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天Ⅰ》 楔子 霜与雪落满地,那是北方边防的景致。 看似静谧的边防逐起了无止境的城墙,在雪地里烙下一道黑影,士兵来回巡逻的关口上,被雪覆盖的牌子横书着「东岭关」三个墨色大字,看来格外的醒目。 由于位处靖武国极北之地,所以这儿的气候向来寒冷,而且冬长夏短,附近虽有人烟,却仅限于连绵的军营。十万精兵战战兢兢、一日不敢懈怠地镇守此处,为的自然是防止北方敌国南侵。 只不过连年征战终究教人厌烦,对于离乡千里的士兵来说更是苦不堪言,思乡之情布满了大家的脸上,若非他们顶上有个好将军,说不定大家已熬不过这一年又一年的寒冬。 「今年还是一样冷,这雪不能偶尔停一停吗?」 颀长的身影在覆着雪花的城墙上映出一道耀目的光彩,迸出沉声的出处是双薄唇,配上了昭显严谨性情的严肃表情,以及充满认真的湛黑瞳眸和一双浓眉之后,这道套上沉重盔甲的身形获得士兵们的敬仰以及国内百姓的尊重,他就是负责镇守东岭关的将军项伯伟。 即便是寒冬来袭,他依然带着副官在城墙上巡视,望向远方烟尘的眸光里带着几许忧心,担心着蛮族不知何时又要进攻。因为他很清楚战争只会使国力空虚、令百姓生活困苦,而且士兵们也累了、倦了啊! 「如果能一举大败蛮族,让他们再也不敢入侵,直接退到远处,大伙儿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项伯伟瞧着底下的军营,虽然大家敬他几分、听他命令,但思乡总是免不了的愁绪。 「我们有精兵良将,却无法一举歼灭敌军,只能长年镇守东岭关,与蛮族对峙,或许是少了什么吧!」副官跟着项伯伟巡视军营,心里有着同样的惆怅,虽然他也想早日结束战事,无奈…… 「若是皇上能多派些兵马粮草来就好了。」 同等于天命的皇命,或许就是他们所缺少的吧! 「说什么傻话?十万兵马还不够吗?皇上给的已经够充裕了。」项伯伟对于这点颇感不以为然,毕竟胜败并不是决定于人数多寡,重点是能不能调兵遣将达到出奇制胜…… 「对了!」灵光一闪,项伯伟突然用力一拍掌,迸出低吼声。 对!就是用兵!也许这么说是有些灭自己威风,但他确实擅于征战、调兵遣将,却苦无妙计退敌,每回都只能坐着等敌兵来袭,再杀得对方片甲不留,他是万中选一的好将领,可他确确实实少了军师灵光的脑袋啊! 真正的打战并不是将兵法书上的计策依样画葫芦就好,而是要能因时因地制宜才对,所以他们是守住了城却退不了敌,说来说去…… 「就是这个!」 像在宣布什么天大喜事一般,项伯伟重哼一声,下了结论──「我们东岭关需要个聪明的军师!」 第一章 春日雪融。 离阳山上露出难得的新绿,嫩芽在雪中迎风飘摇,看起来好生翠绿,还泛起新春的草香。 项伯伟带着士兵们踏入了山里,认真探路的神情就像是要击退来犯的敌人一般,不过他既不是探敌情,也并非寻敌踪,他为的是来寻一名隐居山野的贤士。 前些时候到东岭关附近狩猎的百姓们提起离阳山上有个聪明的隐士,不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神秘不可测,对于事物的剖析更是有条不紊、清晰透彻,也因此让项伯伟动了一访贤士的念头。毕竟若是能寻得这位聪明的隐士为十万兵马出力,那靖武国可说是如虎添翼啊!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现实终究缠人;由于春日来临,所以雪融花开,景色虽美,但雪水却令山路泥泞湿滑难行,稍有不慎便可能跌个人仰马翻。 「将军,前面的路上全是泥巴,山道又陡峭,马匹可能上不了山。」探路的小兵皱着眉头,赶回将军身边回报。 「那派几个人带马留驻,其它人跟我徒步上山。」项伯伟一心想寻得传闻中的能人异士,所以尽管此举有可能弄得他一身狼狈,但为了十万兵马与靖武国的将来,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将军,上头的山路真的不好走,许多小径只能容一人通过,我看不如这样吧,我上山找找,若是见到隐士,便将他请回军营如何?」副官见到将军下马,再抬头看了看被云雾遮去的山头,心里对山林贤士的传言显然不怎么相信。 毕竟有谁会住在这种地方?没水没粮要如何生存?再者,就算真有隐居于山中的能人,也该是他来拜访受东岭关将士崇敬仰慕的将军才对,哪有要堂堂将军徒步上山见个平民的道理? 「这样……」项伯伟略微沉思了下,再瞧瞧身边一票为他卖过命的弟兄后,他毅然拒绝了副官的提议。「无妨,我自行上山便可。」 反正剑他带着、水和粮他又不是背不动,再加上这经年征战磨练出来的腿力,以及为民为国的热忱,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为边关带来好消息,请得隐士下山助力。 「将军,我们不能让您一个人上山,若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怎么说项伯伟都是边关将士的依靠,如果让带领大家的将军亲自上山,却不巧发生了什么状况,那要大伙儿如何是好? 「不碍事,你们先回去休息,派两个人守在这里带马等候就好。」项伯伟可不觉得这看来美丽又和平的离阳山上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们也在这边关待了好些年,山贼宵小早被他们的名声吓得再也不敢潜伏附近。所以在他看来,这趟访贤之行根本是轻而易举,即便有所困难,也不过是老天爷赐下的考验罢了。 交代完毕后,项伯伟也没等副官回答,便径自举步上山,而在他行经不少路途后,他发现副官的担忧果然是多余的。因为这一路上除了明媚风光之外,什么危险也没有,顶多就只是小路难行。 虽然附近树林茂盛,倒也用不着他披荆斩棘,但是苦就苦在于通往山顶的小道竟然紧靠着山谷和陡峭山壁,中间仅容一人通行,而且现在正逢融雪,若是一不小心打滑的话,他大概就只能滚下山了。 不过为了军与民,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贴着山壁往山上走去。 就在他专注地踏着每一步,往前挪动了好些距离之后,身后竟传来了人声探问。 「大叔!从这里过去,山顶上什么都没有,你往那里走是打算做什么啊?」清亮的声音出自穿着一袭白衣的年轻人口中,他边喊还边对项伯伟招手。 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年轻人把项伯伟吓一跳,他无奈地往前看看,再往后瞧瞧,最后只能再度移回出发点。 好不容易走回原点,他瞧着眼前不知道打哪里来,一袭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方才说这山上什么都没有?可这儿不是住了个隐士吗?」莫非他们的情报有误? 「隐士?」年轻人听了项伯伟的问题后,仰首大笑。「离阳山这么大,随便找块空地都能隐居,有谁会傻到往只有大风和大太阳的山顶上住啊?」 「那……山顶上真的没人住?」项伯伟听了,不禁感到懊恼。「这么说来,那位隐士会住在哪里?」他身后可有十万兵马等着他带军师回去啊! 「不就住在离阳山上、断日谷旁、冷冬瀑布边吗?」 年轻人摊开手里的白檀扇,轻轻的搧了几下,随着这个动作飘散出来的香味,浓郁到令项伯伟感到些许昏沉。 「你……」项伯伟闻着那浓厚的香气,这才注意到年轻人的模样完全异于他所见过的人。 秀容清丽、眸光若月,红唇泛开的笑容带着些许魅惑,加以肤白胜雪、身材纤瘦,一时之间真让项伯伟要将他当成一个大姑娘了。 可是女子不可能一个人独居在此啊,所以这位年轻人应该不是女人,只是恰巧生就一张女子容貌吧! 不过……说实在话,这陌生的年轻人实在比他所见过的姑娘都美,虽然他贵为将军,也受过皇恩进宫赐封,难免会遇上一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的郡主、公主,但是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的清丽秀雅,却远胜过那些女人。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项伯伟连忙甩了甩脑袋,因为比起这些事,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刚才提到的那堆地名更让项伯伟吃惊,心想若不是知道隐士的居所,他又怎能说得如此明白? 「小兄弟,你刚才说的那些地方究竟在哪里?可否请你带在下前去拜访?」项伯伟双拳一抱,对着眼前的年轻书生略表敬意,希望能问得隐士的家住在何处,否则光是依着那些他连听都没听过的地名,只怕他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着! 「这个嘛……」年轻书生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项伯伟身边,甚至把脸贴到项伯伟的面前,用一双晶亮的黑眸打量着这个从山下来的东岭关将军,在认定项伯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之后,才扯出一抹惑人的笑容。「我是可以带你过去。」 近距离瞧见那抹夹杂些许艳丽的魅人笑意,让项伯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过去他打仗杀敌惯了,鲜少与姑娘家相处,如今遇上这么个貌似女子的男人,虽不是女人,却也让他有些不能适应。 「那就多谢小兄弟,在下项伯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项伯伟努力的忽略心中的尴尬。毕竟他们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介意的呢?所以他大方地伸出手想与这名书生交握以示友好。 年轻书生看了看项伯伟伸过来的厚实手掌,只是抿嘴一笑,收起扇子腾出右手,便将纤长细嫩的手给覆了上去。 「水寒天。」轻轻细细的柔音,夹带几分笑意,道出了自己的名。 「原来是水兄弟,你住这山上吗?」项伯伟握着水寒天的手,心里的疑惑却是不减反增,原本坚信他是男人的意念也有些许动摇,因为水寒天的手指纤柔嫩白,比某些姑娘家还要柔软,让他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个男人。 似乎看出了项伯伟的心思,水寒天又往他挨近了些,还顺道拨开了散在颈间的发丝,让项伯伟清楚地见着他细颈上的喉结。 「别这么客套,叫我寒天就行了,项叔。」 这回项伯伟可是看得明白,也听得清楚了。 「项……叔?」项伯伟微愕。「慢点,我今年才三十二!什么大叔?」他没老到这种地步吧?再说眼前的男人看起来至少也有二十出头啊!他们差不过十岁,叫大哥才是应该吧? 确定水寒天是个地道男人后,项伯伟的心情总算轻松许多,讲起话来也比较自然,不过听着他大叔长、大叔短的喊,心里总是不好过。 「哎呀,真是对不起。」水寒天夸张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才扯起笑容陪不是,「我在这山上待久了,鲜少见到人的关系,不太会分辨年岁,还请你多多包涵啊,伟哥。」 虽然照理说喊声项大哥就成了,但水寒天却像是要努力表达歉意与弥补方才犯下的错误一般,掐头去中,就挑了名字最后头的字,亲昵的唤了堂堂东岭关将军一声伟哥。 这甜甜柔柔的声音,配上没什么距离感的称呼,再加上水寒天的美貌,若是寻常没什么定力的人,八成早被他勾了心神。 这一瞬间,项伯伟竟怀疑起水寒天的身分来,心想说不定他并非闲居在山中的雅士,而是这离阳山里的精怪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项伯伟忍不住伸手往腰间的佩剑摸去。「瞧你的样子明明是个书生,独居在山上岂是易事?而且我瞧你的双手也不像做粗活的人……」 手嫩表示水寒天用不着工作,肤白代表水寒天少出门,可水寒天偏偏又对离阳山如此熟稔,所以他应当是住在山上没错,但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之处,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生活下去? 挑水砍柴下田这些事,项伯伟可不觉得水寒天做得来。再怎么说,他那双手都不像是做过这些活儿的人应该有的! 见到项伯伟带点敌意的反应,水寒天没闪也没躲,只是伸手压住了项伯伟的剑柄,没让他把兵器拔出来,不过这个动作也让他整个人贴到项伯伟的身上去。 「放心吧,我不是鬼,不然哪来这样的温度。」 由于两人贴得极近,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水寒天便藉此对项伯伟澄清自己的身分。 「不过,若是伟哥怎么样都无法把我当人看,那就当我是兰花精好了。」 被水寒天一提,项伯伟才注意到水寒天的身上确实有一股浓郁的兰花香,虽然他手执檀香扇,但两种香气却一点也不冲突,反倒变得更为醉人。 只是……这山林野地哪来的兰花让水寒天熏得这身香气啊? 「别说笑了,你是男人吧?说自己像兰花精岂不古怪?」项伯伟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子,对于水寒天这样柔似女子的读书人实在感到没辙。 在他看来,是男人就应该要强健一点、霸气一点才是! 「我是不是男人,有这样难分辨吗?」 水寒天耸了耸肩,轻松的表情显然是对这番数落不以为意,不过既然项伯伟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要不我就解了衣带,让伟哥确定一下好了。」说罢,他真的松开腰带拉下外袍,当着项伯伟的面就要脱去衣物。 「等一下!你、你别脱了,我知道你是男人!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是男人,就别把自己讲得像个女人家一样!」项伯伟没想到水寒天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连忙出声制止。 虽然他在军营里看惯兄弟们打赤膊,可水寒天实在生得太美,不管他是男人或是女人,他都不怎么想瞧水寒天的身子。 「伟哥的意思是肯拿我当人看了?」水寒天挑了下眉,虽然停下了脱衣服的动作,却还是伸手稍稍拉开衣领,露出些许白皙的肩膀。「我可不想等一下又让你误会,被莫名其妙的砍了都不晓得,或是……被错认为女人,半夜教人给吞了。」 一番话说得项伯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脸色一凛,沉声道:「我项伯伟是东岭关的镇关将军,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做这种下流之事!」再怎么说,他也没饥不择食到去吃一个像女人的男人! 「又没人说东岭关的镇关将军就不会错把我当精怪、当女人。」水寒天拉好了衣服,漂亮脸蛋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诡笑,彷佛方才项伯伟心里的误会和疑问,他全摸了个清楚一般。 「你……」项伯伟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真的住在山上?」 就算水寒天说他知道隐士的居所,也愿意带他去,可是与水寒天谈得越久,项伯伟觉得越是诡异,所以在没弄清楚水寒天的身分前,他实在不敢完全相信水寒天。 「我就叫水寒天啊,方才不是告诉过你了,而且我的确就住在这离阳山上,否则怎么会对这一带如此熟悉,甚至连你要找的地方都知道?」水寒天转身往林子里走去,挥了挥手示意项伯伟跟上来。 「你啊,疑心病别这样重,我对你没恶意,也不会中途变成大老虎把你给吃了;你就当我是在山里住久了,所以根本弄不清人情世故不就行了?」 「你真的一个人住在这里?为什么?」而且照水寒天说的……他还住了很久? 项伯伟真是给水寒天弄迷糊了。 「我以为一般年轻人是不会窝在什么也没有的山上居住,通常会留在这青山绿野里的,不是隐士便是老人家吧?」 这是项伯伟以及一般人最常有的想法,所以在得知水寒天这名年轻男子住在这深山里,甚至住上了许久,才会令他感到错愕,而且难以与之应对。 「是啊,住在这里的确实都是些老人家……」水寒天停下脚步,回眸对项伯伟轻轻一笑,妩媚的表情宛若三月桃花,娇艳得令人屏息。「所以……伟哥,你觉得我漂不漂亮?」 没头没尾的,水寒天的粉嫩双唇间,迸出了这样的诡异问题。 项伯伟傻了眼,因为他答是或不是,都有些怪啊! 要说是嘛,水寒天偏生是个男人架子;要说不是嘛,水寒天又真的有张宛如女子的面貌。 「我们非得讨论这个问题不可吗?」项伯伟实在不怎么想把心思花在这件事情上。 比起跟水寒天扯这些令人发毛的怪问题,他宁可加快脚步去找隐士。 「如果我说你不回答,我就不带你去找隐士呢?」 水寒天收起笑容,利落的甩开扇子,顺势往上一挥,纸扇和衣袖带起了空气流动,甚至引来一阵狂风。 卷起的草枝和叶片混乱了项伯伟的视线,让他仅能半眯着眼睛,勉强分辨四周的景象,甚至是水寒天的人影…… 一袭白衣照样裹着纤瘦的身躯,但教项伯伟吃惊的是,眼前的美貌书生竟被年迈深沉的老者取代,象征岁月与智能的痕迹刻在白衣人脸上,雪白的胡须甚至长过地。 项伯伟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等他定下心神,风已歇叶已停,水寒天仍旧用挂着缥缈笑意的表情看着他。 「你……」 项伯伟以为自己做了白日梦,刚才那阵狂风像是一场梦境,在他眨眼之后便全然不复存在,有的仅是水寒天的笑容。 「你刚才……」那个老者的身影是怎么回事?那是水寒天吗?可是他看起来跟先前的那年轻男子一点也不像啊!「水寒天,莫非你……你就是那个猎户口中的隐士?」 从方才的异象看来,若要他相信这个怪怪美男便是隐士,他也愿意点头的,不过……看来水寒天这个隐士不只是脑子好,甚至还有常人所不能的异样才能。 「我?你觉得我这样好与人亲近的个性会是独居山林的隐士?」水寒天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对于隐士这称呼感到不满。 「可你刚才分明就……」水寒天确实令他见到了异象,不是吗? 普天之下,除了山精野怪和神仙能人以外,还有什么人能使得一手幻术? 「老问题,我漂不漂亮?」水寒天没去理会项伯伟的惊讶,他走回项伯伟身边,伸手一搭,便勾住了东岭关将军的颈子。 坚决的眼神说明了如果项伯伟不给他答复,就什么问题都得不到解答。 项伯伟被水寒天异样的气势给慑住了心神,瞧着那双柔如月却灿如星的眼眸,他吞了吞口水,点头道:「你……是很美。」 虽然这么说是怪了点,但水寒天确实生了张凡人少见的美貌,所以这么夸他应该没错吧?反正水寒天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旁人拿他当男人或女人看待。 「只有这句?」水寒天先是愉快的点了头,然后又向项伯伟讨取更多夸赞。 「你美得……不像普通人。」想了好半晌,项伯伟才吐出这么一句有别于单纯示好的话来。 他平时只知上阵杀敌,有夸赞也是针对军中弟兄,什么美不美的话向来与他无缘,如今突然要他表达自己的感觉,倒让他不知从何说起了。 「你真心这么想?」水寒天贴上了项伯伟的身子,美艳的脸蛋也往这个不解风情的硬汉靠近,他拉低了项伯伟的颈子,令两人的鼻尖相触。「告诉我实话,我就给你一份你想要的大礼。」 项伯伟有那么一瞬间只想转身下山、从此把寻访隐士的念头给忘掉,但是在水寒天磨蹭着他的鼻尖时,他却又把这个想法给打消了。 柔嫩、细致,这大概是对水寒天最好的评语吧! 在这样亲密的贴近之下,项伯伟将水寒天的脸蛋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毫无瑕疵的脸蛋像是半透明的冰面,浮着一层水气,包裹着水寒天泛着桃红的肤色,令人不由得想伸手触摸。 「大……大礼?什么大礼?我现在想要的无非是寻得隐士罢了。」项伯伟试着想往后退开一点,好让水寒天跟自己隔出点距离来,但是他那副柔若无骨的纤瘦身躯,实在是令项伯伟舍不得使劲。 「我知道你真的很美,我也没兴致说谎骗你,不过……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别黏着我说话?」