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恋》 第一章 蔚蓝的天空挂满朵朵白云,宁静的海面上,一艘靛蓝色船身、奶白色船舱的大船,挂着靛蓝底色的市面三角旗,在海风的吹拂下展露出表征东方第一大海运海龙堡所有两角海龙的特殊图腾。它正往港口方向前进。 一只黑灰相间的猎鹰,无预警地的俯冲到伫立在甲板上的沈宇海手上。 他从鹰爪边取下书信,看完后,他的黑眸中不禁多了几许无奈。 随即,一阵娇嫩的女娃欢呼声响起,让他本是严肃的脸有了缓色。 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娃,身手十分俐落,一身活力的翻过副船桅,准备从两丈余高的帆篷上滑下。 沈宇海转身瞧着这个老爱爬高眺望的小妮子,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他定定的等着她从天而降,在她快接近甲板时,他用袖刀把张着的缚帆绳割断。 因突然断了线,整面厚重的帆忽地往海面急急倒去,原本开心娇笑的女娃低呼一声,连人带帆一块儿飞了出去。 但见女娃快手快脚的攀得更紧,然后猛一弹身,灵巧的在空中缩起身子,快速的荡至桅杆上,并取出腰刀划破帆布,一手握紧破帆,硬是从帆顶顺着布裂破而下,全然像只顽皮又机灵的野猴。 “还好本姑娘艺高人胆大,不然早被狠心的人给害死了。哎,小心佛祖近在咫尺啊!”女娃脸红红、气喘喘,眼眸中没有丝毫惧怕,反而一脸得意的收起随身的心爱腰刀。 沈宇海对这伶牙俐齿的指责早已司空见惯,心里虽着实赞赏她处变不惊,懂得划破帆顺势而下的好反应,但他仍蓄意僵声道:“你是神佛见着都会头疼的野猴,我这是替天行道,治你成天闯祸的野性。至于你那雕虫小技,不提也罢!若没有你广叔那掌将你抛上帆篷,你这会儿不成了落水狗?再说,你可知这帆篷造价?你实在太胆大妄为,竟因为贪玩把它毁了,我想我……” “嗯爹爹!人家是担心掉下海受了寒,您会更不舍、更心疼,所以才会‘择其轻’的划破它嘛!” 沈昭阳一手一脚挂在绳梯上,另一只小手则挽着父亲的脖子,耍赖的把小脸蛋枕在他肩头,红唇嘟得高高的,一副吃定他会买帐的娇嚷着,一对眼珠儿更是狡黠的瞟向一旁挂着浅笑的青龙号总舵手沈广,向他眨眼致谢并频打求救暗号。 “堡主,船已进港。”沈广不负所托的开口替她解围。他亦是海龙堡堡主沈宇海的贴身保镖。 沈宇海轻笑,瞪了昭阳一眼后,将书信交给沈广,指示道:“告诉弟兄们,在此打尖补粮后,明日卯时一到,咱们便继续往西启航。” “往西?这信上不是说皇上要我们腊月前回去吗?”沈广不解地问。 沈宇海笑而不答,迳向船首走去,而昭阳乐得像只活虾,蹦蹦跳跳地跟上前。 这会儿她可乐了,她听传教士们说过,西方有天国,天国里有许多天使,每个都有翅膀,连马儿也长了翅膀呢。哇,真是太棒了!她的心已飞往西方不知名的国度。 ☆☆☆ 船下锚后,沈宇海便环起爱女下船走去。 港口附近聚集许多摊贩,来来往往的人们形形色色,皮肤有黑、有黄、有白,头发更是除了黑色外,还有棕色、红色甚至金黄色,和以前停泊处所见之人十分不同,让昭阳看了感到新奇有趣,任由沈宇海的大手牵着她穿梭在这热闹的街市。 走着走着,忽有一群人冲了过来,一时之间昭阳的小手滑出了沈宇海的大手,两人拉开了距离,接着整个市集变得更加闹烘烘。 自懂事以来一直跟着父亲四处闯荡的昭阳,与人失散的经验十分丰富,她不慌不忙的拿出随身的霓彩砂,在离她最近的一间客栈门旁撤上后,便快乐的在市集继续晃荡。 她知道,只要她在太阳下山前回到这儿,自然会有人接她回去。 逛着逛着,昭阳眼角扫到对街一条色泽光鲜绚丽的麻花绳被人弃置在一只土钵上,于是,她闪身过拥挤的人群,欲将它拿回船上让陶儿姊做发绳送给娘。 “是什么怪绳?大热天的还这么凉,是怎么来着,难道……”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自从六岁那年被水蛇咬了后,便对蛇的滑软冰凉及血舌尖牙惧怕万分。 “哇是蛇!”她吓得惊声尖叫,把手中的蛇往身后的街道抛甩出去。 她急急忙忙把挂在腰间的锦囊取下,翻找紫云膏和血蛇胆。 她专注的找着东西,压根没发现一个身形高大、红毛鬈发的洋人,一脸怒气的准备拎起蹲在地上的她。 “啊放我下来!救命啊!爹爹……” 她的疾声呼救淹没在热闹嘈杂的陌生街道,没有人留意到她被捉走。 ☆☆☆ 转了几条街,昭阳被带到一间白色石宅,坐在里面的洋人,自她进屋的那一刻起,一对对愤怒的眼即狠狠瞪视着她。 原是拳打脚踢、鬼吼乱叫的她,顿时静了下来。 此刻的她虽被人箝制着,但本是惊怕的心,因看到那些有如琉璃珠的眼睛而雀跃。 她忍不住荡开满是幸福的笑。天哪!简直比天上的星子还美!瞧这些洋人的眼珠恍如海贝里的彩色珠子,这么多的美丽眼睛令她只觉新鲜奇异,深受吸引。 她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任由人捆绑她。 “你的绿眼珠竟如此清透,宛若初春的草原般嫩绿,真是美极了耶。”昭阳对着正拿绳子捆绑她的男子赞道。 洋人莫名其妙的扫了她一眼,继续粗鲁的捆绑她,绑好后一手按着她的肩道:“co!” “狗?你叫本姑娘狗?”昭阳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原本漾着笑的脸换上一张盘问的脸。 洋人看她认真的连问了两次,本是严肃的唇斜斜的勾起,点头允是。 她一向极具自尊心,不禁怒道:“你还敢笑着点头?真是……” 她的怒气尚来不及宣泄,高大的洋人便连推带拎的把她带往通往地下石室的楼梯口。 “喂,你别这么死命推我啊!” “indown!”洋人伸出食指朝她比画。 “淫荡?你真是太过分了,接二连三的挑衅,你的眼珠子再漂亮又如何,本姑娘已到忍无可忍的地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昭阳气得大吼。 她开始试图将手抽出绳索,不料每动一下,绳子就好像更紧了一分。她暗忖,他明明未将她绑紧,应该很容易挣脱啊?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顺着洋人推送的手劲走到地下石室,不服输的性子让她扬起下巴,忿忿的恐吓道:“你们这些死洋鬼子还不快把本姑娘松绑?小心我爹爹来了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然而她的话全然没有喝阻作用,反而得“砰”的一声关门声。 随着门被关上,室内的光线忽地消失,只剩一盏微弱的油灯所释放出的光亮。 “喂,红毛鬼,你耳聋了是不?竟把本姑娘关在这,还不快给我滚回来!”昭阳的小手紧握成拳,恨恨的咆哮道。 “喂!来人啊!喂”眼看自己连连叫嚷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昭阳只好吁一口长气,安慰自己道:“罢了,反正他们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否则哪有胆子绑我?哼!懒得理会,还是快松开绳子闪人吧!” 她开始扭摆身子,想将被绑的手抽出,但过了许久,缚在她身上的绳索全无松动的迹象,反似更加勒住她的身躯,压得她几乎快透不过气来。 渐渐地,全身肌肤肿胀痛痒的感觉愈来愈明显,不轻易妥协的她,不得不开始为这个情况感到不安。 她愈挣扎愈痛楚,不久豆大的泪珠忍不住滚落她圆润的脸颊。 泪珠由滴成串,压低的抽泣声唤起她的脆弱,就在她几要崩溃而死命扭摆着身体做最后困兽之斗时,一句语调轻柔的关怀在空气中荡来。 “这绳子愈拉扯愈紧,你何苦为难自己?” 在这绝望之际听到熟悉的语言,昭阳心底涌起了希望。 她愣愣的顺着声音的主人望去,一个身形高拔的少男倚伫在门板上,一身绲边的白衫和宽松至胸膛的领口,加上他方才说话的语调轻软,以及他如海浪般散落的鬈发,让哭花了眼的她如置身梦中。 “天国里的天使?”她呓语般的轻问,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一个闪失,天使会在她眨眼之间消失无踪。 “天使?”瓦敕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太久没接触汉语以致听错了。 他优雅的缓步朝她走去,在她眼中看来极为迷蒙。 昭阳痴迷的望着期待已久的天使翩翩来到眼前,眼泪和呼吸一时之间因为这幕景象而停了下来。 这种凝望着天使的幸福,就像躺在云端让人感到轻飘飘的,不太真实。 但,当对方的身影逐渐清晰,她的眼神开始充满疑惑,更有些许失望。 翅膀呢?怎么没看到那对白茸茸的羽翼?是藏在衣服里?还是……昭阳的小脑袋风快速思量、推敲眼前的情况。 就在他靠近她的一瞬间,她突然想到答案,睁大双眼看着他。 不会吧?难不成他是个被天主折翅,贬入黑域后毫无法力的可怜天使? 昭阳的秀眉不禁无力的垂下,愈想愈感伤,似有无数愁绪般,小小红唇更是难过的嘟起,“我怎会倒楣到在这个紧要关头,还遇上一个折翼天使啊?” 此刻的她只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深感凄楚哀痛。 她合上眼,身子硬生生的往一旁的石墙倒去。 敕烈并未留意到她的话,很快的倾身将她小小的身躯抱住。 不讳言的,他对于拧着秀眉带泪苦战,似原野中受困却仍倔强、勇敢得宛若小母狮的她,是感到佩服和赞赏的。 这会儿她肿红如核桃的双眸和极度失望的模样,让他多了一份怜惜。 昭阳意外掉进他怀里,不禁脸红心跳,她羞怯的静静靠在他胸口,不敢张开眼。 敕烈虽不舍打断这一切,但思及他来这儿的目的,只好打破这份宁静,“你好,在下瓦敕烈,来自蒙古,因此汉语说得不甚流利,甚至可能辞不达意,尚请……” 她猛然睁开大而明亮且黑白分明的眼眸,眼中充满欣喜,硬将敕烈的话制止。 原来眼前这没有飞翅的是个人,而非折翼天使!那他是来帮她的? 这念头让她极为振奋。 但旋即她想起爹说过蒙古人和他们汉人有国仇家恨,又让她收起这份欢欣。 再度失望的垮下脸,她想,眼前这个人断不可能去青龙号报讯,要爹来救她的。 在折腾了一天后的此刻,一向乐天活泼的她,疲倦又沮丧的垂下肩头,一言不发的回过头,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 敕烈见她由振奋的狂喜,一瞬间跌入绝望的深渊,有股淡淡且莫名的心疼涌上心头,他抿直唇,怜恤的轻抚她的臻首,无奈的道:“你的蛇咬伤了我的安达,他是伊兰国的安德王子。我想或许你是无心之过,但安德现在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等等,什么我的蛇?”昭阳倏地回望他,打断他的话。 “方才在集市,你养的那条……” “恶”她不待他说完,便夸张的抖了一下身子,“每个人都知道我最怕蛇了,我怎么可能养那东西?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个王子又是什么人?我听都没听过,见也没见过咧。” 话方落,一个念头又闪出她脑海,忽地,她带怒的弹起身,一脸防备又略带不屑的盯着他道:“哈,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会相信这一切不是你和那帮洋人想掳人贩卖所设下的圈套吗?” 敕烈眨眨清澈明亮的蓝眸,对她忽然凑向他问的举止感到极为讶然。 瞧她不但小嘴像连珠炮般咄咄逼人,黑瞳像水银里的黑墨般直勾勾的瞪着他,整个人散放出活力,和方才的她判若两人。 诧异之余,他的嘴角逐渐泛起笑意。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可见你说那王子性命垂危的事是个幌子!”她斩钉截铁的说。 “不。我安达被蛇咬伤是事实,我笑,是因为我从未见过一位姑娘如你一般精力充沛、勇敢刁俏。”敕烈直言道。 被他这么说,昭阳又羞又恼的撞向他,但全身传来的疼痛让她的泪滴和着呼痛声溢出眼眶,“哎呀” “你还好吧?”敕烈担心地问道,并心细的打量她,惊见她反缚于身后紧握成拳的小手已泛白,他紧张的问:“手很痛吧?我刚进来便见你痛得哭了。” “痛得哭了?”这句话像是雷电般击中她。 她忽地变回大刺刺的俏丫头模样,忍着疼痛龇牙咧嘴,逃开他的怀抱,看似这一切无关紧要。 “呵,我不过是被绳子束久了,手有些冷冷、麻麻的罢了,哪会痛呢?!再说,我沈昭阳怎可能会因为痛而哭?” 敕烈怜爱的看了她一眼,一边轻抚她的手,一边柔声劝道:“你别再逞强了,我看你先前可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扯着绳子,看来痛得快昏厥了呢。” 她因他这轻柔的动作心跳漏了好些拍,但一想到流泪的模样尽收他眼底,她不禁糗得小舌猛吐。 唉!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那一幕若是给小铃子知道,岂不传得全海南岛都知道了? 她正想着,他忽将一颗黑紫色的药丸拿到她眼前问:“这是他们自你手中拿过来的,是什么?” 昭阳见到这颗药丸,希望的火苗自心中窜出,她急促的嚷道:“这是最毒的赤练血蛇所提炼的蛇胆,在《百毒蛊集》中记载它能解百毒,所以爹爹特地请人捉了蛇炼成丹药。也许你说的那位王子服了我这颗血蛇胆后就会没事了。” 敕烈的眼眸涌上一丝喜色,但仍不安的求证,“它真能解百毒?” “你……”昭阳略带恼怒的翻了个大白眼,别开头,冷冷的道:“你以为我放毒蛇行刺不成,这会儿改以毒药害人?” 他摇摇头,解释道:“不,我绝无怀疑你的意思,只不过我对中原的医疗偏方感到不安罢了,毕竟安德是王储,不比一般寻常百姓。万一出了差池可就……” “我明白百姓千万条命不抵皇室一条命,但《百毒蛊集》这本书里记载的绝不会错,这药我也确定是赤练血蛇所提炼,若不是方才整个锦囊掉落在市集,这儿就只有这么一颗,我一定会吞个几颗证明给你看的。”昭阳再度截断他的话。 “好,我先把这药送去。相信安德可以乎安渡过这个难关,你也可早日回家了。”敕烈扬起唇角信任地道。 昭阳轻点了一下头,扬起笑容。 他轻抚她的头,转身离开,忽然想到她方才欲将绳子挣脱的蛮劲,又不放心的回过头叮嘱道:“你身上绑的是棉胶绳,它愈扯愈紧,你在这儿静静休息待我回来,千万别再乱动,否则定会伤及筋骨,到时可会让你吃更多苦头哟!” 不知怎么,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移,相信他绝不会食言,“放心,我现在除了求你们的真主、我的神佛保佑外,累得只想睡上一觉。” 敕烈望着她一脸倦容的靠在墙角睡去,才放心的转过身快步离去。 第二章 “啊”昭阳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好冷!怎么从臀部开始一路冰冰凉凉的漫到腰际?她惺忪的眸子瞬间睁得大大的。 挂满星辰的夜空,咸咸的海水味,隐涌的浪潮……天啊!是哪个王八羔子把本姑娘推进海里?昭阳又气又痛的挣扎着起身。 忽然间,她的手臂和大腿被一双手圈住。 “别怕,是我敕烈,你乖乖听话,忍着点,否则你手腕上那箍得陷进肉里的棉胶绳,就要废了你那双手了。”敕烈亦全身湿透,抱着挣扎得像一条活鳗的她,再度滑坐在海水中。 “我知道伤口碰着海水不好受,但这是唯一能解绳子的法子。”他好声哄道。 敕烈?棉胶绳?手会废了?昭阳对耳里听到的这些字眼虽有印象,但自己又被带往水里的怒火一下子烧得她实难再去细想其他。 “知道难受你还揪着我?虽是仲夏,但这大半夜的海水还是很折磨人的,你知道吗?”她依然怒吼道。 “对不住,我知道睡梦中被冷醒的滋味有多差,但方才儿你睡得正熟,不忍心叫醒你,何况这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了,因为……”敕烈温柔的话语未完,又被气得怒火中烧的昭阳大声截去。 她像只喷火恐龙般的恨恨抬起头,怒骂道:“你这个王……” “八糕子”这几个将陆续跳出口的字,忽被眼眸映入的面孔震得塞在喉间,小口顿时吐不出字也收不紧的张着。 原来是那个折翼天使!这念头如闪电般在她的脑子里劈过,紧接着,石室里一幕幕的影像纷纷出现在脑海中。 这会儿,昭阳不再挣扎,反倒羞赧了起来,她猛咽着口水,将过多的讶异与欣喜情绪吞下,结结巴巴的说:“哦,不,瓦……瓦敕烈公子……” 她好不容易挤出几声干笑,继续道:“呵,敕烈哥哥,你说因为什么来着?” 敕烈对怀里忽地安静乖巧的人儿回以微笑。 他将她放在自己盘坐的腿上,确定是彼此都舒适的姿势后,温善的回道:“因为绑你的绳索是棉胶绳,它是一种以南洋树胶和西洋尼棉混编而成的绳索,韧性强得连一般利器都剪不断,只能靠盐水先固化,然后再割断。” “怪不得我们要在这儿泡海水。但这绳子为何会愈扯愈紧呢?”昭阳好奇的问。 “因为树脂和尼棉混纺成绳索后,就有了一种特殊的弹性,你愈扯它,它就愈弹缩。虽然你扯动时像是松了,实则不然,回为它本身有特别的反弹力,拉张力再大也抵不过它的回缩力。”自小便接触西方科学的他认真的为她解说。 昭阳虽听得一头雾水,但小脑袋瓜仍如蒜般猛点个不止。 对于敕烈,她油然生起一种敬佩、激赏以及崇拜之心,目光忍不住往他那对眼睛望去。 天啊!星子不及他眸子明亮,海水不及他眸子湛蓝,且让她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吧!星空月夜,一对戏水鸳鸯…… 昭阳遐想着,眼神逮醉的望着他,不由得笑了开来。 “我的眼睛怎么了吗?”敕烈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没怎么,只不过我鲜少,不,该说从未儿过一个人的眼瞳比海水更湛蓝清透,这种美实在太迷人,太教人喜欢了。”昭阳忘情的吐露出内心的赞赏与迷恋,圆圆的大眼仍痴迷的紧盯着他,一瞬也不舍放过。 昭阳的话和她的凝视教敕烈觉得此刻圈搂着她的手十分突兀,不知该往哪儿摆。 时间仿佛静止般,好一会儿,他松开手好让那股正撩拨他蠢动的念头窜走,否则,他实在难保他不会吻上她那如樱桃般令人垂涎的小口。 对于一个发育正常的少年,下腹坐着一个轻柔的娇躯,实在是种严厉的考验啊! “咳!”敕烈刻意清了一下喉咙,想化解这份尴尬。 这一咳,除驱走他的不自在外,也连带骇走了昭阳太过投入的爱恋眼光。 “对了,你说你是蒙古人,怎会有蓝眼珠?又怎会说汉语呢?”她硬是挤出话来问道。 “我娘亲是蓝眼珠的金发女子,是安德的表姨,因为她很早去世,我是由汉人奶娘带大。也因如此,我才会随安德一同出游,希望早日到中土看看。”敕烈微笑回答。 “你欲到中土看看?难道你不痛恨我们中原人吗?我听我爹说,蒙人常攻打我们中土。”昭阳讶然问。 “那是他们在位者筑梦和巩固政局所做之事,我并不需与他们共舞,我相信世人皆是真主的子民。”他的眼中透着无奈。 昭阳似懂非懂,只直觉他反战,便应是个好人。她听爹和广叔说过,战乱是最可悲的人间炼狱,因此她痛恨战事。 “你快躺下泡着,早早把绳子割开,才好上床歇息。”敕烈提醒并要求道。 “嗯。”昭阳允道,躺回他怀里,感动于他的陪伴。“对了,安德王子他没事了吧?”她忽然想到这件事。 “已安然无事了,他也已明白你是无心之过,决定让你回去。” “真的?”她一笑,高兴得眼眸发亮,“那你明日一早便去青龙号找我爹,好不好?” “好,快躺下吧!否则泡到明日这棉胶绳还捆着你呢!” “说得也是,若让我爹见着你们这么绑我、虐待我,不把你们碎尸万段才怪!”昭阳认真的说。 敕烈对她的狂妄口气莞尔一笑。 此刻,两人之间一股暖暖的情意,正在海水波涛中蔓延着,好一会儿后,疲累的两人才在寂静的星夜下,不知不觉的睡去。 ☆☆☆ 昭阳无故失踪,沈宇海立刻派人四处寻找,只找到她遗落在市集的锦囊。 沈夫人一见到昭阳的随身之物,生怕女儿让人口贩子掳了去,担忧的昏过去。 就在青龙号上大伙忧心如焚之际,情况忽地逆转,在大夫为沈夫人把脉后,沈宇海才知爱妻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接着出乎意料的收到伊兰国安德王子的书函,最后顺利接回他苦觅良久的爱女。 与伊兰国误会冰释后,为让有孕的沈夫人回海南岛临盆,本欲向西航的青龙号翌日便转舵向东返航。 青龙号一路领着原本计划前往中国的安德王子富丽堂皇的伊德号,历经一段日子的航行,匆匆送走了炎夏,再迎凉秋,在中秋前几日到达中国海域。 青龙号一隅的舱房内,书案前有只小手正握着毛笔卖力挥舞,小小编贝般的牙齿咬着下唇,弯弯的眉因专注而微拧。已经累得呵欠连连的人儿拼命揉着眼睛,模样可爱得令人有些心疼。 “语言是很重要的,否则海上、陆地往来频繁后,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将带来不必要的争战,所以要广习各地语言。而所谓人如其字,因此人要写得一手好字呵……”昭阳娇嫩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困意,复诵着敕烈对她说过的话。 她累得伸展一下身子,腮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道墨汁,从唇角一路滑到眼角。 她拎着笔顺手托起下巴,看着端坐案前执笔抄经的李陶儿,不禁心生钦羡。芳龄十七,知书达礼,慧质兰心,还精通医药,而那细白的肤色,更让麦芽肤色的她羡煞。 “小姐,瓦公子快进来了。”去拿点心的小铃子两手空空,跑得上气接不着下气的嚷道。 “敕烈哥哥来了?”昭阳赶忙拉回心神,并自椅子上弹跳起,“快!陶儿姊,帮我把这些难看的字给扔了,你写的放在这。还有小铃子,你快快去沏茶……不,先帮我把那些书收拾收拾!” 三人六手,忙成一团,硬是把一室杂乱的纸张和书本塞得不见综影。 “哇!”昭阳再度紧张的嚷道:“还有内室床上,快!快去把那些小船和小刀收到箱子里,可千万别让敕烈哥哥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随即三人奔进内室,是一阵手忙脚乱。 忽地,一句话制止她们忙乱的身影。 “你们在忙什么?”刚踏进房门的敕烈感到不寻常,于是问道。 “喔,没……没什么。”三人惊诧的低呼出声。 很快的,她们纷纷蹦回椅子,执书或执笔,摆出一副好不怡然自得的神情。 敕烈扬眉,他一向不爱强人所难,对她们个个脸红气喘,反着拿书或倒着握笔的怪异表现不打算多问,然而当他将视线落在昭阳的小脸上时,不禁对那道黑墨发噱。 小铃子见状,探头后噗哧一声笑出来,最后,连一向守礼的陶儿也忍俊不住的笑出声。 “你们呵呵呵的笑什么?我的脸怎么了吗?”昭阳骨碌碌的转着大眼不解地问。 “小姐,你果然是写得一手‘眉飞色舞’的好字啊!你瞧你一脸的……哈哈哈……”小铃子笑得弯下了腰。 昭阳倏地起身,两手捧着脸,惊慌的往内室的铜镜奔去。 “啊,我不要见人了,丢死人了啦!陶儿姊!哇……”昭阳顾不得闺女的形象号嚷着。 “小铃子,还不快端盆水来替小姐把脸拭净。”陶儿边吩咐,边走往内室安抚昭阳。 “是。”小铃子笑着回道,旋即转身,忽地看见沈宇海的身形出现在房门口,她才赶忙敛住笑,“堡主。” “去忙你的吧。”沈宇海挥了一下大手,越过小铃子,朝向他行礼的敕烈点头示意后,便对女儿宠溺的道:“阳阳,姑娘家怎好在瓦公子面前撒野逞泼呢?” “嗯爹爹,人家哪有啊?”昭阳深感委屈的转身奔到他身前抗议。 沈宇海见着她的脸,忍不住笑着说:“你娘称许你今儿个便起个大早练字,这一脸花猫模样就是你练字的成果?” “啊,连爹爹都笑话人家,”昭阳赶忙将脸色回小手内,又气又羞的踱往书案,并嚷道:“人家以后不练了啦!” 不料,就在她转身欲将身子丢向椅子的同时,塞在架上的纸张散落一地。 “你们谁都不许过来!”她尖声道,连忙像飞蛾扑火般,跳至那些纸张前。 大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定住脚步,只好围在她身旁静观她两只小手有如八爪鱼般猛抓着那些纸。 沈宇海睨了一眼那些恍若飞禽走兽、镇鬼符的字,禁不住蹙眉摇头,但见到昭阳那副急得眼眶泛红的模样,又实难有所责难,他不舍又无奈的回望敕烈和陶儿,不知该怎么安慰女儿。 敕烈在接到他求救的眼神后,赶忙化解尴尬道:“一个晌午写了这么多字,难怪脸上会沾到些许墨汁。” “是啊!”陶儿亦忙圆场,并转开话题,“对了,堡主,我听广叔说今早在菲汶见着嘟嘟……” “嘟嘟在菲汶?”昭阳眼睛一亮,截过陶儿的话,欣喜的弹跳起,抱着被她揉成球的纸挨近沈宇海,撒娇道:“爹爹,人家好想嘟嘟哦,可以让我带敕烈哥哥去看看它吗?” 沈宇海接过她怀抱里那令她眼泛泪光的纸,点头应允。 “爹爹最棒了!”乌亮的明眸因喜悦而眯起,昭阳如蝶飞似的轻吻了一下沈宇海的脸,旋即转过身对敕烈道:“敕烈哥哥咱们走吧,我带你去见嘟嘟,我好久没抱它了呢!待会你见着了,一定会喜欢它的,还有,若是运气够好,咱们还会见着嘟嘟的家人呢!” 昭阳叽叽喳喳的挽起敕烈的手往舱门外走去。 这就是她,一丁点的小事就足以让她忘却忧伤,这也是他最想拥有的。敕烈微笑着想。 ☆☆☆ 敕烈被拉到一艘小船上,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向心花怒放、眉飞色舞的昭阳问道:“嘟嘟是什么?在哪里?” “不告诉你,等会你就知道,我保证你见着它后一定会想抱它、亲它。”昭阳打哑谜,想给他一个惊喜。 不久,小船到达菲汶,只见昭阳将绑了贝哨的绳子套入项颈,便迫不及待的扑通一声跳下水。 “敕烈哥哥下来啊!咱们去找嘟嘟!”她拎起事先绑在船边的一袋小鱼,眼巴巴的唤着小船上仍没打算下水的敕烈,“怎还不快下来?你该不会是旱鸭子,不懂水性吧?” 敕烈对她那失望的眼神极无奈的回道:“阳阳,你可知我自小生长的蒙古,那里除了草原附近有河外,处处都是大草原?习水性对我们而言可说是不可能的,所以……” “所以又如何?你不是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这点距离闷口气就到了。”她比了一下不远处的小岛。 “闷口气就到了?我可不这么认为。”他对浪涛实在有种天生的恐惧,这段与安德同行的日子已让他吃足苦头,更不想在这空无他人的荒岛附近逞强下水,否则难保不会要了他的命。 “皇天不负有心人嘛!你瞧我写得一手鬼画符的字,还不是日日猛练?我看我们还是既来之则安之,你就跳下水试试嘛!”她央求着。 “不习水性贸然下水是会危及性命的,怎可和读书习字相提并论?我看你就自个儿去,我在……” “不要,人家不依。广叔说过,人只要一下水,吃了几口海水后便可将水性摸透。”昭阳使起性子打断他的话。 她忽地伸出小手,把弯着腰和她说话的敕烈狠狠地拉下水。 扑通一声,水花四起,他毫无防备的倒栽入海。 第三章 水花渐消,两个下水的人儿并未自水面出现。 良久,小岛附近,只见敕烈搂着昭阳的腰,极狼狈地双双冒出水面。 “咳咳咳……”敕烈喘吁吁张着口猛咳不停,蓝眸惊愕的看着昭阳。 “敕烈哥哥你还好吧?”昭阳不住喘息,紧张的端看并询问道。 “咳!没事……咳……”敕烈勉强回答,一颗心仍七上八下。 她的小手拼命拍抚着他的背,语带哽咽的连连悔忏道:“敕烈哥哥,真的很对不住,我、我太莽撞,也太罪该万死了……” 此刻她分不清自己脸上是发梢滑下的海水抑或是焦急的泪水,她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 “你别自责,真的,我没有丝毫怪你,反而打从心底佩服你那技高一等的水性。”敕烈把她轻揽入怀,真心的道:“你若再这样,我反而要怪自己让你受如此大的惊吓了。” 敕烈的心因此而撼动,他不禁开始怀疑甚至厌恶自己总是不够坚持的性子。 若不是他一味逃避、闪躲问题,他又怎会远离蒙古? 此刻,又怎么能让一个小他七岁的女娃,为自己这堂堂七尺之躯、顶天立地的男子受此担怕? 他怀疑自己到底是以何种态度面对人生。 他在她身上,看到太多不可思议的勇气与毅力,还有对人的热情,而这些正是他所缺乏的。 “不,是我的错,真的,我就如爹爹所说的,是个总爱闯祸的猴精。”阳好后悔自己的固执与蛮横,现在回想起刚才差点害死敕烈的慌恐,身子便禁不住的打起寒颤。 “冷吗?”敕烈体贴的伸手把她如瀑布般湿漉漉的乌发拧干。 昭阳摇了摇头,一阵酸楚涌上鼻头,她感动又幸福的接过被他捧在手里的长发,拉到胸前,手儿灵巧的编起辫子。 忽然,她想起陶儿姊所说的爱恋。陶儿姊说,只要想到靖庭哥会离开她,她就会害怕、难过,伤心得想要落泪。然而若靖庭哥对她一丝丝好,她就会喜悦、感动,快乐得想哭。 如今,自个儿对敕烈哥哥的感受,不就如陶儿姊对靖庭哥一样吗? 一只银灰的海豚自崖边游来。 “啊?”沉醉在迷思中的昭阳忽然睁大眼,喜色瞬间自她的小脸上绽放,“敕烈哥哥,是嘟嘟,你快点上岸,否则等嘟嘟来了,你就别想上岸了。” 嘟嘟很快的接近昭阳,它忽地潜入水中,不一会又忽自他们面前冒出。 它连连喷起几道水柱,精准的朝他俩喷去。 这是热情的嘟嘟给他们的见面礼。 “嘟嘟!我也好高兴哦!瞧我带些什么来了?”昭阳勉强张开眼,高兴的丢了些鱼进它口里。她用脸磨蹭着它,满心欢喜的道:“来,抱抱!对了,你怎么跑到这么远来?你还没长大,万一玩过头记错退潮时辰,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昭阳像个与孩子久别重逢的母亲,一会儿开心的搂抱着它疼惜,一会儿又担忧的捧着它的脸提点。 她爬到它的背上,与她玩惯的嘟嘟一如往昔,故意游着游着便忽地潜入水中让人呛着,或是小小跳跃故意把背上的人甩落。 昭阳乐得玩性大发,搔起嘟嘟的腹部,只见它不断朝她喷水,水柱愈喷愈高,扬起的水花苦了岸上的敕烈,鼻口饱足一顿海水。 敕烈受到昭阳的感染,整个人也不禁轻松活泼了起来。他不知何时开始喜欢上她如花朵般灿烂的笑容,她一笑能解他千分忧、万分愁,此刻的他,就算心中欢水。他依然试着滑下水,舍命与佳人同乐。 ☆☆☆ 中秋月夜,不见圆月相伴却见丝雨相随,一向热情慷慨的沈宇海,邀请伊德号上的人一同在船上欢度佳节。 亥时时分,洋人们几乎不胜二锅头酒力,不是醉死沉睡被架着走,便是东倒西歪、步履蹒跚的返回伊德号。 青龙号上的水手虽个个都是酒国英雄,但因再月余便可与家人团聚,所以个个也饮得尽兴畅快,一脸醉意。 大部分人酒足饭饱之余便回舱房睡觉,但仍有几个人精神尚佳,相邀下船找乐子。 子时时分,甲板上除了有酒意的夏忠和陈伟看哨外。已无余人。 忽然船身狠狠的颠了一下,大腹便便的沈夫人伴着一声惊呼,滑倒在地上,沈宇海急忙扶起妻子,但见她秀眉深锁,豆大汗珠已冒出额际,他一惊,立刻抱起她大步往舱房走去。 此时,昭阳小手揉着惺忪的眼,欲回房里去,忽然一道刀光自她右肩闪来,幸得沈广及时将那握刀手臂狠狠削去,霎时血花喷洒,哀声窜起。 “啊”昭阳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震得睡意全消,惊慌的大叫。 “没事了,别怕,我们快走!”沈广不舍的抱起受惊的人儿哄道,并快步往小船那儿奔去。 上了小船,昭阳惊惧的大眼终于在沈广连连哄慰下而回神。她喃喃叫道:“广叔……” 她小小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直到她嘴儿一扁,“哇”的一声,泪水才伴着雨水在那被喷溅得整脸血红的惊骇小脸上淌下。 “对不住,都怪广叔粗心。乖!不哭哦!”沈广将偎在怀里哭得快岔了气的泪人儿拉开,满怀歉意的为她拭去一脸的血红。 “爹!” 他怀中哭声渐弱,远处又传来稚童的呼救声。 是小铃子!沈广心惊的将视线拉往声音的来处,见船上那抹黑影身上白光一闪,心一抽,正想飞身营救时,来人却已收下长刀。 “广叔,我爹爹受伤了!” 昭阳这一喊,沈广的目光急急转至另一处。 一手搂着妻子的沈宇海,一手迎战愈见增多的敌人,一个防备不及,陶儿险些命丧刀下,幸得他闪身抵住那挥下的刀。并反手将那人的咽喉一刀划破。 “我看堡主已身形不稳,恐难以招架,我得过去帮忙。”沈广心情沉重的望向昭阳,“若带着你想杀出重围必不可成,然而你在此又不安全,所以我要将你先送到港湾外,到时敌人退了我再带你回去,懂吗?” “不,我要和你一起救爹和娘,我不要一个人在这。”昭阳惊怕的泪水止不住的狂泄。 “你去的话……我担心保不住你的性命啊!”沈广的心像火烧般揪疼,他握拳的大手青筋浮起,眼眶不禁湿了。 “我好怕啊!广叔!别丢下我,求求你……呜……”她猛拉着他的大手,呜咽的求着。 沈广难过的为她拭泪,不舍的搂了搂她后道:“你就要做姊姊了,听话,否则迟了,他们性命就不保了。” “好,我听话,我不去。”昭阳很快的镇定下来,她拭去眼泪,猛吸着鼻子允诺,但圆睁的大眼仍不放心的看着他,哀求道:“你千万要记得来……接我……回……回去。” 听她说得抽抽噎噎,沈广的泪也淌下,他头一点,心一横,将真气运足灌至双掌击出,小船立刻往海上飘远,他随即转头飞身营救主人。 ☆☆☆ 六年后 九月十八,大明皇宫宝月阁外,停放着载满御赐嫁妆的八部马车,匹匹马儿头系红喜球,身披红喜挂,衬托得此处更见喜气。 梳妆台前,端坐着待出阁的孙公主,乌亮如丝的发盘成永结同心的圆髻,鬓边则挑落几绺青丝,增添她的妩媚。她艳红的菱唇轻点胭脂,身着霞帔,戴上珍珠凤冠,精心装扮后,她不禁对镜中的自己感到陌生,不由得拢起眉。 “公主果真如众人所说的更胜西施,喜儿认为天上的仙子也没今儿的您更夺人心魂了。”喜儿赞叹道,但心中也不禁对她那冷冷神韵和淡淡悲愁感到有些心疼。 她轻扯唇角,看不出半分喜恶,淡淡地道:“皮囊骨相,众生皆同。” “郑公公到!” 门口响起通报声,进来之人正是皇上赐名的郑和,当年奉命出海寻找惠帝,意外于海中救起昭阳。 昭阳起身相迎,郑和马上趋前阻止道:“万万不可,月阳公主不必如此多礼,卑职承受不起。” 他凝重的睇视着她,阔别多年,真是所谓女大十八变,全然换了个样。 瞧她慈秀的眉,可看出她的心地有多么慈悲善良;高俏的鼻,多少也看得出她性子的冷傲谨严;抿直的红唇,更端出她情感的沉潜内敛;尤其独具的沉静气质,更是看似缥缈却又吸引人,只是那双水灵美目,六年来似仍浸染着当年在海上漂流,那张稚脸上的悲愁。 郑和看着看着,不禁为她即将和亲之路而自责道:“唉,都怪我当年不该迫你回宫,若应你所求送你回海南岛,今日你就……” “郑公公,当年不过是月阳年幼无知,不识大体,你别挂记心头才好。况且爹本就计划回朝认祖,这是月阳该尽的孝道。”昭阳垂下眼睑掩去涌上水雾的瞳眸。 “月盈公主到!李将军到!” 话声才刚落,两人便奔到昭阳身旁。 “月阳,我和荣富都会感激你一辈子的,呜……”月盈一手握着帕子频频拭泪道。 “我当王子妃是去享富贵,你感激我什么?别哭了。”昭阳伸出柔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你别再说好话安抚我,都是我害了你,真对不住我只要一想到你将来小则受质,大则丧命引战的危险,我就内疚得几乎活不下去。”月盈拭了拭泪,歉疚的道。 “别这么说,此次和亲,除可分担皇爷爷白发征战的劳苦,亦可免除宫内其他人亲人、爱人的分离之痛,又可替黎民百姓换得和平,这对我而言可说是百得而无一失的选择,你真的毋需自责半分。”昭阳真心的说。 “不,我请旨和亲又反悔,荣富更是抗旨不肯领兵出征,我们能有今日,全靠你求情与成全,不然,我看我和荣富的脑袋瓜早给皇爷爷砍了。”月盈实话实说。 “对了,往后在那蛮国可不比我们这儿,你温婉敦厚,逆来顺受,我看只会让那些番人更得寸进尺的欺侮你,所以你千万得记住,要改掉那只替别人想而不替自己争的性子,只要受一丁点委屈就知会我,就算我帮不了你还有荣富,以他的好功夫,一定可以把你救回来,你大可不必受他们的气,知不知道?” 昭阳含笑未语,拿月盈一身是胆,满脑点子的心思没辙。 来宫里这几年,她见识过太多月盈惊人的行事,不论装病、乔装偷出宫,或以死相逼,为的都是想摆脱孙公主的身分。虽说她有时也会被她牵引出原有的性子,但碍于现实,或说是自己心中的那份沉重的无力感,她总是只能赞佩,却无力追寻。 忽地外面传来锣鼓声,蒙古领轿前来的仪人高喊道:“吉时已到!” “新美嫁娘披喜帖,喜气洋洋上花轿,欢欢喜喜入夫门,六畜兴旺福绵延。”喜娘笑容满面的将喜帕盖上,领着昭阳走出宝月阁。 霎时抽泣声四起,唯有盖着喜帖的新嫁娘,面不改色的踏进大花轿。 随即八喜之音响起,奏得响彻云霄,掩住众宫女的低泣声,一路伴着花轿自皇宫西门而去。 策马声在过了城门后响起,送嫁迎娶的马儿渐渐抛开原有碎步,转提起健硕的马腿奔跑了起来。 昭阳引颈回顾,看着送行的人影愈来愈,记忆中皇爷爷慈爱满满的脸、郑公公担忧忡忡的脸、月盈离情依依的脸,一一鲜明了起来。 心中不舍的情绪忽随景物往后抛的速度而迎面扑来,一阵酸楚涌上鼻头。 这酸楚渐酿成了苦,含在她心口里不成味的漫了开来。 六年来,孤单封闭的她,把对父母的爱、情人的恋埋藏得太深,深到几乎遗忘的地步。 过去的一切,早在她认祖归宗、赐换新名时,便一并消失。 昭阳回过头,放下轿帘,不禁欷吁。 一个没有情感的人,难道想找流泪的情绪,都显得荒芜可悲吗? 黄土道路因马蹄踏过而扬起尘沙,使得她这条离乡的路看起来更是苍茫。 ☆☆☆ 北国的深秋,一片一片的雪花飘落,白色的雪覆盖住蒙古宫苑中的亭台楼阍,小桥水榭。 夜暮已低垂,新房烛火幢幢,冰冷的空气仍将炕床缠上冷意,炕上的昭阳心如止水,任时光缓缓流逝,只是端坐了大半夜的身子骨受不起又干又寒的天气而不禁发麻。 她正想放松肩头,忽然一阵冷风袭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发抖?光听见开门声便已害怕,那往后的日子岂不让她更有得惊、有得惧了?一个身着新郎服的高大男子跨过门槛,鹰眼不屑的睨着一身喜红的新娘。 昭阳透过喜帕下缘见着一双大脚立在门前,莫名的紧张感随之涌上心口,心卜通卜通的跳个不停。为了掩饰这少有的慌乱,她悄悄的吸了口气,挺直腰背,准备见这个中原将士们闻之丧胆的蒙古烈龙王子,镇邦大将军。 忽地,“砰”的一声巨响,他蓄意重重带上门,想让她吓得惊跳起身。 然而床上的人儿依然稳若泰山的端坐着,丝毫未受惊动。 他顿了一下,满是不悦的踱步向前,嘲讽道:“经一年延婚,果然调教得直等到亥时仍独守新房正襟危坐,不愧是礼仪之邦该有的孙公主。” 昭阳尚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红巾便让人掀了开来,她惊鸿一瞥后,羞得急急又垂下臻首,为了掩饰心中的讶然,自我保护的冷然神色迅速的袭上她的笑容。 