弹琴。 他想说现在很晚了,你该早点休息…… 可话到嘴边,成了一句叹息,现在的他,就像那天在客栈见面的时候一样冷酷而霸气,根本不问别人是不是愿意弹琴陪他,说出口的话就是命令。 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也许是像那位在迷林城的义父吧? “我去取琴,你等等我。”慢慢地下榻,还在黑暗中找寻自己刚刚胡乱间脱下的鞋,一只大手又拉住了他撑在床沿边的手腕,不客气地回拉。 “啊!”惊呼一声,失去支撑的身子跟著往后倒,圆睁的大眼盯著上面瞧著自己的一双黑瞳。 “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背后温热的气息,让脸上好不容易才降下的红晕再度渲染细致的象牙白,虽然听不到他的心跳,但是敏感的身子却可以感觉出厚实的胸膛随著心跳震动的频率,一拍一拍的节奏,轻柔地有如情人间的**,让每一个接触的地方麻麻然。 “你的耳朵,应该不是天生听不见的吧?”他不认为一个天生就听不见的人,能有办法把话说得如此清楚,他不是没看过聋子,绝大多数聋子跟哑巴几乎是一样的,哪能像他这样说话清楚。 “不是,我……七岁以前,都还听得见……”如果他们相处的时间再久一点,就会发现其实不是每一句话他都可以说得清楚,毕竟一个七岁的孩子无法学会每一个字,很多较少听闻的发音是后来他在云影他们的教导下,才能说得让每个人都听得懂。 没瞧见他眼里有什么难堪或是痛苦的神色,莫磊放开牵制著的手腕,不想承认那平静无波的眼瞳竟让自己感到些微的不快。更厌恶的是,究竟为什么不快的原因,竟然思绪在脑子里打了一圈依然是摸不透。 “那,你去拿琴吧!没问题了。” ……暂时,不去多想这些情绪可能会带来的麻烦…… 他现在麻烦就已经够多了,犯不著为自己多自惩一些。 如果……他还能活过这一段存亡之秋,到时候再来厘清也不晚…… 第三章 隔天的午间,刚用完膳,莫磊一个人坐在小河边,望著湍急的河水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昨晚他听了一个聋子弹琴,不得不说在技巧上找不出任何毛病来,换成是一个对音律不求甚解的人来听,也许还会认为天籁难得几回闻,可他不完全是那种人。 尽管对乐器这东西他懂得不多,但是霏霏是个喜欢音乐的人,不但是个喜欢音乐的人,而且还是个能弹出一手好琴的人,江湖上难求的一曲,他三不五时就可以在城里听个几次,听多了想不了解什么是好是坏还真不容易。 解无恨的琴,其实不过是照本宣科,给他一本琴谱,他就可以依著心里的节奏,正确无误地把琴技发挥得完美,可因为他听不见自己弹的琴声,所以无法去体会写曲之人的喜乐和悲。 就像他的人一样,有著完美的外表,高雅的谈吐,出尘的气质,可一双眼睛常常平淡的仿佛是个空壳子。 “这里游不出去。”冰霜在他身边坐下来笑著说。 “我有说我要从这里游出去吗?” “你得承认你想过是吧?”这个男人从睁开眼睛开始,不论是梳洗还是用膳的时候,目光总是仔细打量著山谷的每一处,丝毫不隐瞒自己想找机会出谷的意图。 “想过又如何?”他不喜欢别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那并不是他太过于霸道,而是身在江湖上的人,对于这种类似猜测对方心思的行为感到猜忌厌恶而已,而这女人跟她的主子一样,不太懂得江湖规矩。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从这里出不去的,这里的水急且深,连你没中毒之前都不见得能游得出去,更别提现在。” 莫磊冷冷一笑,不做任何回应。 对于他的反应,冰霜嘟起小嘴。“我跟你说真的,你要好好听,别这么不珍惜自己的一条命好吗?你的命可是我主子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你给救回来的,就算你不感激,也别浪费了我家主子的一番心意,你不晓得在你昏过去的那几天,我家主子差一点累垮,不但不曾睡过,还要时时注意你的状况,每两个时辰就要依照你的情况来加重药量移针换穴,还要把你重得要死的身子翻来翻去换药擦汗,你知不知道你一心想去送死的行为,根本就是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们救你,你哪来的命在这里胡闹……”喋喋不休地抱怨。 那三天来真的把他们给累坏了,尤其是主子不但劳心劳力还伤了身子。她满心以为这个江湖大豪醒来会大义凛然说些什么知恩图报这一类的话,没料到“谢”字还没听够,就先被他不知好歹的不要命行为给气到。 真不懂主子干嘛救这种人,什么魁首之类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空长一身高大健壮的体格,心智却没跟著一起成长多少。 “他……三天都没休息?”醒来刚见到的时候,他看不出那张清秀的脸庞有任何疲累……抑或是当时一瞬间的惊艳,让他疏忽了脸上些微的征兆? “当然……我先说,我可不是要你感激什么的,我只是看不过去主子莫名其妙花费心思救了人还被人嫌弃。”救人虽然是主子的主意,不过就算主子不说,她也知道主子救人并不是奢望什么报恩酬劳。若说天底下最无欲无求的人是谁,她家主子肯定排在名单上头。“那几天主子为了你可是牺牲不少,他的身子本来就不适合过于劳动,为了你差点连命陪你一起丢了,真不懂主子何必管你,以前出谷也没见主子救过人,这一救就是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 “无恨他……身子不好?”没忽略她刚刚话里的意思,其实从见面开始,他就觉得解无恨的身子纤细得过份,而且肤色也太过于苍白,本以为也许是天生如此,或是在谷里待久了的原因,现在倒是从冰霜口中得知真相。 冰霜抿著嘴,抓起一片叶子往水里头丢,本来该浮在水面上的绿叶,却因为水势过急,一下子就卷进了河里不知所踪。 “也不能说不好,主子的身体,跟我们一般人不太一样……一般人的生活习惯,或许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时候主子都不可以做,就连吃东西也有忌讳,一不小心吃错了,马上一条小命就没了。” “怎么会这样?”她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抓不清楚她的言下之意,听她话里断断续续的几个意思拼凑起来,难道解无恨不是人? “因为主子是……算了,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反正等你毒解完了,跟我们就毫无关系,就算以后你来敲谷里大门,也不会有人欢迎,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其实难得有人来这里,很多事情她都想说,只是关于主子身体的这一件事,没有经过允许,她不会多做解释,不然引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看得出来她不想说这方面的话题,这里的主子跟丫鬟都是同一个样子,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样的表情,想瞒也瞒不了人。 “你在这谷里待多久了?” “嗯,有十四年了,云影比我还久,云影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主子最久了,听主子说,他从一出生就是待在这里。” 从一出生就待在这里? “你之前见过我吗?” “怎么可能,我六岁以前的活动范围也只在谷外的小村子里,六岁我父母去世之后,活动范围最多就是你第一次见到我们的客栈,小村子里怎么可能有你这种大侠来来往往?” 她说的没错,这些年来他虽然常在江湖中来来走走,不过去的地方也就约莫固定几个,如果不是为了赶路,他也不会抄小路而有了在那个客栈停留的机会。既然连比较常出谷的冰霜都不曾见过他,代表解无恨也不可能在这十四年间瞧过他。 如果说见过面的时候是在十四年前,那么当时他才多大的年纪,解无恨怎么有办法在第一刻就把人给认了出来。自己天天照镜子整理仪容,清楚从孩童时期到现在脸上有多大的变化,能在第一刻就把自己认出来,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他身上连可以提供辨认的胎记或痣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给认出来的呢? “那云影在这里多久了?” “应该有十七年的时间了吧!我们都是主子捡回来的孩子,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谷里,对于自己出身的记忆模糊了许多,所以没什么其他的可以让你问”她并不觉得莫磊是在跟她套话,现在心里想的就只有多了个可以陪她说说话的人,就算这个人感觉上有点冷酷无情,不过她还是很开心。 “这谷里一直就只有你们三个?”这自然不可能,解无恨看起来才多大,当初他捡这两个孩子的时候顶多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在他还是不懂世事的孩子时,应该有人照顾他才是。 “怎么可能,你当我主子那么厉害,有办法一个人从小自己过活?本来还有一个,不过已经去世很久了,那个人才是这山谷原本的主人,也是养主子的人。” 那就是解无恨口中的师傅了。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冰霜犹豫了一下,说死人坏话不太好,可是她又想不起有什么好话可以说。“他是一个无情的人,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那种没心没肝的人,他就是那一个,如果不是他养大主子是个恩情的话,我跟云影才不想跟那个人相处,没心没肝没肺的怪人。” “怎么说?” 以前每次遇见,她都干脆低著头走过去,就连云影也都是干脆直接回避,敢跟他对视说话的,大概也只有她主子一个。 听冰霜这么说,再看看她的表情,可以猜想出是多么让人难忘的一个人,可江湖上没有这号人存在,这个他很确定,养父也不曾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果然这世间他不知道的高人还多得很,单单这一个不知名的怪人,他便可以猜想出必有一番能力却不为人知,怪不得养父老是要他别小觑任何不知名的人物了。 “你们在谈些什么?这儿的鱼虽然好钓,但光盯著水面它们也不会跳出来你说是不是?” 解无恨来到两人身后,脸上一样是淡淡的笑容,眼睛里依然是恬然自得的舒怀,似乎不论时何时何地看到他,他都会以这个模样与你相见,梦一样的人。 冰霜笑了一下,从坐的大石头上跳下来。“我们没在看鱼,是在发呆聊天,对了,主子,你跟他说说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好不好,我不会说。” 果然是个瞒不住人的丫头,莫磊接收到解无恨似笑非笑的一眼之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那天,我说得还不够吗?”想留他下来,是不是就不能保有半分的秘密? “我不强求。” 解无恨攀上石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稍微想了一下。这是他在说话前的习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如果不先把要说的话想一次,怕说出来的字音混淆不清没人能听得懂。 “他是一个很博学的人,可以说什么事情他都知道,你们江湖上的事情即使他不出谷也都可以明白,只是他知道这些事情并不代表他有兴趣,单纯只为了方便,这样出谷采药的时候遇到麻烦也比较好解决,由于他不喜欢说话,所以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是从他写的书里看来的,可惜那些册子在他去世之后我跟冰霜他们便一起跟他埋进墓里,不然你也不用来问我—看看他写的东西就好,从他写的东西里,你更可以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石头并不大,刚刚冰霜一个小姑娘坐上去勉强只留下一点缝,解无恨虽是个男人,可一样有比女子宽大的肩膀,坐在一起,两个人的身子是肩并著肩,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暖。 莫磊看著他的侧面,心里奇怪,他多得是跟男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的机会,怎么此刻的感觉就特别好,好似这样坐一辈子也无所谓一样。 “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一生都埋葬在这谷里,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并没有写下来,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其实很好奇,毕竟他和我不同,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这谷里,没见过外头的世界,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兴致出去,他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得到,在我认识他以前,他是谷外的人,跟你们一样都是在江湖上走的人。” “你没问过?”闻著解无恨身上好闻的味道,莫磊几乎想埋在他颈窝,他的味道让人觉得心安。 解无恨摇摇头。“他怎么会说,如果愿意说他早说了,那么多年,我眼里的疑问他岂会不懂,写了那么多早已记在脑海中的事物,偏偏不写自己,你认为他会说吗?”有一种人,心里面藏的秘密,任凭你千方百计也挖掘不出半个字句,也许最大的希望,就是随著那些秘密入土,这样的人他会说吗? “那你自己的故事呢?” 莫磊轻笑,很少有笑容的脸上缺乏细细的笑纹,不笑的时候整张脸像是刀削出来一般的严厉,这种冷峻不会让人无法靠近,反而相心要更近一点看个仔细,真正看仔细了,心里也莫名地升出一股类似崇敬的感觉,若是真要形容,颇像是弟弟瞧见崇拜的哥哥那种感受。 解无恨并不觉得自己有瞧见什么哥哥的感觉,而且事实上他的年纪比他还大得多,莫磊在他眼中反而像个孩子。与莫磊的气质相比之下,他也像个哥哥,可那一份感觉不是来自于自身的气势,也不是有什么岁月流逝的沧桑感!而是那种没有欲望、没有什么期望的澹然,让人觉得他像个总是在一边看著孩子笑的长辈。 “我自己……我也很希望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可惜没有,我有记忆就在这个山谷,也很少离开这里,对自己这一辈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期望,在你们这些人的眼中,可以说是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的人哪有你这么自在。” “混吃等死的人不自在,那什么样的人才自在?” 莫磊扬起眉眨眨眼,想想也是,既然是等死的人就没什么好怕的,当然就自在了,只是过去他们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指得都是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从来没想到也可以有这么一番意思。 “你解释句子的方式还挺多样化的。” “每一句话意思不见得只能有一种不是吗?”解无恨弯身脱下鞋袜,把自己的双脚浸在激流之中,雪白的双足,小巧的指节圆润,水波一波一波拍打在肌肤上一下子就被激打成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诱人无比,让一边看著的莫磊有股捧著欣赏触摸的冲动。 “你有一双让大家闺秀们妒忌的双足……”声音传到耳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里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偷偷看向解无恨,心里松了一 口气,他还弯著身把衣袍下摆跟裤脚小心拉起,没瞧见他说话,自然不知道他身边的人为自己的“美色”而失态。 “怎么了?”一抬眼就发现他有点不自然的神色,刚刚在他没瞧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没什么,脚不痛吗?” “还好,挺舒服的,你也可以试试,我挺喜欢这样做……你介意?”这才想到他怪异的神色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习惯成自然的动作,谷外的人比较重视礼仪这些,他在不算熟悉的人面前脱鞋,是不是犯了什么样的忌讳? “不,我不介意。”莫磊赶紧否认,像是要证实所说,自己也弯身脱下鞋袜把脚放在激流里冲打,一开始冷得教人起鸡皮疙瘩,后来被强烈的水流打得慢慢热起来,有力的水波冲打,感觉就像是有人替自己按摩脚掌一样舒服。 “很舒服对不对?”瞧见他惬意的表情,解无恨脸上露出像是孩子终于找到玩伴分享自己秘密的表情,原本就好看的一张脸,在突然间亮了起来,带了点天真的开心模样,让莫磊的心跳快了一拍。 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想不被他吸引还真是困难。 他在心里下了这么一个结论,不过心里欣赏归欣赏,他可没形之于外,微微点点头,藉著河水打在身上微微的疼痛感,平息刚刚那一种类似心悸的感受。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解无恨疑惑地看著他,虽然他听不见他说话的声立,但却喜欢看他说话时的模样,那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人……也就是莫磊的亲生父亲,如果不是他父亲,他不可能学会说话,也不会弹琴读书学字。 其实莫磊的父亲才算是自己的师傅,有著和眼前几乎一样的脸庞,所以他猜想也会有同样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小声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要我说什么?说我觉得很多时候你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其实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有点尖锐的问句使刚刚仍笑著的解无恨一愣,无法对他说谎,谁都不信的谎话说了也是无用,但二十年前的事,是一个誓言,教他如何打破誓言对他坦承?他对他父亲的誓言…… “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每次两个人在一起,话到了最后总是他追问,他逃避,想不透有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他如此隐藏。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好奇的人,不是个喜欢咄咄逼人的人、只是看见他藏著许多秘密的双眼,他就忍不住追问,想把他身上所有的秘密全部掏空,在他面前一点也无法隐藏。 他讨厌他身上有秘密! “因为我答应过那个人不可以说,所以……” “那个人?是你师傅?” “不是,是一个曾经在谷里住过一段日子的人……我曾经看过你,也是因为他的关系。”只说这些,应该不算打破誓言吧? “那个人跟我是什么关系?”果然如他所料,他们真的曾经相遇过,虽然之前早已经猜想过,然而耳边听到他的亲口承认,心里仍然觉得一丝的豁然开朗及……愉快的感觉。 “这个我就不能说了,别再逼我了好吗?”他想要好好守住承诺,可也不想要欺瞒他,他每一次的追问都令他为难。长年处于山谷中少有情绪的他,面对这些情绪,处理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一颗心都慌了。 看著他茫然的双眼,莫磊刚刚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心又是一疼,如果他不是个有理智的人,恐怕会跟那些自命清高的人一样,开始认为他对自己施了什么妖法吧! “算了,不过是讲个往事,也能让你为难成这样……冰霜说这水很深。” 茫然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他转移话题的速度,呆了一会才把他刚刚说的话重新转了一次到脑子里。 “是挺深的,以前云影下去过一次,如果不是在腰上绑了条绳子,恐怕一下子就被冲到下游的瀑布去。” “云影?他水性可好?” “还好,由于谷里就这么一条湍急的河,没什么游水的机会,水性能好到哪去?” “可我的水性不错,迷林城附近就有一条大河,小时候我跟兄弟们常在那大河上游水,憋气憋个一盏茶的时间都没问题?” “你……”解无恨的脑子还在混乱中,没平时机警,而且还要忙著看清楚他说什么,反应一下子慢了不止一拍的时间,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就只瞧见他的笑,下一瞬间,旁边的人就这么跃入激流之中,匆忙间竟然还不忘顺手捞起一旁的鞋袜。 第四章 “咳!咳!” 要命!刚刚忘了问这条河流到瀑布有多远,这一口气差点真的憋到了阎王殿上。 莫磊喘息著爬上岸,仍带伤的身体实在禁不起这等折腾!别说是运气把身上的湿衣衫蒸干,现在几乎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要是解无恨的动作稍微快一点,肯定能一下子把他给抓个正著,那他就变成了傻子一类的人,特地折腾自己这么一回又被人给当成死鱼捞回去。 再挣扎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实在没有力气移动之后,只好躺在岸边闭上双眼,祈祷在休息恢复力气的这一段时间里,不会有人找上他来……不过,无法忽略地……心里有有小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其实如果可以再见到那张秀美的容颜一面,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他再睁开双眼,鼻间闻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时,不用转头看也知道一定是让解无恨给找著了,他果然还是白忙一场。 “公子饿不饿?”一只烤得香喷喷的鱼用竹签串著递到他面前,鱼身上不但冒著热气,鱼皮微焦的部分还渗出一点点肉汁,就算肚子不饿的人,光是看著也想流口水!更何况是他这个刚刚差点到地狱里去报到的倒楣鬼。 “来点酒会更好。” “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能喝酒,尤其酒跟‘春缠’的毒性正好相和,若是喝了,只会加快死期,先忍忍吧!”