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墓小盗手》 序幕 公元前二一o年七月,那个仅用了十年便攻灭东方六国,一统天下,号称天下第一个皇帝的秦始皇,在第五次的巡游途中,病死于沙丘平台(今河南平乡附近),时年五十岁,在位三十七年。 公元前二一o年九月骊山 黄土尘扬,随着悲泣恸哭直上青天。 数万人目送着一具具石棺被缓缓抬进始皇帝陵之中,一张张凄楚的脸,不知是悲悼着一代君王的死去,抑或是哀恸自己的亲友,命丧于这座巨大的皇陵中。 远处,随着急促的马蹄,一男一女奔驰而来。 马步尚未站稳,那男人便已飞身下马,前去扶住同样急切下马的女子。 「哥……」女子对着站在陵墓人口不远处的另一个男子叫道,声音里含有明显的泣意,若非身旁男子的支持,她可能会激动得站不稳脚步。 「虞贞?」那男子大步朝他们走来。 「哥,快!快把这个吃了。」项虞贞拿出一个锦囊,从里头取出一个红色丹丸,那是她好不容易求取来的,不管效用如何,她都只能孤注一掷了。 「这……」项子忌惊讶地看着妹妹,不明白她要他吃的是什么东西。 「哥……」她一脸乞求。 他拍拍她的肩,二话不说地拿起丹丸吞下,轻松道:「喏!吃下去了。」 项子忌确实不知道她给他吃的是什么,但,不过是吃颗丹丸而已,不是什么难事,他只想让妹妹高兴。 她露出安心的笑容,又从锦囊里拿出一个琥珀色圆珠状的石头给他。「这个是策的师父送我们的,你一个,我一个。」 项虞贞胸口也垂挂一个同样色泽的环石,只是她的是扁平中空的,恰巧可以将项子忌的那一颗圆珠状的石头嵌在其中。 「就当作一个纪念,别弄丢了……」讲到此,她好像又快哭了,他身旁的男人轻轻搂着她,始终下发一语。 项子忌当然知道虞贞在担心什么,但他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别担心,哥只是进去里面看看封墓前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不会有事的,始皇走得太突然了,这陵还没有完全建成呢!他们下会对我怎样的。」 虞贞摇摇头,眼眶早已噙满泪水,她执着地道:「答应我,你绝对会把它带在身边,并且把它藏得好好的,不让它被盗墓者偷走。」 项子忌点点头,看向始终站在虞贞身旁,一脸正气凛然、器宇轩昂的男子,他必定就是妹妹曾提到过的尉迟策吧! 「谢谢你对虞贞的照顾。」项子忌看得出他很爱虞贞,他知道自己可以很放心地将妹妹交付在这个男人手中。 「应该的,大哥不必言谢。」尉迟策坚定地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虞贞心中最敬重的大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项子忌带着一抹放心的笑容,将虞贞的手放进尉迟策的大掌中,这绝对是一双可以扶持妹妹一生的手,项子忌相信妹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虞贞就交给……」 「哥……」虞贞当然知道哥哥要说什么,但那像是交代遗言似的,一字字都直刺人心中。「你不是说只做最后的检视吗?应该不会太久吧!策会陪我在这儿等你出来……」她终于忍不住颤声哭了出来。 始皇的灵柩已抬入墓中,等着所有建陵人员做最后的检查,项子忌轻轻拍了拍她,没再多说什么,便随着叫他的人一起进入墓中。 项虞贞靠在尉迟策身旁,想着她好久都没和哥哥一起用餐了…… 剎那间,一声轰然巨响,震惊了所有的人。 「哥……」项虞贞的哭喊淹没了她的视线,她知道她的哥哥不会再出来了,再也不会了。 毫无预警地,也可以说是有计划地,没有等建陵人员出来,便大规模地封了陵墓。随着飞扬的黄土逐渐落定,秦始皇果然一如他生前的作为,将所有熟悉陵墓内部的人,都随着他的死,一起陪葬了。 黄土埋去千载日月,而日月不死;巨石封住万般思念,但真爱永存…… 封得住吗?他真的封得住吗? 第一章 大唐年间长安城外近郊 对于任何想要活动筋骨的动物而言,今天天气实在下错。风和又日丽、晴空延万里,蓝天有白云...哇!好黑! 喂,别误会,不是乌云! 是……那个女孩的脸好黑! 长安城郊,一处杂草丛生的河边,窸窸窣窣地,一块石板被缓缓掀起,从地底下慢慢露出一张娇俏的小黑脸。 一只刚窜出地面的小土拨鼠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同类」吓了一跳,呆愣在原地直眨眼,心里九成九是在研判自己是否有此「庞然大物」的「亲戚」。一双黑白分明的慧黠大眼对小土拨鼠顽皮地眨了眨,想逗逗这个受到惊吓的小东西,可惜牠反而一溜烟地消失在草堆里。 「很好,没人会发现。」女孩推开石板,爬出石洞,小心翼翼地重新盖好它,嘴角的笑容几乎快咧到耳边去了。 她以轻松的步伐一路带笑地走到河边,途中还下小心给树根绊了个跟舱。 远处似乎隐约传来嬉戏谈笑的女声,女孩停下脚步微微皱眉倾听,半晌,她确定除了清啭的鸟鸣、潺潺的流水和沙沙的树叶声外,根本没别的声音。 吐了吐舌头,她忍不住笑自己的多心,就算今天是个适合贵族仕女结伴出游赏花的好日子,相信聪明的人们是绝对下会选择一处人烟罕至、杂草丛生、随时会有奇怪动物出现的荒郊野外来的。 况且,并不是每个富裕人家的干金都热中郊游这样的社交活动。 每个人都知道,在长安城内,最不可能在这种社交场合露面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城内最大建商--邵雍的掌上明珠--邵寻寻。 提到富甲一方的邵家,在长安城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放眼整个大唐帝国,几乎很难再找到北邵家更专业的陵宫建商了,邵雍下仅网罗了国内一流的建筑师,只要是邵家承建的工程绝对是无话可说、无剔可挑,连当今皇上都指名要其负责中央一切的宫殿和陵墓的建造。 尽管邵家名气之大,但在世人眼中,邵家始终笼罩有一股神秘色彩,早些年,或许还有几个好事之人想积极探究邵家的背景,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人们不再关心邵家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在短短数十年问累积这样巨大的财富?总之,关于邵家的崛起,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谜。 平常除了邵雍之外,邵家的人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尤其是邵寻寻。长安城内属一属二的大户子弟,因受她美貌传闻吸引而登门提亲者不在少数,但却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正模样。 听说想要娶到邵寻寻的人,除了要得到邵雍的认可外,更要通过老太爷的「考试」才行。但很可惜地,至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谁曾成功地通过邵雍那一关,可能是因为邵寻寻一直是邵雍最引以为傲的宝贝,因此对女婿的挑选也就特别严格。 尽管如此,邵寻寻的追求者仍然不断,挑战邵老爷关卡的人依然如过江之鲫,其中仍下乏卷土重来的奋战之上。 不过,瞧瞧之前与土拨鼠为伍、一身邋遢,现在正蹲在河边洗净那张小黑脸的女孩,任谁也不会想到她就是鼎鼎有名、炙手可热的邵寻寻。 除去一脸的污泥,邵寻寻露出原本白皙细嫩的粉颊。 十七岁的她,身材并下丰腴--至少不是唐代流行的「健康美」,但却秾纤合度;她从不化妆,更不会为追求流行而在脸上画些花花草草之类的,那些人工制成的胭脂只会遮掩她无瑕肌肤的美度,点缀的脸部彩绘只会破坏她五官的精致……她有一种天生吸引人的气质,一种不能以世俗价值眼光去衡量的美。 洗净完犀,邵寻寻走向系于一旁的白色坐骑,一个俐落翻上马背,随即策马离去。 她必须赶紧回家让自己兴奋的脑袋好好冷静一下,因为……她刚刚才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她敢保证如果有人和她一样知道这个秘密,一定会……不行!不行!在事情还没成功之前,她可不容许有人来坏了她的好事…… 一路驰骋至近城门处,就在邵寻寻兀自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心中甚是满足时,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一位行动迟缓的老人。 反射性急拉缰绳的结果,使得她白色的坐骑整个人立了起来,老人也张大嘴吓愣在原地,以为眼前的小妞会就此摔落马背,但接下来的情形,反而让老人发出更大的抽气声……只见邵寻寻双手撑住马鞍,两脚往上一蹬,一个俐落的空翻跃下马背,然后帅气地着地得分! 邵寻寻走上前欲扶起饱受惊吓、瘫坐在地的老人,却被突出地面的石头绊了一下差点跌倒,这种笨拙的举止和之前俐落的飞身下马实在很难联想是出自同一人。 「对不起,有没有受伤?」邵寻寻有点不好意思。 「要……不要……算个命?」 老人类似喃喃自语的回答,让邵寻寻怔了一下:心想,真是遇到怪人了,他刚才差点就要命丧在马蹄之下,竟还有这等闲工夫问她要不要算命?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呀? 「对不起,今天我有急事,可能没有时间,老伯在哪设摊?改天一定亲自前去。」 「我很饿了……算个命吧……」老人似乎不理会邵寻寻的话,瘦而干的手反倒抓住她,恳求道。 「这……」邵寻寻为难地望向眼前浑身脏兮兮的干瘪老人,他一定是平常生意不太好,没什么人给他算命,才会没钱吃饭。看来她如果不让他算一下,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径自塞了些钱在他手中,邵寻寻柔声说:「对下起,老伯,我今天实在没办法让你算命。喏!这些钱你先拿去买点吃的。」 老人盯着她半晌,又看了看垂挂在她胸前一个如琥珀色透明的矿石坠饰子,才缓缓收了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颜,讲了一句摸下着头绪的话:「千年追寻,岁月无情,长寻之物,即将出土。恭喜姑娘从此不必再受寻寻觅觅之苦!」 邵寻寻闻言全身一颤,这才发现在老人干皱的脸上其实有一双清澈有神的眼,彷佛能看穿人心似的,令她有一种说下上来的异样感觉,顿时,她对老人的语带玄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赶紧追问:「此话怎讲?」 老人呵呵笑了两声,高深莫测的神情,勾起她更强烈的好奇心,但老人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只径自喃喃念要去吃饭的话语,蹒跚离去。 邵寻寻愣看老人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全悬在那句话上,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不可能几句话就说进她的心坎里去,他该不会…… 但看那老人有点语无伦次的模样,他不可能知道她的秘密的,可能只是碰巧吧!她想。 *** 「小姐,您怎么出去那么久?老爷一直问起您,我都快瞒不过去了。」邵寻寻的贴身丫鬟小韵,在她刚踏进房门时就气急败坏地抱怨道,并紧张兮兮地将房门阖上。 「妳怎么对阿爹说的?」 替自己倒了杯水,邵寻寻在桌边坐了下来,准备和小韵串供,并不断用袖子摄风,一番快马赶路下来,她都快热死了。 「我当然是跟老爷说您正在房间里专心看书喽!」 小韵志得意满,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谁知还未在地面前坐定,就被邵寻寻正要下肚的一口茶,噗哧一声直喷裙上。 「小姐?」小韵被邵寻寻的反应吓了一跳。 「咳……我的老天!妳真的这样对阿爹说?」邵寻寻咳嗽着直拍自己的胸脯,站起来不断踱步。「毁了!毁了!阿爹一定会起疑心的!」 「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至少这样说老爷才不会到房间来『打扰』,您瞧!老爷到现在都没发现您偷溜出去的事。而且这些天来,小姐大部分时间不也都待在房内拚命看书吗?」 小韵不解,就她所知,老爷不是那种会重男轻女,不让女儿受教育的父亲,但为何每次小姐看书总是偷偷摸摸,还派她在房门口把风,怕被老爷知道呢? 邵寻寻叹口气,小韵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老实。尽管非常恪尽职守,但脑筋也直得不太容易转弯。 没错!看书当然不是坏事,但在她阿爹眼中却是她开始「做坏事」的前兆-- 虽然她确实正在计划某件事情……但她不认为那是件坏事,她通常称之为一种「挑战」。 「阿爹现在人在哪里呢?」邵寻寻转问小韵,决定在阿爹对她起疑心之前,先到他面前去「闲晃」一阵。 「可能在正厅吧!」小韵战战兢兢地答道,整个人开始呈现「备战」状态,因为她知道小姐接下来的动作就是急出房门,然后必定会…… 果然! 她拐到了椅脚! 小韵一个箭步上前,算准时间熟练地扶住椅子。 「啊?对不起。」邵寻寻连忙道歉,一个旋身又碰撞到一旁的骨董玉器。 小韵迅速飞身栘上前去稳住摇摇欲坠的珍贵骨董。 「对不起,这次一定小心地走。」 邵寻寻吐了吐舌头,信誓旦旦,轻移莲步往正厅走去,小韵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地紧跟在后,果然立刻在穿廊顺利接住一只被小姐无意间扫到掉落的盆景。 当邵寻寻的贴身丫鬟第一要件就是务必身手敏捷,随时护住该护住的东西。 而小韵这项难能可贵的专长全是在邵寻寻身边经年所训练出来的。在她眼中,邵寻寻是个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的好小姐,只是有点漫不经心,走路常常不是撞到就是拐到东西,除了怕她跌倒外,她还必须随时护住她身边的物品。 所以像先前邵寻寻在危急时无意间展露的俐落身手,恐怕连小韵都没见过。 转过回廊,来到大厅入口处,邵寻寻突然煞住速度、放缓脚步,可怜的小韵才刚刚有惊无险地接住摆在转角处的瓷瓶,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一头往前撞了上。 「小姐?」小韵抚抚泛疼的鼻尖,上气不接下气道,她应该要向老爷建议不要在穿廊旁摆那多盆盆瓶瓶的装饰品。 「到大厅了,要走慢点!」邵寻寻对自己也对小韵说道,完全没发现自己刚才在走廊上的「丰功伟业」。 一进大厅,只见仆人们进进出出,忙着张罗晚餐,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邵寻寻暗吁了一口气,正想转身出去,就看见一个年约五十的高硕男子,横抱着一位中年美妇进屋里来。 「阿爹!阿娘!」寻寻欠了欠身,随即往前替爹娘安置好椅子。 邵雍细心地缓缓放下妻子吕翠意,眼中满是柔情与无尽的疼惜。 寻寻每每看见爹娘恩爱如斯的画面:心中总会涨满一股心疼的幸福感,她的幸福感理所当然是来自爹娘的恩爱:心疼则来自阿娘……因为……阿娘的两腿皆残! 「你也坐。」吕翠意的声音细柔,足以融化任何如钢铁般男人的心。 邵雍握着妻子的手在她身边坐定,自从吕翠意因意外下良于行的这些年来,邵雍对吕翠意的爱不但末减,反而与日俱增。 「寻寻今天很开心的样子,愿不愿意说来给娘听听?」 吕翠意笑看她拥有一双剪水明眸的女儿,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寻寻整个人甜甜地腻过去,轻轻挽住吕翠意撒娇道:「那是因为寻寻看见阿娘的笑脸,所以也跟着心情愉快。」 「谁又给妳糖吃了?嘴巴这么甜!」 吕翠意捏捏她的俏鼻,母女俩的谈笑声充斥整个大厅。 连一向严肃寡言言的邵雍,在面对他生平最爱的两个女人时,也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笑容,此时的他是幸福的。 而邵寻寻则在心中暗自额首称庆,看来阿爹今天的心情颇佳,就算他怀疑她偷溜出门,也绝不会当着阿娘的面问,因为他怕妻子担心,所以她只要尽力地缠着阿娘准没错。 岂料,如意算盘尚未拨完,美丽的幻想就已破灭。 「听说妳一整个下午都在房内看书,是不?」 邵雍做事果然干净俐落,问话倒也一针见血,毫不拖泥带水。 他低沈权威的语气,常慑得做错事心虚的人,立刻俯首认错,可能连老鼠都会跑出来承认牠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总之,天底下恐怕除了她娘外,没人会对她爹的嗓音着迷。 瞧邵雍炯炯有神的双眼,寻寻立刻明白她爹一定已经知道她偷溜出去的事了,现在只是想从她这儿听到实话罢了。 她可真倒楣!每次只要有事想瞒着阿爹时,一定都会被逮到。 「吃饭喽!」 还未来得及思索完毕,就听见如救星般的大嗓门,伴随着一个浑身邋遢、上下全是泥巴的老人,慢条斯理地晃进屋来。不明究理的人,一定会纳闷是打哪儿跑出来的叫化子,胆敢大摇大摆地在邵家正厅前要饭。 不要怀疑!这看起来像是乡下种田的老农夫,正是一手打下邵家事业根基、人们口中尊称的邵老太爷--邵农平。 「爷爷!」 邵寻寻兴高采烈,在家里一向是爷爷和她最有话聊,如今又适时出现替她化解被爹逼问的困境,爷爷果然是她命中的福星。 邵农平将锄头就地斜倚在大厅门旁,挑了寻寻旁边的座位,由仆人端出清水洗净双手,便直接交代开饭。 邵家用膳,不会太拘泥于辈分座次上的规矩,尤其是邵老太爷,从不乖乖坐在主位上,总喜欢和宝贝孙女邵寻寻同坐,祖孙俩感情可好得很。 「听说你今天赶走了一位前来提亲的小伙子?」邵农平语气平淡地问邵雍。 「我只不过问他一个有关坟墓的问题,他就吓跑了,我拉都拉不住。」邵雍边说边替妻子夹菜,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在谈论女儿的终身大事。 邵农平摇摇头,笑道:「想娶我们寻寻连点胆子都没有。」 「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寻寻觉得可惜得很,没见到精采的。 每次只要有人登门提亲,她就和爷爷联手把来人吓跑,让他们完全没有见到邵雍的机会,但今天可是阿爹「亲自」把人吓走的,一定很有趣。 终于,吕翠意开口说话了,尽管有些生气,声音依旧是细细柔柔的。 「你们祖孙三人是怎么回事?全像在看戏似的,寻寻年纪也不小,早该嫁人了,怎么你们全都不急?」吕翠意心中虽有不舍,但女儿大了终归要嫁人。 「人家想留下来多陪陪阿娘嘛!」邵寻寻撒娇道。 听出妻子语气中的不悦,邵雍突然占有欲十足地揽住吕翠意,见风转舵道:「妳娘有爹在即可,妳还是赶快嫁人吧,省得妳娘一天到晚担心。」 「不害臊。」吕翠意戳了戳邵雍的胸膛,虽说邵雍常在人前对她表示亲密,但她还是会不自觉的脸红。 见父母如此恩恩爱爱,邵寻寻忍不住信心十足地说道:「我是宁为玉碎,不愿瓦全,自己的夫君当然要自己找。」 和吕翠意会心互看一眼,邵雍才故意冶冶地问女儿:「妳每天都待在房内看书,怎么找?妳是下是想找到七十岁?」 「我才没有每天待在房内看书呢!我……我……」完蛋了! 自掘坟墓也下过如此!为什么每次自己的谎言都会被自己拆穿呢? 「我……我当然没有每天待在房内看书,因为……我都在……刺绣。」她慌道,低头假装专心吃饭。天!这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谎言,刺绣?怎么可能! 「哦?」邵雍以严肃父亲的口吻拉长语气,吕翠意则在桌子底下轻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别吓女儿吓得太过火。 老天爷!她可真想死!邵寻寻在心中苦喊,她发誓她真的很讨厌说谎,因为只要她说了一个谎,就意味着她必须随时说一个更大的谎来圆这个谎,到头来,谎言就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越滚越大…… 唉!一顿晚餐,此时竟让邵寻寻吃成了鸿门宴。 邵雍对她的「拷问」,就此展开! 而她,为了计划能够付诸实行,决定抵死混赖到底!概下承认! *** 夜,极深。 原本就无人造访的树林,在月色映照下,更显得树影幢幢,一簇无名火在林间快速移动,映衬出同样快速移动的白影,似若无依的孤魂,在林间飘荡…… 望向眼前凄黑一片的树林,邵寻寻咽下一口口水,提起勇气继续往前行进。从小就开始跟着邵雍出入各种大小古墓的她,对于黑夜其实并不感到害怕,相反的,倒视夜晚的黑为她行动的保护色,但不知为何,今晚的她却显得特别紧张,她完全没料到这座林子在夜晚时的气氛会是如此诡异,随着夜的静寂,她听到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有预感今天这项计划要一个人独立完成可能有些吃力,本来她想再多计划一阵子,等一切完备后再付诸实行的,无奈晚膳吃得心惊胆跳,差点被阿爹套出整件事的始末,所以在阿爹尚未发现并阻止她之前,她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唉!总之,这件事如果能再得大哥邵巡一臂之力的话,就再完美不过了……只可惜,她大哥生性有着浪人性格,此刻如不是在某座深山里修身养性,就铁定是在有酒的地方和人话酒吟诗,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找他?可难了!不如找秦始皇的尸体,还来得快些! 思及此,邵寻寻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今晚她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一番了…… 「啊……」她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因绊到树根往前直扑向地,手上的灯应声熄灭。就在她跌趴在地上的同时,她确定自己瞥见了一抹白影从林间飘荡而过,不由得,一股寒意直窜心头。 邵家以盗墓起家,后来虽然转往兴建陵宫发展,已不再从事盗墓,但她可是邵家盗墓技巧的真正传人,会突然兴起怕鬼的念头,实在毫无道理,邵寻寻敲敲脑袋,自己都觉得可笑! 好不容易摸黑重新点燃了灯火,邵寻寻循着白天所做的记号顺利找到石板的位置所在,若不是她刻意仔细找过,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里有一处地下石室。 放下油灯,拨开蔓延丛生的杂草,正准备掀开石板时,她突然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 「啊——-」 这次的尖叫绝对是邵寻寻有生以来最震天动地的一次了!活活吓跑了近五里内的所有蝙蝠,而那只原本在她肩上的手,也迅速「爬」上了她的脸。 「哈哈哈……」 认出熟悉的笑声,寻寻拉下摀住她嘴巴的大手,气愤地旋身叫道:「大哥!你想吓死人呀?」 她知道邵巡一向神出鬼没、居无定所的,但她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在她身后。 「真正想吓『死人』的是妳吧!」一位体形瘦高、身着白衫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捏捏她气呼呼的粉颊。「请问一下我亲爱的小妹,这么晚了,妳在这里做什么?」 邵巡有一张漂亮的面孔,显然和邵寻寻一样得自母亲吕翠意的遗传,温文尔雅之外又带点漫下经心的潇洒。 尽管之前发出极为「耻辱」的尖叫声,但邵寻寻很快就重整表情,故意扯开话题。「哎呀!这不是我那陶渊明再世的哥哥吗?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的?威力可真强呀!我还以为你现在正在某处享受你那闲云野鹤、云淡风轻的惬意日子呢!」 听出寻寻语气中的取笑,邵巡也不甘势弱。「小妹日子过得也不差,挺精采的!听说登门求亲者可排队到洛阳了,我是回来瞧瞧我可爱的小辣被嫁掉了没?」 事实上,他根本还没来得及踏进家门,就看见寻寻在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偷溜出门,所以他才一路跟踪至此。 邵寻寻耸耸肩,道:「托大哥的福,小妹我暂时还嫁不掉,不过你来得正好。」她蹲下身来奋力揭开石板,率先跳下石室,在黑暗中对邵巡催促道:「大哥,麻烦你把提灯递给我,你也快下来,我需要你的帮忙。」 邵巡提着油灯无奈地跟着跃下狭小的石洞。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储藏坑,并无别的出路,看起来比较适合给小孩玩捉迷藏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爹在好几年前就限制妳盗墓了。」 「大哥这样说就不对了,小妹我从不偷不抢更不会盗,我只是『进出』别人的墓室罢了。」她两手插腰宣称道。 这点他承认,寻寻确实有轻易进出古墓的本领,许多魏晋以前、甚至远溯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位王公贵族的墓,她都曾经「光临」过。 虽然如此,邵巡还是一脸笑意地看她。 「就穿这样?伯别人没看见妳在做『坏事』吗?」他取笑地一袭的白色劲装,一般人的夜行服多为黑色,而她--却是白色,很怪异。 「你自己还不是穿白色的衣服。」寻寻颇不以为然。 他翻翻白眼。「我本来就穿白色的衣服。」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如果有人在三更半夜看见白色人影晃动,而且又是在这种﹃特殊场所﹄,人们一定以为他们看见了……这个!」她伸出舌头,两手在胸前垂晃着。「他们逃命都来不及了,怎么敢上来一探究竟呢?对不对?」 「没个女孩样!」邵巡笑着在她头上敲了一记。 「反正我相信这里一定是某个墓室的入口,不信你瞧这个!」寻寻从随身背袋里取出一卷简牍,就着油灯摊给邵巡看。 这册破得可以的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用小篆写的文字,甚至还有图画,邵巡以极快的速度阅读上头刻写的文字,眉头愈蹙愈紧。 「妳……怎么会有这个?」 邵巡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粗嗄,如果他没认错竹简上小篆文字的意思,上头记载的应该是有关皇陵的设计与建筑,而且是他见过最完备的一座皇陵。 「很棒,对不对?这是我有一次在某个汉墓中发现的,花了我好长的时间才研究出一些端倪,并且循线找到这间石室,虽然上头没写是哪个人的陵墓,但光看这记载,也许是历史上某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说不定。」 邵寻寻说着,开始「职业化」地敲击侧壁的石板,果然立刻敲到一块声音比较不同的,她面露欣喜,也不等邵巡帮忙,就以一般女子罕见的神力拆搬下壁上的石板,但石板后并没有如预期般出现密道,只有普通的黄土层。 「事实证明妳找错了地方,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邵巡逮到机会高声宣布,把竹简重新卷好放回她的背袋中,觉得自己像个寻宝的小男孩般,站在这里陪她做这种荒谬至极的事。 「我今天敲了一下午才找到的,你竟然这样泼我冷水。」寻寻嘟着嘴,从背袋里拿出挖土用的小铲子,开始挖掘壁上的黄土,继续说道:「而且今天我遇到一位会算命的老人,他说我一定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他们兄妹俩的个性着实回异,而且人如其名,邵巡一天到晚在各地「巡逻」,喜欢云游各地随性而居,话酒吟诗结交朋友,崇尚自然的个性无疑是遗传自邵农平,而邵寻寻则汲汲于「寻觅」有挖掘价值的古墓,她对古墓陵寝的兴趣和专精则明显来自于邵雍。 「这种事情下需要靠算命的指点吧?」 邵巡提着油灯站在一旁看着,没有上前帮忙。一来是寻寻对掘墓工作自有其一套做事程序,他插手反而会破坏她所谓的「乐趣」,二来是因为他和寻寻的年龄整整差了十岁,打她出生以来,她就是邵巡捧在手掌心呵护大、最疼爱的小妹,所以不管寻寻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绝对是舍不得对她生气的。但顺着她的意并不代表他会「助纣为虐」,帮她挖墓。 「可是他明明说:『千年追寻,岁月无情,长寻之物,即将出土。』他甚至还恭喜我下必再寻寻觅觅了。你说,一个普通的陌生人怎会知道我在找一个可能有一千年以上历史的古墓?」 「这种话妳怎能尽信呢?」他质疑,并祈求她不要真发现什么千年古墓才好。 「可是……哈!」寻寻小小欢呼一声。 邵巡下意识提灯趋近查看,老天爷果然不是站在他这边的,因为黄土后赫然出现一条土木混合结构的狭窄坑道。 「你看吧!」密道现形,寻寻立刻骄傲得像只孔雀,娇俏的脸庞因兴奋而显现动人的光采,摆摆衣袖准备进去探险。 邵巡微微扯动嘴角,寻寻向来有坚定的意志,凡是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不管有多困难,她都一定会付诸实现,所以现在要劝她罢手已经是不可能的,唯今之计只能陪她「下去」瞧瞧了。 抓住正要往甬道里钻的寻寻,他叹了一口气,沈声道:「我先进去,妳跟我后头。」随后提灯爬进坑道。 第二章 邵巡觉得自己像只蟑螂! 不知从几岁开始,他就没再出现这种愚蠢的爬行「动作」,而会面临这种窘境都得归功于他那宝贝妹妹。 深长的坑道似乎没有尽头似的,他们爬行了许久。「妳确定这条甬道有出口吗?会不会只是某个地鼠钻的地洞?」邵巡在她前头朗声道,声音在通道间回荡。 寻寻在他身后格格笑着。「你见过这么大的地鼠吗?」 「现在不正有两只?」邵巡也笑着,庆幸有时时保持好心情的本领。 两人继续向前爬行,越爬邵寻寻越觉得有点怪,遂开口问:「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坑道有点向前倾斜……」 砰!随着一记闷响,整条通道立刻陷入全黑。 这算什么回答? 「大哥?」寻寻停住不敢再爬,伸手向前挥了挥,没人!大哥呢? 「大哥,你还活着吗?活着请回答。」 她鼓起勇气试探性地往前爬了几步,岂料前方并无通路,她双手一个悬空,整个人顺势往下掉进一个深洞……她就要摔死了! 她唯一的死前念头还来不及想完,就被一双熟悉的臂膀稳稳接住。 「我好心陪妳来,妳竟然咒我死。」 「我叫你半天,谁教你都不回答,故意吓我。」 怎么说都像他对不起她似的。邵巡摇摇头轻放下她,在黑暗中盯着她胸前那块琥珀色环石,他从不知寻寻不离身的这块环石在黑暗中会这么亮,刚才他就是先看见发亮的环石,才能估算她的位置准确地接住她。 「妳挂的坠子还真亮。」邵巡边说边摸黑重新点燃油灯。 「我也觉得它今天特别亮,可能是因为这里比较暗...哇!大哥,你看!」 邵寻寻眼睛倏地一亮发出震惊的赞叹,右手不由得紧拉住邵巡的衣角. 这是一问面积更大的地下石室,四面墙上绘有壮观精致的壁画,而壁上所绘尽是工人兴建陵墓时的真实情景,有人运石,有人砌墙,有人指挥,场面之浩大,令人叹为观止,这座墓的主人一定非同小可,再看画里人物的服装造型,莫非…… 「天呀!我猜这里也许是秦始皇的地下陵宫!」 话一出口,寻寻不禁开始愉快地想象--根据史料上记载,当年秦始皇动用七十万奴工建造陵宫,二世皇帝继续修建,前后费时近四十年。如果这里真是古籍中所记载的秦始皇地下陵宫,那么她就是历史上进入此陵的第一人了,这是何等的光荣呀! 她一定要亲手摸摸那栩栩如生的壁画,来证明自己不是在作梦。 寻寻兴奋地跨步街上前,脚底不小心踢到突出的石板,邵巡根本来不及拉住她,她整个人已扑跌在墙上…… 轰轰轰! 