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魂》 第一章 阳年阳月阳日午时,灏然阳气极盛的时刻,晴空万里,太阳烈如火地朗照乾坤,直令天地万物无所遁形。 金蛮殿上,勤政爱民的仁皇帝仍与文武百卿商议国事。 刹时,日色瞬间沉合,天地异变 朝中众人只见四周顿时漆黑一片,飞沙走石、狂风骤雨直袭大殿。 黑暗中,仿佛隐隐听得见鬼哭神号之声……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几名宫人十分狼狈地冲入大殿中 “皇……皇上……” 从他们喘急不已的声调中,很明显地可听出一丝惊慌的意味。 “什么事,快快奏来!”皇上急切地喝问。 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禀皇上……贺喜皇上,九公主顺利降生了。” 众官听闻此言,正要向皇上道喜,岂料那几个宫人又接着说出一个惊天恶耗 “但是……华妃娘娘……薨逝了……” “什么!?”众人大惊。 生下九公主的这位华妃娘娘艳绝天下、貌美绝伦,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妃子,想不到竟然因此而薨逝…… 皇上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急地站起身来。 “如何薨逝?” 不可能是难产吧……华妃分娩之前,宫中御医明明说情况良好,如何现在竟然…… 倘若真是难产,他定要把那些庸医一处死。 “奴才不清楚……现在后宫一片混乱,皇后娘娘命奴才速来请万岁爷移驾后宫观视,似乎……似乎华妃娘娘死得不寻常……” 皇上等不及听完,立刻转身朝后宫而去,顾不得四周视线难明的昏晦。 “这是怎么回事?” 来到翠华宫,一见躺在锦床上的华妃,皇上不禁大惊失色、倒退三尺。 华妃娘娘早已薨逝多时,只见她玉容惨暗,七孔渗出黑血,死状甚惨。 皇后连忙扶住皇上。 “臣妾也不明白,华主儿产下九公主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 话说到此,忽然一阵冷风袭至,皇后瑟缩了一下,不禁住了口。 “这究竟……”翠华宫中阴风惨惨,皇上也忍不住一阵颤栗。 一名宫人匆匆地跑了进来。“禀皇上,玉清真人求见。” “国师?好,朕立刻去见他。”皇上三步并作二步,逃难似地离开此地。 一出翠华宫,便见被封为护国法师的玉清真人侍立于外。 “贫道参见皇上。” “国师免礼。国师来得正好,你看这……” “贫道正为此事而来。”昏暗中,只见玉清真人一张清癯苍颜异常凝肃,“方才贫道在观中打坐,忽见天地异变,实为不祥之兆,所以贫道掐指一算,未料妖孽竟似出在宫中……” “什么?”皇上大惊。“你说宫中有妖孽?” “至少是引起如今天地异象的肇始者。敢问皇上,今日宫中可有不寻常之事发生?” “这……莫非是……九公主?”皇上甫一动此念头,心中不由惊惧不已。 “九公主?” 皇上不由分说,一手拉着国师便往翠华宫走。 在看过华妃娘娘的死状之后,玉清真人的神色愈形凝重。 “皇上,贫道斗胆,请求一观九公主。” 侍立房外的宫女接令,连忙将襁褓中的公主抱进来。 那是一个肤白胜雪、相貌如玉的漂亮娃娃,但在雪般的印堂之间却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玄黑之气。 “啊?”玉清真人一见,蓦然惊叫一声,倒退数步。 “国师?”皇上被他的反应吓愣了。 “皇上,九公主可是今日午时降生?” 在问题得到确定的答覆之后,玉清真人喃喃地自语道:“阳极阴尽、阳极阴尽……” “国师,究竟如何?”皇上心急地问道。 “皇上,所谓‘物极必反’,九公主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降生,阳数已极,所以反为至阴之体,这……” “如何?” “至阴之体,由于同类相近之故,极易招魂致鬼,九公主命中所带煞气甚重,恐怕……”他看了皇上一眼。 玉清真人不再说下去,皇上却已明白他所谓的“恐怕”是指什么。于是他下令 “来人,杀了九公主!” “皇上不可。”国师连忙出言阻止。 “因何不可?这妖孽已经克死华妃,难道还要让她克死朕不成!” “天生万物,自有其定数;皇上现在就杀死九公主,恐怕反会招致不祥……”玉清真人沉吟片刻,说道:“皇上若怕九公主留在宫中会有祸害,驱逐她出宫,也就可以了。” “好,朕就依你所言,废掉九公主,将这妖孽驱逐出宫。” 由于这一番缘故,甫出生不久的皇九公主就被降为庶民,从此流落民间…… ******** 这是梦魇吗? 午夜时分,应君衡痛苦不堪的躺在炕床上。 他双眸沉重地阖着,状似酣睡,其实意识仍十分清楚。 他的意识虽然相当清楚,但动丝毫动弹不得,仿佛沉入了一个深邃的梦中,无法醒来。 不过,他明白这不是梦。 他很清楚地感觉到,有人压在他身上,极端沉重的重量,如千斤巨石般;还有一只如冰般寒冷的手,不时在他脸上抚弄着。 这种感觉如此地清楚真实,就像是他亲眼看到一般真实,所以他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梦魇;虽然他的眼睛根本无法睁开…… 不是梦魇,那这究竟是什么? 好几次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当他人睡之后,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仿佛有人压在他身上…… 多次经验让他知道,他绝对不是在作梦,但他却无法明白,到底是谁在整他? 每回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浓烈的栀子花香,似乎有点熟悉,却又陌生的味道…… 栀子花香越来越浓了,他脸上那只作怪的冰手也越来越放肆,由原来的单手抚触变成左右开弓。 接下来,该掐他的颈项了吧。沉睡中的应君衡有些自嘲地料想道。 每次都是这样,他也不也奢望这一次会例外。 果不期然,那双冰手渐渐转移阵地,来到他的颈间,慢慢掐紧。 啊……这感觉真是该死的清晰。他不仅颈子发疼,胸中也郁闷得难过。 他觉得肺中的空气似乎都被压空了,沉重的压迫感令他几乎濒临昏厥。 应君衡残存的意识在浓烈呛鼻的板子花香中逐渐游离,身子开始变得沉重,仿佛即将沉入了一个无尽的迷离空间…… 在这个时候,一阵亮光忽然出现在地涣散昏乱的脑海中,被压制的感觉完全消失。 “衡儿,快醒醒哪!” 一个温婉柔细而透露着焦急的嗓音不断地在他耳畔缔绕,许久许久,应君衡终于慢慢地张开双眸。 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个貌美温柔的中年贵妇,再来是一个面貌气度甚为不凡的中年人。 这是应君衡的双亲祯王爷及祯王妃。 “爹,娘。” 刚经过极大痛苦的应君衡挣扎着要起身请安,帧王妃连忙阻止他。 “躺着就好、躺着就好。”她将他按回床上,顺手取出方巾,替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滴。 “刚才我和你爹不放心,特地过来瞧瞧你,见你方才的样子,想必同样的事又发生了。”祯玉妃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关怀地问道:“你现在可有好一些?” “孩儿没事。只是劳动爹娘,孩儿心中不安。” “傻孩子,说这什么话。”祯王妃轻斥一声,转头向祯王爷说道:“王爷,妾身想,再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咱们请位道长来看看吧!” “这……”祯王爷沉吟了一下,说这:“也只好这么做了,看君衡这个样子,似乎事情不简单。” “可不是。”祯王妃回过头去,心疼地轻轻抚触应君衡颈部那深刻而明显的紫青掐痕。“原本以为只是偶尔犯上邪崇,过几天就没事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这样没完没了……” “我明天就请人到府中做几场法事,现在让君衡好好休息,咱们走吧!” “嗯。”祯王妃轻应一声,慈爱地替应君衡盖妥被子。“衡儿,你安心休息,我们离开了。” 祯王爷夫妇离去之后,应君衡的房中又恢复原来的漆黑。 他闭上双眼,静静回想方才的情况。 空气中依稀还飘荡着桅子花的香气。既熟悉又陌生的悄悄召唤他那湮灭在遥远岁月的记忆…… 究竟是谁? ******** “啧!那些茅山术士,果然只是一班招摇撞骗、徒务玄虚之辈!” 为了替爱子祛除邪崇,祯王爷和王妃不惜请来大批道士到府中作法;然而十几天过去了,应君衡梦魇的症状依然如故。 看到爱子夜夜受苦,日渐赢弱憔淬,一向修养甚好的祯王爷也不禁生起气来。 “王爷,这该如何是好?”貌美高贵的祉王妃以巾拭泪,一脸愁容。 “这……我也无法可想啊……” 两夫妻在大厅之上愁容相对,一筹莫展。 倒是坐在一旁的当事者应君衡,依然一脉自在,平静淡如的神情若无事然。 “爹、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倘若天意注定如此,孩儿认命就是,你们何必忧愁?”他的口吻淡然,仿佛事不关己,丝毫不以自身安危为虑。 “你这孩子,说这什么话?”祯王妃闻言停下拭泪。“什么认命?不许你再这么说不论如何,娘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是啊!君衡,爹娘一定会设法,你只管安心,别胡思乱想。”祯王爷也说。 应君衡见他们如此执意,便不再说什么。 “姨丈、姨娘,如果你们愿意试试的话,我们倒想跟你们推荐一个人,或许这个人救得了表兄也说不定。”侍坐一旁、经常客居在祯王府中的彦文、彦武两兄弟开口说道。 “什么人?快快说来!”祯王爷连忙催促。 “是当今的护国法师玉清真人。” “玉清真人?”帧王爷和王妃闻言,相视一眼,不觉又惊又喜。“是了,为什么我们竟没想到他,也闷糊涂了。” “我这就请他去。”祯王爷说.便欲起身。 “姨丈且慢。”彦文忽地唤住他,说道:“姨丈,这玉清真人虽然甚有道行,但如今毕竟也年迈了,您就这么去请他.他未必肯费心尽力;不如,您先去见过皇上,有皇上的话,不怕这老道不从。” 祯王爷闻言,将手一拍。“多亏你提醒我,我得先去见见圣上才是。” 说着,一迳出门去了。 ******** 玉清观一一位于京城的天下第一大道观,观名为当今圣上所赐,由护国法师玉清真人掌管。 这玉清真人原是在龙虎山修练的道士,因道行了得,皇上以“真人’呼之。封为护国大法师,至今历时四十余年。 祯王爷在见过圣上之后,便来到这玉清观,向玉清真人诉说恳托之事。 “这……承蒙王爷看得起,将这件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老道,但……如同王爷所见,老道年已老迈,龙钟不堪,恐怕不能帮得上忙了。” 面对祯王爷的请托,苍颜白发的玉清真人面有难色。 “真人何出此言?真人虽有年纪,但老当益壮,你的能力还是令人佩服的,何必如此推托?” 玉清真人摇摇头。“非是老道推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请真人勉为其难吧!就算本王不够分量劳动真人,也请真人看在皇上的份上,救救小儿!” “王爷如此说,教老道如何担待得起?非老道不愿尽力……唉!”玉清真人一语未了,便长长喟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 在他苍老而龙种的容颜上,有一种桑榆晚累的沉重悲哀。 祯王爷见他如此。也知道他的为难,但为了唯一的爱子,他不得不强人所难 “请真人念在皇上的殷殷请托,大发慈悲。”祯王爷毫不放弃地继续恳求。 “王爷……”玉清真人望着祯王爷,无奈地喟然长叹。“贫道老了,许多事是无能为力了,有负圣上和王爷重托,也不是贫道愿意。” “真人……” “王爷,请回吧!贫道爱莫能助。”玉清真人言讫,叹息转身。 他今年已八旬有余,真的老了,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且近来体力大不如前,哪还有法力降妖伏魔呢? 玉清真人心中深深感叹。 “真人,难道你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这……” “真人,算本王求你了……”祯王爷说着,竟然朝着玉清真人跪下。 玉清真人察觉王爷此举,连忙回身扶住。 “王爷,您这是何苦呢?不是贫道不愿帮忙,实在是我无能为力;倘若有其他的方法……”玉清真人说到这,脑中似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倘若有其他的方法……倘若……”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祯土爷连忙追问:“真人,是不是想到有其他方法可解救小儿?” 他的生命仿佛出现一道曙光。 “这……”玉清真人沉吟了片刻,“容我细思。此法是否可行……”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开口说道:“也只好这么做了。” “真人,如何?”祯王爷急问道。 “王爷,您可知道当年九公主的事?”玉清真人不答反问。 “九公主?那个当年一生下来就克死华妃娘娘,因而被废为平民的公主?这事本王当然知道,真人因何提起旧事?” “除了克死华妃娘娘这项罪责之外,王爷知不知道九公主被驱逐出宫的主要原因?”玉清真人并不回答,又继续问道。 “这本王就不清楚了。”祯王爷摇摇头。 记得当年皇上的爱妃华妃娘娘产下九公主,原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谁知就在那一天,天地异变,华妃娘娘竟无端薨逝,乐极成悲。 华妃死后,皇上悲痛异常,便因此而废掉初生的九公主。这段缘由是众所皆知的事;但若说此事尚有内情,这倒未曾听闻。 “其实,九公主之所以会被放逐,是贫道的主意……”玉清真人双眼凝望远方,沉默了半晌,仿佛整个人掉进了久远的回忆中,“我告诉圣上,九公主身上所带的煞气太重既然会克母,难保不会克父……” “哦?” “这是事实,九公主确实有克死双亲的命格,但这并不是我所害怕的,因为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就算九公主煞气再重,也不可能伤及皇上分毫,我真正担忧的是……” “是什么?”祯王爷对于此事,也不禁好奇。 玉清真人望了祯王爷一眼,“这件事说来荒谬且骇人听闻,贫道本不欲将此事宣之于口……就是当年,我也不曾告诉皇上,这是天大的秘密,也是我最大的恐惧……”说到这儿,玉清真人竟有点双眼发直.似乎恐惧至甚。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九公主她……具有御鬼之能。” “什么?”祯王爷闻言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尽管是由护国大法师口中说出,他亦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老道亦不敢唆使皇上放逐九公主……”玉清真人沉默了片刻,说道:“当年,我为九公主推算命数,意外地发现这位公主居然具有此异能,我担心这种不寻常的力量日后将成为扰乱宫廷的祸源,便以煞气之说,劝皇上驱离九公主。” “既是如此,当初真人因何不对圣上直言?” “贫道不愿骇人听闻,何况,泄露此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原本,贫道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出这件事,但今日……” “真人告诉本王此事,莫非是……”祯王爷隐约明白他的用意。 “没错。请王爷去找九公主,九公主既有御鬼之能,相信救得了小王爷。” 祯王爷显得犹疑再三:“这……这可妥当?” 他可以相信这件事吗?具有御鬼异能的九公主? “别无他法。”玉清真人笃定地说。“王爷,倘若不是老道真的无能为力,也不会想到要拜托九公主;如今,您也只有相信这法子了。” “这……唉,好吧。”祯王爷迟疑了许久,也只好姑且听信。“今日有扰,本王告辞了。” 玉清真人送祯王爷步出玉清观门外。 “真人留步,不劳远送。” “王爷,今日之事,还请王爷切莫宣扬。”临行,玉清真人不忘殷殷嘱咐。 “这不消说,本王晓得。就此别过。” 祯王爷离去之时,已是日落时分。 日薄崎嵫、暮霭四合,四周笼罩在一灰暗昏昧中,日月无光,依稀又回到了天地异变的当年…… ******** “九公主?” “本王昨日去拜谒玉清真人,他的确指点我去找这个人。” 大厅上,祯王爷将玉清真人所指示的法子提出来,和王妃及二位外甥相商。 “想不到当年被废掉的那个小公主,背后居然藏有这样的秘密。”彦武听闻此事,不免疑信参半。“姨丈,此事属实吗?该不会是玉清真人一时的推诿之辞吧?” “真实与否,本王不敢肯定,但相信玉清真人应不至于欺骗本王才是。”祯王爷持须沉吟。“何况,如今也只剩下这条路可走,我们不得不姑且信之。” “那九公主现今人在何处,玉清真人可有指示?我们得赶紧差人去请她呀!”王妃听到有方法可救爱子,也不论消息真假,只管连连催促。 “九公主自被废为庶民之后,据说就避居在京城东郊,这在朝中倒也是人所皆知的事;只不过,到底是在东郊哪个地方,这就需要探查一番。”祯王爷说道。 “要找出九公主所居之地,应该不是问题,但……”彦文说道。“找出九公主的居处之后,姨丈将遣人去相请吗?” “这当然,如何不差人去请?”祯王爷对他的问题感到不解。 “这么做的话,姨文不觉得失礼吗?” “此话怎讲?” “九公主虽然早已被废,如今是平民之身,但她毕竟是皇族血脉,身分自然尊贵、不比寻常;现在姨丈随随便便就差个人去请她,未免有失礼数,何况,如今是咱们有求于人。”彦文侃侃说来,一番话说得甚有道理。“外甥这话,姨丈以为如何?” 祯王爷想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也是,依你之见,那该如何?” “外甥认为,理当由表哥亲自前往才是。” 祯王爷和王妃闻言,相视眼,不觉有些迟疑 “这样妥当吗?衡儿现在身子不是很好,万一有什么闪失……”王妃担忧道。 “姨娘只管放心,我们二兄弟都可陪表哥一同前往。”彦武说道。 “这……” “也好,那就由你们兄弟二人陪君衡去吧!”祯王爷思考片刻,决定道。“你们自行前往,可以先探一探九公主的虚实,再决定是否要请求九公主伸出援手,免得我贸贸然就遣人去相请,有唐突之失。” 王妃听了,这才没有异议。 “王爷说得也是。”她转向两兄弟:“彦文、彦武,这就有劳你们了。” “应该的。” “对了,衡儿人呢?”王妃突然想起,左顾右盼了一下。“为何到现还不见人影?” 应君衡和彦文、彦武二兄弟向来是焦孟不离,那两兄弟已经在厅上坐很久了,却始终不见应君衡出现,王妃不免感到疑惑。 “喔,表兄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东郊散散心,顺便扫一下周姑娘的坟。” 一听到“周姑娘”这个称呼,祯王爷和王妃的神情显出一丝讶异,但很快便黯然下来。 “兰萱啊……不知不觉,她也已经过世三年了……” 大厅上顿时一片沉静,只有窗外的凉风呼呼地吹着,有一种伤逝的悲哀。 ******** 东郊,群山绵延成一片幽静山野。 丽日时,明亮的阳光洒落群山,映照出一野明媚亮丽的幽景;而阴天时,就像此刻一般,四周山峦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在浓重的云露笼罩下,显示出一种荒凉阴沉的意象。 山中小径,是让荒烟蔓草埋没的几块石皮,由山脚零零落落的蔓延到云深不知处的山间。 在几不可辨的石径旁,孤立着一座石坟,也同样埋没在荒烟蔓草中 这座坟是一片绿,坟上攀爬着满是枝蔓的藤萝菟丝,繁杂纠结,交织出一张浓愁不散似的密网;墓碑上也爬满了绿痕,藓苔地衣之类的青苔紧附其上,整块墓碑看起来宛如一块青石。 那碑石立在灰暗的浓雾中,阴沉沉的似乎在诉说着一种无言的悲凉…… 远方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渐渐靠近。 不寻常的声响造访这一片寂寥山野,四周隐隐约约透露着诡异。 马蹄近了。 那是一匹高大的骏马,漆黑的皮毛在荒雾中微微闪着光亮。这对死灰的四周,是如此的不搭调…… 而马背上的那个人,更是突兀的出现。 那是一个俊逸不凡的高大身影,虽显得有几分削瘦,却丝毫无损其潇飒英姿。 他来到孤坟前,策马驻立。 月白色的衣摆在潇飒的冷风中翩然飘曳,薄雾中,宛若几片化为白蝴蝶的纸灰。 那人静静地望着孤坟,俊朗清亮的眸子似无焦距般,俊逸的容颜凝着一种漠然的情愫。 墓碑上的刻字在青苔侵蚀之下,早已是模糊难辨的一片荒芜;然而尽管如此,望着孤坟的应君衡依然很清楚那个埋没在青苔之下的名字 周兰萱。 一个红颜薄命的女子,是他在五年前,十七岁时所娶的妻子。 她原是周尚书之女,经父母之命嫁人他们祯王府,但过门不过二年,年仅十八岁就夭折了。 对于这个过于文静温顺的小妻子,应君衡没有太多的印象,唯一的记忆,是她那抹总爱躲在角落偷望着他的腼腆笑靥。她死后,他也甚少怀念起她。 琴瑟二年,她就像是他生命中一个必然的过客,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从不曾造成任何波动和涟漪。 但最近,他竟意外的想起了她。 那抹腼腆的笑,她身上惯有的香味…… 没来由的,他想起她,有意无意地就会来到她坟前走走,但望着她的坟,心中却又没有任何感觉。 应君衡又静立了一下,蓦然策马离去 往山野的更深处行去。 近来连日梦魇令他抑郁,他想藉此机会透透气。 他驭马缓行,寂静荒凉的山间惟有规律的马蹄声轻轻的回响着。 忽然,一个轻细、几不可闻的抽气声随风而来,轻轻飘人他的耳中。 他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来向寻去。 行不多时,他来到一片石皮光滑的峭壁之下,发现一抹玉色的身影悬于峭壁上的一株枯松间,情况岌岌可危。 谷风习习,那一抹身形微微飘荡,犹如一只初展稚翼的纤弱蝴蝶。 不作多想,应君衡即刻跃离马鞍,施展轻功登上石壁。 只见他身形灵动、行动迅捷,屏息间便来到那个人的身边。 应君衡不敢多耽搁,一手握住枯松枝干,一手揽住那人的腰间,翩然跃下。 那人丝毫没有挣扎,又轻盈的似乎没有重量,应君衡不禁感到疑惑。 安全落地之后,应君衡立刻放开怀中的人,想看清对方究竟是何等之人。 一见之下,应君衡不禁怔然 面容似玉、双眸如星,绝美若清晓蔷薇、幽丽如月下芙蓉,竟是一个艳绝天下的无双丽人。 天下竟有如此美人!应君衡心中暗自惊异。 正想询问对方的来历,只见那个美人略一拱手“多谢相救。” 她的嗓音细若乳燕初啼、轻如露滴空谷,应君衡尚不及确定她是否真的曾经开口说话,对方早已转身离去。 “请稍等,姑娘……”应君衡开口相唤,却唤不回她渐行渐远的倩影。 他不禁赶忙向前追去。 那位姑娘似乎对这带的野岭山径甚为熟稔,一眨眼间便消失在应君衡惶急专注的视线之内。 他只能怅然的立在原地。 风静静地吹着,在微着凉意的风息之中,依稀残存一阵幽绝的冷香,证明那个美人曾经在他怀中的事实。 第二章 一抹纤丽袅娜的玉色身影在荒凉的山径间迅速地穿行。 习习的谷风轻轻吹拂着,扬起她一片沾染着殷红血迹的翩翩衣袂。 这位有着绝色容颜的姑娘很显然的受了伤。 她身形匆匆的赶路,然其庄重沉稳的神情、雍容不凡的举止,突显这位姑娘不同于一般人的修养气质。 她走到一座古老而陈旧的破院落外,停下脚步。 “邵婆婆。”隔着一道残破不堪的旧篱笆门,那位姑娘轻声地呼叫。 不一会儿,那道破门咿呀一声的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苍老的妇人。 “小姐,您回来了。”老妇人出门迎接那个美人,衰颓的容颜是一惯漠然的神色;然而从她的动作和称呼,却可以明显的看出她对那位年轻姑娘的敬畏之情。 “嗯。”被称小姐的姑娘轻应一声。 这栋破屋显然就是这位艳美绝寰的姑娘的住所。 “小姐,您这!?”老妇人见到那位姑娘粗布衣衫上所沾染的血迹,不由得大吃一惊,惊惶之情溢于言表。 她连忙拉住那位姑娘手臂,仔细察看。 只见在那位姑娘纤细白皙的手臂上,蓦然刻划着两三道殷红的血痕,呈长条状的伤处还不断沁出鲜血。 “怎么会这样,小姐?” 相较于老婆婆的紧张,那位姑娘显得冷静异常;淡漠的神情仿佛不觉得自己受了伤似的。 “没什么,只是方才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教枯枝给划伤了。”她轻描淡写的说,迳自走进那座残破不堪的院落。 这位姑娘就是方才受困于峭壁,为应君衡所救的那个人;但她却以寥寥的几句话,轻易抹煞掉不久前峭壁遇难的经过。 “您又跑去采药?我不是说过,您要用药材,就吩咐奴才一声,奴才到城里给您抓些来,为什么您又亲自到山里采?”邵婆婆有些不满的跟在她身后唠叨。 这位姑娘闻言,神情微微一变,眼中似乎闪过一抹黯然的情愫。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回答邵婆婆;继续往院中的破屋行去。 她来到房中,持起衣袖,随意抓来一条碎布,替仍微微渗出血丝的伤口包扎,态度轻忽至极。 邵婆婆跟进来见到这样的情况,连忙说道:“小姐,您这样做如何可以?奴才到城中替您请个大夫来处理伤口。” 她说着,便要转身出门而去。 “站住。”那位姑娘开口阻止了她。 “小姐?” “不用去了。”她冷冷的说。 “可是您的伤不得不处理。”老婆婆仍执意到城里去。 “我说别去,就别去。”这位姑娘转过头来和她相对,神情漠然而冷淡。“你忘了城里那些人,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吗?何苦去自取其辱。” 听见她这么说,婆婆显得有些迟疑;但她还是不死心地说道:“无论如何,奴才也要试试。” “你……” 那位姑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邵婆婆很快又开口,打断她的话 “何况,我们的粮食吃完了,我也必须再拿些珠饰进城去换。” 她说完之后,不待那位姑娘开口,便匆匆地出门而去。 望着老婆婆远去的背影,那位姑娘眼中蓦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悲哀。 她静静地坐在房中,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悄悄溜进她脑海;等到她察觉自己又想起这些不愉快的回忆时,早已是泪痕满面。 她很快地拭去泪水,回复一脸淡漠的神情,静坐着等待老婆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老妇人回来了自己一个人回来。 “没有人愿意来看诊,是不是?”那位姑娘平静异常地说,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已心里有数。 她早就明白,城里的人一向视她若鬼魁精怪,避之惟恐不及,谁愿意接近她? “小姐……” “别再说了,你下去休息吧。”她面无表情的挥退那个老婆婆。 邵婆婆又看了那位姑娘淡漠异常的神情一眼,叹息着离去。 那位姑娘依旧沉静地坐着,纤柔秀丽的眉宇之间微微透露一段轻郁的愁思。 