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成婚》 第一章 有人抢先一步。 昏暗的小药材店里,施迪生蹲在药师身旁,无奈地望着深插在老人胸膛里的匕首。拔出匕首只会加速无可避免的死亡。 「谁下的毒手?」迪生握住老人的手。「告诉我,乔纳。我发誓要他付出代价。」 「药材。」鲜血从药师嘴里冒出来。「有人买了特殊药材。罗老叫我通知他……」 「罗老收到了你的口信,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迪生挨近老人。「谁买了药材?」 「不知道。派仆人来拿的。」 「能不能告诉我有助於找到凶嫌的讯息?」 「仆人说」更多的鲜血涌入乔纳口中使他语不成声。 「仆人说什么,乔纳?」 「必须立刻拿到药材。说什么要离开伦敦去参加乡村别墅宴会」 迪生感到药师的手逐渐无力。「谁要举行宴会,乔纳?在哪里举行?」 乔纳闭上眼睛。迪生以为他不会再得到任何讯息。 但几秒钟後老药师染血的嘴唇动了最後一次。「魏家堡。」 那个淫虫也到魏家堡来了。 运气真背。葛爱玛放在阳台栏杆上的手紧握成拳头。但话说回来,这只是她最近半年来碰到的诸多倒霉事之一。她的霉运在两个月前发生财务灾难时达到顶点。 但是发现自己未来几天都必须躲著柯契敦也未免太雪上加霜了。 她戴着手套的手指在石头栏杆上轻敲着。下午看到柯契敦抵达时她不该感到惊讶。上流社会毕竟不大,那个好色之徒在受邀的宾客之列实在不足为奇。 她丢不起这份差事。柯契敦或许不记得她,但在住宿魏家堡的宴会期间她最好还是不要跟他打照面。有这么多人在,销声匿迹应该不难。很少人会去注意职业伴从。 阳台下方暗处的微小动静惊扰了沉湎在阴郁思绪中的她。她皱眉眯眼,凝神审视浓密的围篱树影。一个影子走出暗处。她倾身向前,瞥见一个高瘦颀长、深色头发、一身黑衣的人影像幽灵般穿过银色月光下的草地。她不需要月光照亮楼下那人严峻的五官就能认出他。 施迪生。昨天下午她散步回来时正好遇到他抵达魏家堡。她看到他驾着闪闪发亮的敞篷马车驶入城堡庭院。拉车的枣红色骏马动作镇静而精确。由此可见,他执缰驱马靠的是技术和巧劲,而非鞭打和蛮力。 后来爱玛注意到每当施迪生进入房间时,其他的客人都斜眼觑着他。她知道他们窥探的眼神意味着他有钱有势,可能还很危险。这些特质使百无聊赖的社交界对他倍感兴趣。 影子又动了。爱玛把头探出阳台张望。她看到施迪生把一条腿跨进扇敞开的窗户。真奇怪。他是魏家堡的客人,没有必要这样鬼鬼祟祟,除非他刚刚和有夫之妇幽会回来或正要去幽会。 不知何故,她本以为施迪生的人格应该比较高尚。她的雇主费夫人昨晚曾经介绍他们认识。当他一本正经地弯腰行礼时,直觉告诉她他不是柯契敦那种在上流社会泛滥成灾的淫逸浪子。她显然错了;直觉出错在最近不是第一次。 一阵粗嗄的笑声从城堡东厢一扇敞开的窗户里传出来。撞球室里的男人听来醉醺醺的。音乐声从舞厅流泻而出。 阳台下方,施迪生消失在不是他住宿的一个漆黑房间里。 片刻俊,爱玛缓缓转身回到光线幽暗的走廊。她想她可以放心回房休息了。偏爱香槟的费夫人现在应该已经颇有醉意,绝不会注意到她的伴从今晚不见踪影。 鲜少人使用的后楼梯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爱玛在走廊半途戛然止步,侧耳倾听。轻笑声响起。是一对男女,男的听来烂醉如泥。 「你的女仆会熬夜等你吗?」柯契敦难掩猴急地咕哝。 爱玛无法动弹,亏她还奢望时来运转。楼梯间的墙壁出现一枝蜡烛的光影。柯契敦和他的同伴再过片刻就会来到她所在的走廊。她被困住了。就算转身拔腿狂奔,她也无法及时跑到走廊另一头的主楼梯。 「别傻了,」梅兰妲夫人低语。「找在下楼前就叫她退下了。我可不想让她在我回来时碍手碍脚。」 「用不着叫她退下,」契敦立刻说。「我相信我们用得著那个小妞。」 「柯先生,你在提议让她跟我们同床共枕吗?这太令我震惊了。」兰妲装模作样地说。 「变化会使生活更有情趣,亲爱的。我发现想在贵族府第里保住饭碗的女性总是非常愿意听命行事事实上是迫不及待。」 「你只好另外找时间满足你对仆佣的爱好了,我今晚可不打算跟我的女仆分享你。」 「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地位高一点的来玩三人行。我注意到费夫人带来一个伴从,我们何不找个借口把她叫到你的卧室来?」 「费夫人的伴从?你指的是葛小姐吗?」兰妲听来真的大吃一惊。「你不可能想要引诱那个死气沉沉、鼻梁上架着眼镜、还有一头可怕红发的女人吧?你对这种事毫无品味吗?」 「我发现隐藏在灰暗衣服和古板眼镜下面的往往是出奇活泼的个性。」契敦停顿一下。 「谈到费夫人的伴从」 「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谈她。」 「她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契敦慢吞吞地说。「我好像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惊慌使爱玛的胃揪紧成一团。先前为了逃出音乐室,她不得不从他身边经过,但那时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因此她有理由相信他没有认出她来。 她告诉自己像柯契敦那种喜欢对女仆、女家教和贵妇伴从霸王硬上弓的男人,不会记得受害者的长相。 何况她现在的头发跟当时的颜色不同。由於担心以违抗命令为由而解雇她的前任雇主会警告相识的人提防一个傲慢无礼的红发女性,所以她在受雇於雷府的短暂期间都戴着黑色假发。 「别管费夫人那个索然乏味的伴从了,」兰妲命令。「我保证我比她更能娱乐你。」 「那当然,亲爱的。」契敦听来有点失望。 爱玛退后一步。她必须赶快采取行动,不能坐以待毙地等兰妲和契敦进入走廊。她回头看一眼。幽暗的走廊全靠一盏壁式烛的烛光照亮。凹陷在石壁里的厚重木门是各个房间的入口。她拎起裙摆,转身就跑。 她势必躲在其中一间卧室里。这层楼的每个房间都有宾客住宿,但此刻应该都是空的。时间还早,客人们还在楼下跳舞作乐。 她停在第一扇房门前伸手转动门把。上锁了。她的心往下沈。她冲向第二扇房门,还是打不开。她惊慌地奔向第三扇房门。门把在手下轻易转动时,她松了口大气。 她溜进房间,悄悄关上房门,打量周遭的环境。从窗外倾泻而入的皎洁月光照亮一张层层帏幔的大床。脸盆架上挂著毛巾,梳妆台上散布着典雅小巧的瓶瓶罐罐。床铺上放著一件蕾丝花边的女用睡衣。 她得在这里等契敦和兰妲进入另一间卧室後再溜出去。她转身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凝神倾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祥的预感涌上爱玛心头。万一她正好进入了兰妲的卧室呢?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到了,契敦。」兰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我把钥匙找出来。」 爱玛像被烫到似地猛然从门边退开。她只剩几秒钟的时间。床铺底下的空位已被行李箱占满,可供躲藏的只剩下大衣橱。她悄悄奔过地毯跑向衣橱。 契敦醉醺醺的笑声在门外回响。爱玛听到金属落地的声音。 「讨厌,你害我把钥匙掉在地上了。」兰妲说。 「让我来。」契敦说。 爱玛拉开沉重的橱门,拨开成堆的衣裳钻进去,伸手把门关上。 黑暗立刻笼罩住她。一只男人的手臂勒住她的腰。她吓得张口尖叫,但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嘴巴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捂住。她被粗鲁地压在一副结实坚硬的男性胸膛上。 爱玛吓得魂飞魄散。跟她的新困境相比,被认出的危险根本不算什么。难怪这间卧室的房门没有上锁,原来已经有别人先溜进来了。 「别出声,葛小姐。」施迪生在她耳边低语。「否则我们两个都有许多事要解释了。」 爱玛拉开橱门时,躲在衣裳堆后面的迪生看到金边眼镜寒光一闪,因而认出了她。虽然处境尴尬,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没有看走眼感到得意。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他就发觉她没有一般贵妇伴从常见的温顺特质。 虽然她谦逊沈静,举止得体,但过时的衣著和古板的眼镜遮掩不了她绿眸深处的慧黠和刚毅。当时他就认定她是个不好惹的女人,这会儿他又发现她的自我娱乐是躲在别人的衣橱里。真有意思。 爱玛在他的臂弯里不耐烦地扭动。他突然清楚地感觉到她圆润坚挺的乳房抵着他手臂。她的清新幽香使他意识到衣橱里的空间有多么狭小。 她显然是认出了他而不再惊慌地拚命挣扎。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她柔软的嘴唇上移开。她一声不响,显然同样不想被人发现。跟他一起躲在衣橱里会是个偷窃珠宝首饰的小贼吗? 「真是的,契敦。」兰妲的声音不再愉悦。「不要扯我的衣裳,你会把它弄坏的。别这么猴急,让我点亮蜡烛。」 「亲爱的,你使我欲火焚身,一刻也无法等待。」 「你最起码可以脱掉衬衫和领巾。」兰妲的语气越来越恼怒。「我不是任你压在墙上占有的淫贱女仆或枯燥乏味的贵妇伴从。」 迪生感到爱玛浑身一阵轻颤,发觉她的小手握成拳头。出于愤怒或恐惧?他思忖着。 「但我的贴身男仆花了好久才打出这个最新式样的领结。」契敦嘀咕。 「我会在你离开前帮你把领结重新打好。」兰妲哄道。「我一直想当你这种天赋异禀的贵族绅士的贴身男仆。」 「是吗?」她的称赞似乎安抚了契敦。「好吧,如果你坚持。但是快一点,要知道,我们没有整晚的时间。」 「但我们确实有整晚的时间,亲爱的。这正是我的重点。」 衣服的悉声响起。兰妲呢喃了几句话。契敦呻吟一声,呼吸变得越来越粗浊。 「天啊!你今晚还真急切。」兰妲略带不悦地说。