项伯伟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碰上了个什么样的怪人,为什么水寒天说话老爱靠在他身上或是绕着他打转? 「成。」 水寒天听见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干脆的松手放开项伯伟,不过他并非满意项伯伟的响应,而是为了这个硬汉藏在心里的几句话。 「柔嫩、细致……我倒不晓得自己能用这两个词来形容。」他绕着项伯伟身边转了两圈,将项伯伟没说出口的心里话吐了出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的想法?」项伯伟吃惊不已。他瞪着眼前灿如夜星的眸子,不敢相信自己心里想的竟全给水寒天听了去。 不过,水寒天却像是玩够了一般,没再捉弄项伯伟,更无视他的讶异,只是自顾自的往林间走去,一路上喃喃自语似的说着:「子时三刻,东风助业火,内贼引外鬼。」 项伯伟听着这段没来没由的话,心里却敲响了警钟。他急急跟上脚步,拉住水寒天问道:「慢点,你刚才说的是指什么?」 虽然水寒天有可能是那名隐士,而他的态度或许有些不敬,可那也是因为水寒天的举动和谈笑,实在让他无从适应起,所以稍有冒犯也应该不为过吧? 「水寒天,你该不会在暗示我有什么事要发生吧?」项伯伟可是听得再清楚不过了。那句「内贼引外鬼」指的若是他们军营里有人叛变,那后果可是严重得吓人啊! 水寒天将手抽了回来,面对项伯伟的表情里少了先前的柔媚,却多了分严肃和正经,只是他依旧没如项伯伟所求,好好的替他解疑惑。 「为感谢将军夸赞,水寒天已奉上厚礼,再无亏欠。」朝项伯伟一拱手,水寒天给了道逐客令。「请下山吧,震北将军!」 「什么?」震北将军?水寒天在喊谁呀?他哪来那么大官位? 项伯伟微微一惊,原想拉住水寒天再问个仔细的手臂也停在半空中,等到他回过神来,就这么短短一瞬间,水寒天的飘逸身影已然消失,让他再也寻不到芳踪。 愣愣地望着四周的花草树木,项伯伟着实傻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水寒天是真的在暗示他吗?可那句震北将军又是指什么?还有,水寒天到底跑哪儿去了?他不会真的是个仙人吧,所以才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个隐士? 发愣半晌,随着日渐落、光渐隐,项伯伟突然面色一凝,紧跟着便拔腿往山下奔去。 子时三刻! 这是水寒天提醒过他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水寒天的来历,不过光凭刚才短短的相处,他多少猜得出水寒天并非凡人,否则如何能识破他未开口的心声? 因此……水寒天一定是在暗示他军营里有叛贼,不快点赶回去的话靖武国就有危险了! 想到这点,项伯伟匆匆忙忙急寻山路,在树林里东奔西找,总算是见到了来时的小径。 他沿路而下,急得顾不了自己的衣衫和脸颊被树枝给划伤,在他终于踏出离阳山,正想飞奔回东岭关时,水寒天的身影却突然跳入了他的脑海里。 那抹纤柔,恐怕只是水寒天的外在表相! 回过身,项伯伟朝偌大山林拱手一拜,以他号令千军万马的洪亮声音,对着眼前的一片碧玉翠林,将谢意尽数道出──「多谢高人指点,此恩来日定当回报!」 第二章 事情果真如水寒天所言,由于项伯伟离营外出,所以和敌人素有联系的监军就和蛮族说好,趁这个大好时机进攻东岭关,还约了子时三刻,先由他放火烧军营东边的粮仓,等大伙儿忙着救火时,敌军便藉机进攻。 只不过天算地算,还不如人算,完美无缺的计划在水寒天的暗示下尽毁。 项伯伟快马加鞭地奔回东岭关,没回大营却直往东营而去,总算赶上子时三刻,将正要下手放火的监军当场逮住。 至于和监军约好要趁乱进攻的蛮族那边,项伯伟索性将计就计,依然命人放火,只不过他烧的是稻草而非军粮。 在士兵们围着燃烧的稻草,假意大声叫喝着救火的状况下,敌人果真上当,带着军队便往守备出现漏洞的门关而来。 结果自然与蛮族想象的有所不同。 慌乱的士兵半个也没有,倒是有着东岭关的精兵戎装相待,让他们一下子乱了阵脚,而掉进项伯伟设下的陷阱里。 因此,靖武国就在不费一兵一卒的优势下,轻易地俘虏了数万敌军,其中还包括十来名蛮族将领,大挫了敌人的锐气。 「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在处理好俘虏的安置地点后,副官找到了混在小兵群里帮着灭火的大将军,他赶到项伯伟身边,欣喜的告知战果。 「我们捉到了内贼和几个敌将,其中竟然还有蛮族的皇子,再加上那两万降兵,这次可说是大获全胜,我看敌军暂时是不敢来犯了。」 项伯伟没停下手边的动作,表情也未曾因为这次的胜利而改变,他只是稍蹙了下眉心,淡道:「暂时就代表不是永久的,需要这么高兴吗?」 摇摇头,叹了口气,项伯伟的面色倒有些凝重。「等他们调养生息、重振旗鼓后,还不是又会杀过来。」 「就算他们卷土重来,只要有您在,我们就不怕。」得胜回营的喜悦,让副官对于将来的战况,可说是充满了希望。 「将军,您还说要去请军师,我看您自己就能当军师了啊!」不只是副官,连一旁的小将此时也忍不住开口附和。对他们这些守关将士来说,只要有项伯伟坐镇军中,就等于是一帖强心药,让他们面对敌人也无所畏惧。 「这不是我的功劳。」项伯伟摇摇头。 他对于虚名没有兴趣,若今天真是他发现监军的计划,他会欣然接受道贺,可是…… 「若非离阳山上的高人指点,也许我们东岭关就要吃头一场败仗了。」项伯伟见火灭得差不多了,索性放下木桶,开始四处巡视刚才争战过的关口。 「离阳山上的高人?」副官惊讶得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那座没什么人烟的荒山里,竟真的藏着能人异士。「那……那位料事如神的军师呢?人在哪里?还请将军给大家介绍啊!」 由于项伯伟离营上山,为的就是给东岭关找军师,加上这场仗打得如此漂亮,所以副官还以为方才的计策全是由军师指挥的,所以他东张西望,想见见项伯伟延请回来的大功臣。 「他跑了。」项伯伟提起这事还感觉有些懊恼。 他没说得太夸张,水寒天确实是当着他的面消失不见的。 为什么水寒天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他便是那位离阳山的隐士?是水寒天太过自谦吗?不,不可能的,哪个谦虚的隐士会追问旁人自己漂亮与否? 所以……水寒天一定有其它的原因才不肯告诉他真相。 「我想再去一趟离阳山。」项伯伟叹了口气。「就算他因为淡泊名利不想被尘世俗事打扰,但至少得去向他道声谢。」 那抹宛如日光洒落,又似月光映像的纤柔身影…… 水寒天,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能人异士,还是遁世高人?又或者真的并非凡人? *** 虽是想上山道谢,但遇上圣旨传来,项伯伟的行程不得不耽搁下来。 因为抓到内贼加上俘虏敌将,甚至逮住蛮族皇子,所以当此捷报传回京城后,皇帝龙心大悦,便加派了新的监军,并带来美酒犒赏东岭关的将士们,还封项伯伟为震北将军。 因此在项伯伟终于明白水寒天当日之言的意义何在,然后偷得空档再度踏上离阳山时,那已是两个月后的事。 只不过这回他学聪明了,先安排忠心的副官和小将镇守军营,然后才上山寻访水寒天。 项伯伟这趟依然循着原路往山上走去,却在快临山顶的小径前,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那天是他错以为隐士住在山顶,然后在踏着小道上山时被水寒天叫住的,所以…… 他根本不知水寒天住哪里啊! 隐隐约约,项伯伟只记得水寒天说过什么谷、什么瀑布的,偏偏那些扰人的名字他根本无从记起。 「到底在哪边啊?」 项伯伟有些烦恼地望着四周,只不过就在他正想四处走走、看能不能碰上水寒天时,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令他忘也忘不掉的兰花香气。 「求兵器?求武学?求计策?震北将军这次又想找什么?」 水寒天优闲的坐在大石上,手里拿着扇子扇啊扇的,目光却望向被云雾遮蔽的山顶,山头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不过,不管你想求什么,最好快点说清楚,否则你今天恐怕就下不了山了。」 「水寒天!」项伯伟回过身,一见到水寒天出现,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他。「我总算见到你了!」 「总算见到我?我还当你又是来这里找隐士的。」水寒天收起扇子,将手指穿过系在扇柄尾端的绳圈里,甩着扇子玩。 项伯伟走到水寒天面前,瞧他玩得开心,内心却只有满满的不解。 「别再闹我了,你就是那个隐士吧?」拥有看穿未来的异能,不是隐士还会是什么? 「我真的不是隐士,水寒天只是一介平民罢了,哪敢闹着震北将军玩!」水寒天转头望向项伯伟,然后装出一副无辜的可怜表情。 「水寒天……」项伯伟叹了口气。「要怎么样你才肯老实说?」 过去他从来没想过所谓的高人居然也有如水寒天这般的性子,他原本以为隐士都是白胡子老者或是修道中人,再不然便是清高性傲的中年人,却没料到…… 一座美得宛如被朝阳洒落日光的雪白瀑布! 水寒天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夸我啊!」水寒天对项伯伟眨了一下眼睛。「夸我漂亮,我就告诉你实话。」 「我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项伯伟蹙了下眉头。 这个水寒天也真是怪,动不动就要人夸他。 可是撇开这些不提,水寒天也确实生得漂亮,水嫩的肌肤看起来像是覆上初春朝露的粉嫩桃子,泛着淡淡的红色调,双瞳如星似月,总是闪着促狭的笑意…… 水寒天是美人没错,但是……这跟开口夸他是两回事。 对项伯伟来说,有些话是很难说出口的。 「唉,虽然不甚满意却差强人意,看在你说的都是老实话的份上……」 见项伯伟怎么都不肯说两句好听话来讨他欢心,水寒天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才接着道出项伯伟想知道的真相。 「你说的隐士,是我的师父。」所以他才不承认自己是隐士,因为他可没胆子跟恩师抢这名号哪! 「咦?师父?」项伯伟意外得到了答案,却是惊讶不已。「这么说来,那些猎户们说的隐士,就是你师父了?」 他原本以为水寒天就是隐士,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那么,请问尊师府上何处?是否能引在下一见?」项伯伟一想到终于有机会探得隐士的居所,心里不免期待起来。毕竟他们东岭关十万大兵就等着高人倾囊相授哪! 「不是说过了在离阳山上、断日谷旁、冷冬瀑布边吗?难道将军就听我师父说的话,可我说的一字一句你都没听进去?」水寒天眯起眼睛,睨了项伯伟一眼,似乎对项伯伟一听见有关自己师父的事情,就兴奋得忘了他也是位高人的事情感到不悦。 「就是些名字……到底是谁取的?我实在记不起来。」所以就连问路,他都可能问不到。 略微踌躇了一下,项伯伟稍稍蹙了下眉心,续道:「还有,你别乱冤枉我,若没将你的话听进去,我又怎么会知道监军的阴谋?再说……」 「是、是、是,如果没听我的话,你又怎么升得了震北将军呢?」水寒天耸了耸肩。「不过你那句再说是想抱怨什么?不会是想对我取的地名表示不满吧?这附近的人可都没什么意见的用了三百多年哪!」 「你取的?而且还沿用了三百多年?」项伯伟有丝诧异地瞪向水寒天。他原就觉得水寒天美得不像人,这下他可确定了。「那你果然不是人?」 听见这句结论,水寒天立刻把手伸向项伯伟,勾住他的颈子,把人拉进自己怀里,然后才扯起一抹略带魅惑的艳丽笑容。 「你忘了我是兰花精吗?」 「你、你真是兰花精?」一股魅人的香气直冲脑海,让项伯伟有些晕眩,甚至忘了要在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他喃喃自语地应道:「那、我带来的谢礼……就正好适合你了。」 这两个月他曾回宫受封,也得了皇上赏赐,所以他一直惦着要上山向水寒天道谢,再送他一点礼物表示心意,只是没想到一入山就听见水寒天这个惊人的答案。 「礼物?你真的带了东西要送我?」水寒天眼睛一亮,开心的松开项伯伟,却也在同时把手掌往上翻,毫不客气的向项伯伟讨礼物。 毕竟他在这离阳山上待了许久,因为鲜少下山的缘故,所以外头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兴趣满满的想摸摸、想看看。 「这是皇上赐给我的,不过我用不到,想想跟你挺合适的,所以我就带来了。」项伯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绒袋,将它递给了水寒天,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补上一句。「一点心意,没什么特别意思,你收下吧。」 水寒天也没多想,他急急忙忙打开绒袋,从里面倒出了雕着镂空纹饰的圆形白玉,而上头的图样正好是精致的空谷幽兰。 「看你粗枝大叶的,没想到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水寒天满意的提起衣袖,仔细擦拭着从项伯伟手上得到的小礼物,最后甚至将玉佩拿到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 「你喜欢吗?」项伯伟从来没这样私下送过旁人礼物,有的也仅是送送婚丧喜庆的东西罢了,而且这回送的还是玉佩,所以他对于水寒天的反应也格外的关心。 「当然喜欢!」水寒天开心的笑道。 倘若不喜欢,他会这样宝贝的捧着吗?不过瞧项伯伟一脸担心的模样,如果他没明白地表现出自己的喜悦,项伯伟想必是无法了解他有多中意这块玉佩吧? 所以,为了让这个脑袋不灵光的汉子安心,水寒天挪动身子,跪坐在大石头上,一脸认真的看着项伯伟。 「我很喜欢这块白玉,所以决定送你一个足以和这份心意相称的回礼。」 话语未毕,水寒天已经伸手捧起了项伯伟的脸颊,在他额头上烙了个吻。 一吻,轻而柔且嫩,却让项伯伟感到额上彷若有火在烧。 「水寒天!」项伯伟回过神来,他连退了两大步,惊愕地指着水寒天叫道:「你、你不是男人吗?」他项伯伟看起来像是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吗?不然水寒天为何吻他? 「我当然是男人啊,这问题有这样难懂吗?听你问了好几次……」水寒天从大石上跳了下来,又往项伯伟挨近,对他的惊恐神色完全视若无睹。 「是男人……就不该吻我!」项伯伟指着他的美丽脸庞,又往后退了几步。 即使水寒天再美,可他确实是个男人,而他对男人没兴趣啊! 就算长年在外征战,总与一票军营兄弟混在一块,可他自认性向正常,从来没对男人动过什么歪脑筋。 「我知道你很喜欢玉佩,你喜欢就好,不用吻我。」为了避免水寒天再度「攻击」自己,项伯伟连忙应声。 「哦!原来男人不能吻男人啊?」不知是故意捉弄项伯伟,还是真的不懂这些常识,水寒天的表情里写着明显的惊讶。 「呃……」项伯伟一愣。这该怎么回答?他知道一般人是无法见容两个男人相爱的,但是例外的不在少数啊! 「总之,我对男人真的没兴趣,你别吻我。」项伯伟想来想去,决定仅以自身考量来回答。 只不过这样不清不楚又不干不脆的应答,无疑是火上加油,让项伯伟陷入更麻烦的境地。 「那……如果我是女人,你就会对我有兴趣?我也可以吻你了?」水寒天再度勾住项伯伟的颈项,整个人挨到他壮硕的胸膛上,露出诡谲的表情问道。 「就算你是女人,也应该规矩点!哪有姑娘家这样主动投怀送抱的?」 项伯伟想了想,他与水寒天的谈话怎么常常重点错置啊? 明明就是上山找隐士,却被水寒天分去了心神;原本在聊男女之别,却被他话题一转,变成逼问自己对他是否有意…… 「我啊,待在这离阳山好几百年了,从来没下山接触过其它男人和女人,哪会知道什么规矩?」 水寒天一挑眉,不着痕迹的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所以不如你教教我吧!让我弄明白你们所谓的男女之别,还有男女之间究竟什么是该做的,什么又是不该做的。」说着水寒天还往项伯伟的耳边吐了口热气,甚至探出舌尖轻舔他的耳垂。 「这、这怎么教啊?」项伯伟被水寒天这一舔,霎时五脏六腑都涌起了一阵热潮,令他慌张地推开水寒天。「总之你别见了人就抱,看了人就亲!」 真是的!面对千万兵马都不慌张的他,怎么老在水寒天面前失去冷静? 都怪水寒天老做些怪举动,对他是又搂又抱、又摸又亲的,也不想想他那张脸生得像出水芙蓉,挨在自己身边实在很容易引人遐思。 「就到我家来慢慢教啊!」水寒天看看从手里溜掉的项伯伟,对他的拒绝有那么点失望,不过……没关系,因为他多的是办法教项伯伟乖乖听话。 「你教我这些世俗规矩,我就告诉你我师父在哪里,你不觉得是你占了便宜吗?」 「这……」要他教水寒天?项伯伟拧起眉心,在心里想着这个交易到底划不划算。 虽然他确实很想见见传说中的高人,可是要他与水寒天单独相处,实在是让他有些担心,因为他无法确定水寒天会不会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况且……这些规矩需要教给水寒天吗?若他是兰花精,又长年只住在山上,对于尘世的束缚应该没有知道的必要啊! 他抬头望了下天色,由于和水寒天聊了许久,所以原本只是遮住远处山巅的乌云如今已经满布整座离阳山;若他再不下山离去,等等就只能冒雨行走,或是如水寒天所言,他今天真的要留宿山中了。 「水寒天,你真的想知道那些规矩吗?」虽然他可以以此交换高人下落,但是他项伯伟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倘若水寒天其实并不想知道世俗之事,他拿这些来换取水寒天引见隐士的机会,可就有那么点小人了。 「当然!」 水寒天应得干脆,完全推翻了项伯伟心里的疑虑,不过接下来的话语却又教项伯伟惊讶到差点翻白眼。 「我喜欢像你这样虎背熊腰又威风凛凛的男人,如果不懂世间礼法,要如何钓两个汉子回来陪我在山里度晨昏?」 「什……什么?」项伯伟听见这骇人的回答,只差没有立刻整装逃下山去。「你、你学这些是想钓男人?」 好个水寒天!居然想拿他当引诱人的练习对象? 「不准!既然你是想学来勾引人,那我宁可不教!」项伯伟狠狠地一咬牙,硬是回拒了这个提议。 就算因此而使得他得多寻访一些日子才能找到隐士的居所,他也认了,但他绝对不准水寒天学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去引诱人。 毕竟水寒天生得一张丽容,坐着不动就已经够引人遐想了,若是他真的学了个风情万种的模样去钓男人,那还得了?水寒天不被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生吞活剥才有鬼! 他项伯伟绝不能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所以就算水寒天会因此生气,他也不能教。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的确是想学来勾引男人,但我早知道你对我没兴趣了,所以不会勾引你啦,这样一来,你教教我有什么关系?」水寒天故作无辜的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面对项伯伟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不但毫无反省之意,还像是得了个新奇玩具那般看得有趣。 「我是不想害人!」项伯伟真觉得奇怪,他好好的离阳山不待,干嘛要去勾引人?就算他是兰花精,整天留在这里会无聊,但是好歹他也修成人形了,虽然他这个凡人不懂那些神呀仙的事情,可水寒天若真是去勾引了男人回家,想必会被逐出师门,甚至更惨一点被打回原形也说不定。 「不想害人?我又不会把他们给吃了,只是找人陪陪我罢了,哪来害人之说?」水寒天皱起眉头。怎么项伯伟就是不相信他的善良啊!「还是你觉得找人陪我是委屈了他们?因为我不够漂亮、不够千娇百媚?」 「没那回事!你比宫里的郡主、公主都美。就是因为你太美,所以才不能这样找人陪你啊,否则有危险的人会是你。」