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容易》 楔子 洞房花烛前…… 清康熙十二年(公元了六七三年) 北京穆王府 嫁人--还挺容易的嘛! 一道圣旨,自然有人扛着花轿来迎娶她! 敏格端坐在红色帷帐中,忍不住掩嘴嘻嘻笑箸…… 是的,她就是今晚的新嫁娘,一位被当今年少有为的康熙皇帝御口赐婚的幸运儿。 幸运吗? 该是吧!至少她这幺认为。 想想一个月前,康熙皇传旨要替穆王府的赫翌贝勒选委时,全京城的八旗贵族立刻陷入疯狂的竞争之中;试想,虽说皇帝是替身边的亲信爱将张点婚事,但也难保不会顺势纳嫔选妃,所以,凡府里有未嫁之女的王公大臣们,个个莫不摩拳擦掌,悉心打点掌上明珠,以期得到「皇上的青睐」。 而她,康王府的纳喇.敏格,就是在这场「强敌环伺」的选妻盛况中,莫名其妙」以被怨恨的姿态「脱颖而出」…… 说是「莫名其妙」,其实一点都不为过。 不信?瞧瞧京理所有参与盛会的格格们,哪个不是皇亲权贵、家世显赫?! 唯独她--虽说是满州八大贵族之后,但因阿玛和额娘去世的早,尽管家族爵位由仅十七岁的弟弟萨康继承,可康王府的声望已不若当年,再加上年轻又缺乏建树,在朝中自然权轻位低,难以力抗其它当红家族…… 想得到皇上的青睐?简直难如登天! 可-- 她真的「登天」了! 出乎意料地击败众多背景强、财力厚的格格们,她硬是被许给了赫翌贝勒--一个康熙皇最器重的爱臣。 她是如何得到这项殊荣的? 凭良心讲,她并不清楚!就说了是「莫名其妙」嘛,所以她自然也是搞不懂的…… 当初,若不是府里的崔嬷嬷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她参加这次的「盛会」,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让出自己嫁掉,只一心思量着该如何照顾弟弟萨康,并协助他重振康王府当年的声威--身为长姐,她相信自己绝对有这个责任! 不过…… 一想到她那莫名「挣」来的「夫婿」,敏格还是忍不住又偷笑了起来-- 赫翌,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至少,打她懂事以来,她便知道有他。 除了上一代两府间有些交情外,最主要是数年前,年方十七的赫翌被钦选为御前侍卫,和其它少年内侍合力为康熙皇帝智擒专权鳖拜的英勇事迹,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虽然只曾在大型的八旗聚会中惊鸿一瞥地见过几次,可对他,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崇拜的! 毕竟,英挺、俊凛、年轻、有担当,再加上是皇帝身边的亲信爱将,赫翌贝勒向来都是年轻八旗兵敬崇的目标、未婚格格们倾慕的对象-- 成为……他的妻…… 天,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奢侈事呵! 抚揉着已然躁红的双颈,敏格不禁流露出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这桩婚事来得太突然、太容易,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真的嫁给了赫翌贝勒……可现下,她头戴花冠、身着嫁衣,置身在属于他的寝房,则又全然宣告着这无庸置疑的事实。 呵呵……呵呵呵…… 难掩内心的期待与欣喜,敏格虽然憋着气,却还是忍不住格笑出声。 她真的满幸运的,不是吗? 「我说格格,待会儿贝勒爷就进房了,您可别一迳儿个傻笑,该做的事也要记得,一件都不能忘啊!」 隔着红色盖头,传来崔嬷嬷熟悉的殷切叨念。 「没,我没笑啊!」暗暗吐了吐舌,敏格心虚地应道。幸好隔了层头纱,否则她「得意忘形」的模样岂非一览无遗? 「是吗?敢情奴才刚刚听到的『格格』声是母鸡在下蛋?」斜睨着眼,崔嬷嬷一副「知你莫若我」的表情。 敏格格是她从小带大的,什幺样的性子她岂会不了解? 除了「爱笑」,还是「爱笑」! 别人笑,她跟着笑;别人板着脸,她也有本事迳自笑得开心!没心眼、少心事的,也算是性子开朗,可今儿个日子不同,由不得她像平日那般「随性」。 想笑?也得忍着! 「格格,今儿个开始您就是贝勒爷的人了,一切不比从前,凡事得按着人家的规矩来才行,别忘了……」 「放心--我不会丢咱们康王府的脸。」挪了挪因久坐而失去知觉的俏臀,敏格偷偷掀起头巾一角,这才发现房里除了崔嬷嬷之外,还有其它人。 「啧,才说着就不照规矩来……」崔嬷嬷连声嘀咕着上前覆好她的盖头。「格格这性子……以后没有奴才在身边随时提点侍候着,该如何是好啊?」 闻言,在旁张点一切的穆王府仆管成嬷嬷忍不住插话道:「崔嬷嬷甭挂心,咱们穆王府其实也没那幺多规矩,少福晋很快就会习惯的。」 崔嬷嬷点点头,鼻子一酸。「以后格格就有劳成嬷嬷费心照顾了--」想到亲手带大的敏格格从此另有归属,她心里仍是有些不舍。 「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成嬷嬷熟稔地拍拍崔嬷嬷的肩膀,安慰道。 洞房花烛前,两位嬷嬷「惺惺相借」,也算是完成了「交接」仪式。 而就在敏格忍着笑,想掀起红巾再说些什幺时,门外蓦然传来热闹的喧嚣-- 「来了来了!咱们将新郎爷给送来喽!」 随着房门被撞开,一串清朗的男声高叫着,引来其它跟着簇拥进门的众人一阵喧闹附和。 「哎哟--我的好爷们,你们到底给贝勒爷灌了多少酒?瞧他连路都走不稳了。」一见到高大的赫翌贝勒由众人拱着进入内室,成嬷嬷连忙拧了条湿毛巾上前替他擦脸醒酒。 「没事没事,醉与不醉之间,我自有分寸,绝不会让大哥误了『人生大事』的,你们说是不是啊?」为首的十七岁少年轻笑着朝众人眨眼,年轻秀朗的眉宇间有着和新郎极为神似的俊贵之气。 「哼,老没个正经!」成嬷嬷睨着眼,轻斥着眼前年少轻狂的赫律少爷。放眼穆王府,大概也只有她这位亲手带大两位少爷的资深奴才敢用这种语气同主子说话了。 「大哥成亲,大伙儿开心嘛!」赫律大笑,继续起哄。「来来来,现在也该来瞧瞧咱们那『万中选一』的可爱嫂子--」 说着,他果真伸手想掀开敏格的红头巾。 「去,乱来!」成嬷嬷眼明手快地一把拍掉赫律不规矩的大手。「有我成嬷嬷在,别想闹房。」 「说得是,走吧!累了一天,也该是放人休息的时候--」不同于众人的嘻笑喧闹,站在赫律身旁的另一位俊硕少年开口沉声说道。 他看来和赫律一般,同为十七岁,但却多股习武之人才有的英挺气息。 「咦?心疼你姐姐啦?」赫律以手肘顶了顶萨康,取笑道。「看一眼就好,我保证!」 「我也保证,没什幺好看的!」萨康不疾不徐,面不改色。 「少来了,我可是听说--」 「谣言止于智者。」毫不留情地打断赫律的话,萨康仍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说道。「如果姐姐的姿色真如外界谣传那般,早就被选入宫了,所以--真的没什幺好看的。」 「等等,这话什幺意思?!」 不平之声骤起,众人纷纷噤口,瞠目结舌地看着原本该是娇羞坐等的新娘子,此刻突然顶着大红盖头朝萨康走了过来。 「敢情你姐姐真这幺见不得人?」敏格隔着红色头巾,质问道。 她不敢相信萨康竟会当着这幺多人的面如此贬低自己,更何况她的夫婿也在场呢!什幺叫「没什幺好看的」? 「嘿,我的小祖宗们!行行好,拌嘴也瞧瞧场合嘛!」 崔嬷嬷上前拉住不安于坐的新娘,一张老脸只差没直接摘下来埋了算。 这姐弟两怎幺回事?从小感情特好,怎幺偏就挑这节骨眼闹意见呢?若搞砸婚事、吓跑了贝勒爷,她该怎幺向死去的王爷和福晋交代啊?! 「你们瞧,这幺凶的新娘子,真的没什幺好看的!」萨康翻翻白眼,继续若无其事地哄着众人就要离开。 「萨康!」敏格气喊,什幺新娘子该有的娴淑矜持,已全拋诸脑后。 隔着垂面红巾,她看不见任何人,但却执意伸出双手,愤怒地抓住对方的衣襟-- 「嘎?嫂子满主动的嘛!」赫律说道,声音里有明显的笑意。 什幺意思? 敏格怔了下,仍未意会过来,身子随即一轻,双脚莫名腾空起来。同时,周围立刻爆出一阵如雷欢呼。 显然,那个被她抓着前襟的人已当众将她横抱起来。 「萨康?」她惊喊,心想他是疯了不成?竟如此「调戏」亲姐! 「洞房花烛前,可容不得你喊别的男人的名字。」出乎意料的警告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浓浊浑厚的嗓音,令她心头一震,是赫翌! 他不是已醉得不省人事了吗 「各位--想看我的妻子吗?」 浓浓的酒气从环抱着她的硕壮躯体散发出来,敏格知道自己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抱往卧床的方向;可她什幺都不能做,只能死命揪着对方的襟领,以防自己因微颠的步伐给摔了出去。 而一旁的崔嬷嬷也展着手臂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侧,深怕贝勒爷一个不小心,将她宝贝的敏格格给摔了个疼。 「贝勒爷,您真醉了!」成嬷嬷皱起眉,不悦于该有的规矩被破坏,遂提醒道这新娘子可不能随便让人……」 啊! 语未落尽,众人全倒抽了口气,敏格更是呆若木鸡地瞪视着眼前的一片开阔-- 这半醉的新郎,真把新娘的红盖头给掀了! 「大哥喝了酒……真变得『大方』不少……」赫律忍笑道。大伙儿虽然起哄瞎闹,可怎幺都没料到赫翌真会当着众人的面掀新娘子盖头呢! 而看着一屋子表情各异的人,突然,敏格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 她可是「温、良、恭、娴」的新嫁娘呢!是带着一颗崇敬喜悦的心,预备以最美好的一面来迎接夫婿的新嫁娘呢! 可瞧瞧现下,是什幺状况? 她正粗鲁揪着新婚夫婿的衣领,姿势不雅地横坐在他腿上-- 唯一的亲弟翻着白眼,摆明和她撇清关系地退站一旁-- 而崔嬷嬷更夸张了--她老人家已经抱着床柱,打算一头撞昏自己,幸有成嬷嬷及时拉住,才免了一场新婚惨案。 至于其它人,当然是兴致勃勃地等着看他们这对新人上演活色生香的亲热戏。 难道这……就是她憧憬已久的洞房花烛?她想象中的含情脉脉呢?她满心盼望的柔情蜜意呢? 完全被一场闹剧所取代了! 许是刺激过了头,又或许是想掩饰自己的困窘,出乎意料地,敏格压不住想笑的冲动,前额抵着赫翌的肩头,开始无法遏抑地全身颤动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迅速在寝房内漾漾开来。 她完全放弃新嫁娘的矜持,拚了命的决定让白自己笑个够。 笑,向来是她自娱的方式!尤其在面对尴尬场面时,「一笑解千糗」实在好用得很,只是这回……老天,她一定是快疯了! 毕竟,任何在新婚夜形象尽失的新娘子都该羞愧得痛哭流涕才对,而不是像她这般兀自笑个不停,且还笑到肚子痛极、笑到眼花撩乱、笑到全身无力、笑到……出现「幻觉」? 对,还是很怪的幻觉--因为她竟然看到有人用嘴堵着她,不让她笑…… 吓?等等! 为什幺她「确实」感觉有两片温温热热的唇瓣正紧紧覆着她的? 过度惊愕之下,敏格呆愣地眨了眨双睫,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已根本没有笑到眼花,一切更不是幻觉-- 是赫翌……正在亲她呢! 是了,这才是她真正「全身无力」的原因呵! 「爷……」咕哝的软吟自喉间逸出,握拳的双手无力地抵着赫翌的胸膛,敏格自认聪明的脑袋此刻已被赫翌大胆亲密的举动给吓了个完全空白…… 难道……这就是被亲吻的感觉……酥酥的…… 等等!房里不是还有别人吗? 理智迅速奔窜回笼,羞愧至极,敏格奋力推开赫翌,反射性作贼心虚地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其它人不知何时已被成嬷嬷给赶退离场了。 「呼……」还好,现下房里只有她和赫翌。 敏格吁口气,才悄悄安下心中大石,即冷不防对上一双漆如子夜的黑眸-- 「呃……爷?」吓人!为什幺这般盯着她瞧? 第一次近距离迎视赫翌,敏格的心飞快跳动着,全没料到--他竟是这般好看! 脸庞刚正有型,鼻梁俐落挺直,轩昂的眉宇间更有股难驯的粗犷气息,如此伟岸出众,这就是她的夫君…… 「当新娘子……开心吗?」出乎意料地,赫翌以指端起她的下巴,几许醉意的深眸里,似乎有几分清醒,低哑的嗓音中带着令人战栗的吸引力 看着、听着,敏格几乎有些失神了。 「嗯,开心……」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嘴角泛起一抹惯有的甜笑,瞬间染喜了一室的红晕旖旎。 蓦地,赫翌俯下身,以额抵住她的发际,低哝道:「好甜……」他似乎十分眷恋地的笑容一般,不断以唇瓣拂吻着她的嘴角 这举动……倒显得有些孩子气。 「爷,您喝醉了……」敏格轻声说道,双颊早已火热通红。新婚之夜,男女间会有的亲密举动,崔嬷嬷曾大略提点过她,可她却怎幺都不记得有这一项。 「醉了?」赫翌自喉间逸出性感的沉笑,仍继续执行身为新郎倌的权利。「可还没醉到认不出妻子……」 这次,连他的手都加入了亲热的行列。 敏格紧张得全身僵直,她努力在脑中寻找崔嬷嬷曾交代过的每个细节,但赫翌火热的唇舌和四处游走的大掌一直骚扰着她,害她无法专心思考。 最后,当赫翌的亲吻顺着地弧度优美的颈项往下探去的同时,突然,一个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念头闪过脑海。 「呃……爷……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强捺住身体逐渐随他撩拨而起的异样感觉,敏格试图以正常平稳的语调开口说道。 「问。」赫翌粗哩道,双唇正打算攻占她胸前雪白的浑圆。 「再这幺继续下去……会痛吗?」咽了咽口水,她有些辞不达意地问着。 她好象记得崔嬷嬷曾提过有关「疼痛」的问题,而她什幺都不怕,就是怕痛!只要是会痛的事,打死她也不做! 赫翌停下动作,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盯着她害羞又担忧的模样,他的嘴角渐渐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并慢条斯理地说道:「痛?你是指我……还是指你?」 什幺意思? 敏格疑惑地眨眨眼,可却没机会再开口发问,因为赫翌那扰人心绪的吻已再度落下,密密实实地封住了她的口…… 她的新婚夜…… 第一章 痛—— 痛死了—— 她这辈子从没这般痛过—— 为什幺没有人告诉她会这幺痛? 「阿——」 终于受不了!敏格放声尖叫,冷汗涔涔,伴随着泪,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 「忍着点,第一次总会困难些。」 耳边人的声音听来似远又近,对她根本起不了任何安抚作用。 她后悔了! 后悔成亲……后悔为人妻…… 早知为人妻后必须承受这些,她宁可选择一辈子不嫁人 「把……那个……拿来……」敏格抽噎道,颤抖的手指向床边几上的一只玉瓷花瓶。 「这种时候,拿花瓶作啥?」 「拜托——」决定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撕裂般的疼,敏格集尽全身的气力,奋力喊出:「把我打昏!」 「别说傻话了,您昏了孩子要怎幺出来?」一旁的成嬷嬷摇头道,同时命人拿来两条丝缎绫子。 敏格死瞪着成嬷嬷手中的长绫说道:「对对……直接……吊死我……也成……」此刻,她只想图个解脱 不受敏格「胡言乱语」的影响,成嬷嬷面不改色地将她胡乱挥动的双手絪于床柱。 「少福晋,您可要勇敢撑着点,已经派人去通知贝勒爷了。」 「等他回来……恐怕我……早已……死了……」敏格咬紧牙,语气绝望。她在北京,赫翌在山西,就算接到信后快马加鞭赶回,也要好多天哪!怎幺可能来得及? 「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不是才说过要为爷生个白胖儿子的吗?」成嬷嬷压住她,企图安抚,她答应过赫翌贝勒要照顾好少福晋的。 「话……我收回……」敏格死命摇头。这幺痛!她早就没有「雄心壮志」了! 「哎哟,孩子都要出来了,哪能说收回就收回啊!」 「可是好痛……啊——」一阵痛再度袭来,敏格失声痛喊,委屈的泪水再度倾泻而出。 经过洞房花烛那天之后,她以为世上再不会有任何事比初夜还痛,可她错了!没想到生儿子更要痛上千万倍……她真的不想生了…… 咸湿的泪水沿着眼角滴落枕面上,敏格像个孩子般哭泣着,撕裂般的剧痛侵袭着全身感官,她发誓自己再也无力承受更多! 死——或许还比她现在的处境来得轻松愉快 什幺皇上的御口赐婚、什幺羡煞众格格们的幸运新娘,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她才不稀空。 她呕死了她那位「大名鼎鼎」的夫婿! 什幺出色卓绝的八旗都统、什幺皇帝身边的亲信爱将! 才过洞房花烛,即被强派任务,远赴山西,不但将她这位刚过门的妻子拋下不管,甚至连她发现怀孕到生产,都未曾回府探望。 她始终不懂--到底是什幺样十万火急的事,皇上非要指派新婚的赫翌前往处理?难道朝廷上下其它文武百官都只会领饷瞎混、没一个会办事的? 为什幺一定要挑她的夫婿? 敏格难过地想着,就算她曾经对成为赫翌的妻子有过任何甜美的「幻想」,此时此刻,也早被这一切「疼痛的对待」给消磨殆尽了…… 「少福晋,您别只是哭啊!留点力气,孩子出来还得靠您……」成嬷嬷说道,拧来一条湿毛巾为敏格擦脸拭汗,此时,又有两名产婆被丫鬓带进了内室。 「成嬷嬷……我不行了……」敏格虚弱道,她好痛,一点都不想使力。「麻烦你……转告赫翌……」 「别说话,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现在可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拜托,听我说……我怕……再没机会了……」敏格执拗道,听起来活像是要准备交代遗言似的。 「好好好,您说您说,我听着——」成嬷嬷哄道,顺势以眼神示意房里的三名产婆尽快想办法。 「告诉赫翌……」敏格咬了咬苍白干燥的嘴唇,坚决道。「我绝不会……再为他……生第二个孩子……绝不!」 「哎哟,少福晋,等孩子生下来,这事儿您再自个儿向爷『商量』也不迟啊!」成嬷嬷拍拍她,对她「孩子气」的声明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还有,你跟他说……」深吸口气,敏格仍然顽固地迳自「交代」道。「如果我生了女儿……我允许他……再娶!可如果……是个男孩……啊!」 一阵强烈收缩袭来,敏格反射性紧抓住捆绑她双手的绢绫,放声尖叫,她有预感自己一定快死了。 「行了行了,看到娃儿的头了!」最靠近敏格的产婆突然喊道,其它产婆则开始有经验地各自准备工作 「少福晋,您再用点力,别放弃啊!」成嬷嬷拭去敏格颊上的汗水、泪水,心念一转,决定换个方式鼓励道:「想想萨康少爷吧!他还未娶妻,您舍得丢下他吗?他还等着当舅舅呢!」 萨康?敏格胸口一凛,久违的长姐使命感再度抬头;萨康是她唯一的弟弟,她答应过阿玛、额娘会好好照顾他的,可她现在…… 不行!她还没亲眼看见萨康成家立业,怎能死呢? 禀着身为姐姐的坚强意志,敏格咬着牙,鼓足生平最强烈的勇气,对抗那要人命的疼痛—— 「对了,就是这样,再用力一点!」成嬷嬷大声道,全身紧绷地准备迎接随时呱呱落地的小祖宗。 「成嬷嬷……我……」 「别说话!一鼓作气!」老产婆出声喝道,同时有经验地抚按向敏格的肚子没多久,小婴儿的哭声震天价响。 「生了!生了!」众人齐呼。 「成嬷嬷……」 「怎幺了?有哪儿不舒服吗?」成嬷嬷凑上前,审视着敏格苍白的面容。 「不是的……我刚才……还没说完……」敏格轻轻摇头,语气虚弱。 「刚才……什幺事?」她一颗心全悬在刚出生的小祖宗身上,哪还记得刚才少福晋说了些什幺?! 敏格抿抿唇,依然坚持阐述完自己立场。 「你再告诉赫翌……如果这胎是个男孩……瞧他害我这幺痛……便不许他再娶妾……」 原来还在意这件事啊!成嬷嬷有些好笑地忖道,反正贝勒爷现在不在,少福晋说什幺都是不算数的,相信等她一见到赫翌贝勒回来,「怨气」便会自然消退。 解开敏格手腕上的长绫,成嬷嬷面带微笑地说道:「少福晋尽管放心,您勇敢为爷生下子嗣,爷绝不会亏待您的。」 「是吗?」 敏格点点头,全身因放松而虚脱无力,她勾了勾嘴角,在疲惫和睡意彻底攫获住她的意识之前,她庆幸自己还记得开口询问最后一件重要的事。 「孩子……是男……是女?」 「对对,这幺重要的事我竟给忘了!」成嬷嬷拍拍额头,转身从产婆手中小心接过刚清洗过的婴儿。「恭喜少福晋,是个——」 成嬷嬷蓦地顿住,才正想告知孩子的性别时,即发现敏格早已体力不支,累昏了过去。 「少福晋?少福晋?」 试探性又唤了两声,在确定敏格真的没有反应之后,成嬷嬷便低首逗哄着嚎啕啼哭的小婴儿,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和蔼的笑容。 「别哭别哭,额娘睡着了,等她醒来,咱们再来吵她喔——」 *** 哭?谁在哭? 行行好,别再哭了嘛!她不舒服得很,更想哭呢! 敏格无言吶喊着,可那催魂似的哭声断断续续、忽远忽近,要命地困扰着她,无法听而不见…… 虚弱地呻吟出声,敏格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直勾勾盯着床顶上的罗帐,茫然地听着那似熟悉又陌生的哭声。 是小婴儿在哭呢! 隔着柔软的被褥,她缓缓抚向自己已然平坦的腹部—— 「成嬷嬷……」敏格蠕着干燥的唇唤道 她已经……生完了吗?真的……永远摆脱掉那可怕的疼痛了吗? 感觉似乎不太真实…… 敏格勉强撑起疲累沉重的身子,正想起身下床,此时,成嬷嬷穿过屏风,进入内室。 「少福晋,您醒啦!」放下手中的托盘,成嬷嬷立刻盛上一碗补品。 「孩子呢?我听见哭声……」她热切搜寻房里的每个角落。 「少福晋放心,乳母已经请来了,正在前厅给孩子喂奶。」成嬷嬷说道,同时吹了吹热汤的补汤。「别起来,坐在床上,我喂你……」 「我想先看看孩子……」 没瞧见孩子,她心里很不安心,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知道拗不过少福晋的坚持,成嬷嬷出声唤进,顿时只见一名身材略微圆润的少妇抱着婴儿进入内室。 「快,抱来给我瞧瞧!」 敏格急切地展开双臂,迎接那令她想望了十个月的小东西;可当软软绵绵的小身子躺入怀中的剎那,她整个人蓦地怔住—— 这孩子…… 眨了眨眼,敏格不可置信地瞪视着拖褓中那张满是皱痕的小脸 好丑! 「『他』究竟……是男?是女?」许是震惊过度,敏格的声音不自主地抖得厉害。她「竟然」看不出婴儿的性别! 「回少福晋,是个漂亮的千金呢!」乳母微笑以答。 敏格再次望向怀中的婴儿。漂亮吗?她可看不出来! 细细眯眯的眼睛、嘟嘟翘翘的嘴巴、稀稀疏疏的头发,再加上皱皱巴巴的小脸……怎幺都没料到她的女儿会生得这般怪模样! 强烈的失望让敏格不禁鼻头一酸,沮丧的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 一旁的成嬷嬷见状,直觉认定她是因为见了可爱的女儿,心里感动过度,才会「热泪盈眶」,遂热切地补充道:「瞧,小姐和少福晋真是像极了,尤其那眼睛和小嘴,简直就和少福晋您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必长大以后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啊——」 再多的赞美,已改变不了被认定的事实。 终于,敏格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的举动吓坏了所有的人,包括怀里的婴儿,可能也感受到亲娘的难过一般,哭得更加声嘶力竭。 孩子哭了,就变得更丑了! 敏格伤心思忖,难道——这就是她在经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剧痛之后,所应得到的代价?一个丑得完全不像自己的女儿! 她的辛苦到底是为了什幺? 「别哭啊,少福晋,您吓坏孩子了……」成嬷嬷虽不明白敏格在伤心什幺,却直觉要上前抱回婴儿。 「哇,好一对『惊天动地』的母女啊!」 随着清朗的问候嗓音,赫律俊逸翩翩的身影倏地出现门边,而和他同时进房的还有萨康。 「萨康……」一见到自己从小相依长大的弟弟出现眼前,敏格再也按捺不住满腹委屈,泪水像不要钱的珍珠般一颗颗滚落。 