许多事情……是她无法决定的,但她的生命,却因此而背负上无尽的痛苦和罪恶。 她的生命,原就来自错误。 ******** 自从那一次邂逅之后,那名女子的倩影便一直萦绕在应君衡心中,而他夜夜遭受折磨的情况,则愈发严重。 他的形容越来越憔悴削瘦,整个祯王府因此而笼罩在一股愁云之下。 彦文、彦武二兄弟便不由分说地架着应君衡,往东郊去寻求帮助。 “真是的,连你们两个也信老道士的无稽之谈! 在前往东郊的路上,应君衡不以为然地说,似乎对此行不甚乐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倍受妖邪作祟之苦,身体甚为虚弱,却还是嘴硬得很;对于彦文、彦武硬是将他架到东郊的行为,相当不悦。 “宁可信其有嘛!君衡。”相貌俊美斯文的彦文微笑的说,对应君衡的奚落不以为杵。 “你们相信也就罢了,何必拉我走这一趟。” “喂!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可是为了你好那!”彦武不平地嚷声抗议。“真是狗咬吕洞宾。” 彦文和彦武二兄弟的年纪虽略小于应君衡,但因从小一起玩闹惯了,私底下说起话来倒也是没大没小的,毫无忌讳。 “喔,这么说是我不识好人心了?那可真感谢你们啊,两位大好人。”应君衡以充满讥讽的口吻说道。 “你……”坐在马上的彦武气得差点跳脚。 温雅的彦文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没关系,你现在尽管嘴硬没关系,等治好了你的症状,看你怎么谢我们!”彦武不服气地说道。 应君衡没有答腔,深凝的神情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如果还有那个机会的话。” 虽然嘴上不说,也不像彦文他们那样急着寻找解救自己的方法,但他心里却很明白,他的生命……大概也有限了…… “你又说这什么话?” 彦武一语未了,只听得一直缄默的彦文慢慢的开口说道:“也许吧,虽然我们硬是强迫你来此求助于九公主,但老实说,九公主到底有没有办法救你,我也不敢确定……万一真的回天乏术……”他说到这里,蓦然沉默了,一抹淡淡的愁伤蒙上眼眸。“……我们就来生再做兄弟吧。” 应君衡闻言,看着彦文,优美的唇角有着一丝淡然的笑意,似乎对于他的话表示不认同。 “你们……”彦武看他们这个样子,心中也不免伤感,只是嘴里仍然说着:“你们怎么都这么悲观,这样哪里像个男子汉?真是笑死人了!都还没试,怎么就知道事情不成功,还说出这一堆丧气话!” 彦文笑了一笑,“你说的是,我们总得先试一试哪!”他说着,转向应君衡说道:“兄弟,在听天命之前,我们先尽人事吧,” 应君衡点了点头,随着他们二兄弟快马加鞭,向东郊急驰而去。 但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虽然他愿意接受彦文、彦武兄弟的好意,可心中却也不禁如此想道。 如今的处境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四处窜求生门一般,他有一种悲哀的感觉。为何非得这么做不可呢? 从来不是妄有轻生意念的人,但在长期倍受妖邪作崇之下,不知为何,他的求生意念日渐淡了…… 也许死了倒轻松,他想。 他们来到一幢古宅之外,停了下来。 根据王爷探查的结果,眼前这座阴沉古宅就是九公主的居处了。 只见这座古宅果然阴沉得可以 一排枯败的桑拓如篱笆一般,参差零落的圈围住居中的屋檐,墙壁间攀满了薜荔藤萝之类的葛蔓。 那些葛蔓绕柱垂檐、四处蔓生,或飘垂如翠带佛风,或纠结若葛绳盘石,衬托得整栋屋宇如荒屋似的。 庭院里,荒草乱石、残榛断梗,乔木佳花无几,倒是葛藤蔓生了一地。 整个古宅看起来是一片荒芜的绿,是一片阴冷的凄凉。 “我的天啊,九公主就住在这个地方?”彦武见到这种景象,忍不住惊叹出声。“这种地方可以住人吗?天啊!活像鬼屋似的……” “彦武,不要胡说。”彦文连忙制止他的口无遮拦,不许他失礼。 这栋古宅的大门是两片合在一起的残破木板,衰败一如两旁的篱笆。 门板上挂着一块木匾,依稀可见匾上题着三个模糊的字“泣芜居”。 彦文走向前去叫门。 “请问有人在吗? 过了片刻,没有人回应,彦文正欲再次高声询问,只听得彦武咕哝地唠叨着:“我就不相信这种地方会有人住!真的就像鬼屋一样嘛,仿佛随时都会有鬼出现似的……” 一语未了,门板咿呀一声地开了,从门后探出一颗头颅来 白发披散,一脸皱如风干橘皮,两只老眼深陷无神,干枯的眼眶中似乎还散发着幽幽磷光…… “鬼呀!”彦武抑制不住地放声尖叫,壮硕的身子不禁跟跄后退,几欲仆倒。 “看清楚,只是一个老婆婆。”应君衡跃下马背,见彦武吓成那样,好笑地扶了他一把。 彦武得到应君衡的支撑,定睛一着,这才明白门后之人果然只是一个白发苍颜的老妇人。 “呼,吓我一大跳。”彦武放心地叮了一口气,拍拍自已的胸口压惊。 “真是失礼。”彦文白了他一眼,这才转向那个老婆婆说道:“很抱歉,冒昧造访,请问九公主在吗?” 老婆婆死鱼一般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三位来人,面无表情,也不答腔。 许久之后,她缓缓地开口,嗓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来自地府的声音。 “你们是谁?” “我们是祯王府的人,今日来此,乃有一事相求于九公主。”彦文表明身分顺便说明来意。 老婆婆沉默半晌,说得一句:“暂候。”便转身人内,门也随之阖上。 “这老婆婆是谁呀!怪里怪气的。” “彦武,你又在无礼了。”彦文不悦地责备他。 “本来就是嘛!”彦武不服气地继续咕哝:“我看那个九公主,一定也是怪人一个……” “你……” 彦文正想说些什么,门倏然又开启了。 “小姐请你们进去。”老婆婆语调平板地说道,然后迳自转身而去。 他们三人连忙随后进人。 行经庭院的时候,四周无风,和煦的太阳也高悬于空,但他们却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阵阵的阴冷。 在这个荒芜的院落里,四处透露着阴沉的气息;似乎连午后的阳光,也带着寒意…… 好不容易走过这庭院,老婆婆将他们带到更形诡异的古屋前,安排他们在回廊上坐下。 “什么?居然叫我们坐在外面走道上!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这栋古屋诡异阴沉的气氛确实吓到了彦武,但面对这样的待遇之时,他却也是勇敢的表示出不甘受辱之意。“我们好歹也是祯王府的人……” “彦武,不得无礼。”彦文阻断了彦武的牢骚。“对方是公主之尊、非同小可,容不得我们冒犯,乖乖坐下吧!”他低声训斥,拉着彦武在回廊上的蒲团坐下。 应君衡早已就坐,静静地打量起四周。 他发现他们三人正坐在正厅的大门外,而这扇大门其实并没有门板,只是垂挂着一片落地大竹帘,区隔出室内和室外。 他的目光透过竹帘望向厅内,看见帘后还立着一架半透明的屏风,在屏风的后方,放置了一块坐垫。 那大概就是九公主的座位吧!他想。 如此有距离感的会客方式,是那个已经被废掉的公主用以维持自己应有尊严的表示吗? 好特别的女子。就算是现今宫中的公主,也不见得有几个能如此严守礼法,这个九公主确实不同凡响……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竹帘外的应君衡第一次对那个传说中的九公主感到兴趣。 正兀自想着,他隐隐察觉帘后似有动静。 拍眼望向厅内,只见一个身着繁重衣裳的身影,渐渐自远方移到屏风后,跪坐而下。 她的动作举止优雅而雍容,显示出深厚的涵养,令人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属于皇族的尊贵气息。 传说中的九公主现在就端坐在他们眼前,但因为重重的阻隔,他们无法看清帘后之人的全貌,只能藉由偶尔传出的衣物摩擦声,和隐隐自帘后飘散而出的清冷香气,来揣测想像映在屏风上的那抹倩影…… 这香气是!? 应君衡初闻到那丝若有还无的冷香气息,不由得愣住了。 似曾相识的香味,这究竟是…… “将你们的来意告诉小姐吧。” 老婆婆的声音顿时惊断应君衡专注的思绪。紧接着,他耳边听到彦文的声音:“这位是祯王府的小王爷,应君衡。小王爷似乎中了魇胜之术,夜夜为鬼物缠身所苦。听闻九公主有御鬼异能,因此我们特地前来请求九公主伸出援手,予以破解,以救小王爷。” 帘后之人沉默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表示。 良久之后,她倏然起身,往屋内走去,依旧一句话也没有。 “九公主、九公主……” “喂,你怎么走了?喂……” 彦文和彦武见状,连忙出声呼唤。 轻细的鸳音渐行渐渺,九公主高雅的身影缓缓隐去,仅余一帘娜娜的清冷。 “你们走吧,小姐不愿帮助你们。”老婆婆面无表情地下逐客令。 “让我们再求求九公主……”彦文不甘心的说道。 “不用求了,走吧!小姐转身而去,你们再怎么求.她也不会答应。” 老婆婆不由分说地将他们三人送出门外,“砰”的一声阖上门。 彦文、彦武颓然立于门外,一脸绝望。 应君衡的脑中却一直只思索着一个问题 究竟是在哪里闻过这香气? ******** 究竟是在哪里呢? 他想了许久,终于豁然开朗。 在泣芜居所闻到的香气,他在前些天所救的那名女子身上也曾闻过。 难怪他会觉得似曾相识……但,这表示什么?相同的香味是表示她们乃同一人吗?那天那位美貌绝伦的姑娘,就是九公主? 大概不可能吧。看九公上的举止模样,丝毫不像是会在峭壁上遇难的人;那位美人应该是东郊附近山野人家的姑娘,但…… 相同的香气,又同样在东郊出现,未免也过于凑巧了……那天那名女子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九公主被废为庶民也是十八年前的事…… 就算假设那名女子就是九公主,有何不可? 他决定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出当天那名在悬崖边的姑娘,无论如何…… 为了再见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一次,他应君衡不计一切。 基于这个原因,应君衡再度来到“泣芜居”。 “小姐不会答应救你的。” 荆门外,依然是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脸。 应君衡尚未说明来意,老婆婆就出言拒绝。 “应某非为此事而来,而是有一事相请问九公主,烦请通报。” 九公主肯不肯救他,已经不重要了,他不过想证实自己的臆测罢了。 他只希望能再见那女子一面.在他有生之年……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转身人内。 片刻后,他被请入“泣芜居”,坐在和那一天相同的座位上。 隐隐一阵清雅幽淡的香气不断地拂面而过,应君衡知道九公主已来到帘后。 “你有什么话要问,就赶快说。”一旁侍立的老婆婆显然有丝不悦的催促。 “我一直很想寻找一个人。”应君衡没有理会那个老婆婆,逞自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不知道该从何处才能找到那个人,不过,我想九公主应该清楚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帘后人静默一如她映在屏风上的黑影,没有回答。 应君衡早料到是这种反应,继续说道:“那个人对我而言,重要非常,应某一定要找到她;倘若九公主明白她的行踪,恳请莫要隐瞒……” “说了半天,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谁?”老婆婆不甚耐烦的打断他的话。 “她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约莫和九公主一样,十七、八岁的年纪,应某是在九公主居处附近的山野遇见她,当时这位姑娘似乎失足跌落山崖.受困在峭壁之上,是应某出手相救。” 应君衡一边说,一边留心九公主的反应。在提及峭壁一事的时候,他发现帘后人的身影微微一动。 是凑巧吗?还是…… 他不动声色,续道:“应某救了那位姑娘之后,她很快的便离开了,连姓名也不曾留下,但我很希望能再见她一面,自从那天之后,我没有一日忘记她……” 九公主一直保持缄默,不曾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老婆婆冷冷的开口了 “这关我们小姐什么事?” “应某发现,那位姑娘身上的气息和九公主相似,因此,我怀疑九公主和那位姑娘应该有所关连,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九公主和那位姑娘,根本就是同一人?”应君衡说道,望着那抹尊贵身影的目光精锐,似想穿透屏障在他们之间的帘幕一般。 “荒唐!”老婆婆听地说完,登时不悦地斥道:“我们小姐是何等高贵雍容之人,如何会受困悬崖,为你所救?简直是一派胡言。” “应某是否胡言,似乎由不得阁下断定。”应君衡冷淡的回言,看也不看那个老婆婆一眼。 “你……”他的话让老婆婆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应君衡无意多理会她,清澄的眼眸直望着九公主,神情专注而认真。 “九公主,我想请问你一句话那天那位姑娘,是不是你?” 九公主依然静默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奇异玲香无言地在四周飘荡。 在这样清冷的香气中,应君衡也沉默着。 与其说他在静候九公主的回答,不如说他是专注于观察帘后人的一举一动。 方才他提出问题的时候,帘后黑影的微微一颤,以及此刻九公主状似坐立不安而产生的轻细移动,全逃不离他清澈的双眼。 他的问题对一向冷静异常的九公主产生影响了。 原本,他是抱持着不确定的态度前来试探的,而在见到九公主这一些不寻常的反应之后,他几乎可以不用再怀疑 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终于找到了。 应君衡心中甚喜,但为了进一步证实,他再度试探地问道:“怎么了,九公主?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九公主依然不语。 一旁的老婆婆看着九公主的那双老眼不禁露出奇怪的神色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否决这个问题?对方所说的那个女子应该不可能会是小姐才对啊。 “当然,你可以否认;不过,我想九公主身上那种独特的冷香气味,应该不是很普遍吧?”问这个问题时,应君衡已是心中有数,“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那位姑娘?” 如果她不是当天那位姑娘,明确地否认就罢了,又何必如此令人生疑地保持沉默?除非九公主是个哑子!但他知道这绝不可能。 由于心中已有明确的答案,应君衡的态度以及问话的口气,都显得咄咄逼人。 “九公主,请回答我……” 在应君衡一再的逼问下,终于逼得九公主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微细如风的话语自帘后飘出之后,帘后的人儿很快地起身离去。 是她没错!轻柔微细的噪音让应君衡确定了这一点,再无怀疑。 “等一下!” 他起身想追上前去,一旁的老婆婆赶忙拦住他。 “你想做什么?” “我要见她。” “小姐离开了,表示她不愿再和你谈话,你快走吧!”老婆婆想推他离开。 应君衡颀长俊逸的身影却不动如山。 “我不走,我一定要见她一面。”他相当坚持、毫不让步。 “小姐不会见任何人,你走!” “你……”应君衡有意硬闯,但死拉着他的老婆婆却令他无可奈何。 以他的身手,不是没办法摆脱对方的箝制,但面对这样的老者,叫他如何动武? “就算你贵为小王爷,在‘泣芜居’里,也由不得你胡作非为!”老婆婆声色俱厉地斥责,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应君衡见此情况,也只得暂且罢手。 “罢了。今日应某打扰了,告辞。” 说完之后,飘逸的身影翩翩然离去。 ******** 祯王府正厅上,一向高贵优雅的祯王妃一反常态,一脸愁容地来回踱步着,似乎不胜焦虑心急。 彦文、彦武二人也坐在厅上,脸上皆是忧心之色。 “王爷回府。”听到仆役传来王爷回府的消息,王妃忙不迭地转身迎了出去,那两兄弟也起身相迎。 “如何?王爷,可说动了九公主?”王妃一见到祯王爷,急忙就问。 只见祯王爷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并不作答;逞自走入大厅坐下。 见此情况,祯王妃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不由得一脸灰败,颓然地坐回座位。 “九公主……还是不答应吗?”她气弱地问道。 “九公主态度冷淡,实在……”祯王爷挫败地摇摇头。 原来自从那一日彦文等人被拒绝回府之后,祯王爷和祯王妃见应君衡痛苦如故,且赢弱之态日益加剧,实在于心不忍,所以过了几日,祯王爷便决定亲自前去拜托,冀望能以王爷之尊说动九公主。 但以今日的情况看来,祯王爷的亲自出马依旧是徒劳无功。 “外甥早已说过,那九公主冷面冷心,不论由谁出面,都是讨不到情的。”彦武叹息地说。 “可是……难道事情就这么算了不成?衡儿怎么办呢?”王妃不禁流下泪来。 “我……这……唉……”祯王爷也只能叹气。 厅上顿时沉静下来,在座四人各自忧心忡忡。 “我想……”过了片刻,帧王妃忽又开口。“如果以礼相请行不通的话,我们能不能以强迫的手段?那九公主虽然名为‘公主’,但实际上和一般的庶民百姓并无所不同……” 一向温雅有礼的祯王妃说出这等话,实属惊人。 她亦不愿如此,只是眼见爱子性命遭遇威胁,除了求救于九公主之外别无他法,只得出此下策。 在祯王妃的想法里,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虽然身分不比皇族尊贯,但要以他们的权势去胁迫一个被废为庶民的公主就范,还是绰绰有余的。 “行不得、行不得。”王爷听到这话,连连摇头。“别说仗势欺人原来就使不得,九公主虽然已被废为庶民,可毕竟是皇族血脉,哪容得我们无礼?何况,九公主也不是可以受人胁迫之人……” 说到这里,祯王爷不禁回想起方才拜会九公主的情况。 说实在的,由九公主身上领受到的威严之感,令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这倒不是说九公主的架子端得很高,只是从她身上散发的那股尊贵之气,自然而然地令人心生畏惧。 会见九公主的时候,被隔离在帘外的他竟有一种身在皇宫内院的感觉,仿佛他所面对的人,不是一个已失去实质身分的公主而依然是令人畏服的皇族贵胃。 对于今日所见的那个传说中的九公主,他只有一个感想 不愧是出身高贵、贤良淑德的华妃娘娘所生之女,虽然长于革野民闲,其气质依然不同凡响。 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气质高贵的公主,居然会如玉清真人所说那般,具有忌天克地的诡奇命格…… 祯主爷正自思量,只听得身边王妃问道:“如何胁迫不得?莫不是以我们祯王府之权势,还奈何不了一个落魄公主?” 由于爱子心切,急躁的王妃出言不甚客气。 祯王爷尚不及回答,一旁的彦文便开口了 “姨娘,话不是这么说。您不曾见过九公主,所以您不明白。九公文虽然已失实质身分,但由她身上所散发的尊贵气度,实在令人不敢冒犯。” 回思当日和九公主对谈的情景,连素日甚直辩才之誉的他,开口都得小心翼翼,深恐多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得罪尊贵的九公主。 他从没有如此畏过过一个人,可是那个已被废掉的九公主却教他畏服得近乎诡异…… “是啊,姨娘,如果那个九公主是可以威胁利诱的人,上一次我和彦文早就对她不客气了。”彦武深有同感地附和兄长的话。“问题是……那个九公主不知怎的--老实说,当真有点邪门古怪,我们在她面前居然连话也不敢多说,不知在畏俱什么。”在彦武的心眼里,丝毫不会察觉到九公主的气质什么的,他只觉那个躲在帘后的神秘公主很古怪,她所散发出来的诡谲气息,和她住的房子一样恐怖。 “的确是这样没错。所以姨娘,我想胁迫九公主这法子,大概是不可行的,何况姨丈一定也不肯这么做。” 彦文说着,看了祯王爷一眼。祯王爷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 “那这可怎么办才好呢?难道我们只能就这样看着衡儿受罪?” 祯王爷只手撑着发疼的额头,神情不胜烦优。 “让我再想想吧!”他说。 就在众人为应君衡之事烦恼不已的时候,他本人则是静静地待在他自己的院落“晴耘阁”,想他自己的事。 夜夜鬼魇的纠缠,令他不胜其苦,但他却也从不曾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众人的烦恼并不是他的烦恼;他的心中另有一段心事。 那一日他离开九公主的“泣芜居”之后,又曾前去造访数次,但那位姑娘似乎再也不肯见他,屡次命那位老奴将他摒在门外。 不过,他不会因此而放弃。他告诉自己,不见到九公主绝不罢休! 为什么他对于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怪公主如此执着?其实,他也没有恶意,更不是存心骚扰,他只是想再见“那位姑娘”一面罢了。 自从那日在东郊救了那位姑娘,为她绝世的容颜所震惊后,他就再也无法忘怀她。 他不知道何以他会对一个陌生的姑娘如此在意?也许,他只是纯粹为她的美貌所吸引;也许,是她的疏离引起他的好奇;也许,因为她是九公主…… 如果这位姑娘当初就那样跑了,从此不再出现在他面前,虽然他迷恋于她的美貌,但他也不会刻意去追寻,而只是将她当成偶然飘掠过他短暂生命的一朵绚丽云彩,一切就这样结束。 然而如今她再度出现了,而且身分是那个谜样的九公主,这就再度激起他的情愫。 他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如今他有一种想认识九公主的冲动,便势必付诸实行;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或许是为了满足好奇;或许,是出于一股迷恋之情…… 打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一年来,他认识的佳丽不计其数,就连他的前任妻子,也是个颇具盛名的美人,但他却从未见过如那位姑娘般的绝色,更遑论令他迷恋至深。 在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里,还能识得这样的丽人,或许是天意吧?倘若能够认识她,即使上天注定他是这样夭折的命运,他也可以死而无憾。 上天还是待他不薄的,他想。 第三章 风摇翠带飘蕙露,月照金绳笼寒烟。 月光下,荒凉的‘泣芫居’冷寂阒静得骇人。 夜深时分,庭院中蘼芜金葛等香草覆盖着霜华露水,在清冷的蟾光下,宛如沾着了泪水,在静夜中哀泣这一片荒芜景象。 悄悄地,一抹清峻秀逸的身影带着月华,降临这一片萧条的庭院。 那道身影落在庭院之后,穿藤越葛地朝主屋而去。飘逸的青蓝色衣袂轻轻地自香草丛中拂过,发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诡异悉卒声。 那个突然造访的人慢慢地靠近那栋黑影似的屋宇,一阵隐约传来的音乐之声蓦然令他停住脚步。 他凝神静听,辨出那是鼓瑟之音。--萧越衰戚的轻微声象化在风中似的,正从屋后断断续续地飘荡而来。 来人转往屋后行去。脚步轻俏无声,似乎深恐惊着了后院忆沉眠的月下薇芜。 这栋屋宇的后方是和前厅一样的设计一扇垂挂着软帘的偏门,帘外是环绕整棵屋舍的木制回廊,帘内则是一间小小的客室。 造访者来到帘外不远处伫立。 明亮的月光在帘上映出一道明显的清丽身影;萧飒的鼓瑟之声在宁静中愈形清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来人有意无意地微吟着,低沉幻魁的声音化散在风中,蓦然惊动帘后的鼓瑟之人。 鼓瑟之声铿然而止。 “谁?”九公主安坐于帘内,文风不动,只是出声询问。 “在下应君衡。”他登上回廊,俊美无俦的脸庞在幽蓝的月光映照下,隐约幻化出一种魅惑异彩。“深夜来访,惊扰公主,在下不胜惶愧。” 听到来者是他,九公主隐藏在黑影中的神情微微一变。 “你来,有什么事?”她轻柔的嗓音缥缈如故,仿佛来自辽远的空山深谷。 应君衡硕长的身躯倚立门外,清冷月光将他俊逸的身形投映在软帘上,化作一道迷人魅影。 “不为什么,只是想着九公主尚未给我答案。”他回答,轻柔的嗓音淡如和凤。 沉默了一下,九公主慢慢地说道:“我早已说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轻轻一笑。 “九公主如此抵死不承认,难道是以为区区一道软帘,可以阻隔我吗?”他语意轻柔地说道。 “什么?你……” 当九公主意识到他的意图,以长袖掩面起身欲走的时候,已然太迟 应君衡闪身进人帘后,一把捉住意欲逃离的九公主的右手,将她整个人拖人怀中。 突来的举动令措手不及的九公主愣了一下,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置身在对方宽大厚实的胸怀中,连忙挣扎着要脱离。 应君衡两只手臂似铁一般牢固,紧紧地箝制着她,不容许怀中之人逃脱。 黯淡月影下,两个一大一小重叠的影子隐隐透露出不寻常的气息。 “放开我!”九公主见挣脱不了他的怀抱,低声怒斥;低垂的玉容依旧掩于紫丁香包夹纱袖后。 应君衡置若罔闻,微笑说道:“既然九公主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如今又何须遮掩?” 原先一直低垂着头的九公主听得如此说,蓦然放下衣袖,昂首傲然地面对他。 “如果你是想以当日的人情逼迫我救你,我无话可说。”她率性地承认了自己的身分。 掩面的衣袖放下之后,惊世绝俗的冷艳容颜在月华的笼罩之下,散发出令人不敢退视的绝丽光采。 果然是那日悬崖下的那张绝世丽颜。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说,但也无意放开她。 “那你又何必一再相逼?” 九公主精致绝美的容颜没有丝毫表情,没有愤怒之意,也看不出其他情愫,只有一双淡色的清澄美眸似乎深锁着一些秘密。 应君衡凝望着她,仿佛想自她的眸中读出一些意外的讯息。 是忧郁吗?还是……轻愁? 他不明白。只觉得,他对眼前这位姑娘的兴趣,似乎远超过自己所想像。 “我说过,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我不认为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见的。”她别过脸去,不愿和他那双仿佛可以透视人心的深邃黑眸相对视。 那令她有点心慌…… “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我想,九公主是一个很值得好奇的人物……” “因为我命格诡异、忌天克地吗?”