项伯伟听见水寒天难得发出疑惑之词,立刻直觉地出声反驳。「再者……你到底找人陪你干什么?」 一般而言,找男人……不就是想求欢吗?可听水寒天的意思,又好象不是那么回事。难不成刚才是他误会了? 「原来我比你们的郡主和公主都漂亮啊!」这样的回答可真教水寒天喜出望外。 虽然项伯伟给了个令水寒天满意的称赞,他却没因此少整项伯伟一回。 「那你觉得清丽出尘的我,找人相陪是打算做什么?」水寒天唇角微勾、媚眼半张,一副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模样,就是不肯正面回应,反而像打太极一样把问题丢还给项伯伟。 「这……」项伯伟皱起眉头,有些迟疑地瞧着水寒天。「我的心里话你不是都知道了?」 水寒天若不是怕寂寞,就是真像那些修炼不精的山怪,净捉人来吸食精气,可他无论怎么瞧、怎么看,都觉得水寒天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一半一半。」甩开扇子,水寒天往项伯伟身上扇了几下,彷佛是想消去他心里的火气。「如果你真不想让我听见,我也没办法知道啊!」 简单来说,项伯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心里没藏着不敢见人的秘密,所以才能无愧于天地,对人敞开心胸,只是这些心里的声音一般人听不见罢了。 「虽然偷听是我不对,不过谁教你用管军队的音量喊得这样大声,教我不听也难啊!」 「谁大声喊叫了?」项伯伟可不觉得自己有在吼人。「我只是不想你难得修成人形,却又被男女情欲所惑,最后落得不好的下场。可我怎么瞧你都像是一个人空喊无聊,所以才想问你问个清楚啊!」 就如同他在带兵一样,军令就是要明白、快速、确实,不能有丝毫犹豫,更不可以有暧昧不明的情况出现,否则影响到的不只是士兵、还有最后的战果。 「你啊,真是个好人,我这样整你,你还替我操心。」听着项伯伟的担忧,水寒天沉下声调,神情严肃了许多,不再是先前柔中带媚的惑人态度,而是换上了项伯伟原本期盼的仙风道骨。 「水寒天?」项伯伟没料到水寒天对待他的态度会变化得这么大,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见着了幻影。 水寒天的声调轻柔的散播在带着水气的山野当中,宛如雨滴顺势而下,幽幽柔柔地滑入了项伯伟的耳里。 「我喜欢你这性子,所以这回……我就破例带你进山吧!」 第三章 空气中带点薄雾,飘荡在花与草之间,兰花满布的庭院里,一幢木屋坐落其中,浓郁芳香与水寒天身上的味道相仿,这便是兰花香的来源。 越是走近,脚边也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植物,有些是常见的药草,有的则是看也没看过的诡异长相,而在院子后边,露天的温泉揭露了薄雾的真相。 「这里是……」项伯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些景象,一只狐狸自他的身前跃过,让他停下了脚步。再仔细一瞧,他发现附近到处都有动物,举凡兔子、山猫、野鸟等等,有的安闲地占据庭院角落,有些则窝在屋廊下,鸟儿停在树梢,黑溜溜的圆眼直瞧着他这个陌生访客。 「原来在瀑布后方有这等美景啊!」项伯伟着实感到诧异,原本他还以为水寒天叫他穿过瀑布是想整他哪! 面对项伯伟的惊讶,水寒天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初访幽境的客人一笑,便放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感受此地的不可思议,自己却独自进屋拿东西去了。等他再出现于项伯伟面前时,手里多了套干净衣物。 「去泡个温泉吧,不然这身湿衣服准教你染上风寒。」 由于两人方才来不及躲雨,所以在穿过瀑布前,早被雨水打得一身湿。 「啊,多谢了。」项伯伟接过衣服。 由于身处边关,其实他很少能在舒服的情况下打理自己,如今有温泉可泡,他也就不客气了。 「举手之劳罢了,不用谢我,况且是我在外头和你斗嘴,才害你来不及下山淋了雨的。」水寒天指着冒着热气的温泉,催促项伯伟下水,自己却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往屋里走去。「我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的……」 「等等,你这样会生病的!」项伯伟一把拉住水寒天往温泉池子走去。「一起洗吧,免得我没事你倒病了,我会过意不去。」 先前他避水寒天如鬼魅,是误以为水寒天对男人有意,不过既然只是水寒天的恶作剧,那他也就不怎么计较了:反正在军营里,共浴也是常有的事。因为都是男人的缘故,自然从没有人去在意什么。 水寒天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一下项伯伟拉着自己的手,笑道:「你还真是大而化之,难道不怕我又一时兴起,拿你寻开心?」 他当然不介意与项伯伟共浴,但恐怕不适应的人,会是这个正经过度的硬汉吧! 「反正你只是寻我开心,又不是真的。」 项伯伟基本上是不太计较前仇的人,否则军营里那么多将士,每个人都难免与他有过嫌隙,那他岂不是记恨记到头痛了? 「先来泡个热水吧,吃的等等再张罗便是了。」说罢,也不管水寒天点不点头,项伯伟就这么拉着他往温泉走。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扭扭捏捏的话,就显得我不够大方了。」水寒天顺了项伯伟的意,跟着来到温泉旁边。因为同是男性,他也就自然的脱下一身吸满了水的衣服。 水寒天这一脱,虽然没了媚态也未刻意搔首弄姿,更没有对项伯伟大抛媚眼,只是简单流畅的几个动作,却教项伯伟给看傻了。 瞧着那嫩白肌肤在水寒天的纤长指尖勾去衣物的同时显露于外,项伯伟忍不住愣在原地。 若非胸前一片平坦,项伯伟真会以为自己见着了仙子下凡。 热腾腾的烟雾时隐时现的遮去了项伯伟的视线,却没教他漏看了水寒天完全除去衣物之后的纤白身躯,从洁白的颈项到平滑的胸膛与腹部,甚至是私密的部分以及修长双腿…… 水寒天的毫无遮掩令项伯伟看得傻眼。 拿着手里的替换衣物,项伯伟愣在当场,完全忘了自己也一身湿,早该脱衣下水。 「怎么?我不闹你,你却反而看到傻眼了?」水寒天注意到项伯伟的目光,瞧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水寒天只觉得好笑。 举步向前,水寒天裸着身子走近项伯伟,在他的脸颊上轻拍了下,好教项伯伟回神。 项伯伟在军营待了那么久,还真没见过像水寒天这样肤白细嫩的美人,想想水寒天还真是生错性别,否则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的长得很漂亮。」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项伯伟匆匆脱去衣物,然后踏入温泉里。 热水浸透项伯伟的身躯,让受寒发冻的躯体得到暂时的暖意,只是刚才看见水寒天的震惊感觉,似乎怎么也无法从他的心里除去。 「老实说,我不晓得自己这样算漂亮还是不漂亮,不过若是这模样会让你感到不自在的话……」水寒天转过身去,背对着项伯伟泡在温泉水里。「这样应该好点了吧?」 水寒天虽是一番好意免得项伯伟尴尬,可勾人心神的,不只是一张薄薄的脸皮,还包含气质与身段,水寒天的举手投足总是优雅绝美到令人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项伯伟微怔。 「算……算了,你还是转过来吧,我看着你的脸也看惯了。」突然让他瞧着那光滑的背部,细致的皮肤滴上了水珠的模样,反倒更引人遐思。 「是吗?」水寒天依言转过身来,「你看惯了我的脸,可我没看惯你的身子,我怕自己一时『性』起,把你给吞了呢!」他侧过脸去,却少不了眼波流转,直往项伯伟身上打量,嘴角又浮起了捉弄项伯伟时的狡猾笑容。 「你?把我吞了?」项伯伟不以为然地挑高眉,他瞄了水寒天一眼轻哼一声,「算了吧,光比身形也知道被吞掉的人绝对不是我。」 知道水寒天只是爱开他玩笑后,项伯伟与水寒天相处起来倒是自然许多了。 「这话可难说啊,你们用兵不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吗?撇开人和不提,这天时与地利可是我占了上风!」水寒天往项伯伟靠了过去,将一张丽容贴近项伯伟眼前,却小心翼翼的没让两人光裸的身子相触。 「这里哪来的天时和地利让你占便宜?我们俩目前的状况最多只能说是一对一单挑吧?」项伯伟摇摇头,想把水寒天的秀丽脸庞自脑海里甩去。「如果要比单挑,我是绝不会输的。」 「是吗?我也不觉得自己会输。」水寒天挑了下眉,像是在打什么歪主意似的笑了起来。「不如我们就比试比试,看看谁赢谁输吧!」 话刚说完,两片淡樱唇瓣便覆上了项伯伟的唇,而他身上那股浓郁的兰花香也未因进了水而稍稍被冲淡,反而益加浓烈,直往项伯伟而去。 「唔!」项伯伟没料到水寒天会真的吻上自己,一时之间也乱了手脚。 只是那股兰花香着实浓厚得教他感到晕眩,再加上被热水舒展开来的四肢,原本可以伸手推开水寒天的他,却被水寒天吻得有些无力抵抗,就好象是被兰花叶片给攫住了他所有的感觉和行动,让他只能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享受水寒天的温柔亲吻。 水寒天不只是轻啄,在发现项伯伟没什么排拒的反应后,便探出舌尖舔着项伯伟的唇瓣,甚至挑开项伯伟的齿列钻进他的嘴里。 「唔……嗯!」 项伯伟注意到水寒天似乎是认真的,忍不住强迫自己抬起双臂,然后猛地抓住水寒天的臂膀,将他推离了自己。 「水寒天,你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吧?」项伯伟没想到水寒天竟然真的会吻他!刚才的话不是在说笑而已吗? 面对项伯伟的怒气,水寒天非但没有歉疚的表情,脸上还是一派轻松,他伸手舀起温泉水,往项伯伟脸上泼去。 「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不懂得人生得意须尽欢吗?」在这一番胡闹之后,他退到池子边,让自己与项伯伟之间保持能够让项伯伟安心的距离。「你活得太认真也太严肃了,伯伟。」 不再是项叔或是伟哥,而是以平起平坐的立场唤了项伯伟的名,甚至……说话的语气里,还有长辈指点后生的味道。 因为,水寒天原就活了几百个年头,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可实际上却是位高龄的长者啊! 「人生短短几秋,逃不了悲欢离合,三五个好友、几壶酒、几首歌,逍遥度日才不会累了、苦了自己啊!」说罢,水寒天就靠在石头上,仰首唱起歌来。 那悠扬的曲调,项伯伟是认得的。 他还记得小时候曾听邻居家的长者哼过,只不过当时只听得了曲子,却始终没人唱词,原因是靖武国开国时期的歌曲早已失传,能留个曲调下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可眼前的水寒天,竟能完完整整的把词唱出来……可见得活了几百年的说法,并非只是玩笑话。 「你……」项伯伟原是想反驳的,可听着那略显寂寥的歌声,他却又开不了口。 种种迹象都显示水寒天并非与他年龄相当,也不是后生晚辈,那个三百多年的说辞理当不假。 可是……他实在是无法相信啊!眼前这个看起来貌美如花,像个年轻书生的水寒天,竟然是个年纪大他十倍以上的长者! 不过,这也可以说明水寒天为何那么寂寞的原因吧! 倘若他真的独活三百多年,看尽了世事的起起落落,身边的家人又都离他而去,那想必心里应该非常渴望与人有所互动才是,所以水寒天才会见了他就话讲个没完,甚至不停地开他玩笑。 「水寒天,既然那么寂寞,怎么还会想要上山修行?」他还以为会到深山寻师修行的,应该都是抛尽俗世杂念之人,早已看破红尘、不再眷留世间,怎么水寒天看起来却不像这样? 「咦?你不当我是兰花精了啊?」水寒天停下了歌声,笑着看向项伯伟。「之前你不是还紧张兮兮的怕我因为贪图男女情欲而被打回原形吗?」 「怎么瞧都觉得你不像。」 在与水寒天交谈得更为深入后,项伯伟开始对于自己相信他是兰花精一事感到可笑。 倘若真是兰花精,那么水寒天万万不可能离开这山上,如此一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山下的人事,甚至是曲调了,所以……简单来说,他被唬了。 「现在看起来,倒觉得你一个人挺无聊的,所以才拿我寻开心。」项伯伟摇摇头。「如果只是这个原因的话,你开口就是了啊!我带两壶酒上山陪你聊聊不是更好?」 他过惯了有话直说的日子,像水寒天这样什么都神神秘秘的行为,他反倒无法适应。 「你倒是好心。」水寒天笑了开来,不过随即又变了表情,换上一脸落寞。「可倘若不开玩笑,真的和你把酒畅谈,我们……能聊什么?」 缓缓闭上眼睛,他放松的仰躺在池边,让肩膀以下的身子都泡进温泉水里,然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的靖武国和你生存的时代相差太远,看的、听的、碰的全不相同,我们能聊什么?」 谈些千年不变的人情世故?说些万年不改的险恶人心?他原就是想避开这些无奈现实才上山的,哪有再找人讨论这些麻烦的道理。 「就是因为不同,所以才能聊啊!」项伯伟对于水寒天口中的消极说法感到不赞同。「我告诉你现在的靖武国,你告诉我百年前的靖武国,两个人都不知道的事,谈起来不是很新鲜吗?」 对项伯伟来说,过去的靖武国只是白纸黑字、只是史官誊写在纸卷上的历史,也是长辈们心里的思念和记忆;可水寒天却是活着的,他看尽过去、活在当下,所以那些史书比起水寒天来说,倒显得不够真实了。 因为遇上了水寒天,所以项伯伟才突然明白了靖武国是活着的,曾经有人在一样的土地上生活、争战、呼吸、生子。 听着项伯伟的提议,水寒天静了下来,在异样的沉默持续了好半晌后,他再度开口,给了项伯伟一个问句。 「认得烙长风吗?」 「烙长风?」项伯伟的表情有着明显的迷惘。 瞧项伯伟一脸的疑惑,水寒天才苦笑接着补充:「还是烙昌风、烙翔风的……我记不太得了。」 「烙降风!」项伯伟突然变了脸色,他吃惊地瞪着水寒天。「他是靖武国第三代的皇帝啊!」他们现在的皇上算来是第十一代了,那么水寒天的时代离现在果然有三百多年了。 「他是我大哥。」 简单的一句说明,道出了水寒天的身分——皇族之后,仅次于天子的亲王就是他三百多年前的地位。 只是这段往事、如此显赫的过去,对水寒天来说,似乎是不怎么想忆起的愁思一般,令他微微皱起眉头。 「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皇帝?」视线无神的望向天空,水寒天询问起史书上的兄长究竟留下了什么功绩。 「他是个很出名的皇帝,不单为靖武国拓展不少疆土,也开创了太平盛世,倍受众人赞扬,他驾崩时全国服丧、为他哀泣三日,直到现在百姓仍将他奉于庙里祭祀。」这些也是他自史书里看来的。 对他而言,烙降风原本只是个好皇帝应有的典范,但如今…… 「原来你是皇亲!」算一算,现在的皇上不知该算水寒天第几代的子孙? 对于这个问题,水寒天只是笑而不答,却继续探问起其它史书上的人物被史官如何记录。「那烙商黎呢?」 「你是说烙昌黎吧?」和烙降风同年代的古人,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 「啊,对!是烙昌黎。」水寒天点了点头,才接着问道:「他留了什么丰功伟业下来?」 比起开创太平盛世的皇兄烙降风,他更在意的是这个烙昌黎,所以他兴致盎然的坐直了身子,一脸期待的看着项伯伟,急着想听这一段历史故事。 不过项伯伟听见水寒天的问话,却是眉梢微敛。 「他因为想争夺帝位,所以串通先皇的叔父想暗杀先皇:在事迹败露之后,就抛家弃子想逃离靖武国,却在离开京城前被捉到而处死。」 「果然是成王败寇。」水寒天听着烙昌黎留下的骂名,只是淡淡一笑。「算了,反正山为尘、草木为土,时光流转终付虚无。」 从温泉池里踏了出来,水寒天拿了干净的外袍套上,脸上的神情却不知为何显得异常的轻松。 「水寒天?」项伯伟不知道水寒天为何在听见这两个古人的事迹时,反应相差这么大。 照理来说,两个人都是皇室宗亲,也就是与水寒天相识的人吧?为何……水寒天给人的感觉却如此极端反常? 「我就是烙昌黎。」 水寒天在温泉旁边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项伯伟平视,脸上又浮起先前缥缈中带点狡黠的笑容。 「什……什么!」项伯伟惊讶得往后退了几步,他指着水寒天,一脸错愕地道:「你……你是那个烙昌黎?」 不可能! 烙昌黎分明就被处死了啊!而且……说水寒天去暗杀先皇、抛家弃子,这事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他看起来顶多就是会游手好闲或恶作剧罢了,怎么会……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可怕事隋? 看项伯伟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水寒天满足的笑了起来。他坐在池边,拉起白袍子的下摆,把脚浸到温泉水里,然后才用母亲对孩子讲床边故事的语气道出了三百多年前的真相…… 第四章 由于第二代皇帝并无子嗣,所以下任皇位注定要由兄弟或者是侄子继承,当时有权争取帝位的,就是水寒天的两个叔叔与自家兄弟了。 「其实我根本没想当皇帝,可我的皇兄却因为皇上自小就疼我,认定我会被选为第三代皇帝,所以想趁皇上还未立遗诏前把我除掉……我和三皇叔就是因为如此,被安上谋反暗杀的罪名。」 虽然事情都过了好几百年,可每当水寒天忆起这段往事,还是忍不住叹气。 「当时我向皇兄求情,表示自愿放弃身分,离开京城当个普通百姓就好,而皇兄也同意了,所以我才连夜离京。」 这就是史书上所写的「逃离靖武国」的真相。 「不过皇兄却在事后反悔,派人在城门口把我拦下来,说是想敬我三杯酒,以尽最后的兄弟之情。我虽然怀疑他到底想叫我喝些什么,但面对皇兄那一大群手下,我也不得不把三杯血落雁给喝下去……」 项伯伟瞪大了眼。 「血落雁!你、你当真喝了?」那是毒药啊! 望着水寒天略显愁苦的笑容,项伯伟突然生起了怜惜之心。 他还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却得为了莫须有的罪而负上一生的骂名,那分明就不是水寒天该承受的沉重包袱啊! 但是历史和皇权争斗就是这么回事吧,为了那些死后带不走的财富权势,就连手足都能相残。 「不喝还能如何?况且和我的元配与孩子所受的苦比较起来,血落雁算是亲切的毒酒了。」 水寒天拍拍项伯伟的脸颊,像是在提醒要他别为自己的往事落入忧伤的情绪里。 「我有个侧室,她帮我生了儿子,但我和妻子之间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在我们成亲的第七年,妻子总算有喜,可那个爱妾也同皇兄一样,认定我会继承帝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她毒死了我的妻子和肚子里的孩子。」 对于这样狠心肠的女人,水寒天哪还能对她保有爱意,所以当他离京之时,才未带侍妾与独子上路。 而这一段过往,也是「水寒天」这个名字的由来。 在看尽人心险恶、面对过这些残酷现实之后,他的心情就如同寒天之下冰冻的池水,万年不复融化。 「什么!」水寒天的遭遇,让项伯伟是越听越不舒服,末了甚至拧起了眉心。 国仇家恨他听得多,却没能碰上,毕竟他场场打胜仗,心里又从没惦过要争权夺利,所以要他体认这些复杂的斗争着实有些困难,但是水寒天的伤痛他却能够感同身受。 自己的爱妻、自己的孩子……失去家人的痛楚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因为长年征战的缘故,在他父母去世时,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家奔丧,等他回乡,只见得到好心邻居替双亲堆起的墓地与刻了名字的墓碑,当时他着实心痛了许久。 「水寒天。」虽知他真名,但项伯伟已习惯了这个宛如外号的别名,所以他依然这么唤着眼前的丽人。