「发生什幺事了?」萨康皱起眉,大步走向床边。 从小到大,敏格除了有时会和他使使小性子外,向来都是笑容满面的,他从没见她这般委屈伤心过。 轻轻搂了搂姐姐的肩膀,萨康以眼神询问成嬷嬷;只见成嬷嬷耸耸肩,无可奈何地瞟了瞟手上的婴儿。 「哦,瞧瞧我这可爱的小侄女,哭得这幺伤心——」为了打圆气氛,赫律眉开眼笑地趋近成嬷嬷,说道:「来,给小叔抱抱。」 「不行!」 婴儿还没能接过手,敏格突然激动地出声阻止,顿时,赫律的双手像被雷劈中似地僵直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敏格吸着鼻子,嘀咕道:「她阿玛……还没回来……所以……」虽然心里仍对赫翌生气,但她还是想让赫翌成为第一个抱她孩子的男人。 「原来是要让大哥优先啊!早说嘛!」赫律刻意扬笑,并以手指逗弄小婴儿柔软的面颊,突然,他像发现什幺大秘密似地直喊道:「萨康,你来瞧瞧,这小家伙哭起来的样子和嫂子相似极了……」 话未落尽,敏格好不容易快止住的泪水又决了堤,她以棉被蒙住脸,再度痛哭失声。 「我……说错什幺了吗?」赫律怔住,一头雾水。 他不认为由自己说了什幺惹人伤心的话。 「别哭,告诉我,到底怎幺了?」萨康挪开被子以防敏格闷死自己,十八岁的他看起来反倒像她的长辈。 「我……我生了个女儿……」她抽噎道,泪眼婆娑。 「然后?」萨康挑了桃眉。 「而她……」敏格垂着头,难过地低语。「一点都不像我……」 闲言,一旁的赫律立刻如释重负地笑道:「我还以为是什幺事哩!原来是这样他展开手中的折扇,悠哉地煽动着。 「别担心,大哥绝不会介意的,况且,我觉得小家伙长得很像大嫂你呢!尤其是眼睛和嘴巴……」 「胡说,我哪有长那幺丑……」敏格咕哝道,怎幺都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自从嫁给赫翌之后,她「美好的期待」便一一破灭—— 首先,是新婚初夜结束在她意料之外的疼痛中,接着,她又像个弃妇般挺了十个月的大肚子独守空闺,甚至,她还因生产而差点痛死在鬼门关前…… 为人妻的日子未如想象中美好,于是乎,她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孩子身上,可如今……她竟连这唯一的心愿都…… 「你觉得这孩子丑?」萨康蹙起眉头问,终于明白症结所在。 然而,他并不讶异。 敏格虽然喜欢在人前端起她身为长姐的架子,但姐弟多年,他岂会不清楚她「孩子气」的一面? 「难道不是吗?」抹了抹颊上的泪水,敏格指向成嬷嬷抱在怀中的小家伙。「你瞧她那副小猴子的模样,怎幺会像我?!」 「哎哟,我的好福晋呀——小娃儿刚出生时都是这样的,想当初贝勒爷出生的时候,也是像这样皱巴巴的。」成嬷嬷笑着解释。 「你说赫翌以前也是这样?」 「千真万确。」 有成嬷嬷「作证」,敏格激动地抓住萨康的袖子,急欲「撇清关系」地说道:「喀,你们都听到了,赫翌以前也是这样的,可见孩子是像他,不是像我……」 「孩子像谁有那幺重要吗?」萨康翻翻白眼。 敏格是他的亲姐,他当然护她,但理智的个性不会让他跟随她「无聊的坚持」而起舞。 「当然重要……」她抿着唇,一脸委屈。「难道你认为姐姐长得像小猴儿?」 「哈哈,像嫂子这般标致的长相,怎幺会像猴子呢?」赫律摇着扇大笑,他不正经地眨眨眼,见风转舵道。「我刚才『突然发现』,小家伙长得应该是像大哥没错,尤其是她的眉毛和鼻子……嗯,再加上耳朵好了……如何,这你总不用再伤心了吧?」他又眨眨眼。 「少寻我开心了,我可是你大嫂呢!」 抹去残余的泪痕,敏格忍不住又端起姐姐的架子。 「况且,你不必为了安慰我而特地『暗示』你大哥长得像猴子,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像猴子,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这是实话,打从她第一眼见到赫翌起,她便一直这幺认定着!就算她现在明明对他一肚子「怨气」,她还是坚定地相信世上没有人的容貌可以比得上赫翌。 「没错,只需看看我就知道大哥也不差了。」赫律扬起下巴,毫不避嫌地接收了敏格对赫翌的赞美。 一旁,成嬷嬷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当场掀了他的底。 「是呀,只要二爷不去烟花柳巷找那些红姑娘、紫姑娘的,就会和贝勒爷更像了。」 「那怎幺成!她们一个个可都是我的好知己,我不去看看她们,北京城可是会淹大水的。」 摇动手中的折扇,赫律以最佳角度露出自信无比的微笑,殊料,小家伙却在他刚摆好姿势的同时,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喂喂,我真这幺有魅力,连你也要为我淹大水?」赫律装出怪里怪气的软声调,对着小婴儿挤眉弄眼。 「站远点,你会吓到她的。」 萨康上前」把拉开赫律,阻止他继续「搔扰」婴儿。 「嘻嘻,你吃味啦?我这个当叔叔的,比你这个当舅舅的还吃香!」 赫律以手肘顶了顶萨康,后者翻翻白眼,表明不想对无聊的话语作出回应;倒是成嬷嬷,一面笑咪咪地将小婴儿交给乳母,一面说道:「什幺吃香不吃香,咱们小祖宗是肚子饿饿,要吃奶喽!」 随着哭声渐行渐远,房里马上跟着恢复平静,看着成嬷嬷转身拿起准备的补品正要喂敏格时,萨康蓦地问道:「对了,孩子的名字决定了吗?」 想起她那长得不甚可爱的女儿,敏格再度垮下脸,摇摇头。 赫律笑着上前。「慢慢来,大哥人还未到,这取名之事,当然是要让他决定的嘛!」 「等等,孩子是我生的,名字为什幺要由他决定?」敏格反驳道,心里有股强烈的不平之气。对,她还在生赫翌的气呢! 对于敏格的存心任性,萨康岂有看不出的道理?他蹙了蹙眉,反像个兄长般提点道:「都已经为人母了,还耍性子?」 「你如果知道生孩子有多痛,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她只要一想起赫翌丢下自己独自面对十个月的仿徨与无依,她便无法释怀。 「想想自己的身分,别孩子气了。」萨康沉声道。 他清楚自父母逝世后,敏格一直倾全心在护他,她是他相依多年的唯一手足,他自然希望她过得好;而赫翌贝勒又是朝中他最敬重的前辈,将敏格的一生交托给他,他其实十分放心。 只是——如果敏格到现在还无法真正学会做一个好妻子、好额娘,将来吃亏的必定还是她自己。 「少福晋总算是辛苦熬过生死关头,舅爷就别再责备她了。」成嬷嬷打缓气氛,依地看来,名字由谁决定并不重要,反正等赫翌贝勒回来,夫妻两房门一关,还怕事情不能解决吗? 「那幺……想必嫂子已经想了好名儿了?说来听听吧!」赫律饶富兴味道。想到赫翌遭妻子「反叛」,他便充满了看热闹的期待。 「我为什幺要告诉你?」 敏格慢条斯理地吃着补品,眼角瞟过赫律那张神似于赫翌的面容,心里倒是畅快许多,就算她任性的行为有可能惹恼即将回府的赫翌,她也不在乎了!因为——是他先不在乎她的! 她又不是呆子,说什幺都不会让出自己再去经历那难熬的苦痛,即使这意味着赫翌会因此而有纳妾的一天…… 总之,她已经决定不再为赫翌生第二个孩子了,天塌下来也一样——不生! 第二章 银色的月光,透过林间交织的叶缝轻洒而下,染晕在乘夜奔驰的一抹快骑身上。 急促的马蹄声,回漾着驾驭者心里的迫切,若非有十万火急的事,一般人是绝不会选择在夜里只身赶路的…… 问题就在——他真的有事! 而且确实十万火急! 策马在暗黑难行的小径上,赫翌知觉紧绷,全神贯注,期望以最快速度穿越树林。距离北京城只剩不到一天的路程,只要持续赶路,他相信在天亮前便可到达城郊。 此时,远方传来阵阵狼嗥,为这合魅的夜更添几许诡谲—— 蹙紧眉头,赫翌亦警觉于周身的不安气息,绦地,一抹黑影猝然从树丛里窜出,疾驰中的红鬃烈马立刻因这突来的惊动而直立起来 赫翌紧勒马缰,稳住自己也试图控制胯下骏马的步伐和它焦躁的情绪,但出于动物的本能直觉,红鬃烈马仍不断在原地踏步喷气,就是不肯前进。 扬高手中的提灯,赫翌屏神望向前方漆黑一片的林间小路,感觉并无任何野兽走动靠近的迹象。 「救……命……」 微弱的呻吟呼救,在死寂的林间显得格外惊心。 是女人的声音? 赫翌驱马向前,隐约看见有个黑影正吃力地朝自己的方向缓慢爬来。 「救……命……啊……」 果然是个女人! 赫翌一惊,随即翻身下马,毫不迟疑地跨步上前。 「要紧吗?」他一把扶起眼前发丝散乱、浑身擦伤的年轻少妇,接着,他更吃惊地发现对方竟然还挺着大肚子。 三更半夜,一个孕妇流落在树林里,若不是迷路,便是遇险了。 「就你一个人?」他沉声问,眼神凌厉地搜寻四周。 「我们……遇上了盗贼……我相公他……他已经……」说着,少妇伤心地哭了起来。 「算了,有话先出林子再说吧!」 赫翌浓眉深锁,打算扶她上马。突然,少妇双腿一软,全身僵直地跌坐回地上。 「怎幺了?」 「我……恐怕……是要生了……」少妇直瞪着眼,咬牙忍受猛然袭来的疼痛。「救……救我……」 「上马!」赫翌低喝一声,迅速带她翻上马背,策马狂奔。 该死,他连自己妻子的面都还没见着,可没兴趣在此充当接生婆! 幸好今晚月色明亮,小路也非崎岖难行,转眼间,他们已冲出树林,转入一般 官道。 「忍着点,前方有个农家。」 赫翌以纯熟的骑术很快来到农舍之前,未等马步停歇,他已飞身下马,迳自冲至农舍前,用力拍打门板。 须臾,一位中年男子才战战兢兢地启了门缝向外偷觑。 「冒昧打扰,能否借个地方?」赫翌说道,故意朝旁挪了一大步,好让屋主清楚看见马背上挺着肚子的少妇。「情况有些急迫,麻烦你行个方便。」他强调,跟着取出一锭闪亮亮的元宝。 对方怔住,两眼发直。 「当……当然,里……里面请……菊娘呀!你快出来!」 像他们这种乡野粗人,生平可没见过真正的元宝,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只能结结巴巴地丢了句话,即大惊小怪地转身呼叫屋里的妻子。 「做什幺大呼小叫的?」打着呵欠,一名农妇叨念着从内室走出。 「这位夫人要生了,你快去准备一下。」男子一面催促妻子手脚要快,一面笑脸招呼赫翌进屋。「这位爷,请进!」 将人扶进屋,交予农妇之后,赫翌见眼前这对夫妻还算热心,便直截了当说道: 「我现在有事必须先离开,我可以将她先暂时留在你们这里吗?」 「等等,你要丢你妻子一个人在这里生产?」 「她不是我妻子!」赫翌皱起眉头,语气冷凝。 他确实丢他妻子一个人生产,但人是在北京,而不是这里!思及此,他更是迫不及待想尽快启程赶路。 「总之,可以麻烦你们先照顾她几天吗?」他顺势将金元宝塞进中年男子手里。「我会派人来安顿她。」 「这位爷……您可真爱说笑……」中年男子干笑两声,神情尴尬,硬是忍痛把金元宝给推了回去。 虽然赫翌仅着便装,可从他衣服的质料和出手的阔绰也不难猜出他定是来自富贵人家;但无论如何,这景况着实太过诡异,就算给再多的钱,恐怕也没人敢担下这责任。 不成不成,万一这位大爷「一去不回」,到时他们夫妻两该如何处理留下的「汤手山芋」? 「哎哟,我说这也是这位公子爷的一番心意嘛!」中年农妇从房里出来,见丈夫傻得要将到手的金元宝给退回,遂俐落地一手截下道。「不过爷呀——生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人又是您带来的,这万一有个什幺,我们也是担待不起的,您知道,咱们也只是个平凡穷困的农村人家……」 说着,房里蓦地传来少妇疼痛的哀叫。 「瞧,人家说生孩子等于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如果爷您能……」 「不必多说了,我会留下,一切就麻烦你了。」赫翌打断妇人的叨念,顺手又塞了些银两,即转身走向门边。 屋外,明月映照,赫翌斜靠门框,任月光在屋里拉出一道高大挺直的身影。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遇上这种麻烦!明明有事才急着从山西快马赶回,却偏偏有所耽搁! 听着屋里断断续续传出的疼痛哀叫,赫翌深锁的眉头不由得拧着更紧。 生孩子等于是一脚踏进鬼门关…… 那幺,敏格是否捱过了呢? 冷不防一张清丽慧黠的容颜窜入脑海,霸住他所有思绪—— 犹记得新婚夜时,他那带着甜笑过门的妻子,因为禁不住初夜的疼痛,在他怀中哭成了泪人儿,如今,他的确担心她能否受得住分娩时的疼?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叫,小婴儿宏亮的哭声传遍斗室,半晌,即见农妇兴高采烈地从房里冲出来报喜道:「恭喜公子爷,是位小壮丁呢!」 「生男生女和我无关,不必恭喜我。」赫翌冷声相向,心情闷到了极点。 他该死的连敏格为他生男生女都不晓得,为什幺要耗在这里接受不相干的恭贺?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他已插手救了人,确实不能像丢弃小猫小狗一般,随意将她弃置,那并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则,但…… 一天!顶多再耽搁一天,那是他的极限! 赫翌忖道,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迫不及待」。 赴任山西十个月,因军务繁忙,他始终没能回府探望。虽然和敏格相处时日不多,但他却深刻记得初次见到她时,那抹摄他心魂的甜美笑靥…… 他的孩子,也会有她一般的笑容吧?! 赫翌轻扯嘴角,发现自己确实充满了期待。 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她正笑着逗弄孩子,等着他进门的情景…… *** 「拜托,别再哭了,为什幺一直哭呢?」 偌大的花园亭里,一阵阵的竭力啼哭,一声声的无奈哀求,再配上林树间鸟啭啾啾——好一幅「和乐」的天伦图啊! 「你再哭,额娘也要哭了……」 敏格无助地望着怀中哇哇啼哭的小婴儿,泫然欲泣。 她实在不知道该拿这小家伙怎幺办才好?她已经够沮丧的了…… 「少福晋,您手酸了吧!休息一会儿,小格格让我抱——」站立在旁的乳母微笑道,伸手接过婴孩。 可也真奇怪,孩子才转到她手上,竟然就立刻停止了哭泣。 「咦?不哭了?」敏格眨眨湿润的睫毛,连忙又伸长双臂道。「来,再让我抱抱看。」 刚接过手,孩子又蹙起眉头,呜泣了起来。 「为什幺?为什幺我一抱她,她就哭?」敏格抗议道,扬高的嗓音反而让孩子因惊吓而哭得更大声。 乳母摇摇头,上前接回敏格避瘟似塞回来的婴儿。「我想……小格格可能是肚子饿了吧!」 果然,孩子才一离开敏格的怀抱,便又安静了下来。 「为什幺会这样?」她不解,这是什幺道理? 她可是孩子的亲娘耶! 「别担心,小格格只是想吃奶,所以才会对乳母这般撒娇的——」帖身女婢绿吟上前安慰道,并细心为敏格披上斗篷。「少福晋,您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这儿风大,会着凉的。」 「我想再多坐会儿……」望着乳母抱着孩子进屋去的背影,敏格挥之不去的沮丧感更浓了。 不知道为什幺,从她生完孩子之后,她的心情始终开朗不起来,她相信自己一定是病了,但大夫却坚持她的复原情况十分良好。 「少福晋,您别想太多了,好好把身体调养好才是真的,来,趁热喝些鸡汤吧!」绿吟说道,帖心地递上刚亲手炖好的鸡汤。 「我不想喝……」敏格闷声道。 每天面对一大堆补品,她要不反胃都难。 「不行啦,贝勒爷如果回来,看到奴婢们没有把您照顾好,是会生气的——」 「他如果知道我生的是女儿,就不会生气了……」 她若有所失地望向园里落英缤纷,已厘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意孩子的性别、长相,还是赫翌对她这位妻子的想法……毕竟,在家族之中,子嗣的继承是很重要的,她没有一举得男,便注定了她的地位。 敏格的沮丧,绿吟自然全看在眼里,可她只是个下人,除了做好照顾主子的工作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帮她。 「少福晋,您可别灰心啊,反正您还年轻,有的是本钱,往后想为贝勒爷生几个小少爷都不成问题的……」 「不可能的,那种痛我没有办法承受第二次。」她生平最怕痛。 「可是……」 「绿吟,你说我是不是该把乳母辞退才好?」收回目光,敏格突然话锋一转,倾出盘旋在脑里许久的思量。 「什幺?」 「我在想……我或许应该亲自喂乳……」在旗人的贵冑之家,虽然孩子按例多由乳母一手喂带,但她却对此十分在意。 「少福晋,您是娇贵之躯,怎能做这种辛苦的事呢?您该养好自己的身体,才能服侍贝勒爷……」 绿吟又要递上鸡汤,敏格摇头拒绝。 服侍赫翌? 在历经那场生不如死的疼痛之后,她连想都不愿再去想……反正,她笃定是不会再为赫翌生任何子嗣的,她已经决定了! 拗不过主子的执拗,绿吟收起一桌的补品,正想端送回厨时,即见另一名ㄚ鬟匆匆忙忙地从穿廊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宣告贝勒爷已经回府的消息。 「你说……赫翌回来了?」敏格一惊,反射性从石椅上弹了起来。 「是的……爷才进门……成嬷嬷就要奴婢赶来通知少福晋您……」抚着胸口,小丫鬟喘道。 「行,我们知道了,现在麻烦你去房里通知乳母把小姐带出来。」绿吟挥手支开小丫鬟,回身扶住敏格,眉开眼笑道。「太好了,少福晋您终于可以见到贝勒爷了。」 敏格理了理衣裳,又拨弄耳际的发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绿吟,你瞧我的头发有没有给风吹乱了?!」 「嗯,还好,不然咱们现在回房,奴婢马上帮少福音重新梳头。」 敏格点点头,步出凉亭,却想起什幺似地旋即打住脚步。「呃……不用重梳,这样就行了,还是直接去大厅吧!」 她板起脸,突然对自己「过度反应」感到有些生气。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说得好,但现在却不适用在她身上! 「少福晋现在可是一刻钟都等不及要见贝勒爷了?」绿吟笑着调侃,知道敏格心里其实还是在意赫翌贝勒的。 「别瞎说,我只是不想大费周章而已。」 敏格昂起下巴,坚决强调自己的立场。可才走了两步路,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问:「呃……我的脸色看起来会不会很苍白?」 闲言,绿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发现少福晋实在有趣得紧,心里明明在意得要命,却还要强装不在乎的样子。 「之前要您喝鸡汤就是怕您『脸色苍白』,谁叫少福晋您不喝呢?」绿吟掩嘴笑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看起来很苍白?」敏格反射性拉住绿吟,随即发现自己又「露馅」了,遂连忙板起脸,故作严肃道:「你取笑我?」 「奴婢不敢。」眼底仍是笑。 「算了,反正我现在好歹是一个孩子的娘了,变丑也是应该的,没什幺好怨了。」可她的语气哀怨至极,算是对婚姻的「血泪控诉」。 「但是奴婢看少福晋挺好的,和刚嫁入府时没啥两样,还是那幺的清丽动人,美丽大方……」 「你真是哄人不打草稿。」敏格笑了笑,紧张的心情算是放松了些。 言谈间,两人已来到正厅口,在忙碌进出的奴仆中,成嬷嬷眼尖地瞧见敏格的身影。 「来了来了,少福晋来了。」她高喊着,顿时,所有忙碌的奴仆纷纷朝敏格行礼问安,并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正要跨过门槛,敏格立即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朝她直射而来,她知道——他就在这里!他真的回来了! 仓皇的心绪,当然影响了她的步子;只见她前脚才刚踏进门,后脚随即很不争气地绊到了门槛,幸好绿吟眼明手快扶住她,否则她当真会直接摔进门来。 「怎幺,身体还没调养好吗?」 低沉稳厚的询问和温热有力的大掌同时落向她,敏格还未意会过来,即被揽靠向一个强健坚实的男性躯体。 「为何瘦成这样?!」 赫翌凛眉,霸气的手指扣住敏格尖细的下巴,强迫她抬眼面对他的关切。 「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少福晋……」一听到赫翌的质问,绿吟立刻吓得双膝着地,自请谢罪。 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赫翌冷声唤道:「成嬷嬷!!」 「等……等一下!你要做什幺?」敏格吓一跳,忙拉住他的手臂。 看他的模样,是打算「清算」那些「疏于职守」的人吗?只因为他觉得她瘦了? 「是我自己……不想吃那些补品的,和她们没有关系,真的!」她极力澄清,不想其它人因她被误解。 转回责难的目光,赫翌紧盯着她,眼底尽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担忧? 「为什幺不吃补品?让自己瘦成这样子?」他粗嗄道,带着薄茧的大掌抚上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他是在关心她?是吗? 百般的不确定,都抵挡不住心底升起的浓浓暖意。 她该是气他的!事实上,她原本确实是在生他的气没错--至少在见到他之前! 可现下,为什幺她会眼眶热热的。有点……想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我……我……怕苦。」 半晌,敏格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她不想吃补品的原因。 「这怎幺行?」赫翌沉下声,迳自交代成嬷嬷道:「遣人再去熬来补品,记得多熬一份。」 「等等……不用了……」敏格想阻止,已来不及。 可「多熬一份」是什幺意思? 未及细想,乳母正巧抱着孩子赶来大厅,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贝勒爷吉祥。」乳母问安道,有经验地直接将婴儿抱到赫翌面前。 「这是……我们的孩子?」赫翌问,望向婴儿的眼光不自觉地放柔。 「嗯。」敏格心虚点头。 我们的孩子!她喜欢这种专属的说法,只是,她心里仍然介意孩子长得不够漂亮的事实…… 可由赫翌的反应看来,他似乎并不在意这点。 就算丑,也还是他女儿啊! 「她刚才一直哭,现在可能吃饱了,才终于睡着。」看着女儿娇憨的睡脸,敏格解释道。但话才说完,随即爆出一串婴儿的哭声。 「乖乖,别哭——」 嘎?等等!她女儿没哭啊! 敏格怔住,在她反射性要去哄孩子时,才发现孩子依然双眼紧闭,睡得稳当安详,那——是谁在哭? 「对……对不起,吵到你们了」 随着轻柔的女性嗓音掉转视线,敏格这才发现厅里还有另外一名陌生女子——而且是抱着婴儿的陌生女子。 「呃……你是……」 「少……少福晋吉祥……」年轻少妇看来有些惶恐,一边摇动手中的婴儿,一边战战兢兢地回道。「我……我叫月礼。」 「月礼?」敏格低喃道,目光转向赫翌。 赫翌微颔首,扬手示意丫鬟绿吟上前。「这位夫人刚生产完,身子还很虚,你先带她回西厢房休息,等会儿叫成嬷嬷直接把补品送过去。」 「是,贝勒爷。」虽不知对方身分来历,绿吟仍礼貌地说道:「夫人请!」 「谢……谢贝勒爷。」月礼欠身道,仍努力想止任怀中婴孩的啼哭。 待两人走出正厅,敏格才缓缓收回目光,原有的感动已被眼前「残酷的事实」给摧毁殆尽—— 他带女人回来了!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会有这幺一天,可她没想到会这幺快!竟连孩子都有了…… 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般,好痛!好不舒服! 「不说话?在想什幺?」赫翌警觉地问,发现她脸色更苍白了。 「我在想……你的动作还真快!」口气酸,她心里也酸。 「应该的。」赫翌点头回应,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没错,他可是经过马不停蹄地日夜赶路,才在最短的天数内返抵京城,若不是中途还有所耽搁,他相信速度会更快! 「那幺——敏格就不打扰爷了。」 冷淡的口吻肇因于赫翌的「坦诚」。什幺叫「应该的」?难道他真这幺迫不及待地想纳妾? 不!事实上他已经纳了,连孩子都有了不是吗? 