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世天女》 楔子 祸水咒── 巍峨的天徽山,是天徽王朝人民最敬崇的圣山,在其中一座最险峻的峰峦之上,此刻立着一条修长的紫色身形。 他,南宫魁,睨看着崖下的生灵万物,而脚边则有五名下属,头也不敢抬地拜服在他身后。 “看来,为了建立属于我的南宫皇朝,必须布下祸水咒!”看得出来人民甚为支持天徽皇帝;若要推翻天徽王朝,自然得由他这种传奇人物方能为之。 “主子?”其中一名下属射日大胆地仰头一望。 “是该启用祸水咒了。”南宫魁微笑道,他有着满头银亮白发,却生着一张可爱的童颜;自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竟诡谲妖异地仿佛会摄人心魂一般。 “主子要下祸水咒?!”射日痴迷地凝视着他,唇角却不以为然得掀起道:“何必多此一举,只要主子登高一呼,便可轻易夺下王朝、渡化众生、让天下昌盛,根本不需耗掉自身功力,多此一举下此咒术。” 祸水咒,此乃至阴至寒至毒至险之五行术法;中咒者,死劫难逃。 “射日说的对,只要主子登高一呼,便可称霸天下。”另外四人齐齐拜服,他们都是南宫家族最忠心的死士,对于主子想篡夺天下的伟大野心誓死相随。 一阵狂风蓦地袭来,将披在南宫魁身后的白缎发丝吹得宛若毒蜘之网。 南宫魁幽幽一笑。“我不得不下此咒,根据我的卜算,天徽王朝内有四道严重关卡阻碍了我的皇帝路。”南宫魁犹言笑晏晏,他接续道:“这四个人物可是天徽王朝上下臣民最倚赖的神祇,亦是支撑王朝存在的擎柱,只要他们在世,便是祸患──” 即将坐上皇位的太子皇别,挟着天子命,声威正隆,定是他登基的阻碍。 手持斩恶玉令,受到百姓拥戴的神捕皇凌尘,更是必须除掉的心腹大患。 江湖人士最惧怕的神秘杀手齐晞,行踪飘忽,却能号令绿林,绝不能轻忽。 能将世间变化更替看在眼中的神算上官界,若不剔除,大业定成就不了。 “我不信,只要主子您扳一扳手指头,任谁都抵不过您。”射日坚持道。 南宫魁轻蔑一笑。“射日,你深深相信这四个人不是我的对手?” “不是,他们当然不是您的对手,我的主子才是天下第一人。” “当真?” “射日愿以性命起誓,倘若这四人胆敢阻挡主子登上皇位,我愿身先士卒去毁灭他们。” “是吗?!我现在正想借你一用。”霍然,南宫魁攫住射日的手腕。 “主子?!” “我要你的鲜血来布法,我将制天灾、降人祸、下毒咒、启心魔,让维护天徽王朝的四大擎柱丧命在我的咒法之下,彻底根除障碍。”童颜般的脸孔闪烁着阴阴笑意,然而攫住射日手腕的大掌却一使劲,他的腕骨顿时断裂。 射日的容颜除了比白云更沁白之外,连哼都没哼一声。 “射日,既然你敬我为天,甘心成为我的部属,那么现在就是你奉献出忠诚的时候了。”南宫魁捧住射日的脸,怜惜地望着他。 汗珠不断流下玉面,然而极度的喜悦却从胸臆间扩散出来,他狂喜啊!能被高高在上的主子赋与任务,并且如此被看重,这不是南宫族人可以随意获取的殊荣。 “主子,您是世间唯一仅有的奇才,我甘心任您摆布。” “好射日,凭你这席话,功劳簿上会记你一笔。” 他最敬仰的天人竟愿意记载他,射日喜悦得浑身都打起颤来。“谢谢主子,今晚的恩宠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很好,那么你去吧!”一条极细的银炼倏地从南宫魁的袖口内窜出来,勾住膜拜在地的身躯,银炼卷住他的腰身,只见射日飞起,接着宛如一只失控的纸鸢,飞往粗大树干上,砰地一响,他整个人被重重甩上树干,而后又狠狠地落在雪地上。 霎时──鲜血染红了雪地。 横倒在雪上的射日,脸上带着微笑,玉颊缓缓流下两行晶莹珠泪,那是欢喜的泪水,无怨亦无恨。 “乖孩子。”南宫魁满意地称许后,旋即又射出银、黑、绿、紫四把匕首,匕首犹如四只灵活小蛇,沾染到雪地上的鲜血后,立即吸食血精──接着他收功、抄回匕首、闭上眼、施念起最残忍的祸水血咒! “无心、无意、无魂、无梦──”南宫魁幽魅地唤道。 一直拜伏在旁静候指示的四名黑衣人立即跪向前去。 “拿着。”蒙上氤氲血光的四把匕首,分别插在四名黑衣人跟前。 “听好,用这把匕首割下皇别、皇凌尘、齐晞、上官界等人的首级。” “是。” “记住!就算砍不了这四个人的脑袋,也一定要欺近他们的身边,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们见血,如此咒法才能启动。”最恶毒的祸水咒,会让那四个人遭逢必死的灾祸。 “吾等遵命!” “七月初七返回神龙天堑覆命。”南宫魁温笑道。 四人一颤,重重拜服、叩首。“吾等必不负使命。” 他点头,道:“去!”手一挥,四名黑衣人散开,各自寻找主子的对头敌人。 南宫魁掐指又卜算了一卦,诡异的容颜有着胜利在望的狂妄。 “祸起、咒下、人灭,七月七日一到,天下将归我所有!”南宫魁傲慢地呢喃着,静候他的部属酿制一场猩红凄艳的人间祸乱…… 第一章 “鬼……魔鬼……” 发颤惊恐的低喃,连同一阵阵啜泣,在寒夜的森林中回荡,益发显得凄邪。 穿越暗林深处,隐约见一抹伛偻无助的身影,蜷跪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前,双手不停拍打门板。 “求灵姑,救命……救命呀!”老妇人使尽全身之力,拚了命喊道。 而她身旁的男孩则双眼呆滞、面无表情地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惊恐语调,喃喃重复着同样的话语。“鬼……魔鬼……魔鬼杀人了……” 老妇人惊惧地看着面色惨白的男孩,心头一急,立刻又朝着小屋泣喊:“灵姑、神君,救救命!救救我孙儿一命呀──” 余音未歇,小屋里骤然亮起烛光,随着陈旧的门板嘎声开启,霍然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清俊面容。 “发生什么事?”相同的嗓音,发出相同的疑问。 “求神君,救命啊!”老妇人泪流满面,朝前来应门的两名少年拚了命跪拜。 此时,屋里蓦地传来老妇人满心盼望的声音── “请婆婆先进屋再说。”细致甜凝的女音,仿佛就要幻化在风中似的,轻柔淡缈。 点了点头,两名少年互换眼神,随即领人入屋,并手脚俐落地阖上门板。 小屋里,烛光晕暖,跳动的火簇中,辉映出一抹纤纤身影,在雪白纱幕的遮掩下,显得圣洁非凡。 “您是……”纱帘后的女子顿了顿,缓缓低下头,似在沉思又像冥想,半晌,才又道:“西村的……古婆婆?” “正是、正是。”老妇人如见救星般扑跪上前,不停磕头道:“求灵姑一定要救救我唯一的孙子呀!” “您孙子是……”清灵的嗓音再度迟疑了下。“阿……力?” 老妇人瞪大眼,对于灵姑的“一语命中”,心里不由得好生佩服,连忙拜服道:“没错、没错,就叫阿力。” 有希望了!她的孙子有救了! 这三位一年前才出现在他们村里的灵姑与神君,不但能卜卦占命,更会治病驱邪,村人受其恩泽者众,无不将他们视为真菩萨、活神仙。瞧!不过是初次见面,即能一语道出她祖孙俩的来历,单凭此等灵力,她便深信──唯有灵姑,才能唤醒她唯一的孙子。 “鬼……魔鬼……” 不受控制的惊恐低喃持续漫布整间屋子,罗帐中的女子幽幽叹息,轻问道:“他这失魂的模样,有好些天了吧?” “已经三、四天了。”古婆婆点头,伤心道:“这孩子平常虽然鲁钝,但还算勤快。前几天他上山检柴,遇上风雪被困一夜,也不知当晚是撞了什么邪,回来后就变得痴痴呆呆的;今儿个更糟,一直这样胡言乱语着。” “他看起来应是受到惊吓。”又是一声幽叹。 “可我怎么都想不透,到底什么样的东西会让他吓成这样?!”古婆婆以额叩地,又磕了个响头。“请灵姑明示吧!” “这……”被尊为灵姑的女子蓦地垂首,欲言又止。隐隐中,帷幔后似乎传来纸页翻动的摩擦声。 此时,先前应门的两名少年突然戴上一黑一白的鬼面具,一左一右地围住古婆婆,似吟又唱道:“无须忧,无须愁,天徽山神出,恶鬼不敢留。” 咚──咚咚── 鼓声骤起,黑白鬼面如两道疾风般飞快窜至古婆婆的孙儿面前,一人击鼓跳乩,一人舞剑伏魔;小屋内烛光闪动,在墙面、地上、纱幕间,幻映出重重叠叠的身影,一化十,十化百,穿插交错,如幻似真。 咚咚──咚咚咚── 伴随越来越急促的鼓鸣,黑面少年高执起手中的沙鱼剑,高喊道:“降神咒起──” 他剑尖一划,弧形的锋劲瞬间卷起雪白纱帘,赫见一位五官粉雕脱俗,却披泄着一头银白发丝的少女。 “鬼……魔鬼啊!” 原本失了魂的阿力,在乍见白发少女后,突然发狂惊叫,连退数步欲夺门而出。 “恶鬼即出,别给逃了!”白面少年喝道,随即和黑面少年两路包抄。 而乍见孙儿发起狂来的古婆婆,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只能无助转向眼前那雪白圣洁得不似凡人的绝美少女。 “求灵姑救救命!别让恶鬼赖住我孙儿呀!”古婆婆匍在少女跟前,痛哭失声,至深的祖孙亲情,令人动容。 暖暖的雾气不由自主地在眼底凝结,白发少女倾身向前扶起老妇人,轻声保证道:“别慌,我们会有办法的,您先起来。” 古婆婆在灵姑的搀扶下感激起身,霎时,小屋里爆出更尖锐的一声狂叫── “别碰我婆婆!” 发狂的男孩奋力挣脱两名少年的钳制,并冲上前撞开少女,拉住老妇人就要回身逃跑。 “阿力……你认得婆婆了?!”古婆婆激动地反抱住男孩。 连日来,她宝贝孙儿总是失魂落魄地未正眼瞧过她。现在,会开口认人了,岂非天降的奇迹?! 这一切,都该感谢灵姑啊! “谢灵姑、神君救命之恩。瞧!阿力会认人了,他会认我这老太婆了……”古婆婆含着泪,紧搂孙儿还不忘拚命鞠躬道谢。 “婆婆,您别靠过去……小心她的袖里有银炼……会杀人的……会杀人……”阿力双臂护住老妇人,全身发颤地直瞅着白发少女,仿佛她是前来索命的地狱之女。 屋里气氛凝窒,没有人知道男孩何以突然冒出这一段“控诉”,但他明显惧怕白发少女,却是不争的事实。 “阿力别怕哦!灵姑不是什么魔鬼,她是来帮咱们把恶鬼赶走的──”古婆婆轻拍着男孩的胸膛安抚道,求助的眼光同时扫向屋里的三个人。 “婆婆说得极是──”少女缓步上前,玉嗓轻哄:“瞧!我袖子里头并没有什么银炼──”为了争取信任,她轻扬手臂,甚至还用力地甩动雪白的袖袍。 是的,确实没有银炼! 正当古婆婆安心呼了口气,准备看孙子有何反应时,突然“啪”的一声,一把亮晃晃的匕首从少女袖口里顺势滑了出来,触目惊心地平躺在众人视线内。 “啊──” 阿力惊恐万分,显然受到更骇人的刺激,戒惧的眼中充满死亡的阴影。 “刀……刀……会吸人血……会杀人……婆婆,咱们快逃……快逃啊!”阿力震悚道。蛮劲一发,驮起古婆婆便发狂地冲出门,鬼面少年见状反射性追出,而少女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匕首,只能举步跟上。 岂知前脚才刚跨过槛,忽地,一阵阵的闷轰剧响,由远而近,天地共鸣,仿佛就要夺人心神似的震耳欲聋。 “什么声音?!”两名少年大喊道,同时拿掉脸上的鬼面具,抬头环顾穹苍。 穿越树林的夜风迎面袭来,夹着一股不寻常的热,一阵狂过一阵,几乎让人难以站立。 “瞧!”少女伸手指向东方天际翻涌的云层,雪缎般的发丝亦随风扬舞。 暗夜的天,是魔魅般的诡红。倏地,一团火球破云而出,如天神降怒般地划过天顶,重重坠击在远方的天徽山脉。 轰隆剧响,大地震动!血红的火舌爆烈翻卷,迅速吞没整个山头。 “这……怎么回事?”手持白色面具的少年呆瞪着远方熊熊火焰,喃喃道:“我们刚才……没有……念错咒吧?”不然,怎会天神降怒呢?! “是陨星,陨星降临……”白发少女说道。她曾在古书中见过类似的记载,但……陨星直接撞击天徽王朝的龙穴命脉,感觉似乎……很不祥! “我说是天神降怒才对!”一旁拿着黑面具的少年另持己见道。 看着一道道细碎的火雨,接二连三从天而降,三人同时沉默下来,也都迷惑了起来。 是陨星降临?或天神降怒?说真的,他们并不清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恐怖的异象,怕是一辈子难遇一次吧! 滔天火焰,染红黑色夜空,并且不断肆虐蔓延。就在三人震撼于眼前所见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泣喊。 “阿姊……”小屋门前,立着一抹娇小圆滚的身影。“二哥……小哥……” “汝儿?”白发少女惊觉回头,连忙奔上前去。“怎么?被吓醒了?”她搂着小女孩柔软圆润的身躯,心想方才的轰隆剧响,想必吓着了睡梦中的小妹。 “我作了一个好可怕的梦……”五、六岁的小女娃哭得抽抽噎噎,手里却不忘紧抓着一只小龟壳。 “什么梦?说出来听听,就不可怕了。”少女从怀里取出纯白手绢,替小妹拭去颊上的泪。 小女娃吞了吞口水,煞有其事地说道:“有火……好多火……啊对,就像那样!”她突然指向对面山头的熊熊火光。 “别怕、别怕!”朗白少年露齿一笑,将白色面具盖挂在小女娃手中的龟壳上,腾出双手一把抱起她,道:“那是小哥刚才念错了咒,所以火球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念错咒?”小女娃歪斜着脑袋,疑惑地看看少年,又看看远方的火焰,然后天真地点点头,道:“那么小哥下次要小心点!别再念错咒,吓死汝儿和小龟了。”小女娃撒娇地环住少年的颈项,并将脸埋进少年结实而温暖的肩窝。 “好好好,小哥会小心的。” “外头风大,先进屋去吧!”少女抚着小女孩的乌黑发丝说道,眼睛不自觉地又瞄了下火红的天徽山,不晓得为什么,她心头老是浮现一股莫名的不安。 而看着眼前已“转移目标”的三人,另一名少年则忍不住翻翻白眼,咕哝了句。 “进屋之前,请容我提醒你们一句──” 话一出,正要进屋的三人同时停下脚步,狐疑地回过身来,少年点点头,不耐地甩了甩手上的黑色面具,指向黑暗树林的彼端,宣布道:“不管有没有念错咒,重要的是──古婆婆他们还没付钱就已经跑了!” ※※※ 跑,绝不是问题。 但如何在无月的夜里、黑漆漆的林间,跑得迅速、跑得正确、跑得不落痕迹,那肯定就是一门高深的功夫了。 偏偏,他就是如此身手不凡! 尽管他是胖了点,外加年纪大了点,但好歹他的武功也是数一数二的。 老人奋力腾身飞步,略显胖硕的身躯如风般在林间穿梭。转眼间,已来到一间陈旧的木屋前。 打了声暗号,在获得屋里人的回应后,老人立刻闪身入屋,并反射性要行屈膝跪礼;此时,屋里的男子突然举手制止,示意他起身说话。 老人无言叩首,起身看着映照在烛光前的孤挺身影,迟疑了下,才道:“见到“他”了?” “见到了。” ““他”……说了什么?”老人紧绷起来。 “要我们去杀人。”黑衣男子的眼中泛起一道冷光。 “杀人?!”老人吃惊!“难道……” 黑衣男子缓缓旋过身,从怀里取出一把闪着奇诡银光的匕首,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轻笑。 ““他”要我去杀皇太子。” “皇……皇……皇太子?!”老人失声呐喊,先是怔愣住,但随即就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不可遏抑地狂笑起来。““他”是疯了不成?竟然要你去杀皇太子?!” ““他”是疯了,但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黑衣男子的眼中不见一丝笑意,因为他比谁都明白南宫魁是个誓夺天下的狂人。 老人又兀自笑了两声,见苗头不对,连忙止住笑,认真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当然是做我该做的。” “说得是、说得是。”老人干笑两声,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连忙又忍住笑。 见状,黑衣男子反而扬扯嘴角,似笑非笑道:“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个名为“无心”的死士、是助“他”夺得天下的一颗棋子,我永远不会是任何人,也不具任何意义,所以……”他顿了下。 “所以?” “所以我决定替他除去“皇太子”。” “除去“皇太子”?!”老人再度失声叫道,两道白眉扭曲变形,但见男子仍然神情笃定,他不由得警觉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收敛住笑,男子拍拍老人的肩膀,走向半掩的窗边,眺望远方滔天焰火,冷鸷道:““他”要皇太子的首级,我就给“他”皇太子的首级,七月初七那天,我相信“他”会很高兴再见到我。” 闻言,老人的眉毛扭得更加纠结,他无话可说了。 沉默笼罩木屋,半晌,黑衣男子才望着天徽山大火,开口道:“对了,这场火是怎么回事?你查清楚了吗?” 哦!这个他就有话说了。 “关于起火的原因,目前众说纷纭,有人说从天空掉下一颗大火球,是天神降怒,可又有人说是山神显威。总之,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怕……都怕……”老人蓦地打住。 “怕什么?” “怕……”老人有所忌惮地直瞄着黑衣男子,支支吾吾。“怕是……天徽王朝……” “王朝如何?”他冷问。 老人直吞口水。“怕是王朝……灭亡的征兆!” “哦?”男子挑眉回头。 “这场火一日不灭,人心一日难安呀!”老人叹道。 冷峻的剑眉紧拧着,黑衣男子再度转身面对远山大火,沈道:“难道──真是祸之将至?” 祸,将至? 老人一怔,再度无言以对。 ※※※天降灾,祸将至,人心浮动。 沃灵蹲坐在小屋前,双手托腮,凝望着远方依旧火红的天徽山,面露愁色。 自从当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异变,天徽山已经整整烧过十个昼夜。 这场火,来得猛、烧得凶!不但毁了半座天徽山林、融了山顶积雪,更让原本白雪纷飞的时节,出现了反常的炙热。 没有雪、不下雨,这场火怎可能平息?!也无怪乎郡府征召了方圆百里内所有村庄的壮丁前去救火,却仍然徒劳无功。 大火烧得狂肆,人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唉…… 沃灵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垂下头,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研读膝上那本“净心咒”上。 她无能为力,担心再多也无用啊! “阿姊……”屋里,一句呢哝轻唤,小女娃揉着惺忪的双眼,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并从被褥下摸出随身不离的小龟壳搂在怀中,短胖的小脚丫子空悬在炕边晃呀晃的,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沃灵起身,放下手中的“净心咒”,上前帮小妹穿上外袍。十七岁的她,自幼身兼母职,早已练就“听声辨别”的本领。 “汝儿,你昨天又没穿鞋跑出去戏水了?”她板起脸,摆出大姊的架式。光听那哑中带嘎的嗓音,便可肯定又是着了凉。 小沃汝跳下床炕,两脚连忙套进小花鞋里,然后捧高手中的龟壳,道:“是小哥说河里的鱼死了,我不相信,所以带小龟去瞧瞧。” “然后你就顺便玩水?”沃灵面不改色道,拧了条热毛巾帮沃汝抹脸。 “是小龟……呼……嘻……” 暖烘烘的毛巾覆上脸颊,小沃汝舒服极了,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它想玩水……咯……”她一面认真解释,一面因为毛巾擦拭耳朵的动作而发出一阵咯笑。“我怕它被水冲走……所以下去陪它……咯,好痒!” “我可还没听过有溺死的乌龟。”不以为然的手指弹了下龟壳。 “阿姊别生气嘛!”沃汝环住沃灵的脖子,红扑扑的脸颊顺势贴了上去。“我叫小龟出来一起道歉。”她果真敲着龟壳,稚声喊道:“小龟、小龟,你出来。” 见妹妹傻气又耍赖的行为,沃灵忍不住失笑出声。“你已经拖它“下水”太多次,它不想理你了。” 沃汝抿着嘴,不死心地又敲了敲。“小龟,你不能当“缩头乌龟”,快出来!”可龟壳依然是龟壳,变成了化石还是龟壳。 噙着笑,沃灵忍不住轻拍小妹肉肉的小屁股,道:“好了,去灶上拿个馒头吃吧!” 小沃汝咕咕哝哝地一边敲着龟壳一边走向灶台,沃灵则微笑转身拿起“净心咒”;此时,一把匕首突然从她衣袖里露了出来。 又来了! 翻翻白眼,她取出匕首,拿在手中晃道:“汝儿,你何时又把这东西放进我衣服里的?!” 小沃汝有个怪习惯,就是老爱把匕首往她身上藏,上回也是因为这把匕首突然从袖里掉出来,才把古婆婆的孙子阿力吓了个半死。 闻言,沃汝停下拿馒头的动作,从自己怀里取出另一把较小的匕首,天真道:“你一把、我一把,坏人来了才不怕!”说着,还不忘认真比划两下。 “不是告诉过你,别再这么做了吗?”沃灵将匕首同屋里的作法器具放在一起,并再三交代。“下次别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出来玩,不然阿姊真要打你屁股喽!” “可是坏人来了,可以吓他嘛!”小沃汝仍然很执着。 “你怕阿姊碰上坏人,难道就不怕小哥碰上坏人?”一句酸味十足的话语蓦地插入。“怎么你就不会把匕首塞给我?”沃求涯一脸不是滋味地站在门边。 “小哥是男生,才不怕!”小女娃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偏心的汝儿,下回可别来找我带你去抓鱼了。”沃求涯故意说道,如愿地惹来小沃汝的一阵恐慌。 “可是小哥本来就不需要匕首嘛……”她一脸委屈,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小哥是逗你的,别信他!”沃灵怜爱地抚摸小妹柔软的发丝,轻哄道。 小沃汝拉拉沃求涯的衣角。“小哥别逗汝儿了,再带汝儿去抓鱼好不好?”她圆睁着一双无辜的水灵大眼乞求着。 沃求涯撇撇嘴,满意地偷笑道:“抓鱼当然是没问题,不过我问你──还是小哥最好对不对?” “对!”一句狗腿欢呼,兄妹两人又甜腻腻地抱在一起。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一张和沃求涯长得一模一样的俊朗面容赫然出现门边── “不好了!” “嘎?”沃灵惊讶地看着进门的大弟沃求湛,他不是才刚出门办事,怎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刚才听到一个消息──”沃求湛低弯着腰,一手扶着门板,一手撑着腰际,又急又喘道:“听说郡府大人打算请人作法祈雨,连祭坛都搭建好了。” “请人作法祈雨?”沃求涯惊问。“谁?” 沃求湛喘着气,抬眼看着屋里所有人。 “难道是……我们?!”沃灵和沃求涯同时惊呼出声。“为什么?!” 点点头,沃求湛说道:“是村人们向郡府大人推荐的。” 毕竟,烈火延烧十天十夜,人民又惊又怕,大火灭不了,大伙儿都没辙,再加上天徽山境辽远广阔,如果老天爷执意不帮忙,就算集结再多壮丁也是无用,所以村人们才会想到祈雨的方法,希望藉助天的力量来化解这场灾祸──而谁叫他们又是村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灵姑”和“神君”呢! “怎会这样?现在怎么办?!”沃灵方寸大乱,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屋内踱步打转。 祈雨…… 哦,天啊!她压根儿就没想过会遇上这种事! 没错!她是村人满心信赖的灵姑──她料事如神、有镇妖除魔的能力、会替人治病论命……可说穿了,她也不过是在爹爹生前跟着学过一点面相卜卦、了解一些医理草药,其他的“功力”则全靠她两个弟弟“张罗打点”、“努力营造”,她只要配合著“演出”即可。多年下来,他们落脚过无数村庄,灵姑、神君之名,似真似假,有模有样,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可至于作法祈雨……确实就需要点“真本领”了!而她也必须承认──他们兄妹没这能力。 唯今之计,只能在被村人拆穿之前…… 溜! “看来,咱们只能“老方法”以对了。”沃求涯无奈道,心里的想法是和沃灵一样的。每当他们名气越来越大,遇到快要罩不住的事情时,便会连夜举家迁离,找个没人认识的村落重新开始。这次显然也无法例外! “那咱们还等什么?”沃求湛果决道。 三人立刻有默契地同时散开,以快速老练的身手开始收拾家当。 反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心虚偷溜,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老手,更何况他们已经溜过不下五、六回了! 看着三人忙碌穿梭的身影,小沃汝不由得走上前拉住沃灵的衣角问道:“阿姊……咱们又要搬家了吗?” “嗯。”沃灵一边将整叠的书籍收进木箱里,一边回答。轻描淡写的态度表明了不打算跟沃汝详细说明,反正说了她也未必懂得。 “可是我喜欢这里──”小沃汝嘟起嘴,闪亮的双眸黯淡下来。“这里有山、有河、有小鱼……”她咽了下口水。“还有……” “还有一座火烧山。”沃灵接话道,蹲下身搂住小沃汝。“汝儿乖,咱们一定可以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相信阿姊好不好?” 小沃汝偏头看了沃灵一会儿,然后突然回抱住她,以圆胖的小脸贴上她白皙的面颊,说道:“其实汝儿也不是真的这么喜欢这里,换个地方还有新房子可以住,也是很开心的。” “汝儿……”听着小汝儿贴心的安慰,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沃灵紧搂着小妹,热泪盈眶道:“阿姊保证,一定会努力让你过好日子、住好房子,还会买好多好多东西给你……” “阿姊对汝儿真好。”沃汝开心道,在沃灵脸上用力印上一声响吻。“其实我昨天就有梦到我们住进一个好大、好漂亮的房子里,大概有整片林子那么大哦──” “整片林子?”那肯定是她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 “是真的,那个房子好大好大,里面住了好多人,他们都穿好漂亮的衣服走来走去,我真的没骗你,阿姊你一定要相信我──” “嗯,我当然相信你。”反正只是梦嘛! “呵,阿姊最好了!再亲一个。” 沃汝咯笑着,对着沃灵又搂又亲。姊妹俩感情好、性子真,一句话常可以感动个老半天,但就是肉麻了点。 “喂、喂,你们两个!”沃求涯睇着肉麻的两人,一脸吃味。 “好了,别争风吃醋了,你们赶紧将该带的东西收拾好,我先去外头备好马车粮水。”沃求湛适时制止肉麻三人组的无聊对话,然后果决地步出小屋。 微微颔首,沃灵也收回心神。“留下的这些书我再整理一下,汝儿,你去帮忙小哥收拾法器。” “好!”沃汝两眼笑弯如月,兴奋地蹦上前搂住那些作法器具。 “逮到机会了,嗯?”沃求涯扯动嘴角,将小妹的欣喜尽收眼底。 那些法器是他们的谋生工具,有真有假共分两套,而为了在作法时达到某些“逼真”的效果,通常会拿来穿插使用。为免意外,平常沃求湛是禁止汝儿去碰那些器具的,可偏偏汝儿最大的兴趣就是趁他们不注意时,偷玩那些法器。 “喏,约法三章,我收真的法器,你收假的,可别乘机偷玩哦!” 沃求涯以食指点了点沃汝红通通的小鼻尖,开始起身动手收拾。沃汝将小龟壳挂在背上,开心卷起袖子加入行列。 明明是冬季时节,豆大的汗珠却不约而同沾湿屋里三人的衣襟,可时间紧迫,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须臾,正当沃灵将最后一叠书放进木箱时;沃求湛突然从外头冲了进来,神情慌张大喊。“糟了!村人们朝咱们这儿来了!” “什么?!”怎么这么快?!沃灵一惊,顿时又慌了手脚。“现在怎么办?往后门走吗?” “阿姊,咱们屋子没有后门。”小沃汝天真又认真地提醒道。 “快,先把收好的东西搬上马车。”沃求湛指挥若定,和沃求涯各扛起一只木箱奔出屋去,小沃汝也机灵地跳上床炕,抱走她最心爱的棉被。 沃灵着急地在屋里晃了两圈,最后才想起要将灶上的馒头打包带走,以防路上肚子饿没东西吃。 经过一阵混乱,当四人跳上马车、带着家当准备离开时,才悲惨地发现距离小屋大约三十步之遥处,早已跪满一群村人,恭敬守候── “求灵姑、神君,救救命呀!” 现在谁来救他们呀?! 马车里,悲惨的四个人外加一只无胆露脸的乌龟,正愁云惨雾地彼此无言对望。 第二章 现下,他们是坐着马车赶路没错!但却是在被村人“请”去天徽山主脉的途中,车上没有家当、没有包袱,只有他们混饭吃的作法器具……不,正确一点的说,沃灵手上还有一包馒头。 “现在该怎么办?”沃灵苦着脸,率先打破沉默。 “阿姊不烦……”小沃汝爬坐上沃灵的膝盖头,小手抚上沃灵粉白的面颊,稚嫩的嗓音因惧于兄姊凝重的脸色而显得有些泣意。 “阿姊不烦,阿姊只是在想事情。”沃灵搂着小沃汝,哄道。她年纪还太小,不该同他们一起承担烦恼。 “算了,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沃求湛击掌道,一脸豁出去的模样。“咱们还是按照以往的分工,由阿姊负责念咒镇场面,涯负责击鼓跳乩,我则舞剑做掩护。” “这样真的行得通吗?”沃灵有些心虚。这次朝廷派了大批人力到他们这荒僻地方,就该知道这次的火烧天徽山绝对不是件小事,作法祈雨──若成,以后有得是好日子过,但若失败,可是会被砍头的呀! “放心,咱们是村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灵姑和神君嘛!”