「或许我这么做是有些喻矩,不过……」 伸出手臂,项伯伟难得主动地将水寒天往温泉池里拉,让没防备的他滑入池中,跌进自己的臂弯里。 「我是个只懂打仗的粗汉子,这点你也晓得的,所以……我只知道这么安慰人。」抱住了水寒天,项伯伟将他纤细的身子紧紧搂住,令他的脸庞靠在自己的肩头上,还用手轻轻拍着水寒天的背。「听我娘说,我小时候难过,她总是这样安抚我的。」 水寒天靠着项伯伟的肩,有些惊讶的眨了下眼睛。没想到被自己整了多次,早该气得火冒三丈的项伯伟,居然还有心要安慰他? 这个项伯伟果然还是个孩子哪!不管大人如何处罚或责骂,只要一颗糖就能教哭泣或生气中的孩子重展笑颜。 虽然项伯伟说过他是三十二岁的大男人,可和三百多岁的自己相比,确实是好打发的孩子。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让人这么抱着,感觉还挺舒服的!而且说老实话,他已经有好久不曾体会与人亲近的温暖感觉了,那种人类才有的温度让他记起了过往。他在名为烙昌黎时,也曾享有过的幸福时光。 「银月为证、星子为媒,盼此情悠悠、此景久久……」 一首为爱妻写下的情诗不知不觉自水寒天唇间吐出,虽然此时伴在身边的不是与他共结连理的妻子,但从抱着他的项伯伟身上传来的感觉,却是相同的,一样的温暖,一样教人眷恋。 「你果然是皇亲国戚,听你诗念得这么顺,当年一定学过不少吧。」项伯伟突然发出笑声。「我忘了是哪个师傅在教我念书的时候,曾经这么说过,他说不论喜怒哀乐都可以变成诗词歌赋,一日一将情绪抒发出来,心里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苦也好、悲也好,说出来后自己的心里总会好过些;至于欢笑喜乐,那些情绪更应当大声诉说,因为这样欢欣的气氛才会加倍。 至少,项伯伟是这么认为的。 与水寒天相比,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真轻松,除了忠心保国、为边境战火奔皮,他好象不需要再多费心什么。 「吟诗作对确实是感情自心中满溢出来或是再也承受不了,才变成这些词句的,不过真要抒发情绪,还是香醇的美酒好用多了!」对于项伯伟如师长般的论调,水寒天不表赞同。「风牙,把酒拿过来!」 话语一出,就见到池边跑出几只全身雪白的鼬鼠,听话的往木屋跑去,不一会工夫,就将酒壶和酒杯送到温泉池边。这群白鼬甚至帮忙咬开封住美味的木塞,几只小家伙还扶着酒壶将酒倒进杯里。 「上好的美酒,保证你喝了就忘不掉它的美味。」水寒天离开了项伯伟的怀抱,因为身上的袍子吸了水,让他有些难以行动,不过他却不以为意,拖着这身湿衣服,从白鼬手上接过了酒杯,将其中一只交给项伯伟。 「这是……」一凑近鼻尖,霎时香浓酒气扑鼻而来,直冲入项伯伟的脑中。那股甜与香,是他从未闻过的,就像是将整片花园的芬芳凝聚在一滴甘露当中,又像是在密不见日的地窖里存放几十年的纯美佳酿。 试探性地尝了一口,甘醇的感觉教项伯伟忍不住仰首喝尽。 「好香啊!」就连皇上赏给他的好酒都无法媲美! 搁下酒杯,项伯伟吐出一口带着香气的酒嗝,再瞧瞧那些白鼬忙碌打转的模样,似乎已被水寒天驯服得能听人话,让项伯伟忍不住好奇道:「这些动物是你养的?还是……也有人性了?」 许是与水寒天相处久了,所以项伯伟也惯了,只要是在水寒天身边发生的事,都不足为奇。 「这些不是真的鼬鼠,是取百只白鼬的牙齿,混入五色石和其它玉矿,在烈火里炼上七天七夜才生成的风牙。」水寒天拍拍白鼬的脑袋,几只小家伙瞬间失去了踪影。 「你的意思是……这些小动物就像皇上用的活剑皇龙牙?」项伯伟瞧着那些白鼬在一瞬间失去身影空留白烟,忍不住联想起自己曾听过的传闻。 在靖武国里,有把极为出名的咒术兵器,名唤「皇龙牙」,只在帝王之家代代相传,更有开国皇帝御驾亲征时,靠着皇龙牙歼灭数万大军的传说。 「是有许多人拿这些咒术当兵器用,不过风牙没有皇龙牙那样的霸气,不适合当活剑,但留牠们在身边帮忙打杂倒是挺好用的。」 因为收了风牙,所以水寒天便亲自为项伯伟倒酒,配上了甜美的笑容,似乎在劝项伯伟多喝一点。 「嗯,说起来,要那样可爱的小家伙们去打仗,好象也残忍了点。」项伯伟点点头,见水寒天的表情不再带着些许寂寞,于是放心的多饮了两杯。「倒是……没想到你连咒术兵器都这么清楚啊!」 真不愧是活了三百多年的水寒天!总觉得有他在身边,什么新鲜稀奇古怪的东西都算是常事,而且水寒天也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轻松表情,让他开了下少眼界。 只不过……在连喝几杯酒之后,项伯伟才发现这酒实在太纯,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不胜酒力了。 以往他可以连喝三大缸酒的,看来这美酒果真是好货色啊! 打了几声酒嗝后,项伯伟靠在池边石子上,想借着石子的凉意冷静一下脑袋,可当他瞧见水寒天时而被隐没在白烟后的带笑面容,却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拉住他。 「水寒天,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活人,还是一缕鬼魂。」这是他到目前为止唯一剩下的疑惑了。「你说你喝下毒酒,可你却活得好好的……」 也许是酒意使然,项伯伟的举止开始少了点礼数,也少了些拘谨。 摸摸水寒天的臂膀,项伯伟笑道:「而且,你的身子很温暖啊!还能跟我一起喝酒、一起说话,长相也美得不像普通人……」 「我是喝了毒酒,不过当我倒在城门外的小道上时,幸运的被四处云游的恩师所救,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和你一起把酒言欢啊。」水寒天又倒了一杯酒,这回他没把酒杯递给项伯伟,却凑近自己的唇边浅尝。 沾上酒渍的樱红唇瓣透过烟雾看起来显得更加粉嫩,就连初绽的花瓣都无法与之相比,也令项伯伟看得有些着迷。 「嗯……那……我真要感谢那个救了你的隐士,他就是我想找的高人吧?」 项伯伟的语调有些不清不楚,甚至混入了酒嗝,只是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能移开过水寒天的身上,尤其是那泛起红艳色泽的唇瓣。 「我也很感谢他老人家……他真的就像你说的,是个高人啊!」水寒天在提起恩师时,亦开心的笑了出来。 这份真诚的笑容,发自于心底的感谢,有别于捉弄项伯伟时的狡猾,少了刻意假造的妩媚,却教水寒天多了分自然的惑人美感,清纯中带些艳丽,优雅而醉人。 「水寒天……你……真的长得很漂亮,幸好捡到你的人是那位隐士……」项伯伟觉得自己的世界好象因为水寒天的美丽笑容而开始旋转起来,他往前倾身,探出双臂捧住水寒天的脸颊,好让水寒天的身影不会再一直打转,然后才以带着酒气的声音吐露着心里话。 「虽然有点残忍,不过你真的很适合隐居山上、不问世事……不然像你这么美,不管性别是男是女,都会引起旁人觊觎吧!像这样的你……需要人保护、需要人照顾的……」 说到后来,项伯伟觉得自己大概是泡热水泡到晕头转向了,他甩甩头想保持清醒,却没发现自己净说醉话,只是自顾自的往下续道:「不过……我有些气自己啊!为什么……我不生在与你同样的时代……那至少……你出城的路上,我……可以保你一程,与你……为伴!」 项伯伟向来惯于杀敌征战,对他来说,保护善良弱小之人就是他的职责,所以在听过水寒天的遭遇后,他一方面为水寒天的过去感到疼惜和不舍,二来也对自己无法插手感到遗憾。 「意思是……你想保护我?」看着有些醉意的项伯伟滔滔不绝的把心里话全倒出来,水寒天只是觉得好笑,不过对于他这份心意,还是有些感动,所以他以笑容回报项伯伟的好意。 这是他面对项伯伟的第一个真心微笑,载满了项伯伟先前没见过的温柔。 「是啊!虽然过去三百多年没能保护到,是有点晚了,不过……嗯哼,我怎么说也是个震北将军、东岭关的大将,所以……你这离阳山……我会好好守着,让你天天在这里逍遥快活,想喝酒的话……我也可以陪你!」 因为父母过世得早,再加上长年征战未娶妻妾,所以他至今都是独身一人,虽然营里一票士兵对他都尊敬有加,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总不免感到些许寂寞,而水寒天…… 他与自己同样是一个人,甚至形只影单的度过三百多年的日子,那样的滋味想必不好受。 所以既然上天安排他们见面,那就是有缘了,既然有缘,那么交个朋友也是应该的吧! 用力地拍拍水寒天的肩膀,显然已经醉到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的项伯伟捱近水寒天面前,朝着水寒天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俊朗的脸庞夹着些许赧红,却不减他的真心。 「水寒天,我们就这么约好了!以后……我来陪你、保护你,哪个人想害你,我都不准!咱们俩……干杯为证!」项伯伟闻着在近处散发的酒气甜香,还当是水寒天奉上的酒杯,所以他凑上了唇,直往那酒香探去,却没料到他触上的竟是水寒天柔嫩的唇瓣。 可是那犹如掺杂着香气与酒味的兰花嫩芽一般带给他柔软感觉的双唇,让项伯伟即使错吻,却也舍不得松手,所以他就这么紧搂水寒天,一发不可收拾地继续探索着那两瓣芳香甜美。 水寒天的表情是一派平静,彷佛眼前的状况并不教他意外。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轻轻闭上眼睛,他顺着项伯伟的索求,任侵入者肆虐,灵巧的舌头也配合项伯伟与其纠缠…… 异样的触感令项伯伟的身子僵了一下,他抓住水寒天滑入臀峰之间的手臂,把他的双臂固定在身侧,然后才掐了下水寒天的腰身,扬起笑容应道:「哦,你说这里……那我知道啊!这我怎么不懂?所以……用不着你教了!」 说罢,项伯伟便推了水寒天一把,让他靠在池边的石子上,先撩起吸了水而变得又湿又重的外袍下摆,紧跟着便让自己的壮实身躯贴上了水寒天,就连腰下微微发烫的灼热都紧密地与水寒天相贴在一块儿。 「哼,我告诉你……我可也是抱过女人的!」项伯伟说着,便往水寒天的颈间咬上一口。 抬起了脸,他朝着水寒天露齿一笑,仿佛两人之间的暧昧以及违背世俗的相拥再也无所谓了。 「水寒天,我保证不会伤到你,一定让你舒舒服服!」 第五章 寒气窜入脚底,教项伯伟不得不清醒。拍拍微疼的脑袋,他勉强撑起了上半身,惺忪睡眼扫过四周,却全是一片陌生的景象,而他…… 「这个……」项伯伟愣愣地瞧着自己光裸的身子,虽然盖了棉被,但是腹部、胸口上,处处可见鲜红抓痕,以及几点青紫烙印。 「这……水、水寒天!」一个纤长身影跳进项伯伟的脑海里,让他低吼出声。 他怎么会醉得那么离谱?就算水寒天已是历史、已是过去,身分依然是皇亲啊,可他竟然抱了水寒天! 依稀记得的几句亲密爱语慢慢在项伯伟的脑海里浮现,让他忍不住全身燥热。 水寒天在他身下与他欢爱的柔媚表情更是让他感到血脉债张,随手抓起地上散落的衣裤套上,项伯伟决定去屋外弄点冷水让自己清醒一下,免得脑子里净想着水寒天。 他可是个男人,就算水寒天不怎么介意,可是他介意啊! 带着略微焦躁的心情,项伯伟正要推开门时,却碰上了正要来叫他起床的水寒天。 青月牙色的外袍套在水寒天的嫩白身躯上,草草扎起的腰带没能遮住外泄的春光,所以烙在胸口上的众多爱痕就这么映入了项伯伟的眼帘,而且那数量很明显地比留在项伯伟身上的还要多。 「早,睡得好吗?」水寒天笑着道早,态度一如平常,不过,在和项伯伟有了关系之后,说话的语气还是多了点温柔。 「嗯,睡得挺好。」或许该说是睡死了!项伯伟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他该怎么跟水寒天解释?还是就这样装成不知情的样子?可是……他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不管昨天的意外是他还是水寒天造成的,他那样对待水寒天就是不敬。亏水寒天还帮过他,让他立下大功,可他却对水寒天做出那种事!他不是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要保护水寒天的吗? 「我倒不这么认为,看你脸色差得……」水寒天没漏掉项伯伟皱眉的表情,至于这惹得项伯伟烦心的问题,他不用问也明白八成是为了他们两人昨天在温泉池里欢爱的事。 「你在介意自己抱了我的事?」老实说,他可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所以说得大方自然。 「水寒天!」项伯伟忍不住掩面叹气。「你不在意吗?」通常这事是不会拿出来大方谈论的吧?可是水寒天却丝毫不在意:相较之下,介意的自己是否看起来反倒傻了些? 「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水寒天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男欢女爱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虽说他们两人的性别似乎不能套用这条铁则,但彼此因为在意而产生兴趣,最后相拥而眠,有这么可怕或教人排斥吗? 「这个……好歹你也是个男人,可我却抱了你,你不会恨我把你当成女人吗?」项伯伟纳闷地反问。 听着项伯伟的问题,水寒天只是大笑。他拍拍这个大汉的肩膀,然后将他带出了房间,让他在小厅里坐下。 「我这样说好了,既然三百多年前的往事我都能一笑置之,那你把我当男人、当女人,还有我抱你或是你抱我的问题,你觉得我会去在意吗?」将桌上的馅饼掰开,接着盛了碗热粥,水寒天一边替项伯伟准备早膳,一边解释道。 「这……跟三百多年前的问题比起来,确实是小事。」项伯伟端起热粥吹了几口,然后舀了几汤匙吞入肚子里,才吐出一声叹息。「如果拿这事去跟边关战事比,我也会觉得是小事,只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抱歉,我醉成那样,你一定很不舒眼。」 对于拥抱水寒天的印象,他记忆不深,倒是那滑嫩如玉的感觉依稀可忆,然后就是两人身上的青红紫印,虽然有那么点刺痛,不过跟刀剑伤口相比却又不算什么了。 但是水寒天看起来就是一副文弱的模样,他这个粗汉子想必是伤到他了吧! 「我倒是觉得挺舒服的。」水寒天在项伯伟对面的位子坐下,没去动桌上的早膳,只是用手撑着头,然后暧昧的朝项伯伟笑道:「我不是说过自己喜欢你这种虎背熊腰、高大壮硕的男人吗?」想起昨日项伯伟的热情,还真是教他满意呢! 「呃……你……」项伯伟见到水寒天的笑容,只是打了个冷颤。「我说水寒天,你该不是本来就对男人有意思吧?」不然谁会突然转了性子给男人抱呀? 「本来就对男人有意思这词好象不太适合用在我身上,你忘了我娶过妻子,还有爱妾吗?」他可是连儿子都有了,哪会是只好男色之人啊! 「对了,你都有儿子了!」项伯伟干笑了几声。他还真是胡涂,娶了两个妻子的男人怎么会是性好男色之人? 可是……他记得昨天水寒天好象也有勾引他啊!这不是前后矛盾吗?还是说水寒天男人女人都喜欢? 抱头苦思许久,项伯伟终于抬起头来。 「算了!」他突然张口开始吃起早膳来。「反正事情都发生了,你不介意的话,我还一个劲儿地拼命想,倒像个傻子!总之如果你想生气或对我抱怨什么,可以告诉我,因为昨天是我喝醉、没克制自己才会抱了你,所以你想要我帮什么忙我都会尽力的。」 这算是他唯一能补偿水寒天的方式吧!更何况他都说过要保护水寒天了,话既然说出口,他就一定要做到。 「什么忙你都帮?」 看项伯伟手拿半块馅饼,埋头吃着热粥的模样,水寒天一边替他拨开垂散在前额的发丝,一边说出让项伯伟差点把含在嘴里的食物喷出来的要求。 「那就在你没喝醉的情况下抱我吧。」 水寒天喝惯了这里的酒,压根儿没想到项伯伟会喝个几杯就神智不清,所以就某些感觉来说,昨日的欢爱还是有让他略感遗憾的地方。 有机会的话,他想体会一下项伯伟的热情,而不是喝醉了以后仅剩的本能与激情。 「什……咳!咳咳咳!你在说什么?」项伯伟正在嚼着馅饼,一听见这话,差点没被噎死。「抱……抱你?水寒天,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项伯伟搁下粥碗,抹了抹嘴,顺了顺气,才开始质问起水寒天来。 「昨天的事已经够让我歉疚了,你还开我玩笑!」 亏他为水寒天如此担心,结果水寒天却完全不在意,还以整他为乐,真是让他瞎操心! 「这不是玩笑话,和你在一起感觉满好的,所以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好好享受呢!倒是你,开口不是介意就是歉疚,你到底是在排斥什么啊?」 水寒天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项伯伟身后,长臂一伸便搂住了项伯伟的颈子。 「我原本喜欢女人,那软玉温香带给男人的满足我想你也是知道的,不过后来我觉得男人也不错;因为同是男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是男人最想要的,也因为是男人,才用不着怜香惜玉、才能尽兴啊!」 异于平常的论调,水寒天却说得理所当然,不过让他转向男人寻求慰藉的主因,恐怕仍与过往的悲剧脱不了关系。 女人心海底针,对于女人的阴险和心机,他见多了也受够了,不只是侍妾的狠毒,还有怂恿兄长对自家兄弟赶尽杀绝的皇嫂;相较之下,和坦荡荡的男人,如项伯伟这样的对象在一起,还比较有安心的感觉。 「虽然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我一直没想过这问题,你突然就要我下决定也不太可能吧?」项伯伟蹙了一下眉,露出了苦笑。 确实一切就如水寒天所说,男人与男人反倒无话不谈、足以尽兴,但是世俗规范向来以男女成亲婚嫁为天经地义之理,因此他们的关系着实违反了他自己原本遵守的原则。 「就说你活得太正经了!人啊,活在当下就好,那会轻松许多的。」所以当他偶然遇上项伯伟,并对这个震北将军起了兴趣之后,便不顾礼俗的大胆示好。 反正礼法也好、规矩也罢,就算他和项伯伟的事情传了开来,几百年后还有谁会记得? 「你如果活得久一些,想法就会不同,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可以放下的,自然就分得出来了。」水寒天趴在项伯伟背上,顺势吻了下他的耳根。「我看了十万多个日升日落,学会的就是这件事。」 太过计较只会让人弄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打转。 「所以你只要弄明白自己的真心不就得了?比如说,在这深山幽境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你是如何看我的?」 「这个……」项伯伟皱了皱眉心。 水寒天说的好象也有道理,人一辈子也不过活那几十年,了不起百来年,说实在的寿命并不长,但想做的事倒有一箩筐,若不趁活着的时候尽情去做,等到生命将尽的那一日,只怕懊悔也来不及了。 看看水寒天,项伯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毫无人烟的世外仙境里,若是抛开了道德束缚的话,其实水寒天是个很美的人,比起山野的绿、晴空的蓝,甚至是野花的艳、朝雾的蒙,水寒天的美貌与这些相比都丝毫不逊色,美得足以令人心动、心醉,足以教他撇去什么性别不性别的问题。 「我想我多少算是喜欢你吧,不然我也不会醉到想抱你。怎么说我喝醉的时候还是有些意识的,真的对你完全没兴趣的话,我连碰都不会碰你。」项伯伟得出来的结论便是如此。 「我也挺喜欢你的。」水寒天贴着项伯伟的脸颊磨蹭,就像只对主人撒娇的猫儿,不过说出来的心里话却令人略感沉重。「起初我对皇兄和侧室怀有恨意,师父带我回来,费尽心思的开导我,但我依旧不肯对人打开心房,才给自己起了『水寒天』这样的名字。」 包含外头的离阳山、断日谷、冷冬瀑布那些个地名,起源都是他对人性的失望。 「不过,有一天我在山顶上看着靖武国的土地,发现自己竟连爱妻的名字都记不得了,这才明白其实我早就不在意这些人事,也忘了对皇兄和侍妾的恨,只是我也注意到自己在三百多年间累积下来的寂寞……」水寒天把脸埋在项伯伟的肩膀上,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这样的温暖可让他怀念得紧啊。 