面对残酷的认知,敏格企图维持身为元配的最后尊严;她快速抱回孩子,以自认最神圣不可侵犯的语气宣告退:「我和『女儿』要回房休息了。」 「你、女、儿?」赫翌挑高眉毛,诊异于妻子的「用词」。 「她是我生的,难道爷这幺快就忘了?」 敏格扬高下巴,武装自己脆弱的情绪,她发誓自己只要再多看他一眼,她就要哭出来了! 「我没忘……只是你……敏格!」赫翌喊道,仍无法阻止疾奔出厅妻子的那抹背影。 该死,谁来告诉他!他的妻子到底怎幺回事? 一旁乳母尴尬地打着圆场。「爷您别担心,少福晋是因为生产过后情绪比较不稳……再加上爷您……给她的『刺激』太大了,所以才会……」 「我给她刺激?」赫翌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怎幺?他何时变成了吃人的大瘟神,吓得他妻子抱着他的孩子「逃之夭夭」,还外加罪状一条? 难道,这就是他快马赶回所应得的代价? 第三章 这就是元配的宿命?! 敏格倚着床柱,满面凄苦地哀悼着自己的「遭遇」。 亏她还是击败众家格格,得到皇上赐婚的幸运新娘,结果,才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已经沦为下堂妻了。 她甚至还没真正得到赫翌对她的喜爱呢! 果真是元配的一大悲哀,注定了要当第一个被冷落出局的人。 「也好……这样就不用再受生产之苦了……」 敏格喃喃自语,算是给自己一个强而有力的安慰,反正她之前也已经向成嬷嬷声明过,只要她生下的是女儿,她就允许赫翌娶妾,把生育大事交给别的女人去打,她不玩了! 可没想到真有女人扛了…… 敏格沮丧地想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事实上,她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躺在床上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房里低靡的气氛,蠕了蠕小嘴,低呜两声,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怎幺那幺快就醒了?」敏格抱起婴儿,忍不住嘀咕道。「额娘还在想事情呢!!」 训话无用,婴儿依循着本能的需求,照哭不误。 「别哭嘛……你好爱哭哦!」 敏格摇动手臂,笨拙地想哄停孩子的啼哭,但怀中婴儿就是不给她这个做娘的一点面子,硬是哭得震天价响、「声威远播」。 「乖,你是不是肚子饿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别哭别哭,额娘喂你吃饱饱,好不好?」 手忙脚乱地解开衣襟,敏格仿效着记忆中乳母的动作,将孩子靠向她皙白的胸—— 「怎幺了?为什幺不吃呢?」 看着婴儿排拒吃奶,迳自啼哭,敏格突然觉得好委屈,连她的孩子都选择乳母,不要她! 「难道……你也不要额娘了?」忍不住的泪水终于滴落在婴儿的颊上。 这无疑是身为女人的最大悲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移情别恋」…… 「你别因为额娘之前嫌你丑……你就讨厌额娘……要怪就要怪你阿玛才对,因为你像到他了……」敏格抽抽搭搭地说道,也不管襁褓中的婴儿是否听得懂,她还是一股脑儿地将所有委屈往赫翌身上推去。「不过没关系,额娘刚刚还看到另一个比你更皱巴巴的……」 叩!叩!「少福晋!」叩!叩!叩!「少福晋!」 伴随着一连串敲门声,门外传来绿吟心急的呼唤。 「您已经关在房里两个时辰了!肚子也饿了吧?这儿有几道您爱吃的菜,让绿吟给您送进去」 「我不饿!」敏格倔强地说道,她现在心情不好,只想安静一下。 「可是小格格一定饿了,她哭得很大声呢!」 「我会喂她的,你们走吧!我想休息了!」她仍旧拒绝开门。 门外的绿吟叹了口气,垮下肩膀,不知所措地看着成嬷嬷说道:「怎幺办?少福晋还是不开门。」 今晚本该是贝勒爷一家团聚用餐才对,可少福晋却丢下贝勒爷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无论她好说歹说,用尽所有的方法,少福晋就是不肯开门。 「没关系,我来!」成嬷嬷卷起衣袖,上前轻轻拍打门板。「少福晋,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成嬷嬷去替您请个大夫可好?」 这次,没有回应,只有婴儿的哭声。 绿吟又叫道:「少福晋——」 「别喊了。」 「贝……贝勒爷!」大伙儿全被突然出现的赫翌吓了一跳,不由得替敏格着急了起来。她该不会真的连贝勒爷都不理吧? 「饭菜留着,你们先退下。」 遣退所有奴仆,只留下成嬷嬷一人,赫翌深沉的脸上瞧不出一点心思,虽不知他是否在生气,但这感觉……不太妙! 「少福晋,贝勒爷来了,您快开门哪!」成嬷嬷拍着门板,心急喊着。 她可不想见到少福晋和贝勒爷的关系给弄拧了。 「敏格,开门!!否则我要『直接』进去了。」 赫翌沉声命令,惯以统帅八旗的威严口吻在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房里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我数到三!」 「我不想见你!」终于,敏格回应道。 不理会她的抗辩,赫翌兀出口数道:「一——」 「我很累,要休息了。」 「二——」 「我说过……」 啪喳!砰! 一声剧响,赫翌高大的身影已如旋风般卷进。 「三——」站在房中,他缓缓吐出最后一个数字。 「你……你你……」敏格张口结舌,不可置信地看他「破门而入」。「你……把门给踢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口口她竟然嫁了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丈夫! 可怜了那上好桧木做的门扉一片被踢了个大裂痕,另一片则早脱离了定轴,摇摇欲坠地挂在门边上。 为了她,全成了足下冤魂。 「这是『我的门』,我有权决定它何时善终。」 赫翌气定神闲地踱向她,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愧色;相反地,他嘴角异样地挂起一抹浅笑,像是为自己所占的优势得意似的。 敏格不甘示弱地想扳回一城。「可是……这是我的房间!」 「也是我的」 他亦声明,目光同时落在她的胸前。由于这个动作实在太过明显,敏格反射性也低头一看—— 喝! 她慌忙拉珑衣襟,双颊胀红。她刚才在喂奶……竟然全忘了! 「呃……少福晋,小格格都快哭哑了,还是交给奴才抱吧!」成嬷嬷放下饭菜,似笑非笑地上前抱过婴孩,并老经验地迅速退出房。 夫妻嘛……再大的误会,关起门来,还会有不和好的吗? 对对!可千万记得关门! 成嬷嬷帖心地为两人带上房门,可不碰还好,经她这幺一拉,原本已半挂的门板,更是倾斜严重,只能狼狈地执行它微薄的遮掩工作。 待成嬷嬷消失门外,赫翌即好整以暇地挑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等着她的「自白」。 「怎幺,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据成嬷嬷所言,敏格在生产当时,曾发表对他的「肺腑之言」,并坚持一定要让他知道。现下,在受到她莫名其妙的「冷落」之后,他倒很想听听「她的说法」。 「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敏格赌气道,故意撇开视线,骄傲的下巴高高昂起。想到刚才半截胸脯全给他看光了,她就忍不住想放声尖叫。 就算他们是夫妻,就算她为他生下一女,那也已经是「过去」的情分了!现在,她根本不在意他! 对,完全不在意! 赫翌挑了挑眉,对敏格的「反叛言行」产生莫大兴趣。 看来——他的妻子拥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脾气,和他记忆中的柔顺甜美大不相同…… 尤其是她现在又气又窘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不记得我无妨,我记得你就够了。」赫翌两手交叉胸前,直盯着她,嘴角的笑意深不可测。「我清楚记得你的每一部分,特别是那颗红痣……」 「停!不许说!」 敏格大叫一声,直觉揪紧胸口的衣服,连退数步帖住墙角,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他是世上仅存的头号大淫魔。 而面对妻子强烈排拒的对待,他应该是要生气才对!但相反地,他却忍不住想笑的冲动,大笑出声—— 从来,他都不曾有过捉弄人的念头——那向来属于他弟弟赫律的「不良习性」!可越是看他妻子像只被激怒的小猫,孩子气地对他剑拔弩张,他越是控制不住想逗她的「不良念头」。 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执着」什幺? 噙着笑,他故意忽视她的抗议,继续说这:「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挺喜欢那颗红痣的位置……」 「你还说!」敏格积压已久的「怨气」顷刻间全数爆发,只见她双手插腰,气鼓鼓这:「你肩膀上还不是有道疤,而且我『不、喜、欢』它的位置!」 「原来你还记得我!」赫翌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戳破她。「而且显然记得相当清楚——」 「我……我才不是记得你呢!」敏格气得面色胀红,仍强加辩解。「我……我只是记得你的疤。」 「当然,我们是夫妻嘛!记得彼此身上的特征也是应该的。」 简单一句,震得敏格哑口无言。 怎幺都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她和赫翌彼此斗嘴的场面? 更怪的是,她印象中赫翌不是这样的啊…… 「好了,别再吹胡子瞪眼睛的,不饿吗?」说着,赫翌迳自拿起筷子,一副准备填饱肚子长期抗战的模样。「饭菜都要凉了,过来一起吃吧!!」 敏格咬着唇,尽管五脏六腑已大闹空城,仍倔强地不肯靠前半步,直到她看见赫翌开始「染指」她最爱的三香肥鹅,她才忍不住大喊:「那是绿吟特地做给我的!」 「哦?」赫翌不疾不徐道。「那我吃这盘好了。」他又攻往另一盘翠堤豆腐。 「啊!」她倒抽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那……那也是我爱吃的。」 「可是你不吃,平白浪费了这些食物,还是我来解决吧!」语毕,赫翌迅速夹了片鹅肉往嘴里送,再度引来她的惊呼。 「谁……谁说我不吃的?」 肚子终究战胜了面子,敏格冲上前,毫不客气地抢过另一双筷子,开始拚了命地进行食物保卫战。 「慢慢吃,煮熟的鹅是不会带着豆腐飞走的。」他替她盛了碗汤。 不理会赫翌的「劝告」,敏格只是一股脑儿地将食物放进嘴里,丝毫没注意到赫翌早已放下筷子,专注地看着她孩子般的吃相。 当所有饭菜被她旋风似一扫而空之后,赫翌才终于开口:「饱了?」 她点头,迟钝地发现他竟然一口饭菜都没吃。「你为什幺不吃?」 「我吃过了。」他诚实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现在——可以给我个理由了吗?」 心一惊,敏格立刻回避他的视线。「什……什幺理由?」 「为什幺哭的理由?」赫翌以指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回面对他。 「我……我才没有哭呢!」她慌忙以手背抹了抹眼角。 难道她的眼睛肿得很厉害?否则他怎会知道她之前哭过? 「我很累,想休息了——」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敏格站起身来,摆明「送客」的模样。 赫翌微微颔首,没再强迫她,只是跟着起身,拉住她的手,就要走出房。 「等等,你要做什幺?」她惊喘。 「你累了,而门坏了,所以……」他耸耸肩,似笑非笑道。今晚我们只好去睡别间房……」 「我……我们?」她吓一跳,拚命摇头。「我……我会认床,我要睡这儿!」她才不跟他同床共枕呢!!她说过不会再为他生一儿半女了! 赫翌停下脚步,对她激烈的反应并不显得讶异。他扬扯唇角,状似悠哉地资回床边,道:「那幺——我今晚只好『屈就』这里吹冷风了。」 「你你……你也要睡这里?」她瞪大眼。 「夫妻同床而眠,理所当然的。」他拉她同坐床沿,并动手扯开自己的衣襟,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 「不行,你不能睡这里。」她急了,禁不住脱口道。「那月礼怎幺办?」 「月礼?」赫翌挑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为何扯上月礼? 「反正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你还是去找她吧!」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仍是气他的。没错!她还在气他! 「要我找月礼?」 惊讶之余,他蓦地清晰而明白地理解一个事实——一个她为何「怪里怪气」的事实! 原来——她正在吃醋!而且是一桶莫名其妙的大飞醋! 看着敏格红润的脸蛋因坚持「赶他出房」而胀成圆鼓,赫翌确实耗了些功夫才勉强压下想笑的冲动,故意不为所动说道:「不行,这里现在『门户大开』,我不留下来陪你,万一有轻薄之徒乘机闯入……」 「不会的!只要我把门关好就不会有人进来了……」 说着,她将视线转向那破败的门板,才发现自己的话是多幺可笑又不具说服力——这两扇足下残魂现在连只蚊子都挡不了! 若要她单独在「没门」的房里睡觉,她心里还真有些发毛…… 不过没关系,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敏格吸口气,走上前使劲将厚重的门板「扶正」,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搬两只案几抵住门板。待确定一切已如她想象般坚固,才回过身得意洋洋地说道:「瞧」这样就不会有坏人进来了」 点点头,赫翌也是一脸满意。 「辛苦你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他挂着笑,甚至还朝她招手。 怔了怔,敏格发现白日己被自己困住了。 赫翌打了个呵欠,脱下靴子,理所当然地掀开棉被上床就寝,此时,敏格着急地跑回床边,拉住他的手,急道:「你不能睡这儿,这是我的床--」 「你的……」他反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她整个人随即往前扑倒在他身上。「就是我的……」 他的唇帖在她耳旁,温热的气息就像他浓沉的嗓音,不断骚扰着她细嫩的耳根,令她全身不由日主地一颤。 「你——」 敏格抬起头和他视线平帖,正欲开口说些什幺时,才赫然发现他神色间似乎显得相当疲惫,眼晴里甚至充满了血丝,看起来像是很多天没睡的样子…… 「你……很久没睡了吗?」她细声问,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 赫翌低声沉笑,揽住她一个翻身,将她锢在强健的臂弯之中。 「你不是也累了?」他反问她,刚正的五官此刻看来惬意柔和。 看着他毫无防备地闭上眼,敏格突然有股懊悔的沮丧感。 她之前……会不会对他太凶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疲累,但却没有因此而不理她,还特地来「看」她……虽然他的方法是「激烈」了点! 唉,只可怜了那两扇无辜的门……敏格心软地想着。 半晌,正当她怀疑赫要是否已经睡着的同时,他突然开口问道:「听成嬷嬷说你坚持要替『我们的女儿」取名字?」 「嗯。」她承认,当初一时的意气之话,已难收回。 「想好了吗?」他睁开眼,神情认真。 「当……当然想好了,她叫……」她吞吞口水,有些心虚地随口胡诌。「她叫……疼儿……对!她就叫疼儿!」至少这是她对女儿的「第一印象」。 「疼儿?疼痛的疼?」他拧起眉,搂住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缩紧。 「没错!」 赫翌沉默着,半晌,他才接着道:「这名字不错。」 「嘎?你不反对?」这是她随便取的名字耶! 「因为这是你的想法和感受,我没理由反对。」他沉声说道,无尽的包容和体恤几乎让敏格感动了起来。 她眨眨微涩的双眼,放任自己舒适地倚着他温暖的身躯,当睡意悄悄袭来时,她听见他沉厚的嗓音在她耳边说道:「还有,我很高兴你终于承认了『我们的女儿』!」 第四章 「结果--少福晋您就原谅爷了!」 拿箸细雕精致的牙梳,绿吟笑咪咪地梳理着敏格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 「算……是吧。」敏格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确定道。 事实上,她也不明白自己怎幺就原谅他了?明明前一刻还被他气得直跳脚,可转眼间,又会被他真挚的对待所蛊惑,尽管在生气当中,她仍然无法真正做到对他「不理不睬」 「嘻,还是成嬷嬷厉害,她那句:『夫妻关起门来,还有不和好的吗?』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绿吟掩起嘴窃笑着,虽说在主子面前高谈这种私密话题并不合宜,但她还是忍耐不住。 「哎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敏格满脸窘红,急欲澄清。 赫翌和她昨夜都睡沉了,根本什幺事都没发生。 「绿吟什幺都没想哦!少福晋您多心了。」绿吟笑得更为暧昧。「其实少福晋您很幸福的,有贝勒爷那般疼爱您……」 「我真是『受宠若惊』了!」敏格自嘲道。不由得想起难以忘怀的新婚之夜,当时,她在得到他的「宠爱」之后,确实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那种痛……一辈子难忘啊! 「少福晋,您又来了!」绿吟笑着摇头,熟练地为敏格插上发簪。「虽说贝勒爷忙于公务,但这次一接到成嬷嬷送去的讯息,还是快马加鞭从山西赶了回来,您算算日子也知道,如果不是日夜赶路,怎幺可能在这幺短的日子回到京城?」 「说得也是。」敏格偏头一想,也觉得有理,但她心里仍有个阴影挥之不去。「可是他竟然还带女人回来……而且,连儿子都有了……」 「噗--」绿吟突然噗吭一声,笑了出来。「奇怪?爷没告诉您吗?」 「什幺?」 「那位王夫人哪!她不是您所想的那种身分啦!她是爷在路上救来的。」 「你说月礼?」敏格眸光一闪,急问道:「你怎幺知道?是赫翌告诉你的?」 绿吟摇头。「当然不是,是我昨天安顿王夫人时,乘机同她本人问来的。」 「她还说了什幺?」 「唉,说来也满可怜的,听说她家乡因为去年吴三挂起兵造反之后,弄得民不聊生,日子难过,所以她和她家相公才决定离开家乡,来京城另谋生计,岂料半途遇上抢匪,全身家当被抢不说,连她相公都命丧黄泉,还好她躲进林子里逃过一劫,又命大地遇上贝勒爷,才挽回两条人命……」绿吟像个说书人般,一口气道尽原由。 「原来是这样……」敏格闷声道,眼眶不由得泛红。 「如何?是不是后悔误会贝勒爷了?」绿吟取笑她的反应。 「是月礼……我觉得她好可怜哦!」敏格同情道,她从没遇过境遇如此悲惨的人。想到自己昨天还胡乱猜想,她便觉得羞愧起来。「这样吧!我今天刚好想出府逛逛,不如我邀她一同出去散心……」 「这主意不妥吧!王夫人才刚生产完不久,身子虚,哪像少福晋您已休养好一段日子,生龙活虎的……」绿吟打断敏格的异想天开。 「说得也是。」敏格思索了下。「或者,我该去问问她需要什幺,可以帮她打点打点……」 「这种事交给绿吟来做就行,哪需要少福晋您亲自张罗呢?」 「没关系,既然人是赫翌救回来的,我也该好好照顾人家。」挥挥手,敏格从妆抬前起身,决心为前晚的「失态」做出补救。「嗯,说到赫翌,他……」 「贝勒爷刚才和赫律少爷出门去了。」她早猜到少福晋想问什幺。 「出去了?」敏格略显失望。「他有说去哪里吗?」 绿吟摇头答道:「没有,不过听成嬷嬷说,爷明儿个会上朝面见皇上,或者他们是去找舅爷谈事情了。」 「找萨康?」敏格怔住。奇怪,赫翌面见皇上和萨康有什幺关系? 「唉,我看爷儿们谈论的不外乎就是朝廷上上下下那些烦人的公事……」 「不行,看来我今天得顺道回康王府一趟。」敏格说道。不晓得为什幺,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股不好的预感没来由地缠绕心头。 「您要回去?」绿吟吓一跳。「会不会太突然了点?」 「算算日子,我也该带疼儿回去看崔嬷嬷了。」她也想知道萨康找赫翌有什幺事? 「疼儿?是指小格格吗?」 「嗯,我取的名字,好听吧!」敏格道,这可是经赫翌称赞过的名字呢!「总之,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出门了。」 自从生下疼儿之后,敏格始终无法真正开朗起来,现下她难得兴起出游之心,绿吟自然也是不舍加以劝阻。 「是,绿吟这就差人去备马车。」 *** 北京内城,宣武门。 「大哥,我已经听说了。」 「听说什幺?」 「你昨天吃闭门羹的事。」 「你神秘兮兮地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谈这个?」 赫翌斜靠着城门前的一棵大树,两手交叉胸前,定眼看向街道上那些熙来攘往于内外城的旗人汉民,完全将赫律的嘻皮笑脸摒除于视线之外。 「当然不是,是萨康有事找你商量,才会特地约出来的,至于你吃闭门羹的事,只是我这做弟弟的纯粹好奇罢了!」赫律笑着解释。 「有什幺事不能在府里谈,非要约出来不可?」 「唉,还不是因为嫂子……」 「敏格?」赫翌终于掉回视线,正眼瞧向赫律。 赫律则是指着他,一脸贼笑。「咦?我引起你的兴趣了,对不对?」 「废话少说,到底什幺事?」 赫律耸耸肩,悠哉地摇动手上的折扇,道:「其实也没什幺啦!只是萨康有事找你,而他又不想让他那宝贝姐姐知道,所以--」 「如果不便在咱们府里谈,也可以约在康王府,何必特地跑来这里?」赫翌又望向城门内外来往的人群。 「康王府里有崔嬷嬷在,她可是嫂子专属的包打听,专门『监视』萨康的一举一动!」 闻言,赫翌挑了挑眉,似已明白萨康为难之处。 「是有关征讨吴三桂的事吗?」 合起折扇,赫律指往内城方向,道:「人来了,还是由他自己禀明吧!」 年轻朗硕的身影策马出现,萨康来到两人面前,未下马,只是迳自对赫翌说道「姐夫,别来无恙吧!」 「托令姐的福,他可是别来大大有恙--」赫律抢先笑答,并暖昧地以手肘顶了顶赫翌,调侃道:「说到这儿,刚才倒忘了问,结果后来你们如何?和好了吗?」 「你和姐姐吵架了?」萨康问,心里并无多少讶异。 他知道敏格对赫翌「有些怨气」,只是没料到她当真「发作」了。 「你们不是有话要谈?在这里?」赫翌巧妙避开话题。他回京城主要是为敏格,并不想花时间在别的事务上,所以他现在只想尽快谈完回府。 「当然不是。」赫律率先走向拴在树下的骏马。「走吧!去个方便谈事情的地方。」 赫翌跨上坐骑同时,瞥见赫律欲出宣武门,便道:「要去外城?」 「那里有个绝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别告诉我是你那些胭脂窝。」赫翌板起脸道,十分了解弟弟的「雅兴」。 「哈哈,很接近,可惜不是。」赫律大笑。「不过大哥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 「省省你的歪主意吧!」开口斥责的竟是萨康。 赫律仍旧嘻皮笑脸。「哎呀,我是想大哥昨晚肯定很『委屈』,顺便带他去『纾解身心』也好……」 「有时间看人好戏,还不如多为皇上费点心思,想想如何结束南方的叛乱。」赫翌打断道,果真三句不离本行,但却赢得萨康充分的认同与附和。 「早说了你们两个比我更像亲兄弟,连处事态度都是一个样儿。」赫律笑说道。事实上,该说是萨康一直拿赫翌当榜样,期待自己也能像赫翌当年一般,以出色的武艺修为闯出属于自己的功迹。 他们两人确是武相之材,这是不可否认的,反观他,骑射征猎没一样精,带兵作战更完全不行,可如果是出些鬼点子给皇上,那倒是不成问题的。 「走吧走吧!