解无恨看著他的嘴型,不由得微笑,温和劝告,那模样好像之前根本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哼!” 挣扎起身,抓过冰霜手中的鱼,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才发现自己还在之前爬上来的岸边,并没有被移回谷里。 他不认为解无恨会没办法把他带回谷,所以既然仍放他在此,必然是有原因了。 “怎么,你不打算抓我回去了?” 瞧见他说出那个‘抓’字,解无恨只是微笑摇摇头。 “何必把我们当成恶人呢?我们不过是为了你的生命著想,为何你就是不懂?” 他的不知珍惜,真的令他感到非常难过。 当他瞧见他跳进河里的那一瞬间,心脉似乎也跟著停止,一时之间天昏地眩,正巧他先前为救他伤了身,要不是冰霜正好赶来扶著,他恐怕早昏了过去一起摔到河里。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他会如此不重视自己的生命?是因为他不晓得自己的生命是由多少努力换来的吗? 莫磊没说话,迳自从火堆里再取下一条烤好的鱼,这个问题他们已经再三讨论过了,既然价值观不同,两个人的讨论也就不会有什么一交集点,又何必浪费时间。 瞧他那模样,解无恨一向淡然的表情终于皱起了眉头。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你娘亲牺牲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莫磊张大双眼,转头瞪住语出惊人的解无恨。“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生命,是你娘亲当初用生命换来的。”如果能让他好好珍惜自己,即使必须打破当年的誓言他也不在乎,反正这么多年来活著的日子也不见得多么精采,即使是遭到了天打雷劈而死又如何? “你从何而知?”要知道,当年他义父捡到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试著帮他找寻他的亲生父母,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点线索也没有,有人说当初他的父母丢弃他的决心是多么强烈,才会连一点足以供他认亲的事物也不给,这样的一个说法曾经让他年少的日子充满愤怒以及自卑,若非有义父的教导与疼惜,他怎能好好没踏错一步地走过那一段岁月? 所以后来他不但不曾试著去寻找自己的根,甚至还痛恨别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的亲生父母。 现在这个认识不过几天时间的人,竟然跟他说,他的性命是当初他母亲牺牲换来的。 “当然是你父亲跟我说的,当年你娘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怀孕生孩子,甚至连能不能活过二十岁都不知,你爹本来不想让你娘亲怀孕,宁可等你娘亲身体好了的时候再来想传宗接代的事情,没想到一次意外,竟然让你娘亲怀下了你。”解无恨轻轻地说,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早忘记自己说话是怎么样的声调,可是他隐隐约约记得,在还能听得见的时候莫磊的父亲是怎么样对他述说著自己的故事。 解无恨听不见自己的声立,可是他这个人却听得很清楚,他说话的方式并不很清晰,不过里面浓浓的思念让人永远也无法忽视,这使莫磊怀疑起自已的亲生父亲究竟和解无恨是什么样的关系。 心抽了一下。 “当你爹还在犹豫是否要让你娘亲生下你的时候,你的娘亲只是笑著看著他,那一刻不需要你娘亲多说些什么,你爹便已经懂得你娘的意思了。她想生下你,很想很想,因为她的生命有多远的期限,没有人可以知道。在陪著你爹走访千山万水,仍治不了你娘亲的病之下,有什么样的结局,你爹娘心里也很明白……正是因为如此,你娘亲才想生下你,想生下她和你爹的孩子,让生命由你的出生而延续。” 莫磊垂下双眸,目光直直地注视著地上已经开始枯黄的落叶,这些仍带著点绿的落叶,仿佛就像他娘亲当年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模样,当它们落下的时候,有的随风飘扬,有的却固执地直直落下,在半空中里旋转,荡在泥地上,似乎可以听到落叶归根时的声响。 归根的落叶,化为春泥,然后滋养出屹立不摇的树干、美丽的一化朵以及圆满的果实及种子…… “所以我爹就把我给丢了?,”因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娘亲?还是因为怕瞧见他便会触景伤情? “你不可以这么说,你爹从来就没有丢过你!”瞧见他说出这种话,解无恨不单单只是皱起眉头,就连眼中也冒出怒火!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今天把我给养大的人不是我的亲爹,说说为什么我会被丢弃在路边?怎么这么多年的时间也不见他曾经找过我?” “那是因为……”解无恨才想解释,却又停止,他可以违背自己不说出去的誓言,但是想到当初莫磊父亲看著自己的双眼,接下来的话一字也说不出口,甚至连该怎么说话也忘记,心里清楚如果这时候开口,恐怕是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因为什么?说不出口了?他的确是丢了我不是吗?”早已经习惯控制自己的脸部表情!即是声调里有著难以掩藏的怒意,俊脸上也是冷冷的一片,不见伤心不见难过也看不出任何的愤怒。 “不是的!你可以说任何人的不是,就是不可以说你爹他的不是,你可是你娘亲不管再如何辛苦也要生下来的孩子,你爹不是没有办法的话,又怎么会……”一瞧见他如此不谅解自己的亲生父亲,解无恨忍不住激动地放大声音,带著强烈愤怒悲伤的声音,在听不见自己说话的状况下,显得有点变调甚至是可笑,只是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笑得出来。 这是冰霜第一次瞧见自己的主子如此激动,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些事情,听了之后她才恍然察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主子,她一直以为他单纯的像张白纸,没有人在上面沾染半点记忆的痕迹,也以为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跟云影之外,也就只有那个不晓得什么名字的怪人。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主子也有著属于自己的记忆,而且恐怕主子的年纪不像自己所想得那样年轻,因为主子说的事情,她都不曾参与其中,那代表发生在她认识主子之前。 人的记忆可以从什么时候开始? 两岁?三岁?还是五岁? 主子的这些记忆是在哪时候发生的…… “又说不出来了?我不懂你怎么每次说到这一件事情,就开始吞吞吐吐,是不是我认识你不够?其实你本来就是个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人?”此刻的心情,让他连说话的字句都不想考虑太多,即使话里的意思可以说是对人的一种污辱。 “那些事情,是你父亲告诉我千万不能跟你说的,不能说的事情,必然有不能说的原因,你又何必非得揭开这一层纱?知道这一件事情,你不会更快乐。” “我愉不愉快是我自己的事情……现在你想怎样?抓我回去?还是干脆把我迷昏到事情过后?反正不管哪一种都称了你的意不是吗?” 该死的! 他冒著生命危险跳进激流还从瀑布上头摔下来,竟什么也没得到,真要说得了什么的话,不过是满肚子的疑问与懊恼,最令他不解气的竟是解无恨说起他父亲时,那表情神态让他心里万分不舒服。 说不出来的秘密?只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是秘密,他亲爹跟解无恨之间! 去他xxxx的!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解无恨望著他难掩愤怒的表情摇摇头,他不知道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还是因为他和人说话辩解的次数太少,所以话语间的技巧与说服力拙劣地让人听不进耳中?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幽幽的目光对著他,从他跳下河中脱逃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当莫磊这种人决定要做什么事的时候,不管是谁、用什么样的方式,都阻止不了他。 “我陪你一起走,既然我阻止不了你,至少一路看著你的伤势……” “让你可以安心一点?”莫磊的语气是嘲讽的,一边的冰霜差点忍不住冲过去赏他一巴掌,跟这个男人相处,她会越来越讨厌出谷,想到这种人竟然还会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那其他的小角色不晓得会让人气愤到何种地步。 解无恨听不见他嘲讽的语气,不过很多时候,眼睛所说的话比嘴巴能说的更多。看著他眼里的嘲弄,即使明明清楚他不过是一时之间的口不择言,胸口仍是倍感伤害的隐隐作疼。 “是啊……让我可以安心一点……”轻轻地回应,起身慢慢地走进一边的林丛之中,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让莫磊的心好似狠狠地被槌了一下。 “该死!” 咒骂自己的冲动,连日来时间的紧迫,伤势的无法挽回以及令人措手不及的秘密,把他过往最令人赞叹的冷静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以前他不会这样的…… 为什么在这个男子的面前,他会变得如此不像自己…… ***** ‘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依然显得稚嫩的声音非常疑惑,不晓得为什么这个总是对自己很好的男子会突然说这一句话。 ‘如果不是我的自私,也许……’ ‘我都说了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小小的声音打断了男子的话,话里的淡然与沉稳,和清脆娇嫩的孩子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男子摸摸孩子的头发。‘可是我仍然会觉得愧疚,你该有自己的生活的,孩子。’ 掌下的小小头颅摇晃起来。 ‘不是的,如果你没有出现,我还是没办法有自己的生活,正是因为有你所以我才知道什么是生活,所以我不介意,只要能帮上你的忙,我不介意。’ 男子知道孩子说的是实话,记得他第一吹进到这谷里的时候,瞧见这孩子的模样,真让他吓了一大跳,还差点对自己想求的那个人大打出手……如今—他不但不再是那个会对不平事而义愤填膺的男子,反倒成了共犯。 ‘你是个好孩子。’ ‘真的?我没见过其他的孩子,我这样算是好孩子吗?’ ‘嗯……我也没有生过其他的孩子……不过,我想你一定是好孩子。’瞧见小男孩难得一见的天真模样,男子微微一笑,笑起来如春风和煦的温暖,让小男孩转不开眼睛直直瞧著。 ‘外面的人,每一个都跟你一样吗?’如果是的话,那肯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不,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算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也会有不一样的个性,以前我内人常常说,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只要活著,就要好好努力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开始与结束。’ ‘是吗?’可惜他没办法体会他妻子所说的含意,因为他见过的人就只有三个,因此不晓得这些话是不是真的,不过他相信他的话,一直以来,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信。 ‘是的。’ ‘那,有一天,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看看外面的世界?’ ‘嗯!我知道那个人不会同意,可是也许有一天他真的答应了,如果那时候我还活著你也还活著,一定要带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而且我还要说,如果那天,那个人愿意让你离开,而我却不在的时候,我的孩子也会替我带你好好看一看。’ ‘你是说那个娃娃?’ ‘嗯!现在他还很小,可是有一天他会长大,而且会跟我一样高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跟你一样?’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小男孩思索了一下,然后露出浅浅的微笑。 ‘那就这么说定喔!不可以反悔喔!’一只大手跟一只小手小相勾在一起晃了几下。 ‘绝对不会!’ 犹言在耳的约定,他无法忘记,只是心里明白,当年的诺言不可能实现。因为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不会有哪么一天,勾著手的承诺,并不是戏言,可也不是能实现的约定。 那到底是多少年前? 他记不得了,自从听不到声音之后,似乎日子过得翩然飞快,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一个白色的身影来到他眼前,熟悉的脸庞面对著他,轻盈的身子在一边的树下蹲了下去,和坐著的他双眼平视可以更清楚地瞧见彼此。 因为他听不到,所以冰霜跟云影一直都是以这个角度跟他说话,这样他才不需要辛辛苦苦去辨别每一个说出的字,可以更容易地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怎么了?” 那张小脸一看就知道有话要对他说。 “主子,我们真的要陪他去吗?” “是啊!你不想一起去吗?如果不想去,可以留在谷里。” “不是的。”冰霜连忙摇头,他从来就没有过离开主子身边的念头。 “那怎么了?” “我们不适合出谷。” “我知道。”冰霜跟云影的武功也许不错,但跟在莫磊的身边,恐怕一路上都是想追杀他的人,莫磊的毒伤未愈,他自己又不会武功,就算两人的武功再好,想回到莫磊的迷林城,死在半途中的可能还比较大。 “那您为什么下这个决定?”不过是一个还算陌生的人,也许过去有些特别的渊源,但也不值得为那样一个不知感激的人付出这么多。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为什么?是……那个不能说的秘密吗?”也就是那个连她也不清楚的故事及过去。 解无恨点点头,总是身在谷中,平常披头散发习惯了,现在扎著髻让他好不习惯,隐隐作疼的感觉,仿佛连点头这个动作也显得沉重。 冰霜察觉主子细微的神情,探身伸手把头上的束带给拆下来,让那一头乌黑带著药香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滑落。 不晓得那个莫磊够不够细心,可以发现主子身上许多异于常人的地方,像听不见声音、身上有股自然的药香这一类比较容易发现的特征之外,其实还有些小小的地方跟一般人不同,就像那一双黑得让人分不清眼瞳的眼珠子,除非拿烛灯近照,否则不管远看近看都像是一颗黑耀石镶嵌在云母白的珍珠上,很美丽也很诡异。 “……算是吧……你想知道?” 冰霜点点头,她何止想知道而已,她好奇极了。 “……也许以后有机会说……”在莫磊那一个顽固的性子下,秘密很难守住。 “我只能这么告诉你,如果不是他的父亲,你我今天不可能有相遇的一天。” “为什么?”话一出口,立刻便明白这一句话不过是白问而已,若是可以说的话,主子早就说了,何必为难自己苦苦守著。她的个性爽直,最能了解事情放在心里想说却不能说的痛苦。 果然,解无恨摇摇头,没有再多做任何说明。 可在他摇头,药香随著发丝飘入冰霜鼻间的那一瞬间,脑袋恍若瞬间被打开了一条通路一样,想起一个非常可能是答案的事。 “难道……跟主子你的身……” 解无恨苦笑,现在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有一颗灵敏异常的脑袋,几乎是同一刻,就马上联想到了答案。 “也许可以这么说。” “咦?真的,那……那……那……”那了半天,那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尽管自己想法正确了,可是依然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就像知道故事里的一个过程,可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依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的结巴让看著他嘴型的解无恨困惑了好一阵子,因为他以前有听觉的时候,从来不曾听过结巴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听不见了,更不明白她张著嘴,舌头在齿间弹了一下又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发现他疑惑的眼神,冰霜深吸了一口气,闭口,然后想了一下所欲表达的话之后,才又开口。 “我还是不懂,如果是因为他让您今天变成这样,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应该是放著他不管就好,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去救他,你不恨他吗?” “不,我不恨他,你还是不懂……这件事可以不说的话,我一定不会选择说出口,不说的原因牵涉了太多的事,现在你我不是都过得很好?这此一事说了,不过是平添一份困扰,也许还有愧疚、自责、伤心、难过,所以即使我知道如果说出来,许多事情便可以得到解决,可目前为止,说出来会带来的烦恼,比这些事情还要困难得多……” “啊!果然您不说的话,即使解释了这么多,我还是无法明白,只是我觉得,都是那么多年的事情了,也许说出来并不会有什么烦恼也不一定,事事难预料,就像当初您救那个笨蛋,我也不知道他会带来这么多麻烦一样。” 看她一脸很是无奈的表情,解无恨笑了一下,这些天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的确起伏过于剧烈,习惯了平静的生活,在突然间要面对这些连一般人都不见得会遇上的问题,也怪不得她会无奈了。 “对了!差点忘记说,您要跟著他一路过去的话,到时候先倒的人不是他,而是您自己怎么办?您跟一般人可不一样,要是……” “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大有关系,就算您跟他的父母亲再有渊源,也没必要因为如此就为那个不知感恩的家伙送命吧?这一路上走过去也不晓得经过的地方有没有平常用的那些草药,现在身上带过来的只能维持几天的时间,要是其中有中断,您的身体断了药,痛苦的可会是您而不是那个混蛋,说到这个,既然那个家伙都不管自己的死活了,咱们包袱里应该多背一点您要用的药,而不是他要用的药,那种人,像什么止痛之类的药大可不用给他服用,痛死他算了!”想到自己跟主子辛苦半天,莫磊却把这一番善意当成诡计,她就满肚子气,竟然为了逃离谷,还不要命地跳水离开,他们有那么像洪水猛兽吗? 朋友兄弟是很重要没错啦!可以他现在的身体,冲过去帮忙不过是匹夫之勇,一起送死,为了特地去送死而连累她主子,这种人喔……她现在光是想到他的脸就觉得生气,更别提是看他了。 对她的气愤,解无恨只是微笑,看她在原地踏脚,双手好像抓住什么一样扭成一团,看来莫磊不要命的行为真的是把她给惹火了。 其实,他也很气…… 可,那火气才刚上来,莫名地又消了下去,自问是自己的本性如此?!抑或是针对莫磊而言……是不是对著那样相似的一张脸庞,他永远也气不起来? 第五章 “喝了它吧!” 离谷大概有五十里远,一家洁净的客栈上房里,解无恨端著一碗褐色的药汁递到莫磊面前,然后自己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端盘上的另外一碗黑色浓药,在桌子的一边坐下,把看起来很苦的药汁喝入口中。 莫磊接过药碗一口气喝掉里面难喝的东西,放下碗的时候,解无恨还在一口一口把自己那一份药喝进肚子里去,瞧著他忍不住微皱的眉头,可以想像那碗药难喝到什么程度,他坐在一边,都可以闻到哪股浓稠的味道,刚刚喝的那碗药之所以会那么难以入口,有一半原因是因为闻到解无恨碗里那种浓到不行的怪味。 他第一次看见有这种光是闻就可以感觉出浓稠感的药味。 “你喝的那个是什么东西?”瞧他没病没痛的样子,怎么会喝起药来了? “药。”解无恨一抬头就瞧见他问自己的话。 “这个我当然知道,是喝什么的?” “没什么,因为我以前喝过太多的药,因此身体里的药性产生排斥,我喝的这个只是为了维持体内药性的平衡而已。”笑笑地简单带过这个问题。 “药性排斥?没办法抒解掉吗?” 解无恨摇摇头。 “那么毒?”他对药类的东西不理解,对他来说,所谓不能抒解的药物大概就是毒药了。 “不是的,不是毒药,其实是很补的药。” “很补的药?” 瞧他还是一脸疑惑的模样,解无恨微微一笑上件事他本来不想说,不过想想说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所以想了一下,才把原因说出口。 “我是药人,就是从小到大都用药草养大的孩子,不论是有毒的草药还是没毒的,为了中和许多强烈草药的药性,所以必须找一个才刚出生的孩子,最好是在母亲还在怀孕的期间便以药草代替食物一点一点的改变胎儿的体质,等孩子生下来后,泡在药草中让药性进入体内,以药草为食,让身体里里外外都充满药性,这是炼丹的另外一种方式,因为许多药草的本性不合,强制熬药炼丹的话,做出来的东西不是不能吃,不然就是吃了会死人的东西,所以有人就发明了把人当成炼丹炉来养药的方法,称为药人,我就是药人。你受毒伤的那时候之所以能救得了你,便是因为我身上的每一部份包括血都是少见稀有的药物,我让你喝了几滴我的血,先将毒性给控制住,然后再带你回谷里慢慢治疗,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大串话,让听不见自己说话声音的解无恨有点疲累,因为听不见声音,所以讲出来的每一字发音他都要先稍微想一下,觉得应该不会有错之后才说。 