「希望你不会操之过急,我无法忍受不等女人先达到高潮的男人。」 「赶快上床办事吧。」契敦咕哝。「要知道,我不是来聊天的。」 「先让我替你脱掉衬衫,我喜欢男人的胸膛。」 「我自己来。」一阵短暂的寂静。「这样行了吗?办事吧,夫人。」 「讨厌,契敦。放开我,我不是街头的妓女。把你的手拿开,我改变心意了。」 「但是,兰妲」契敦发出一声沙哑的嘟囔,然後呻吟著吐出一口长气。 「哦,我的床单。我特地从伦敦把它们带来,好让我能睡在柔细的亚麻布上,现在看你干的好事。」兰妲的语气中充满轻蔑。 「但是,兰妲」 「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比较喜欢没有资格对爱人的技巧有所要求的女人了。你就像第一次跟女人在一起的十七岁少年。」 「都是你的错。」契敦埋怨。 「你再不出去,我会无聊死。幸好现在还来得及找个更有本领的男人来陪我过夜。」 「慢著」 「我叫你出去!」兰妲突然愤怒地尖叫。「我是贵妇,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去找整理房间的女仆或费夫人那个面色苍白的伴从娱乐你吧。考虑到你可悲的做爱技巧,只有那些女人会对你感兴趣。」 「我也许真的会那样做。」契敦反唇相稽。「我敢打赌跟葛小姐在一起会比刚才跟你在一起更有趣。」 爱玛在迪生的臂弯里瑟缩了一下。 「出去。」兰妲厉声道。 「我曾经上过雷府的一个贵妇伴从。」契敦的声音突然冷酷起来。「那个小贱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反抗。」 「别告诉我有个可怜的伴从竟然不知好歹地想拒绝你的示好,契敦。」 「我使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契敦似乎没有听出兰妲的语气中充满嘲讽。「雷夫人发现我们在储藏室里,立刻解雇了那个笨女人。」 「我不想听你征服贵妇伴从的详细经过。」兰妲冷冷地说,怒气已经压了下来。 「当然没有给推荐信。」契敦得意地补充。「我怀疑她还能找到另一份工作,现在八成在济贫院里挨饿受冻。」 爱玛全身发抖,呼吸急促,双拳紧握。出于恐惧或愤怒?迪生再度纳闷,但越来越觉得是後者。他开始担心她会推开橱门冲出去找契敦算帐。那样的场面会很有趣,但他不能让它发生。那样的举动不仅会使她大难临头,还会坏了他的大事。 他收紧勒著她纤腰的臂膀,无声地譬告她不要企图轻举妄动。她似乎明了他的意思,至少她不再作势冲出衣橱。 「滚出去,不然我要叫人了。」兰妲冷冰冰地说。「我相信我的仆人辛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你弄出去。」 「慢著,犯不著叫那个大老粗来。」契敦低吼。「我走就是了。」 脚步声响起。迪生听到卧室门开了又关。 「可恶的窝囊废。」兰坦厌恶地低声骂道。「我是贵妇,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次比较轻柔。兰妲穿过房间走向梳妆台。迪生希望她不会需要衣橱里的东西。接著傅来的是梳子放在木头桌面上和瓶盖开关的声音,然后是绸缎的悉声和更多的脚步声。 房门再度打开和关上。卧室里终於只剩下他和爱玛。 「葛小姐,在分享如此亲密的经验之後,我想我们应该加深对彼此的认识。」迪生说。「我建议我们找个比较舒服的地方私下谈谈。」 「真该死。」爱玛说。 「正有同感。」 几分钟后他们走进阴影深浓的花园。「混蛋,」爱玛气愤难消地说。「卑鄙下流、龌龊无耻的小野种!」 「经常有人说我是野种。」迪生面无表情地说。「虽然那种说法其来有自,但很少人会当着我的面那样说。」 爱玛大吃一惊,在过度茂密的树篱边戛然止步。「我不是有意暗示」 他故意打断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有人骂我『小』野种。」 他说的没错。「小」绝对不适合用来形容他这个人。除了身材高大以外,施迪生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阳刚魅力,令许多上流社会的男性既羡慕又嫉妒。 「我指的是柯契敦,不是你,先生。」她懊恼地说。 「还好不是。」 「下午发现柯契敦在魏家堡时,我就警告管家高太太,无论如何都不要派年轻女仆独自到他的房间。」爱玛说。「我还告诉她尽可能让她的女仆两人一组工作。」 「我完全同意你对柯契敦的看法。」迪生说。「从你对他的反应看来,我猜在雷府储藏室里那个倒楣的伴从就是你?」 她的低头不语等於是默认了。 爱玛走向花园深处。她感觉到迪生跟在她後面。魏家堡的花园在白天看来杂乱邋遏,到了夜晚,那些未经修剪的灌木和四处横生的藤蔓就像险恶的丛林。迪生的脸孔在阴森森的月光下有如两眼发亮的狰狞面具。 天啊!爱玛心想,这下子他全知道了。她必须赶快采取行动,否则一切都完了。在想出办法解决她和妹妹的财务危机之前,她不能失去目前的工作。 老天真是不公平。爱玛沮丧得想要尖叫,但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企图对迪生所听到的事作辩解只会是白费唇舌,因为事关女人的名声时,人们总是迫不及待相信最不堪的说法。即使她能澄清雷府事件,他发现她躲在兰妲的衣橱里仍是不争的事实。但话说回来,她不是唯一躲在那个衣橱里的人。这个念头令她精神大振。迪生想必也难以自圆其说。 「你的自制令人佩服,葛小姐。」迪生客套地说。 她回头望向他,眉头皱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离开衣橱时衣冠不整的模样十分狼狈,但他看起来却跟先前一样整齐优雅。真是不公平,爱玛心想。想起两人在衣橱里身不由己的亲密使她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刺痛窜过背脊。 「自制,先生?」 「你一定很想冲出衣橱拿拨火棒敲柯契敦的脑袋。」 她红著脸把头转回前方。他的神秘笑容启人疑窦,太过平和的语气也令她不知该作何感想。「没错,先生。那股冲动确实令人难以抗拒。」 「幸好你忍住了,否则我们两个的处境都会有点尴尬。」 「的确会很尴尬。」她凝视著交错纠结的藤蔓,它们在月光下看来像一群蛇爬过碎石小径。她忍不住打个哆嗦。 「葛小姐,你在梅夫人的卧室里做什么?」 她叹口气。「那不是很明显吗?我听到柯契敦和梅夫人从后楼梯上来,我想避开他们,于是躲进第一间没上锁的房间。谁知道那正好是梅夫人的卧室。」 「原来如此。」他听来半信半疑。 爱玛突然停下转身面对他。「先生,那你呢?请问你为什么躲在衣橱里?」 「我在找朋友失窃的东西。」他含糊其辞地说。「根据情报指出,那件东西可能就在魏家堡里。」 「胡扯!」她瞪着他说。「别以为我会相信那套荒诞不经的说词,先生。梅夫人显然十分富裕,没有理由冒险偷窃。」 「在上流社会里,表象未必可靠。但我并没有把梅夫人当成嫌犯。」 「那你怎么会在她的房间里?要知道,我看到你几分钟前从楼下的窗户溜进屋里。」 他扬起眉毛。「是吗?你真是观察入微,我还以为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以前很擅长这种事,也许我的技巧荒疏了。」他突然住口。「算了。至於我怎么会在梅夫人的房间里,理由很简单。我想要避开你。」 「避开我?」 「我在楼下瞥见有人站在另一头的阳台上。我知道不管她是谁,她回到走廊时都会看到我。我用撬锁工具打开其中一扇卧室房门溜进去,打算等你离开走廊后再继续找寻。」 「真是混乱。」爱玛交抱双臂。「但我想我应该感谢你,先生。」 「为什么?」 她耸耸肩。「如果你没有撬开梅夫人的门锁,我就不会发现房门是开的,而走廊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身。」 「我向来乐意为迷人的小姐效劳。」 「嗯。」她斜眼打量他。「我想你不会愿意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 「恐怕不行。那是私事。」 那还用说,爱玛心想。无论如何,施迪生显然跟她一样有不可告人之事。「至少你的说词颇富创意,施先生。」 他淡淡一笑。「而你的处境十分棘手,对不对,葛小姐?」 她迟疑片刻後点头。「显然如此。实不相瞒,我不能惹出任何会使我失去目前这份伴从工作的丑闻。」 「你认为有那个可能吗?」迪生语带怀疑。「虽然费夫人家财万贯,在社交界又拥有崇高的地位,但在我的印象中,她并不是非常古板保守的人。」 「但我还是不能冒险。费夫人对我一直很好,她喜欢以怪人自称是我运气好。她比我的几个前任雇主更能容忍我的小差错,但是」 「小差错?」 爱玛清清喉咙。「过去几个月里,我丢掉了三份工作。就像你刚才听到的,雷府的那份是柯契敦害的,但另外两份则是因为我有时会忍不住发表意见。」 「原来如此。」 「蕾蒂对某些事的态度开明」 「蕾蒂?哦,你指的是费夫人。」 「她坚持我叫她的名字。我说过,她是个怪人。但我不能奢望当我的品德受到严重指控时她还继续雇用我,那样会使她成为社交界的笑柄。」 「我了解。」迪生思索几秒。「看来我们都有充分理由对私事保密,葛小姐。」 「是的。」她略微放松。「如果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你到魏家堡来是为了搜查宾客的卧室,你同意不告诉任何人雷府那件事跟我有关吗?」 「好的,葛小姐。我们算是达成君子协定了吗?」 「应该说是君子和淑女间的协定。」爱玛的心情立刻轻松多了。 「抱歉,你说的对,是君子和淑女间的协定。」他严肃地点个头。「你对男女平等的强调是否意味著你是吴玛莉这类作家的忠实读者?」 「我确实拜读过吴玛莉的著作『女权维护』。」爱玛抬起下巴。「我发现书中有许多精辟的见解和论据。」 「我对你的结论没有意见。」他温和地说。 「孤苦伶仃的女性很快就会对吴玛莉书中女性教育和权利的重要产生深切的体认。」 「这就是你的处境吗?孤苦伶仃?」 她突然发觉他们的谈话内容似乎有点交浅言深。但话说回来,他们在梅夫人的衣橱里已经很亲密了。