沃求湛自嘲道。既然已经无法脱身,当然只有硬着头皮上阵了。 “那我要做什么呢?”小沃汝指着自己的鼻尖,无比期待地问。 众人顿住,同时望向沃汝思索着。是呀!他们差点忘了小妹的存在。 以往,他们在为村人作法收惊时,是不允许汝儿在场观看的。只是今天情况混乱,他们只好将她带在身边…… “不如让她站在阿姊身旁,假装仙童一般,如何?”沃求涯提议道。 “灵姑、神君,再加个仙童,还满有个样子的,应该不成问题。”沃求湛点点头,投下自己的赞成票。 “仙童、仙童,我想当仙童。”小沃汝眼睛一亮,开心欢呼。 沃灵轻扯嘴角,对着小妹提点道:“你要乖乖站在阿姊旁边,不说话、不乱动,知道吗?” “知道、知道。”小沃汝点头如捣蒜,她指指挂在背上的龟壳,满怀期待道:“小龟也可以一起吗?” “把它拿来当个圣物,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沃求湛翻翻白眼,知道这下必须将这只笨龟也考虑进去,否则无法摆平小妹的痴缠。 “圣物是什么?”小沃汝偏着头,习惯性向小哥寻求解答。 “就是让它当圣龟的意思。”沃求涯随口解释,反正意思差不多。 “圣龟,嘻。”小沃汝掩嘴笑着,显然满意极了这个答案,她循序指着马车内的每个人,说道:“阿姊是灵姑,二哥、小哥是神君,汝儿是仙童,小龟是圣龟,咯,刚好一人一份。” “这下你可开心了?”沃求涯点点小妹红通通的鼻尖,宠溺道。 “咯。” “好了,言归正传。”沃求湛拉回话题,压着嗓,面色一沉,严肃道:“基本上,“开坛作法”对咱们而言并不是件难事,问题是会不会真的如愿降雨……” 皱起眉,马车内顿时又陷入一阵静默。 这确实是问题症结所在,但却没人可以说得准。究竟会不会下雨?何时下雨?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雨,下好大的雨呀!” 突然,窝在沃灵怀中的汝儿无端冒出一句,众人先是一惊,接着沃求湛反射性看了马车外一眼,但又随即恼道:“胡说,哪儿有下雨?” “有,有下雨,我看见了。”小沃汝很坚持。 “什么时候?” “我作梦的时候。” 沃求湛又猛翻白眼,并有种想把沃汝当场掐死的冲动,而一旁的沃灵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汝儿,哥哥和阿姊正在讨论很重要的事情,汝儿别随便吓唬哥哥好吗?” “是真的,汝儿没吓唬人。”小沃汝用力点头,神情认真而执着。“我昨天梦见下大雨,大家都淋得湿湿的,还有呀……”她咽了咽口水,丝毫没有察觉沃求湛不耐的神情,仍迳自说道:“我还梦见有一位老爷爷好像生病了,躺着动都不动,然后,我不小心跌了一跤,好痛好痛,我一直哭,然后,那个老爷爷就突然……咳咳……坐了起来……” 小沃汝一口气说得太快,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她顺了顺气,正打算再开口,才发现哥哥姊姊早已分神讨论起自己的事情来了,根本没有人在听她说话。 “小哥!”她嘟起嘴,拉拉沃求涯的衣角。 “汝儿乖,小哥和阿姊讨论事情,等会儿再听你说话,好不好?”沃求涯抚抚小沃汝的头顶,哄道。 “可是那个老爷爷真的突然坐起来了,没骗你们!”小沃汝坚持地道。“阿姊……”这次她换成拉扯沃灵的发辫,试图拉回她的注意力。 “汝儿!”沃灵直觉按住发顶,轻呼道:“你快把阿姊的头发扯掉了……” 说着,沃灵一头银白发丝果然顺势歪斜一旁,覆盖住她半边容颜。 “啊!”小沃汝也吓了一跳,连忙想试著「扶正”。 “我就说这头发是个麻烦!”沃灵一面护住发位,一面咕哝抱怨。她是在跳上马车离开之前,经沃求湛的提醒与坚持,才匆忙戴上这头银白假发,并没有仔细将它固定住。 “你可要固定好,等会儿别让风给吹跑了。”沃求湛说道。 沃灵蹙起眉,道:“我可不可以不要戴这玩意儿了?实在麻烦!” “不行,你是“灵姑”,这是你“灵力”的表征。”沃求涯也开口坚持。 红颜白发的冷凝模样,不但可以加强“灵姑”给人的震慑感,更能凸显神秘性。况且,这是他们苦思三天三夜才创造出来的“杰作”! “可是戴着它,让我的头皮发痒。”想到还必须顶着这头假发在大太阳下作法祈雨,她便浑身发毛。 “没办法,不少村人都见过你的“模样”,咱们不能在这个时候自露马脚。”沃求湛的说法是有道理,但也有些无赖。 “但是……” “既然阿姊有意见,不如这样吧!咱们还是再以老方法决定一次──”为了安抚沃灵,沃求涯提议道。 “好!”小沃汝开心附议,她最喜欢举手决定事情。 沃求涯微笑颔首,道:“现在,赞成阿姊继续戴着假发祈雨的人,请举手!” 一、二…… 小沃汝正想举高小手,可又想起什么似地先望望没有举手的阿姊,然后又为难地看看同时举手的两位哥哥,显然十分难以抉择…… 缓缓地,她还是举起了她犹疑的小胖手。 “三对一──阿姊,你就继续勉为其难吧!”沃求涯最后定夺道。 为了弥补“背叛”沃灵的心虚感,小沃汝指着乌龟再三强调。“没有,小龟没有把手伸出来哦!” “好吧!三对二,阿姊,你还是认命吧!”一样的结果。 “既然你们都觉得好,那就无话可说了。”耸耸肩,沃灵只好再度接受弟妹的安排。 这是他们姊弟妹间惯有的默契,只要意见相左,任何人都可以发起表决,一旦结果确定,就必须遵从。 “好,等会儿咱们各就各位,照以往作法收惊一般,绝对可以唬得过去。”沃求湛弹着手指,继续说明道:“不过为了让人更加信服,这次我会采激烈一点的手段,拿假的沙鱼剑往身上砍,你们记得配合我的口令演出,没问题吧?” “放心,说什么阿姊都不会害你们被砍头的,所以这次绝对不会再忘记出错了。”看着年仅十三岁,但已整整高出她半个头的沃求湛,沃灵水汪汪的大眼里,有感动、有决心。 沃求湛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弟弟。为了维持这个家的收入,他可说是卯足了心思,平常除了拚命搜集调查附近十几个村人的身家背景,务必做到“观人知命”的境界外,有时更会在作法花招上推陈出新,令人更加信服他们的“法力”。 “行了,别又把对汝儿说的那套恶心话搬出来。”沃求湛抖落一地鸡皮疙瘩,他向来最受不了他们三人肉麻兮兮的对话。尤其是看到沃灵眨动她那双慈爱又无辜的翦瞳时,他更是没辙。 “什么恶心话?”小沃汝不解道,偏着头,这回她打算改问沃求湛。“汝儿最爱二哥了,二哥你告诉我好不好?” “汝儿,你不爱小哥啦?”沃求涯拉下脸,又吃味了。 “汝儿也爱小哥呀!”小沃汝甜甜一笑,十分博爱。 “也?”沃求涯吃醋追问:“和你二哥比起来呢?你比较爱谁?” “喂、喂,要说恶心话你们自个儿去说,别扯上我。”沃求湛极力划清界线,虽说他和沃求涯是孪生兄弟,但除了面容神似之外,他可没那种宠人溺人的耐心与嗜好。 猛地,一阵马嘶震动,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打断众人的谈话。 “有请灵姑、神君前往祭坛。” 马车外,传来阵阵村人的呼喊。 “好了,不管汝儿爱谁比较多,现在先担心咱们的脑袋吧!”沃灵说道,不由得头皮直发麻。此时此刻,不管迎接他们的是福是祸,都只能硬着头皮去应付了。 身为沃家的长女,她确知自己的责任! 深吸口气,压下一切忧虑,沃灵朝弟妹们鼓励一笑,便毫不迟疑地率先掀开车帘,挺身面对一切──※※※ 甫踏出马车,沃灵即被眼前的景象给深深震撼住。 她原以为前往小屋“恭迎”他们的村人已经够多了。来到此,才知道聚集的村人更多,来自四面八方,那万头钻动的景象煞是吓人。 说真的,她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呢! 收敛心神,沃灵粉嫩娇俏的脸上立刻覆上一股属于“灵姑”特有的冷凝气息,她缓缓抬起眼睫毛,鼓起勇气迎视众人── 顷刻间,沉默就像是会传染似的,迅速以车马为中心向外影响开来。 然后,极度的安静取代了原先的嘈杂喧嚣。 火红的天徽山林,炙烈依旧,但村人浮动的心,似乎因为灵姑与神君的出现,而渐渐沉淀了下来。 这样的气氛,其实是让沃灵害怕的。可她已毫无退路! 牵起汝儿的小手,沃灵勇敢举步向前,她每跨出一步,村人便自动散开两步,望向那一张张敬畏又仰望的面容…… 天啊!她到底背负着的是怎样一种期待啊! 无力去深思、不敢去细想,沃灵浑浑噩噩走到祭坛,登上那所有人认为该属于她的地方。山头烈火加上灼日炙阳,无情的汗水开始自她额前眉间沁出,缓缓滴落。 站上祭坛,她扬袖一挥,等待着── 时间缓慢流逝,久得像是过了数个时辰一般,当鼓声咚咚响起,众村人屏气以待的同时,戴着黑色鬼面具的沃求湛突然跳上祭台,以熟练的步伐配合鼓声耍弄手中的沙鱼剑。 咚咚──咚咚咚── 鼓鸣渐促,沃求湛高执起手中的沙鱼剑,呐喊:“雷法咒起──” 他剑尖一划,弧形的锋劲扬起沃灵雪白轻柔的发丝。刹那间,村人们宛如见到天女降世一般,纷纷跪服。 “日出东方,黑气腾腾。千人万人,眼前昏昏──”沃灵高举双臂向天,以极度细致的嗓音,念咒道:“前面山当,后面水拥;左边龙蟠,右边虎踞──” 咚──咚咚急促的鼓声持续着。 沃求涯也跳上祭坛,一边拍击鼓面,一边移动脚步靠向沃灵。 “阿姊,你是不是念错咒了?!”不着痕迹地经过沃灵身前,沃求涯低声丢下一句;一个快速旋身,他踱向沃灵身后,又道:“你好像念成“定身咒”去了。” “嘎?是吗?!”沃灵微愣住。 闻言,沃求湛也舞靠向两人,压声道:“没关系,先给这些村人定定身,让他们“眼前昏昏”,咱们才好脱身。” “那就再布一次局吧!”沃求涯说道,和沃求湛同时跳向祭坛两侧。 伴随鼓声,沃求湛蓦地解开上衫丢向一旁,率性地打起赤膊。沃求涯虽不明白哥哥何来此举,但也机灵地跟进动作。 此时,正立在祭坛中央的沃灵,不知是因刚才念错咒的惊愕未退,抑或是祭坛上实在太过炙热闷人,她悲惨地发现定身咒不但没“定”到村人,反倒“定”住了自己。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最惨的事──她不但想不起来雷法咒的第一句是什么,甚至连小抄都来不及备抄! 心虚加上心慌,让沃灵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而正当她眼皮直跳,极力思索应变之道时,祭坛下的群众猛然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全集中到了沃求湛身上。 怎么了? 沃灵纳闷地顺着众人的视线偷瞄向祭台彼方的大弟。倏地,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瞬间抓住她所有的意识。 湛受伤了?怎么会?!沃灵又惊又愕,直盯着沃求湛裸背上血流不止的伤口。 事实上,连沃求湛自己都被这“突来的状况”给吓到,他刚才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拿着假的沙鱼剑往自己背部随意一砍,应该不会受伤才是,怎会…… 啊! 蓦地,祭坛上的三人同时明白一切,并将谴责的目光一致转往小沃汝。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汝儿又偷玩法器,并且弄错了真假法器的摆放位置。 换言之,沃求湛是结结实实地拿了可以伤人的沙鱼剑往自己身上猛砍一刀。 尽管心中一把熊熊怒火,想冲上前把闯祸的小沃汝当场掐死,可沃求湛仍是按捺住自己的脾气,随机应变地走向坛桌,拿起桌上一只铜杯,以杯缘涎着不断流出的血液,并交给沃灵,低声道:“别慌,假装咱们要行祭血咒。” “祭血咒?”接过铜杯,沃灵虽仍处在震惊中,但看着弟弟强忍着伤痛,仍执意要将这场法事做到完美,她很快便恢复镇定,走向小沃汝,道:“把匕首给我。” 小沃汝听话地交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沃灵毫不迟疑地往自己手臂上划过一刀。 见状,村人们又是一阵惊呼。 艳红的鲜血迅速在雪白的衣纱上染渲开来,沃灵咬着牙,同样以杯缘涎住渗流的血液,并出人意料地走下祭坛,举高手中的铜杯,宣召一名自愿奉血的村人。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彼此交头接耳,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有胆站起身来成为自愿者。 莫名地,一股异样的存在感强烈吸引沃灵全身的感官知觉。 有人在注视着她! 虽说在场者千人万人,每个人都在注视她,但──不是他们!她知道的。 那是种如猎物般被盯上的感觉,虽然无稽,但却真实存在着。 依凭自己的直觉,沃灵放眼环顾四周,然后,她看到了“他”! 那道视线的主人! 也是全场唯一没有向她跪服的男人! 沃灵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当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移步到他面前,递上铜杯。 “你要我的血?”他冷问,低沉的嗓音一如他的视线,强烈且慑人。 “可以吗?”她仍然勇敢迎视他。 不过,她相信再如此与他对看下去,她肯定就要“眼花”了,因为,刚才在他开口的瞬间,她仿佛看见他身后散发淡淡的银光…… 人,肯定是不会发光的,不是吗?所以一定是她“失血”过多,开始眼花了…… 沃灵眨眨眼,等待他的回应。 “我的血,够资格吗?” 黑衣男子微挑单眉,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轻佻。尽管他的穿着与一般百姓无异,但他所散发的王者霸气却是浑然天成的。 “你是我选定的人。”沃灵斩钉截铁道。虽然她并非真正具有灵力的天女,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记住你这句话!” 黑衣男子扯扯嘴角,扣住她的下巴,俯身附在她耳畔说道:“如果你真是降世天女,那么天下间,确实没有人比我的血更够资格了。” “嘎?”好狂的语气啊! 沃灵惊讶地望进他眼底的笃定,刹那间,她有种几乎被看穿的错觉。 这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会有此慑人的自信与气势?!他的存在亦是如此地与村人格格不入…… 就在沃灵兀自沉思之时,黑衣男子已抄走她的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个刀口,让同样的鲜红淌进铜杯,与她的血液缓缓交融。 过程中,他的注视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如此亲匿,却又如此陌生的交会,让沃灵不知所措。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有一阵又一阵的热,在她体内流窜,最后有志一同地全聚集到她脸上。 她的双颊肯定烧得比天徽山还红、还热了! 沃灵低下头,收回铜杯,耳边却冷不防传来匕首撕划过布料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下一刻,她的手臂已被缠上一条黑色布巾。 “这?”沃灵吓一跳,连忙又抬起头。 “别昏倒了,全天徽王朝的子民还等着你救赎他们。”黑衣男子于她的伤口上方系紧布条,在确定她手臂血流渐缓后,才定定凝视着她,沉声道:“而我,也非常期待你的表现。” 期待她的表现?什么意思? 咚咚咚── 沃求涯的鼓声倏地响起,瞬间敲醒沃灵被蛊惑的意识,一声声击鼓召唤,皆在暗示她重回祭坛。 沃灵凝定心神,对黑衣男子投注最后一瞥,随即拾回灵姑的身分,重新踏上祭坛。 咚咚──咚咚咚── 高举铜杯,敢向天际穹苍,沃灵的思绪顿时变得清明起来。伴随高亢急促的鼓声,她合上双眼,喃喃念出先前被她所遗忘的雷法咒。“吾受雷公之旡,电母之威,以除身中万病,百姓同得以治形。令吾得使五行之将,六甲之兵,斩断百邪,驱灭万精。急急如律令。” 沃灵专注诚意地许心念咒,成与不成,非她所能断定──她只想扮演好大家心目中那位足以呼风唤雨的灵姑角色!殊不知此时此刻的她,立于祭坛中央,银白发丝迎风飞散的模样,恰似天降的使者,许誓背负世间的浩劫,化解众生的灾厄…… 祭坛下,隐隐骚动,规律的鼓声亦渐渐停歇。 沃灵缓缓睁开眼,正纳闷沃求涯何以突然停止击鼓时,却赫见众人皆抬头仰望天空。 “快要下雨了。”小沃汝悄悄拉扯沃灵的衣角,说道。 沃灵心一惊,这才发现原本的炙热骄阳,不知何时已被一层层厚重的乌云所遮蔽。 真要下雨了吗?会吗? 老天爷真会如此厚待他们姊弟妹,让他们歪打正着吗? 悬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沃灵屏息以待。 一刻、二刻……等待的煎熬像是经过数个时辰一般,直到第一滴珍贵的雨水打在脸上,所有忧虑才瞬间消除── 天啊,她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祈雨成功了?! 祭坛下,村人一片欢声雷动。 祭坛上,沃氏姊弟也彼此不可置信地瞠目对视。 呵……呵呵……呵呵呵…… 他们真的变成“灵”姑与“神”君了! 沃求湛完全忘了身上仍在流血的刀痕,对着沃灵与沃求涯高兴得直跳起来,他们真是太太幸运了,不是吗? “瞧!真的下雨了,汝儿没唬你们吧!”小沃汝挤进哥哥姊姊之间,稚声强调自己先前曾有的声明。 “下雨了!下雨了!” 村人同声欢呼,喜悦与敬服之心,无约束地扩散传播,他们深信──她确是天女降世! 如果你真是降世天女,那么天下间,确实没有人比我的血更够资格了。 无端地,黑衣男子的沉声宣告猛然又窜入沃灵的心头,她拨开贴于颊上的湿发,双眼急切地在人群中来回搜寻,而那抹高大的黑色身影,就宛如融化在雨中似的,不复踪影──若非左臂上仍系着那条黑色布巾,她真会以为刚才与他的一切,只不过是作了一场梦…… 可不是梦又如何? 沃灵轻叹口气,发现自己并没因为祈雨成功而欣喜若狂;相反地,她的心全因他的消失而怅然若失。 别人视不视她为天女降世,她并不在乎!她只想探究他那句话背后的真实涵义? 就这样,沃灵低垂螓首,兀自盯着铜杯里的红色血液被侵入的雨水一滴滴冲淡混合。 可她万万没料到,村民视她为降世天女的歌咏传诵,会如同这场及时的甘霖,由小而大逐渐凝结,渐成滂沱大雨,汇聚成流,进而影响天徽王朝的帝位更替…… 第三章 皇城 天徽皇城,乃继承前朝王都旧址再经多年扩建而成,除保有气派宏伟之姿,另添瑰丽苍魄之色;昌盛的国力,成就了在位者的傲然与霸气,在高筑的城墙里,统驭着属于皇族的一切喜怒与哀乐。 可近来,宫里已没有皇宴、没有庆典,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场接一场的祈福法会。 究竟为谁祈福?大家心照不宣! 老皇帝病重多时,太医们全束手无策,眼见皇帝龙体一日日憔悴虚弱,后妃们个个如坐针毡,纷纷争办一场又一场的祛病祈福法会,以求为皇上延寿续命…… 今日,皇城里照旧是挥不开的沉重肃穆,但在皇后所居的福宁宫里,却弥漫着另一种气氛── “真有此事?!” 轻轻合上杯盖,豫皇后抬头看了眼厅中的青衣男子,并将手中的杯子放回小几上,雍容的举止神态尽现出她尊贵的国母身分。 “确有此事。”巫公公躬身道,细长的双眼隐露着近似女人的娇媚气息。“这件事已经在各地方都传开了,人民们现在都视那女孩为天女降世呢!” “哦?”豫皇后挑起眉,心头似有盘算。“如果这女孩真这么有本事,那是不是该将她请进宫来为皇上祈福呢?” “这是当然的,不过……臣想提醒皇后一件事……”巫公公欲言又止。 “什么事?但说无妨。”她已迫不及待想召这位“天女”进宫瞧瞧。 巫公公邪气一笑,趋上前道:“臣认为,其他娘娘应该也已经听说降世天女的事迹,为防她们暗中破坏,召见天女一事还是请太子殿下出面较为妥当。” “找皇儿出面?”豫皇后思索着评估这个提议的可能性。 巫公公又是一笑。“协助扑灭天徽山大火是奇功一件,以此之名召见封赏,合情合理。” “你的意思是──先以封赏之名召请入宫,然后再请她为皇上祈福,到时其他人也就无话可说了,是吗?”豫皇后轻笑道。 事实上,为病重的皇上作法祈福,原本立意良善,但长久以来,已逐渐演变成后妃间的勾心斗角、权力倾轧,似乎谁办了一场出色的法会,谁就可以拉抬后宫地位,连皇后都不能幸免。 “封赏、祈福都在其次,重要的是如何“巩固地位”──不管是皇后您的,抑或是太子殿下的。” “哦?” 巫公公一脸老谋深算,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虽说未来皇位已非殿下莫属,但只要能拉拢“天女”的心,就等于是拉拢了天下民心啊!到时……” “到时──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皇儿的地位了。”豫皇后接话道,嘴角流泄出一抹冷艳的笑──而这就是她算计一生所等待的一天了。 “正是如此。”巫公公恭敬附和。他跟随皇后多年,岂会不了解皇后的心思?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随本宫去东殿。”豫皇后起身道,示意巫公公引路,想想她也好多日子没见到皇别了。 “可太子殿下目前不在东殿啊!” “不在?”她停下脚步,蹙眉。 “是的。”巫公公弯腰鞠躬。“听东殿的奴才们说,殿下这些日子又移居到皇城西隅,并且吩咐旁人不准去打扰。” “是吗?”稍稍犹豫了下,豫皇后举步回座。 近年来,由于皇上龙体欠安,所有国政要事皆落于皇别太子身上。平日,皇别太子处事认真、待人谦让,但他“闭关”处理政事时禁见任何人的习惯,也是皇城内上下皆知的事,就连皇后都无法打破这项惯例。 “最近有什么大事非要皇儿亲自处理的?”甫回身坐定,豫皇后随即问道。 “除了天徽山大火,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大事”可让太子殿下烦心的。”巫公公说道,充满魅气的双眼看不出任何心思。 “会不会是生病了,但又怕我知道呢?”豫皇后喃喃自语,不由得流露出身为母亲的疑虑。 此时,庭外蓦地传来侍卫高音量的报到通传。 “皇别殿下驾到──” 随着通传声落,一幅孑然高贵的身影步入正厅之中。 “儿臣给母后请安。”皇别太子轻扬袖袍,优雅问安,同时遣退一旁的巫公公。 “瞧你,才几日不见,怎么好像瘦了不少?”豫皇后起身上前,审视着皇别太子线条俐落的男性面容。 “儿臣一切无恙,请母后不必挂心。”皇别恭敬相对,嘴角始终保持一抹浅浅微笑。 “别事事亲力亲为的,小心坏了身子……” “谢母后关心,儿臣会有分寸的。”俊逸的面容依旧尔雅谦和,谨守为人子的礼数。 看着儿子相敬如宾的态度,豫皇后美丽又不失风韵的脸上隐约闪过一抹失落。 她十四岁进宫,十七岁生下皇别,三十岁由贵妃当上皇后至今,后宫争斗几十年,皇别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赖以巩固地位的王牌,他的皇族礼教出色,处事严谨不紊,不但深得皇上器重,亦掳获广大民心…… 毫无疑问地,皇别将会是最出色的君主,并且完全符合她的期待,但── 垂下眼睫,豫皇后悄悄收起为人母的关怀,换上惯有的尊贵,问道:“不是不见任何人吗?怎么突然来了?” “听说母后身体不适,儿臣特地前来探视。”皇别伸出手臂,让豫皇后搭扶着回座。 “只是着了点凉,没什么大碍。”再度回座,豫皇后突然想起先前的打算,遂道:“不过刚好有件事想问问你。” “母后请说。” “听说最近民间流传有天女降世一事,你……可有听说?” “儿臣略有耳闻。” “那么,可否找到这个女孩,请她入宫呢?”顿了下,豫皇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急切,略缓口气,才解释道:“这次她立了奇功,于情于理,似乎都该对她有所封赏才是。” “母后请放心,这件事儿臣已派了人在进行。”皇别说道,笃定的神情显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点点头,豫皇后没再接话。 “母后是否有其他想法?”皇别微笑着恭敬请示。 “暂时没有,不过──”她拧起柳眉。“有关你父皇的病……” “儿臣明白母后的意思。”提起病重的老皇帝,他的唇角竟勾勒出一抹笑。“如果母后想要一场祈福法会,儿臣定会给母后一场祈福法会。” 闻言,豫皇后惊讶地抬眼望他。皇别处事向来果断迅速──且从不违逆她!但她着实没料到他会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那么──请母后也好好调养身子,儿臣明日再来探望母后。”皇别淡淡的关怀,一如他浅挂唇边的笑,让人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而就在皇别高俊挺拔的身影即将步出视线之际,豫皇后心头莫名一惊,失声惊呼道:“等等──” 皇别反射性停下脚步,回身望向自己的母亲。 “没……没事……”豫皇后抚着胸口,力图掩饰刚才一瞬间的失态行为,遂随口说道:“你……也别太累了。” 皇别无言颔首,正式收纳了母亲的关心,旋即转身步出福宁宫。 怔忡地看着熟悉的高大身影消失门边,豫皇后再也无法抑制住从心底不断涌出的不安感。 为什么方才一瞬间,她竟有种他会就此“远去”的错觉?为什么? 皇别从小在宫城里长大,完整接受一个储君所该有的一切教养,他身上流有最尊贵的皇族血液,也是天徽皇朝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所以,他根本不会“远去”,也不可能“远去”…… 他会是个长命百岁的英明君王,一辈子统御着属于他的子民和领地! 而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从中破坏──就连神也一样! 收拾起惊疑的心,豫皇后重新换上原有的冷然──皇权大位绝对是属于皇别的,这是身为母亲唯一所能做的保证。 任何人都别想和她争! ※※※ “好大的房子──好大的房子──好大的房子呀!” 马车里,接连不断的惊呼声,让所有人都蹙起了眉头。 沃求湛趴在软卧上,捂起耳痛苦呻吟。“听到了、听到了,别再叫了。” “瞧!没骗你们吧!真的有这么大──这么大──的房子!”小沃汝兴奋地指着窗外,比手划脚。 打他们的马车进了宫门之后,她的尖叫就没停过。 “是、是,咱们都瞧见了。”沃求涯随便敷衍两句,忙着帮她挡掉强烈杀来的怒目瞪视──沃求湛现在心情欠佳,她再这么叫下去,等会儿肯定又讨骂了! “汝儿,别嚷嚷,你湛哥哥需要安静休息呢!”坐在马车角落的沃灵微微扳起脸制止道。 事实上,自从在天徽山意外祈雨成功后,一夕之间,他们姊弟妹似乎红遍大街小巷,不但人人簇拥争睹,现下竟还被召进了宫──说真的,她都已经紧张得要命了,哪还有心思去欣赏“大房子”! “可是这大房子,真的和我看见的一模一样嘛……”小沃汝拉住沃灵的手,仍不死心地拚命强调。 “嘘──”沃求涯搂抱住小沃汝,轻敲了下她不断晃动的小脑袋瓜子,低声提醒道:“你这小惹祸精,害二哥受了伤,不是答应要乖乖听话的,这么快就忘了吗?” “哦──”偷瞄了眼只能趴、不能躺的沃求湛,小沃汝这才心虚又愧疚地忆起自己的“罪行”。确实是她贪玩!弄混了真假法器的摆放位置,才害二哥错拿真的沙鱼剑,并失手伤到自己,她真的好抱歉、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二哥请放心,汝儿一定、一定会照顾二哥,直到二哥康复为止。”小沃汝捧起小龟,煞有其事地对天起誓。 “喂、喂──”闻言,沃求涯开始紧张起来,他扳着小沃汝的脸颊,慎重告诫。 “我先声明──二哥疗伤期间,你可以“稍稍”对二哥“关心”一点,但是也不能太“关心”哦!” “为什么?”小沃汝偏头一问。 沃求涯拉下脸,有些“争宠”道:“你还是最爱小哥的吧?” “得了得了,你还是把她带远点吧!”一旁,沃求湛终于受不了地直翻白眼,并抖落一地鸡皮疙瘩道:“别趁我全身不能动时来缠我,我还怕伤势加重呢!” “不行,我要照顾二哥!”小女娃很坚持。 “汝儿,你不爱小哥了吗?”沃求涯心碎指控。 小沃汝腻在沃求涯怀中,天真说道:“小哥别伤心,汝儿陪二哥的时候,可以让小龟陪小哥呀!” “我才不要这只笨龟陪!”沃求涯拍打了下乌龟壳。 “小龟不是笨龟!”小沃汝嘟起嘴,抱不平。“它可是很聪明的。” “拜托你们两个“正常”一点行不行?”沃求湛觉得自己已到了“忍耐”极限,他发誓──只要他再多听一句他们之间恶心的对话,他绝对就要吐了! “抱歉,我可是“正常”得很。”沃求涯道,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对。 “我也是!”小沃汝忙附和。 于是,马车里三人又陷入一阵七嘴八舌。 “欸,安静,你们瞧!” 蓦地,半掀着车帘的沃灵,看着马车外的景象,十分吃惊道:“那是什么?” 她似乎看见某样似曾相识的东西。 “好像是个高台,”另外三人伸长脖子,全凑到了车窗边。“而且是用来作法的高台。”他们一致认为。 “作法?怎么会?不是说要封赏咱们吗?”沃灵不解,心里开始有股不祥预感。 马车在距离祭台不远处停下。“有请灵姑、神君──”车外传来一声恭迎。 沃灵直觉抚摸头上的白色假发,确定它没有移位后,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步下马车。猛地,她被另一个“满头白发”的人给吓了一跳。 “你是……?” 眼前满头白发、身材圆胖的老人,满脸微笑道:“辛苦了,我是屋公公,请这里走。”