她倏然冷笑着打断他的话。 应君衡看着她那张竟有些情绪反应的丽颜,微微感到惊讶。 他看到了,在她那双没有丝毫笑意的美眸里,出现了一种名为‘悲愤’的情愫。 “因为我生来天地异变、克死亲娘?”九公主继续冷笑着自嘲。 但她的眼中依然只有冷怒,没有笑意。 他知道他错了,一句无心的话,竟无意间刺伤她强烈的自尊心。应君衡下意识地更加搂紧她,似想安抚些什么。 “你是专程来看我这个生为皇族,却被贬为庶民的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不祥之人吗?” 应君衡任她责问完,方才缓慢地开口说道:“我本无此意,也没有那么无聊。”他很认真的凝视着她。“我自知生命无多,只是希望能认识我想认识的人。” 九公主愣在他怀里,悄然无言。 “适才你所说的那些,我完全了无兴趣。”他淡淡地说,优美的唇角微漾着一抹和善的笑意。“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说得认真,九公主却听得糊涂。 “例如:方才你因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这种敏感从何而来?” 九公主微微变了脸色。 “还有,像你这样以雍容自持的尊贵之人,那一天为什么会受困在悬崖上,这我也感到极为好奇。”他噙着笑意地说道。 她不语,漂亮完美的上眼睫微微低垂,竟给人一种心虚的错觉…… “关你什么事?”她冷冷地说道。轻细的嗓音倒听不出明显的不悦之意。 应君衡潇洒自若地微一耸肩。“我这个将死之人就是这样闲着没事,爱探查别人的秘密。”他半开玩笑地说道,悄悄松开拥着她的一双手。 “你……”九公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在目光接触到他俊美而清瘦的脸庞时,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这是……她的神情微微变异,沉定的清眸显得若有所思。 应君衡没有发觉她的异样,退开一步。 他高大而颐长的身子背光而立,鬼魅般的黑影笼罩在九公主纤细的身躯上,让她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沉重得仿佛透不过气来…… 她随着他的身量调高目光,不明白他因何突然放开她,更不明白因何她会由于他的退离而感受到寒意。 “今日有扰,我该告辞了,不耽误公主安歇。”他礼貌地道别,转身欲离去。 临走前,他又回头抛下一句话 “关于我所好奇的事,我一定会弄清楚的。” 九公主听到他这么说,神情登时一冷。 “如果你真的这么清闲的话,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吧!”九公主冷言讥讽。“你身上所犯的,不是普通的魇胜之术。等你回去人眠之后,那妖物便会出来纠缠,届时有你好受!” 应君衡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习惯就好了。” 言讫,他再度踏着月光离去。 小室内,清冷的香草气味依然,只是似乎隐隐夹杂着一股男性气息,在风中扰人心神…… ******** “君衡,你在看什么?” 应君衡这天一直没有出门,一方面是由于王爷王妃不许,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自己无心出游,所以坐在自己的房中看看书籍。 由于看得人神,连彦文走人他的房间。他都不曾察觉,直到彦文出声相唤,他才抬起头来。 “是你,有什么事吗?” 他放下手中的书籍,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才发现彦武也跟在彦文身后走进来。 彦文还来不及开口回答,他身后的彦武就先大声嚷嚷起来 “喂,你薰香吗?怎么这屋里香成这样啊?” 经彦武这么一问,彦文也发觉了。 “是啊,我也闻到了,似乎是桅子花的香味吧?”他说。 应君衡闻言,不由得愣住了。 栀子花香?那不是他在夜里隐约所闻到的味道吗?什么时候已经这么明显了?居然连日间也闻得到…… “真是的,一个大男人学人家薰什么香嘛!怪娘娘腔的。”彦武一手提着鼻子,不明就里地抱怨着。 应君衡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笑置之。 “别管了,你们坐吧!”他随意招呼他们。 他们二个依言在应君衡附近的椅子坐下。 彦武一眼见到方才应君衡放下的那本书,上头写着“诗经”二字,便又有牢骚要发。 他说:“兄弟,不是我爱说你,你没事读这诗经做什么呢?天天在那里‘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的?” 几句话说得应君衡和彦文都笑了。 真是合了他的名字彦‘武’,完全一派武人习气。应君衡不禁摇摇头。 “你今天不会是专程排谴我来的吧?”他有些无奈地说。 “当然不是。”彦文接着回答。“我们是来看看你今日是否好了一点。另外,你托我查有关九公主的事,我也探访到了一些。” “哦?你快说。” “当年九公主甫出生不久之后,就被皇上贬为庶民。逐出皇宫,一些服侍华娘娘的宫女丫鬟,也以照顾九公主为名义,一并被驱逐出宫。” “这么说,九公主身边应该是有不少下人伺候的,如何现在却不曾看到?”应君衡不解地问道。 几次出人‘泣芜居’,那里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他很确定‘泣芜居’里除了九公主和一个老妇人之外,别无他人。 “民间传说是九公主身上的煞气太重,克死了那些人。” “真的吗?”彦武连忙问道。 关于怪力乱神的事,他一向最有兴趣。 “当然不是。”彦文白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事实上,是那些宫女自己逃掉了。” “逃掉?” “嗯。九公主当初被逐出宫之后,原本是和那些宫女住在城中,后来那些奴才因为畏惧九公主那与众不同的命格,害怕遭到祸殃,便弃幼主于不顾,各自寻生路去了。城中居民见九公主身边的奴才一个个不见,便认定九公主真的会带来不祥的命运,而群起排挤、攻击这个被贬为庶民的公主。”彦文说到这,脸上不由得出现忿忿不平之色。 “实在太过分了!”连彦武也不禁义愤填膺。“后来呢?” “后来九公主在城中再也难以安身,她仅剩下来的一个奴仆当年陪嫁华妃娘娘进宫的老丫鬓一一邵官人,只得护着襁褓中的幼主移居城外。” “那个邵宫人,可是如今‘泣芜居’里的老婆婆?”应君衡问道。 “正是她。” “那个时候她们就住到现在那栋鬼……不,那个‘泣芜居’去了?”彦武也跟着发问。 由于同情九公主的遭遇,彦武说起话来不由得客气许多。 “迁移到‘位芜居’是十年前的事。原先九公主只是住在城外,但因仍是一再受人排挤、驱离,她才搬到现在的‘泣芜居’定居。” “那些人真是过分,居然这样欺凌一个被降为庶民的公主!”彦武听完九公主的故事,气愤地说道,压根儿忘了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泣芜居’是鬼屋、九公主是怪人。 应君衡则是沉默不语,专注的神情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不能过分苛责那些人。”彦文依理而论。 “可是,对象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那些排挤、驱离她的人,未免也太没人性!”彦武仗义直言。 “哦?是吗?我记得好像曾经有一个人骂那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是怪人哪!还说她住在那种鬼地方,大概也不太正常呢!”彦文打趣地说道。 彦武见彦文提起他说过的话,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谁啊?有这回事吗?”他原着脸皮打哈哈。“我可不知道。” 彦文取笑他一会儿,发现应君衡异常的沉静,不禁转向他问道:“怎么啦?想什么?” “没什么。”原本兀自沉思的他勉强拉回注意力。“关于九公主的事情,你就打探到这些?” “是啊,你为什么会突然对九公主的事感兴趣?”他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 君衡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只是觉得,九公主这个人其实并不如她外表一般冷漠、孤绝……” “同感。”彦文点点头。“所以你对她产生兴趣了?” 应君衡笑了笑,不答言。 “照我的感觉,九公主气质非凡,倘若她是个普通姑娘,倒也是个不错的对象,但问题就是……”彦文看到应君衡笑而不言的反应,当下就明白他的心事。基于各因素的考量,他立即提出劝谏。 一语未完,一旁的彦武马上抢着接下去说道:“她不是普通人!” 在彦武的眼中,命格诡奇且有御鬼之能的九公主,岂止不是‘普通人’而已,她简直是鬼物的化身、地狱的使者。 然而在怜悯她凄凉身世的同情心作崇之下,他话也不好意思说得太绝发。 “不是如此。”彦文接着说道:“虽然九公主身世堪怜,且那谜一般的个性又十足令人好奇,但我还是劝你别因为一时兴起而去接近她。” “为什么这样说?”应君衡随口问道,淡然的神色间隐约有丝不以为然。 “你真的不明白吗?”彦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迟疑了一下。 一番欲言又止之后,他终于说道:“也许我这么说是不太应该正如玉清真人所说,九公主身上的煞气太重,且兼之命数诡怪,和她在一起是对人有所不利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如今身上有邪祟缠身,九公主不愿出手援救,那就罢了,你没事就不应该再和她有所牵扯,以免更加惹祸上身。” 他只是一心一意替应君衡的安危着想。 对于九公主,他是既敬畏又怜悯,如果可以,他也不愿将那位高贵的姑娘视同鬼物而避之惟恐不及;然而,九公主身上的阴煞之气甚重,有害于生人,却是不争之事实。为了兄长安危,他不得不劝应君衡远离九公主。 应君衡听了这番话,一言不发,清俊的眼睑微微低垂。 察言观色,彦文心中明白应君冲此刻沉默的意义。 他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大概对我的话不以为然,但我说这些话并无恶意,只是纯粹为你好罢了,你可不要多心。” 应君衡看了彦文一眼。 他明白彦文的一片好意,但…… “你也认为接近九公主,是不智的行为?”应君衡问道。 彦文轻叹一声,正色说道:“这不是什么智不智的问题,只是……对于不祥之事,本来就应该明哲保身。” 虽然不愿意,他也只能这么说。 尽管九公主其运堪怜、其情可悯,但由于那与生俱来令人畏惧的命格,使人们对这样一个可怜姑娘所具有的情感,也只能是畏惧而已。 趋吉避凶,是人的天性;在怜悯同情他人之前,必先保住自己,是人的本能。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常情。 面对彦文的劝诫,应君衡不能说什么,也不愿说什么。 他淡淡一笑,笑意清浅而明郎。 “我现在‘明哲保身’还有用吗?”他将话题一转,自嘲地戏说道。 没错,他是自嘲,但一方面,他也暗暗地在嘲弄彦文。 人总是自以为自身很完美,所以去嘲笑、排挤不完美的;可笑的是,这自以为完美的人,看不见自己亦有残缺的地方。 九公主的奇诡的确令一般人害怕,但被鬼魁缠身的他,又有什资格去害怕别人? 他无意批判彦文的想法和主张,但却忍不住会这样想。 应君衡隐微的弦外之音,彦文自然是听不出来,所以听见应君衡如此自嘲,便马上安慰他道:“你别想太多,总会有方法的。” “是啊,君衡,你可不要自暴自弃得太快啊!”一向粗枝大叶的彦武也跟着安慰道。“那个怪里怪气的九公主不救你没关系,姨丈又打算去拜托玉清真人了,只要玉清真人一答应,你就有救了。” “我不相信你身上的邪祟无法祛除,自古邪不胜正,你不会有事的。” 对于彦文、彦武两兄弟的交相安慰解劝,应君衡心中着实不禁感动。 “谢谢你们。”他真诚的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能认识这样有情义的两兄弟,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谢什么?我们只是实话实说。”彦武鼓励地拍拍应君衡宽大厚实的臂膀,说道:“你一定会没事的,依我看,你还要再念一辈子的‘关关睢鸠’呢!” 应君衡和彦文不禁笑了。 “好了,我们不打扰你歇息了,来了这几许久,只怕你也倦了,我们且去了。”彦文站起身来,打算告辞。 “你们最近都住在府中吗?”应君衡突然问道。 彦文和彦武虽然时常客居在王府中,但偶尔也有回去自己家中的时候。 “是,我们最近一直住在府里,如果你有事找我们,遣个小厮来说一声就是。” 应君衡点点头。 他知道双亲因为他的事而日夜劳瘁,彦文和彦武为了替他们分忧解劳,这才一直住在府中。实在也难为他们了。 但就是因为有他们两个,他才能够对双亲放心。他明白母亲待他们甚厚,他们亦视王妃如亲娘般,很是孝顺亲近。 有他们在,他就是顿时死了,也没有后顾之忧,不必担心双亲乏人照料……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你好生歇着。” 彦文、彦武作别离去。 临出门前,彦文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君衡,我有一事想问你。” “什么?” “你说你对九公主有兴趣,是认真的吗?”彦文问道,俊秀的脸庞似有困惑之色。 应君衡见他问得奇怪,不禁反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彦文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认识你十几年了,好像不曾见你对哪位姑娘有过兴趣……” 印象中,应君衡是一向对姑娘家相当温文有礼没错,但在礼貌之中,更带着三分疏淡隔离之感,连对待他自己以前的妻室周兰萱,亦是如此;如今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姑娘…… 暗自忖度思量了一会儿,彦文蓦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无聊。 应君衡会对九公主有兴趣,一定只是由于九公主的神秘气质令他产生好奇而已;这有什么好困惑的呢? 老实说,倘若不是因为九公主‘生不同人’,他大概也会对这样的一位姑娘感兴趣呢! 这么一想,彦又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不待应君衡有所回答,他就说道:“没什么,你当我没问好了,是我想太多了。没事、没事。”说完之后,他转头离去。 不过就是感兴趣嘛,这哪里值得大惊小怪?他实在想得太多了怎么会误以为向来心如止水的君衡竟对一个陌生女子动心了呢?他真是糊涂! 这是彦文自己脑中的想法,至于应君衡心里的念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哲保身’,就是这样的一句话,硬生生的将一位纤弱敏感的姑娘逼到如此孤冷凄清的绝境。 每个人都懂得明哲保身,但,有没有人想过,那些无法选择自身命运的可怜人,该如何去面对自身沉痛的悲哀? 夜深时分,应君衡静静地坐在房前的栏杆,背倚着木柱望月,思索一些事情。 此时是初秋之夜,浓重的白雾笼罩着园中秋草,呈现一派萧瑟、幽深的景象。 秋虫在带着寒意的凉风中鸣叫着,鸣声凄清而唱嘹戾,仿佛是一种面临生命终结前的最后哀音。 暗灰色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如盘,然而月形却在层层的云雾中模糊淡化,远望而去,只是一团黯淡的白影。 应君衡只身坐在清冷的‘晴耘阁’望月,思绪却早已飞到数十里外的秋瞑山居。 自从了解九公主的来历之后,他对那位神秘姑娘的兴趣不仅不曾稍减,反而令他更加在意她。 对于九公主的孤僻冷漠,他早就认定其来有自;然而却万万想不到她孤漠的原因,竟是来自她那悲哀不堪的遭遇。 每一思及此,他总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甫一出生,就因命格不同于平凡人而克死自己的亲娘,继而被废掉公主尊贵的身分、降为庶民,这样的遭遇不论对谁来说,都已经是一种极沉痛的悲哀,再加上流落民间之后,受尽排挤和歧视的生活,这教人情何以堪? 一个流落民间的失势公主受尽欺凌,来自人们异样的眼光,将她一再驱离、排斥,直逼到她再也退无可退,只能将自己遗弃在杳无人烟的深山峻岭…… 他不认为有人会是天生的冷面冷心,他相信一个人不论如何自私,也总有温情一面;然而对于九公主这样成长背景的人,他不知道除了冷漠绝情之外,她还能有什么样的感情? 克死亲娘,这不是她所愿意;命格阴诡,也不是她能选择;相反的,这一切同样都是她的痛苦。然而,这样一个承受一切不平命运的无辜之人,却因此在一出生就背负着罪。 可悲的是,这样的罪原在她一出生就已定谳,然而在世俗的眼光中,她的罪永远也得不到救赎和原谅…… 他不能指责世人所加诸于她身上的罪名,毕竟不同于平常人的人,遭到遗弃和放逐,就是存在于这个世俗之中的真理;他无法说什么。他只能去怜悯那样一个人的无辜和痛苦。 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具有大爱的善心人,但此刻,他心中竟有一种怜惜她的冲动。 他想弥补她所承受的一切不平和痛苦…… 这个念头一浮上,应君衡不禁笑了。 他当他自己是谁?救世主吗?这么伟大!人家也未必会领情。 不过,话虽这么说,他依然很想为她承受一切的苦与悲。 他不是善心人,只不过是个有“私心”的人罢了……? 第四章 秋日午后,应君衡来到“泣芜居”。一如往日,他未经通报,擅自翩然而人。 满庭冲芜在温煦柔淡的日光下,仿佛沉睡了一般,敛去阴冷的颜色,隐隐散发着柔和恬静的气息。 应君衡一到庭中,就听到一阵琴音;他往后院走去,不期然发现其中伴有一阵轻吟声,伴随着琴音流泄。 “萧瑟秋兮悲燎栗,痛痛雁呜兮木摇落。伤永日之寂寂,怀郁结兮独处廓……” 那轻吟的嗓音轻柔如风,但却带有一丝哀戚的意味;他不自觉停下脚步,聆听对方吟唱些什么。 吟声极微极淡,所幸应君衡耳力敏锐超于常人,将轻吟的内容听得一字不漏。 怀郁结兮独处廓……怀郁结兮独处廓……应君衡心中不断盘萦着未了这一句,深思其中的意义。 她也会觉得自己孤单吗?对于自己的悲凉孤景,她也会感到哀伤…… 原来她还是有感觉的…… 应君衡兀自思索着,帘内的吟声蓦然停止了;片刻后,又再次响起。 “原上草兮惊霜露,秋蝉寂寞兮独悲曲。思坎虞兮矢意,残余晖兮泣卫芜……” 又是一哀首歌。 应君衡静静地聆听着,放轻脚步来到帘外回廊上坐下,不愿惊扰到帘内的鸣琴之人。 听了一会儿,帘内的琴音铿然忽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抖肝搜肺的剧烈咳嗽声。 应君衡下意识地就要掀帘而入探视,但转念一想,自觉此举不妥,所以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等到市内嗽声渐歇之后,他出声问道:“你还好吧?” 猛然听到这句问话,帘内的九公主不由得僵住,心蓦哥然漏了一拍。 他来了? 九公主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你来多久了?” 可恶!她居然丝毫没有发觉帘外有人。倘若他听到了方才她所吟唱的歌辞,这思及此,九公主不禁有些赧然。 “没有多久,刚好听到你在咳嗽。”出人意外的,应君衡竟是如此回答。 他猜测九公主倘若知道他听到她的吟唱,必然会不好意思,所以他选择隐瞒。 “你还好吧?” 九公主听到应君衡的回答,这才放下心来,恢复向来的冷静。 她对他关心的问候充耳不闻,迳自问道:“你又来做什么?”语调十分冷漠。 听到她又恢复淡漠的语气,应君衡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以为意。 “不做什么,只是想念你,来探望你罢了。”他对自己的来意坦然不讳。 他的话语在九公主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一阵波澜。 他想念她?是吗?真的有人会想念她吗?她可不敢相信…… 她立刻强迫自己漠视他的话,冷言地道:“我可不欢迎你的探望。” “我也不敢期望你会欢迎我。”应君衡守礼地坐在帘外,望着重帘内的一抹倩影,神态真诚。“我只希望,可以坐在帘外和你说说话、听你弹琴。” 九公主闻言,沉默了片刻。 “你有何居心,不妨直说。”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不相信以应君衡堂堂一个小王爷,竟会为了见她面、和她谈谈,而特意来到这种荒野破屋。 所以她不得不怀疑,怀疑他另有居心。 “我会有何居心?”对于九公主的疑忌,应君衡微微一笑。“我说了,不过是想和你见面罢了。” “这对你有何益处?”她冷冷地问。 想和她见面?笑话!长久以来,所有的人都对她避之惟恐不及,她怎会相信他特地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不可能呀! “人生的意义,不是只有‘利益’二字” “哼!”九公主冷笑了一下,很是不以为然。“你不是为了求我救你才来的吗?” 对于应君衡的来意,她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应君衡静默了许久,不答言。 就在九公主几乎要以为他默认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口:“你没必要这样怀疑我,也怀疑你自己。” 她闻言一怔。“我怀疑自己什么?” “怀疑你自己不值得别人这样在意、这样关心。”他坦然说出心中的直觉。 虽然没有当面见到九公主,他也可以自她抗拒的言语中,听出她的妄自菲薄。 听到这些话,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一种被看穿心事的心虚感。 他为什么可以轻易看穿她的想法?只是凑巧吧……一定是凑巧! 九公主始而惊讶,继而不以为然。 “那只是你自己这么想罢了。”她淡淡的否认,语意冰冷。 “好,这只是我自己这么想,那你就可以不用怀疑我居心叵侧了;我保证我之所以来这里,纯粹只是为了见你,别无他意。” 她可以相信吗?这样一个身分高中的天之骄子,真的是为了见她而来? 九公主沉吟片刻,问道。“你不怕接近我,会招致不祥?” 她的证据平淡,没有犯忌、也没有讽刺。 “你不觉得,我已经够不祥了吗?”应君衡半开玩笑的说。“如果我怕这些怪力乱神的话,或许早已没命。何况……我没有怕你的理由。”最后这一句,他说得再认真不过。 “是吗?那为何你此番来,一直待在帘外?”她坦白直率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和他上一次的“破帘直入”相较,他今天的举止似乎有点不合他的作风。 “那我先问你,为什么我这次来,你不躲?” 没料到他会如此反问,九公主愣了一下,方才回答:“我知道躲不过。” 以他的身手,要捉住她可谓易如反掌,何况她也没地方躲,故不愿做无谓的挣扎。 应君衡以笑。“同样的道理,我明白你不会躲避,自然没必要同唐突你。” “上一次冒犯了公主,是我不对,我在此向公主赔礼。” 面对应君衡诚挚的道歉,九公主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反正她本来就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多谢公主。”应君衡坐回原来的位置。 “别……别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 从前那些为了救应君衡而来拜访她的人,总以“九公主”来称呼她,她也总是充耳不闻,随便他们叫去,但如今,应君衡的一声“公主”,竟让她感到刺心…… 她早已不是公主了,她不希望应君衡仍以这个不存在的头衔称呼她。 “我不是公主……”帘后的九公主下意识地摇头,低声自语。 应君衡看着帘后身影,蓦然感受到一阵心痛。 是他的心痛,还是来自她的心痛?他分不清楚…… 全他很明白一点已经失去的头衔,对她而言,已历为一种沉痛哀的同义词。 “好,我不称呼你公主,刚才算我失言,对不起。不过请容我冒昧的请问你的名字?”他这时方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九公主见问,神情顿时冷了下来。“你没必要知道。”她冷淡地回避。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对于九公主的拒绝,他亦无意强求,只是想明白这一点。 “你……”九公主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截断话语。 应君衡见状,连忙关注地站起身来。“你怎么了? 她依然咳个不停,且愈咳愈烈。 “小姐,你还好吧?” 应君衡闻声,辨出是那个老婆婆的声音。 眼看邵老婆婆就快来了,他认为有暂时回避的必要,于是俐落地翻身跃上屋檐。 甫则站稳,邵老婆婆就来到了九公主所在的房间。 “小姐,你的旧病又犯了,唉!老奴已经告诉过你,现在已是人秋时候,风凉,叫你别探听靠近帘子坐,你总是不听我的,如今终究又着了凉、引起旧病了……”邵婆婆一见九公主咳得厉害,便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 无意窃听,但他身在檐上,房里的三言两语自然情晰地传人他灵敏的耳中。 旧病?原来九公主身上有病……难怪身子那么孱弱。他暗自心疼着。 九公主一见邵婆婆走进小室,连忙抬头往帘外一看。在看到应君衡的人影不见,大概已经离去之后,这才放了心。 “我没事,邵嬷嬷。”九公主剧咳之后,气弱地说道。 “还说没事!小姐,您咳到连说话的气力都微了。”邵婆婆说道,语气既焦急又心疼。 九公主不答言。 “小姐,依奴才看,您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找一天,我们到城中看病去吧。”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邵婆婆深知没有一个大夫愿意到这里来,只得如此请求。 “不。”一语未了,却立刻遭到九公主冷绝的拒绝。 “为什么不?小姐,你的病不能一直拖下去的,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邵婆婆毫不死心地继续劝说。“我们到城里找大夫,把病根治了岂不好?你要这样让旧病年年复发、折磨自己吗?” “我发过誓,今生不会再踏进京城一步。”九公主冷冷地说,神情甚是决绝。 “小姐……您何必如此?”邵婆婆很明白九公主因何这么做,但却不能认可。 “您的身体重要啊!” 九公主别开头,淡漠的目光投向远方。 “我从来不曾忘记,当初城里那些人是如何对待我。”