揉揉额际,过去他还听得到声音的时候,就不曾像这样说这么长的句子,现在听不见了,要说更是困难,他很担心自己说的话不成腔调莫磊听不懂,因此一边思索著腔调,一边观察他的双眼,确定他真的能听清楚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是药人这件事,莫磊没有说什么表示,不过他瞧见他疲累的模样,不禁伸出手握住他放在木桌上的手。 “不需要说得这么累,说错我也不会笑你,而且我想我也不是脑子太笨的人,就算你说模糊了,我还是可以找出那个意思。”他一直都听得到声音,因此不晓得对听不见的人,说话竟然会是如此辛苦的一件事,尤其无恨为了让他能清楚听懂,每一个字句都说得慢慢的,虽然没有一般人清晰,不过还是很清楚。 包住自己手背的大掌异常温暖,解无恨反手握住他微感粗糙的大掌,有点儿好奇地触摸他掌心的老茧,粗粗的、硬硬的,尤其是虎口部分,硬得掐都掐不进去,跟他柔暖细长的手比起来,他的感觉让人安心多了。 “我知道了。”他不懂,他也不会多做解释,因为他跟他不同,是一个很正常的人,总是可以听见别人说话的声立,自己说话的声音,因此无法明白如果他不努力说清晰的话,有一天他必然会忘记该怎么说。 他的世界没有声音,因此没有让他学习依靠的凭借。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 莫磊也是个细心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他隐藏在心里的心思,但他的意思是,他不在乎他说话清不清楚,也不在乎那些奇怪的语调有多么可笑,他单纯地希望他不必让自己去负担这些不必要的事,况且自己心里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像是即使有一天解无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的时候,他照样可以了解他想表达的事物。 他不想要用“心有灵犀”这一种词来形容这样的感受,尽管那很贴切,只是心里下意识里拒绝让这个词藻浮现在脑海里,好像如果这漾的一句话一清晰,那就会忍不住冲出口说一些连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说的话,甚至可能做出一 些脑袋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一样。 事实上,从认识到现在,他己经做了很多自己平时不敢想像的事情了。 解无恨微笑,秀美的脸蛋即使不是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可那种少见的俊美有股让人不愿意把视线转移的清幽,即使在谷外也是一身的白衣,如此显眼,让他开始担心回去的一路上不仅会增加麻烦,还会给他带来伤害。 他是救了他的人,现在却被他这个被救却不知图报的人给拖下水,说不愧疚那是假的。 他曾经在力气恢复的时候想过把人给甩开,可别说以他现在的能力不足以甩开轻功特好的冰霜了,就连自己喝了一身的药味,想逃离解无恨灵敏鼻子的追踪也有困难。 “下去走走好不?客栈的小院子里有一株枫树,听小二说那棵枫树是这城镇最好看的一株!每次到了秋季,整个树头的叶子像血色一样的火红,也不少客人都是慕此枫树之名而来,我们来了一段时间了,都还没过去瞧瞧。”瞧见莫磊不自觉带上无奈的表情,怕他又开始想些什么危及自身安危的事情,于是想起之前刚住进客栈时小二因为没有多余的上房时所说的几句话。 “都已经黄昏了,现在赏枫不觉太晚?” “有什么关系?枫红夕阳红,不啻是另一份美景?” 这次换莫磊为他的话带上笑容。“好吧!枫叶看多了,真正像血色一般鲜红的倒是没见过,希望不是小二哥夸张。”并不真的期望能见到血色红的枫叶,毕竟江湖如此之多的风景,哪一处有枫叶的地方一到入秋,不都是标榜著枫如血红或是火红,常常到了那里,一看也不过是深深浅浅的橙色交叠,那些夸张的形容,不过是希望游客可以多点罢了! ……他只是不忍拒绝解无恨的请求。 “相信不会的。”解无恨得到他的应许,脸上的笑容多了点灿烂,反手拉住那个握著自己的大掌,拉了人就往客栈院子里快步走,连冰霜都忘了叫。 莫磊眨眨眼,突然想到这好像是解无恨第一次出远门,没料到一向淡淡然的人,第一次出远门时也会有这样生动的表情。 如果……事情过后,他还活著的话,也许可以带他到处去看看,别让他急著回谷……这样的主意!似乎不错…… 院子里的枫叶,果然如小二哥说的一样,是很少见的血色红,尤其在黄昏的映衬之下,那种鲜艳的红,仿佛染了满枝叶的鲜血,随时都会滴下来一样的诡异,很诡异可也很美。 解无恨放开他的手,走到树下,将一片掉落的枫叶拣起,放在捧著的双手掌心之中,白的白,红的红,让一边看著的莫磊不禁皱起眉头,那种好像皮肤上沾染著血的感觉,令他很不好受。 他不是没见过人的身上流淌鲜血的模样,尤其断手断脚的场面他看得可多了,偏偏想到解无恨身上染血的情景,他就无法忍受,犹如一张白纸沾染红渍一样的刺眼。 向前取过他手里的那片叶子,用身上带著用来包伤口的白布把它给轻轻包起,再也瞧不见半点血色之后,才将白布包放到解无恨的手中。 “留著做纪念。” 解无恨讶然,他突然的温柔与体贴叫他有点傻眼,可心里一股奇特的感受,却在同时一点一滴的慢慢在心口处上涌。 “谢谢……”双掌阖起,压著那块包著枫叶的手,尽管天候微凉,手心里那一块小小的地方还是很温暖,他从来没有收过什么礼物上片枫叶是第一个,虽然是自己拣的,却是莫磊亲手包好送给他的。 他的第一个礼物,是莫磊送给他的……好高兴…… “不客气。” 觉得突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莫磊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刚刚他的动作并没有多想,现在做了也不觉得后悔,不过是包好一片叶子给他而已,不过解无恨脸上那一份动容的表情让他感动了一下倒是真的。 他的表情让他联想到第一次从父母亲手中拿过糕点的孩子,一点点的好奇,许多的兴奋,还有很多很多的快乐与满足。 他喜欢他这个表情。 “啊!入夜了。”就这么一个恍神的时间,本来还在山边的乌日在一瞬间沉入山后,除了山边缘处还带了点深橘色之外,仰头望上去的天空已经成了深色蓝蓝的一片,可以瞧见几颗比较一亮的星星闪烁著。 “这么快?”莫磊跟著他仰起头,瞧见夜空星光也微感讶异!从来就不知道天可以黑的这么快,才几句话一下子的时间而已,过得如此不知不觉。 “以前……”转头瞧著他看著天大的侧脸,虽然这个角度比较不好去猜他的嘴型,可他并不想因此移动位置,他喜欢他的侧脸,很刚毅的样子。“……以前,我和你爹常常会在这样的夜晚,一起喝杯茶聊聊天,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有太多的事情都不懂,所以几乎都是你爹说我听。” 难得他肯主动说起他父亲的事情,莫磊转头让他可以把自己看更清楚,不会漏看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跟我……爹……在一起多久的时间?” “多少年……从我第一次见他到最后一次总共经过了四年的时间,不过前面两年我很少有看到他的机会,后来两年我跟他一直都在一起,你是最后一年的时候出生的。” “你大我这么多?”莫磊惊讶。 瞧他瞪他眼睛的模样,解无恨莞尔。“看不出来吗?!我大你很多岁,至于到底多少岁,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是我师傅带回谷的孩子,而且一直住在谷里,从来没注意过时间流逝,或者应该说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做一个月,什么叫做一年,我会知道怎么计算年月日,还是后来你爹教我的。” “你的脸想骗人的话很容易。”他是可以从之前说过的话猜出他比自己大,不过却不知道大这么多,而且如果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过的话,从那一张脸,他还想说他比自己小。 解无恨又笑了。 他很高兴自己把莫磊给救了起来,他让他找回了笑容,过去的日子并不痛苦,可正因为没有痛苦又平淡,所以也没什么可以像这样开怀而笑的机会,平常的微笑不过是脸上的一种表情,跟面具一样与内心没有太多的关连,那令他几乎忘记了怎么真正的去笑。 瞧他笑得如此欢愉,莫磊心情也跟著好了起来,暂时忘记了一直记挂在心里要赶回去的事情。 “你跟我爹娘是怎么认识的?” 解无根没有犹豫,望著他的脸轻轻地说。“那时候你爹为了救你娘,不知从那里知道了我师傅的名字,所以想尽办法入谷找我师傅救人。” “为什么要找你师傅?”既然是个名不知传的人,依照解无恨口中所说,他亲爹应该很爱自己的娘亲,怎么会愿意相信一个听都没听过的人可以救自己的的妻子。 “如果你瞧过我师傅,就可以知道为什么你爹愿意相信他,而且如果不是为了救你娘,也许……”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不过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秘密,还是决定告诉他。 “也许我也没有机会活到现在。” “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是个药人,师傅在我还是胎儿的时候就开始让我娘亲吃药,等我一生下来就人立刻把我泡进药水里,然后带我回谷,所以在我有记忆开始,我一直都是活在药罐子里,像活在母亲肚子里的胎儿一样,靠著药水长大。本来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我师傅制作药人的过程失败而死,或是成功被人当药吃进肚子里,是你爹正好带你娘来,不忍心拿我当你娘的药材,于是花了许多的力气,才说服我师傅让我从药罐子里出来,然后每天用刀割腕取一小杯的血让你娘下药,我才得以活到今天。” 轻轻说著有些骇人听闻的过往,莫磊心里也跟著百味参杂,不知该感激因为他师傅的狠心,所以他娘亲才得以活到生下他为止,还是痛恨他的残忍,竟然养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当药材。 “你的身体真的有那么补?”决定挥去脑子里盘旋的问题,故做轻松的转移话题。 “是啊!养了这么多年的药,能不补吗?” “那不就跟唐僧一样?” “唐僧?” “你不知道?” 解无恨摇摇头,他知道的事情都是从谷里的书里看来的,不过那大部分都是医学类的东西,自己其他的知识,是那两年的时间跟莫磊父亲学的,可惜他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跟他说故事。 “那是民间相传的故事,我偶然在客栈里听一个老爷爷跟孙子说故事的时候听来的,里面是说唐朝一个往天竺取经的和尚,因为是得道高人,所以妖怪们都说吃了他的肉便可以长生不老的奇怪故事。” “吃了我的肉可没办法长生不老。” “是吗?可是我看也许挺有效的。” “怎么说?” “看你就知道啊!” “看我?”他身上有那个地方有写吃了我可以长生不老的字吗? “瞧你那张跟年纪一点都不合的脸,不是挺有说服力的?” 解无恨楞了一下,然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亏他可以想出这个理由来,而且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也许吧!我看的书里是没有说过什么长生不老,但是如果真的把我给吃了,练武的人凭增强大的功力是……呜……” 没机会说完话,就被莫磊的一双大掌给捂任嘴巴,他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看著大掌的主人目露凶光地瞪他。 “这种事不要在这种地方说,而且还说的这么大声,不怕死啊?” 解无恨回他一脸无辜。 放开双手,莫磊叹了一口气。 “我该想到你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尤其是这种你追我抢的争夺。我们这些江湖人,能行走在这一块地方不死,靠的就是自己一身武功,武功越是高强脑袋越是精明,活下来的机会自然就越大。脑袋精明这一点是生下来就注定的了,想改都改不了,可是武功高强这一点却是可以由后天养成,所以为了培养自己的实力,江湖人常常为了什么可以增加功力的灵药而杀得你死我活,许多时候都是灵药没拿到手,命先给送掉。抢的人都这样了,更别说你是个被抢的人,你体质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聚集而来想吃掉你的人,肯定比要攻打我城的人还要多上一倍不止。”几句话根本就没有发出声立说,反正解无恨读的是他的嘴型不是他的声音,因此这种说话方式自然最安全,只有让自己想说的对象听到。 “抱歉,我不知道。” “算了,这个时间应该没什么人才是,而且就算我现在只有七成的功力,四周如果有人我还是可以察觉,除非是功夫比我好的人才有可能躲过,而功夫好的人在这种时刻自然没必要躲躲藏藏,只是你千万记得,这件事可别说出去。” “我记得了。”像孩子一样,解无恨很认真地点头,认真到差点用自己的双手捂任嘴巴。 “呵!”瞧他这模样,刚刚还有一点点紧张的气氛完全消失无踪无影,莫磊笑著在铺著枫叶的地上坐了下来。 解无恨望向坐在地上仰望天空的他,他站著,他坐著,这样的角度,可以把彼此的脸庞看得很清楚,而且像是有一股魔力一样能把人的视线定在彼此的身上。 “那你呢?” “我什么?” “你会想要吃掉我吗?” “我……不会。”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 “心里面会不舒服的事情我不想做,要我吃了你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那如果是其他药人呢?”重点是在于他?还是在于不吃人? “其他的?我考虑一 下,我可没吃人的习惯,不过要是只喝喝血就可以增加功力,老实说,挺令人心动的。”他早说过自己不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人,如果为了必要的事情,也许吃人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件,当然,重点那个被吃的人不可以是解无恨,他不想吃他,也不相信有人吃他…… “那.……要是出现了那种可以增加数十年功力的药丸呢?”听见他不吃自己,心里其实很高兴,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知道他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人,说不吃绝不是因为那是人所以不吃。 “那当然是偷、拐、抢、骗也要弄到手。”与其留著让其他人吃而有机会害自己,还不如自己想办法不让别人知道弄到手。 解无恨听到他的答案,原本微微上扬的凤眼眯成了弯弯的新月。 ‘为什么不吃我?’ ‘吃了你,婉莹的心里会不快乐,我也会愧疚一辈子,与其带罪活一辈子,还不如早一点死死算了。’ ‘你不会死的,一定可以找到可以治疗婉莹姊姊的药。’ ‘那当然,用偷的、用抢的也要弄到手。’到最后,还很神气地哼了一声,让小小年纪的自己笑了出来。 一样的答案—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答案,只是过去回忆里的那张脸庞,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而莫磊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是理所当然地傲然与狂逆。 “你果然是你爹爹的孩子……” “什么意思?我可不想成为某人的影子,他是他,我是我,不要跟我说什么我跟他一模一样的话。”莫磊半眯起双眼,气质在一瞬间转为冷然,带了点不悦地瞪著他要他说仔细。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说,你果然是你爹爹的孩子,有些地方很像,可是却又很不一样……你不是你爹爹,我一直都知道,如果真把你当成影子……我不会救你……” “跟你说话跟打谜语似的,你不可以说得清楚一点吗?” 解无恨在他身边一起坐了下来,突然慢慢地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然后顺著脸颊将两手移到颈后,轻轻地慢慢地抱住他,把自己的脸庞埋在他的肩上。 “如果真的把你当成你爹爹,我不会救你,你爹……在你娘死了之后,就像一个充满著人类表情的傀儡一样……那时候,我看了心里好痛好难受,眼睛明明是看他笑著,却总觉得耳朵里可以听到他在哭的声音,就像那天你娘亲生你的时候,你爹爹抱著你娘哭泣那种声音,一直、一直都在我的耳边停不下来。” 后来,他常常问自己,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一个人永远带著哭泣的表情,是不是就像自己曾经尝过的痛楚一样?痛到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下。 “你……”被他这样抱著,莫磊僵在原地,双手张得开开,觉得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两个大男人的…… “你这样……叫我怎么安慰?说了……你也听不到啊……” 夜晚的星星很亮很亮,如秋的微风吹过,把无奈又掩饰不了心疼的喃喃自语,传到院子的小小角落。 第六章 离开了小镇之后,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迷林城,只是从来不曾赶过路出过远门的解无恨,在第三天里脸色变得十分的憔悴,尤其一路上他除了喝过药汁跟几种可以炒著配饭吃的草药汁外,根本就没吃过其他的东西,所以到了后来体力无法负荷, 整个昏呼呼地倒在莫磊的怀里,两颊双唇一点血色也没有,配著过于白晰的肌肤,看起来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不多吃点东西?”后来才发现他只吃这么一点点的莫磊,心里舍不得对不舒服的解无恨吼!只好反过来质问同样感到疲累的冰霜。她虽然也没什么机会出谷—不过至少都有在走动,而且三餐正常食用,不像解无恨那么不正常。 “主子本来就只吃这些,是你自己没问,主子又不让我说的。”他气,她更气,因为她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为什么?”他不想听其他无关的废话,他要理由。 “因为主子是个药人,从以前到现在都是用药养大的,肠胃根本就没办法食用正常的食物,而且就算勉强吃,也会因为普通食物的寒热物性不同,引起身体其他药性的排斥,根本就不可能为了赶路而多吃一点,要不是为了你这种没大脑的行为,我家主子干嘛要这样受苦,凶什么?” “怎么不跟我说……” 那几乎是自言自语,不过冰霜还是听到了,马上深吸一口气,鼓起身上残余的力量,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 “问谁啊?当然是问你啊!如果我主子跟你说了,你一定又想办法自己一个人偷偷走要我们不要跟,可是我家主子就是担心你,怕你身上的毒没有他时时照料,没几天就在半路上一命呜呼,所以才一声不吭。你知不知道药人根本就不适合在外面这样到处走动,那还是主子因为以前有机会离开养药的大坛子才能像现在这样走动,换成是其他药人,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药水里,连走路是什么滋味都不晓得,说不成才一刚离开药水就马上一命呜呼,要不是为了你,谁会跟疯子一样自己折磨自己?”不知感激的混蛋,她一开始不应该对他那么好的,最好给他饿个几天,让他没力气从床上下来逃走才是。 莫磊看向怀里因为不舒服正微弱地喘息的解无恨,即使在这种时刻上身的冷汗依然是散发著清新的药香。他见到他的那一天,就发现了这一个奇怪的特质,如今知道这个特质的由来,换来的是许多的不舍与心疼。 “你帮忙喂一下马料,我帮他换件干净的衣衫,这样湿著很容易害病。” “你?” “不然你来吗?”莫磊扬眉,意味兴然地瞧著她的脸慢慢一点一点染红,然后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又不能不服气地走出马车外喂马去。谁让她虽然一直都在服侍解无恨的生活起居,可基本的更衣沐浴这些贴身事情还是都由解无恨自己来,要不然就是云影帮忙,她一个姑娘家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莫磊很快把那一身被汗湿透了的衣裳给脱下,露出一身瞧不见半点瑕疵的苍白肌肤,也许是东西吃得太少而且又不正常的关系,手掌下的肌肤尽管十分的水嫩充满光泽,可却过份消瘦,稍微一个呼吸,就可以瞧见肋骨浮现,肌肉底下的骨架有点小,肩不是很宽,不过搭配起纤细的腰身与窄臀来,正好十分的柔和。 他这才知道,原来男人的身体不见得非要强壮如牛才好看,像这样瘦瘦的身子,只要宽窄的地方得宜,一样很好看。 ……不过……解无恨的身体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竟然连微小的汗毛也找不到半点,是因为以前都泡在药水里的关系吗? 直觉地联想到水里的鱼也是都不长毛的。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做这种无聊的想像。 轻轻抚过洁白的胸膛,光滑得有点不可思议,像摸到有形的水一样,凉凉的,柔滑到让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若现在有人看到他的动作,肯定会把他当成有断袖之癖的采花贼,因为他正恋恋不舍地在一个男人身上好奇地抚摸著,为掌心传来的奇特触觉而感动不已。 稍微平定一下心,打开一边的包袱,取过干净的衣袍,果然整个包袱里的衣物都是纯然的白,而且质料也简单的很,虽然不是很粗糙,但是摸在手里仍然有点衣料纹路的摩擦感。 他的肌肤比较适合穿绸缎或是细柔的纱纺,一样的冰凉一样的柔细…… 脑子里想著眼前这一个无瑕的身子穿上绸缎的模样,一股热气直窜入腹,让他吓了一跳,连忙克制住自己翩翩浮想的思绪,手里加快动作帮解无恨换上衣物。 ……他到底是怎么了? 竟然对一个男人的身体起欲念? 而且……那感觉清晰地让自己无法骗自己不过是一时糊涂,太过清楚,以致于让他了解到只要解无恨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他肯定又会有同样的情况发生。 “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你天生就有勾引人的本钱?”换好了衣衫,为了让他能够躺得更舒服一点,将人靠在自己的怀里,眼睛就这么看著那张即使苍白中也不失其秀美的脸庞,不由地自己问自己这个恐怕很难得到解答的问题。 解无恨自然不知道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当他睁开眼睛,马车外头的天空已经是黑呼呼的一片一,一边的空地上正燃著柴火,柴火边架著几只小鱼跟一只剥好皮的兔子,冰霜忙著在上头洒香料,而莫磊……他在另一头架起了一个小火炉,火炉上的药罐子,呼噜噜的声音在盖子边缘震动著。 