「寒天!」项伯伟伸出双臂揽住了水寒天的头,抚着他细致的发丝,像是在抚摸一个寂寞的孩子。 水寒天的事总是听得他心痛,尽管他征战多年,看过不少悲欢离合,也度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但是三百多年的孤独,却不是单凭想象就可以了解的;他只能从自己的人生经验当中,去寻找与水寒天相仿的孤寂,可无论他怎么样推测水寒天心里的痛,到最后却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你很坚强,寒天。」项伯伟拍拍水寒天的脸颊,吐出一句令人意外的安慰来。「人是有感情的,要恨三百多年或孤单三百多年,那都不是容易的事,换作是我,也许我已经因为那样的心痛而疯了、死了,但是你活下来了。既然活下来,就表示你心里拥有其它的渴望,那远比恨、远比寂寞,令你更加期盼,所以你才活下来,而……既然你为那个希望而活,那就试着找出你心里的冀望吧!」 这是项伯伟根据自己的经验得来的,他曾看着一同征战的伙伴在眼前死去,痛彻心扉的感觉至今仍存在,虽然在回忆里逐渐淡去,可他知道自己是惦着那些伙伴的,他的内心深处也明白他想活下去、还想保护更多人,所以他必须踩着同伴的尸首继续跟敌人交战,否则留在他身后的百姓,该由谁来护卫? 而水寒天既然可以独活三百多年,想必他的心里除了恨、除了怨,还有更深一层的期盼。 「从什么地方跌倒,就从什么地方站起来。」水寒天听着项伯伟难得的柔声安慰,便得寸进尺起来。 他松开项伯伟,转了个身便坐在项伯伟的腿上,而那双细如白玉的手臂,又同看中猎物的水蛇一般,缠上了项伯伟的颈子。 「我的冀望就是人心。」轻轻吻上了项伯伟的唇,水寒天带笑的眸光里尽是妩媚。「我想找个能和我连心的人,让我重新体会和人在一起的美好。」 看着那略偏娇艳的眸光,项伯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沉了声问道:「寒天,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根据水寒天几百年来未曾下山的经验来说,唯一遇上的「人」应该只有他了。 「你不愿意?」水寒天眨了下眼睛,对于项伯伟的回应感到惊讶。「是觉得我不够漂亮,还是昨天没能让你满意?」 「这不是重点!」项伯伟想起昨夜的激情,脸上又是一阵热气冒出。「我是喜欢你没错,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给你多少感情,万一最后我发现自己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很谈得来的朋友,可你却喜欢上我,那该怎么办?」 感情的事原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项伯伟对于当个负心汉可没兴趣,所以才会年过而立之年却依然独身,原因就是他不想娶个妻子放在家里,浪费姑娘家的大好青春守活寡。 「这问题很简单啊!如果你只想与我当朋友,那我们就当朋友;我不是那么死心眼的人,如果你真没办法和我在一起,我大不了找其它人就是了。」简单解释就是一切随缘,怎么说他水寒天都活了这么多年,看尽世事变化之后,自然不会想去强求什么。 从项伯伟的眼神中,他知道项伯伟想要他,而自己恰巧又渴望一份温暖,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有了关系,如果哪天项伯伟对他失了兴趣,那就好聚好散吧! 「这……」有这么简单吗?项伯伟望着水寒天,虽然知道他活了三百多年,早看淡世事,但是那些都已是过往,谈论起来自然简单,可未来的感情谁能说得准?又有谁能够保证一切的演变都会如自己所安排的那般平顺? 「寒天,万一……放不开的人是我,那该怎么办?」项伯伟伸手摸了摸水寒天的脸颊,那软软温温的感觉让他忆起在花街碰过的姑娘,但是她们的脸孔早已模糊,可水寒天却令他印象深刻;他的往事更是像块烙铁狠狠地烙进了他的心坎,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对水寒天有份特别的感觉存在,只是…… 那份感情到底有多深?能让他提得起放得下吗? 他没见过自己疯狂的样子,倘若将来放不开的人换成了自己,又该如何?他可以冷静以对,还是…… 「如果是你放不开的话,顶多我花点时间陪陪你,反正等你走了,我一样是自由之身啊!」面对这一点,水寒天的态度依旧是轻松自在,却忘了这样的应答听在想与他相守的对象耳中,似乎有点伤人。 「那不就是在骗我?」项伯伟莫名地恼怒起来。「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谈这件事,别用敷衍的!」什么叫花点时间陪陪他?把他的感情当成什么了? 「我也是认真的,哪是在骗你啊?」听着项伯伟约略提高的音量在耳边响起,水寒天忍不住皱了下眉。「就你所说的状况,倘若到时是你放不开,那我们就一起过这几十年,让你天天都能看到我、碰到我,对你来说不是挺好的吗?」难不成要他潇洒的丢下七老八十的项伯伟,然后另寻新欢? 「我不想你骗我!」项伯伟站起身,甩开了水寒天,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方才站定在水寒天面前。「如果不能爱着一辈子,那不如别爱了,免得将来伤心难过。」 「我没打算骗你,因为要我爱你一辈子还挺简单的。」对他来说,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尤其项伯伟又早已过了三十多个年头,接下来要他与项伯伟相伴个五、六十年,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然后你再去找别人爱?」项伯伟的语气夹带了点酸意。 是,他的命确实没有修行过的水寒天长,但是一想到水寒天日后还是会带着这副身躯去找其它人谈情说爱,他就忍不住火气上扬! 「嗯,找不找得到爱人我自己也不确定,不过我会试着多与人来往看看,里头总会碰上喜欢的吧。」水寒天耸了耸肩,因为不习惯扯谎,所以他老实的回答了项伯伟的问题。「凡事总要试过才知道,不是吗?」 纤长的手指卷住了垂在胸前的发丝,含笑带媚的视线跟着往项伯伟身上打量,虽然知道项伯伟或许会不高兴,可他没打算为了一个人就傻愣愣的守他个万年寡。 「我突然厌恶起你的长命了。」项伯伟也不懂自己在生何闷气,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早膳,好似与它们有仇一样。 真怪了,他的命不够长、不能陪水寒天一辈子,若真的爱上了也只能自己负责,有什么气好生的?况且等他百年之后,连骨头都没了,哪里还能去跟水寒天争什么爱不爱的问题?既然他不愿姑娘为他守活寡,那自然也没理由要求水寒天在他死后为他守节啊! 所以……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他甚至还没决定要不要喜欢水寒天、跟水寒天厮守一辈子,所以这些问题应该等到他爱上水寒天再来想的,他做什么怪罪到水寒天身上去? 可是一想到水寒天在他死后会另找对象……他就是忍不住想发火啊! 像是要抚平项伯伟的怒气,水寒天绕到他身后,轻轻的替他捏了捏肩膀。 「项大将军,放轻松点吧,事情没你想象的那般严重。」 要计较贞节,他这个三百多年前的皇亲早就碰过不少女人了,哪来什么守不守身的问题?若是谈感情,他也确实会在项伯伟身边守个几十年,恋着这个情人;所以他还真是不明白死脑筋的震北将军为什么脑筋老转不过来。 「别像孩子一样使性子,好不好?」说完,水寒天还在项伯伟的脸颊上亲了下,没理会这个吻会给项伯伟带来什么样的挣扎。 「反正在你这个老人眼里,我确实是个孩子!」项伯伟咬了咬牙,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也有失去冷静的一天。原本他应该是个在战场上冷静杀敌的将军啊!为什么独独在面对水寒天的时候,总是乱了阵脚、失了理智和分寸? 见项伯伟生起气,水寒天松开手,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在小厅里来回踱步。 「唉,我是想找个人交心,不是想带孩子啊!」不经意的,心里的抱怨跟着叹息声一并吐了出来。 「那倒好!」项伯伟用力一拍桌面,站起身子瞪向水寒天。「既然当我是孩子,那你去找你的意中人吧!我这个小鬼还是早点离开,免得绊着了你寻找对象!」 说罢,也不管自己这话是不是伤着了水寒天,或是这份怒气是否来得太过突然,项伯伟转回房间拿起了自己的佩剑,然后便穿过小厅、越过水寒天身边,匆匆往门外走去。 「你去找你的情人吧,我项伯伟……只怕是不够格!」 赌气般地丢下这句话,项伯伟甩上了木屋的大门,扭头便走。 虽然他并不想离开水寒天,毕竟他说过要陪他、保护他,那都是他给水寒天的承诺。想抚慰水寒天心里的伤痛,那是他的本意,只是……水寒天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对于水寒天来说,只是不小心路过离阳山、一个可有可无的对象而已! 心口微微地揪疼了下,让项伯伟急着下山的双腿稍稍停顿,可他并没有回过头,仍是倔强地强迫自己往山下而去。 既然水寒天不在意他,他又何苦缠着水寒天? 倒不如……分开得好! 第六章 与水寒天不欢而散后,项伯伟自是回到军营,由于有太多繁杂事务等待他处理,所以心思也安定许多,不再惦记着水寒天,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躺在床上,总免不了想起那个纤柔却又令他气结的身影。 因为抱着其它思绪入眠,项伯伟自然睡不好;原本在平常时期,这样的情况并无大碍,但偏偏敌人就在他神智不甚清楚的此时来犯,而且是大军尽出的突袭。 项伯伟为了歼灭前来军营夜袭的敌人,下了错误的判断,一路追着敌兵进了山道,结果反失优势中了埋伏,让敌军包围。为了活命,他带着手下杀出一条血路,却损伤了不少士兵。 算来,这可说是项伯伟头一次落于下风的战果,也是他初尝败绩。 落败的伤痛与不满,还有自责的情绪,明白地填满了他的表情,因此回营之后,也没人敢去吵他,决定让他自个儿在营帐里静一静,可项伯伟也因为这样,干脆一个人躲在营帐里生闷气。 只是这边关战事并非儿戏,不能依着守将的情绪想打就打、不想打就搁着,所以大伙儿看着项伯伟的苦瓜脸好一阵子后,还是决定推派副官去劝一劝项伯伟。 「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先前的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副官小心翼翼的开口,就怕项伯伟不高兴。 副官提起的,纯粹是因为敌人夜袭让他们吃了大亏一事,可是项伯伟却不光是因为那件事才心情不好,他恼怒的原因有大半是为了水寒天。 「我只是……自责。」想来想去,项伯伟终于吐出一句应答。 为了水寒天的事,他辗转难眠、心神不定,才会失了理智让敌人有机可乘,甚至折兵损将累及士兵们,这点让他极为过意不去。 可在同时,他却又不停地挂念着水寒天,虽然明白他有着近乎仙人的寿命,所以看待人世事物的方法与自己有所不同,可是……感情向来如同覆水再也难收回,他已对水寒天起了关怀之意,又有过共枕之情,现在要他放下,岂不是为难他吗? 尽管水寒天说过会陪他到老到死,而他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伴着水寒天一辈子,但是此时此刻,他是活着的啊!当着他的面就说以后要去找别的人相伴,这样的话简直是在刺激他! 闭上眼,项伯伟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对水寒天多少是有情意的,否则又怎么会在听见水寒天想另觅对象、笑他是孩子的同时,发出与嫉妒无异的火气? 当时他没能想通,但是回到军营里,经过这场风波后,他早已冷静下来;对于自己在面对水寒天时的焦躁情绪,他也已经明白了。 不甘心、懊恼、悔恨,这些感情混合起来,变成了妒火。 他想独占那抹身影,让水寒天也如同他一般,惦挂着他一人! 副官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沉思的项伯伟,见大伙儿尊敬的将军为了落败的事自责,忍不住想起离阳山上的高人来。 「将军,您之前不也说了我们东岭关少了个军师才没办法大败敌军,教蛮族不敢来犯?所以这仗打输打赢端看军师的能力,不是将军的责任……」在一大串的安慰之词后,副官才说出重点。「我们去请军师下山吧!」 如果能请得先前助东岭关抓到内贼的人下山,一定能让他们转弱势为强势! 「军师?」项伯伟突然皱起眉来。 不提还好,一听到这个字眼,他又想起了水寒天。 啐!虽然他是为了找水寒天的师父而上山的,但每次都让水寒天捉弄到令他忘了去的目的,去了两趟不但高人没见到,连自己的感情都赔了进去! 「高人目前不在,我上山两次都没见到人,要怎么请?」项伯伟挥挥手,将副官的提议挡了回去,因为他不想再上山给水寒天欺负了。 「可是您第一次上山时,不是就带了退敌之计回来吗?」他还记得那一场漂亮的胜仗让他们捉到了内贼、俘虏了敌军,甚至还逮住蛮族皇子,皇上为此还赏赐他们不少好酒啊! 「那不是高人,是他的……徒弟给的计策。」项伯伟迟疑了一下才吐出卖情。 「就算是徒弟也不打紧,只要有能力,不管是师父还是徒弟都好啊!」 虽然请不到高人是有些遗憾,但对他们来说,只要请来的军师能帮他们打胜仗就够了。 项伯伟听着副官一副兴高采烈的说辞,忍不住把眉心皱得更深。 「他……个性很古怪,很难请得动。」他可不想再去给水寒天当傻子耍。 「将军,我想也许对方是觉得我们礼数不周吧,不如我们备些礼品,跟您一块儿上山请军师。」副官劝道。 毕竟有件事让将军分心,总比将军每日愁眉深锁来得好啊! 「这……」项伯伟也明白大家担心自己的心情,可是去请水寒天下山帮忙,那他不就要日日夜夜看着水寒天了?依他那性子,想必会在营里掀起一阵诡异的争执吧! 再者,如果水寒天下了山,到了营里找着了与他个性合得来的对象怎么办? 那他该怎么收拾自己心口的那个痛?还是他应该学水寒天那样,把一切都看开? 想爱就爱,趁着人生在世尽情去喜欢、去疼爱水寒天,说不定比现在提不起又放不下的窘境来得好。 况且待他百年之后,又有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他能给水寒天足够的情意,让水寒天不再对别人动心动情也说不定。 是了,将来的情势会怎么发展,端看他的决定、他的心意,所以与其愁眉不展,倒不如与水寒天说个清楚吧! 握紧了拳头,项伯伟毅然地站起身,转向副官。 「奸,去让人准备延请军师下山的礼品,再挑几个人一起上山,我们去请高人的徒弟下山吧!」 这是他朝水寒天跨出的第一步、第一个决定,至于将来…… 大胆布阵、细心决策,然后放手去做,那才是他这个将军的作风! *** 寻着熟悉的原路上了离阳山,项伯伟带着士兵、副官和礼物,三访瀑布里的世外幽境。 由于长年待在军营之故,所以对于眼前难得的绝色美景,每个人莫不瞠目结舌,纷纷惊呼出声。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项伯伟挥挥手,要大家等在庭院里,自己则进屋找水寒天,只是他绕了一圈却没见到半个人影,却听见屋后的温泉池子传来了水花声响。 「项将军不辞劳苦三访离阳山,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轻轻柔柔又带些笑意的问句,夹着水花溅起的声音,让项伯伟忍不住拔腿冲出屋外。 原本他是想阻止水寒天直接从池子里站起来,免得他光裸的身子被那群跟随他来的士兵看见,可他慢了一步。 当他出了屋外,只见到水寒天已经自温泉池里出来,正甩着一头黑亮的湿发,而他身上自然是一丝不挂,只余烟雾与水珠稍作遮掩。至于院子里的士兵和副官,则早已被水声吸引而往温泉池望去,个个瞪大眼睛、红了脸,只能盯着水寒天的美貌与纤白的肌肤发愣,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统统转身!」 项伯伟见到大伙儿死盯着水寒天的身躯瞧,忍不住爆出怒吼声,然后赶忙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往池边奔去,一把罩上水寒天的身子。 「你在干什么?怕别人不知道你长得多漂亮吗?」项伯伟压低了声音对水寒天怒道。 看着项伯伟慌慌张张的模样,水寒天以略带疑惑的表情回应。 「我在做什么?不就是泡温泉吗?这跟我的长相有什么关系?」 「明知道有人来,你还光着身子就离开池子!没见到外边那些人吗?」项伯伟板起面孔教训道:「别随便给人看你的身子!就算你是个男人不怕给人看见,可是美就是美,你这模样很容易引来旁人觊觎的。」 真是的!就算水寒天不懂人世礼法,好歹三百多年前也是个皇爷,怎么能这样随便? 「觊觎?」水寒天笑了出来。「我可从来没碰过这样的事。」过去他出身高贵,自然没有人敢对他动什么歪脑筋,而三百多年后,他遇上的项伯伟…… 尽管他知道自己相貌不俗,但也不至于到引人觊觎的地步,这点看项伯伟的反应就知道了。 为了引项伯伟上钩,他可是费了不少精神,但不管他做了什么努力,项伯伟依旧没领他的情,甚至还甩了他。 如果他真的美到令人垂涎,项伯伟哪里逃得过他的诱惑啊? 「你太多虑了,将军。」 没接受项伯伟的好意,水寒天推开了披风,迳自往扔在大石上的衣物走去,在他想伸手拿过衣服时,有人抢先了一步。 原来等在院子里的士兵们看水寒天看到傻眼,没人听见项伯伟的命令,所以大家没转头,还往温泉池子的方向盯着猛瞧,副官甚至主动上前替水寒天拿起衣服,使劲一甩,让袍子在半空中扬起、垂落,也顺道甩开了上头的落叶,然后一个反转迎向水寒天,准备替他披上。 「您就是为东岭关献计的高人吧,在下是项将军的副官,代东岭关十万将士谢过高人。」副官弯着腰低着头,虽然看起来很恭敬,说出来的话也很恰当,但目光却偷偷往水寒天的身子瞄去。尽管水寒天是男人,但水寒天的美还是教他舍不得把视线移开。 水寒天看看眼前的副官,再瞧瞧身后的项伯伟…… 「你倒比关将军机伶。」嘴角勾起了柔笑,水寒天接受了副官的好意,让他替自己穿衣。 「我来,你们几个到外边去等!」项伯伟咬了咬牙,没想到水寒天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勾引他的士兵!这成何体统?先前他不是还打算与他共度一生吗?这么快就忘光了吗? 一把抢过副官手上的袍子,项伯伟草草替水寒天披上,然后便推着他进了屋子,还将门顺手带上,免得不识趣的副官又来打扰。 水寒天有些不情愿的被推进屋内,他看看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袍子,干脆脱下来再重穿一次。 「你啊,要帮我忙就好好替我穿上啊,随随便便往我身上套,这有穿跟没穿不都一样?」 「都湿了,换一套吧。」没了外人打扰,项伯伟对待水寒天的态度也和善自然了些。他走近水寒天,取走了他的外衣,本想为他寻新衣换上,却在瞟见那副令他挂念多日的身躯时泛起了一股冲动。 欢爱的烙印淡得不复寻找,只是纤白的身躯依旧,项伯伟望着水寒天的脸庞,大手忍不住抚上他的脸颊,顺着浸湿的发丝滑到了肩上。 「寒天……」 项伯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多日的思念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离不开这个以整他为乐的男人了,否则为何在分别后还日日夜夜惦挂着水寒天? 只是水寒天的反应却不若项伯伟所预期。 「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就说吧!」水寒天的眼神里少了原本望着项伯伟时的柔媚,但态度依旧和蔼可亲,他轻轻拍了下项伯伟的脸颊,模样是一派的轻松自然。「先前你上山时,我不就问过你是上山求兵器?求武学?还是求计策?」 对于感情这事,他原本就是抱着好聚好散的原则,所以在项伯伟当日下山无意与他相守之后,他便决定以朋友的立场与项伯伟相处。 既然是朋友,那项伯伟遇上困难,他自当全力相助才是。 