她说道,神情不愠不火,语气却冷冽到了极点。“对我投石、唾面言骂,说我是妖怪、异种,不把我当人看……从前种种,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我却没有一日或忘。” “小姐……” “够了,邵嬷嬷,你不用再劝。” 九公主话说完,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而她那一字一血的话语,却一直留在应君衡心中,令他的心因此而隐隐刺痛。 ******** “如果九公主不肯援助,那……老道也爱莫能助了。” 遭到九公主的拒绝之后,不愿放弃的祯王爷又再度找上玉清真人。 然而面对祯王爷低声下气的恳求,玉清真人只能无奈地摇头。 “真人……”祯王爷见状,不禁焦急起来,想继续哀求。“真人,何不试试再说……” 在这个紧要关头,祯王爷已视玉清真人如海上浮木,是拯救应君衡的最后希望,他不得不紧抓着他不放。 玉清真人摆摆手,打断祯王爷的恳求。 “王爷,不是老道连试也不肯试,我早已说过了,老道是力不从心啊!”他轻叹了一口气,叹出他的无能为力。 “就请真人勉强为之吧!君衡他是小王唯一的后嗣,难道真人忍心看小王绝后?” 玉清真人闲言,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自从受封为护国法师,执掌玉情观,数十年来,他深受圣上隆思,无以为报;而祯王爷是圣上最得力的一个重臣,如今祯主爷有难,他本该尽力相助,以答皇恩;只是……奈何年老体衰啊! 但是他若不相助,祯王府的小王爷该如何是好?祯王爷亦待他甚厚,他何其忍心见祯王爷绝后? 话虽如此,可就算他愿意出手相救,他这把老骨头又于事何益呢? 反覆思量许久,玉清真人还是只能叹息。 “如果王爷真的想救令公子,还是求九公主去吧!”这是他的结论。 “小王说过了,九公主的态度冷绝异常,似乎绝无商量的余地;何况,小王也很怀疑一件事。” “何事?” “以九公主那样的一个年轻姑娘,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他拜访过九公主一次,除了觉得她的气质尊贵出众、森冷异常之外,倒看不出有何过于常人之处。 玉清真人闻言摇摇头。“你不应该小看九公主啊,王爷。九公主是天生异能,她所具有的灵力之强,坦白说,饶是贫道倚恃着修练数十年所得来的法力,也难以与之争锋。” “真是如此吗?”祯王爷不甚相信的问。 “千真万确。”玉清道一脸肃然地说道:“九公主身上的灵力虽然充满邪异,但其强大却是不容置疑的……” 玉清真人说完之后,缓缓地闭上双眼,思绪跌回那久远的记忆。 蓦然,他微蹙了一下眉头,神色略变。 “真人怎么了?” 王清真人闻声睁开双眼。“也许说来你不相信……只是,当年我曾感受过九公主身上所散发的邪异力量,至今回想,还常感到心有余悸……” “如果九公主真如真人所说,那她是必然救得了君衡了?”祯王爷见他说得厉害,也不得不相信。 “只怕在小王爷身上作祟的,不是鬼物,否则以九公主的灵力,绝对万无一矢。” “据以前请来府中驱邪的那些道人之言,纠缠君衡的,并非一般的人为魇胜魔法,故以他们的道行破解不了。”祯王爷说道。 “不是魇胜之术,必是鬼物作崇无疑。”玉清真人断言道。“驱魔御鬼是九公主的禀赋奇能,王爷倘若相信贫道的话,就再去请托九公主吧!” “这……”祯王爷迟疑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 “王爷还是不相信吗?”玉清真人将他的犹豫当成怀疑。 “不,只是……”祯王爷连忙否认。“只是……不知是否能请真人大驾和小王一同前往?” 上一次见识到了九公主的气势,坦白说,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畏惧,深怕自己前往又将尝到闭门羹。 玉清真人听到他的请求,愣了片刻,继而大笑起来。 祯王爷望着他,茫然不解其意。 “真人因何见笑?” 玉清真人止住笑意,说道:“照王爷所说,九公主原已甚不乐意相助,贫道这一去,则更是烈火上加了油,万万别想九公主会答应。” “为什么?” “王爷,你忘了九公主之所以会降为庶民、流落民间,是因谁而起吗?” “这……可过错不在真人啊!真人不过是直言其事,一心为了皇室着想罢了。” “话虽如此,贫道终究脱不了干系。不论我当初建议圣上驱逐九公主的原意为何,九公主会恨我,这是一定的。” 祯王爷沉默了一下,问道:“真人是怕和九公主见面,她会含恨报复吗?” 倘若真是如此,他实在就不该请玉清真人陪他前往了。 “这倒不是。九公主虽恨贫道,但应该还不到报复的地步,否则贫道恐怕早已老命休矣。” 祯王爷闻言奇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九公主有能力伤及真人的性命吗?” “王爷认为九公主的御鬼异能,是用来做什么?”玉清真人一脸正色地说。 “用在正途上,固然可以除邪只崇;但,用在邪途,更有杀人于无形的宏大威力。何况,九公主身上的灵力,原本就属于邪恶……” 听玉清真人说着,祯王爷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寒意顿生。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世闲竟有如此邪异之事,令人可畏可惧。 “九公主不杀贫道,只是不为而已,绝非不能。由此可见,九公主的本性仍属善良,王爷可以再去求她,如果可以感动她,相信她不至于见死不救。”玉清真人停顿半晌,继续说道:“至于贫道,还是别出现在九公主面前为妙;万一她移怒于王爷不肯搭救,这事就不好了。” 祯王爷微微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九公主真的有答应的可能吗?”许久之后,他问出心中的困惑。“依我的感觉,九公主似乎是个相当冷血绝情的人;上一回小王去拜托她,她拒绝得丝毫不留余地啊!”说来说去,他实在不太愿意再去碰一次冷钉子。 “九公主之所不愿相助,我想,似乎不是因为她天性冷血……我没有推测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玉清真人几近喃喃自语地低声说道。 “真人认为是何缘故?” 他不答言,迳自仰首思索。许久之后,他很肯定地说出一个事实:“九公主御鬼,是有代价的。” “哦?什么代价?” “轻则减寿,重则毙命。” “什么?”祯王爷吃了一惊。“为什么会这样?”他骇然问道。 玉情真人正想告诉他缘故,话到临口,忽然又咽住了。 “这是九公主的事,王爷不需要知道。”不愿意泄露他人的隐私,玉清真人仅仅这么说。“不过,御鬼对九公主本身会造成损害,势在必然。” “既然如此,我还应该去求她吗?她岂有可能会答应?” “王爷不妨试试。虽然御鬼对九公主本身不利,但相信事态的轻重九公主自会衡量。” 祯王爷想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今日打扰真人甚久,小王这就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 “且慢。”玉清真人叫住他,起身自案上取来一叠符咒,递与祯王爷。 “真人……这是?”祯王爷接过来,不明其意。 “这些符咒王爷且请带回,贴于房中有辟邪之效,希望能对小王爷有所帮助。” “多谢真人。” “唉.不消谢,贫道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他不禁叹息。“王爷慢走,恕不远送了。” “小王告辞。” ******** 深夜,应君衡躺在房中歇息。 表面上,他的身体仿佛陷入沉睡的状态,然而他的精神状况却一直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的意识仍然存在,而躯体却沉重得丝毫无法移动,仿佛陷身在深沉泥沼中,拔脱不得。这令他有一种浑浑噩噩的惶然感。 靠近了……恍恍惚惚,他浑沌的脑海隐隐闪过这个讯息。 他意识到有个不知名的魅影慢慢地朝他走近。 随着不明物体的接近,他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仿佛受到极为巨大的重量压迫一般…… 这一切一如往常。 就在他认命地准备接受和往常一样的折磨之时,那双冰冷诡异的“鬼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应君衡暗暗感到困惑。隐隐约约地,他感受到那个不明物体静立在他床边。 他无法深思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断飘忽、无法控制的浑沌思维,让他只觉得相当疲惫…… “……居然这么做……”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这几个字飘荡在空气中,空洞洞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幽深空谷的巨响,模糊而不真实。 是谁做了什么?他下意识地这样想,然而游离不定的思绪却让他无法细思。 “我不过……想和你在一起……居然……这么对我……” 那个虚幻空渺的声音又再次飘了起来,若断若续地在应君衡耳中盘桓回荡。 “呜……呜呜……好恨……恨……” 迷离的呜咽声响起,重叠在一声又一声的控诉里,交缠成一片诡谲幻异的声浪,音量由小而大.渐渐充斥整个幻样的空间。 哭嚷声回音似的不断在耳中激荡,应君衡再也分辨不出那声音究竟在哭诉、指控些什么,只觉得随着那哭嚎声愈趋高扬凄厉,他的意识也恍惚迷离得更厉害,几乎要飘离脑海…… 他不禁有一种幻然如梦的错觉。 也许这只是一场梦吧……什么鬼哭、什么控诉,大概不过是一场还未清醒的幻梦…… 就在应君衡意识渐渐模糊之时,一切激狂的鬼叫、鬼哭,全部蓦然而止。 “……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长久的寂静之后,这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声突然拔地而起。 此时,一双冰冷、削瘦如骨的手掌以极为疾迅的速度倏地架上应君衡的颈项,紧紧掐住。 这样的攻击来势汹汹,且丝毫不留余地。 应君衡心下一惊,亟欲大喊,但尚来不及开口,最后一丝意识便已失去。 “喂!君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 隔日将近午时的时候,彦文两兄弟相偕来到应君衡房中。 一进门,心直口快的彦武见到应君衡还睡在床上,忍不住大嚷大叫起来。 “起来了!哪有人这么嗜睡的。真不像话!”彦武说着,大步向前欲唤醒他。 忽然一些散落在应君衡床前地面的纸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好奇地弯身拾起其中一片。 被他拈在手中的黄黑色纸片,是一截相当不完整的碎片,但仍看得出是符咒一类的东西。 一见之下,彦武神情丕变,似乎不胜诧异。“怪了,这是……” “彦武,你快来!” 彦武正为手中之物讶异不已,先走到应君衡身侧的彦文忽然一声惊叫,打断他的思路。 “怎么了?”他连忙靠过去。 “你看君衡!”彦文示意他看向床上的应君衡。 彦武依言转头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 “我的天!”他失声惊呼,一双骇然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只见躺在床上的应君衡双目紧阖、面如死腊,一道青紫色的陷痕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地浮现在他的颈项间。 “怎么会这样?”彦武惊慌地大喊。 彦文连忙低身坐在床沿,伸手不断拍打应君衡的面颊。 “君衡,快醒醒!君衡!” “君衡!醒来呀!君衡!” 他们两人交相呼唤许久,才见应君衡的眼睑微有动意。 “还好,君衡醒了!”彦文见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应君衡缓缓地张开双眼,一对晶黑如墨的眼瞳由起先的漫无焦距,渐渐转为清明。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一见到彦文两兄弟,不由得有些怔仲。 “还说!我们刚才差点给你吓死了!”彦武说着,手里早端过一杯茶来。 应君衡坐起身接过茶杯,不解地问道;“我?我怎么了?” 彦武正想开口说,彦文却举起手来阻止他。 “我先问你,你昨天夜里怎么了?”彦文问道。 “昨天夜里?”应君衡见问,脑中开始回忆起来。 他努力地回想,昨天深夜那段似幻似真的惊悚遭遇,一点一滴地浮现他脑海。 “啊!”他不禁惊叫,手指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颈项;没想到这轻轻一碰,他的颈子竟传来了阵痛楚,令他微微蹙眉。 “君衡别碰!”彦文圆心抓下他的手,不让他碰触那道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是?”应君衡不解地指着自己隐隐发疼的颈子。 “很严重的掐痕。”彦文神情凝重的据实以告。 “什么?”应君衡吃了一惊,似乎相当讶异。 他当然记得昨夜自己的颈项曾遭到掐勒,但他并没想到竟会留下明显的伤痕,因为从前他在夜里所受到的攻击,是很少会留下深刻痕迹的。 “你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千万的吗?”彦文见了他的反应,试探性地问道。 应君衡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愿多说。 彦文以为应君衡是不明白自己曾发生什么事,感到相当纳闷。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你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 “还有这些东西也很奇怪!”彦武跟着说道。 “什么东西?” “这个啊。”彦武指着碎了一地的符咒,说道:“这些不是玉清真人给的符咒吗?昨天我才把这些贴在房里,怎么今天就破碎成这样?” 彦文闻言,四下一望,果然见到昨日彦武才刚贴在墙上的符咒一张不存,全散裂在地。 居然这么做…… 应君衡心中忽然响起昨夜鬼物的控诉声。 鬼物所说的,莫非是指这些符咒?他总算明白了;但其他的话语,又是什么意思?应君衡在心里暗自思索着关于昨夜的一切。 “我不过……想和你在一起……”那个鬼物究竟是什么东酉所化,因何会这么说呢?想和他在一起……是谁啊?谁想和他在一起? “君衡……”彦文见他怔怔的,仿佛失神的模样,不由得出声相唤。 昨夜那些控诉声实在大过于虚浮,他完全无法辨识出声音的主人为谁,甚至连是男是女,也分辨不出来…… 应君衡兀自沉吟,不曾听得彦文叫他。 彦文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君衡。” “什么?”他抬起头来,顿时回神。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彦文猜测地问。 他静默半晌。“没有。”他回答道。 关于这些事情,他不想多谈论,因为就算说出来,也不见得于事有益,只是徒然增加众人的恐慌罢了。 “这样啊……” “关于这件事,等姨丈回来,该不该告诉他?”彦武难得一脸凝重地问道:“看这个样子,似乎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应君衡听他如此说,不免疑惑地问道:“我爹上哪去了?” “泣芜居。”彦文迳自回答他的问题。 “泣芜居?”应君衡闻言,困惑益深。“他又到泣芜居做什么?” “当然是求那个九公主出手解救你啊!”彦武回答道。“听玉清真人说,如今只有九公主才救得了你,所以近来姨父常往‘泣芜居’跑。” 应君衡听了,微一蹙眉,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说道:“你们如果见到我爹,请代我告诉他,叫他不用再白费心力了。九公主不愿相救,我们也勉强不得,何苦这样三天两头去打扰人家?” 九公主愿不愿意救他,他都觉得无所谓。九公主愿意相助,他自然高兴;不愿意出手,那也就算了,横竖生死有命。为了他自己的性命存亡而使隐逸的九公主时常受扰,他实在于心不忍。 “可是,姨父是为了你好啊!”彦武说道。看着姨父屡次去碰九公主的钉子,他也觉得很生气;可是为了救君衡的命,他又不能叫姨父别再去求她! “为了我好,就依我的话,别再去为难九公主。”他坚决地说。 彦武还想再说些什么,应君衡蓦然转向彦文,问道:“上一次我麻烦你的事,办妥了没有?” 彦文见问,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地就回想起应君衡日前委托他的事。 他回答道:“那件事我早已按照你所要求的打理好,遣人送去了。”应君衡点点头,“很好,谢谢你了。”“不客气。只是……”彦文的神情似乎微有疑色,但却不再说下去。 他对应君衡此次的作为感到万分不解,但却又不方便问。 只希望,事情不是如他所臆测才好…… 第五章 一日,应君衡来到“泣芜居”,一如往常和九公主隔帘对坐。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九公主一见到他来,劈头就是一句质问的话。 “什么?”应君衡还摸不清楚状况,丝毫不明白她的话意。 “你遣人送来一堆药材、布匹,有何用意?”九公主冷冷地问道。 应君衡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所指的是这件事! “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我见你似乎身有微恙,基于关心,这才自作主张地送来一些微物,希望你能使得着。” 九公主沉默下来,不置可否。 许久之后,她开口说道:“上一次我和邵嬷嬷的谈话内容,你全听到了?” 她不是傻瓜,他遣人送来的全是一些绫罗绸缎、人参肉桂,倘若不是她和邵嬷嬷的谈话让他听见,他哪会无缘无故送来这些东西? 因为对自己的猜测非常笃定,所以她也不等应君衡有所回答,逞自说道:“你可怜我?” 她的语意平淡柔和,但应君衡却听得出她话中的不悦之意。 他可以感受得到,自幼境遇坎坷的九公主有着极为纤细的心思,且对人充满防御性,仿佛随时随地竖起一身的尖刺来抵御外辱。 但她知不知道,这样竖立在自卑和自怜的敏感情绪上的尖刺,不仅刺伤他人,更会重创自己啊!他不禁要为她叹息。 “当然不是。”他很快的否认,不让她有多胡思乱想的空间。“就算我确实听到你们的谈话,但我说过了,之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关心你罢了。” “关心?”九公主冷笑了一下,“我还轮不到你关心!” “是吗?那请问除了我之外,又有谁关心你?”他问,一针见血,直直刺入她心中那道从不曾愈合的伤口。 她怔了一下,一张冷漠的容颜蓦然变色。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彼此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午后的微风轻轻吹来,拂动隔阂在他们之间的那道竹帘;微微的擦碰声响,依稀是一种破碎的声音。 帘外的应君衡看不见帘内人此刻的神态,但这不寻常的沉默,让他明白他的话产生了作用。 也许,这样尖刻现实的话会深深地伤害到她,然而,也惟有这样伤害她,才能迫使她面对尖刻的现实,不再逃避。他别无选择! 许久之后,帘内传来一串毫无感情的言语-- “说得好,我确实是没有人关心,所以,也不需要你多事。”声音异常冷硬平板,仿佛经过层层的掩饰包装似的。 “我不是多事,而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应君衡坚定地重申自己的初衷。“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承受如此不平的命运;如果你的委屈没有人愿意懂,那就让我来为你分担。” 帘后又是一片沉静。 听了他这番诚挚的申明,九公主顿时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何必对她这么好?他们非亲非故……何况,她还是一个不祥的人…… 该相信他吗?她不认为世上有真心关怀她的人,除了邵婆婆之外。不该相信他吗?他的言语又是如此认真……不过,就算她相信又怎样?不相信又怎样?这一切,对她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不祥的人,就注定不祥的命运…… “这与你无关。”她决定给他这样的回答,但声音却有丝微弱。 应君衡摇摇头。“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就注定牵扯不清了,怎会无关?” 牵扯不清?牵扯不清……九公主细思这句话,心中分不清是什么感觉。 这样出众的人愿意和她牵扯不清,应该是她这不幸之人的荣幸吧!但她岂有这份幸运呢? 静默许久之后,她忽然转移话题地开口:“近来令尊时常驾临泣芜居。” 应君衡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一时没有回答。 九公主继续迳自说道:“他很希望我可以救你;真的……很希望” “我已经请家父别再来打扰你,这些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应君衡说道。 九公主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你曾经救过我,倘若你要我还你人情,我不会拒绝。”她慢慢地说。 她真的愿意救他,就算还他救命之恩;就算……报答他对她如此关心。 她感觉得出来,应君衡身上的阴气已经很重了.如果不尽速祛退纠缠他的鬼物,性命危在旦夕。 不料应君衡却摇头拒绝。 “为什么?你不想活了吗?”她有些讶异。 “我认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必要去强求。”过了片刻,他又说道:“如果,你还记得我曾救过你,那不如……”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下来,九公主忍不住困惑地问道:“什么?” “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就是他的要求?九公主不由得一愣。 “我的名字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她不以为然的问。 “没错。”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九公主不放置信地望着他,一双清澄的美目漾满惊异。 “殇月。”许久之后,她说:“殇,‘国殇’的殇。”有点哀伤的声音。 应君衡明白是哪个字之后,不禁问道:“谁取的名字?”殇?多么不吉祥的一个字…… “当今皇上。”她简略地说。 当今皇上?那不就是她父皇?想不到皇上居然赐给她这样的名字! 他忽然有点明白她语中的凄凉。 殇有夭折、死亡的意思,皇上如此仇视九公主吗?竟诅咒自己的亲生女儿早夭;何其可悲! 顶着这样的一个名字,她怎么可能不感到悲哀呢?真令人凄然。 “这样的名字,值得你用生命来换吗?” 他们今天最后的一次谈话,终止于这一句充满凄凉和哀伤意味的自嘲。 应君衡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九公主也没有开口,帘后是一片无尽的沉默,无言地倾诉悲伤。 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昏黄的落日余晖洒落在一院的蘅芜上,显现出一种日暮的荒凉意象。 “残余晖兮泣冲芜……”他不禁想起九公主所作的诗歌。 泣芜?是为她自己哀泣吧…… ******** 自从那日之后,应君衡依然经常造访“泣芜居”,有时是和风恬淡的午后,有时则在凄美如诗的月夜悄悄来到。 殇月也就是九公主,意外地并不再排斥他。 弹曲的时候,她默许他静静地坐在帘外倾听;闲坐的时候,她也会隔着帘子偶尔和他交谈几句。 他没有再提及殇月的身世问题,而她的态度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冷漠如冰、拒人千里。 当他们坐在一起谈论他们之间共同的兴趣琴、诗之时,看起来倒像一对知心而志同道合的朋友。 只是应君衡心里明白,虽然有时他们相谈甚欢,但在他们两人之间,仍藏着一道无形的隔阂。 他至今还是无法走进殇月的心 就像他一直被隔离在垂帘之外。 他知道,殇月对他依然有所防备。 有时候,他向她倾诉他的真心以及诚意,她会佯装不明白;经常,他对她表明心迹,她就顾左右而言他;当他显露对她的关心之时,她更是毫不领情。 她总是在抗拒,总是在躲避…… 他看得出殇月的逃避,但他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她要逃?为什么她不愿接受他? 他的心意已经表明的很清楚了,难道她是真的对他毫无感觉? 每思及此,他总不禁有一种挫败和苦涩之感泛上心头 生平第一次对一名女子动情,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不过,话说回头,他也从不曾期望殇月能给他什么回应。 最初的念头,他只是希望能在死前见到这名令他一见钟情的女子罢了;不料如今竟能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应该高兴了…… 就算是一段没有结局的恋情,他亦不愿就此结束。 今日午后,他一如往昔,来到“泣芜居”。 来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飘着纤纤如丝的小雨,将古老陈旧的“泣芜居”衬托得更为阴冷深沉。 殇月正抚着琴,萧瑟低沉的弦音似哭泣一般。 应君衡轻轻地来到,轻轻地在帘外坐下。 见到映在帘上那道俊逸挺拔的身影,殇月明白是谁来了。 知道他特意放轻动作,不愿惊扰她,她也就没有出声,继续弹琴。 过了一会儿,帘外的雨声渐渐滂沱得足以掩盖过她轻灵流泄的琴音。 应君衡一直都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地坐着凝神倾听,似乎对雨声浑然不觉。 纤指在弦上的殇月却早已无心于此 屋外的雨势愈来愈大,连坐在帘后的她都已感受到湿意…… 她不觉停下来,开口说道:“进帘子里坐吧。” 她的突然开口,令原本凝神静听的应君衡微微一惊,继而愣了一愣。 他没有没听错? “你说什么?”他不确定的重问一遍,一则因为雨声太大,他方才似乎没有听清楚;二则是……他有点不敢置信! “我说,请你进帘子来。”殇月微微放大音量重覆一次,又补充说道:“外面雨大。” 她真的请他进帘内!?应君衡心中讶异极了。 