那是他的药,远远的就可以闻到那股药味,以前都是冰霜帮他熬,没想到今天竟然会是莫磊在做这一份工作。 整理了一下马车里凌乱的被子,轻轻踏步离开马车,虽然是休息了好一阵子,但是体力仍没办法完全恢复,脚踏到地面的时候仍然觉得有点虚浮,差一点就站立不稳跌在泥地上。 “你怎么下来了?”解无恨脚尖刚踏上地面的时候,耳力甚佳的莫磊就已经察觉,瞧他连站著都快要软倒的模样,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来到他身边扶著。 解无恨扶著他的手,对他轻轻一笑,刚刚他忙著让自己的脚步站稳,没瞧见他说话。 “你的药吃了没?” “吃了,你怎么下来了,在马车上休息不是很好?”知道他没瞧见自己的问话,莫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再说一次。 “可是……”让你们这样忙碌,我却一个人休息…… 接著的话,他没说出口,知道说了也是没用,他们肯定不会让自已帮忙。 “别可是不可是的,让你你好好休息就是希望你可以恢复体力,如果跑来帮我们的忙,又累倒了,那不就得不偿失?”他不用说他也知道他可是两个字底下想接的是哪几句话,明明看起来就是不染世俗的人,可那不知打哪来培养而成的善良上让他感觉更像个正常人一样,反倒令人无法不怜惜。 莫磊说的他也知道,但是看著他们忙碌自己却什么也不做时,心里就是会觉得愧疚。 “我说主子你就别担心这些了,你看,反正我们都已经弄好可以开饭了,现在你就是想帮忙也没有事情让你做,呐,药我帮你倒好放在一边搁凉,快点趁热喝掉吧!不然冷了喝更苦。”冰霜抢过来很快地说了几句,与其两个人在那里争执,她还不如趁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赶快把事情给做好,让主子想做也没得做不是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辛苦你了。” “不会,又不是多难的事情,我们赶快吃一吃早点休息吧!因为离下一个城镇有点距离,所以今天只好在野外睡,主子您跟莫城主一起睡马车里,我睡外面的树上,您看那棵树多大,上面的枝**看了一下,跟我们谷里的小床差不多大小,应该挺舒服的。”怕主子又担心她会不会著凉这种事,赶紧把刚刚的发现给说出来,而且想来莫磊应该也不会推辞才是,她之前不久发现有人跟踪的痕迹,想来他这个老江湖应该比她更早知道才是。 “是挺舒服的,比我们的马车还要大,你可以放心。”瞧见冰霜暗示的目光,莫磊露出似有若无的一笑。 瞧他们两人一搭一唱,不会武功的他自然不能也爬上树去瞧瞧是不是真的,不过看看冰霜所指的那棵大树,应该不是谎话,那树干的大小恐怕他们三个人展开双手绕个圈圈也围不起来。 “那就委屈你了,马车上的毯子记得拿去用,免得著凉。” “不用了,待在谷里那么多年,天冷的时候也不用多穿几件,还怕这种天气?”她虽然称不上一流的高手,不过内功在解无恨这个用药高手的培养下可一点也不低,下雪的日子都不担心了,怎可能担心这种不过入秋的天气,况且他们三个人里最需要毯子的人就是不会武功的解无恨了,要她跟自己的主子抢毯子用,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可……” “你就别担心了,凡是内功到了一定的程度,天气的变化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你要她盖毯子,说不成她还觉得热。”莫磊把人给拉到自已身边,然后半推半就地一起在火堆边坐下,先取过一边待凉的药汁递给解无恨,自己再抓了一只鱼吃。 解无恨捧著药碗发楞,刚刚他拉著自己走,一颠一颠的害他没把他说的话给看清楚,只能从片面猜出意思,然后就被塞了一碗药在手上。手掌心有点烫的温度,烫不伤人,而且在这种天冷的时候反而有点舒服,刚刚他瞧见莫磊把碗递给他的时候,手停了很久,似乎是在确定他觉得不烫之后才放心放手让他取过。 “谢谢。”他是个很温柔的人,那种不说出口的温柔,令他想要微笑。 “没什么。” 莫磊以为他是在谢他帮忙熬药递药的事情,所以没有多想地继续用餐,一下子把手里的那条大鱼给吃得一干二净。 “好吃吗?”吞著碗里的药,解无恨很好奇地问,以前他从来没想过去吃平常人吃的束西,他性子淡泊,对吃的用的穿的都不是很在意,对他来说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所以以往瞧冰霜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好奇或是想要尝试。 可莫磊吃东西的样子,让他有种也想要试试的冲动,很好吃的样子。 “还不错,你家的冰霜挺会烧东西的,小小的一条鱼随便烤几下,就比客栈里厨子煮的好吃……你想吃吗?”莫磊回过头来,瞧见一双充满好奇,在火光中闪闪发光的眼瞳,那模样干净得叫人想要抱著疼惜。 解无恨很认真的想了一下。 “嗯!有一点点想。” “可以吃吗?” 这次想得比较久一点。“一点点没关系。” “真的?”看他考虑了那么久的时间,这个答案让他很怀疑,要是他吃了出什么问题,那他会一辈子后悔。 “真的。”这次是很肯定的答案。“不过真的只能一点点,吃太多的话怕身子会受不了。” 虽然有了保证,不过莫磊还是想了很久,最后才从一边火架上撕下一只兔腿,然后捏了很小的一块肉,递到解无恨的唇边。没想到解无恨竟像只小动物一样,先是好奇地用鼻子嗅嗅,把香味闻进鼻子里后才张口吃掉那一小口的烤肉,慢慢、慢慢咀嚼了好久,然后露出浅浅的微笑来。 好可爱…… “好吃吗?” “嗯!”笑得像个娃娃似地点点头,嘴里的味道他是第一次尝到,可是滋味很好,真的很好,虽然他平常喝的药汁一样有苦有甜,但是刚刚吃的那一口肉,甜味跟药草的甜很不一样,带了一股很特别的味道,只是因为他没吃过肉,所以不晓得这味道应该叫做什么。 “可以再多吃一点吗?”莫磊瞧他吃得满足的模样,心里一阵骚动,本来还不打算让他吃的,可是现在却忍不住想伸手再捏一小块给他试试。 解无恨想点头,不过一边的冰霜却已经瞪大眼睛。“不可以!要是吃坏肚子怎么办?这些肉虽然药性不多只要不多食就不会造成毛病,可是主子您的胃从来就没吃过像这种东西,以前吃的药草也都是剁成细泥慢慢吃,一下子装进这种东西,要是吃坏了肚子可不好。” “没关系,一点一点来的话应该是可以慢慢适应。”他希望解无恨可以像平常人一样。 “你知道什么,主子的身体跟我们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人吗?”他相信只要慢慢来,变得跟平常人一样绝对不是问题。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你以为药人之所以痛苦是什么原因?”不懂还讲得那么理所当然,要是主子出了什么事,他能付得了责任吗? “我不知道,你来告诉我如何?”他是不懂,但是并不代表他会一直都不懂。 “用几句很简单的话来说,药人的身体跟刚出生的婴儿差不多,你没看过真正的药人是什么样子,那种模样,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一次,你能想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因为一直被关在药坛子里,导致身子跟两、三岁娃儿大小一样的景像吗?而且他们只要一离开一直养著他们的药坛子,不小心摔在地上,全身上下的骨头就四分五裂……”想起她刚到谷里,谷里还留著几个药人时的景象,她就全身发毛,那些药人在那个人死前都被卖光了,有一次不小心,养著人的药坛子打破在地,里面的药人摔了出来,因为正好还有几阶的阶梯,人就这么滚了下去,然后像烂泥一样七孔流血慢慢挣扎死在阶梯边,那时的景象,害她做了好久的恶梦。 因此当她知道主子原本也是个被养在药坛子里的药人时,被吓得一颗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注意了好久,终于让她发现主子许多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于是照顾起来也就更加地小心翼翼,怕哪天主子不小心摔著了,就跟那天她瞧见的那个药人一样七孔流血而死。 即使是见惯了血腥场面,听著冰霜所说的景象,莫磊还是想皱起眉头。 “我没那么脆弱,我在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因为你父亲的原因,所以得以离开养著我的药谭子,所以比起他们来,我好多了,其实已经跟一般人没有太多的差别,一样可以走路可以吃束西!冰霜是因为那时受到的震撼太大,才总是把我当成和那些药人一样。”解无恨轻轻解释,冰霜说的景像他自己看的比她更多,加上自己本来也是其中一个,所以感触……可以说很深,也可以说很淡…… 很深,是因为他知道当一个药人是怎么样的感受,很淡,也是正因为他明白当一个药人的感觉,所以知道其实那并没有什么痛苦,在把胎儿放入药罐子的时候,意识是完全被封闭住的,所以他们跟活在母亲的肚子里没什么差别,仿佛一直睡著,囚禁与死亡并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情。 ……没有快乐,自然没有悲伤,没有喜悦,自然也就不会明白什么是痛苦…… 抬头看看脸上依然是怒容的冰霜,再瞧瞧一脸冷漠眼中却透著关心的莫磊,不管是哪一个人,他们所希望的其实都是为了他好,冰霜希望他能活得长长久久,因此不愿意他去尝试任何的冒险,莫磊希望他能跟平常人一样,所以要他一点一点跨步往前去得到该有的人生。 “已经很好了……” 莫磊跟冰霜雨人难得有默契地为他这一句话露出疑惑的表情,可过了一会儿,当火堆里传来柴火烧灼时“哔跛!”声,莫磊的双眼显现的是恍然大悟的清澈,随著清澈而来的,是一层叠著一层的心疼,那种痛,其实不真的很痛,可是正因为他是如此细微一次又一次打在心坎上提醒自己,脑袋才能清楚的去感悟去体会。 真正不舍换来的疼,不是那种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剧烈,而是这种让自己挥之不去,不能不想的如丝纠缠。 “我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能够一直这样我便已经很满足。”他,没有愿望或者应该说,他本来有愿望,可因为达不成,所以不敢奢想。 “我不喜欢这样!”冰霜毫不隐瞒地回答。 “我也不喜欢。”莫磊难得附和。 “我们活著不就是要求好还要更好?我觉得愉快这种东西是要去争取才能拥有的,即使是原地踏步不前,也是需要毅力站稳,我希望主子可以活得更好一点……其实莫磊他说的也没错……” 她喜欢看主子的笑容,最近这些日子,主子虽然过得辛苦,不过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真实,和以前没遇到莫磊时的浅笑比起来,这样的主子她看了也觉得快乐,她之所以反对莫磊,只是因为许多担心与一点点小小的不满,不满自己主子总是对莫磊付出那么多,而那个混蛋却老是什么都不知道地就开始提出一堆主意。 如果真的关心主子,希望主子好,应该是需要好好细心去看去观察主子的需要再来出主意。什么都不想就给主意,一点诚意也没有,这种关心好浮面,她希望主子的付出可以得到同等的回报,即使这样一来,关系超出了友情的范围。 “冰霜的顾忌也没错,是我说得太急,没想太多,应该问得更清楚一点……无恨,人生不只是这样,虽然我比你年轻,不过我看过的世界比你宽广,很多时候江湖里的打打杀杀的确是令人心寒,不过如果没有去尝试,怎么知道心寒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它固然不是令人快乐的感受,但是当久远的时间过后,我们回想起当时,得到的思绪尽管已经没了当时的激昂,可是反而能拥有更多的感触。” 他说的东西,解无恨似懂非懂。 他的知识绝对可以说是高深,不过都是从书上得来的片面,从来,他就不曾从那些死板板的书上得到什么样的感动,他的感动全部来自于莫磊父子两人,如此直接,如此简单,所以他缺少可以从这个故事跳到另外一个故事的联系。 莫磊所说的感触,他似懂非懂。 “不懂是不是?那就要努力去费心思寻找,如果有一天你能跟平常人一样生活,我想终有一天你一定可以明白我所说的意思。” “换句话说,就是人要好好活著,努力活著,才能够得到更多,人生才能够更圆满是不是?”解无恨总是清澈无比的眼瞳,首次染上了狡黠,光是看著那一双眼睛,不需要多想,莫磊便明白他话里的双关意思,他是反过来说自己既然知道人要好好活著才可以得到更多,那怎么还不听劝地带伤相心要去送死? “我的意思是这样没错。”他承认,一直不曾否认过这个事实,人本来就是要好好活著才有意义。 “你还好意思心说,既然知道干嘛一点都不珍惜性命?存心想把我们给累死。” 冰霜听到他的回答,马上得理不饶人,严厉地反问。 “不过……”莫磊露出潇洒的一笑,原本搁在一边的长剑,长长躺在地上的银穗被他的手一扯,跃上半空,在月光下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刀光闪烁上晃晃晃的光芒横过他胸前闪烁。“……有时候,人生里某些事物,比生命还更重要。” “例如?”冰霜看了树林间出现的黑影一眼,两把短剑从宽大的袖口垂落张开的双手。 “例如,像这个时候,你觉得你会先保护自己的性命,还是奋不顾身护卫无恨的安全?”这句话,他是挡在解无恨的身前说的,所以只有冰霜听得到。 冰霜一笑,之前两个人之间的龃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互相的理解获得共识。 “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主子重要。”一样是背过身,以莫磊所能够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很细微的几句话,可凡是听得见的人都可以感觉出她的坚定。 “那好,你后面,我前面,至于你家主子……”回身拦腰抱起解无恨,几个脚步轻移,把人给送进了马车里,默契十足的冰霜已经在同时护卫在马车后。“……敢伤他的人,碎尸万段!” 第七章 解无恨藏在马车里瞧不见外头的景象心已慌,加上又听不见外头的声响连猜测的机会也没有半点,心里头的那一份著急可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整个人慌乱乱地叫他怎么可能在马车里躲得住? 才刚被推进车里不久,马上又蹲著身子掀开竹帘往外头看,人影还没见著刀光倒是先闪了过来,一刀砍在马车车门边缘,离他刚伸出来的脸庞不过一指远的距离,差点吓得心脏都停了。 “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去!”瞧见敌人的刀子差点砍在解无恨脸上,莫磊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心跳差点停了的人,顾不得忍气对著愣住的解无恨就是一阵大吼。 偏偏被吓到的解无恨哪里有心神去注意看他说了些什么,眼角瞧见另外一把砍向莫磊腰身的长剑,连忙出声提醒,然后又引起了敌人的注意力,下一刀又往马车里头砍。 “进去!”莫磊觉得他可能是会被气死在这里而不是被敌人给砍死,赶紧脚下的石头一点一踹,飞射而去的小石块立刻把砍向解无恨颈子的刀刃给弹开,人往后一退,挪出空著的一只手把解无恨又给推进了马车里。 这次解无恨倒是看清楚了他说的两个字,不过很不幸地正巧是他完全不想遵守的两个字,从马车边的包袱里取了一个香囊出来,然后很快地又把身子给探出车门外,瞧见离他最近的敌人正在与莫磊缠斗,手里的香囊一解手随便的几个动作,香囊里的药立刻就随著晚风飘送,一下子布满整个林子。 “有毒!”带头的敌人一闻到香味,马上反应出解无恨的动机,怒斥了一声,几个幪面的黑衣人齐齐把视线转向解无恨,刚刚他们全都闻到了这股香气,此刻恨不得马上上前杀了这个敢下毒的白面书生。 人没到,暗器先至,几颗暗青子招呼也没招呼一声,数不清地往解无恨身上打。 莫磊一个吸气。 “记得,在毒解之前你的功力只能提到七成……” 长剑往胸一刖一摆挡在解无恨的身前,刹时长剑幻化呈银色的螺旋,一阵罡正风带过,原本射向解无恨的暗青子叮叮当当发出连续清脆无比的声响,回弹像敌人的方向。 “躲!”敌人的首领一个急喊,其他人不需要等命令传达到耳里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这时候解无恨洒的药香终于起了作用,心里尽管是想躲,偏偏手脚一点也不配合,暗青子还没打到身上,提刀剑的力量倒已先失去,匡当数声之后接著是扑呲扑呲连续数响,在马车前的莫磊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前面的声音是敌人握不住剑而让武器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的是暗青子穿透身体所发出的声音。 “可……恶……”敌人武功最高强的首领捣著身上不晓得多少洞的伤口,不甘心的瞪大双眼,帮主没有跟他说,莫磊身边还有一个下毒的高手,他这次……死得……不甘心…… 身上鲜血泊泊的敌人一个一个扑倒在地,只是现在也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解无恨虽不懂得武功,可是光是感觉莫磊刚刚那一招的威力,他也知道他肯定是破了戒使用七成以上的功力救他。 怀里一掏,十来根的金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上莫磊身上几个大穴,高大的身型倒下之时,解无恨一双细瘦的臂膀也同时伸了过来,马上把人给拉进马车里。 “冰霜!” “等等!还差一个!”明知道主子听不到,心急之下的冰霜还是忍不住先喊,马车后面药香的味道比较淡,所以有几个黑衣人还没有完全失去功力,他们在瞧见自己首领阵亡更知道自己中毒的同时,手里发了狠地对冰霜猛攻,试图一命换一命,一时闹得冰霜手忙脚乱,这种不要命的敌人最难应付了。 “冰霜!”解无恨心里著急,连忙又喊了一声。 这时冰霜才把最后一个黑衣人给打趴在地,赶紧收剑移身到车前,伸手一掀开竹帘,却瞧见自己主子竟然为了压制莫磊身上控制不了的毒,以剑割了自己的手腕,大量鲜血流入莫磊口中,原本泛青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 “主子!您不要命了!快停止!快停啊会死的!”冰霜尖叫出声,抓了解无恨割伤的手腕就紧紧握住,撕下衣袖用力捆紧伤口上方,不让鲜血有继续流出的机会。 “没关系,我还可以撑一会,你先帮我把我念出来的药材准备好,要在一个时辰里熬好,喂他喝下,他这次为了救我用了超过七成的功力,毒气再次攻心速度会比上次要快,我的伤我自己可以处理,你快一点去熬药!快!” “可是!” “快去!”解无恨的语气不容反驳。 冰霜咬牙,一肚子气与满心担忧没处发,右脚一跺,从马车里头的药箱里掏出解无恨开始念的药材,眼里仍然不忘盯著解无恨的手腕瞧。 “就这些了,快去熬药吧!我会好好处理我的伤的,不用担心。” 冰霜僵著脖子点点头,以最快的速度去熬药,她心里清楚事情才不像主子说的那么简单,之前为了救莫磊,主子一样割了自己的手来压制毒气攻心,那时候只用了不到半碗的血,主子就已经是一脸苍白,在莫磊渡过危险之后,自己却昏了一整天的时间,昏过去的时候呼吸微弱得教人几乎察觉不到,她跟云影两人差点没给吓死,等主子醒来又发现主子的身体竟然不像以往一样那么好使,有时候接个杯子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地上去。 她眼云影两人都怀疑是不是失血会让主子的身体一次比一次糟糕。 这一次流得可不只一碗的血,尤其主子身体又还在疲累之中,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连续失了两次血对主子不晓得会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影响。 解无恨按住手中的伤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放血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伤害,以前“师傅”曾经对自己说过一次话,他说药人其实就跟药草没什么两样,不同的只在于一种会动一种不会动而已,失去体内水分的药草会枯萎,那失去鲜血的药人也一样。 忍住一阵一阵的昏眩,勉强把手腕上的伤口给包扎好,在莫磊还没有醒来之前他不可以昏过去,至少必须等到他醒来……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在熬药的期间,莫磊身上的针已经不晓得挪了几次的位置,因为毒伤而昏迷的脸色在解无恨的努力之下,仍然安稳地仿佛睡著了一般,唯一可以看出凶险的是每一针插入的地方,周围都泛起青黑色的**,深紫色的污血从针口处一点一点泌出。 最辛苦的人不是躺在下面与毒伤奋斗的莫磊,而是带著伤还要花费所有心神在阻止毒血蔓延的解无恨,如果这时候莫磊有机会可以睁开双眼,入目的必然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辛苦的汗水不断从额际滑落,滴滴自下颚处低下落在布满金针的胸膛。 “药熬……天……老天……”冰霜熬好药,伸手先开车帘,没想到入眼的景象让她惊得差点把费时熬成的药给砸落在地上,装著药的药壶亚吭琅几声,解无恨抬起头,想要牵起唇边欣喜的笑容,却找不到半点力气。 “主子……主子……你……”冰霜放下手中的药壶,摇著头支手捂任想要尖喊出声的双唇,无法相信地对著解无恨摇头,轻轻几个摇晃间,晶莹的泪水从眼眶滑落,一下子渗透袖口,扩大,蔓延。 解无恨视线早已模糊,莫磊胸膛上的金针其实都是依靠本能小心翼翼移动,看不清冰霜的脸色,也瞧不见她说了什么,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莫磊喝下熬好的药,让自己过于烈性的药血,在这些药的帮助下得以顺利化开解去一部份的毒。 冰霜知道主子想说什么,尽管此时解无恨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她还是能从主子看向莫磊的视线,知道现在主子最著急的就是莫磊的性命。 擦去脸上的泪水,重新拾起药壶,倒出满满的一碗药吹凉,扶著莫磊沉重的身体喂他喝下。 当最后一滴药汁进入莫磊的口中,冰霜上止刻就感觉到身边一阵细微的微风吹来,转头一望,原来是终于放下一颗心的解无恨再也支撑不住疲累的身心,缓缓地倒了下去。 “主子!” 冰霜丢下药碗扶住差点摔著了的主子,掌心接触到的肌肤一片冰凉,不像是活著的人可以有的温度,那种冰,是死物身上所有的那种,就算紧紧握住也不会一起变得温暖的那种。 “嗯……”就在这时,躺在马车地板上的莫磊也发出了**,英气勃勃的一双剑眉皱起,闭著的双眼一张,暗色鲜血从嘴里吐出,一口接著一口,直到变成和一般人一样的鲜艳。 “呸!”用力吐掉嘴里满满的腥味,莫磊的意识在吐出这些污血时也恢复清晰,嘴里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身上金针还没拔开,起身时微刺的感觉更让人著恼。“可不可……”想问可不可以把身上的金针给拔掉,结果转头一看,眼里瞧见的解无恨让他失去说话的声音。 