他恭敬地迎请他们。 “乌公公,我知道、我知道,是乌鸦的乌。”小沃汝一跳下马车,就听见他的自我介绍。 屋公公转过身,仍然一脸笑。“不,是屋子的屋。” “屋子的屋?”小沃汝偏头想了一会儿,随即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甜笑,也自我介绍道:“我叫沃汝,沃是沃汝的沃,汝是沃汝的汝,你可以唤我汝儿。” “是,汝儿姑娘,请这里走。”屋公公笑领着她们。 “请等等──”沃灵出声阻道。“我们是要……去见皇上吗?” 除了微笑,屋公公还是微笑。“是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现在?!”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是的,现在。” 沃灵面露为难。“可是,我大弟有伤在身,是不是……” “这个请不必担心。”屋公公点头表示明白她的忧虑,随即击掌低喝,四名内殿侍卫立刻趋跪上前,听候差遣。“将神君大人护送至金霉别苑,并请御医前去诊治。” “是。”四名训练有素的侍卫兵行动一致地将沃求湛撑扶上卧轿,有效率地执行命令。 “请御医?!”沃灵惊呼出声,连忙说道:“不用麻烦了,湛只要休息一阵子就行了。” “不用客气,这只是太子殿下代天下苍生对神君所表达的一点心意而已。” “太子殿下……天下苍生……”沃灵喃喃自语,脸皮不由自主地连连抽动。 天啊!他们的“名声”到底是响亮到什么地步啊?! “三位请这里走。”屋公公再度恭敬迎请。 沃灵、求涯、沃汝──心惊、疑惑、好奇三个人三样心情,继续跟着屋公公前行,沃求湛则被侍卫兵带往别苑休息。 东弯西拐地跨进一座金碧辉煌的苑落,沃灵这才赫然发现家里所有作法用的器具和服装不知何时已全数被搬来了这儿。 仿佛读出他们眼底的惊愕,屋公公不疾不徐地恭请道:“请灵姑和神君为皇上祈福、为天下苍生祈福。” “祈福?!”高亢惊喘自唇边迸出,沃灵清清喉咙,压抑住自己的“大惊小怪”,连忙故作镇定。“现……现在?” “是的,现在。” 糟!向来发号施令、决定统筹的沃求湛不在,她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现在可不是儿戏的时候呀! “没问题,请屋公公给咱们一点时间准备准备。”沃求涯拍拍她的肩,上前对屋公公说道,笃定的表情和沃求湛如出一辙。 待屋公公依言退出苑外,沃灵则慌张地抓住沃求涯,急问:“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湛又不在。” “套一句湛常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还是老方法应对。”沃求涯倒是不紧张,自从之前成功祈雨后,他便相信世上真有奇迹,而且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别闹了,弄不好是会被砍头的!”沃灵向来没太大主见,但她还是拥有强烈的大姊自觉,做事存有现实理智。“况且,湛现在受伤,谁来跳乩舞剑?” “还会有谁?”沃求涯有些顽皮地眨眨眼。 “你?”她心里有不祥预感。“那谁来击鼓?” “还会有谁?”他又眨眨眼。“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小帮手。” “我会、我会。”小沃汝可听得明白了,忙加强附和。“我喜欢击鼓。” “不行,这太冒险了。”沃灵反对道,直觉小弟宠人实在宠过了头。 “不冒险、不冒险,小哥教过我的。”小沃汝兴致高昂,再三保证。“像这样,咚──咚咚对不对,小哥?” “对,先一二声再接二三声。” “然后再回一二声。”小沃汝得意得像只小孔雀。“瞧,一点都不难。” 话虽如此,沃灵仍有所顾忌。“可是,我总觉得不妥。” “没关系,咱们还是老方法决定。”沃求涯提议道,小沃汝当然是开心附议。“现在,赞成汝儿击鼓的人,请举手!” “我──我──”小沃汝抢先将双手举得高高,甚至还踮起了脚尖。此时,她手里向来不动如山的小龟壳突然有了些许动静,半晌,只见鲜少露面的小乌龟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慢慢将头伸了出来。“哇──你们看、你们看,小龟也赞成哦!” 理所当然也投赞成票的沃求涯说道:“三比一,阿姊,你说呢?” “我知道了。”敌不过强大的既定事实,沃灵只好妥协。她打开其中一只大木箱,取出一件纯白衣裳,道:“喏,汝儿就穿这件吧!虽然有点大……” “我要穿、我要穿。”小沃汝开心极了。她老早就梦想着能和阿姊一样,穿着全白衣裳神气地站在祭坛上。 “这是我以前穿的,对汝儿来说嫌大了些,不过也只好先将就一下了。”沃灵边说边将衣服套在小沃汝身上,并努力做些适度调整。 “汝儿,等会儿你可记得要数好拍子,知道吗?”沃求涯套穿好衣服,和小沃汝做最后确认。 “知道,先一二声、再二三声、再一二声、再二三声。瞧,汝儿记得很清楚的。” “很好,等会儿小哥就靠汝儿帮忙喽!” “没问题。” 达成协议,兄妹俩又亲热了一番。还好沃求湛不在,不然肯定又要忙着抖鸡皮、捡疙瘩了。 “好了,别让屋公公等太久。”沃灵打断道。 一切就绪,三人各自拿好专属的吃饭家伙,即跟着等在苑外的屋公公走回先前曾经过的祭坛。 还好,和上次祈雨比较起来,这回“阵仗”明显小了许多! 在他们更衣准备期间,距离祭坛大约百步之遥的大殿高阶上,已端坐一些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女人,而且个个富丽华贵。 不过,最吸引沃灵目光的,是中央正位上的年轻男子。 他的容貌,因为距离遥远外加阳光刺眼,她看得不甚清楚,但从他的衣着及浑身散发的傲然气势,倒不难推测出他的身分──是的,他必定就是民间传诵已久的皇别太子了。 没关系,这群“观礼”的人,除了身分确实尊贵之外,在人数上根本不能和上次祈雨时相比,少了数万双眼睛盯场,她也许可以感到自在些;思及此,沃灵高悬的一颗心,才稍稍获得舒缓。 她深吸口气,扬袖一挥,此时,小沃汝还算机灵地适时敲下第一击── 咚咚──咚咚咚── 随着鼓声,三人依序登上祭坛。沃灵先、汝儿中间、沃求涯殿后。 倏地,大殿高阶上一阵哗然,除了豫皇后和皇别太子外,众嫔妃们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因为她们全没料到竟会看见一个小女娃登台作法。 毫不理会现场的骚动,小沃汝一边数着拍子、一边迈开步子,态度认真,而且有模有样! 咚咚──咚咚咚── 沃求涯学着先前沃求湛惯有的动作,开始舞弄手中的沙鱼剑,沃灵则高举双臂向天,高声吟道:“上帝有敕,速起青雷,准此符命,不得徘徊──” 不晓得这符咒对是不对,但这是她现在脑中唯一能想到“可能有用”的咒语。 咚──咚咚──咚咚咚,小沃汝的鼓声出现第一声岔儿。 沃求涯跳动的步子顿了下,差点栽跟头。小沃汝隐约也发现有误,连忙试图修正。 咚咚──咚咚咚,二三声后接三声──咚咚咚──,然后又再接二三声──咚咚咚──,不对、不对,前面忘了要先击二声,可是……她又好像已经击过了…… 咚──咚咚──咚咚咚,完了,怎么又三三声一起来了? 小沃汝急了,越想试着遵守击鼓原则,鼓声反而越乱,到最后沃求涯已完全抓不住她击鼓的标准与顺序,而忙着配合节拍的两条腿甚至还因此面临打结的危险。 其实,走调的鼓声影响所及,还不仅止于沃求涯一人而已。 沃灵紧蹙眉头,试着去抓回自脑中窜逃而出的后半段咒语,她旋转过身,背对众人,假装仰望穹苍。 此时,小沃汝似乎抓住了某种特定的节奏,兀自跟着直觉拍击鼓面,而她对自己的“新发现”显然感到十分满意,遂望向沃求涯,得意一笑。 点点头,沃求涯当然是不忍心责怪小沃汝,尽管自己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仍要力保场面好看。 鼓声顺、思虑清,霎时,遗失了的咒语又再度归队。 “神威一振──万魔成灰──”很好,一切回到常轨。 危机一过,小沃汝开心又骄傲,为了让场面更逼真活泼,她自作聪明地决定跟着规律的节拍学学小哥跳两步──岂料,才一起步,小沃汝立刻一脚踩中过长的裙摆,随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咚──砰! 她摔下了祭坛! “汝儿!”沃求涯大惊失色,跟着跳下祭坛。此刻,他早忘了自己神君的身分。 “呜──好痛──”小沃汝低低抽噎,可一看到沃求涯的脸,立刻转为嚎啕大哭。“小哥,好痛、好痛啊!”她习惯性扑进小哥的怀里。 一见小妹受伤,沃灵也不管一切直奔下祭坛。“啊!流血了?!”触目惊心的一条血红缓缓流下小沃汝白胖的面颊,沃灵连忙撕下衣角,按压住小妹的额头。 这一切,来得意外而突然。 众嫔妃全起了身,站在高阶上朝他们的方向引领张望,当然,包括豫皇后在内。 “皇儿,咱们该不该过去瞧一下呢?”豫皇后的口气虽然关切,但却充满防备,毕竟,这样的作法情景与组合著实怪异了点。 “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出乎意料地,皇别太子仍态度闲适地安坐在椅位上,单手撑着下巴,静观一切发展。 豫皇后犹豫了下,重新回座,但小沃汝的哭声却响遍整个宫殿前庭,尖锐且凄厉──半晌,见哭声仍未停歇,豫皇后按捺不住地正要起身时,设于另一侧被层层纱帘遮掩覆盖的平台软卧里,隐隐有些动静。 “皇……皇上醒了?!”护守在旁的宫女,不可置信地盯着纱帘后直直坐起的虚弱身影。 闻言,皇别太子从椅位上迅速起身,三步并两步地直奔上前。“父皇?”他软声轻唤,俊挺的脸上轻覆一抹惊喜。 其他嫔妃更是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全挤成一团。“皇上──”她们欣喜哭喊。 “谁……” 老皇帝抬起手,慢慢掀开纱帘,困惑地望向眼前一张张哭花脸的娇容。 “是谁……” “父皇,您想说什么?”皇别冷静问道,示意其他人噤声安静。 老皇帝徐徐移动视线,始终找不出想要的答案,最后,才终于吐出一句:“是谁……在哭?” 第四章 金徽别苑 “因为汝儿大哭,所以你们就得到了这么多的赏赐?!” 沃求湛受伤趴在床上,瞠目结舌地瞪着堆满整间房的各式珍品。 “对呀,那个老爷爷坐起来说话之后,大家好像都很高兴──”小沃汝一边解说,一边忙着将满桌的御用点心往嘴里塞。 算起来,她才是最大功臣呢!因为是她把病重昏迷的皇上给“吵”起来的。 “别老爷爷、老爷爷的乱喊──他是皇上,要记住。”沃灵在旁郑重提醒道,并顺手将头上的假发取下。她已经戴了一整天,怪不舒服的。 “我想这些宝贝够我们吃喝一辈子了。”沃求涯眉开眼笑地将手里的糕点让给小沃汝,并开始勾勒未来的远景。“或许咱们还可以靠这些钱,改行做个小买卖。” “你们真的确定……这些……都是要给咱们的?不会收回去?”沃求湛再三追问,至今仍不敢相信他们会一夕之间成为富翁。 “是屋公公亲自送来的,应该错不了。”沃灵挑了张最靠近床边的椅子坐下,解释道:“虽说今天场面有些混乱,没能真正见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但皇上病情好转,能开口说话,是大家都瞧见的,所以祈雨加上祈福之功,这就是咱们得到的。除此之外,听说这满桌的御食,也是太子殿下赏赐的……” “没错,好吃得很。”沃求涯端了一份玉镶宝糕到床边给沃求湛,道:“你也多吃一些吧!以后恐怕没这机会了。” “对、对,二哥也要多吃一点。”小沃汝的两颊塞得圆鼓肥胀,也不忘跟着拿了盘甜酥饼给沃求湛。 见状,沃求涯可不是滋味了。“汝儿,你竟然拿小哥最爱吃的酥饼给湛?”他一脸伤心。 “没关系,还有好多。”小沃汝指着桌子。 “可我就要这一盘。”沃求涯又犯起别扭。 “可是二哥受伤了,要让他先吃。”愧疚的心让小沃汝执意要做到“照顾”受伤者的责任。 沃求涯扳起脸,一脸受伤。“汝儿,你不爱小哥了?” 拜托,别又来了!沃求湛猛翻白眼,简直受不了沃求涯“恋妹成癖”的行为。“求你们别在我面前讨论谁爱谁的问题,我现在肚子里没东西可吐。” “不怕,吃了肚子里就有东西了。”根本没听懂沃求湛话中的嘲讽,小沃汝还是天真地递上糕点。 “汝儿!”沃求涯不依喊道,三人立刻又陷入一场糕饼争夺战。 看着弟妹们热热闹闹地斗嘴争食,沃灵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满足的微笑,可下一刻,她的心却又突然被一股没来由的不安所攫获……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陨星坠落那晚开始,她便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感,尤其是他们所创造的“奇迹”一桩大过一桩,这种沉重不安就跟着一阵强过一阵!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进宫……所以太紧张了吧…… 沃灵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可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弥漫心头的阴影仍旧挥之不去。 “涯,你照顾一下汝儿和湛,我去花园走走。”沃灵起身道,她怕自己会不小心在弟妹面前泄漏情绪。 “要逛花园?我也要去!”小沃汝眼睛一亮,争取随行。 “汝儿刚才不是说要照顾湛哥哥的,忘了吗?”沃灵提醒道。事实上,她想单独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他们兄弟姊妹未来的路。 小沃汝嘟起嘴,看看沃求湛,又看看手中的糕点,还算小有责任心地说道:“好吧!汝儿今天就陪湛哥哥,明天再和阿姊去逛花园。” “乖。”沃灵微笑抚摸小妹的头顶,转身走向门边,却被沃求湛出声叫住。 “阿姊,别忘了你的头发。”他指指桌上的白发。“咱们现在在宫里,凡事都要注意些──” 沃灵叹口气,踅回戴好假发。她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毕竟现在已不是单纯的欺瞒行为,是欺君呀!弄不好是会被砍头的! “我不会走太远的,你们也彼此照应点。”她也不忘提醒两句,才出了门。 ※※※ 起先,沃灵只是在苑里的花园随意闲逛,并苦思“脱身之道”。 她替人作法祈福、卜卦占命,图的只是三餐温饱,从没想过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她不但成了众人眼中的降世天女,更被迎进宫中成为座上嘉宾。现下,恐怕真是骑虎难下了! 沃灵越想越惶恐不安,她担忧自己被越捧越高的身分,终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到时她该怎么办?弟妹们该怎么办?! 也许……他们该连夜逃出宫…… 但,又谈何容易呢?沃灵敲敲头,嘲笑自己愚蠢的想法──这里是皇宫耶,到处都有侍卫兵,不是一个可以说来则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他们既然是被“请”进来的,当然也只有被“请”出去一途,况且皇宫如此大,他们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逃? 幽幽叹口气,沃灵经过一座假山,正想找块石头歇歇脚,随即发现什么异状似地打住脚步。她掉转视线,细细打量遍布花草和假山的园子…… 说真的,这么漂亮精致的花园,她是第一次见到! 从前,虽然曾经听乡野说书人赞叹皇城里的美丽壮观,可怎么都无法想像出是何等的景致啊!如今一见…… 且慢! 思及此,沃灵微微蹙起眉头──对了,这就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了! 她再度浏览满园子的假山奇石,终于证实症结所在──她曾经听闻皇城里有全天下最多、最特别的喷泉花池,它不但有自由流动的人造喷泉,还有植满莲花、荷花的百花池,而这里……却一个都没有! 强烈的疑惑让沃灵不知不觉顺着花园小径走出了金徽别苑,来到另一个更广阔的花园,可同样的问题依然存在。 难道是传闻有误?皇城里根本没有喷泉花池? 又走过几个花苑,途中偶尔碰上一些宫女,她们不是远远对她微笑,便是低着头恭恭敬敬打她面前快步而过,没有人停下来跟她说话,也没有人阻止她的“游荡”,而这是否意味着她在宫里是被默许自由的? 有了这项认知,沃灵也稍稍放开了胆,决定再顺着花径探索下去。 夕阳斜照,百花满园,整座皇城被笼罩在金色阳光之中,十分瑰丽宏伟。 此情此景,怕是她这辈子最奢侈的享受了! 兀自沉浸在自身思绪中,当沃灵回过神时,她已由皇城后方的花园走远,正要进入一片洒满金黄的树林中。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沃灵直觉这不是她该闯进的地方。 旋过身,打算掉转步伐,但隐隐约约的水流声蓦地抓回她的决定。 有水? 她向来不是个好奇心强的人,但此刻,她确实抗拒不了一探究竟的诱惑──顺着水声,她毫不考虑地走进林子里,可很快地,她便发现没有去路。 满满的矮树丛遍覆林间,根本无路可供前行,但清晰可闻的水声却像催魂咒似地不断驱使着她深入的脚步。 左右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小路可以通过后,沃灵鼓起勇气直接蹲下身,以四肢着地的方式在矮树丛内迂回爬行;途中,她的银白假发还数度被突出的树枝牵勾住。终于,当她满头满发皆沾满了软枝落叶后,眼前景物豁然开朗。 真的有水?! 沃灵清楚看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从林间蜿蜒而过。这是一条极为普通的河流,但许是它位置隐蔽,反而平添了几许不凡的价值。 拍拍裙上的叶屑,顺着河流方向而上,沃灵惊异地发现,这树林的景致不仅静谧清幽,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更遗世独立地自成一方神秘的金色圣地。 没想到在皇城里竟另有这一片天地! 加快脚步,正打算向其源头继续探访下去;蓦地,一阵奇异的声响传来── 有人?! 沃灵打住脚步,左右张望,一颗心不由得紧缩起来,或者……是野兽? 这下可真的紧张起来了,她背对河面,警觉地直盯着树林方向,心里仍抱持最后一丝希望──这里仍是属于皇城范围,“应该”不会有野兽出没才对…… 应该吧…… 才刚自我安慰完毕,她身后的河流立刻传来另一阵莫名的水声。 沃灵一惊,连忙转身,触目所及的仍是一条清澈见底的蜿蜒小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难道有水蛇? 沃灵兀自猜想。她轻轻踮起脚尖,趋靠向河岸边,小心翼翼地往前倾身探看── 奇怪?还是什么都没有! 正在纳闷时,倏地,一声冷沈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怎么进来的?” “啊!”沃灵吓了一大跳,还未来得及回头,已经脚底一滑,直接跌进水中。 尽管已入初春,河冰已融,但仍是冷极。在入水的刹那,刺骨寒气早已无情侵犯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无力伸展,只能靠着仅存的意志力拚命挣扎──在她溺毙之前! “河水很浅,直接站起来就可以了。” “他”冷冷的建议,她当然听见了!但谈何容易啊!她越想稳住阵脚,她的四肢就越不听使唤。 冰冷的河水不断涌灌进她的口鼻,就在她以为自己真会当场溺死在一个见死不救的无情人面前时,忽地,她身子一轻,整个人瞬间被拎上了岸。 “咳咳……”沃灵剧烈呛咳着,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她劈头就指控道:“你竟然……咳……见死……咳咳……不救……” “你是降世天女,不是该有办法自救?!” “天女……咳……也是人……”等等!这嗓音好像在哪儿听过,沃灵抹去覆睫的水滴,抬眼望进那张峻冷的脸庞。“啊!是你?!” 祈雨法会上的黑衣男子! 许是震惊过度,她又猛烈呛咳两声。“你……你怎会在这里?!” “这才是我该问你的。”他沉声说道,顺势将一坨湿答答的重物塞进她手里。“别忘了你的东西。” 沃灵定眼一瞧,脸色倏地刷白,这是……这是…… 她的假发! 尴尬加上羞愧让沃灵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满脸通红地捧着因吸满水分而显得沉甸甸的假发,呆立原地。 完了,她的身分是不是要被拆穿了?! 看着因落水而松脱的假发,她唯一清楚的念头就是──死都要他守住秘密。 “请你……”她深呼吸,鼓起勇气抬头说道:“别说出去……啊……”她突然倒抽口气,像是惊见什么妖魔鬼怪似地急急转身。 他他地……没穿衣服! 沃灵不可置信地连眨眼睫,胸口猛烈狂跳。如果……如果她没眼花的话,她确定自己……看见了一个……裸露的……男性胸膛? “你你……为什么……没穿衣服?”她的声音发颤,浑身发抖,不知是因落水受寒、紧张天女身分被拆穿,或是因为看到了他的裸体?! “我在游水。”她身后隐约传来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在这么冷的天里?”这人是太闲不成?虽说现已入春,但天气还是冷啊! “冷不冷,因人而异。”男子冷声回应;接着,一件深蓝色的外袍直接飞来,罩在沃灵的头顶上。“换件衣裳吧!“天女”着凉了可不好。” 此时,“天女”二字听来分外刺耳。 取下那件属于男性的宽大外袍,沃灵偷瞄了眼已套上白色单衣,正背对着她的高大男子,战战兢兢道:“关于刚才那件事……呃!可不可以请你别说出去?” “哪件事?”男子微挑单眉,语气里有些许轻佻。“是关于你落水?掉假发?还是瞧见我裸身这件事?” 闻言,沃灵双颊窜热,却冷得牙齿打颤。“当……当然是假发的事情……请你……务必守住秘密……” “我凭什么要替你守密?” “凭什么……”她怔住,几乎是有些傻气地问:“那……你想要什么条件才肯替我守密?” “你能给得起什么条件?”他转过身反问,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给得起什么条件?沃灵又怔忡住,她实在不懂他的意思。“我不知道我能给什么条件,我只知道如果这件事让宫里其他人知道,咱们姊弟妹就惨了……”她诚实道出心中的忧虑。 “没错,欺君是条死罪。”他冷然的态度和先前的见死不救如出一辙。“况且,肯定会有人想知道“天女”的“真面目”。” 沃灵垂下肩,闷闷地将衣服塞还给他。“当然,你没有义务非要帮我,我也不能勉强你。”看来他是不打算帮她了。 她只好等着被揭穿,然后治罪!她哀怨忖道,决定结束与他的谈话,循原路走出树林──早知道就不该好奇闯进这里了! “你打算就此认命?” 他臂膀一伸,阻挡她的去路,蹙眉看她冷得打哆嗦的可怜样。 “你愿意帮我了吗?”她燃起一丝希望。 微扯嘴角,他抄走她手上湿淋淋的白发,有些粗鲁地替她套戴上,道:“天暗了,你先回去,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 “我会给你一个条件。” “那表示你答应守密了?”她后知后觉。 男子盯着她,意味深长道:“只要你能准时赴约的话──” “会的、会的,明天我一定来。”她拚命点头,循原路走了两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怯怯问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很重要吗?不过是个虚假的代称罢了。” 他的嘴角又挂上一抹似曾相识的嘲弄,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他身后又散发出她先前所曾见过的淡淡银光。眨眨眼,确定是自己眼花后,沃灵才摇摇头,纠正他的说法:“不,名字是拉近人与人距离的一种咒语,我叫沃灵,你呢?”她微笑如天边璀璨朝霞,明亮而给人希望。 望着她毫无防备的友好笑靥,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下,半晌,才缓缓说道:“如果你要一个咒语,那么──你可以叫我“无心”。” ※※※ 回到金徽别苑,沃灵已经又寒又冻。 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正要跨入门槛,汝儿小小的身影突然从门里冲出来。“阿姊,你回来啦!恶──”她环抱住沃灵的双腿,但随即又朝后弹跳开来。“阿姊,你为什么全身都湿湿的?又冰冰的?” “没什么,不小心跌进池里……”沃灵随口胡诌道,全部心思还放在“无心”身上──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太“寂”了! “池里?宫里没有水池呀!” 厅里传来一声细嫩的女音,此时沃灵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另一个女孩。 “你是……” “她是小雨姊姊,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湛哥哥的哦!”汝儿热心地介绍眼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宫女。 “别瞎说,她又不是只来照顾我一个人。”趴在床上的沃求湛大声撇清,看来有些不太自在。 “是屋公公要奴婢过来照料灵姑和神君的。”小雨轻声细语道,看来是个颇为害羞的小宫女。 “可是她本来是负责照顾皇后娘娘的哦!”汝儿忙补充道。 “只是帮忙其他姊姊而已……”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事实上,她只是帮忙其他宫女姊姊而已,根本还进不了皇后娘娘的房。“总之,从现在开始,有任何事都可以吩咐奴婢去做……”她尽责道,同时想起沃灵全身湿透的事实。“奴婢现在就替灵姑更衣。” “不用了,我自己换就行了。” 沃灵吓一跳,连忙推阻,并迅速躲进隔壁相连的厢房。 “你们有没有觉得阿姊怪怪的?”一旁,始终以手托腮的沃求涯懒洋洋地开口说道。一整个下午,小沃汝不是忙着负起“照顾”沃求湛的责任,就是抓着刚认识的小雨拚命说话,他已经被“冷落”太久了! “怪?”汝儿偏着头,想了想。“不会啊!只是湿透了……”突然,她又想到一个可以和小雨姊姊聊天的话题。“对了,小雨姊姊,你刚才说宫里没有水池,是不是真的?” “嗯。” “噢……”汝儿叹出一声长长的惋惜。“可是说书的爷爷们都说这里有好多好漂亮的喷水花池,汝儿一直想看……” “嗯,以前听说是有的……”小雨也有点不确定。 “为什么以前有,现在没有?”沃求湛也被挑起好奇心,可当小雨将视线转向他时,他连忙装出一副随便问问的模样。 此时,不甘被冷落的沃求涯故意打个大大的呵欠,说道:“搞不好是皇上觉得那花池太丑了,所以便给填平了。” “小哥瞎说,花池怎会丑?”汝儿嘟嘴敲了敲沃求涯的膝盖。“花池里会有好多花……”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沃求涯又打个呵欠。“也许都死光了呢?” “小哥坏,咒花儿死掉!”汝儿显然把他的话当真了,泪水开始在眼里打转,没多久,竟真的哭了起来。 换好装走出房的沃灵刚好撞见这一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哭了?” “阿姊……”汝儿扑上前,抽抽噎噎指控道:“小哥坏……” 怪了!这对兄妹平常如胶似漆,这会儿怎么说吵架就吵架? 沃灵望向沃求涯的一张臭脸,又看了眼小妹撒娇的模样,只好依例充当和事佬。 “别哭,小哥是跟你闹着玩的。”虽不明白沃求涯在耍什么少爷脾气,但她还是朝他使了个眼色,要他让步。 “小哥一会儿说花池丑被填平了,一会儿又说花儿死掉了……”汝儿抓着沃灵的手,不死心道:“阿姊你说为什么这里的花池会不见了?” “这……”她怎会知道? “呃……”小雨犹疑了下,才轻声插话道:“好像听说和太子殿下有关……” 闻言,众人皆将好奇的目光集中向小雨,并齐声问:“真的吗?为什么?” “详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听其他姊姊提过……” “能说来听听吗?”沃灵问道,她今天碰巧也有此疑惑。 “呃……”小雨反射性左右张望,并紧张兮兮地先关好房门,才作贼心虚说道:“听说是太子殿下十岁那年封池的……” “为了什么?”沃灵问。 “好像是因为当年巫公公替太子殿下占命,结果卦象显示太子殿下会“遇水则败”,所以后来宫里的池子就全被封了。” “你说的是我们见到的那个胖公公吗?”汝儿天真问,已经忘了花池的事。 “不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巫公公,他生得瘦瘦高高的。”小雨解释道。“而胖胖的屋公公则是跟随伺候太子殿下的那一位。” “那这个瘦公公是姓乌鸦的乌?还是屋顶的屋?”汝儿又问,她一直牢记着胖公公说过:他不是乌鸦的乌,是屋顶的屋。那这位呢? “好像都不是。”小雨摇头。 “都不是?”汝儿偏着头,突然又想到一个。“那是蜈蚣的蜈喽?” 