赶快将事情谈完各自回府,我猜想你们两个现在心里挂想的一定是同一个女人吧!」赫律眨眨眼。 「知道就好,还不快带路。」萨康说道。他有个计划需要赫翌帮忙,可心里确实也顾及敏格。 「别急,很近,一下就到了。」 赫律挥挥手,侧踢马腹,率先穿过宣武门朝外城而去,赫要和萨康则紧跟其后,逐渐消失在来往穿梭的人群之中…… *** 「这里人好多哦!」 拥挤的街道上,一辆简单朴实但却不失尊贵品味的黑驹马车缓下速度,慢慢停在全城知名的福隆布庄前。 「到了,可以下车了。」绿吟掀起车帘,率先跳出马车。 收回打量人群的目光,敏格放下窗帘,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婴儿,在绿吟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步下马车。 「这里真的好热闹!」敏格忍不住又是一次赞叹。 「当然,这里是内外城交集之地,做生意的贩子多,买东西的人当然也就多喽。」绿吟笑道,这是她第一次带少福晋出府散心买东西,当然就要带她到熟悉的好地方。 「我从来都不知道北京城也有这样的地方。」敏格看着街上各式各样的路人穿着,感觉十分新奇。 北京城,向来分内城和外城。满人入主后,内城立刻圈为八旗官兵和眷属居住所在,一般汉宫汉民全数迁往外城,而内城南面的宣武、正阳、崇文三门即成为旗人、汉民往来的主要甬道,商业往来热络频繁。 自小,敏格的生活范围就极为狭窄,出门不是参加八旗聚会、就是为了宫中活动,接触到的全是旗人皇贵,像这样一口气见到大量不同职业、不同出身的旗人汉民,她还是第一次。 「这里新鲜好玩的可多了,像这家『福隆布庄』,布料种类齐全,不要说是送嬷嬷们的礼物了,就算是全康王府上下所有人适穿的衣料,这里统统都买得到呢!」绿吟经验十足地介绍道。 「福隆布庄」声名远播,敏格当然并不陌生,只是以往选布制衣向来都是由嬷嬷们打点筛选后,再直接送到她面前让她点挑,她从未亲自上过布庄。 点点头,敏格正要跟着绿吟走进布庄时,突然瞥见街角有抹熟悉的身影。 萨康? 敏格一怔,反射性踏起脚尖,引颈张望,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怎幺了?」绿吟停下脚步,回身问。 「没……没事,你先进去询问有没有我要的那款绸缎,我马上就来。」敏格摆摆手,在绿吟迟疑着走进布庄之后,即刻拔腿朝街角而去。 「少……少福晋,您要去哪儿?」驾车的小厮阿东眼尖地发现敏格不寻常的行动,连忙机灵地跟了上去。 「嘘--」敏格转过身,以指抵唇,提醒道:「出门在外,别嚷嚷出我的身分。」 阿东缩缩脖子,不敢再出半点声音,只得忠心地跟在敏格后头。 街上过往人潮众多,要辨认人确实不是容易的事,但才转过街角,敏格仍然一眼就看到了萨康。 「萨……」正想举步喊人时,她又认出了另一抹出众的身影。 是赫翌!他们怎会在这里? 遥望着正在谈话的三人,她的心飞快跳动着;按理而言,萨康和赫翌见面是极为平常的事,但没来由的不安却紧缠住她--她想知道他们在谈些什幺。 「是……是爷儿们。」阿东终于也发现少福晋的「目标」了。才想跟着她穿过人群时,视线内的三人突然策马朝宣武门外而去,情急之下,敏格竟然也抱着孩子追了上去。「少……少福晋……」阿东吓了一跳,忙跟着跑。 「别叫别叫……」敏格一边闪着人潮,一边慌忙说道。 「是是……」阿东再度噤声,紧张地死跟着敏格,深怕一个不小心主子就会「走失」。 到了外城,约莫又追过一条街,敏格终于耐不住两脚酸疼,停下步子抚着腰际急喘,并瞄了眼怀里的疼儿,还好还好,睡得很熟。 「少福……呃,夫……夫人,别再追了,您的脸色看来很苍白……」阿东喘道,他也快不行了。 「我……我没事。」敏格吞咽了下,抬眼望向前方隐约可见的高壮身形,仍无放弃的打算。幸好街上人群众多,阻碍了赫翌策马行进的速度,让她还勉强可以跟得上。 「绿吟姐姐找不到咱们,会担心的……」 「那幺,你先回布庄等着,我马上就回去。」敏格再度跨出执着的脚步,跟着目标三人。 阿东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跟随。这里是外城,是汉民杂处之地,他怎幺可能放着少福晋和小格格不管呢? 「少福……夫人,您跑慢点……」阿东追着说道,心里益发着急,再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小心啊,您还抱着小格……小姐啊!」 转过一个街角,敏格突然打住。 「不……不见了?」她气喘吁吁,左右张望。 她刚刚明明看见他们转进这条胡同,怎幺一眨眼就不见了? 「啊!这里是……」 「怎幺了?有什幺不对吗?」敏格回过头看着阿东。 「没……没什幺,既然人跟丢了,咱们还是回去吧!」阿东抹去脸上的汗水,神色有些儒张。 盯着阿东心虚的表情,敏格觉得事情更不对劲了。 「我再找找。」抱着婴儿,她态度坚决的继续向前。如果他们三人进了某个店家,他们的马一定也会拴在外头,她只要找到他们的马就行了。 「少福……夫人!」充满哀求的叫唤。阿东红着脸跟着她信步穿过全北京最有名的「喜红楼」和「醉香阁」前。 「这里是卖什幺的?」条地,敏格停下脚步,抬眼望向「醉香阁」三个大字。 「这这……这里?」阿东吓了一大跳。 「你为什幺这幺紧张?」 「没……没紧张啊!」阿东又抹了抹汗。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他的不安。 「是卖酒的吗?」 「呃……也有吧!」真是,他怎会知道?!他从来没真正进去过。 原本只是随口问问的敏格,一见阿东言词支吾、眼神闪烁,立刻也明白事情绝不单纯;刚才她一路走来,便已察觉到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用一种很怪异的眼光看着她和她手上的孩子,仿佛她有三头六臂似的,真的很怪! 「这里真的只卖酒吗?」敏格问道,继续看着那一家比一家更华丽塔艳的店招牌。「也许他们进去喝酒了……我挑一家问问看好了……」 「别、别、别呀!」情急之下,阿东也顾不了身分差别,伸了手扯住敏格。「您不能进去呀!」 经这一拉,熟睡中的婴孩似乎也受到了惊动,开始低呜出声。 「为什幺我不能进去?」敏格脑中突然闪现一个她最不愿意出现的念头。 「因为……因为……」贝勒爷,救命啊!您真要间接害死奴才了!阿东在心里哀呼。 「难道……这里是男人才能来的地方?」她颤声问,几乎已经从阿东的表情得到证实。 「所以,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阿东好言劝道,不忍见到少福晋益加刷白的脸色。 猛地转身,敏格抱着蠕动呜咽的疼儿,头也不回地走出那条充满旖旎春色的胡同,她羞愤得只想尽快逃离那份难堪。 由于她的步伐又快又急,在转出大街时,冷不防一个跟随,她重心不稳地往前栽了去。 「小心啊!」阿东惊喊,想冲上前时还是慢了一步,敏格整个人已跌倒在地。「少福晋,您有没有怎样?有没有受伤?」他惊恐地扶起她。 「没……没……」敏格惊甫未定,亦被这突来的状况吓到。 还好在跌倒的一瞬间,她反射性以膝着地,并用单手先撑住地面,才没摔着怀里的孩子。只是经这一吓,疼儿由原来的低呜转为大声怀哭。 「啊,您的手破皮了。」阿东慌张道,接着又发现她裙糯上有血渍。「您的膝盖也流血了?」 「不……不碍事……」敏格扯了扯嘴角,想证明自己没事,可豆大的泪珠却无法抑遏地串串滚落。 她紧紧搂住怀中的疼儿,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的心……好疼! 细微微地、一阵阵地传来,比生产时的剧痛还令人难受。 她差点就摔伤了疼儿……差点..... 也许是身为母亲对伤害孩子的心疼,又或者是妻子对丈夫宠妓的心痛,生平第一次,敏格完全忽略了肉体上的疼痛。 「疼儿别哭,是额娘不好,吓到你了……」敏格抽噎道,泪水不断滑落面颊。 误会月礼的事才刚澄清,接着便立刻见到丈夫流连风月场所,尽管她不断告诉自己不在乎赫翌娶妾,但当事实赤裸裸地呈现时,仍是无法忍受的。 早知会面临这种景况,她宁愿什幺都不知道。 「少福晋,您走得动吗?」阿东扶着敏格一跛跛地走了几步后,发现要回「福隆布庄」已经变成一件困难事,遂道:「不如这样,您在这棵树下等着,千万别乱跑,奴才这就回去驾车过来接您。」 语毕,阿东立刻飞也似地朝宣武门狂奔回去。 敏格挂着泪,哄着嚎啕大哭的疼儿,已顾不了路人的目光,此刻她的模样是有些狼狈而可怜的。 没多久,伴随着疾驰的马蹄传来绿吟的哭喊。「少福晋--」 车未停妥,绿吟已迫不及待跳下车。敏格的突然失踪已让她方寸尽失,现下又见到人受伤,她更是慌乱。 「怎会这样?怎会弄成这样?」 「别嚷嚷,会吓到疼儿的……」抹去颊上泪水,在抱着孩子上车的同时,敏格迳自对驾车的阿东交代道:「回府去吧!」 「不……不去康王府了吗?」绿吟抽噎着,哭得比敏格还惨。但双手仍忙于拂去主人衣服上的尘土。 「我想回府了。」 淡淡丢了句,敏格便低头专心哄着疼儿。 马车内,除了绿吟抑不住的残咽外,没再出现任何交谈-- 第五章 赫翌一进府就感到气氛不对。 一股低诡的紧张感弥漫整座王府,远远地,他便看到几个奴仆匆忙在各宅院间穿梭,神情仓皇。 连向来精明的成嬷嬷,在打他前方经过时,竟也反常地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成嬷嬷!」赫翌出声喊道,俊朗的五官不由得肃凝起来。 「贝勒爷——」 「做什幺这样慌慌张张的?」 「成嬷嬷、成嬷嬷!」问话当下,只见绿吟上气不接下气地从通往西厢的回廊跑来,抓住成嬷嬷就是一阵慌乱。「怎幺办?怎幺办?还是到处都找不到……啊!贝、贝……贝勒爷!」她突然发现一旁的赫翌。 「你们在搞什幺鬼?」赫翌挑了挑眉问。她们的反应未免太过激烈,有必要见到他像见到鬼一样吗? 成嬷嬷看着赫翌,知道事情必定是瞒不住的,遂诚实以告。「奴才们在『找』少福晋、小格格和王夫人。」 「找?什幺意思?」赫翌脸一沉,望向花园另一端急奔而过的几个奴仆。 「她们不见了。」绿吟扭着手抽,急道。「少福晋本来是在房里休息,可是奴婢刚才去敲门却等不到回应,才发现少福晋和小格格不见了。」 「或许她到园子里赏花去了。」赫翌提出可能,不明白绿吟何以如此紧张。 「奴婢本来也是这幺认为,可是整座王府都跑遍了,就是找不到少福晋,而且更怪的是,连西厢房的王夫人都不见了。」绿吟又快哭了。 「无缘无故,人不会突然不见,再去找找,别自己吓自己。」成嬷嬷还算镇定地说道,她可不想让贝勒爷操心。 绿吟拚命摇头,执意说出心里的担忧。「问题是——少福晋受伤回府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 「你说敏格受伤了!」闲言,赫翌突然扬声吼道。「什幺叫受伤回府?她去了哪儿?怎幺受伤的?」 从未听过贝勒爷这般怒声相向,绿吟吓得眼泪直掉,双膝发软。「是……是奴婢的疏忽,没照顾好少福晋……」 「无用的话少说,先回答爷的问题要紧。」成嬷嬷拍拍绿吟。 绿吟吸吸鼻子,哽咽地道出今早敏格兴起逛街的缘由、福隆布庄前的失踪经过,以及最后随阿东在外城发现敏格受伤的过程。 最后,她终于给了一个一重点」。 「听阿东说,少福晋她是一路追着贝勒爷您跑到外城的……」 「追我?」赫翌眉峰一凛,思绪电转,心里已有七、八分猜想。 按他今天和赫律去的「地点」,再加上前夜他已见识到敏格丰富的想象力,不难理解她脑袋瓜子作何联想。 这傻女人,难道真信不过他? 「贝勒爷您别挂心——」成嬷嬷叹口气。「我想少福晋可能是太在意没为爷产下子嗣一事,所以才会……」 「我确实需要儿子继承我的一切。」赫翌打断道。「但我不记得曾给过她这方面的压力。」 成嬷嬷又重叹一口气,摇头道:「唉,贝勒爷,这就是您不了解咱们女人的地方,身为您的正室,少福晋当然会有更大的危机感……」 赫翌抚着下巴,终于明白症结所在;之前他只当敏格是因为看见他带其它女人回来,单纯吃醋罢了!原来是担心…… 看来,他真的「忽略」她太久了。 「你们再仔细把府里内外寻找一遍,我去另一个地方试试。」他沉声道。 「咦?爷知道少福晋可能的去处?」成嬷嬷和绿吟同声惊讶。 赫翌微微颔首,以食指点点太阳穴,十足把握道:「想想,如果敏格真的不在府内,她『只会』也『只能』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而那个人,众所皆知! 成嬷嬷和绿吟互相对看,眼神为之一亮,不约而同地齐声喊道—— 「去康王府!」 「找舅爷!」 *** 没错,她必须去康王府找萨康好好谈谈! 毕竟,这件造成她心情严重失落的事情,他也参有一份。但,会另外带着两人一同出门,就纯粹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月礼,真对不起,我该坚持让你待在房里休息才对。」 颠簸的马车内,敏格和月礼相对而坐,两人手里都各自抱着一个婴儿。 「别这幺说,是我自己硬要跟着少福晋出门的。」月礼道。 事实上,她并不清楚敏格要去哪里。 约莫半个时辰前,她正哄着孩子小寐,碰巧敏格抱着小格格到西厢房探望。 起初,敏格只是单纯关怀问候,所以她并不以为意,直到小格格开始哭闹,方察觉敏格手上还拎着一个小包袱,随口一问,竟惊知她打算瞒着所有奴仆,偷溜出府。 这算是……离家出走吗? 月礼不明白责为福晋的敏格何来此举,但她毕竟是救命恩人的妻子,在来不及通知其它人阻止的情况下,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同行…… 「月礼,你曾想过一个问题吗?」马车疾驰间,敏格突然正经八百地问道。 「什幺问题?」 「我最近常在想……女子到底是为了什幺而成亲?」 「什幺?」月礼怔住,不确定自己所听到的。 幽叹一声,敏格兀自说道:「我们是不是真的只能『以子为贵』呢?除了生儿育女之外,成亲的作用到底是什幺?」 没料到敏格会突然问出如此严肃的问题,月礼跟着陷入深思。 「我想——或许是可以有」个陪伴自己一生的人吧!」月礼淡淡说道,不禁想起自己失去爱人的事实。 闻言,敏格更为沮丧。 「可为何男人却不能满足只有一人相伴呢?」她难过地说道,想起赫翌即将娶妾的可能,忍不住再度抽噎起来。 而就在她自怨自怜地哀悼自己逝去的婚姻美梦时,倏地,车厢内响起另一串更悲切的哭声。 「嘎?」敏格猛然抬头,含泪望向眼前突然哭得比她还凄惨的月礼,反被吓到。「你……你怎幺了?」 月礼泪流满面,伤心道:「少福晋……您该庆幸贝勒爷还能另外找伴,哪像我那苦命的相公……连这种机会都没了……」 语毕,她更是放声大哭,数日来的伤痛隐忍,瞬间爆发。 而面对遭逢丧夫之变的月礼,敏格顿时觉得自己的遭遇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她确实已比其它人幸福许多。 「月礼,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刺激你的……」敏格愧疚道,忍不住也加入月礼一同痛哭的行列,甚至,哭得更惨! 此时,月礼反而停止哭泣,愣怔怔地看着敏格。「少福晋,您别哭啊,我完全没有怪您的意思……」 「我知道……」敏格吸吸鼻子,哽咽道。「可是,你真的好可怜……」 月礼摇摇头,坚强道:「少福晋,您千万别为我的事烦心,哭坏了身子可不好……」 「不……」敏格更是拚命摇头、用力保证。「今天我们能在这里说话,就表示我们有缘,这点关心根本不算什幺……」 「少福晋……」月礼感动地看着敏格。 毫无疑问地,敏格天生拥有一股皇族血统特有的贵气,和贫苦农家出身的她,绝对有着天南地北的差别;在敏格黑白分明的亮眸中,或许有着「不知民间疾苦」的天真,但却绝对坦诚。 而就是这样的坦诚,弥补了她内心的无依不安。 「你尽管安心待在府里,有任何困难与需要都可以告诉我……」敏格执起月礼的手,认真恳切地承诺道:「有我在,别怕!」 望着年纪比她还小的敏格,此刻反而如姐姐般安慰着她,月礼心中更是酸楚难抑。「谢……谢谢少福晋……」 「还有,你以后别再叫我少福晋,叫我敏格就行了……」 「这……这怎幺成?」 「没关系,我们是朋友了嘛!」 面对敏格的真诚对待,月礼心头又是一阵感动,她掩住脸,忍不住再度抽泣出声。 「你别哭呀……」敏格颤声道,酸楚的泪水重新泉涌而出。 于是,两个女人再度抱头哭成一团,还连带吵醒怀里的婴儿,成为四人齐泣的动魄场面,直到车厢外传来阿东战战兢兢的声音—— 「少福晋……那个……康王府到了……」 「嘎?」敏格怔住,以手背抹了抹脸。「到了?」 「是的,少福晋。」阿东毕恭毕敬道,没敢主动拉开车帘。不小心点,还真会被车里成缸的泪水给淹了。 吸吸鼻子,收起悯人的泪水,敏格勉强打起精神,道:「既然来了,肯定是要让你见见崔嬷嬷才行……她会很喜欢你的……」 敏格拭去泪痕,抱着疼儿先下马车,接着转身对阿东说道:「你先回去吧!记得别说我在这儿。」 「不,奴才在这儿等着少福晋。」阿东猛摇头,他既然载少福晋出府,就有责任将她安全送回。 「我并不一定要待多久……」 「没关系,少福晋想去哪儿,奴才随时侍候着。」阿东忠心耿耿,说什幺都要跟着敏格。 思索了下,敏格点头允道:「也好,你也进府歇歇腿吧!」至少这样她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回去「通风报信」了。 步入康王府,或许是仆人已先行入堂通报,在未到达正厅时,即见到崔嬷嬷奔迎而出。 「怎幺了?怎幺突然跑回来了?」没有预期中的惊喜,崔嬷嬷反而一脸紧张担忧。「是不是发生了什幺事?」 「没什幺,只是想抱疼儿回来给你瞧瞧……」敏格说道,并简单为月礼和崔嬷嬷做个介绍。她虽有满肚子的话,还是先隐忍了下来。 「哎呀,瞧咱们可怜的小格格哭成这样……」崔嬷嬷接手抱过啼哭的疼儿,忍不住转身朝敏格唠叨起来,「真是的,要看小格格也该是奴才去探望才对,怎好让您亲自跑回来呢?万一身体……」 「怎幺,难道崔嬷嬷不欢迎我啊?」敏格像个孩子般嘟起嘴,有些耍赖。 「哎呀呀,您这小没良心的,竟然这样冤枉奴才!」崔嬷嬷笑开道,实在拗不过敏格的存心撒娇。「对了,听说贝勒爷已经回府,怎没和您一块儿回来?」 「他——可忙得很。」敏格耸耸肩,酸溜溜地哼了声,随即转移话题道:「萨康呢?回来了吗?」 「姐姐大人回来,做弟弟的岂敢不在?」 萨康倚着廊柱,神色自若地插入两人的谈话之中--- 望着敏格朝他迸射而来的两道「凶光」,也知道她肯定又是满肚子苦水,准备向他控诉……事实上,他并不惊讶敏格的行为,只是她似乎知道他之前出过府,这点倒是比较耐人寻味。 「你有话对我说?」 「没错!咱们姐弟两是该好好『聊聊』了!」敏格两手插腰,勉强挤出一抹笑,可看起来倒像是要冲上前掐住他脖子似的,一脸凶相。 「好了,有话进屋子聊,孩子还哭着呢!」 崔嬷嬷经验老道地赶着众人入屋。 身为资深奴仆,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察言观色,见苗头不对要适时转园场面;十几年下来,他们姐弟两的性子她摸得倒是透彻,尤其是敏格,思绪直接单纯,完全藏不住心事,今日她突然回府,又对向来疼爱有加的弟弟摆脸,便可知情况有异。 不过——无论发生什幺事,她相信萨康少爷总有办法解决的。 她这个资深老仆,按例只需在旁偷偷观察,必要时再多嘴个两句便成…… ***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大厅中,萨康端坐在正位上,手指却百般无聊地敲击着椅把。 「什幺叫做『就是这些』?」敏格怪叫道,一脸不可置信。 一进大厅,她便趁着崔嬷嬷分神招呼月礼的同时,开门见山地质问萨康,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大呵欠。 「难道这还不够严重?」她开始激动起来。 萨康叹口气,两掌朝上一摊。「既然你都看到了,我还能说什幺?」 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她原本还奢望萨康会否认的。 「这幺说,你真的带赫翌去找那些青楼女子了?」 「更正,不是我带姐夫去,而是赫律那小子带我和姐夫一起去的。」萨康面不改色地一口气将所有责任往赫律头上推去,他当然不可能将今天和赫翌谈话的主要目的告诉她。 「可看在姐姐的分上,你也该阻止才是嘛!毕竟赫翌和你们是不同的,他已经娶了我,根本没资格在外胡来……」 「哦?是吗?」萨康扯高嘴角,以调侃的语气提醒道。「我怎幺记得你才说过要姐夫去纳妾,让别的女人替他生儿育女之类的话……」 「我……我是说过没错……」敏格心虚结巴,满脸胀红。「可……可我没要你多事!」 「那幺——你是打算亲自替姐夫物色对象?」 「那也不为过嘛!」敏格不甘示弱道,至少赫翌要再娶的女人,她必须看得顺眼。 萨康摇摇头,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别说气话了,你可曾考虑过姐夫的立场和感觉?」 「赫翌的感觉?」她从没想过这层问题。男人不都喜欢三妻四妾的吗?赫翌会有什幺感觉?应该乐不可支吧」 萨康收起笑脸,正色道:「都已经是当娘的人,就别再孩子气了,多为姐夫想想吧!他对你……」 「我……我就是为他着想,才会允许他再娶呀!」她打断道。 萨康又摇头。「你是替自己着想吧!因为你怕痛,所以决定找别的女人替你承担……」 「不要再说了!」敏格大喊,条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为什幺连你都替赫翌说话?」委屈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串串滴落;她原以为萨康会站在她这边的…… 「我没有替谁说话,只是就事论事。」 强迫自己忽视敏格的泪眼汪汪,萨康力持中立原则。他知道自己必须让她认清现实,否则她将一辈子无法把心思从他身上挪开。 「还有,你现在是穆王府的人,不能一有事就任性地往这里跑,这样我会很为难的。」他明白指出道。 「你你……你竟然说这种话?」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仿佛他是个六头怪物。「你是我弟弟……你还记得吧?」她颤声道,像是在作最后确认。 耸耸肩,萨康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我是你弟弟没错,但不代表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你也不可能一辈子依赖我,你必须学会信赖姐夫,这是很重要的。」 闻言,敏格的泪水宛如决堤的黄河般,彻底奔流成灾,而她的心,更像瞬间遗落什幺似的,顿失所依。 「想不到你这幺无情……」她伤心指控。亏她还从小护他到大,结果她才嫁人一年,他竟连亲姐都不要了。 「我不是无情,只是说明事实——」萨康重重叹口气,还是不经意流露心软的神情。「好了,都几岁了还为一点小事哭成这样,小心被崔嬷嬷笑话了。」他走上前拍拍她的肩,算是安慰。 「被笑话也总比被亲弟弟拋弃得好!」敏格心酸道,一口怨气无处发泄,便故意抓了萨康的衣袖朝自己脸上的泪痕抹去。 无奈地扯动嘴角,萨康没有阻止她孩子气的举动,只是淡淡说道:「而被亲弟弟拋弃总比被丈夫拋弃好吧?」 她瞪他。「你……你这坏心眼的,竟然诅咒我!」虽然已经目睹自己「被拋弃」的事实,但她还是吞不下这口气。 「我没有诅咒你,我是好心『提醒』你。」怪了!他怎幺不记得她这幺会胡思乱想? 萨康揉揉眉心,正考虑要派人去通知赫翌将她快马领回时,蓦地,驾车小厮阿东从园子里急奔入厅。 「少少少……少福晋!」他一路嚷嚷进门,直到看见萨康,才愕然打住。「啊!舅……舅爷!」 「什幺事大呼小叫?」他问,口气还算温和。 一阵慌张问安后,阿东直接转向敏格说道:「贝……贝勒爷来了,人就在外头……」 「赫翌?」敏格惊道。「他有没有看见你?」 「没有。」阿东用力摇头。「奴才一看见爷就赶忙跑来通知您了。」 「我现在不想见他……」她紧张地抓着萨康丢了句。告诉他我不在这儿。」 语毕,她毫不考虑地直往右侧边厅躲了出去,完全忘记要「顺便」隐藏阿东和月礼的行踪。 须臾,赫翌高硕的身影便在仆人的领路下,出现在大厅门口。 「姐夫,你动作还真快,我们不是才刚见过面?!」萨康轻笑道,不难猜出赫翌寻找爱妻的急迫态度。 「敏格人呢?」赫翌万分笃定的目光直接杀向来不及闪躲的阿东身上。 「这问题你该问我才对。」萨康气定神闲地解救快抖掉一地牙齿的阿东。「她要我转告你,『她不在这儿』。」 「哦?」赫翌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请问她应该在哪儿?」 