整块石壁竟然向后开启,那速度快得吓人,邵巡一个轻功飞身快速抓住寻寻,承受落地时的冲力,两人遂一起倒向更深更长的通道里,还来不及起身,石壁随即密合。 「妳走路的习惯真差。」邵巡促狭道,她能平安长这么大,没摔得面目全非还真是奇迹。 「可是我们进来了,不是吗?」寻寻骄傲道,连忙起身,邵巡也跟着站起。 没错!他们是进来了,可是到目前为止,他根本没看到寻寻专业的盗墓能力,举目所见全是她的误打误撞,难道她都是凭这份该死的幸运进行挖墓吗? 这条甬道以石片铺陈,出了通道,他们来到另一间石室,邵巡点燃了置于入口壁上照明用的火炬,立即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室内景况一览无疑。 这间石室比先前那间大上不知几倍,宫墙是用未经焙烧的砖坏砌筑,内部建筑也雄伟肃穆得多,靠壁边更整齐排站着许多看起来像是卫士的高壮陶俑,壮丽和谐,靠内侧部分另辟有两间内室,门道边镶贴青石板及壁柱,阶墀用青石拼砌。 「这里一定是秦始皇的陵宫,瞧瞧这些陶俑……」寻寻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向其中一间内室靠近,此墓规模之大,还是她初次所见。 「史籍上记载,秦始皇的墓里装置有许多弓弩,以便射杀入墓之人,如果这里真是秦始皇陵墓的话,我们早死在外头了」邵巡不以为然地说.「而且大家都知道,秦始皇的墓位于骊山,离这里有一段很远的距离。」 寻寻偏头一想,也对!这座墓虽然建得很隐密,可是从他们刚才进来到现在,的确没碰到任何具伤害性的机关,可是,她的直觉一向很准的呀!奇怪了。 她晃进内室,瞧见一排整齐的石棺,突然心生一计--想知道墓主是谁还下简单,开棺瞧瞧不就得了! 真是个不错的方法,她高兴地蹦上前准备偷看棺内乾坤。 邵巡拿起壁上一排排的简牍,随手翻阅着,也没抬头看她,只道:「别忘了邵家的规炬。」 正欲伸出的手像是被烫到似地赶紧收回。诡计被拆穿,寻寻尴脸地道:「只看一下下嘛!幸运的话,也许我们可以看见秦始皇长得啥模样。」 「不行!」他的语气无庸置疑,仍然站在墙前翻阅竹简:心里纳闷小妹的脑袋是怎么想的?怎会奢望能见到早已作古千年的人的面容呢? 她嘟嘟小嘴,眼尖地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个通道连接更隐闭的密室。 这个墓主还真麻烦,密室辟了一间又间,奸像在玩拆字游戏,岂不累煞所有的盗墓人?不过,这种墓正符合她的胃口,像是专为她这种人所建造似的。 她趁邵巡没注意到她的当口,快速闪进了那条通道。 *** 怎么回事? 邵寻寻觉得全身不对劲。 这间密室很小很暗,却被她胸前的那块环石照得白亮,而且她感觉那块环石微微发热着,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现象,很奇怪。 勉强将心思转往探险上,寻寻皱皱鼻子,失望地发现这间石室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只有一尊陶俑躺在石床上…… 等等!为什么这尊陶俑会是躺着的?奇怪!太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她轻步栘向石床边,像是怕吵醒睡中人似的,强烈的好奇心趋使她探身一看究竟,她的心跳急快,环石坠子也随着她剧烈的心跳越来越炙热。 她从背袋里拿出一把她挖墓必备的小刷子,轻轻地陶俑男子脸上的灰尘拂去,准备仔仔细细地研究这尊奇怪的陶俑。 这尊陶俑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五官轮廓分明精致,眉宇间似乎散发一股孤冷的气质,只可惜他的眼睛是闭上的,看不出真切的样子,不过她倒很想知道这尊陶俑当初是以何人的形像塑造的?她相信那个人一定长得很好看。 突来的一个念头,让寻寻放下刷子,以食指描摩着那尊男子的脸,从额头顺着鼻子,最后来到线条分明的唇,她的手并在他的唇上逗留了一会儿,奇怪?怎么软软的? 软……的! 她惊喘一声跳开,整个脑袋像被雷打到,热烘烘的,小刷子也跟着弹落地面。 软的?陶俑怎么会是软的? 错了!也许他不是一尊陶俑,而是……而是……一具没有腐烂的尸体。 她觉得好恶心,因为她刚刚……竟着迷似地欣赏那尊……不不不!是那具……不不不!是……哎呀!反正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奇怪男子。 寻寻越想越不对劲,逐渐向门边退去,但她胸前的坠子却越来越亮,也越来越热,更怪的是,她彷佛看见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男人口中隐约透出一股微弱光线。 她确定他的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 所谓好奇心杀死一头牛,寻寻不怕死地又往前靠近,并大胆地想扳开他的嘴,看看里面到底藏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通常,侵犯一个人的隐私都很难有好下场。 正当寻寻努力想把他嘴里发亮的东西硬挖出来时,她的右手指很不幸地被卡在他的齿缝之间动弹不得,甚至被他的牙齿给紧紧咬合住,扳都扳不开,她从来不知道一个没有生命意识的「人」还会有这么大咬人的力气。 现在怎么办?她的手被咬住了,好痛!而且无法脱身……天……天呀!她的手指被咬破了!鲜红的血开始沿着齿缘慢慢滴进那男人的口中,而他嘴里的那个东西和她胸前的坠饰也开始忽明忽暗的闪烁应和着,这真是她遇过最荒诞怪异的事了。 就在她纳闷不解一切现象的同时,她看见了一双漆黑若子夜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那男人睁……睁开了限? 寻寻震惊地瞪大双眼,反射性以左手捣住嘴惊叫一声,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不要说身体动不了,就连要转动眼珠子都有困难了,只能僵在原地和那个男人相互对望。 「大……大哥……」她嚅声叫道,声音因过度震惊而走音,希望在外面的邵巡 可以闻声进来救她。 听见她的呼叫,那个男人突然坐起来,两手直直伸起抓住她的双肩,惊讶地唤道:「寻儿?」 寻寻被他突来的动作转变彻底吓到,开始放声尖叫。 邵巡已闻声飞身进来,以极快速度和力道点住那男人的穴道,只见那男人又直直地躺回石床上,没再有机会能对她怎么样了。 *** 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他们两人下约而同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下解地看着躺在石床上的男人。 邵巡皱着眉,询问她:二逼究竟是怎回事?他是谁?」 「我不知道,不过很显然的,我打扰了他的睡眠。」寻寻颤声道,想起她刚才被咬的手指头,现在血虽然已经止了,却肿得像一根胡萝卜,又红又肥,她悄悄地将手放在身后,不想让邵巡看到,免得他又要训她了。 「不管他是谁,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邵巡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头走去,丝毫没注意到她肿得一塌糊涂灼手指。 「等等!」邵寻寻硬是停下脚步,盯着那躺在床上的男人半晌,以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请求道:「我们……带他一起出去好不好?」 邵巡看她的样子彷佛她疯了,他摇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我们不能、也不需要带他出去。」 「为什么?」 「因为他有脚,可以自己出去。」邵巡执意往外头走去。 他知道寻寻一向热心,但这回也实在是热心过了头。 「他能出去早就出去了,他一定是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出去的路。」 寻寻死拉住邵巡,觉得这样的推测很合理,也许他和他们一样,也是进来盗墓的,只是技巧比较差一点,所以进得来出不去。 再加上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在他被点穴前,虽然他口里含着东西,发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她确定听见他叫出她的名字。为什么他会知道她的名字呢?她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行,这样更加深了她想带他出去的决心。 「我们不晓得他的来历。」 「这很重要吗?只是带她出墓穴而已。」她不解道。 「点穴的时间有限,万一他醒来俊攻击我们怎么办?」他提出一个明显的危险性。 「你武功这么高强,就当是练练身有什么关系。」这倒也是个事实。 「他个头高大,我背着他可能跃不上进来时那么高的坑道。」他指出最实际的问题』所在。 「你也不矮呀,而且我有这个。」寻寻从背袋里找出一条带钩的绳索,做了做投射的动作。「我们可以攀着它爬上去,你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他找不到抗辩的理由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带他出去不可?」 「因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放他一个人在这儿,他会饿死的。」寻寻过去扶起那名男子,固执地道:「如果你不愿意帮忙,我还是会想办法拖他出去的。」 「好吧,我投降,真服了你。」 邵巡走过去扛起那名男子,知道自己拿她没辄了,寻寻天生具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她向来说到做到。 寻寻笑咪咪地提着油灯,高高兴兴地走在前头替大哥引路,这次的行动勉强还算是有所收获,至少他们救了一个人。「我们快走吧!」 他们花了比预计还久的时间,才出了那个鬼墓穴。 尤其要重新通过那座自动开启的石壁,真是万分艰难,无论他们怎么试,门不开就是不开,就在他们即将放弃的同时,邵寻寻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石壁突然就开启了,于是,他们莫名其妙地进去,又莫名其妙地出来,仍然不知道石壁到底是因何而启动的。 邵巡背着那男人辛辛苦苦地爬出地面,将他置于草丛边,自己也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下次别再叫我做这种事,简直是谋杀亲兄。」他气喘吁吁地抱怨,要他背一个体型几乎比他还高壮的男人爬那狭窄的坑道,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寻寻也爬上地面,听到那男人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便直接过去蹲在那男人身边,将油灯凑上前,担心道:「大哥,麻烦你过来瞧瞧,他的脸色好苍白喔!」 他快崩溃了,她分明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邵巡无奈地起身,明白自己是绝对拗不过她的,还是少费点唇舌比较好,更何况他现在实在累得没法再反驳她的意见。 他执起那男人的手,不情愿地把着脉,本已皱成一团的眉头,这会儿更像个包子似地全拧在一起了,他缓缓开口:「他的气血运行得很慢,而且体温偏低。」 邵巡放下他的手,开始试动他的手关节与膝盖。 「我怀疑他到底被关在里面多久了?妳看他的手脚关节都僵硬得不能弯,一定是很久没有动,可能要一些时日的调养才会恢复正常的行动能力。」 「好可怜,难怪他看起来那么虚弱。」邵寻寻蹲在一旁一手提油灯,一手托腮,一双美目从那个男人身上转回邵巡脸上,柔声道:「大哥……」 一看寻寻的样子,邵巡马上有不妙的感觉,立刻开口断然拒绝。「不可能的我绝不答应,他不是小猫小狗,而是个人,一个道道地地的男人。」 他太熟悉寻寻的这种眼神和语气了。 从小时候开始,她只要跟着邵雍出去挖墓,一定会带回一些和挖墓无关的「附属品」--小猫小狗自是司空见惯,连别人走失的鸡鸭、半夜从树上掉下来的蝙蝠……都会被她「好心」地带回家,邵家后院在她善心的经营下,早已变成动物收养院,里头除了邵农平种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农作物外,就是邵寻寻饲养的「挖墓战利品」。下过这次实在太离谱了,她竟想带个男人回家?说什么他都下答应。 「我们救人还需要分男女吗?放他一个人在此荒郊野外,不出一日他就会死掉了。」寻寻可怜兮兮地说。她明白带个男人回家有些夸张,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些什么,只是觉得不能就此放下他不管。 「我们不能随意带他回家,他的家人会担心的,而且再过一个时辰,他就会自动解穴回家了。」 邵巡起身拍去沾于白衫上的泥土,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别这么无情嘛!」她可慌了,急忙死拖住邵巡的衣角,来个哀兵政策。「你也说过他的身体状况有异无法自行移动,就算解穴了,你教他如何回家?万一饿死或被野兽吃掉,他的家人才真要担心一辈子呢,而我发誓,我也会因此内疚一辈子的。」 面对一脸耽忧的小妹,邵巡突然兴起一抹顽皮的眼神。 「如果妳愿意代替我接掌家里的事业,我还可以考虑考虑帮妳。」他故意耸耸肩,态度优闲。 严格说来,寻寻无论在盗墓或是陵寝建筑方面的专精程度,都远在他之上,就连邵雍在作决策时,也会听听她的意见,如此人才,不继承家业岂不太可惜了? 「怎么可能?事业当然是要由你接管,我只能偶尔提供阿爹意见。」 她都快急死了,他还有心情和她讨论家业继承问题。 「就我所知,爹从没反对将事业让妳打理,既然妳有这方面的才能,比我更适合胜任。我这么疼妳,妳就成全我,如何?」 这算什么话?就算当代唐朝女人的地位颇高,甚至还出现了女皇帝,可也鲜少听过做哥哥的「求」妹妹继承家中的事业。 但对邵家这对性格回异的兄妹而言,可就一点都下奇怪了。 「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唯今只能先来个缓兵之计,其余的以后再打算,邵寻寻连忙催促道:「来吧!救人要紧!再下快点,天都要亮了!」 邵巡无言盯了她半晌,颇认真地思索她爽快的回答。 继承家业的要求他不知已对她提过几次了?她从来就没认真考虑过。如今,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她竟可以二话不说的一口答应,其中必有蹊跷。 「不成,就算我帮妳,妳也过不了爹那一关,一旦被爹发现这个男人的存在,那么妳偷溜出来挖墓的事一定也会被知道的。」他残忍地摇头以对。 「我会很小心,绝下被阿爹发现,我们可以将他藏在你房里,或者你可以大摇大摆地带他回去,然后告诉爹说他是你的朋友。」 但她似乎忘了--只要她一做坏事或说谎,肯定会被逮到或拆穿的悲惨铁律。 「不行,我有别的事要办,目前还不打算让爹娘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否则娘又要给我安排相亲,我可消受不了。」 寻寻怒目瞪向邵巡,气得脸鼓鼓的,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她简直快被她大哥气死。算了,求人不如求己,她自己想办法去。 她走过去在那男人身边蹲下,拉起他就要往背上扛。 「妳疯啦?妳在做什么?」邵巡冲过来想要接手,漂亮的脸上第一次显现紧张的表情,他亲爱的小妹固执的牛脾气发作了。 「既然你执意不肯帮我,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她很「酷」地挌开邵巡伸来帮忙的手,吃力地扛拖着那个男人朝她系马的地方前进。 这下换邵巡急了,寻寻可是他从小疼爱、保护到大的小妹,就算她拥有比一般女子都大的气力,可对方是个比她高大的男人,万一把她压坏或压伤了还了得! 而且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怎能随便和陌生男子作如此「全身性」的接触呢?太不庄重了! 邵巡强制性地将那男人从小妹的身上换到自己背上,算是无言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突然之间,他像想起什么人似的,嘴角下自觉微微上扬了起来。 他有强烈的预感,自己这一生注定是要栽在像牛一样,拥有坚强意志、脾气固执的女人身上了…… *** 天未亮,邵寻寻偷偷溜出了「邀古居」。 「邀古居」位在邵家东侧后苑,里头只有两间厢房,除了寻寻自己的房间外,就是邵巡的。 不过,提到「邀古居」,就不得不提一下这名儿的由来。 约莫在寻寻十岁那年,邵宅改建,各院落的名称都是由颇富诗才的邵巡所取。 像「邀古居」原本就取名为「云起居」,颇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情趣,和邵巡本人的气质颇为相符。 但话说有一天,咱们邵家大小姐在背了几首古诗之后,突然穷极无聊,诗性大发,竟也学起大哥,想为家里的各苑落取名字,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邵巡和她合住的云起居」。 在邵寻寻当时幼小的心中,「云起居」是属于大哥的名字,名字里的那股气质和她相距老远,她应该取个和自己比较对味的名字才是。于是,她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终于想出和自己盗墓兴趣有关的名字:「邀古居」。 对于这个名字,她可是满意得不得了,正巧当时邵巡又离家各地游历去了,于是,她顺理成章地兴起了「叛变」的念头,高高兴兴拿着自己取的名字,径自找邵雍商量去了。 直到邵巡返家后得知改名的事实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直呼「邀古居」这名字取得好,果真好得居如其名,因为他只差没笑到「腰」部「骨」折。 对于大哥的取笑,邵寻寻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让她信心大增,她雄心壮志地开始越过地盘,为其他苑落改名,结果不出三日的光景,邵雍和吕翠意的「藏天阁」因她喜欢看阿娘展颜而笑的样子而被改成了「笑靥阁」;至于邵农平的「野趣院」则成了「种豆院」,只因为她没事最爱和爷爷在后院种豆。 然后她的触角伸向了仆人睡住的后罩房。 犹记得当年她要发表所取的新名字时,还煞有介事地把所有住后罩房的仆人们聚集,一起参与盛会。本来,大家的兴趣还颇高昂,但当听到新名字的那一剎那,全部的人都呆了。 「仆仆圃」?这是什么怪名字?当大伙儿怀疑自己听错,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十岁的邵寻寻像个小老师般地,指挥并强迫所有的仆人噘起嘴来,一起念出那三个字,仆人们不敢下从,只好照做,有人甚至当场「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而这胆敢不给寻寻面子的人,正是当时年仅七岁、初到邵家当丫鬟的小韵。 从此,小韵成了寻寻身边的贴身丫鬟,开始了两人亲如姊妹的主仆关系。 而这些当然都是题外话。 好,现在言归正传! 说到寻寻偷偷出了「邀古居」,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想趁佣人们都还没起床之前弄些食物,待那个男人醒了可以给他吃。 探了一下,没人!太好了!寻寻高兴地转进厨房,开始寻宝似地搜找食物…… 砰!铿锵! 一声超大巨响,炉灶里瞬时窜出几只逃命的耗子,恐怕还以为是炉灶给炸了。 原本只是不小心踢到灶边一只锅鼎的邵寻寻,一方面急于稳住锅鼎,一方面又得闪避夺灶而出的老鼠,东扫西碰的结果是--她撞到了橱柜,铿铿锵锵地弄出更多的响声。 「嘘……」她没辄了,只能以指就口,要那些在地上弹跳的锅碗安静点。 天呀!怎么这么大声,天皇老子不给吵醒才怪! 好不容易等一切归于平静,寻寻才轻轻地捡起地上的锅子碗盘,慢慢放回原位,心里还直庆幸只破了一个碗、两个盘子。 「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呀?我当是耗子造反了呢!」一位妇人朗声道。 寻寻一惊,原本就要归位的陶瓷碗盘,硬是滑溜出她的手,重新弹回地面的怀抱,哩啪啦的,本来逃过一劫的,这会儿全破得一乾二净。 「我……肚子饿,睡不着,想吃点东西。」她扯谎道,心里暗叫不妙。 苏大婶是跟在阿娘身边、专门伺候阿娘生活起居的人,家里平常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会「鸡婆」地告诉阿娘,她怎么这么倒楣?谁不好吵醒,偏偏吵醒她! 「小姐,如果您肚子饿了,可以到后罩房……呃……﹃仆仆圃﹄叫醒我或小韵丫头呀!」苏大婶一边收拾地上的残局,一边说道。 这么多年来,仆人们早已养成了只有在寻寻小姐面前才会说那三个字的习惯,私底下是绝口不提的,她一定是睡糊涂了,才会差点说溜了嘴。 「以后千万别自己来弄吃的,万一受伤了可如何是好?」苏大婶说。 其实她真正害怕的是不谙炊事的寻寻小姐,万一一个下小心,把厨房给烧了,那才真叫惨事一椿。 「我只是来看一下有没有昨天晚餐剩下的东西,真的不用麻烦妳们煮了。」 寻寻作贼心虚,逐渐往门边靠近,想一溜了之。 「反正我们也该起来准备早膳了。」苏大婶不晓得打哪儿拿出两个馒头,问道:「小姐要不要先吃这个解解饥?」 寻寻用力点头,只要有吃的什么都好。 「不如妳先回房等会儿,待我蒸热了,再拿去……」 「不用麻烦,我这样吃就可以了,谢谢!」 不等苏大婶把话说完,寻寻就像撞鬼似地抢了馒头就跑。 厨房里,转眼只剩苏大婶一个人手里拿着蒸笼,站在灶边看着寻寻夺门而出的身影,愣愣地自言自语:「真这么饿吗?」 第三章 寻寻捧着两颗馒头,连走带跑地直奔「邀古居」。 邵巡平常鲜少在家,而她又比较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平常除了小韵之外,很少有人在「邀古居」走动,是属于邵家内院比较幽静的角落。 所以,她从墓穴中救回的那男人,理所当然的就「借住」在邵巡房间。 为了怕寻寻在过度的「爱心」之下,做出什么逾越礼俗的事来,邵巡趁那男人清醒前,早将该处理好的事全都处理完毕,包括替他清理并换妥衣服。因为,从墓穴中将他救出时,他不但穿着和墓里的陶俑一样,全身上下更是布满了厚重的灰尘,乍看之下真的很像一具陶俑。 但百密总有一疏,否则她也就不必这么辛苦的替这男人张罗吃的。 她推开邵巡的房门,看见躺在床上的男人依旧未醒,忍不住微蹙颦眉,大哥离开前明明说他再半个时辰就会醒,都过那么久了……会不会是大哥下手太重? 放下馒头,她立刻推翻了这个想法,大哥出手的准度和力道一向拿捏得很有分寸,也许他只是饿过头,体力差了点,才会昏那么久。 寻寻捏了捏馒头,幸好还不至于硬到难以下咽,可是……单单这样吃好像太渴了点。 她晃了晃桌上空空如也的茶壶,遂转身回房取来自己房里的茶水。 取水回来,才一进门,就看见那男子正要起身坐起。 「你醒啦?」她兴致颇高地问,捧着茶壶直接走向床边。「肚子……啊!」可能是她太急着和他说话,没注意到床前置鞋的小木阶。 「饿……」所以一脚踢个正着。 「了……」接着整个人就立刻飞扑他的腿上。 「吗……」终于很有毅力地把话问完了。 她高高举起那壶「很宝贵」的茶水,一心三思只想着要护住它,打翻了她可没脸再回去厨房里要热水。 项子忌惊奇地瞪着这一幕,他是感到饿了,但还不至于饿到要地冒着生命危险、十万火急的「飞身」将东西送到床上来。 对自己出的糗,寻寻也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怯怯地抬眼看他,发现他正同样地盯着她看,眼中有一股难言的温馨暖流。 一阵窒人的沈默,寻寻才意识到自己正以极难看的姿势趴在他的腿上,一张脸顿时染得羞红。 「对……对下起。」她连忙从他腿上跳开,红着一张脸将茶壶安放在桌上,倒了一杯水,拿着一个馒头又回到床边。「饿了吧?我只能拿到这个。」她强作镇定,将馒头递到他面前。 他换穿大哥的一袭白衫后,更显成熟稳重,深沈内敛,面对眼前如此俊朗伟岸的男子,寻寻不晓得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他的眼神怎能在闪动温情的同时,又存有最深沈的阴郁呢? 项子忌举手欲接过馒头,才皱眉地发现他的手关节不能弯。 「大哥说你一定是太久没动了,休息几天就可以恢复。」 他面有疑惑地瞧瞧她、瞧瞧自己,又瞧瞧房间的陈设,最后拍拍床边的位子示意她坐下,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她索性大胆地坐在床边,剥下一块馒头喂他吃,打算开始顺便探一下这个人的来历,她很好奇为什么他会知道她的名字? 他含笑咀嚼着,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发丝。; 寻寻心头一惊,突然觉得对这个男人有种难言的熟悉感,而这个男人的表现也彷佛认识她很久了。 「妳……过得可好?」他柔声问道。 寻寻点点头,怔怔得说下出话来,他的问话有点奇怪。 「妳的气色变得比较红润了。」? 她再次点头,本来就挺红润的,只是……「变」?寻寻思索这个字的意思,他以前见过她? 「我从没想过死后还可以再见到妳。」他沙哑道,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这房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异常的陌生,很多东西是他从未见过的,这里就是所谓的死后世界? 寻寻不可置信地圆睁一双美目,这个她就不能接受了,他这么说岂不表示她也死了! 「妳别寻我开心了好下好?」她退后站了起来,双手插腰,激动地说道:「我告诉你,你还没死,是我和大哥辛辛苦苦把你从墓里弄出来的。」 「没死……」他喃喃自语,努力回想在墓里的一切。 寻寻重新坐回床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刚才好像反应太激烈了,她实在不应该对一个病人这么凶。 思考了许久,他脸上闪现一份明白,随即问她:「徐福是不是也听说始皇驾崩的事,所以取消求取仙药的计划,带妳们回来?」 完了!他可病得不轻,寻寻开始有些同情他了。 她凑上前将右手放在他额头上,左手拿着馒头以手背就着自己的额头,试了许久,奇怪?又没发烧,为什么她老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拉下他额上的小手,紧紧用他的手掌包围着,柔声道:「回答我。」 她面颊绋红地轻轻抽回手,又喂了他一口馒头,认真地说道:「你应该再好好休息一下,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叫徐福的人,也下知道什么求取仙药的计划……天呀!」 寻寻突然提高音量叫道,然后随即怕吵醒人似地悄声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为了怕死怕得要命的秦始皇,而带了一堆童男童女去什么蓬莱仙岛求取仙药的徐福吧?」 听了她对秦始皇的批评,原本泄漏些许情感的眼神缓缓蒙上一层冰冷与警觉。 「妳……不是寻儿?」他沈声问,变得有些冶漠。 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寻寻有股莫名的气愤与失落感,他怎么可以认定她是谁就要她是谁,认为她不是谁她就不该是谁,她又不是玩偶,任人取名。 「我当然是寻儿,我叫邵寻寻,寻儿是我的小名。」 她索性离开床边,不明白自己突生的怒气从何而来? 项子忌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一路跟着她的身形细细研究着。 她长得确实和寻儿很像,不,该说是一模一样。但一经仔细看来,他又发现她们除了面容之外,在个性上根本就毫不相似。 他认识的寻儿一向讲话轻声细语,行事拘谨有礼,她不会同他这般大吼大叫、走路不会莽莽撞撞、更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始皇不敬。 可是,他明明听见她曾叫他「大哥」,寻儿一向是这么唤他的,这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吗?她或许仍是他的寻儿,只是有什么事让她改变了。 他将目光栘向她胸前的环石,那是他妹妹项虞贞的,他认得。 「虞贞呢?她在哪儿?」 「谁是虞贞?我可不认识。」她的口气不太好,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么,妳这块环石打哪儿来的?虞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急了,冲下床来想问个清楚,却因身体的不听使唤,整个人从床上跌下。 寻寻将馒头放回桌上,急忙上前扶起他庞大的身躯,天!他可真重。 「你别激动啊!」她扶他重新坐回床上,顺手拨去他一咱散乱的发丝,看他急切的样子,寻寻竟有些不舍。「你应该是累了,才会语无伦次。」 他忘情地搂住她,使她一个不稳,便顺势扑进他宽阔的怀中。 「不不,我的意识很清楚,这么多年了,妳的样子依然没变,妳是不是还在怨我当年无法保护妳?」 他浑身微微颤抖着,身体的热力源源不绝,寻寻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记忆深处传来的痛,这个男人到底曾遇到什么事?她确定他口中的寻儿并不是自己,但为何他就认定是她,她俩真长得那么像? 「或者,是徐福说了些什么?让妳不敢认我?」 寻寻用力挣脱他的强力臂膀,离开他的怀抱。 徐福,徐福,又是徐福,她已经对这个人名失去了耐心。 「我不晓得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也不是你要找的寻儿,如果你只是要拿我穷开心,你也应该编个好一点的故事,不是扯出作古千年的人来。」她高声喊道,心想她到底是捡回了怎样的一个怪人? 「作古?千年?」他对她的话充满了疑惑,也糊涂了,他已搞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死是活、在现实抑或是在虚境?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了。 两人都没再开口讲话,室内停滞着令人难以喘气的沉重感。 直到后花园远远传来小韵微急的呼叫,才将两人从各自的思绪中唤醒。 「有……有人在找我了。」寻寻急急往门边走去,径自代代:「你行动不便,不要随便走动,暂时别让人看见你,我还会再来看你。」 伸手解开门闩时,她回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项子忌。」他扬眉回答。 她点点头,正要打开门,旋又突然折了回来,拿起桌上的馒头塞进他手中。 「我知道你的手暂时还下能弯,但还是请你辛苦一点,自己想办法吃了它吧!饿死就枉费我所花的工夫了。」说完才又急急出了房去。 她走后,项子忌定定地发现,这来去之间莽撞成性的小姐,和寻儿竟有个相同的共通点--她们都无法弃人于不顾,就算对方是个陌生人。 *** 「邀古居」里,两个忙碌的人影。 一个忙着刺绣,一个忙着在旁递茶水好生侍候着。 