天啊!她瞧见了她的夫婿,为什么和先前听闻的全然不同?他不是该威猛凶悍,一脸恶相的粗壮蛮子吗?可是在明亮烛光映照下的脸,不仅容貌端正俊秀,气概更是慑人,更令她意外的是还让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一时被喜帕下那张冷艳绝美的容颜敛去了心神,为看清楚她的容貌,他伸手将阻挂在她脸上的串串珍珠拨上凤冠,心中的惊叹窜到口边,一种莫名想拉近彼此距离的奇异感觉,让他以汉语赞道:“不愧是明皇号称最美的孙公主。” 他会说汉语?昭阳愕然抬起头,惊诧的目光对上他深邃邪佞的蓝眸。天啊!是双比星子还亮透,比海水还湛蓝的眸子。 昭阳心跳漏了数拍,之后飞快的跃动着,她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问题,不然怎会在新婚之夜,见着她埋藏心底多年而几乎要遗忘的这对蓝眼珠? 呵,美虽美矣,可惜又是一个见少识寡的草包!他心中啐道。 他在沙场上见过太多明兵在他的蓝眸瞪视下便弃甲奔逃,甚至听闻明朝将领中更有不乏视他为地狱锁命王而不敢出兵迎战的。 他故意俯身将脸往她那张诧愕的脸凑去,邪佞的眸子稍稍眯起,以极不罔的神情语带恫吓的道:“这么怕我这双恶灵所附的眼瞳?” “不,”昭阳激动的道:“你的眼瞳怎会如你说的那般狠恶?它蓝亮清澈,一如温善的” 敕烈哥哥!这称呼硬是被他不悦的眼神逼回她的喉咙。 她不安的避开他的蓝瞳,对自己拚命护卫内心深处对那份爱的坚持而自责。 他对她坚持又急切的眼神及护卫般的言语感到一丝愕然,他似逃避似闪躲般的垂下眼睑。 他紧锁的心,正因她的脸和神韵感到极不安稳、极不平静。 不,不可因害怕真相而逃避问题。他再度强将视线拉向她。 忽地,一张他禁锢心中多年,粲笑的脸,自他心门不经意的窜出。 那顽皮的女娃窃去他的心智,让他失神的凝视昭阳。 昭阳这会儿终于确定了,他那张脸虽消瘦得令人感到无比冷峻严谨,但仍有年少时俊美的形貌。 是他,真的是他,虽然他的眼神沉冷得不再温柔,他的唇刚毅得不见和善,但她怎么也遗忘不了这些属于他的特质。 昭阳心中不禁为此燃起小小的狂喜火苗,但现实的情况又浇息了它。 他忘了,就算现在向他道尽六年前海上的种种,他记起的可能不过是多年前邂逅的一个女娃罢了。傻昭阳啊傻昭阳,你还痴想什么?当年他近在咫尺,都未出手相救不就证明他不过是同行的异乡客,充其量不过是救过你一命的大哥哥吗?否则你怎连他是蒙古烈龙王子的身分都毫不知情?他想当然耳的全然忘了你,如今他可是视大明为宿敌的蒙古大将军啊! 这份认知和失落感宛若千斤锤链在她身般上,她的心被又狠又急的直拽到深处。 敕烈对着那张脸,愈看愈感心口闷痛,她低垂眼睑,泄气的神韵几要和阳阳失望时的面容一模一样…… 他禁不住闭上眼,阻隔她脸上重叠隐现的那张极令他满怀歉疚的小脸。 这如此失望的脸,他梦里出现太多太多次!他痛苦的思绪再次跌入六年前青龙号遭劫后的翌日清晨…… 风和日丽,海水粼粼,初升的朝阳自远处漫洒金黄于无波海面上,一别昨日纷飞的细雨。 刚脱离蒙汗药控制的敕烈,头疼欲裂的拖着身子,踉踉跄跄的爬上甲板,瞬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悚然心惊。 青龙号一夜之间面目全非,成为一堆焦黑的残铁,海面飘流着数十具尸骸,靛蓝的海色染成暗红,咸湿的海风掺杂刺鼻的血腥味,区区五、六个时辰,天地全变了色。 “天啊!是谁如此残忍的毁灭这一切?”敕烈惊呼道。 “在几个黑衣人身上都找到了这个。”安德将烙有“御前侍卫”的令牌拿给他,“据我猜测,应是沈堡主拒绝受明朝的招抚,因此惹上杀身之祸。” 敕烈不语,两眼空洞洞的张着。 安德轻拍他的肩,对这场忽来的浩劫欷吁道:“唉,朱氏真是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子民都如此杀戮,不留一个活口。” “对了,他们在船上一个烧成焦尸的女娃手里找到这个。”安德脸色沉重,将一只折了一翅的天使怀表交给他。 敕烈捶下眼睑,望着掌心的怀表,昭阳那坚定且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有她花般灿烂的笑容仿佛在怀表上映现。 “阳阳……”他难过的低声轻唤,好似手里的怀表可将他这的呼唤传递给它娇俏活泼的主人一般。 他想紧握住它,又担心将它捏碎,颤抖个不停,手上一条条突起的青筋涨,泪水无声的淹没整个眼眶。不轻弹的男儿泪止不住的成串落下,承载着满满的悲痛,将那只怀表收入怀里。 不该就此结束,他绝不能让这些与他一同徜徉的人们如此不明不白的丧生于异域大海中。 他重重吸气止住心伤的泪,望着已成废铁的青龙号,哭红的眼渐渐蒙上阴沉得似两潭仇恨的寒冰,他誓言不再懦弱的闪躲任何令他惧怕或棘手的事,他要勇敢且坚持的为他们一家人报此血海深仇。 他悲恨的一拳削下船舫的一隅,表明复仇的决心。 一向温儒的他做出这样的事,让一旁的安德不禁倒抽一口气。 敕烈的唇不停的抖着,而后不住狂笑。 “哈哈哈……”他狂放笑声伴着浓浓的思念,跨过回忆回荡在一片喜气的新房内。 复仇的念头,自他踏上返回蒙古的道路那一刻起便在心中种下,日复一日在他心里盘踞,他恨透了为权势、钱财而同胞相残的朱氏皇朝,发誓总有一口要将那些姓朱的歼灭。 第四章 敕烈愤恨的张开眸子看着她。瞧她的鼻子,怎等同于阳阳的小而俏?那张瓜子脸,更与阳阳的丰腴圆润南辕北辙!他一古脑推翻先前的想法。 他嗤笑看着她,对她与那当今以叔父之名抢了侄儿皇位的明皇有相同的血统而不屑。 这卑劣的明皇孙女怎配与天真可爱的阳阳相提并论?真是无稽、荒唐、可笑。 这个念头让敕烈的笑更加狂妄,“哈哈哈……” 昭阳水漾的大眼被他突来的放声狂笑震慑。 他变了,不止外表变得刚毅,连笑也变得不羁,在他俊伟的外表下,带有浓浓的威霸沉冷,整个人散放着慑人气息,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温善敦厚、腼腆柔情的敕烈哥哥了。 思及此,一股分不清是讶然还是遗憾的情绪,让昭阳凝重的拧起眉心。 她蹙眉的模样,一时之间让敕烈更为不满,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他一对蓝眸中怒意闪动,扬起剑眉便开口讽道:“为达停战的目的而将杀你将士无数之人以温善形容,实是朱氏不可多得的孙公主啊,只可惜女人在蒙古的地位,有时不若一头牲畜。” 他竟指她连头牲畜都不如?昭阳讶异他的情绪,但她听得出他对和亲之事深为不悦,眼底、眉间泛起淡淡的哀愁。 六年来,她已习于将自己的情感禁锢。她强咽下他污蔑的言词带给她的伤害,和她不过是他眼底一个和亲的公主那股悲戚。她无奈的将情绪全然抿在唇瓣里,难过的将眼眸垂下。 唉!只能怪自己太傻,竟把他如此深深的烙印心里,甚至还愚痴的把一心爱恋寄托在他身上多年而不自知……昭阳否定不了这埋藏在心底多年的事实。 敕烈见她低垂不语的脸上神情沉重,不禁怒火更炽,指责道:“怎么?摆谱给我看?女子将夫君视为天般尊敬的中原礼仪教化,在朱氏皇朝宫中全成了空谈不成?” 昭阳紊乱的思绪被他语气不佳的问话唤醒。他口口声声对朝廷的数落,让她明白他对她孙公主这身分有多厌恶。 这个想法让她稍感宽慰,原来他讽言冷语的原因是建立于国敌之上,而非针对她个人。 “妾身不敢。女子三从四德乃古有明训,月阳既已出阁,便自当以夫君之瓦室王朝为顶上的天,心中的家。方才失言失行,幸蒙王子不弃指正,妾身日后必谨记于心,克求不犯。”昭阳谨慎的回道。 这种恭谨得近乎卑微的语词,还有她那逆来顺受、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可令十个男人九个心软八个心疼。 但对敕烈而言,这一切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明朝朱氏虚有其表的佐证罢了。 他的眼眸突地一沉,五官仿佛结上一层冰霜。他俯身逼近她,恫喝道:“但愿你不是表里不一的搪塞我,否则,你日后将为你此刻的伪装后悔一辈子,我向你保证。” 他眼神冰冷骇人,言语不留情面,却惊惧不了她半分。 她反似被他那冷凝目光冻住了视线般,不可自拔的望着他。 昭阳从未想那有如两泓深潭,如天空、海洋般教人舒适的蓝色眼睛,会变得如此冷郁、阴鸷。 怜惜和不舍取代了该对他的气怨。 她不禁想,若再阔别一个六年,或三、五个六年,她是否还会因内心早已深种的这份痴恋,而不计代价的沉溺在他那对蓝色的眼睛,纵使万劫不复? 敕烈那几乎要冰封的两潭水,在昭阳眼眸中所散发出的光与热下渐渐软化。 他对她的眼神中并无勾引迷醉之意便能如此打动他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甚至惊觉,凝视她的那双眼时,他心底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眸便更加鲜活。 他避开她那太过晶莹的眼,对自己恫喝不成反而有打退堂鼓的念头有些恼意。 于是,他刻意将身子挺直,咬牙恨恨的道:“很好我想你这番沉默,应是‘绝对’听明白了我说的话。” 接着他蓄意以蒙语问:“还有,当初你们延婚不是因为必须教导你大蒙的生活风俗和语言吗?我见你依然以汉语与我回话,难不成是存心与我大蒙作对?” “王子千万别误会,方才妾身失礼的以汉语与王子对话,实在是因为太过惊诧王子汉语的流畅,并无其他意思,尚请王子见谅。”昭阳俯首,诚心的急忙以蒙语回道。 敕烈扬了扬浓眉,欲扫去对她回话满意的意味。 心中对她蒙语流利得几不见外来口音的赞佩使得他气恼,找碴不成反而臣服的威胁在他心中不断扩大,一股雄性的原始霸气自他胸口涌出,他决定不再以猫捉耗子的方式继续和她纠缠下去。 他忽地伸手将她的柔荑往他的下腹摆,眼神轻佻,语气轻蔑的道:“真是柔顺乖巧,怪不得父汗和我说明朝女人个个像绵羊般,除性子好外更是暖床的最佳工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让我见识你伺候夫君的能耐。” “啊——”昭阳惊呼,羞赧的别过头,使劲的拉回手,“放开我。” 他坚持且粗野的不让她的手抽离,并蛮横的强将她的脸扳回来,邪佞的道:“怎么?欲拒还迎?” 不待她开口,他便粗暴的一把扯下凤冠,连带将她整齐的乌发也扯散。 敕烈装作没听到她的惊呼声,但却无法对她那布满深深惊诧的眸子视若无睹。 “你这副模样真是令人厌恶!”他啐骂一声,放开她,对自己心底怜香惜玉的念头深感烦恶。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你现在马上自我的眼前消失,但我可不担保是否会因你的不驯而向明朝皇帝退婚。二是你好好的伺候我,或许我会不再追究你如此不敬的态度。” 他虽这么说,但这些话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不是要在羞辱她后把她赶去书房吗? 如今她不肯服侍大夫,不就恰可堂而皇之赶走她,让明室和她颜面扫地? 但为何他心底会泛出一股怕她真的就此带泪逃开的担忧呢? 这些思绪让敕烈心头紧缩了一下,但旋即另一个想法出现,又让他宽心。 没错!因为她惧怕发生,所以他更必须让它发生,不过如此而已。他这么告诉自已。 于是,他更为沉冷的看着她,有意激出她的泪水。 昭阳在他那邪佞的挑衅眼神中,渐渐褪去惊惧的情绪,紧接而来的是一种被凌辱的难堪,逼得她沉不住气的起身离开炕上,准备离开。 敕烈对她想也不想的行动心底涌出一抹失望和恼意,他不悦的蓝瞳扫了她一眼,以不在乎的鄙笑面对她的背影。 昭阳想走,但身为和亲的公主应有的责任她怎么能不顾? 这念头让她咬牙忍住所有的不堪而停下莲步,重重吸口气止住眼眶内放肆的湿意,改往桌前迈去。 她倒了一杯热茶,转过身,强将红唇微扬,将茶捧到敕烈面前,必恭必敬的领首道:“王子,请用茶。且让妾身为王子洗脚。” 她决定听师傅的谆谆告诫,尽亲妻子应尽的本分,好生伺候她的夫婿。 敕烈迟疑了一会儿,才在昭阳沉静却带着浅浅哀愁和淡淡娇柔的表情下冷冷接过茶。 手心传来的温热,让他心口有几分自认战胜的欣喜。 昭阳蹲下身,手轻柔的托起他的小腿,略显吃力又生涩的脱下他的鞋袜。本以为这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此刻却因与他这肌肤之亲而臊热不已。 她试图镇静,但眼角余光探得那恍若猎豹攻击前毫不放松的窥伺,让她不禁忐忑的想起先前的尴尬和即将行周公之礼。她猛咽口水,甚至探出小小的丁香舌,不安地轻舔微启的红唇。 敕烈难掩得意的轻啜热茶的同时,忍不住垂眼打量跟前的她,那如鹅蛋般的脸,白皙无瑕的的面容,浓长黑翘的睫毛,挺俏的鼻,像是精致的极品白瓷。 不可否认,男子对这样的美人儿很难不心动,但他不会,他一向不贪恋美色。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所散放出的香气很怡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柔荑软若无骨的抚触,唇舌娇美的诱惑、玉颈白细的美好模样让他血脉偾张,尤其那柔得似水的气韵,教任何正常的男人都很难不想要拥抱她。 他困难的吸口气,下腹不禁燥热鼓胀了起来。 该死!他该拂袖而去,她的臣服是魅惑的虚伪彩衣! 敕烈猛然闭上眼,暗自啐骂一声后,忿忿地起身。 他突如其来的举止让昭阳一时反应不及,跌坐在地上。 敕烈不由自主的回过身,哑声问道:“有没有摔着……或弄伤了?” “没……没有。”昭阳急忙起身回道。 她像犯了错般慌恐的拿过他手中的茶杯,“对不住,妾身一时没注意,请王子熄怒。” 敕烈因她那生恐惹恼他的紧张小脸,首次为自己太过的慑人气息感到不对劲。 昭阳将脸垂得极低,双手僵硬的将茶杯放到身旁的茶几上,怕有个万一又触怒了他。 因为她不想旁生枝节。她如此告诉自己,并刻意将心底对他的关心和眷恋一一排开。 昭阳一心想避开他的注视,眼眸却又忍不住瞄向他,在惊见他仍光着脚伫立在冷冷的地上时,她赶忙绕过他身子,将椅子摆放在他身后,体贴的道:“王子请坐,小心把脚冻着了。” 敕烈的理智催促他不该被感动,但他依旧坐下,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舍离开的感觉。 昭阳避开他那张不知是令自己心醉还是心碎的脸,低头转过身去端水欲为他洗脚。 她沾湿布巾,蹲下身子羞怯的为他拭脚,一张小脸不自觉的又红了起来。 她的心七上八下,手也显得慌张,一个不小心把水盆打翻,整个人往地面贴去。 敕烈心一惊,眼明手快的扫开水盆,并及时将她拉入怀中。 他望着她惊魂未定的眼眸及微张的菱唇,软玉温香在怀,那股早已蠢动的欲望不消一会便在他胸口囤聚,他忍不住攫住她微启的诱人红唇。 “唔……”昭阳惊骇的张着眼,不知如何是好。 敕烈完全不给她呼吸的空间,狂放的啃吻她的唇瓣,大掌紧紧的扣住她的后脑,像要将她吃下口般拥吻着她。 昭阳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依从自己的心,把自己交给他吧!她闭上眼眸,放松唇瓣,任他的舌火熟地翻搅,连多吸口气都不敢,张口迎合属于他的霸道和蛮横。 这是她和敕烈的初吻啊!她不悔的投入,一圆少女时的美梦。 敕烈近似饥渴的汲取着她口中的甜美,大手不禁游移到她玲珑有致又柔软的背和圆臀上。 他是如烈阳般光灿的男子,身下的昂然犹如受束缚的野马,让他难受得整个人如浴火海。他迅速松开她的霞帔和衣襟,大手自香颈直探到亵衣上,抚摸她的圆挺饱满。 酥麻的陌生感让昭阳惊愕,仰起头,已深陷情潮的情况让她无力的闭上眼,飘飘然不能自己,小手大胆的环向他腰际。 敕烈攻占的喜跃忽被一股莫名的愤怒取代。美好的她,怎能让人如此唾手可得?难道她只是为了和亲,不得不如此卑屈的任人摆布吗?这个念头闪出,让敕烈有误踏敌人圈套的痛心和觉醒。 他伸出一只手将她雪白的两只小手握住,将她柔软的娇躯紧紧的扣贴在他健壮的身上,舌继续在她口中翻搅,另一只大手抚触着她,一个跨步把她带上炕。 他开始恶意的压在她耳边吹气,甚至用舌尖勾舔,手则自她的香颈滑落到胸口,直探到亵衣上抚摸她的圆挺饱满。 “嗯……”她因这酥麻的陌生感而瑟缩,觉得身体好热、好热,胸口胀痛,恍惚的任由唇齿之间逸出无法控制的娇吟。 “受不住就叫出来啊!”听到她的呻吟,他的手更加恶意的掠夺。见她迷乱的阖着眼,编贝般的皓齿紧咬红唇的模样,他满意的邪笑道。 昭阳羞涩中带着几分后悔的情绪,她明白他话中的讽刺,好气自己的身体就像着了魔般无力逃开他的引诱,她只好咬着唇将头别开,换取所胜不多的尊严。 “不叫?这么倔,看来是要我更加把劲的帮你啰?”敕烈问得极具威胁,不存善意。 他的舌一路自她的耳垂滑下,在她的蓓蕾上逗留,看她迷乱的摇摆头颅,然后他蓄意忽地往她潮红的粉肩重重咬下一口。 “啊——”昭阳痛呼一声,惊骇地自情海狂潮中苏醒,脱离他的箝制,手压着已渗出血的肩膀,惊愕的大眼望着他。 在她无辜的眼神中,敕烈原以为会出现的胜利喜悦和伤人快感并未到来,他说不出心口闷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他骄傲的心为掩饰对她令人心碎眼神的怜惜和不舍,不禁对她怒目狂喝道:“看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昭阳被他忽来的吼声震得瑟缩了一下肩头,她深深吸了口气,强将欲溃堤的泪压抑住,颤抖的拉起衣衫,一言不发的下炕离去。 敕烈看她只着单薄的衣衫自眼前离开,心头一股热气窜了上来,喉咙像梗了石块般,沙哑地道:“站住。” 昭阳止住脚步,脸上未见一丝血色背对着他,粉拳紧握得任由指甲深陷肉里。她委屈的拾回少得可怜的自尊,挺直背脊,静待他的吩咐。 “怒我?还是恨我?”这几个字似含在敕烈口里般低沉。 她冰封似的小脸闪过一丝情绪,她分不清那是对他感动的欣然,抑或是太易受他感动的哀戚,她眼神恍惚了一下,似认命般的回道:“妾身对王子不敢怒,更不敢恨,若真要怒,也是怒妾身服侍得不好,真要恨,也是恨妾身的……命。” 恨她的命?不,这是不他要的答案,他宁可她气他对她的粗蛮伤害,也不要她恨嫁给了他。敕烈不禁怒火中烧,跳下床抓住她,火般的眸子望着她,咬牙道:“你……” 昭阳顿觉难受,也许是因为肩上的伤吧!她这么告诉自己。 她刻意忽略心底的悲泣,因为心在泣血,又能如何?为了和亲的使命,她没资格哭闹,更没资格气怒,不是吗?她对于他不过是个前来和亲的女人,他爱她是她的福气,不爱她也无可厚非,讨厌她更是情有可愿,不是吗? 昭阳分不清是认命的胆怯,抑或自尊下的骄傲,小脸上不自觉的堆砌孤冷傲色。 她白衫肩上渐渐晕开的那朵血花映入敕烈眼里,此刻有着难以形容的诱惑。他一把捉起她,并将她按上炕,粗鲁的撕开她的衣襟,舌尖舔着充满血渎的伤口,甚至残忍的以唇齿吮咬它。 他要看看这个已经被补进笼、满身是伤的小猎物,要如何傲气不减的躲在冷然的表情下疗伤? 昭阳痛得忍不住耸起肩头,淌下泪珠,但自尊与倔强让她纵使咬破了唇,依旧任由他箝制着她、伤害着她,不开口求饶。 