爱玛衷心希望自己不要每次想起被压在他温暖结实身体上的感觉就脸红。 「不尽然。我很幸运还有个妹妹,黛芬目前就读於得文郡的欧氏女子学院。」 「原来如此。」 「不幸的是,这个月底就要缴下学期的学费了。我真的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告诉我,葛小姐,你一点资产也没有吗?」 「目前没有,但不会永远如此。」她眯起眼睛。「我的一项投资未能在两个月前如期实现获利,但我相信它随时会实现。」 「如果没有呢?」 「我会另外想办法。」 「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葛小姐。」迪生的语气在兴味中带着尊敬。「你显然是个坚毅果敢的女性。请问你其他的亲戚呢?」 「我的父母在我们姊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祖母一手抚养我们长大。她是个很有学问的女人,我会读吴玛莉那类作家的书就是因为她的关系。但祖母在几个月前去世了,她没有什么钱,只留下一栋房子。」 「那楝房子怎么了?」 她眨眨眼,很惊讶他立刻抓住重点。她这才想起宾客间的窃窃私语。据说施迪生有著广泛的财务兴趣,他显然很有生意头脑。 「是的,房子。」她苦笑一下。「你的问题真是一针见血,先生。」 「你要不要告诉我房子怎么了?」 「有何不可?你想必已经猜到答案了。」她把心一横。「那楝房子是我和黛芬唯一的财产,我们姊妹原本该靠它和附属的小农场过日子。」 「我猜那栋房子发生了极其不幸的事?」 爱玛的指甲戳进手臂里。「我把房子卖了,施先生。替黛芬缴完一学期的学费后,我把剩下的钱全部投进一项极不明智的投资里。」 「投资。」 「是的。」她绷紧下颚。「我凭直觉做了那项投资,我的直觉通常都很准,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况越来越像是我犯了严重的错误。」 迪生在沈默片刻后说:「换言之,你把钱输光了。」 「未必。我还没有绝望,我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和运气。」 「我发现运气向来不可靠。」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情感。 她蹙起眉头,後悔自己一时冲动地吐露了那么多私事。「我不需要听你说教,施先生。像你这种有钱有势的人当然可以轻松自在地就运气这个话题发表令人沮丧的看法,但我们有些人除了运气以外就没有别的可以依靠了。」 「你强烈的自尊心使我想到自己。」他轻声说。「信不信由你,我很了解孤苦伶仃、身无分文的感觉。」 她忍住怀疑的笑声。「施先生,你是说你曾经穷困过?我觉得难以置信。」 「我说的是实话,葛小姐。家母担任家庭教师时被一个到府作客的贵族诱奸成孕而遭到解雇,当然没有给推荐信。那个浪荡子发现她怀孕时立刻抛弃了她。」 震惊使她目瞪口呆。「对不起,我不知道」 「所以说,我很能体会你的处境。幸好她在诺森伯兰郡有个年迈的姨妈可投靠,还不至于沦落到济贫院。那个姨妈不久后就去世,但留下一份足够我们母子糊口的收入。我的祖母偶尔也会寄些钱来给我们。」 「她的心肠真好。」 「认识艾夫人的人都不会那么说。」他语气平和地说。「她寄钱来是因为她觉得有义务那样做。我们母子是令她难堪的累赘,她很重视所谓的家庭责任。」 「施先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什么都不必说。」他挥挥手。「母亲在我十七岁时肺炎逝世。我想她自始至终都心存希望,期盼父亲有朝一日会决定他毕竟是爱她的,因而想要他的私生子认祖归宗。」 希望浪荡子父亲会回心转意的不仅是他可怜的母亲而已,爱玛心想。虽然迪生现在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但她听得出来深埋在他心底的愤怒并没有完全消失。 「你们父子见过面吗?」她问。 他冷冷一笑。「他在妻儿难产死後来看过我一、两次,但我们之间始终培养不出所谓的父子亲情。他在我十九岁时去世,当时我人在国外。」 「真可悲。」 「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葛小姐。我提起这些不再重要的往事,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能够体会你的困境。今晚最重要的是我们达成的保密协定,我相信你会遵守诺言。」 「我保证,先生。容我失陪,我该回屋里去了。别见怪,但我真的不能让人看到我跟你或其他的任何绅士单独在这外面。」 「我了解,品德问题。」 爱玛叹口气。「随时随地都得担心名声真的很烦,但名声对我这行又很重要。」 她正要走开时,他轻柔却坚定地抓住她的手臂。「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望向他。「什么问题,先生?」 「如果柯契敦想起你是谁,你要怎么办?」 她打个哆嗦。「我想不太可能。我在雷府工作时戴著假发,而且没有戴眼镜。」 「万一他记得你的面孔呢?」 她挺起肩膀。「我会想出别的办法。我总是可以。」 他的笑容短暂却首次显得真诚,她心想。 「我相信。」他说。「尽管目前的财务状况不佳,但我感觉得出你从来不曾无计可施,葛小姐。你走吧,我会保守你的秘密。」 「我也会保守你的秘密。晚安,施先生。祝你幸运找到友人的失物。」 「谢谢你,葛小姐。」他突然正经八百地说。「也祝你投资的损失幸运获得补偿。」 她审视他在阴影里的面孔。奇怪的男人,在某些情况下可能还很危险。但直觉告诉她他会信守今晚的承诺。 她只希望她的直觉可以信赖。 第二章 「爱玛,我的药在哪里?我今早头疼得厉害。」费蕾蒂夫人靠在枕头上瞪着女仆刚刚放在她面前的热巧克力。「大概是喝多了魏先生的法国香槟,我今晚得节制一点才行。」 不太可能,爱玛心想。蕾蒂看到香槟就忘了节制是什么。 「药来了,蕾蒂。」她把药瓶拿到床边。 蕾蒂迷蒙的目光落在爱玛手中的药瓶上。她身手敏捷地一把夺走药瓶。「谢天谢地。没有它,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它的功效奇佳。」 爱玛猜药水的主要成分是浓烈的琴酒,但忍着没有点破。经过几星期的相处,她已相当喜欢这位新雇主了。她甚至开始视费夫人为某种鼓舞。蕾蒂也曾经一无所有。 蕾蒂本姓毕,出身贫困的约克郡农家。她很喜欢谈多年前初来伦敦时,她如何善用她仅有的资产,也就是童贞和大胸脯,获得今日的地位。爱玛猜蕾蒂利用她的天赋本钱引起年迈的费爵士注意。他们在取得特别许可后结婚。费爵士在婚后三个月去世,留给年轻的妻子响亮的头衔和庞大的家产。 但爱玛佩服蕾蒂并不是因为她设法钓到了金龟婿,而是因为她过去三十年来持续做明智的投资,这次用的是金钱而不是天赋本钱。蕾蒂把夫婿留给她的遗产变成原来的三倍。 绝对是一种鼓舞,爱玛心想。 蕾蒂灌下一大口药水,轻声打个嗝,然后满足地长叹一声。 「这样应该行了。谢谢你,爱玛。」她把药瓶递还给爱玛。「替我保管到明天好吗?我可能还会用得着它。好了,说说魏先生今天替我们安排了什么别致的乡村活动。」 「先前下楼时,管家告诉我男士们下午要参加本地的赛马大会。」爱玛报告。「女士们要玩射箭和其他的游戏。」 蕾蒂脸上闪过一抹渴望。「我宁愿参加赛马大会,但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看到贵妇跟农夫和绅士一起赌马会使本地的乡绅大吃一惊。」爱玛愉快地同意。「对了,厨娘告诉我早餐又要迟些开始。」 「理当如此。」蕾蒂揉揉太阳穴。「我至少要一小时后才下得了床,最快也要到中午才会想吃东西。其他人应该也一样。我们回房就寝时都喝得酩酊大醉了。」 「想必是。」 蕾蒂眯起眼睛。「你跟平时一样大清早就起来了?」 「我向来早起。」爱玛喃喃道。「我很清楚你认为早晨不会有什么趣事发生,但我们有些人就是喜欢早晨。」 她没有必要向蕾蒂说明失眠使她比平时起得更早。说也奇怪,令她难以成眠的原因不是担心柯契敦会认出她,而是昨天深夜与施迪生的邂逅。这一点确实不同以往;以前她失眠都是因为财务困境。跟不确定的未来相比,施迪生绝对有意思多了。 爱玛清清喉咙。「昨晚我在楼梯上跟施先生聊了几句,他是位很有意思的绅士。」 「啊,金钱能使任何男人变得有意思。」蕾蒂兴致勃勃地说。「施迪生有足够的钱使他变得分外迷人。」 爱玛小心翼翼地探究。「我猜是投资吧!」 「没错。他出生时名下没有半毛钱,因为他是私生子。他的父亲是艾家少爷,母亲是某个不够聪明的家庭教师。」 「原来如此。」 「艾夫人始终没有原谅她的孙子。」 「身为私生子又不是施先生的错。」 蕾蒂扮个鬼脸。「薇丽恐怕不会信服。每次看到他,她都必须面对儿子维礼在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前就骑马跌断颈子的事实。要知道,那令她很不好受。」 「你是说她把对儿子的怒气转移到孙子身上?」 「大概吧!维礼在死前不仅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还在牌桌上输到倾家荡产。」 「听来艾维礼至少还有『一路走来,始终如一』这个美德。」 「的确。他把艾家的脸都丢尽了。总而言之,施迪生大约在那时带着大笔财富返国,他替艾家偿清债务,使薇丽免于破产。她自然也无法原谅他那样做。」 爱玛扬起眉毛。「但我敢打赌那并没有阻止她收下钱。」 「当然没有。薇丽可不是笨蛋。我们虽然不曾是密友,但好歹也算是点头之交。维礼死后,她就很少在社交界活动,除了偶尔到戏院看戏外,几乎是足不出户。」 「她的孙子显然比较喜欢出入社交界。」 「其实不然。」蕾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伦敦的女主人没有一个不想在她办的宴会或舞会上看到他,但他对那种事向来兴趣缺缺。这次他会来魏家堡倒也稀奇。」 「我猜他是无聊。贵族子弟似乎很容易感到无聊,他们总是在找新乐子。」 「施迪生不是那种人。」蕾蒂投给她意味深长的一瞥。