「渴下渴?要下要喝水?」 「不用,谢谢!」 静默半晌,急切的声音又问:「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三天绣出一床鸳鸯被,我可不能休息。」 寻寻放下茶杯,伸手环抱住正忙着刺绣的小韵,在她脸颊印了一记响吻,全没个主子样,笑道:「别生气嘛!我们俩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姊妹,我不靠妳靠谁?而且我跟娘说大概再三天就可以完成了,妳也不想害我被阿爹拆穿吧?」 昨天晚膳时,她骗爹娘她一整天都忙着刺绣,阿娘一个欣喜,直要求要瞧一瞧,既已骑虎难下,只好求助小韵帮忙了。 寻寻自觉这项要求对小韵有些残忍,但她实在是没办法,如果她自己动手,更惨!别说是三天,就算三个月也绣不出个鸭子头,更遑论鸳鸯。 「您昨晚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熬夜一下,也许现在就不必这么赶,妳也不会受伤了。」小韵抚着寻寻包扎得像个小笼包的手指头说道。 她根本没有对小姐生气,她是心疼呀!瞧小姐一脸熬夜没睡的样子,一定是为了赶着刺绣。 今早她帮小姐包扎伤口时,那手指头不知已肿得像什么似的,瞧那口子,根本不像被针扎的,一定是被剪子剪的,她每天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怕小姐受伤,没想到……一想到此,她忍不住自责地红了眼眶。 小韵对她好得没话说,让寻寻好生感动。 她知道小韵对她的手伤误会了,心里头正难过得紧,但,只能将错就错,她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昨夜的「丰功伟业」吧! 不能说,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 「反正这三天妳什么杂事都别做,晚上也别回『仆仆圃』去睡了,只需专心待在我房里赶工就行了,其他的事就由我来打点。」她打了个大呵欠。 事实上,她是怕苏大婶若看见小韵在刺绣,到阿娘跟前多嘴去,那岂下是全毁了? 「没关系,我还是可以做别的事,小姐您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补补眠。一「我精神好得很。」说完马上又打了个呵欠。「我在一旁看妳绣。」 小韵叹口气,低头继续刺绣。 寻寻在旁以手托腮,无聊得直想打盹,她无意识地盯着几上的小糕点,脑中逐渐浮现一个颇无聊的念头-- 她伸直手臂拿起一块栗糕,开始「努力」地尝试吃它,但,气煞人也,就是吃不到。 她试了好几回,还是吃不到。 「小姐?妳的……手,怎么了?」小韵拿针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脸怪异地看她,小姐的手抽筋了吗? 「没什么,好玩而已。」 好玩?才怪!这下可不好玩了,手关节不能弯曲根本就无法把食物送到口中。 她不信邪,又试了一次。 「小姐……」小韵的语气更担心了。 寻寻对她笑了笑,睡意全消,心里直担心项子忌是否已顺利吃到馒头?照她试验的情形看来,应该是--还没吃到。 天!她为什么没早点想到?他会不会已经饿昏了? 「小姐……妳要去哪?」见寻寻一脸慌张,小韵也紧张起来。 寻寻将她按回椅子上。「别紧张,我只是去后院逛逛,妳继续忙,别管我。」 丢下小韵一个人在房里刺绣,她赶投胎似地跑出房去,只担心一件事-- 他到底吃到馒头了没? *** 辛辛苦苦,连泼带溅,寻寻终于将一盆从厨房辛苦骗来的热水捧到了邵巡的房间,长裙也湿了大半。不过,幸好这热水没到会烫死人的地步,否则照她这种泼溅法,早送去急救了。 一进门,就看见项子忌正倚着床柱睡着了,她小心地放好热水,扫视了一下房内。 怎么没瞧见馒头? 她看看桌子,随后又掀开桌巾往桌子底下瞧个究竟,也没掉在地上啊? 她望向熟睡的项子忌,直觉馒头一定掉在床上,也没多想,便轻手轻脚地掀开棉被翻找……奇怪?馒头到底跑哪儿去了呢? 感觉颈项一阵炙热,邵寻寻一抬眼,果然立刻和项子忌的目光紧紧相对,他不知何时已醒,正以深不可测的眼神打量她。 「馒头……你已吃完了吗?」她若无其事地重新盖好他下半身的棉被,心里直想找个地洞钻去。天!真是羞死人了!他会不会以为她是个轻浮的女子,或是好色之徒?随便乱翻乱看! 见他点头表示馒头已经吃完,她更加惊讶,完全又忘了男女之间起码的矜持,过去就拉起他的手,试了试他的手关节,还是不能弯,他是怎么吃到的? 「你是怎么吃那些馒头的?」她好奇死了,她试过好几次都没办法,而且他好厉害,连一点馒头层都没留在床上。 他耸耸肩,没打算回答。 强捺住杀死牛的好奇心,寻寻将那盆热水移近床侧,拧了一条热热的毛巾,拉高他的袖子,帮他热敷。 「这个给你吃。」她另外拿出一包糕点,摊在他腿上,她一定要亲眼看见他到底是怎么吃的。 他并没有立刻吃那包糕点,只是静静见她忙进忙出提着热水,专心帮他热敷。 他有太多疑惑了,却不知从何问起,初见她时的震惊与冲动一过,现在他已较能冷静思考一些事情。 首先,他实在很难相信自己还活着,但他的身躯却又是如此真实存在着。她说她和她「大哥」带他出洞穴,这点他相信,但如果他真的没死,问题是--他在哪里? 秦国吗?不可能! 项子忌仔细研究过邵寻寻的装扮,她的发髻梳得相当高,头簪花朵点缀,俏丽多变化,这种发型是他从未见过的,很大胆。 而她的穿著,更可以说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不庄重的,她整个肩膀和手臂仅以透明的纱衣遮蔽,若隐若现地全露在外头,而纱衣外的披帛更是无济于事,遮掩不住任何东西,顶多只是增加一种飞天的飘逸感,也难怪他刚开始会以为自己已到了天上世界。 因为在秦国,是不会有任何男子肯让他的妻子或女儿穿这种衣服到处闲晃。 对此,项子忌不禁眉宇深锁,难道她不知道女于是不可以让夫君以外的男人看见身体的吗? 热敷工作终于完成,邵寻寻捧着最后一盆热水进房,小心翼翼地放下,重重大吁一口气,额角和鼻尖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珠。 「你怎么还没吃呀?」寻寻盯着原封下动的糕点说道,拿着毛巾坐在床边帮他擦脸。 他真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寻寻不得不再次承认。 基本上,她有一个相当出色的大哥,任何男子只要和邵巡一比起来都会黯然失色。可是,她发现项子忌的好看和邵巡不同,他虽然没有邵巡的那般俊容和飘逸,但他的五官却同时融合了粗犷和温柔的特质。 只是,他为什么老是喜欢皱着眉?难道他真遭遇过许多不愉快的事吗? 倏地,她有一股想替他拭去眉间那份阴郁的冲动。 项子忌几乎是有些入神地看着她忙碌的小身影,她专注在做一件事时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很吸引人。 项子忌突然接手她的毛巾,不发一语地轻拭她脸上的汗,动作温柔,深怕弄伤她似的。邵寻寻愣了一下,僵直着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能任由毛巾在她额上、鼻尖、嘴角游走。 她拿起一块栗糕,递到他嘴边,露出鼓励性的微笑。 他深沈的黑眸紧凝着她的。半晌,才接受了那块栗糕。 他替她拭汗,她喂他吃糕,这种感觉太亲昵了,寻寻不禁有些害怕,但她又矛盾得不想停止这种感觉,她完全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颗心飞跳着,脸颊也不自觉地红热起来。 但,待在他身边,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安详,那是一种流浪过后的安定和安全感…… 邵寻寻对这种想法不解,从小她就在爹娘和大哥的呵护下成长,生活不虞匮乏之外,更从没离开过长安,安定和安全可以说是她最不需要的两个东西,但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感觉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不断思索着这种问题,直到她喂完了糕点,才蓦然想起一件令她更不懂的事 她还没弄懂他是怎么吃到馒头的! *** 接下来的三天,邵寻寻忙碌得像只搬运的蚂蚁。 除了一早固定要向爹娘请安之外,她几乎都是忙着在「邀古居」的两间厢房中穿梭,一来为了照顾项子忌,二来当然是关心小韵刺绣的进度。 到目前为止,让她最为讶异的是,「窝藏男人」和「假手他人刺绣」的事情,竟然都没人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做「坏事」做得如此顺利,让她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的是食物来源问题-- 因为她到厨房要的食物有限,要多了,怕仆人们以为她多了两个胃似的,可项子忌好歹也是堂堂五尺之躯的大男人,食量自然也大,虽然他对她辛苦弄来的食物从不曾抱怨过,但寻寻是知道的,以她从厨房要来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为「正餐」,充其量只能填填肚子,吃不饱的。 经过一番思量下来,寻寻决定另寻管道「向外觅食」。 这也就是她之所以会这么忙的原因了。 看她现在手拿大包小包,正从后花园的小门潜入,为避免被正在外头赏花的吕翠意给瞧见,她刻意闪过「笑靥阁」,穿过爷爷种花种草的后院…… 「妳匆匆忙忙上哪儿去?」邵农平朗声道,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阻在她前面。 「为什么……」 寻寻一惊,伸手摀住邵农平的嘴,也无暇顾及掉了满地的食物。 「爷爷,你可不可以小声一点!」 「等一等,爷爷话还没说完……」邵农平拉下邵寻寻的手,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也跟着神秘兮兮地东张西望,然后贴近她的耳边轻声细语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不等寻寻有所反应,他老人家以捡起地上的食物,扛着锄头往树下走去,嘴里还不断啧啧有声:「唉呀呀!平白掉到地上糟蹋了。」 「爷爷,那是我的。」见爷爷已自动「开伙」,寻寻急跟上前抢回食物。 「爷爷肚子有些饿了,分一点给我,我就什么都没看见。」邵农平咧嘴一笑,语气暧昧得很。 邵寻寻嘟嘴想了一想,爷爷常常神出鬼没的,他说「什么都没看见」到底是指她偷买东西的事?抑或是邵巡房里藏人的事? 不妙不妙,不管爷爷知道些什么,现在她都必须「忍痛」封住他的嘴才行。 「好吧!好吧!等会儿就要用膳了,您可不能吃太多喔!」 她拿出一个包子分他,邵农平一边吃包子一边瞄着,继续说道:「妳壶里是什么?卤梅水吗?,」 「爷爷……」她无奈地让爷爷暍了一口。 「我刚刚好像还有看见我最爱吃的玉井饭。」他又指了指她手中的食物。 「爷爷……」 邵寻寻唉叫一声,这玉井饭若给爷爷吃了,那项子忌要吃些什么?不行,这次她一定得死命守住玉井饭。 讨价还价的结果,邵寻寻再以一个包于和一个馒头的代价保住了玉井饭。 邵农平在填饱肚子后,拍拍屁股继续耕田去,也没多问寻寻弄那么多食物的目的。 被邵农平一番折腾下来,寻寻终于有机会得以脱身。 捧着硕果仅存的玉井饭和水果,她飞也似地直奔邵巡的房间。 「你肚子饿了吗?」寻寻放下满手的食物,看见书案旁正皱眉翻阅书籍的项子忌。「你怎么自己下来走动了呢?」 寻寻匆忙上前要扶他在桌前坐下,一下小心反倒又给椅脚绊倒,整个人直接扑进他怀中。 本来要伸手扶她一把的项子忌,也因她飞扑入怀的姿势,下由得改成了用手臂圈住她,以免她因撞到他的身体向后反摔出去。 「对……对不起。」邵寻寻低头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轻声说道,两抹红晕悄悄爬上了双颊。 项子忌并没有马上放开她,反而抬起她的下巴,皱眉道:「走路怎么莽莽撞撞的?撞伤了怎么办?」 寻寻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也不确定他是否真要她回答。 她对他突来的关怀感到有丝惊讶,因为自从他初醒时和她有过短暂且「莫名其妙』的交谈之后,他就变得比较寡言,三天来他几乎很少开口说话。 所以除了他将她误认为是寻儿的当时,他眼中曾经出现过这种温暖,其他时候,他虽然不是全然的冷漠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都只是很淡然地看她打理一切事情,并不会主动找她攀谈。 可是,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关怀,到底是对她说的,抑或是对着他的寻儿说的? 他眼中所看到的是她邵寻寻本人,还是寻儿? 不晓得为何,她很在乎这点。 彼此沈默片刻,他才猛然放开她,表情变得很严肃,似乎是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悦。 「饿了吧?」寻寻热络道,希望藉此打散尴尬的气氛,她摊开桌上的食物,得意洋洋地展示今天弄来的这一餐。「虽然刚才被爷爷吃掉了一部分,但还是很丰盛的。」 她拉他坐下,将碗筷塞进他手中,自己也拿了本书坐在他对面。 项子忌的身体状况恢复得比寻寻预期的还快,现在他已能自己拿碗筷吃饭。 「我们昨天讲到哪儿了?」她翻开书问道。 「魏晋。」他简短地道。 有件事一直令邵寻寻觉得纳闷。 起初,她怕他一个人在房内无聊,拿几本书来给他解闷,谁知当她把书拿来给他时,他突然变得好奇怪,像是没见过「书」的样子,仔细研究那本书半天不说话,还问她那薄薄的书页是用什么做的?而且他看起来不像是不识字的人,但为什么他却表现得好像不认识上头的字? 更奇怪的是,他对秦始皇死后的一些事情极有兴趣,还要求她告诉他。 所以这三天来,她每天都会说书给他听,讲到目前为止,她已经约略讲完汉朝、三国和魏晋了,而他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更古怪沉重。 寻寻一边继续讲书给他听,一边偷偷观察他吃饭的样子。 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那让她有一股莫名的满足感,彷佛她为他准备吃的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好像夫妻一样.... 寻寻为这么荒谬的念头感到害臊,一个女孩子实在是不应该如此胡思乱想,太不庄重了。 总之,项子忌虽然不爱说话,但还算是体贴的人,因为他对她弄来的东西,不管分量多寡、好吃难吃、热的冷的、熟的或是半熟的,都会很捧场地吃得盘底朝天,那让她觉得自己的辛苦很值得。 「妳说什么?」项子忌抬眼看她,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我说什么?」寻寻放下书紧张地问,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那玉井饭很难吃的样子。 「妳说杨坚建立隋朝……盘底朝天,辛苦很值得。」项子忌重复她刚才讲的。 「我有这样说吗?」寻寻的脸已红得像颗苹果。 他颔首。「算了,别念了,我有话跟妳说。」他已吃完所有的食物,取走她手中的书。「这些天承蒙姑娘照顾……」 「你可以叫我寻寻。」 他点点头。「好吧!寻寻姑娘。」 「你可以不用加姑娘两个字。」她啰嗦地指正道,心想他今天有些奇怪,不但比平常多开口说话,而且多礼。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两手交叉胸前,凝望窗外景致,许久,才继续接续他刚才的话。「在府上打扰这些天,多谢妳的照顾,我想我是否应该见见妳的家人,也好跟他们当面正式道谢才是。」 她急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乱道:「不……不必麻烦了,你直接跟我道谢就行了。」 噢,天啊!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呃……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跟我道谢,当然就更不必跟我的家人道谢,反正你又没见过他们。」越说越糟糕,她真想咬掉自己愚蠢的舌头。 项子忌挑眉看她,她真是他遇过最不会掩饰的女子。 「不管道谢与否,我想在我离去之前,都应该跟他们打声招呼才是。」 「离去?你要走了吗?」寻寻移近他身侧,差点又不小心跌倒,幸亏项子忌及时扶住她。「你确定你已经完全好了吗?」 他缓缓拉下她的手,眼神变得难测,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妳的家人不知道我在这儿,对吧?」 她心虚地点点头。 他很高兴她的诚实,不禁放柔说话的语气。「为了照顾我,一定给妳带来很多困扰吧?还要忙着瞒住妳的家人。」 「不,一点都不困扰,我瞒着家人绝对不是你的原因,我是怕他们知道我又偷偷跑去挖掘古墓……」她无辜地说。 「妳常常做这种事吗?」他的口气不可置信。 她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我是挖过不少古墓,但我从来不会乱带男人回家。」 「我相信。」他的眼中又出现了那股温暖,寻寻不禁怀疑他在心底是否正在拿她和寻儿比较。 「那你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视掘墓为一种挑战,你是怎么进去那座古墓的?」她兴致勃勃地问,幸运的话,她还可以找到同好。 项子忌将眼光转向室外,没有打算回答她,室内原本热络的谈话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见情况下妙,寻寻赶紧转移话题。「你真的那么急着回家吗?或许,我该通知你的家人来接你。」 寻寻两手紧绞着纱衣,心里不禁责怪自己竟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他的家人现在一定急死了。 「我的家人已经死了。」他仍然面向窗户,一双深眸遥望凝视着窗外。 「哦……对不起。」她觉得好抱歉,她完全不晓得他家里的情形。 「没关系,不是妳的错。」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 「你可以……再多住几天吗?」她低头羞怯地探问,觉得这个要求似乎太大胆了些,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不希望他这么快离开。 见他没搭话,寻寻有些慌了,她连忙抬头看他,却发现他遥望远方的目光早已收回,此刻正专注地停留在她脸上。 「呃……我的意思是,你也住长安城吧?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可以。」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眼光逃避似地又调回窗外。 寻寻站在项子忌身后,因他的「拒绝」而显得不知所措,所幸他并没有看见她眼中的一丝脆弱。 「我阿爹一直很忙,阿娘又身体不适时常待在房里休息,所以我常常觉得很无聊,不晓得该说话给谁听,以前都是讲给大哥听的,可是大哥现在很少在家了,所以我有时会讲给爷爷听,可是爷爷老爱开玩笑,连我都会搞不清楚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她越说越急,越急就越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她就是停不下来,到最俊她竟不由得开始哽咽了起来…… 「……当然,我通常都是讲给小韵听的,小韵是我的贴身丫鬟,可是她也有她的工作要忙,不可能常常陪我聊天。所以,我几乎都是自己打发时间的,而你,你是我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寻寻突然有种被丢下的错觉,她直觉他这一离开,将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不明白自己是在何时开始对他产生这样的依赖感?她甚至对他一无所知。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可怜样,项子忌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他轻柔的举动,让寻寻更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难为情,她将脸埋入他的怀中,企图慢慢止住泪水。 他双手紧搂住她,感觉她的温暖,她确实让他想起寻儿,但她和寻儿不同,寻儿从不会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 她的坦率很真挚,使他很想就这样拥着她、安慰…但他不能,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完成。 「寻寻,妳听我说……妳只是需要个可以陪妳谈天、听妳说话的朋友……」他理智地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我。」 是吗?真是这样吗?寻寻在心中自问着。三天来,她和他之间,虽然都是她讲他听的时候居多,可他们之间倒也存在一种自在的融洽感。 屋外突然传来小韵气急败坏的叫喊,显然是找她找很久了。 「对……不起。」她急忙离开他的怀抱。「小韵可能找我准备用膳了。」 她转身走向门旁。 「一定要记得和我说再见,好不好?」寻寻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样的请求?但她直觉他会不告而别! 他微微颔首,寻寻立刻展开一抹释然的笑靥,点点头满意地走出去。 项子忌看着她动人的笑颜,心头泛起隐隐作痛的苦涩,不禁想起了当年寻儿离去时的景象…… 第四章 邀古居闹鬼了! 这是仆人间最近私下流传的秘密。 这个传闻是缘起于一个叫咏晴的丫鬟,听说是在某日夜里无意中经过「邀古居」时,突然瞥见远游不在家的邵巡房里,竟有人影晃动,而且彷佛听见有人叹息的声音… 经过咏晴绘声绘影的描述,大家亦开始觉得寻寻小姐必定也是看到或听到什么,所以才会「指定」要小韵在「邀古居」里陪住、「邀古居」闹鬼的传闻就这么不径而走。 有时一个人的想象虽然惊人,但众人的联想力加在一起,几乎就成了世界末日。一番穿凿附会的结果,寻寻原本被认定很「正常」的行为,此时也变得「不正常」了起来,仆人们一致公认最近小姐「常跑到厨房」的异常行为肯定是和闹鬼的事有关。 不过,「邀古居」毕竟是寻寻的居所,况且是否真的有鬼又尚未被证实,闹大了恐怕人心难安,所以,这件事硬是被几个较资深的仆管给压了下来,并没有人向上秉报,因此,别说是邵雍,就连住在「邀古居」里的「三个人」也根本不知道闹鬼的传闻。 但是,仆人中比较年轻大胆的几个丫头,早已私下协议,要趁主人全家用晚膳时,偷偷跑进「邀古居」瞧个究竟。反正晚膳时,邵家的规矩是不需要仆人在旁伺候的,偷个闲应该不成问题。 今晚,邵家人又像平日一样的用膳聊天…… 「为什么最近这几天都用这套餐盘?我记得很少用这套的。」正在夹菜给爱妻的邵雍突然开口问。 寻寻吓了一跳,正要入口的丸子硬是给弹了出来,直接掉入邵雍的碗内,她心虚地不敢抬头正视邵雍的眼。 吕翠意若无其事地将丈夫碗中的丸子重新夹回女儿碗中,忙打圆场。「轮着用也下错。」她早听苏六娘说过女儿打破餐盘的事了。看向邵农平的碗,她关心道:「爹,您今天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人不舒服?」 「哪儿的话,我身子可好得很,我刚刚才吃了几个好吃的……噢!」 寻寻在桌下偷偷踢了邵农平一脚,把他即将出口的话给踢了回去。 「不可以没大没小的!」邵雍突然厉声道,让寻寻吓得连虾子也差点跟随丸子的脚步跳出碗外。 「别这样,孩子会吓到的。」吕翠意柔柔细语。「爹,您说您刚吃了什么?」吕翠意又转头问邵农平。 「我……吃了……」邵农平停下吃饭的动作,两眼望向天花板,颇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终于答道:「哦!是蚯蚓!」 「蚯蚓?」邵雍和吕翠意同时叫了出来,邵雍更是激动地问:「您吃……蚯蚓?」他虽早已习惯邵农平怪异的行径,但,这回也太怪了吧! 「你说哪儿去了,我是在想蚯蚓的问题,所以吃不下饭。」 「那就别在吃饭时想!」邵雍显然是不怎么欣赏老太爷的幽默感。 「雍……」吕翠意拍拍邵雍的手提醒着,邵雍的注意力立刻被妻子转移。 还是阿娘有办法!邵寻寻在心中暗笑,阿爹只要碰到阿娘,再大的脾气也全没了。 「爷爷今天是不是又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您说蚯蚓怎么了?」邵寻寻赶紧岔开话题。邵老太爷每天最大的嗜好就是在后院开垦农地,常会挖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所以每次吃晚饭时,他总会习惯性向全家人报告当天他在田里的新发现,或是有关他在农作上的心得,今天当然也不会例外。 「今天不小心铲断了几条蚯蚓,爷爷正在想要如何补偿他们一家子。」 「爹?」正要吃进一口面的邵雍叫道,原本低沈的嗓音有些变了调。 「我们做人要厚道。」邵农平一脸正经,只顾朝着寻寻猛点头。「即使对方只是条蚯蚓。」 「铲断蚯蚓只会帮助牠们繁殖更多,死不了的!是爷爷多虑了。」寻寻笑笑安慰道,不想让爷爷为这问题太伤脑筋,她爷爷具有悲天悯人的胸襟。 邵农平又点点头,恍若遇到知音,开始了他对孙女的每日一谈。 「没错!超卑贱的,有时越有其旺盛的生命力,不要因为牠的渺小就忽略牠的存在,万物相惜才能相生,像妳现在有面条吃,不仅是农人辛苦的种植,其实土里的蚯蚓也是功不可没的。」 寻寻转头望向阿爹碗中的面条,努力思索这个问题,爷爷有时会说一些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绪,但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话。 但为什么面条会和蚯蚓扯上关系?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的「形状」…… 也许是因为寻寻具联想力的眼光看得邵雍也不自在了起来,于是他严肃地打断道:「你们一定要在吃饭时,讨论蚯蚓的问题吗?」 特别是在他吃面的时候! 邵农平慢条斯理地摇摇头道:「错了!我们不是在讨论蚯蚓的问题,我们是在讨论生存的价值。」 有办法让邵雍哑口无言的,天底下大概只有两人,除了吕翠意外,就是邵农平了!看见阿爹快崩溃的表情,寻寻实在是很想笑。 尤其此时,她越看越觉得爷爷脸上代表睿智与历练的皱纹,此刻看起来反倒像是一条条……正在嘲笑阿爹的蚯蚓! 这回连吕翠意也没开口打圆场了,因为她的眼底和嘴角也早已充满了笑意。 正当邵雍反口想「突破重围」时,屋外隐约传来人声骚动。 邵雍蹙着眉,俯身哄了哄吕翠意后,首先起身走出大厅,邵农平也随后跟着出去,大厅里顿时只剩寻寻和吕翠意两人。 「怎么回事呀?」吕翠意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寻寻专注地侧耳倾听,不知为何,她直觉事情一定和她有关,她必须也出去瞧瞧才行,可是又不能把阿娘一个人丢在大厅,阿爹知道会宰了她的…… 「寻寻,妳也快出去瞧个究竟吧!」 「可是……」 「叫个丫头进来陪我就行了,快去吧!」她挥手赶女儿出去。 知女莫若母,吕翠意岂会不知道女儿喜欢凑热闹的个性? 寻寻高兴地亲了吕翠意的脸颊一下,说道:「我去看看,不好玩就回来。」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向噪音来源处,途中还抓了个丫鬟吩咐她到大厅陪阿娘。 远远地,邵寻寻就听见有人提到「邀古居」什么的,她心头恍若压了块大石头,直喘不过气来,希望事情别跟项子忌有关才好。 所有的家仆此刻几乎全都聚集在前院,几个丫头甚至已经哭了。 邵雍高高站在石阶上问道:「有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伙儿彼此瞧来看去,又偷瞄站在邵雍身后的邵寻寻,没人敢冒死开口。 「到底怎么回事?」寻寻耐不住性子,抢先说话。 邵雍倏地转身,对着寻寻怒道:「妳跑来这儿做什么?怎么可以把娘一个人留在大厅?」 「是阿娘要我来瞧个究竟的。」寻寻偷偷对邵雍吐吐舌头。 「出现了……又出现了……在﹃邀古居﹄……」咏晴丫头突然颤声道,同时转移了父女俩的注意力。 「什么东西又出现了?」邵雍问。 「鬼……」另一个年龄较小的丫鬟接话。 「这种事不可以胡说八道。」邵雍厉声道,吓得仆人们纷纷噤声。 只有老太爷邵农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鬼?敢情是老太婆回来看我了,啧啧,她也真是老糊涂了,回家也会走错路,怎么跑去﹃邀古居﹄了呢?」 「不是,这个鬼是男的,还穿着白色的衣服,不信你们可以问小韵,她也亲眼看见了。」咏晴一下子就将难题抛给小韵。 小韵为难地点头道:「晚膳时,咏晴她们跑来问我有关闹鬼的事,搞得我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咏晴就邀我一起去瞧个究竟,谁知还没走到少爷的厢房,就看见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从里头出来……」 那个最小的丫鬟又害怕地哭了起来,抽噎道:「是真的,我也看见了,而且他的发髻梳得好奇怪,还歪向一边。」 小丫头目前跟着小韵学梳头,所以她自然第一个注意到那鬼的发型。 「妳们一定是看错了,也许是大哥回来了,他都是穿白色的衣服,记得吗?」寻寻作最理性的分析,因为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是大少爷的,我两天前就看见过房里有人影晃动,如果是大少爷回来了,怎么可能会没向老爷和夫人请安?」咏晴说道。 「而且少爷的发髻不会梳得歪歪的。」小丫头还在坚持这点。 众人一致点头同意这两项说法。 「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邵雍沈声道。 在众人目光的推派下,苏大婶站出来说话了。 「先前怕只是丫头随便说说,我们也不想惊动您和夫人...」 「这样吧!我现在亲自过去一赵,有任何疑虑的人可以跟来。」 邵雍的当机立断阻止了仆人们的议论纷纷。 情况急转直下,寻寻见大势不妙,想要借故加以阻止,却为时已晚,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一大群人好像要去斩妖除魔似的,斗志高昂地跟着邵雍杀往「邀古居」。 而邵寻寻也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跟在众人的后头准备迎接自己的死期到来。 ***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邀古居」,才刚踏进苑内,就见邵巡房中,闪着微弱的烛光,果真有人影晃动。 邵雍箭步上前,却被一个拿着嫌刀的老家丁阻止。 「老爷……让……让我走您前头,也……也许是个厉鬼。」他抖得连镰刀都拿不稳。 邵雍简直哭笑不得,他盗墓几十年,也没撞见什么幽魂鬼魄的,如今竟有此家仆担心他给鬼吃了!实在是……唉! 