小雨双手绞着衣裙,有些难为情道:“其实……奴婢不太识字……所以……” “难道──是巫师的巫?”沃求湛开口猜道,毕竟和“屋”字同音,又可以拿来当姓氏的字不太多。 “对对,好像就是巫师的巫。”小雨如获知音般忙点头附和,不由得对这位趴在床上的少年好生钦佩。 “巫师的巫……”汝儿皱起眉头,道:“我不喜欢。” “除此之外……奴婢还听说过另一件事……”小雨有些神秘兮兮地又说道。 “什么事?” 所有人全又凑近了些,爱听秘密的本性完全一致,而小雨显然也说出了瘾头。 “听说现在的皇后娘娘,因为太在意占卜的结果,还把大皇子给弄出了宫,从此长驻西疆……” “占卜结果和大皇子有什么关系?”沃灵不懂。 小雨认真点头。“当然有关,听其他姊姊们说,因为大皇子是其他娘娘生的,而且名字里刚好又有水字,皇后娘娘可能是怕他会克到皇别殿下……” “只因为名字里有水字,所以就怕太子殿下会“遇水则败”?”沃求涯虽不认同,但还是觉得这说法挺有趣的。 “好像是这样没错。”小雨又点头,随即像做错事的小孩般,再三强调。“这些事……听听就算了,千万别说是奴婢说的,不然会被屋公公骂的……” “行,咱们不会说出去的。”沃求湛第一个保证。 “没错,说出去的是王八乌龟。”沃求涯附和。 “你怎么可以骂小龟。”汝儿不平道,又敲向沃求涯的膝盖。“臭小哥!” “呃,时间晚了,奴婢也该告退了;如果有事,可以随时再唤奴婢。”小雨福身告退。她今晚话说得太多,已经严重逾越了身分,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待小雨退出房外,沃求涯抚着下巴,才又接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这次换沃求湛打呵欠。 “咱们的名字里也都有“水”字。” 沃求涯的话让沃求湛打呵欠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中,顿时,房里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可听闻。 “涯,这话儿可别乱说。”沃灵率先警告道。 不可否认地,沃求涯突然冒出的话语确实让她“心惊胆战”,但她宁愿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纯属“无稽之谈”,听听就算了! “说得是,更何况阿姊名字里的“灵”字根本就没有“水”……”沃求湛也拚命缓和气氛、转移话题。“总之,有水没水都请明天再说,今晚还是提早就寝吧!明天皇后娘娘要赐宴,睡晚了就不好了。” 沃灵心头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等,你刚才说皇后娘娘明天要做什么?” “赐宴啊!” “明天?!”沃灵失声喊道,面色铁青。“什么时候决定的?” 三兄妹面面相觑,不明白沃灵何以如此“反应激烈”,只道:“就在你出去逛花园的时候,屋公公来通知的。” 沃灵心凉了一半。“有没有说明天什么时候?” “没有,屋公公只说会派人来通传,叫咱们随时候着。”沃求涯说明道。 “随时候着?!”沃灵再度激动喊道。 这下完了!她该如何去赴无心的约? 对沃灵而言,今晚肯定是个无眠的夜了…… 第五章 「咳──咳咳」 炙烈的阳光自窗扉间射入房内,揭示着已近正午的事实。无视于一串又急又猛的剧咳,沃灵掀开被褥,挣扎着起身下床。 「别起来,太医说您病得不轻,要好好休息。」小雨放下水盆,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咳咳──」沃灵一阵晕眩,又倒回床上。 「都已经发烧成这样,还说没事。」小雨还算镇定道,幸好她进宫前家里弟妹多,早已练就一身照顾人的本事。「奴婢实在不懂了,昨儿个又没下雨,您是如何弄得全身湿淋淋的回来?」 「呃,汝儿他们呢?」沃灵忙转移话题,不想深谈敏感话题。 「晋见皇后娘娘去了。」小雨熟练地拧了条冷毛巾敷在她额上,说道:「屋公公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已经听闻您的病况,还特地嘱咐太医要悉心照料,务必开最好的药材。」 「那赐宴的事……」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等您病好了再说。」 「是吗?」沃灵暗吁口气,立刻又想起更重要的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小雨尽责伺候。「您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沃灵楞了下,本想开口拒绝,但随即改口:「对、对,我饿了,你能帮我弄些吃的来吗?」 「没问题,奴婢这就去拿些热粥来。」小雨二话不说,忙张罗去。 愧疚地等着小雨消失门外,沃灵强撑着虚软无力的身躯下床更衣,随手留了张「出去走走」的字条,而后刻意绕过沃求湛养伤的厢房,偷溜出了金徽别苑,朝前日曾经走过的神秘树林而去。 ※※※ 身体的不适加上连续两餐未曾进食,沃灵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无力的四肢。勉强爬过矮树丛,眼前已是白雾一片,她感觉自己似乎快昏倒了。 和无心的约定,支持着她继续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走几步,只知道必须在今天见到他,否则…… 「无……心……」她细声喊道。在残存的朦胧意识里,她仿佛看见了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事实上,打从沃灵跨进这方领域的那一刻起,无心便锁定了她的一举一动。 他坐在河边的岸石上,不动声色,只是讶异于她脸上的病容。 她是众人眼中的天女、神圣,且具有灵力,她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占命驱魔,不可否认地,她的事迹与传说引起了他对她的兴趣,在初次乍见的当时,她清灵的样貌震慑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内。 如果,她是降世天女,她当然是特别的;如果她不是,那么,以她传奇性的崛起与今时今日的「地位」,她也确实够特别了! 可不管她是与不是,他都需要她──需要她来为他完成某些事! 眯起眼,冷看着她的步履颠簸踬顿,他突然纵身一跃,阻去她继续前进的脚步。 沃灵眨眨眼,确定瞧见了他,即安心地扯扯嘴角,气若游丝道:「我……按约定……来了……」 终于,她不支地昏死过去。 而就在她倒下的剎那,他将她揽进了他的保护之中…… ※※※ 「汝儿,你别一直乱跑,等会儿迷路小哥可不管你了!」沃求涯一面追着小沃汝,一面语带威胁。 「汝儿聪明,认得路。」小沃汝咯咯笑道,开心地在偌大的御花园里跑来窜去。 从皇后娘娘的福宁宫回来之后,她就像是脱缰野马,坚持游遍御花园的每个角落。 「汝儿,那里不能过去。」沃求涯虽出声制止,但脚步并没有积极配合阻止。没办法,谁教他打前晚惹了汝儿哭泣之后,心里便有浓浓的懊恼,今儿个也就相对放纵了她的任性。 「小哥,你快来追我啊!」汝儿扬声道,显然打算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便一头钻进假山群中。 炙热的阳光让她颊上颈间布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她背着小乌龟在曲折多岔的花园小径中匍匐前进,偶尔顽皮地露个小脸观察沃求涯的动向。 「嘻──」在明显拉开两人距离之后,汝儿索性拐进另一侧的别苑中,继续她的藏匿行动。 弯过一座高大树丛,她突然看见一群人正围蹲成一圈,不知在做些什么。 蹑手蹑脚地趋靠过去,小沃汝好奇地探出头,问:「你们在玩什么?」 「啊!」所有人皆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掩盖放在地上的东西时,才发现来人是个小女孩。「搞什么啊!吓人。」 「你们在藏什么?」小沃汝挤进小圈圈中。 「嘘──小声点。」他们全是宫里的小太监,正偷懒在这里聚赌。「若被屋公公发现就完了……」 「汝儿也想玩这个。」她放轻声道,两手托腮看着地上的赌具。 「你有值钱的东西可以玩吗?」其中一个叫小喜子的小太监问道。 「值钱的东西?」她偏头一想,随即兴高采烈地卸下背上的小乌龟,道:「我有小龟。」 「一只乌龟?」所有人皆露出鄙夷的表情。「哪值什么钱?」 「你们别小看小龟,它可是很厉害的。」汝儿再三强调。 「少唬人了。」他们决定重起战局,不再理会她。「来来,该谁了?」 汝儿抿起嘴,生气起他们「漠视」的态度,于是耍赖道:「你们不让我玩,我要去找屋公公来……」 「喂、喂,等等!」小太监全弹跳起来,抓住她这个小恶魔。「好、好、好,让你加入总行了吧!」 汝儿开心一笑,跟着蹲成一圈。「我叫汝儿,这个怎么玩?」 「没关系,我们教你。」小太监们彼此交换视线,露出坏心的笑容,准备来好好「痛宰」这个「不速之客」…… 而此时,在花园彼端,沃求涯正逐渐因为汝儿的调皮而失去耐性。 「汝儿?别闹了,快出来。」他喊道,视线搜寻花园的每一个角落。「汝儿?」 还是没有响应! 沃求涯开始对汝儿的「突然失踪」感到焦躁不安,「出门在外」,他向来不让她步出视线之外的,可怎么才转眼间她就不见了呢? 转过假山,他正打算绕进另一个别苑时;突然,一阵异常尖锐兴奋的惊呼声响起包围住他。 「瞧!是神君!」一大群经过的宫女尖声怪叫着,全拢上前将他团团围住,毕竟要在奴才们出入的地方看见像他这样的大人物才叫稀奇! 「长得可真俊哪!」宫女们咯咯发笑,绕着他品头论足。其中两个比较大胆的宫女竟然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说道:「可不可以帮咱们姊妹算算命呢?」 「对不起,我正在找人。」沃求涯仍在引领张望,根本没空搭理。 「找人?咱们可以帮你,这里咱们很熟的。」宫女们七嘴八舌,热心的背后全都是为了借机亲近。 在这里,上上下下看到的不是老太监就是小太监,要遇上生得这般俊俏的男子确实不太容易,更何况是鼎鼎有名的神君呢?! 热情的宫女们簇拥着他,打算对他这般被传诵的人物来番彻底的了解。机会难得,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就这样,待沃求涯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围住,难以脱身了…… ※※※ 阵阵草药味混合淡淡纸香,弥漫鼻息之间。 沃灵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在这陌生的寝房内,她感觉温暖。 缓缓掉转视线,她在房间角落寻到无心孤挺的侧影,他正半倚卧在窗边的榻上看书,冷峻的脸部线条显示出他的专注。 才打算多偷看他两眼,无心即察觉到她的视线,将目光自书卷移向她。 「对不起……」沃灵濡濡干裂的双唇。「我……」 「你病得不轻。」他沉声开口,表情比刚才柔和许多。而就在沃灵几乎以为他正要进一步关心她的同时,他却起身走出了房。 惊讶与不解引发她心里淡淡的失落。 重咳两声,沃灵勉强自己离开温暖的床卧。由这间房的摆设看来,这里应该是个书房,而卧床则是用来休憩之用。 推开被褥,脚尖才刚触及冰冷的地面,一碗飘散着浓浓药草味的黑浊汁液突然出现她眼前。 「喝了它。」他矗立在她面前,命令的口气不容置疑。 瞄了眼他手里的药汁,她没有立刻接过,只微蹙眉道:「这是什么?」 「我煎调的,退热止咳很有效。」他面无表情道。 「你也懂医药?」她吃惊道。事实上,她是讶异于他竟会煎药给她喝。 「略知一二。」 尽管他的态度轻描淡写,但由他的神情看来,她猜想他应该不仅仅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捧过温热的药碗,她先暖了暖手,才缓缓凑近唇边。 「你加什么在里面?」才啜饮一口,沃灵即惊讶地发出疑惑。「为什么不会苦?」淡淡的药草香略带甘甜,和她喝过的药汁大不相同。 「不管加了什么,治得好病最重要。」无心温暖修长的大掌覆上她的额际,确定她体内的热度后,顺势递上一套嫩红色的女装,说道:「你流了不少汗,换掉这身湿衣裳,我一刻钟后进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步出房门。 看来,这男人已习惯发号施令,并且不容许他人有置喙的余地。 捧着色彩鲜艳、布质细致的漂亮女装,沃灵无奈叹气,只好依言进行换装动作;然后,她不经意地瞥见了雪白裸臂上那道早已结痂的刀痕。 如果你真是降世天女,那么天下间,确实没有人比我的血更够资格了…… 祈雨法会上,无心的狂气宣言再度窜回她的脑中,她虽不明白他话语背后的涵义,但她却有挥之不去的在意,因为她根本不是什么降世天女! 她知,他也知! 想起先前自己「蒙骗」世人的小伎俩被他当场撞破,她便有着说不出的羞愧。在认定她不再是降世天女之后,她很想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 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还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算了,无论他怎么想都不重要,只要他能保守秘密,不让他们姊弟妹几个被砍头就行了──而她今天就是来跟他「谈条件」的! 换妥装起身,无心正好准时回到房里。 嫩红色的衣裳将沃灵的脸颊衬托得较为红润有血色,整个人看来也娇俏许多,和她先前纯白清灵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定定看她,不发一语。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哪里拿来这套衣服?好香……」沃灵紧张地抚顺衣服的绉褶,随意找话题打破静窒的气氛。 「宫里多得是女人。」 「呵,说得也是……」她傻气地笑着。 无心扯动嘴角,端着一只托盘走向靠窗的榻上。「过来。」 「嘎?」她怔住,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要她过去。「这是……」她迟疑地看着托盘里的食物。 「给你吃的。」他将托盘放在榻上矮几,推至她面前。「妳的肚子吵得很。」 语毕,他似笑非笑地拿起书卷,斜倚在榻上继续阅读。 沃灵抿起嘴,正想开口反驳时,她的肚子果然很不争气地咕噜作响。「我……」她红了脸。 「吃饱再谈。」他面不改色道。 沃灵连忙闷声埋头,不敢再攀谈。 天边斜阳自窗棂间轻洒进来,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线条;沃灵喝着粥,偶尔忍不住抬头偷瞄他两眼,但随即又怕他发现似地假装欣赏窗外的景色。 静谧的午后,闲适的气氛,外带她浓浓的尴尬,沃灵就这样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食不知味的一餐。 「谢谢,我吃饱了。」 当她终于放下碗筷时,他已不知何时掉转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妳用餐挺慢的。」 「嘎?」她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过胃口倒是不错。」他又道。 「什么?」 「能吃能睡,不出两天,你的病就会痊愈了。」他断定道,又现出看穿人的眼神。 沃灵想起先前不争气地在他面前昏倒,不由得又红了脸。「抱歉给你添了麻烦,因为我太急着来赴约,所以……」 「这表示你还算个守信的人?」他挑眉问,口气明显试探。其实他没料到她真会依约前来,那让他十分意外。 「当然,我答应别人的事从不食言。」她坚定道,不悦于他的质疑。 无心点点头,又道:「那皇后的赐宴呢?食言了吗?」 「你知道赐宴的事?」她吃惊地瞪大眼。 「我也是宫里的人,这种『大事』没有理由不知道。」他邪气一笑。 「那你还故意约在今天见面?」虽然不想相信他会使坏心眼,但她还是忍不住怀疑。 「不是故意,只是凑巧。」 他挂在唇角的浅笑显然不具任何说服力,沃灵当然不相信他的「凑巧」,只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被耍着玩的感觉。 「如果你期待看到我对皇后食言,那你就错了!」她鼓起腮帮子,抬高下巴,不太服气地道:「托这场病之福,皇后娘娘改期了,所以,我没有对任何一方食言。」 「那么你是否该感谢我呢?毕竟是我把你『吓』进河里的,不然你也不会生病。」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冷眼看她隐动怒气。 「这……」沃灵一时语塞。 没错,因为她生了病,所以赐宴改期──她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她掉进了河里──而她之所以会掉进河里,确实是归因于他的突然出现──所以,他这么说基本上好象是没错──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沃灵紧绞眉头,努力思索,显然被他的说法搞得有些胡涂了。 欸,等等!如他所言,她掉进河里,纯粹是因为他的出现。 但话说回来,如果他不出现,她就不会摔进河里──她不摔进河里,也就不会掉了假发还被他撞见──如果她没有掉假发,当然更不必受他牵制,非要今天前来赴约,碰上与赐宴争期的两难局面──所以结论是,他明明是罪魁祸首,却还要拐她感谢他?!真没道理! 幸亏她聪明,发现得早,否则真要被他给唬去了! 「如何?终于想通了吗?」 一丝捉弄在无心冷情的眼瞳深处闪烁跳动,他像欣赏稀世珍宝一般,欣赏着她「峰回路转」的表情。 「当然,虽然生病,可我的脑筋还清楚得很。」她相当自豪。 「很好。」无心颔首道,表示满意。「那么现在可以来『谈条件』了?」 一听到他提及今天赴约的主要目的,沃灵立刻正襟危坐,准备接招。「没问题,只要你愿意替我保守秘密,什么都好谈。」她高扬下巴,增加气势。 无心再次颔首道:「在谈条件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请问。」她的下巴抬得朝天高。 「首先,你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弄了顶假发骗人?」 「很简单,增加气势和说服力罢了。」不用想也知道。 他点头,又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赚钱,我有弟妹要养。」理由很实际。 「难道你不怕有被拆穿的一天?」 「怕,当然怕,不过我们有因应之道。」 「哦?」他习惯性挑眉。「什么因应之道?」 沃灵清清喉咙,心想既然话题都摊开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了。 「第一,我们只会让自己『小有名气』,不会『太有名气』,一旦名声响亮起来,就只有一个办法解决──搬家! 「第二,我们很少在同一个村子久待,因为待得越久,上门求救的奇怪案子就会越多,我们当然知道自己解决不了,所以还是这招──搬家! 「第三,我有一对能干的弟弟,他们会负责去打探所有村人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以增加我们占卜的『灵验力』,而我只要负责将那些资料背熟即可。当然啦!有时我也会出错忘记,不过我都有做备份资料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她一口气全盘托出他们姊弟行骗的伎俩与始末,听得无心是暗自惊异,因为他压根儿就都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种「人生」。 「所以你们就不断搬家?并且以同样手法到处骗……呃,『谋生』?」他吃惊问,终于有点不一样的表情了。 「没错。」她坦然道。 挂着十足探索的神情,无心俊挺的面容向前贴近,眸光紧锁住她。「不过你们这次好象不是『小有名气』,而是『大有名气』才对吧!」 沃灵一脸哀怨地承认。「没错,这次是个意外,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名气越大他们只会越烦恼。 「但它确实为你们带来好日子。瞧!天底下有多少人有幸在宫里当座上宾呢?」 无心指出事实。殊料,她却极力摇头。 「你错了,『伴君如伴虎』,这种『殊荣』只有换来随时被砍头的危险。」 她的话让无心微微诧异,他意味深长地盯住她半晌,才缓缓说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没错,我们『全家』都是这样想的。」她用力强调,接着像想起什么似地,突然抗议道:「等等,你问了好多问题,不公平!」 耸耸肩,他表现出大方。「无所谓,你也可以回问我几个问题,以示公平。」 「真的?」她半信半疑。在确实得到他首肯后,才磨刀霍霍地提出第一个问题。「你……也是宫里的人?」 「当然。」 其实是「废话」的意思!沃灵皱皱鼻子,觉得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又呆又蠢。她用力思量后,小心翼翼地又问:「你……为什么会在河里游水?」 「因为宫里没有其它地方有水可以游──」他回答,但随即配合她的心理期望改口说道:「好吧!你也可以当我是锻炼身体。」 看着他只差没打呵欠的表情,沃灵知道自己又问了蠢话。不过没关系,她总算有点头绪了,至少从他裸露的结实胸膛和回答拼凑看来,她猜想他可能是官任宫里侍卫兵总管之类的职位。 再问。 「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庆幸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话?」他挑眉。 「就是祈雨法会上那句。」她一鼓作气提问道:「你说如果我是降世天女,那么天下间,确实没有人比你的血更够资格了,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原来你还记得!」他笑得诡异。 她则等着他的回答。 「问题是──你真是降世天女吗?」他反问,见她怔忡不安,即接着笑道:「如果不是,那么我的血够不够资格也就不重要了,是不是?」 这狡猾的男人! 沃灵咬咬唇,怒目迎视。 「如何?问完了?」他坏心一笑。 不行,她才问了三题,吃亏!非要再问一题不可。 「你……可有喜欢的人?」 情急之下,她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话才溜出舌尖,她即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有。」 他的回答倒也干脆。 要说她的情绪没受到影响是骗人的!沃灵不明白自己突来的沮丧所为何来,只觉得后悔加入这无趣的问答游戏。 「问完了?」 「问完了。」也完全没劲儿了。 「现在可以开始『谈条件』了?」 「当然,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可是她看来却兴致缺缺了。 「你确定?」他试探性又问,将她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我可不想『趁人之危』,被指控是『占人便宜』。」 她确定道:「我说过了,我还没有『病入膏肓』,脑筋还很清楚。」只是问了些蠢问题罢了!她在心里忖道。 定定打量她半晌,无心邪气一笑,示意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 他凑近她,倾身附在她耳畔,以极为低沉缓慢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帮我毁了皇太子!」 「你是疯了不成?!竟然要我去杀皇太子?!」 沃灵的惊声尖叫震动了窗外所有飞禽走兽,她已顾不得隔墙是否有耳了。 无心冷静重申。「不,是毁了皇太子。」 「那有什么分别?」她激动叫喊。「要我答应你,还不如直接被砍头来得爽快。」她又不是嫌命太长、脖子太硬。 「砍头?连你弟妹一起?」 一语命中她的弱点! 「可是……」沃灵开始踌躇动摇,进退两难。「我根本……不可能答应你这种事,况且我也没这本事……」 「我猜想你也不会答应。」他不意外地的反应。「所以我可以给你另一条路选择。」 「什么?」她已不敢奢望还有什么好条件了! 「很简单──」他唇角微勾,目光如炽,低声道:「成为我的女人。」 「什……什么?!」她惊叫一声,忘了男女间该有的矜持,反射性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道:「是我烧得耳朵有问题,还是你也发烧,脑子有问题?」 「我没发烧,你也听得很清楚。」无心一把攫住她细嫩的手腕,平贴于他的左胸膛前,眼神充满掠夺。「只要你点头,我保证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她拚命摇头。 「你的要求实在没道理。」沃灵试着抽回她的手,却被他牢牢紧握,动弹不得。怒目对望两眼后,她决定跟他「讲道理」。「你刚才明明也说过──宫里多得是女人,为什么还要开这种无聊的条件寻我开心?」 「『无聊』的条件?」他面色一拧,表情突然严峻起来。 虽然明知即将触怒一头蛰伏的野豹,她还是坚定自己的立场。「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你的行为。」 「你要理由,我就给你一个理由──」 无心加重指间的力道,将她的柔荑紧困在他大掌之中;灼热的目光恍若盯上猎物的野兽,危险且具侵略性。 「因为你──」他刻意放沉嗓音,撩拨她全身每根紧绷的神经。「够特别!」 「特别?」她从不觉得自己特别啊! 沃灵吞吞口水,对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明显感到不安,她想她绝对有必要将目前的「暧昧」状况解释清楚。 「我以为你已经够明白,我根本不是什么降世天女,那全是装出来的……」 「无所谓。」他打断道。「你知、我知、其它天下人不知,所以无妨!」 「可是……可是……我论长相没长相、论身材没身材。不信?你仔细瞧!我的两双眼睛还长得大小不一……」 她再三强调自己的缺陷,企图让他打消这荒谬的念头。 无心将脸凑向她,以极端接近又亲昵的姿态,紧紧瞅着她瞧。「你该知道,其实你长得很好看,至于身材……」 他似认真似调侃的赞美让她霎时羞红了脸,在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令她更羞愧的话之前,她急急辩解道:「你错了!大错特错,我一点都不好。真的!事实上,我还有点笨,老是记不住别人交代的事,常常念错咒,所以我一点都不适合你,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适不适合?我会判断。」他粗嘎道。对于她的托词推拒感到有丝恼火,难道她真要避他如蛇蝎? 倏地,他的手腕一转,猛然使劲拉她上前,上身横过阻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他灼热霸道的嘴唇覆贴上她的。 所有思绪与对谈,全静止在这骇人的一刻。沃灵根本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红唇与意识即全然被他给占据。他专制的热吻带着蛮横的魔力,来回在她唇瓣间施咒作法,像是探索又似验证,强迫她接受他的攻掠与安抚。 自始至终,沃灵都瞪大眼盯着他。她无法感受,只有震撼! 当无心终于放开她时,她依然呆若木鸡。 「我觉得我们挺适合的。」 无心哑声宣告,占有的手指抚过她发红的唇瓣──吻她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却好过他的想象。她的反应生涩,这表示男女间的情事,她不曾沾染过,这让他感到莫名满足。 而将她纳入唯一的念头,亦在他心底深深扎根。 「我……我……」沃灵蠕动嘴唇,渐渐回神。「我还没答应……成为你的……你的……」她结结巴巴,声音发颤。「你竟然……你竟然……」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飞舞着一串又一串的惊愕与委屈──她完了!她被轻薄了!她嫁不出去了!她以后该怎么出去见人哪?! 「我竟然──吻了妳?」 无心替她接上话,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烁着十足侵略的光采。 伸手抹去她滴落的泪珠,他知道自己那颗死寂已久,未曾有过热情的心,正隐隐为她蠢动。 他从不缺乏女人,但他只想要自己认定的那一个。 「你……你别碰我!」 使出全身的蛮力挣脱他的箝制,沃灵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连退到门边,让自己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我……我要走了!」 