「他会接受魏巴瑟的邀请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爱玛屏住呼吸。蕾蒂有没有可能猜中施迪生来此的真正目的?「什么原因?」她问。 「当然是物色妻子。」 爱玛瞠目结舌。「妻子?」 蕾蒂轻哼一声。「他在这方面显然需要指点,这里不太可能找到适合当他新娘的清白女子。魏巴瑟办这个宴会是为了寻欢作乐。」 「没错。他邀请的单身女性都是富孀,例如梅夫人。吸引不了想找那种名声洁白无瑕的处女当新娘的男人。」爱玛不能泄露她知道施迪生不是来物色新娘的,至少目前不是,因为等任务达成后,他说不定会想顺便看看婚姻市场上的货色。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进来。」爱玛喊道,对出现在门口的女仆微笑。「早安,宝莉。」 「早安,葛小姐。」 蕾蒂期盼地望着宝莉手中的托盘。「那是我的咖啡吗?」 「是的,夫人。还有一些面包,就像你要求的一样。」宝莉把托盘放在桌上。「还有什么吩咐,夫人?」 「你可以把这恶心的巧克力拿走了。」蕾蒂说。「不知道怎么有人能一起床就喝热巧克力,只有咖啡能使我清醒。」 「是的,夫人。」宝莉快步走到床边收走巧克力托盘。 蕾蒂瞥向爱玛。「你喝过咖啡或茶了吗?」 「先前下楼时喝过了,谢谢。」 「嗯。」蕾蒂眯起眼睛。「你一个人在三楼没问题吗?」 「我很好。」爱玛回答。「不用担心我,蕾蒂。高太太给我的小房间十分舒适清幽。」 其实她恨透了三楼那间小卧室。它不仅简陋得令人沮丧,还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就算知道过去曾经有人在那小房间里遭到肢解也不会令她感到意外。 宝莉望向爱玛。「对不起,葛小姐,管家安排你住那里是因为那曾经是康小姐的房间。我猜高太太认为那里适合她住,自然也适合你住。」 「康小姐是什么人?」爱玛问。 「魏夫人的伴从。已故的魏夫人是现任主人的姑妈,也是这座城堡以前的女主人。她雇用康小姐在她临终的那几个月陪伴她,后来她离奇失踪了。」 「魏夫人?」蕾蒂耸耸肩。「这有什么离奇?人死后当然不见踪影。」 「我指的不是魏夫人。」宝莉不安地说。「魏夫人死后当然是入土为安,但不见踪影的是康小姐。」 「雇主死了,没有人付她薪水,她当然不会留下来。」爱玛指出。「我想她目前正在别的府邸工作。」 宝莉摇摇头。「不太可能。」 爱玛皱起眉头。「为什么?」 「康小姐没有拿推荐信就离开了。」 爱玛瞠目以对。「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高太太认为那是因为康小姐做了傻事跟主人上床,后来他们发生严重的争吵。」 「为什么争吵?」 「没有人知道。事情发生在魏夫人去世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里。第二天早晨,她和她的东西都不见了。」 「天啊!」爱玛低语。 「真的很不寻常。」宝莉越说越起劲。「但她从魏夫人去世那夜起就怪怪的。」 「怪怪的?」蕾蒂的兴趣被勾了出来。「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我发现魏夫人的。」宝莉压低声音,像透露什么大秘密似地说。「我送茶到她的房间,就是这里」 蕾蒂瞪大眼睛。「天啊!你是说这里是魏夫人的卧室?她就是死在这里的?」 宝莉猛点头。「正是。总之,我送茶来给她,在走廊上看到魏先生从这里出来。他的面色凝重,看到我时说魏夫人刚刚在睡眠中去世了。说他要去通知仆人和安排后事。」 「她的死又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蕾蒂说。 「没错。」宝莉同意道。「我们都在纳闷她怎么能撑那么久。总之,我进入房间,正要拉被单盖住魏夫人的脸时,怪事发生了。」 「什么怪事?」蕾蒂追问。 「康小姐从梳妆室里冲出来。」宝莉指指与卧室相连的小房间。「她的脸色苍白,一幅刚刚见到鬼的样子。」 「也许她真的见到鬼了。」蕾蒂说。「魏夫人的鬼魂。」 爱玛皱眉望向她。「蕾蒂,你不可能相信这世上有鬼吧?」 蕾蒂耸耸肩。「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这世上无奇不有。」 爱玛转向宝莉。「也许康小姐只是为魏夫人的死而难过。」 「她怎么会在梳妆室里?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猜你正要告诉我们。」爱玛说。 宝莉挤眉弄眼。「我认为魏夫人断气时康小姐和主人正在梳妆室里翻云覆雨。一出来就发现魏夫人去世了可把她给吓坏了。」 蕾蒂似乎觉得很有趣。「可怜的女人。发现雇主在她跟男人翻云覆雨时死了一定很令人不安。」 「更不用提发现她突然失业了的震惊。」爱玛嘀咕。 「就像我前面说过的,几天后她就不告而别了。」宝莉恢复正常的表情。「高太太告诉我康小姐可能再也找不到工作了。正派的贵妇不会想要雇用没有前任雇主推荐信的伴从。」 这个问题有许多方法可以解决,爱玛心想,但她最好不要在现任雇主面前提起。 蕾蒂世故地摇摇头。「年轻女子必须好好照顾她的资产。必须以长远的眼光投资它们。不知道爱惜名声和贞操的女孩不会有好下场。」 「但真的很可惜。」宝莉在门口说。「康小姐对魏夫人很好。即使魏夫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因服用鸦片止痛而神志不清,康小姐还是一直在她房里一边刺绣一边陪伴她。康小姐对刺绣很有一套。」 宝莉离开后房间里陷入岑寂。爱玛思索着伴从这行业的职业风险。 「时有所闻的故事。」蕾蒂打破沉默。「没有前任雇主给的推荐信,她不太可能再找到伴从的工作,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看到年轻女子浪费她的资产总是令人惋惜。」 「嗯。」爱玛说,想到她自行杜撰的推荐信。「资产有时可以是捏造出来的假象。」 蕾蒂扬起灰色的柳眉,褐眸里闪着挖苦的笑意。「如果一个女孩聪明到会那样做,那么她最好利用那个假象找个有钱的老糊涂结婚。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功告成后就可以尽情享受人生。」 爱玛想到要自己嫁给一个她无法敬爱的男人。她握紧拳头。不,她要为自己和妹妹开创更好的命运。「我不打算结婚,蕾蒂。」 蕾蒂半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注视她。「因为你不再拥有你的首要资产可供交易,还是你不屑于在婚姻市场出售它?」 爱玛甜甜一笑。「如果我不再拥有贞操,那么我绝不会冒着失去工作的风险承认,对不对?」 蕾蒂放声而笑。「答得好。所以说你是不屑于用你的资产换取结婚戒指,对吗?」 「我近来的运气很差,但还没有差到那个地步。」爱玛说。 伦敦的报纸在中午过后不久送到。由于大部分的绅士都来到乡下,所以魏巴瑟订了各种各类的报纸,包括泰晤士报在内。爱玛独自在书房等待邮件抵达。客人们终于睡醒了,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多少人下楼。当高太太拿着报纸走进书房时,爱玛立刻扑了上去。 「谢谢你,高太太。」她一把夺下管家手中的报纸,转身奔向窗边的座椅。 「不客气。」管家摇头道。「没见过这么爱看报的人,又不是报上会有什么好消息。」 爱玛不耐烦地等高太太离开,然后扯下无用的眼镜放到旁边。她焦急地翻到航运栏。仍然没有「金兰号」的新闻。她用出售房屋所得投资的那艘船已经逾期未归两个多月了。 推定在海上失事。 六周前爱玛在航运栏初次看到那则坏消息,但始终无法让自己放弃希望。她原本十分肯定那会是项明智的投资。孤注一掷购买「金兰号」股份的那天,她的直觉从未如此强过。 「烂船。」她扔开报纸。「这是我最后一次凭直觉做事。」 但她知道她的誓言是在自欺欺人。有时她的直觉就是强得令她无法相应不理。 「日安,葛小姐。你姓葛,对吧?自从你抵达后,我很少看到你。」 爱玛被魏巴瑟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抓起眼镜戴回鼻梁上,然后转向门口的男子。 「日安,魏先生。我没听到你进来。」 魏巴瑟有种红润、坦率、户外型的魅力。今天他身穿骑装和马裤显得格外帅气。其他绅士随身携带手杖,他却是马鞭不离手。虽然旅居美国多年,他仍是道地的英国绅士,和蔼可亲、热爱运动,喜欢跟他的猎犬、马匹和猎友为伍。 据蕾蒂说,魏巴瑟跟许多排行较小的儿子一样只身到美国闯天下。去年听说姑妈病重和他是仅存的继承人时才回到英国。继承遗产后,他亲切迷人的风采使他在社交界大受欢迎。 「报上有什么趣闻吗?」巴瑟踱进房间。「我承认最近几天忙着招待客人使我无暇注意伦敦的时事。」 「没看到什么重大新闻。」爱玛站起来,抚平暗褐色的裙子。 她正要告退时,梅夫人的私人男仆出现在书房门口。辛旺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昂贵的蓝银色制服紧绷在他肌肉鼓胀的胸膛和大腿上。难怪昨夜兰妲扬言要叫辛旺来时,柯契敦会忙不迭地离开她的卧室。但辛旺眼中的诚恳令爱玛感到心安。他不是暴戾的大老粗,只是不幸生成那副模样。据她观察,他对他的女主人死心塌地。 「对不起,魏先生。」他的声音有如生锈的剃刀。「我家女主人要我带口信给你。梅夫人叫我告诉你,下午你跟男士们去参加赛马大会时,她很乐意替你招待女宾。」 「太好了,那我就不必担心我跟男士们出去时女士们会感到无聊,对不对?」 辛旺清清喉咙。「我也有口信给你,葛小姐。」 「我?」爱玛说。「梅夫人的口信?」 「是的。她吩咐我邀请你参加她下午为女士们筹划的娱乐活动。她说不希望你像昨晚那样一个人闲逛。」 「对极了。」巴瑟愉快地说。「身为费夫人的伴从,你跟其他人一样是这里的客人,葛小姐。今天务必加入兰妲和其他女士。」 那是她最不愿做的事,但想不出如何拒绝才不会显得无礼。「谢谢你,魏先生。」她对辛旺挤出一个笑容。「请告诉梅夫人我很感激她的好意。」 「我家女主人最亲切体贴了。」辛旺粗嗄的声音中带着崇敬。