她僵硬的小小身躯全然没有闪躲,敕烈舌上的咸涩在她这无声的抗议中化为更严厉的挑衅,他从肩头啃弄到她胸前的粉嫩,大手毫不留情的一手按住她的伤口,一手用力搓揉她的雪峰,他要品尝她的泪,亲耳听她哀求的话。 昭阳的身子受不住他如此狂暴的掠夺而疼痛,伤心、失望、受辱的情绪终于难以压抑,逼她冷声抗议道:“请你放开我。” 他扶按在她伤口的大手不自觉的松了开来,她没有哀求,只是淡淡的出声,没有争扎,只是无力的别开头,这么的强硬,这么的高傲,这么的……令人愤恨! 他分不清此刻的他是痛恨自己方才太轻易对她心软,抑或痛恨她的太过骄傲,总之,他对她有一种愈理愈乱的烦躁、气闷,逼扰得他在良心不安的谴责下,仍是挟怨欺陵着她…… 昭阳似受了重伤的麋鹿,趴跪在床角哀哀低泣,一阵冷风随着敕烈的离开自房门外吹入,她的心口像破了一个大洞,身体的温度自那儿流失,被风儿吹散了。 她难过的闭上眼,难言的苦涩化成滴滴泪水,不断的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是这么真实却又如此不堪?她要如何将这折磨人的姻缘枷锁化为美丽的珠炼? 第五章 一夜未眠的昭阳在东方天色刚泛白之际。决定暂放下这理不清的儿女情长,她收拾好情绪换上一身粉红裘衣,为拜见可汗一事前去敕烈的红粉知己米娃娜公主的哈乐阁找他。 喜儿探着这些下人们鄙笑的打量,愈看愈恼的向昭阳附耳道:“公主,来这儿一炷香都快过了,没人奉上茶水已失礼至极,这连问王子是否同去向可汗请安之事竟也没有回应,可见这些人有意贬辱,咱们还是回去吧!” “也许是咱们来得太早,他们怕惊吵了主子,没敢去通报,咱们就再等等吧。”端坐椅上的昭阳温言道。 “公主……”喜儿气馁的欲再说服时,来人打断了她的话。 “月阳公主,我们米娃娜公主欲见你,请随我来吧!”丫环术青毫无礼貌的丢下话,便迳自转身。 “放肆的婢女,站住!”喜儿不平的喝道。 术青止住脚步,轻蔑的扯了一下唇,傲慢的回头,“对了,我们公主只见月阳公主,我想未免惹主子不高兴,我看你这放肆的奴才最好别跟去。” “你……你实在欺人太甚,太目中无人了,我……”喜儿两眼睁大,忍不住向前欲教训对方。 “喜儿,算了,别横生枝节。将王子的朝服给我,你就在此先候着。”昭阳起身制止,并命令道。 “您万金之躯,怎能做这奴婢之事,还是由喜儿来吧。” “给我。”昭阳坚持的重申。 喜儿无奈的交出手中厚重的朝服,看着昭阳随术青离去。 昭阳不知自己是因为昨晚整夜没睡,还是由于将要见着敕烈和米娃娜在一块,她的莲步踩得极感无力且缓慢。 天亮时才理好的紊乱心绪,随着脚步又开始纷乱,她为排除心底所涌起的不安和一股她害怕得不敢承认的妒意,只好拼命想着如何以息事宁人的胸襟来达成和亲的使命。 但此刻的她却像个在书案前想着庙会的孩子,心思一点也不能集中。 她一路思忖着,也安抚着她的心绪,不知不觉的已抵达米娃娜闺房外的回廊上。 此时传来一阵阵吟哦声,定住了她的脚步,昭阳双脚忽像生了根似的,移动不了半寸。 “怎么不走了?是受不了,还是妒恨啊?”术青蓄意回头激道。 昭阳似被她宛若尖刀的话刺中般震了一下,她轻吐口气后才又坚忍的迈出莲步,“我身为王子妃,怎会气度狭窄的为此心生妒恨呢?” 话虽这么说,但她的视线忍不住往眼前未全掩的房门投去。 “哦?是吗?”术青质疑道。她转过身,不让自己挡住她的视线。 昭阳虽早已接受米娃娜是敕烈的爱,但亲眼目睹他们交欢,她还是不禁难受的垂下头,闭上眼,想隔绝那幕春景。 但,敕烈在一个体态丰盈的女子身上不住起伏的景像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不断打击着她,教她几乎心底的酸涩扰得窒息昏眩。 术青见她如此难过,不禁得意的开口讽道:“呵,也对,王子新婚之夜便在我们哈乐阁度过,可见王子对咱们公主是何等的情深爱浓,这又怎是奉旨和亲、空有王子妃头衔之人所能妒恨的呢。” 昭阳闻此言,心口宛若泣血,痛得无法自己。 她虽明白男人三妻四妾不足为奇,帝王后宫三千佳丽亦为美事,但事一关己,加上爱的自私、独占欲,要她接受这一切便显得极为艰困。 刻意安排这一幕的敕烈,意外的在见着昭阳伤心欲绝的神情后,心口莫名难受的抽搐。 他毫无快感的在欲火难熄而缠附着他的人儿身上抽动,宣泄自昨夜踏出新房后便不知如何排遣的恼人情绪。 激情过后,米娃娜无限满足的为敕烈更衣,对自己在王子妃面前与敕烈温存而得意的笑着。 “术青。”敕烈不待着好衣裳便叫唤道。 “婢子在。”术青开门应道。 “替你主子更衣去。”敕烈草草命令,蓝眸掩不住渴望的在术青错身之际打量起门外的昭阳。 一身粉红装束,衬出她尊贵冷绝的气质,而薄施胭脂的粉颊,比昨夜的浓妆更显她脱俗的美,但大眼中却有几许红丝,显示她并未睡好。 敕烈眉头略微蹙拢,开始挂念她肩头的伤,更对自己昨夜反常得有如恶徒般的粗暴行为感到纳闷和一丝愧疚。 昭阳心口宛若插着一把刀,在迎上敕烈的目光时,心痛瞬间变成心闷,一股莫名的心火冒出,让她气闷的不想多看他一眼,将头垂得极低,走进房里。 “妾身向王子请安。”她一福身,语气平板地道。 她的视线忍不住的飘往敕烈身后的米娃娜。 低低的抹胸略微遮掩胸前的春光,曳地的薄纱裙隐约可见细白的腿部线条,一副美丽泼辣的妖媚模样。 “呵,原来贵为明朝孙公主,和亲的王子妃,得要如此跪地请安啊?”米娃娜示威似的摆出胜利的笑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昭阳,得意的挑衅道。 “烈龙,那我这样向你请安行不行啊?”米娃娜蓄意将双臂滑过敕烈的肩,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挑逗意味浓烈的噘起嘴攫吻住他的唇。 敕烈无意接下米娃娜的吻,但她所说的“明朝孙公主、和亲的王子妃”之语宛似棒喝般敲醒他必须对他这王子妃报复玩弄的想法。于是,他邪邪的斜扬起唇角,大手轻掐一下米娃娜的圆臀,故意与她打情骂俏,“你这甜蜜诱人的坏东西,本王子怎舍你委屈的下跪请安呢?” 他狂肆轻邪,倔傲的将脸朝向昭阳,浑不将她的行礼当回事,挥了一下手道:“你起来吧。” 他们完全无视她王子妃身分,当着她的面亲密调情,她心中与其说是愤怒的情绪,不如说是某种酸楚正在她的胸口蔓延。她抿着唇,苍白的脸上丝毫不见血色,拳头在她衣袖里不知不觉的握得死紧,她全身僵如木石,缓缓直起身子。 “对了,天才刚亮不久,月阳公主你便带着烈龙的朝服来我这儿,难道烈龙非陪你去见可汗不可吗?”米娃娜的手更大胆的伸入敕烈的衣襟,恶意地问。 昭阳对米娃娜的再三挑衅和敕烈对她的宠爱放任而生气难过,难堪的情绪在她心中纠结,为免映入眼帘的情景会教她的泪水落下,她恍若未闻的轻轻别过头,将视线移往他处。 “你怎么还不快回答米娃娜的问话?”敕烈状似迷恋地低头轻舔着怀中裸露的香肩,却将昭阳悒郁的眼神和气闷的反应全数收入眼底。 昭阳的妒意更重了几分,她眨眨眼睛忍住眼泪,深吸了口气后勉强回道:“妾身认为,王子妃不应回答侍妾的问话,否则有失王子的颜面和王朝礼教。” “可恶!你竟敢当本公主的面损辱我是一名待妾?”米娃娜气愤的奔向她,怒极的甩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偌大的房内响起,房里的人无不诧然。 从未让人如此对待的昭阳,对米娃娜这突来的攻击无措的张大了口,她的小手紧捂着发麻的脸颊,两眼坚定,动也不动的瞅视对方。 “瞪我?”米娃娜见她那对盯视她的眼珠子似要冒出火般,心里怒气更炽。“看我怎么让你收回这可恶的眼神!”她抬起手,欲往昭阳脸上再打下第二掌、第三掌。 “住手!”敕烈忽自座椅上弹起,椅子应声倒地,他伸手握住米娃娜高举的手,蓝眸闪过骇人的厉色,语带威胁的望着她道:“难道你今日不想和我回哈哈那了吗?” “烈龙,你……”米娃娜愤怒的看着他,对他的眼神有着极大的诧异。 为什么他会出手阻止她?他一向宠溺她,就算那日她将他宠幸过的美人鞭打得皮开肉绽,他也不过问,为什么这区区的一巴掌会教他厉声喝阻? 敕烈全然不将米娃娜盛怒又质疑的眼神放在眼底,他心急的望向昭阳,看见她正摇摇欲坠的别开头。 她的心好痛,双眼紧闭。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强吞下昨夜种种恐怖不堪的一切,只求以他妻子的身分守候他一生的卑微想法,竟会换来这么可笑又可悲的无情对待。 天啊,他们在她新婚翌日便要双宿双飞的远行,这打击让她捏塑了一夜好不容易勉强成形的爱情琉璃粉碎。 四射的碎片无情的割划她伤痕累累的心,刺痛她的双眼,她忍不住心痛的轻轻抽泣了一声,为了不让人瞧见她的伤心泪,她匆忙的将朝服往桌上一搁,转身迈开莲步匆匆离开,以求保住最后一丝尊严。 敕烈不解,方才挨了一掌后仍骄傲得毫不屈服的她,为何在一瞬间变了样?她可以因为他出手阻止而感激,也可以因为他有心护卫,让自己成为这次争执中的赢家而窃喜,但就是不该有这悲痛欲绝的神情,不是吗? 他迷惑的望着她无助的背影,心底竟莫名的变得空洞,一股陌生的情绪油然而生,他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失落,只知道那种感觉令他的胸口沉甸甸的。 “你不去见父汗了吗?”他不禁问。 昭阳止住脚步,刻意压低声音回道:“妾身会,但请容妾身在厅中等候。” 这一幕,让敕烈忽忆起昨夜他自她粉肩重重一咬后,她那隐忍逃离的模样。他清楚的明白她已然受伤,但他却不想就此放开她。 因为他不愿昨夜辗转难眠,脑中拂不去她倩影的情况再次出现,她的不发怒反抗,让他对她有种强烈的不安、牵挂,和浓重的歉意。 于是,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罢了,我午时前需整装出拨至哈哈那,军中尚有要事虚理,你就自行去谒见父汗吧。” “是,妾身告退。”昭阳逃也似的迈出莲步,泪在跨出房门时终于忍不住落下。 ☆☆☆ 喜儿终于在后花园的桂树前找到了昭阳。 她探头问道:“主子,您拿冻死人的雪敷脸吗?瞧,您的脸冻得都毫无血色了。” 昭阳被突然冒出的她吓得颤了一下,捂着脸的手不自觉的弹开。 “天啊……”喜儿让她脸上泛红的手印吓愣了,心疼的急急将她手上的雪拨去,并用帕子轻按她的脸,“是米娃娜公主对不?” 昭阳不语。 “我的好主子,您受的委屈还不够吗?我求求您改掉这凡事忍让的性子好不好?昨天新婚夜里王子跑去找侍妾,今儿个又放任侍妾打您,他没想过会害得您在府里受人嘲笑,您还怕他生气不成?再说今儿个错的又不是您,您为他将朝服送去,他还……”喜儿愈说愈气。 “我的好喜儿,别再说了。”昭阳拧眉阻止她说下去,吁了口气后方道:“与其深陷儿女情长的怨怒情绪,不如安分的活在自己孤独的宿命里。或许逃开这场误人、伤人的情缘,对彼此和大局都好。” “可米娃娜公主也不能随意动手打人,您更不能就这么白白挨巴掌啊!”喜儿不甘的道。 “是白挨了吗?”昭阳惨然的笑一下,“不。奉旨和亲,委屈的不尽然是我,还有烈龙王子和米娃娜公主他们。毕竟我已硬把王子妃之名占去,若再不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我便是十足令人厌恶的棒打鸳鸯者了。” “主子,您为天下苍生奉旨和亲,怎说是棒打鸳鸯呢?再说,您这么替他们想,他们也不见得领您的情啊。”喜儿怜惜的抚了一下昭阳脸上的红痕,深深替她的菩萨心肠感到委屈,接着伸手拂去她肩头自树梢掉落的雪花。 “啊!”昭阳忍不住痛呼。 “怎么了?公主肩头犯疼吗?”喜儿讶然问道。 “没,没事。”昭阳急忙摇头。昨夜的一切已如过往,她不想再提及,更不想让他人知晓。她该庆幸在与敌国和亲的悲剧中,让她成为敕烈的妻子,毕竟遇上一个自己爱的人,远比遇上一个不爱的人纠缠一生一世来得好。 “不,您一定又受了什么委屈不说。我求您别把泪、把苦净往肚里吞好不好?瞧您自昨儿进府到现在,有谁向您请过安、问过好?这摆明是有人暗中支使,再这样下去,公主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往后的日子,就像从前在宫里那样,抄一些经,研读一些药书,不也就一日日的过吗?”昭阳喃喃回道。 “你不是要去谒见父汗吗?”突然一声低沉的问话,划破了她们主仆两人的对谈。 两人闻声惊骇的循声望去,见着敕烈正立在大树边的亭台中,两只眼珠子几近迸出眼眶般的瞪着昭阳。 昭阳为他这责怪的眼神悄悄的敛下眸子,她忍住眼中忽起的酸涩,难过得什么话也回答不出。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怕见着他,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她就会失去该有的理智、该有的本分,甚至绝情弃爱的坚持。 敕烈怒视她的眼神,没有因她沉默认错而有丝毫温和的迹彖。他分不清是气自己放不下心的追来,还是气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瞧她的小脸因为那巴掌而红肿成这样,难道不痛吗?她就真笨得不懂趁此向父汗告状,好让善妒骄蛮的米娜娃以后不敢再对她动粗吗?还有她肩上的伤,连她的贴身丫环都不知,她岂不都没上药? 天啊!若不是喜儿在场,他真想不顾一切的捉住她的膀子,好好将她满脑子他掌控不着、猜不透的东西,一口气全都抖出来。 立在一旁的喜儿,见他们俩这么动也不动的僵在原地,虽惧于敕烈的威严,但想到主子所受的欺辱,便主动开口解释道:“禀王子,因为公主……” “这里没有你们明室的孙公主,只有我镇邦将军府的王子妃。”敕烈拢眉怒眼望向喜儿,他要所有人,尤其是朱月阳清楚的认清她是他王子妃的身分。 他气闷的将身上的令牌丢给喜儿,冷冷的警告道:“你听清楚了没?你这就去通谷总管,命他布达,若再让我听到府里有关孙公主之类的称呼,我定严惩不恕。” “是。”喜儿接过令牌,惊惧的抖声回道:“奴婢这……这就即刻去办。” 敕烈见喜儿的身影消失,便将视线转落在低着头的昭阳身上,须臾过后,他开始有了悔意,对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的理由完全不能理解,烦躁的摇了摇头。 “见父汗去吧。”他语带不耐的丢下话,转过身。 “是。”昭阳低头回道,提起裙摆跟上。 不料,愈是担心跟不上而惹恼他,她愈是出错,脚下踩了个空,幸得敕烈旋即回身大手及时扶住她,让她免于仆倒。 昭阳心悸的稳住身子后,惊见他双手贴在她胸口,她困窘的急急往后退,身子离他一尺余远才道:“谢……谢王子。” 敕烈关心的看着她,经她落荒而逃的狼狈和双颊泛起的红晕提醒,他才留意到自己方才吃了她的豆腐,他一脸无奈的摊手,“呵,真是好心没好报,我真该任你跌个鼻青脸肿才是。” “哈哈……”长廊另一头忽然传来可汗爽朗的笑语,他身旁随行的尚有长子兀达。 “原来你们在这啊。”心中对今早亲信回报米娃娜之事感到忧心,刻意前来的可汗故作轻松道。 敕烈和昭阳急忙上前请安,“见过父汗。” “免礼,免礼。”可汗慈爱的扶起他们,并向昭阳道:“你瞧你这脸,初冬就红似冻莓,我看你这单薄的身子得要多补补才行。” “是。” “对了,月阳啊,此次和亲虽说是为了两国情谊,但父汗也希望烈儿和你有幸福的姻缘,所以父汗希望你明了,烈儿新婚翌日便要带米娃娜到哈哈那甄选西征勇士,除为稳固我们与第二大支族哈哈那族的关系,也是为安抚反对和亲者的情绪,这一切都是为你们将来着想,明白吗?” “臣媳明白,谢父汗这番巧心安排。”昭阳福身,明白敕烈原是为顾全大局,才于今日和米娃娜远行,她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差点犯了善妒惹祸之罪,毕竟敕烈承认她是他的王子妃,也关心的扶她一把,她应该知足了。 思及此,昭阳将福身改为跪地,真诚的请罪,“反倒是资质愚钝的臣媳该为延误了婚期,向父汗及烈龙王子请罪才是。” “好,真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好皇媳,你快快起身。”可汗开怀的一笑,并豪爽的道:“我看你不如就趁烈儿不在的这段期间,好好的学骑马,练练身子,让一些笑话你弱不禁风的人另眼相待如何?” 昭阳脸上的笑容险些僵住,当年她刚进宫便因马儿发狂被摔下马背而躺了好些天,至今仍对要驾驭那高大四脚兽深感惶恐。 但见可汗满脸和期待和敕烈严厉的眼神,她只好勉强领首允道:“谢父汗,臣媳定当努力,但求不辜负父汗这片好意。” 可汗高兴的一击掌,“好,这样才像是我瓦室王朝的人。等会儿你去御马房那儿任挑选一匹马,就当是父汗赐你的见面礼。” “臣媳不懂骑术,和马儿相处实不敢担保全然不出差池,万一让父汗御赐的马儿有了闪失,臣媳实不知该如何请罪,尚请父汗收回成命,让臣媳以一般马儿练身即可。”昭阳急急的又下跪道。 她见过皇爷爷因一匹御马扭伤腿而砍了马厮的头,她不希望有什么万一而惹祸端。 伫立一旁的敕烈忍不住插口道:“不懂马术更要骑驯良的御马,不然若让哪匹不驯的劣马虎唬了,岂不惊得日后都不敢上马驰骋了?再说,这里不同于中原,若不会骑马,别说难以欣赏草原大好风光,更可说是寸步难行。” 兀达忽然说:“是啊,我看你就恭敬不如从命,谢恩收下御马吧!若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妨好好练,或许届时还可争得虹羚呢!” “王兄,我看她怕是连勇士教她上马、驾驭都做不到,遑论指望她赢得虹羚了。”敕烈面无表情地说。 “王弟,所谓名师出高徒,也许在你这位金龙勇士的教导下,月阳会有惊人之举也不一定。”兀达一向对敕烈骁勇善战、受人钦戴倍感威胁,为让自己的努爱王子妃赢得虹羚,他刻意试探。 “我说过不训练任何人,也不会在此时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毫无胜算的事情上。”敕烈沉着脸坚持道。 “负责虹羚试场本就不能指导参赛之人。”可汗慈爱的望向昭阳道:“不如让同在将军府的尤木须负责训练你,毕竟他是我大蒙的金熊勇士,狩猎技巧可说无人能出其右,你以智取胜选的机会也较大,所以你好好练,若真能赢得虹羚,父汗必依你所请的条件赏赐你。好了,烈儿,你就陪月阳去御马房挑马吧!兀达,咱们走吧。” “是,孩儿恭送父汗。”敕烈领首送可汗离去。 第六章 虹羚为何? 问敕烈?可他方才那句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毫无胜算的事情上的话,又是那么令人难过感伤。 不问,又弄不清状况,这可怎么是好? 昭阳一颗心忐忑不安,让她尾随他的步伐远远落后。 敕烈怀疑的转过身,看她低垂着头,在寒风吹袭下,娇小的身形迈着莲步,心中莫名牵引出已教他遗忘多年一丝不知名的情愫。 是肩伤疼得一夜未眠?还是米娃娜过重的一掌?还是……他烦扰得拧起眉头,开口问道:“你身子受不住,走不动了吗?” 昭阳惊诧的回神,对他的问话一脸茫然,但见他那两道浓眉紧拧,直视着她,她心慌的问:“妾身无恙,不知王子所问何意?” 她戒慎恐惧的模样,让他感到气恼胜过讶然,难得的体贴瞬间化为乌有。 他不解,对米娃娜的恶行毫不闪躲的她,为何对他总是如此卑微顺从甚至惊慌失措,难道他真如明兵所说的这么教人害怕吗? 敕烈撇了嘴,满不是滋味的道:“既然身子无恙,便将脚步跟上。” 