她转身开门,飞快的心跳不断敲击着她尽速离开的决心。 「我想我们条件似乎还没谈妥──」无心沉声说道,没有移动分毫。他知道自己吓着了她,而他并不打算再吓她第二次。 沃灵停下动作,回过头。「我……我宁愿去诱惑皇太子,也不要……不要和你谈条件!」 大胆话语一出口,她便全豁了出去。 「对,没错!只要我得到皇太子的喜爱,我就不怕他们会砍我的头,所以,我根本就不用求你!」她骄傲地高扬下巴,企图稳住自己的阵脚,也顺便挫挫他的锐气。 无心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挑衅宣言产生莫大的兴趣,他两手交叉胸前,好整以暇地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你难道不怕我将你是假天女的事宣扬出去?到时……」 「到时,太子殿下肯定已经爱上我,也就不会计较了!」她用力点头,不甘示弱。 「哦?这么有把握?」他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当然,我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自信。」话……是说得太满了些,但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自信?」无心浅露嘴角的笑意,说道:「是指用你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去勾引皇太子吗?」 「你竟然这样批评我的长相!」她气呼呼道,感觉受到严重伤害。 「这话到底是谁告诉我的呢?」明知故问! 沃灵一时语塞,气愤自己仍受制于他不减的气势。深吸口气,她重整思绪。 「总之,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更不会成为你的……」她又红了脸,但仍硬着头皮道出那难以启口的两个字。「你的……呃,女人……」呼,终于宣告完毕。「就这样,我要走了。」 「等等。」 无心低沉的嗓音再度唤住她离去的脚步,虽然心里不愿意,但她还是勉强回过身,等待他的「辩驳」。 「如果你坚持不把『它』一起带走,相信不用我去宣扬,大家也会马上知道怎么回事吧!」他手上晃着她的白色假发,好心提醒她。 沃灵心一惊,讶异于自己的假发不知何时落到他的手上,而她竟一点知觉都没有。 「还我!」她鼓起腮帮子,又气又恼。 无心没有刁难地、爽快地将白色假发拋向她后,见她战战兢兢地一同捞走自己原先换下的衣裳时,他有些失笑于她的孩子气。 「别急!没有我带路,你是走不出这里的。」他懒洋洋道。 沃灵顿住,咬了咬下唇,挺有骨气说道:「别想吓唬我,我不会信你的。」她虽然记性不好,但绝不是个路痴,只要是她曾走过的路,她都会记得的! 打开门,只见到一条长而窄的信道,沃灵更是信心不少──唯一的出路,顺着走就对了,有什么难的? 迈开步子,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视线。可下一刻,沃灵随即发现自己是个恼过头的白痴,因为──她根本没来过这里,而且是在昏迷时被带进来的,怎会知道「曾走过的路线」?更何况,这间书房的位置着实怪异! 走出狭窄的信道,映入眼帘的竟然不是宽敞大道,而是一墙又一墙的书籍。整栋建筑里,除了书还是书!她确实有些傻眼。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穿过阵阵书墙,沃灵不免惊讶于这里书类之众多、数量之庞大,仿佛集尽天下书籍于此。左弯右拐,东张西望,一方面找寻出路,一方面被墙上书目吸引,若非急着离开这里,她一定会停下脚步好好翻阅那些书籍。 一本本都是宝贝啊! 在书阵中又持续徘徊穿梭好些时间,沃灵才发现自己完全迷失当中,根本找不着出口,寻不定方向。渐渐地,她开始感到心慌。 难道……没有人带路,她真走不出这个地方? 她不信邪! 抱着克服环境的坚强毅力,她硬着头皮在书堆中绕来绕去,可窗外天色已暗,再加上身处书阵当中,又无油灯照路,想走出去根本是难上加难。 半晌,就在沃灵越走越没信心的情况下,无心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跟我走。」二话不说,他转身带路。 虽不确定他是否会「乱带路」,又把她耍得团团转;但此刻,她别无他法,只能倚靠他了。 跟着他前转后绕好一阵,终于,他们走出了那栋建筑,循另一条小路来到皇城西侧的别苑。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你就可以回到金徽别苑了。」无心指向前方,并将手中的提灯让给她。 「喏,我先声明了,是你自愿带我出来的,可别又要和我谈条件!」她心里是想道谢的,但丑话还是要说明白。 无心倾身上前,以指扣住她骄傲扬起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只要你不把在此遇到我的事说出去,我就答应你不谈条件。」 「没问题。」她爽快允诺,丝毫没有察觉他已在谈条件了。 连退两步避开他亲密的碰触,沃灵转身跑向小径深处……而就在她的身影逐渐没出视线时,忽地,无心高扬起手臂,一抹圆胖的身影立刻从旁现身窜出。 「确定她安全回到别苑。」淡淡丢下一句命令。 「是。」 屋公公叩首,意味深长地看着无心消失在藏书阁内,随即矫捷地遁入小径彼端,执行任务去也。 第六章 「到底所有人都上哪儿去了?一整天不见踪迹?!」 沃求湛气急败坏叫喊,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神君大人,您别乱动啊!万一扯裂开伤口就不好了。」小雨放下手中的药泥,上前扶住沃求湛。 「不是告诉过你,别『神君、神君』的一直叫吗?」沃求湛借力使力地坐起身,心情已经恶劣到极点。「我叫沃求湛,有名有姓,随你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就是别再叫我神君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听到她喊他神君,就一肚子火。 「可是……小雨只是个下人,直呼您的名讳似乎……」 「我说行就行!」他不耐道,讨厌看到她卑躬屈膝的模样,反正他也不是出身什么富贵人家,本就不习惯他人的伺候奉承。 「那……以后没有人的时侯,小雨就喊您『湛哥哥』,可以吗?」小雨低下头妥协道。沃求湛凶起来的模样煞是吓人,不是她可以招惹的。 这还差不多!沃求湛满意地忖道,接着,他又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 「对了,你到底有没有托人帮忙找阿姊?为什么天都黑了还没有消息?」沃求湛皱眉道。 「对不起!小雨因为不敢惊动屋公公,所以只敢请比较亲的几个姊姊帮忙找,所以……所以……」说着,小雨因为过于内疚而忍不住发抖掉泪。 毕竟沃灵是在她的看顾下不见的,说什么她都逃不了责任。 「哭什么,我又不是在责怪你。」沃求湛没好气道,被她的眼泪惹得有些不知所措。「算了!你别在这儿看管我了,也出去帮忙找找吧!」 闻言,小雨抹着眼泪,指向桌上沃灵留下的纸条,抽抽噎噎道:「可是……灵姊姊不是说,要我留下来照顾你吗?」 「她说归说,现在她不知所踪,你去找一下我也比较安心。」他尽量放软语调。 「但,现在是你换药的时候……」小雨捧起桌上调和好的药泥,执着道:「灵姊姊也说了,要我一定要记得帮你换药……」 「药可以慢点换,先找到人比较要紧。」他翻白眼,彻底败给了她的死脑筋。 「可是……」 「就算要换药,你也得先把涯那家伙找来再说。」向来,都是沃求涯帮他换药的。如果今日他非要沦落到任凭一个女孩子剥光他的衣服、东摸西抹的,那他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可是涯哥哥他……」 「等等,你刚才叫那家伙什么?」 「涯……哥哥……」 「你为什么这么叫他?」沃求湛沉下脸。 小雨缩缩身子,不明白他何以又不高兴起来。「你刚才不是说……」 「我可没说你可以这般喊他,那家伙随便喊喊就可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希望见到小雨和沃求涯熟络起来,否则以沃求涯粘小沃汝那股劲儿,难保他不会也这样粘着小雨。 「随便喊喊……」小雨左右为难。她只是个小宫女,怎么可能对宫里的贵客「随便喊喊」呢? 「算了,别为这种事花脑筋了,你还是去帮忙找找我阿姊。」沃求湛说道,意图打断沃求涯占据小雨思绪的可能。 小雨抱着一钵的药泥,完全不知该以谁的「旨意」为基准;此时,沃求涯突然如疾风般从外头卷进屋里。 「汝儿呢?有没有回来?有没有回来?」他连声问,脸上尽是惊慌与焦急。 「汝儿?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小雨疑惑道。 「她真的没回来?!」沃求涯惊叫,看起来像是要急疯了。 「你别鬼叫吓人了,怎么回事?快说吧!」沃求湛倒显得镇定,因为只要事关小沃汝,沃求涯就会变得神经兮兮的,他早已见怪不怪。 「汝儿不见了。」沃求涯挫败道,将他和小沃汝失散的过程简单交代了下。 听完事情经过,沃求湛没有任何安慰,反而有些「落井下石」道:「你平常就是太宠她了才会这样。」 「不行!我还要再去找找。」沃求涯甩甩头,始终无法面对汝儿不见的事实。 「需要我帮忙吗?」小雨担忧问道。皇城占地大,汝儿年纪又小,再加上天已黑,万一没有人发现她的行踪,不知小汝儿会怎么地害怕呢! 「等等!你刚才不是要帮我换药?」沃求湛出声唤住想跟着沃求涯出门找人的小雨,心里颇不是滋味。 「可是汝儿她……」小雨看看手里的药泥,又看看一脸铁青的沃求湛,再度进退两难。 「别小看汝儿年纪小,她可精得很,没那么容易出事的──」沃求湛气定神闲说道,好歹也算是做大哥的直觉吧! 而就像是在验证沃求湛的话似地,门外霍地传来小沃汝兴高采烈的喊叫。「小哥!小哥!」 「汝儿?!」沃求涯又惊又喜地一把将奔跑入屋的小沃汝搂抱住。「你跑哪儿去了?小哥担心极了。」出人意外地,他的眼角竟然垂挂着一滴清泪。 「小哥别担心,汝儿玩得很开心。」小沃汝解下挂在腰间的一只布袋,得意洋洋道:「你们瞧!这都是小龟替汝儿赚来的哦!」 「你哪来这么多钱?」 众人张目结舌地看着一桌白花花的银子。 「他们教汝儿玩数字游戏,然后汝儿就赢了这么多。」汝儿一边说明,一边又将银子宝贝兮兮的收进布袋里。 「他们是谁?谁教你赌钱的?你们在哪里赌钱?」沃求涯紧张追问。他在好不容易摆脱缠人的宫女之后,差点将整个皇城掀了过来,也不见她的踪迹。 「我答应小喜子不能说出去的。」汝儿挺有义气地说道,并将背上的小乌龟解下,放在桌上任它缓慢爬行。 「小喜子是谁?」沃求涯警觉问道,额头上开始出现暴烈的青筋。 「小喜子就是小喜子。」 「汝儿!」沃求涯猛地拍桌,生气汝儿的「隐瞒」。小乌龟因此剧烈震动,可怜地弹出桌面,直接摔落地面。 「小龟?!」汝儿惊吓到,忙捡起乌龟轻拍它的龟壳,但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臭小哥、坏小哥,你杀了小龟!」她大哭出声,拚命扑打沃求涯的胸膛。 「这只笨龟只是心虚躲起来,死不了的。」沃求涯抓住汝儿气愤的小手,变得一脸凶相。「总之,明天不准再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我要去!我要去!」汝儿的双手动弹不得,改而踢动两只小胖腿。「他们说明天要扳回一城,要我一定去参加……」 「不准去!」沃求涯火了。 「我要去!」汝儿很顽固。 「妳敢?!」 「臭小哥、坏小哥!」汝儿挣扎扭动,不规矩的胖腿来回猛踢,直接命中沃求涯的重要部位。 「噢!」沃求涯痛呼。 汝儿乘机挣脱箝制,逃至小雨身后,抱着小雨的衣裙抽噎哭泣。 「怎么了?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沃灵跨进屋,疑惑地望向一屋子不是横眉竖眼,就是泪流成河的弟妹。 「阿姊……」汝儿撒娇地扑向唯一救星。 沃灵宠惜地抱起她,转身对小雨说道:「小雨,妳今天提早去休息吧!这里没事了。」 小雨担忧地看向汝儿,又望了眼沃求湛,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药泥,拂身道:「那……小雨告退。」 「汝儿,吃过饭了吗?」沃灵抹去汝儿颊上的泪水,柔声问道。 「吃过了。」 「我可还没吃呢!」沃求涯酸道。 沃灵摇摇头,示意两兄弟别再说话,即径自抱着汝儿走进内房。 在替汝儿更衣当中,汝儿断断续续、东拉西扯地倾吐事情始末,待完全哄睡她时,沃灵已大略了解了事情始末。 走出房,对着心情不佳的两兄弟,她只淡淡说了句。「我想……咱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 「我赞成!」沃求涯附议。「待在这里,汝儿迟早会被带坏。」 「你认为呢?」沃灵转向沃求湛,询问他的意见。 「我……」沃求湛顿了下,慢声说道:「我没意见。」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竟然出现小雨清秀的容颜。 「那么……明天我就去找屋公公提这件事。」沃灵点点头,下定最后结论。 她有预感──如果他们继续待在皇城里,一定会发生更多麻烦事,甚至……危及他们的性命! 不行!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闷闷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沃灵不由得愁眉深锁,而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也没逃过两兄弟的双眼。 「阿姊,你今天一整天都跑到哪儿去了?」沃求湛开口问,发现沃灵换穿了一件从未见过的衣裳。 「嘎?」她心虚反应。 「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沃求湛自从进宫就一直卧伤在床,他根本搞不懂他们三人到底在忙些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若有所思道:「只是遇到了一个不该遇到的人……」 语毕,沃灵即像个幽魂般缓缓移步走回内房,留下一头雾水的沃氏兄弟。 看来,这皇城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才进来没多久,每个人都走了个样── 沃求湛、沃求涯彼此对看一眼,对此倒是心有灵犀。 翌日,他们不约而同全起个大早,但却同时发现另一个人更早,而且已经完全不见人影。 小沃汝! 「她一定是知道我会阻止她,竟然就这样偷溜出去。」沃求涯气得咬牙切齿,完全无法忍受被汝儿「拋弃」的事实。「等我找到她,非好好打她一顿屁股不可。」 「你舍得?」沃求湛不以为然。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沃求涯夺门而出,誓言将整个皇城翻过来,也要找到贪玩的小沃汝不可。 沃灵叹口气,为「面临反目」的弟妹担忧,也更坚定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决心。 「湛,你在这里等涯带汝儿回来,我去找屋公公谈谈。」她抚顺头上的假发,即刻动身出门,可说时迟那时快,小雨恰巧迎面跑进屋里通报屋公公求见的讯息。 沃灵整理衣容,正打算迎见屋公公时,冷不防地见到的却是一抹瘦高的身影。 「巫……公公?」她想起小雨提过的另一个公公。 巫公公细长的双眼淡淡扫过屋里的沃灵和沃求湛,以平板的语调说道:「皇后娘娘命在下前来宣见灵姑娘和神公子上正福宫为皇上祈福。」 「为皇上祈福?!现在吗?」沃灵疑惑道。 「是的,请。」巫公公面无表情做出邀请的手势。 沃灵知道自己没有选择,遂说道:「湛,你留在这里,等涯和汝儿回来,请他们立刻前往正福宫。」 沃求湛摇头表明。「我跟你一块去。」 「你有伤在身,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沃灵不赞同。 巫公公趋上前,躬身说道:「今天情况特殊,我想──恐怕要请神公子一同移驾前往。」 「走吧!我没问题的。」沃求湛缓移下床,站起身就要跟着出门。说实在的,他是不放心让阿姊一个人前往,有他在好歹也有个照应。 不再坚持己见,沃灵拿妥法器,扶着沃求湛跟随巫公公前往正福宫;可途中的过路气氛十分不对劲,尤其越接近正福宫,哀肃的气息越为强烈,她不明白为什么,只隐约感到一股不安,似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远远地,她瞧见一群太医正神情凝重地退出正福宫,而在没有通传的情况下,他们竟然反被巫公公直接领了进去。 穿过重重守卫,沃灵来到老皇帝的卧寝,透过层层帏幕,她看见一个病重垂危的老人。沉重的气氛加上直觉,让她倏地明白此行的目的;莫名地,握着法器的手竟微微地颤抖起来。 天,她现在担负的是何等重责大任啊! 老皇帝卧病多年,状况原本就不甚乐观,先前作法时因为小沃汝的一场嚎哭,意外地让老皇帝起身说话,全皇城上下莫不惊喜万分;但,久病终须良药医,老皇帝的病况太医们早已束手无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她,只不过是一个略懂命理的平凡女子,又怎能对抗天命呢? 走过跪哭两旁的众嫔妃面前,沃灵深刻体验到面对一位君王即将辞世前的忧惧与凄惶。她不是神医,只能真心诚意祈福! 向最靠近床侧的皇后娘娘拂身行礼之后,沃灵和沃求湛走向为她预留的位置,开始低吟祈祷。 时间缓缓流逝,寝宫内,嫔妃们隐隐低泣,几乎盖过了沃灵吟咒祈福之声。此时,门外突然传来高声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皇别太子只身步入寝宫,沃灵立刻停止念咒,垂首恭迎──宫里的繁文缛节她全不懂,但只要恭恭敬敬、视时机鞠躬叩首,应该就错不了! 皇别太子疾步走向床侧,简单快速地向皇后娘娘拂身问安后,随即倾身跪唤道:「父皇,儿臣来探望您了。」 咦?好熟悉的声音!沃灵惊觉地抬起头,偷偷瞄向声音的主人,却只看见皇别太子的高挺背影。 闻声,老皇帝虚弱地睁开双眼,示意其它人全体退下。 「皇上?」豫皇后泣喊一声,似乎不愿意就此退出房。 「你……也……退下……」老皇帝坚持道。 豫皇后摇头,以丝绢拭泪,并没有移动脚步。「皇上……」 「母后,您先去休息吧!」皇别转过身,示意一旁的巫公公将皇后扶出正福宫。 而就在皇别转身的剎那,沃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他他……竟然长得和无心一模一样?! 沃灵死命眨眼,想确定不是自己大病未愈所产生的幻觉,皇别和无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还是…… 满腹的疑惑与猜测,在皇别的视线对上她的那一刻,全都得到清楚确切的解答 皇别和无心不是双胞胎,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人! 她非常确定! 沃灵目不转睛地迎视皇别的一双黑眸。对于拥有一对双胞胎弟弟而言,她深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阿姊……」沃求湛以手肘轻轻顶了顶沃灵,提醒她该一起拂身告退。 沃灵移动脚步后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皇别,而她异样的举动亦引起了沃求湛的注意──他回头瞄了眼气势不凡的太子殿下,才发现后者亦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姊姊,这景况……着实怪异至极! 二话不说,沃求湛机警地拉着沃灵迅速退出房去──在她企图用眼光杀死太子殿下之前。 退至外庭,确定没有人会听到他们谈话,沃求湛才开口问道:「阿姊,你怎么回事?像看到仇人似的!」对方可是太子殿下耶!如此不礼貌地直接瞪视,万一触怒对方,他们一家人肯定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他……竟是皇太子……」沃灵喃喃道,还未从见到皇别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她下意识抚过自己的双唇,想起藏书阁秘密书房里所发生的一切,她发现自己简直像个白痴! 她竟然当着「皇太子」的面,要求「皇太子」不能将她是假天女的事宣扬给「皇太子」他们知道…… 还有更可怕的── 她竟然还当着「皇太子」的面,说要去勾引「皇太子」,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皇太子」一定会爱上她…… 哦,天啊,她到底还做了多少这样的蠢事啊?! 望着老皇帝寝宫的方向,沃灵多希望这一切只是小沃汝作的一场梦……一场永不会成真的噩梦…… 但她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小沃汝所作的梦,一定成真! ※※※ 「终于……」 待所有人皆退出寝宫后,老皇帝虚弱长叹。 「父皇?」皇别倾身靠向老皇帝,专注倾听他的话语。 「父皇……恐怕……」老皇帝两眼直视罗帐顶端,气若游丝。 闻言,皇别原本峻冷的面容,显露一抹外人无从瞧见的沉痛与忧伤。 「父皇,」他执起老皇帝病弱枯槁的手,粗嘎道。「您再撑着,儿臣很快就会完成您的愿望了。」 老皇帝缓缓移转视线,看着他最挚爱与信赖的儿子。「千万……别让……『他』……」他断断续续道,呼吸困难且急促。「断了……天徽朝……」 「儿臣明白。」皇别紧握父亲的手,全身肌肉紧绷。 南宫魁!这个横亘在老皇帝心中多年,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的存在是天徽王朝的威胁和隐忧。 皇别深知父亲心中的不安与疑虑。身为皇位继承人,当两年前病重的皇帝将他唤至面前,以无比戒慎恐惧的心情,向他娓娓道出当年南宫家族和皇氏一族争夺帝位政权的过往,以及惊觉南宫魁仍存活人间的事实,他便接下了这个深藏在老皇帝心中多年的宿愿除去南宫魁! 之后,他花了一年的时间秘密寻找南宫魁隐身之处,又花了一年时间近他的身,眼看时机就要来临,他不允许父皇就这么撒手西归。 「父皇,您等着看,天徽王朝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人断了命脉。」皇别信誓旦旦保证,就算南宫家族天生具有魔性斗争的本质,他们仍旧不是皇氏一族的对手。 老皇帝略显无力的手紧紧回握住皇别,面对眼前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皇位继承人,他心底有着深深的愧疚,他的病况自己明白,此时此刻,他无力为挚爱的儿子做些什么,只道:「父皇……不能给你什么……只除了……这片江山……千万别让『他』……阻你的路啊……」 「除非儿臣自己退让,否则没有人可以阻挡儿臣的路。」皇别霸气宣告着,想让父亲安心。 老皇帝点点头,眼眶微微湿润。他的儿子有着坚定专狂的性格,却也有一伙敏锐温柔的心,无庸置疑地,他将会是个出色的君主,只是…… 老皇帝长叹一声。「对不起……」 「父皇?」皇别紧扣住父亲的双手,语气凝重,他不明白父亲何以向他道歉。 「找个人……分享你的……荣耀……别轻易……放弃……」撑着最后一口气,老皇帝真心说道,他不想看见他的儿子守着江山却也守着一颗孤独的心。 对于父亲的「盼望」,皇别深受震撼,他没料到父亲竟会看穿他从不对人表露的另一面。 「至于泓儿……」 「儿臣已经派人去通知皇兄,很快就会到了。」皇别说道。事实上,大皇子皇泓长年统御西疆,就算快马赶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 「代父皇……向你……皇……兄……」缓缓合上眼,余音渐弱。 「父皇!」 皇别震吼一声,意图唤起父亲的意识,但偌大的正福宫里,除了回荡着他的哀恸,再无任何音息…… ※※※ 当沃灵再度被唤进宫时,老皇帝已经辞世。 看着皇别孤身矗立在老皇帝的寝卧前,不发一语,沃灵不由得眼眶发热。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她便能深深感受到他深藏的悲伤。 走向属于她的位置,她开始轻轻吟起往生咒,这是她唯一会做、也唯一能做的事,她想引开皇别的注意力,怕他会深陷悲伤之中,但事实上,她更怕自己会抑不住不争气的情绪,哭得比任何人都大声。 低着头,沃灵一心一意为老皇帝的魂魄引渡,整个正福宫内,肃穆哀伤。 良久之后,当她再度抬起头时,皇别已经悄然离开。 他何时走的?她不清楚。 但接下来的七天七夜,她没有再看见他,一连串的法会安渡已经占满她所有时间,她无暇多想其它,只是持续担忧着他…… 毕竟,丧父之痛她也曾有过,当年她整整哭了三天三夜,孤立无援;而今,皇别虽然贵为一国之尊,但她相信他的悲伤一定同等深重。 「唉……」 「别唉声叹气了,养精蓄锐吧!明天又是一场硬仗呢!」沃求湛对着没精打采的沃灵提醒道,明天是老皇帝的殡葬之日,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的。 「你说明天我们会不会见到无……呃,我是说太子殿下……」沃灵以手托腮问道,这几天她都像掉魂似的漫不经心。 「应该会吧!封陵大典还得由殿下主持呢!」沃求湛说道。 「可是咱们这几天的法会也没见他出现。」不可否认地,这几天她脑子里出现的都是皇别矗立在老皇帝床前的身影──她真的很担心他! 「明天不同,一定见得到的。」沃求湛睇向她,似乎看出什么端倪道:「况且,太子殿下有没有出现有那么重要吗?」 「我……只是担心……」沃灵难掩情绪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到时殿下登基成为陛下,咱们就领着一堆又一堆的赏赐出宫回家,舒舒服服过后半辈子。」 「……」 沃灵无语,因为她知道湛说的是事实。皇别既然没有当众揭穿他们招摇撞骗的真相,便意味着他们一家有可能「全身而退」;此刻,她该感到心安才是,但为什么她却反而无法释怀呢? 幽幽叹口气,沃灵的目光淡淡扫向沃求湛,由后者的反应看来,她知道他并没有认出皇别就是在祈雨法会上曾经出现的黑衣人。 她该告诉他吗? 沃灵在心里有过一段小小挣扎,但最后她还是决定将这份秘密埋藏心底。 「我……想出去走走。」又叹了口气,她说道。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沃求湛指向窗外。 「我去找找汝儿他们……」她心不在焉地说道。 而就在沃灵跨出金徽别苑不久,小雨即捧着晚膳进房。「咦?灵姊姊呢?」 「出去找人了。」沃求湛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几天,小沃汝趁着大伙忙乱,常常跑得不见踪迹,沃求涯则每天发狂似地跟在她后头跑,完全不管事情轻重,看来现在只有他脑筋最清楚了。 「坐下一起吃吧!」沃求湛拉了张椅子说道,显然已经习惯和小雨大眼瞪小眼的日子了。 「我……先帮你换药……」小雨红着脸,尽责说道。 沃求湛顿了下,正要开口说话时,小沃汝的稚嫩嗓音突然传了进来。 「阿姊──阿姊──」小沃汝冲进屋子,手里照例又是一只布袋。 「怎么?!又赢钱了?」沃求湛不用抬头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嗯,有这么多!」小沃汝再度现宝。「阿姊呢?小哥呢?」 「阿姊去找你了,至于涯──」沃求湛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还真佩服他没有一天能找到你!」 「因为小喜子他们说怕被发现,所以天天带我换地方玩。」小沃汝展颜笑道,她的银子越来越多了,每天都有收不完的银子。 「汝儿!汝儿回来了吗?」 果然,汝儿进门后不久,必定会传来沃求涯气急败坏的叫喊。 「早就回来了!」沃求湛翻翻白眼,意态阑珊道:「我还真佩服你的不屈不挠。」 「汝儿!你今天到底又跑哪儿去了?」沃求涯崩溃喊道,每次小沃汝前脚跨出门,他后脚跟上去的同时,不是半途被宫女缠住,便是被那该死的小喜子给用计帮忙摆脱──他就不信他抓不出他们的「巢穴」! 「小哥别生气,今天这袋送你。」小沃汝很大方地将一日收获全数送出。 「我干么拿这些银子?!」沃求涯气急,抓起沃汝作势要打她屁股。「你到底说不说?」 「啊──小雨姊姊救命呀!」虽然最大靠山沃灵不在,小鬼灵精还是倒懂得讨救兵。 「涯哥哥,你就别生气了。」最新靠山小雨尽责地帮小主人打回场。 「是嘛!别生气。」小沃汝睁着无辜大眼,立刻像只小猫般躲在小雨身后,道:「汝儿也想跟大家一样会赚钱,以后大家就不怕没钱买新衣裳了。」 「谁要你靠赌赚钱?!」沃求涯大吼,无法接受可爱的小妹变成了「赌鬼」。 