嘎吱一声,众人马上噤若寒蝉,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直盯着缓缓向后开启的房门。 「老……老爷……您…您向后站点……」 老家丁拿着镰刀挡在邵雍之前,一副准备赴死的模样。 随着房门大开,所有的人逐渐看清了那个「鬼」的长相,全都傻眼了。 「大哥……」寻寻喃喃叫道。 「你们怎么全都在这儿?这么欢迎我回来吗?」 邵巡笑咪咪地走出厢房,还故意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他直接走到邵雍身旁一手对他勾肩搭背,一手则揽着寻寻。年近半句的邵雍站在同样高大的儿子身旁,丝毫不逊色。 「瞧!你才一回来,就引起这么大骚动。」邵雍笑着朝邵巡的胸膛捶了一拳。 「什么骚动?」邵巡问。 「没什么,没什么,纯粹误会一场。」苏大婶出来安抚一番,不断击掌喊道:「大家别愣在那儿了,赶快回去工作。」 苏大婶不亏是老经验的,底下丫头开出这么大的玩笑,得趁老头还没生气之前,赶紧让它平息才是。 众人哄然作鸟兽散,不过倒是有几个丫头,还不死心地跟着拿镰刀的老家丁探头进去少爷的厢房查看一番。 寻寻沈着一张睑直对房门口张望,脑中一片混乱,只希望项子忌已找个地方藏身了。 邵农平拉着邵巡,嘴里还不住咕哝道:「差点就把你当成老太婆了,罚你陪爷爷喝一杯。」 「走吧,走吧,翠意还在等着我们呢!」邵雍催促道,事情既已解决,他当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回爱妻身边。 回厅途中,邵巡偷偷朝走在最后的寻寻眨眨眼,神情很暧昧,但寻寻根本无暇去细想大哥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她满脑子想到的都是项子忌,她实在很担心。 一顿晚餐,寻寻吃得食不知味,匆匆告退回房后,想也没多想的就直奔邵巡卧房。可是她找逼了整个厢房,就是没有项子忌的踪影。 寻寻无助地走向床铺,环抱着枕头坐在床侧,枕头上甚至还留有项子忌身上的气息,她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哥突然出现,而项子忌却不见了? 接近亥时,邵巡才沾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回房,一进门,就瞧见寻寻坐在床边打盹,紧皱的眉头显示她睡得极不安稳。 他轻轻唤她,她立即像受吓的小猫般惊醒,从床边弹了起来。 「大哥。」她眨眨眼,看清来人后,立即抓住他的臂膀急问:「人呢?人到哪儿去了?」 「什么人?」邵巡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水,悠闲地跷起二郎腿。 「子忌呀!」她脱口而出。「就是我们从墓里救出来的那个人。」 「他走了!」他耸耸肩。 「走了?什么意思?你赶他走的吗?你怎么没有拦着他?」 「我如果赶他走,就不会拦着他,我没有拦着他,并不表示是我赶走他的。」 邵巡觉得小妹一定是急昏了头,才会问这么互相矛盾的问题。 「大哥!」她现在可没心情和他玩文字游戏。 他慢条斯理地轻啜口茶,才缓缓道:「是他自己走的,我亲眼看见的;他走的时候,恰巧被丫头们看见,我怕事端扩大,就留下来帮忙『安定人心』,所以来不及拦他」 「不可能,他说他不会不告而别的。」寻寻气愤道,双手为极力掩饰内心的失望而紧握着。「他答应过要和我说再见的…?他竟然骗我……」 言及此,寻寻虽然语气愤概,但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斗大斗大地夺眶而出,吓着了自己,更震慑了邵巡。 邵巡倏地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看着小妹细细过滤这些天他偷偷跑回来时所见到的一切,心底顿时有些明白。 她的确很在乎那个叫子忌的男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个是他给妳的。」邵巡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给她。 他本来是想把这封信先拙著,等他确实查出那男人的来历后,再交给寻寻,他看得出项子忌是个不错的男人,但他的出现实在太神秘了,而且他留的那封信又很耐人寻味…… 邵巡叹了口气。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他绝对知道他是无法忍受小妹有任何的不快乐,所以他必须为小妹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预留后路,以免到时吓着了爹娘。唉!他这个做大哥的还真是忙。 *** 邵寻寻几乎在房里发了一上午的呆。 少了替项子忌张罗吃的,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项子忌才离开一天,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过了好久? 除了刚开始的「激烈反应」之外,对项子忌的离去,她倒也没有特别难过,只是突然觉得日子变无聊了,奇怪?以前她都是怎么打发这么无聊的时间? 寻寻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桌缘,桌上正摊着项子忌的那封留信,她已经盯着它看了许久,信上其实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但真正令人费解的是--他竟然用小篆写? 他以为她是古人吗?还是他恰巧知道她看得懂小篆? 她猛盯着信反复瞧了又瞧,突然有个灵感一闪疾过,她连忙翻出她放在木盒中--那个记载有陵墓资料的简牍,她将它小心地摊置在项子忌留下的信旁仔细比对...... 噢!她简直不敢相信!它们的笔迹一模一样!老天!甚至连字尾习惯性勾起的笔触都相同。 她几乎可以确定那竹简也是出于项子忌之手所写的,但……怎么可能?这卷简牍起码将近千年,一个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项子忌到底是什么人? 寻寻心中满是疑问,这才意识到除了他的名字外,她几乎对他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的岁数、打哪儿来、家中有些什么人?哦!对了,他或许有个妹妹,她曾经听他提过,好像叫虞贞……她记得他曾指着她身上的环石说是他妹妹的。 寻寻抽出领口的环石坠子,随手把玩观看着,兀自猜测它或许会是个关键。 啊!她惊叫一声,一双美目瞪得老大。 她的环石变了!什么时候变的?她怎么都没注意到? 原本呈琥珀透明的环石里,赫然出现一丝丝像血丝一样的图纹嵌在其中,而且那血丝像是会流动似的,好诡异。 她记得她在墓里发现项子忌时,它曾经异常地发热发亮,但怎么会有血丝? 一切都太玄奇了。 这是遇到项子忌后,邵寻寻第一次仔仔细细思考项子忌曾经说过的话、认认真真回想她认识项于忌的经过。 难怪他说话会有一种特殊的口音、难怪他的穿著和她们不同、难怪他会梳了一个只有秦朝男子才会有的发髻、难怪他会口口声声提到徐福、难怪他会急于知道秦始皇死后的事情、难怪…… 太多的难怪都纷纷指向一个最明显的事实--他根本就是秦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都被搞糊涂了,为什么项子忌没告诉她? 寻寻因发现这迟来的事实而震惊不已,她不住地在房内来回踱步……没想到「邀古居」居然真的邀来了一个古人。 「小姐,您准备好了吗?」小韵推门而入,取出橱子里的鸳鸯刺绣。 「准备什么?」寻寻停下脚步,愣看着她。 「您不是说要拿绣好的鸳鸯去给夫人看?」小韵道。 「是吗?」她何时说过,怎么她不记得了?「哦,那就现在走吧!」 她领先走在前头,心里仍然惦记着项于忌的事情。捧着鸳鸯刺绣跟在后面的小韵,原本还担心可能没有多余的手来接小姐无意间碰落的东西,可是,一路走到「笑靥阁」,寻寻因太「心不在焉」,反而没碰洛也没绊到任何东西。这下小韵反而更紧张了,难道咏晴她们说小姐可能撞邪的事是真的? 「笑靥阁」里,吕翠意和邵雍正悠闲地坐在一张躺椅上,享受温暖的阳光。 「阿爹,阿娘。」寻寻请安道。 「寻寻,妳来得正好,娘还准备差人去找妳呢!」吕翠意绽出温柔的笑靥。 「阿娘找我什么事?」 吕翠意依柔带笑地对身旁的夫君道:「雍,你去忙吧!别陪我了,有寻寻在就行了。」 「宝贝女儿来了,就准备不要我了呀?」邵雍亲昵地偷香了妻子一下,惹得吕翠意一脸嫣红。 「不害臊,跟女儿争。」吕翠意笑斥他。 邵雍乘机又亲个正着,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留下她们母女两人。 「来,坐这儿。」吕翠意拍拍身旁的空位,顺手接过小韵递来的鸳鸯被套。「嗯!这对鸳鸯绣得真不错。」她赞赏着。 「阿娘……」寻寻支支吾吾地问:「阿爹……二十几年来,都这么黏妳吗?」 吕翠意听了她的话后,竟一反常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半一半啦!」 「什么意思?一半一半?」寻寻不懂。 「如果寻寻的夫君是个小贩,寻寻会怎样?」吕翠意含笑问。 「陪他叫卖喽!」她不假思索地说。 吕翠意点点头继续问道:「如果是个农人呢?」 「当然是和他一块下田工作!」 「为什么?」她再试问。 「这样会让我觉得和他更接近,因为我了解他在做什么。」 「如果妳什么都不会,而且妳的夫君也不答应让妳跟着他做呢?」 「我还是会死黏着学习!」寻寻回答,意会到阿娘所谓一半一半的意思,然后半转过身面对吕翠意,问:「阿娘以前也是这样黏着阿爹吗?」 「这是我爱妳爹的方式。」她点点头道,想起了一些往事。 吕翠意是当年邵雍到外地去盗墓时,突然带回家执意要成亲的。 由于吕翠意家境清苦,父亲去世时没钱埋葬,所以她的继母要将她卖去酒楼,就在街上被继母连拖带拉时,她遇到了邵雍,而邵雍就这样买下她,带他回乡并且执意娶她。 对于邵雍,她是心存感激的,她知道只要待在他身旁,即使是当个丫头或小妾,也绝对强过在酒楼陪伴无数男子,只是她从没想过他会要她当他的正妻,而且是唯一的妻子。 所以,在邵雍的坚决下,混杂着感恩与爱慕的心,她嫁给了他。 婚后,吕翠意深深体验到他的情、他的好,她知道自己是爱上他了,只是有一点让她很不安,那就是她完全不清楚邵雍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他也绝口不提,她只知道他都很晚很晚才回来,甚至是接近清晨的时候才回来。 有一天,吕翠意终于忍不住,半夜偷偷跟踪邵雍出门,才发现他盗墓的事实。 当时,他非常生气,而她却哭了。 但她的伤心绝不是因为丈夫盗墓的关系,而是因为她在邵雍眼中看到了一抹狼狈,他认为她会笑他、会因此而瞧不起他,天!他一直是对自己那么有信心的。 为了要让邵雍明白她对他的爱,从那天开始,每当邵雍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着出门,一路跟到墓地,想要参与他的挖墓工作;对她的行为,邵雍当然是不能接受,他很顽固,但她比他更顽固,他越不答应,她就越认真学习所有盗墓的知识与技巧,而且每次一定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后来,邵雍开始在建筑事业有所成就,盗墓不再是主要工作,他也才慢慢坦然接受吕翠意跟班多年的事实,并且逐渐发展成夫妻两人共同的嗜好…… 直到邵寻寻十岁那年,有一回,他们带着寻寻一起去盗墓,没想到半夜里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大量雨水混着泥土从他们挖筑的盗洞流进墓穴里,就在邵雍护着寻寻先爬出洞口时,盗洞突然整个崩塌,压住吕翠意的下半身无法动弹,一夜过去,她的命算是捡了回来,但双脚却瘫了,无法于行。 自此之后,邵雍便不再盗墓,也限制寻寻不可以挖墓,就连当初由他收藏或是转手变卖的所有珍贵器具骨董,他也一件一件追买回来,物归原来的墓主。 「以前是娘一直黏妳爹,现在娘不能走路了,反倒变成了妳爹对我亦步亦趋的,他可能是已经习惯有我在身边了。」 「阿娘有后悔过吗--跟着阿爹盗墓?」寻寻感动地问。 吕翠意摇摇头,嘴角挂着寻寻所见最满足的笑容。「能够用这种方式爱妳爹,可以说是娘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了。」 吕翠意宠溺地拨开寻寻脸旁的发丝,第一次感觉到女儿已经长大的事实,对于追求所爱,她相信女儿和她一样有着一份义无反顾的执着,即使寻寻不知道那就是爱情,她仍会循着自己的心与直觉去慢慢发掘。 「阿娘对于阿爹当年刻意隐瞒盗墓之事,会不会生气?」寻寻问,直觉又想到项子忌的事。 「我不认为妳爹曾刻意隐瞒过我。」吕翠意抚着寻寻的脸颊,认真道。「况且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妳有没有用『心』去看出事情的真相。」 寻寻并不觉得阿娘知道她心中困惑的事情,但她仍不得不承认阿娘的一席话让她豁然开朗。 她终于知道罪魁祸首了,要怪都怪她大哥和爷爷,每次和她讲话都不正经,老爱开玩笑,害她以为别的男人都和他们一样。其实项子忌从未掩饰过他是秦人的事实,恐怕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千年之后的唐代?反而是她的心被蒙蔽了,老认为他是在开玩笑,所以才会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阿娘,谢谢您。」她亲啄吕翠意的脸。 「谢什么?」 「没什么。」 她又愉快地和吕翠意聊了一些当年她和邵雍的事后,才高高兴兴地离开,途中还在游廊不小心碰倒了一盆盆栽,被小韵接个正着。 小韵的心情也是和寻寻一样的愉快,因为她肯定小姐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在两人离开「笑靥阁」后,从游廊的另一端同时走出三个表情各异的男人。 「娘,您说的真是太好了。」邵巡一脸笑嘻嘻地。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说得我好像是麦芽糖似的。」邵雍不以为然地坐向妻于身旁的躺椅。 吕翠意挽着丈夫的手臂笑道:「这会儿不是自动黏过来了吗?」 邵巡和邵农平忍俊不住,朗声大笑起来,邵雍是早就栽在吕翠意手上了。 「总之,我还是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好,我连项子忌长啥模样都没见过,怎么能就你的片面之辞,而做这么冒险的打算呢?我还是从求亲者当中再仔细挑挑比较实际点。」邵雍为保住一个做父亲的尊严而做最后的努力。 邵巡已把事情的原委大略告诉爹娘,当然,他刻意漏掉了挖墓那一段。 「我和他下过棋,也觉得他挺不错的。」邵农平显然站在邵巡那一边。 这个就厉害了,连寻寻都不知道邵农平见过项子忌,更遑论下棋。 「怎么你们全都见过了?」邵雍不敢置信,他不习惯最后一个知道事情真相。 「没关系,我也没见过。」吕翠意安慰道,她的丈夫只是保护女儿的心过了头而且她相信女儿有能力作正确的判断。 邵雍知道这三人已经是共识一致了。 「寻寻只是热心惯了,我相信她还不至于会热心到你说的那种地步。」他仍然「铁齿」地坚信自己的女儿不会像邵巡所说的,热心到离家去找一个男人。 他瞧了瞧儿子一张「我很怀疑」的表情,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对邵巡说:「如果寻寻真的热心到跑去找项子忌,你也得负责跟去好保护她。」 话说归说,这样也算是对寻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第五章 看来,这回邵雍是看走了眼。 果然被邵巡料中,寻寻真的跑去找项子忌了。 经过一整天的思考,寻寻相信项子忌一定是回古墓去了,她决定去古墓碰碰运气。因此,她像往常去挖墓一样,带着必备的用具,趁着夜阑人静偷偷离开邵宅,只是这回唯一不同的是,出门前她几乎搜空了厨房里所有的食物。 循着上回来的路径,寻寻很快地找到了那个地下石室,搬开石板,爬进坑道,来到那间画满壁画的石室。 寻寻在石室里待了快半个时辰,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她记得上回是无意间绊到地上的石板,撞向了墙,然后整面墙就自动向后开启,但现在,她都已经快把那面墙给撞烂了,为什么还不开? 她气得踢了墙壁一脚,噢!好痛!她抚着脚趾,坐在地上起不来。 上次进来时,由于太兴奋了,根本没有好好欣赏这些壮阔的壁画;现在寻寻索性坐在地上看着壁上所绘的建陵图,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她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彷佛她曾经亲眼看见过似的。 剎那间,她看见上回被她撞到开启的那面墙上,正巧画了一个像是工程总指挥的人,而那个人长得和项子忌一模一样。有了这个发现之后,邵寻寻信心大增,迅速从地上弹起来,准备学上次一样,再跌一回。 她退向五步之遥,算好距离,看准那块突起的石板,一鼓作气直冲向前,企图「正确无误」地摔在那面墙上……殊料整面墙此时突然向后开启,可怜的寻寻根本来不及拉缰急停,便直接撞上另一个铜墙铁壁…… 奇怪?她记得这面墙之后是条通道,怎么会有…… 「该死的,妳来这里做什么?」 低沉的嗓音轰轰地传进她的耳朵,她倏地抬起头,果然如预期中看见那双熟悉深邃的黑眸。 项子忌蹙着眉扶搂住她,为什么每次她都是这么跌跌撞撞的?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她尴尬道,有点言不由衷,刻意忽略他微愠又带点惊讶的眼光,提着一袋食物直接朝甬道走向里面的石室。 「这里不是妳该来的地方,快回去。」项子忌厉声道。 「肚子饿了吧?我猜你离开后就没吃过东西了,对不对?」她答非所问,兀自环顾室内,找了她认为比较适当的位置,把预先准备的一块布摊铺在地上,将食物放在上面,朝他招招手。「我有带你爱吃的馒头来。」 这女人以为她在干么?野餐吗?在一排石棺旁边?她到底有没有大脑? 项子忌忍着气坐下,没有动手拿食物,只是死瞅着她看,眼底盛满了愤怒。 她的确与众不同!项子忌自信很少对人发脾气,尤其是个女人,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她只身前来这里感到生气。 「妳来这里做什么?」他沈声又问了一逼。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她反问他。 「我属于这里。」 「我就是来找你的。」她微笑道。 「回去!」他无情地撂下一句。 「我既然来了,除非看你把这些东西吃完,否则是不会走的。」 她的脾气也是拗得很,硬把一颗馒头塞进他手中。 「我,说,回,去。」他从齿缝慢慢进出这四个字,并把馒头还给她。 「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在这里自生自灭。」 她执拗地又把馒头塞回他手上,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反正她就是不能让他再回来这里陪葬掉自己的生命,她直觉他会在这里活活饿死自己。 「这不关妳的事。」他冷硬地道,也很固执地将馒头塞回她手中,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幼稚得可以,他怎么会和她在这里推来让去,只为一个馒头? 「当然关我的事,我既然救了你,就一定要救到底。」她嚷道。 先前她总认为这男人除了寡言一点之外,其实还满好沟通的,错了!大错特错!他一点都不好沟通,他简直顽固得像头驴子。 很不幸的,她恰巧比驴子还顽固,她计划好的事一定要执行。 所以,这次回到他手里的已不只是一个馒头,还外加一只鸡腿。 「给我一个你必须待在这里以及不吃东西的理由,否则就把这些东西吃掉。」 「妳不了解……」 「我当然了解。」她打断他的话,用力地点头说:「就算是秦朝的人,还是要吃饭的,不是吗?」 她知道? 项子忌的内心恍若被巨浪狠狠冲刷撞击般的疼痛不堪,她会以怎样的眼光看他?一个千年不死的怪物? 他逃避她的目光,起身走向那排整齐的石棺,抚着其中一具石棺,他阴寒沈郁地笑了,苦涩地道:「我是一个该死的人。」 寻寻嗓声不语,注视项子忌走过一个接一个的石棺,领受他来自心底的声音。良久,他才开口:「这些,全都是曾经和我共同奋斗过的好友,我们一起为始皇建造最好的陵宫,而现在,他们全都死了,却只有我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我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死,但我知道我绝不能弃他们而去……」 项子忌转身面对她,眼中泛着一丝泪光。 「这么说来,你们……都是陪葬者?」见项子忌点头,寻寻才继续问道:「为什么你和他们不同?我的意思是,我是在另一间比较密闭的石室发现你的。」 「项家世代工于建筑,始皇的这座陵宫,耗时将近四十年,从我爷爷开始三代都参与了建陵的工作,我更是对陵宫内部的机关了若指掌,而机关的设计原本就是为防止有人盗墓,始皇自然是不会允许任何熟悉陵宫内部的人将消息传漏出去,我知道我终究是难逃一死,为了怕连累到我唯一的妹妹,所以,我向始皇表明了自愿陪葬的意愿,而他们……」他深刻地看了石棺一眼,才缓缓说道:「或许都抱存了一丝不必陪葬的希望……结果,我是自己走进来的,而他们,都是被杀害后再抬进来殉葬的……妳懂吗?我本该是已经死掉的人,现在,我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自己和他们?我……不愿苟活!」他沉重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寻寻心头缓缓地疼痛了起来,项子忌内心的孤独并不单单是失去亲人而已,还有一份对君主的忠与对朋友的义。 她往他身边走去,轻轻倚着他的肩膀。「我或许不懂,但我知道万物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就像蚯蚓一样。」 「蚯蚓?」 「对,蚯蚓。」她的手比了比蚯蚓擩动的样子。「有时,我们不小心弄断了一条蚯蚓,正当我们在为牠的死哀悼的同时,牠反而展现更旺盛的生命力,继续奉献牠存在的价值,因为农人需要牠、钓鱼的人可能也需要牠,所以它命不该绝;而你,就像蚯蚓一样,活下来一定有活下来的意义。」 寻寻认真分析着,虽然和爷爷讲的蚯蚓理论下太一样,但她对这套自创的蚯蚓理论也感到很满意。 原本对「重生」充满了绝望的项子忌,听了她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后,居然有些心动了,这小妮子除了长得像寻儿之外,到底还有什么牵动他的魔力? 他沈思着,脑筋紊乱得很。 好像有点见效了,寻寻决定使出杀手涧,再下一帖猛药,保证是对症下药。 管他什么方法,反正就是先让他出了这墓穴,其他的-- 以后再想吧! *** 好累哦!怎么全身腰酸背痛的? 伸了一个大懒腰,她突然清醒,发现自己竟然窝在项子忌身旁睡着了。 连忙坐直身子,恰巧望见项子忌又以那种惯有的眼光正在看她,天啊!她刚才好像打了一个好大的呵欠,岂不是全都被他看到了吗? 正苦恼要说什么时,她瞥了一眼地上,遂兴奋地问道:「你全部都吃完了?」没想到那帖猛药还真见效。 「现在妳可以告诉我,虞贞的墓在哪儿了吧?」项子忌咕哝道。 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寻寻说她知道虞贞的墓在哪儿,要他先吃完全部的东西才告诉他。而他,竟然相信她,也吃完了她带来的食物,老天!他到底在干么?寻寻好像以喂饱他为乐。 「你记不记得这个?」寻寻从衣领里抽出环石坠子,解下来给他看。 「这是虞贞的。」他永远记得封墓前,见到虞贞最后一面的情形。「为什么会在妳那里?」 「是阿爹从某个汉墓中盗出来的,听阿娘说,我小时候常生病,自从戴了这个坠子之后,说也奇怪,就很少生病了。」 「那个墓……在哪里?」 「洛阳。」她笃定地讲,愉快得直想唱歌,计谋成功了,项子忌好像有意出墓去。 他执意陪葬在这里的心她很明白,但她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掉,反正她也没有骗他,她印象中「确实」曾听爹娘提到过那个汉墓在洛阳,只是,她从没去过洛阳,也不确定找不找得到。 项子忌倏地起身,寻寻连忙跟着跳起。 「你决定去洛阳了吗?」她忙着收拾地带来的盗墓用具,知道他的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项子忌没表示什么,只是径自朝甬道外走去,寻寻提着她的盗墓用具匆匆忙忙跟在他后头。 「你……你走慢点,我不要走在后面。」寻寻气喘吁吁,他走路快步伐又大,她根本跟不上。 项子忌停下脚步挑眉看她,觉得有点好笑,她敢一个人进出古墓,却不敢走在后面?这太荒谬了! 他无言地卸下她肩上的袋子,替她背着,对一个女孩子而言,这袋子还挺重的。她没事就背着这么重的袋子进出各墓穴吗?他皱着眉想,难道她就不能做一些其他正常女子都做的事吗? 少了袋子的重量,寻寻突然觉得轻松许多,但相对的,走起路来重心好像也没那么稳了,才一个分神,她脚步颠踬地又绊了一跤,直接撞向项子忌坚实的背部。 「呜……」寻寻摀着鼻子闷哼一声。好痛,她该不会流鼻血了吧?她不敢把手放开。 项子忌回过头来,关心地问:「怎么了?我看看。」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要她放开手。 「不行呀……」 她的手才刚被拉开,鼻血就应声滴了出来,寻寻吓得赶紧又护住鼻子。一股黏黏湿湿的热流正沿着鼻孔逸出,感觉好恐怖,她的鼻子向来只流过鼻涕,没流过鼻血,不晓得会不会有鼻涕跟着流出呀?呃--好恶心,她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就快吐了。 项子忌撕下衣角,皱着眉想拨开她的手,只见邵寻寻仍然死命摀住鼻子,拚命摇头。 强拉开她的手,他端起她的下巴,开始帮她止血,他的动作非常轻柔,深怕弄疼她似的。 寻寻仰着头,满脸通红,两手不自觉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心里还直担心鼻涕和鼻血的问题。她虽然走路常常不稳,但可从没为此流过鼻血,尤其又是在他面前,实在是很丢脸。 「以后走路小心点。」项子忌柔声叮咛。他有预感这种情形一定还会持续发生……万一以后她的丈夫无法包容她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行为怎么办? 该死!他没事替她操心这个做什么?他倏地收起关爱的神色,冷着一张脸转身启动开墙的装置。 「完了,你的衣服!」寻寻惊叫一声,瞪着项子忌前襟的衣服,他的白衫刚刚被她带血的手一扯,现在上面已经沾了五爪血印,怎么办? 寻寻拉着他胸前的衣服,不断以袖角想抹去上头的血渍,丝毫没有注意到项子忌情绪的转变。 项子忌表情严肃地直朝前走,寻寻则像只螃蟹般地黏着他横向移动。 「唉呀!你停一下嘛,再一下下就好。」她清楚他急于见虞贞的心,但他也未免太急了吧! 见她又快跌倒的样子,项子忌只好停下脚步,静静低头看她专心为他拭净衣眼的样子。 他在心底叹口气,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他的过去对千年后的他而言,也已没有意义,就算有的话,也只是提醒他不可忘了自己的责任。 项子忌不断在心里重复地叮咛自己,他只是要去洛阳看看虞贞的墓,然后,他就必须回来这里,所以,他不能对任何人产生眷恋,绝对不能。 可是为什么一碰上她,他就有一股难以割舍的牵挂,逐渐侵蚀着他的决心?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和寻儿太像的缘故,一定是! 项子忌自问,同时也自欺着,殊不知他和寻寻的一生一世现在才真正开始…… *** 出了墓室,见太阳早已自在东方升起,寻寻才想到自己在墓室待了一夜,完全忘了要回家一事,爹娘一定急死了。 待会儿她回家要如向他们解释? 而她要带项子忌去洛阳的事,又该如何开口呢? 她蹲在河边洗净双手,想着这两个棘手的问题。 她的坐骑在她身后喷气一声,她直觉回头,正巧看见项子忌早往另一个方向走得老远,她一慌,连放在岸边的东西都来不及拿,就急追上前。 「子忌大哥,你要去哪儿?我的马在这边呀!」她气急败坏地喊道。 项子忌停下离去的步伐,定定转身等她追上。邵寻寻因奔跑的绿故,双鬓的发丝已汗湿地黏在脸上,两颊红扑扑的更显娇俏,使项子忌原本沈着的一张脸,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回家去,妳家人会担心的。」他轻轻拨去她脸上的发丝,以袖口为她拭去貊上和鼻尖的汗水。 「你一定不知道去洛阳的路对下对?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她热心地建议。 「洛阳我一个人去,妳快回家。」他轻柔地哄她。 「我可以跟阿爹交代一声……」 「乖,回家去。」他捧起她的小脸承诺道:「等我找到虞贞的墓回来后,我一定会告诉妳,好不好?」 寻寻仰着头看他,心里不禁纳闷一个人怎能皱着眉头的同时又用这轻柔的语气说话? 她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是了,她是该回家去,但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去洛阳?她不放心,万一他只是在骗她,想等她走后再偷偷回古墓之中,那她岂不是白忙一场?不行不行!她得跟着他,确定他不会再回去墓里、确定他有按时吃饭,况且,他对他们的生活环境一定不熟悉,有她在会比较方便,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身上根本没钱,要如何去洛阳? 她必须跟他去洛阳,但她又不能不回家,怎么办? 寻寻觉得自己陷入空前两难的困境,就像她平常不知道该先吃栗糕或是桂花糕一样的难以抉择,两者都是她的最爱。 经过一番挣扎考虑,寻寻决定跟他去洛阳,至于家里……反正都是要挨骂的,只是程度上的不同,她可以先捎个信回家大致说明事情的状况。 决定既下,寻寻毫不犹豫地跑回河边拾起东西,跃上坐骑急急赶上项子忌。 「子忌大哥,我决定还是要跟你一起去洛阳。」追上他后,寻寻立即下马牵着坐骑和他并肩而行。 「回家去。」项子忌眉头皱得更紧了,先前用软的没效,他决定冷漠以对。 「这句话你说过了,我也听到了,但我还是要跟你去洛阳。」 寻寻觉得他的眉头已经皱得快像个包子了,怎么他的表情除了皱眉还是皱眉?她应该想办法让他不要再皱眉,否则他四十岁不到,脸上就会出现了一条条像爷爷一样的…… 项子忌收住步子,拿出环石坠子,重新套回她的颈项,冷冽地道:「这个还妳,现在,回家去。」 他再次以离去的背影面对她,想让她知难而退。 寻寻闷闷地想,又是这三个字,秦朝的人除了不会换表情外,好像也下太会换话,老讲同一句。 「那是你妹妹的……」她像个跟屁虫似地跟在他后面。 「它已经是妳的了。」他没有回首,只是扬扬手大声说道。 她跟他拗上了!为了证明她的诚意与决心,寻寻抿着嘴固执地牵着马跟他一样用走的。 但她走路的速度显然是跟不上他的,不一会儿工夫,他们两个已经差了一大截,她甚至开始用跑的,才不会拉大彼此之间的距离,可是她顽固的脾气又不允许她骑马。 项子忌再次停下脚步,瞇着眼看她急急向自己奔来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看见寻儿的错觉。 