他丢下这句话后便掉过头去。为将恼人的情绪抛开,他的步履不知不觉的加快。 昭阳吃力地迈着莲步,直到走过回廊弯道时,敕烈的眼角才发现她是如此喘吁吁的尾随着。 他不禁对她这傻气的顺从行径有种不可思议的恼意,他欲破口大骂,却又被心底忽然涌起的另一股更大的情绪拉住,他心中不舍责骂的怜惜,硬把含在口里的话抑止住,步伐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昭阳得到喘息的机会,对虹羚的那股好奇心又开始扬起。 她偷瞄了敕烈好几眼,确定他脸上是安逸轻松的神情,方鼓足勇气,扯起歉窘的笑容掩饰紧张情绪,怯怯地问道:“可否请问王子,虹羚为何?” 他因她声如蚊鸣的问话停下脚步,蹙着眉转过身去。 她那水漾明眸闪烁着光芒,微启的红唇更透着怕触怒他的不安,他不禁敛起不耐神色,挑了一下剑眉解释。 “虹羚乃是为女子所办四年一次的竞赛,比赛项目分驭马、射箭、狩猎和解锦囊,前三项将各取三名,第一名者得三根虹羚毛,第二名者则得两根,第三名者得一根。第四项则只取两名,第一名得三根,第二名得一根,所以四关共有二十二根虹羚毛,只要得到七根虹羚毛以上,便司成为我大蒙之虹羚。” 这是他第一次以平和的语气和她说话,她心头的大石落地,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轻松了起来。对于虹羚选拔的方式认真的问道:“驭马需胆识,射箭需定力,而狩猎则需谋略,解锦囊则要靠智慧,所以竞技不是全凭力气,也要有胆识和头脑,而虹羚就是代表智勇双全者,对吗?” “嗯。”了不起,一口气把虹羚竞赛的宗旨全说出来,敕烈心里这么想,但表情却仍漠然。 “可二十二根虹羚毛,虽说赢得七根者便可成为虹羚,但若参赛者实力相当,不就可能谁都成不了虹羚吗?”昭阳眨着着双眼出疑问。 “没错。”真聪颖。笑容轻轻爬上他刚毅的脸。“所以前两次所办的虹羚赛都没能产生虹羚,若下回有人赢得虹羚,那将会是这十多年来唯一的一位。” “怪不得父汗会说若我赢得虹羚,将依我所求的萤我,原来……”机会如此渺茫。她不禁摇头喟笑。 昭阳难得轻松的笑容如花朵绽考,让敕烈心里有种难得的舒畅,这几年来心头绑着对青龙号的自责重担,和战场上千万人性命的血腥杀戮,在此刻似乎得到些许慰借和平抚。 “走吧,挑匹适合你的马去。”他的脸不自觉的也挂上笑意,示意她并肩而行。 两颗压抑多年沉重又孤寂的心,在淡淡感染彼此气息的步履中,悄然得到交流,让彼此充满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 不一会儿,两人已抵达御马房。 敕烈认真的梭巡马匹后,挑选了一匹体态略瘦,有一身亮红鬃毛的马儿,建议道:“它虽偶尔会闹别扭,但性子极为温和,尤其它体态轻盈,以你这等身材驾驭,应属适切。” “谢王子为妾身挑选此马。”昭阳连马儿模样都未看清楚,便福身谢道。 她就是这么容易因他对她的好而感动,不论是那么一丝丝、一丁点或不经意的好,她都会心满意足的欣喜收藏。 因为,他是她心里的天使,自她被洋人掳去,两人在地下石室相见的那一刻起,她便如此深深认定。 ☆☆☆ 两人回到将军府,米娃娜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真没想到一向钟爱马儿的可汗,竟会割赏御马房的马匹。” 原本满载轻松愉悦情绪的昭阳,顿觉心口紧窒。 “哎,只可惜,钦赐的御马再好,若遇上拙钝的驾驭者也是枉然。”米娃娜心里不免带酸的道。 她边走向前,边朝垂下眼眸的昭阳讽道:“我看你得好生练,免得受赠了御马又摔跌成为全大蒙的笑话,这可就太丢可汗和烈龙的脸了。” 她想起自己的处境,她该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的。昭阳有意的退开与敕烈并行的身子。 米娃娜把她的退让视为怯懦,得意的撞挤她挨到敕烈身边,极为亲密的靠在他胸前道:“甫札儿已将可汗所赐之牲畜安顿好,尤木须也将马车备妥,我们出发去哈哈那吧!” 敕烈对米娃娜总如此大剌刺的抚触本就反感,现在又在昭阳面前如此,他不知怎地更感排斥。 他欲将她在他胸口游走的手拿开之际,见到昭阳那刻意逃避的闪烁眼神后,又决定不这么做。 他伸手搂住米娃娜的腰,蓄意摆出一脸惋惜的道:“你如此挑逗我,是想在这共赴云雨吗?哎,可惜有人总不识趣的坏了我们的好事。” 这次不是敕烈心底对明室生了根的报复心兴风作浪,而是一种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男女情愫作祟,存心使出激将法,想看看她的反应。 昭阳黯然的福身道:“妾身先行告退。” 她勇敢的眼神再度看向他们,但他们同样一身火红毛裘,烧得她心中的酸涩再度难忍的窜起,直扑鼻头,她努力隐忍住泪水,强扯出笑意道:“一路顺风。” 她倔强的把挂在脸上的笑扬得更大些,好压抑自己几要无法掌控的情绪。 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天啊!她的心抽疼得快裂了,说得轻松,做可不易啊! 她挺直腰的转身离去,逃开他爱的是别人的事实,躲开每见一回便愈陷情沼的痛苦。 这不到一日的情绪波涛,比她过往六年多上好几倍,她担心早已干涸的泪会自昨夜起开始不断涌出,禁锢的情感会就此被释放。 她真的真的好怕,好怕她若就这么深陷情沼,却只能换得他冷情对待。 敕烈看着她渐远的背影,蓝眸益发冷然,仿佛结上一层冰霜,额上青筋也不自觉的浮起。 可恶!她毫不将他与其他女子调情放在眼里,竟如此若无其事,笑盈盈的离去。 “咱们即刻起程!”敕烈对怀中的米娃娜全然失去耐性,推开她,眼中含着怒意,头也不回的咬牙离开。 他发现自己脑海里几乎只有那个该死的朱月阳,他气恼的加快脚步,坚信自己在离开后,便可把脑中这不该有的影像丢到九霄云外。 ☆☆☆ 由于反对和亲的偏见,加上昭阳新婚之夜即不得宠,翌日厚颜大闹哈乐阁的流言甚嚣尘上,除哈乐阁内的下人本就因惧怕米娃娜跋扈残戾的性子,不敢称昭阳为王子妃外,连将军府其他人也因此不愿如此尊称她。 但碍于敕烈临走前的命令,偌大的将军府内,人们只要见到昭阳出现,便似躲瘟疫般纷纷走避。 昭阳清楚感受到这里的人们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为不增添旁人麻烦,她也就更不主动接近人,一段日子后,府里的人们更加认为她性子孤傲冷沉。 从前视墨为毒、拿书当枕的昭阳,自从进宫后,便孤寂得只能以阅读来排遣多得令她仿徨的时间,笔墨成了她抒发情感的唯一方式,书画成了她仅有的伴侣,因此如今的她不单镇日埋首于书中,更习于以作画来排遣寂寥。 “主子,听说王子明儿个就回府了。”喜儿兴匆匆的跑进房里道。 这句话像在昭阳平静无波的心中投掷一颗石子,扬起阵阵涟漪,她除了喜悦,更有种莫名的不安和心悸,手中的笔不禁掉落桌面。 “主子?!”喜儿讶然的叫唤。 “啊?”她一惊,回过神望向喜儿。 喜儿比了一下掉在桌上的笔。 昭阳困窘的笑了一下,换上新纸,写没两、三行,神情又开始缥缈。 喜儿多少猜中她的心思。于是将她手上的毛笔拿下,道:“主子,您写了一整日,也该歇息了,我看咱们不妨来挑明儿个要穿的衣裳吧。” 她将昭阳拉到梳妆台前,为她挑了几套衣服,一件一件的贴在她身前比着。 “丹红适合迎接夫婿的喜气,桃红适合新嫁娘的身分,而这件橙橘适合王子妃的尊贵,您看明天要穿哪一件?” 三件华丽亮眼的衣裳像讨好逢迎般在昭阳眼前晃动,顿时让她觉得自己有如一袭简单的衣裳。被人遗忘的可怜虫,就算再怎么努力摇尾乞怜,也不易吸引主人的目光。 淡淡哀愁泛起,女为悦己者容,那么她是为谁而打扮? 为不让自己跌进更深的挫败,她让这可能会累得她整夜难眠的选择交给喜儿。她轻声回道:“都好,你帮我挑吧!” 她转身往书案走去,将心思放回方才阅到有关辨识牲畜脚印,以及如何设构陷阱的方法上。 喜儿被她这冷冷的反应浇熄了泰半热情,她收好衣裳,不禁为主子心疼而不平的道:“王子待您这么差,还真不需要为他花心思挑选衣裳。” “对了,我看明儿个洗尘宴的乐师、舞嫔、佳肴等伤神累人的事,也一并全免了,免得多做多错,白忙一场,还落得那不知好歹的王子嫌弃。”喜儿愈说愈带劲。 “喜儿,你在胡说些什么?还有,说话留心些,万一让旁人……” “您放心,我也是见您这儿没人来,才敢这么说。”喜儿心直口快的道。 昭阳无奈,惨然的扯起唇角。说得也是,出去唤个人都不见得有人回应,这儿岂会有第三个人? “哎呀,我不是真有心说您这儿没人肯来……哦,真该死,我的意思是……”喜儿后悔自己怎么又说到这个,真是愈描愈黑。 “好了,我又没说什么。”昭阳一笑,体贴的转移话题,“我书也看累了。想画些画。” “是。”喜儿点头,走到书案旁,加水磨墨,贴心服侍。 昭阳心头不安的情绪未减,心有所念,画有所托,放下笔,她望着纸上高挂的冷月和群山相阻的孤舟,顿感自己在这陌生的国度,冷漠人情环伺下,她一如画中的一叶扁舟,行单影只,偶望高处寒月,不过更加空绝。纵使坚难的越过万重山,可有幸得柳暗花明日?她的爱寄往何处?婵娟都受后羿负,她又岂能求月娘成全? 她不禁想到一首古诗,于是提在画上日夕怀空意,人谁感至精?飞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诚? 这就是她对敕烈想舍却舍不去,反而愈浓郁的情爱心境。 她如羽翼般的眼睫垂下,无力的接受这苦苦纠缠、不得自由的爱。 “主子,累了吗?”喜儿体贴的轻声问。 “嗯。”昭阳点头搪塞道。她轻扯唇角,道:“你也累了吧,不用服侍我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她知道主子是想独处,因此很快的退下。 关门声一落,昭阳僵直的膀子瞬间垮下,她长吁一口气将聚满心口的忧扰吐出,眼睑无力的轻轻阖上,全身无力的跪坐在床前黄色丝缎软垫上。 她趴在床沿,望着陪伴她好些年的带翅仙子布偶,好不容易收起的情绪和泪水,此刻不再掩藏。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她喃喃的诵起诗来,一首又一首。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唉!” 她心烦的一把抱过布偶,把弄着怀里那对柔软飞翅,想着她和敕烈之间的一切。 上天六年前既将两小无猜的情缘拆散,渺无音讯后又何苦成就这段敌国间的姻缘呢?人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可是这千百年修得的姻缘,为何会是如此布满荆棘,令人全身是伤呢? 物换星移,人事皆非,他已不再是他,这情缘又该如何是好?情爱啊情爱,让人宛若上了毒瘾般,明知不可为却又毫无抗拒的深深迷陷。 真是相见不如不见吗?但,若非遇见,又如何能体会情爱给人的滋味呢? 此刻的昭阳,真不如是该庆幸她枯寂的心为遇着爱恋的人而欣喜惜福,抑或该为爱人不爱自己而悲怨哀伤。 想着想着,她疲累的靠在香软的仙子布偶身上,沉沉睡去。 她今夜的梦里,难得得到情感释放的出路,她将自己缩得像被主人无比宠溺、爱怜的温驯猫儿一般。 梦里,敕烈为她挑选的那匹马儿载着她驰骋,红色狮毛似丝绢般飞扬在风中,越过了如茵的草原,红花在马蹄下迎风招摇,阳光邀约了绵绵细雨,唤着山边亦欲共舞的彩虹,鸟儿欢欣的跳跃,万物皆为她喝采,随即,马儿张开了双翅,翩翩飞起,载她越过峻岭,遨游在汪洋大海之上。 第七章 入夜后的窗外雪花纷纷,整个大地静寂得无一丝声响。 单骑策马先行赶回的敕烈,带着一身疲惫轻推开房门,忽让床前那缩成一团的人儿惊得睡意顿消。 他不是要她搬去书斋吗?他抱着深深的怀疑搜寻了一下记忆,半晌后,他才发觉自己自始至终从未和她提过这件事。 他扬眉,心中有些恼意,没想到一整天的策马赶路,图个早些回自己的床榻舒适的睡上一觉的美梦就此破灭。 他梭巡着房间,顺鼻的松香砚墨,散放令他安神的香味,紫檀木床不断诱惑着他。 他心一横,决定叫醒她。 “咦?”他伸手欲将她摇醒,却被她头上那对飞翅制止动作。 他好奇的蹲身查看,原来是她怀抱着一个布偶,他不禁恼意顿无,唇角挂上了笑意。 他眼眸轻扫了一下像个孩子般沉睡的她,不料他的蓝瞳像遇着了磁石的铁,硬是移不开目光,定定打量起她来。 乌黑秀发一半盘成了微偏的发髻,另一半则编成辫子垂在胸前,清丽不施胭脂的素脸有着自然的绯红双颊。 她闭着眼,一脸陶醉又沉迷的笑,让敕烈有些讶异,原来那张在他眼前总拘谨不安的柔美小脸,在睡梦中是如此天真满足,可爱得宛若小太阳般。 小太阳……敕烈脑海不禁忆起那张在蓝天碧海中,伴着水花扬起的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他不自觉的抚触她有如沉溺在幸福中的小脸,让他有股熟悉的温馨感,仿佛记忆中早就有个她,这奇异的感觉,让几乎忘了什么是柔情的他陷入不可思议的甜蜜迷思中。 他的大手忍不住滑向她纤细的玉颈,忽略心中那份淡淡怅然,但求单纯享受她光滑皮肤给予他脂腹的满足,以抚慰他孤冷的心。 颈项上游移的酥痒,使香甜睡梦中的昭阳不禁伸手去抓。在碰到大手的瞬间,她的眼睫惊骇的颤动,对身旁忽现男子的浑厚气息,全身毛发无不耸然起立,旋即,她仓皇的张开眼惊呼出声,“啊” 敕烈被她突来的呼声震得羞愧的收回手,充满歉意的道:“对……哦!” “不住”二字尚不及出口,他便被昭阳惊慌失措的身子撞上胸口。 他反射性的伸手一把将惊慌的人儿扣住,她顾不及看清他便抡起小手拼命往来人胸膛捶打。 “放开我,救……”昭阳口里的呼救声忽地被淹没。 敕烈渴望的将热唇凑近那似有甘泉的红唇,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如迅雷般快速地自他跳动的心口扩散至全身血液。 对她欲占有的野心,好似他懂得男女情事后便一直追寻的冀求般,莫名又不可控制。他迷恋似的汲取她口中的馨香,翻动她的丁香小舌。 这滋味并不教昭阳十分难过,甚至让她有种被需要的荣宠感。忽地,大掌自她后脑滑向她柔软的胸前,这教人不安的抚触让她摆脱向下沉沦的念头。她使劲往逗留在她唇齿间的唇狠狠的咬下去。 “啊!”他吃痛的放开她。 她张开的迷蒙大眼,眼前这俊美的脸孔定住,整个人似乎瞬间冻结。 “我一定还在睡梦中,才会见到幻影吧?”昭阳呓语般的道。红唇微张着,无法确定。 “幻影?你要不要也尝尝自己鲜血,看看是不是幻影?”敕烈双眸转黯,沉如黑潭般的瞅视着她。他习于女人热情的投怀送抱,对她这行径,情欲难耐的热火瞬间转为忿然。 昭阳终于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虚幻,于是难为情的道:“对……对不住。” 她真气恼自己如此用力的咬伤他。 她又慌又悔的执起绣帕,怯怯的伸出手,仰着头,小心翼翼为自己所犯的错收拾残局。 她是心疼他的,但只要一想到新婚之夜发生过的事,她还是有些害怕。 他对她见着他时总是如此担惊怯懦的模样,心里顿时五味杂陈,闷得让他的怒意退了大半。 “算了,这点小伤不碍事,夜也深了,你就寝去吧!”敕烈按下她的手道。语毕,他掉头便走。 空虚的感觉忽自四面八方涌进昭阳心口,她的身子僵了一下,话管不住的窜出口,“王子……” 敕烈转过身,以询问的表情看着她。 惊觉自己有留下他的蠢动,她不禁羞得脸几乎要贴上胸前,不安的轻舔樱唇后支吾的小声问:“妾身是想问……王子不就寝吗?” 他有些讶然,心想他或许应趁此机会赶走她,收回这唯一能让他好眠的地方,但念及自己残忍的打断她的香甜好觉,他又不禁心软,“你睡吧!我虽贪恋我的紫檀木床,但我一向不习于与人共枕,我还是上书斋睡上一觉好了。” 他的话让昭阳一呆,她忽地张大眸子。 不会吧?是她听错了吗?他说他一向不习于与人共枕,那也包括米娃娜吗? 讶异和浓浓的欣喜情绪窜上心头,她毫无迟疑的抬起头,对敕烈将离去的背影急唤道:“王子请留步。” 他转回身,带着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她。 昭阳心底的喜悦漫过咽喉,体贴的说:“这会儿书房的炕上定是冰冷得难以入睡。王子长年在外征战,营帐内打盹虽说是习以为常,露宿更是常有的事,但今夜好不容易风尘仆仆赶回来,该在房里安稳的睡上一觉才是。” 敕烈蹙眉不语,挣扎是否该留下。 她见他伫立在原地,随时会拂袖而去的幕样,一时心急的央求道:“我保证绝不会吵着你,我会在书案那儿安安静静的看书,你就安心的在这睡一宿,好不好?” 敕烈没回答她,对她没有以妾身、王子相称有些惊讶,打量起她来。 他发觉,她这有些孩子气的认真模样极为可爱,也很适合她。 这会儿昭阳更紧张了,她急忙再道:“要不这样好了,我先去喜儿那,房间留给你,你便可不受打扰的好好歇息了。” 语毕,她匆匆抱起仙子布偶,一副生恐动作慢了些他便会离去的幕样,急急忙忙跨出步。 “站住。”敕烈开口止住她的脚步,“外面风雪这么大,你这么跑出去,是想生病吗?”他语气里含着满满的责怪,却有种说不出的关怀。 他对她见到他总像耗子见到猫般的惊惧模样感到极不是滋味,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后,将身上披风脱下递给她,“披着吧!” “谢王子,妾身告退。”昭阳欣然又感动的接过披风,心底一股暖流缓缓流出。她披上披风,含笑步出房门。 ☆☆☆ 由于敕烈是一路自哈哈那策马归来,所以直至翌日午时过后方自睡梦中醒来。 他半掀起眸子,惺忪的看着这一室喜红的新房,一张甜睡模样的笑颜浮上心头,让他唇角扬起柔情的弧度,大手不自觉轻触昨夜被咬的唇。 正当他陷入思量时,房门被人踹了开来,随着嘈杂的怒骂声和劝阻声,米娃娜怒气冲冲的出现在他面前,一脸不肯信服的质问道:“你真的在这待了一宿?” 敕烈不语,连正眼都不瞧她,迳自起身着衣。 “你……你真是太过分了。”米娃娜气得把鞭子往眼前的几案使力挥去。 “别撒野,你知道我一向不喜人擅入我的房间,更厌恶人在我面前发泼叫嚣。”敕烈目光冷沉的答告道。 “那个该死的孙公主呢?她进出你的房,还上了你的床,你怎么说?”米娃娜咄咄问道。 敕烈停下着衣的动作。他最气恨轻忽他的话和不守规矩之人,她如此没有分寸的逼问,更以低俗的字眼说他的王子妃,孰可容忍? 他脸一沉,杀人般的目光投向她,冷冷的说:“也许是总管没和你说过,若让我再听到府里有关明朝孙公主之类的称呼,我定严惩不恕。” “你……”米娃娜深知他言出必行的严厉作风,强忍怒气咬牙道:“好,不进你的房半步,谨遵你订下的规矩。” 语毕,她气炸的转身就走。她誓言要将那晦气的女人彻底解决,让她没有机会再接近烈龙! 敕烈看着米娃娜怒气冲天的背影离去,不禁有些烦躁,一种说不上是愤怒抑或担忧的挫败无力感,开始深深缠绕着他。 他不耐烦的张望了一下向来只有他一人独处的房间,在一室喜红下,竟有种令他不可思议的冷清感。 这房间看似没什么改变,却让人觉得好像少了一抹该在这儿的倩影。 他懊恼的踱到堆满了书画字帖的案前,顺手拿起昭阳的画作,他随口诵出画上提的诗,“日夕怀空意,人谁感至精?飞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诚?” 画中孤舟追明月,细水环重山,她日夕所怀为何?思乡?抑或心恐和亲使命难成? 