她愿意主动请他人帘,是否表示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殇月的心不再排拒他一如将他隔离在帘外? 想到这里,应君冲自是感到一丝欣喜,但却又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 “谢谢你,但我在这里就吁以了。”他回答道。 他想,他最好还是坐在帘外,否则让他再见到殇月邵张稀世绝美的容颜,难保他不会再做出什么举动…… “雨势大,你坐在帘外会打湿农服。” 连她坐在审后都会溅到雨点,她猜想身在回廊的应君衡衣服大概湿了不少。 她猜的没错,他的衣服的确被雨打湿了,但他依然无意进帘。 “不碍事。”他说道。这点雨对他还造不成威胁,只是有点凉意;但他不以为意。殇月闻言,不再坚持要他入帘,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随你逞强。但如果你坚持要在我面前淋雨,我可能会请你走人。”她的语意平和,但威胁之意却十分明显。 “为什么?”他不禁有丝茫然。为什么她要如此在意他是不是淋雨?她也会关心他吗?还是……他想大多了? 殇月沉默不语。为什么?她也想问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她竟不希望看到他有任何损伤……但,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也不禁茫然了…… 应君衡在等她的回答,她却迟迟不开口。 殇月在等他入帘,他却坚持淋雨。 过了片刻,雨势愈来愈大,殇月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你不进帘内避雨,就请你走吧!”出乎自己意料的,她一向冷淡的声音,在此刻竟带有一丝异常的焦急。 一室沉寂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猛然响起。 殇月受到不断吹入帘幕的冷风袭击,柔弱身于抵挡不住寒意,便又咳嗽起来。 应君衡见她咬得厉害,也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地过去搂住她的身子,替她拍背顺气。 ‘你还好吧?”他一边轻柔地安抚她,一边焦急忧虑地问道。 看她咳成这样,似乎情况不寻常啊……应君衡忧心地想着。 邵婆婆说过,荡月有旧病,那“旧病”到底是什么病症? 应君衡心中千回百转;殇月剧烈的咳嗽声有如尖刺一般,声声刺进他的心。 他极尽温柔地替她顺气。殇月伏在他怀中,依旧咳个不停。 许久之后,她终于停止了咳嗽。 “殇月,怎么了,还好吗?”应君衡立刻关怀地问道。 殇月说不出话来,微微摇头,气弱地瘫靠在他怀中。 应君衡心疼的拥着她,让她好好休息;一只手仍轻轻地在她纤细的背上拍抚着。 “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得了什么病症?” 过了许久,应君衡待她气息平顺下来之后,语意温柔地问道。 怀中的人儿身子明显地一僵。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你的情况而已。”他又说道。 殇月沉默了一下,气息微弱的开口:“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 听得他这么说,殇月摇摇头,慢慢的自应君衡怀中起身。 “你用不着管我。”她淡然地说,往软帘的方向行去。 应君衡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殇月双眸望着帘外,神情若有所思,便不再开口。 他想治好她?别说这病有没有可能治得好,就算真的可以治愈,她也不愿意。 太累了……她活得太累了。身上背负的这些罪,沉重得让她几乎支撑不下去。 何况,她的生命原本就是一个错误。错误的生命注定一生悲哀……面对这样悲哀的人生,她还有什么值得恋栈? 倒不如死,一了百了,她的灵魂也可以得到解脱…… 一想到这里,殇月顿时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因为她正等待着解脱。 只是……她怎么会……依稀有一种不舍的情愫? 殇月忘情地回眸望向应君衡。 “怎么了?”应君衡注意到她神情有些不寻常地望着他瞧。 “没……没什么。”她蓦然回神,别过头看向室外的一片漆黑。“……雨还在下……”她近似喃喃自语地说道。 “等一下我就离开。”看样子,今夜似乎等不到雨停的时候了,他只能冒雨回去。 “你可以留下。”她回眸看他,表情平淡如常。“如果雨一直不停的话。” “这……”对于殇月的提议,应君衡显得迟疑。“不方便的,我还是回去的好。” “不得事。只是,空房不多,只能委屈你在这个斗室过夜。” 殇月言讫,见应君衡似有拒绝之意,立刻又说道:“要是你坚持淋雨回去,那下一次也不用来了。” 她屡次出言威胁,其实自己也觉得很抱歉,只是,她真是为了他好。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不禁要为他着想,但当她猛然发现这种情况之时,已然管不住自己的心。 听到殇月这么说,应君衡有一些讶异,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她是为了他好他可以相当清楚明白地感受到这一点;然而,为什么? 他深沉凝黯的眼眸令殇月倍感不自在。纵使没有面对他,她依然感觉得到来自他的异常注视……似能穿透人心的注视…… 就在应君衡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殇月蓦然转身-- “你请自便,我想歇息了。” 她说完之后,衣袂飘飘而去,仅余一室冷香幽幽荡荡…… ******** 夜深时分,屋外寒雨依旧淅沥地下个不停。 阴暗寒凉的斗室中,应君衡倚墙而寐。 无声无息的,殇月再度来到这个房间,手上拿着一条布被。 她来到应君衡的身旁,悄声坐下。 藉着来自内室的一点薄弱烛光,她见到应君衡睡得深沉,但神情却不甚安稳,似乎在梦中被什么东西纠缠住似的。 同时她也看到在应君衡秀逸的眉宇之间,隐隐有一道透露着诡异的青黑之气。 这道黑气忽明忽灭,在一片漆黑的氛围中闪动着玄异的光影。 殇月沉吟了一下,伸出纤手,缓缓按住应君衡的眉闲。随着她的动作,只见她的手指和应君衡额头的接触之处,渐渐浮现一阵青绿烟雾。 片刻后,她缩回手掌,应君衡沉睡的俊颜恢复宁和安稳。 望着他的脸,殇月沉默了许久,澄澈秀丽的眼眸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因为她在场的缘故,纠缠应君衡的鬼物今夜不敢过于放肆,但……那个鬼物不会善罢干休的…… 如此执着的纠缠,来自一股缠绵不尽的眷恋……倘若不彻底驱除,对方不可能会放过应君衡。 至死方休……怎么会有如此深长的眷恋?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吧,教人无法不牵念…… 殇月心中浮现许许多多的念头。忽尔,她轻叹一声,将手中保暖的布被为他盖上。 正想起身回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应君衡身上作崇的鬼物虽然一时让她镇压住,但她人一离开,鬼物仍是有可能回来,他同样不得好眠…… 如此一想,殇月索性不走了,就移身坐在应君衡身旁不远处,闭目养神。 实在不忍心见他夜夜受此折磨啊…… 来自应君衡身体的男性气息,莫名地让殇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被包围在一个安全而无所顾虑的氛围中,如此自在、安心…… 精神一松懈,原本只是想静坐养神的殇月,竟在不知不觉中沉沉人梦。 应君衡隔日清晨醒来,看到的就是她倚墙而眠的模样。 她睡在这里,是为了陪他吗?应君衡望着殇月如玉般的容颜,神情显得相当温柔。 看似无情却有情…… 抚触覆在身上的布被,他仿佛能感受到她那若有似无、含蓄温厚的情意。 这样就够了,他想。他明白自己已来日无多了,原也不能对未来存有太多的想像,所以,这样就够了;至少他知道,他所爱的人并不是对他无情。 也许可以真的了无遗憾了…… 应君衡轻轻地站起身来,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替殇月盖上。 深深地看了她清丽的睡容一眼,他转身在晨曦中离去。 第六章 自从那一日之后,应君衡就不曾再来“泣芜居”。 对于这种情况,殇月起初并不曾特别在意,只是偶尔会感到有些落寞。时日一久,她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寻常。 莫非他已发生不测? 这样的忧虑困扰她许久,每一思及纠缠着应君衡的那个鬼物所透露的深沉怨念,她就不禁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虽然,她总是告诫自己,应君衡的生死与她无关,她也曾对他暗示过自己可以救他,是他不领情,死不可怨!然而,她却为他忧心如故。 她真的不愿见他就此死去…… 内心挣扎了数天,她决定到祯王府看看。 倘若应君衡一息尚存,她就设法救他,算是还他救命之恩;万一他已遭逢大故,那……也就让她死了心吧…… 主意打定之后,殇月借口采药,瞒着邵婆婆往城中去。 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一辈子不要再踏进城里,而她也以为自己做得到;不料今日竟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破了自己的誓言,她作梦也想不到啊…… 费了大半天的工夫,殇月终于来到帧王府庄严富丽的大门前。 见到王府大门前并无任何异样,她悬了数天的心至此才稍稍放下。 祯王府没有治丧的迹象,至少表示应君衡尚在人世。只是不知情况如何呢? “我想求见尊府王爷,烦请通报。”不遑多想,殇月上前往守门侍卫走去。 守门侍卫听见来人求见王爷,便拿眼向她上下打量。 他们见对方虽然衣着寒素,气质却尊贵慑人。且相貌脱俗绝美,口气不由得客气三分。 “你想见我们王爷?你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侍卫依惯例盘问来人的身分。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有要事要见你们祯王爷。”殇月沉稳地说。 “你不报明身分来历,恕我们无法替你通报。何况……”其中一名侍卫打量了一下殇月的衣着打扮,态度有些为难的说;“也不是每个人想求见王爷,就有资格可以见得到的。” 对方状似无心的举动和话语,令殇月顿时有一种受辱的难堪。 也许对方不是有意讥讽她,但甚以自身背景为耻的殇月却不能不感到自卑。 她沉默了一下,勉强压下心中受辱的感觉,开口说道:“是不是我说出身分来历,你们就愿意通报?” “对。”门口众侍卫点点头,站在殇月面前等她说出来。 虽然明知道她一报出自己的身分,势必会造成更大的难堪,但为了进人祯王府,无论如何她也非说不可。 “好,那请你们转告祯王爷,东郊九公主求见。”殇月极其缓慢地说。 “东郊……九公主!?”众侍卫一听到这个名讳,先是一愣,旋即眼睛瞪得如铜铃大,状似惊骇至极。 “九公主!鬼啊!”他们惊呼一声,转身便欲逃窜。由于身后的大门紧闭,他们只得往反方向窜逃。 一群大男人死命地往大街上涌去,有几个在下台阶的时候不慎绊倒,一群人在街上跌成一团。 “鬼……有鬼……” “九公主身上都是鬼啊!” 那群侍卫跌坐在大街上,口中还惊惶不已的鬼喊鬼叫,一时丑态华出。 殇月转身,站在台阶上冷冷地望着他们。看着这种情况,她心中分不清是怒是悲。 “你们这是在闹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顶四人轿来到王府门口,轿中人发出一声冷斥,引起众侍卫回头相看。 他们自半掩的帷幕中看清坐在轿里的人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来到轿前跪安。 “小王爷吉祥!小的们该死,没来得及接驾,小王爷恕罪!” “你们在做什么?在大街之上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应君衡掀起轿帘,冷冷地斥问跪在地上的那群守门侍卫。 “禀小王爷,有鬼、有鬼……”众侍卫连声说道。 “鬼?”应君衡问言,微微蹙眉,“你们在胡说什么?” “小的不敢胡说,小王爷请看大门那边……” 应君衡依言,抬头望去,不由得当场愣住。 “殇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大门前的那个人,不敢相信她会来这里,更不敢相信被侍卫视为鬼物的人竟是她! 殇月回望着他,神情木然,静默不语。 ******** “小王很抱歉,不知道九公主驾临,未曾远迎,还让本府侍卫失礼于九公主,小王实在于心难安……” 应君衡将殇月请人王府大厅,祯王爷在知悉一切之后,连连赔罪不迭。 “那些失礼的人,小王必然严加惩处,请九公主宽宏大量,别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且恕小王放纵下人之罪!小王在此赔礼,望九公主海涵……” 祯王爷从刚才一直道歉到现在,殇月只是静默着,一句话也没说。 坐在一旁的应君衡看着殇月那张过于平静的脸,心中不禁有些不安。 殇月越是表现得平淡冷静,他的疑惧就随之越深,因为他明白,殇月习惯以冷默来掩饰自己内心所受到的伤害。 今日在王府前受辱这件事,势必对她造成很大的打击吧!他替她心痛,但却无法为她分担她心中的痛楚……他无能为力……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明知命格奇诡是殇月心中最大的痛,为什么他还会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大厅上,应君衡在心中不断自责,祯王爷口头上一直赔罪,殇月的心思却令人完全无从臆测。 她淡漠着一张睑,喜怒不形于色。 直到祯王爷道歉的话讲得差不多了,她才淡淡地开口:“今天我来,是为了替令公子驱邪,不是来听王爷闲谈。” 她的语气异常冷漠得令应君衡一阵心寒。 他望着殇月,却发现她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这意味着什么?他实在不敢去想…… “是、是,这自然。”祯王爷连忙说道。“只是,关于方才那件事,小王还是要请九公主别放在心上,否则小王内心实在难安。” 眼前的人是他的爱子惟一的救星,他说什么也得罪不得啊、哪怕好话说尽,他也要求得对方的原谅。 “附在令公子身上作祟的,是一个死灵。”殇月没有多理会祯王爷,迳自切人重点。 “死灵?”陪坐在应君衡两侧的彦文、彦武,闻言显出非常惊异的神情。 “是什么样的死灵?”彦文连忙问道。 “一个和应公子有相当亲密关系的人死后灵体所化。” 众人听见她这么说,不由得面面相惧。 “知道是什么人吗?”问话的是祯王妃。 殇月沉吟了一下,摇摇头。 “我不清楚其身分,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是年轻女子。” 女子?应君冲闻言,神情明显一变。 他不禁回想起数月前那场如梦似幻的经历。浓郁的栀子花香…… “那位姑娘对应公子有极深的挂念和牵绊,因为这样强烈的执念,致使这位姑娘死后的灵魂无法往生,反而凝聚成一个具有强大怨念的死灵,滞留人间苦苦纠缠。”殇月依据她所了解的,说出死灵的成因。 “那……你可知道这个……这个死灵,纠缠君衡究竟有何意图?”彦文连忙问道。 “带走他。”殇月淡淡地说道,沉静的眸子第一次对上应君衡。“这个死灵赖以支撑的力量,完全来自一股对应君衡的无尽执念……企图将他的灵魂一同摄回地狱。”殇月直望着应君衡,面无表情地陈述。 “什么!?”众人不禁万分惊骇,许久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祯王妃转向王爷问道:“王爷,你可想得到那位姑娘究竟是谁?因何连亡故之后都还要这样纠缠我们衡儿?”语气显得有些焦虑忧心。 ‘这……”祯王爷微一蹙眉沉思,也是全无头绪。“我想不到啊。”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呢?君衡向来不和姑娘家打交道的,怎么会惹来这种怨灵呢?”彦武对殇月所说的一切,明显不以为然。“会不会是你判断错误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君衡身上的。” 在彦武眼中,应君衡是个异性绝缘体,从来不曾对哪一个姑娘特别用心留意,绝对不是会走这种“鬼桃花”运的人。 “这倒未必。”殇月面对彦武的质疑,并没有说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彦文突然说道。 “此话何意?”祯王爷赶忙追问。“莫非你知道什么?” “和君衡有过接触的女子,不是没有……”彦文说着,将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到应君衡身上。“我想,君衡比我更清楚。” “你知道吗,君衡?”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到应君衡身上。 应君衡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周兰萱。” 他早该想到了,那独特的桅子花香味…… 周兰萱,是他五年前、十七岁时应父母之命所娶的妻室;然而对于这个早夭的妻子,他实在没有太多的记忆和感觉。 在他依稀的印象中,周兰萱是个性情内敛、娇柔羞怯的姑娘,他们成为夫妇的那二年里,她总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敢过于亲近。 因为如此,他从来不曾把这个苦苦纠缠他的鬼物和周兰萱联想在一起,尽管那奇特的栀子花香曾令他起疑;所以他直到方才听殇月陈述之后才确定。 喜爱柜子花香,确实是周兰萱一个明显的癖好啊…… 然而,他却始终不明白,周兰萱因何要这样做?不符合她生前的为人啊……莫非…… 应君衡蓦然忆起周兰萱从前总是躲在角落窥视他,那抹含羞带怯的浅笑。 莫非这就是她真正的心意吗?一份深藏于心、目前不敢表露的心意…… 他有些恍然大悟,但依然不是很敢相信。 “周兰萱!?怎么会?” 不敢相信的人不是只有他。除了殇月之外,厅中众上听到这个名字,全是一副无法置信的惊诧神情。 “衡儿,是不是你弄错了?哪有可能会是兰萱呢?”祯王妃怀疑地问道。 周兰萱在他们应家的时间虽然只有两年,但对于这个媳妇的性子,她可是很清楚的。再怎么说,她都不相信兰萱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祯王爷和彦武都是这种想法。 “不见得。”彦文却不是这样认为。他说道:“也许以周姑娘生前的个性来说,并不是这样的人,但死后就很难说了。人和鬼,究竟是有差别的……” “这……”祯王妃和王爷相视一眼,无话可说。 人死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是否心性将会异于生前,他们的确是不能了解,因为他们毕竟是普通人。这种事,除非是像九公主这样的异人,方能明了。 “九公主,你认为如何?”祯王爷转向殇月问道。 “对方是谁,不干我事。”殇月一贯冷淡地回答。“我之所以告诉你们此事,是因为要救应君衡,势必祛除纠缠着他的那个死灵……我所说的‘祛除’,你们明白吗?” 众人摇首。“不明白。” “那个死灵将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为恶!当然,也不可能再投胎转世。” “你的意思是,那条魂魄将永远消失?”彦文询问道。 “没错……”殇月缓缓地说道。“所以我必须先征求你们的意思,如果那个死灵真的是你们亲近之人所化的话。” 众人不禁犹豫了。 “如果那真是兰萱,让她魂飞魄散,未免太可怜了。”祯王妃首先道,脸上有不忍之色。 “但不祛除她的话,对表哥有所不利啊!”彦武说道。 “我知道,可是……” “别无他法了,为了保全衡儿,不得不如此!”祯王爷斩钉截铁地说。 彦文领首。“我同意。” “这……”祯王妃迟疑了一下,也无他话。“也罢了,只可怜了兰萱那孩子……” “如果没有其他的意见,我今夜就动手。”殇月冷淡地对着众人宣布,一双水眸却一直望着应君衡。 她似乎是在等待应君衡表示什么,但同样凝望着她的他,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麻烦你了,九公主,小王不胜感激。”祯王爷连忙道谢。 殇月没有回答,淡淡地别过头去。 ******** 起更时分,应君衡静躺在床炕上,殇月则端坐于炕床里侧,和应君衡之间一帘薄纱相隔。 她在等,等待鬼物的到来,今夜一举歼灭。 从此,她就不欠应君衡什么了…… 一切将会回归原点,那未相识之初……谁也不欠谁,谁也不惦记着谁。 她静静地闭着双眼,等待开始,也等待结束。 “几日不见,你更瘦了。”应君衡蓦然开口,低沉醇柔的嗓音满是关怀之意。 “是吗?”殇月仍旧闭着双目,淡漠地回答。 “这些日子你好吗?” 殇月闻言,慢展双眸,不语地凝望着他。 片刻之后,她才说道:“我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但我以为你死了。” 应君衡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你特地来到城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以为我已经死了?”他恍然大悟,不禁有些动容。 殇月别开脸,不言不语。 纵使她不承认,应君衡也早已明白。他说道:“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只是明白自己离死不远,所以不愿再去打扰你……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在意。”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也曾救过我。”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吗?”应君衡坐起身来,神情认真地问道。 殇月回避这个问题,也回避他认真专注的眼睛。 “我为什么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日以后,我不再欠你什么,我们可以各走各的。”她望向别处,轻描淡写地说。 应君衡听她这么说,神情骤变。 她要和他划清关系,各走各的?然后从今以后彼此不再往来? 不!他不同意,也绝不允许!她怎么可以这样做?他不会答应的。 “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你现在可以走了。”他沉静地说道。 “什么?”殇月不解地回眸看他。 “当初我之所以不再去找你,是因为明白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不愿意让来日无多的自己去干扰你平静的生活。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就真的可以‘各走各的’;但如果你救了我,结果就不能如你所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隐约意识到他话中的涵义,但宁愿假装不明白。 “我一日不死,一日不会放弃你。”他正色地表明决心。“你救了我之后,我会像从前那样纠缠你,绝不放手。” 殇月怔怔地听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良久之后,她颓然地叹了一口气。“你何必如此?这么做,对你有何益处?” 长久以来,应君衡对她的心意,她并非完全不明白;所不能了解的是,他因何这样执着?她不过是个背负着不祥宿命的人罢了…… “要我说明白吗?”应君衡热切而专注地望着她。倘若不是顾虑到有唐突之嫌,他早就坦白说出他的企图和心愿了。 殇月僵了一下,摇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 “现不是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她回避性地转移这个话题。“我来这里,是为了替你除灵。” 应君衡究竟对她怀着什么样的企图,她不确定,也不愿意去确定。 今天在祯王府前受辱—事,让她更清楚横跨在他们之间,无法消除的鸿沟。两个截然不同宿命的人,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时候;她很早就意识到这个事实而如今则是更加确定了。 不论应君衡对她的心意如何,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梦而改变;何况,她是从来连梦也不作的…… 应君衡对她一切的好,她很感激,而且对他也不是真的毫无感觉,所以她现在来到这里;但,替应君衡除掉邪祟之后,她希望两个人至此再无任何纠葛。如果再纠缠下去,她怕……终有一天心会失陷…… 她不能放任这样的情形出现,因为,她禁不起再多像今天一样的侮辱了;而一旦她真的离不开应君衡,这样的羞辱就会成为她生命中永远也摆脱不掉的附骨之蛆。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惟有和应君衡撇清关系,才能保存自己仅有的尊严。 她再也不愿自取其辱了…… “你不怕治好我之后,我缠着你不放?” “你个人的决定,与我无关。”殇月冷冷的回答。 而她也不会再让应君衡有纠缠她的机会了。 应君衡将她的冷漠望进眼里,心中若有所思。 “今日发生在门前的事,我很抱歉。”片刻之后,应君衡再度开口。 他一直想向她道歉,但苦无机会说。 “不用对我说抱歉,是我自取其辱。”她神情异常平静地说,似乎真的完全不在意。 只有应君衡明白,她其实心里在泣血。 “别这么说……”她的话令他心痛。 “那我应该怎么说呢?”殇月轻摇着头。“这不是你的错……” 她真的无意怪他,如果真的要怨,她怨的也是自己……真的是自取其辱啊!她原不该来的……不…… “我……” 应君衡正想说些什么,殇月很快地打断他。“别再说了,我不想谈论这些事。”停顿一会儿,她说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事?” “我不清楚那个缠着你的死灵,和你究竟有什么渊源……但我想知道,就这样除掉她,真的没关系吗?”她不得不再确定一次,因为依照那个死灵强大的执念看来,似乎她和应君衡关系匪浅。 不知道就这样彻底消灭她,应君衡会不会难过? 应君衡沉默片刻,说道:“她是我从前的妻子。” 乍听到这句话。殇月的心没来由地抽动一下,不知是讶异,抑或是伤痛。 “鳟鲤情深?”她早该想到了…… 不料他却摇摇头。“没什么情分。之所以会娶她,不过是父母之命;她嫁人府中的时间,也只有两年。” 