原本的解无恨肤色就已经白得不像一般人,虽然没有该有的汗毛,可站在人群中也只是显眼了一点,并不会觉得奇怪,至少外表其他方面都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可……现在不一样了,原本乌黑的发变成可怕的雪白,就连秀美的双眉、长长的眼睫也只剩下淡淡的色泽。 他,不由地伸手碰触眉毛下那一双合著的双眼!轻轻撑开眼睫,底下的眼瞳还是黑色的色泽,只是黑得有些诡异,全身上下好似就只有那一双眼睛有颜色,白的白,黑的黑,极度分明的两色以这样的方式汇聚在一张清秀的脸庞上,吓人。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问向抱著解无恨垂泪的冰霜。 “因为主子为了救你,所以只好又割一次手腕放血让你喝,等我熬完药,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上次放血喂你的时候主子也昏了一次,全身冷冰冰的像个死去的人一样,只是头发没有变成这样,没有……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当她打开车帘,她是真的被吓了好大一跳,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妖怪,一个雪色妖怪,冰冷冷的气息,诡异的模样。 其实很美……但是也很可怕…… 莫磊管不得身上的针可不可以拔,胡乱地把那些带毒的细针拔到一边,伸手把解无恨从冰霜的手中移到自己怀里,手掌轻轻碰触他冰冷的肌肤。 跟死了一样。 这个讨人厌的想法马上就浮现在脑海里,摇摇头挥去这个不受欢迎的念头,感觉怀里的人儿呼吸是如此的微弱,如果不仔细瞧仔细听根本就察觉不出,身上的药香味道淡了一些,整个感觉死气沉沉的。 “无恨!”明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在他耳边轻轻地喊,希望可以把人给喊醒。 “无恨!”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解无恨的名,很亲密的称呼方式,可自己却一点都不曾察觉这个改变,解无恨对他如此的呼喊也都只是微微一笑,非但不纠正他,反而还让有有种鼓励的错觉,因为他每对自己这样浅浅的笑,双唇就忍不住轻声呼喊这个名。 “别喊了,没有用的,上次主子整整昏迷了一天才醒,这一次……”只怕要更久的时间。 莫磊只看了她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在解无恨耳边叫著他么名字。 “无恨!醒来!我没事了你也不可以有事,醒来!”他不肯放弃,如果解无恨为了就他而死,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醒来!” “别喊了!别喊了!没用的!”他的坚持让冰霜心里乱糟糟的,她应该对他生气,因为如果不是他,主子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这次他是为了救主子才让毒伤病发,他同样担心主子所以才会恼人的不断在耳边呼唤,可…… 听到的人只有她啊! 主子又听不到……又听不到…… “无恨?”突然间,莫磊的呼唤从担忧转变成惊讶与喜悦,让她讶然张眼看了过去,看到的景象更让她不知所措。 解无恨慢慢张开双眼,直直地看著一边的莫磊,冰冷苍白的手握住扶著自己的大掌,颤抖的双唇试图想说些什么,偏偏没有半点力气。 但,莫磊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 “我没事了,我已经醒来了……不过,刚刚被那些针插下去的地方痛得要死,如果你又昏过去不帮我把这个问题解决的话,我可能会先痛死。” 解无恨的眉动了一下,似乎是差点皱起的模样,眼里浮现那么直接与真诚的担心。 “真的很痛?” 莫磊明白他想这么说,所以点点头。“很痛,你没看我痛到脸都发白了。”其实只有一点点的痛,脸色发白是因为刚刚吐掉将近两碗的污血,此刻跟解无恨一样都是失血状态,脸色怎么可能不苍白? 可是他偏要说痛! 他偏要把自己说得快要死的模样。 他不准解无恨像刚刚那样昏过去,苍白几乎没有气息地昏迷在他怀里,像是死了一样的无声无息。 他不准他再变成那付模样! “我帮你看看。”瞧见他这样信誓日豆地回答上双锐利的眼睛里不像是在骗他,那令他担忧地无法放心地任由自己的身子因为疲累而昏睡,鼓起一点点力气,想要起身帮莫磊检查他身上那些针扎过的地方,可是连抬起双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哪来的力气起身。 “你躺在我身上帮我看就好。”莫磊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可以瞧见自己说话,指尖感觉到的冰冷,令他心口一阵一阵抽疼无法平息。自己老是说希望他能够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如今让他无法跟正常人生活的人就是自己。哪一个正常人会有这样雪白的发、雪白的容颜,黑得望不到最深处的眼瞳? “这样我看不到你的伤。”倚著他的胸膛,被他给抬起对望的脸,哪里来的视线可以看清楚他的疼? “没关系。” “可是……”他不是说很疼吗? “只要你别昏睡过去,我就可以忍,你要是敢昏给我看,我管你听不听得到声音,用打的也把你给打醒。” 粗鲁的口气,解无恨睁大双眼,昏昏沉沈的脑子慢慢地了解到他话里的意义,于是所有的担心化为哭笑不得的温暖。 “我没事的……只是昏睡而已,醒来就都没事了……” “你睡的人当然没事,有事的人是我们。”怎么可以他一个人昏睡,让他只能看著什么事情也帮不上忙独自操心。 “呵!可是我好累。” “你今天睡很多了!” 解无恨好想大笑,可是真的没有力气,难得,他想要大声的笑,即使自己听不见,可如果现在他有那么一点力气,相信他一定用尽全力去笑得欢颜。 “你不是让我要多休息些?”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无理取闹,没错!他就是无理取闹。 有多久的时间,他没有无理取闹过了?还是从来就不曾孩子气的耍赖过? “可是,我真的好累,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就好……”他好想继续瞧瞧他孩子气的表情,就算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也没机会瞧过,第一次见面的他,是那样小小的一个皱娃娃,小小的嘴巴张著,撕心裂肺的大哭,似乎是多么不情愿降临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间。 那时,他就已经听不到声音,只能从哭得红通通的脸蛋,知道他哭得有多么的奋力。 那时候莫磊的爹爹对他说,人啊!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当一个人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笑了,就只有自己一个哭得淅哩哗啦,可,当一个人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都带著哀伤的表清,就只有无声无息的那个面带笑容。 莫磊出生的那天,他的父母亲都笑得好开心,笑得有如全世界的幸福都在小小的屋子里一样。 隔天,莫磊的娘亲去世时,莫磊的爹,脸上那股哀伤的气息,让人沉重的喘不气来,一边没人抱著的莫磊,也哭得喘不过气来,就只有莫磊的娘…… 莫磊的娘,一双苍白纤细的手,一手牵著自己的丈夫,一手握著一边娃娃的小手,永远沉睡的脸庞,还挂著昨日幸福的微笑。 一日之间,天地变了颜色,所以才会那么说,仰望著不知名的远方,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轻轻地说。 因为他在远远的一边看著,知道微细颤动的双唇不是说给自己听,如果他不是听不见,如果他不会读别人的双唇,那么也许,永远也无法明白为何他会在妻子的墓前又哭又笑。 “你又用看过去的眼光看我了是不是?”每次他用这种眼光看他的时候,心里就觉得生气。 “我的回忆很少、很少,像这样看著你,除了现在之外,也就只剩下过去。”所以请原谅总是他用过去的眼神瞧他。 “除了现在、过去,还有将来吧?” “将来?” “是啊!明天、后天、大后天、明年的今天,我允许你可以想像我将来的样子。”发号施令一样的说。 将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将来,将来他跟他都可以好好活著吗?如果都还活著,他们也还会像这样一起说话吗? “我想不出来。”缠扰在自己脑子里的,都是一个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他的毒伤,这一路上要面对的危险,他回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如此多的变数,让自己永远也想不到比下一刻更远的将来。 “那你可以慢慢想,从现在开始慢慢想,趁我睡著的时候好好想,多的是时间,等我醒来要考你,所以……不准偷睡……”话才刚说完,人就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毕竟前不久才经过一场奋战,还引起旧伤逼出毒血,刚刚只不过是在逞强,如果不是担心解无恨的身体,早昏睡过去了。 “呵……”解无恨很想笑他的别扭与对自己有点极端的关心方式,不过他的身体目前状况只会比莫磊累不会比莫磊舒服有精神,嘴边挂出笑容的同时,眼睛也跟著闭上,马上在莫磊平稳的胸膛上睡得沉沉。 冰霜看看主子,又看看莫磊,主子虽然是睡著了,不过气息比起之前稍微有力了一点,不但嘴边挂著安睡的笑容,胸膛也可以看得出一起一伏,她坐在一边还能够听见很细微的呼吸声。至于那个莫磊,看来有主子的血当药补,现在的情况想出问题也难,加上对主子的情况稍微放下了心,那张老爱扮冷酷的脸竟也露出浅浅的笑容睡著。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笑著贴在一起睡,那模样…… “呵呵!”冰霜轻轻笑了出来,拿起一边的被子,小心不惊动两人地盖在他们身上,舍不得把两人给分开。 看来啊!今天最辛苦的人不是主子也不会是莫磊,而是她了。 先开门帘,瞪住外头一个接著一个昏过去或是已经没了气息的黑衣人,还有燃得旺盛的火堆跟没吃完的食物,整理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之后,她看肯定都天亮鸡鸣了。 天底下,果然还是女人最辛苦! 第八章 接下来的一路上,遇到的敌人程度都跟第一批没什么差异,冰霜跟莫磊两人打发起来固然不难,不过也挺累的,只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以后每次敌人一来,他们都会想好办法把解无恨给藏得好好的,这样出意外的机会也相对的减少,莫磊不再有机会又超出自己功力的使用范围。 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情,是在半路上很幸运地让解无恨找到了解莫磊身上毒伤的其中一种药,赶紧配了其他的药方让莫磊先喝下之后,虽不然完全解毒,不过也让毒药的威力减轻不少,现在就算莫磊想使出八成的内力,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样一来,不管是路上的危险,还是迷林城遭遇的危机都减轻不少。 然而这一件事却不能换来莫磊跟冰霜两人心里轻松,发现解药对三个人来说,只有解无恨一个感觉到纯然的快乐,其他两个每天瞧著解无恨的模样,心里的负担很是沉重。 现在他们几乎都是在外头露宿,因为解无恨的模样,即使用面纱遮住,也挡不了他异样的外观,如今的他光是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引起别人的注意力,这样的一个人摆在人潮来来往往的城镇中,只会增加危险罢了! “我们不下车吗?”从车子窗口望出去,似乎已经到了一个很大的城镇,人潮你来我往的叫喊声音,一声叠著一声传入马车里,稍微往下面一望,人跟人之间几乎是没有空隙地挤著。 解无恨第一次看到像这样大的城镇,很是好奇这么挤的状况之下,他们怎么还有办法朝自己的目标前进? “不了,再赶一阵路,过了这个城镇再行五十里,就到了迷林城。”莫磊抚开他垂落的发丝,后来无恨醒来,瞧见自己的模样,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他便知道其实无恨很清楚放血救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救他。 他们……如今以称不上陌生人,可是也才多少天的相处而已?他第一次见面,就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到今天,他很想问无恨,以前救他是因为他亲爹的关系,那现在呢? 还是因为他是他爹爹的儿子?抑或是因为他是莫磊?他很在意,这一份在意一天比一天还要深!不敢问自己为什么,怕得到的答案自己负担不起。 “快到了?” “嗯。”五十里的距离不算近,过去他跟部下出任务的时候,都会在这一个大城里停留稍做歇息隔天再赶路,不过他不希望别人瞧见无恨现在这个模样,人对陌生的人事物都容易感到恐惧,无恨在这里出现,恐怕会带来惊慌,他不愿意看到无恨因为如此而受到伤害。 “我只听过迷林城,没真正去过,迷林城很大吗?” “很大,不过当然没有像这些大城那么大,我们毕竟只是个江湖组织,城里住的都是帮里的兄弟亲属,因为我们核心都住在城中央的大宅,其他兄弟与亲人住在四周,正好围成一个方形,所以后来干脆把它加上城墙盖成像是一座大城的模样,江湖上的人也就称呼那里为迷林城了。”想到即将见面的兄弟,莫磊眼中充满欢愉,他跟这些迷林城的弟兄们都是一起经过成千上万的战没一起打出来的,彼此之间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顾性命也要回来的原因。 那一个人知道家里有难,会不赶回来援助的? 解无恨瞧他说著迷林城时的模样,心里有些快乐也有些失落,他毕竟和他那些兄弟不同呵! 对他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摸不清底细的恩人,也许还是有一点点情感的朋友,而那些迷林城的人,却是他的兄弟,所以他阻止不了他回来,他阻止不了…… “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是啊!你一定会喜欢的,等迷林城的事情解决之后,也许你可以留在迷林城里,别再回去谷里了。” “留在迷林城里?” “对,反正你那个谷里也冷冷清清的,不如过来和我们一起作伴,我义父跟兄弟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瞧见他这么说,解无恨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心头复杂的情感。他为他所说的可能感到期待,不过,就算他很少出谷,很少接触其他的陌生人,也听不见别人口中的蜚言流语,他还是可以猜出其他人看见他时会有的表情。 在发色还没变之前,他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听不见别人说话的残废,现在变成这样了,就是人人惊恐的妖怪。 ……这些,其实都无所谓,在他开始有意识,可以学会各式各样的知识之后,便已经预见自己最后的结局。 他的结局,不是天定的,而是他自己决定的……这是他这一辈子唯一可以自傲的一点,他相信向自己可以坚持一个信念直到死去。 “如果可以的话,那一定很好。”在此刻,他愿意放纵向自已跟他一起想像,就算明知道永远不会有那一天,情景仿佛又回到他跟解怀约定的那一天,彼此都知道不可能实现,还要说著这一类约定的话。 “是啊!你一定也会喜欢他们的,他们都是一群好家伙!”他对自己的兄弟有信心。 ‘无恨……’ ‘什么?’ ‘我希望将来我的儿子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朋友跟伙伴甚至是敌人,就算会经历背叛与死亡也无所谓。’ ‘为什么?’ ‘因为我的人生里,就只有内子一个人,眼睛能瞧见的只有她的快乐跟痛苦,耳朵可以听到的就只有她的笑声和哭泣,因为只有她,所以一旦她不在了,我的世界也就毫无意义了,人生之所以有意义,是要有人陪你一起过,没有人可以自己独自创造回忆,试著闭上双眼去回想过去,有哪一幕是自己一个人?痛苦、悲伤、快乐、喜悦,不管是什么样的想念,都是有许多陌生人、及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一起创造不是吗?’ ‘……’ ‘所以,我希望我的孩子,将来可以有许多的朋友、伙伴、敌人,这样……才不会像我一样,在失去了她之后,眼睛看见的,耳边听到的,尽是空空荡荡。’ 这样算不算达成希望? 解怀,你的儿子现在正在说著他的朋友,不远处等待他的,正是他的伙伴与敌人。 所以你的希望达成了是不是? “你有瞧见我在说什么吗?”莫磊发现自己的听众眼神恍惚,空空荡荡的双眸仿佛连心都一样死寂。 “有,我都有看著,你说跟你最亲密的伙伴有四个,其中老二是个沉稳温和的人,老三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老四总是行踪不定个性定不下来,老五像个孩子一样淘气。”你说的,我都有看到,等到有一天,当你找到你的妻子之后,你的人生就会更加的圆满,这样,即使是失去一部份,你也可以坚强地走过来,不会像你爹一样空空荡荡,也不会同我一样幽幽寂寂。 “以前我觉得老五像个孩子,现在我觉得你比他更像孩子。” “为什么?” 莫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明明不像个孩子啊!”说著自相矛盾的话,手指不自觉地卷起解无恨那一头柔细雪白的长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解无恨被他的动作绕得都昏了,这几天来很习惯地抬高双手,揽住他的颈子,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胸前休息。 他不晓得这样的动作在别人的眼里其实是有点悖德,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顶多是久久不见的欢迎,不会有人像他们这样亲密得如同情人。只是这些天来莫磊怕路上的颠簸会令他不舒服,所以都这么和他依偎著,所以他也就视为很自然的动作。 以前跟解怀在一起时,他还是个小娃儿,解怀也会抱抱他,不过不太一样,他很喜欢解怀的怀抱,温暖、舒服、沉稳还有一点点的满足,而莫磊的怀抱,一样有温暖舒服,一样感到满足,可是还有让他心情平稳的安心与很奇怪的自得。仿佛能躺在他的怀里,是他最自傲的一件事……真是……奇怪…… “我喜欢这样?” “这样?是说抱著你吗?”莫磊被他抱得舒服,有点心神恍惚,又忘了他听不见自己说话,这种抱著的姿势也看不到他的双唇。要是冰霜在这时候进来马车里,一定可以看到一个笑得很满足的傻子。 “你爹爹抱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娃儿……虽然事实上也是,你这样抱著我的时候,我……” “你?”心里又开始有了奇怪的期待。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觉得有种世界都在我心里的感觉。” “是吗?” “……”没有回应,莫磊低头一看,怀里的人带著很美的笑容睡去,一只手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摸到了心坎边轻轻按著,他知道他按著的是什么,是那天他替他包好的枫叶,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傻子把它当宝似的天天瞧著。 “可惜你听不到……我也觉得整个天下好像在我怀里一样……”要是他的亲爹此刻在他面前,他肯定会很孩子气地对他露出得意的一笑。 我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 “你们的城主是不会回来了,还是快点投降吧!”单凤翔摇摇手中的纸扇,悠闲地看著死守迷林城中心大宅的几个人,如果不是分派出去阻杀莫磊的手下竟然都一去无回的话,凭他的人马早就踏平这个江湖第一城了。 迷林城跟傲凤堡争夺地盘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要不是莫磊的武功始终在江湖独占鳌头让他却步的话,人马最多的他,怎么可能会忍住这么多年的时间跟迷林城“和平相处”? 他单凤翔在这江湖里混了这么长久的时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夺下这个天下第一的头衔吗?现在终于让他逮到机会,选在莫磊于城外探消息的时候下毒手,让他就算不死也挽救不了颓势,趁著迷林城里的人还不晓得傲凤堡已经准备好人马攻城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暗袭,打算在短时间攻下这座大城。 该死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物,竟然在半路上救下了莫磊,还派人通知迷林城傲凤堡即将进攻的消息,让他必须损失大量的人手才能打到如今这个地步。 幸好虽然死了不少手下,终于还是让他打到这一步,只要再杀了这群死不肯投降的贱胚,他傲凤堡就会是江湖中势力最大的一个帮派了。 “听你在那里放屁,我大哥已经在赶回城的路上了,你就等著死吧!只敢暗中放冷箭、不敢公平决斗的卑鄙小人!”三城主岳锋呈粗著嗓子回吼过去,手里应付著好像一辈子都打不完的小喽啰,心里气不过硬是分神回骂。 “还不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光明正大决斗输的一定是自己,技不如人之下,当然只能用这种贱招。”四城主张荃尽管全身都是伤,不过脸上神态依然悠闲的很,光看那张脸以为他正在喝酒赏月。 “闭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等到我把你们都拿下之后,我看你们还有没有那骨气!”他的武功固然不如莫磊,不过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之一,岳锋呈这几个人的武功即使同样不弱,不过彼此之间的差别,就像他跟莫磊之间的差异一样,不多,可就是这样一点距离,便能够立分输赢。 “是谁死到临头还很难说。”冷硬的嘲笑声在单凤翔身后响起,熟悉的语调令他心口跳快了一拍,急急旋身向后,一把长剑招呼也没打一声立刻从他腰上横劈过去。 “莫磊?” “哪里,久仰我的大名也不需要喊得这么大声。”