「虽然我没恩师那般厉害,不过要解决你们东岭关的麻烦,应该不是太难的事,你们需要什么就尽管开口吧!」 「我不是来找你谈这件事的。」听着水寒天宛如友人般平淡的口吻,项伯伟有些失望,虽然这原本是他求之不得的承诺,可是……现在他只想与水寒天说清楚自己的感情啊! 「外边的家伙是来向你讨教的没错,但是我……」项伯伟蹙了蹙眉,他揉揉眉心,为自己连夜睡眠不足的脑袋舒缓了下,才缓缓吐露出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我是想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水寒天,如果你想找人陪伴,我愿意花一辈子时间陪你!」苦思良久后,这是他定下的结论。 守护水寒天一辈子,至少让水寒天在这几十年里过得不寂寞,那才算是了却他自己情感的最好方法。 想护着水寒天、守着水寒天,甚至到现在想疼爱水寒天,所以他选择了这条路。 给水寒天一份在日后足以回味的甜美回忆,或许才是喜欢水寒天的最好表现吧! 「你……这是认真的?还是气不过我之前老拿你开玩笑?」 水寒天对于这番告白,显得有些惊讶。 「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陪我,能认识就是缘分,东岭关的事我绝对鼎力相助,你不用这样牺牲的。」 「谁在牺牲自我了?」项伯伟拉住水寒天的手,直接贴上自己的胸口,正色道:「你之前不是听得见我心里的话?那听听我到底怎么想的,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在牺牲自己。」 他项伯伟虽然重情重义,也肯为了国家百姓牺牲,但是这种关乎个人感情,甚至有可能伤到旁人的事情,他可绝不会儿戏! 他这趟前来,为的就是正视自己的心意,并向水寒天吐露自己的感情。 「我听不见你现在的心声。」水寒天苦笑了下,然后有些无奈的把手抽了回来。 「什么?」项伯伟诧异地瞪大了眼。「莫非、莫非是我害了你?」 他记得修行之人的忌讳多得像山一样高,像水寒天这样碰酒的原就是少数,那么那一天他抱了水寒天,岂不是…… 「你想太多了!」看项伯伟紧张的反应,水寒天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既非和尚也不是仙人,哪来这样多奇怪忌讳,我听不见你的心声是因为……」 抬头半眯起眼睛,他打量着项伯伟。「你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我?」项伯伟微愕。「我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这可鲜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何秘密! 不过水寒天也没理由骗他,若水寒天说的属实,那么他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忘了什么吧! 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项伯伟搔搔头,叹道:「也许我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心意吧,毕竟我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想通自己的心情,要把心声一下子放开来给你瞧,恐怕没办法立刻做到。」想来想去,他只能得到这个结论了。 「没你想的这样简单。」水寒天转往衣柜,找了新的衣服穿上,才回头对项伯伟解释。「并非你不敢对我坦诚自己的心情,而是你有事情不想让人知道,就你的个性推算,这秘密八成就是……你和我这个男人有了关系吧!」 看在水寒天的眼里,其实项伯伟的心思算是简单了。 「尽管你接受我,愿意和我相守,但这事情你还是不想让我们以外的第三者知道。在无法坦然接受这些事的状况下,自然会封闭自己的内心,如此一来,要天地如何知道你的心思呢?」 虽然不是要项伯伟把自己和他在温泉池里翻云覆雨的情事召告天下,不过倘若项伯伟无法事事都做到俯仰无愧,对天地敞开心胸,他就听不见项伯伟的心声。 「所以我听不见你现在的心里话,也分不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水寒天沉下了脸与项伯伟对谈。 「你觉得我在骗你?」项伯伟的心情在瞬间落到谷底去。「我承认我是不习惯这样的关系,让外人知道的话,确实会让我感到不自在,但是……在对你的感情这一点上,我可没有半句虚假。」 水寒天的推测也许没错,但他遵循人世间的礼法三十几年,总不可能教他立刻转向吧?所以他接受水寒天的抱怨,对于无法坦然一事,他愿意承认,可他绝对没有欺骗水寒天。 「我相信你不会骗人,只是我觉得你会为了大局委屈自己。」水寒天从柜子上取了他爱用的折扇,俐落的甩开扇子之后,他坐到窗边扇着扇子,眼眸直往外瞧,就是没肯回到项伯伟身上。 「对于感情这事我不会强求,所以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因为你不愿和我在一起就心情受伤,更不会公报私仇,为了你拒绝我的事就不肯帮东岭关退敌。」 「就告诉过你不是这样了!」项伯伟真会给水寒天气死。 这两件事只不过是巧合,为什么水寒天就是不肯相信?难不成听不见了心里的声音,水寒天就做不了事、下不了决定吗? 「如果你怎么样也不肯相信我不是在委屈自己,那你就跟我来,到东岭关来当我的军师!日日夜夜跟我在一起,用你的眼睛来见证我对的感情!」 就算听不见心声,但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情意也是无法以谎言代替的,倘若水寒天愿意跟在他身边,那水寒天终有一天会明白,他是真心而不是假意。 听着项伯伟的提议,水寒天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吐出答案:「外头那些小家伙在心里大喊,吵着要我下山当东岭关的军师,我如果不去,恐怕会教他们失望。」 虽然项伯伟无法与自己相守让他颇感失望,不过撇下项伯伟的心意究竟为何这个问题不管,他相信自己在山下一定可以找得到心灵相通的对象,因为等在院子里的副官与士兵,就个个都对他有兴趣啊! 想着,水寒天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微笑,脸上更是浮现期待的表情,只不过他为的不是项伯伟,而是因为东岭关的十万个机会。 「那么,你是愿意下山了?」项伯伟没想到自己居然连劝都不用多劝一句,就这样让水寒天愿意跟着他回军营。 虽然到头来,水寒天下山的理由与他当初想要的答案不一样,而自己变得无法与他以心相交的结果更让他感到些许挫败,但是……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不但会让水寒天明白他的心情,也会找到令自己适应这份诡异关系的方法。 到时候,水寒天也不会再对他的情意有任何怀疑了! 第七章 所谓的有得必有失,大概就是项伯伟目前的心情。 尽管水寒天如他所愿的下山、跟在他身边当了军师,贡献了许多破敌大计,但是…… 单就感情而言,项伯伟却败得很彻底。 原本他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想着在军营相伴的日子里,他能够早一步让水寒天明白他的心意,却忘了军营这么大,他又是堂堂镇关将军,不可能任何时候都伴着水寒天,而水寒天当的是军师,除非有公事,否则他也没理由叫水寒天一直跟在身边。 说来说去,最麻烦的事就是他无法对大家坦诚说他与水寒天早已是情人关系,所以才不能正大光明地带着水寒天。 但是,比起无法成日相伴,有件事更教项伯伟烦恼。 因为水寒天生就了一张芙蓉脸,所以他的纤长身影行走在军营里也格外引人注目,因此当这位新军师走马上任的时候,立刻引来一票士兵对他投以特别的眼光,即使大家都明白他是个男人,但是却没半个人在意这事。 许是军营里待久了吧,虽说是个男人,但水寒天的脸就是生得秀丽娇艳,看起来赏心悦目,所以大伙儿总爱黏着水寒天。 军师长、军师短的讨好叫声已经数不清是今天听到的第几回,就如眼前的小将在讨好水寒天、跟前跟后找话聊的模样,项伯伟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小将的用心他很清楚,对方摆明了就是对水寒天有意,不过他介意的倒不是有人想黏水寒天,而是…… 水寒天露出那种欣喜应对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水寒天明明就是他项伯伟的情人啊!为何对一个陌生人露出那么亲切又和善的笑脸?他是不是又忘了自己生得太过美艳,很容易引来旁人觊觎的? 不自觉地,眉心再度紧皱,项伯伟沉声打断了小将接下来的喋喋不休,没打算再让他纠缠水寒天。 「杂事就自行处理吧,别把一些有的没的都拿来烦军师,他也是要休息的。」项伯伟挥挥手,示意小将先行离去,免得打扰他与水寒天单独相处的机会。 小将就是小将,官阶差了镇关将军一大截,所以在听见项伯伟「没事别来烦军师」的教训后,即使百般不情愿,也没借口继续赖在营帐里不走,仅能乖乖从水寒天身边退开,只是眼神却清清楚楚表达了他的不情愿。 对于小将的委屈,水寒天则是给了他一个和善的微笑,教小将转忧为喜,总算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你干嘛对他笑?他的用心你又不是不明白。」项伯伟等到小将离去,才转头对水寒天问道。 「因为他很可爱啊!」 不管小将的用心是什么,在水寒天眼里看来,小将就像个尊敬又爱慕自己的小弟,所以善待、提携如此可爱的后辈有何不可? 「可爱?」项伯伟板起面孔。「他是想追你,哪里可爱?」在他看来,简直是罗唆得讨人厌! 「他很率真,想什么就做什么,我就喜欢他这种个性。」所以他才觉得他可爱,因为和小将在一起聊天时,其实还满自在的,不论怎样,小将都不会藏着心机和自己相处。 「你的意思是跟他谈话比跟我在一起高兴?」项伯伟沉下了脸色。他知道自己对于外人的隐瞒,害得水寒天听不见他的心声,所以也间接造成两人的嫌隙,但是他可不想听见水寒天夸赞其它人。 「跟他聊天可以很轻松自在,当然高兴了,至于和将军在一起嘛……老实说,要小心推敲将军的想法,确实是累了点。」水寒天说着,摊开折扇扬了几下。 「不过我对你也是以诚相待的。」所以他才老实的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因为知道项伯伟只是普通人,不可能像恩师或自己一般,听得其它人心里的想法,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对项伯伟坦诚。 「只有以诚相待?」项伯伟的眉心皱得更紧。「你是不是忘了我喜欢着你?」听水寒天的说法,好象他们俩从来没谈过感情一样! 「我也很喜欢你啊。」为了回应项伯伟的善意,水寒天也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却多了句但书。「你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虽然项伯伟是他喜欢的类型,也是他曾经想要相守的对象,但这是在他能够清清楚楚见到项伯伟真心的情况下,现在他听不见项伯伟的心里话,这让他感到害怕。 无法见到他人的真心,就无法放心与人相处,这只能说三百多年前的过往让他余悸犹存。 他对人推心置腹,对方看起来也与他以诚相待,但皇兄与侍妾藏在心里的诡计却教他吃足了苦头,所以听不见心声,他就放不下心。 他与项伯伟只能变成了彼此有意,却无缘相守的遗憾! 「我要的不是朋友!」项伯伟恼怒地一拍茶几站了起来,他走到水寒天面前,弯下身俯视着他的眼瞳,双臂架上了坐椅两旁的扶手环住了水寒天,严肃地声明:「我说过我想保护你、想陪伴你,而现在除了这些以外,我还想疼爱你,别告诉我说你忘得精光了!」 水寒天下山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为水寒天大吃飞醋,真是有苦难言,不过也因此让他更加明白水寒天在自己心里的定位何在,所以见水寒天这般忽视自己,项伯伟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过……人心会变。」面对项伯伟如此明显的独占意味,水寒天虽然没有排斥或想逃开的举动,但他却叹了一口气。「我没办法相信你啊!」 「没办法相信我?」 项伯伟觉得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扎他,刺得他心口发疼颇不舒服。 「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非得听见我的心声不可吗?」 那么多平凡人听不见彼此的心声,不也幸福的过了一辈子?为什么水寒天非依赖这样的能力不可? 「我……」水寒天难得在说话时,显露出犹豫的神情。 就如项伯伟所猜测的,他的确非得听见他人的心声才有办法信任对方,只是这样的答案就算说出口,对他和项伯伟此时的相处非但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会教项伯伟痛心。 所以即使他对项伯伟还是有着友谊以外的期待与感情存在,这答案还是避开的好。 「什么?」项伯伟往前捱近了些,吐出来的气息拂上水寒天的脸庞。「说啊,我在等你的回答。」 他可不像水寒天可以听见旁人的心声,所以他需要水寒天开口。嘴巴生在脸上,可不只是用来吃饭喝汤,还能拿来说话啊。 水寒天望着项伯伟,与他四目交接许久之后,才略带沮丧的低下头,避开了项伯伟的视线续道:「我害怕。」 怕隐藏在人心底下的黑暗面、怕项伯伟对他的爱恋背后藏着的真正目的,因为他无力再次承受背叛。 「害怕?」项伯伟略微思索了下,才轻声道:「你怕我像你的皇兄、侍妾那样背叛你的心意吗?」 三百多年前的过往,对水寒天来说或许是一种太大的伤害吧,所以水寒天才会如此介意。 「谁都有可能败给人性的弱点,任何人都可能对我不利……而你……」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水寒天先做了个深呼吸,才开口道出他的顾虑。「你的背叛,会是我最承受不住的打击!」 因为感情放得越深,也就越割舍不下,倘若他真的全心爱上了项伯伟,遇上变故时,他该如何自处? 项伯伟的黑瞳稍稍瞪大了些,明显地表露出他的惊讶。 这意思是水寒天对他仍有感情存在吧?因为爱得越深,才越不希望被背叛。 「我不会背叛你。」项伯伟做了个深呼吸,试着将自己心里的窃喜隐藏起来,只是语气却免不了显露欢欣。「我早已决定,就算你将来不再喜欢我,我也会护着你、疼惜你,至于背叛……」 闭眼复张眼,项伯伟的唇边泛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此生我唯一会对你做出的背叛,恐伯就是在我将死之际吧!」 无法陪水寒天一辈子,填满水寒天三百多年来的孤寂,那是他唯一的遗憾。 所以在他有生之年,他愿意竭尽所能使水寒天开心,但是他终会老去,到那个时候…… 即使他不愿离开水寒天,天命也由不得他做主啊! 「伯伟!」水寒天张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项伯伟。对这一番表白,说他不感动是骗人的,所以他再度开口唤了项伯伟的名,不是镇关将军,也不是震北将军这些个称呼,而是毫无距离的真实名字。 「寒天!」来到军营后,项伯伟头一次听见水寒天这样亲昵地唤着自己,心里自然是欣喜万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凑上了唇,想好好化开这些日子来的嫉妒之情,只是…… 老天爷似乎特别喜欢整人! 「圣旨到!」 一声比军令还要令人震撼的呼声,让项伯伟与水寒天不得不中断两人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浓情蜜意。 项伯伟让人将使者迎进帐里,然后与水寒天一起等着接旨。 除了安抚边关将士,对他们的辛劳加以赞扬,以及夸奖镇关将军有识人之明,请来好军师献上计策得以大败敌军、将他们赶退百里之外等等废话以外,圣旨里什么也没写。 听着使者滔滔不绝地详述圣旨的美言,项伯伟却毫无欣慰之意;他一心盼望听见的,反倒是先前向皇上提出的建议能得到回复。 为了斩断敌军再犯的念头,并与蛮族做出最后的决战,他曾向朝廷请调军粮与兵马,原以为使者此趟来报为的是成全他的希望,可惜皇上显然忘了边境将士最需要的到底为何。 对于项伯伟的要求,圣旨内只字未提,倒是说了件让项伯伟反感到想跳起来抗旨的命令—— 为了奖赏项伯伟的功劳,皇上好意赐婚,让他娶礼部尚书之女。 这句话比天打雷劈还要令项伯伟感到可怕,因为他早已决定心属水寒天,又怎么可能再去娶个根本不爱的姑娘?这不是误了旁人一生吗? 「令震北将军即日回京与礼部尚书之女成亲,钦此谢恩!」无视在场两人的心情和意愿,使者拉高了尾音,示意项伯伟接旨。 「臣……」项伯伟几番犹豫,实在是不愿上前接下,因为这简直比判他死刑还要严重。 相较于项伯伟的挣扎,水寒天的表情却显得异常平静,他跪在地上,转头看了看项伯伟。 「接旨啊,将军。」他帮着传达圣旨的使者,对项伯伟提醒道。 「我不能接!」项伯伟沉下了脸。「臣……已有心上人,无法娶礼部尚书之女!」即使这话听起来像在抗旨,但是他无法背叛自己的心意。 本以为自己年纪渐长,不会遇上此等赐婚的麻烦,没想到边关战事的功劳竟给他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比起赐婚,赐军粮还比较要紧啊! 「什么?」使者为项伯伟的反应感到惊讶。 毕竟抗旨的罪名不轻,除非这个人是活腻了,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胆反抗皇上的旨意。 「你想抗旨?」像是为了确定自己没听错一般,使者皱着眉头问道。 「将军不是想抗旨,只是将军为了边关战事,好几日没好好睡过,所以现在有些神智昏沉,若是说了些未经深思的错话也是情有可原。」水寒天没等项伯伟回答,便早一步开了口。「圣旨就容我这个军师代将军接下吧。」 恭恭敬敬的上前,水寒天接下了对自己和项伯伟来说都如同噩耗的皇帝旨意,这才让人领使者出去,并吩咐了士兵要好好招待使者。 「寒天……」项伯伟沮丧地抬头,看着水寒天为他圆谎、送客,自己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怎么着?耍他吗?难得他正要打开水寒天的心防,让两个人重修旧好,老天爷却给了他这样的恶梦! 成婚?成什么婚?他整天留守边关,即使娶了礼部尚书之女又能如何?还不是两地分离?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重要的事不提,净说些令人烦恼的东西! 「难得的良缘,不收下吗?」 水寒天笑着将圣旨递给项伯伟,脸上的表情又回到了与项伯伟以朋友相待的模样,和善却不带一丝情意。 方才听到使者宣读圣旨时,他就想过了,虽然自己与项伯伟两情相悦,但若论起适不适合这个问题……不管依项伯伟的个性或寿命来论,都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和项伯伟较为匹配。 再说就如他先前对项伯伟提过的,他想要的是人心、想找个能够交心的对象,让他重新体会和人在一起的美好,而项伯伟方才不就给了他真心和温暖吗? 在听不见对方心声的状况下,项伯伟给了他承诺还有真情,既然他已经得到了心里最深的冀望,那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所以……放项伯伟离开,让他身心都得到自由,就是自己现下唯一能对他做到的感谢。 「我不能收。」项伯伟瞄了圣旨一眼。「我不想娶她。」 重重叹了口气,项伯伟才站起身,拉了水寒天往怀里抱。 「我……只想守着你,对于娶侍妾或妻子,我没兴趣。」 原本他就对成亲一事兴致缺缺,现在有了水寒天,自然更加坚定他不再另娶妻妾的念头,只是没想到现实逼人。 「不管你想不想娶,眼前的问题是你不得不娶。」 