听他怎么说,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虽然自己也觉得荒谬。 人家夫妻有没有情分,关她什么事?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可以清楚地感应到,对方对你有很深的眷恋和思念。”而且这份情感浓烈到令她不禁感到哀伤…… 应君衡微微垂眼,缄默不语。 是吗?他竟从来不曾察觉到他妻子对他的感情,她生前如此,死后亦是。但就算察觉了,又如何呢?他对那个名为他妻子的人,完全没有感觉啊…… “就算她魂飞魄散,你也无所谓?”殇月不禁问道。她一直不认为应君衡会是如此寡情之人,否则怎会让人倾心至此? “没办法超度她的灵魂吗?”应君衡抬首问道。“除了打散她的魂魄之外,别无他法?”无论如何,他终究不忍见周兰萱万劫不复。 “她的执念很深,纠结缠绵的情思紧紧束缚着她的灵魂,原本就极不容易净化超度,否则也不会拖延至今无法祛除。我会试着引渡她的魂魄升天,但万一没办法的话……” “你将怎么做?” “这样的怨灵,只有恶鬼才能消灭……” “你要御鬼消灭兰萱的魂魄?”他有些惊诧地意识到她的意图。 “逼不得已。”她别过头去,不看应君衡。 不知何故,他那一声亲呢的称呼——“兰萱”,竟让她觉得椎心…… 嫉妒吗?不平吗?没必要啊!人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呢……她不禁在心中自我嘲笑。 “你舍不得?” “只是觉得她无辜。”应君衡坦白说。 也许周兰萱不应该作祟于他,但细思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诚如她自己所说——也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罢了。虽然其心可诛,但其情可悯,他真不忍见她有此下场。 无辜?也许吧。殇月在心中暗自想着,想和自己所爱之人永远相守,这有什么错呢?只是,不该强求罢了。一旦强求,就是这样的下场…… 今日她强势驱除别人的魂魄,倘若她也是这样执迷下去,不知来日驱除她的人会是谁?思及此,殇月的神色不由得微微黯然下来。 也许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意思…… “殇月?”应君衡敏锐地察觉到她突来的消沉。 “没事,我会尽力而为,如果还有一线之明,我不会赶尽杀绝。” “谢谢你。”他由衷感谢。 他早就知道殇月并不是一个冷面冷心之人,虽然她的言行、神态时常很冷漠,但那绝不是她的本性。 “时候不早了。”殇月看了一眼桌上腊泪将尽的残烛,连忙催促他:“你该睡了。你不入眠,无法引来对方。” “那你呢?不会有事吧?” “要担心我,倒不如先为你的妻子祈祷。”殇月对他多余的担忧嗤之以鼻。 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应君衡心中想着,却没有说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快躺下吧。”她连连催促。“对了,你知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吗?” “知道。” “可背诵得?” 应君衡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你可以一直在心中默诵,‘多心经’有辟除魔障之效……我怕等一下召来的鬼物会误伤于你。”她解释之后,又很快地说道:“没事了,赶快睡下吧!”完全不让应君衡有开口的机会。 应君衡见状,也只得躺下。 其实他有许多话要说,但,过了今夜再说也不迟…… ******** 时刻将近午夜,殇月坐在帏幔后静待邪灵来袭。 她双掌合十,秀目轻闭,凝神感受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风吹草动。 身前的应君衡已然酣然人睡,她明白时辰将至…… 忽尔,一阵夹带着浓郁异香的邪气侵袭入室,她立即张开眼,只见一抹闪着青绿光芒的幻影在漆黑的室内飘荡。 这抹诡谲奇幻的鬼影在室中飘荡数回,屡次似想冲入应君衡所在的床帐,但又像畏惧着什么而不敢靠近,只是在床前不断梭巡。 殇月见状,知道是自己身上强大的邪恶力量令对方望而却步,便伸手取过早就准备在一旁的汉玉抉戴上,压制她的灵力散发出来。 就在殇月的邪恶之气完全敛于之后,那个怨灵果然立即冲向应君衡。 殇月抄起身旁那束预备待用的柳条,以雷霆万钧之势火速鞭向入侵者,一把将怨灵鞭出帐外。 怨灵受鞭之后,青绿色的形影散而复聚数次,似乎受创不浅。 殇月放下柳条,掀起帏幔,打算下炕施展净灵之术,没想到那抹绿影蓦然成形,以极快的速度再度冲向前来。不过这次的目标不是应君衡,而是殇月—— 她连她也想杀!? 殇月心中一惊,连忙抓起方才的柳条跃下床炕,躲过这次凶险的攻击。 好凶恶的意念……那个死灵突然散发极为强大的杀意,使殇月顿时备感压迫。 不待那个死灵再有所动作,殇月取出身上的银针划破手臂,将大量的鲜血淋在柳条上。 直到整把柳条尽染鲜红之后,殇月双掌合十、催动灵力,以灵力控御柳条击向怨灵。 那束泛着红色异光的柳条如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宛若蟠龙地捆住那个怨灵,让那抹青绿鬼影动弹不得,并渐渐勒出原形—— 只见绿色的光影越来越淡薄,在柳条的束缚下,一道纤弱的身影慢慢浮现。 光影散尽之后,出现的是一条苍白的鬼魂,容貌秀婉,但神情凄怨异常。 “你斗不过我的,就此罢手,还有升天的机会。”殇月冷冷地说道。 周兰萱的鬼魂沉默不语,但望着殇月的眼神充满怨毒之意。 “这里不是你可以逗留的地方,应君衡……”殇月望了床上的人一眼,继续说道:“也不是你应该眷恋的人,快走吧!” 周兰萱依然没有回答,身躯微动,似乎想挣脱身上的束缚。 “你挣扎也没有用,有我在,我不会一让你带走应君衡……” 殇月说完这些话,四周的气流顿时产生异常的波动,受制的鬼魂蓦然大怒。 周兰萱挣破束缚,现出狰狞鬼相,以青黑的利爪攻向殇月。 殇月没料到她竟可以挣断柳条的束缚,一时闪避不及,左颊不慎被她抓伤,划下五道鲜明的血痕。 奇袭成功之后,周兰萱退回原地,得意地张牙舞爪。 “你……执迷不悟……” 殇月不再多说,取出身上的七根银质长钉激射于地,跟着盘坐在地上。 只见她两掌并举于胸前做手诀,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辞。 随着殇月手快的不断变幻,四周渐觉阴风惨惨,原本紧合的门扉竟凄厉地开合作响…… 室内顿时鬼影幢幢。一抹血莲花似的红印蓦然浮现在殇月泛黑的印堂之间,一陈一阵的邪恶气流不断回旋缭绕在她周围。 周兰萱见状,凄怨的容颜出现惊慌之色。 一道道的鬼影在室内流窜片刻,倏然化为黑气,尽数与那七根长针合而为一。 “这是你自找的……” 殇月睁开眼眸,右手掐成剑诀,驱动身前长针飞向周兰萱的灵体。 周兰萱骇然躲开,而那七根由殇月意识控制的“泣魂针”却如影随形、紧追不舍。一眨眼间,“泣魂针”已将周兰萱逼至墙角,透着黑异邪气的针锋冷冷地威胁着她。 周兰萱形容惨白,身上的怨戾之气渐失,显得不胜惶恐。 “鬼物已经祭出,你没有退路了,消失吧。”殇月轻合双眸,口中催动灵咒,额心的血莲花如烈焰般隐隐跳动。 渐渐凌逼而来的邪恶力量令周兰萱不禁骇极,她正想自上方逃逸,不料还在不及动身,七根凌厉的“泣魂针”忆破空而至-- “呜——”七根银针同时贯穿她的躯体,将她钉在墙上。周兰萱不禁发出一种似人似兽的凄厉呻吟声。 哀声未尽,七根“泣魂针”各往七个方位划去,周兰萱的灵体在同一时间破裂成数片,纷纷落地。 “泣魂针”在室中盘旋回绕着,而那个破碎的灵体则渐渐消散,终于化成一缕青绿色的幻样烟雾。 殇月望着那缕青烟散尽,心中若有所动。 片刻之后,她再度祭出手诀,意图召回那七个寄魂在银钉中的恶鬼。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到一阵血气上涌—— 一口鲜血喷溅于地,眼前一黑,殇月蓦然失去了意识。 第七章 “真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隔日应君衡醒来之后,发现殇月竟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知道事不寻常,便连忙遣人将玉清观的玉清真人请来。 玉清真人一到,便很仔细的将整个房间审视一遍,察看研究昨夜所留下来的打斗痕迹。 “看样子,九公主已经成功地消灭掉那个怨灵了。”这是他的研判结果。 “那为什么殇月会变成这样?” 殇月?玉清真人听到应君衡如此的称呼,心中不禁犯疑,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走近被安置在床炕上的殇月,隔着床帏观视她的神色。 “是昨夜的鬼物伤了她吗?”应君衡问道,神情显甚为忧心。 “是反噬。” “反噬?”他连忙追问道:“什么是反噬?要不要紧?” 玉清真人转向应君衡,面露疑惑之色。“贫道不明白你和公主是什么关系,但你似乎很关心她啊……” “我……我和她是朋友。”应君衡避重就轻地回答。 “朋友?”玉清真人望着应君衡好~会儿,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难怪!难怪九公主肯冒着生命危险救你!” “生命危险?道长,你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九公主天生有御鬼的异能。” 应君冲颔首。这他自然知道,这次殇月就是御鬼替他破除魔障。 “御魂役鬼,原本就是一种违反天道的不寻常力量。大凡天底下的事物,顺天则生、逆天则亡!逆于天者,通常不得善终。”玉清真人正色地说。 “什么?”应君衡闻言,不禁失色。 “天地间的道理是阴阳二极相生,九公主出生于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气盛到极点,而反归于阴。照理说,命理属阴的人由于易与鬼魂相近,常常导致早夭的命运;但九公主因为是至阴之体,不仅不受阴物威胁,反而可以驾御鬼魂。不过……动用这种逆于天道的力量,是会招致报应的。” “什么样的报应?” 玉清真人沉吟片刻,踱离床边,似在考虑究竟要不要说。 “真人,请你告诉我!”应君衡连忙跟过去。他真的很担心殇月究竟会承受什么样的报应。 “恶鬼、邪灵不会甘心受人役使的。”玉清真人将应君衡的忧心看在眼里,决定不对他隐瞒。“九公主的力量能够控御鬼魂,但这种力量同时也让鬼物忌惮、憎厌。在九公主的力量还能够压制阴灵的时候,那些鬼物自然乖乖听命!然而当某一日九公主的灵力减弱,或者恶鬼的力量增强,那些鬼物就随时都有反扑的可能……” “那殇月的灵力在何时有可能减弱?” 玉清真人摇摇头。“这贫道就无从得知了。我只知道,在御鬼之时,九公主的灵力会大量耗损,容易引来恶灵反噬。昨夜九公主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昏厥。”他猜测地说。 “那现在要紧吗?”应君衡如今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贫道方才一观九公主的气色,似乎已不甚打紧。”玉清真人回答道。 “真的吗?” 对于应君衡的过度担忧,玉清真人微微一笑。 “你不用担心,小王爷。贫道相信这不是第一次反噬,九公主应该懂得如何自我克制,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应君衡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如果真的没事,很感谢真人特地走这一遭,在下立刻遣人送道长回观。” “不劳了,贫道这就告辞。” 玉清真人正要离去,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门前停下脚步。 “小王爷。” “真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玉清真人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对九公主很在意吗?” 应君衡不料他竟有此一问,不由得愣了一下。“呃?” 玉清真人静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地继续说道:“论理,贫道不该说,但……贫道还是想劝小王爷,早点撤开的好。” “什么意思?” “眼前虽然没事,难保日后也没事。你应该知道,那是个薄命的人啊,恐怕日后将有不样……” 玉清真人说了这些教人摸不着头绪的话之后,迳自走了,留下一堆疑惑给怔立在原地的应君衡。 ******** 玉清真人离开之后,应君衡一直坐在床边守候着殇月。 已是下午时分,安躺在帏幔后的殇月依然沉睡未醒,只见她气息微弱,颜色如雪。 应君衡静静地望着她玉般的容颜许久,忍不住伸出手轻触她凝脂似的白皙肌肤。 从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起,他就深深地迷恋上这张绝世的容颜,但认识了殇月之后,他发现这张容颜并不再那样吸引他,令地更加倾心的,是那个拥有这个容貌的灵魂。 他对殇月的感情,几乎可以向全天下宣布;但若问他究竟喜欢她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也许是她的愁和她的怨令他迷惘;也许,这就是一种注定的缘分。 曾经,他怨恨天地不一个像殇月这样的姑娘,竟要背负如此的命运。然而,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有机会认识这株空谷幽兰? 他们的相识究竟是源于造化弄人,抑或是一种上天注定的缘分,他已不知该怎么说,但,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缘。 他始终相信,能够认识殇月是他三生有幸。既然有幸可以介入彼此的生命,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这份幸运跑掉。 他要娶殇月。 原本以为,他今生就是这样了受妖物折磨而死,所以他只敢将这个念头深藏心中!如今,他的生命得以延续,这个美梦自然也不会结束。 他打定主意,将拥有她一生一世…… 在他深情的注视下,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殇月原本闭阖的眼睑微有动意。 “殇月?” 随着他低沉的轻唤,殇月缓缓地张开双目。 “应君衡?”立即映人眼帘的俊颜令她微微一惊。“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还好吧? “我……”她坐起身来,昨夜发生的一切很快地回到她脑海。她下意识地甩甩头,想让有些紊乱的思绪清楚一点。“我没事。” 她记得昨夜她顺利消灭了那个怨灵,正想召回那七个恶鬼,没想到一时力不从心,竟让一些小魍魉趁虚而入,害她顿时气血攻心,昏厥过去…… “我昏迷了多久?” “大约七、八个时辰。” “七、八个时辰?!殇月闻言,明显地有些惊讶。 恶灵反噬对她而言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影响这么大的情形倒还是第一次…… 看来为了消灭周兰萱,损耗她不少灵力,让她抵御不住魍魉的侵害。 “谢谢你冒险救我。”应君衡真诚地致谢。 “没什么……倒是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 “你的妻子……烟消云散了。” 应君衡问言,倒没有多大的讶异,只是神色微微有些黯然。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别放在心上。对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他指着殇月玉颊上那五道爪状血痕问道。 “这……没什么,小事而已。”她回答得不甚在意,虽然那爪痕显然有些严重。 应君衡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痛吗?” 对于他这个举动,殇月不由得愣住了。“你……” 由她愕然瞪大的美目,应君衡顿时惊觉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收回修长的手掌。 “对不起,冒犯了。” “没、没关系。”殇月别开头,玉般的脸颊已徘红一片。 “我拿药来让你擦上。” “不用了。”殇月连忙阻止他。 “可是……” “我说了,这些伤不算什么。我的银针呢?你可曾看到?”说到药,她才想起她藉以御鬼的银针还未收回来。 “银针?”应君衡起身,走到桌前取来七根他今晨在地上抬得的银质长针。 “是这个吗?” “没错,谢谢你。” 殇月从他手中接过来,在确定七根“泣魂针’完好无缺之后,她妥善地收回身上。 “我要走了。”她说著,动身下床。 “等等,你要回去了?” “魔障已除,自然该回去。”她起身朝门口走去,一刻也不停留。 应君衡连忙跟过去挽留。 “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你刚恢复不久……” “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是我可以久留的地方。”殇月停下脚步,凝视着对他说。 “为什么这么说?”应君衡望着她,突然觉得她又再度离他好远…… “你问我吗?”殇月冷冷一笑。“那我问谁?” 丢下这句话之后,她不等应君衡有所回答,立即转身远去。 应君衡只能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为她变化无常的态度而迷惑困扰。 他总以为自己够了解她了,以为自己已将她的个性摸透;可是一旦她转过身去,他才蓦然发觉,自己仍在五里迷雾中…… 别怪她的忽冷忽热……殇月在离开祯王府的路上,一个人在心中暗自想着。 她不是故意这样时好时坏地对待他,只是她必须学会悬崖勒马。 应君衡的柔情会引诱她沉沦;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越控制不了自己真实的情感,而这是会让她的心万劫不复的…… 一旦心失陷了,她将连尊严也不复完整,她必须极力避免这种情况。 惟一能让自己的心免于沉伦的方法,就只有趁自己难得清醒的时候,尽快远离…… 这是她最后一次疏离他,没有以后了……因为,她不会再见他。 没有结果的恋情,自然不需要无谓的开始!一切就此打住吧。 虽然有时候她会想,如果自己不是这样的身分…… ******** 后来,应君衡数度造访“泣芜居”,殇月总是避不见面。 起初几次,应君衡不愿强求,如她所愿地打道回府!但一次又一次地受拒门外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日,应君衡来到“泣芜居”,看到殇月又想回避他,忍不住发声质问。 “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不妨明说,别用这种态度对待我。” 虽然和应君衡之间已有一道竹帘相隔,她还是选择背对着他。 “你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我,只是,我记得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 “这是你自己作的决定,我绝不认同!” 殇月沉默了半晌,再度开口:“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了……”她摇摇头,迳自往内室走去。 “别再来找我,我不会见你的。” “殇月!” 应君衡见她即将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心中一急,顾不得其他,倏然掀帘而入 由于使劲过猛,致使竹帘脱离帘钩,瞬间飘落于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殇月心中一惊,不由得停下脚步,回眸相视。 这一望,只见应君衡俊逸的身形就矗立在她面前,背光而主,形成一个高大而充满压迫性的光影。 “你……” 应君衡不由分说,伸手一把环住她纤若无骨的左手腕。“我记得我也说过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开你。”他态度严正地重新声明。 殇月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想缩回自己的手。 应君衡却牢牢地捉住她不放,似在传达他绝不让步的决心。 “你……”殇月挣扎了一下,无力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的事实,她不禁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为什么你非得这样为难我?为什么你不能当成不认识我?这样和我牵扯不清,有什么意义吗?”她气弱地问道。 她真的有些累了。自从应君衡一出现,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就让他搅得一团乱。从前他所带给她的困扰,她可以不追究,但在一切好不容易都结束了的现在,难道他连她原有的宁静都不能还给她吗? 她真的不想再受他的影响啊…… “我不是为难你。你应该明白,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而已。” 殇月间言,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自嘲、有些凄然。 “永远?何谓永远?”她抬头望着他,清澄的美眸中有一种看不清楚的情绪。 “又怎么会有永远呢?” 因为身分差距上的天高地远,再加上她生不同于常人的邪异宿命,她连和应君衡的短暂相识都是一种错误,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永远? “殇月……” 她的幽怨与无尽的哀愁,令应君衡有一种拥她入怀的冲动。 而殇月却选择在此时挣脱他的手。 “不能再纠缠不清了,搁开手吧!”她狠下心甩开应君衡一直箝制着她的手掌。 应君衡沉默了一下,被甩开的手掌蓦然握紧,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他突然向前一步,将殇月整个人打横凌空抱起,往内室走去。 “你做什么?”殇月不料他竟有此举,不由得吓任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赫然发现应君衡竟将她丢置在她自己的床上。 “你什么意思……” 见应君衡随后爬上她的床、放下帷幕,殇月这才惊觉大事不妙,连忙缩到墙角。 “抱歉,我偏决定和你牵扯不清 应君衡大手一伸,将殇月整个人手到擒来,箝制在怀中。 “你……” 一语未了,应君衡的吻已落了下来,她再也无开口的机会。 缠绵的热吻过后,他开始卸去她的外裳。 “让你成为我的人,你就再也无法和我撇清关系了……”他褪去殇月重重包裹的厚重衣物,底下隐约泄露出来的春光令他叹息。 “你不能这么做!”殇月手忙脚乱地抵抗应君冲在她身上游移的两只毛手,心中既怒又羞。 他除去她身上最后的一层遮蔽。“很抱歉,我只能这么做。” 应君衡双手轻触她身上的每一寸曲线,大手因为即将得到她而微颤不已。 他的碰触激发殇月更激烈的反抗,她眼中不禁落下泪来。 “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她的泪水令应君衡心疼不已。 他以自己硕长的身子压制住她,温润的辱瓣轻柔地为她吻去泪水。 “我也不愿意……但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如果不是殇月一再回避、拒绝他,他真的不愿出此下策…… 他的吻绵绵落下,从她玉般的脸庞迤逦到凝脂似的身子。 “你不能这样……”殇月极力推拒他,却丝毫无阻于他意志坚决的侵略。 对不起了……请原谅他吧…… 在侵入她的前一刻,应君衡脑中痛苦地闪过这个念头。 “应君衡你”剩下的言语在应君冲突兀的侵入下全数破碎。 殇月凝着泪水的美眸因突来的痛楚和惊骇瞪大,最后却因他所带来的激情而迷蒙、涣散。 在极尽温柔的云雨之欢中,殇月终于带着痛苦和罪恶,随应君衡沉沦其中。 ******** 应君衡躺在殇月充满幽绝冷香的床帐中,怀里抱着一个自始至终将头埋在他胸膛的纤细人儿。 事情结束了,殇月没有嚎陶大哭,哀悼自已失去的清白;也没有破口大骂,指责应君衡的强取豪夺;她只是静静地伏在他怀中,沉默得出奇。 但藉由不断自胸膛传来的那阵阵湿热,他明白殇月一直在流泪。 她哭了好久,久到令他心疼、久到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殇月……”他爱怜地轻抚她柔细白别的纤背。 “如果这就是你所要的,你可以走了。” 自他胸前传来一阵破碎哀绝的冷语,吓得应君衡连忙更加拥紧她。 “别这么说,殇月。我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他语意轻柔地说道。 “你走……”殇月冷冷地下令。 “殇月……原谅我,我真的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一语未了,殇月挣扎着脱离他温厚的怀抱,掀起被单蜷住自己。 “这算什么?”她被捩沾湿的小脸冷冷地望着他,美眸中清泪仍落个不停。 “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应君衡随着她坐起身来。“只要你愿意,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离。”他笃定地说。 殇月闻言,连连摇头。 “你太天真了,你太天真了!就算我愿意又如何呢?你想得太简单了……” “我不这么认为。”应君衡伸出手,将她抱人怀里。“你只要告诉我,你答不答应跟我在一块?” 殇月愣了一下,在他怀中猛然摇头。 她是受世人排斥的不祥之人,向来只有他人决定她的命运,何曾有过由她作主的时候? 如果真的能够永远和应君衡在一起,她何尝不愿意,但谁给她机会呢? 身为祯王府小王爷的应君衡是天之骄子;而她,却是一个一出生就受到诅咒的不祥之人…… 像她背负奢这样命运的人,是没有幸福的权利的。 “殇月你不要这样。你不能不给我负责的机会我要娶你啊!”应君衡急了,捉住她纤弱的肩膀摇晃。 这句话蓦然飘人殇月耳中,令她如受雷极。 “你说什么?”她愣愣的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我决定娶你。”应君衡坚定地重覆。 殇月彻底愣住了,突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愿意娶她……是吗? “不可能的……”她不敢置信地直摇头。 “你不相信我?” 殇月依然摇摇头,原本错愕的神情转为木然。 “无谓相信与不相信……”她淡漠的别开脸,情绪再度回复冷静。“总之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应君衡执着地追问。 “放开我。”殇月冷冷的说道。“别再纠缠我了,没有结果的。” “到底为了什么,你说清楚!”他非常不谅解地更加抓紧她。 他真的很不明白,她究竟在抗拒些什么。 他可以感觉得出来,殇月对他并不是没有情意,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接受他?他的态度已经表明得再清楚不过,只要她愿意,他们明明可以有很美好的未来……可她却对他一再拒绝! “没有什么好说的。”殇月的手极力挣扎,想摆脱他的箝制。“我不想再看到你!” 别再说要娶她、别再说要和她相守一生!这样的承诺她要不起…… 应君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放开她。 他异常沉静地望着她,一双沉黯的眼眸里有愤怒、有阴鹭,还有更多的哀伤。 殇月低垂着头,不愿看他受伤的眸光。 “你不愿意嫁给我,我不会追问你原因……”不知沉寂了多久,应君衡缓慢地开口,声音异常沉稳、平静。“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拒绝我什么?” 殇月依然低头不语,只是更加搂紧自己。 “明白告诉我原因,也许我还会学着死心;否则,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放弃。” 他认真的宣誓传人耳中,一字一句地打击、摧毁她心中的堤防。 “你……”殇月抬起头来,望进他脸上万分坚决的神情。 究竟要她怎么办呢…… 一阵强烈的无力感猛然袭上,她只觉得身心俱疲,禁不住伏身在床榻上。 “殇月……” 她慢慢地阖上双目,双手掩面,状似不胜疲惫。 事已至此,一切摊开来说吧……如果这样可以令他死心的话。 她下定了决心。 “殇月……” 她蓦然自掌心抬起头来。“要一切说明白吗?好,可以。” 应君衡凝神等待她的答案。 “我只是认为,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 “命。”她淡淡地回答,泪眼望向飘飘的床帏,不看应君衡。“我们天生注定有太大的差距……两个处在截然不同世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命运,永远也无法有交集的时候……” “这只是你自己这样想。”他不信这一套。 “是吗?”殇月抬眼看他。“你说要娶我,试问谁会同意?像我背负着这样宿命的人,是注定不为他人所接受的……” “我愿意接受就可以了。” 殇月摇摇头。“你想得太容易了。你愿意接受我,但你周围的人呢?你的双亲、朋友,他们容得你和我在一起吗?” 这就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惧、最深的痛…… 她不会忘记从小到大,她总是受人排斥,没有人会愿意接纳她的!因为她是个不祥之人,是世人眼中的异类! “这……”应君衡微微一愣。 他倒不曾想过这一些…… “周兰萱的灵体纠缠你,他们千方百计的要为你除去。当然,这是必然的,没有人会说这样的举动不对;你也这样认为,不是吗?” 应君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凄然的玉容。 殇月继续说道:“然而,你知道吗?其实我这样的人,和周兰萱也没有什么差别…… 他闻言心中不禁一恸,因为她语意的哀伤、因为她声音的凄凉。 “在世人眼中的我,半人半鬼,同样是让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对象。纵然你不嫌弃我,难道我能像周兰萱一样纠缠着你,然后等着被驱逐妈?”她伤痛地说,不啻一字一泪。 “殇月……”应君衡不由得挪近她,伸出手想碰触她。 “你走吧。”殇月偏过睑,不愿再多看他的痴心一眼。“感谢你曾经对我付出的心意,但殇月是个悲哀的人,不值得你再浪费心神……” 一语未了,应君衡猛然伸手将她再次搂进怀里。 “你以为我会介意那些吗?”他搂紧她纤细的身子,怜爱地轻抚她柔细的秀发。 “你……”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在乎的是你。”他温柔地低语。“就算要受尽所有人的唾弃和背离,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殇月顿时愣在他宽大的怀中,不知作何反应。 “如果这些就是你排拒我的原因,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让其他人伤害到你。”他认真万分地保证,同时将她拥得更紧。 殇月怔怔地听着,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该相信他吗?能相信他吗?她的思绪开始迷惘、动摇。 “只要你愿意,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除非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他再度坚决地重申。 殇月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有些怔仲恍惚地望着他的俊颜。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问得犹疑。 “我可以立誓。” “不用了……”殇月瑶摇,再度低下头来,陷人自己的思绪中。 “怎么了?” 她长久的缄默令他困惑。 “我……不知该怎么办……” 她应该立刻推开他,不去理会他的花言巧语;但不知为何,她竟对他宽大温厚的怀抱感到异常眷恋…… 而且,他的“花言巧语”诚挚得令她动容。 要再拒绝他吗?要接受他吗?她不禁迷惘了。 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应君衡露出令人安心的淡然笑意。“你知道吗?我早在心中立誓,要为你分担你所有的悲哀。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殇月静静地望着他许久,没有回答,只慢慢地将自己的身子偎人他的怀中,伸出双臂轻轻地回拥他。 她这个小动作让应君衡心中有了答案。 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炫目的笑意,紧紧地搂住怀中的佳人。 三月春风翩然吹入罗帏,带来一室幸福的气息。 第八章 终于解开殇月的心结之后,他们的感情与日俱增。 应君衡几乎日日住“泣芜居”跑,有时带着殇月到山林原野散步踏青,有时则是坐在屋里品茗闲谈。 邵婆婆发现这种情形,没有说些什么,倒是有一种乐见其成的感觉。 而祯王爷和帧王妃自然也察觉到应君衡近来“不安于室”的情况。 他们留心打探,终于自彦文口中得知应君衡最近的行踪。 知道应君衡和那个生来便异于常人的九公主来往过密之后,他们心中不由得甚是担心。 “王爷,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大厅上,祯王爷和王妃为这件事而忧虑不已。 因为九公主对应君衡有救命之恩,他们夫妻俩对九公主自然很是感激,但九公主的身分特殊,他们仍然相当忌惮,深恐应君衡和她在一起,会招致什么不祥。 “这……我想应该没关系吧……”祯王爷虽是这么说,表情却显得十分勉强。 他起先并不怎么相信玉清真人所说的那些怪力乱神之谈,但经历过周兰萱这件事之后,他也不禁有些畏惧。 “怎么会没关系?你忘了玉清真人告诉过你,九公主是个不祥的人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衡儿自己喜欢和九公主接近,我们能怎么样?” “我们当然要想办法阻止啊!好不容易才赶走一个,现在衡儿又招惹上另一个怪人,万一再度出事该怎么办?”祯王妃担心地说道。 祯王爷闻言,眉头不禁紧皱。 他也很担心啊!据玉清真人所说,九公主似乎真的不是寻常人物;和那种人在一起,会招来什么样的不幸,谁也不知道……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九公主是衡儿的救命恩人,他总不好明令禁止衡儿和她往来吧!何况衡儿也未必会听他的。 有什么办法能使衡儿断绝和九公主来往,却又不露痕迹呢? 祯王爷凝神苦思,忽然计上心来 “有了,我想到了!” “怎么样?” “惟今之计,我们只有让衡儿尽快成亲。” “成亲?” “衡儿有了家室之后,自然就不便和他人有所牵扯;如此一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何况,衡儿也真的该成亲了。” 祯王妃听了,心中甚喜。 “原来如此,此计甚好。但不知王爷心中可有了对象?让衡儿娶谁好呢?” “这……容我想想。”祯王爷偏头思索了一下。“就娇凤吧,你觉得如何?” “娇凤?” “你不记得她?她是我姐夫睿王爷最小的女儿啊,她小时候还常来我们府里,你忘了?” “喔,原来是她啊。”帧王妃恍然大悟。“她应该也到适婚年纪了吧!王爷怎会选择她?” “一来门户相当,二来亲上加亲,也好了却我王姐的一桩心事。何况,娇凤小时和衡儿常在一起,彼此是认识的,感觉就更亲呢了。” 祯王妃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果然配得不错。但不知睿王爷那里肯不肯?” “相信只要我上门提亲,绝对可成的。” “如此甚好。那王爷就将这件事尽快办一办,也好让衡儿早点收心。” “我明白。” ******** 一日,应君衡自“泣芜居”回来,发现府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衡哥哥!” 原本在大厅里和祯王爷夫妇闲话的娇凤郡主,一听到应君衡回府的消息,立刻冲到大门口去迎接他。 “你是?”应君衡看着眼前这位打扮得十分娇贵的姑娘,感到非常陌生。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的表妹,睿王府的娇凤郡主啊!” 睿王府的娇凤郡主?睿王府他知道,但这个自称娇凤郡主的人……他还是毫无印象。 “别说这些了,舅父舅母在里面等着你呢,我们走吧!”娇凤说着,也不管应君衡的错愕,拉着他就往大厅里跑。 “等等,你……”应君衡的阻止压根儿无效,整个人直被那个陌生女子拖入大厅内。 “舅父、舅母,表哥回来了。” “爹、娘。”应君衡向双亲请过安之后,依王妃之意在椅子上坐下。 娇凤郡主也很自动地坐在应君衡身旁。 “衡儿,你记不记得她是谁?”帧王爷指着娇风问道。 应君衡想也不想就摇摇头。 “你们小时候常一起玩的,她是你姑母睿王妃的小女儿,娇风啊。”祯王妃说。 姑母的女儿……这他就有点印象了。但……他们常一起玩?不会吧,他没有这样的记忆。 “原来是凤妹妹,你好。”虽然如此,应君衡仍是很客气地同她打招呼。 “你好啊,衡哥哥。”娇凤郡主嗲声嗲气地回应他。 “爹、娘,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容孩儿告退。”他说着站起身来,打算离去。 “且慢,衡儿,娇凤会在这里多住几日,你有时间的话,带娇凤在府中走走,她许久没来了。”祯王爷吩咐地说。 “是。” “谢谢,麻烦你了,衡哥哥。”娇凤一脸娇憨地道谢。 “没什么。” “你能现在带我四处看看吗?人家好迫不及待哦!”娇凤软言软语地恳求道。 “这……” “你就带她去有何妨?”说话的是祯王妃。 “是。”他也只得答应了。“随我来,凤妹妹。” “哇!太好了!” 娇凤很快地随着他离开大厅。 厅中仅剩祯王爷夫妇二人。 “王爷,什么时候才要让衡儿知道他的亲事?”祯王妃问道。 “不急,先让他们年轻人自然地相处几天吧。” “这也好,不过,关于这场婚事,你可得赶快筹办啊!” “这不消说。” ******** 应君衡再度前往“泣芜居”,已是数日之后。 一来到“位芜居”,仍是往常的样子,薏风习习,琴音细细。 他穿藤越葛,来到茆堂之前,果见殇月在里面端坐抚琴。 不想惊扰到她,应君衡就像从前一样,悄悄地在帘外坐下,隔着竹帘望着她。 她的举止雍容安详,容貌端雅绝丽,隐隐散发一股纯属贵族的尊贵之气,令人肃然起敬一如果不是她身上那袭粗面衣裳和气质不符,谁不会视她为贵族之女? 而她的确也是贵族之女,还是天子流落在民间的女儿…… 应君衡思及此,不禁心生感慨。 这样的人,竟然有这样的命运……生为皇族却被贬为这般低贱的庶民,想必是她心中最大的憾恨吧…… 他正想着,帘内琴声已歇。 殇月将琴收入琴事宜,正想入内室休息,一抬头,忽然见到应君衡坐在外面。 “君衡?你来了,为何不进来呢?” 应君衡见她已发现他,这才掀开帘子进去。 “几天不见,我看你怎好像更削瘦了?”他走到殇月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把她抱在怀里。“是不是这几天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的事,想是你看错了。”殇月依在他怀中,倩然巧笑。“对了,这几天你上哪去了?” 她尽是以不经心的口吻去问,但天晓得她对这件事挂意了多久,几乎令她寝食难安。 “最近府中来了一位客人,为了尽地主之谊,我陪了她几天。” 他言语中的客人,指的自然是娇凤。 这些天来,娇凤天天缠着他,要他陪她东奔西跑;来者是客、且她又是他的表妹,他不好意思拒绝她的要求,只得全程奉陪。 娇凤如今仍住在府中,他今天是趁她不注意之时才偷溜出来。 虽然对娇凤有点不好意思,但在他心中,毕竟还是殇月重要。 “原来如此,想必那位贵客,比多重要吧?”殇月开玩笑似的说。 “怎么会呢?你别这么想,我会陪她是不得已的!”应君衡连忙解释。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殇月微微一笑,顺手拨理一下他额前微乱的发丝。“开玩笑的,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我怕你误会。 “误会?”殇月摇摇头。“我不会误会你的。” “什么意思?” “既然相信你,又怎么可能有误会?”她浅笑着望着他。 看着她眼中全然的信任,应君衡心中一阵激荡。 “殇月,你……” 他正想说些什么,怀中的殇月突然咳嗽起来。 “殇月,你没事吧?”她咳得剧烈,应君衡不禁有些手忙脚乱。 殇月摇摇头,以手中掩口,依然咳个不停。 应君衡连忙替她拍背顺气。 蓦然,殇月发出一声类似呕吐的声音。 “殇月,怎么了?”他紧张地问道,低头想看看情况,但因为殇月一直伏在他怀中,他无法看见她的脸,因而心焦不已。 “你没事吧?还好吗?” 强忍住一阵昏眩感之后,殇月微微抬头,挪开掩口的手巾一看 这一看之下,她差点晕去,整个人颓弱地瘫软在应君衡怀中。 “怎么了?” 应君衡连忙扶起她纤细的肩膀看视,只见她颜色如雪,呼息微弱。 “殇月……” 她暗中将那条手巾藏人自己的袖中,强振精神睁眼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不行,我带你到城中求医。”他说着就要将她抱起来。 他知道殇月素有轻微痨病的徵兆,虽然目前未成大碍,也不应该就这样放任她咳下去。 “不用了。”殇月轻轻按住他,不让他起身。 “殇月,你不能不看大夫啊!” 殇月不语,只是静静地依在他怀中歇息。 “殇月……” “我真的没事……让我休息一下好吗?”她说着就轻轻合上双眼。 应君衡见她如此,也不忍心强迫她,只好默默地抱着她。 “你安心休息吧,等你好一些,我熬点燕窝让你喝。” 殇月点点头,将头枕在应君衡宽大厚实的肩膀上。 君衡一直以为她的病不甚严重……这样也好,她不想让他担心;但其实…… 她的命大概不长久了。 殇月闭着双眼,泪水却悄悄地直流下来。 她原有痨症,从前不是很严重,但由于长期失于调理,如今已转为沉俩、药石罔治。 身体上的虚弱,同时导致“反噬”的情形越来越频繁。那些受她控御的鬼物,随时伺机击杀她…… 为了和不时入侵体内的邪灵对抗,她的体力又更加耗损。这样的恶性循环,让她的性命微弱得如风中残烛一般,几乎朝不保夕。 虽然她总是在应君衡面前装作没事的样子,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如今也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长寿之人,夭折是迟早的事,但她没想到自己的寿命竟短暂如此,她想不到啊…… 可怜她还能和应君衡在一起多久呢? 想到这里,她泪如泉涌,很快地沾湿了应君衡的衣襟。 “殇月?怎么了?为什么哭呢?”他抬起她的脸,不解地望着她的泪痕。 她摇摇头,随手拭去脸上的泪滴。 应君衡握住她的手,轻柔地替她拭泪。“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一定请人治好你的病,你不要胡思乱想。” 殇月听了,勉强一笑,没有说什么,心中却甚是凄然。 君衡啊,知不知道……她不会好了呀!神仙难救无命人…… 根本不明白她心思的应君衡收紧搂着她的手臂,继续说道:“我想,我还是尽快娶你入门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时时照顾你了。” “令尊、令堂会同意吗?” “我坚持如此,他们想必也没话说。”应君衡单纯地认为。 而且,就算他们反对,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心。 殇月淡淡地笑了一下,轻柔的笑意闪烁着幸福的光彩。 “我想,你还是别娶我了。”她轻轻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这就够了,只要他真的有这份心,就够了…… 难道她真的会要他娶她为妻吗?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够资格,也没这种命。何况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她的病情加剧,怎能要他迎娶一个将死之人? “你说什么?”应君衡闻言大惊。 殇月微微一笑,“别紧张,我的意思是,此事不急,我们可以过一阵子再说。” “是吗?”他怎么总觉得她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不知为什么,她那因为虚弱而略显得飘忽迷离的表情,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是啊。”殇月说着,又慢慢靠回他怀中。 真希望时光可以就此停止……她好想就这样靠在他怀中一辈子。 殇月合上眼,静静地休息。 就在她将要沉沉入睡的时候,忽然前院传来邵婆婆吆喝的声音。 “你是哪里来的毛丫头,居然在这里撒泼?” 殇月蓦然惊醒,抬头困惑地望了应君衡一眼。 应君衡同样感到莫名其妙。 “你管我!你这个死老太婆,居然敢拦本郡主,活得不耐烦了你!”另一个年轻而泼辣的声音传来。 “是她!”应君衡闻声,不由得一惊。 是娇凤!她怎么会知道这里? “谁啊?你认识吗?” 应君衡正想回答,前院的争吵声再度传来。 “喂!你不能随便进来啊!” “滚开!死老太婆!我要找我的衡哥哥!”娇凤已叫嚷着闯入“泣芜居”。 “她就是我所说的那位客人。”应君衡回答道,表情有些无奈。 “女的?”殇月神情微变。 “是我表妹。”应君衡怕她疑心,连忙补充说道。 此时前院又传来一个声音 “娇凤,别这么鲁莽!看你把老婆婆推倒了。” 是彦武。原来他也来了,难怪娇凤会知道他人在这里…… “少罗嗦!谁教她要阻拦本郡主?本郡主没把她打个半死,算很便宜她了!” 殇月见来人如此无理,担心邵婆婆会出事,便要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我扶你。”应君衡连忙扶住她,让她靠在他的身上。 他护着殇月纤弱的身子来到回廊上,只见娇凤和彦武人已在庭院中。 “衡哥哥!” 娇凤一见到应君衡,立即兴奋地向他冲去,却意外发现他怀中搂着一名女子。 “衡哥哥,这个女人是谁呀?”她嘟着嘴,老大不高兴地问道。 “她是……” 应君衡正想介绍殇月的身分,娇凤却猛然一拍手,打断他的话 “喔,我想到了,她就是彦武所说的那个鬼公主,对不对?” “喂,我哪有说啊?”她身后的彦武连忙否认。 就算他真的有这么说,在应君衡面前,他也不敢承认。 “有,你有说。”娇凤笑嘻嘻地转头面向彦武说道。“你说这个叫做泣什么居的鬼屋住着一个半人半鬼的空头名儿公主,还叫我不要来,说是会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娇凤!”应君衡不待她说完,连忙喝止她。 “衡哥哥,难道我说的不是吗?”她回头说道,一双带有敌意的眼睛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应君衡怀中的女子。“不过呢,我觉得她不像鬼那!看她那个样子,倒像个狐狸精……” “娇凤,你再乱说,我就要生气了。” “本来就是嘛!”娇风依旧任性地说个不停。“人家舅母也说,这里住着个妖精,你的魂都被她迷走了!” 殇月听到这里,整张脸已全部泛白,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不懂事,随口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应君衡连忙低头安慰她。 娇凤见应君衡待她如此温柔,心中不由得越发动了气。 “喂!死狐狸精,你做那些样子给谁看呀!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吗?笑话!你若真那么脆弱,还怎么害人啊?” “娇凤,少说几句吧!”彦武见应君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拉拉娇凤的衣袖,劝她住嘴。 “怕什么!”娇凤不高兴地甩甩衣袖。“她又不是真的公主,不过是个皇上不要的怪胎罢了!我常堂一个郡主,难道还怕她不成!” 娇凤仗着自己高贵的身分,肆无忌惮,出言毫无遮拦。 这些尖刻的话,如利刺一般,狠狠刺伤殇月的心。 她一阵晕眩,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应君衡连忙扶稳她,心中又急又怒。 “娇凤,你实在太放肆了!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我立刻将你送回睿王府,请睿王爷严加管教!” “衡哥哥……”娇凤见应君衡板起脸孔,这才开始紧张。“不要啊,衡哥哥,娇风不敢了,你别生气啊!衡哥哥,娇凤知道错了……”她连忙讨饶。 开玩笑!让衡哥哥这一状告下去,爹和娘一定会认为衡哥哥不喜欢她,把婚约取消,那她可就亏大了,这就是娇凤“知错”的原因。 应君衡不明就里,以为她真的知错,便不愿再和她计较。 “你向殇月道歉,我就原谅你。” “道歉?我向她?”娇凤诧异地瞪大双眼,一脸鄙夷。“有没有搞错!我才不要咧!” 拜托!她是什么身分,她又是什么身分?要她道歉?门都没有! “你真的不肯?”应君衡一脸不善地看着她。 “我……”娇凤畏惧地看了应君衡一眼,极不甘愿地说道:“好嘛、好嘛!” 算了,她吃亏点好了,省得又惹衡哥哥生气,得不偿失。 “对不起啦!”她没什么诚意地对着殇月说道。 殇月没有理她,迳自离开应君衡的怀抱,一声不吭地往房里走去。 “殇月?” “你看、你看!衡哥哥,她那是什么态度嘛!”娇风不满地嚷嚷。 “彦武,你先带娇凤回去。”应君衡说着,欲追随殇月而去。 “等等,君衡,姨娘有事找你,所以遣我来请你回去。” “我知道了,你们先走吧,我稍后就来。” “殇月?”应君衡走人房中,只见殇月静静地坐在炕上,面无表情。 “殇月,怎么了?” 殇月见他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疼。”她轻描淡写地说。 “刚才娇凤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从小被娇养惯了,不大懂事,总爱胡言乱语。” 殇月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会介意。” “那就好。”应君衡走过来,轻轻地抱了她一下。“答应我,不要胡思乱想,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嗯。” “我还有点事,必须先回去一趟,你好好保重,我明天再来看你。” 殇月柔顺地点头。 应君衡在她纤巧的唇瓣落下一吻,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应君衡离开之后,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取出藏在袖中的手巾。 望着白色手绢上刺目的殷红血迹,她只觉心中一片茫然。 第九章 隔天,应君衡没有来到“泣芜居”。 殇月等了他一整日,却等到另一位不速之客 娇凤郡主。 “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殇月淡漠着一张脸问道。 这位姑娘昨日诋毁她的事,她可以不计较,但,她实在不想再见到她。 “当然有!”娇凤杏眼圆睁地说。 “请说。” “我是来警告你,别再使什么狐媚手段来诱惑我的衡哥哥,你配不上他的,别自费心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殇月心中一悸,有些难堪地别开脸。 “哼,你装傻也没用!告诉你,衡哥哥已经要娶我了,你再魅惑他也无济于事,早点死心吧!”她恶狠狠地说。 殇月乍听到这些话,如受雷击。 怎么可能……应君衡要娶妻了!?怎么会!? 她真的不敢相信!应君衡怎么可能欺骗她?不可能的…… “你不信?婚事是舅父舅母亲口答应的,不信的话,你可以问衡哥哥。不过,你不会再有机会和衡哥哥见面了。” 殇月怔怔地抬起头来看她。 “你这个半人半鬼的怪物,舅父舅母才不会让衡哥哥和你在一起咧!昨天舅母把衡哥哥叫回家去,哭着恳求衡哥哥别再接近你,你知道你有多付人厌了吧!” “他……答应了吗?”殇月颤着声问道。 她只想知道这一点,其他人的眼光和歧视,她无所谓。 “衡哥哥没有答应……但是,你不用得意!衡哥哥虽然一时没有答应,可衡哥哥是孝顺的人,终有一天他会听从舅父舅母的意思的。” 知道应君衡不曾改变心志,她就安慰多了。不枉她如此用心爱他…… “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衡哥哥居然会受你迷惑!一定是你对衡哥哥施了什么法术,所以衡哥哥才会神智不清……” “这是我和应君衡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殇月冷冷地说。 “什么与我无关!关系可大着呢!”娇凤说道,言谈之间神态甚是骄横。“衡哥哥就快和我成亲了,我不许你再和他牵扯不清!” 虽然不想理她,但由娇风口中说出的这项事实,却依然令她心痛。 “你要想一想自己是什么身分。”娇凤倨傲地继续说着。