「你走路真的很快。」她喘着气,同时像个孩子似地对他甜甜一笑。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他能说的已说尽、她却软硬都不吃;她有家不回、硬要跟着他,有马不骑、执意用跑的,她和他曾经接触过的女子差别实在太大,他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也许唐代女子都像她一样,也或许她是个特例,他到底该怎么做? 「妳知不知道妳这样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是很不应该、也是很危险的事?」也许他该敦她认清现实状况。 「谁危险?陌生男人还是我?」 「当然是妳。」他粗嗄地道。 她是真没大脑吗?他真想把她的小脑袋扭下来检查看看,奇怪,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此刻已被她逼得荡然无存。他发誓他能活到现在不死,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让他遇到她。 「没关系,有你在不必担心,你不算是陌生男人。」她天真地说,甚至亲昵地挽住他手臂,就像挽住邵巡的一样,她相信他不会是坏人,他只是爱板着睑,其实他有相当温柔的一面。 他万分狼狈地注视着寻寻,她一双充满信任的眼简直就是寻儿的翻版,当年,寻儿也是以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但他就像现在一样,努力地想违背自己的心…… 蓦地,他低下头毫无预警地覆住她艳嫩的小嘴,紧拥住她娇小的身驱。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寻寻不知所措,只能怯生生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青涩地领受这一吻,这感觉……好奇怪……有点奇怪的舒服。 原本带有警告意味的吻,在触到她唇的剎那,渐渐变得轻柔起来,当他渐吻渐深时……仅存的一丝理智迅速占领了他全部的思绪,老天!他在做什么? 他怎么可以如此夺取一个女子对他的信任?怎么可以? 「这就是危险,懂了吗?」 他放开她,铁青着脸无情地撂下一句,随即转身离去,留下怔仲的寻寻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下,她该知难而退、乖乖回家去了吧! 第六章 项子忌走在人声杂沓的市街,一路行来,他不断听到身后传来东西碰撞及小贩的咒骂声。 「对不起……对不起……」有一个人拚命陪罪。 不用想也知道谁跟来了。 一场小小的争执正在他身后展开,这本该是他摆脱她的好机会,但……该死的!他就是无法放下她不管,项子忌翻翻白眼低咒一句,不得不踅返回去。 「真的很对下起,我全部买下来好了。」寻寻掏出她身上仅有的几两银子,唉!牵一匹马穿越市集真的是很辛苦,谁教她刚才踢翻了人家做生意的摊子呢! 待项子忌走回她身边时,她已经和那位做生意的老伯「达成共识」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先走。」 寻寻对他仰视一笑,一双开心的美眸闪着动人的光采,项子忌看得不禁有些失神,顿时领悟到自己的心,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甩开她、也不愿甩开她了,他不想违背自己的心,他注定是要沈沦在她执着的追寻当中了。 认清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后,项子忌仍粗声粗气地说:「妳怎么还敢跟来?」 寻寻偏着头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殊不知这个小动作十分吸引人,然后她露出一个可人的笑容,大声说:「我想了很久,因为你亲了我,你就必须对我负责,所以我决定更要跟着你,以免你再跑去随便乱亲别人。」而且和他在一起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项子忌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有没有搞错?他们现在可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耶!说这种话总也要看场合吧! 而且她现在又是着男装,说这话不是挺怪异的吗?加上她天生的美貌和刚才引起的小骚动,要使她不引人注意都很难,他相信现在街上所有的人都已瞪大了眼、竖高了耳在等着剧情进一步的发展,甚至有人在吹口啃了,天呀!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是呀是呀,该负责、该负责。」一个卖布的小贩附和道。「我卖的布相当不错,定亲时不妨考虑一下……」这个人挺会做生意的,有前途! 一旁卖胭脂水粉的也来插一脚。「再加上我的胭脂,保证让你们更恩爱……」这个就比较差一点了,胭脂和恩爱程度有啥关系? 卖伞的也不甘示弱地说:「买我的伞,保证你们永远不会散!」这个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嘛! 一时之间,推销生意的声音此起彼落:寻寻几乎忘了她就是事件的主角,不但新奇地望着那些小贩向自己兜售,银铃似的笑声更是让那些小贩更加卖力,她从来就没这样逛过市集,真是有趣极了! 项子忌看着越来越多人将寻寻团团围住,甚至连抢着说愿意自动负责的搭讪者都出现了,他突然上前拨开人群,占有欲十足地将她拉向自己,二话不说就将她抱上马背,自己也飞身上马,一夹马腹奔驰而去。 「姑娘,想办法消消他的怒气吧!成亲时别忘了要买我们的东西呀……」 这些人还真不死心哪! 一直到他们策马出了市集,寻寻还在格格笑着。 「他们真的好可爱喔!」 「哪里可爱?他们是抢着赚妳的钱。」他不以为然,那些人是看她刚才一口气买下那位老伯的所有东西,所以才会趋之若骛。 「可是……我身上已经没有任何钱可以给他们赚了,我全都向刚才那个老伯买了这个了。」她兜起抱在怀中的一大包东西。 「这是什么?」 「你爱吃的馒头。」她得意洋洋。 天啊!他害怕听到这两个字。他可从没说过他喜欢吃馒头,他只是喜欢看她高兴的样子,不想扫她的兴,因此「不否认」罢了! 「有点糟糕,我本来就没带什么钱出门,现在又全部花光了……」她低头大略数了一下馒头,然后吁了一口气。「不过没关系,这些馒头够我们吃到洛阳了,如果幸运的话,再一路吃回来都没问题。」 听了她的话,项子忌忍不住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简直是不可救药的乐观派,只怕到时这些馒头都已经硬得变成了石头。 「你笑了?」寻寻好像见到宝一样的怪叫,她是见他笑过一次,但这次感觉不同,这次他不是对「寻儿」笑,而是对……她! 寻寻感到一股窝心的满足从心底暖暖涌现,她不由地往后靠在项子忌的胸前,轻松地说:「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你应该要常常笑才是,不要老皱着眉,这样容易会有皱纹,看起来就会变得很老很老,像爷爷一样。」 「我也够老了,算起来也有九百多岁了,不在乎再老一点。」他有点自嘲。 「别把自己说得好像是个苍弱的老公公,年龄不能这样算的,这九百多年来,你都一直在睡觉,不不不,应该说你都在假死状态,身体根本就没有活动,你的胡子甚至是在你醒来后才继续再长,所以你应该还是……」她顿了顿,头微微往后看他,问:「你……到底几岁呀?」 「二十九。」 她点点头说:「所以你应该还是二十九岁。」但她觉得他看起来像三十几,嗯!皱眉果然会让人看起来比较老,她在心里偷偷获得了证实。 他们沈默地骑了一会儿,寻寻忍下住又开口说话。「子忌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没死?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是不是有吃什么东西?项子忌反复思索这句话,他怎么老没想到呢?会不会是……他发出了然的大笑。 「我真没想到她竟然办到了。」 「谁?」寻寻不解。 「是虞贞。从她知道我可能会被选为陪葬开始,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替始皇求取仙药,因为她认为只要始皇不死,我自然就不必陪葬了,所以,她曾经大胆地离家,到处去寻找道行高深的方士、术上,只希望始皇能够长生不老,结果,竟真让她给找着了,而且她还顺便替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倚靠终生的夫君。」 项子忌微微一笑,觉得虞贞在下定决心之后的行动力和寻寻还真有点像。 「可是,为什么是你吃仙药,而不是秦始皇吃呢?」寻寻觉得有点奇怪。 「我想,可能是虞贞下山时,听到始皇已经驾崩了的消息,所以才临时改变主意,强迫我吃下丹丸。」 「哦--」她没再多说什,只觉得还是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哪怪,也许她该再仔细想想。「那么……寻儿呢?她……也是为了你去求仙药吗?」 「不是。」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森冷了起来。 寻寻听出他似乎不太愿意再谈寻儿,但她还是忍不住怯怯地问:「寻儿....是你什么人?」 他浑身一僵,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寻寻最不想听到的那两个字。「妻子。」 果然!寻寻心里感到一股莫名的刺痛,知道自己无法再说半个字,她怕她一开口就会泄漏心中的难过和沮丧,她无法了解自己的心情,她从没感到这么难受过。 寻寻反射性地往前僵直身体坐着,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却被他强制而占有的手,紧扣住她细不盈握的柳腰。 项子忌不懂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她是想摔断自己的脖子吗?她只要再往前一点,准会因重心不稳而摔落马背。 他紧揽她在胸前,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摩挲,吸取她的发香,不疾不徐像承诺似地说:「她是我还未过门的妻子。」 寻寻半转过身,看见他深邃的眼眸也正凝视着她,让她感觉好熟悉,她一手抱着馒头、一手环着他的腰,找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他怀中,感觉他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他是如此活生生的在她身边,不再仅仅是一具躯壳,而是有血有肉、最温暖真实的生命。 她实在应该感到羞愧才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该这样抱住一个男子的,但她只要一想到她抱住的这个男人是她唤醒的,她就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与骄傲,他已没有任何亲人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照顾他,她不在乎他是否娶过妻子,她只清楚地知道--他是她的责任。 「寻儿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双亡了,我父亲念在两家的交情收养了她,所以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定了亲,我一直像个哥哥般照顾他,她也一直很依赖我。后来,我父亲也走了,家里只剩我和年龄尚小的虞贞,因此,她除了细心照料我和虞贞的生活起居外,一直很少欲少求。」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提到寻儿的事。 「你一定很爱她吧!」她闭闭眼,在他怀中闷问着。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继续述说着:「我二十岁那年,齐国方士徐福向始皇进言,说他可以在东方海中三个神仙居住的岛上寻求长生不老的药,但必须造大船,带童男童女一同前往……很不幸地,寻儿被挑中了;为了救她,我不顾一切要在那时将她娶进门,因为当时始皇已经算是很器重我在建陵方面的长才,我想始皇应该会成全我吧!不料,我尚未来得及向上秉报,就听说有人因为不愿女儿被选去求仙药,冒险逃跑而被诛杀……」 寻寻倚着他,泪水无法抑制地簌簌而下,她接口道:「然后寻儿怕你也会被牵连,便执意牺牲自己,而你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 她看过史书上的记载--徐福后来行踪不明,而寻儿当然也就没有再回来了。 项子忌逐渐放缓奔驰的速度,慢慢勒马停下,他执起她的下巴,深深望进她盈满泪水的眼,被她的泪水所感动。 「妳怎么……」他轻握她的柔荑。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我,我也会为你那样做。」 寻寻觉得好难过,她无法控制自己不流泪,认识他后,她都快变成爱哭鬼了。 项子忌捧起她布满泪痕的粉颊,在她带泪的睫毛上轻轻印下一吻,轻声道:「别哭。」沿着泪水滑落的轨迹,他一路呢喃同样的话语:「别哭……」 他炙热的唇来到她的上方,轻触着她温柔的红唇,低低地又说了一次:「别哭……再哭我就要吻妳了。」 寻寻的双手主动环上了他的颈项,像是给他鼓励,项子忌随即覆上她柔软红润的双唇,细细绵绵地品尝着她的甜蜜,逐渐加深这个吻……在这一吻之间,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倾出他深藏在内心不敢面对的热情与狂恋,他不断在脑中提醒自己不能这样放纵对她的感情,但她让他感到真正的轻松与自在,和她在一起,是那么的自然,他觉得自己是为她而重生的。 许久,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已被吻得嫣红的唇。 而寻寻还兀自沈浸在那一吻的震撼当中,脑筋一下子无法思考太多事情,只觉得肚子不太舒服……肚子……肚子? 完了!她的馒头--变形了啦! 她大叫一声,迅速弹离他的怀抱,悲惨兮兮地看着挤在他俩中间的那包馒头,难怪她刚才老觉得肚子被压得不舒服,真可怜了这些馒头。 看着寻寻为一包馒头神伤的表情,项子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天啊!她看起来好可爱,和她在一起绝不会感到无聊,她带给他快乐,真正的快乐。 见他笑,寻寻也跟着笑,虽然她不是很清楚他在笑什么,但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正开心的笑了,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声。 不明原因地陪他笑了一阵之后,她又问了一次先前他没有回答的问题。「你爱寻儿吗?」 「我心疼她。」他认真道。 寻寻微笑点头,道:「我也心疼她。」 但她更心疼他呵! 寻寻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喜欢项子忌,她要分享他的喜、也要分担他的痛,她不要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过去的一切,她要陪在他身边,永远,永远。 *** 一路辛苦奔驰,在夜晚时分,他们来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小镇。 找了一间小当铺,寻寻把身上勉强值点钱的玉镯子给典当了。 本来,项子忌也想把身上一个看起来是上等古玉石的坠饰当掉,因为他不愿寻寻为他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他认为自己才是应该为此赵旅行负责的人,所以,尽管当初虞贞再三叮咛千万要将这颗圆石好好保存,他也只能忍痛将它…… 但寻寻直觉那颗圆石不能当,绝对不能当,以她对古物的了解,她直觉那颗圆石不仅值钱,而且非常珍贵,就像她身上的那个环石一样,说什么也不能当的,所以在她当完玉镯子之后,便匆匆忙忙拉着他走人,以免他一时糊涂铸下大错。 「我们就在这家客栈过夜吧!只要省着点花,这些一钱应该还是够我们回长安的。」寻寻双手搭在项子忌肩上,让他拦腰抱着她下马。 可能是骑太久的关系,她的脚才一着地,便觉得有些目眩,连忙抓住项子忌稳住自己。 「怎么了?」他扶着她,面露忧心的神色。 「没有,可能是在马上坐太久了,头有点晕。」她腼腼道,为自己的脚软感到不好意思。 项于忌让她靠在他身上,耐心等待她的不适退去。 「好点了吗?」他柔声地问。 她轻轻点头,娇羞的抬起头来对他微笑,心头涨满了幸福感,项子忌已经慢慢地会将自己的心绪表露于外,至少,他是关心她的,她感到很满足。 「我们进去吧!」她挽着他的手,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身着男装,反正刚才他们之间「怪异的举止」已经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欢迎光临,两位公子住房吗?」 才刚踏进店门,掌柜便眼明脚快地趋近他们身旁嘘寒问暖一番。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会视人,凭他掌柜几十年的经验,一眼就可瞧出他们两人身上衣服的质料是上等丝质,心想肯定又是花钱大手笔的大爷,不好好招待才真是对不起自己。 「是的。」项子忌回答; 掌柜睑上的笑容堆得更满了,额头眼角嘴角的皱纹也全挤成了一堆,生意上门岂有不高兴的道理,像他们这种鸟不拉叽的小镇,很难得会有穿着像他们这体面的客倌上门。 「两间房吗?」掌柜两手交握,笑问。 「一间就好。」寻寻抢先回答,目前省钱最重要,其他礼教先抛脑后。 掌柜的笑容顿时变得有点难看,但他马上又恢复了笑容可掏的表情。「客倌一定饿了吧,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是……」 「不用了,我们自己有带馒头。」寻寻笑着说,目的除了省钱还是省钱,但她的诚实却有如一盆寒山冰水,泼得真是彻底让人寒心。 掌柜撑着一张冰脸皮,还不忘做最后的努力。「客倌是否需要……」 「不必麻烦,我们想早点休息,请掌柜带路。」项子忌直截了当。 敢情这两人是个花不起钱的草包?掌柜当场再也笑不出来,撇撇嘴,马上又变成一副生意人势利的嘴脸,冷声道:「这边走。」真不敢相信他连看人的眼光都变成斜的了。 掌柜走在最前头领着他们两人上阶梯,寻寻走中间,项子忌则在最后头。 「你看这个馒头变得好丑。」走上楼梯顶端时,寻寻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包馒头,还从里面翻出变形最严重的一个,拿给项子忌看。 「可以吃就行了,不必在乎它的美丑。」项子忌不觉莞薾。 「而且它变硬了,不信你捏捏看。」寻寻想把馒头递给项子忌。 此时突然一个人从转角冒出,由于寻寻正回过头和项子忌说话,因此没注意到有人朝她迎面而来,便一头和那个人撞个满怀…… 「啊!」寻寻惊叫一声,手上的变形馒头应声飞出。 寻寻好像听到楼下有人在笑,可她无暇顾及发生了什么事,她一颗心全悬在和她相撞的那个人身上,因为……她撞到一个尼……尼姑?这实在是太……太大不敬 而那个尼姑似乎也被她吓到,瞪大了眼直看她,然后……她突然伸手向她。 寻寻吓了一大跳,以为那个尼姑要抢她手上的那包馒头「抵债」,连忙反射性向后退去。 「对...对不起。」她诺声道歉,脚底不小心滑了一下,若不是项子忌在她身后挡了她的去路,她很可能已经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跌断她美丽的小脖子。 可是,她手中的那包馒头可就没她这么幸运了,它们全都在寻寻努力稳住自己的同时,不小心挣脱了她的怀抱,没经由楼梯便直接掉下了楼……接着……全客栈的人便开始狂笑! 难道来这里吃饭也是一种错误? 难道坐在楼梯旁正下方也碍到谁了吗? 他--万得镖,行走江湖十数年,曾经被剑伤过、被刀砍过、被箭射过,甚至被马踩过……可恶!就是没被馒头打过--如果那硬死人不偿命的东西还算是馒头的话。 而第一颗飞身下楼的变形馒头,好死不死刚好掉在万得镖杂发丛生的大头上,接着直接「弹」进桌上的肉汤里,溅了他一脸汤汁不说,他的胡子上甚至挂着一条肉丝,瞧那模样,活像是有条鼻涕正从他鼻子里出来,不小心卡在胡子上似的,乱恶心一把。 坐在万得镖左右两侧的两名手下虽然很想加入大笑的阵容,但是碍于身分,他们不能「背叛」老大,因此其中一个赶紧憋笑转移话题。「好白的一颗石头呀!」 话一出口,便接收到来自万得镖杀人的目光,他赶紧住嘴乖乖吃饭,不过他确定刚才它砸在老大头上时确实发出一声「巨响」,不知道是它硬还是老大的头比较硬? 「笨蛋,哪有石头长这样,这是馒头。」另一个手下比较理性,提剑起身道:「老大,不如我上去看看是谁如此嚣张?敢挑衅于您!」 万得镖按压住手下的手,还算冷静地说道:「不要莽撞行事。」 他很潇洒地保持风度,缓缓以一个漂亮的角度,抬头朝楼上看去…… 咚--咚--咚--咚-- 更多的馒头突然从天而降,一颗颗都准确无误地砸在他睑上,把他的「故作潇洒」完全破坏殆尽。 这回连他两个手下都顾不了他了,不怕死地只管趴在桌上先笑够了再说。 他万得镖就算长得再丑也从没受过这种侮辱!什么风度、潇洒此刻全被抛在脑俊,反正他本来就是个粗壮汉子,他要先宰了那个胆敢拿馒头砸他的家伙。 提着剑,铁青着脸,万得镖在众人的大笑声中,一跃就上了二楼。 项子忌直觉地将寻寻推向身后,面对怒气冲冲的万得镖。 「说!是哪个不怕死的家伙,敢拿馒头找麻烦?」万得镖站在项子忌面前叫嚣,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长得这么高大的男人。 「就当是我们送给你当晚餐,还请这位大哥笑纳。」寻寻从项于忌身后探头说道,心里其实有一千万个不愿意,那可是他们所有的食物?! 万得镖一听,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好小子,亮出你的家伙,有种我们来个公平的决斗。」 项子忌将身上的背袋卸下交给寻寻,向前踏一大步,很有礼貌地说:「在下项子忌,代表向你道歉,敢问尊姓大名?」 「万得镖。」他也打躬作揖了起来。 见眼前这个大胡子突然受子忌影响,正经八百自我介绍,寻寻忍下住噗哧一声娇笑起来。更好笑的是他的名字,得镖!难怪只有他会被馒头打到。 被寻寻这么一笑,原本和缓的气氛一下子又剑拔弩张,万得镖一声怒吼,直扑过来就要刺向邵寻寻。 项子忌把寻寻往左侧一拉,直直扫住万得镖拿剑的右手,道:「在下已经道过歉了,兄台不觉这般伤人太过无礼?」 万得镖再吼一声,挣脱箝制,朝项子忌再度发动攻击。 项子忌将寻寻推向一旁,身子俐落一闪并反手击落他手中的剑,踩在脚底,又道:「兄台如此咄咄逼人,不觉欺人太甚?」 寻寻在一旁看傻了眼,看不出项子忌平常温文有礼、个性不愠下火,没想到和大哥一样,颇有两下子。 其实看傻眼的不只寻寻一人,万得镖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此人身手如此不凡,为什么在江湖中从没听过这号人物?他偏不信他会败在他手上。 见老大失手,万得镖的两个手下连忙奔上楼来支援,于是,一场混战再度展开,楼下的客人非但没有走人,反而兴致勃勃看起好戏来了,唯一逃命去的,大概只有掌柜了。 「喂!你们自己说要公平决斗的,怎么以多欺少呀?」寻寻着急地叫道,这些人简直卑鄙得像狐狸,她气愤地蹲下身从背袋里翻出她盗墓专用的小铲。 此时,一直待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尼姑,眼尖地瞧见脚边正巧有一颗漏网的馒头,她毫不犹豫地便捡起馒头,丢了就跑.....这一丢非同小可,万得镖抓狂了!三次被馒头打中的耻辱,他这辈子再也别想洗去。 「我要宰了你。」 万得镖疯狂朝寻寻奔来,结果被项子忌回身一踢直中侧腹不说,那颗杂乱无章的人头还披寻寻用小铲子狠狠敲了一记。 第一次动手就打中目标,寻寻实在太兴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结果却换来一声尖叫。 因为她被跌个狗吃屎的手下撞了一下,身子一个不稳,便从楼梯直滑而下,跌坐在楼梯口爬不起来。 项子忌怒吼一声,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愤怒,他对这三个人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双眸一凛,连出三掌,就让他们三人立即下楼同寻寻道歉去也,而且是不经由楼梯直接飞身而下,够快了吧! 第七章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寻寻嚅声道歉,她不敢去看项子忌的脸,她猜想他现在一定又是皱着眉。 项子忌从没感到如此愤怒过,当他看见寻寻跌下楼梯时,他气愤得差点想杀人,但在发泄完极端愤怒的情绪后,他反而觉得异常轻松。他这辈子还没做过比今天更疯狂的事了,他只要想到这场闹剧是起因于寻寻和她的宝贝馒头,就忍不住想笑--而事实上他正在这么做。 寻寻以她的粉拳敲了敲他的肩头,随即向前环住他的颈子,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我都已经难过死了,你还笑!」 一阵打斗之后,客栈里的东西几乎破坏了一半,掌柜一气之下,不但不让他们住房,还要他们和万得镖各分一半的赔偿,于是,他们不但赔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连她的马都给抵押还债去;现在可好,馒头飞了、钱赔了,连基本代步的工具都没了。 更惨的是,她跌下楼梯时扭伤了脚,现在还得由项子忌背着她,在荒凉的夜色中,寻找歇脚之处。 「你肚子饿了吗?」寻寻哀怨地问,其实自己已经饿得要命,她从没想到他们会沦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早知道就先把馒头吃完再进客栈。 项子忌忍不住扯动嘴角,笑道:「我发现从我认识妳到现在,妳最常问我的话下外乎『肚子饿了吗』、『还会不会饿』,妳好像真怕我会饿死似的。」 寻寻更搂紧他,转而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带笑的侧面。 刚认识他时,他几乎笑都不笑,现在她都快笑不出来了,他反而兴致好得很,竟还会取笑她。她以为他应该生她的气才是,因为这一切祸端都是她引起的。 项子忌腾出一只手伸进衣襟里,拿出一个白软软的馒头。「吃吧!」 「你怎么会有这个?」寻寻接过馒头,惊讶极了。 「临走时从店小二手中顺手拿了一个。」 「你真好,」寻寻剥下一块,凑到项子忌嘴边。「有功者先吃。」 项子忌笑一笑,「听话」地吃下那口馒头,欣赏她孩子似的单纯,寻寻也高兴地犒赏自己一口,两三下子,那个馒头就被瓜分完毕。 「真看下出来你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把他们统统解决掉了,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她赞叹着。 「只是平常练练身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哇!光练练身就这么厉害,也许他练的是某种已经失传的上古宝典也说不定。 「不晓得和大哥比起来,谁比较厉害?」寻寻喃喃自语。 此时,街角倏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这等声势,来者至少有十几人。 「嘿!你们是什么人?」十几名带刀官差突然出现,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暍道:「这里晚上禁止闲杂人等在街上随意走动,你们不知道吗?」 寻寻勉强从项子忌背上滑下,礼貌而有诚意地说:「对不起,宫爷们可能误会了,我们绝对不是什么「闲」「杂」人,只是「单纯」路过此地,正「忙」着找个地方歇脚过夜,而且我的脚受伤了,此刻并没有心情也不方便随意走动。」 「大胆!竟敢质疑我的话。」带队的捕头厉声道。 「非常抱歉,我们是从外地来的,确实不知道此地有这项规定。」项子忌忙向官差们解释,他了解寻寻一向有话直说的个性,内心的想法也都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所以一般不了解她说话方式的人,是很容易被她的「直言」所激怒,就像万得镖一样--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 「这附近包括洛阳城,最近都出现了掘墓大盗,专门盗掘新葬死者的陪葬物。」见项于忌态度诚恳,捕头也缓和了语气。「这里不就贴有告示?难道你们没有看见?」他指了指一旁墙上的告示。 寻寻率先凑上前去瞧了一眼,嘴里无心地应了一句:「哦!现在看见了。」 「你……」捕头脸色铁青,看来又是一个被激怒的。 寻寻瞪着一双无辜大眼,不晓得这位捕头到底在生什么气? 况且当一个捕头不是应该冷静理性吗?怎么这么沈不住气?以她「专业」的直觉判断,他这样是很难抓到掘墓大盗的。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们要检查一下。」捕头命令道。 「哦!这个是……」发觉不妙,寻寻连忙住嘴,总不能跟他说里面装的正是盗墓工具吧! 寻寻求救似地望向项子忌,不懂他们今天到底是撞到了什么煞星?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怎么会这么倒楣? 「到底是什么?快打开来!」捕头又催促道,伸手抓住寻寻。 这动作颇令项子忌不悦,他无法忍受任何男人碰她,就算是执法人员一样,他格开捕头的手,保护性的让她站在他身后,此举充满挑战的意味,其他的捕快见状纷纷拔刀。 两方人马顿时对立相向。 「啊--抢劫呀--」一声尖叫划破紧张的夜色,只见一个女子从街角大叫跑来,不!正确一点讲,是一个尼姑,而且是他们在客栈撞到的那个尼姑。 「阿弥陀佛--我被抢了!我被抢了!」那个尼姑抓着捕头的手激动地喊着,一手指着另一个方向。「那个人往那边跑了,穿白衫的。」 「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来人呀!追!」捕头一挥手,领着一群人直追抢匪去了。 而那个尼姑,以一种好奇的眼光多看了他们两眼后,也急急往另一边的街角跑去。 「奇怪?她不要她的东西了吗?怎么跟官差们走反方向?」项子忌提出疑问,对这个来去匆匆的尼姑感到不解,但是她的莽撞跟寻寻倒是有点相像。 经子忌一提,她也觉得有点奇怪,这尼姑两次出现的情形都很突兀,好像闹剧一般,而且她有预感那个尼姑肯定会再出现。 「上来吧!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项子忌背对她弯身道。 望着他宽阔坚实的背,寻寻犹豫了一下。「嗯……我想我还是自己走好了……」子忌一定也是又饿又累,她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项子忌摇摇头,像是对付闹别扭的孩子一般,未等她有所反应,就强迫性地把她送上了自己的背上。 