敕烈不禁对桌上其他的画作有兴趣,兴起窥探她内心的好奇,他坐上椅子,翻起她那叠笔工细腻、字迹娟秀的字画。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一篇路遇情人别有所爱的忏恨情爱之作,曲折中传达出虽失去所爱,却仍让死心眼的她选择痴爱下去。 “真愚傻。”敕烈下了一个评论,放下一幅圆月、桂柳相映下,竹亭帷幔飘扬的画。 他一手取、一手收的慢慢看着她那叠近百张的诗画,不禁赞赏她竟如此才华洋溢。 她的世界是那么多彩多姿,海洋的深奥、蓝天的宽广,陆上海里、天南地北、中原西域、天上人间全然罗概。 他一一将她的画、诗和信手短笺细细品味,深深臆想,逐渐明白,她看似简约单调的山水景物、花鸟树影之间,全是为不能成就一份情而苦的情绪,抒发她内心的情意。 她的心早有所属的臆测出现在脑海中,忽然有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向他袭来。 他将她载满了苦情的字墨收好,分不清该为她身为他王子妃却爱着他人而气怒,还是该为她心有所爱却被迫和亲而幸灾乐祸,总之,闷闷然的情绪让他的心难以平静。 ☆☆☆ 在没有什么人可支派的情况下,昭阳累得两脚发酸,终在夜幕低垂时分备妥了洗尘宴。 她匆匆换上喜儿为她准备的那套橙橘色衣裳,回到厅堂,准备做个称职的女主人。 “王子妃,米娃娜公主说她尚感疲惫,所以不来了。” “王子妃,金熊勇士说稍染风寒,不适饮酒,也不来了。” “王子妃,孛帖儿王后和公主们也说不来了。” “主子,王子说有要事与可汗和兀达王子商量,他们也都不来了。” 不来了、不来了、不来了……这些回禀的话将昭阳脸上的笑容吞没,她难掩寞落的低垂下头,心里难过的自嘲,呵,还真应了昨儿个喜儿所说,多做多错,白忙一场,还落得人嫌弃。 空无一人的洗尘宴,教她这张罗了整日的主人情何以堪? “罢了,佳肴已备,与其这么撤下,不如大伙儿一块进膳吧。”昭阳坐上主位,扯起唇角向在场的人道。 但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她望了一眼伫立在原地的人们,迳自执筷夹菜入口,喝了几杯酒后才又开口道:“我不知道我是哪里惹怒了你们,让你们厌恶得连和我同桌共食都不肯。但且请你们看在这些佳肴美酒的份上,尽享歌乐舞嫔的表演吧!” 喜儿拉着平日与她谈得来的可儿、佳儿率先坐下,随即一位乐师敲起钟开始演奏,乐声响起,众人才渐渐入座。 昭阳难过的情绪稍减,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她含笑执起酒杯,一杯接一杯。 与他重逢后,她总因太在乎他而胆战心惊,为他而喜、为他而悲,活得毫无自我,一颗心更从未真正平稳踏实过。 累了,真的,只求今宵纸醉金迷,莫管明日…… 也许是太过疲惫、太过感伤,她很快的陷入这自饮自醉的快乐,过不了多久,她整个人便飘飘然。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失态,她在微酣之际,踩着蹒跚的步履走回房。 就在要推开房门的刹那,她尚存的理智唤住了她的手,她苦笑一声,转身往书斋走去,离开原该是他的房间。 迷迷糊糊的往书斋里的床上跌坐下,望着眼前桌上的酒菜,不禁疑惑道。“咦?我有教喜儿暖炕、点灯和备酒吗?” “呃!”一个酒嗝,把她的疑惑抛往九霄云外。 她微启红唇,因为喝了酒而全身发热,她不由得松开衣襟,露出白嫩细致的肌肤,摇摇晃晃的往桌旁走去。 她斟了杯酒,向闪烁的烛火敬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啊!昨夜她是抱着何等喜悦入梦,怎么过了一个白昼,便又多添情伤入眠? 她无奈的一口饮尽杯中物。 仰起头,她抽掉发簪,傻笑着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呵!散发弄扁舟。”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绕圈,甩着如瀑的乌发,一滴泪不由自主的悄悄从眼角落下。 此刻,原就待在书斋喝闷酒的敕烈,在褪去衣物后自屏风中步出。他只着单衣,一手抱住将要跌撞到几案的她,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他以这句诗劝她,也劝自己。 转得头昏脑胀的昭阳抬起头,眼睑沉重得几乎张不开,望着那醒着抹不去、睡着又梦见的俊脸,心中的苦涩不禁让她气怨难平。她气愤的指责道:“什么抽刀断水,举杯消愁?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才是。” 她扯着他的衣襟,像审问般的问:“为什么?我不懂,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相遇,可说是有缘有分,为什么上苍还让我受这种苦?” 胃一阵翻扰发酸,她难受得捂住口。“恶” “小心。”敕烈撑扶住她,拍抚着她的背。 “没事,我没事。”昭阳挥手道。她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他说,向他问清楚。 她抬起头,张着朦胧大眼望着他,极专注的想看清她深深贪恋多年的蓝眼珠,怎奈他不断胡乱晃动,她只好伸手捧住他的脸,忘情也感伤的问道:“你心里没有我对不对?可我心里却从未没有你,你知道吗?” 她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眸,手不舍放下,小小头颅无力又疲软的靠在他胸膛,继续认真倾诉,“我终于彻底明白,我自始至终都未会放下过你半分,不管时空如何变换,人事如何不同……真的,只不过是把你深深收藏在心里……放不下,经过这么多年,连遗忘一分都没有……我忘不了,不能不爱……纵使万劫不复,我也会如飞蛾扑火……”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呢呢喃喃,却深深扯动敕烈的心。 他不禁难掩失望的情绪,他竟差点将醉了的她诉说的对象误认为自己。 呵,经过这么多年,连遗忘一分都没有,她爱得可真是义无反顾啊! 而他真是醉得可笑,胡涂得可恨。 他伸手将她的双手拉下,语带艰涩的道:“你……喝多了,醉了。” 手忽然被拉开,昭阳不服气的坚持道:“没错,我是喝多了,但我清楚明白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敕烈别开眼。她是如此坚贞的爱着别的男子,他的心口不禁掺揉了妒意和气怒。 “为什么别开脸?我又做错什么?惹怒了你什么吗?”她不禁悲从中来,嘟起红唇难过的问道。 她不懂,为什么一片赤情真心换不得他半丝和颜悦色?她的心痛得几要发狂啊!“你知道我爱你爱得有多苦吗?难道你就真的不能爱我?纵使……我将心捧给你,都不能卑微的换得你一丝丝的爱吗?” 她说得如此肝肠寸断,他的眸子忍不住拉回,对于她那真切的渴求,他心底不禁希冀,她是为他而如此。 但可惜的是,她并不是。 这事实是残忍也是无情的,不可否认,他十分在乎她心中所爱的是别人,这对他虽不能说是伤害,但却是不悦和遗憾的。 也因为如此,他才会蓄意在今夜的洗尘宴,让她受尽羞辱。 “自做孽不可活。”敕烈狠下心道。 他不需要同情一个情感背叛的妻子。 感情向来内敛的昭阳,好不容易放下心防道出爱恋,却遭他这句伤人的话一刺,不一会儿工夫便再次将情感全数隐藏。她心口这么一紧闭,那些甜蜜的期望也被她丢出心房。 半梦半醒的她用力将他推开。 “没错,一切是我自做自受。”她踉跄的往后退,眼里是满满的自责和后悔,两串泪似断线珍珠般落下。 敕烈被她这么使劲一推,脑子清醒了几分。见她的泪像控诉般的成串掉下,他的心又何尝好受? 毕竟他未曾给过她半分柔情善意,怎能怨恨她别有所爱?算了吧,念在她无辜又诚惶诚恐的来到大蒙,且让她过她的日子吧。 他无奈的努了努嘴,有些难困的道:“仇敌联姻,虽心有所属,但错误已成,咱们实毋再彼此为难,你就好自为之吧。” 敕烈转身步向屏风,准备着衣离开。 “心有所属,毋需再彼此为难?”昭阳喃喃重复他的话。 她为他而退让,成全他和米娃娜,让自己成为王子府里的一缕轻烟,他还怪怨她为难他? 由爱生恨她做不到,但因妒生怒她却无法控制。 她猛然拭泪,趋前拉住他,眼中透着质疑、愤怨,语带不甘的道:“没付出真爱,怎知付出真爱而失去所有的痛?你说得可真风清云淡啊,烈龙王子,镇邦大将军。” 她知道自己倾诉的对象是他?那她所说的话不就……敕烈唇角不受控的抽动了几下,苦涩的心好似被胡涂的厨娘撒下过多的甜酸咸辣,呛得他难以言语,整个人僵愣住,手上那只正准备挂回颈项的怀表滑下,掉落在她脚边。 昭阳的醉眼轻扫了一下脚边似曾相识的破损怀表,又把目光拉回他身上。 敕烈轻轻拉开她的手,弯身拾起他最珍视之物。 昭阳痛苦而狼狈的望了一眼被他拉下的手,不禁轻笑自己那藏匿了多年的爱,“呵,窃占你大蒙中原国土、戮杀你大蒙勇士将领的明朝朱氏之人,怎配与你言爱呢?” 真可悲,不论心口是如何痛得难耐,她依然不能拂违他。 昭阳眼角的泪水,悄悄流进发鬓,消失不见。 敕烈见她的头痛苦的晃着,眸子不禁酸涩了起来,他将怀表置于一旁,把她一把抱起,劝慰道:“你累了,也喝多了,就别再说,也别再想,上床阖上眼好好睡一觉,让自己舒服些吧。” 不止她,他也需要,他的心被撼动得将要崩裂。 他决定抱她上床后赶紧离去,结束这一切。 昭阳躺在这梦寐以求的怀抱里,泪痛苦的决堤,她不禁低声悲泣道:“我不懂,为什么每见一次面,甜蜜、痛楚、无助、嗔怒交杂的情绪便更加深刻?难道真要到苦涩堆满了胸口,累积到了喉头,直到嘴边,连吃饭、说话都感到又苦又涩时,才能彻底醒悟不去爱吗?” 她吐出的一字一句,落进敕烈耳里,如火球般融化他冰封多年的心,他难受得不得松开强抿的唇,重重的吸气,要自己的心平静。 他无法就这样抛下痛哭的她,但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抱着她靠坐在床沿,不敢看她,更不敢安抚她,静静的让她在他怀里宣泄。 他不明白她对他的爱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但他知道不论如何,他也只能给她这些,也只给得起这些,因为他的心中只有阳阳,他最初也最终的爱恋。 不知过了多久,昭阳的肩头不再抽动,泪也止了。 累了、倦了的她,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 敕烈见她阖上眼,于是轻柔的放下她。 昭阳似忽自云端掉落般惊骇,在他的手要抽离的刹那,用尽所有力气深深环抱住他,苦苦央求道:“不,别走,求你别走!不爱我也罢,就陪我这一夜,求你……” 她好怕一人冷清寂寥的抱着悲伤、痛苦入眠。 六年前与亲人分离独自在小船上时如是,如今与念恋之人结缡后亦如是,被暖暖的身躯拥抱的温馨和安全,她真的很渴求、很需要,尤其在今夜。 敕烈的心从未如此震撼,他垂下眼睑,大手不舍的抚慰她趴附在身上的小小头颅,苦涩的道:“何苦这么傻?”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再短暂也是一偿宿愿。”昭阳轻轻吟道,泪水再度涌出眼眶。 敕烈眼中忽而闪现灼热的光芒,为她的执着而撼动的心终于不再防备,汩泪不止的暖流不断释出,熨烫着他全身。 他的双手捧起她的脸,见到她肿若核桃的双眸,唇不舍的自她耳畔往眸子移动,吻去她的泪水,之后细细的吻落在她的芙颜及玉颈上,一路延伸到她起伏的胸口,为的都是拾起她为他垂落的滴滴伤心珠泪。 她对他突然给予的怜惜感到全身酥软,身躯不自觉的贴在他身上,柔荑迷恋的搭上他肩背。她求他吻她,他立刻封住她的小口。她把病入膏肓的爱寄予唇舌与他纠缠,两人火热的舌纠缠在一块,几乎分不开。 他让她诱得全然无法自拔,脑子里想的只有她曼妙的娇躯,但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困难的放开她,爱不起她又怎能如此辜负她的真爱?这岂不逼得她更痛苦? 昭阳迎视他的眼光,眸中闪着某种动人的灼烈,她大胆的松开颈后的细绳,亵衣迅速的褪下,她执起他的人手,复上她饱满的雪峰。 此刻,谁也不愿明说,只将深邃的惆怅埋人心底,将不能开启的无尽浓情蜜意,一次一次的传达给对方。 他狂烈索求只有她能给的满足,她交付只能由他安抚的空虚,这难溢于言词的情爱,在两个躯体的契合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灰蒙蒙的伴着雾气,敕烈自睡梦中苏醒过来,是怕张开眼无法承担?他全然清醒的闭着眼,一身赤裸的拥着昨夜一次又一次被他拥有的昭阳。他不禁对这脱序的行径忐忑不安。 许久后,在晨鸟的吱吱催唤下,他才轻柔的将她枕着的手抽开起身,蓝眸映着那禁不起他狂烈索求而疲累的熟睡容颜,愧歉、难过掺杂的心绪,不禁让他眼眶泛起水雾。 他不舍的、温柔的为她盖上被子,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他现在唯一给得起的吻,带着不知是不舍还是害怕的心情,在天未大亮前悄悄离开书斋。 第八章 自那夜后,两人似有默契的将那次的缠绵视为酒后乱性、一场春梦。 昭阳为了不让自己再深陷这苦涩的情海,开始致力于虹羚赛宣布的准备,而敕烈则不论何时都刻意避开她。 彼此如此闪躲对方,以粉饰心中太平的做法,更使得昭阳王子妃的身分成了众人口中的笑话。 这日,昭阳一如往昔的去断崖练习飞马。 她轻拉缰绳,迎风飞跃而起,展现出男人激赏、赞叹的优美画面。 她自从克服了对马儿的恐惧,便开始享受起骑马时乘风的快感和跳跃的刺激,马儿总是帮她带回青龙号上的愉悦回忆中,她有时真恨不得它有双翅带她飞天越海,因此在断崖练习虽然危险,她还是喜欢品尝这样的滋味。 她掉过头,再一次“飞马”。 马儿跃升停在空中的刹那,她仿佛置身在海中起伏的船上,那随风飘来的细小雪花,落在脸上便宛若海风挟带的丝丝细雨。她忘情的抬起头,幸福的闭上眼,展开手臂,拥抱能抚慰她的风,一时之间,她觉得恍若置身于多年前下着小雨的那日,她带着敕烈置身船桅顶端的那一刻。 忽地一阵马群奔跑的声音传来,她身下的马儿受惊,在高空挣扎起四肢。昭阳倏地拉回太虚游神,猛然低下身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环住马儿的颈项,急急鼓励道:“乖菲菲,别怕,别往下看,咱们就快飞过去了。” 菲菲才刚安全落地,有群野马像发狂般的往昭阳狂冲猛奔,逼得菲菲失控地往暖心湖的方向奔去。 尤木须心急的策马追赶,追了几里依然无法将两人距离拉近。 昭阳眼见马儿踏入暖心湖,湖面上的冰受不起马蹄践踏而渐起裂痕,情急之下只好孤注一掷,冒险将自己套进缰绳,然后纵身跃下,希望以身体的重量止住马儿。 “王子妃,万万不可,后头马群的乱蹄……”会将你踩得碎尸万段!尤木须话未说完,便见昭阳身上的风衣松落,她那小小身躯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一阵混乱过后,破裂成块的湖面剩下零星的马儿在水中嘶叫。 “王子妃”尤木须骇得大喊,目光还来不及梭巡,坐骑脚下的冰裂了开来,逼得他只好带马儿转身跳离。 那道裂缝足足划开数尺宽,让人胆战心惊。 敕烈意外的骑着马儿出现,纵身一跃,落在破冰之上。 掉落湖里的昭阳,顿感四肢麻冷,厚重的棉衣吸水后更为沉重,她眼睁睁的看着口鼻冒出的水泡,身子完全动不了,直到气泡不再,水灌入鼻中,她才惊觉整个人好痛苦,紧接而来的窒息、闷压、寒冷……狠狠袭上她。 她的神智渐渐涣散,整个人往湖底沉。 敕烈不住往湖底游去,终于好不容易搂住了她。他将自己口里的气息毫不保留的递送到她口里,身若蛟龙迅速把她带出湖面。 尤木须急抛绳索,将两人拉起。 敕烈慌忙的为她压出腹水,以口递气息,直到她痛苦的咳嗽,方稍放松揪紧的心,并喃喃诚谢道:“谢真主保佑。” 他见她紧闭双眸,一脸惨白的咬着牙,心疼的紧紧擦搂着双唇泛紫、直打寒颤的她。他眼一瞬也不舍偏离的怒吼:“木须,僵在那干嘛?还不快去把马上的毛毡取来,好让王子妃身子暖些。” “哦,是。”尤木须稍一呆愣后应道,匆匆取了毛毡帮忙裹好昭阳,才松了一口气。“真是感谢真主保佑,否则明朝因此出兵,咱们的兵马都调往西征,还真不知要如何应战。” “你说这什么浑话?”敕烈怒视情如兄弟的尤木须道。他着急的心正找不着出口发泄,便一古脑的把所有的恐惧化成怒气出在尤木须身上。 “刚习马时,她上马下马惊怕得不得了,你视若无睹的不教她,甚至任由她摔跌,如今她好不容易学会了,你又任由她拿性命开玩笑,总在断崖习跳,这会儿差点让她送了命,你说受旨负责训练她的你该当何罪?”他不禁细数尤木须的过错。 “末……末将知罪。”尤木须惭愧的低下头,但也不免惊愕。王子不是厌恶她到连碰面都不屑吗?怎会知道她连月来习马之事?难道这会儿他出手相救不是偶然路过,而是平日便…… 此时,菲菲不断的靠近昭阳,似想唤醒她。 “菲菲似通人性,破冰时不像其他马儿白行逃命,一直待在原地,这会儿又……真不愧月阳唤它宝贝女儿。”敕烈不禁赞道。 啊?他知道王子妃唤那马儿菲菲和宝贝女儿,这岂不真如刚才所想的,都在暗地里看着吗?尤木须心底大感讶异。 敕烈唤自己的马儿前来,他一手抱起昭阳上马,顺手牵着菲菲,向尤木须交代道:“找人来把这些马抓起来,并查出是谁搞的鬼,我一定让那人在京里待不下去。” 说完,敕烈策马而去,急忙将昭阳带回将军府。 “喜儿,再去御医那儿,我看助眠的药得下重些,否则睡得这么不安稳,高烧怎退得了?”敕烈坐在床沿,为昭阳拭去眼角的泪,抿了一下唇后命令道。 “可是入夜前主子才吩咐……不得再喂她药。”喜儿怯怯地道,并小心的探看敕烈的神情。 她在见到他恼怒不解的眼神后,猛吞了一口口水解释,“主子说,王子明日便要奉命带米娃娜公主和几个精英去哈哈那调派勇士,援助兀达王子与伊兰国争战之事,她得亲送王子,是故不得再……” “荒唐,进食都不易,遑论出府送行。”敕烈不悦的大声打断她的话。“你主子病胡涂了,你也跟着胡涂了吗?还不快去将药取来!” 昭阳被他这一吼惊醒,她张开疲倦的眸子,无力的央求道:“不。我不要喝药,我不要。” 敕烈挑了一下眉,对她这不理智的请求,显得心疼多于为难。 他大手轻按住欲起身的她,使个眼色命喜儿去取药后,语气轻柔的哄道。“乖,别起来,你身子还烧得烫人,好好躺下歇息。” 她拉着他的大手,虚弱的躺回枕头上,合上眼不放心的喃喃道。“别给我药,初十卯时就要到了,我再不清醒,敕烈就要远征了……” 敕烈?自他回蒙古后,连父汗都未曾唤过他这名,她怎会如此唤他? “会好久看不到他……也许再也看不到……”说着说着,她又难过的哭了起来。 这几日,她便这么醒醒睡睡的哭着,两道眉从未安稳的舒展开来。敕烈心疼把她抱在怀里,不免对明日的别离也感欷吁。 “王子,夜深了,明日一早便要出行,主子就交给喜儿,喜儿定会好生照顾的。”喜儿取药回来后小声的说。 “药给我吧,你主子刚睡得安稳些,等会儿我再喂她。”敕烈一手抚揉着昭阳的眉心,伸出另一手道。 “是。”