「我很荣幸为她效力。」 天啊!爱玛心想,可怜的辛旺爱上了他的女主人。 兰妲解释说她们现在喝的混合茶是她请人特别配制的。她带了足够的茶叶到魏家堡来让其他人品尝。 「我舍不得把茶叶留给巴瑟糟蹋。」兰妲说。「男人对那种事一窍不通。」 爱玛缓慢地放下茶杯。突如其来的晕眩使她感到恶心,她担心动作太快会使她丢脸地当众呕吐,幸好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她们都专心在兰妲提议的某种猜谜游戏上。 兰妲如鱼得水地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她乌黑的秀发向上梳成最时髦的发型。蓝色的衣裳使她的眼睛显得更蓝。她虽算不上是绝色美女,但总是显得艳光照人。无论在什么环境,她都有办法成为目光焦点。 她的忠仆辛旺爱慕地望着她,那种痴情的眼神令爱玛感到悲哀。 「谁能告诉我正面朝下的那张牌是什么?」兰妲愉快地问。「苏珊,想不想试试看?」 「梅花a吗?」崔夫人苏珊瞎猜道。 「不对。」兰妲期盼地望向下一位女士。「轮到你了,缇拉。」 「让我想想。」缇拉假装思考几秒,然后笑着说:「我不知道,兰妲。方块二吗?」 「恐怕不是。」兰妲说。「下一个是谁?蕾蒂,你猜呢?」 「我对这种事向来不在行。」蕾蒂说。「我只在用钱当赌注时对纸牌感兴趣。」 「试试看嘛。」兰丹怂恿。 蕾蒂啜口茶,注视着纸牌。「好吧,让我想一下。」 爱玛深吸口气,努力打起精神。她是怎么了?她的身体向来健康。事实上,一分钟前她还好好的。 虽然对射箭比赛毫无兴趣,但在兰妲的坚持下,不愿失礼的她还是参加了。现在她又被迫跟大家一起玩这个愚蠢的纸牌游戏。 令人意外的是,兰妲今天对爱玛的态度几乎可以用热诚来形容。也许有点纡尊降贵,但并非不友善。她尤其渴望她参加纸牌游戏。 「红心老k。」蕾蒂说。 「不对。葛小姐?」兰妲转向爱玛。「轮到你猜了。」 「对不起,我」爱玛努力振作,以免自己出糗有害蕾蒂丢脸。「什么?」 「那正是我问你的问题。」兰妲的语气透着一丝不耐烦。「我以为你想要玩。」 「是的。」爱玛用力吞咽口水压抑恶心感,然后凝视那张面朝下的纸牌。 她随便说说就行了。兰妲的游戏不需要技巧,靠的全是运气。没有人会指望她猜中。她抬起头,直视兰妲冰蓝的眼眸。突然之间,她知道那张正面朝下的是什么牌了。 「红心a。」她礼貌地低语。 兰妲眼中闪过一抹像是意外又像是兴奋的光彩。她伸手翻开纸牌。「答对了,葛小姐,正是红心a。」 「侥幸猜中。」爱玛有气无力地说。 「我们再试一次。」兰妲迅速重新洗牌。「辛旺,再给大家倒些我的特制茶。」 「遵命,夫人。」守在一旁的辛旺拿起银制大茶壶。 戴欣霞「性」趣盎然地注视着替她倒茶的男仆。「兰妲,你从哪里找来辛旺的?」她当男仆不存在地问。「他真的很令人感兴趣。我喜欢大块头的男人,你呢?」 辛旺瑟缩一下,但坚强地继续倒茶。尽管自身问题多多,爱玛还是忍不住替他难过。 「他在社交季开始时来为我工作。」兰妲扬起道黑眉。「我向你保证,家里有他真的非常方便。」 「我相信。」欣霞低语。「你愿意考虑把他借给我一、两天吗?我只想确定他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期望中那样大。我发誓,这年头想找到各方面都大得令人满意的男人真的很不容易。」 那句充满性暗示的话引来几个贵妇的笑声。辛旺满脸通红地停在爱玛身旁,她注意到他手中的茶壶抖得厉害。她担心他会把茶洒出来而引起更多的嘲笑和兰妲的怒气。 「不,谢谢,我够了。」爱玛连忙说。 「但我坚持。」兰妲厉声道。「这茶可是极品。」 「那当然。」爱玛突然想到引起她身体不适的可能就是这特制茶。她偷偷打量周遭,但其他人都毫无身体不适的迹象。 「替葛小姐倒茶,辛旺。」兰妲粗声恶气地命令。 「老实说,我很喜欢辛旺的制服紧绷在身上的样子。雅碧,你觉得呢?」欣霞用大家都听得到的低声说。「把他的优点全突显出来了。从背后看尤其有趣。」 热茶泼到爱玛的手指上。她瑟缩一下,急忙抽手闪躲。她听到辛旺低声惊叫。 「笨手笨脚的蠢货!」兰妲斥骂。「你把茶倒在葛小姐的手上了,辛旺。」辛旺吓得浑身僵直。 爱玛努力打起精神。「别怪他,梅夫人。是我自己不好,在他开始倒茶时移动了杯子。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反正我刚才正要告退。」 辛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你要去哪里?」兰妲问,立刻忘了生气。「我们才刚开始玩。」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回房休息了。」爱玛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她如释重负地发现只要把动作放得很慢很慢,她就可以应付晕眩。「非常谢谢你让我参加你们的娱乐活动,但不知何故,我这会儿有点不舒服。」 蕾蒂关心地蹙眉。「爱玛,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扶着椅背虚弱地微笑。「只是头痛。」 「天啊!」兰妲露出冷冰冰的笑容。「我想我们把可怜的葛小姐累坏了,她不习惯参加我们上流圈子的社交娱乐。是不是那样,葛小姐?」 爱玛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是的。」 她缓缓地转身走出书房。位在走廊另一头的楼梯看来遥不可及,她咬牙朝楼梯走去。好不容易爬到三楼时,她觉得好一点了,但还是渴望躺下,直到茶的不良影响完全消退。 走廊上空无一人。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她心想。三楼的这侧厢房只住了她一个人,别的小房间似乎都被用来储藏杂物和床单。 她用钥匙开门进入房间。简陋的斗室里只有小床、脸盆架和窄窗。唯一稍有暖意的装饰是脸盆架上方墙壁上挂的刺绣。 爱玛拿掉眼镜,小心翼翼地躺到床上。她调整脑后的枕头,注视着装在木框里的刺绣。上面的图案是花园景致。可能是康莎莉的作品,她心想。宝莉说过莎莉总是在刺绣。爱玛心不在焉地思索着倒霉的康小姐为什么没有带走这幅刺绣。几分钟后,她开始打瞌睡。 她突然被一个女子的害怕叫声惊醒。 「求求你,柯先生,不要这样。我就要结婚了。」 「那么你更应该感谢我传授你一些闺房乐趣的知识,对不对?」 「不,求求你,不可以这样。我是好女孩,先生。求求你别伤害我。」 「闭嘴。如果有人闻声上来察看,你就会被解雇,而且拿不到推荐信。上一个跟我在储藏室里相好的女人就是这样。」 宝莉走投无路的惊惧尖叫突兀地中断。 怒火窜上爱玛心头。她毫不迟疑地跳下床,庆幸自己不再头晕。她抓起沉重的铁制长柄暖床炉,冲出房门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一扇房门关上。一顶白色女仆帽躺在走廊地板上。 她拎起裙摆往前冲,抵达那扇房门时听到重物落地的闷响。她一手紧握暖床炉,伸出另一手扭动门把。古老的铁制门把在她手中轻易转动。她深吸口气,准备尽可能安静地推开房门。她必须拿捏好时机,让那个淫虫来不及反应。 听到另一声闷响和宝莉绝望的呻吟时,她用力推动房门。房门悄悄开启,光线透过一扇小小的天窗照进狭小昏暗的储藏室。柯契敦背对着爱玛。他已经把宝莉压在地板上,正在解她的裤带。他似乎没有听到爱玛进入储藏室。 她往前移动,高举起手中的暖床炉。 「不识抬举的小贱人。」柯契敦气息粗浊地说,亢奋使他声音紧张。「你应该高兴有贵族愿意费事撩起你的裙子。」 宝莉的视线射向爱玛的脸,她的眼中充满惊恐和绝望。爱玛很清楚她的感受。脱困很可能意味着失业,在女性工作机会短缺的当前社会,失业的命运就跟被强奸一样悲惨。 「很高兴看到你还能反抗。」柯契敦开始解开自己的裤裆。「那样才来劲。」 「我想你会发现这个同样来劲。」爱玛喃喃道。 她把暖床炉往他的后脑勺用力敲去。锵地一声闷响。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然后连一声惊呼或呻吟也没有,柯契敦就无声无息地倒下。 「天啊!你把他打死了。」宝莉低语。 爱玛忐忑不安地看着柯契敦动也不动的身体。「你真的认为他死了吗?」 「哦,我敢肯定。」宝莉从柯契敦的身体下面爬出来。她眼中的如释重负旋即变成魂飞魄散的惊恐。「这下该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吊死我们两个的。」 「打他的人是我。」爱玛指出。 「他们也会怪罪于我。我知道他们会。」宝莉呜咽。 她说的没错。爱玛努力摆脱使她无法动弹的惊慌。「让我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宝莉六神无主地问。「哦,葛小姐,我们两个死定了。」 「我拒绝因那个淫虫而被吊死,他不值得。」爱玛毅然决然地弯腰抓住柯契敦的脚踝。「帮我把他拖到楼梯口去。」 「那样有什么用?」但宝莉还是倾身抓住柯契敦的手腕。 「我们把他的尸体推下楼梯,然后说他是自己绊倒跌下去的。」 宝莉脸色一亮。「那样行得通吗?」 「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爱玛拉扯柯契敦的脚踝。「天啊!他还真重。」 「跟我爸爸上星期在市场买的肥猪一样重。」宝莉使劲推着柯契敦的身体。 她们只把尸体朝门口拖动了几寸。 「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爱玛抓紧柯契敦的脚踝,使出全力拖拉。 「两位小姐需要帮忙吗?」施迪生在门口漫不经心地问。 「先生!」宝莉大叫一声抛下柯契敦的手腕。她退后一步,伸手按住胸口。泪水涌上她的眼眶。「我们死定了。」 爱玛愣在原地,但没有放开柯契敦的脚踝。惊慌也来不及了,她告诉自己。如果施迪生打算把她扭送法办,她已经死了。 她回头望向他。他的眼神神秘莫测。当他瞥向暖床炉时,她知道他已明白事情的经过。