「你如果累了,一定要放我下来,千万不要逞强好不好?」她担心道。 「妳是在侮辱我吗?」他笑道。 有了他这句玩笑话,寻寻放心地吁了口气,满足地环上他的脖子,将脸窝在他的颈侧,心头暖暖的,子忌对她的关心一向只表现在行动上,而非言词。 其实刚才她心里真的好害怕,她不晓得到底是害怕被抓走,还是害怕子忌和他们打起来? 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真确确地知道自己害怕和子忌分开,她从小就有爷爷疼、爹娘爱、大哥宠,她什么都不缺乏,但,她需要他…… 寻寻附在他耳旁,几乎是无声的,将心中的想法悄悄告诉了他…… 「妳说什么?」 他听下清楚她说的,转头问她,冷不防触上她的红唇,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目光紧紧相对。 在项子忌欲转回头时,她突然伸手扳回他的脸,主动启唇吻他,在款款的吻中,她展现少见的温柔与缠绵,只想表现出对他的在乎……他的吻越来越炽热,项子忌被挑起的热情正同等地回应给她…… 寻寻娇喘地放开他,趴在他背上,满脸通红,心跳极快,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大胆到在街上挑逗他,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女孩应有的行为,而且万一那些官差踅回来看见了,可能会换成以妨害风化的罪名逮捕他们。 但此刻,她只想顺着自己的心而走。 她静静倚靠在他肩上,想着刚才那一吻,慢慢沈淀心中的杂绪,逐渐理出一个明显的事实,她想--她是爱上他了。 邵寻寻为这项认知羞怯不已,至于项子忌,他是个孤独但温柔的男人,他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去适应他已活在千年后的事实!她要慢慢融化他冰冷孤寂的心,她不但要爱他,更想得到他的爱…… 念着这个想法,寻寻的眼皮渐渐沉重了…… 但在她睡着前,最后窜进的一个念头竟是--那个穿白衫的抢匪? 她和子忌也是一身白衫,真巧!连大哥都穿白衫。 这年头穿白衫的人还真多……然后,她睡着了! *** 她的脚好热! 寻寻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首先进入视线的是项子忌,看见他在她身旁令她安心,她微微浅笑,又缓缓闭上眼。 但子忌怎么又蹙着眉头了呢?她再次张开眼看个仔细。真是的!他老爱皱着眉头!寻寻在心底叹了口气,实在看不下去。 她倏地坐起身子,一伸手就以掌心压着他的眉心。 「寻寻?」项子忌正在帮她的脚热敷,对她突然醒来的怪异行为感到不解。「妳在做什么?」 「不许皱眉。」她坚持道。 项子忌拉下她的手,包在他厚实的大掌中,缓缓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别孩子气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寻寻发现自己很爱看他笑,那会使他整个人柔和许多,本来想称赞的话,在猛地瞥见房内还有别人后,硬是转为吶吶的一句:「这是哪里?」 「这里是家卖茶的野店,多亏老板娘好心收留我们。」项子忌继续揉敷着她的脚踝,柔声问:「还疼不疼?」 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叫我秋娘就行了。」秋娘端了两碗面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自己也拖了张椅子坐近床边。「这镇上就那么一家客栈,大家都知道那老板肚量小又爱钱,遇上这种事也算你们倒楣,今晚你们就在这儿歇着吧!最近官府抓人抓得紧,晚上还是别在外头游荡比较好。」 秋娘约莫三十五岁,为人豪爽海派,不拘小节,一身的清淡朴素,依旧掩不住她的美丽,她的美是由风霜历练刻划出来的,尤其有着说不出的动人风韵,寻寻忍不住欣赏看她,如果说阿娘的美是属于「静」的美,那么秋娘就是「动」的美。 「盗墓之事,时有所闻,为何这次抓得这么紧?」寻寻关心地问。 秋娘的手在腿上重重一拍,激动地说:「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这盗贼实在糟糕,他们专挑新葬的墓下手,搜光了陪葬的珠宝金饰不说,掘出的棺木也不会恢复原状,就这么任尸体曝露荒野,或任野狗叼食,或任日晒雨淋,反正那景象简直是惨不忍睹……」 「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寻寻气愤道,真是盗墓者之耻,做这种事就好像上茅房没擦屁股一样的令人恶心。盗墓也要盗得有格调吧! 「所以现在镇上人心惶惶的,甚至有人说是鬼孽出来作祟呢!」秋娘起身整整衣衫,摇摇头大大感叹。「算了,不谈这个,你们把面吃了早点休息,这房间是我女儿的,今晚我女儿和我睡,无所谓的,倒是床有点小,就麻烦你们挤一挤。」 「谢谢妳。」项子忌和寻寻同时开口。 秋娘挥挥手表示不必言谢,潇洒地出了房门。 「你饿了吧?」话一问出,寻寻自己都笑了,真被他说中了,问他这句话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 项子忌将寻寻扶下床,两人一起坐在桌边吃面聊天了起来,两人之间的轻松气氛使项子忌完全忘却了一整天发生的不愉快。 「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她的表情很古隆。 「什么事?妳的脚又疼了吗?」他忧心地问,甚至弯下身要察看。 「不是,我发现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同桌一起吃饭,以前通常都是我看着你吃……」她像发现什么大秘密似地又问:「而且你知道吗?」 他抬头看她,应道:「知道什么?」 「我感觉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同桌吃饭。」 她说话的逻辑好像越来越怪了,可怜的项子忌一口面差点咽不下去。他素性做事中规中炬,凡事按照计划行事,生活严谨自律,应对掌握分寸,但他生活的那些法则,似乎一碰上她,就全乱了秩序,许多事情也脱出了他的掌握,现在甚至连她的话都听不懂了。 唯今只有保持沈默,等她自己来解释。 「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和你同桌吃饭,但为什么我又觉得不是第一次呢?」她对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困感,但又无从解释起,甚至根本找不到答案。寻寻凄楚地笑了笑,自嘲地说道:「也许是我上辈子跟你一起同桌吃过饭也说不定!」 她话才说完,自己就愣住了,项子忌也神色回异地盯着她。 可能吗?两人同时自问着。 室内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奇怪,寻寻赶紧低下头吃面,转移话题道:「你想,我们会不会被误认为是掘墓大盗?」 项子忌半挑眉道:「很高兴妳终于有自觉了!」他们是外地人,恰巧身上带有盗墓的工具,要不被误会都很难。 「什么意思?」她小心地压低音量,凑近他耳旁低问。 「妳--不--是--吗?」他捏捏她的鼻子。 她瞪大眼。「我……当然不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有点生气了。 嗄!动气了?真是难得一见,寻寻一向都是好脾气的,他只见过她笑、她哭,倒是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不晓得她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 项子忌耸耸肩,半开玩笑说:「仔细想想,我和妳应该是属于敌对的才是,毕竟对我们这些从事设计建陵的人而言,预防盗墓者的侵入是我们的职志。」 「我和你才不敌对,我们是同行!我也会设计陵墓,到目前为止,邵家所建造的陵寝还未有被盗过的纪录。」她可跩得很。 「哦?」项子忌摸了摸下巴,取笑道:「那么妳都是以盗墓来累积经验,进而设计出别人盗不来的墓喽?」 「才不是!」她的脸已胀得通红,鼓着腮帮子宣称:「就算我有过盗墓的经验,那也是十岁以前跟着阿爹做的。现在,我只是喜欢找些古墓试试我的能力,除了你之外,我从没盗走过什么!你明白了吗?」 看她越来越认真的脸,项子忌也出现了久未逗人的兴致,他夸张地点头。「我相信连隔壁的秋娘都明白了。」 「糟了!」寻寻这才想到,遂激动地打他的手臂。「你怎不早讲?害我讲那么大声,明天一早可能就会有人来捉拿我了。」 「我是被盗的受害者,我不告妳就是了。」他假装若无其事。 寻寻放妥碗筷,不快地留下一句:「你对盗墓者有偏见。」 然后慢慢拐回床边,上了床,紧紧用棉被蒙住头,他对她行为的不认同让她很沮丧,她开始在棉被里胡思乱想了起来。 窗外滴滴答答开始下起了雨,伴着房内的静默,没人再开口说话。 半晌。 寻寻突然掀开棉被,坐起身来问:「你……不睡吗?」 她果然是个不太容易生气的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项子忌以一种好玩的表情打量她,没来由的一句:「我怕妳把自己闷坏了,正在顾着呢!」 搞了半天,寻寻这才迟钝的明白,从头至尾,他都在开她玩笑,天!他连开玩笑都要一本正经吗?那她怎么会知道他在说笑?害她刚才还没风度的乱生气一场。 为掩饰自己的困窘,她挪进床铺里侧,假装很大方地拍拍身旁一大块空位说道:「你来睡这里!我不会介意,希望你也别介意。」 她突然又想到,项子忌好像比她保守,于是她拿起棉被在床中问隔成一个界线,补充道:「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你瞧,我把中间隔起来了,所以你可以安心地睡了,现在,我真的好累要先睡了,晚安!」 寻寻面朝墙壁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项子忌站在床边盯着她的背影,对于男女之间的情事,通常她很容易害羞,但有时她又十分大胆主动,更该死的是,她怎么会这么相信一个正常男人的自制力仅用一条棉被就可以阻挡与控制?她是在考验他的耐力吗? 听到身后有衣服窸窣的摩擦声,寻寻缓缓露出放心的微笑,她知道他到床上睡觉了。本来她还担心万一他执意和她保持距离,她要用什么方法让他上床睡觉,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不是吗? 心情一松懈下来,她睡得比谁都快,没两下子,她就沉沉入睡了。 只可惜睡着后不久,她根本也下必担心什么保持距离的问题,因为她非但没和项子忌保持距离,反而还习惯性黏抱着他,吸取他身上传来的温暖,让他想脱身都难了。 项子忌长长叹了口气,紧拥住她,轻抚她的背。沈睡中的她,依旧是那么可爱迷人,他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头顶,她的头发散发出特有的香味,令他着迷,而她柔软的娇躯更是令他心猿意马。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欲望后,他强迫自己和她保持距离,但她反而更偎向他。她以为他是圣人,还是死人?没一点感觉吗?项子忌又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在经历过重大的生离死别之后,能够享受片刻的拥有,已经是最弥足珍贵的事了。他关心她,但却难以承受她的关心,他该留下来吗?留在这陌生的千年之后? 他在乎她,也已对她付出了情感,在他那么努力武装自己之后,却仍被她的真情至性退去了冷漠的外衣,在他对地展现些许关心的同时,他总是会陷在难以厘清的矛盾当中,老天!他到底该怎么做? 寻寻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对他的信赖和依赖展露无疑。 当晚,他搂着她久久无法成眠…… *** 「坐好!坐好!」 一个稚气未脱的八岁女孩正以命令的口吻嚷道,只见茶店里正在喝茶的几位小哥纷纷像做错事般地正襟危坐,女孩一个转身,脸色一变,就对一位比较上年纪的大伯,甜甜地笑道:「马大伯,您的脚……」 「哦!对不起,对不起。」喝茶的老伯立刻像前面几个年轻人一样,连忙放下抬在椅子上的脚。 女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忙去。 「小牙越来越像她娘了。」客人们一致赞同老伯的话,来秋娘店里的客人,对小牙都是疼爱有加,而且对小牙的「调教」都甘之如饴。 项子忌和邵寻寻从后房出来时,秋娘正忙着店前的生意,女孩一个眼尖跑到他们身旁,高兴地说道:「你们醒啦?我叫小牙,我的床很舒服吧!娘说我从四岁起就不尿床了,所以你们不必担心我的床不干净。」 好个会说话的俏娃儿!五官和秋娘一个模样,清丽可人! 「我们睡得好--极了。」项子忌疼爱地摸着小牙的头,虽然他一夜无眠。 秋娘走向他们。「你们要走了吗?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不了!我们赶路!」寻寻连忙拒绝,虽然她的肚子已经背叛了她,叫得老大声。 「没关系,别跟我客气,哦!对了!」秋娘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从抽屉里拿出几两银子。「今早,客栈的掌柜像见鬼似地匆匆忙忙赶来我这儿,要我把这几两银子还给你们,还有连你们的马,都一起奉还了呢!」 「那个吃钱不眨眼的掌柜?」有一个客人怪叫道。 「他怎么可能会做这么宅心仁厚的事呀?」 「是呀!他吃进去的钱,是绝不可能再吐出来的。」 客人一片附议声,公认那掌柜是个嗜钱如命的小器鬼。 「原来,你们就是昨天晚上砸了客栈的那两个人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马大伯发出赞赏之音。在这个小镇里,消息一向传得很快,有什么风吹草动,全镇的人一定马上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说他们两个武功盖世,把对方打得从楼梯上滚下去,还发出难听的尖叫,在场的人全听见了。」 寻寻羞愧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事情怎么会传成这样?厉害的其实只有项子忌一人,而且从楼梯上尖叫着滚下去的人是她,另三个人是直接飞下去的。 「我还听说他们用一个馒头就把三个武林高手给打败了。」 她简直快彻底崩溃,人言果然可畏!这些人实在厉害,没亲眼见到的事,也能这么绘声绘影,说的像真的一样,寻寻已经羞得不敢抬头了。 客人们立即展开一阵热烈的讨论,大家纷纷贡献自己所听闻的,完全忘了两位「主角」的存在。 「妳成了”馒头英雄”了。」项子忌大笑。 「我才不是!」寻寻胀红了脸,转而问秋娘:「那个掌柜有没有说他为什么把钱还给我们?」 「没有。」秋娘摇头。 「奇怪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寻寻十分疑惑,真的很奇怪! 项子忌也觉得此事确有蹊跷。 寻寻决定暂时抛开这个问题,反正钱有了,马也回来了,他们应该快快到达洛阳,以免又横生枝节。「我看,我们还是先赶路好了,秋娘,从这里到洛阳大约还要多久?」 「很近了,骑马不用半天的时间。」 「那么,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回程必定再来登门道谢。」项子忌拱手称谢。 与秋娘母女简单话别后,带着秋娘送的几个馒头和一整店客人英雄式的「欢送」,他们终于又踏上了前往洛阳的旅程。 在此顺带一提的是,那个越传越夸张的「馒头英雄故事」,到他们要出发为止的最新发展是--他们两人成了准备到洛阳缉拿掘墓大盗的神秘英雄。 人的嘴呀!啧啧!离谱吧! 第八章 洛阳大街。 第一次出远门来到洛阳,寻寻心里虽然欣喜,但不免也有些失望。「洛阳和长安也没什么两样嘛!」 倒是项子忌,从进洛阳城之后,他的态度一直很奇怪,老绷着一张脸,她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惹他生气了?也没有呀!寻寻自问自答不下百次,还是不知道他哪里不对劲。 当他们牵着马,正要转过街角时,项子忌突然拉过她的身子,闪进一条巷子,并以身体挡住她。 「怎么了?」寻寻好奇地想在他腋下钻出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洛阳……这地方,还是大唐的领土范围吗?」他严肃地问。 「当然是呀!有什么不对吗?」看他皱眉,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抚他的眉心。 「有胡人潜入了。」他拉下她的手,她的动作会让他分心。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探出头向大街看了一眼,如果是胡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别看。」他专制地扳回地不安的小头。「很危险!」 寻寻实在是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她第一次看见项子忌这样神经兮兮的。 不过也难怪,以他「秦人」的眼光,看见胡人在大街上自由走动确实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毕竟,秦始皇不但曾经派蒙恬大将军去讨伐匈奴,还建了长城将这些蛮夷挡在汉土之外;想进城来?不要说门,连洞都没有! 但在唐代可就大不相同了!唐代是中国有史以来,胡风最盛的时代,上自皇室贵族,下至贩夫走足,无论是食、衣、住、行,甚至一般的休闲娱乐,全都深受影响,可说是呈现汉胡一家亲的欢乐景象。 「你笑什么?」他觉得受辱了。 「你别紧张嘛!你这样子,别人反而不会去看那些胡人,而来注意你了!」寻寻拉他走上大街,一面向他解释,迎面正好走来两个胡人。「除了洛阳,长安城也到处可见胡人呀!只是你没逛过长安城,无缘遇见罢了!」 「项某才不愿和胡人有缘!」他对那两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胡人露出十分警戒的眼神,语气可坚持了。 「你对胡人也有偏见。」她指出另一个明显的事实。 「那些胡人除了掠夺之外,还是掠夺,只会扰民而已。」 寻寻安抚性地拉着他的手,知道自己必须扮演开导他的角色,她要帮助他适应整个世界的改变,调整价值观的标准。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魏晋南北朝?」她问,见他点头,她才继续说下去:「那才真是一个乱七八槽的年代,胡人与胡人、胡人与汉人、汉人与汉人,大家打来打去,各立政权,那才真叫扰民。我很庆幸我们都没活在那个年代,你一定很难相信,大唐的国威使得远近诸邦每年都来我朝进贡呢!」 听她的分析,项子忌不免感叹,当年始皇自封始皇帝,要将秦王朝从他开始,一世、二世……永传后世,但秦朝国祚却短得可怜,千年后的唐代又是如此不可思议的王朝,不但国家强盛,人民生活富足,而且懂得享受,这些对那些生活在秦的人们,都是不敢想也不敢求的事。 世上有幸可跨千年,亲眼见此景象的,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我很幸运。」他轻轻拍她的肩,一语双关。 两人正沈浸在一股难言的温情之中,冷不防一声恶心的怪叫在他们正前方响起。「寻妹?果真是妳?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干么呀!唱大戏啊!还押韵哩!寻寻先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才鼓起勇气瞧向她记忆中最可怕的「梦魇」。 原来是周家那邪里邪气的宝贝独生子,周天宇! 周天宇的爷爷和邵农平是认识五十多年的朋友,虽谈不上有多好的交情,但却也「关系密切」,因为当年他们是一同盗墓起家的,所以,真正知道邵家来历的,只有周家的人而己。 她在心里苦叹,第一次跷家,好事没怎么碰着,倒楣事倒是一连串,她还真是没有做「坏事」的命。 「你是谁呀?凭什么和我的寻妹走在一起?」周天宇一手各揽一名女子,不怀好意地问道。 「在下项子忌,这位是……」项子忌「很君子」地先报上大名,心里头颇不是滋味,兀自猜测他和寻寻的关系,为什么他的态度这么狂傲?左一句寻妹、右一句寻妹的,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我是寻妹未来的夫婿。」周天宇很不要脸地说。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谁答应嫁给你啦?不要说我反对,我们家上至列祖列宗,下到我爷爷、阿爹,全都反对!」寻寻吼道,气得不想再理他。 「连我家土里的蚯蚓都反对!」她再补充一句。 周天宇立即放开两旁的女子,连忙道:「寻妹,妳别生气嘛!我知道我不好,不该在外头拈花惹草,妳就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妳没听人家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隔壁见不着」吗?我们真是天生的有缘,妳说是不是?」 天!她快吐了!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从小,周天宇就喜欢学大哥郡巡一样,饮酒吟诗,但每次从他口中出来的简直教人不敢恭维,学不来大哥的风流倜傥也就算了,反倒变成了轻浮下流! 「很遗憾!我们正是「无缘隔壁见不着」。 寻寻当着周天宇的面,亲昵地在项子忌脸上轻啄一下。她和项子忌才是真正的有缘千「年」来相会,她幸福地想。 「妳……我要去告诉伯父伯母。」周天宇尖声怪叫,简直不像一个男人。「走!妳现在和我回长安!」 他伸手要拉她,被项子忌一把抓住手腕。「不准碰她!」他占有欲十足地把她揽在身侧。 「妳……难道不怕我告诉伯父伯母?」又来了!换个词儿吧! 寻寻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阿爹阿娘迟早会知道的,他去讲正好,省得她开口。 「哎呀!周公子,你干么气成这样呢?别理她不就成了?」他身旁的女人开口说话了,再不出声,别人还当是木头杵在那里。 「是嘛是嘛!我们走了。」那两个女人合力黏上周天宇。 经过她身旁时,周天宇在她耳撂下一句:「别忘了掘墓的事,小心我将你们邵家见不得人的过去给抖出来。」 见到寻寻惨白的脸色,周天宇满意地狂笑离开,由于太嚣张的缘故,很容易遭天谴!他才走没几步,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块石子,直直地打在他腿上,疼得他当场跪地不起。 他的威胁,子忌也听到了,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你……生气啦?」寻寻悄悄探问,连她都不敢轻捋虎须。 「妳以为妳刚才在做什么?」他沈声问道。 「我刚才?」她刚才做了好多事,他指的是哪一件? 「妳怎么可以当着周天宇的面做出这种举动?」 她还以为他是在生周天宇的气呢!可是她亲的是他,又不是周天宇,怎么他反而生气了呢?也许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分享和她的亲密吧! 「只是亲亲脸颊,不会怎样的,我以前也是这样亲我大哥的呀!」 「什么?」他怒吼一声,几乎引来全街人的注意。「妳亲谁?」 「你可不可以小声一点?这里人很多耶!」这可怪了,她敢当众亲他,却不敢在街上讨论这事儿,她到底是开放,还是保守? 他真想当街扭下她的脖子,就算对方是她的哥哥,也不可以做出这么腧越规炬的事来,难道她真不明白? 项子忌二话不说抱她上马,自己也跃上马背,命令似地说了一句:「以后不可以随便乱亲别人。」 「我才没有乱亲别人,况且大哥也不是别人。」他生气的样子好好玩。 「寻寻。」 「好--我不乱亲别人,大哥也不亲。」她环上他的脖子。 他没再说话,还是明显的不高兴。 寻寻又撒娇了一句:「我只亲你一个。」 项子忌仍然皱着眉,这下寻寻实在是搞糊涂了,这样说也不行?他到底是怎了?难怪每次她亲大哥时,大哥总是说他将来总有一天会被未来的夫婿给打死,现在,她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男人的怒气有时是很可怕的,而且莫名奇妙。 *** 转眼间,来洛阳已七天了,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他们绝望地相信洛阳城方圆五里内,没有虞贞的墓! 不得已,他们将寻找范围向洛阳城外围扩展。 「我想,我知道虞贞的墓在哪里了。」项子忌眺望远方的一座山陵肯定道。「我认得这里,虽然建筑景物不同,但山川日月是不变的,错不了,虞贞一定是回我们老家去定居了。」 他仰望辽阔的天地,心中平添几许苍凉,日出日落古今皆同,封墓之景恍如昨日,实已千载,一觉醒来,他竟只能和唯一的妹妹在墓前相见。 「爹娘说墓在洛阳,可能只是大略位置,既然如此,往这个方向找绝对错不了。」寻寻兴奋地说。 于是,他们决定向北继续找寻。虽然项子忌还是一贯的冶静自持,但寻寻看得出他内心逐渐显露的迫切,她知道他很是不安。 她习惯性抚了抚他的眉心,柔声道:「我们就快见到虞贞了,相信我。」 项子忌拉下她的小手,移向唇边,怜惜地吻了一下,沙哑道:「我相信。」 他们又花了半天的时间,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壁前。 项子忌大略打量一下该处的地理形势,说道:「照妳所言,虞贞的墓是属于夫妻合葬,而且规模不小,但此处建墓相当不容易,如果又是大型墓穴,恐怕需要相当高的技巧。」 「我记得爹娘曾经说过,虞贞的墓比较特殊,它不是埋在地底下,而是凿在山壁里的。」寻寻下马,开始在这处山壁寻找蛛丝马迹。 「妳在做什么?」他跟在一旁。 「只要是邵家人进出过的墓,一般是不会留下痕迹的,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但事实上,邵家人进出过的墓只有邵家人自己认得,所以,如果虞贞的墓真在此,我一定会认得出来的。」寻寻沿着山壁走看着。 他们来回走了好几趟,依然没有发现什么有异之处,眼看日已西斜,天就要黑了,寻寻不免有些泄气,也许虞贞的墓不在此。 项子忌定定地抬头往山壁上瞧了半晌,才开口猜测:「会不会……」如果真在半山壁上,这样的墓工程可说是相当浩大。 「啊!我怎么没想到。」寻寻眼中乍现光采。「很有可能。」她卷起袖子就要攀爬山壁。 「妳在搞什么鬼?」项子忌将「黏」在山壁上的她给抓了下来。 「墓肯定是建在上面,我们爬上去瞧瞧。」一碰到有墓可以进去,她的兴致比谁都高。 「天色已晚,很危险,我们明天再来吧!」 见到虞贞之后,是不是代表他和她的旅程即将结束? 项子忌突然涌现一股强烈而莫名的情愫,他不想那么早找到虞贞的墓,他甚至自私地希望他和寻寻就这么一直找下去。 「打铁要趁热,晚上才好作掩护。」寻寻希望他们能够快点找到虞贞的墓,这几天来,子忌都闷闷下乐,她想看他展眉而笑,让他开心。 她的「行动力」惹来项子忌的呆愣,虽然早知道她善于「盗」墓,哦!不!是「掘」墓的事实,但今日亲眼看她准备大显身手的模样,仍令他不习惯,她一向糊里糊涂,莽莽撞撞的,他实在很怀疑她会有建墓和掘墓的「专长」,她是个非常特殊的女子! 「下来!」项于忌又把她从山壁上抓下来。 寻寻双手插腰,有点不耐烦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习惯女孩子做这种事,但我们都已经辛苦找来了,现在放弃岂不可惜?何况,你必须要结合我的力量才有可能进去墓里面,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看你妹妹吗?」 「不想。」他回答得倒也干脆,让寻寻张着口愣在原地,不晓得该如何反应。他不想看他妹妹,那他来洛阳做什么? 「你想就这样站在这里「遥祭」虞贞?」 他耸耸肩,未置可否。 「不行!不行!就算你作此打算,我还是得替你上去"确认"一下,万一你搞错坟墓祭错人怎么办?」她背着掘墓工具又要攀爬山壁。 她可真顽固! 项子忌低咒一声,又拉住她,这回他已不是阻止她,而是将她身上的背袋转到自己身上,并且紧跟在她身后护着她,以防有个万一,他可以适时顶着她或接住她,就算要一起摔落山壁,最起码也有他在下面替她当垫背。 「子忌……」她在他上方轻唤。 「嗯?」 「你饿不饿?」她突然问。 「什么?」他大吼一声,有没有搞错?他们现在攀壁到一半,她还有心情问他饿不饿?难不成要他们学壁虎一样在半壁上吃东西吗? 「你别那么凶嘛!」她嚅声道。「我只想说如果你饿了,我背袋里有吃的。」 这个提议真的很愚蠢!她知道。 但这么「肃静」地爬壁会让她感到紧张,她需要一点「声音」来缓和气氛,她需要和他聊天,所以才会随便找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子忌……」她又唤他。 「嗯」 「等我们……找到虞贞的墓,回长安之后,你……是不是还要……回去原来的地方?」 一阵安静之后,他才粗声粗气回答:「如果从这里摔下去的话,我们根本就不必回长安了,直接命丧于此。」 有道理! 「子忌……」 「该死!专心点!」 「我想……我找到墓穴的入口了……」 找到了!他们终于找到了!这里确是虞贞的墓没错! 汉代盛行夫妻合葬,由棺柩上的刻字可以确定这座墓的主人是属于项虞贞和她的夫婿尉迟策所有。项子忌和寻寻两人站在墓室里,久久无法成言。 这座墓的规模不大,也没有豪华富丽的感觉,但却是她所见过最让人感动的,与其说它是一座墓室,不如说它是一间起居室,里头的摆饰完全像是随时准备迎接客人的到来,不!更真切地说,应该是迎接「他们」的到来。 墓主仿佛知道子忌会来似的,墓里的壁画从成亲开始,便清楚地记载了男女主人日后的点点滴滴,像是一种记录,更像是一封书信--一封给子忌看的书信。 而且由此墓放弃一般传统,选择建在山壁之中,也可看出墓主是有计划地要保存「这封书信」,因为就算有盗墓者进来过,整座墓也会因设计的关系,不会如一般土葬墓穴容易进水积水,进而可以完整地保存这些壁画。 感觉他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寻寻静静倚近项子忌,握住他的手,默默给他力量,陪他细细去看墓里的壁画.... 尉迟策向来致力于反秦之事,秦末年,曾带着手下的一批弟兄加入楚的阵营,顺利推翻了秦王朝。 也许尉迟策的目的只是在推翻秦朝严苛的统治,也或许是因为项虞贞不愿夫君从事任何的官职,重蹈项子忌因忠君而惹来杀身之祸的覆辙,总之,当项羽正倚重尉迟策来对抗刘邦的势力时,他毅然决然地便退出了项羽的阵营,带着项虞贞及自愿跟随的弟兄,从此以商行走天下。 至刘邦打败项羽,建立汉朝,也曾尽弃前嫌,希望尉迟策出任官职,可是为他所拒。虽然如此,他们的儿子们仍靠着自己的实力,或成为对抗匈奴的名将,或成为富甲一方的巨富,合权力与财力完成父母的心愿,建造了这样艰巨而且具有特殊意义的墓穴…… 项子忌激动的心绪,一时之间难以平复,虞贞知道他会来?她知道?冥冥之中似乎真有注定。 从壁画中可看出尉迟策对虞贞的爱无庸置疑,他感到很欣慰,而虞贞对他的思念与尽心尽力,令他心疼与不舍,她是他永远疼爱的小妹! 寻寻靠在他身侧,感觉她是如此接近他们兄妹俩,彷佛已经认识了一辈子那般熟悉。 