「如果我刚才没眼花的话,她应该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萨康毫不保留地直指敏格方才遁逃的方向,却惹来阿东忠心地一阵倒抽气。 「舅……舅爷!你怎幺可以出卖少福晋呢?」 「那幺——就是打算出卖我喽?」赫翌眯起眼,像个猎人般盯着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阿东。 当初会特地把阿东派给敏格,是因为看中他忠厚老实,亦属他的亲信奴仆之一,岂知才一年时间,他竟彻底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奴……奴才不敢,只是答应了少福晋的事,实在不应该……」 「不应该出卖她?」萨康接话道,倒是欣赏起他的忠心来了。「这你大可放心,我可也不知道她会躲到哪儿?更何况……」 「喔?贝勒爷,您几时来的?」 崔嬷嬷的声音霍地插入。甫跨进门,她即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赫翌吓了一跳,反射性指了指右外侧方向,问道:「少福晋才刚把我从她的睡房里赶出来,您见过她了吗?」 闻言,赫翌致撇嘴角,和萨康互换了然的眼神,最后忍不住同时朗笑出声—— 「很好,现在没有谁出卖谁的问题了!」 第六章 赶走了崔嬷嬷,敏格急急忙关起房门,躲进内室。 她不想见他!这是唯一的念头。 移步床前,看着软卧上已被哄睡的疼儿,敏格紧悬的一颗心才稍稍放松。近来,疼儿的成长速度明显易见,圆润红嫩的小脸蛋已不若刚出生时那般皱,甚至,她小巧的五官轮廓,已略见赫翌的影子…… 赫翌?她做啥又想起他! 轻斥着脑中不争气的念头,敏格决定开始想点别的事情,好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岂料,她这微小的心愿却在下一刻被破坏殆尽—— 「敏格,开门!」房外,传来赫翌低稳的命令声。 敏格一惊,咬着唇望向床上仍然沉睡的疼儿,硬是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在里面。」赫翌又道,口气更是不容质疑。「开门,否则我『直接』进去了。」 敏格又看了眼疼儿,确定她没有被吵醒的迹象,才鼓起勇气走出内室,对着门外回应道:「这……这里是我的睡房……你不能随便进来!」 「我向来说到做到!」 「别想威胁我,这里可是康王府呢!」敏格两手插腰,搬出最佳靠山。她就不信他敢像上次那样踹门进来。 门外,赫翌不为所动。「一——」 听见他又强势地开始数数,敏格气愤地跑向门边,以背抵着门,防止他像先前那样破门而入。 「离开门边。」赫翌显然也察觉到她的动作。 敏格用力摇头,说什幺都要拚死护卫这仅存的个人意志。 「这门是我们唐王府的——」她放声强调。「你没有权利任意破坏!」 「没关系,我来!」 萨康的声音突然插入,霎时,一声剧响,门旁的两扉窗板在她眼前应声飞开。 「姐夫,请——」 「谢了!」赫翌微笑道谢,俐落地从窗户纵身入房。 「应该的,谁叫我欠你一次。」萨康靠在窗抬上,并没有跟着进房。 而仍死守门前的敏格则是圆睁着大眼,看向眼前一搭一唱的闯入者,心中的怒火更是燃上极点。 「萨康,你竟然出卖我?」她指控道,仍不敢相信萨康胳臂向外弯的事实。 萨康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说过的,这门窗都是康王府的东西,不正表示我有权决定它何时寿终正寝?」 「你……你不要和赫翌说同样的话!」她快疯了! 「谁叫我们应付的是同一个女人。」赫翌噙着笑,大步走向她,敏格反射性向后退了一步,更加紧帖住门板。 「你你……你要做什幺?」她直咽口水,发现自己已被困死在他和门板之间动弹不得。 「当然是带我的宝贝妻子回家。」他的笑容看来充满危险。 「我才不要回去!」她慌张吼道,却换来内室里疼儿的一阵啼哭。「你看!把疼儿吵醒了。」不管青红白,她先把过错推到他身上再说。 赫翌笑了笑,更靠向她。「那幺——咱们就别在这儿吵女儿睡觉了。」 「嘎?」 还未意会过来,眼前急来一阵天旋地转,转眼间,敏格已双脚腾空,被他扛上了肩。 「你做什幺?放我下来!」她急喊道,羞愧至极,他竟然当着萨康的面这样对她。「萨康,你杵在那儿做什幺?还不快过来救我!」 「姐姐就麻烦姐夫您多担待了,对她的求救置若罔闻,萨康迳自对赫翌说道。「还有,疼儿就放心交给我吧!稍晚我会亲自送她回去的。」 「萨康——」敏格发出杀人般的怒吼。「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弟弟,亏我浪费这幺多年的青春替父母看顾你」。 「别说得像个老太婆似的,你现在也才十九而已。」萨康故意做出掏耳朵的动作。「况且我相信姐夫会很乐意无条件接收你往后的青春……」 「谢了!」 赫翌挥挥手,扛着敏格当萨康的面大步朝外走去,还不巧撞见躲在旁偷看状况的崔嬷嬷。 「崔嬷嬷,救我啊!快!」敏格宛如见到救星般狂叫着,此刻,她已顾不了任何形象和身分了。 崔嬷嬷怔在原地,有所忌惮地瞄了赫翌一眼。救?怎幺救?难道要她把贝勒爷打昏不成? 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敏格这次真的惹着了贝勒爷。 「您还是和爷好好谈谈吧!小格格我会暂时代为照顾的……」 「崔嬷嬷!」敏格绝望喊道,眼见无法阻止赫翌的脚步,而崔嬷嬷的身影也渐行渐远,她于是激动地开始捶打赫翌坚实的背部。「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赫翌笑道,显然扛她上了瘾。 敏格闷哼一声,挫败地捶了下他,同时懊恼自己不得不屈服在丈夫的蛮力之下。半晌,当他扛着她穿过前庭时,她终于忍不住口气软道:「你这样扛着我,我膝盖的伤口会疼……」她这样抵着他,真的很不舒服。 顿了下,赫翌似乎也察觉到她不是在虚张声势,于是说道:「原来是姿势不舒服,早讲不就没事了!」 说着,他猛地将她身子一转,她顿时从他的肩上落入他怀中,而为了稳住自己「直转急下」的身子,她反射性伸手圈住他的颈顶了——现在可好,她反而清楚面对他那张好看但却该死的笑脸了。 「如何?这样比较舒服吧!」他横抱着她,依然没有放下她的打算。 「你——」她满脸胀红。 这姿势……让她想起了洞房花烛那晚…… 「嗯……你好象变重了。」赫翌没来由地冒出一句,并像秤猪肉般测了一下她的体重,以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重?」敏格深受打击。「你之前不是才说我变瘦了?」 「你的脸是瘦了,但你的身体……」他故意拧起眉。 「如果你是暗指我『变丑又变胖』就讲明说,不必拐弯抹角的。」她气得面红耳赤。 闻言,赫翌大笑。「我只是奇怪,你的肉都长到哪个部位去了?」横抱着地的大掌突然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啊——」敏格尖叫着扭动身体,冷不防下巴撞上他坚硬的肩头。「痛……」 「我肩上已经有道疤了,实在不需要再多道齿痕的!」赫翌好笑地看着她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还笑!痛的人是我耶!」她激动道,泪水不由自主在眼眶中打转。 此时,成嬷嬷和绿吟显然已听到他们回府的消息,急冲冲地从花园彼侧奔出—— 「少福晋,您跑哪儿去了?」绿吟跑上前,一见到敏格泪眼汪汪,连忙着急道。「您怎幺哭了?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我……我没事。」她嗫嚅道,觉得十分丢脸。她不想让其它人知道她和赫翌刚才的「恩怨」 看出她的困窘,赫翌扯动嘴角,存心逗道:「她只是在伤心没人出来迎接她回府罢了!」 「少福晋别伤心,绿吟这不就出来迎接您了吗?」绿吟信以为真。 「你别听他胡扯,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呢!」敏格蹙眉抗议,直剩着赫翌。 绿吟和成嬷嬷来回望着两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反而是赫翌大笑着说道:「好吧!我做个更正,她是因为我亲自去接她,所以感动得痛哭流涕。」 「别往自己脸上帖金了!」她哼道,故意将脸撇向一旁。 成嬷嬷和绿吟好玩地看着两人孩子气地彼此斗嘴,虽感新鲜,但并不觉得意外。这也算是沟通感情吧!! 「折腾了一天,你们也累了吧!先去休息一会儿,有事随时唤我。」成嬷嬷笑咪咪地将两人直往房里赶。 赫翌微微颔首,在进房前吩咐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来打扰。」 「当然!当然!」成嬷嬷笑得无比灿烂。 夫妻嘛——关起门来好好谈谈总是没错的! *** 「我现在真的确定你和赫律是亲兄弟了。」 才刚在床沿边被放下,敏格立刻发表观察心得。 「何以见得?」 赫翌扬起眉,撩起衣袍一角,大剌剌地在她身边坐下,一副好整以暇、洗耳恭听的模样。 「因为你们都很坏,嘴巴老爱欺负人。」她毫不留情道。 「哦?还有呢?」 「还有,你们都一样花心,爱找女人。」她不是滋味道。 「然后?」 「没有然后了!」敏格义愤填膺道。「这两项就够令人生气的了!」 「这表示你很在乎?」他直盯着她。 「我……我才不是在乎呢!」她急忙否认。「我是生气!」 「因为在乎,所以生气?」 「我生气是因为我发现所嫁非人……」她冲口而出,有些言不由衷。 一股异常的沉默笼罩四周。 正当她纳闷赫翌没有如往常般回应她的话,而转过头去看他时,才赫然接触到他灼热的目光。 「所嫁非人?你真这幺认为?」 「我……」她怔住,没料到他的态度会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赫翌以指扣住她的下巴,审视她因哭过而略显浮肿的双眼。 记忆中,她是爱笑的!随时随地、无时无刻,她总能甜笑示人,但现在……赫翌低咒一声,紧握住拳。 他该死的竟然疏忽了如此重要的一件事 不可否认地,他的妻子有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倔气,但,她的笑容确实已被泪水所取代。这是什幺时候开始的事?他想知道! 「嫁给我之后,你真这幺不快乐?」就在敏格以为自己就要被他以眼光杀死之前,他暗哑开口。 面对赫翌严肃的神情,敏格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是后悔嫁给他,而是…… 「你……你害我……好痛!」犹豫半晌,她终于硬着头皮说道。 「你是指刚才的事?」他蹙起眉,以拇指抚过她小巧的下巴。 「当然不是……」她摇头,双颊胀红。 「那幺是指什幺?」 「是……是……」她低下头,窘得说不出口。 思索了下,赫翌顿时有些明白。「难道——是指生孩子的事?」他猜道。 敏格惊讶地抬眼看他,接着又连忙窘得低下头,闷声默认。「真的……很痛呢……」 「但你却勇敢的坚持过来了,不是吗?」他拂开她颊上的发丝,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她怕痛的事迹,他已从萨康那里有所听闻,他不得不承认确实忽略了她的感受。 对于赫翌突来的亲蔫举动,敏格十足受宠若惊。 「你……觉得我勇敢?」她眨眨大眼,直觉认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 赫翌可是大名鼎鼎的都统将军,由他手下训练出的八旗勇士多得不胜枚举,如今她只不过是为他生了个女儿而已,他就认为她很勇敢? 「至少你有尝试的勇气。」 「早知道会这幺痛,我才不要尝试呢……」她嘟起嘴,暗出口咕咕哝哝。 赫至止扬扯嘴角,伸手揽她入怀,同时想起初夜时她边哭边忍痛献身的娇怜模样。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感谢你为我生下了疼儿?」他低声道,坚实的双臂宠占着她柔软的身子。 她倚着他的胸膛,所有心思全盘被他柔情的举动给搅得紊乱,先前的怨气也已无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酸酸楚楚的感动。 这是第一次,她深刻感受到身为他妻子的荣耀与真实感。 「这表示你暂时不会娶妾了?」 他捏了下她的鼻子,道:「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想。」 她仰首望他,眼底闪着感动的泪光。「你不在乎我生的不是儿子?」 「我当然在乎……」他轻啄她嫣红的双唇,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颊上。「我在乎你不帮我生儿子。」 赫翌的话语既亲昵又露骨,敏格的思绪顿时全面停摆;而就在她愣怔怔望着他时,他则乘机又吻住了她的唇—— 可这一回,他吻她的方式大为不同,不是轻啄,不是浅尝,而是深深的抚弄与探索。如火的热情瞬间被点燃,她不明白到底怎幺回事,只知道自己几乎被他散发的热力所淹没。 她发出一声轻叹,抓住他的前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带给他莫大的鼓舞。他捧住她的脸,哄诱她的热情,以他的方式独宠她嘴内的柔软光滑。 他的气味、他的亲吻,敏格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此刻,她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悸动狂潮不断席卷而来,令她无法抽身,也无力抽身。 这是足以吞噬一切争执的吻。 她的忧虑、她的怨慰,全化在他炽热的柔情攻势下。 当他终于放开她时,她只能不断喘息,而令她吃惊的是,他竟然也和她一样,喘得像是刚作战回来似的。 「你……」她歪着头,脑子里浑浑沌沌的,似想问些什幺,偏又想不起来,而他的唇也在此刻滑下她的面颊,攻占她白晢优美的颈项,更加扰乱她的思考。「你……你在做什幺?」她喘着气,反应倒显得有些傻气。 赫翌沉笑出声,继续他的品尝动作。 「我在用我的嘴欺负你——」 既然她刚才指控他「嘴巴老爱欺负人」,他就欺负到底便是。 「可是我……说过……」敏格努力拉回一丝理智与坚持。「不会再替你……生儿子……」 「那就再生个女儿也不错。」他微笑道,已解开她的衣襟。 「女儿?」她被搅糊涂了。他真这幺喜欢女儿? 「我保证,这次我会陪着你。」赫翌的唇抵着她胸前那颗鲜明的红痣,浓浊的嗓音散发着他对她的渴望。 「陪……我?」她的身体越热,脑袋就越不管用,为什幺她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了? 「是的,陪你。」 他再度保证,在罗帐垂泄而下的同时,以嘴封住了她下一个疑惑。 她的身体、她的心情,全被他给搅糊涂了——一切顾忌疑虑,在他覆上她的瞬间,顿时变得微不足道。 在属于两人的天地间,仅存的,只有夫妻间最原始、最亲密的爱语…… *** 完了! 已经彻底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敏格睁大着眼,五味杂陈地瞪着床顶上的轻丝罗帐。 她到底做了什幺?明明才说过不再为他生儿育女的…. 天啊,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 身侧传来的温热气息,清楚地提醒着赫翌和她肌肤相亲的事实,她不敢乱动,怕惊醒了他,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该拿什幺样的表情面对他呢?她羞窘地忖道。她又该拿什幺样的立场去面对房门外的众人呢? 早知如此,她真该坚定立场,抵、死、不、从! 可,现在悔不当初又有何用,这就是贪图一时温存所得的下场,实在怨不了谁…… 「可以透露一下——你现在心里是在骂我,还是称赞我?」 耳畔,蓦地传来赫习低沉的耳语,打破她的沉思,也打乱她的心思。她微过头去,冷不防对上他炯炯有神的眸子。 「你你……什幺时候醒的?」她慌忙掉开视线,全身僵直。 「从你开始皱眉的时候。」 他将鼻子凑向她的颈窝,被褥下的大掌同时抚上她略显丰腴的曲线。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苦恼,可是我弄疼了你?」赫翌哝声问,火热的抚触不规矩地向下游走,引起她一阵战栗。 「不……不是。」她脸红道。 疼?她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事实上,这次的经验比过往美好许多,她甚至在承受他疼爱的同时,毫不保留地给予了自己的热情。 而这样的转变,连她都想不透。 「那幺——可是对我有了新看法?」 他的鼻息搔得她酥痒难耐,再加上被猜中心事的尴尬,让她窘得只能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羞红的脸。 看着敏格孩子气的纯真反应,赫翌忍不住朗笑出声,她看起来实在不像生过一个孩子,只除了…… 「其实,我对你也有一些新的看法。」他帖着她棉被外的头顶,沉声说道。 「什……什幺看法?」她缓缓移下被子,露出好奇的大眼。 赫翌露出一抹笑。「我终于——」他的掌心慢慢沿着她玲珑的腰际向上抚走。「知道——」 「知道什幺?」她等不及问。 「知道你的肉都长在哪个部位——」说着,即一把覆上她因生产而丰满许多的胸壑。 敏格拉开他的手,又羞又恼地声明道:「那不是肉,是你女儿的三餐!」她再度用被子盖住自己。 赫翌大笑,连人带被地搂入怀中。「疼儿的三餐交给乳母去负责,你只要专心『喂饱』我就行了——」 「可是乳母……被我辞退了。」她又露出半张小脸。 须臾,见赫翌没有追问的打算,她忍不住又开口:「你不问我为什幺?」 「会这幺做想必有你的考量,只要别让咱们疼儿饿着就行了。」 「你……真这幺相信我的决定?」 他楼着她,吻了下她的头顶。「你是我的妻子、疼儿的额娘,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伤害疼儿的决定。」 「你真的、真的这幺相信我?」她傻气地又问,为他的话语所感动。 「当然,否则我也无法安心放你一个人在北京。」他宠溺地轻抚她的发丝。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幺信任她?敏格思忖着,眼眶不自主地热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感动,她再度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现在——你是躲在被子里偷骂我,还是称赞我?」赫翌帖近她,笑看她稚气的行为。 他的妻子是个拙于隐藏思绪的小女人,而他——确实喜爱她这点。 半晌,就在他认为她准备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一辈子时,他隐隐感觉出她身子的颤动。 「原来,你是躲起来偷笑我!」他取笑道,一把掀开被子。 果然,她的眼睛已笑弯成了弦月形。 萨康说过,敏格在面对尴尬场面时,「一笑解千模」是她惯有的应对方式,看来无误! 「好甜……」赫翌以唇轻刷过她的,像是要攫取住她所有倾泻的笑意。 敏格怔住,突然发现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新婚之夜!没错,他说过同样的话,就在她笑得不可遏抑的时候…… 「原来你当时没有醉得很厉害嘛……」她恍然大悟。 这些日子来,她始终纳闷那晚他为何会突然冒出这幺一句,原来症结在此。 「醉?!」他低笑一声,双唇沿着先前走过的路径,一路往下滑动。「我喝酒从未真正醉过,只除了成亲当晚……」 「嗄?」 「因为太高兴,所以那天『陶醉』得很厉害——」他不疾不徐地表露爱语,并且满意地看见她受宠若惊的表情。 望着他俊挺的面容,敏格突地伸手朝他的脸颊用力捏了一把。 「痛不痛?」她认真地问。 「当然痛。」他夸张地蹙起眉。 「那我不是在作梦喽!」她露出安心的笑容。这表示此刻的甜蜜并非出自她的想象,赫翌是真真切切疼惜她、在乎她的。 「你还真不懂得爱惜你丈夫,看来还要好好调教一番才行——」 他威胁着俯身封住她的唇。 一连串甜腻又热切的拥吻挑起她满足的叹息,在他强势的引领下,她再次沉浸在身为女人、身为人妻所能享有的欢愉之中…… 第七章 当敏格再度睁开眼时,已过三更天。 一阵阵飘来的菜香,搔弄着她苏醒的嗅觉,惹得她的肚子咕噜噜地狂叫不已。 她真的饿了! 敏格抓着被子裸身坐起,悄悄拉开床帐向外探了探头,恰巧赫习从外室走了进来。 「醒了?」赫翌走近床边,只着白色单衣的他看来反而散发更摄人的魅力。「肚子饿了吧!我已经叫人备好饭菜。」 「这幺晚了?其它人还没睡吗?」她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像是怕惊动什幺人似的。 「我们还没用餐,成嬷嬷肯定是派人随时候着。」 「不……不会吧?」敏格心虚道。她和赫翌关在房里消磨掉整个晚餐时间,已经是够丢脸的事了,如今还让人在外候着…… 天,她真没有脸出去见人了!! 「有什幺问题吗?」赫翌揽着她,在她娇羞的脸上轻啄浅吻,柔声问道。「还是你想先洗洗身子?我已经唤人去打热水来了。」 「你该不会是唤绿吟吧?」她紧张道。 「她是你帖身丫鬓,不唤她唤谁?」他好笑地看着她迥异的反应。 「哦,她一定会取笑我的。」她哀嚎一声,忍不住以被子遮脸。 「她敢?」他拉下她不离身的护脸被子,顺势在她耳际偷香了下,暧昧道:「那我们来罚她每天有提不完的热水,如何?」 「嗄?」她惊愕于他脸不红气不喘的大胆言词,双颊的红晕也顺着脖子延烧到雪白的前胸。 「你的脸好红。」他故意退她。 「你还说」她脸红道,正欲推开他时,蓦地传来一阵叩门声。 「哪位?」 「是奴婢绿吟。」绿吟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爷,热水打来了。」 赫翌站起身,打算走去开门,冷不防被敏格一把拉住。 「等……等一下再开……」她慌张道,手忙脚乱地捞起两人散落床角的衣裳,直接躲回被子里。 半晌,她突然又钻出罗帐,将斜躺在地的鞋子一同检进被窝。 「你在忙什幺?」赫翌两手交叉胸前,啼笑皆非地看她「忙进忙出」。 「好了,现在可以开门了……啊,等等!」她露出小脸,郑重道。「千万别让人知道我在这儿。」说着,她又躲回自以为安全的被窝里,反正她现在就是没脸见任何人,就是绿吟和成嬷嬷也一样。 「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 「嘘……」她提醒他安静。 赫翌耸耸肩,露出一副「随你高兴」的表情。 开了门,绿吟指使几个家丁搬进一只大木缸,并一桶接一桶地在里面注满了热水。 当」切工作完成,赫翌示意众人退下之际,绿吟突然转身朝床卧的方向忠心说道:「少福晋,绿吟就在房外候着,如果还有什幺需要,可以随时交代——」 语毕,绿吟随即在赫翌爆出的朗笑声中躬身退房。 缓缓地,罗帐后露出一张哀怨的脸庞。 「这下真没脸走出这间房了」敏格欲哭无泪道。 明明雄心壮志地当众发誓一辈子不再帮赫翌生儿育女,结果现在却和他在房里厮混……她猜想成嬷嬷她们一定都在心里偷偷取笑她。 「那就别出去了。」赫翌走上前,笑着楼吻她,感觉自己益发喜爱她直爽的性子。「不如我把你养在房里一辈子,可好?」 「我又不是犯人……」她嘟起嘴,睨着他。 「犯人都有越狱的时候,我就怕你离家出走。」他宠溺地捏了下她的脸颊。 「我才没有离家出走呢!」她心虚道。「我……我是回娘家。」 「我可没说你回娘家的行为是离家出走,你何必这幺紧张?!」他慢条斯理道,她摆明是不打自招。 「你——」敏格抿着嘴,无言反驳,只能鼓着腮帮子说道:「你果然是赫律的哥哥!」他们兄弟两都有调戏他人的邪恶本质。 「是呀,我们老爱用嘴欺负人。」他引用她的话,顺势俯身「欺负」她的唇。 「而且一样爱找女人。」她也不甘示弱地重申。 「没错,尤其是爱笑又怕痛的女人。」他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大方占尽一切做丈夫的权利。 「你是在说我吗?」 「果然聪明。」他点了点她的鼻尖。 「只可惜,你漏了好几项——」 「哦?」 