他显然不太把法律放在心上,否则他也不会爬窗户、躲衣橱、跟她这种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订定协议。 「是的,施先生,我们需要帮忙。」她说。「柯先生企图强奸宝莉,我不得不用暖床炉打他。看来我下手太重了些。」 「她把他打死了。」宝莉呻吟道。 「你们确定他死了吗?」迪生问。 「他突然就瘫了下来,先生。」宝莉呜咽道。 「他摸起来的确毫无生气。」爱玛附和。 「虽然他是死有余辜,但在仓促地把他扔下楼梯之前,让我们先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迪生说。他关上房门,走到柯契敦身旁蹲下,把两根手指按在他苍白的颈侧。 「脉搏很强。」迪生望向爱玛。「头一定也很硬。他死不了的。」 「真的吗?」爱玛放开柯契敦的脚踝。「你确定?」 「非常确定。」 「哦,葛小姐。」宝莉的脸上希望乍现。「我们有救了。」希望在下一秒钟又消失了。「但他恢复知觉时一定会报警。他会说你用暖床炉攻击他,葛小姐。」 「没有人会报警,尤其是柯契敦。」迪生冷静地说。「你们俩个饱受惊吓又用了那么多力气,一定累坏了。就让我来收拾残局吧!」 爱玛眨眨眼。「你打算怎么收拾,先生?」 「我发现最简单的说词向来最有效,尤其是对头脑简单的人。」 「我不懂。」爱玛说。「你要怎么做?」 迪生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把昏迷的柯契敦扛上肩膀。 「把他扛回他的卧室,」他说。「等他清醒时告诉他他出了意外。根据我的经验,被打昏的人,无论昏迷的时间有多短,十之八九在清醒后都不记得他是怎么昏过去的。他不得不相信我的说法。」 爱玛噘起嘴唇。「虽然他被打昏前没有看到我,但他一定会记得他把宝莉硬拉进来,正要欺负她时出了这个意外。他极可能知道我的房间在这一层,也许他会猜到是我」 「不会有事的,」迪生镇定地说。「一切交给我。你和宝莉现在只需要对这里发生的事守口如瓶。」 宝莉打个哆嗦。「我不会说的。万一让杰克知道,我担心他不会放过柯先生。」 「但是把他扛下楼梯一定会引起注意。」爱玛皱眉道。 迪生看来一点也不担心。「我走后楼梯。」 爱玛这才如释重负。「有句话我非说不可。你这样做非常了不起,施先生。」 迪生扬起眉毛,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是很了不起,不是吗?」 第三章 柯契敦在床上虚弱地呻吟。「我的头。」 迪生一直站在窗前不耐烦地等待柯契敦清醒。听到呻吟声时,他离开窗户,掏出怀表,打开表盖察看时间。 「我想你伤得不重,柯契敦。你只失去知觉一、两分钟,你很幸运没在那间储藏室里跌断颈子。你怎么会想到要跑到那里面去?」 「啊?」契敦眼皮颤动,苏醒过来。他眨了几下眼睛,一脸迷惑地望向迪生。「出了什么事?」 「你不记得了吗?」迪生故意露出讶异的表情。「我回房间时听到楼上传来不寻常的声响。上楼察看时正好看到你打开一间储藏室走进去,你被放在门边的一个旧箱子绊倒。」 「是吗?」契敦小心翼翼地触摸后脑勺。 「你一定是跌倒时头撞倒架子。」迪生巧舌如簧地说。「听说头部受伤有时会很棘手。你一定会想躺在床上休息到晚上。」 契敦龇牙咧嘴。「我的头痛得要命。」 迪生淡淡一笑。「那是一定的。」 「我要叫魏巴瑟请医生来。」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我可不会想把我的头交给乡下医生治疗。」 契敦面露警惕。「你说的对,他们全是江湖郎中。」 「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迪生关上表盖,把怀表放回口袋里。「容我失陪了,魏先生邀请男士们到撞球室小聚。」 契敦皱眉蹙额。「我可以发誓那间储藏室里有个胸部丰满的女仆。我记得我心想她会很适合爽一下。不知道她」 迪生停下脚步,手放在门把上。「天啊!你是要告诉我一个整理房间的女仆拒绝你的示好?真逗趣。我可以想象今晚你边喝酒边叙述这件事时其他人会说什么。」 契敦满脸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我确定房里还有别人」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发现你时房里没有别人,我只看到地板上有个箱子。要不要我把你的贴身男仆叫来?」 「他妈的!」契敦低声咒骂。「好的,拜托你务必叫郝吉到这里来。他会知道怎么处理我可怜的头。我今天真倒霉,下午赌马输了一百磅,现在又发生这种事。」 「我倒认为你应该庆幸被绊倒时没有跌断颈子。」迪生轻声说。 迪生折返爱玛的室,小心不让人看到他上楼。他轻声敲门,房门立刻打开。 「看在老天的份上,在有人来之前赶快进来,先生。」 她严厉的语气令他感到好笑,但他还是遵命照办。进入房间后他看见她探头到门外察看。确定走廊上没有人时,她才匆匆关上房门,转身面对他。 「怎么样,施先生?柯契敦相不相信你的说法?相不相信他是被箱子绊倒的?」 迪生打量著房间,药皂的味道似有若无地传进他的鼻孔。昨夜在密闭的衣橱里勾引他的就是这股幽香。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手边的事情上。 「柯契敦相不相信我告诉他的细节,我无从得知。但他不愿承认可能有个地位卑下的女仆拒绝他的示好,或是她在试图逃跑时制伏了他。信或不信,他都不会反驳我的说法。」 爱玛扬起眉毛。「高明,施先生。宝莉和我会永远感激你。」 「你才是这事件中的英雄,葛小姐。若非你及时出手干预,在那间储藏室里势必发生令人不堪想象的事。」 爱玛打个哆嗦。「我一点也不后悔那么用力地打了他。我受不了那个人。」 「我向你保证,柯契敦迟早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面露惊讶。「会吗?」 迪生点点头。「包在我身上,但这种事需要时间好好酝酿。」 「我不懂。」 「你有没有听过报复最好做成冷盘上桌?」 她杏眼圆睁。「你是认真的?」 「没错。」他走到她面前停下。「我只希望当初你在雷府的储藏室遇到柯契敦时,我就在附近,葛小姐。我会立刻采取报复行动。」 「那次我用夜壶打他的头。」她苦著脸说。「但没有把他打昏,只让他晕了一下。我必须承认,那个淫虫的脑袋不是普通硬。」 他露出微笑。「你是说柯契敦在雷府攻击你时你救了自己?」 「他没有得手,如果你要问的是那个。」她交抱双臂,用手摩擦肩膀。「但他害我丢了那份差事。当我的雇主打开储藏门时,我们两个还在地板上。那幅画面说好听是令人尴尬,雷夫人理所当然地归咎于我。」 「原来如此。」他点个头。「你是位奇女子,葛小姐。」 爱玛停止摩擦臂膀,双手垂到身侧,怯怯地朝他微笑。「谢谢你刚才见义勇为,先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不习惯被解救。」 「你显然不常需要别人救你,葛小姐。我不曾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她在镜片後的眼睛清澈敏锐。他感觉到她在估量他,他纳闷自己会不会通过她的考验。 「我也不曾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先生。」 「真的吗?」 「真的。」她突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对你钦佩不已。」 「钦佩。」他淡漠地重复。 「以及感激不尽。」她连忙补充。 「感激。真好。」 她紧握双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会牢记每天晚上都为你祷告。」 「真令我感动。」他嘀咕。 她皱起眉头。「施先生,我不明白。如果我说了什么惹你生气的话」 「你怎么会认为我在生气?」 「因为你在瞪我。天啊!这样说好像更不恰当了,是不是?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我对这种谈话没有多少经验。」 「我也是。」她恼怒地翻个白眼,然后出其不意地踮起脚尖,双手抵着他的肩膀,蜻蜓点水似地亲吻他的唇。 迪生不敢动弹,唯恐破除了这一刻的魔咒。 爱蹲低声惊呼,满脸通红地抽身后退。「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使你感到尴尬。我道歉,我的放肆显然令你窘迫不安。」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恐怖小说里的女主角向来都是用这种方式感谢男主角。」她沙哑地说。 「是吗?看来我得扩大我的阅读范围了。」 「施先生,拜托,你真的得离开了。如果被人撞见我们在起」 「哦,对,品德问题。」 她瞪他一眼。「如果你得靠名声维生,你就不会觉得好笑了。」 「没错,那句玩笑话太不为别人着想了。」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房门。他没有权利危及她目前的伴从工作。如果害她未获推荐信地被解雇,那么他在她心里不会比柯契敦好到哪里去。「别担心,我这就走。」 她在他经过身边时拉住他的衣袖。「你怎么会在那紧要关头到这层楼来?」 他耸耸肩。「我注意到柯契敦往三楼走。我知道你的房间就在这一层,我担心他可能是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你而决定……」 「原来如此。你真是观察入微,先生。」 他不回答。没有必要告诉她,看到柯契敦鬼鬼祟祟地登上后楼梯时有多么令他气愤。 爱玛放开他的衣袖,用手指轻揉太阳穴。「天啊!今天真是多灾多难。」 迪生微微一笑。「柯契敦刚刚对我做过类似的抱怨。」 「是吗?这并不令人吃惊。脑袋上挨了那么一下,他这会儿一定也感到有点头晕目眩、身体不适。」 她的话引起他的警觉。「葛小姐,你身体不适吗?」 「谢天谢地,现在已经好了。但先前我真的很不舒服,所以我才会在房间里休息,因而听到柯契敦企图欺负宝莉。」 「也许是你吃的东西?」 爱玛皱皱鼻子。