「我想……寻儿被选中跟着徐福前去求取仙药,一去不返,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因为她不必承受你要陪葬的事实,那对她而言,太过残忍……」 项子忌低头定定望进她的眸子深处,心头有着崭新的感受。 他从小看着寻儿长大,对她是兄长之情甚过夫妻的情分,当寻儿被挑选为求取仙药的童女之列时,他有着强烈不能保护她的悔恨,但他从没想过这或许真是上天对她的一种仁慈,同时也是对他的。 如果当年他已娶她过门,那么她就必须以妻子的心情,目送丈夫活活被陪葬,那种煎熬必定更加痛苦吧! 「谢谢妳,妳让我放下多年来心中的一个重担。」他柔声道,很想就此搂她人陵,但他克制自己,因为他不能也不行再放任自己的情感了。 寻寻微微扯动嘴角,然后,她鼓足勇气,再次问他先前曾经问过的问题。 「我们已经找到虞贞了,回到长安之后,你是不是还会回去原来的地方?」他静默无语。 「我想...虞贞会很想知道的。」寻寻嘲笑自己的懦弱,终究只能借虞贞之力来探知他的想法。 「我没有选择。」他沙哑地道,他对她……终究要放手的。 「有,你当然有选择,秦始皇已经死了将近千年,没有人拿着刀逼你回去。」她激动地喊。「你既然没死,就表示命不该绝,你为什么执意要回去?」 「这是我的责任。」 「你早就已经尽了你该尽的义务,始皇为了私欲,从你身边带走了寻儿,而你对他克尽己职,终究难逃陪葬的命运,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吗?」寻寻觉得自己有些狂乱了,她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般激动过,他对始皇的心胜过对她的,她觉得自己浑身如被绞过一般的疼,泪水也不争气地自眼角滑下。 项子忌浑身一颤,冷冽地道:「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恨他,我只知道我忠于他的心不会改变。」 虽然她对他的决定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话从他嘴里亲口说出,仍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愚忠!」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他,这是第一次。「简直白费了虞贞的苦心。」 「她……会明白的。」他苦涩地道。 寻寻也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她曾经是那么怕他死去,想尽办法将他引离古墓,这赵旅程改变了她,却没有改变他,他的心意依旧如此坚定,她完全不晓得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她取下颈上的环石坠饰,走向棺柩,哽咽地对着虞贞说:「我知道这个环石对妳很重要,我很抱歉我爹娘从这里取走了它,但它却指引我唤醒了妳的哥哥,如今,我将它还给妳,算是物归原主。」 她将环石放在石棺之上,转身气愤地对项子忌说:「你去陪你的秦始皇好了,我不管你了。」 寻寻头也不回地出了墓穴,她虽然有固执的个性,但有些事情该放手的还是要放手。下了山壁,她抬头往上再望了一眼。他没有追出来! 他终究是不了解自己的心呵! 她不敢骑马,怕惊动了他,只是一味地向前跑,也不晓得自己选择了什么方向,因为,夺眶而出的泪水早已再次迷蒙了她的视线。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让她遇上他、爱上他,然后失去他?如果这只是命运的捉弄,为何要让她唤醒他? 难道是她不够好、不够温柔?但她爱他呵!可他宁愿选择始皇,也再次准备投向死亡,他对她的好、对她的情,她明白、也感受得到;她对他的决定更感痛心与无法接受,他怎能如此对她?他怎么能? 但这毕竟是他的抉择,不是吗? 她不怪他,只是心疼! 寻寻不清楚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奔了多远,直到大雨打醒了她混乱的思绪,发现全身已被无情的风雨打湿,才缓缓停下脚步。 怎么,下雨了?寻寻茫然地注视眼前的一片黑暗,脑中瞬间浮现十岁那年,因为突来的大雨,垮了盗洞,赔上了阿娘的腿…… 子忌还在墓里!他会被困住的!虽然此墓的构造和一般不同,但下起雨,山壁必订湿滑…… 不行!她要回去,她终究无法放下他不管的。 可是……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大雨加上黑夜,彻底模糊了她的方向,寻寻已经完全搞不清山壁的位置,脚底的一片泥泞,让她不断在雨中跌跌撞撞的,可她一颗心此刻全悬在项子忌身上…… 黑暗中,她踢到一块木头,在她跌倒的剎那,伴着夜空中疾来的闪电,她看到了……在她的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具半腐的尸体! 「啊--」寻寻放声尖叫,狂乱得只想赶紧离开,惊吓加上疲累,她的脚开始不听使唤,尸体?为什么这里会有尸体? 「子忌……」她哭喊着,往后跑没几步,便被一双铁臂紧紧揽住。「啊--」又一道闪电。 「别看!」项子忌按压住她的头,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见她在雨中受到惊吓又无助的样子,他的心有如被撕裂般的痛苦。 寻寻倚着他温暖的胸膛下断剧烈地摇头、哭泣着。「别回去,不要丢下我。」他来了!这代表他选择了她吗? 他将她搂得好紧,任她在他怀中宣泄。 在无情的雨中,他灼热的炙唇狂泄出他积压的情感,他舍不得她。他这辈子不会再丢下她,再也不会了。 *** 寻寻觉得自己好累,她不要再跑了,拜托!她可不可以先停下来歇歇脚?可是子忌就在她的眼前了,为何她老是追不到他?她只是伯他饿了,要拿馒头给他吃,他为什么不停下来? 「好好的,怎么会搞成这样?」 有人说话,她停下脚步仔细聆听,是秋娘的声音? 「娘,她要不要紧?」是小牙! 寻寻张望四周,仍是一片黑,子忌呢?子忌上哪儿了? 突然,她看见脚边有一具尸体,她尖叫一声,继续往前奔跑,她好害怕、好累,跑得全身发热、好疫痛,可是子忌不见了。 她觉得自己跑了好久好久,然后,她听见雨声,下雨了? 寻寻缓缓张开眼,瞅着床顶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窗外正下着雨,她环顾室内陈设,发现这里是小牙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儿? 没看见子忌,难道在雨中的那一幕只是一场梦?子忌没有来追她?那么又是谁带她这里的?还是他已经走了? 她想起床,却像只脱脂的猪仔般,全身虚软无力,她又困又饿,眼皮依然沉重……就这样半睡半醒、蒙蒙眬眬之间,她恍若看见床前站了个人,温柔炙热的眼让她感觉好熟悉、好温暖…… 「子忌……」她眨眨眼,真切地看到了他。 他看起来非常憔悴,脸上有明显的胡髭,发丝有些散乱,正全身湿淋淋地站在她床边。 「妳醒了?」他的声音欣喜而激动,大掌放在她额上,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她坐起身,声音干哑。「你怎么跑去淋雨?着凉了怎么办?」 项子忌好想紧紧搂她在怀中,这个善良体贴的小傻瓜,连自己生病都只关心到他。 「我去拿这个。」 他缓缓跪在床边,张开手掌,琥珀色的环石正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你跑去……为什么?」寻寻看着环石,泪水已在眼眶打转。 「妳曾经说过妳小时候身子弱,多亏了这个环石。」项子忌亲手替她戴上,沙哑道:「瞧!它才一离开妳,妳就发烧了三天……」 他话还未说完,寻寻就扑上前抱住他的脖子,一张濡湿的小脸贴着他同样湿润的发鬓,粉拳不断击打他的肩膀。 「大笨蛋!大笨猪!笨死了!笨死了!这么晚,雨又下这么大,山壁一定很滑,万一你摔下来怎么办?万一你着凉了怎么办?我一个人生病就够了,不要你陪!」她对着他的脸又亲又骂又吻,简直混乱得一场糊涂,只差没把鼻涕糊到他脸上。 项子忌则紧抱住她,深怕她会消失似的。 「妳受了惊吓,又病得这么严重。」他的声音因充满了感情而粗嗄。「我害怕……失去妳。」 「我也害怕……我要你留下来,好好活着,就算不为我,也该为了虞贞。」她无助地搂着他。 「我会留下来。」他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执起她的脸,认真地道:「不仅为了虞贞,更为了妳。」在忠君与爱情的挣扎下,他自私地选择了爱情。 「真的?」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滴落。 「真的!」他承诺道。 她用力拧了自己的脸颊,好痛!她不是在作梦! 「妳做什么?」他拉下她的手亲吻着,女孩子不是都挺注重自己的脸吗?瞧她把自己的脸颊红了一块,教他看了心疼。 「我太高兴了,我要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 「绝对不是。」 他吻住她脸颊红肿处,一路细啄,最后贴上她红艳的双办,她柔软的身子紧贴住他的,两人的体温彼此交融。 然后,寻寻抵着他的嘴格格笑了起来。 「笑什么?」他捏她的俏鼻,在如此柔情的时刻,她竟笑成这样,实在有够侮辱人! 「万一把病传染给你就不好了。」她伸手摸了摸他仍在淌水的发楷。 「这话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一点诚意都没有。」他逗她,她带笑的表情实在太没说服力了。 「我笑是因为你的胡髭刺得我好痒……」她拉下他的头,将脸凑上去在他脸上摩擦一阵,然后笑道:「那我继续传染好了。」说完,主动献上了她的唇。 项子忌轻叹一声。 当她扭头走出墓室的那一刻起,他才真真实实正视自己对她的感情,原来她对他而言,早已是那么重要,他已经无法忍受没有她。 他爱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固执、她的善感,还有异于常人的古道热肠,老天爷!他甚至爱她那股黏人的劲儿。 他爱她的一切!只是他一直不敢去承认罢了! 他很高兴他不再是单独一个人,因为他要定了她。 他的寻寻。   第九章 寻寻骄傲地发现,自己除了是个盗墓奇葩之外,根本就是卖茶天才。 病后恢复女装的寻寻,此刻正穿着秋娘的衣服,在店前招呼客人,镇上的男人们因耳闻秋娘店里有个标致的美人,都纷纷前来一探究竟,使得秋娘的生意大好。 可是,寻寻很纳闷这些人的眼睛是不是都有问题?因为前来的客人中,竟没有半个人认出她就是那个数天前让他们津津乐道的「馒头英雄」,甚至还有人要为她做媒呢!真是离谱! 不过这种情形不可能再有机会发生了,项子忌也不会允许它发生。 因为这些天来,每次只要她出来帮忙秋娘店里的生意,项子忌一定都会跟出来「坐阵」,用他那双杀死人不偿命的目光,瞪死那些胆敢找她攀谈的男客倌,更或甚者他会直接把她拖回小牙房里,强迫她躺在床上乖乖休息。 蕴涵在他温柔体贴之下的,是一份专制强烈的占有欲;根据秋娘的说法,这是一个男人在真正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有的行为,她不晓得对不对,只是这会使她联想到阿爹和阿娘之间的情形。 「寻寻,妳身体才刚好,还是进去休息休息,顺便陪陪子忌吧!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秋娘推她进入内房。 寻寻闻言不禁嘻嘻笑了起来。 「他可能又不高兴我出来「抛头露面」了吧!」她打趣道,心中泛起一丝甜甜的滋味,哦!她喜欢看他吃醋的样子,那代表他很在乎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的气色不大对劲哦!会不会也受了风寒?」 「有吗?」她迟钝地想。也对哦!她已在店里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出来找她,是有些奇怪。「那我进去看看好了。」 她匆匆往小牙房间奔去,一进房就看见项子忌坐在床缘倚着床柱闭目养神,小牙则在一旁安静地练着项子忌教她的小篆。 她蹑手蹑脚地接近他。 「子忌?」她坐在他身旁唤他,发现他的唇色有点不对劲,鼻息很浅。 没有反应,他睡得很沈。 「项叔叔好像很累的样子,睡得很熟,我刚才叫他,他也没听见。」小牙天真地说道。 寻寻仔细审视他的脸,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她直觉他脖子上好像少了什么,怪怪的,但她也说不上来。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立即触到那条绑着环石的红线。 然后,寻寻像被雷打到似地跳上前,直翻他的衣领,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那颗石头呢?怎么不见了?收到哪去了?还是掉了?」她急了,确定他脖子上空无一物。 经她这般折腾,项子忌仍没有醒来的迹象,这令她更不安了,开始到处翻找,子忌会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她开始胡思乱想,越想就越慌。 「寻姊姊在找什么?」瞧她鸡飞狗跳的样子,小牙忍不住好奇。 「小牙有没有看过一颗圆圆的石头,颜色和姊姊这个有点像?」寻寻抽出自己的那块环石给小牙看。 小牙用力点头。「有啊!小牙看过,可是已经被项叔叔拿去当掉了?!」 「当掉了?」她大叫,不敢相信。 「对呀!妳生病的时候,请大夫需要钱,项叔叔又坚持不肯接受娘的钱,所以就把它当掉换钱了。」 「在哪里当的?妳知不知道?快带姊姊去。」寻寻急忙拉着小牙走房门,一颗心已快跳出胸口,她知道问题一定出在那颗石头上。 走到店口,秋娘急急迎上来。「怎么了?妳们要去哪里?」 「小牙要带我去当铺,子忌当掉的那个东西非常重要,我得赶紧把它赎回来才行。」寻寻已卸下系马的绳子。 「妳身上有钱吗?」秋娘边问边跑去拿钱,还提醒她:「有没有带当票?」 寻寻身上确实没钱,也没有当票,她一急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没钱没当票她要怎么赎东西?她连忙又跑回房内从子忌身上找出当票。 「秋娘,这些钱就当是我向妳借的,等我回长安之后,定派人专程拿来奉还。」寻寻感激极了。 「不用还了,就当是妳帮我照顾生意的工饷。」 「可是,不用这么多……」 「无所谓。」秋娘催促她快上马。「如果那东西真那么重要,快去把它赎回来要紧!」 寻寻点点头,带着小牙立刻上马直奔镇内唯一的一家当铺。 *** 她发誓她一定是跟这个小镇犯冲,才会这么衰。 刚开始在客栈里和人发生冲突,赔光了身上的钱、扭伤了脚、差点和子忌露宿街头不说,接着又险些被官差误认为掘墓大盗……这种种倒楣事不提也罢。 现在,她竟然在当铺门口被抢了! 那可恶的小王八羔于竟抢走了她要赎东西的钱,她如果抓到他,非要好好打他一顿屁股不可,简直气死人!想归想,无奈那偷钱的小鬼,实在是溜得很,她和小牙已经追过了两条街还是追不上他。 寻寻心急之下,不小心在转角处绊了一跤,待她爬起来时,那小鬼已不见了踪迹。 「怎么会这样?」寻寻喃喃自语,觉得欲哭无泪,她现在该怎么办? 「妳没事吧?」有位好心姑娘过来扶起她。 「没事,谢谢。」寻寻轻声向她道谢,觉得眼前这位漂亮的姑娘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可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姓名,她转身就往街角走去。 「姊姊,姊姊。」小牙跑得比较慢,现在才从后头追上来。 寻寻的注意力被小牙唤回,她有气无力地宣布:「那小鬼不见了,钱要不回来了。」 「钱在这里。」小牙兴奋地现出手上的钱袋,说:「刚刚一个人拿给我的。」 「谁?谁拿给妳的?」她捧着那失而复得的钱袋,激动地问道。 「我不知道,一个穿白衣服的叔叔!」 她想起来了,刚才她跌倒时,好像瞥见对面屋顶上有个白色人影闪过,一定是那个人替她抓到小抢匪的,她应该当面向那个人道谢才对……但是,穿白服的叔叔.... 等等!她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刚才那位姑娘!那个尼姑!她分明长得和那个尼姑一模一样;而上次那个尼姑出现时,恰巧也有一个穿白衫的「抢匪」,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寻寻越想越觉得这个形象有点熟悉,好像……会不会是她大哥邵巡? 也许是爹娘接到她的信之俊,派邵巡来找她的?但是,如果真是大哥的话,为什么他不现身?真奇怪? 她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透,算了!还是先去赎东西要紧,以免又节外生枝。 带着小牙进了当铺,挺顺利地就赎了子忌的那颗玉石,还好这家当铺的老板不怎么识货,看不出这是一个值钱的上好古玉石,没怎么刁难她。 寻寻把项子忌那颗圆珠状的玉石直接挂在颈子上,意外地发现它的形状大小刚好和她环石中间的圆洞大小一样。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她将圆石往环石中间一卡,竟然完全嵌合,而且她感觉两块石头奸像都开始变得热热的,很不可思议。 然后她算了算身上的钱,还够把上回她当掉的玉镯子给赎回来,因此拿出另一张当票,说道:「老板,我想顺便把上次那个玉镯子给赎回来,行不行呀?」 当铺老板擦了擦汗,面有难色地说:「上回当镯子的时候不是说可能不会来拿了吗?可以随时卖掉……所以,那个镯子当天就已经被卖掉了。」 「当天?」寻寻有丝惊讶,她那个镯子称不上多值钱,有这么抢手吗?她很怀疑! 「是呀!当天妳走后没多久,就有一位公子来买了。」 「那位公子是不是高高的,全身穿着白衫?」寻寻灵机一动问道,还仔细把邵巡的外观描述给老板听。 「对对对,就是他!」老板连声说道。 好呀!大哥果然跟来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客栈掌柜会突然把她的钱和马奉还,一定是大哥在背后帮忙,而他扮演的「抢匪」角色,目的也是要引开捕头对她的搜查。 寻寻把所有事件前后串连回想一遍,觉得一切都非常合理,只是,怎么会和尼姑扯上关系呢?还是想不通。 「寻姊姊,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要赶快回家才行。」小牙拉着她的衣服,直接出了当铺。 待她们回到家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而项于忌也铁着一张脸等着她们。 「嗄?你怎么醒了?」寻寻关心地上前。纳闷他怎么自己醒了?难道先前真的只是她担心过度?不可能,她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妳去哪里?」子忌气色虽然不大好,但他看起来好像还有骂人的力气。 「我去替你赎回这个。」她拿出她嵌合过的玉石给他看。「你看,我发现它们原来是一对的……」 「我只是打盹一下,妳就到处乱跑,万一又碰上麻烦怎么办?」 他实在放心不下她,一趟旅程下来,项子忌已经完全相信一般常人不太容易碰到的麻烦,都会给她碰上;一包馒头可以让三个江湖人士抓狂,掘墓大盗挖出来的尸体可以给她亲眼目睹……那么,还有什么是她不会遇到的? 「我们刚才被抢了,还追那个坏人小哥追好久,跑得我的脚都酸死了。」 小牙已经迫不及待把所有精采过程转述给项子忌和秋娘听,寻寻想要阻止都来不及,项子忌又皱着眉瞪着她看,她今晚肯定要花费一番唇舌去解释了。 唉!想到就累。 *** 翌日,他们告辞了秋娘和小牙母女,踏上了回长安的归途。 在回长安前,他们又去了一趟墓室,算是暂时的道别,也告诉虞贞有关项子忌愿意留下来的决定,她和项子忌能够彼此探知对方的内心情感,进而相知相守,这一段因缘的成就,都要归功于虞贞,一个令人尊敬的女子。 寻寻记得曾经对阿爹说过一句话:「自己的夫君自己找。」 现在她找到了!一个可以和她厮守一生的男人。 她相信凭着子忌在陵墓建筑方面的专长,他一定可以通过阿爹和爷爷那一关。 「奇怪,没有破绽?」 寻寻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上的一张草图,那是她要求子忌设计的一张机关图,可是她已经研究了好半天还是没有看出任何可以破解的地方。 「妳还是快吃东西吧!吃完了好继续上路。」项子忌剥了一半馒头给她,自傲道:「想不出来就别想,坏了脑筋我可心疼了。」 「可是这个设计明明看起来很简单,如果是这种墓我一定进得去。」她啃着馒头,喃喃自语:「我就不相信有我进不去的墓。」 项子忌对她的自信感到很有趣,忍不住大笑。「好大的口气,我想始皇的墓妳就进不去,不只妳,任何人都进不去。」 他的口气更狂。 「怎么可能?我就进去过了呀!要不然怎么会碰见你?」她不服输地说。 「那里根本还称不上是始皇陵墓的一部分,只是其中一个陪葬坑罢了。」 寻寻嘴巴几乎合不拢。「怎么可能光一个陪葬坑就这大……」 「陵墓人员陪葬坑还是所有陪葬坑里规模最小的,始皇陵虽在骊山,但事实上其地底下有一座更大的地下陵宫,而且范围广及数百里,也有很多秘密通道,不过这些通道只有当初设计陵墓的人知道……」 「不要告诉我,你当初是从骊山走地下密道到达长安城外的那座陪葬坑的!」 「正是!」项子忌点头。 她一脸不可置信,但随即换上一抹贼兮兮的笑容,试探道:「那么你一定也知道如何进去始皇的陵寝喽?」 一看她的表情,他也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他捏捏她的鼻子,笑道:「妳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带妳进去。」 「我不偷不抢也不泄漏秘密,我只是想看看里面是否如史书上记载的,真有强弓弩箭、还有什么水银铜壁之类的玩意儿。」 「是真有那么回事!所以妳还是不要轻易尝试比较好,因为那些箭上都含有剧毒。」他想让她知难而退。 她挽着他,撒娇道:「有你在呀!你清楚那些机关的位置……」 「不行!」 「好嘛好嘛,不进去,那你可以偷偷告诉我里面的构造吗?我实在很好奇,也许我可以给阿爹做个参考……」 「不行!」他再次坚定立场。 他对秦始皇的忠心简直就像头骡子般顽固。她嘟了嘟嘴,不理他,继续啃着馒头重新研究手上那份设计草图。 「啊!」她突然发现了一处漏洞。「我知道了!」 她指着设计图,开始讲解她的破解方法。 项子忌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赞赏地点头道:「妳真不愧是个盗墓天才,竟然能抓到我的疏漏之处,但是,如果我将设计改成这样呢?」 他也不甘势弱展现他的实力,只将原先的设计做了小小的修改,就完全弥补了刚才被寻寻破解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呢?」 情势完全逆转,寻寻再度陷入苦思的窘境。 他们一路上就这样过招数回合,项子忌不得不佩服寻寻在这方面具有相当清楚的头脑,完全不像平常迷糊的个性,而寻寻更是对他更加信心十足,邵家的建陵事业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回家之后,她一定要好好向阿爹大力推荐不可。 「你真的好厉害喔!」她对他已经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少灌迷汤了,回长安后,我还得亲自登门请罪。」他故意装作深思状。「拐走邵家唯一的宝贝女儿--嗯!这个罪名听起来好像还满大的,不晓得妳爹会如何处置我?」 对喔!这倒是个大问题!她也有点担心。 「没关系,阿爹欣赏有才能的人,你只要能让阿爹对你心服口服,就没啥问题了,而且有阿娘在,更是没问题。」她向他打包票,其实心里也没多大把握,万一阿爹对她跷家的事气昏了头,六亲不认、翻脸不认人,那可怎么办? 「那妳爷爷呢?应该满好说话的吧!」他笑问。 「对呀,爷爷一向最疼我了。」她骄傲地想。「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看得出来。」项子忌微微扯动嘴角,神情带有玄机。 「咦?你说什么?」寻寻将身子半转,抬头问他,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然后豁然想通一件事,惊叫道:「天啊……」他该不会已经见过爷爷了吧? 项子忌耸耸肩,好玩地欣赏她吃惊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见过的?」 「妳爷爷是个很聪明的人,自己的宝贝孙女在忙些什么,他当然都一清二楚,是他主动进来房间找我聊天的。」他刻意放缓马的速度,脸上浮现略有深意的笑容。「每次妳忙着准备吃的东西时,爷爷就会进来找我陪他下棋,他还直担心他的孙女没人要,拚命向我推销……」 「乱讲,爷爷才不会这样哩……」她讲得有点心虚。 「他还说就算我不打算娶妳,也没关系,因为我会被妳黏得死死的,想跑都跑下掉……」 「爷爷怎么可以……」她倏地住嘴,斜睨了项子忌一眼,重重在他胸口捶了一拳。「你取笑我。」 项子忌哈哈大笑。「我说的是事实。」 寻寻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不再追究他所谓的事实,是指他取笑她的事实,抑或是爷爷真有说过那些话,她现在唯一可感到安心的是爷爷肯定已经接受了项子忌,至于爹娘那边当然就更不是问题了。 一时之间,寻寻突然觉得自己拥有了世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她深感幸福而满足,同时希望子忌也能够成为家里的一份了。 然后,寻寻开始告诉他有关邵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还包括「邀古居」因他而闹鬼的那场风波。 *** 「你看,那就是我家现在正在负责建造的陵宫。」 到达近长安城某处,寻寻突然指着远方一座正在兴建的陵宫说道。 「看起来很有气势。」项子忌瞇着眼看,也由衷地称赞了一句。 寻寻脑子一转,突然想到一个打铁趁热的好方法。 「阿爹现在一定在那边审查工程进度,不如我们顺道过去给他一个惊喜,当着众人的面,阿爹一定会不好意思对我们发脾气。而且,这次的工程我也有参与一小部分,你来看看,顺便可以给些意见,好不好?」 「随你吧!」项子忌疼爱地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这种事情就算他说不好,她也一定会求到他说好为止。 他立即掉转马头,往兴建陵宫的方向驰骋而去。 「我爹呢?」也不等项子忌扶她下马,寻寻自己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她忍不住要让阿爹见见子忌。 正在建陵的工人,大多不认得邵家大小姐的模样,因此都只是愣愣地看她,不晓得她指的”爹”是谁。 寻寻拉着项子忌往里更走了一段,有一位较资深的监工总管似乎认出她的身分,主动上前打招呼。「小姐,妳怎么跑来这儿了?」总管同时以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项子忌。 「我爹呢?我想找他。」 「老爷好像进去里面视察施工的情形了。」总管指了指陵宫正殿的部分。 「正好,我们也去瞧瞧。」 「小姐……」监工总管一路尾随。 来到正殿入口,寻寻转头问身旁的项子忌意见。「觉得如何?」 项子忌环顾每个细节角落,眉头蹙得老紧。「基本设计很棒,但是施工的程序好像有点问题....」 「喂喂喂,你是谁呀?胆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施工有问题呀?」那位监工总管很不客气地对项子忌大呼小叫。 「是我带他来的,你凭什么对他凶?」寻寻插腰怒目瞪向那位总管,然后转身对项子忌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叫阿爹出来听听你的意见,也许真有我ap们没注意到的书呼。」 「寻寻。」项子忌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道:「里头正在施工,太危险了,别进去。」 「是呀是呀,我进去请老爷出来,小姐就别进去了。」监工总管也忙劝阻。 寻寻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找阿爹,一下就出来。」 哼!她才不会给他有机会先向阿爹说子忌的坏话呢!而且她必须先进去让阿爹惊喜一下,并且在他见到子忌前先给他「洗脑」一番。 「我跟妳一起进去。」项子忌眼在她后头。 「不用那么急嘛!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带阿爹出来见你。」寻寻神秘兮兮地留下项子忌和那位监工总管大眼瞪小眼。 「哼!」等寻寻进去后,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总管,竟然对邵家「未来的女婿」发出不满的轻哼。 项子忌根本就无暇理他,一颗心全放在寻寻身上,他不知自己为何老有一股不安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 「啊--」从建物里头突然发出一批工人的叫喊,随即--一声轰然巨响! 项子忌整颗心一懔,有东西塌下来了,大约十几个工人从里头慌张跑出,但下见寻寻。 「寻寻!」他咆哮一声,往坍塌处奔去。 人潮纷纷往正殿方向聚集,加入抢救,开始胡乱地搬开倒场的木桩和砂石。 「不行!」项子忌大喊,阻止工人的行动。「这样随意搬动对压在底下的人很危险。」 「你不要随便在这里发号施令,这里归我管。」监工总管插进来命令工人。「现在救人要紧,老爷和小姐困在里面,延误抢救谁担当得起?还不快给我动手搬!快呀!」 「住手!」项子忌全身散发慑人的怒气,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寻寻的死活,他不允许有人拿寻寻的命开玩笑。 工人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该听谁的,项子忌天生具有领导与指挥的沈着特质,尽管工人们不认识他,但也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住。 「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邵雍突然出现眼前,众人纷纷倒抽一口气,惊呼一声:「老爷?」 「你是……」邵雍转向争执的焦点人物。 「现在不用管我是谁,寻寻可能被压在里面了。」项子忌眼中流露出不容拒绝的坚定。「我请求您授权给我,抢救工作一切听我的。」 「寻寻?」邵雍心中一沈,随即恢复应有的镇定,望着他焦急但真挚的眼,决定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不管你们刚才争执什么,现在一切听他的。」邵雍对众人宣布。 抢救工作在项子忌的指挥下很快展开,可是那过程对项子忌而言,却是无比的煎熬,当工人们陆续被救出,他的心也恍若被刀一寸寸地割着,他不敢去想寻寻最糟的状况是怎样,只能乞求老天爷不会对他如此残忍。他才刚重获新生,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夺走他最珍爱的宝贝,他不允许! 邵雍一直在旁观察项子忌。 虽然他也同样关切寻寻的生死,但眼前这位伟岸出色的男子,以绝对的气势指挥全局,并且迅速让全场的人对他的判断心服口服,包括他自己。 