“衡哥哥他是个小王爷,只有贵为郡主的我才配得上地,像你这种微贱的平民,连给衡哥哥做妾也不够资格,你休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轮不到你的,小贱人!” 殇月面无表情地接受她的羞辱,一语不发。 “说来我就有气,昨天衡哥哥居然叫我向你道歉!哼,你哪配啊!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狐媚的小娼妇,给我提鞋我也不要,居然要我跟你道歉,也不怕折了你这小娼妇的福!”娇凤一想到昨天的事,心中不由得怒意再起,一些恶毒不堪的字眼尽皆出笼。 这就是她当初所畏惧的啊!羞辱……她深惧的羞辱…… 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吗? 殇月一脸漠然,没有任何表情。 “凭你也敢纠缠衡哥哥,真是不要脸!你这种身分,也只能配村夫小厮;想和衡哥哥在一起,下辈子吧!别以为自己还是公主,你不过是个惹人唾弃的邪物罢了!”娇凤鄙夷地说道。 “你说够了吗?”殇月忍了许久,清丽的脸庞微露怒意。 她真的受够了…… “哟!生气啦?”娇凤故作惊讶,随即冷冷一哼。“哼!你生气又怎样?.别人怕你,本郡主可不将你放在眼里!听说你会作崇是不是?来啊!有胆你就冲着我来好了,本郡主才不怕你!” “你……” 娇凤郡主的无礼令殇月怒极,但因为她的修养甚好,从来不懂得恶言相向,所以虽然心中有气,却不知该如何回嘴。 “我怎么样?哼,谅你也不敢对本郡主如何!我再一次警告你,不准再招惹衡哥哥,否则我会让你很惨!”娇凤趾高气扬地放完话,转身离去。 望着她盛气凌人的背影,殇月一时怒急攻心、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连忙以手绢掩口,殷红的鲜血却依然呕个不停,直将整条手绢濡湿。 “娇……凤郡主……” 殇月恨恨地重覆她的名字.一语未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蓦然昏了过去。 ******** “怎么样了?有消息了没有。” 祯王府中,正为了娇凤郡主的无故失踪而闹得天翻地覆。 “回姨娘,至今还没有消息。”向祯王妃回话的,是方才刚带人出去打探娇风下落的彦文。 “怎么会这样?”祯王妃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娇凤无缘无故地失踪了一天,叫我怎么向睿王爷交代?” 祯王爷力持镇定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是啊,姨娘,彦武也带了许多人马四处去寻找,相信很快就会找回娇凤的。” “希望如此。”祯王妃双掌合十,虔心祷告:“上天啊,求你保佑娇凤平安归来……” 过了一会儿,彦武也回来了。 “彦武,怎么样?”祯王妃连忙问这。 只见一脸疲惫的彦武摇摇头。“我四处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一些娇风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祯王爷问道。 “都找过了,但还是没找到。因为天黑了,找人的工作不便进行,所以外甥就先回来了,如果姨父姨母不放心,外甥再带人出去找。” “这……”祯王妃看了祯王爷一眼。 她是很不放心,但是现在天黑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叫外甥继续劳累。 “算了。”祯王爷摆摆手,示意彦武坐下。“你也累了大半天了,先坐下吧。” “是。” “王爷,你说娇凤这孩子到底是上哪儿去了呢?”祯王妃问道,神色甚是焦虑。 “我也不清楚啊。”他转向彦文、彦武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天下午娇凤出门到哪里去?” “如果我们知道那就好了。”彦武叹了一口气,声音充满无奈。“那个大小姐就是这个样子,她的事情从来容不得人家干涉,偶尔问她一下,就不得了。关于她的事谁有资格知道?” 这倒是。祯王爷顿时无话可说。 “那你们能不能想想看,娇风如今最有可能在哪里?”祯王妃显然毫不死心。 “姨娘,你这可就难倒我们了。”彦文面露难色。“怎么说,我们和娇风表妹也不是很熟,怎么可能揣度得到她的去处?” ”说得没错,何况娇风有可能去的地方,我也尽量找寻过了。”彦武跟着说。 祯王妃听得如此说,也无计可施。 厅中众人顿时沉默下来,各想各的心事;偶尔有人发出声响,也不过是一声长叹。 “我想到一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静默若不存在的应君衡突然开口。 众人连忙着向他。 “衡儿,你想到什么了?”祯王妃紧张地问。 “我想,娇风会不会去‘泣芜居’?” “‘泣芜居’?九公主的住处?不会吧,娇凤无缘无故去那里做什么?她又不认识九公主……”众人不禁纳闷。 “她是不认识殇月,但她知道殇月和我的关系。何况,她昨天确实曾跑到‘泣芜居’闹事……”应君衡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昨天带娇凤到“泣芜居”的彦武一眼。 彦武心中自知有愧,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表哥是担心今天娇凤会再跑去找九公主麻烦?”他讪讪地问。 应君衡点点头。 昨天他强迫娇风向殇月认错,以她那娇蛮的个性,他早就想到她不会甘心善罢干休;今天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再度去找殇月麻烦,也不无可能…… 可恨的是,他今天一直为了娇风无故失踪的事而烦心,迟迟没有想起这个可能性。如果娇凤今天真的是到“泣芜居”去,那性情柔静温文的殇月,想必巳吃了她不少亏…… 该死!他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万一殇月受到任何损伤的话…… 应君衡一想到这里,连忙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衡儿你要去哪里?”祯王爷夫妇连忙问。 “我到‘泣芜居’看看。” “别去!现在天已全黑了,你去了可能会有危险,我不许你去!”祯王妃紧张地拦阻地。 “可是……” “你娘说得对,你还是别去比较好。如果你真的认为娇风可能在那里的话,我遣人去找就是了。”祯王爷说着,转向彦武命令道:“彦武,传令下去,命令几个侍卫立刻往东郊山区查看一番。” “爹……” 应君衡这想说些什么,祯王爷摆摆手,命他坐下。 “你先坐着安心等候吧,待娇凤回来,有话那时再说也不迟。”王爷说着,心中不禁暗自叹气。 他怎会不知他这个儿子此刻心中真正担忧的不是娇凤而是那个令他一往情深、念念不忘的九公主呢。 应君衡见说,知晓双亲必不肯放他前往“泣芜居”,只得依言坐下。 彦武便下去传令。 众人坐在厅中,恢复寂静的等待。 祯王爷和祯王妃心中只希望这次能顺利找回娇凤,让他们对睿王爷有所交代;应君衡却只挂心殇月的现况如何。 不久之后,派出去寻人的侍卫形色匆忙地回来。 “怎么了?有发现没有?”祯王爷连忙起身询问。 “禀王爷,事情不好了……” “什么?”祯王爷闻言,神情蓦然一变,不由得和祯王妃相视一眼。“究竟怎么了,快说!” “我们众人领命前往东郊寻找凤郡主的下落,结果……我们在一座像是荒屋的院落外发现……发现……”侍卫说到这,竟吞吞吐吐起来,似乎有所讳言。 “混帐东西!究竟发现什么,你倒快说啊!” “禀王爷,我们发现凤郡主的尸体!” 众人闻言,尽皆失色。 隔日中午,娇凤的尸体运回府中,祯王府除了通知睿王爷府之外,请了仵件相验。 仵作验了半天,向祯王爷、睿王爷等人报告验尸结果。 “禀诸位大人,依小人看来,郡主遇害的时间距今不超过二天;致命原因是这四根长达七寸的银质长针。” 仵作说着,将凶器呈上;彦武负责接了过来,拿给众人看。 睿王爷乍闻娇女死讯,心中已不胜悲凄;如今见到害死爱女的凶器,不禁掩面长叹,不忍多看。 祯王爷见状,心中万分歉然,便挥退仵作,对睿王爷说道:“我很抱歉,是我没有尽到责任。外甥女来到我府里,我没有好好照顾她,让她遭此横祸,是我对不起你。” “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唉!”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为外甥女复仇雪恨。” “希望如此了。” 睿王爷和祯王爷说着话,彦文、彦武忙着料理娇凤的后事,谁也没有留意到应君衡在看到那四根银针之时,蓦然变色的神情。 银针?这不是…… 应君衡心中疑虑顿生,连忙向老武拿过那四根似曾相识的银针。 银针到手之后,他越发惊疑不定 确实是……但,这怎么可能? 上次殇月替他除灵的时候,他曾见过七根和眼前这四根一模一样的银针。 他知道这种银针是殇月藉以御鬼用的,由殇月意志所操控,可破敌于千里之外。如今这四根银针成为杀害娇凤的凶器,要是银针证实为殇月所有,那岂不表示…… 不!不可能!殇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她不会的! 然而,娇凤遇害的地点是“泣芜居”外,时间是去找过殇月之后,凶器是殇月专使的银针,这……由这种种迹象看来,倘若凶手不是殇月,那会是何人? 除非这四根银针不是殇月所有,否则无法证明殇月的无辜;而可恨的是,他该死的笃定这是殇月的银针! 为什么!?只因为娇凤得罪了她吗?为什么会这样?她不应该啊…… 应君衡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她作了一个恶梦。 昨天夜里,她作了一个恶梦,梦里,她看见自己亲灵咒杀了那个恶言讥讽她的姑娘。 今天早上,她在浑身冷汗中惊醒过来.更诡谲地发现自己的银针不见四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今日一直坐在屋里沉思,还是想不透。 应该只是一个单纯的梦吧!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可是……失落的银针,又该怎么说呢? 她一整天精神都很恍惚,为了这件事而困扰不已。 下午,她静静地坐在檐下凝思,整个人宛若木雕般动也不动。 “殇月。” 应君衡直走到她身旁、出声唤她,她才回神。 “君衡,你来了……”殇月见到他,很快地站起身来。“我想跟你说……” “你的银针呢?” “呃?” “我想借你的银针一看。” 殇月见应君衡的神情凝重,且言行奇怪,心中实在不免犹疑,但她不想违逆他的意思,便取出仅剩的三根银针交给他。 “其他的呢?”应君衡见银针仅有三根,神色顿变,俊眉微微皱起。 “不……不见了……”殇月见状,心中疑惑更甚。“怎么了?”她问。 应君衡不答,只是痛心疾首地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什么?”她做了什么?殇月着实不解。 “为什么要杀了娇凤?”他实在很不愿这样指控她,但事实摆在眼前。 “我?”殇月惊诧地瞪大双眼。“我没有!”她连忙否认。 应君衡将怀中的四根银针拿到她面前。“证据确凿,你怎么说?” 殇月愣愣地望着那四根确实属于她的“泣魂针”,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可是……我真的没有……” “你还不承认?”应君衡痛心到了极点,万万没想到殇月竟会这样。“娇凤是在你的居处外受害的,致命凶器是你的银针,而她昨天确实也来找过你。这样你还能狡辩吗?你说啊!” “我……”殇月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想起昨夜的梦境。 她能说什么?她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啊!何况,连应君衡都不相信她了,就算她确定自己没有杀人,又有什么用?没有人会相信啊! 可是难道她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咒杀了那位姑娘吗?她不清楚,她不知道,应君衡的怀疑让她也不想相信自己了…… 她颓然地靠回墙上,不发一语。 “为什么不说话?”他冷着声音问,内心深处却在泣血。 “你都定了我的罪,我还有何话可说?”殇月低垂着头,幽幽地说过。 他竟然不相信她,一来就要过她认罪;她跟他解释什么,他还会听吗?更何况,她自己都不知该从何辩解自己的无事,如今的君衡更不会相信…… “那你是认罪了?”应君衡痛彻心扉,却仍是逼自己以最冷漠无情的态度对待她。 殇月依然头也不抬。“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吧……”她的声音微弱无力,有一种哀伤的意味。 “很好……”应君衡心痛凄然地一笑,撂下一句话:“我看错你了!”随即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远去,殇月才抬起头来。 “君衡……”她悲凄的眼眸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唔……”猛然一阵心痫,让她禁不住地捧心颦蹙,口中忽然涌出大量的鲜血……“咳!咳咳……” 她开始剧烈咳嗽,刺目的鲜血随之咳出,顿时染红了她的衣襟。 “小姐、小姐……”邵婆婆闻声连忙赶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姐,你怎么了?振作点啊!小姐!” “君衡……”殇月眼泪落了下来,在一片血泪中低声唤着她所爱之人的名字。 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 和殇月决裂之后,应君衡的日子沉浸在一片伤痛和哀戚之中,仿佛在一夕间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但尽管如此,身为娇风郡主未婚夫的他,这些日子还是不得不强振精神,在睿王府协助料理娇凤的后事。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起那个阴毒的女子,可是却不由得要为一件事而烦忧不已他们之间究竟该怎么办? 他不想这样无情地对待她,毕竟殇月是他挚爱的人;但……她真的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他要怎样原谅她?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他以后该怎么办?忘了她?假装自己从不认识她?还是继续仇视她? 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可能忘了殇月,也不可能将她杀害娇凤这件事当作不曾发生。一切都回不了从前了…… 可是,就这样对殇月弃之不理,他心中实在万分不忍……谁来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办? 睿王爷难忍丧女之痛,对杀害娇凤的凶手恨之人骨,派人四处侦察,表明绝不善罢干休的决心。他们也曾经怀疑过嫌疑最大的殇月,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恨殇月手段残冷无情,他不能原谅她,不过他也不会将此事公诸于世,替她隐瞒她所犯下的罪愆,算是他对她最后的一点情义吧! 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呢?原以为他们会有很好的将来,如今……唉!为何殇月竟会犯下这种错误?杀害一个幼稚不懂事的无辜少女,让他纵想原谅她,也无从原谅起…… 应君衡坐在睿王府的厅堂上,镇日眉锁忧容、愁颜不展。 前来吊唁的宾客见他如此,以为他是为了娇凤郡主之死而伤悲,倒时常来安慰他。 一日,负责法事的玉清真人在空闲时候,一如往常地走来和地说话。 在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之后,玉清真人渐渐提起一件事 “我看过杀害娇凤郡主的那四根银钉,感觉得出有鬼气……” 应君衡闻言,神情顿变。“真人看出了什么?” 玉清真人沉吟了一下,看四周无人,方才低声说这:“依贫道看,和九公主脱不了关系。” 他知道了!?应君衡心中一震,立刻站起身来,向王清真人躬身长揖 “明人之前不说暗话,但求真人代为隐讳,在下不胜感激。” 玉清真人连忙将他扶起。“不敢、不敢,小王爷请坐,贫道还有话要说。” 应君衡见说,依言回座。 “见小王爷如此,莫非你也以为此事是九公主所为?” “难道不是吗?”应君衡痛心地说。 “起初贫道也以为如此,但贫道没有立刻明说,是因为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什么?” “无庸置疑的,这四根凶器是九公主所有;但这样并不能证明杀人者就是九公主。” “可是,不是只有殇月才能操控这些银针吗?” “原则上如此,但实际上……” “怎么样?”应君衡连忙迫问。 “有一点贫道感到很奇怪。照理说,如果当初控御这些银针杀人的是九公主、那事成之后、银钉应该会自动飞回九公主身上才对。” “为什么?” “这种银针可以受人操控,是因为九公主封印了听命于她的恶鬼在其中,任务完成之后,这些恶鬼需要九公主解除银钉上的封印,所以定会立刻回到九公主身边,否则难逃被炼化在银钉中的厄运。”玉清真人解释地说。 “可是娇凤尸体被发现之时,银针钉在她身上……” “银针没有飞回九公主手上,这表示……当初操控银针杀人的,不是九公主。”这是他深思了许多天,才敢确定的结论。 应君衡听到这里,整个人完全愣住。 “那会是谁……” “恶鬼。” “恶鬼?” 玉清真人点点头。“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关于反噬的事吧?我猜想,九公主如今的灵力必然衰弱到压制不了恶鬼的程度,这些恶鬼才得以趁虚而人,藉着九公主的银针胡作非为。” “杀人者……不是殇月?”应君衡有些失神的低喃。 “可以确定不是。我不是说银针上有鬼气吗?如果杀人者是九公主,则残存在银针上的必然是属于九公主的灵气,而不是恶鬼的气息。但……”他沉默了一下,有些感叹地说道:“严格来说,九公主难辞其咎。” 应君衡愣愣地望向他。 玉清真人叹了一口气。“我说过九公主是个薄命的人,日后恐有不样……贫道所担心的,正是像这样的情况发生啊!恶鬼反噬,死的不只是九公主,连她四周无辜的人都会受到连累……” 不知为什么,应君衡听到那个“死”字特别敏感,连忙站起身来,往外走。 “小王爷,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迳自离开了。 他要去找殇月!他该死地误会她了…… 不知殇月现在如何了?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 他一定要请她原谅他…… ******** 等到应君衡赶到“泣芜居”,殇月已经气息奄奄、性命垂危了。 应君衡心中悔恨交集、哀伤不已地来到她床榻之侧。 望着殇月了无生意的苍白容颜,他心中既悲又痛,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殇月……”他双手紧握着她纤细冰凉的小手,轻轻呼唤她的名字,欣长的身子在床边半跪了下来。 原本紧阖双眸的殇月听到他的声音,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此时殇月已经说不出话来,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直望着他,神情木然。 应君衡见殇月已如此病人膏盲,心里的痛楚有如万箭穿心一般。 “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没有害人,我不该误会你,是我错了……” 应君衡连连向她忏悔,殇月却毫无反应,双眼依旧直望着地。 “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吗?”他的声音颤抖而破碎,充满悔恨之意。 她仍是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却见她费力地摇摇头,憔悴的容颜有一丝分不情是喜是悲的神情。 应君衡更加握紧她骨瘦如柴的手,泪下如雨。 “虽然我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我依然最爱你……”他诚挚地说。“误会你是我不应该,可是我……我是真心想和你共度一生一世。” 殇月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张她深爱的俊容,枯干的美目有悲凄之意,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忽然,她的手轻轻地反握应君衡,苍白如雪的嘴唇微有动意。 应君衡料是她有话对他说,连忙将脸靠近她后边。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是平凡人……再度和你……相……遇……好吗……” 应君衡怔怔地听着,一时忘了要作何反应。 “好……吗?”殇月见他没有回答,再次挣扎着问道。 应君衡登时回过神来,连忙回答:“好、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找我……我永远在这里等你!” 殇月闻言,一抹淡淡的笑意浮上唇边,双目一阖,从此与世长辞。 就在此时,日色异变,帘外下起大雨,天地一片晦暗。 第十章 当今圣上追封他那流落民间的皇女为“懿灵公主”,改名“忻月”;十八年来沦为平民的九公主终于得以认祖归宗、名列皇族。 为什么当年恨不得立刻诛杀甫出生的九公主的皇上,会突然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决定认回他那生异于人的女儿? 传说是在一天夜里,皇上梦见那死去已久的华妃娘娘为她薄命的女儿哭诉。 皇上醒来之后,心中不胜伤感,立即遣人找寻九公主的下落;结果得到的消息,是九公主的死讯。 皇上嗟叹不已,故下令恢复九公主的身分、追赐公主封号。 在东郊为殇月结庐守坟的应君衡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只觉得感伤。 人已死了,这些又有何意义? 纵使恢复身分、加赐封号,殇月也已经不在人世了,何必徒劳?一切都来得太迟了…… 算了吧! 应君衡叹息了一回,继续照料他所培植的满园蔷薇。 殇月逝世之后,满园的烬芜薜萝跟着枯死。应君衡拆除旧屋、除尽秋草,在“泣芜居”原址另起楼阁、广植蔷薇,名为“待月居”。 他一直住在“待月居’里,伴着殇月的坟冢,不再回到城里。 不论祯王府众人如何哀求,他也从未改移过心志。 他说过了,他要永远和殇月在一起;更何况,他曾对殇月许下承诺一一他永远在这里等她。 ******** 十五年后 应君衡清晨起来.就到蔷薇丛里栽作。 是初夏时节。粉嫩的蔷薇正开得璀璨娇艳。 早晨的雾气犹浓,应君衡在一阵浮动着香气的清冷风中,忽然忆起从前第一次见到殇月的时候。 他闭起眼睛,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 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在离他不远处的花丛间,隐隐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谁会来到这里? 应君衡心中感到讶异,便放下手中的花锄,朝那个身影走近,俊美的容颜满是疑惑。 那是-个身形纤弱娇小的小姑娘,正背对着他,不知在忙着采撷什么。 应君衡看见她,俊逸的脸庞困惑更甚。 小女孩?这里怎么会有小女孩? “你是什么人?”他出声问道。 那位小姑娘闻声转过身来。在见到应君衡俊美容颜之时,她很显然地吓了一跳,怀中抱着的蔷薇花束不小心落了一地。 应君衡见到那位小姑娘的容貌时,也狠狠的吓了一跳;不是由于惊艳--虽然那小姑娘真的貌美绝衰、艳媚入骨--而是因为那似曾相识的极度震撼! 这小姑娘……长得好像殇月……不,不只是“好像”而已,简直是-模-样! 柳眉樱后、花容月貌,仿佛殇月再世一般…… 他不由得愣住了。 这位小姑娘不急着拾起地上的蔷薇,也不回避对方的目光,反而张大一双秋水似的美眸,极为认真地打量研究起肯前的俊美男子。 “你……你叫什么名字?”许久之后,应君衡才回神问道。 “我叫忻月。”那女孩毫不迟疑地回答。 乍闻这个名字,应君衡心中更为诧异-- 沂月?这是皇上赐给殇月的新名字吗? 十五年前,当今圣上为“懿灵公主”更名忻月,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如何有人还敢为自己的女儿取名为“忻月”? 莫非……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是平凡人……再度和你……相……遇……” 应君衡脑中突然浮现十五年前那段承诺。 已经十五年了,莫非…… 莫非眼前这位小姑娘,就是殇月转世? 应该是了!但他真的想不到……想不到啊! 她没有忘记当年的遗愿,真的来找他了…… 明白了这个小姑娘的来历之后,应君衡心中甚是欣喜。 他弯身替她拴起地上的蔷薇,递还给她。 “谢……谢谢。”小姑娘伸手接过,问道:“这花是你种的吗?” 应君衡点点头,脸上满是和煦的温柔笑意。 “对不起,我偷摘了你的花。”小姑娘歉然地说。 “没关系,这些花原本就是为你而种的。” “我?为什么?”小姑娘有些错愕。“你认识我吗?” 应君衡微笑地颔首。 自从殇月死了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种植同她一般艳美娇柔的蔷薇花,希望有朝一日能让她亲眼看到…… 现在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为什么?” “我等你好久了,你还认得我吗?”应君衡不答反问。 小姑娘望了他一下,说道:“昨夜梦里,我梦到你了。” “梦吗?”他微微一笑。“那不是梦……” “呃?’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可以告诉我吗?” “我们到‘待月居’再说吧,‘待月居’是为了等待你,特意建造的。”应君衡说着,朝“待月居”的方向走去。 忻月迟疑了一下,连忙紧跟上去,深恐落后。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她好奇地问。 他微微一笑。“这就要从那个故事说起了……” 一大一小的身形渐行渐远,缓缓地隐没在蔷薇花影的深处。 雾散去了,满园盛开的花影逐渐清晰起来,灿烂的粉红嫩黄渲染出一季美丽初夏。 阳光亮丽、薰风和煦的“待月居”中,只见成双的玉蝶满园飞舞。 缘记前生长待月,鸳鸯盟誓化为蝶。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