「应该是我喝的东西。梅夫人坚持我们大家试喝她的特制草药茶,然后逼我们玩一些愚蠢的猜谜游戏。」 迪生突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梅夫人给你们喝一种特制草药茶?」他小心翼翼地重复。 「难喝死了。」爱玛再度扮个鬼脸。「我无法想像她怎么会喜欢喝它,我不认为我们有谁喝完一整杯。我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在她那些愚蠢的游戏上。」 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什么样的游戏?」 她杏眼圆睁,不安地瞥向他的手。「我只玩了其中一种。梅夫人把一张纸牌正面朝下地放在桌上,我们轮流猜那张牌是什么。我赢了,但身体太不舒服而无法继续玩下去。」 「你赢了?」迪生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她。「你是说你猜对了?」 「是的,全凭运气,我对这种事向来很在行。梅夫人要我继续猜,我坚持要回房休息,惹得她很不高兴,但我真的别无选择。」 「该死!」他和罗老都没有考虑过偷走药方的贼可能是女性。迪生突然想到,如果他要抓的当真是个女贼,那么一位女性助手对他的调查会很有帮肋。 「葛小姐,昨晚你告诉我你当伴从是因为最近陷入财务困境。」 「若非迫于无奈,没有女人会愿意做这种工作。」她愁眉苦脸道。 「如果有人愿意提供你另一份待遇更优渥的工作呢?」 她先是呆若木鸡,接着两颊胀得绯红,眼神变得冰冷无比。奇怪的是,在乍然涌现的敌意下似乎隐藏着伤心失望,迪生心想。他发现在梵萨嘉拉岛的多年修行对于了解女人毫无助益。 「你想必认为我应该为如此过分的提议感到受宠若惊,先生。」她愤怒地轻声说。「但我向你保证,我还没有走投无路到那个地步。」 「你说什么?」他大惑不解地问。 她挣脱他的手,转身背对他,拳头紧握在身侧。「你和费夫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她认为我应该在婚姻市场上出卖自己。你提议的是非正式的卖身契。在我看来,这两者并无不同。但这两条路我都不打算走。我发誓我会想别的办法脱离目前的困境。」 他恍然大悟。「哦,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葛小姐。我不是要你当我的情妇,我是想雇用你当我的助手。」 她回头眯眼注视他。「支薪的助手?」 他知道她上钩了。「你不必为了接受我的雇佣而辞去目前的工作。事实上,担任费夫人的伴从反而使你更适合替我办事。」 她的绿眸闪着精明的神采。「你是说兼差?我可以同时向你和费夫人支薪?」 「完全正确。」他故意停顿一下。「我不是个小气的雇主,葛小姐。我给你的酬劳会很丰厚。」 她犹豫了几秒,然后转身面对他。她的眼中燃起希望之光。「你可不可以把『丰厚』说得更精确一点?」 他缓缓微笑。他知道伴从的薪资低得可怜。他想要出个令她目眩神迷的高价,但价码也不能高得过分,以免她起疑而吓跑。 「你目前薪资的两倍,如何?」 她的手指在床柱上轻敲着。「费夫人目前给我的待遇包括食宿和一份季薪。」 「我显然没有立场提供你食宿。」 「显然如此。况且,你需要我效劳的时间并不会很久。」 「没错。我想最多只到这个周末。」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狡猾。「既然你如此需要我的协助,那就改成我目前季薪的三倍。」 他扬起眉毛。「工作一周就要三季的薪资?」 她立刻面露不安,无疑是在担心她的要求太大胆了。「你说你需要我效劳的。」 「没错。你很会讨价还价,葛小姐。也许你应该在接受前先听听职务内容。」 「实不相瞒,我现在不是很挑剔。只要你保证付我三倍季薪和不要求我跟你上床,我就接受这份工作。」 「一言为定,葛小姐。现在我给你的第一项任务是,按照梅夫人的要求,喝她的特制茶和玩纸牌游戏。」 爱玛噘起嘴。「茶非喝不可吗?」 「只需要喝一点点,让她相信你有喝就行了。」 爱玛叹口气。「恕我无礼,但可不可以请你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直视她的眼睛。「我有理由相信兰妲认为她正在用她的药水对你进行某种实验。」 「实验?」爱玛伸手按住胃部,恶心感又开始作祟。「那个难喝的茶是某种毒药?」 「我向你保证,没有理由认为它会对你造成伤害。」 她眯起眼睛。「那么它到底会对我怎么样?」 「根据传说」 「传说?」 「只不过是神秘学的无稽之谈。」他连忙说道。「我告诉过你我在替友人找寻一件失窃的物品。那是一本古书,来自遥远的梵萨嘉拉岛上的园圃寺。它被园圃寺的僧侣通称为『秘笈』。」 「梵萨嘉拉岛。」爱玛眉头微蹙。「听过。」 「佩服。很少人听过那个岛。」 「我的祖母很喜欢研究地理。」 「我的那位友人就是几年前发现梵萨嘉拉岛的罗义泰,他来日无多了。」 她端详著他的脸。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察觉到他心中的悲伤,这一点令他感到不安。他必须提防爱玛异常敏锐的观察力,迪生告诉自己。 「很遗憾。」她喃喃道。 「罗老最後的心愿就是找到那本失窃的古书,把它还给梵萨嘉拉岛的僧侣。」他犹豫一下。「他感到内疚。」 「为什么?」 「他觉得要不是他发现了梵萨嘉拉岛,使它在欧洲声名大噪,就不会有外人前往那座偏远的小岛,更不会有窃贼去那里盗取它最重要的宝物。」 「他知不知道是谁偷走了那本古书?」 「不知道。但谣传那个贼把秘笈带去意大利,卖给了个名叫蓝法瑞的人。那个谣言有其可信性,因为秘笈里的秘方是用一种古代文字写成的,而蓝法瑞生前是少数有可能解读那种文字的学者之一。」 「生前?」爱玛问。 「他在罗马的寓所发生火灾,他不幸葬身火窟。」 「关於那个神秘学的传说」 「我说过,完全是无稽之谈。但根据传说,那种药水能强化女性天生的直觉而预知纸牌的翻转。」 「女性的直觉?」 他点头。「据僧侣说,它只对女性有效,但不是所有的女性,只有极少数原本就具有高度直觉的女性。」 「因此需要做实验?」 「是的。」迪生在背后反握双手。「那种药水显然对兰妲无效。这并不令人惊讶,因为它很可能对任何人都无效。但她显然还不死心地在拿你们做实验,她可能在找寻同谋。」 「同谋。」爱玛缓缓重复。「听来她不安好心。」 「如果她认为药水能使人看穿纸牌,那么她很可能会想在牌桌作弊。」 「上流社会每周在牌桌上的赌注都是天文数字。」 「没错。」她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但你说那种药水只是古书上的传说。你为什么要找寻它?」 「只要找到拥有药水配方的人,就有可能找到偷窃秘笈的贼。」 「我懂了。但如果药水不灵」 「我非常确定药水本身并无功用,但许多人会为了得到他们认为很有价值的东西而冒极大的风险。这该死的秘方已经使不少人送命了,最近的一位受害者是伦敦的一名药师。」 她惊骇地瞪大眼睛。「因为他喝下了药水吗?」 他摇摇头。「我认为他是被他的顾客杀害的,那人向他购买了秘方中的特殊药材。」 她皱起眉头。「你知道秘方的成分?」 「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些药材都是梵萨嘉拉岛的稀有特产。伦敦只有少数几家药材店出售梵萨嘉拉药材。罗老跟那些药师打过招呼,如果有人想要购买,就立刻通知他。」 「原来如此。其中一个药师通知说他出售了一些稀有药材?」 「是的。罗老病得太重,无法出门。所以信一送到,我立刻去找那个药师。但我慢了一步,他已经惨遭毒手。他在断气前告诉我购买药材的人打算参加在魏家堡举行的宴会。」 「天啊!」爱玛惊呼。「你认为兰妲杀害了药师?」 「如果秘方为她所有,那么她极可能就是杀害药师和其他人的凶手。但你别担心,葛小姐。你只要装就不会有危险。」 「这个我在行。装傻是做伴从这行的必备本领。」爱玛嘟囔。 他露出奇怪的笑容。「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伴从会这么精明机灵。」 「做这行并不容易,先生。」 「我相信。」他故意停顿一下。「如果你对职务内容都没问题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先跟你说清楚。」 「什么事?」 「如果你发现你上了我的床,葛小姐,那绝不会是因为我付钱要你那样做的。」 翌日傍晚,在更衣晚餐前,迪生点燃一枝蜡烛放在地板上。他盘腿坐在蜡烛前面凝视火焰。他在很久以前就舍弃了大部分的梵萨仪式,但偶尔在需要自我省思时,仍会使用蜡烛。 利用加味染色蜡烛来帮助沉思是梵萨嘉拉的一种古老习俗。每个梵萨师傅都会教导徒弟如何利用烛焰来集中注意力。按照传统,徒弟从师傅那里得到他的第一批蜡烛。每个师傅都有他独特气味和颜色的蜡烛。梵萨嘉拉有句古谚:观其徒之烛,知其师之名。徒弟依照惯例使用师傅的蜡烛,直到晋身第三圈后才有资格挑选香料和颜料制作他自己的沉思蜡烛。 迪生从罗义泰那里得到他的第一批蜡烛。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深紫色蜡烛的独特气味。 就像爱玛的气味一样独特。 那个念头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懊恼地心想,再度全神贯注在烛焰上。 就在可以晋级时退出了梵萨修行圈,因此他始终没有自己的蜡烛。偶尔在想要沈思时,他会使用一般家用的蜡烛。常识告诉他助人看清真相的不是蜡烛的气味或颜色,而是意志力和专注力。 他凝视烛馅,有条不紊地祛除杂念,使心情沉淀下来。烛焰变得更加明亮,他一边凝视焰心,一边让思绪自然发展。片刻后它们逐渐成形。 把葛爱玛扯进失窃秘笈的紊乱谜团里也许是个错误。但在仔细确认后,他很满意自己的推理正确。如果梅夫人是窃贼,如果她相信灵药对爱玛生效,那么爱玛已经身陷罗网。如果他的推论无误,兰妲需要爱玛,她不可能在此时伤害爱玛,所以爱玛暂时不会有危险。雇佣爱玛帮助他在魏家堡调查反而使他更能保护她。 烛焰燃烧得更加明亮。