从邵巡定期的回复信中,他早已认识这位让他女儿胆敢跷家的男人,可现在,他更能相信他绝对是值得寻寻托付一生的人,因为从他恐惧的眼中,他看到了他对寻寻最深切的感情。 就像当年吕翠意被倒塌的砂石压住全身差点命赴黄泉时,他内心深刻的恐惧是一样的。 「子忌……」木桩下隐约传来寻寻的呼唤。 众人欢呼一声,立刻加快手脚搬开木桩。 听见她的声音让他如释重负。项子忌大喊她的名字,才发现一直紧绷的心情,早已化成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 项子忌搬开压在寻寻脚上的木头,紧紧抱她在怀中,一刻都不放松。 「你的脸怎么湿湿的?」寻寻愣愣地说,伸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傻瓜,叫妳不要进去,妳偏不听。」项于忌急切地检查她身上是否有无其他的外伤。「下次再不听我的话,我就打妳屁股。」 「记得连我的份一起打。」邵雍附和道。 「阿爹?你怎么会在外面?」 「怎么?外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邵雍打趣道。 寻寻心虚地低下头去,冷不防整个人被子忌给横抱了起来,她惊呼一声,迅速胀红了脸,她预想过千百种子忌和阿爹见面的情形,但可没包括这一种。 「敢问这位胆敢抱我女儿的壮士尊姓大名?」邵雍明知故问。 「在下项子忌,恳请允准能抱您女儿一辈子。」项子忌大胆地说,惹得寻寻粉脸更是娇红。 众人一致屏气凝神将头转向邵雍,因为全长安城都知道邵雍以宝贝女儿出名,而此人莫名其妙窜出,且又是这般不合礼数的大胆冒问,没一个正式提亲的程序,一般认为邵雍一定又会出个怪题目来刁难他,他们只等着看好戏便是。 「行!女儿就送你抱了。」邵雍二话不说,爽快答应。 喀喀喀! 四周顿时传出「落下颔」的声音,只见众人纷纷扶住自己的下巴,瞪大了眼,这就是让长安城内无数富家公子吃闭门羹的邵雍? 然后,众人又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项子忌身上,心里一致猜想此人家世必定显赫,也许是什么皇亲国戚之类的,才会让邵雍心动,答应将女儿许配给他。 「不过,我有个条件。」邵雍说道。 嗯嗯嗯,有条件是应该的,众人在旁点头如捣蒜,毕竟对方是皇亲国戚嘛! 邵雍拍了拍项子忌的肩头,认真道:「我对你还一无所知,所以,你现在得带着我女儿跟我回家,好好地告诉我你是哪里人、从哪来的?」 更多的喀喀之声在四周响起,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众人已经惊讶得忘了去挽救他们可怜的下巴。 邵雍竟将他的女儿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第十章 邀古居里,同样两个忙碌的人影。 一个忙着刺绣,一个忙着在旁递茶水好生侍候着。 「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不用,谢谢!」 静默半晌,急切的声音又问:「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吃个糕点?」 嗄?好熟悉的对话,只是……忙着刺绣的人好像有点不同。 「小韵,妳就别忙了,我回来的这几天都快被妳养成大胖猪了。」寻寻坐在床上,正忙着她不太可能会去忙的事--刺绣。 小韵闻言忍不住又红了眼。 「还说呢!妳一声不响地就离开家里,都快把我急死了,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差一点送命……」说着说着,小韵又哽咽了起来,寻寻离家这段时间,吕翠意没哭,她倒是几乎天天以泪洗面,眼睛都已经哭得可以出来吓人了。 「我只是脚受伤而已,别说得那么严重,听起来好恐怖。」寻寻根本不敢把她出去所遇到的一切告诉小韵,万一她知道她曾经流鼻血、从楼梯上摔下、发烧三天三夜……恐怕会哭到她出嫁还停不下来。 而这次的倒塌,她卡在木桩的夹隙中只被压到脚,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小姐,妳受了伤就要好好休息,我帮妳绣就好了,妳搁着吧!等一下刺到手怎么办?」 「不行,我不能老是要妳帮我绣,我现在必须学着绣点东西才行,要不然怎嫁人呢?」她甜甜地说,其实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自从她回家以来,她和子忌相处的时间明显减少许多,她脚受伤不能随意走动,每次都是子忌来看她才见得到他的面,其余时间,不是阿爹拉他去讨论视察建陵的工程,就是被爷爷缠住下棋,简直比她还受宠。 对于项子忌的来历,除了邵巡之外,寻寻只告诉了邵农平、邵雍和吕翠意。也许是以前从事盗墓事业的关系,很多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他们除了称奇之外,倒也没多大惊小怪,有的只是更加接纳项子忌成为家中的一份子,尤其是邵雍,特别欣赏他,这点让寻寻很安心。 「谁要嫁人啦?」项子忌突然推门而入。 「想」曹操,曹操到,还恰巧被他听到想嫁人的话,寻寻羞得连忙低头假装刺绣,小韵也假装咳嗽急急退出房外。 他哈哈大笑,坐在床边,拉她坐在他腿上,宠溺道:「别勉强自己了,突然变得这么文静,妳憋得辛苦,我看得也不习惯。」 项子忌已经不再像刚认识他时那么严肃,整个人变得很轻松,自从他一踏进邵家大门,立即吓哭了把他当成「鬼」的小丫头俊,他已不再坚持梳那种秦朝武的发髻,只任一头长发轻便整齐地束在身后,看起来更加迷人。 「我本来就有文静的一面,我也会刺绣呀!」寻寻下巴扬得高高的,骄傲地将她有史以来的第一件作品拿给他看。「你看我绣得好不好看?」 她信心十足地等着他的称赞,她要让他明白凡是一个好妻子该会做的事,她也会! 项子忌很捧场地欣赏了半天,才终于点头道:「很活泼的两只鸭子,可爱!」 「什么鸭子?」她咕哝道。「人家明明绣的是鸳鸯戏水……」 鸳鸯戏水?不怎么像!比较像鸭子溺水倒是真的! 项子忌努力忍住笑,怕伤了她的心。 「你想笑就笑吧!憋坏了身体就不好了……」她很认命地收回「得意代表作」,反正她本来就不是刺绣的料。 「天,妳的模样真可爱。」他搂着她,在她脸颊印上一吻,笑道:「只要是妳绣的,我没有不喜欢的。」 寻寻环着他颈项,满足地靠在他的颈窝,子忌很会逗她开心。 「你快不快乐?」她柔声问他,不希望他留下来有一丝勉强与不快乐。 他微微颔首,顺手抚了抚她柔细的发丝,她则像只小猫似地窝在他身上,心头涨得满满的,他的保证比什么都重要。 项子忌和衣半躺在床侧,低声和她聊着,享受两人独处的悠闲。 寻寻下意识玩着他的衣襟,看着他挂在胸前的圆石。「你的这颗圆石可不可以借我几天?」 「妳要做什么呢?」问归问,项子忌还是顺手将它从脖子取下,递到她手中。 「我自有用处嘛!」寻寻举高它,瞇着眼睛观察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它本来就是这个颜色吗?」 「不是。」他摇头。「虞贞送我时,只是单纯的琥珀色,不晓得什么时候中间出现了像血丝状的东西?」 寻寻整个人顿时从他身上弹起,惊讶道:「好巧,我的也是。」她拿出她的环石与他的对照,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会把它放在嘴里?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他耸耸肩。「没有特殊原因,只是因为虞贞要我将它随身藏好,以免被盗墓者偷了,所以当我在墓里因饥饿逐渐昏睡的同时,我唯一能想到藏它的地方就是我的嘴里。」 「难怪……我知道了!」她击掌暍道,将她在墓室中发现、唤醒他的经过,仔仔细细详述一逼,最后,她万分骄傲地下了最后结论。「原来让你醒来的关键,除了这个环石之外,还有我的血!」 项子忌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妳真是大言不惭!」 「事实一定是如此。」她双手插腰,宣称道:「我的脚虽然受伤,但是脑袋可没有闲着,最近这几天我把家里所有记载有关上古宝物的书料,全部仔细研究了一遍,再对照我们自己的亲身经历,现在已经有了深刻而独到的心得。」 寻寻对自己的推论能力很有自信,这是她多年掘墓经验所训练出来的「专长」之一。 「哦?愿闻其详。」项子忌知道她就等着自己讲这句话,他也索性配合,看她一副准备发表高论的模样,实在很有趣。 她清了清喉咙,开始煞有其事地说:「诚如你所言,我的环石和你的圆石原属一对,是当年虞贞遇到的那位高人所赠与,所以我推测那颗丹丸只是保你躯体不朽,真正封住你元神的是你身上的圆石,至于我的环石嘛……」她得意一笑,全身腻过去抱住他。「当然就是为了唤醒你喽!」 嗯,颇有几分道理,难怪虞贞一直要他将圆石带在身边好好保管,只是……项子忌仍有一丝不解。「如果环石的功用真如妳所言,为什么当年虞贞不自己试试呢?」 寻寻闻言更加得意,她跩跩地说道:「这种事一定会有所谓的『命定之人』嘛!始皇的墓设计得很精密,一方面可能是虞贞不知道进墓穴的方法管道,一方面也可能她知道自己不会是那个有能力唤醒你的人,所以喽!只有那个环石是唤不醒你的,一定要加上我这个命定之人的血才有办法。」她越说越佩服自己过人的聪明才智。 项子忌忍不住又朗声大笑。「哦!妳真是厚脸皮的小天才。」 这是褒还是贬?寻寻眨眨眼,以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我的推论都是有绝对根据的,而且确实是在我的血滴进你的口中,沾到了那颗圆石之后,你才睁开眼睛的。」 「万一,我没有把它藏在嘴里,妳就不会好奇去扳开我的嘴,我也就不会咬破妳的手指头,如此唤醒我的『重责大任』便无法执行,那妳该怎么办呢?」 他故意逗她。 寻寻嘟起嘴来,撒娇道:「总有办法的,不管不管,反正我就是那个命定之人,我一定是!」 项子忌抱紧她,下颚摩挲她的头顶,宠溺道:「傻瓜,这种事不会有人跟妳抢的。」 「当然,因为我本来就是,没人抢得过我。」寻寻扬首,亲吻他的下巴,认真道:「子忌,你知道吗?在遇到你的那一天,我曾经在城门外遇到一个会算命的神秘老人,他曾对我说:『千年追寻,岁月无情,长寻之物,即将出土。』当时,我一直以为他指的是我即将可以如愿地找到一座找了好久的千年古墓,但是现在仔细想想,他说的根本就是你嘛!」 「这么说,妳也是有高人指点喽!」他笑道。 她颔首。「很有可能哦!因为那个老人还恭喜我不必再受寻寻觅觅之苦。我想我会生在盗墓家庭无非是为了让我能找到你,所以我一定真的找你找很久了,也许前辈子、前前辈子就开始了,可能已经找了快要千年也说不定,辛苦的我却不知道你自始至终都在那里睡觉……唔!」 他突然低下头,迅速堵住了她丰富的想象力。 这一吻,不再是发于情、止于礼的亲吻,他挑开她的唇齿,狂炽地倾注他所有的热情。尽管寻寻的话只是出于她的推测,他却无比的感动,他相信她确是他命中注定要相遇相知相守的人儿,这般炽烈的情感与渴望,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回应…… 就在情感即将战胜理智时,寻寻发出嘤咛声让他立刻寻回悄悄溜走的自制力,他喘息粗重地强迫自己放开她,不行,他们还没成亲呢! 项子忌倚在床柱努力平复已被挑起的情潮,寻寻则埋在他怀中。 「子忌……」她轻唤。 「嗯?」 「我想……我和寻儿长得像,恰巧名字也相似……也许我是寻儿投胎转世也说不定哦!所以才会找你找这么久……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天啊!她还在想这个问题,真拿她没辄。 项子忌翻翻白眼,决定保持沈默。 *** 「啊!」铿锵! 静谧的午后,邵宅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便是熟悉的「造反」声。 「小姐……还是放弃吧!妳已经努力三天了……」小韵嗫嚅道,望着寻寻的「一头白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是打翻了面粉。」寻寻认真地揉着面团,额上薄薄的汗珠和自动黏上来的面粉水乳交融一番后,已经变得有点…… 「水开了,快!快把馒头放下去蒸。」苏大婶指挥着小韵拿蒸笼。 「等一下,我自己来。」寻寻以极快速度抢先拿起蒸笼,她一定要「亲手」为子忌做他爱吃的馒头。 苏大婶和小韵在旁直捏冷汗,直到她把蒸笼安然无恙地放在大锅上,才敢稍稍吁出胸中那口气。 小韵实在不知道小姐是怎么了?以前她对女红或是烹饪之事几乎毫无兴趣,但自她回家以来,当全部的人为了她的婚事忙着打点安排的同时,她整天不是待在房里刺绣,就是窝在厨房里做馒头。 其实这样的改变也不是不好,只是……唉! 三天来,寻寻在厨房里的「丰功伟业」,让她们只希望她能够尽快成功地做出一个馒头,然后赶紧远离厨房,否则待她把厨房给拆了,一家子的人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了? 「这一笼好像快要好了。」寻寻迫不及待地说道,到目前为止,她制作馒头的努力,可以说是完全失败,因为她不是忘了放酦粉使得馒头发不起来就是在放蒸笼时,不小心让待蒸的馒头全部下了煮开的滚水里,成了一大团「面疙瘩」。 「小……小心。」小韵凑上前帮她把蒸笼盖子缓缓掀开。 「万岁!成功了,有一个……两个……三个,有三个成功了。」寻寻高兴地抱着小韵又搂又跳的,一笼十二个馒头,虽然九个是瘪的,只顺利发起了三个,但已算是空前的成功了。 小韵和苏大婶也同时流下「喜悦」的泪水,她们终于可以将小姐送离厨房了。 「我要赶快趁热拿去给子忌尝尝。」她恍若练了铁手指般,不怕烫地拿起热呼呼的馒头就往盘里放,看得一旁的小韵直呼心疼。 捧着馒头穿过游廊时,寻寻突然瞥见转角处有两名丫头畏畏缩缩不知在讨论什么,一时好奇心大起,遂偷偷移近她们身边,低声问道:「妳们在做什么?」 「小姐?」两个丫鬟同时惊呼,低头嚅声道:「我们……正在猜拳,看谁比较倒楣,谁就负责把垃圾拿去后院。」 「不过是倒个垃圾,还需要猜拳吗?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寻寻笑道。 「可是……」丫鬟们面有难色。 「到底怎么了,妳们干么怕成这样?」见她们的反应,寻寻立即猜到一定又是爷爷在后院搞出什么奇怪的名堂,否则她们不会这么害怕。 陪她们走到后院,寻寻随即明白为什么丫鬟们会怕成那样,就连她都快吐了。 爷爷竟然在后院挖了个坑--养起蚯蚓来了。 「本来只有少数几条,后来越来越多,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小韵站在离坑口较远处,对着在坑口旁的寻寻解释。「老太爷说养蚯蚓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些垃圾,可是真的好可怕。」 敢情爷爷还真的很认真地把当时不小心铲断的蚯蚓照顾得无微不至。 若只有几条蚯蚓,她还不会怕,可是从这一窝的蠕动看起来,确实恶心至极,再不离开,她可不保证不会吐出来。 正打算离开时,邵农平不晓得打哪冒出来,手里还拿了根竹棒,一边搅和着蚯蚓、一边对她说道:「寻寻是特地拿馒头来喂蚯蚓的吗?」 「才不是呢!我辛苦了那么久,才不是拿来喂……爷爷!你在干么呀?」见邵农平伸手就要拿她手里的馒头,她急得连忙将馒头举高。 「这馒头看起来挺好吃的,给爷爷一个吧!爷爷肚子饿了!」说完邵农平已自己动手。 「爷爷,」寻寻喊。「你不要这样挑来捏去的,等一下别人都不敢吃了啦!」 「怎么?有夫君就不要爷爷啦?」邵农平面露哀怨的神色。 「爷爷……」 看着小孙女无比内疚惭愧的表情,邵农平很满意地选了一个最大的,然后慢条斯理地朝树荫下走去,并笑呵呵地对她说:「等会儿妳碰到子忌那小子,记得跟他说他今天还欠我一盘棋。」 可恶!臭爷爷,竟利用他们之间「伟大的亲情」去骗取一颗「爱心馒头」。 *** 「啊--我的馒头。」 邵寻寻大声哀悼着她的馒头,搞什么呀!她才来到正厅门前,就被一个穿着讲究、但面色铁青的年轻人给撞个正着,手里捧着的馒头有一个不幸滚出盘外。 「我怎么这么倒楣呀?」寻寻心疼地捡起那颗摔滚落地的馒头。 「有没有搞错?倒楣的是我,碰上一家子怪人,真是自找罪受,没事跑来提什么亲?」那个年轻人对着一个「灰白」发色的寻寻没来由地发一顿牢骚,最后还丢下一句:「简直是莫名其妙!」随即扬长而去。 寻寻才真是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搞不清楚状况。他撞掉了她的馒头,她还没要他道歉,他倒先责怪起她来了,这里是她家?! 「怎么样?有没有撞伤?妳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子忌从正厅里出来扶起她,顺便拂掉她额上的「面粉疤」以及满头的面粉。 进了正厅,向正位上的邵雍和吕翠意请安,寻寻才吶吶地问:「他是谁呀?」 「来提亲的。」吕翠意带着笑意答道。 「提亲?我都快嫁人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提亲?是哪家的公子?消息这么不灵光。」 小韵在她身后闷笑。 「他是宋家的长公子。」邵雍答道。 「宋家?哪个宋家?没听过!」对那些来提亲的,她从来没搞清楚过。 小韵忍不住又娇笑出声。「小姐,宋家大少爷在长安城内也算是个知名人物哦!因为听说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提亲成功过。」 「哦?那么问题一定出在他本人身上。」寻寻点头道。 「也不是说他不好,就是运气比较差了点。听说一年前,他曾经去向一户人家提过亲,对方家长也很满意,谁知女孩不愿嫁他,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结果前一阵子,那个女孩回来了,却已在外地嫁了人,这件事到现在还有人会拿出来取笑他一番呢!」小韵又补充一句:「因为听说那女孩嫁了个富可敌国的大食人。」 「真的?」寻寻的同情心又犯了。「好可怜,难怪刚才他会那么生气,因为这回他又踢到铁板了。」 项子忌一把搂住她,吃醋地道:「不可以可怜他。」 「是呀,就算没有子忌出现,他不太可能会当我的女婿,我刚才只不过问他死后会想用什么材质的棺柩,他就吓坏了……」 「爹,你每次都问这种怪问题,他们不被你吓倒才怪。」 「嗄?子忌就不会呀!而且我问的问题和邵家的事业息息相关,有何不妥?」邵雍是越看这个女婿越满意,已经巴不得女儿快点嫁他了。 「我自己挑选的夫婿当然与众不同,而且绝对有能力协助阿爹处理邵家的事业。」她与有荣焉地以一只手挽着项子忌。 「你们父女俩也不知道要含蓄点,幸好子忌已是自己人,否则岂不看笑话了?」吕翠意满怀笑意地轻斥他们。「对了,巡儿是不是还在洛阳?寻寻都已经回家好一阵子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果然!大哥是你们派去跟踪我的。」寻寻冲口而出。 「废话,否则早在半路就派人把妳带回来了,哪还有机会让妳去洛阳玩一圈。」邵雍道。 「巡儿到底在忙些什么?难道他不准备回来参加自己妹妹的婚礼了?」 吕翠意颦眉微蹙,惹得邵雍赶紧趋前安慰一番。「没这回事,好像是正在帮忙抓什么掘墓大盗的事。」 「啊--」寻寻突然惊叫一声,想起那个「没有职业道德」的掘墓大盗。 「怎么了?」吕翠意问。 「没……没什么。」阿娘不知道她在洛阳看见尸体的事,她不想让她担心。 吕翠意幽幽一叹,邵巡一向是个热心的人,但要让他乖乖待在家里处理邵家的事业,简直比登天还难,本来她和邵雍还担心邵家的事业若落在寻寻身上,会不会太吃力了些,不过现在他们全都安下了心,对建陵之事,子忌甚至此邵雍还在行,由他接管是再适合不过了。 想着想着,吕翠意的视线突然被寻寻手上的馒头吸引。「这就是我们寻寻做的馒头吗?看起来好像很成功的样子。」 说到这个,她忍不住就伤心,辛辛苦苦做的馒头,才成功了三个,被爷爷吃掉一个,一个掉到地上,现在只剩一个了。 「太好了,爹娘先尝尝看。」邵雍故意拿走硕果仅存的馒头,二话不说便剥了和亲爱的妻子分着吃,还一边偷偷欣赏女儿不舍的表情,他们岂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 寻寻简直快哭出来了,这些馒头本来是要做给子忌吃的,结果他却一口也没吃到o 「我也来尝尝。」子忌拿起另一个有点沾土的馒头。 「不行,那个脏了。」寻寻连忙抢了回去,她可不要他拿自己的肚子开玩笑。 「皮剥掉就可以吃了,妳辛苦做的,丢了可惜。」他体贴道,天知道他已经有点吃怕了馒头,但那是他可爱小妻子的爱心,他忍痛也得把它吞下去。 寻寻一脸幸福地看着他吃下馒头,既然她的夫君那么爱吃馒头,她就要为他做一辈子的馒头,让他百吃不腻。 嗯,就这么决定! *** 「这面墙到底是怎么打开的?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搞懂。」寻寻问,她前两次来这里,都是误打误撞的。 「敲对位置它就开了。」项子忌在那面画有他自己画像的墙上,大约是在眼睛位置敲了一下,整面墙果然应声而开。 「原来!」她赞叹道,跟着他走进甬道,来到那间放满简牍与石棺的墓室。 「好了,妳现在可以说明为什么硬要我带妳再来这里的原因了吧?」项子忌习惯性捏了捏她的鼻子。 寻寻神秘兮兮地绕了石室一圈,才缓缓地道:「你说过娶了我之后,你要亲手毁掉我们进来的那条甬道,以防止被别人发现,进来这里。」 「没错!」 「这是不是代表以后想要再进来这里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她又问。 「根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这里当初会被妳发现,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了。」 「那么,要进去始皇的地下陵宫……」 「就算进得了任何一个陪葬的墓穴,也别想找得到进去始皇地下陵宫的入口。」项子忌截断她的话。 「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妳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你别急嘛!」她摸了摸他的面颊,安抚道。「我只是要藏这个。」她从脖子上取下她的环石和他的圆石。 「妳要藏它们?为什么?」他讶异道,接过那对环石和圆石。 她整个人贴着他,搂着他的腰,问道:「最近你有没有发现有几天精神状况会特别不安,甚至会有想要昏睡的感觉?」 项子忌无法理解她为何会问这个怪问题?但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好像有一点。」 她再度点头。「那就对了,问题就出在这个石头上面,我发现我的环石虽然助你重生,但你的这颗圆石对你更是重要,你只要离开它超过一段时间,很可能就会重新回到假死的状态,所以你必须随时将它带在身上。」 「可是这几天它都在妳身上,我不也都没事。」项子忌怀疑道。 「没错,当它不在你身上,而又能让你保持正常的状况,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要像这样将它嵌在环石中间。我已经试过了,每次当我将它们分开一阵子后,你的精神状况确实就会变得很不好,然后我就会赶快将它们重新嵌回。」 「妳拿我的生命开玩笑?」项子忌第一次露出吃惊的表情,不敢相信他听到的。「万一我怎么了,看谁娶妳?」 寻寻捶他的胸膛,无辜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也是为你好,你应该庆幸我有了这样一个大发现,我们以后要走的日子还那么长,万一有个闪失,譬如石头被偷了或怎么了,那该怎么办?」 「所以妳认为要把它藏起来?」项子忌紧抱住她,双手在她背后游移,亏她想得出这些。 「可是妳一没有了环石就会生病……」 「哎哟!那个纯粹是碰巧,我那天淋了雨,记得吗?总之,我们就这样将环石和圆石嵌在一起,藏在一个极隐密的地方,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始皇的地下陵宫最隐密,不会有人进得去。」她抬起头来,得意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件事的吗?」 「什么时候?」 「就在秋娘那里,你将圆石当掉的那次。」 他扬眉。「嗯……妳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天才。」 「你会答应把它拿去放在始皇的地宫里吧!」她因他的夸奖而更加信心十足。 项子忌盯着她半晌,微笑道:「这次就依妳,但是我不能带妳进地宫,妳只能在这里等我。」 「可是……」她本来想趁这个机会进去看一看史籍中曾记载的始皇地宫是啥模样的。 「答应我!」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好嘛!」她心不甘情不愿。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地宫中出来。 寻寻本来想偷偷跟在他后头进地宫的,谁知他在另一间石室里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任她如何找,就是找不出入口的密道。 等他出来时,她早已经放弃寻找,一个人坐在墓室里想着如何让他补偿不让她进地宫的方法。 「你已经放好了?」她问。 「保证不会有人发现。」 「很好。」她突然往前赖在他身上,脸上倏地出现一抹顽皮的笑容。「我本来想要就此收手,从此不再挖墓,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意思?」项子忌有不好的预感。 「我听说有一个汉代的将军墓很有看头,我要你陪我去,算是你不让我进地宫的补偿。」 「这…...」项子忌进退两难。 「你一定会很有兴趣的。」寻寻老神在在地从背袋里拿出一卷简牍给他。「我就是研究这卷竹简上的资料,才找到这个墓穴的,如果我没认错笔迹的话,它是你写的。」 「妳从哪里找到它的?」这确实是他写的,可是当年他是交由他最要好的朋友保管的,莫非…… 「就是那个将军墓,怎么样?想不想去看一下呀?」她笑得挺贼的。 他不得不承认她又正中他的弱点了,他确实很想去探望一下老朋友…… 「可以,我陪妳去,可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竹简必须交给我,我要将它毁掉,以免它又流传出去。」 她简直就是作茧自缚嘛! 寻寻依依不舍地将竹简乖乖交给他,心中虽然觉得可惜,但是子忌说得对,万一简牍流传出去,有人因此找到始皇的地宫入口,偷走了他们的环石,那可是会出人命的耶!子忌的命! 就这样,他们两人不但烧了竹简,更亲手毁了通往墓室的入口。 那间隐藏在杂草丛生之下的狭小石室,在外人看起来,它依然像个不起眼的小储藏坑,事实上,它确实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储藏坑,人们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条通道,可以通往秦始皇神秘的地下陵宫。 就算卸下这里的每一块石板,也不会再发现任何通道通往别处,就算有通道,也只是小土拨鼠挖的吧! 终曲 成亲日当天,邵府热闹非凡。 长安城内上自皇亲国戚,下至一般市井小民,几乎全聚集到了邵府大宅。 只可惜新娘盖着头巾,众人无缘一窥传说中的美人,因此,那器宇轩昂、伟岸不凡的新郎倌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邵家一直给人很神秘的感觉,没想到他们所挑选的女婿更是神秘,别说是他的身世来历,连他的名字都没人知道。众人一致得到同样的结论,或许就是要这样的人,才能够成为邵家的女婿吧! 其实不只是女婿,连邵家媳妇的人选都很神秘…… 邵雍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一双儿女哪里像他,但就男婚女嫁这点,他们倒是完全遗传到他。 想当年,他出门远行,带回了吕翠意,并且执意娶她,现在,不但寻寻出门一趟寻到一个女婿,连邵巡都在婚礼当天,突然带着一个「尼姑」回来,并且宣布要娶她为妻,这……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邵雍第一次深深体验到邵农平当年为人父亲的心情。 至于邵雍是否答应这门婚事,嘻,你说呢? 不过邵雍的震惊可不会这么轻易结束,因为他最宝贝的女儿在成亲后,竟又带着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婿「离家出走」-- 人说洞房花烛夜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对寻寻和子忌而言,时间确实相当宝贵。 当所有的人都还沈睡在梦乡,他们这对新婚夫妻却像作贼一般,偷偷收拾行李,趁天未亮,两人各骑一匹马悄悄离开了邵家大宅。 「就算要离家远行,也应通知所有的人后再离开才是。」项子忌皱眉道,他一向是个做事严谨、有条不紊的人。 「就是不能让阿爹知道,他一定不会允许的。」寻寻知道,一旦子忌正式成为邵家的女婿,他会因忙于建陵事业而没有时间陪她出远门,她同时也没什么机会再去挖墓了,所以,她得趁邵雍来得及阻止以前,再做最后一次的挖墓之旅。 「我真不懂,为什么要陪妳做这种事?」 两人并骑到了城门口,寻寻开口问他:「你会不会后悔娶了我?」 「傻瓜!」他咕哝道。 「如果我不是长得和寻儿那么像,你当初会不会理都不理我?」 项子忌突然拉缰急停,深情在他眼底流转。「妳是妳,寻儿是寻儿,我爱的是妳。」 寻寻侧过身,横过两匹马之间的距离,伸手拉下他的颈项,深深印下一吻。 「黄土埋去千载日月,而日月不死;巨石封住万般思念,但真爱永存……呵呵呵……」一个老人正喃喃自语地从城门边晃来,停在他们面前恳求道:「两位算个命吧……我很饿了……」 「当然,当然。」寻寻已认出这位老人,连忙下马掏出钱塞进老人手中,她早就想再见到他了。 老人收了钱,缓缓说道:「藏好了该藏的东西,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恭喜姑娘顺利找到属于妳的幸福。」 寻寻点点头,对他的话似乎有些明白,他指的应该是环石的事情,但她还是忍不住追问:「敢问我和夫君的姻缘如何?」 「姻缘自有天注定。」 老人又像先前一般呵呵两声后,喃喃自语着离去。「前世无缘相守,今生共结连理……难得难得……」 他的话让寻寻很感动也很安心,她爬上马背,对项子忌道:「瞧!我也许真是寻儿投胎的哦!」她深深觉得她就是寻儿。 项子忌轻抚她的粉颊,柔声道:「不管妳是不是,我对妳都是一样的。」 他明白,就算寻寻真是寻儿投胎转世,那么她也是一个蜕变后的寻儿,不再是当年那个逆来顺受的寻儿,而是勇于追求自己所要的寻儿。 千年情缘,他注定要被她所牵绊,一生一世。 「我们走吧!」 离去前,寻寻和项子忌不约而同回过身去,却发现在宽大笔直、没有其他叉路的大道上,早已不见老人的踪迹。 衬着日出前的薄雾,老人就像平空消失般的不见了,好神奇! 寻寻和子忌面面相觑。 「他果真是特来指点我们的神仙高人。」寻寻感动地说道。 子忌朝她点点头,两人随即策马离去,在旭日东升中,踏上了他们寻友挖墓之旅…… 待扬起的尘土逐渐落定。 一抹佝搂的身影才缓慢从大道旁的水沟中爬出…… 「唉!人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老是看不清楚路。」 老人再次喃喃自语,蹒跚着离去。 【全书完】 编注:敬请期待邵巡与官水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