敏格屈起手指头,故意找碴道:「我不只怕痛,我还怕苦、怕丑、怕热、怕冷、怕黑,我怕的东西一大堆……」 「原来如此——」配合她夸张的声明,赫翌点头如捣蒜,道。「不过,你还少说一项。」 「什幺?」 「你还怕丢脸!」 他大笑,猛地将她横抱起,她藏在被子里的衣裳鞋子立刻顺着滑落她身躯的被子四散而下,还好她眼明手快,顺手拖住被子一角,才勉强守住被子底下的一片旖旎春光。 「不过无妨,这房里除了我之外没别人,所以没有『丢脸』的问题。」他捉弄道,伸手就要扯下她覆在胸前的被子。 「你你……你做什幺?」她失声道,死揪住这用来蔽体的最后一道防线。 「既然要沐浴,没理由带着被子下水吧?」 「你你……你也要一起洗?」不会吧!这太羞人了! 赫翌眨眨眼,一脸无辜。「现在三更半夜的,难道你想把我赶出房不成?」 「可是……」她左右为难。虽说他两已是夫妻,但要在他面前裸身共浴,她实在办不到。「呃……我想……我们还是先吃点东西,我肚子饿了……」 她指向满桌的食物,企图引开他的注意力,采取拖延策略。 「如果我们先吃东西的话,待会儿就要变成洗『冷水澡』了。」他故意说道,摆明看穿她的企图。 「那也总比吃冷菜冷饭好吧!」她有些要赖。 赫翌耸耸肩,在桌前坐下,并抱她坐在他大腿上。「妻命难为,也只好先填饱肚子喽!来,这是你爱吃的三香肥鹅。」 他左手搂着她,右手举箸挟了块鹅肉递到她嘴边。 「你放我下来,这样怎幺吃东西?」她别扭道,她又不是三岁小娃儿,还让人抱着喂饭吃…… 「很简单,你只要张开嘴、咬一咬、吞下去,这样就行了。」他朗朗一笑,完全没有带兵之人的威武气息,此刻的他,浑身上下展现的尽是无限的宠溺柔情。 拗不过赫翌的坚定意志,敏格只好硬着头皮张嘴接过那块鹅肉。 「如何?好吃吧!我特地差人准备的。」他等着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怎幺知道我爱吃这个?绿吟告诉你的?」 「我猜的。」 「骗人,无缘无故怎幺可能猜到我爱吃这个?」她不相信。 「因为亲眼目睹过,所以不难猜到。」 「目睹?」他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你目睹了什幺?」 「当然是你『精彩绝伦』的吃相。」他笑得很神秘。 「我的吃相?」她不解。除了此时此刻她不合宜地坐在他大腿上之外,她向来自认餐桌礼仪十分良好,不曾有过不雅的吃相出现。「什幺时候?」 「当然是皇上宴请所有八旗格格,准备为我选妻的那天」 「那天……啊?」她突然想起什幺似的倒抽口气,随即双顿腓红地掩嘴格笑起来。 「如何?想起自己那天惊人的表现了?」他调侃道,脑中忍不住浮现当日的情景。 他犹记得皇上宴请当天,所有格格们不是因为紧张而未能开怀享用美食,便是为了在他和皇上面前保持优雅形象而浅尝即止,唯独她——纳喇.敏格,不但正常吃喝,甚至还为了抢攻一道三香肥鹅,完全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还记得皇上当时间了所有格格一个问题,而你的回答是——」 「知道就好,别说了!」她羞窘万分,反射性伸手捣住他的嘴。岂料,她这急来的阻挡动佗,反而顾此失彼地让里身的被子滑落直下,胸前春光一览无遗。 「嗯——果然『三香肥鹅』比不上『三香敏格』来得吸引我。」他噙着笑,视线直剌剌地落在她雪白的胸脯。 「哼,不正经。」她羞红着脸,急忙拉好被子。 赫翌朗声大笑,愉快地又挟了块鹅肉塞进她嘴里。「你自己不也说过我『很、好、吃』?」 「还说,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捶他的肩头,没料到他竟然还清楚记得她当日的模态。 她承认当时她太专注于攻陷那道三香肥鹅,以至于当皇上要每位格格说出对赫翌的观感时,她才会一个闪神,以为皇上在询问她们对皇宴的感想,而含着鹅肉、一脸满足地说出那让皇上错愕、众格格狂笑的三个字-- 「在确实尝过之后,我是否还合你胃口呢?娘子!」他无赖道,顺势攫取她红唇的甜美。 敏格斜睨了他一眼,尽管脸红半边天,也实在拿他没辙;他如果存心要逗她,她是如何也逃不出他掌心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倒让她想起了一件困扰她许久的跨年悬案。 「呃……我可不可以『顺便』问你一件事?」 「为什幺突然变得这幺客气了?嗯?」他又偷亲她。「好吧!「顺便』让你问。」 「你当初……」她顿了顿。「为什幺会选上我的?」 她自认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也没有足以撼动朝政的势力背景,再加上在皇宴上为了一道三香肥鹅当众出丑,她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如何从众多格格中脱颖而出的…… 「如果我说是一见钟情,你信吗?」 赫翌定眼望她,眸中混合着激情与柔情。 「因为我说你『很好吃』,所以你对我一见钟情?」敏格吃惊道,这理由未免也太怪了吧! 闻言,赫翌大笑。「事实上,是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好吃』,所以一见钟情。」 「我看起来很好吃?」怎幺越说她越糊涂了? 「因为你当时的笑容看起来既甜美又可口——」赫翌端起她的下巴,眷恋地吮吻着她。 他第一次注意到敏格,是在三年前的例行秋季狩猎上。 十六岁的她,夹杂在众多格格间,看来其实并不特别出色。但因为当时和他编派在不同狩猎队伍的萨康,以十五岁之龄在当次的狩猎活动中表现优异,首度引起他的重视,而向来爱弟心切的她,更是为萨康的卓越成绩,成为唯一灿烂笑容满场飞舞的格格。 生平第一次,他为了一个人的笑容而伫足停留。 经验很特别,感受也特别。 这也是为什幺当皇上兴致高昂地要为他办选妻活动时,他没有极力反对的原因了——或许,这是让她成为他妻子最便捷的方法。 缓缓放开她因被亲吻而略显红肿的双唇,赫翌凝视她的清丽秀容,露出一股满足的微笑,道:「总之,我很开心娶了你,而你,还是后悔嫁给我吗?」 「是有一点……」她点点头,诚实以答。 就在她感觉他全身紧绷、手臂缩紧,正欲开口说话时,她接着说道:「我一直以为成亲之后,原本的生活会有所改变,我将会以你的一切为重心,可是我发现错了,我仍然是独自一人……「 「维持你自己的生活方式,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不好吗?」赫翌柔声问,他一直希望她能保有自我。 「可是我心里多了一份期待呵!」敏格热切地望向他,一股脑儿地决定将心里的想法全盘托出。「就是这份期待,让以往被我视为稀松平常的生活方式变得难熬了,所以……所以……」 「所以——你想和我一起去山西?」他大胆猜测这。 「嘎?」她惊讶地望着他,随即落寞地点头承认道。「我是想过……可是我知道这只是奢望而已,毕竟你有职责在身,不可能带我一起……」 「那里的环境不比北京城,你真的想去?」他将她脸上的发丝拢向耳后,温柔地询问她的意思。 山西偏远荒僻、物质贫乏,生活上不比北京城富足优渥,所以他始终认为将她留在王府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却没想到反而造成她的失落感 「你愿意……带我一起去?」她有些不敢相信。 「就怕你不习惯。」 「不会不会,我到哪儿都习惯。」她现在只想带着疼儿跟着他,毕竟,他是她的夫婿、孩子的阿玛嘛!「我们什幺时候动身?」 「别急,这事儿我得先跟皇上报备一下才行。」 「说的也是。」她露出感动又开心的甜美笑靥,然后突然想起什幺似地,说道:「说到皇上,你今早不是要上朝吗?都快四更天了,你是不是该准备出门了?」 「没关系,还早。」他将脸埋进她颈窝,嗅着她散发的特有馨香。 「不行不行,上朝面圣是何等重要的事阿!迟了可不成,你还是赶紧准备准备。」她催促他,深怕他会误了带她去山西的事。 赫翌低笑出声,朝她不正经地眨眨眼。「你这到底是舍得离开我?还是舍不得?」 「我是怕……」倏地,屋外传来打更声响。「哎呀,四更了!」她惊叫,连忙推开他。「快点!」 「好吧,但你得帮我。」他一把抱起她,露出捉弄的笑容。 「什……什幺?你要做什幺?」 慌乱间,她里身的被子瞬间滑落。看着他将自己直接抱往澡盆的方向,敏格顿时有不妙的预感。 「艰见皇上前,先沐浴净身。」他满意地看着眼前裸里的娇躯。 「是你要觐见皇上,不是我……你自己洗……啊!」她的话语结束在一声惊喘及溅起的水花声中。 四更天,旖旎夜,俪影双双,鸳鸯共浴。 好不羡煞人的一番甜蜜呵—— *** 「少福晋——」 「……」 「少福晋——」 「嘻……」 「少、福、晋!」 「嗯?」迟来的回应是一抹连眼角都是幸福的甜笑。 绿吟摇摇头,不禁轻叹口气。 自从少福晋被贝勒爷扛着回府之后,少福晋每天就呈现像现在这样晕陶陶的模样,尤其在前往山西确定成行之后,她更是满面春风得让周遭人都忍不住羡慕起爷对她的呵宠。 见主子开心,她们做奴婢的自然是跟着开心!只是,每每要拉回她幸福游走的思绪,便成为每天艰辛的工作之一。 「这套也要一起收进行李箱吗?」捧着敏格新婚夜空着的嫁服,绿吟问道。 「当然,那可是最重要的一件呢!」 「这件呢?」绿吟拿起另一件绿底绣花的旗装。 「这是赫翌送我的,当然也要带着。」 「那……」 「那件我也很喜欢!」她脱口而出。半晌,见绿吟沉默地将所有衣裳一一收进箱里,才有所警觉道:「我这样……会不会带太多东西了?」 「嗯……」绿吟偏着头,打量堆在房里的大小箱子,忍不住诚实说道:「若再加上您为贝勒爷准备的那几箱,可能咱们要走大半年才能到达山西了。」 「这样啊——」 她开始认真正视这个问题,因为她不想耽误到赫翌的行程。 「赫翌那几箱别动,帮我的汰掉一些吧!」 「您确定?」 敏格态度坚定道:「就这幺办吧!动作快点,不然真会来不及了!」 「这样也好,也许咱们住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不必带太多东西。」绿吟笑道。 「除非赫翌被调派回来,否则我是坚决不会先回来的——」她已下定决心要跟着他,就算是前去新疆也动摇不了她。 「绿吟当然晓得少福晋对爷的心意,只是听说山西那里环境差劲许多……」 「就是因为环境差,皇上才会指派赫翌带军去那里镇守兼开垦嘛!」她献宝似地说道,这几日她还特地对赫习的职务作了一番了解。 闲言,绿吟忍不住掩嘴而笑。「这会儿少福晋您倒是满『通情达理』的嘛!先前您不是还一直怨皇上派赫翌去山西,害您一个人……」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敏格理直气壮道。「你想想,现在南方局势这幺乱,吴三桂那些人不知要闹到什幺时候,万一蒙古和新疆也乘机出乱子,那还得了!所以喽!皇上才会派他最亲信的爱将镇守在山西边关,这样其它外族才不敢轻举妄动嘛!」 「少福晋了解得可真透彻。」 「那当然!」敏格扬起下巴,欣然接受绿吟的赞美。 她嫁来穆王府不久,即和赫翌分居两地,如果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罪魁祸首」,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太对不起疼儿了! 绿吟点点头,一边忙着收拾,一边继续说道:「只是,如果乱事扩展到北方来,到时恐怕……」 「大不了咱们效法先祖,再退回长白山牧马吃人参嘛!」敏格玩笑道。 「呸呸,少福晋,您这话可别乱说啊!万一被听到——」 「别紧张,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咱们满人兵精将广,不会那幺容易被击垮的,况且还有赫翌在——」 「少福晋对爷真有信心。」绿吟微笑道。 「只是就事论事。」她可是从小听赫翌的英勇事迹到大,肯定他的能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敏格走回床边,看着疼儿熟睡中的小脸,对自己的心境转变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绿吟,你有没有觉得疼儿最近变得比较好看了?」蓦地,她开口问道。 「小格格一直都很可爱啊!」 「是吗?」敏格偏着头,细细打量疼儿娇小的五官。为什幺她第一眼见到疼儿时的那种震撼惊吓,现今想来,似乎是那幺微不足道? 难道,一个人的心情好坏,真会影响到看事物的角度? 就在敏格迳自陷入沉思时,突地响起一阵轻巧的敲门声—— 「有什幺需要我帮忙的吗?」在绿吟开门的同时,月礼柔和的声音跟着传来。 「都差不多了。」绿吟道。 「月礼,你来啦!」敏格一见到月礼,脸上又堆满了笑意。她走上前,热络地拉着月礼的手臂,说道:「明天就要启程了,你收拾得如何?要不要叫绿吟去帮你?」 月礼慈爱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孩,有些苦涩道:「我唯一的家当就只有他了,实在不需要收拾什幺——」 「哎,你瞧我,竟然问这种蠢问题!」敏格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内疚道。「月礼,你不会怪我吧!」 「怎幺会呢?」月礼扯扯嘴角。 敏格拉着月礼绕过一箱箱的行李,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说真的,没想到你会答应和我们一起去山西,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作伴了——」 「我现在举目无亲,你们肯收留我,对我已是最大的恩惠了。」月礼由衷说道。 「你千万别这幺说,我从小没有姐妹,有你相陪,我是真的好开心。」敏格以指逗弄着月礼怀中五官端正的小男婴,甜笑道「而且,疼儿以后也可以多一个小玩伴呢!」 敏格毫不设防的对待,月礼心中感动万分,尽管仍未从过袭事件中完全恢复过来,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面对一切,尤其是面对未来的一切。 「贝勒爷说,到了山西之后,我可以配有一块地种植东西,到时候我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养活我们母子两——」 「种东西?」敏格吃惊。「那怎幺行!」 「我本就出身农家,没问题的。」 「这表示你不和我们一起住?」敏格瞪大眼。「不成不成,我不赞成这种安排,我现在就找赫翌说去——」 月礼一把拉住敏格,摇头。「你别为我费神了,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很适合我。」 顿了顿,敏格犹疑道:「真心话?」 「真心话。」 「没有骗我?」 终于,一旁的绿吟听不下去了。「哎哟,我的好福晋,好端端的人家干啥要骗你?一切状况等到了山西再作准吧!」 「说的也是。」敏格点点头,心情顿时放宽不少,她拉住月礼的手,道。「明天就要出发了,我等会儿准备回康王府一趟,去向萨康和崔嬷嬷道别,你要不要再跟我一起去?」 「等等,少福晋,您还是等爷回府再一起去比较好吧!」绿吟提醒道。「万一爷又以为您离家出走……」 「不会的,我答应过他不会再离家出走了。」 「可是……」 「走走,去叫阿东备车。」敏格兴致高昂。「如何,要跟我一起去吗?月礼。」 「只要别再把我和小格格给忘在康王府就行了。」月礼浅笑道。 「哦,连你也取笑我!」敏格嘟起嘴。 笑闹间,两人眼底全是笑意。 明天,对她们而言,都将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八章 清康熙十四年(公元了六七五年)山西大同 在山西北部,介于内、外长城之间,有「金城汤池」之誉的军事重镇——大同,不但自古即为重要的交通要冲,更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前朝末,清摄政王多尔衮曾率清兵围困大同,却久攻不下,直到城内兵断粮绝,才打开城门投降。入城后,多尔衮下令屠城,将大同城内军民全数处死,并拆掉城墙。将近五年时间,大同俨然成为一座杂草丛生的空城。 康熙皇继位之后,有感大同军事地位的重要,除积极从外地移民来此之外,更钦点手下爱将赫翌率旗兵治垦管理;一方面为南方「三藩之乱」预留后防,另一方面也可藉此开荒辟地,增加满人在此的势力。 可对敏格而言,这些硬邦邦的军事考量,并不是她所关心的重点,她只在乎一家人能否团聚一起,共同生活…… 如今,她虽得偿所愿,却因水土不服,身体不争气地病了好些日子;为此,赫翌曾动过将她送回北京城的念头,但好险都在她的抗争之下,不了了之。 她不想离开赫翌——在她冒着随时会为他再怀孕的危险之后! 她知道自己执意的跟随,或许会造成他的负担,但她实在无法再次忍受独自等待他归来的滋味。 和北京城相比,这里不过是满人少了点、荒地多了点,外加食物粗糙了点……只要有他在,她其实无所谓! 甚至,她还觉得这里的人、事、物,皆多了一份京城所没有的质朴粗犷—— 「你真的确定这块地可以种出东西来?」 顶着烈日,敏格托腮专注盯着眼前一层层被翻沉而出的黄土。 「能不能种出东西全凭个人本事,当然有时还得看老天愿不愿意帮忙了。」月礼举锄翻土,脸上覆着一层薄汗。 「可是看起来好累哦!」敏格倒了杯水,走上前递给月礼,仍不死心道。「你真的打算选择这样的日子?」 「一直到我离开家乡之前,我每天都是与田相伴,我感觉很自在。」月礼微笑道,她不怕日子苦,只想将孩子顺利扶养长大。「倒是你,身体好点了吗?要不要进屋去休息一下?」 敏格点头又摇头。「说来真是呕,来到这里之后,为什幺只有我『适应不良』,你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月礼将水杯递还给敏格,弯身继续锄土的工作。「我是个乡下人,从小做粗活长大的,脏东西也吃得多,当然比较不容易生病。」 「脏东西吃得多,所以不容易生病?」 这种说法听来怪怪的,但是…… 敏格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水,突然灵光乍现道:「不如这样吧!我也下田陪你工作,也许可以锻炼一下身体——」 「不行呀!」月礼脱口而出,忙阻止道。「你贵为福晋,怎能做这种粗活儿呢?绝对不行!」 「没关系,你告诉我该怎幺做?」她煞有介事地卷起袖子。 月礼紧张万分,决定使出最后杀手钢加以阻拦。「如果你真的下田帮我,恐怕以后贝勒爷都不会再让你来找我了,你可得好好考虑哦!」 敏格果然迟疑了下,才道:「他呀——一回到山西这里,就有处理不完的事情,我每天只能在太阳下山之后才见得到他,挺闷的——」 「不过至少每天都能见到面,不也很好?」 「那倒是。」敏格点点头,随即又忆起先前被转移的话题。「来吧!我能做些什幺呢?」她开始东张西望寻找多余的工具。 「你还是不放弃?」 「放心,我没有你想象中柔弱。」敏格露齿一笑,一副准备大展身手的模样。 此时,小土屋里隐隐传来婴孩的哭声。 「孩子们好象醒了——」月礼迫不及待提醒道,庆幸敏格的注意力被转移。 「这样啊,那我先进去瞧瞧好了,等会儿再来帮你。」 「快去快去。」仿佛天降甘霖一般,月礼如释重负。 看着敏格的身影消失屋内,她正打算继续先前的工作时,一阵马蹄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请问是王夫人吗?!」 来者约莫十余人,全为旗军装扮,除了为首的男子骑马之外,其余都是步行的方式。 「我是。有什幺事吗?」 「我们是奉贝勒爷之命,过来看看王夫人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月礼环顾了下四周,礼貌地答道:「这块地已经都整得差不多了,我想可能不需要麻烦到各位——」 骑马男子亦在评估田地状况。「王夫人果然能力过人,竟然可以单凭己力,在短时间内整好这幺一大块地……」 「月礼——」 一声夹着笑意的长唤打断屋外人的谈话,须臾,即见敏格一手抱着一个小孩,笑咪咪地从土屋里走了出来。 「你瞧你瞧,这两个小家伙竟然一起醒了——」 「少福晋吉祥!」 突来的叩请问安,让敏格吓了一大跳。喝!她才进屋一下子,怎幺外头就多排出这样的阵仗? 「你们——」她来回扫视在场每名壮汉,最后目光停在为首男子的身上。「是赫翌的人?」 「是的,少福晋。」男子颔首,约略介绍道。「他们都是从旗中挑选出来,擅于农事之人,是爷特地命令来帮忙王夫人的。」 「原来如此。」敏格满意地直点头,为赫翌的设想周到感到窝心。「唷,你们都看到这块地的范围了,请尽管动手,别客气。」 「敏格……」月礼拉住她,摇头道。「不用麻烦他们,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没关系,多些人多些力气嘛!」 「还有其它地方更需要开垦建设,实在不用浪费人力在我这儿……」 「是吗?」敏格拧眉思索了下,随即转向为首男子说道:「这样吧!留下两个人就好,其它人回去复命。」 「喳!」 众人齐答,经协议指派两个人后,其它人即随令离开。 待马蹄声远,敏格才收回视线,对着被留下的两名男子,有模有样地交代道:「瞧,这块地看起来好象整理得差不多,实际上还有很多小石子,现在,你们一个人负责清理这些石子,一个人把其它杂草铲干净——」 回过身,敏格笑着询问月礼:「如何?我这样分配可以吗?」 蓦地触及月礼异常发白的脸色,敏格跟着收起笑容,警觉地问道:「月礼?你怎幺了?」 月礼没有回答她的探询,只是迳自颤抖地抓着敏格,问:「你……你看……那个人……」 顺着月礼僵直的视线,敏格望向其中拿起竹篓、准备整地检石的男子。「看到了,他显然正准备接手你刚才做的工作……或者,你有别的事要派给他?」 月礼紧抓着她,深怕自己一个松手就会倒下似地喃喃自语。「我……我是不是……眼花了?」 「月礼?你到底怎幺了?」敏格开始紧张起来,因为月礼的样子像见鬼了。「你是不是热过头?要昏倒了?」 不会吧!她现在一手抱一个孩子,若月礼真挑这个节骨眼昏倒,她实在没手救她。情急之下,敏格只好唤来距她们最近的男子前来帮忙。 岂料,那名男子才一走进,月礼随即拉住他,指向田里另一个已埋首工作的身影,急问道:「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叫王耘?」 这个问题来得战战兢兢、突兀傻气,尽管只为满足心中那微乎其微的一丝丝想望,她也必须确定。 「王耘?他不叫王耘。」男子搔搔头,有些困惑。「他姓夜,名重生。」 「夜……重生?」月礼失望道,已然无血色的脸上更显惨白。 「月礼,你在冒冷汗!」敏格眼见情况越显怪异,遂连忙道。「快!咱们快进屋休息去——」 「少福晋!少福晋!」 绿吟急切的叫喊阻停了进屋的脚步,敏格旋过身,像见到救兵似地急喊:「绿吟,你来得正好,快过来!」 「怎幺回事?少福晋,你怎幺一个人抱两个孩子?」绿吟上前接过因不习惯被敏格搂抱而隐隐抽噎的小男孩。「王夫人,你不舒服吗?怎幺脸色这幺难看?」 「她快昏倒了,我正想扶她进屋去……阿东,你也过来帮忙!」敏格唤来怔楞在旁的阿东,并随口询问绿吟。「你不是过了正午才会来接我?怎幺这幺早?」 「刚刚收到崔嬷嬷差人送来的信,就立刻拿来给你,好象满重要的样子。」 「崔嬷嬷?」接过绿吟手上的信套,敏格以信就口拆阅。 而一旁的月礼举目瞅了田里那抹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一眼,不死心地再问一遍「你确定那个人……真的不姓王?」 「这个嘛……」男子为难地搔搔头。「实在很难回答……我想就算找他本人来,也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无法回答……为什幺?」月礼抓住一丝破绽,着急逼问。「你刚刚不是说他姓夜?为什幺又变成无法回答了呢?」 「这是因为……哎哟!不如我叫他自己过来同你解释算了!!」 语毕,男子就要转身呼叫同伴,而就在此时,月礼的身边突然发生一阵小骚动—— 「少福晋!」 随着绿吟的惊呼,众人眼见敏格先是不稳地晃了两下,随即双腿一软,还好阿东还算机警,及时箭步上前接住敏格瘫倾的身子,并伸手护住小格格。 「敏格?敏格?」 月礼被这莫名的状况拉回已然受惊的情绪,她轻拍敏格血色尽褪的双颊,才发现敏格已经昏了过去。 「怎幺了?怎幺突然这样?」 「我不知道……刚刚明明还好好的……」绿吟惊慌失措,显然也被吓坏了。 方才不是说是王夫人要昏倒了吗?怎幺才转眼间,就变成少福晋呢?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幺会这样呵? *** 「敏格!」 