挥动手里的长剑,从城门打到大宅并没有花上多少的力气,城里还在与敌人坚持的兄弟一看到他,马上掩护他来到这里,再加上解无恨一路的放毒,力气完全保留用在这个野心过剩的小人身上。 “你没死?” “大哥!” “磊哥!” “冰霜!” 莫磊的出现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傲凤堡那方的人马,一瞬间停下攻势望向这一边来。帮忙打架的云影瞧见不远处马车上的冰霜—如同自己的名一样,不著痕迹地移动到马车前。 “托福!看来老天爷对我这条命的兴趣不大。” “哼!就算你赶来又如何?以你现在的状况,我看根本是来送死的,这样也好,省得我多花时间派人清理废物。”不愧是当代的武林高手及一帮之主,即使莫磊的样子气色红润,剑光飞过处罡风阵阵,到底还是让他发现了莫磊无法用尽全力的状况。 “杀你这样的功力便已经足够。”莫磊掩饰自己感到吃力的事实,看来攻城的这一路上,单凤翔根本没有花上多少力气,全都是让自己的部下执行,这让他战胜的可能性更加渺茫。 “没想到堂堂的冷酷汉子也会说笑,还是说死到临头被吓傻了才会语无伦次?” “磊儿,别跟他耍嘴皮子了,杀了他。”不远处,手握大刀杀敌的一个中年汉子沉稳地说,一路上守城杀下来,就算他的武功高强,可年纪毕竟是大了,开始渐渐支撑不住,不过瞧他养出的义子是怎么付德行,他这个作义父的自然也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好汉,拼著身上多几道伤痕,也要把敌人给赶回老家里去。 “义父。” 瞧见自己最亲密的兄弟跟义父都还安然无恙,莫磊终于放下一颗心,专注心神思索怎么在功力不济的状况下打赢这一场仗。 “冰霜,怎么连你也来了?那主子怎么办?”云影瞪著冰霜冷冷说道。 他只不过是顺手帮忙打的而已,既然正主已经到了,他也懒得多帮忙,拉著冰霜就在马车边说了起来。 “主子也来了。”冰霜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什么?”机敏地瞪向一边的马车,手一掀开门帘闪身进去,瞧见的雪白身影差点把他给吓死。 “云影。” “主子……你……”才多久的时间不见,主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刚刚他差点还认不出来,以为大白天里就看到鬼了。 “我没事,只是模样有些不同……很吓人是不是?” “不会,只是我没看习惯,等一下看习惯了,就算你半夜突然出现我面前也吓不到我。”云影其实是很认真地在说这句话,一点开玩笑的意味也没有,然而即使是明白他性子的解无恨跟冰霜还是都笑了出来。 “一阵子没见到你,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这当然,没有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变就变吧?古人不也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想就算过了十年,我的性子还是这个模样,希望主子见谅。”云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哪里好笑了,他一向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冰霜跟解无恨习惯了不觉奇怪,换成其他肯定会说这个人少了一条神经,光是在迷林城帮忙的这几天里,早已经不晓得被说了多少次。 像现在,瞧见解无恨的样子,也只有一开始的惊讶,后来不说也不问,那个表情彷若解无恨生下来就是这个模样变都没变过一样。 “这样没什么不好,云影,那个人很厉害吗?”他虽然能看得懂武,甚至脑子可以说精通不少武学,但是以自己的眼力,也只能看清楚一般高手的比武而已,像莫磊跟单凤翔这般以快打快的方式,他的视线跟不上。 “厉害,莫磊打不过。”实话实说,毫不隐瞒,被冰霜瞪了一眼。 他这些日子都不在解无恨身边所以不知道,而冰霜却很清楚解无恨对莫磊的关心到了什么样的程度,那两人的情感几天培养下来,任谁都可以看出脱轨的现象。 “主子,你别听他乱说,莫磊一定可以赢的。”徒劳地辩解,可是却一点也不意外地瞧见主子的目光很本不放在自己身上,在听到云影说莫磊打不过那个人的时候,一双眼睛便已全神贯注地看向场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我从来不说谎。”云影看向冰霜,眼神很清楚地表明“你刚刚污辱了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想安慰主子而已。” “为什么?” 冰霜张口,想了一下叹一口气。“这事要是能够一下子就说完我早跟你说了,我看还是等事情结束后再说吧!” “那还不简单,帮忙打。” “知道了。”藏在袖里的短剑再度出现在手心里,转过头瞧著主子,明明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可能还是看不进眼里,可该说的她还是要说。“我跟云影去帮忙,您小心点,别出马车好吗?” 解无恨点点头,然而脸上的模样,谁都看得出他根本没有把话放到心上,乌黑的双眼只瞧了冰霜一下,又马上回到莫磊身上。 “我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云影皱眉。 “知道就好,赶快打一打,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大麻烦,能越早回谷越好。”心中隐隐即将跃出的不安,让她开始怀疑是不是会有不好的事情等在后头,她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就是……恐怕有好一阵子的时间都回不了谷了。 “我记得以前你挺喜欢出谷瞧瞧的。”云影扬眉,每次出谷采购用品,她都抢著做。 “那是因为,我知道主子会一直在身边。” “现在主子还是在身边不是吗?” “……我知道……我知道……”心里的恐惧化为一声喝叱杀向场中,凌厉毫不犹豫的双刃几乎可以说是残忍地杀向敌人要害。 她想回去,想带著主子快点回去,越早越好,越早越好…… 打不过。 云影说他打不过。 一开始早就料到的不是吗?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拦著他不一让他出谷,然而场上那些 陌生人的重要性在他心中是那么的重要,让他可以不顾性命的想办法逃回来,而自己因为担心他半路毒发,又怕他被敌人给杀了,所以才不顾一切地陪他回城。 事情发展至此,他一点也不该惊讶才是,他应该坦然面对从从容容才是,预料中的事心里不该有激荡难平的情绪。可是,他的心跳得好快,快得自己呼吸都感到困难。 是因为无法面对死亡?还是心里头有无法割舍的束西? 在这几天里,有些事情在他的意料之外发生,偏偏这些事情都是自己不懂也捉摸不出个所以然,更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脑子里,莫磊爱装冷酷其实别扭的影子,取代解怀的笑,害他每次想到将来必然的结果一再下定决心时,就会觉得鼻子充满酸意。都是他害的…… 害他对这个世问有了一点点依赖,依赖他抱著自己时的温暖。 就像冰霜之前所猜的一样,虽然刚刚她站在他面前提醒,他却没看进自己的脑子里,掀开马车门帘,撑著不舒服的身体,很快地走到打斗的势力范围之中。 “主子,小心!”冰霜跟云影忙放下手中的敌人,飞也似地冲到解无恨身边。 战斗中的莫磊一听见两人的叫喊,心思被分了神,一下子腰胁上马上多了一道血口,眼睛也瞧见了朝他走过来的解无恨。 “你进来做什么?离远一点!”顾不得眼前还有敌人要应付,莫磊惊慌地喊,他跟单凤翔打起来可不是只有武器交击如此简单,每一刀一剑划下去都运足了内力,剑气卷起的罡风可以让人死于无形。 别说像解无恨这样连武功都不会的人了,就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也应付不了他两个人同时发气的罡刃。 可惜他忘了 解无恨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以他现在不断移动与单凤翔打在一起的速度,即使有心要看也看不到他说话的唇型,况且,就算解无恨听到了看到了,他也不会停下他的脚步。 单凤翔正为迟迟打不下这个缠绕他心头已久的宿敌而微恼,此刻瞧见莫磊脸上少见的惊慌,还有向他们靠近的像妖怪一样的人,冷酷的双唇勾起得意的笑容。 那抹笑,莫磊怎么可能错过?他只不过是怕解无恨受到伤害所以才感到惊慌,对于自己身边周遭的一切他仍然冷静得很,当下就猜出单凤翔此刻心里的打算。 “你想都别想。” “喔?怎么?你以为你有余力来阻止我吗?” “试试看就知道”他不会让单凤翔有机会对无恨出手,就算要使出十成功力也要阻止他那个卑鄙的主意。 “哼!”单凤翔冷哼,他最恨的就是有人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口气威胁他,他才是那个在上头的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是吗?那他就死吧!” 挡开莫磊挥出的一剑,左肩稍微露出一点空门硬将攻势转到解无恨的身上,长剑刺向解无恨的同时,瞧见那一双乌黑的双眼,闻到一阵奇异的药香味,心神略微恍惚了一下。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恍惚,刚刚被他隔开的那把长剑竟然以更快更利的攻势朝他攻击过来上 他只能放弃手里的动作,硬将剑势绕了一大个弯,别开差点从自己左肩穿过的利刀。 匡啷! 刺耳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所有人抬头一瞧,单凤翔手中的长剑断成半截,断掉的剑刃在远远的一头弹跳,刚刚的声音就是钢铁落在石子地上的声音,那需要多大的力道,才有办法让如此重的剑刀掉在地上又弹了起来在更远的地方落下。 单凤翔不只手中的长剑被砍断,左肩虽然逃离了被刺穿的危险,却也狠狠地被画了长长的一剑,上面鲜血汨汨流出,一下子便染红了整只袖子。 反观莫磊,手中的长剑仍在,除了虎口处裂开一点伤口之外,没有其他因为这一击而带来的伤害。 “你……能使出十成的功力?”惊讶,也慌张。 “废话,不然你认为刚刚那一剑是怎么使出来的?” “可恶!”顾不得继续思索为什么莫磊既然可以使出十成的功力却迟迟不发,因为莫磊如雨般的攻势已经不断往他身上招呼。 他跟莫磊之问的功力本来就有差,除了他的剑招不及莫磊精妙之外,莫磊的功力也正好比他高了那么一成,现在莫磊使出全力,场中被打得处于下风的人立刻变成单 凤翔,而且下风的地位也无法待久,几乎是下一瞬间,莫磊手中的长剑便已经刺穿单凤翔的胸口。 莫磊轻哼,暗色的污血同样从嘴角溢出。 “原来……”你的毒还没解…… 来不及说出其他的话,单凤翔张大的双眼,在刹时间变得空茫。 “原来我早该这么做了是不?”莫磊抽回自己的长剑,顿时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往地面倒下。 恍然间,瞧见一双纤细苍白的手扶住自己,让自己依靠在他不是很温暖,可是却很能令他安心的怀中。 “别……”毒血再次涌出口,把阻止的话硬生生地塞回喉中,眼睁睁瞧著解无恨带著他熟悉的浅笑,再次用匕首划开手腕上让温热的鲜血落在他口中…… 第九章 迷林城果然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和谷里的空幽不同,它到处都充满了声音,就算经过几天前的那一役而损失惨重,来来往往的人依然充满活力,重新建设自己的家园,一张张努力的脸上即使还有灭不去的忧伤,可不管是谁,都可以感觉到他们很认真地下定决心重新开始。 莫磊的兄弟朋友们果然都像他,什么样的城主有什么样的弟兄,他们都是这样屹立不摇,就算经过再大的挫折,失去最亲爱的亲人,在朋友的帮忙下,依然可以很快地再度爬起。 他喜欢这里,喜欢这个一看就知道是莫磊带出来的大城。 只是…… “喂!为什么还不赶快救我大哥!”好不容易找到解无恨的岳锋呈,一瞧见院子里孤单的白色影子,立刻粗鲁地抓住垂在身边的手,想都没想地把人给拽正面对他。 他不懂大哥怎么会跟这个奇怪的人扯上关系,那天时间很短,不过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大哥对他的重视,一向冷静专注的人,竟然会在打到一半的时候分神去照顾人,光是这点就非常的不可思议。 本来他还想,大哥会如此重视的人一定是一个志趣相合的知己,没想到竟然像个闷葫芦一样,问他三句能回答你一句就不错了,然后三不五时脸上露出的浅笑,都让他全身感到不舒服,不是讨厌,反而是有点喜欢那个笑容,但是……啊……反正他就是个大老粗,不会形容那个笑容带给他的感觉就是了。 “再等几天。” 只是……他喜欢这里,并不代表这里有容纳他的一个位置。 “什么再等几天,你不是说药都已经齐了吗?那还要等什么?你是不是不想救我大哥了?再等下去大哥气都没了还等!”他都已经等到快气血攻心了,这几天为了救大哥,哪一个人不是带著伤不眠不休地帮忙寻找需要的药材,好不容易终于收集好了这个人却说还要再等等,让他们只能眼睁睁看著大哥一天比一天还要衰弱。都是他们不好,如果不是他们不争气,大哥也就不会中毒,也就不会在明知中毒的情况下还硬逼出十成功力把敌人给打回老家。 “……” 又是不说话,他都已经算不完这几天有多少次是像这样,他问了只换来沉默的结果,他都快气疯了。 “你、你这个庸医妖怪装什么神……” “啪!”跟随著岳锋呈冲过来的冰霜,一听见他骂自己的主子,立刻毫不留情地赏了他一巴掌。 “臭妮子!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的,我杀了你都没问题!”竟然敢骂她主子。 “杀就杀,我看是谁功夫比较好……啊!”袖子卷到一半,头颅正中央马上又被打了一拳。“老二,你打我做什么?” “说抱歉!”二城主孙梓辛的声立冷冷地响起,严厉的双眼瞪住这个不知道节制进退的老三。 “二哥……”很少看到二哥生气,可是他一生起气来不怕的就只有大哥一个,最怕的人他肯定是其中之一,不过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需要说抱歉的地方啊! “你刚刚的那是什么话?你明明知道如果不是解大夫,老大早就死在半路上了,如果不是解大夫派云影过来通知我们,说不定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半夜就被人在床上给砍了头,结果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我只是……抱歉……”他只是心急,好不容易药都收齐了,可是这个人却始终不动手救人,他一急之下才会口无遮拦。 岳锋呈的歉语,解无恨瞧见了,虽然知道他只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他们是莫磊说过一定会喜欢他的兄弟们…… 如今他见不到半点的和谐在彼此之间,没有了莫磊,他们不过是陌生人,连喜欢不喜欢都没资格说,他一直是个外人。 ‘解怀,你别死好不好?’八岁的自己,哭得很厉害,眼泪一颗接著一颗哗啦啦地掉。 ‘对不起,可是,我好想婉莹,我想去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好久好久。’ ‘那我呢?’ ‘……’解怀苍白著脸,想伸手抱把他,却没有一点力气。 ‘那我呢?’ “那……我……呢?”一次一次的问句,换来的只有紧闭的双唇,泪眼朦胧间,瞧见那一双空寂的眼,和那个人一样,瞧不见自己的影子,乍然醒悟一直以来,他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个过客,不曾在他们的心里,有过一个小小的位置。 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家人、朋友、孩子,如今才知道从来都只是个外人…… “解大夫,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得罪之处请见谅。”莫磊的义父莫辰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停在解无恨面前,因为他伤得比较重,所以只能一路慢慢走来,如果他没有带伤的话,早一把把岳锋呈给抓在半路上,哪有机会给他在这里搅乱。 “无所谓,我不介意。”他……习惯了。 “……那就好……解大夫,锋儿他的疑惑其实我也放在心里很久了,如果解大夫有难以回答之处,老夫不勉强,但如果可以,是不是可以告诉老夫;什么时候才是治疗犬子的时机?” 解无恨看著这个白发苍苍的中年汉子,他……也是莫磊的爹,有著高大的身材,强悍明事理的个性、高强的武功,解怀!解怀!当年你替自己儿子找爹的时候,想必费了不少思量吧! “可以请大家先离开好吗?我想独自跟莫老说说话。” “为什么?有什么话是我们不可以听的吗?”说这句话的,自然又是那个莽撞的三城主。 “锋儿,走!”莫辰转头,严厉地命令其他人,即使现在仍带著重伤而显得人有点虚弱,可气势却一分不减,话一出口没人敢再出声反驳,一下子人潮就退得干净。 一瞬间的安静,就连听不到声音的解无恨也可以感觉出来,四周的气氛柔和了许多。 “现在,你可以说了。”莫辰对著他的脸,慢慢地说,心里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听见的话,绝对是一件让他心神震动的意外。 “这件事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慢慢在一边的石椅上坐下,解无恨说起了当年一直守在心中的秘密。 简单地说,就是莫磊的亲爹解怀知道解无恨师傅所养的药人是最后救他妻子的机会,于是找上谷来,解无恨的师傅告诉他需要的药材,然后要他去找来,解怀也都把那些一药材一一找到,正当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却意外得知救他妻子的方式就是把他弄来的药物让药人吸收入体约两年的时间,然后挖出药人的心头肉配药吃下。而解无恨就是那个药人,已经被他师傅先养了四年的时间,然后又在解怀来到后又用那些药材养了一年多的时间。 解怀跟他的妻子都无法接受这种治疗的方式,尤其在瞧见解无恨当时的状况之后,一气之下打破了养药的罐子,让里面的解无恨第一次感觉到除了药汁跟瓦罐之外的触感。, 解无恨的师傅虽然不悦,不过还是帮忙治莫磊娘亲的病,只是药人一旦苏醒,就再也没办法回到坛子里继续养,便改用吃药的方式,让解无恨不断吃下各种药材!以药草沐浴,再割腕取血让病人喝下,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割腕取血,竟然慢慢地使解无恨失去听觉。 本来这样的方式即使不是最好,效果也很缓慢,可病人还是有机会好起来!听力可以换回一条性命不算什么,然而莫磊的娘亲却在此时怀了孕,不肯打掉胎儿的娘亲只好用自己的性命换来新生,万万没料到的是,生下来的孩子,也就是莫磊竟然有著和母亲一样的病症。 “这次解怀不让我继续割腕喂血了,因为失去了妻子,他也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力量,可不能这样抛下自己的孩子,于是他开始停止吃一般人吃的食物,和我一样天天喝药,在药草汁里沐浴,婴儿的药量不用多,大概过了快两年的时间,解怀剖下自己的心,救自己的孩子,也就是莫磊……”这就是他死守著不肯告诉莫磊的秘密,没人愿意知道自己是吃下自己父亲心头肉活下来的。 解怀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承受这种心里歉疚感。 “你是解怀替自己儿子选的父亲,有一阵子他时常出谷,那时候就是要找寻最好的人当莫磊的父亲,而他找到了你,当我瞧见你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解怀那时候肯定费了很大的心思,也明白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对孩子的爱跟对妻子的爱不同,对妻子的爱一旦失去了,就没有活下去的意愿。” 莫辰睁大双眼,听到这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首先是像药人这种跟剖腹取紫河车没什么两样丧尽天良的事实,再来则是解怀取心喂子的傲人胸怀。过去他一直以为莫磊的双亲必然是什么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或是什么没有天良的父母亲恶意弃子这一类的可能,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出乎立息料之外的骇人事实。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这个秘密必须有人接著留守,一旦有一天,莫磊他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时,紧要关头你可以告诉他这个故事。” “有人接著留守?什么意思?”他觉得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肯定不受欢迎。 “……”解无恨垂眸,说完接下来的话,他不想再回答些什么了,看不见,自然也就不用说话。 “这几天,也许有人已经发现带回来的药其实正慢慢地在减少,我一直没有去治疗莫磊的原因,正是因为我还没吃完这些药……当初解怀自己养药,花了快两年的时间,而我本身就是药人,不需要那么久,等那些药慢慢吃完了,和我体内的药性融合了,我就会开始治疗莫磊的毒伤。”这个结果,是从他发现莫磊中的毒是‘春缠’之后便已经决定的事上 一路上他喝的药汁,也都是解‘春缠’毒性的药,因此他的血可以很容易地压制莫磊发作时的毒。 “你的意思是?”莫辰不愿意往下说,仿佛说出那些心里的猜测,眼前这一个雪白的人儿就会在眨眼间消失于天地之间一样。 “……”解无恨只是看著地,瞧不见他开口,也就瞧不见自己心里的矛盾。 解怀,当年你剖心救莫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时候我还不太会看人的唇型,那种低声喃喃细语的说话方式,他无法分辨清楚,所以不晓得你临终前张嘴闭嘴说了些什么,只能看一句是一句三……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听不到声音,你却忘记了这件事。 那时候你的心情如同现在的我一样,其实还不能完全割舍?抑或是坦坦荡荡的了然? “你不能这么做,要是磊儿知道了,他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他……看著我,解大夫!”莫辰冲上前抓住解无恨的肩,摇晃他的身体却怎么也唤不回那一双黑瞳的神采。他有些明白了岳锋呈不喜欢解无恨笑容的原因了,现在的解无恨一样是带著浅浅 的笑,然而那一双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就像是死了一样,只要一眼,看一眼这样的一双眼睛,心里便觉得痛苦与心疼。 