喜儿有些哽咽的把药给他,有一种主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动。 大半夜过去,靠在床边小憩的敕烈在昭阳喃喃呓语中醒来。 “菲菲,路途上障碍繁密,飞驰跨跃时就算不幸落马,也会比绕过障碍的时问短,菲菲可要加油,不然便有违父汗的希翼,损了主筹虹羚赛的镇邦大将军的颜面喔。” 原来她冒生命危险的勤练飞马,是为了非赢得虹羚赛不可?敕烈不禁担心的轻声唤醒她,他必须趁离开前阻止她这该死的念头。 昭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你可知有多少人会为虹羚赛的输赢而不择手段?你是在中原长大,娇弱的身子实难在短短的练习后便参加那些竞技,所以你不需要以性命博取这虚名,明白吗?” “不行,别人会取笑你娶了个没用的女子,为杜绝这种说法,我一定要参赛。”昭阳以为还在梦里,所以说得真心,毫无掩饰。 “希冀、颜面相较于性命,值得了几分?你日前为了这些愚昧,差点送了命,还不懂得害怕吗?”敕烈不禁心急而加重了语气。 “与其害怕而让人笑话,不如面对痛处改变它。”昭阳嘟起唇瓣回道。 敕烈的心刺痛了一下,他明白她在这儿是受何等冷嘲热讽和轻视鄙夷,那些不堪可能连市井小民、贩夫走卒都难以入耳,对她这出身尊荣的弱女子又是何其残忍? 他怜惜的对她轻扯了一下唇瓣,允道:“好吧,那么你也得允诺我以不伤害到自己为先,否则……” “嗯。”昭阳心满足的笑着。这个梦真美…… “来,喝口水,瞧你的唇干成这样。”敕烈取杯水,喂她吃下药;天快亮了,他得让她好好睡个觉。 他知道这么做会令她难过,但他也信善解人意的她定会明白他的用心。 晨光乍现,在昭阳沉沉地进入梦乡时,敕烈离开了她,步上远征之行。 ☆☆☆ 敕烈离府约莫两个月,京中出现数年来难得一见、既凶且急、人畜均可能丧命的伤风感染。 精研医药的昭阳一向悲天怜人,眼见疫情蔓延重,在大夫忙不过来之际,便不分亲疏尊卑、不顾冷嘲热讽,在人们排拒下,以她的坚持和不辞艰辛的努力,终于控制住疫情。 因此反对和亲的人不再对她冷漠,反而为她那一身尊贵的气质但散放着无限温婉的性子十分欣赏和敬服,连哈乐阁里的好些个仆从,也开始打心底称她一声王子妃。 有了这样的改变,加上喜儿对她述说敕烈救她和照顾她的种种。她整个人轻松了起来,孩提时活泼、爱笑性子渐渐苏醒,没多久时间,这里的人们便和她打成了一片。 这日,昭阳练完箭才踏进府,便见总管带着奴仆们跪地道:“王子妃,哈乐阁的人今日把可汗赐您的布匹都抬走,这个月配给全府的煤炭球,也搬剩不到一半,他们处处挑衅,连我都无可奈何,故咱们请您出面主持公道,下令惩戒嚣张跋扈的他们。” “布匹没了便罢,反正我也穿不了这么多衣裳。至于煤炭球,我看且由我这先拿银两去买吧。这会儿王子和米娃娜公主都不在府里,我们不如且多相忍扶持,少伤和气为佳,待王子回府再作定夺吧。” 喜儿接着道。“是啊,你们且先忍着点,我看啥乐阁那些人就快没法猖狂了,因为等王子回府,知道日前王子妃险被加害之事乃米娃娜公主所” “喜儿,闭嘴。”昭阳急忙阻止她说下去。 “王子妃,”尤木须一身戎装,朝昭阳疾奔而来,神情紧张的跪下道:“密探来报,王子受金兵突击,受困于黑风崖。可汗和兀达王子正与伊兰国交战,在兵马调派上实有困难,故末将斗胆恳请王子妃,就近调请明兵营救。” “这……怎么可能?”昭阳惊骇的问。她担忧得不自觉楸住胸口。心狂跳发疼,泪忍不住着急的落下。 “主子……”喜儿服侍昭阳多年,从未见她在人前落泪,她不禁在心疼安抚她之余,对尤木须责难道:“你这笨熊,王子妃已嫁来蒙古,你教我们主子怎调兵营救啊?你以为我们皇上会担损兵折将之险……” “黑风崖离甘肃的长城最近,镇守该处的正是李荣富将军,或许他愿出兵营救。”昭阳忽然道。这希望涌现,让昭阳悲伤与惊慌的情绪平稳了些,她不轻易放弃、勇于挑战困难的心再度活起。 她匆匆拭泪,指挥道:“尤木须,劳你召集勇士,并替我备马,我去备药并交代其他人一些事情,半炷香后便起程前去请李将军帮忙。喜儿,府里若有什么事,你要多帮着总管。” “啊?不会吧?甘肃这么远的路程您要骑马去?您还不带我去?这怎么行?”喜儿吃惊道。她怒瞪尤木须一眼后,不禁哀求道。“我的好主子,千万不可啊!这实在太疯狂也太危险了,万一您有什么闪失,喜儿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 “喜儿,就是怕我有所闪失而引来不必要的战事,所以我才让你待在这儿,明白吗?”昭阳难得面露凝色,郑重的说。 “喜儿明白,但您也不能……” 她拭泪道:“别说了,王子的性命不容我担误半分,否则我……”昭阳的心又抽疼了一下,她转了一下泛泪的眼,深吸口气,强压住悲观,“我绝不会原谅我自己。” 语毕,昭阳转身匆匆往帐房向走去。 她坚信皇天不负苦心人,只要心存善念,全力以赴,就算人不可胜天,但也定可在逆势中找到出路。 ☆☆☆ 第三日午时,漫天雪花絮飘落,尤木须终于欣见昭阳带李荣富所领精兵抵达黑风崖。 “王子妃,金兵自昨日见我军前来便停止进攻黑风崖,对我们也是转攻为守,看似在等增援之兵马。”尤木须在安顿好明兵后,入帐向昭阳禀报道。 “金兵人数多,就算围剿取胜,亦难防有金兵往黑风崖内冲杀。而沿路见王子他们行李粮食之马车早已遭损毁,连日来恐也只有以雪水维持体力,我们是否该先设法将粮食送入?”昭阳一脸倦容,更多了几分担忧。 “我们始终未见他们有任何升烟,投送之虚实难掌握。”尤木须沉重的表示。 “未见升烟?此处日夜温差极大,日里未进热食已教人难挨,入夜又未生火取暖,难道……”昭阳一想到敕烈性命危殆,她的心疼了起来,心中坚持多日的勇敢城墙不再坚固,泪水不断落下双颊。 伫立在一旁的带刀勇士们,对她那忧心泪水,无不深感惭愧的垂下眼睑。 尤木须见一向表情平淡,少有情绪表现的她如此忧心忡忡,于是宽劝道:“此崖狭长,易守难攻,相信王子可能为免暴露行迹,避敌人耳目,方不升烟,尚请王子妃宽心。待我等趁天黑前和李将军商量,布妥营救之局后,定可早日救出王子他们。” “嗯,说得也是,王子一向骁勇善战,我真是庸人自扰。”昭阳拭泪,旋即起身道:“我不耽搁你们,你们快去吧。” 尤木须等人作揖退出营帐,疾步往李荣富营部走去。 “本以为王子妃是个身子单薄的病美人,没想到她还挺挨得住苦,这一路上逆着风雪骑马赶路,未见她有半分孱弱气息,也未听她开口要求咱们让她稍事休息,真是教人难以置信。”与昭阳去甘肃调兵的那名勇士忽然赞道。 “这就是所谓的世事多变,有谁想得到反对和亲最烈的我,会在几个月后后便把她视为主母般敬仰折服?你们说是不是?”尤木须对当初执的想法惭愧的摇了摇头。 “别这么说。王子妃妙手回春的医术,和她那一身可让长年征战戮杀之人莫名得到心灵安宁的气息,可说有种神奇的力量,别说你,我看这里的兄弟谁敌得过她的收服啊?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还不止呢,我看王子妃刚才那几滴泪啊,可能有镇住三千兵马、十万伙夫的能力。” “哈哈……”大伙均笑出声,因为这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她不计前嫌的气度、任劳任怨的慈善、坚忍不拔的勇气和无怨无尤的付出,实在让人心悦诚服。 就在此刻,忽地马蹄声传来,他们敛住笑容,不久,便见昭阳出现在他们眼前。 昭阳管不住喘呼呼的气息,掩不住喜色的急急跃下马道:“我发现黑风崖左上方全是斜而陡峭的大石,积在上方的厚雪已有欲落的迹象,若找几名神射手,同时点燃火球射下积雪,积雪不就顺着斜沟冲向金兵?届时就算金兵未被积雪淹没,也会被逼得往后退了不是吗?” “是啊,这样一来咱们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救出将军,也不曾欠那夺我中原疆土的明军人情了。”一名勇士闻言,不禁兴奋的叫道。 尤木须白了心直口快的勇士一眼,仍有所顾虑的道:“但积雪的距离过远,末将担心射不下那厚雪,反惊动金兵。” 昭阳瞳眸在闪过一丝失望后,旋即又不甘放弃的道:“可你不是说过蒙古勇士可在雪岩上行走的人很多吗?我们能自陡峭的岩壁上射火球啊。” “对啊!再说,若真惊动了金兵,不也正可如我们原议的借明军之力营救吗?反正都要一战,我们不如先依王子妃之计试试看吧!”一名勇士附和道。 尤木须低头不语。对这没有十成把握的建议有所保留。 “请随我来。” 昭阳带他们到方才她观察地形之处,进一步说明。 “你瞧侧方那崖壁数丈高之处,不是有一个不算小的岩洞,正迎面对着那片挨在石块上的厚重积雪吗?若我们先攀上那岩洞,将那片积雪下方的枯木射断,再射出火球,不就有九成把握将那大半山的雪全给请下山沟了吗?” “真是天助我也。”尤木须原本紧蹙的眉头终放开,他微扬唇角,“我去通知李将军备战,以防万一。木休,你现在就去精挑几名勇士攀登上去,只要雪一落下山沟,我便领人入崖营救王子。” “那事不宜迟,你们去安排,我且随护卫往后面高崖那儿观看,若有任何动静,我也好以烟火示。”昭阳道。 “也好。后崖为我大蒙领土,那就有劳王子妃了。” 随即,他们为任务纷纷散去,准备营救敕烈一行人。 第九章 屋顶的风呼啸得令人毛发直竖,昭阳独自一人躲在甘林下,久等不着去马上取裘衣的护卫,心里的害怕随着等待的时间加长及骇人的风声加大而更加重几分,于是也不自觉的往深林退避。 在寒风的怒吼声中,昭阳依稀听见有蒙语对谈,于是也循声向前走去,不料才走了一步,她便听见一个骇人的阴谋。 “听说可汗本就对烈龙王子生母妲兰妃子特别偏爱,这会儿烈龙王子继将明室打得战败和亲后,又风光败敌数十万,依我看无战功的主子要顺利登基,还真是非得依国师所言除掉他不可。”一名较高的蒙面徒道。 “当然,不然王后怎会冒险利用金兵之力呢?”另一名较粗壮的蒙面徒如此回道,并取下脸上黑布,喝一大口水,抹了一下浓密的落腮胡后又开口:“哎,只不过这招借刀杀人本是万无一失,谁想到那明朝公主竟会在烈龙王子对她羞辱有加之余还去搬救兵,累得我们得跑这一趟。” “是啊,只怪她和米娃娜公主一样,都贪恋烈龙王子俊逸的长相,如今这两个美人,一个要与烈龙共赴黄泉,一个则要终生守寡的受质在大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那名较高的蒙面徒,语带惋惜的道。 “你这淫虫,别再净想女色了,还是快将那苗疆断魂蛊施好咒,不然这次若真让烈龙王子活着回去,别说咱们主子当可汗的美梦破灭,我看咱们兄弟俩的命也丢定了。”落腮胡男子催促道,再度以黑布蒙脸。 “说得也是,若事迹败露,主子和王后定会杀了我俩灭口。还好真主保佑,依这风势,益虫自风口倒下,我看不消一刻钟便可风贯满谷,待一个时辰过后,就算尤木须找到他们,也只有收尸的份了。”较高的蒙面徒点头附和道。 然后,他自腰间取出一只瓷瓶,背对着昭阳盘坐,口里念念有词的配合着手势施起法来。 躲在大树后的昭阳听得整个心都快停止跳动,她终于明白为何敕烈在退敌之后会遭金人突袭,原来这一切是王后和国师欲杀害他的计谋。 昭阳带着惊惧的心,生怕被蒙面歹徒发现,悄悄退出树林,正想拔腿前去搬救兵的她,一转身,披风便被树枝勾破,里头的棉絮立即被强风瞬间吹下崖去。 “原来这里的风全往深崖灌去,怪不得他们会选在这考蛊。”昭阳明白的喃喃道。 于是,她匆匆将绣帕取出,咬破玉指,急忙写下: 崖上蛊毒将下,右侧雪峰将崩,速反向撤逃,尤木须副将与明兵联手相救误恐。 然后不惧强风会将她吹落崖内,挨近崖边。 昭阳把身上的披风完全扯破,强睁开刺痛的双眸,探头望了一眼崖内飘满白色棉絮后,方将那染着她鲜血的草绿色绣帕掷入。她跪在原地,双手合十,真心祈祷道:“苍天啊,崖内有上千条人命,您千万得庇佑这绣帕飞往人多的地方去啊。” 昭阳真心祷念后,起身自崖边退往树林,准备在进入树林拖延那两名蒙面歹徒前点燃烟火,以通知尤木须派人前来并随时应战,营救敕烈他们。 然而好不容易在风中点燃烟火筒,烟火稍现,便忽被一道自天空跃下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踢落崖内,使火花在万丈深渊中消失。 此刻,另一道黑影将昭阳箝制住,并骇然问道:“说,你怎么会在这?还有其他人呢?” 昭阳不语,懊恼着烟火的坠落。 “她毫不惊骇,恐是已知道咱们的事了,快杀了她。”那名踢开烟火,较胖的蒙面徒道。 “不,她是明朝和亲的公主,不能随便杀了她,我看我们还是请示主子较为妥当。”较高的蒙面徒道。 “也对,免得明朝皇帝以此借故出兵,反误了主子登基之事。” “我看她绝不可能一个人在这,想必是蓄意声东击西,你还是快去追其他人,免得事迹败露。” “嗯。”较胖的蒙面徒点头允声后,便飞身离去。 较高的蒙面徒素是好色之徒,见同伴身影已远,贼手忍不住抚摸起昭阳吹弹可破的脸,“一块肥肉跑到嘴边,不尝一口岂不可惜?与其把你这水漾美人就这么交出去。不如让我先快活快活才不暴殄天物,你说是不是?” 昭阳气恼的别开脸,避开他的粗手。 “啧啧啧,真不愧是敢大闹哈乐阁的月阳公主,真是够傲、够倔,玩起来定是过瘾极了。”他话一落,便把她扛上肩,大步往树林走去。 “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昭阳心急如焚的挣扎。 “哈,你这点吃奶的力气,省省吧!”蒙面徒孔武有力,手臂似铁环般的把昭阳带入树林。 他不疾不徐的将她往雪地放下,色迷迷的扯下蒙面布,唇便往那白皙、吹弹可破般的凝脂肌肤复去。 昭阳拼命抵住他的唇,急中生智的道。“等一下” 咬舌自尽以保清白?不,这么做,敕烈他们岂不必死无疑了吗?人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与其如此,不如用她一人的性命,换得敕烈他们上千人的性命。 于是,昭阳以美色诱骗道:“反正烈龙王子总冷落我,而这荒山野岭我也一定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不如,你好好疼惜我,我也好好顺从你,且让我们……” “哈,果然是识时务的聪明人,放心,我定会好好疼惜你。”蒙面徒不疑有他,并将大手贴往她胸前。 她急急又将他的粗手抵住,在他疑心未起前蓄意娇声道:“你别这么急,不妨让我来伺候你,如何?” “哈哈……好好好,就让大爷我好好享受一下王子的闺房之乐,看看你这尊贵的公主能带来什么不同的乐子。”他心花怒放的道。 “那你还不快躺下,我才好……”昭阳哄道。 “哈哈哈,好,我躺下、我躺下。”那名蒙面徒乐上了天,依她所言躺下。 昭阳漾着笑迷醉他,伸出一只手复盖在他额上,慢慢的滑下他的鼻,将他的双眼合上,另一只手则状似轻抚的游移至他腰际,缓缓的松开他的腰带,手灵巧的将他腰里的瓷瓶取出。 忽地,她站起身,一手紧握瓷瓶,一手欲将瓶盖打开,声音有些颤抖的威胁道:“别妄动,否则我将盅虫撒向你身上。” “你……”蒙面徒不禁骇然失色,“好,我不动。” 昭阳往后退,以防他伸手抢回,毕竟她会在一眨眼间便被他掳住,她要小心应战,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蒙面徒打算伺机抢回瓷瓶,猛盯着往后退的她,恫喝道:“你手抖得这么厉害,瓶盖一开,益虫或许也上了你的身,我看你还是别轻举妄动得好。” “我来和亲便不贪恋性命,来黑风崖更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为救王子和崖下上千兵士的性命,我一口饮尽这瓶蛊毒也算求仁得仁。”昭阳勇敢的道。 旋即,她抱着牺牲的决心,义无反顾的把手中瓷瓶举到口边。 在她正拔开瓶盖的瞬间,一道黑影闪至,将她手中的瓷瓶准确的打飞至蒙面徒脸上。 “啊”惨叫声划破天空,蒙面徒痛得用双手将眼珠子狠狠挖下,整个人在被血染红的雪地上滚动哀号。 昭阳被他那惨绝和恐怖的死状吓得无法动弹,她顿感整个胃开始翻滚,难过的干呕了起来,“嗯” “对不住,让你见到这般惨状,别怕,没事了。”一只大手急将她的视线遮挡住,呵护的把她整个人拥入怀里,大手轻拍她的背,自责的安抚道。 这声音取代昭阳脑子里恐怖的画面,她带着不确定的眼眸抬起头,对于映入眼帘那憔悴又瘦削的俊脸,心疼又讶然的张开了口。 天啊,他是如此真实安好的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昭阳两只柔荑不禁颤抖的将这段时日的忧惧和见着他的震惊与喜悦,毫不保留的传递到他脸上。 敕烈捧住她的手,见她青丝凌乱飞扬,那自崖内抓下她的绣帕血书、怀疑真伪、想着她为何于此出现的忐忑,和匆匆飞上崖后,救下视死如归的她的那种担惊,他心中的情潮,不由得激涌成澎湃的浪涛,汹涌的撼动着他。 昭阳深深感受到他大手的温热,望着她魂萦梦牵的人,她梦寐以求深情且柔情的蓝眸这么注视着她,她心中万缕柔情不禁化作串串泪珠,感动的落了下来。 她的滴滴热泪像簇簇火苗般烧向敕烈,将他此刻的感动、苦闷、不舍、想念一古脑的全烧了出来。他看着她沾湿的羽睫扇动,读着她那吞吐白烟的红唇,心口的灼热、咽喉的干涩,让他忍不住激情的将唇覆上她的唇,止住她的惊、她的喜,以及她对他释放出的倾心爱恋。 昭阳放下所有矜持,狂乱回吻住敕烈的唇,她要细细记住他口里的甘醇,他呼吸的气息,让这一刻深深嵌入她的记忆和灵魂,纵使天崩地裂,她都永志不忘。 两个灵魂炽烈交会,编织出令人陶醉的迷眩。 此刻,冷冷的刀光悄悄接近,硬生生把两人的情网狠狠划破。 “啊”昭阳惊呼。她在甜蜜的热吻中被抛向天际,惊悸之惧方起,便又重回敕烈胸口。 “别怕。”敕烈单手紧搂住她,自信满满的扯了一下唇角,柔声安抚道:“只管抓紧我,什么都不用怕,也不用担心。” 旋即,他抽出腰间的软刀,如彩带飞舞般阻挡着另一个蒙面徒招招致命的大弯刀。 不消几招,便见蒙面徒破绽百出的直直被逼退,他眼见自己节节败退,几要成为敕烈软刀下的亡魂,于是他使出毒计对他们撒放夺命阎王粉,以便脱逃。 一把黑色粉末自敕烈他们眼前出现,他急急止住追敌的脚步,捂住她的口鼻,转过身飞出树林。 昭阳如腾云驾雾的随着敕烈来到崖边。 敕烈放下手中软刀,仔细查看她是否吸入毒粉。 欲逃的蒙面徒见武艺高超的敕烈竟会如此大意的放下刀背对着敌人,于是往他飞身去,并狠狠的将手中大弯刀朝他劈出。 敕烈身子僵了一下,急转过身往蒙面徒的胸膛重重落下一掌。 被震退了数尺远的蒙面徒闷哼一声,抚着胸口仓皇逃窜。 雪地上,除了那逃离的脚印,也留下滴滴鲜红的血。 稳住心绪的昭阳骇然发现敕烈的掉落的腰带处,血不断流出。 “你受伤了?”昭阳紧张的问。她欲转过身,却硬被敕烈环扣她腰间的手制止。 “别动。”敕烈附在她耳畔,轻声阻止,他眉头拢密,阖上眼,将头轻枕在她肩上,把对她的情感和苦诉出,“你可知,那夜你喝醉后和我说的话,宛若漫过沙滩的潮水,沙子在太阳底下曝晒得干涸绽裂,已抗拒不了潮水所带来的滋润。只不过,沙滩不会说,也不能说,它担心有朝一日潮水会泛滥成为席卷淹没它的大浪,让它流失了自我。你明白吗?” “我明白。”昭阳感动又感伤,泪簌簌流下。她的脸轻靠着他的头,手心疼的抚着他的脸,缓缓的道:“但你可知,潮水纵使免不了的带走沙,但潮水卷取愈多,它便在下一波还得愈多。沙永远不会被掏空,潮水反而会永不止息的带来蟹、贝等许许多多美丽的东西,让沙滩的生命更充实、更完整。” 