偌大的将军府响彻赫翌气急败坏的吼声,如风的身影扫过中庭直卷入房。 「现在人呢?怎幺样了?」他抓住绿吟的手臂,掩不住语气的焦急。 「在房里……大夫正在诊断……」 面对主人隐隐散发的怒气,绿吟只能不住打颤。 「好端端的,为什幺会昏倒?她是不是下田做了什幺粗活儿了?」赫翌粗声粗气地质问,吓得原本已抖如风中残叶的绿吟,更是结巴得紧。 「有没有下田……奴婢并不清楚……只知道少福晋……是看了信后……才突然……」 「信?什幺信?」 「是崔嬷嬷差人送来的。」她大字根本认不得几个,压根儿不懂信的内容。 「信呢?」 「在奴婢这儿。」绿吟从怀中取出信,战战兢兢地交给赫翌。 赫翌快速览阅过后,低低咒了一句。「该死!」 闻言,绿吟立即屈膝一跪。「奴……奴婢确实该死,不应该让少福晋……」 「这事不能怪你,你起来吧!」赫翌挥挥手,将信收进怀中,此时,大夫恰巧从内室走了出来。「大夫,如何?不要紧吧!」 「不必担心,少福晋没啥大碍,只是——」大夫摸摸长须,意外展眉而笑。「另外有件事要恭喜贝勒爷。」 「恭喜我?」赫翌挑高双眉。「什幺事?」 「少福晋有喜了。」 「有喜?」发出尖叫的是绿吟。「少福晋有喜了?」 「此话当真?」赫翌抓住大夫追问。 「老夫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欺骗贝勒爷。」 闲言,赫翌紧绷的五官顿时柔和下来,尽管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敏格怀孕的消息,他的心情仍是兴奋欣喜的。 「绿吟,你送大夫出去。」赫翌交代道。「将门带上,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靠近打扰。」 「是,贝勒爷。」绿吟福身退下,脸上亦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个旋身,赫翌迫不及待地走入内室。当他看见躺在床上的敏格时,他反射性放轻了脚步。 「敏格?」走近床边坐下,他伸手轻抚过她柔嫩的脸颊,见她紧闭的双睫似乎闪动了下,遂又唤道:「敏格?」 半晌,敏格幽幽转醒。 她缓缓眨了眨眼,才将目光慢慢凝聚在他脸上。 「你昏倒了,被送了回来。」见敏格神情有些困惑,赫翌先行解释道。「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敏格摇摇头,在赫翌的扶持下勉强坐起身。她轻倚床柱,昏倒前的记忆开始一点一滴在她脑中重新聚集。 「我想问你一件事……」她哑哑地开口。 对她想探问的事,他已有心理准备。「是有关萨康前往南方平乱的事?」 「你知道?」 「知道」 「什幺时候知道的?」 「还在北京城的时候。」 「北京城?」她不可置信地瞪视着他。「这幺说来,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你们为什幺从没告诉过我?」 就连崔嬷嬷早该在萨康动身前往南方时,即刻捎信来告知她,却因为得知她初到山西时身体不适,所以迟至数月后的今日才决定告诉她真相。 「因为你会像现在一样不能接受。」他冷静点出不可否认的事实。 「所以你们就串通好来支开我?」敏格忍不住扬高音量。难怪赫翌当初会答应带她来山西,原来是早有预谋的…… 赫翌翻翻白眼,耐着性子说道:「没有人要支开你,你想太多了!」 「你骗我!」敏格用力摇头,激动地嘶吼。「天底下不可能有这幺巧的事,我前脚才跟你离开北京城,萨康后脚就跟着去南方平乱,你还说你们没有串通?」 说着,豆大的泪水禁不住情绪的催逼,一颗颗滚落面颊。 想到自己被最爱的弟弟和丈夫联手欺骗,她就觉得好心痛。 「现在南方战事胶着,皇上增兵支持本来就是很正常的。」 「但怎能派萨康去呢?他才十八岁!」敏格伤心道。萨康是康王府唯一的血脉,而她知道战争的危险。 「不,正确的说法是——他『已经』十八了!」 赫翌捧住敏格的脸,强迫她和他四目相对——他必须让她学会接受萨康已经成年的事实。 「而我在他这个年纪时,早已跟在皇上身边对付鳖拜了。」 「那……那不一样……」她抽噎道。 「哪里不一样?同样都是为皇上卖命!」 「可……可是……」 「你当了萨康十八年的姐姐,难道你看不出来萨康一直想证明他继承有优良的征战血统?」 「我是知道他一直想要有所作为,想替爹娘重振康王府的威名,可是我……可是我……」敏格捣住脸,忍不住又哭得伤心。 「你该对萨康有信心的,我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带兵作战方面的将才。」赫翌柔声说道。他拉下她的手,以袖口替她抹去颊上的泪痕。 「可是,无缘无故的皇上怎幺会突然选上他?」敏格吸吸鼻子,突然想起什幺似的直瞪着他。「除非……」 「除非——是我在皇上面前推举萨康?」 「你有吗?」 赫翌沉下脸,正色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不信!」 「瞧,既然你已认定了心里所想的答案,又何必问我?」他转开身去,表情严肃了起来。 「萨康虽然能骑擅射,可并没有实际作战经验,如果没有你的建言,皇上根本不可能贸贸然派他率绿旗兵南下平乱,光是众臣那关就过不了——」 敏格迳自以自己的思路去判断一切,而且越想越觉得占日己的推测大有可能。 「还有——我记得你去康王府把我扛回家那天,萨康也曾说过『他欠你一次』。你说,我有冤枉你吗?」 「你现在是想找我吵架吗?」赫翌挑高了眉。 「我只想证实,你和萨康有没有联合起来欺骗我?!」 赫翌叹口气,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她争论,遂道:「这个问题我们改天再谈,你现在怀有身孕,小心动到胎气——」 「我才不在乎什幺胎气,我现在就要知道答案。」敏格心直口快道,任性的态度终究还是惹恼了赫翌。 他娣凝着她,一字一句道:「不、在、乎、胎、气?」 「我……」敏格亦被自己不假思索的气话给吓怔住。 「难道这就是你对肚子里孩子的态度?」他冷声道,隐忍的怒气倾泻而出。「你已经是做额娘的人了,怎能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你别和萨康说一样的话。」 她丢下一句,拉起棉被包住自己。 在看到赫习一反常态的微愠神情,她其实是又气又心虚的,可明明是他和萨康欺骗她在先,怎幺现在反倒是她被指责成了不负责任的额娘? 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你今天太累了,好好休息,我改天再和你谈——」 隔着被子,敏格听见赫翌妥协的话语;情急之下,她一把掀开头上的被子,想开口说些什幺,触目所及的却是赫翌离去的背影。 什幺嘛…… 第九章 被萨康说中了。 她现在不仅被弟弟拋弃,也被丈夫拋弃了! 敏格心不在焉地逗弄正伸展着四肢、兴奋地发出咿咿呀呀声的疼儿。自从先前的一场争执之后,她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见到赫翌了。 她又不是故意要跟他吵架的……难道他真的生气了? 敏格蹙起眉心,既懊恼又气愤。 她这次可没有像前两次那般将赫翌关在门外,为什幺她反而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呢?害她这几天做什幺事都提不起劲儿,身体也变得懒懒的。 怀孕没有为她带来喜悦,相反的,她觉得自己好象陷入了像第一次怀孕时,赫翌不在她身边的那种空虚之中。 「疼儿,你说说看,你阿玛到底忙什幺去了?」 敏格穷极无聊,开始抓着疼儿的小手小脚自言自语。 「他明明说『改天』要来和额娘谈你舅舅去打仗的事,为什幺这幺多天了,都还没来谈呢?」 疼儿合着小粉拳,口里咿呀了两声,就像是在回应她的话一般。 「你也觉得阿玛很慢,对不对?」 敏格叹了口气,又兀自说道:「你舅舅曾经说过,『被弟弟拋弃,总比被丈夫拋弃来得好』,你也觉得阿玛比舅舅来得重要吗?」 「嗯……嗯……」疼儿肉胖胖的小腿朝空中兴奋地踢了两下。 「疼儿?」敏格惊喜于疼儿的反应,开心道:「你好聪明,会和额娘说话耶!」这会儿她倒发现疼儿的脸红通通的,煞是可爱呢! 奇怪了,她以前怎会嫌她丑呢? 疼儿是她人生经历中最奇特的感受!因为疼儿,她和赫翌之间得以有了血缘上的牵连——虽然这份牵连不若父母兄弟般的血缘来得直接,但却更加紧密、更加无法割舍。 尽管仍在生赫翌的气,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种一辈子的牵连。 「阿玛坏坏哦——这幺多天都不来问问疼儿好不好?!有没有哭哭?」敏格以指点着疼儿玲珑的小鼻尖,像个孩子似地嘟起嘴。「或者——也该来问问疼儿还生不生气?会不会想他嘛?」 「想——当然想喽!我也好想你们!」 一听到有人回应她的话语,敏格反射性回过头去,对上的是充满笑意的熟悉双眼——可惜不是赫翌的! 「原来是你。」她毫不掩饰满心的失望。 「见到我有必要露出这幺『愁云惨雾』的表情吗?」赫律收起折扇,故作捧心状。「真是太伤我的心了,你说是不是呀?疼儿。」 「别傻了,疼儿还这幺小,怎幺可能回你的话?」 敏格理直气壮地指正赫律,似乎忘了自己刚才也做过一样的蠢事。 「疼儿也觉得叔叔傻吗?是叔叔比较傻还是额娘比较傻呢?」挤眉弄眼地一阵轻哄逗弄,赫律兀自笑得好开心。 看着赫律已经完全退化为三岁小孩的行为,敏格只能无可奈何说道:「你千里迢迢从北京突然跑来,就是为了扮鬼脸『吓』疼儿?」 「当然不是。」 赫律收起玩心,突然正经八百地板起脸;不过他的形象并没有维持多久,立刻又嘻皮笑脸了起来。 「我是特地来看嫂子你的!」 「哼,少寻我开心了。」 「我是很开心没错,倒是嫂子你……」赫律露出很欠揍的暧昧笑容。「你是不是又和大哥吵架了?」 「谁告诉你的?」她定要掐了那多嘴的家伙。 「还会有谁?当然是嫂子你喽!」 赫律以折扇在她面前煞有介事地比划一阵。 「瞧,你自己脸上写得明明白——『本人现在心情不佳,惹我的是乌龟王八蛋』……」 「既然如此,你还来惹我?」她抱起疼儿,转身走向花园。 「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而且我向来最见不得女人伤心……」 闻言,敏格停下脚步。「是赫翌要你来的?!」 「当然不是。」赫律笑着跨步上前。「是你宝贝弟弟。」 「萨康?」 「他担心你在山西过不惯。」 「既然担心,怎幺不自己写信来问我?」敏格抿起嘴,忍不住小小埋怨。 「萨康这个人哪,怎幺可能会写信表达关心——」赫律手摇折扇,跟着敏格走过中庭。「况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吴三桂——」 「啊!」一听到吴王桂的大名,敏格立刻旋过身,一脸凶光。「终于说到重点了!」 「重点?什幺重点?」赫律开始装傻。 「我正想要问你,萨康被指派去平乱的事,到底是谁向皇上出的主意?」她紧迫逼问。 「哇,好凶的一张脸。」赫律夸张地抚着胸口,不正经地调侃道。「这样不行哦,会把大哥吓跑的——」 「托你的福,已经跑掉一半了。」敏格哼道。他明明知道她和赫要吵架,还落井下石。「老实招来,这件事你和赫翌到底有没有参与一份?」 赫律笑得可灿烂了。「没有!」他答得毫不迟疑。 她一脸不相信。「没有?」 「别的我不敢讲,关于这点我倒可以打包票——我和大哥『绝、对、没、有』参与!」 「那幺,是谁向皇上提的?」 「这个我不能讲。」赫律收起笑,为难地皱皱眉。「我答应过不能告诉你的。」 「不告诉我就算了!」敏格昂起下巴,抱着疼儿扭头就走。「不过从今以后,五尺……不,十尺之内,不准你靠近我家疼儿。」她故意扬声道。 「那怎幺成?我还等着可爱的疼儿先开口叫我一声叔叔呢!」赫律死皮赖脸地跟在她们后头。 「喂,请保持十尺距离。」她回身警告。 「别这幺无情嘛!我说不能告诉你,又没说不能告诉疼儿。」他眨眨眼。 敏格征了下,随即意会过来。 她俯首对着家中的疼儿,迳自说道:「疼儿,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害舅舅去打仗的呢?」 她使劲瞪了赫律一眼,故意大声朗问。 「会不会是有人做了又不敢承认呢?」 「冤枉啊——」赫律哀呼上前,并煞有介事地对着疼儿说明道:「子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就是我们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不要……」 「疼儿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敏格不耐地出声打断他。 几个月大的小孩会知道这句话才有鬼了! 赫律忍着笑,继续说道:「所以喽!没有人害你舅舅上战场,从头到尾都是你舅舅一个人提的。」 敏格点点头,接着又对疼儿说道:「可是我说疼儿,咱们大清国的皇帝又不是笨蛋,怎幺会冒险让年轻没有经验的舅舅担这幺大的任务呢?一定是你阿玛和叔叔在旁帮腔作势,对不对?」 赫律干笑两声,诚实说道:「帮是有帮一点……」 「啊?」敏格逮到把柄似地双眼圆睁,并以手指着他的鼻子,逼供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和赫翌『绝对没有』参与吗?怎幺现在又说有帮忙了?」 「忙是有帮一些,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帮忙就是有帮忙,没有帮忙就是没有帮忙,什幺叫不是我想的那样?!」她吼道,已经宣告耐心用尽。 「好吧!事到如今,我只好跟你招认一件事,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幺条件?」 「别跟大哥说是我说的。」他赖皮笑道。 「就说是疼儿告诉我的,行了吗?」她随口扯道,竟出乎意料地换来他满意的颔首。「现在可以说了吧!」 赫律煽动折岛,踱步这:「事实上,是萨康知道一旦他向皇上『毛遂自荐』之后,大哥一定会出面关心这件事,所以他才要托我们答应他,务必在皇上面前力持中立立场。」 「意思是——不表赞成也不反对?」 「正是。」赫律说道。「因为以大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只要他持反对立场,对萨康就是多一层阻碍,但如果萨康要求大哥为他说话背书,则势必又会无法得到你的谅解,所以,萨康才会特别要求大哥『冷眼旁观』这件事。」 闻言,敏格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浅笑。「我看萨康实在多虑了,因为赫翌说过萨康是个可造之才,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持反对立场……」 「为了你,他会。」 「我?」她怔住。 「因为已有前例可循。」赫律噙着」抹莫测高深的笑。「不然你以为大哥为什幺被调派山西?」 「这件事和我有什幺关系?」她不解。 「当然有关,因为皇上原本属意的人选是萨康——」 「嘎?」敏格大惊。「你说皇上原本是要调派萨康来山西?」 「没错,但因为当时你刚过门不久,三天两头便往康王府跑,生活上的一切还是习惯仰赖萨康,大哥看你和萨康姐弟情深,知道你是万般不能接受这种指派,所以才会自己顶了下来。」 「难道……朝中没其它人了吗?」她不懂这当中的曲折,但却清楚知道没有人会促到去揽这种苦差事。 「这里地略重要,驻垦之事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皇上知人善任,如此调派自然有他的考量。」 「可是为什幺赫翌都不告诉我呢?」敏格喃喃道,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从没料到赫翌会私下为她设想这种事情。 他在乎她的感受,所以让她留在北京,随时得以回去探望萨康和崔嬷嬷;反观她,何时去顾及过他的感受呢? 她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妻子。 「大哥不是个会邀功的人,这种小事当然就更不会成天挂在嘴边。」赫律难得收起戏谁的态度,平心而论说道。 敏格拚命摇头。「对我而言,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想想她先前不但任性地说些气话,甚至还不相信他……是她把事情搞砸了! 赫律拍拍她的肩,露出惯有的诘笑,道:「像我,和大哥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不但是个会邀功的人,更是个爱邀功的人,今天我告诉你这幺重要的事,你是不是该好好谢我呢?」 敏格斜睨着他,当然知道他的意图。 「好吧,今天破例让你抱抱疼儿,算是对你『泄漏秘密』的谢礼。」她大方递出宝贝女儿,赫律则手忙脚乱地接过他期待已久可爱的侄女。 「我这样抱对不对?」他笨拙地调整疼儿软绵绵的身躯,手上的折扇顿时变得多余又碍事。 「你小心点,摔着了你可赔不起。」她提醒道,忍不住想起赫翌抱疼儿时的模样,唉!半斤八两! 「我说呀——疼儿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真的?」 「美女我可见多了,相信我,我看人向来很准的。」赫律自信道。 点点头,敏格端出长嫂的架子,说道:「你既然这幺喜欢小孩,我看有机会就找个好姑娘家定下来吧!不要一天到晚在外头拈花惹草的——」 摇摇头,赫律露出风流的本性,回道:「我不是喜欢小孩,我是喜欢小『女』孩,尤其是别人家的更好。」 「色性不改。」敏格眸道。「把疼儿还我。」 「再抱一会儿嘛!」赫律耍赖道,显然还没过足当叔叔的瘾。他看向怀中可爱的小脸蛋,突然疑惑道:「奇怪,疼儿的脸为什幺红红的?」 「她的脸本来就红扑扑的。」 「可是,会不会太红了点?」 敏格上前细瞧了下,似乎也发现不太对劲的地方。基于直觉,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探了探疼儿的。 「大嫂,你看!」赫律指向疼儿的脖子。 「这是……」敏格惊望着疼儿脖子上一颗颗微小的凸起物。「这是什幺时候长出来的?我怎幺没看到?」 「别急,我看还是先请大夫来瞧瞧比较妥当。」 敏格心疼地接回疼儿,立刻重回房里,赫律则唤来阿东去裁请大夫。 不过是几颗小疼子而已,应该不会有什幺大碍吧! *** 「痘疹?」 房里,众人同时爆出惊呼。 「因为小格格年纪还小,抵抗力弱,所以……」 「别所以了,快开药啊!」完全不顾福晋形象,敏格着急地冲上前扯住大夫。 「少福晋,您有孕在身,千万别激动。」绿吟上前拉开敏格。 「我怎能不激动?痘疹!是痘疹耶!」她激动喊道。 虽然她没亲身碰过痘疹,但光是听闻就够可怕了—— 痘疹即是天花,自大清入关以来,已不知有多少满人死于它的肆虐之下,它就像是满人的天敌,一旦染上,十个人里有九个半是要丧命的。 像当年的先帝顺治皇,即是因为身染痘疹驾崩,而当今的康熙皇帝之所以能入承大统,亦是因为他是所有皇子中,唯一患过痘疹却又能幸存下来的。 满人怕痘疹,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该怎幺办?」赫律问道,还算镇定。 「目前最重要的,是必须先将小格格隔离起来,以免痘疹外传,尤其少福晋又有孕在身……」 「不行,我要留下来照顾疼儿。」敏格坚决道。 此时,赫翌高大的身影倏地出现门边,他在阿东的通知之下,于最短的时间内快马赶回。 「怎幺回事?」他警觉地环视房里神情凝重的每个人。 「赫翌——」 带着充满泣意的叫喊,敏格猛地扑进他怀里。先前的争执误解,已经变得微不足道,现在重要的是——他们的女儿病了! 赫翌轻轻搂拍着她,目光则望向大夫。「是什幺样的病症?」 「回贝勒爷,是痘疹。」 「痘疹!」这回连向来冷静自持的赫翌都变了脸。 「怎幺办?我不要我们的疼儿死掉……」敏格将脸埋在赫翌胸膛,抽抽搭搭道。「我好不容易才生下她……」 赫翌拉开哭得伤心的敏格,审视她满是泪痕的双颊,慎重问道:「你可曾患过痘疹?」 敏格轻轻摇头。 赫翌点点头,冷静地转向绿吟交代道:「你去把床上的被子统统换掉。」 「奴婢这就去。」抹去泪水,绿吟立刻行动。 「那幺,就麻烦大夫和我一起出城了。」 「当然,贝勒爷」 「出城?」敏格疑惑地看着他抱起疼儿。「你要把疼儿送出城?」 「如果疼儿留在这里,难保痘疹不会传染开来——」 「不行,我不答应,这样疼儿岂不是太可怜了?」 敏格扑上前,企图抢回疼儿。赫翌以眼神示意,一旁的赫律随即上前拉开敏格。 「大嫂,这样做对大家都好——」朝中法令规定,患天花者需逐出城外四十里,为的就是怕传染给别人,酿成大灾难。 「可是对疼儿不好。」敏格哭道。「不然我也一起出城陪她——」 「不行!」赫翌冷声喝道。 「疼儿也是你女儿,你怎幺忍心?」她心疼道,决定护女到底。「如果你非要带走她,我就不生了!」 好不容易缓和的夫妻关系,因为她失去理智的威胁再度陷入谷底。 赫翌表情严峻地看着她,冷冷说道:「随你。」 语毕,他即态度坚定地抱着疼儿走出房门。 「等等!赫翌——」 敏格追上去,却被赫律一把拦住。 「放心好了,大哥曾经生过痘疹,知道该怎幺做。」 「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把疼儿抱走——」伤心的泪水泛滥成灾,说什幺她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 赫律重重叹口气,安慰道:「嫂子你怀有身孕,又没有患过痘疹,大哥之所以会这幺做,全是因为……嫂子?喂喂!」 一声叫喊,赫律眼明手快地承接住因哭得伤心过头而昏厥的敏格—— 可麻烦了!这下他要如何向萨康交代敏格在山西的情形呢? 第十章 「请问你们这里哪儿请得到大夫?」 月礼抱着孩子急冲冲地跑出土屋,抓着在田里工作的夜重生就是一阵急问。 「谁生病了吗?」望着眼前慌张无助的月礼,夜重生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孩子……孩子有些不对劲……」 夜重生看了眼她怀中的男孩,随即抓起外衣,说道:「走吧,我带你去。」 才走出田地,正要步上进城的小路时,前方突然奔来两抹快骑,挡住两人的去路。 「贝勒爷吉祥。」认出来人身分后,夜重生反射性请安道。 「你们要抱着孩子上哪儿去?」赫翌开口问。 「孩子好象不太舒服,正要去找大夫呢!」月礼答道,心里有些不安的预感。 赫翌下马走向他们,大致打量孩子的状况后,说道:「果然,他和疼儿一样,染了痘疹。」 「痘疹?」 「我就是特地为这件事而来的。」赫翌把事情的始末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月礼态度还算冷静。「那幺,小格格现在情形如何?」 「我已经把疼儿安置在城外的一户人家里。」赫翌说道,并伸出双臂。「把孩子交给我吧!」 月礼心中纵有千万个不舍,也只能含泪将孩子送出。而看着她难过却又坚强的表现,始终保持沉默的夜重生突然开口说道:「非要把孩子送走不可吗?」 「为了防止痘疹在城内引发大流行,这是必要的做法。」赫翌颔首道,诗异于他的手下对此事的关心。「还有,城外那户人家里有个婆婆,曾带过数个出痘的孩子,经验可说是十分丰富,再加上我已经请大夫在旁随时照料着,应该不会有什幺问题。」 「可是王夫人她……」 「我无所谓的。」月礼扯了扯夜重生的衣角,神情坚定道。「贝勒爷是我们母子两的救命恩人,我信得过他的安排,剩下的——就全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更何况,连小格格都被送到城外去了,她的孩子又岂能例外呢? 月礼将孩子交给赫翌身旁的随从,正打算目送他们离去时,赫翌突然旋身对她说道:「稍晚,我会另外派大夫前来为你看诊,如果确定你没事的话,能麻烦你到府里走动一下、陪陪敏格吗?」 「她怎幺了?」 「她现在有孕在身,为了疼儿的事,我怕她胡思乱想,所以,我想有人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真难得少福晋能有贝勒爷这般疼爱她。」月礼苦涩地扯动唇角。 赫翌的表情亦是有些无奈。「那幺,就麻烦你了。」 「一点都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月礼说道,坚强的面容在两骑完全消失于视线外后,才彻底卸防。 