锋儿不晓得那种感觉是心疼,所以错以为是一种厌恶,于是用不客气又粗鲁的方式对待,然而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心里难受,也就更加排斥见到解无恨了。 “不管是我,或是磊儿,都不会愿意看到你牺牲,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才多大的岁数?还有很远的距离要走,不用这个方法,不能用这个方法救磊儿,难道你心里就不会放不下吗?就算你跟磊儿的亲生父亲有关系,就算你跟磊儿的感情很好,也不需要做这种牺牲……” “我不在乎。”他其实并没有瞧清楚莫辰对他说了什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就像脑子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好久的答案,完全不需经过思索就可以说。 “这不是在不在乎的问题,而是……” “我不在乎……就像解怀一样,他等那两年的时间等得很辛苦,终于可以剖心的那一天,他是笑著割破自己胸膛,我记得那时候一开始他对我说的话,他终于可以见到他的妻,他想去陪她,他等了好久好久……我也是,解怀死的时候……我也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答应他要看到最后,有一天看看他的孩子是不是顶天立地,或许有机会可以一起游山玩水走天涯。” “曾经想过,也许我说话的发音到现在还能让人听得懂,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最大的原因,也许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跟那个当年小小的娃儿,述说他爹娘如何疼他的故事吧!” 不过,那些曾经想过的念头,在遇见莫磊的第一天,他便已经知道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的意识苏醒本来就是个意外,也许在这一世里,上天早已经决定了他无法加入任何人的人生之中,这种没有目的,没有人在意的生存方式,什么时候结束,都已无所谓。 他说的话,让莫辰一颗自以为看透人生离合世故的心,也为此感到心酸,他没有想过,会有人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这样一个不算希望的信念活著,即使他不曾尝过同样的日子,一样可以感觉到苍苍茫茫。 “不是或许,是一定,等磊儿好了,我叫他……” 冰冷的手,捂任他的双唇。 “别说了,我好累,看不清楚你说了些什么,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不是我死,就是莫磊死,你只能选择一个,选择心里真正的声音。” 至于他会选择什么,答案其实很清楚。 他,解无恨,从张开双眼瞧见蔚蓝天空的那一天,始终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他们生活的陌生人……赤裸裸地来到这里,归去也该是孤孤单单…… 第二天的夜里,解无恨一人独自来到莫磊的房里,房门口的守卫瞧见是他,也没有阻止,这么多天的时间来,他们都知道他是可以解自己主子毒伤的大夫,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们全然不知,对解无恨有一半是感激与敬佩,有一半是对他容貌的好奇与些微的排斥,在他们的脑袋里,也只有妖物才可能有这模样的容貌。 解无恨早发现他们在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会不自然地带上戒备的神情,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奇特的外表,不过既然他们跟他之间不会有什么以后,他们的心态对他来说便一点也不重要了。 慢步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握住莫磊的手腕,指尖感觉到的脉动很微弱不过很稳定。 本来他还有两帖药要吃,后来想想不需要那么麻烦,那两帖药不过是让自己在剖胸的时候可以维持生机比较久的时间,并没有太多的用处,还不如用另外一种药,一种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痛楚,却会破坏身体机能的烈药,用这种药会缩短人的性命,通常都是用在打仗的关键时刻使用,缩短寿命总是比痛死在战场上好。而他,剖了心之后也活不了多久的时间,就算那种药会一下子缩短二十年的寿命也都没有关系了。 取出刀子,在腕上割了一道,熟悉的景像一再重复,看著自己的鲜血流入双唇之间,差别在于这一次没有痛觉,血即使留了不少也不像往常一样马上觉得疲累。 药效果然是运作了…… 解开衣襟,又取出一包研磨好的药粉倒在一直放在一边茶几上的药碗,匕首割开自己的胸口,刺过胸骨,瞧见鲜红里一丝森白的影子时,脑子昏眩了一下,当年解怀剖心的景象,重新浮现在自己脑海,手中的匕首微微颤抖。 那年还有自己为解怀流泪,如今呢? 稍微吸一口气,胸口的伤口因为这一个动作而流出更多的血,脸庞大小的药碗一下子就盛满了半碗的血量,明知道时间不能拖延,可自己剖自己的心这个动作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好似慢慢地看著自己的生命逝去一般。 狠下心,刀尖很快刺进内脏,尽管吃了药,还是可以感觉到心口微疼,赶紧将刀口转了一圈,一块肉块就这么掉在盛满血的药碗中。 床上的莫磊眼睫微微眨动,他知道他快要醒来了,刚刚他的血已经解开了一部份的毒,现在只要他喝下这最后一碗,深入内脏的毒便可以排解。但是他也清楚一旦莫磊醒来,瞧见他这个样子肯定不会喝下这一碗药,于是随便止住胸口的鲜血,再倒入一种味道奇特的白色药粉,碗里的肉块一下子就溶在鲜血之中,赶忙撑开他的双唇,把调好的药喂入他嘴里。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液体入口,莫磊在喝了这么多次的鲜血之后,很习惯的大口吞咽,一下子就把碗中的鲜血喝尽,同时睁开双眼想瞧清是谁在喂他喝药。 结果一睁开眼,本来还有些迷糊的神智立刻恢复精神,他瞧见解无恨赤裸著胸膛倚在床边瞧他,心口处竟然有一个洞,鲜血不断从那恐怖的伤口处流出,甚至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可怕的景象。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猛然起身大吼,双手抱住几欲倒下的解无恨,手指迅速地在伤口周围点穴止血,只要是可以停住鲜血流出的穴道,他一个也没放过。 瞧见他这么快就恢复精神,解无恨微微一笑,伸手探向他的脸庞,刚摸著那份结实的肌肤,就发觉自己竟然把满手的血给沾上他好看的脸庞。 “抱歉……给你沾上了……” “这个不是重点!来人啊!快来人!”莫磊心急地狂吼,什么脸上沾了血这种小事根本就不是问题,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计较这个。 “城主,你……啊……”门外的罗喽一进房门,就被里面血腥的场面给吓呆了,尤其自己的城主不但脸上是血,嘴唇上也都是血,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他们敬爱的城主在吃人。 “走开!”莫辰这次是第一个闻声冲进房门的人,伸手立刻推开守卫,身后的人也跟著涌进。 “主子……天啊…主子”冰霜一下子眼泪就掉了出来,整个人瘫痪在地上,还是岳锋呈把人给扶起坐在椅子上的。 “是你杀了主子?”云影红了一双眼,马上就拔出剑想刺向莫磊。 “云影,别,是我自己弄的……不关莫磊的事……”眼前已经开始模糊,瞧见剑光一闪,知道必然是云影出的招,听不到声音也能猜到。 “自己弄的?” “为什么……你们问莫老就……可以……知道...我……” “是他割下心头肉当药解磊儿身上的毒。”莫辰很快地说,走向一前拉开莫磊的手,不晓得拿了什么东西放进那一个可怕的伤口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听见这个事实,莫磊差点疯了,他刚刚喝下的东西,竟然里面有解无恨的心! 瞧不见……瞧不见莫磊说了什么,他只能从指尖轻微的感受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话,可是不论他如何睁大双眼,前面仍是模糊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回答我,为什么!为什么!”该死的,他不要他用他的命来换,为什么他会这么心疼,为什么他会如此茫然无措! “我瞧不见你说话……抱歉……”他真没用,连在最后,他还是一个废人,说了些什么他全听不见,想要留下最后的话语也不成。 “不要跟我抱歉!为什么!我不要你这样救我!我不要,我宁可自己死了也要你好好活著!” “……抱歉……” “说啊!就算你听不见还是要回答我!为什么?”无理取闹地抱著解无恨虚软的身子摇晃,心口快要爆开的痛,让他有一股把彼此都撕裂的冲动。 为什么? 朦朦胧胧间他瞧见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同样的一幕画面一次一次在自己脑子里重演。 “解怀,你别死好不好?” “对不起,可是,我好想婉莹,我想去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好久好久。” “那我呢?” “……”解怀苍白著脸,想伸手抱抱他,却没有一点力气。 “那我呢?” …… “那……我……呢?” 他无法忘记那时候紧闭的双唇,他好恨……到现在他才明白其实自己心里有恨,好恨那一双眼睛里,为什么没有自己。 那个人的眼中没有自己,解怀的眼中也没有自己,可一个是陪了他最久、看著他生下来的人,一个是让他真正看到这个世界,告诉他什么是喜怒哀乐的人啊! 眼泪从解无恨眼角滑落,这是头一次,瞧见他掉眼泪,无力的双手很努力地摸向莫磊的脸庞,捧著他的脸,眼泪一滴接著一滴落下。 “我……从来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活著,一天度过一天……一日度过一日……很小的时候,你爹爹陪在我身边说话,我觉得那似乎就是我活著的意义……每次我的血让你娘亲好一点的时候,你爹就会露出很温暖的微笑……我好喜欢……活著……好像是为了那个笑容……你爹爹死了之后……我……就不…就算……他心里……没有……” 他,好想看清楚莫磊的双眼,想看清楚那双眼里,有没有满满的、满满的自己…… 扶在莫磊两颊的双手落下,乌黑的双眼茫然空寂地看著上方,语声遏止,整个室内在一瞬间变得安安静静,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半点,窗外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一片落叶打在地上的声响,竟然大得恍若天崩地裂,所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心坎里被那声音震得剧疼。 “不!不会的……我心里有你!看著我!忘了他,忘了他啊!”一手抱著人,一手抓回落下的双手,莫磊发了狂似地大喊,想喊醒怀里已经在自己心中占了一个奇怪位置的人儿。他说过等事情过后,他会带他在城里四处看看,他也承诺他的弟兄一定也会喜欢和他在一起,就像自己不明所以地喜欢和他在一起一样……喜欢看著他淡然的脸露出喜怒哀乐的表情,喜欢他像瞧见什么宝物一样珍惜那一片拣来的枫叶…… 他……还来不及对他说,请不要孤孤单单,因为他会陪著他,陪著他一起分享彼此的温暖…… 激烈的摇晃,晃出了藏在衣中的白色帕子,摆摆荡荡飘摇半空的同时,一片血红色的枫叶从缝隙里滑出,在寂静中翩翩翻了一圈落在地面……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人拾起它,天天藏在怀里,天天按在心口珍藏…… 第十章 八年后 “磊哥,该用膳了。”霏霏敲敲房门,听见没有回应,只好自己动手开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可以看见自己心仪了好多年的大哥,坐在床边,细心地帮床上总是睡著的人儿梳理一头雪白色的长发。 义父和哥哥们跟她说,那个人是当年救了大哥的人,在她和一群老弱妇孺躲在另外一个城里等待哥哥们来接她的时候,这个人救了快要死掉的大哥。 每一次瞧见这个人,磊哥都会陪在他身边,或者应该说,只要没事的时候,磊哥就会回到这个房里,当磊哥不在这房里的时候,其他人都不可以进来。 “霏霏,你怎么进来了?”莫磊瞧见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也是在八年前霏霏才第一次从莫磊的脸上瞧见,而且是常常可以看见。 她不喜欢这样的笑,以前磊哥虽然冷冷的很严厉,不过开心的时候,眼里的笑容比现在灿烂多了,现在的笑,让她觉得空空然,什么也没有。 “你不应我,我当然进来了。”嘟著嘴把午膳端到餐桌边放下,然后拉过一张椅子朝床边坐进一点。“磊哥,为什么不帮无恨哥哥剪剪头发?好长呢!我的头发都没无恨哥哥长。” “这么漂亮,你舍得剪?” “怎么舍不得,反正剪了还会再长,而且剪了的部分还可以自己藏著,想到的时候可以摸一摸。” “藏著?”莫磊瞧向手里雪白的发丝,想到了一片血红色的枫。 “嗯,就像护身符一样……磊哥,无恨哥哥什么时候才会醒?”她从来就没有跟无恨哥哥说过话,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像这样睡著,而且那时候胸口还有好可怕的伤口,义爹说那是无恨哥哥为了救磊哥,于是剖了自己的心配药给磊哥解毒。 剖自己的心呢!光是用想就觉得痛得要死。 本来她应该会很讨厌无恨哥哥的,因为他抢走了她一直好喜欢的磊哥,以前磊哥都会陪她说说话一起玩,她闹著要当磊哥的新娘时,磊哥也都只是笑著摸摸她的头。而无恨哥哥出现了之后,磊哥心里就只放著他一个人,亲手帮他更衣沐浴喂他喝药,就算无恨哥哥听不见,磊哥还是会在身边说话给他听,完全都忘了霏霏。 她很想讨厌无恨哥哥,可是却讨厌不起来,她心里觉得无恨哥哥好伟大,可以牺牲自己救磊哥,一定是因为磊哥在他心里很重要很重要吧! 记得她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常常对他说,只有对心里最重要的人,才会不怕痛苦勇于牺牲。 无恨哥哥一定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他睡了好久好久。”毫不忌讳霏霏就在一旁,梳好了那一头雪白的发丝,双唇在解无恨光洁的额际轻轻一吻。 “为什么他会一直睡?” “因为爹爹把他的心珠放在无恨的心里,爹说心珠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平常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只要接触到心头的血,就会发挥它奇特的功用,很慢很慢地把受伤的地方给一点一点补好,你看,本来好大的伤口,现在只剩下了一小块疤痕了。” 解开无恨胸膛上的衣襟,上面本来巴掌大的伤痕,现在只剩下小娃儿拳头的大小,颜色是淡淡的樱红,比起原本的腓红色,看起来比较不那么怵目惊心。 “可是真的好慢……” “你希望无恨快点醒?” “当然!”她不要磊哥再继续等下去了,这八年来看磊哥那种触及不到心坎里的笑容,看得好心疼难过。 她的答案令他心里安慰,无恨,你看,又多了一个希望你醒来的人了,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可是如果你不睁开眼,就瞧不见了,快醒来吧! “我也希望他能快一点醒来,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他说。” “什么话?” 昊磊轻轻一笑。“秘密。” “啊!怎么可以这样!告诉我啦!人家也想听!” 莫磊把视线移回解无恨安详的脸庞,八年来这张秀美的脸蛋一点都没有变,连一条皱纹都不曾出现,反倒是自己,老了许多,虽然才不过而立之年,两鬓已经出现白霜。 无恨,快一点醒来,你再不醒来的话,我就快要变成老爷爷了。 “磊哥!”又把她当成空气了。 “嘘!小声点。” “又没关系,义爹说无恨哥哥听不见声音,而且如果可以把他吵醒的话更好,快跟我说啦!你想要跟无恨哥哥说什么?” “我想说的话,我希望他是第一个听的人……而且那些话听了你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的,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你啊!现在也只有磊哥你总是把我当孩子看,我二十三了!二十三了!二哥常说我已经变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所以啊!你一定……要……磊、磊……磊哥……”蓦地,霏霏睁大双眼,抬高手,手指畏颤颤地指住莫磊怀里的解无恨。 莫磊一惊,低首一看,没想到竟然瞧见了他梦了好久的景象,怀里的人儿浅色长睫颤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缓缓地张开一双夺人心魂的黑眸,即使是沉睡多年,这一双眸子还是有著媚惑人心的力量,让看的人心里跳动加速。 “无恨?”太多的欣喜,让发出来的声音都抖颤著。 黑色眼眸转动,先是瞧见一边的霏霏,露出迷茫的眼神,然后又瞧见了抱著他的莫磊,目光就此定住,然后慢慢、慢慢地露出疑惑与欣喜的神情。 “啊……”张开双唇!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一边的霏霏先反应过来,赶紧倒了一杯水让莫磊喂下。 “无恨。”小心喂完一杯水之后,把杯子放到一边,好像怕把人就这么碰碎了一样,莫磊的手指轻得不能再轻地帮解无恨擦去唇边的水渍,在他昏睡的时候,同样的动作不晓得做了多少次,早就熟练不已,如今在他醒著的时候,手指却颤抖了,把一点点的水渍擦到了白晰的脸颊上。 “莫……磊……” 太久没有说话,短短的两个字,发音有些模糊。不过那就够了,能够听见无恨再次开口叫他的名字,再怎么模糊都没关系。 “你终于醒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双唇微笑。 “我……没死?” 他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再醒来的一天,多年来,他等的就是死亡,却没想过在以为自己死了之后上见然还会有再睁开双眼的一刻。 “你没死──你当然没死,没有我的允许,说什么你都不可以死!”握住他的双手,莫磊激动地轻轻喊著。 “为什么?”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一面,以为自己那天失去意识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下一次的轮回。 “我会跟你说的……我会跟你说的……” 只是在说之前,让我好好地看看你,让我好好地看著睁开眼睛、会说话、会笑会哭的你…… ****** “会不会冷?” 迷林城里的一条大河边,莫磊抱著醒来不到一天的解无恨一起坐在不远处的凉亭,凉亭的四周种满火红色的枫树,远远地看黄的菊的红的一片接一叶,把整个小山头点缀得仿佛火烧山似地。 这些枫树,都是从他们当初相遇的客栈附近移植过来的,所以长得又高又大,即使是换了新的士地,依然生长迅速茁壮一点也没有因此改变而失去原有的风采。 “不会。”摇摇头,解无恨很想仔细瞧瞧这些让他觉得熟悉的枫树,又怕转眸间不小心错过莫磊说的话,因此一双眼瞧了身外美景一会儿,又立刻回到莫磊的脸庞上。 莫磊为他的动作一笑,细心帮他把狐皮披风的系带小心系好,无恨才刚醒来,有八年的时间没出过屋子,如果不好好保护著,怕虚弱的身体一下子就患了病,现在他什么也不放心,只要无恨一个小小的咳嗽,他就忍不住想唤大夫,怕他又这么一睡不醒。 “喜欢这些枫树?” “嗯,觉得好熟悉。” “当然熟悉这些树都是从你以前住的山谷附近移植过来的。” 解无恨惊讶,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不是吗?” “我喜欢,可是……” “无恨,你那天最后想说的话,是不是想说我们的心里都没有你?”打断无恨想接著问的问题,莫磊把心里念了一次又一次的句子说出口,八年来他始终在脑海里想著当无恨醒来时,他该怎么说怎么做,直到今天,终于可以让他实现,所以他迫不及待,不愿意再有任何的意外打断这些本来就该说出口的话。 “我……”解无恨心口痛了一下,犹豫地点点头,没有料到他刚醒来不久,就要面对这个让他心疼的问题。 “那你要仔细看我说。” “看你说?” “是的,看我说,无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你,从见面的第一天开始,你的模样就已经在我的心里。”坦坦然地,很平静地,把早该说的话一字一句慢慢说出口,不让他漏看了其中一个字的唇型。 解无恨讶异地睁大双眼,张开双唇,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他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听见这样的答案,对于他的话,相信与不相信都不是用说的就可以表达,因为他的心里好混乱,根本就理不清真正的感受,又该怎么去回答这个平静的诉说。 “我记得我第一次想要逃出去的夜里,就吻了你,那时候我骗自己,反正自己又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人,做出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是谁,我都可以这样做。” 解无恨咬住下唇,明知还有下文,可看他这么说,心里还是酸酸的。 轻轻扳开他的双唇,心疼那一排瞬间咬出来的齿痕。 “别难过……你总是表达得这么明显,八年前我怎么会那么笨,一直都没有发现你心里的声音?我是骗自己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其实那时候我就已经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你的眼睛,尤其是你的双眼很专注地看著我说话时,我是因为被你吸引,所以才会无所顾忌地吻你。” 眨眨眼,心里头的酸楚像幻觉一样马上消失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喜悦。 被一个大男人说喜欢亲自己还觉得开心,他果然是睡太久所以心里不太正常了。 “还有,我还曾经抚摸著你的身体有欲望。” 来不及品尝那一点点的喜悦,这一句话带来的冲击立刻使一张苍白的脸升起动人的晕红。 “你……有抚摸我的身体?” “嗯,八年前有过一次,然后这八年来我天天帮你更衣沐浴,你身体里里外外都被我摸遍了。” 