「好了,别大吼大叫了,传出去让人听见,咱们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沃求湛理智提醒,毕竟老皇帝才刚崩逝不久,宫里气氛不比平常,哪容得了大伙这般吵闹喧嚣。「还有,明天不准再乱跑了,要留下来帮忙作法的事。」他顺带警告汝儿。 「好──」 见汝儿突然变得又乖巧又顺从,沃求涯心里颇不是滋味,他垮下脸,径自坐在一旁生起闷气。 「小哥?」小沃汝战战兢兢上前示好,沃求涯并没有回头搭理。「小哥……」她又唤一次,但吃闷醋的人还是没有软化的迹象。 「小哥别不理汝儿……」完了,求饶的嗓音里开始出现微微泣意。 沃求涯转过头,心软地看着小沃汝,十分恶心问道:「汝儿还是爱小哥的?」 「嗯。」她用力点头,还指着桌上的银子证明道:「汝儿这些钱都要用来给小哥买新衣裳。」 于是,相亲相爱二人组再度和好如初,搂在一起又是一番亲近。 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沃求湛终于受不了地大喊。「吃饭吃饭,肚子饿死了!」 小雨则是惊讶地看着沃求涯对汝儿宠溺至极的表情,喃喃道:「他们感情这么好……真不像兄妹……」 闻言,正打算大口吃饭的沃求湛突然停箸在空中。 「这个嘛……」他亦望向眼前搂搂抱抱的弟妹二人。「说来话长……」 ※※※ 一走出金徽别苑,沃灵直觉顺着先前曾经走过的路,来到树林秘径前;略略犹豫了下,她还是鼓足勇气举步跨入。 只要是她曾经走过的路,她都会记得! 果然,没多久她便准确无误地来到藏书阁前。这里,人烟罕至!她猜想可能是皇太子秘密藏身静修所在之故,所以严禁一般宫人出入走动。 可……总也该有些侍卫吧!否则万一有人要对皇太子不利时,该如何是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是「秘密」藏身所在,如果有侍卫驻守,反而容易被发现吧! 东想西想,沃灵终于为藏书阁的「特殊地位」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也确定自己若就此闯入,亦不会惊动到任何人。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以及强烈想再见到皇别的念头,沃灵冒着被困的危险,在昏暗的书阵中穿梭前进。途中,她转错过几个弯,但都不是什么大错误,经她不断修正路线后,她终于找到了那条通往书房的秘密信道。 她该进去吗?沃灵紧张万分,为自己不合身分与礼仪的行为感到有些羞愧,但,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若不进去她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战战兢兢走入狭长的甬道,异常的死寂安静,让她几乎兴起了打退堂鼓的念头。他……会在这里吗?在书房前踌躇徘徊良久,就在她已经认定房里没有人的时侯,一声沉厚的嗓音蓦地从门后传来── 「想进来就进来吧!」 轻推开门扉,沃灵心虚入内。昏暗的房里,隐约可见皇别高大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地伫立窗前,垂散的发丝遮去他半边的面颊。 「无……呃,太子殿下……」沃灵有些手足无措。一时冲动跑来的结果,竟是像个呆子一样只能傻站着。 「这几天辛苦你了。」皇别仍旧剪伫窗前。 沃灵怔住。那个每次说话既狂妄又耍得她团团转的无心,突然变成了客气且疏离的皇别,让她着实很不习惯。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摇摇头,沃灵慌乱地拿起火折子点亮烛火,同时被皇别的模样吓了一跳。 才几日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不少。 一阵不舍猛然袭向沃灵心头,让她眼眶又是一阵不由自主的热。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她连忙抓个话题说道:「对了,关于明天的封陵……」 「放心,我会亲自主持的。」皇别旋身走向卧榻,压抑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反应。 谈话气氛再度陷入低迷,沃灵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看着皇别,楞怔怔说道:「请……请太子殿下……节哀顺变……」 她真心诚意的慰问才说出口,房里有半晌的异常静默,接着,她得到的响应竟然是皇别的大笑以对。 沃灵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他竟然笑她?! 「我……我是说认真的!」她鼓起腮帮子,觉得备受侮辱。她这么诚心诚意地来探望慰问,而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生老病死,乃人生必经之路,我可没脆弱到无法接受。」皇别敛住笑,以半自嘲的语气说道:「况且……我刚才正在想……」 他故意停住不语,看着她。沃灵一怔,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想什么?」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在想……」皇别横坐在卧榻,表情高深莫测。「我这个皇太子,将来该有什么样的死法比较恰当?」 「呸呸呸,少胡说八道。」沃灵轻斥道,认定他是伤心过头,才会胡言乱语。「你马上就要登基了,别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你也希望我登基吗?」皇别蹙眉道,突然弹出手中的指环,击中一旁的玉瓷花瓶,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响。 沃灵反射性避退一步,但还是不小心被弹出的花瓶碎片给划伤手指,她没料到他的指力会这般强劲。 「我希不希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民希望。」她将双手藏于身后,力持镇定,但鲜红的血液仍是缓缓自她指间滴落。 皇别微挑眉,勾勾手指,示意她上前说话。 沃灵犹豫着,怕他起疑,只好缓步走近他。 以指强势扣住她小巧的下巴,皇别眼中闪烁着炽热光芒,粗声问:「那么──你觉得人民会希望他们眼中的天女成为一国之母吗?」 「一国……之母?」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他话中涵义;但下一刻,她随即胀红了脸,羞得直想钻地遁逃。 「我想……你一定是太伤心了,所以……所以才会这样语无伦次……」她窘得直帮他找借口,也顺便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不可能会想娶她为妻、更不可能会立她为后!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老百姓,又是个歪打正着的假天女,她肯定是听错了…… 对、对,一定是听错了!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皇别的话清楚传入她耳中,肯定、而且坚持!「你是众人眼中的降世天女,而我即将是天徽王朝的神授天子,你说说,当今世上还有谁比咱们俩更天生一对呢?!」 他性感的双唇悬在她的上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而充满挑动撩拨的话语则透过他的指尖游走在她的感官知觉。 他看来像是认真的! 「呃……你明知道我不是什么天女……」望着他逐渐靠近的脸庞,她仍做最后挣扎。 「我说过了无所谓。」他的唇不断触碰她的柔软芳泽。「你知、我知、其它天下人不知,所以无妨……」 随着低沉喑哑的嗓音重申,他的嘴终于落在她的唇上,唇齿相触的奇妙感觉使她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叹。 这回,她依旧无法思考,但却懂得反应了。 在他温柔诱哄下,她轻启朱唇,接纳了他火热的侵入。这亲昵的一刻,仿佛就像魔咒一般控制着她的行动与思绪,让她不由自主地变得大胆起来。 缓缓踮起脚尖,她的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主动贴近。突然间,他对她的探索开始急切起来,他的唇舌变得饥渴、需求,冀望攫住她的本能如此强烈,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时此刻,他与她──不再是天子与天女,而是纯粹男人与女人间的吸引与爱恋。 他选定了她!不是天子选妃立后,而是以心底最真实的情感要她。 而她,承接着他的热情与占有,只单纯地知道──她的确在乎他! 这一吻,绵长而深情,像是约定了彼此的真诚。 当皇别抽身退开,握住她抵靠在他胸前的小手时,才赫然发现她的手指正淌流着鲜红的血液。 「该死的!」他低咒一声,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 「只是小伤,不要紧的。」沃灵连声安抚,意图抽回她的双手,但却被他牢牢扣住。 「我伤了你,你为什么不说?」皇别责备道。 「我想你只是心情不好。」她细声说道,柔顺地任他帮她包扎。事实上,她还沉醉在刚才的亲吻当中,一时之间无法平复急促的心跳与混杂的思绪。 他是真心喜爱她,所以才亲她?或者只是太伤心,在她身上寻求慰藉? 无论原因为何?她都不希望他沉浸在悲伤之中,她期待看到的是一个快乐、有作为的君王,因为他终究是属于天徽王朝所有子民的,不是吗? 思及此,沃灵心底再度浮现那股熟悉的失落感。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与他的这一段奇遇,悄悄埋藏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 为了抑止逐渐湿润的眼眶,沃灵决定继续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心情不好,就应该做适度的发泄,所以你真的不用太自责。」 「但我伤了你是事实。」虽然是无心,但仍不可原谅。 望着皇别严肃紧绷的表情,沃灵举起刚包扎妥当的双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没有伤我,倒霉的只是那个花瓶而已──」她来回摩蹭着他的双颊,以平常哄汝儿的语气说道:「况且,如果你难过得想哭,就尽量哭出来吧!憋久了会生病的──」 「我不想哭!」皇别毫不考虑地回答。 「骗人,你一定想哭的。」沃灵执着地摇头,亲爹去世的感受她最了解。「你不必觉得害臊,我保证、我发誓──我绝绝对对不会跟其它人泄漏半个字。」 「我还是不想哭。」皇别拧着眉,问:「还有,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像在摸小狗一般拚命摸他? 「安慰你。」沃灵摸得更卖力了,她甚至学汝儿的方式在他颊上亲啄了下。「每次我不开心时,汝儿总是这般安慰我,我觉得非常有效。」 拉着她半倚在卧榻,皇别缓缓勾起唇角,露出难得一见的柔和表情。 「我还以为你打算开始『勾引皇太子』了!」 「嘎?」沃灵撑起自己的身子,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蓦地想起自己之前的「大言不惭」,连忙辩解道:「那……那是因为你突然要我做你的女人,我才会说要勾引皇太子的。」 「那么现在,你是决定要做我的女人?还是要继续勾引皇太子?」他坏心问道。 这两者有啥差别? 「我……」沃灵又羞又窘。看来,他又恢复成那个爱捉弄她的「无心」了! 「你要不要试试?或许你真的能让我爱上你。」皇别故意说道,想起父皇临终前要他找人分享荣耀喜悦的那番话。 他想──他确实找到了! 她的纯真坦白让他的心难得平静。他要她!在他与她血液交融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点。 「我想现在恐怕没有必要了。」沃灵想起一个重要的事实。「因为你是太子殿下,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么当初我要你保密的条件便已不存在,所以我也不必再和你『谈条件』了。」 摇摇头,皇别半卧在榻上,合上双眼,不疾不徐地说道:「别忘了,如果我登基为皇,我就有权决定该不该砍你们的脑袋,你觉得呢?!」 「嘎?」闻言,沃灵大惊,她竟然没想到这点。「你……呃,您……不会真要砍我脑袋吧?」 她试探性摇晃皇别的手臂,但他仍然紧闭双眼,一副打算就寝的模样。 「不会是真的吧?」沃灵紧张地又问。 「我要好好想想。」 他还是没睁开眼。沃灵真的急了,抿着嘴看了他半晌,终于妥协道:「那──你想要什么条件?」 闻言,皇别睁开眼,目光灼热地盯着她,开出一个令她更为错愕的条件── 「今晚留下来陪我。」 第七章 看着窗外射进第一道曙光,沃灵彻底度过无眠的一夜。 隔着衣料,身旁传来阵阵属于男性身躯的体热,她动都不敢乱动一下,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昨夜,皇别搂着她,在听她述说与家人生活的点点滴滴后,便沉沉入睡。 有她的陪伴,他或许是感到安心,但从他略显疲惫的面容看来,不难猜想他先前一定是独自度过许多未能成眠的夜晚。 看来,他是真的累极了! 慢慢侧转过身,沃灵悄悄盯着他毫无防备的睡容。夜里,她就曾经好几次这般着迷地盯着他直到失神发愣。 从没想过会以如此的方式同一个男人亲近──尽管这个男人老爱跟她‘谈条件’、拿家人的性命威胁她,但她仍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现在的他需要她的陪伴,反正她也已习惯照顾人,不会在意多他一个的。轻轻拉整丝被,确定它依旧盖住皇别大部分身躯,沃灵才安心地倚靠着他,继续她漫游的思绪。 想到自己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点‘重要性’,沃灵不由得扬起嘴角偷笑,也就不再计较其他了。 事实上,如果能让皇别真正快乐起来,她也会感到无比快乐的! 望着皇别好看的俊容,沃灵决定在他转醒之前,好好再将他偷看个够── 仔细回想起来,早在她第一次见到‘无心’时,她便感觉他有王者之相,若再加上她数度看到他身后散发银光的经验,便不难理解原由,因为他本就贵为天子之命,是一国之君啊! 可是…… 再细细打量皇别器宇轩昂的五官,沃灵微蹙颦眉,突然困惑了起来。 关于面相之学,她还略懂一二,依皇别端正俊挺的面容,他确实与生俱来王者之相,但为什么会…… 为了排解心中疑惑,沃灵趁着皇别仍在熟睡,以极轻巧的动作慢慢拉起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偷看他掌间的纹路。 不看还好,经这一瞄,沃灵更是疑惑到了极点,没道理!实在没道理! 她紧抓皇别的手,瞪大眼细看观察、推敲思量── ‘如果你现在正在想着我,我就不追究你现在在想什么?’ 蓦地,皇别浑厚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震开来,吓了她一大跳。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不出所料,她又脸红了。 ‘从你开始占我便宜的时候。’ ‘我……我哪有占你便宜?!’她心虚地‘丢’开他的手,忙要起身,却被他顺势拦腰扣住。 ‘这么迷恋我……的手……’皇别沉声将脸埋进她颈间,这亲匿的举动倒显得有些慵懒闲适。‘你是不是已经想通了?’ ‘想……想通什么?’她全身僵硬,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是成为我的女人。’他的执着力惊人。 ‘我……’迟疑了下,沃灵摇头说道:‘不可能的。’感觉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霍地收紧,她接着解释:‘我爹爹生前曾经帮我算过命,他说我未来的夫婿是出身富贵人家,但是……’ ‘难道我还不够“富贵”?!’他看她。 沃灵摇头。‘不,问题是──你“太富贵”了。’ 闻言,皇别的表情高深莫测。‘我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对不起……’沃灵眼眶湿热,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一抹受伤的神情。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为帝王后妃的命格,只知道这里并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为了怕他看见她快哭的模样,沃灵主动环抱住他坚实的躯体,将脸窝进他的胸膛。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男人,虽是‘不庄重’了些,但却让她尝到了动心的滋味。 她怕是……真的在乎他了! ‘希望你的举动不是出于同情。’皇别粗嘎道,如铁般的双臂紧紧圈住她娇小的身子。 她闷在他怀里猛烈摇头──她才不是出于同情,她只是突然有些感伤罢了……至于感伤些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彼此静默互拥良久,皇别突然开口问道:‘如果今天我不是生于帝王之家,你会愿意跟着我吗?’ 认真想了想,沃灵点头说道:‘如果你到我家提亲的话──’ 闻言,皇别轻笑出声,他的笑声从他的胸膛传进她耳里,感觉如此贴近亲匿。 ‘如果今天你不是皇太子,你想你会做什么?’她抬起头好奇问道。 ‘大夫、捕快、杀手、算命的、要饭的、招摇撞骗的……’他开始随口胡扯。 ‘别瞎扯,我是很认真问的。’她大胆地用手指戳他的胸膛。 ‘你觉得我应该会做什么?’他反问。 沃灵再度认真思索。‘杀手!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给人这种感觉,不过杀人不好──’她摇头否决。‘我记得你懂医术,那就当大夫好了。其实我从小就梦想当大夫,可是我只懂得皮毛而已,所以还是唬人成分居多……’ ‘那就当个大夫吧!’ ‘嘎?’她疑惑看他,觉得他的回答很怪。‘不过你根本不可能成为大夫,因为你马上就要当皇帝了。’虽然她根本没有‘他是皇帝’的真实感。 ‘人生总是充满惊奇,不是吗?’他低下头,在她红润的双唇印上炽热的一吻。‘你不也从平凡的小村姑变成了万民景仰的降世天女?也许不久的将来还会成为天徽王朝的护国皇后……’ ‘呵,不可能的。’她根本没这种命。 皇别搂着她,不语。 他一直是个强势的男人,但这回他选择沉默的举动,令沃灵感到不安。 ‘我想我该走了……’她看着渐亮的天色,说道。‘今天是封陵的重要日子,不能误了时辰。’ 他仍紧抱着她,没有松手的迹象。半晌,才突然说道:‘今晚别过来这里了。’ 她先是一僵,然后才轻声允诺。‘嗯,我不会来的。’话仍挂嘴边,她的眼已经热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升起浓浓的失望。 ‘我会让屋公公直接宣你到我的寝宫来。’ ‘嘎?’她吓到,理智立刻占据一切。‘不行!这是不合宜的。’他才刚丧父,而且她也不是他的妃子,这么‘明目张胆’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皇别专制地吻上她,也封住了她所有疑虑,他是霸气的王者,一切决定由不得任何反驳。 两人的亲密时刻没有维持多久,倏地,书房外传来屋公公的急切叩见。 ‘是屋公公?’沃灵惊跳起来,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什么事?’皇别微拧双眉。 ‘有郡府传来急报,说是越天河在前夜里突然溃堤氾滥,人民伤亡惨重,急需朝廷派人前往支援。’ 闻言,皇别迅速从榻上起身,神情紧绷。‘现在并不是降雨时节,何以突然溃堤氾滥?’他的口气严肃。 ‘原因正在查明,目前众臣皆已进宫等着谒见殿下。’ 微微颔首,皇别在确定沃灵亦起身整妥衣物后,即上前打开房门对屋公公说道:‘你先送灵儿回别苑。’ ‘是。’屋公公躬着身,对沃灵的存在似乎并不感讶异,反倒是沃灵,简直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我先走了。’ 她不太了解正确的告退礼仪,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在屋公公的护送下,飞也似地步出了藏书阁。 ※※※ 结果,当日的封陵大典便在越天河氾滥成灾的阴影下,还算顺利的完成了。 有模有样地举行完隆重的祭祀仪式,紧接着的是皇别的登基大典。 沃灵感到疲惫不堪。 按理,这两项重要的典礼是不该同日举行的,但碍于连续天灾不断发生,人心惊惶之余,王朝内亦不能一日无君。于是,皇别就此登基成为天徽王朝的神圣君王。 而她,亦同时被册封为护国天女。 其实,有没有被册封对她来说并不是非常重要,但至少这令她感觉自己不至于在身分上和皇别相差太远。 看着皇别迎立于圣殿上的身影,沃灵的心竟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皇别是个伟岸出众的男人,同时也是霸气不凡的君王;他会板着脸说话,也会对着她笑;回想起遇到他之后的点点滴滴,沃灵这才赫然发现他正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对她敞开他的心啊!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知道在他心中,她是有那么一些些特别的。 那令她想为他付出更多!而此刻,她所能做的,便是全心全意为皇别的登基继位施法祈福。 ※※※ 当封陵及登基大典结束后,沃灵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金徽别苑,其他人也同样累坏了。 ‘我发誓──等咱们出宫以后,一定要利用这阵子赚到的钱改行,这真不是人干的工作。’沃求湛大呼口气,驼着受伤的身子瘫在床上。 ‘嘘,小声点,别把汝儿吵醒了。’沃求涯抱着在回苑途中已经睡着的小沃汝走进内室。 ‘看汝儿累成这样,应该没有体力再偷跑出去玩了吧!’小雨微笑道,立刻替每个人端上茶水,捧来擦脸的毛巾,丝毫没有注意到沃求湛的改行宣言。 ‘正好,咱们也落得轻松。’沃求湛喝了口水,大声道:‘啊,我肚子有点饿了。’ ‘这里有御酥饼和宝来糕,还有什么想吃的,小雨立刻去拿来。’ ‘不用了,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沃求湛特地空了个位置给小雨。 小雨则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沃灵,问道:‘灵姊姊,你要不要也吃点?你看起来很没精神!’ ‘我没事。’沃灵微微一笑,强迫自己拉回思绪。‘这个御酥饼看起来很好吃。’ ‘嗯,听说这是太子殿下……呃,不对,现在应该称皇上……是皇上以前最爱吃的。’ ‘真的?’这个讯息挑起了沃灵的兴致,她递了一块御酥饼给小雨。 ‘嗯,我听御厨爷说的。’小雨点头道,受宠若惊地将御酥饼捧在掌心。‘这个……我真的可以吃吗?’ ‘叫你吃你就吃。’沃求湛强硬道,又递了一块上前。 喜孜孜地咬着御酥饼,小雨好奇问:‘听说大皇子回来了,是不是真的?!你们有没有见到?’ ‘大皇子?’沃求湛抚着下巴,努力回想。‘你是说长得高高壮壮,一副武将军模样的那个人?’ ‘是他没错。’沃灵接话道,今天屋公公有引荐她给大皇子皇泓。 认真说来,她对这位皇别唯一的胞兄印象不恶,虽然身材魁梧了点,但眼神十分和善与舒服,看来像个性情温和之人。 ‘我听其他姊姊说,大皇子这次回来,皇后娘娘……呃,不对,现在该称太后……太后娘娘不知又要怎么地紧张了?’ ‘你是说有关卜卦之事?!’沃灵问,想起先前小雨曾说过当年占命结果显示皇别会‘遇水则败’一事。 ‘嗯。’小雨点头。‘其实大皇子人挺好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很多年一直待在西疆?你见过他?’沃求湛连声问,口气颇不是滋味。 ‘因为大家都这么说,而且皇……太后娘娘对大皇子态度冷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每年太后娘娘寿诞,大皇子还是会特地赶回来拜寿。’ ‘这么说来,他还满孝顺的嘛!’沃灵由衷道,为皇别拥有这样一个肚量宽宏的哥哥感到高兴。 ‘嗯,如果他是皇上,他一定也会是个好皇上……’话才出口,小雨突然顿住,然后连忙拍打自己的脸颊,惩罚自己的失言。‘哎呀!小雨说错话,你们就当没听见,千万别说出去呀……’ ‘放心吧!咱们可没那么大嘴巴。’沃求湛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小雨立刻勤快地替他斟满。 此时内室里隐隐约约传来哭泣的声音。 ‘咦?是不是汝儿在哭?!’小雨放下茶壶,关心问道。 ‘好像是。’沃灵从座椅上起身。 ‘放心吧!有涯在里头哄她,不会有事的。’沃求湛悠哉地继续吃饼。 ‘可是我好像听到汝儿在喊我。’沃灵不放心,正想举步入内关切时,沃求涯已经抱着小沃汝走出来。 ‘阿姊……’汝儿哭着,一见到沃灵,便直接挣脱沃求涯的怀抱扑上前。 ‘她又作噩梦了,一醒来就吵着要见你,怎么哄都不听。’沃求涯皱眉道,为小沃汝反常的行为感到忧心。他们都知道小沃汝常常作一些怪梦,但梦醒之后,如此执意找人,倒还是第一次。 ‘汝儿作了什么梦?说出来听听,就不可怕了。’沃灵取出纯白手绢,习惯性替小妹拭去颊上的泪。 ‘汝儿梦到阿姊被水冲走了,好多好多的水……’汝儿紧紧环抱住沃灵的脖子,并哭着将脸埋进她的颈间。 ‘不怕、不怕,瞧!阿姊还好好在这里,没有水啊!’沃灵轻哄道。 汝儿不断抽噎。‘汝儿好怕见不到阿姊……’ ‘不会、不会,阿姊答应过汝儿会永远在一起的。’ ‘阿姊,这话可别说得太早,汝儿以后还是要嫁人的。’ 沃求湛在旁理性指出可能发生的事实,沃求涯则不表赞同。 ‘就算嫁人,也还是要和我们在一起才行。’ ‘嫁人就是嫁人了,怎么可能还和家人在一起?’小雨也凑一脚表示意见。 ‘我说可能就是可能!’沃求涯恼了。‘反正汝儿就是要永远跟咱们在一起,汝儿你说是不是?’ ‘嗯。’汝儿抹着泪,拚命点头。 ‘来,吃饼吃饼,别理这个恋妹狂。’沃求湛小声地对着小雨说道,已经见怪不怪。 ‘你们慢慢聊,我先带汝儿进去休息了。’沃灵说道,抱着汝儿走进内室。 沃求涯用力替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也许汝儿根本就不会嫁人。’他还在努力说服自己。 ‘啧,真是个执着的家伙!’ 沃求湛猛翻白眼,无奈地和小雨两人继续吃饼── ※※※ ‘大家都在等你耶!’ ‘不行,我今天要陪阿姊念书……’ ‘你那个很凶的哥哥呢?’ ‘嘘,他在外面……’ ‘你真的还是不出来?’ 露在窗外的小脑袋仍不死心,窗里的小汝儿则踩着木箱压低嗓音稚声道:‘我真的不出去了。’ ‘那……算了。’窗外人儿尽是浓浓的失望。 ‘喂、喂,小喜子──’汝儿轻声唤回正欲离去的小太监。‘来,我的小龟今天可以陪你一天。’ ‘你要把小龟借我?!’小太监受宠若惊,汝儿平日就是靠这只乌龟的‘灵力’拚命赢钱的。 ‘嗯,你只要每次掷骰子前,先拍拍小龟,在心里想着你要的点数,就会出现哦!’汝儿大方传授赌钱秘招。 小喜子开心极了,捧着小龟保证道:‘我今天赢钱一定和你对分。’ ‘一言为定。’双方达成协议,小喜子捧着乌龟趁沃求涯出现前,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跳下木箱,小沃汝乖乖坐回沃灵前方的位置,煞有介事地拿起书本,看着里头的图案。 ‘怎么不跟朋友出去玩?’沃灵从书本里抬起头,问。 ‘我要跟阿姊在一起。’小沃汝开心笑道,两条腿腾空晃动。 沃灵微笑,摸摸小妹的头,再度埋首书堆。 自从汝儿在皇别登基那天作了噩梦之后,这些日子她就像个黏人精,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惹得沃求涯每天吃味抗议。 可话说回来,她也是从那天之后,就没再见过皇别了。原本当天晚上皇别是要宣她去东殿的,许是因为突来的水患问题实在棘手,需要耗费心力去解决处理,所以便临时作罢。 说她完全不在意其实是骗人的!毕竟心里有了期待,便难免失望。 不过她也趁这段日子将爹爹遗留下来的书全翻出来研究一番,以厘清心里的一些疑惑──因为日前她由皇别的面相和手相发现,皇别确有帝王命格,但在位时间却不长久……后来,因祈福之故她又得知了皇别的生辰,经过这几日的研究推敲,她更确定了这点! 一个君王在位不久的原因究竟为何?是被篡位夺权?或者…… 英年早逝?! 最糟的念头猛地浮现,沃灵拚命摇头,不、不、不会的!皇别看起来绝不是个福薄之人,她不该胡乱猜想的。 