「这孩子是我的全部,我不能失去他……」她忽然扑上前抓着夜重生的衣服,伤心哭泣道。 夜重生被月礼突来的举动给震慑住,他没料到她会一头栽进他怀里痛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王夫人……这这……男女有别……」他支支吾吾地提醒着,不知道为什幺,一看见她哭,他便心慌意乱了起来。 月礼习惯性以他的衣服擤了擤鼻涕,才抽噎道:「对……对不起……」 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一片湿濡,夜重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这实在没道理。 「你放心吧!孩子会没事的。」他抹了抹满是泥巴的双手,觉得有些一尴尬。 他还是回去干活好了。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月礼拉住他,情不自禁探问着。 夜重生停住脚步。「什幺印象?我该想起什幺吗?」 想起我……想起孩子……想起一起在田里工作的日子……想起失散的那个晚上…… 月礼在心里无声吶喊,面对眼前熟悉的脸庞、熟悉的嗓音,但却是全然陌生的神情和对待,她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老天爷仁慈的眷顾、还是存心的捉弄?! 「你是不是……认识我?!」夜重生突然扯住月礼,问。 事实上,他对她困惑极了。明明是不相识的人,却有莫名的熟悉感。 难道他……真的遗忘了一项很重要的东西? 月礼含泪望他,决定勇敢面对一切。她深呼吸,鼓足勇气说道:「是的,我认识你,且是在很久以前……」 而那又是另一段久远的故事了…… *** 「少福晋,别再胡思乱想了,小格格一定会没事的。」 房里,绿吟捧着一碗热汤,想哄敏格多喝个两口,可摆明了全是徒劳无功。 「一定是我之前嫌弃疼儿丑,所以老天爷才会惩罚我——」敏格掩着脸,伤心哽咽。 现在,就算给她再多漂亮的孩子都没用,她只要疼儿一个! 「少福晋,您可要自己保重,别忘了您肚子里还有一个……」 敏格以手抚按着仍然平坦的肚子,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毕竟,在得知有他存在至今,她一直未曾真正快乐过,甚至,她还为此两度惹恼了赫翌。 她是气他!气他的「擅自决定」、气他铁石心肠送走疼儿,但……她更气他放下她,独自去承揽这份责任。 孩子是他们两人的!她虽无法像他那样冷静处事,但起码也该让她和他一起面对—— 「绿吟,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什幺新的消息?」敏格询问道,这已经是她每天睁开眼来,必定会关心不下百次的问题。 绿吟摇头。 「不晓得疼儿现在情况如何?会不会很难受?肯定哭得很厉害吧!」敏格越想越心疼,而最糟的念头更是不断纠缠着她,挥都挥不开。 「听说月礼那边的情况也不太乐观。」绿吟说道。 「月礼?她怎幺了吗?」她这几天太伤心了,几乎都忘了她的事情。 「嘎?您不知道吗?她的护儿也和小格格一样患上了痘疹,被贝勒爷送到城外去了。」 「小护儿也患痘疹?怎幺没人告诉我?」敏格吃惊道,连忙跳下床。「绿吟,你快去叫阿东备车。」 「不行,贝勒爷交代过,您暂时不能出府——」 「我现在身体状况很好,不会有事的,我想去看看月礼。」她拭去泪水。 「可是少福晋……」 绿吟放下汤碗,慌忙起身阻止,冷不防响起两声清脆的叩门声—— 「少福晋,有位王夫人来探望您。」房门外,传来小婢的通报。 「月礼来了?」等不及绿吟前去开门,敏格已经率先走到门边,拉开门扉。「月礼,我正要去找你——」 「太好了,这样就不用出门了。」绿吟暗暗松口气。「那幺,少福晋您慢慢聊,有事再唤奴婢。」毕竟是有经验的奴仆,不必主人吩咐,即懂得进退的分寸。 留下同病相怜的两人,绿吟机灵地退出房去。 「你还好吧?看起来怎幺瘦这幺多?」敏格握着月礼的手,表达心中关切。 「你还不是一样,眼睛肿得像什幺似的。」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可眼里都不约而同盈满了泪水。 「我们做娘的可不能哭,孩子们肯定感觉得到。」月礼打气道,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能控制好忧心的情绪。 「月礼,你果然比我坚强许多。」敏格吸吸鼻子,心里好生钦佩。 「你错了,我也是很爱哭的,只是有时环境会迫使我们不得不学会坚强。」月礼有感而发。「对我而言,最糟的情况都已经发生过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了……」 「等待?」 「嗯,等待!」月礼点点头,眼底晶亮有神。 「呃……是不是发生了什幺事?」敏格上下打量月礼,她总觉得她看起似乎不太一样了。 月礼点点头,迎视敏格的目光,语气平淡地宣布道:「我想——我找到我丈夫了。」 「你、丈、夫?!」敏格瞪大眼,这消息太令人吃惊了。「在哪儿找到的?」 「记不记得来帮我整理田地的那个夜重生?」 「夜……重生?」敏格努力回想。「啊,难道就是那天让你像是见到鬼似的那个人?」 「没错,就是他。」 「那真是太好了,月礼,恭喜你!」敏格拉起她的手,展现近日来真心诚意的第一个笑容。 「可是他并不记得我。」 「喔?」一连串的祝福霎时冻结在空中。「什幺叫他不记得你?」 天底下哪有丈夫不记得妻子的? 「因为他头部遭受过撞击,所以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包括我和孩子在内。」尽管语气有些落寞,月礼仍然觉得欣慰。 「怎幺会这样呢?」 「你还记得我提过遇袭当晚的情况吧?」 「当然记得,你说你亲眼见到你丈夫坠崖……」 「我也一直以为他凶多吉少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被移防来此的八旗军给中途救起。但他因伤势过重,再加上撞击到头,所以一直想不起自己的身分来历,才会以『夜重生』的身分待在八旗军中,而『夜重生』之名还是由别人帮他取的——」 「原来如此。」敏格忍不住替月礼的遭遇感到难过。「不如我们再去请好一点的大夫来给他瞧瞧,也许会有所帮助。」 「他们说这种事很难拿得准,也许很快就好,也许要拖上好几年,不过知道他还活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现在打算怎幺做?」 「就维持现状吧!至少我还可以每天见到他。」在月礼深锁的眉宇间,仍流露出淡淡的幸福。 「可是他根本忘了你呀!这样每天见面不是更痛苦难过?」 「我可以等他。」 「这样真的好吗?」敏格不忍心道,对一个女人而言,这实在太过残忍。「万一——他一辈子都柏心不起来呢?」 「那我就等他一辈子。」 面对月礼执着的态度,敏格仿佛见到世上最无悔的爱情,这种等待几乎是看不到尽头的,但却是她对爱最直接的表达方式。 顷刻间,敏格第一次深深体验到自己的幸福与幸运-- 除了父母早逝之外,她的一生几乎没有受过任何挫折。不但出生富贵人家,有位杰出的弟弟,至待嫁之龄,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了众家格格,被皇上钦许了一位卓越出色的丈夫。 和月礼比起来,她真的已经幸福太多太多—— 至少,她现在还有处处包容她的赫翌可以撒娇使性子,而月礼却连一生要相伴的人都遗忘了她……思及此,敏格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她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呵!! 「有什幺是我可以帮忙的?」她握住月礼长有薄茧的双手,诚心诚意问道。 月礼偏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只希望贝勒爷能继续指派他来帮我整理田务,这样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没问题,这点忙我还帮得上。」她打包票,况且赫翌是个会替人着想的人。 「谢谢你,敏格。」月礼感动退。「你和贝勒爷真是我生命中最大的贵人。」 「贵人?太夸张了!应该说是朋友才对。」她认真指正,并兴致高昂地说道。「如果疼儿和护儿能一起逃过这次的劫难,就表示他们和我们一样有缘分,到时我们不如来个亲上加亲,让他们结为——」 「现在想这个不觉得有点太早了?孩子们才几个月大而已。」闻言,月礼忍不住笑道。 敏格吐了吐舌,也笑了。不知道为什幺,她现在开始觉得有信心起来。 她相信她们的孩子绝对可以一起战胜痘疹——就像她当初战胜疼痛那般! *** 用过晚膳、特地差阿东送回月礼之后,敏格便无聊地待在房里等待赫翌回来。 之前为了萨康南调之事,再加上近日疼儿身染痘疹,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赫翌了。 他早出晚归,每每在她就寝后才回府,在她起床前即已出门。这种见不到面的情况比她独自待在北京,更令人难以忍受。 今晚,她非要见到他才行! 打定主意,正准备来个长时间等待时,意外地,她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 反射性抚了抚耳际的发丝,敏格连忙将手端放在膝上,正襟危坐。 「你今天怎幺……这幺早回来?」当赫要终于跨进门时,她别扭地说道。 天,她看起来竟然像个害羞的新嫁娘! 「你在等我?」赫翌看了她一眼,直接走向桌边,将手上的托盘放下。 「嗯。」她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 赫翌直盯着她,沉着嗓问:「为了什幺?」 「为了……」敏格不自在地扭着衣角。「见你……」 「见我?」赫翌挑了挑眉,他以为她该气得把他轰出门去才对。「你不生气了?」 「生气?你是指哪一件?」 「譬如我把女儿赶出城这件事……」他挑了最接近的一次争执。 敏格摇摇头,道:「你是我的丈夫、是疼儿的阿玛,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伤害疼儿的决定。」 闻言,赫翌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你在套用我说过的话。」 「但绝对是真心话。」 「那幺,关于萨康的事呢?」见她心情稳定,他索性顺势问道。 「萨康的事,我很抱歉……」她的手又扭成了一团。「我该相信你的……」 「这表示你已经想通了?」 她点头。「萨康说得对,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而我的生活也该是属于你的才对……」 「你的生活属于你自己。」赫翌微笑纠正,尽管他想独占她的全部,却也希望她能同时保有自我。 「可是我想要完全参与你的生活,所以,我愿意把我的生活也交给你。」她由衷地告白。 赫翌走向她,端起她小巧的下巴,以无限宠溺的眼神凝望着她。「看来——我非收下不可了。」 「对,你非收下不可。」敏格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印上他的唇。 这大胆的献吻动作,是她唯一能想到最直接的道歉方式! 赫翌低笑一声,捧住她的脸,决定加深这个吻。 无限柔情在两人之间流转,敏格终于知道,赫翌从未真正生她的气,他总是耐心对她,尽管曾经对她任性的话语表现愤怒,那也是因为他在乎和她之间的一切…… 结束属于两人的亲密接触,当赫翌终于离开她的唇时,敏格这才闻到有种苦味在房里一阵阵飘散。 「这是什幺?」她望着桌上那碗由赫翌端进来的黑色汤汁,问道。 「特地命人为你熬的药。」 「药?我……我可不吃药的……」她忙说道。「我怕苦,记得吗?」 「你忘了肚子里的孩子了吗?」他提醒。 「孩子?」她怔冲了下,先前怀疼儿时没有吃药啊!这次为了什幺需要吃药?「你这……到底是什幺样的药?」 赫翌暗扯嘴角,不动声色道:「你心里认为是什幺,它就是什幺。」 敏格心念一转,突然想起自己先前曾有的郑重「宣告」。 「难不成……你想谋杀自己的亲骨肉?」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没错!她是威胁过「不生孩子」,但——她万万想不到他竟连这种提议都会「顺她的意」。 「你自己不也说过不想生?」尽管她的臆测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仍然面不改色地顺着她的话说道。「况且你又那幺怕痛……」 「我……」她思绪百转,内心确实挣扎。咬了咬唇,她昂高下巴,骄傲地宣布。「我……我不喝,我可以生!」就算痛,她也认了。 「哦?真的?」他眼底带笑。 「不过有个条件。」 「什幺条件?」 「你不可以再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场所,就算是赫律拉你去也不成。」 赫翌模着下巴,假装皱眉。「嗯……这对男人确实是个煎熬。」 「可生孩子对我们女人是更大的煎熬!」她轻捶他的肩膀。 「好吧,这理由倒可以说服我。」他忍着笑意,答应道。 「还有……」 「不是说一个条件?」 「这和刚才那个是同一条。」她理直气壮道。 「好吧,你说」 敏格点点头,郑重声明。「你也不能乘机纳妾。」 终于,赫习朗笑着搂住她,调侃道:「你真的这幺想独占我?」 「不害躁。」敏格睨他一眼,因被猜中心事而脸红不已。她以指戳他的胸膛,强辩道:「这种生育之苦我一个人来就够了,你不必再去荼毒另一个女人。」 瞧她一副「牺牲奉献」的模样,赫翌实在忍不住逗她的冲动。「可万一你这次又生了个女儿……」他故意道。 「怎幺,你不喜欢女儿吗?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欢疼儿?」她嘟起嘴。 「我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我必须要有子嗣来继承我……」 「大不了我再生一次就是了嘛!」 「真的?难道你不怕痛了?」他扬起眉,几乎欣赏起她的勇气了。 敏格吸口气,摆出慷慨赴义的决心。「痛——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可如果我想要有十个儿子呢?」他又追问。 「喂,别得寸进尺了!」她瞪死他。 赫翌大笑,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其实他也舍不得让她痛,但他又不想让别的女人替代她为他生育子嗣,他只想要她! 「赫翌?」她倚在他怀中,轻唤。 「嗯?」 「以后你都会这样和我商量事情吗?」 「你想吗?」 「嗯。」她轻点头。如果他能让她为他分担烦恼,也许哪一天她真会有勇气为他生十个儿子。 赫翌楼着她,微笑道:「我现在正好有件事找你商量。」 「什幺事?」她眼里满是好奇。 「关于这碗药,你愿意『忍苦』喝了它吗?」 敏格瞪大眼。她都已经表明立场了,他还要逼她喝?「这药不是……」 「是我命人熬来为你安胎的。」他说道。 「嘎?你不是说它是用来打掉孩子的吗?」 「我什幺时候说过?」他敲敲她的小脑袋,笑道。「全是你自己想的吧!」 「你好坏,误导我!」她打他。 「如何,愿意喝吗?」他将药捧到她面前。 合着那一阵阵飘来的苦味,敏格不由得舌头发麻。她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道:「喝就喝,疼儿那幺小,都能勇敢和痘疹对抗,现在不过是喝碗药而已,算得了什幺!」 说着,她捏住鼻子,三口并作两口地将药一口气灌完。 「瞧……」她紧皱着五官,故作镇定道。「喝完了。」也快吐了! 赫翌满意地将她又拉进怀中。「好吧!看在你这幺有勇气的分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什幺好消息?」 「过几天,你就可以见到疼儿了。」他紧帖她的耳畔,道。 「真的?」 「大夫说疼儿危险期已过,等痘子一退,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真是太好了!」敏格环着赫翌的脖子,兴奋地直跳。 「如何?现在有没有更喜欢我一些?」他噙着笑,问。 「不,不是一些是很多很多。」她开心道,主动搂他、亲他。 她相信在这世上,他是唯一真心宠她、溺她的男人;而她,或许早在理他、怨他的同时,就已经爱上了他! 「那你呢?可有多喜爱我一分?」她俏皮地反问他。 赫翌以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是我孩子们的额娘,我不爱你爱谁呢?」 敏格微蹙颦眉,不是很满意他的回答。「你的意思是——如果今天我不是你孩子们的额娘,你就不会爱我喽?」 赫翌大笑,一把横抱起她,并且不正经地眨眨眼,道:「不,到时我绝对会想办法让你成为我孩子们的额娘——」 关于孩子的娘........ 偌大的将军府里,回漾着一声接一声的痛喊。 回廊间,来回穿梭的是一群随时待命跑腿的奴仆。 「忍着点,第二次了,应该会容易些!」 耳边人的声音虽然既熟悉又亲切,但对阵痛中的敏格来说,根本起不了任何镇定作用。 「拜托……拿个什幺东西……把我……打昏!」敏格已痛得全身发抖。 「又来了。」成嬷嬷翻翻白眼,咕哝道。 她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可不是为了听她说些蠢话。 「少福晋,您再撑着点,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成嬷嬷哄道,眼睛不由得瞄了眼门外的动静。 孩子如果再不出来,恐怕门外的赫翌贝勒就要冲进来了。 咬紧牙关,敏格抓住成嬷嬷,道:「成嬷嬷……你去……告诉赫翌……」 「别说话,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为啥少福晋每次总爱在生产的时候交代东、交代西的呢? 「啊——」一阵痛猛地袭来,敏格失声痛喊,忍耐许久的泪水仍是倾泻而出。 「敏格!」门外,传来赫翌着急的叫唤,让意识被痛糊的敏格稍微又清醒了些。 「不要了……我不要生了……」她喃喃自语,不管先前曾下过多大的勇气,也熬不过此刻磨人的痛。她好后悔!! 「少福晋,您再用点力,别放弃啊!」成嬷嬷拭去敏格颊上的汗水、泪水,有经验地鼓励道:「想想小格格吧!她还等着当姐姐呢!」 疼儿?敏格全身一震,久违的母亲使命再度抬头;是了,她是答应过要为她生一个弟弟或妹妹的。 「娘娘……」 隐约之中,她似乎听见门外疼儿稚嫩呢哝的童音叫唤。持着为人母的坚强意志,敏格咬着牙,再度鼓足生平最强的勇气,对抗那要人命的疼痛—— 「成了成了,出来了!」随着产婆的呼叫,小婴儿的哭声震天价响 此时,早已按捺不住的赫翌终于破门而入。 「贝勒爷!」众人齐呼,没料到贝勒爷会突然闯进来。她们甚至连脐带都还没断呢! 「敏格?」赫翌抱着已牙牙学语的疼儿趋近床侧,俊朗的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喜悦。 「赫翌……」敏格气若游丝,在疲惫和睡意攫获住她之前,她坚持要说完自己的立场。「不管男的……女的……我都不要……再生了……」实在太痛,她发誓自己已无力再承受第三次。 「好好休息,别开口说话。」以手拨去黏帖在她额上的发丝,赫翌柔声说道。 「我是说真的……不再生了……」她眼皮越来越重。 「恭喜贝勒爷、少福晋!」此时,成嬷嬷抱着已断脐带的婴儿,上前说道:「是个小少爷……咦?少福晋睡着了吗?」 「嗯,看来是的。」赫翌微笑道。 「娘娘……睡睡……」疼儿小手楼着赫翌的脖子,大眼骨碌碌地扫视躺在床上的敏格和成嬷嬷手上的小婴儿。「妹妹……」 「不对,是弟弟。」成嬷嬷摇着头,纠正小女主人的说法。 「妹妹……」疼儿看着婴儿,有些困惑起来。 赫翌抚了抚疼儿红润粉嫩的面颊,问道:「疼儿比较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喜欢妹妹……」 「那幺,等额娘睡醒,疼儿自己告诉额娘好不好?」他露出一抹算计般的笑容。 「好——」回应的是抹天真无邪的笑。 父女两趁着做额娘的熟睡之际,就此达成协议-- 对于女儿「小小的愿望」,他这个做阿玛的理当是要「尽己所能」地为她办到才是! 只不过是想多个妹妹嘛…… 全书完 注:想知道敏格酷酷的弟弟萨康的故事吗?请看花蝶系列《宠妻一下下》 后记 「我要写一个有『产后忧郁症』的女主角--」 「……」 「我还要写一个『开始当娘、又后才学会当娘』的女主角——」 「呵……」 「我还要……」 「你确定不会写到一半衷嚎的话,你就写吧!」终于,电话彼端泼来一大筒的冰水。 这是某天午后,我和朋友的一段真实对话,也是「嫁得容易」的一个「原始设定」 其实「宠妻一下下」、「相思一点点」和这本「嫁得容易」,是我「同时」想出来的三个故事,它们除了书中人物有些关联、之外,最主要还有一个小小的共通点,那就是——等待! 「环绕着『等待』的主题,会产生什幺样不同的女主角呢?」 当初,就是基于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所以「宠妻一下下」里,夏儿死心塌地嫁等萨康整整五年;「相思一点点」里,一对永远等不到所盼的母女;以及「嫁得容易」里,因为等待赫翌,而差点变威「深宫怨妇」的敏格,甚至,还多添了一个等待丈夫忆起自己的月礼…… 不同的女子,在面对「等待」的同时,她们会知何对待自己、对待她们所等候的那个人呢? 这是我所感兴趣的!所以,我写了这样三个故事,不知道你们是否喜欢? 提到「嫁得容易」这本,其实是比较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加果大伙儿还对「宠妻一下下」所出现的那位温婉形象的敏格有一丝丝印象的话,应该不难发现她在「嫁得容易」里,有了一些些「改变」。 什幺样的改变呢? 呵……那就是变得比较「任性」了! 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讶异,因为从不曾写过这样一个带点娇气又有些任性的女主角,怕写不好,变成了个讨人厌,那可就可怜了赫翌喽! 所以,下笔之初,确实挣扎许久,怕被赫翌怨、怕被萨康追杀,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试—— 也曾问过自己,除了等待之外,「嫁得容易」到底想表达些什幺? 从不曾为自己作品设定「中心思想」的我,被这个没来由的念头整整纠缠了三天三夜,不知道为什幺,总觉得该理出个具体的头绪才肯罢休,于是,在和朋友偶然的谈话中,我决定为赫翌和敏格的故事下一个「七字批注——」 嫁得容易相处难! 互信、互谅,是人与人相处问绝对重要、但却又极不容易做到的两个要素。 我在追求奢,赫翌和敏格也在追求着—— 那你呢?是否已逼上了可以和你互信互谅的那个人了呢? 很抱歉「嫁得容易」又拖了稿,连累了很多人,谢谢佳媛小编对乔小安的「相信」,也谢谢校对人员的辛苦赶工,更谢谢你们耐心的「等待! 尽管近来不断有恼人的事情发生,但,乔小安还是热爱写作的!并且忠于自已所想写的! 所以别担心,乔小安不会无声无息地对了笔(至少事先会锣鼓喧天地大肆宣扬一番,如何?),也不会化个相似的笔名两头出书(因为本人写书速度不够快!) 乔小安只是单纯的性子懒了点、写书慢了点,所以,没有封笔、没有跳槽! 懂了吗? 到目前为止,乔安就只有一个!就是林白狗屋的这一个!没有分身、没有同音异字的化名! 对于近来出现造威读者混淆舆误解的现象,商小安只能表示遗憾,却无力去要求他人改变些什幺,只能请读者们睁大雪亮的双眼,自行去判断喽! 至于海外地区的读者,因为所看到的小说版本与台湾有些许出入,接受到的资讯也会比较慢,所以,只能简单的说明一句—— 乔安「没有」在别家出书! 呼,好累——从不喜欢做「声明」!却偏偏被逼得不得不出来做「声明」,真的是……唉! 就会吧!也该去认真构思一下「予雾」的故事了,否则下一回,又得上来同各位看倌大人们贻罪认错了! 不多言,下台一鞠躬! 乔安于2000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