水寒天没有给项伯伟太过热情的回应,他只是轻叹一声,然后把头靠在项伯伟肩上。 「幸好我们两人都还未陷得太深,所以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此时他只庆幸自己没有一头热的疯狂恋上项伯伟,否则现在一定痛苦难当。「和礼部尚书的千金成亲,你也就不用藏着什么秘密,怕天下人知道了。」 说起来,皇帝的赐婚可说是天赐良缘,不但能成就一对佳偶,也能让他们藕断丝连的感情有个了结。 「我倒觉得这是个惩罚。」项伯伟把水寒天勒得更紧了些。「就因为我有愧天地,所以才惹来这种麻烦!」 倘若他早点说清自己喜欢水寒天的事,或许皇上也不会赐此婚事了吧! 「别这么想。」水寒天拍了拍项伯伟的背,要他放下心来面对眼前的状况。「老实说,如果我一开始没拉着你玩,你也不会受我吸引,落到如此为难的窘境,现在只是让一切回复平静罢了。」 回到项伯伟只爱女人,却对男人无意的状态,而他水寒天依旧是离阳山上的高人,与这些烦人的俗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对不起,是我太不谨慎了。」水寒天发自心底的道歉,想为自己无心引起的麻烦画下句点。 「什么叫不谨慎?我喝醉了搂着你、亲你,那也是不谨慎?倘若真的无心,就算喝到烂醉如泥,我也不会碰你!」 虽说勾起他兴致的确实是水寒天,但项伯伟可不觉得这只能以玩笑来论。 「不管最初的起因是什么,既然喜欢上你、对你承诺过,我就不会改变心意!」既已爱上,要收回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他根本没打算收回自己的心情。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水寒天将手掌贴上了项伯伟的胸口。「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情意,你就带着我的心意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过自己该过的生活吧,也算给这段姻缘有个平静而恰当的结果。」 知足、洒脱、凡事不强求,便是水寒天在这三百多年间学会的事。 所以他得了项伯伟的真心与情意,对他来说已然足够,而他也确实恋上了这个铁铮铮的硬汉子,这份心、这份情将永远留在他心中,也伴着远在京城的项伯伟。 「你是指我们缘尽于此?」项伯伟笑了,只是笑得很苦,看起来像在掩饰心里的痛楚。「你明知道的,一旦爱上了就很难忘怀的。」 若说感情是如此容易淡忘的回忆,那么水寒天又怎么会带着孤寂的感觉活了这几百年? 就因为水寒天有过妻、有过子,所以更应该明白爱上了却被强硬拆散的痛苦才是哪! 「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地保护着你,只要你能笑、能开心,我可以少点介意、多些退让,只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倘若我不能伴着你、不能瞧着你,那么痛苦将是必然,而且……」 失去水寒天,那感觉足以啃心蚀肺。 项伯伟让脸颊轻轻地磨蹭着水寒天的发丝,沉默了好半晌,他松开了水寒天,然后取走了他搁在桌上的圣旨塞入衣袖里。 「我不会娶她的,寒天。」项伯伟露出一脸认真的神情,仔仔细细地瞧着这个在短短时间内进驻他内心的情人。 也许打从半年前初见起,水寒天就在他心口烙下了一个痕迹,只是当初他笨到没能早些察觉。 而今他是该为自己的迟钝与固执付出一点代价,但是绝不是处罚他与水寒天分离作为代价!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水寒天笑了开来,比花艳丽的唇色像初春的彩花瞬间绽放,仿佛要拥住世上的一切那般,他笑得心满而意足。 跨步上前,水寒天抱住项伯伟的颈子,踮起脚尖给了情人一吻。 这个亲吻又甜又腻,包含了水寒天对项伯伟的所有情意,像是要将一辈子的热情在此时道尽一般。 第八章 盛夏,京城的炎热感比起边疆硬是闷上许多,项伯伟拖着沉重的负荷回到了京里,带着那令他烦忧的圣旨,他连休息都没有便转向皇宫,亲自面圣,想婉拒这门亲事。 当然他不可能坦诚自己爱上了男人,所以他只言自己心有所属,再加上长年驻守边境无法给礼部尚书之女幸福,而且两人年龄的差距太大,日后相处恐有距离,因此希望皇上收回成命。 这些算起来都是绝佳的拒绝说辞,可是没想到……事与愿违啊! 在项伯伟向皇上提起这些理由时,他早有心理准备会受到皇上的怒气波及,只不过他没想到这回发火的不只皇上,还有礼部尚书。但怎么说这也还算正常,毕竟要嫁女儿的人是礼部尚书,可是与这件事完全无关的宰相都跟着上前凑热闹,那就诡异了。 随着朝臣们有的劝、有的骂,也有人为他说话,慢慢地将一件单纯的婚事闹成了国家大事之后,项伯伟才赫然发现朝廷在他不在宫内的这段日子里,已逐渐分崩离析,形成两派。 当初他接了皇命奉旨镇守东岭关时,仅是个对朝廷无关痛痒的将军,没靠山又没人撑腰,所以大家自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他身边也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更不会被卷入风波之中。可是在他连退敌兵立下大功升了官位之后,他瞬间成了两派人马急欲拉拢的对象,就连他的婚事也是这班朝廷大臣们操弄之下的结果。 不过比起这些烦人的杂事,更糟的是因为臣子们吵得皇上怒火难降,索性令他关在家中闭门思过,而当身边的一切都静了下来,他才从旁人口中探知,原来他的婚事不只影响到朝廷大臣们的权势倾颓,还影响到东岭关将士们的生死去向。 因为以宰相为首的礼部尚书一干人等,想拉拢他这个震北将军以巩固在朝廷里的权势,才建议让他和礼部尚书的女儿成亲,可偏偏他不想娶,这对宰相来说自然少了份助力,于是他暗中施压,阻挠把军粮与兵马送往边境,让东岭关更加无法取得任何来自朝廷的援助。 不过另一派人马正与宰相的立场相反;他们赞同项伯伟的作法,更想击退蛮族,算来项伯伟等于是这一派的势力,所以倘若再让东岭关传回捷报,那宰相等人就会在朝廷里失去优势。 为了站稳脚步,宰相决定将项伯伟拉拢过来,否则就打压项伯伟和东岭关,让他们无法再立功。东岭关对京城的朝廷官员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什么百姓困苦的问题他们早已视而不见,在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看来,重点只有震北将军想不想站在他们这一边,好帮他们巩固势力。 因此若是项伯伟想要让边关将士过些好日子,并得到支持的话,就只有成亲一途。 「该死!」项伯伟难得动怒地在庭院里大吼。 听过探听来的情报后,他几乎要疯了。 他只不过是想为国为民尽一份心力,并保护好他所疼爱的水寒天,为什么却要被卷进这种无谓的风波? 所谓身不由己,指的就是他现在的状况吧! 不答应成亲,东岭关十万大军即将不保,当边境被攻下,也就代表那边的百姓将遭到战火茶毒,而水寒天所居住的离阳山更将化为一片焦土;可若他点了头,那无疑是对水寒天做出最大的背叛! 三百多年前,水寒天已受过一次椎心泣血的伤害,他又怎能再重伤水寒天一次? 瞪着手里的长剑,有生以来项伯伟头一次对自己过度严谨的脾性感到憎恶。 倘若他不是满腔热血,只想着与水寒天厮守,那么他便能弃宫遁世,与水寒天相伴到老,可是…… 想起曾在他身旁倒下的士兵和将领们,他却犹豫了。 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他有今日的成就、能够遇上水寒天,甚至是与水寒天相恋,都是脚底下那血汗与泪堆迭起来的成果。 如果不是麾下士兵们的浴血征战,听着他的命令在战火中化为一具又一具的尸首,他又怎么可能连连晋升,甚至上山寻访军师? 「寒天!」项伯伟丢开长剑,狠狠地对着一片无云的朗空发出嘶哑的呐喊:「我丢不下、丢不开啊!寒天!」 如果可以,他想抛弃这些换来水寒天的一个笑容,只是……若水寒天知道他做出这般选择与牺牲,表情只怕也是如水遇冬霜寒不退吧! 屈膝一跪,项伯伟甩手撑住了泥地,他跪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最后的一丝爱语—— 「我是爱你的,寒天!」 只是这话恐怕是无缘传到水寒天的心坎里了。 他早该承认自己深爱水寒天的,那样至少他不会徒留遗憾,起码在他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他还能带给水寒天一份十足十的爱。 只不过……一切为时已晚! 为了东岭关的将士与水寒天的安危,项伯伟还是屈服了。 依着宰相的话娶了礼部尚书之女成为宰相的势力后,宰相依然没放项伯伟回东岭关,而是指派新守将过去镇守,却将项伯伟留在京里当他们的靠山,让项伯伟感到有苦难言。 在这样的生活里,唯一的安慰就是自东岭关传来的捷报。 由于成了宰相一派的势力,他得以运送粮草兵马到东岭关,不必再担心将士们冷着或饿到,再加上水寒天鼎力相助,因此东岭关几乎每年都捷报连连,稍微安抚了他异样的思念之情。 至于家中的结发妻,虽说是在半强迫的情况下成亲,而岳父礼部尚书更是个彻底的势力鬼,但意外的是他的女儿却聪慧贤淑,让项伯伟无法狠心离弃她或是迁怒于她,反倒让她安慰了自己失去水寒天的相思之苦,更令他兴起好好照顾妻子的念头,使这桩被迫的姻缘真正成了喜事,也为项伯伟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时光匆匆春去又冬来,两派朝臣依旧争执不休,妻女每日伴着项伯伟,让他得享天伦之乐。 原本以为这一辈子他将度过这样的人生,而自己与水寒天的缘分则终结在那一日的亲吻,以及他回京后的仰天咆哮,但是…… 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吧!本已死心的项伯伟,却没想到多年之后有了一个再与水寒天见面的机会。 由于东岭关自从来了水寒天这个能干军师后,不但让靖武国的兵马成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常胜军,甚至打退蛮族敦敌人投降,也愿意签订盟约,从此不再侵扰靖武国,所以宰相便将这份功勋归到项伯伟身上,要他代表靖武国前去签订盟约。 所以,在远离边境五年后,项伯伟以风光之姿踏上了令他怀念不已的东岭关。 「将军!」 即使时序不留情,却抹不去人们的深刻印象,士兵们依然记得项伯伟,所以在见到打从京里来的使者后,大伙儿立刻一拥而上,一声声的将军叫得项伯伟心暖也心疼。 在他被闷在京里空盼消息的时候,这些士兵们却在东岭关为百姓奋战,没能与他们并肩作战算来是他的遗憾之一,所以在看见熟悉的面孔时,他终于露出了略带酸涩的笑意。 若非男儿有泪不轻弹,也许他已经与大家相拥而泣了。 「将军!好久不见,看您气色这样好,大伙儿就可以放心了!」 「将军,为何您不回东岭关?我们一直盼着您再回来带领我们啊!」 「听说您生了女儿是吗?真是恭喜将军了!」 有问候,有疑惑、有祝贺,共通的特色是他听惯的呼唤,以及午夜梦回时惦挂的声调,尘埃充斥在空气里让他忆起当年奋勇杀敌的情境。望着身边挤满的人群,他的思绪慢慢地回到了五年前—— 「水……军师呢?」 瞧着四周的士兵将领,却寻不到梦里低声唤他的娇艳脸孔,项伯伟有些茫然地吐出询问,只是声调竟多了分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心虚。 就连「水寒天」这三个字,他都快要叫不出口了。 不是不想,而是觉得自己狡猾,甚至是歉疚,因为在承诺过水寒天的同时,他却背叛了水寒天,也许水寒天并不乐意见到他也说不定。 可是他想见见水寒天! 那副纤细的身躯、似笑非笑的嗓音,以及灿亮的眸光…… 水寒天曾是他的梦,一个被他强压在心里,埋藏在血与泪之后的梦! 他在迫不得已的逼婚下,才发觉自己爱水寒天爱得有多深,只是当年他无法亲口对水寒天诉说,而今—— 他能说吗?他该说吗?他又要怎么告诉水寒天? 原以为两人的缘分早已告罄,却没料到那只是一时的分离、一个刻划在回忆里的伤痕,如今他有妻有女,该如何又有何面目去对水寒天倾诉那个被他珍藏多年的记忆? 但是……他想念水寒天,那是毋庸置疑的。 那个让他日夜数着、惦着的承诺,因为他始终未能实现自己的诺言,反倒让他烙进了心、覆上了情,埋在以爱为名的洞穴里,而此刻…… 他该开封吗?将那份被蒙上一层尘埃的爱意血淋淋的自心口揭开来? 「将军?」一个轻柔的呼声,由不远处的营帐传来。 「水寒天?」项伯伟反射性地回头,方才的顾忌则早已被他抛到脑后。 水寒天的声调一如以往、一如梦境依然轻柔,像是山林里的涧溪碰上了玉石,轻轻敲动着他心里封存的爱意。 「你们来早了,我本来以为京城的使者会在日落之后才到东岭关。」 水寒天笑吟吟的朝他走来,优雅的举止和清丽的容貌依旧,甚至比项伯伟记忆中的更加美丽,足以吸引他所有的目光。 「我赶着见你……见你们,所以快马前来。」项伯伟轻咳了几声,想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可微颤的唇办却怎么也不听他的使唤,硬生生地将他强压在心底的感情有如掏心掏肺似的吐露出来。 虽然身旁还站着一大群将领士兵,可项伯伟却忍不住举步往水寒天走去。 无意识地探出了手,项伯伟发现自己的脑袋在水寒天的身影映进眼帘的瞬间,已经是一片空白,现在他只想亲手碰触那个宛如梦境的温暖身躯。 「将军,真是好久不见了。」水寒天的嘴角勾起柔笑,与手指些微颤抖的项伯伟相较,他自然大方了许多。伸手一勾,他抱住了久违的震北将军。 虽然这个拥抱仅是个招呼,但对项伯伟来说,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体温相碰的刹那间,项伯伟以为自己的指尖进出了火花,刺得他手疼、心痛。 不顾旁边的士兵们投射过来的纳闷眼光,他只是死命地搂紧那副纤柔身子,彷佛要将水寒天给揉进自己的身躯里,再也不分开。 五年!他骗了自己五年啊!骗自己与水寒天缘尽于此,骗自己说再也见不到水寒天,可是……放不下的感情又岂容他忘却? 水寒天也没挣扎,只是任由项伯伟搂着他,半晌他才拍了拍项伯伟的背,状似安抚。与其说这画面是久别的情人相会,倒不如说是水寒天在哄个大孩子。 「镇关将军忙着替你们张罗接风酒筵的事,所以现在恐怕没空闲招呼你,震北将军不如先到我的营帐小叙吧。」 推开了项伯伟,水寒天吩咐士兵们招待其它与项伯伟一同来到东岭关的侍从,自己则领了项伯伟往营帐而去。 项伯伟跟着水寒天踏入熟悉的营帐,里头陈设依旧,与他离去时并无太大相异,一样有桌有床,可却多了烧着木炭的小火盆与厚实的暖被和毯子。虽然在京城里,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可是与五年前相比,东岭关将士的生活却着实舒适许多。 「幸好我多少有帮到你们一点。」摸着床边的毯子,项伯伟有些欣慰地轻抚着。想到水寒天便是睡在这床上,他忍不住将五指伸展开来,像是想抓住些逝去的感觉。 「你给大伙儿的帮助可大了。」水寒天一边替项伯伟温酒,一边代东岭关将士向他道谢。「因为朝廷里的斗争让这里的将士们想做什么都难,不过有你为他们说话,让朝廷少些对东岭关的禁令和限制,要攻要守都能配合战况做变动,所以救了不少士兵,让他们不用白死啊!」 听见水寒天的回答,项伯伟感觉心里像是暖和了点,一想到自己对这些患难与共的将士小兵们依然有着帮助,他失落的心情总算拾回了一点。 「你也知道朝廷分派相争的事?」连这边境之地都听闻得到消息,可见那些官差有多么糟。 「你告诉我的。」水寒天嫣然一笑,将手掌贴上了项伯伟的心口。 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项伯伟学会了坦然,所以很自然的,他听见了项伯伟的心里话,就如同当年在离阳山上初见的时候一样。 「我……你听得见了?」项伯伟按住水寒天的手背,柔细的触感依旧,让他惦念再三,不忍松手。 原以为水寒天会怪他,但他不但没有任何一句怪罪,反倒温柔的接纳了他,是因为经过了这些年,他的心境变了吗? 不!或许自从他与水寒天被强迫拆散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不再隐瞒自己的心情。因为当年的遗憾,他是万万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而且听得很清楚。」水寒天点了头,并以充满柔情的眼神看着项伯伟。他从项伯伟的心里,听得了他想要的答案。 与项伯伟在京城里娶妻生子的事无关,因为那仅是无奈的现实,他从项伯伟的内心,证实了项伯伟对自己的情意。 五年的眷恋、一千八百多个日子的想念…… 项伯伟没有骗他,甚至为他守了多年的誓言。 项伯伟是真心爱他的! 「寒天!」项伯伟将水寒天拉进了怀里,狠命地勒住了他的身躯。「对不起,我……那时候我真的抛不下……我无法抛下十万兵马和你,以及你所居住的离阳山啊!」 项伯伟仿佛要一口气诉尽五年来的相思,断断续续地吐露着爱语和当年的心酸,尽管水寒天或许早读出他的过往记忆,但是有些话不说不快。 「寒天!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一般,项伯伟低声嘶吼着,略偏低哑的声调诉尽情意,也打开了他五年来在心里头为水寒天所酿的名为思念的美酒。 「我知道。」水寒天简单的回应着项伯伟的情话。或许是三百多年的岁月,让他面对这类的状况早已能够淡然处之,可他搂着项伯伟的手臂,还是道出了他的欣喜。 抱着项伯伟的颈子,水寒天把脸埋进情人的肩膀,感受着这份他期盼许久的温暖。 「若是我早些相信你就好了,这些年你也不用抱着遗憾过得这样痛苦。」 说起来项伯伟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与他百年累积下来的心思自然不同,他能坦然面对感情、接受人世间的起起伏伏,但项伯伟不然啊! 他会痛、会心碎,而在遭遇过这些大风大浪之后,才会同自己一样,知道该如何学着洒脱。 他明明知道这点,又何必和项伯伟呕气,让项伯伟带着无法成就恋情的苦闷,无谓的受了五年的煎熬。 照这么看来,或许孩子气的人是他自己啊! 「不,是我不该隐瞒自己的心意,是我造成了这份遗憾。」项伯伟感觉到肩上的重量与温度,那像是个甜蜜的负荷,压得他心满意足。 「总而言之,我现在明白了你的心意,你也知道了我的心情,所以过去那些误会,就让它过去吧!」水寒天笑着阻止两人无意义的认错。 他伸手抚过项伯伟的脸颊,少了边关的天寒地冻,待在京城的项伯伟皮肤平滑了些,不过镶在脸上的黑眸,却比五年前更加坦然真挚。 「我爱你,伯伟。」幽幽吐出柔音,虽然晚了几年,但至少还是来得及弥补。 既然这场游戏是由他开始的,他就得负起责任,给项伯伟一个交代,而不是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撒手离去。 所以他交出项伯伟期盼了五年的感情,希望能将情人的苦痛终结于此。 「寒天!」项伯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得到水寒天的响应,这份他几乎不敢再开口奢求的爱意,此刻却宛如天籁萦回在他耳边。 他知道自己对于家里的妻小,是有着一份深刻的感情,只是那样的亲情却不似他对水寒天的爱恋那般浓烈、令他眷恋不舍。 当他碰触到水寒天的那一刻,他知道了他最爱的是水寒天。他愿意为水寒天做出任何牺牲,只希望水寒天开口一笑、只盼水寒天得到幸福,那才是他心里真正的冀望! 「我懂的。」伸手捧起项伯伟的脸颊,水寒天深情的凝望着情人,即使不用言语,他也明白项伯伟对他用情有多深。 「我相信你,也爱你,是你给了我这份满足和踏实,让我取回对人的信任。」他替项伯伟挑开了散在前额的发丝,然后在上头烙下一吻。「有你,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不会再找别的情人,我自此只会恋着你、想着你。」 「寒天!」项伯伟一度以为自己还身在京城、还在梦中,因为那是他五年前日日夜夜思念的回答,只是都未能实现,直到他认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将水寒天拴在身边,而是给水寒天一生当中足以回忆的幸福,他才放开了这个希冀,但是…… 他想不到水寒天竟然愿意守着他的感情! 