敕烈为封锁爱人与被爱所筑的心墙,被昭阳的这席话崩毁,他的心逃出深深禁锢的墙围,以从未有的自由、安逸,静静的享受昭阳给他的爱、温馨和甜蜜。 脱出心牢的他,不再自私、封闭,他的敦厚、柔善重生般的渐渐苏醒过来,他的世界不再黑暗窒闷,他看见了雪花的美丽,更看见了她的好,和自己之前的卑劣。 心中积压的懊悔,让敕烈不禁自责的对昭阳喃喃道:“我实在不佩……得到你的爱。” “没有你,我便没有爱。没有爱,生命就空虚得了无生意,我庆幸有你,爱更甘于给你。”昭阳真心回道。 他感动得红了眼眶,大手重重的将她拥入胸膛,难过的道:“可是我……可恶的伤你、羞辱你,让你只要一见到我,便怕得全身不自在,我……” “不,”昭阳阻止他说下去,手环扣着他的手,“与其说我怕你,不如说那是我不想、也不舍惹你生气。” 她勾起优美的唇,幸福的道:“再说,你跃下暖心湖救我、挂念我高烧的身子,我对你便只有‘不悔’二字,其余都毋需再说了。” “嗯。”敕烈只能含笑点头。 忽地他心口一阵剧痛,身子撑不住的压往昭阳身上。他闷声作呕,鲜血自唇角渗出。 “你怎么了?”昭阳不安的问,一种不祥的预感涌来。 他没有说话。 “求你让我转过身,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她哀声道。 “别怕、也别慌,我只不过受了些皮肉伤。”敕烈忍住心口忽来的剧痛,隐瞒中毒的事道。 他的手劲不再,有的只是沉重的喘息,昭阳轻而易举的旋过身子,惊见他脸色惨白。 “天啊,不”昭阳不可置信的猛摇着头,拼命的拭着他唇角的血,心急得好痛。 “没事,别担心。”敕烈带着极为不舍的眼神,和着满口鲜血劝慰道。 他想搂她入怀,安抚她的惊恐和伤心,可他却在碰触到她的肩时,整个人疲累的倒向她。 “烈”昭阳惊呼,吃力的环住他。 她极为小心,轻柔的将敕烈靠在她身上,泪如断线珍珠般坠下。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告诉我?而且你武功这么好,你一定知道自己中了毒,你为什么不即刻说……”她不禁悲从中来,有些语无伦次的哭喊着。 “别哭……别再为我掉泪……你这样……让我很不安、很歉疚、很……很不舍。”敕烈气弱的道。 他就是知道自己已身中剧毒,时间所剩不多,所以他才要好好把握住生命的最终,把对她的歉疚和苦衷全盘托出,让往后孤身在大蒙的她活得好些。 只是,他还有好多疑问尚不及向她探问,便要含恨而终了。 昭阳连连吸气,强忍住泪,语带哽咽的允道:“好,我不哭。我不掉泪。” “你笑起来……很美,只……只可惜……我没……没给过你幸福,只让你悲伤哭泣。”敕烈轻轻阖了一下眼后,伸手掏出她染血的绣帕和一只全新的带翅怀表,勉强牵起唇角道:“希望这……能换得你……往后的……笑。” 敕烈吃力的将话说出,胸口剧烈起伏,不久,他阖上了湛蓝的眼,把自己所有的重量交给昭阳。 “不,求你别吓我,烈”昭阳跪在地上,哭唤着他。 他已无法回应她的呼喊。 “不。不会有事的,不……” 她将他的身子翻转,手用力压着他的伤口。 “只要把毒血挤出来,毒便不会攻心,一定可平安脱险。一定会,一定会……”她喃喃安抚着自己。 但敕烈非但没如她所愿,反将最后的气息呼出,眉头未舒展开来便撒手离开了她。 昭阳泪花连连飘坠,双手紧抱着他,无法相信在这生命中最甜美的时刻,会尝到这最沉痛的死别。 她不禁带着对苍天无限的怨和恨,悲痛的哭道:“天啊,你安排让我遇见他、爱上他,难道只是要我尝尽生离死别之痛吗?你让我孤零零一人,我依然虔诚信你,如今我为忠于家国、孝于尊亲、仁于百姓、义于手足而出嫁和亲,你竟又夺我夫婿、夺我挚爱呜……你不是慈心悲悯苍生的吗?为何独待我如此不公啊?” 昭阳的心死了、凉了,她握着他手中残留的余温,贴在她的热泪上,忆想着、感受着他对她的爱。 时间宛若停住,过了许久,昭阳呆然的执起敕烈递还她的绣帕,深情的为他拭去口角的血。 “烈,谢谢你,我终又得到我心中的天使了。”她笑着道。 她满怀幸福的戴上表链,然后紧抱着敕烈,平静的往深崖坠下。 那沾了两人鲜血的绣帕翩翩飞向天空,舞动着、见证着她对敕烈的爱。 狂风呼啸着,她恋恋无悔的深情望着他,为他展露最柔美的笑,只求即使喝了孟婆汤,来生依然能记得她的爱、她的敕烈,好让她一直陪伴着他。 第十章 “沈堡主?”敕烈讶然,难以置信的自床上撑坐起,吃痛中喃喃道:“难道是黄泉路上遇故人?” “呵,我看你八成病胡涂、睡晕头了,往生之人怎有你那鲜红热血?再说你服了仙人所赐的续命还魂丹,阎王怎好不卖面子不让你还魂,是不?”沈宇海一如往昔的爽朗笑道。 “原来我没死,多谢沈堡主救命之恩。”敕烈欲下床拜谢。 “你快快躺好,免得出了差池,我可不好和阳阳交代。”沈宇海赶忙阻止道。 “阳阳?对了,你们都安好无事?那靖庭兄怎会说除陶儿姑娘和小铃子姑娘外,其余之人无一幸存呢?”敕烈躺回床上,欣喜却也满是疑惑的问。 “这真是说来话长。当年,青龙号黑夜遇袭击前会遭受猛烈撞击,当时船上的人大都醉得不省人事,我只好让陶儿扶着临盆在即的妻子随我杀出重围。 “但,敌众我寡,除小铃子意外的被某个黑衣人带走外,阳阳和陶儿便由沈广分别将她们以小船送出海,以求一线生机。幸好她们两人福大命大,先后被人救起,最终也都平安的回到中土。 “至于我和妻子幸好为四海云游的长眉道长所救,所以妻子才得以顺利将腹中胎儿产下,并医好我的残臂,连你服的那颗续命丹也是道长所赐。 “只是,碍于与长眉道长所约,我们一直到去年中秋过后才返回中土,与靖庭联络上。 “由于当夜伊德号未出手相救,而你始终隐瞒蒙古王子的身分,又只有与阳阳年龄相仿的小铃子一人被带走等等诸多疑点,靖庭当年才会对你心存芥蒂而有所隐瞒。” “原来如此!”敕烈恍然大悟,不禁心急的解释道:“可是那夜伊德号上所有人也受蒙汗药控制,待天亮醒来,才知道……” “这些长眉道长都已和我说了,我相信那是有心人蓄意布下的局,无非是想挑起你我敌对。只是,我唯一尚不明白的是,你为何始终隐瞒蒙古王子的身分?” “这只能怪我当年幼稚,自以为远走他乡后,便能将四处征战的使命和巩固王朝的责任抛开,才会让人利用了这一点。”敕烈扼腕。 “这就是谎言的可怕之处。”沈宇海谅解,拍了拍他肩头道:“我想每个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还好上苍待我们都不薄,我和沈广及时把坠崖的你们救起。” “坠崖的我们?”敕烈心急的弹起身。天啊!他阖上眼时还担心死心眼的她会做傻事,没想到她还真…… “这……这会儿她呢?”敕烈顾不得伤口拉扯,四处张望道。 “她?我想她大概已将调来的明兵送回甘肃,也把黑风崖内的人都带回去了吧。”沈宇海回道。 “爹,我看姊姊搞不好这会儿还因未费一兵一卒便雪埋金兵救了大蒙数千将士,正受可汗赏赐呢。”一个年约六、七岁的男孩随沈夫人出现于门口,不是滋味的酸道。 敕烈虽对他们所说的事深感不解,也极欲明白,但见沈夫人和那男孩,他不禁难掩喜色的问。“沈夫人,这男孩就是……” “没错,我就是当年那个腹中胎儿,姓朱,名向扬,是向着风儿扬帆的向扬,不是你妻子说的那种,什么一只猪像一只羊的‘猪像羊’。”男孩心中带气的插话道。 “呵呵,真可爱,但你怎会姓朱呢?”敕烈笑问道,这个男孩和当年的阳阳真是不遑多让。 朱向扬不解的望向沈宇海,沈宇海疼爱的抱起他后,向敕烈解释道:“我乃当今圣上流落在外的皇子,当年圣上要我回京认祖归宗,青龙号才会受流亡的惠帝党羽所害。” “怪不得那些黑衣人身上有令牌,害我多年来都误以为是当今明帝因为招抚不成而残酷的将你们杀害。”敕烈了然道。 “我想,这也是惠帝的党羽想让世人误以为当今圣上不亲爱子民,所安排的卑鄙手段吧?”沈宇海叹道。 “还好,这一切已雨过天青,阳阳终于有了好归宿,而她也谅解这六年来我们狠心未和她联络,是为听从道长所说的为保全我们一家四口性命的苦心。”沈夫人为爱女疼惜地道。 “阳阳已出阁?请问是花落谁家?”敕烈关心的问。 他这样一问,三人讶然相视后才异口同声问道:“她不是嫁给你了吗?” “嫁……嫁给我了?”敕烈眼眸瞪大,口吃的说。 忽地他脑子里浮现出昭阳苦诉的那些话-- 绕了大半圈,好不容易相遇,可说是有缘有分,为什么上苍还让我受这种苦? 放不下,经过这么多年,连遗忘一分都没有,忘不了,不能不爱,纵使万劫不复也会如飞蛾扑火…… 再短暂也是一偿宿愿…… 他真是天杀的愚蠢,她不都说了?出征前那夜她还唤他敕烈不是吗?自己在新婚之夜不也怀疑她长得和阳阳很神似,在偷看她和菲菲说话时,不也觉她和爱与嘟嘟说话的阳阳几乎相同? 仇恨让人失去了该有的理智,并蒙蔽了事实真相。 此时,沈广疾步走入,见着他们个个神情怪异,于是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小姐被劫之事了?” “什么?阳阳被劫?”众人异口同声。目光骇然的投向他。 “是啊,随小姐回去的猎鹰,带来尤木须的亲笔书信,说小姐应到京中求和的安德王子所请而前往行馆,不料竟受安德王子挟捋,带回伊兰国去了啊!”沈广拿出那封信道。 “拿来我看看!”敕烈和沈宇海同时伸手抢。 一个不小心,信撕成了两半。 “哎呀……” 几个人赶忙恢复镇定,商议起救人的行动。 ☆☆☆ 顺利救出昭阳的敕烈,站在吊台前,奉可汗之命执行吊死伊兰国王储安德。 “我们是安达,你教我如何送你这一程?”敕烈难过的看着他。 “别说得如此情深义重,你们蒙古灭了我国,杀了我的父王和子民,你我早已不再是安达。”安德回道。 “安德王子,王子自你们伊兰国挑衅我大蒙起,便多次求我们可汗,也写了多封议和书给你们,如今伊兰国战败,怎怨得王子不念安达情义?再说,你以卑鄙手段骗安达之妻以求逆转战情,这又怎么说呢?”尤木须不服气的反驳道。 “木须,不得无礼羞辱我安达。”敕烈阻止他说下去,向安德开口:“两国争战,兵不厌诈,阳阳之事,我还是感谢你对她的善待。只是你不觉得当年你为挑起我仇恨明人之情而勾结逃亡的明惠帝,害死青龙号上与我们朝夕相处的上百条无辜的性命,太过无情了吗?” “对他们是无情,但对你我的友谊,我却是太有情,否则你今日怎会是蒙古镇邦大将军?”安德有些动容的道。他从未想过当年一心想借此助敕烈返回蒙古的举止,反而造成了他们今日的诀别。 两人都不禁想起他们在伊德号上肝胆相照的美好过往,也明白彼此身分的无奈,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这一战我已打过,我毫无怨尤,也可无愧的投向天主的怀抱了。”安德苦涩地道。他抬头望向敕烈,死意甚坚,“你既然念在我们是安达,就别再担误我上路的时辰,快快给我个解脱吧!” 敕烈难舍的红了眼眶,哑声问道:“可有安达能为你做的事?” “你就离开这吊台,让你我都轻松些吧!”安德决然的闭上眼。 敕烈含泪难过的转过身离去,结束他此生唯一的安达关系。 远远站着的昭阳担心的迎上前,她体贴的扶着身子有些摇晃的他。她深知重情重义的他此时是何等痛苦,于是开口劝道:“安德一向热中家国大业,如今国破家毁,他生又有何欢?也许死亡是他最好的解脱。” 敕烈不轻弹的男儿泪泛出眼眶,哽声道:“没错,昨夜我欲私下放走他时,他也是这么告诉我。” 昭阳陪他走着,为平抚他伤痛的心,她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刚接获爹的来信,说当日欲害你的那个蒙面歹徒已俯首认罪,国师和王后在罪证确凿下,为保兀达王兄王储之位,一个已服毒身亡,一个自请离开出家修行。我想,黑风崖之事,应已如你所愿的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日后应没有人敢再做出伤害你的事了。” “阳阳……”敕烈感动于她的知心,不禁在众目暌睽之下拥住她。“我一生从未停止我对身为蒙古王子身分的怨恨,而今,我却真心感谢这个身分,它让我遇见你--沈昭阳,娶了你--朱月阳,爱上你--我的阳阳。” “烈!”昭阳感动的泪不由自主的滑下,她终于知道被爱的甜蜜有多教人迷眩。 ☆☆☆ 敕烈和昭阳返回将军府后,米娃娜由于罪证确凿,承认了她一手策划暖心湖马群之事,因此在可汗旨意下,忿然回哈哈那去。 自此哈乐阁成了过往云烟,而将军府一向紧肃严冷的气氛,变得融洽温馨。 时光匆匆过去,秋季的虹羚赛已到来。 而为早日达成和敕烈的约定,取得虹羚请可汗让他们离开王朝的昭阳,终于到了验收的时候。 第一天的驭马、射箭两关中,成绩斐然者为一向被人看好的米娃娜、火英灵、努爱等人。 昭阳则令人意外的以她自创的飞马方式,取得了驭马的第三名,拿到了她自己有些失望的第一根虹羚毛。 今年被众人视为虹羚的人选--米娃娜和火英灵两人,在第一天便各以惊人的四根虹羚毛领先,而努爱则以三根紧追于后,形成了三人个个有机会,但也个个没把握的紧张情况。 第二日的解锦囊,努爱与昭阳几番斗智下。终由昭阳夺魁取得三根虹羚毛,这么一来,昭阳、米娃娜、火芙灵、努爱四人都成为虹羚的人选。 于是,最后一关狩猎获胜者,便成为这十余年来的首位虹羚。 “算了,射死你,我也不可能胜出。”骑在马上的昭阳收下欲发出的箭。 到这时她才射下两只肥兔,就算再多这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鹿也比不上米娃娜、火芙灵她们猎得的狐狼。 “唉!太阳都快下山了,只求陷阱有收获,不然虹羚就无望了。”她嘀咕着往她所设的陷阱走去。 天啊,她筑了半天的陷阱全毁,钉在地上的铁夹全都被扯起,她用了许多蒙汗药精心所调的花蜜肥羊肉也被吃个精光,但那装肉的弹簧铁皿却未如她预想的把那偷吃的家伙夹住。 昭阳难过的跳下马,失望的把当初备好套锁猎物的铁环拿起,顺着地上的足印往前走,眼前所见的一幕让她不禁骇然的张大了口。 熊?不会吧?这……这儿怎会有熊出没?惊讶之余,她终于明白陷阱为何损毁。 傍晚时分,验收成绩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 米娃娜在见了努爱和火芙灵的成果后,不禁自豪且难掩得意的站在她狩猎的成果前,提前接受哈哈那族人为她即将成为虹羚的欢呼。 这时昭阳好不容易用一辆大车将那头呼呼入睡的熊拖回。 霎时,在场所有目光都讶然的投向她,在安静了一会儿后。众人再度喧哗叫嚣,但此时震耳的欢呼声已不是自哈哈那族人那儿传来,而是自将军府众人那儿传来。 于是,米娃娜以一根虹羚毛之差,饮恨失去虹羚。 这戏剧性的变化,让本以四根虹羚毛为满足的昭阳感动得哭了起来。 “烈,我……我们终于可以……可以离开这儿,去过我们……”她欣慰不已的哽咽道。 “谁说你们可离开?”此时可汗忽然问。 “父汗,您不是说过只要赢得虹羚,父汗定恩准阳阳所请之事吗?”敕烈稍敛喜色问道。 “是啊,父汗,那日儿臣也在场,父汗确实如此承诺。”兀达把握机会开口。他对他们两人离去可谓求之不得。 “胡说,本汗只答应随她所求赏赐,怎可和离开这等大事相提并论。”可汗不认帐的道。 “可是……” “虹羚一事,本汗赏赐黄金十万两,珠宝十箱,离开一事,不准再议。”可汗不待敕烈说完,转身忿然离去。 ☆☆☆ 五天后,敕烈在昭阳失望的情绪中,仍为她补办一场庆宴。 夜里,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不管是小厮、丫环、管事或是勇士们,个个都兴奋的准备余兴节目和拿手好菜为她庆贺,于是昭阳只好应敕烈之请回房更衣,准备以水袖舞答谢。 忽然喜儿远远奔来,慌张的哭喊,“王子,不好了,王子妃在更衣时被人扛走了。” “可有见到是何人?又是往哪个方向离去?”敕烈眼睛一亮,问道。 “没有,奴婢只见着那道黑影和王子妃倏地就飞身不见了,呜……”喜儿抽抽噎噎的说。 敕烈忧心又无奈的吁口气,步下阶梯,便见米娃娜和火芙灵出现在眼前。 米娃娜带怒的道:“火芙灵,你向我父王游说要我前来向虹羚道贺,并达谢那日她在黑风崖救我和哈哈那勇士之情,可你看看这里的人是怎么待我?” 火芙灵笑了笑,向敕烈点了一下头,无奈的说:“我能做、不能做的全都做妥了,其他的可就看王子怎么处理了。” “黄鼠狠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眼?还不快交出我家主子?”喜儿气恨的瞪着米娃娜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米娃娜几乎气炸。 “算了,我们走吧,别在这找晦气受。”火芙灵很快的拉着米娃娜离去。 敕烈的目光才送走她们,一把飞刀便自他眼前闪过,他接下飞刀将上头的纸摊开看了后,将飞刀连纸丢在桌面上,飞身往外奔去。 ☆☆☆ “别再追来,否则休怪我手上的刀没眼伤了她。”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以生涩的蒙语威胁道。 敕烈牙根紧咬,停下脚步,无计可施的看着他们扛着昭阳,遁入黑暗的树林中。 尤木须派兵包围林子,僵持到天将泛白、浓雾四起之际,那两人才将已苏醒的昭阳押到敕烈依谈判所给的马儿背上,来到崖边威胁着若他们轻举妄动便把她推下崖去。 此时,敕烈忽自林中冒险飞上马背,一掌将一个蒙面人击下崖,并将昭阳带入怀抱中。 另一名走在前方的蒙面人惊闻伙伴的痛呼声,于是他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硬是策马冲向敕烈他们。 两匹马儿痛苦嘶叫,纷纷掉下深崖,蒙面人将马缰套住昭阳与他同坠,使得敕烈虽已跳离马背,但也拉不了昭阳。 于是敕烈只好反身跃下,打开那蒙面人的双手,运足功力将昭阳送回崖上,自己则朝崖下坠。 昭阳趴在崖边哭唤道:“烈--” 浓雾弥漫,万丈深渊全然隐没敕烈与那两个蒙面人的身影。 “生不能相守,死又何惧?烈,我来了。”说完,他在尤木须等人的惊唤声中,无悔的纵身跃下。 “快去向可汗禀报,快!” “可恶又狠心的米娃娜!”崖上众人由慌转怒的纷纷骂道。昭阳不断往下坠,扑通一声,直直沉入水中。 ☆☆☆ “这么久都没上来,她可能真的忘了水性,我……”敕烈浮在水面上,不安的道。 “虽说她是你妻子,但也是我女儿,我都不紧张了,你紧张什么?她自小即深谙水性,况且有她广叔跟着,一定没问题的。”沈宇海要他放心。 果不其然,在水底看清沈广笑脸的昭阳不一会儿便轻松的游出水面。 “你们三个太过分了,不怕吓死我、摔死我、溺死我啊?尤其是你,真是太可恶了,你怎能这么待人家?万一我不跟着跳崖,难不成你就把我一人留在蒙古吗?”昭阳又哭又笑又气的伸出小手捶着敕烈,连连怨道。 “喏,一下水,刁蛮的性子都回来了,我看你还是考虑一下,别跟我们四海云游,待在蒙古可能好些。”沈宇海笑着道。 “真的?我们可以像以前在青龙号上那样?”昭阳欣喜的问。 敕烈回以比阳光温暖的笑容,点头道:“嗯。” “烈,你真好!”她忘情的抱住他,甜蜜的亲吻他的唇。 “唉,只有她的烈好,我们俩扛她跑了一夜没睡,假扮坏人还弄得一身湿冷,真是……”沈宇海向沈广哀叹。 “爹啊,你怎么……哎呀,广叔,--”昭阳又央求沈广为她说话。 “堡主,天将大白,浓雾一会儿便散,咱们还是快点走吧,你就别逗弄小姐了。”沈广如她所愿的为她解围。 “好,唉!走吧、走吧。” 随即他们游上岸,换上火芙灵为他们备妥的衣物,一群人策马离开,直奔他们没有束缚,真心想要的人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