合上手中的命理书册,沃灵立刻再换上另一本占星古籍。这本书是她透过屋公公从藏书阁里借来的,它是一本十分特别的书,刚好可以补足爹爹留下来的书籍之缺。 她绝对会为皇别找出事因原由,帮他安渡这个‘命中注定’!绝对! ‘阿姊,你为什么一直摇头,头痛吗?’汝儿天真发问,还用手摸她的额头。 ‘没有,阿姊没有头痛。’沃灵摇头道。‘咦?汝儿已经都把书看完了吗?’ ‘全看完了。’ 沃灵半信半疑。‘你看图就可以全理解了?!’ 汝儿点头。‘很简单啊!’ 汝儿的领悟力向来极强,但这些都是难懂的古籍,说什么都不可能‘无师自通’,更何况她还不识字呢! ‘来,阿姊考考你。’沃灵拿来汝儿才翻完的一本书,指着上头的一张二十八宿北斗星图问道:‘这张图在讲什么?’ 小沃汝呵呵笑着,认真回答:‘这里有龙、乌龟、老虎、还有漂亮的鸟……’ 沃灵感到有些惊讶,她知道汝儿指的是苍龙、玄武、白虎和朱雀。‘然后呢?’ ‘然后,东边的龙是春天,北边的乌龟是冬天,西边的老虎是秋天,南边的鸟是夏天……’ 沃灵更为惊讶,因为汝儿竟然能够指出东宫苍龙主春、北宫玄武主冬、西宫白虎主秋、南宫朱雀主夏等基本义涵……她不记得自己曾教过汝儿这些。 ‘还有月亮会绕着这些星星旅行,每天都在旅行,每天都有一个住的地方,每个月会有二十七、二十八个住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她大吃一惊,没料到汝儿会看出二十八宿的本义。 ‘汝儿会数数啊!’汝儿指着星图,认真地道:‘你瞧!一、二、三、四、五……’ ‘阿姊不是指这个,是……你怎么知道月亮会旅行?谁告诉你的?’ 汝儿偏着头。‘不知道,没人告诉汝儿。’反正她就是知道。 沃灵瞪大眼看着天真的小妹,突然间,她才竟识到自己平日是不是忽略了某些事情…… ‘阿姊,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去逛花园?’基本上,汝儿还是很难静得下来。 沃灵浅浅一笑,道:‘看在汝儿今天“认真”读书的份上,现在就去。’ ‘阿姊最好了。’汝儿欢呼一声。‘我去找小哥一起来。’ 笑看着小沃汝冲出房,沃灵起身将桌上的书籍一本本合上,并将自己整理书写的手札折好收进怀里。 此时,汝儿又跑回房。‘阿姊,屋公公来了。’ 沃灵的心脏漏跳一拍,她提起裙摆,立刻飞步迎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吗?’一见到屋公公,沃灵连忙问道,希望不是皇别有事。 ‘没事、没事,只是皇上命奴才宣您到东殿去。’屋公公说道。皇别登基之后,并没有移寝至正福宫,仍居于太子东殿。 ‘阿姊要出去?’汝儿有些紧张起来。‘汝儿也要去。’ ‘皇上只宣了灵姑娘。’屋公公微笑道。 ‘汝儿要同阿姊在一起。’她直接抱住沃灵的大腿坚持说。 ‘汝儿!别闹,小哥陪你。’一旁的沃求涯上前哄道。 ‘不要,汝儿要和阿姊一起。’说着,汝儿哽咽抽泣。她真的怕阿姊被水冲走! 见小妹一脸乞求哀怜,沃灵心软难舍,遂哄道:‘别哭,阿姊带汝儿一起去。’她牵起汝儿的小手,转身对屋公公说道:‘走吧!我会和皇上说明白的。’ ‘屋公公,走吧!’汝儿破涕为笑,另一只手开心地牵着屋公公。 屋公公躬身微笑,不表任何意见地领着她们前往东殿。 第八章 一路上,汝儿兴奋地蹦蹦跳跳,完全静不下来。 当她们来到皇别面前时,汝儿搬出不知打哪儿学来的礼仪,朗声道:‘小民女汝儿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突然冒出的小跟屁虫,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问安,皇别先是挑眉看向沃灵,接着才似笑非笑道:‘平身。’ ‘谢皇上。’汝儿用力磕个大响头,起身后得意问道:‘阿姊,我这样对不对?’上回她也是这样拜见太后娘娘的。 沃灵点头,接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皇别笑着。‘对不起。汝儿最近作了噩梦,执意跟着我,所以……’ ‘我梦到阿姊被大水冲走了,好可怕的!’汝儿聪明地连忙补充解释,深怕皇上一个不高兴便把她赶走。 皇别拧起眉,示意屋公公先退下,才道:‘被大水冲走?!’ ‘对,好多好多的水,会淹死人那么多!’ 见皇别脸色沉了下来,沃灵赶紧转移话题道:‘呃,突然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专注盯了她半晌,皇别缓声说道:‘没事,只是想看你而已。’ 他的话让沃灵既感动又不好意思,尤其是在汝儿张着好奇的大眼盯着他们的情况下…… ‘皇上喜欢阿姊?’小沃汝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直截了当地问道。 ‘非常喜欢。’皇别毫不掩饰道,甚至还大剌剌地当面牵过沃灵的手。 小沃汝绕着他们走了一圈,看看笃定的皇别,又看看脸红的沃灵。‘那阿姊会不会变成皇后娘娘?’她又问。 ‘你说呢?’皇别转问沃灵,炽热的眼神充满占有。 沃灵垂下头,突然想起皇别可能在位不长的事实,顿时陷入无边的困惑与担忧。 ‘越天河氾滥的事……现在处理得怎样了?’她忧心地问道,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怎么了?’皇别握紧她的手。‘不舒服?’ 她摇头。‘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们进去说,汝儿会乖乖在这儿坐着等。’小沃汝识时务地跳上一张椅子,表现乖巧。 ‘别乱动任何东西,阿姊一会儿就出来。’摸摸小沃汝的头,沃灵随即被皇别牵着走进另一间寝房。 一进房,沃灵立刻又问:‘淹水的事……严不严重?’ 虽不明白她为何执意关心越天河氾滥之事,但见她一脸急切,皇别只好简单说明道:‘越天河上游大雨,所以造成下游氾滥,目前已想到法子疏通洪水了,只是……’ ‘只是什么?’ 皇别沉默看着她,不想增加她的忧虑。 ‘是不是怕水退了之后,会有疟疾?’她曾在书上看到类似这样的记载。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皇别觉得她的惊惶毫无道理。 沃灵深吸口气,慎重其事地从怀里抽出她的手札时,一把匕首突然跟着掉了出来。 ‘你平常身上都带这个?!’皇别讶异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匕首。 ‘不是的。’她也吓了一跳,不知汝儿何时又把匕首塞进她怀里。‘汝儿老是怕我遇上坏人,所以一趁我不注意,就会把这个放在我身上。’ ‘看来她真是无时无刻不担心你的安危。’ ‘嗯,她是个好妹妹。’她点头道,发现话题有些远了,又连忙摇头拉回。‘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这么严肃?’他拉着她坐在榻上。 ‘虽然你才刚登基不久,我这么说是有些晦气,但是──’沃灵又做了次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发现你的“帝王命”并不长。’ ‘哦?’他似乎并不特别惊讶。 她用力点头。‘我看了很多书,有了一些结论。’她摊开写得密密麻麻的手札,谨慎而认真地为皇别分析道:‘根据历史经验看来,一个皇帝之所以在位不能长久,不外乎“天灾人祸”。关于天灾,因为之前发生过天徽山大火,现在又有越天河大水,我记得爹爹曾经说过,凡天灾之年,流民必定遽增,到时就会有暴民反抗朝廷的危险……’ ‘你担心天徽王朝因此被推翻?’ ‘我听说书人说过,前一个王朝就是这样被推翻的,不是吗?’ 她的担忧让他心疼,皇别叹口气,搂她入怀道:‘别担心,我不会被推翻,也不会被兄弟谋杀篡位。所以,天灾不足惧,就更不会有“人祸”了。’ ‘可是……’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他亲吻她的发丝,轻抚她的背脊。 ‘什么?’她可不想听到最糟的那种可能。 皇别微扯嘴角,莫测高深道:‘如果是我自己不当皇帝了呢?’ ‘嘎?’她迎望向他,怎么都没料到他会冒出这样的一种说法。 ‘人生总是有许多可能性,单看你如何去选择。’皇别真挚道:‘而你,就是我的“选择”。’ ‘我……不懂。’她该是感动的,但却又觉得心慌,为什么? ‘别急,总有懂的一天。’他深深吻上她,炽热的情愫透过唇舌的交缠,源源不绝地传达给她,他在安抚她的忧虑,同时也是表白他的决心。 逐渐升高的体温宣告着一发不可收拾的热情,沃灵缓缓环住皇别的颈项,正欲回应他的索求时,霍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大声响打断了他们。 ‘汝儿?!’她听见汝儿的一声闷哼,和皇别对看一眼后,立刻挣脱他的怀抱跑了出去。 ‘对不起,阿姊……’一看见沃灵出来,正跌坐在地的汝儿马上先行认错。 ‘你乱动了什么东西?’沃灵先是看见地上躺着一把闪着奇诡银光的匕首,随即发现匕首上沾着血迹。‘你是不是划伤了?’她拿起匕首。 ‘别碰它!’见状,皇别一个箭步上前,抢过沃灵手上的匕首,重新封入落在一旁的桧木盒里。 ‘阿姊对不起,汝儿一直看见那面墙在发光,所以才会掀开挂画来看的。’ 顺着汝儿所指,沃灵看向墙面上的暗格,猜想汝儿必定是好奇贪玩才会拉出暗格里的木盒。可是……发光?她来时并没有看见墙面会发光啊?! 皇别也注意到汝儿不寻常的说词,他警觉地上前拉出汝儿始终藏于身后的小手。‘让我看看。’ 果然,她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一道血口。 ‘你真的受伤了?!’沃灵大惊失色,忙用手绢按住她的伤口。 ‘汝儿刚才没站好,从椅子上摔下来时不小心──’忍着疼,汝儿反过来安慰沃灵。‘阿姊别哭,汝儿一点都不疼──’ ‘啊,血变成黑色的了?!’沃灵惊呼,不可置信地瞪着汝儿手腕上的变化。‘怎么会这样?’她转向皇别求救,慌乱的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该死!’皇别低咒一声,道:‘她启动祸水咒了!’福宁宫 ‘听说最近皇上时常进出金徽别苑,是否真有此事?’ 豫皇太后以指甲轻敲桌面,高贵冷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是稍稍为近来的一些传闻所恼。 ‘确有此事。’巫公公细长的双眼闪露一道邪光。‘此外,先前曾有人亲眼目睹屋公公领着护国天女秘密进出东殿……’ ‘哦?’豫皇太后美眸一凛,勾起唇角说道:‘这么说来,他们走得很近?’ 为什么她从未听皇儿提过? 一股不悦的情绪笼罩上来,豫皇太后冷下脸,想着护国天女私下‘勾引’皇别的可能性……虽说她也曾盘算让皇别娶护国天女,以拉拢天下民心、提高声望,但她可不喜欢事情脱离她的掌控。 没有任何人可以瞒着她做任何事,她好不容易才替自己和皇别挣得今天的地位和荣耀,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难道,皇儿想立后了?’ ‘有可能,但──目前不妥。’巫公公说道。‘因为皇上近日之内必有一劫。’ ‘什么?’豫皇太后大惊。‘什么样的劫?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依臣所见,应是水祸,也是人祸。’ ‘水祸?人祸?’豫皇太后拧起眉。‘什么意思?和越天河水患有关?还是和皇泓这次回宫有关?’ ‘恐怕是和护国天女一家有关。’ ‘哦?’豫皇太后眼神锐利地扫过巫公公,道:‘当心点,此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巫公公弯身,戒慎道:‘太后可还记得当年外调大皇子的原因?’ ‘当然记得。’除了‘皇泓’大皇子的身分最足以威胁皇别的继承权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名字‘带水’。 ‘臣认为护国天女一家恐怕才是真正的“水祸”。’巫公公拿起案上的毛笔写下四个名字。‘这是他们一家的名字,不知太后是否发现了什么?’ 他将‘沃灵、沃求湛、沃求涯、沃汝’四行大字摊呈开来,太后惊愕不语。 ‘很惊人吧!’巫公公冷笑,指着四行姓名的第一个字。‘瞧!他们的姓名拆开来,不仅每个人都“带水”,而且都带邪气。先看这“沃”字,分开来看是“水夭”二字,太后您怎么看?’ ‘水夭……’豫皇太后脸色刷白。难不成是暗指皇别有早夭之意? ‘再来是两位神君的名字,“湛、涯”本身就是指水深和水边的意思,现又加上个“求”字,岂不是有求水来的意思?’ ‘那……这个小女娃的名字……’豫皇太后惊恐地伸出颤抖的玉手,指向沃汝的那个‘汝’字。 巫公公冷笑。‘没错,这个小女娃就更不得了了,她根本就是“水女”的化身。’‘汝’字拆开就是‘水女’二字。 豫皇太后恍若见鬼般的恐惧表情盯着那四个名字,然后,她将目光缓缓定在和皇别最亲近的‘护国天女’沃灵的名字上头。 ‘她的名字……没有水……’她指出,但心里毫无高兴的感觉。 巫公公猛摇头。‘“灵”这个字学问更大,它是一家“三口”皆“雨巫”啊!’ ‘雨巫!’豫皇太后倒抽口气,想起天徽山大火时,他们一家祈雨成功的事迹。 ‘雨亦是水,能够轻易唤雨之人,岂不是等于拥有操控水的能力?它的严重性──太后可要仔细想想啊!’ 巫公公耸动的话语,字字皆像针刺一般直入豫皇太后心中。 ‘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巫公公眼中闪过一抹残酷冷光,答:‘很简单,除掉她!’ ‘这……’豫皇太后略微犹豫了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毕竟,护国天女是万民拥戴的,若引起民心恐慌或暴乱,对皇别反而不是件好事。 ‘“不简单”并不代表“不可能”。’巫公公在心中冷笑。 自从天徽山成功祈雨之后,人们对‘降世天女’的传颂和景仰就如疟疾一般迅速在王朝内各角落散布,当初他建议引天女、神君入宫,无非是想以这股‘气’替皇太后母子排除异己、巩固权力地位,但……一旦这位‘护国天女’威胁到他在宫中的神官地位,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关于这件事,臣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既然天徽山大火只有她灭得了,那么越天河大水当然也只有靠她才能退了。’ ‘你的意思是……’ ‘祭、河、神!’ ‘祭?!’豫皇太后露出一抹会意的微笑。‘这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要安抚河神之怒,自然非‘水女’莫属了。 ‘解救天下苍生,这才是她该背负的宿命。’巫公公点头道。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越快越好。’她可不想再让这‘带水’的一家人,继续留在宫中‘威胁’皇别。 巫公公勾起满意的唇角,露出算计的笑容道:‘臣遵命。’ ※※※ 乌黑厚重的黑云,层层叠叠密布天际,空气中尽是水的气息。 看来,是要下大雨了。 沃灵忧心忡忡地望着天空,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 祸水咒!由皇别口中冒出的这三个字,一直魔魅般地纠缠着她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许久以前,她曾经在爹爹遗留下来的古籍中看过这种咒术的记载,可她从没想过这种残忍邪恶的咒法会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 ‘阿姊,我想喝水。’ 身后,汝儿稚嫩的嗓音传来,沃灵收回心神,倒了杯水轻喂她喝下后,才轻声对正在帮汝儿包扎换药的皇别说道:‘汝儿到底要不要紧?’ ‘伤口并无大碍,就是……’ 皇别望着汝儿已微微发黑的稚脸,不禁紧蹙眉头。 ‘祸水咒的关系?’她心里已有谱。 皇别颔首默认,自从汝儿被匕首划伤之后,他便坚持亲自替她疗伤诊治,为的就是避免太医将事情传了出去,让南宫魁乘机得知他的咒法已由他人代受的事实。 ‘对不起,这原是我该受的罪祸。’握着沃灵冰冷的小手,皇别自责恼道。 ‘别这么说,我想……这一切或许都是定数。’沃灵忍泪说道。 看着汝儿的小黑脸,她真的心疼啊! ‘是汝儿不听阿姊的话,自己贪玩,所以要被处罚……’汝儿仰着一张黑得发紫的脸,反过来安慰他们。 ‘汝儿别怕,阿姊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沃灵保证道,其实根本毫无头绪。眼看汝儿的脸越来越黑,她的心也跟着越来越乱。 ‘别担心,这事交给我来解决。’皇别跟着保证。杀了南宫魁,是他唯一仅知的可能解咒方法!而且,他势在必行! ‘可是这祸水咒是如此古怪少见而又极端残忍的咒术,要如何……’ ‘就算要赔上我的命,我也会力保汝儿不死。’ 沃灵捂上皇别的嘴,拚命摇头。‘绝对不会有人赔命的,你别乱说!’嘴里说着,忧心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皇别以指轻拭去她的泪。‘我不允许有人伤害你们,就算是我也一样,原该是我受的,就该由我来担。’ 搂搂沃灵微颤的身躯,他口气极其温柔地说道:‘好好照顾汝儿,等我消息。’ 语毕,皇别即和屋公公在细雨中离开金徽别苑,在确定已离开沃灵的视线之后,皇别才停下脚步,附耳低声对屋公公交代道:‘暗地里守着她们,有任何状况随时通传。’ ‘是。’屋公公接领指示,同时也看穿皇别的心思。‘皇上,您该不会是要再私下出宫吧?!’ ‘天一黑我就动身。’皇别道。‘老规矩,宫里的事就交由你替我挡着。’ ‘可距离初七之期,现在似乎稍早了些,万一其他三个人还没有接到您的指示……’ ‘救人要紧,我怕汝儿撑不住。’ 皇别的忧心,屋公公当然明白,只是原本安排好的计划临时生变,总难免令人有不祥之感。 ‘警觉点,随时保持联系。’ 看着从小伺候到大的皇别,屋公公只能在心里偷偷叹口气,最后仍然忠心允道 ‘皇上放心,奴才会拚老命守着他们一家的。’ 细雨中,君臣二人就此达成协议。 ※※※ 在目送皇别离去之后,沃灵惶惶不安地踅回房里,就听到沃求涯心疼不舍的嚷嚷。 ‘汝儿,你别吓小哥啊!怎么脸会黑成这样?!’ 摇晃着小脑袋瓜,汝儿撒娇地抱着沃求涯道:‘小哥,我头晕──’ ‘头晕就别再晃了!’沃求涯扶住她的头,急得六神无主。 ‘可是汝儿没有办法……’汝儿继续晃着小脑袋,病恹恹的。 ‘汝儿,你不可以死啊!’沃求涯急叫道,拚命拍着她的小黑脸。‘别丢下小哥一个人……’ ‘我看她只是想睡了,你就别在这儿发疯了。’沃求湛冷静说道,顺便提醒他病人需要安静的事实。 ‘小妹都病得这样严重了,你还说风凉话!’沃求涯生气道。 ‘难道你是要我替她作法驱魔才叫关心?’ ‘有什么不可以。’这话倒给了沃求涯新的灵感。‘反正那什么鬼祸水咒,我就不信我奈何不了它!’ ‘你真以为你是天仙降世?会降妖除魔吗?’沃求湛不以为然,他们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是最清楚不过了,哪还容许跟着发疯? ‘那怎么办?难道等死?’ ‘你别“死、死、死”的老挂在嘴边,是想吓自己、还是吓汝儿?’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让汝儿休息一下吧!’沃灵出声阻止道,上前帮汝儿盖上被。 沃求湛耸耸肩,转身要退出内寝时,突然发现门边有颗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喂!你是谁?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沃求湛喝道,不知道刚才他们的谈话被对方听到了多少。 ‘小喜子?’汝儿也瞄到了探头探脑的小太监。 ‘我……是来还小龟的……’ ‘你进来没关系。’沃灵对小太监招手。 小喜子缩缩脖子,诚惶诚恐地瞟向不仅凶恶、且还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哥哥,慢慢走向床边。‘汝儿,你怎么了?脸好黑……’ ‘我病了。’汝儿哀叹。‘看来要好一阵子不能找你玩了……’ ‘没关系,等你脸变白以后,再出来玩。’ 沃儿摇头。‘不行,脸不能太白,会像鬼。’ ‘说得也是,那就白白又红红的,看起来就没问题了。’ ‘不行,那看起来会像是得了热病……’汝儿又有意见。 一旁的沃求涯再也听不下去,粗声打断。‘好了,笨龟还了,话也聊了,汝儿该要休息了。’他不想再听两个小鬼进行愚蠢的对话。 ‘等一下,还有──’小喜子从怀里取出一个布袋,交给汝儿。‘这是这些日子小龟替我赢来的钱,分一半给你。’ ‘行了、行了,钱也给了,现在可以走了?’沃求涯又赶人。 ‘涯,别这么凶。’沃灵出声制止,不想弟弟吓着人。‘小喜子也是好意来探望汝儿的。’ 她走上前,拍拍小喜子的肩,轻声道:‘天也快黑了,今天你就留在这儿用膳,顺便陪汝儿聊聊天,好吗?’ ‘这……’ 小喜子害怕地看了沃求涯一眼,正左右为难时,小雨忽然从外头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灵姊姊,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紧张?’沃求湛问。 ‘那个……那个……太后她……她……’她又急又喘。 ‘别急,慢慢说。’沃灵轻拍小雨的背,帮助她顺口气。 ‘急,当然急……’小雨深呼吸,吞了吞口水,勉强镇定下来后,才道:‘刚才有一个姊姊告诉我,她说太后娘娘打算将灵姊姊献祭给越天河的河神──’ ‘献祭?你是说要让阿姊去“喂河”?!’沃求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是真的!’小雨急道。‘她亲耳偷听到的,而且听说巫公公正打算采取行动呢!’ ‘屋公公刚刚才从这里离开。’小沃汝说道。 ‘不是那个屋公公,是巫公公!巫师的巫。’ 沃求涯补充说明,小沃汝听了之后忍不住皱皱鼻头,道:‘我不喜欢巫公公。’ ‘那个姊姊还说,太后娘娘打算明天昭告天下这项决定,并且尽快完成祭神仪式,以平息河神之怒。’ ‘不行,汝儿不要阿姊被水冲走……不要……’ 小沃汝突然害怕起来,忍不住抱着哥哥姊姊哭了起来。 沃求涯则不平大喊。‘平息河神之怒?!有没有搞错?大不了叫咱们再去作法一番便是,为什么要生人活祭?’最近他们是犯到什么凶神恶煞?倒楣事一桩接一桩。 ‘现在不是嚷嚷咆哮的时候,先想想法子吧!咱们该怎么办?’沃求湛企图稳住大伙的阵脚。 房里,除了汝儿的抽泣声之外,一片静默。 良久,沃求湛终于冷冷丢出一句。‘逃吧!离开这里。’ 大伙一惊,全看向他。 ‘反正大家原本就是决定要离开的,不是吗?只是当时被老皇帝的死给耽搁了,现在不过是走的“方式”有些不同而已……’ ‘什么“有些不同”?是“大大不同”吧!’沃求涯道,感觉像个被通缉的逃犯!不过,似乎是个不错的方法…… ‘你们先冷静一下,这件事……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和皇……皇上问个清楚?’沃灵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他会去和太后娘娘说情的……’ ‘如果皇上根本就知道这件事呢?’沃氏两兄弟不约而同地质疑道。 ‘不会的,皇别不会这么对待咱们的,绝对不会!’沃灵死命摇头,坚持不相信这种可能。 ‘越天河水患一日不除,人民一日不安宁,咱们也就要跟着每天提心吊胆。’沃求湛激动地说道。‘咱们只求安稳过日子,为何要负起救赎苍生的使命?!’ 见大弟慷慨激昂的模样,沃灵顿时沉默下来。她不是怕死,只是不愿相信皇别真会这样待她…… ‘这样吧!走与不走,老方法决定。’沃求涯提议道,立刻获得沃求湛和小沃汝的附议。‘赞成咱们私逃出宫的,请举手!’ 沃灵低垂螓首,没有表示意见。结果很明显──三对一! 哦,不!是五对一! 因为一旁的小雨和小喜子竟然也不约而同地跟着举手表示赞成。 沃求湛满意地对两人说道:‘喏,你们现在也是共犯了,就不准将这事儿给泄漏出去。’ 小雨和小喜子点头如捣蒜。 ‘天快黑了,干脆今晚你们就立刻动身。’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小雨还是如此建议道,因为她不想看见他们一家人同她一样面对生离死别。 ‘问题是──咱们该如何出去?’ 这确实是个难题!因为这里是皇宫,可不是一般客栈说来就来、说走就可以走的,他们要如何通过守卫那一关呢? ‘或许可以走小西门。’当众人毫无主意的当儿,小喜子蓦地开口说道。‘我知道在二、三更交接时,那里的侍卫大哥会偷懒跑到咱们那儿赌个两把……’ ‘你确定?’ ‘小喜子不会骗咱们的。’汝儿挺身代答。 沃求涯挺不是滋味地看着半途杀出的小喜子。‘你真抓得准时间,可以带路?’虽然很不想依赖这个小毛头,但毕竟皇宫的规矩和习惯他是比较熟悉的。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小喜子人小,口气倒不小。‘我现在先去准备马车。’ ‘那就麻烦你了。’沃求湛拍着小喜子的肩说道。 沃求涯摇头,抱持怀疑。‘他到底靠不靠得住呀?’ ‘没问题,小喜子很聪明。’汝儿对好朋友充满信任。 沃求湛望了眼飘雨的天空,拉回正题。‘快!简单收拾一下,天要黑了。’ ‘我帮你们。’ 小雨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沃求湛,跟着加入帮忙逃命的行列。 ※※※ 有风有雨的夜晚,六条高矮不一的身影在花园小径中摸黑前进。 他们在逃命!而且是很吵的在逃命! ‘你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路啊?绕这么久!’ ‘小雨,你走好,别跟丢了。’ ‘阿姊,我的小龟好像没绑好……’ ‘嘘──有人!’ 六条嘈杂的身影同时蹲下,见两名侍卫从假山前经过走远,才又有所行动。 ‘快,马车就在前面了。’小喜子率先来到小西门,确定无人守门,才低声催促众人行动。 ‘大家快上车。’ 沃灵背着小沃汝第一个上马车,沃求湛和沃求涯提着大包小包家当垫后。 ‘你们小心点……’小雨嚅声道,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忍不住心里一阵难过,应声哭了出来。 ‘小雨姊姊……’见小雨落泪,汝儿也跟着哭了。 ‘你们两个,别哭了!’坐上驾驶座,沃求湛粗声粗气道,他可不想看见小雨泪眼汪汪的。 ‘门已经开了,快走吧!’小喜子开好边门跑回来。 ‘湛哥哥──’小雨踮起脚尖,鼓起勇气将一条手绢塞给沃求湛,哽咽道。‘你……别忘了小雨……’ 黑暗中,虽看不清小雨仰望的小脸,沃求湛心里仍是一阵绞痛。‘你……快回去吧!’他甩甩头,哑声说道:‘别被人发现了……’ ‘什么人?!’ 倏地,一声粗喝传来,惊吓了离情依依的众人。 ‘快走!’沃求涯朝沃求湛催促喊道。 情急之下,沃求湛一个咬牙,在策马逃命的刹那竟然反射性将小雨给一把拉上了马车。而几乎同时,小喜子亦跟着马车后头边跑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布袋,丢上马车。 ‘汝儿,这半袋钱给你们路上用。’他挺有义气道。 ‘小喜子──’汝儿大喊,瞥见多名侍卫出现在小喜子身后,正欲追阻他们。 混乱之中,沃求涯咕哝一声,突然倾下身把小喜子也给拉上了马车──就这样──该走的、不该走的,全上了车! 在飘雨的夜晚,策马狂奔。 ‘怎会变成这样?’小雨按着胸口,惊魂未定,怎么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展。她竟然──也跟着私逃出宫了! ‘刚才那情况你也看见了,你一定会被逮到砍头的。’沃求湛驾着马车,强捺住激动的情锗,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那股冲动和蛮劲究竟从何而来.他只是照着心里的直觉行动而已。 ‘湛哥哥,你对小雨真好……’沃求湛的关心,小雨感受到了。 ‘行了,这有什么好哭的?’不用看也猜得到小雨又是泪眼汪汪。‘坐稳点,别摔下去了。’ 暗夜中,小雨紧挨住沃求湛,也挨住她唯一的倚靠…… 而同时,在马车里的另外四人,也是既惶恐又惊愕;尤其是沃求涯,怎么样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把他觉得最碍眼的人给拉上了马车。 ‘刚才若不是汝儿泄漏了你的名字,我怕你被活逮,说什么我都不会理你的。’沃求涯努力为自己的蠢行辩白,不想承认对这小毛头确有一瞬间的担心。 ‘谢谢小哥,救小喜子一命。’小沃汝抱住沃求涯,小黑脸已经完全隐藏在暗夜之中。 再多不满也全在这甜甜亲近中化为乌有,沃求涯耸耸肩,决定不再执着小喜子的存在,反正多收留个‘小帮凶’车里也不会嫌太挤。 ‘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黑暗中,沃灵开口问。对于自己不告而别,她感觉难受至极,想着皇别可能的反应,更是让她心痛难耐。 ‘走一步,算一步。’沃求涯答道。