粉红色的脸蛋更红了,一双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他该害羞地闭上双眼低头,可是低了头闭了眼就瞧不见他说话,心里埋怨起听不到声音的耳朵。 “我都……不知道……” “真可惜是不是?我也很希望你知道呵……喔!”胸口被挨了一拳,可惜躺了八年的身体,小猫的攻击力都比他大,不痛不痒的。 握住他的拳头,掌心里小小的一个圆,好瘦好脆弱,本来就不胖的一个人了,睡了八年的时间,更像只剩骨头似的,他每天看著他这样瘦下去,心里的煎熬没有人可以明了。 “就像我帮你种了这么多的枫树,你也都不知道一样,你啊!睡得像个小娃娃一样。这些枫树可是我自己亲自从泥上一里挖出来,亲自捆绑搬运的,本来我很想连那一颗血红色的枫树一起挖回来,可是客栈老板说什么都不肯,只好每年经过客栈都去偷拔了一大把的叶子放在你床边,希望你醒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不过今年我还来不及去偷拔,你就已经醒来了。” 知道这些枫树是他亲手挖来种下的,心里的震撼说多大就有多大,山谷离这里有好远的一段距离,这么多的枫树,他是怎么一一搬回来? 为什么要去花如此大的力气来做这些? “因为你在我心里占了好大的一个位置,所以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做,心甘情愿地帮你做。”他在还不懂得什么是爱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喜欢宠人的一个人,那时候他唯一想的,就是换来无恨的一个微笑。 用八年时间的力量,来换一个微笑,常常被笑像个傻子,弟兄们眼珠子全掉了出来,没有人可以想像那个严厉的大哥,竟然是这样一个可以为情痴傻的一个人。 “无恨,你不是一个人,从今以后我陪你,不管到那个地方我都陪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帮你拿来,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已经想了整整八年的时间,我问自己,是看著你这样一直睡著不醒痛苦,还是承认自己爱上一个男人痛苦?结果问题答案再明显不过,只要你醒著,我不在乎让所有人知道我喜欢一个男人的事实,我爹跟我那些弟兄们全都知道,都知道我染上了断袖之癖,整天守著一个男人不放。” “他们,可是他们……”他们不是你最重视的人吗?如果他们因为这样不理你怎么办?我没有想要那么多,我只是…… “无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家,他们是我最重要的兄弟跟父亲没错,但是有一天,他们会有他们的一半,我也会有我的一半,这个一半虽然不能说比所有人加起来都还要重要,不过,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每一个人的眼里,瞧见的也就是自己的那个一半。” “你就是我心里的那个一半,就像你看过我的亲爹,他的一半就是我娘,我想对他来说,你一定也是很重要,只是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因为爱你,所以希望你可以好好活著,因为爱我娘亲,所以希望自己可以陪在她身边,就算心里有牵绊,他还是决定要去陪我娘,而我,就算弟兄们反对,我还是想带著你一起到每一个山川湖水流浪。” 哑著嗓子,解无恨脑子乱成一片,对莫磊来说,八年的时间让他理清了自己的感情,可他就像睡了一夜,一夜醒来以后天地变了颜色,他的话让他心里好复杂,有许多的满足与快乐,可是也有许多的担忧。 “我不知道……磊……我不知道……”他没有想过那么多,过去现在他脑子里想的,是希望有人可以记得自己,看见自己,不要总是把自己排除在外,至于成为一个别人心里的爱人,他从来不敢想,那是奢望,因为是奢望,所以从来不敢想过自己会是别人心里位置最重的那一个人。 为什么一直不敢求的东西,竟然可以从他口中得到? 可是,他真的好高兴,很混乱,可也很高兴,心里涨满的快乐,几乎让刚醒来的虚弱身子激动得昏过去。 瞧见他脸色一下子苍白,莫磊连忙心慌地轻轻拍抚,他都忘了他才刚醒来,说这样的话他怎么受得了,可自己已经忍了八年的时间,他无法不说。“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以后你会有好多好多的时间慢慢想,我在一边陪你。” 温柔担心的双眼,稍稍平息他心里的混乱,不由地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的颈子。 他的怀抱,一直是这么的温暖。 “我好羡慕,羡慕你娘亲可以得到你爹那么深那么重的感情,当你娘死的时候,我偷偷恨过她,因为她带走了你爹所有的欢笑,也带走了我的快乐,很自私的想法是不是?那时候的我,其实是爱著你爹的,因为是他让我有机会说话,听到声音,看见世界,还学到了好多的事物,那种感觉不会有人明白,既像是感激又像是敬慕,我把所有的情感都一起堆积在你爹身上,所以当你爹总是用那空茫茫的眼睛看我时,我好难过也好恨,恨他为什么把我从没有知觉的世界领出来,又把我狠狠抛弃充满知觉的痛苦里……可是就算他心里没有我,我还是爱他。” 听到他说他爱自己的亲爹的时候,莫磊心里的醋坛子一下子打翻,酸得他全身不舒服,火气都飙上来,即使他了解那种爱其实是一种依赖,可是他还是想发火,打从一开始每次无恨说起他父亲时,肚子里的那把火就会开始燃烧。 “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一旦他离开之后,我就什么也都没有,时间怎么过去的都不晓得,当我见到你出现在客栈时,才讶然惊觉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的岁月,于是我也想起了你父亲曾经对我说的希望。” “偏偏你的性子那么拗……”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抱怨也像是撒娇,莫磊笑了出来,幸好解无恨听不见。 “你跟你父亲有那么多的不同,我一下子乱了心神,又害怕每次你瞧著我的时候自己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跳,就是这样,被你一点一点的吸引……我才发现,在解怀之后,我的生命好像又有了一些新的东西,你不会知道那时我心里有多高兴,日子不再是偷偷溜走的感觉真的好好,我很喜欢看你说话,让你抱著……只是后来,我发现你的生命里,有没有我好像都没有差别,你有许许多多的朋友弟兄陪你,我……” “你应该问我的。”拉起他埋在自己身上的身子,让他的眼睛可以清楚瞧见自己。 他认真的眼神,让解无恨笑了。“如果我那时候问你,会有什么结果?” “当然是……”才说了三个字,莫磊便停了下来,八年前他会有的回答,不用多想也知道,一定是不晓得龟缩到哪里去一次一次骗自己。 “所以说,其实这八年是值得的。” “谁说的,一年就够了。” “一年的时间怎么能让自己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坚持?” “那你呢?”他在八年的时间里知道无恨对自己的重要,那他呢? “我?”解无恨想了一下。“我不晓得,我认识的人里,五根指头就可以数得出来,在解怀之后,就只有你可以占满我所有的心思,这样说起来,也许当我多认识一些人,可能会发现其实我很花心也不一定。”脑子里的思绪散去了云雾,隐隐约约中瞧见了一点顿悟,于是轻轻地说笑起来。 “你花心?骗三岁小孩也不会信。” 花心的人才不会傻到把心里所有的位置都放了同一个人的影子,这个笨蛋,老是让心里满满地充满喜欢的人的样子,所以一旦失去了,才会露出那种瞧不见七情六欲的眼神来。 “我是说不一定呵!” “不一定就不一定,反正我们多的是时间,也许你说的没错,八年的时间刚刚好,我可以知道你对我是多么重要,而你也可以开始重新过人生,这次我不会让你继续待在谷里,也不会让你一直待在迷林城中,我要带著你四处跑,让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广,别傻傻的老把所有的脑子都放在一个人身上。” “都放在你身上不好吗?”他的话让解无恨露出甜甜的笑,当你看著对方的时候,发现对方眼中满满都是自己影子的感觉真好。 “好,当然好,不过留一点点位置给山川美景如何?这样一点点就够了。”他又让自己心疼了。 瞧见他手指比出一咪咪的模样,解无恨大笑。 重新开始,他喜欢他这么说,过去的一切,虽然有它的美好,却是一个错误,不论是想法,还是相遇的时间地点都错了。 不过,如果没有这些错误,又哪来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只要有他陪著,一定会是很好的起头。 “你这样笑,让我好想亲亲你。”刚说完立刻就吻住那张笑得开心的双唇、早说过,他从来就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人。 ‘外面的人,每一个都跟你一样吗?’如果是的话,那肯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不,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算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也会有不一样的个性,以前我内人常常说,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只要活著,就要好好努力给。己一个完整的开始与结束。’ ‘是吗?’ ‘是的。’ ‘那,有一天,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看看外面的世界?’ ‘嗯!我知道那个人不会同意,可是也许有一天他真的答应了,如果那时候我还活著你也还活著,一定要带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而且我还要说,如杲那天,那个人愿意让你离开,而我却不在的时候,栽的孩子也会替我带你好好看一看。’ ‘你是说那个娃娃?’ ‘嗯!现在他还很小,可是有一天他会长大,而且会跟我一样高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跟你一样?’ ‘嗯!’ ‘那就这么说定喔!不可以反悔喔!’ ‘绝对不会!’ 这样算不算完成约定? 解怀,你的孩子说要带我去看天地间的山川美景呵! 小小的一个吻,吻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一下子就落在彼此相拥之间,迅速消逝,恍若昨日的一切,孤独、简单,终究会消失在两人一起熨贴的温暖中。 终章 许久许久的八年后,迷林城依然是武林中的泰斗,迷林城城主依然是武功极强无人能敌的莫磊。 只是,自从多年前那一战之后,江湖上莫磊的踪迹便如消失了一般,除了重大的 典礼或是要事之外,绝大部分都是由其他几位城主来主持各项事物,一些稍微熟悉的人问起这件事,迷林城的人也只是笑笑带过。 一开始有不少的猜测与质疑,是否迷林城内部出了什么争议,或是莫磊在那一战之后有了什么损伤,可在不少高手上门挑衅被打回来,迷林城重要事务里也可以瞧见城主踪迹之后,这些猜测与质疑渐渐消退,只能说也许是莫城主心性转变,不喜参与江湖琐事吧! 真正的内幕,只有迷林城主要的内层人员才晓得,前八年,他们的城主是为了等一个最重要的人醒来、所以无心管事,后八年,则是想要陪伴那个醒来的人遨游天下,所以没时间管事。 本来莫磊是要将城主这个重责大任交付给其他人,可被众人给驳回意见,理由是当初他为迷林城牺牲太多,加之他们也欠他太多情,说什么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都不应该是他们,况且要是遇到什么危及迷林城的事物,他人还不是一样会跑回来帮忙解决,其他的繁杂事物由他们来代劳,并无什么不可,他大可专心带佳人遨游四方。 一张嘴怎么说得过这么多人? 于是莫磊只好继续顶著这个称呼,平时带著解无恨四处游玩,有空或是有急事时就回来看一看,这样的八年时间,过得倒也是毫无牵挂。 “大哥,你每天跟无恨哥哥到处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两个人还黏在一起,不腻啊?”霏霏抱著自己刚出生满四个月的小儿子,很是无奈地瞧著两个人影一起坐在亭子里发呆。 这些年来,每次过年两人都会回来陪干爹,只是一年一年下来,无恨哥哥的话一次比一次少,到最后通常都是磊哥在帮忙回答,偏偏磊哥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结果就是两个像木头一样的人整天在城里黏著游荡。 他们都知道无恨哥哥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这些年来两个人四处旅行,日日夜夜相陪的结果,彼此之间的默契好到不行,通常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至于讲话不知不觉地被省略许多,本来就听不见声音的无恨哥哥,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忘却怎么说话,剩下一些简单常用的字句还说得出口,至于像过去那样一长串的话,现在要他说,就算给他一整天的时间,也不见得能够拼凑整齐。 “怎么会?”莫磊微笑,轻轻将解无恨的一头白发拢齐,顺手把人更往怀里带进一些,年关的天气冷,无恨身子骨不佳,可千万别冷著了。 无恨瞧瞧霏霏,又瞧瞧莫磊,包围自己的温暖让他昏昏欲睡,从他醒来后这么多年,莫磊一直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不论是食衣住行从没让他烦过心,这种明显有点过度宠爱的方式,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即使是走过千山万水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的人事物,奇异的是自己的心似乎没有太多的变化,除了少却过去那种闷在心里的伤疼,多了点满足,不多想不多念的心境依然。因此就算有人明著跟他说,这样的相处方式太过奇怪,他也只是听听,心里没有半点想改变的意思,也不懂有什么需要改变的。 他很快乐,从莫磊的眼中,也同样看到满足欣喜。 既然两个人都好,那有什么要改的? “你们两个……”霏霏再度叹气。“我不晓得该说什么了,以前我会说这样不好,不过看你们的样子,老实说,我羡慕得很。” “你相公对你不好了?羡慕什么?”莫磊扬眉,就算他不管事,他也很清楚妹夫对他这个小妹妹可好得很,不但骂都不骂一句,而且还三不五时把人哄得开开心心,这样她还有得嫌? “当然不是,他对我很好……只是……我也说不上来。”不清楚自已怎么光看著他们就会觉得这世间无限美好,也不懂怎么每次想起他们必然会想到携手白头这么一句话……会想起这句话自然不会是因为无恨哥的一头白发,而是两个人在一起彼此两两相望间的一笑一转眸,简单的动作却可以令她在那一刻明了“永远”这一个虚幻的感受。 跟宣文在一起的感觉很好很幸福,只是……唉!她真的说不上来…… “想太多,傻丫头,你不去帮忙准备?”迷林城过年一向热闹,除夕前不管是不是结了婚的女人家,全都汇聚在一起帮忙准备大大小小该拜该吃的东西,去年这丫头可忙得没半点时问窝在这里瞎想。 “怎么?赶我啦!才打扰这么一点时间而已。”笑著起身,把已经睡熟的娃儿抬了抬抱紧,胸前的衣湿了一小块,怎么儿子父亲俩都是同一个德行,睡著了就控制不住自己一张嘴,老弄得她身上湿答答的。 “怕你到时候忙不过来才提醒,免得又抱怨时间不够。”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了,无恨哥,我先去帮忙了喔!”走往一前一点,把小脸递到无恨面一前说。 无恨微笑。“等会见!”他喜欢这个女娃儿,在他醒来的第一天,这女娃儿就帮了他许多忙,而且永远都是笑容满面对他说话,一点也不介意他跟莫磊两个人之间违背伦常的关系。 磊的其它几个兄弟,即使不反对他跟磊在一起,可一开始那几年看著他们亲密模样,眼中总是会闪过一阵尴尬与无措,那种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的态度,并不能说是伤人,可……就是一种隔阂,一种叫他不知该如何措手的隔阂。 “想什么?”莫磊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唤醒他的注意力,大手却眷恋地停留在柔柔的脸庞上不舍放开……终于让他养出了这么一点点肉呵! “没什么,你,手。”解无恨握住那只在自己脸颊上肆虐的大掌,慢慢地说出这几个依然清晰的字眼,不过短短的几个字,大概也只有莫磊懂其中的意思。 “最近看你终于胖了点,所以忍不住。” 解无恨微笑,张手抱住身前伟昂的身子。 那是因为你对我的珍惜,有哪一个人会像你一样那么的细心温柔,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你比我自己先发现,天才刚冷,大衣已经为我披上,每一天每一餐都花费心思让我慢慢吃下一点正常的食物,心里想要去哪儿,不用开口,你便已经驾著马抱著我随著风前去心里的地方。 那一份为了我而细心织罗的网,缜密地让人找不著半点空隙可以伤害他一分一毫。 “你,让我心疼。”活了如此之久的时间,终于才知道原来快乐也可以让心疼痛。 明白他的意思,莫磊也笑了,捧起那张仿佛漾著泪光的脸庞。“我希望可以让你心疼一辈子,也许还可以到下辈子。” “那太贪心。” “不贪心,怎么会努力是不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解无恨咬唇,想了好久,很努力地在脑子里找过去记得的方法,将一个字一个字拼凑“为什么,为了我不自由,眼中却是快乐。”他想知道,想知道原本自在江湖的他!为了他这一个怪物而牵绊,怎么眼中从瞧不著一丝撞豫与不快,每一次的双眼相望,得到的永远是那令自己心悸的灿烂光彩。 “我不是说过了?” “因为,爱?” “有疑问?” “不!”摇摇头。“我,只是,怕你觉得遗憾。”他的人生不比自己,一个是从平淡走到炫丽,一个却是从灿烂走进角落里。他很在乎他,即使是至今仍不明白那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爱,可他太在乎他,心里唯一的一个期望,也就是愿他了无遗憾,因此不愿意自己绊住他原本该有的耀眼。 “没有你,我才会遗憾。”在心里叹息心里人儿的依然美好,明明是比自己大了好多岁的人呵!心思却这般纯白如故。 “无恨,遗憾的人是不会如此快乐的,跟你在一起我很高兴,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在江湖打打杀杀不是吗?既然从来不曾喜欢过,又怎么会去眷恋?” “真的?” “你不相信?” “不是,只是……”解无恨想了一下,虽然明知他不会笑自己言语不清,但过去已经习惯了心态很难去改变,他希望自己对他说的每一字一句,都可以清晰如一般人一样。“只是我想起你爹爹说起以前的日子,看见我师傅写下的一些江湖事,我就会想,他们一个是那样深爱你母亲,一个是性子淡漠如冰,而说那些事、写那些东西的时候,双眼里、字句间偏偏都是充满回忆……” “所以你才会猜我也一样。”瞧他说得辛苦,莫磊很快地帮他接了下去。 解无恨点点头。 “首先,我要说不是每个人都一样,另外就是那个人不是年纪大了就喜欢回忆从前,而且不管坏的好的都喜欢一边想一边拿来教训人?”带点叹息的口吻,解无恨尽管听不见,不过却可以从他的眼中感觉,知道他说这些话时的深有感触,因为每次回迷林城,他的养父总喜欢抓著两人谆谆劝告,也不想想两个大男人加起来都有多少岁数了。 “我说的没错是吧?” 解无恨微笑著点点头。 “既然点头了,也就是明白,所以你只要相信我的话,我说不在乎就是不在乎,要是真的在乎,哪还会等你八年,陪你又八年。” 瞧他说了八年又八年,解无恨突然想起,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磊……” “怎么?”莫名的,心跳为他温柔的眼神快了一拍,莫磊心里有个声音,那声音告诉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 “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这么多年来,我都只顾著在意你是不是过得快乐,却忘记……我自己……” “你哪天不是这样?”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望,无来由的失望。 “我说的,不是这意思。”仿佛看出了他的失望,解无恨笑得好不温柔。“我想说,这些年来我很快乐,很……幸福。”很少开口说这两个字,所以想了好久,才慢慢地小心念出来,瞧见莫磊眼中的光芒之后,他知道自己没有念错,好高兴他可以从自己口中听见这两个字,幸好他来得及说,否则再过些年,他也许连一个字也念不出口。 “真的?” “真的。”怎么像换了角色一样,同样的问句,不同人问答。原来告诉对方自己快乐,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原来即使是天天在一起可以清楚看见对方情绪的人,也需要彼此开口来确定。 “还有,我……”这次不是不会说,而是… 瞧见他脸蓦然红如彩霞,在一起如此之久的莫磊怎会不知他想说什么,可这次他不会帮他接口,因为他想听这句话想了好久。 他带笑的眼神,让解无恨脸上的红霞更加鲜艳,有点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张手抱住他的颈子,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我爱你……谢谢你陪伴我这么久时间,让我确认自己的心。” 当初他醒来的时候,莫磊陪他走遍江山,等的就是这么几句,他却直到今天才记得回忆。 莫磊抱紧怀里的人,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解了开来,那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感受,令他想要大喊出声。 “大哥吃……”霏霏喊著刚走进庭院,瞧见两人的模样马上止声,笑著蹲了下来,抱住跟著自己跑的儿子。 “真好。” “什么真好?”似懂非懂地看他娘亲傻笑。 “这世界真好。”霏霏把脸埋在孩子的小身子里笑,那种好开心的笑竟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娘?” “嘘!让娘哭一下,一下下就好。” 小娃儿看看娘,再看看另外一边的大伯跟无恨叔叔,小嘴嘟起。 怎么大人都喜欢这样抱在一起啊? 很温暖没错啦!可是他快被娘娘给勒死了,呜!我要找爹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