「不……我没有那个资格让你惦着我!」项伯伟忍不住矛盾起来,因为他现在有妻有女,若说水寒天就这么挂念着他的情意,那他该拿什么去回报水寒天,又要如何守护水寒天,不再让他有三百多年前那样的伤痛? 他回报不起啊!这份情意对现在的他来说太沉重。 可他明白他的心在狂喜,所以他的思绪早已混乱,为着水寒天的允诺、水寒天的感情,他的心情近乎疯狂,因为他想要水寒天,却又实践不了自己最初的诺言。 水寒天听着项伯伟的心声,轻轻拍了下他的脸颊,想让他稍稍冷静,好教思绪沉淀下来。 「若是照你这么说,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爱我?」 对于项伯伟的慌乱,他只感到好笑。倘若说项伯伟有妻有女,就不该期盼他永生相守,那他连侧室都纳了,又有什么条件教项伯伟为他承受五年椎心之痛? 「与资格这种东西无关,我只想爱你、守着你,让你一辈子开心啊!」项伯伟最忘不了的便是水寒天藏在心里的忧伤,所以他希望让水寒天笑、让水寒天开心。望着水寒天幸福的笑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期盼和亟欲努力的目标,所以他想与水寒天一生相伴,填满水寒天三百多年来的孤单,可现在…… 「若是这几点,你早就做到了啊。」虽然项伯伟人不在自己身边,但水寒天知道他的心里时刻牵挂的都是自己,至于抹去他的愁思…… 人如果真的得到填满自己内心空虚的爱意就能忘却痛苦、跨越孤独,那项伯伟的爱意早将他的忧愁抚平,赶走了原本藏在心里的伤痛。 「因为与你相爱,我才能打从心底感到满足,因此也不需要其它人来陪伴我。」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说辞,他扯出了一抹暧昧的诡笑。「老实告诉你吧,这五年间不是没有人追求我,不过我全拒绝了!」 就因为他已经收下了项伯伟的爱意,他的心自然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再容纳其它人的感情。 项伯伟只是瞪大了双眼。 「你……是为我拒绝的?」 像这样细微的琐事,项伯伟自然不可能从每回的捷报中探知,所以他一直挂念着水寒天,想着军营里是否会有人看上他、追求他,甚至与水寒天有进一步的接触,可现在水寒天却亲口否定了这样的猜测。 以发颤的双手捧住水寒天的脸,项伯伟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似乎在发热,那是为了水寒天的心意而涌现出来的感动,令他几乎无法自持。 「寒天!」项伯伟抛下最后一丝理智,狠狠地凑上唇吻住了水寒天的柔嫩唇瓣。 五年前他初尝水寒天的滋味,却是在醉酒之际,如今……他不愿再后悔。 他要好好记住水寒天全身上下每一寸的肌肤、每个声音,甚至是每根发丝所挑动的柔美,更要将属于他的烙印刻划在水寒天的身上,让水寒天永难忘怀! 第九章 「你老了哪,将军!」 调侃似的语调,出自骑在马上的东岭关军师之口。 冬雪微落的天气,一袭雪白衣裳的水寒天骑着马匹带项伯伟四处看看,打算让他知道这些年来他为东岭关做了多少事,也让他瞧瞧东岭关的改变。 由于五年来一直待在东岭关,水寒天对此地早已熟悉,对于骑马更是驾轻就熟,所以他轻松地引着马儿跃过泥泞、毫不费劲,而那身霜白外袍上的刺绣,则在冬阳的映像下显得微亮耀眼。 黑缎似的长发披落在水寒天的肩上,偶有雪花飘过依附其上,却又在马儿奔驰之中随风散去,清丽的脸庞泛开了发自心底的笑容,仿佛因情人的来临而感到欢欣雀跃。 项伯伟瞧着水寒天在雪地里轻松自在的模样,虽然为他的美丽如昔感到欣喜,可还是忍不住出言抗议。 「我被关在京里,鲜少骑马,更无远行,所以才会钝了点,可不是老了!」要说老,三百多岁的水寒天才叫老! 「是吗?可我记得将军再过几年就要四十了吧!」以一般人的算法,项伯伟也快离开壮年之列了,不过…… 无妨!因为这可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少了年少轻狂的冲动,多些成熟稳重的睿智。 现在的项伯伟看在水寒天眼中,比初见面时还要吸引他啊! 「跟你一比,我仍是个小娃儿。」项伯伟意有所指地瞄了水寒天一眼。「只不过没人看得出来罢了。」 「这样不好吗?难不成你想和老态龙钟的我谈情说爱?」倘若他出现在离阳山上时,不是这副绝美艳丽的模样,水寒天就不相信项伯伟会受他引诱,进而爱上自己。 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面对一个白发老者,谁提得起与其翻云覆雨的兴致和冲动啊! 「嗯,确实现在的你比较诱人,不过……」项伯伟突然蹙了下眉心。「我再过几十年,可就白发苍苍了。」 水寒天不会老,但他会,而且体力会一年比一年下滑,到时候他还能陪着水寒天吗?还能保护水寒天吗? 他可不希望老了以后,得靠水寒天来保护啊! 「放心吧,等你老了以后,我还是一样爱你。」水寒天将马匹调了方向,回到项伯伟身边,然后放慢速度,贴在他耳边细声补充。「虽然没办法再享受你在我身子里的热情是可惜了点。」 「你不要在骑马的时候说这种引人遐思的话!」 水寒天在他耳边的吐息原就足以令他热血澎湃,现在又说出如此容易引起暧昧的话来,岂不是在折磨他吗?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骑马踏在雪地上啊!难不成要教他将水寒天压倒在雪堆里欢爱吗? 不过对于水寒天的回答,项伯伟还是颇为感动的。毕竟要相伴到老,并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因为即使再相爱的夫妻,依然会有丈夫因妻子年老色衰而弃妻另娶,更何况年老的他大概也不可能再伴着水寒天到处游玩,可水寒天却愿意陪着他到老。 莫名的感动涨满了项伯伟的胸口,他催着马匹赶上水寒天,绕到他面前,一脸严肃地应道:「寒天,你放心吧!为了你,我会好好锻链自己,就算年纪渐长,还是足以让你在我身下享受到极致的快乐。」 虽然为了这样的事做保证似乎有些好笑,不过项伯伟多少有些认真,毕竟就如水寒天所说的,在水寒天的身子里……那样的热情确实令他割舍不下啊! 「是吗?」水寒天听着项伯伟的决心,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他听见的,不只是项伯伟说出口的保证,还有项伯伟脑子里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火辣画面。 所以他停下马匹,拉住了项伯伟,在他的耳朵上轻咬了一下。 「既然如此,就为我好好锻链身子吧,因为我也想试试……」细小到几乎隐没在风声里的言语,将项伯伟的幻想全说了出来,而且一个比一个更加香艳。 「寒天!」项伯伟被水寒天这一刺激,忍不住伸出长臂将他自马上拉到怀里,紧紧地拥着、狠狠地吻住他的唇。 冬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开,消逝在白晃晃的雪地里,只是分别骑在两匹马上的情人,上半身却越过了马身而互相紧搂。 「伯伟,既然这么想要我,那就别忍着啊!」水寒天推着项伯伟,让自己和情人稍稍分开,然后才喘息道。 虽然欢爱不是感情的全貌,也并非绝对必要,但兴致一起就很难消退,不管是项伯伟,还是他这样隐居三百多年的世外高人。 在方才的拥吻之下,体内的火苗早为情人点燃,所以此时的他自然也想和项伯伟温存,至于地点什么的问题,哪还顾得了啊! 「还飘着雪哪!」项伯伟掐了下水寒天的脸颊,「我可不想让你染上风寒。」 虽说水寒天是个世外高人,但是在项伯伟眼里,他只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哪禁得起在霜雪中欢爱的热情。 「风寒?」水寒天轻笑了一声。「你啊,该不会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吧?」 既是在寒天之下化为冰霜的水,又怎么会害怕这一点小雪花呢? 「我看你是怕自己的热情融化不了我吧!」略带挑衅的挑逗伴着热气,进了项伯伟的耳中。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可别怨我太过火。」项伯伟一把勾过水寒天的身子,又往他的唇上啃咬了几下,然后才低声道:「不过……由城墙上应该很容易看见这里吧?」 虽是五年没来东岭关,可项伯伟还是记得巡城士兵总会往下边打量,就担心有敌兵偷偷摸摸溜进来。 若是让人见到了他们两个在光天化日下欢爱,被人拆穿关系事小,但是他可不想让人见到水寒天白净的肌肤。 「我不介意!」水寒天倾身向前,用力推了项伯伟一把,让项伯伟一个不留神就松了缰绳,令两人双双跌下马来。 幸亏雪是刚下的,所以依旧柔软,项伯伟甚至在落马时反射性地搂住水寒天,就怕他伤到半分。 「你还真是……」项伯伟躺在雪地上,看水寒天似乎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开起玩笑来。「瞧你比我还猴急,看来是你比较想要我吧?」 身躯贴上了项伯伟,水寒天搂着情人,不停地在项伯伟的嘴唇、脸颊、颈项间亲吻啃咬。 「我当然想要!也不想想你在京里搂着妻子的软玉温香,我则是忍了三百多年才和你来那么一次,而且还是在五年前!」毫不害臊的抱怨出自水寒天口中,不但露骨而且直接。 「你还敢说!五年前那一次,你害得我夜夜为你牵挂,梦里尽是你的身影,我多少个夜里为了你的事情辗转难眠啊!」提起这事,项伯伟可也有话要说。「再说,我初回东岭关那一天,不是狠狠地跟你欢爱了一场?看来我似乎没能把你的欲望给喂饱!」 一边说着刺激彼此思绪的话语,项伯伟开始拉扯着水寒天的衣袍,甚至觉得那腰带极为碍事,让他无法立刻抚摸到水寒天温润如玉的肌肤。 「谁教你这个人做事不但温吞又拖拖拉拉的,才会只能在梦里见着我,不然五年前我可是等着你抱我哪!」 因为冬季的衣服又多又难脱,水寒天索性也跟着动手,帮忙解开自己的衣带,一边和项伯伟斗嘴。 「而且你回东岭关那天才陪了我三次,你当一次就能抵过一百年吗?」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一次抵百年的滋味!」项伯伟也不是省油的灯,过去他抱水寒天,除了喝醉后的激情,多少考虑到水寒天看似纤瘦的身子恐怕抵挡不住他这个武人的强力搂抱,所以大多使水寒天尽兴后便忍耐着自己尚未完全被满足的欲望,但是就如同水寒天所言,一次的拥抱岂可同抵一百年? 他数着日升日落念了水寒天五年,自然也不可能以三次的拥抱就抵消数千个日子的思念,所以既然水寒天都这么说了,那他这回不使出浑身解数,可就对不起自己跟水寒天了! 「别忘了我也有妻有妾,若是我这么简单就能摆平,那有个妻子就够了,何必纳妾?」水寒天探出舌尖,舔了下项伯伟的唇办续道:「所以……说不定等一下撑不下去的人是你哪!」 「先求饶的一定是你,不会是我!」 项伯伟哪肯承认自己的体力抵不过水寒天?一个翻身,他将水寒天压到身下,用力地吻起水寒天半露的颈项来。 水寒天本想将项伯伟推开,让自己重新取回主导权,没想到项伯伟的力量竟大到令他无法反抗。 身子被紧紧压着,双手更遭强力箝制,水寒天这才明白原来项伯伟过去都未尽全力,才会教他以为自己从头到尾都占了上风。 这个曾镇守东岭关的震北将军,果然是男人中的男人啊! 「冷吗?」项伯伟虽急着想散尽一身火热,但依然细心地注意到水寒天的推却,他边问边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铺地为床,然后毫不考虑地抱起水寒天,让他躺在上头。 水寒天则难得温驯的享受着项伯伟的贴心,他看着情人体贴的举动,歪着头想了想,才开口吐出一点也不含蓄的话。 「热死了!」虽然嘴上嫌热,他却伸手一拉,让项伯伟压回自己身上,双脚还主动勾住了项伯伟的腰身,令自己已经有了反应的欲望隔着衣物贴上了项伯伟的下腹。 「既然你说热……」项伯伟低头咬着水寒天的耳垂,低笑道:「那就让我替你脱了这身碍事的衣服、消消火气吧!」 水寒天明显的反应在过去曾令他不知所措,可在两人感情明朗得如同白昼的情况下,他自然不再对自己的欲望和感情有任何的隐瞒。 「是我帮你消火气!」水寒天面带诡笑的纠正道。 说着他用力推开项伯伟,让他也跟着倒在披风上,自己却在这时爬了起来,然后跨坐在项伯伟的腰间。 纤长的手指有着令人想象不到的力气,水寒天利落的脱去外袍,长裤也因拉扯而拆了线,让那带点粉桃红色的光裸身躯,就这样尽露于项伯伟眼前。 接着,他才将魔掌探向情人,帮着项伯伟卸去一身麻烦的盔甲。 「我是不介意你主动投怀送抱,不过……盔甲这玩意儿还是我脱比较快。」见水寒天因为不熟悉盔甲如何穿脱而迟迟解不开来,项伯伟可没那个耐性等他慢慢摸索,于是他主动解开了缠绕身上的绳索,将盔甲丢到一边去,也不管它们的重量是否会沉入雪堆里。他拉开穿在盔甲里的外袍,然后抚上了水寒天的大腿,让两人的肌肤紧紧相贴,感受着又冻又暖的异样激情。 一边享受着项伯伟身上传来的热度,水寒天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弯下身来,将一张艳丽的脸蛋贴近了项伯伟的眼前。 「想抱我?想占有我?还是想征服我?」暧昧的语调代表他看透了项伯伟的心思,而且不管是热情的拥抱,还是激烈的欢爱,他水寒天都奉陪到底。 「我……」项伯伟舔了舔唇瓣,他感觉到体内的热潮快要将他的血液倍看,双臂一搂,他将水寒天抱紧,令他裸露的身躯贴上自己的,然后才往水寒天的耳际吐出带着情欲与热气的惊人回复。「我都想要!」想抱水寒天,那已是他解除思念的唯一方法;想占有水寒天与征服他,则是埋藏了五年以上的潜藏欲望。 「那我们就好好享受,等两个人都尽兴了,再回军营吧!」水寒天伸出舌尖,绕着自己的上唇画了半圈,诱惑之意不言而喻。 「那我就不客气了!」项伯伟身上的热气在得到水寒天的响应之际,尽数自体内倾泄而出。他狠狠地搂紧水寒天不肯放手。瞧着水寒天在他身上露出绝美的表情,听着水寒天发出的嘤咛申吟,项伯伟几乎要让水寒天勾去了魂魄,满脑子只装着水寒天的身影。 许是因为两人皆为男性,欲望一挑则起,连花时间培养气氛和情绪这些前戏都免了,更不必为了体谅对方而手下留情,再加上项伯伟脑海里萦绕多时的渴望和幻想,水寒天完全都明白,所以两个人之间的火花便由星星之火迅速燃烧,瞬时蔓为燎原大火,几乎将两人埋于心底仿佛永无止境的思念燃烧殆尽…… 「将军!将军!」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如同大地翻动,与小兵的叫唤一同传进了项伯伟和水寒天的耳里,也打断了他们短暂的休憩时光。 原本两人早已精疲力尽,所以互相搂着一同裹在披风里,靠在树旁休息,却没想到居然会给小兵找着。 不过既然可以找到他们,就表示方才八成有巡城士兵看到他们欢爱的样子吧!想必水寒天那光滑洁白的身躯也让他们看个精光了。 但是比起这些事情,项伯伟还是注意到那震天响的战鼓声,所以他暂时按捺下心里的火气,朗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何敲起战鼓?」 「是……是蛮族……他们带了兵马攻过来了!」小兵早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还是尽可能的把军情报上。 「敌军?」水寒天皱起了眉头,再看看项伯伟这个远从京城来到东岭关,将要和蛮族签下盟约的使者。 「看来这和平盟约,暂时是没办法签了!」脸色凝重的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对于外族的好战,项伯伟只能无奈的摇头叹气。 「我先到前线去看看,你就回军营去吧。」怎么说项伯伟都已经卸下了镇关将军的职守,所以这边境战争和他这个朝廷代表一点关系也没有。 水寒天离开项伯伟的怀抱,捡回散落在雪地的衣服穿上,然后才撑着发麻的双腿蹒跚的走了几步。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说也是个将军,怎能在这种时刻回军营去发呆?」项伯伟上前扶住水寒天,然后将披风覆上他,扶住了他的身子。「要休息,也该是你!这边先交给我,你回营里去。」 刚才那场欢爱早让水寒天的体力不堪负荷,他又怎能让水寒天独自面对那些好战的蛮族?再说他虽顶着使者身分,但也是个将军,可不是靖武国养在朝廷里的米虫官员! 水寒天望了项伯伟一眼,虽然他很感谢情人的体贴,但表情却在听了这番话后沉了下来。 「伯伟,这几年你不在东岭关,不晓得蛮族也找了军师,比起以前难对付许多,所以这战况恐怕不是你一下子就能掌握得住的。」更别提项伯伟过了五年的优闲生活,期间根本没带兵打仗,要马上面对敌军,自然不是件简单的事。 项伯伟皱起了眉头,虽说水寒天的考虑没错,但至少在这种时候,他希望多少给水寒天一点帮助。 「我知道我现在不可能马上出主意、领兵打仗,不过有件事我倒做得来。」项伯伟瞟了眼一旁的小兵,然后捱近水寒天,出其不意地弯下腰将水寒天打横抱起。 看着水寒天略显惊讶的神情,项伯伟只是对他投以笑容。 「反正你现在也走不动,抱你过去这点小事,我还办得到,所以你就尽量使唤我吧!」 不管自己的力量有多少,只要水寒天开口,项伯伟都愿意付出全力,因为他希望成为水寒天的支柱,而不是阻力,更何况…… 当初可是他将水寒天拉进东岭关的,现在面对如此紧急的情况,他又怎能抛下情人不顾! 「你啊,就是这样死脑筋。」水寒天苦笑了下。 项伯伟的个性还真是万年不变,不管什么事都尽往自己身上揽,不过……或许这也是他喜欢上这个汉子的主因吧,光明磊落、认真负责,而且绝不背叛! 由于劝不动项伯伟,水寒天只好不得已的让情人陪着上阵。 「那你就跟着来好了,但是……」手指轻轻抚过项伯伟的脸颊,尽管动作是这么的浓情蜜意,说出来的话语却与风花雪月搭不上边。「上了战场就得听我的命令,我带兵可是很严格的!」 项伯伟只是往水寒天的指尖咬了咬,也不顾身边的小兵一双眼珠子像是要滚出眼眶外似的瞪大。他径自抱了水寒天踏上回程,一边悄声低道:「不管你有多严格,只要是危及你安全的命令,就算你想搬出军法压我,我也不会听的,你懂了吗?寒天。」 言下之意,就是水寒天最好别想出什么太惊人的计谋,否则休怪他中途喊停! 「一开始是你找我当军师的,现在却说得一副好象我只会出馊主意的样子。」水寒天不禁苦笑,倘若他的计策会让自己身陷险境,那项伯伟哪还见得到他啊!「既然请我出离阳山,就多相信我一点,如何?」 攀上了项伯伟的颈子,水寒天像是在游说,也像是在撒娇,但重点依旧是希望情人能放下私情,依军令行事。 「我知道,只是……」项伯伟抬眼望向前方的关门,再低头瞧了眼情人,然后吐出了心里话。「离关门还有几步路,现在的我只想当个能够保护你的情人,而不是为你杀敌的将军。」 项伯伟也明白在军营里若不依军令,法纪必乱,所以才会趁着两人独处的短暂时刻,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柔情。 「不过,等上了战场……」项伯伟停下脚步,抱着水寒天的双臂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仿佛正在为着私情与公事两相挣扎。 拧起了眉心,项伯伟将牙一咬,露出了与方才回然不同的认真神情。 「水寒天,我的军师,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必定奋勇杀敌!」 这句保证有为国、有为民,但却也有更多是为了怀里绝美的情人。 用尽自己的全力去保卫他的水寒天,那是他项伯伟今生今世的承诺和理想! 得到保证之后,水寒天总算满意的点头微笑。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上阵吧!」 西下的夕阳拉长了两人的身影,在雪地里倒映出两相交迭的影像,眼前的关口仿佛是五年前的东岭关,而他们依然是过去号令十万大军的英勇将军与神机妙算的军师,那些肩并肩驰骋沙场的回忆,如今彷如时光倒流重现在他们的眼前。 听着那战鼓震天价响,项伯伟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血液正在倍看。 为了他的情人、他的家人、他亲手护卫的国家与百姓…… 开战!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