他们没有目标,只要先远离皇城。 ‘糟,他们追来了。’指着马车后方出现的点点光亮,小喜子大喊。 全车人一阵惊慌,但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光点,他们除了继续策马狂奔外,别无他法。 ‘汝儿,你抓好阿姊,别摔着了。’将汝儿交给沃灵保管,沃求涯开始在带上车的家当中找寻可以防身的武器。只可惜,除了钱财之外,他们几乎什么都没带。 ‘小哥,这个给你。’汝儿从怀里拿出她从不离身的匕首,交给沃求涯。 ‘他们追上来了!’ 疾风呼啸中,眼见皇宫侍卫兵分两路;一方从两面包抄向前狙击沃求湛,想拦下马车,另一方则从后侧企图登上马车抓人。 雨不断下着,一路泥泞不堪,在剧烈反抗当中,马车一度危险倾斜。沃求湛一边稳住马车,一边紧紧护住身旁的小雨。 一剑刀光划过两人眼前,在对方蛮横的追捕中,狂奔的马儿竟成为最大的牺牲者。伴随一阵凄惨嘶鸣,红鬃雌马应声倒下,而沃求湛和小雨亦同时摔出马车,滚向一旁的草丛。 ‘啊──’ 马车里的四人,在车篷倾倒时,彼此碰撞堆叠,伤痕累累。 ‘痛啊……’汝儿抱着沃灵,嚎哭出声。 此时,沃求涯终于忍无可忍,发狂似地跳起来,冲向那群追兵。‘敢伤我的汝儿,我跟你们拚了!’ 他手持匕首划砍胆敢靠近之人。沃灵则乘机抱着汝儿,爬出破败的车篷。 在一片混乱的抓人与反抗中,有人瞧见了沃灵意图躲藏的身影,纷纷暗号集中,转向围捕。 ‘阿姊,小心!’沃求涯大吼一声,瞧见多名侍卫突然攻向沃灵,自己却始终脱不了身。 ‘抓活的!’有人下令,声音听来十分熟悉。 沃灵无暇多想,在反身护住汝儿的同时,瞥见一名身材圆胖的黑影,霍地加入战局,攻向那群侍卫。 ‘屋公公!’在兵刃交接的尖锐声响中,汝儿稚嫩的嗓音显得格外刺耳。 而先前下令之人,在听到小沃汝的喊叫之后,立刻像是要‘杀人灭口’似地挥剑攻击汝儿。 ‘汝儿──’ 沃灵惊喊,在剑落向汝儿的同时,反射性探向自己怀中,果然摸到那把汝儿老是往她怀里偷放的匕首。危急之间,她抽出匕首,直接往攻击汝儿的人身上用力刺了下去── 在对方倒下的刹那,沃灵清楚看见那双细长的眼睛。 是巫公公! 所有惊慌瞬间冻结,沃灵只能怔愣原地──太后果然派人追杀他们! 这项终于得到证明的事实深深震撼着她,也令她伤心至极。 无情的围捕持续进行,沃灵只能不断闪躲逃退,黑暗中,她早已失去方向、失去汝儿的踪迹。 ‘汝儿?汝儿?’她焦急的唤喊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行踪。 所有侍卫全体集结围困她。挣扎、攻击!再挣扎、再攻击! 在沃灵终于被击中后脑,失去意识的刹那,她隐约听到了汝儿的泣喊── 第九章 ‘现在情况如何?’ 皇别跨进藏书阁秘密书房时,屋公公已叩跪在内。他是在离宫途中接到屋公公的飞鸽通传后,连夜冒雨踅返皇城,他的发丝甚至还滴着水。 ‘奴才老了不中用,当时为救汝儿,所以不小心让灵姑娘给抓了回来。’屋公公自责道。 ‘母后既然要活祭灵儿,我想她暂时不会伤害她。’皇别一脸冷肃,已大致明了事情经过。 他是气恼的! 除了针对母后的作为,也针对沃灵! 他恼她的‘不告而别’、恼她的‘毫不眷恋’,更恼她不顾自身安危,只为保全弟妹无恙…… 万一她有所闪失,他怕他会失心杀人! ‘其他人的状况呢?’ ‘据奴才所知,灵姑娘其他弟妹只是受到一些轻伤和惊吓,并没有完全失散,奴才已经暗中逮住小喜子,要他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报。’ ‘小喜子?’ ‘就是其中跟着他们一起逃亡的小太监。’屋公公忍不住嘀咕道:‘说到这个小兔崽子,没事净爱瞎凑热闹,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也多亏有他搅和其中,倒帮了大伙一把!’ ‘随时掌握他们的行踪,务必确保他们的安全。’ ‘奴才知道。’ 微微颔首,皇别沉声命令。‘将我的衣服拿来。’他打算换下一身湿衣裳。 屋公公熟练递上早已备好的衣裳,问:‘皇上……打算去向太后要人?!’ ‘没有人可以将灵儿从我身边带走,就算是母后也一样。’皇别冷道。 迅速换装完毕,他毫不犹豫迈步前往福宁宫,屋公公则提心吊胆地快步跟上。 豫皇太后和皇别的关系,多年以来,一直是恭敬顺从的表象下,暗藏着疏离与冷淡。这一回,怕是要真正绝裂了! 一进福宁宫,豫皇太后一派悠闲喝茶的模样立刻惹恼了皇别。他走上前,冷声问安。 ‘你果然来了。’她不疾不徐地道,摆明就是在等他前来。 皇别强按捺住怒气,仍维持表面平和。‘请母后放人。’ ‘啧,宫里老是有人嘴巴不牢靠。’豫皇太后摇头啐道,不表意见地继续执杯喝茶。 ‘请母后放人。’冷冷地又请求一次,这回皇别的语气明显加重许多。 豫皇太后瞧了儿子一眼,虽对他少见的强硬态度略感惊讶,但并不为所动。‘对一个私逃出宫的人而言,没有当场处死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哪能说放人就放人。’ ‘灵儿没有私逃出宫,’皇别面无表情说道。‘是儿臣允她离开的。’ ‘你允的?’豫皇太后提高声量,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你当母后老了还是傻了?这样的谎言也想拿出来哄骗人?’ ‘儿臣无意哄骗任何人,只要母后放人。’对于忍耐请求,他已到达极限。 豫皇太后看了皇别一眼,口气稍稍放柔道:‘你真这么在乎她?’ ‘是的。’ 听到儿子难得坦白,她的心反像是被人重重撞击一般。‘甚至不惜反抗我?’ ‘除非母后不伤害她……’ ‘母后没有伤害她,只是怕她伤害你。’豫皇太后忍住忿恨,企图说服皇别。‘这个女人不是你能碰的。’ ‘能不能碰,儿臣自会判断。’皇别咬牙道。 从小到大,豫皇太后便限制他的一切,不准他游水、不准他练武、不准他和皇兄接近,只要他尽责当个养尊处优的皇太子,满足她的期望。 她所做的一切,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处处为他着想,但她在乎的不过是自己在后宫的权位罢了!她努力为他铺设一条她希望他走的路,却从未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而他对她,阳奉阴违!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不但会游水、会武功,还常常出宫。只要维持住表面的和睦相处,他不会忤逆母后的任何决定,他甚至可以强迫一部分的自己去成为她认定中的那个皇别。 但唯独沃灵,他不会有任何退让和妥协! 福宁宫里,风雨欲来。 面对着皇别的反抗态度,豫皇太后不但不能接受他的请求,反而更加忿恨沃灵。 就算她是万民仰赖的天女又如何?!她不但杀了跟随她身边多年的巫公公,还让她培养多年的皇帝儿子着魔似地公然挑战她的权威。 如果天徽王朝注定只能有一个至高无上的万民之后,那个人也一定是她──豫皇太后!而不是这个平白冒出、冀望成为皇后之选的骗世天女。 她可以蒙骗皇别的眼、皇别的心,但却蒙骗不了她的。 ‘如果我坚持不放人呢?’她冷言问。 ‘那么你会失去一个儿子。’ ‘你这是在威胁我?!’ ‘只是在表明我的决心。’ 点点头,豫皇太后也强硬道:‘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的“决心”──明天,我将举行一场祭神大典,咱们天徽王朝的“护国天女”,为了你、为了你的所有子民,自然是要献祭自己以退河神之怒,这是天命,皇上不该逆天而行。’ 皇别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如果我命中注定为皇,我就可以!’ ‘你想做什么?’他的话语让豫皇太后背脊一凉。 ‘母后自己保重,儿臣告退。’不再多言,皇别毅然转身离去。 当他高大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外的同时,那股他会就此‘远去’的错觉再度袭上豫皇太后的心头。 不,她的儿子不会‘远去’,也不可能‘远去’…… 他会是个英明的君王,一辈子统御着属于他的子民和领地! 而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从中破坏── ※※※ 才刚跨出福宁宫,皇别即遇上正欲向太后请安的胞兄皇泓。 ‘怎么了?一脸不开心?’皇泓微笑道,和善的脸庞宛如一道和煦的春风,令人感觉十分温和舒服。 ‘来向母后问安?’皇别问道,心里确实欣赏皇泓。 他这位皇兄不但性情温和、待人谦逊,更难得的是他‘事亲至孝’──至少相对于他这个亲生儿子而言,皇泓比他更诚心地对待豫皇太后。 尽管太后一直对皇泓有所忌惮,甚至还用尽心思将他远放西疆,但皇泓不但没有任何怨怼之情,仍然如孝顺亲生母亲般孝敬豫皇太后,回宫期间,根本就是天天来探望问安。 如此心胸宽大之人,或许比他更适合成为一国之君吧! ‘我打算明日动身回去西疆,所以今天特地来向太后拜别。’皇泓说道,忍不住对这位皇帝弟弟投注歉疚的关怀。‘对不起,越天河水患未除,为兄又无能为你做些什么……’ ‘留下来吧!’皇别望着皇泓纯厚的双眼,坚定道。‘就算不为我,也为母后留下吧!’ 皇泓尴尬笑着。‘为……母后?’ ‘你的用心,母后会明白的。’皇别由衷说道。这是他私心的盼望,他信得过皇泓,也深信他会真诚孝顺太后。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皇泓发现皇别的态度有些古怪,忍不住问。 皇别微微一笑。‘明天有祭神大典,请皇兄务必留下观看,到时你再决定回西疆也不迟。’ 皇帝亲口邀约,皇泓只好点头答应。‘既然如此,再多留一日也无妨。’ 皇别满意颔首,拍拍皇泓的肩膀,道:‘进去向母后问安吧!不过母后现正在气头上,你多注意点。’ ‘谢谢提醒。’皇泓温和一笑,随即步入福宁宫。 ‘屋公公。’皇别转身朝屋公公勾勾手指,嘴角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皇上……’屋公公趋上前。 ‘看来──明天祭神大典有得你忙了。’ 屋公公一怔,实在一头雾水。‘皇上……不打算救灵姑娘了?!’ ‘明天倒是个不错的日子。’皇别回身望向福宁宫,喃喃自语。‘不但救她,也救我自己……’ ‘什么意思?’屋公公迷惑至极。 为什么之前怒气冲冲的皇别,会在出了福宁宫之后,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不懂!实在不懂! ‘跟我来,我有个“顺水推舟”的计划要你帮忙执行。’皇别举步走回藏书阁。 屋公公双眉纠葛,更加茫然,不过现下他也只能跟随皇别的脚步前进了。 ※※※ 天徽山有山神,越天河有河神。 山神震,大火。 河神怒,洪水。 仓皇惊恐的人们只能相信──护国天女是唯一能代他们平复神之怒的使者。 也许有很多人不愿见到如此残忍的活祭大典,但地势至高之处,仍然挤满了观看的人潮。 沃灵身着一身素白,双手反绑,被架在高台上。 等待死亡的滋味,好受吗? 她已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她的心,早在看见利剑砍向汝儿的刹那便已死去。 或许,连求湛和求涯也在当晚遭到杀害…… 思及此,沃灵木然的脸上缓缓滑下两行热泪。那滚烫的温度,提醒了她仍活着的事实。 反正一切已不重要,如果上天安排他们一家只在黄泉路上相见,她相信弟妹们会等她的。 献祭大典鸣鼓揭幕,沃灵缓缓移转视线,在皇座上看到了豫皇太后和其他皇族成员,但却独缺她最熟悉的身影。 早已死去的心,此刻竟微微抽痛了下。 他终究没有来救她,甚至──也狠心的没来‘送’她一程! 今日,她就要献与河神为妻,永远与他分别了……也好,反正她本来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啊! 咚咚鼓声渐渐抽离,沃灵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落水的一刻── 汝儿梦到阿姊被水冲走了,好多好多的水…… 汝儿的话语冷不防地窜进沃灵的脑海中。此时、此刻,回想过往种种,一切似乎都变得清晰起来,原来……汝儿是确确实实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从未注意过…… 也许──汝儿才是真正的天女啊! 咚咚鼓声催促死亡的进逼,尽管沃灵想通一些事情,但似乎为时已晚…… ‘断高台──’ 伴随主祭者的一声呐喊,沃灵隐约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和皇别喊她的声音──可还来不及细想,下一刻,她已两脚一轻,全身没入水中── 载浮载沈之间,岸上好像同时也起了某种骚动,众人的惊呼几乎响彻云霄。 但这一切……都已经和她无关了,不是吗? 滚滚河水,湍急剧促,冰冷的河水不断从她的口鼻、她的眼耳猛烈灌入,意图夺取她最后仅存的意识。 如此接近死亡的滋味,她第一次尝到,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了吧! 就在沃灵全心将自己交付给死神的掌握时,皇别略带焦急的俊容倏地出现在她眼前,并且紧拥住她,吻入他的生命气息── 这算是……神给她死前的最后恩赐吗? ※※※ ‘阿姊──阿姊──’ 小沃汝天真稚甜的嗓音回荡飘悬。 ‘汝儿,你别将那只刀疤笨龟放在阿姊旁边。’ 呵,涯的说话方式仍然没变。 ‘别吵!让阿姊好好休息。’ 咦?湛的声音怎么如此真实? ‘你们看,阿姊的眼睛在动--’ 小沃汝大声叫喊,接着,一道刺眼光亮射入她的意识之中,跟着迎接她的是一阵更大的欢呼。 ‘醒了!醒了!阿姊醒了!’ 眨眨干涩的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汝儿红润的小脸蛋。 ‘我……还活着?’沃灵哑声问。 ‘还活着!还活着!’汝儿开心扑进沃灵怀中,又磨又蹭。 ‘你……还活着?!’她不可置信地又问。 ‘还活着!还活着!’汝儿拚命重复。 ‘你的脸……红嫩嫩的?’沃灵伸手捏了捏汝儿柔软的双颊,十分惊讶。 ‘不黑了!不黑了!’汝儿再三强调。 ‘自从那天晚上遇袭之后,汝儿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竟然全好了。’沃求湛说明道,看到一家再度团圆,他也难掩兴奋之情。 沃灵热泪盈眶,紧紧搂住汝儿,吸取她身上熟悉的淡淡乳香。 她知道,汝儿是彻底代皇别受了这一劫! 而残忍至极的祸水咒之所以没有对汝儿起致命作用,全是因为汝儿本身就天赋异禀,拥有常人所没有的特殊灵力。如果──汝儿真如她所料,是真正的天女降世,那么这一劫祸水劫,便是真真正正的化掉了。 ‘阿姊,你压到小龟了。’汝儿挣扎抽出卡在两人中间的小乌龟,道:‘阿姊你看,小龟好可怜哦!’ 沃灵疑惑地看着小乌龟背壳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道刀疤。 ‘那天晚上,就是汝儿背上的这只笨龟,替汝儿挡掉一刀的。’沃求涯补充说明道。 ‘小龟不是笨龟。’汝儿嘟嘴道。 ‘对,它不是笨龟,它现在是刀疤龟。’沃求涯大声取笑,再度惹来汝儿连声抗议。 看着弟妹们如往常般打打闹闹的,沃灵充满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对了,这里是哪里?’她环顾身处的小茅屋。 ‘这里是阿力的家。’沃求湛道。‘阿姊,你还记得阿力吧?那个曾经来找咱们收惊的阿力呀!’ ‘西村古婆婆的孙子,阿力?’就是天徽山大火当晚前来求助的那对祖孙。 沃求湛点头。‘古婆婆已经在这次水灾中淹死了,现在只有阿力一个人住这儿。那天,侍卫抓住你之后,就没有继续追捕咱们了。本来,咱们是想回皇宫救你的,但汝儿昏迷不醒,所以只好放弃回宫,继续摸黑逃命;走了一天一夜之后,在大家又饿又累的情况下遇到了阿力,是他收留咱们的──’ ‘原来如此。’沃灵心疼道,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滑落下来。‘那么,我又是怎么会在这儿的呢?’她突然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 ‘是屋公公送你来的。’这次换汝儿回答。‘他还要咱们保守秘密,不可以乱说话,因为外面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死了?!’ 沃灵想起她在被河水冲走的时候,确实清楚看到皇别在她身边,那么──他呢? ‘皇别呢?呃……我是说皇上呢?’她急问。 ‘皇上……’突然,原本热闹抢答的三个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从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看来,沃灵心里已有不祥预感。‘他……死了?’ ‘听外头的人说,现在朝廷方面还在越天河沿岸打捞皇上的尸体。’沃求湛小心翼翼说道,深怕会刺激到她。 ‘打捞……尸体……’沃灵喃喃地道,不敢相信皇别会就此死去。 我在想……我这个皇太子,将来该有什么样的死法比较恰当? 蓦地,皇别曾说过的话重回她的记忆,沃灵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地伤心哭了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皇别为什么会跳入水中?难道──他的帝王命短,真要就此应验? 不是因为天灾叛乱,也没有夺权政变,全是为了救她! 她才是他‘遇水则败’的祸首?! 死命摇头,沃灵怎么都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听阿力说,现在外面大家都在谣传,皇上是因为深爱……’沃求湛停顿住,偷看沃灵一眼,才又缓缓说道:‘因为深爱……“护国天女”,所以才会……才会舍身殉情……’ ‘殉情?!’沃灵怔住,随即又猛然摇头。‘不会的,皇别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沃求涯走上前,按住沃灵的肩,道:‘如果真像外面的人所说,皇上深爱着阿姊你,那么……也许他就会这么做!’ 沃灵仍然坚定摇头。‘皇别是个又骄傲又自负的人,他从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做没有把握的事……’ 等等!沃灵打住话,忽然发觉事有蹊跷── 皇别根本就会游水,她早知道的! 所以没道理她没事,而他却有事……皇别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况且,送她来此的是屋公公,他又是怎么追上她、并且把她从水里捞上来的? 一定是皇别……一定是…… 强烈认定皇别没死的沃灵,心头也因此燃起浓浓希望── 只是,如果皇别真的没死,他为什么不来见她?又为什么要让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一串接一串的疑惑接踵而来,沃灵越想越糊涂。 而就在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皱眉深思的当下,小雨和小喜子两人怯生生地出现在门边,轻轻问:‘灵姊姊醒了吗?’ ‘醒了、醒了,你们快进来。’汝儿朝两人招手。 小雨走进屋里,感伤地看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沃灵,忍不住红了眼眶。 ‘喂,别又哭了。’沃求湛粗气大喊,还真后悔当初拉了个爱哭鬼上马车。 抹去欢喜的泪水,小雨微笑道:‘对了,我是来告诉你们,屋公公来了,他现在人在外头,要咱们收拾一下东西。’ ‘收东西?要去哪儿?’ ‘他说要带咱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小喜子接话说道。 ‘什么地方这么神秘?’众人疑惑。 沃灵思索了下,仿佛想通什么事似的,微笑说道:‘不管什么地方,咱们去了不就知道了?!’ 尾声 神龙天堑 啸风骤起,黑云翻涌。森冷的神龙天堑,隐落在岩峭巨石阵中,其至邪至魅之气,即使身在百里之外,亦能感到阵阵寒栗。 七月初七,夜。 声声狼嗥,穿越群山密林,召唤出慑人的死气。树梢端、暗林里,四道黑影矫捷如风,从不同方向疾行而来。 神龙天堑是南宫魁隐居之处,位置荒僻森严。若非南宫魁身边亲信之人,实在难以找到神龙天堑的确切所在,然而,这四名黑衣人却不约而同停在一座巨岩之前。 脚步甫定,眼神一凛,他们似乎同时认出了彼此的身分── 惊讶、意会、接着是了然的相视一笑。 于是,其中三名黑衣人退站一步,打算对着前方的黑衣人握拳跪礼时,立即被示意噤声;微微颔首,为首的黑衣人跨前一步,抽出一把银色匕首,其他三人见状也分别抽出黑、绿、紫三把匕首,彼此柄刃相对,完成确认。 看着眼前三张器宇轩昂的面容,皇别知道皇凌尘、齐晞和上官界已认出了自己的身分。事实上,对于他们三人的出现,他其实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们都是天徽皇朝里数一数二的不凡人物,他们躲过了祸水咒劫,并且和他一样,是特地前来和南宫魁一决生死的。 他知道,合他们四人之力,今晚的行动必定胜出! ‘走吧!’ 蒙着脸,他们以眼神交会传达讯息,并果决地迈入巨石阵中。 是成?是败?无人能料! 只有远方阵阵狼群哀鸣,在狂风中预言着即将发生的祸事。 半晌,翻腾滚卷的黑云开始快速移动聚集,接着,四道奇诡的光束突然从神龙天堑迸射而出,伴随一阵阵凄厉狂笑,催动天地至邪。顿时,环岩密布的高耸巨林轰轰震响,宛如地狱之乐般夺人心魂。 而就在银、黑、绿、紫四色氲气于血红天际同时汇聚的刹那,阴阳错鸣,崎峭崩绝;转眼间,隐落于岩岩峻石阵中的神龙天堑,即以万物灭世般的速度埋葬于塌倾的巨石堆中…… 弑杀南宫魁,换来的却是一场无情的同归于尽?! 轰隆声歇,四色诡光渐微渐弱,最终消散于飞沙走石之间,至于残忍的祸水血咒,亦随着弥漫的尘雾,化幻风中── 无垠穹苍,黑云散去,余灰落尽,朗月如昔;待一切渐归平静,凌乱的巨石冢前,隐隐出现四抹高大的身影…… 自信、相惜、一身的如释重负。 对于神龙天堑里的一场血斗,无人开口多谈,只在星月见证下,彼此交换会心一笑,然后作揖而别,各自消失在暗夜之中。 迷样的神龙天堑,就此灰飞烟灭。 而关于南宫魁的传说,却始终未歇…… 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人,还有欢笑声。 在越天河水退之后,人民们开始重建家园,适应着新皇帝的新仁政。对于‘护国天女’与皇别陛下的那一段殉情传说,也渐渐成为过往,为人们的生活凭添一抹美丽的记忆── ‘哇,我又赢了!又赢了!’ 深山之中,稚嫩的嗓音穿越树林,四处飘散。 ‘别玩了,我好累!难得今天屋公公不在,我想休息一天。’ 好不容易脱离被迫练功噩梦的小喜子拚命求饶,他现在可是屋公公用来继承其衣钵的希望所在。 ‘笨小喜,现在要改叫屋爷爷,你又忘了!’汝儿提醒道,跟着好心提议。‘这样吧!等屋爷爷回来,我去同他求情,让他分一半功夫给我练,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累了!’ ‘那可不成!我一定会被涯哥哥第一个打死的!’小喜子惊慌道。 ‘真是的,小哥又不会吃人,你干什么这么怕他?!’汝儿实在不明白。 ‘吃什么人?来吃阿姊做的“御酥饼”吧!’沃灵和小雨从屋里端出一盘深褐色的点心,招呼两人上前共享。 ‘嗯!这看起来怎么不像御酥饼?’汝儿皱起鼻子,可不想当第一个倒楣鬼。 ‘样子是丑了点,可是味道不变,这可是小雨之前去同御厨爷偷学来的哦!’忙了一个早上,沃灵当然要大力推销,她脸颊和头发上甚至还沾着白面粉。 ‘小龟先吃。’不忍阿姊伤心,汝儿只好推派代表。 ‘你好坏哦!’小喜子笑道,亦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小龟吃饼后的反应。 看着两个小鬼头毫不捧场,沃灵只好自己拿起一块品尝着,其实──还不错嘛! 吃完一块,她正要吃第二块的时候,小雨突然指着树林小径,高声喊道:‘屋爷爷回来了!’ 顺着小径望去,沃灵除了看见圆胖的屋公公外,还另外看见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影。 ‘皇……别?!’眨眨眼,沃灵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管是与不是,她都已奔迎上前,黑白分明的亮眸早已凝结浓浓雾气。 ‘真的是你?!’ 沃灵又哭又笑,顾不得旁人的眼光,拉着皇别就往一旁的树林躲去。 ‘你快打我。’确定其他人看不到他们之后,她急切说道。 ‘我怎舍得打你?!’抚过沃灵沾满面粉的脸颊,皇别柔声说道。 ‘不然你捏我也成──’她实在太开心了。‘我要证明自己还活着。’ 皇别捧着她的脸,低头覆上她红嫩的双唇,热情的索吻弥补了长久分别的思念,当他终于结束炽热的一吻后,他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晕陶陶的表情,问道:‘如何?感觉自己还活着吧!’ ‘不,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她诚实说出实际感受。她现在全身轻飘飘的,又好像快窒息似的。 闻言,皇别朗声大笑。 ‘你还笑,如果你再不出现,我真要当你为我殉情死了。’沃灵嘟嘴道,实在很想拿手里的御酥饼丢他。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跟着我一起殉葬?’皇别笑问。 ‘不会,我会一直守着你的墓,不让任何人打扰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沃灵真诚且认真地说道。 皇别又是一笑。她的特别来自于她的真心,而他爱她的特别,也爱她的真心。 ‘别笑,你还欠我一个理由。’她以指戳他的胸膛。‘为什么没事诈死吓人?’ ‘因为你让我真正想当个平凡人。’皇别爱怜地抹去她脸上因沾染泪水而凝结的面粉糊。‘从今以后,皇别已死。’ ‘那你是谁?’她顽皮问道。 ‘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他任凭她处置。 沃灵偏头一想,认真道:‘我不喜欢你的别名“无心”。这样吧!以后你就叫“无别”,从此“没有离别”,你说好不好?’ ‘你开心就好。’皇别笑道,揽她入怀。‘如何?现在你总愿意当“无别”的妻子了吧!’ 靠着他的胸膛,沃灵羞赧点头。想到他就此放弃帝王生活,跟着他们一同过平凡人的日子,她便充满了心疼。 ‘你放心好了,我以后一定会努力让你过好日子的。’踮起脚尖,她捧住他的脸真挚地保证道,可却换来皇别的大笑。 ‘女人!别把我要说的话抢去了!’ 无论贫穷或富贵,能够和爱的人相守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牵起她的手,皇别轻拍着她头发上的面粉,取笑道:‘为什么你没有戴假发,头发还是白的?!’ ‘还不是为了你爱吃的“御酥饼”。’她端高手中的盘子,献宝似地要他选择一块尝尝。 ‘我看以后改名叫“灵白饼”算了。’她的头发仿佛有拍不完的白面粉。 ‘嗯,不好听,干脆叫“发妻饼”好了。’ 两人手牵手,一边为那盘样貌不甚好看的糕点取名,一边走回小屋── ‘屋爷爷,求求你嘛!’ 远远地,他们两人就听到汝儿要屋公公传授武功的请求,以及沃求涯的坚决反对。 ‘不行,女孩子学什么武功?!’ ‘汝儿学了武功之后,可以当侠女啊!’汝儿点头道。‘我昨天就有梦到我长大以后,和小喜一起去闯荡江湖哦!’ 闻言,小喜子脸色瞬间发黑,他紧张地瞄着沃求涯一脸杀人的怒容,无辜道:‘汝儿,你可别害我呀!’ ‘闯荡什么江湖?!你昨天不是才答应过小哥,要一辈子待在小哥身边吗?’沃求涯鬼叫道。 ‘小哥可以和汝儿一起闯荡江湖,就不会分开了呀!’小女娃也是有自己的盘算的。 ‘我没事闯荡什么江湖啊!’ 沃求涯气得七窍生烟,和小沃汝又是一番争执战。 看着这一对奇异的兄妹,皇别终于问出憋在心中已久的一个问题。‘我很怀疑,他们……真的是兄妹吗?’ ‘事实上,汝儿是……’ 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只见皇别挑动双眉,然后明白地点头道:‘果然,和我猜想的差不多。’ 关于汝儿,那显然又是另一段久远的故事了── 深山之中,欢笑洋溢。 数年之后,民间出现一个神秘的大家庭,他们行走各地、济世救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欲往何处,只知道他们拥有一只逢赌必赢的刀疤神龟…… 全书完 编注:(一)关于皇凌尘的故事,请看‘花蝶系列’414《绝世天妃》(祸水奇缘之二)。(二)关于齐晞的故事,请看‘花蝶系列’415《混世天娇》(祸水奇缘之三)。(三)关于上官界的故事,请看‘花蝶系列’416《灭世天后》(祸水奇缘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