迪生让自己被拉进真相灼人的更深处,在那里不曾有影像是完全清晰的,他最多只能捕捉到短暂的心灵意象。 仍在那里闷烧的是少年时代愤怒和痛苦的余烬、长久以来的孤寂,以及原本可以使他成为梵萨大师,但后来被他用来建立金融帝国的坚强毅力。 他略过旧有的真相,专心找寻新真相的微光。 他仔细观看许久。片刻后看到它亮了起来,但一秒钟后它又消失在烛焰深处。虽然它出现的时间十分短暂,但已足够让他确定它的存在,而且他有预感它会一直纠缠著他。 这就是烛焰里的真相,迪生心想。他雇佣爱玛不只是因为他认为她这个星期对他有用。他雇用她为临时助手不是因为他想要保护她或帮助她脱离财务困境。 他所做的是把握机会将她拉近。这种动机对他来说很不寻常,可能也很危险。他发现他不想望进烛焰更深处。 「你又赢了,葛小姐。」柏荻姬啪地一声合起扇子。「不公平,你已经连赢三次了。」 同意参加兰妲最新游戏的女士们纷纷低声附和。爱玛偷偷瞥向身边那群贵妇。她很清楚她们的不悦;她们可以容忍一个无足轻重的伴从跟她们一起玩游戏,只要她懂得放水,但无法容忍她不知分寸地赢个不停。只有兰妲似乎对爱玛的好运感到十分满意。 许多女士在晚餐后继续喝香槟。不等舞会开始,她们恐怕都已经醉了。爱玛只敢喝茶。当兰妲坚持她再尝些特制混合茶时,她已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她啜饮得更加谨慎,所以晕眩和恶心感都不像昨天那样强烈,但她还是觉得不太舒服,脑袋里像是弥漫着滚滚黑雾。 「再来一次。」兰妲兴致勃勃地洗牌。「看看谁能打败葛小姐。」 荻姬唐突地站起来。「我不想玩了,我要出去透透气。」她看看其他人。「谁要跟我一起去?」 「我。」 「还有我。」 「每次都是同一个人赢实在不好玩。」裴可玲含沙射影地说。「希望舞会赶快开始。」 在衣裳悉声中,几个女人离座走向阳台。 兰妲对爱玛露出和蔼的笑容。「她们真是输不起,葛小姐。运气好又不是你的错。」 兰妲兴奋的眼神令爱玛担心。该是输的时候了,最好别让兰妲对茶的药效太过自信。 「再玩一次我就要回房休息了。」爱玛说。 兰妲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好,葛小姐,最后一次。」她看似随意地挑了三张牌,端详片刻后把它们正面朝下地放在桌上。「好了,看你能不能猜中这些牌。」 爱玛摸摸第一张牌。透过脑海中的迷雾,她可以清楚看到一张梅花四。「红心老k。」她无精打采地说。 兰妲皱着眉头把牌翻开。「猜错了,葛小姐。辛旺,再替葛小姐倒杯茶。」 辛旺拿著茶壶上前。 「不,谢谢。」爱玛说。「我不想喝了。」 「没那回事。」兰妲不耐烦地瞪男仆一眼。「辛旺,没听到我叫你替葛小姐倒茶吗?」 辛旺哀求地看爱玛一眼。她不忍为难他,於是谅解地朝他微微一笑。「好吧,那就再来一杯。谢谢你,辛旺。」 辛旺满眼感激。茶壶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他倒完茶退到一旁。爱玛伸手去拿茶杯,假装没抓住细细的杯柄,让茶杯从指间跌落到地毯上。 「天啊!」爱玛低声说。「瞧我笨手笨脚的。」 兰妲一副快要气炸了的模样。「去叫女仆来,辛旺。」 「遵命,夫人。」辛旺冲出房间。 「我好像洒了一些茶在衣服上。」爱玛站起来。「容我告退,梅夫人。反正我刚好想要回房休息。」 兰妲的目光变冷。「但是时候还早,葛小姐。」 「你也知道我不太常参加社交活动,不习惯玩到这么晚。」爱玛甜甜一笑。「我怀疑有人会注意到我不在。」 「你错了,葛小姐,我就会注意到。」兰妲微微前倾,身体散发出一股热气。「我想玩另一个游戏。」 爱玛感到颈背寒毛竖立,掌心发麻刺痛。我害怕,她心想。强烈的危险预感令她吃惊,莫名其妙的恐惧袭向她。可恶的女人,我不会让她对我这样。 兰妲用猫看老鼠的眼神看着她。 另一阵恐惧和警觉窜下爱玛的背脊。我是怎么了?她又没有拿枪指着我的头。 爱玛鼓起勇气,拎起裙子。「晚安,梅夫人。我今晚玩够了纸牌游戏。」 她不敢回头看兰妲的反应,强迫自己不慌不忙地从牌桌边走开。行经舞厅门外时,她看到蕾蒂啜著香槟与人谈笑。知道蕾蒂今晚不会需要她的陪伴,爱玛这才安心地走向楼梯。 在她这星期的两份工作里,担任迪生的助手恐怕远比担任蕾蒂的伴从来得辛苦。若非受雇于迪生,她说什么也不会再碰兰妲的特制茶。那些关于失窃秘笈和神奇灵药的胡说八道使她非常怀疑新雇主的头脑是否正常。 就算迪生果真是疯子,他也是非常有钱的疯子,爱玛在拾级而上时提醒自己。只要能熬过受雇於他的这星期,她就会有三倍于平常季薪的收入。想到钱,她就比较愿意视迪生为头脑清楚的正常人。 抵达三楼的走廊时,舞厅的乐声笑语迅速被古堡的石墙吸收。她的脚步声在没有地毯的石头地板上空洞地回响着。她停在她的卧室门外,打开小手提袋拿钥匙。 另一阵战栗窜下她的背脊。 那个该死的茶。迪生十分肯定它不可能对她起作用,万一他错了呢? 除了使她头晕目眩以外,她开始怀疑它真的有效。她对猜谜游戏向来拿手,但今晚的运气好得令人不安。她发誓明天绝对不要真的把茶喝下去。她纳闷著要不要告诉迪生她对茶的疑虑。经过一番思量後,她决定只字不提。她大可以在这里猜测他的头脑是否正常,但可不愿他质疑她的精神状态。 她进入卧室锁上房门。更衣准备就寝的例行公事并没有使她越来越紧张的神经平静下来。她身穿睡衣注视着床铺,心想自己不可能睡得着。上床前呼吸点新鲜空气的冲动突然变得极其强烈。到古堡的城墙上散个步正好可以帮忙驱散茶的残余药效。 她从衣橱里取出褪色的印花棉布睡袍穿上,系好腰带,趿上拖鞋,走出卧室,习惯性地锁上房门,把钥匙放进睡袍口袋里。抵达通往屋顶的橡木门时,她不得不整个人靠在门板上才把沉重的木门顶开。 出了木门,她发现自己置身在古堡的城墙顶上。她走到墙边,倚着城垛眺望远方漆黑的浓密树林。她深吸口清新的空气,开始走向城墙的另一头。夜色中传来舞厅里的音乐和谈笑声。她走得越远,嘈杂声就越小。她在南城墙的尽头转身往东走。清新凉爽的晚风吹走茶的残余药效,却吹不散萦绕心头的不祥预感。 讨厌的预感。她不能因为有点不安就在这外面待上一整夜。 心意已决的她开始沿著城墙往回走。抵达橡木门前,她用双手握住古老的铁制门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门拉开。一踏进幽暗的走廊,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立刻增强。正要强迫自己走向卧室时,她听到脚步声在石墙间回响。 有人从走廊另一头的回旋梯上来。 恐惧袭向她。除了她以外,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刻到三楼的这侧厢房来。 她不再质疑涌上心头的急迫感。她只知道她绝对不能冒险回她的卧室。在楼梯上的那个人无疑就是要去那个房间。 她不假思索地冲向最近的一扇门,门把在汗湿的掌心轻易转动。她溜进闲置的空房间,在身後悄悄关上房门。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她的呼吸在自己听来显得格外大声。 脚步声停下。她听到钥匙在铁圈上互相碰撞,接着是其中一把钥匙插进她卧室房门的锁孔里。她闭上眼睛,努力轻声呼吸。 第一把钥匙未能打开门锁时出现一声低沈的咒骂,另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有人拿了管家的钥匙串,她心想。那人显然试遍所有的钥匙也要打开她的房门。 另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另一声低声咒骂。她判断是男人的声音。他越来越不耐烦了。 接著她听到她的房门被打开。她打个寒颤。闯入者进了她的房间。如果几分钟前没有到城墙上散步,她现在不仅无路可逃,甚至有可能无助地躺在床上熟睡。 「这是怎么回事?」柯契敦因气愤而提高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口传到空荡荡的走廊上。「狡猾的小贱人,躲在床底下吗?」 啃噬爱玛的恐惧被窜升的怒火取代了一部分。淫虫。她昨天敲他的那一下显然不够重,可惜迪生阻止她把他推下楼梯。 「不在床底下?那么一定在衣橱里。躲也没有用,亲爱的葛小姐。我知道你在」他突然住口。「谁?」 爱玛的胃揪成一团。还有别人在她房间外的走廊上。她太专心倾听柯契敦的动静,所以没有注意到另一对脚步声。 柯契敦显然也没有。 「你在这里做什么?」柯契敦咆哮着说。「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没有回话,但柯契敦再度开口时声音中充满惊慌。 「慢著。看在老天的份上,把手枪收起来。你不能这样做,你」 低沈的枪响打断柯契敦的抗议。一秒钟後传来重物落地声。 爱玛在漆黑的空房间里屏息以待。仿佛过了一世纪之後,她听到她的卧室房门关上。地板上没有脚步声响起,但在经过许久之後,爱玛相信第二个闯入者已经离开了。但她又等了几分钟才敢冒险从藏身处走出来。 没有受惊的叫喊,主楼梯上也没有脚步声。她一点也不惊讶没有人听见枪声。厚厚的石墙吸收了大部分的声响,其余的则被舞厅的音乐声淹没。 爱玛停在她的卧室门外。她不能永远站在走廊上,她告诉自己。她必须采取行动。 她鼓起勇气推开没有上锁的房门。门板缓缓向内移动。 死亡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望进房间,看到地上的尸体。在银色月光下,柯契敦白衬衫上的鲜血仿佛是黑色的。 淫虫这次真的死了。 第四章 迪生举高蜡烛照亮兰妲旅行箱底成排的不透明小瓶子。他随便挑了一个,拔开瓶盖。似曾相识的气味从瓶里飘出来。他说不出里面的碎片是什么药草,但它勾起了他的回忆。 多年前在梵萨嘉拉岛寺庙的园圃里他曾闻过那种奇特的香味。在初入门修习梵萨术的灰袍岁月里,那种味道始终伴随着他。他回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在剃光头的紫袍僧侣的指导下研读哲学,黎明时在园圃与丛林交接处做早课,风雨无阻地苦练梵萨精髓的搏击术。 他抛开回忆,把深色瓶子放回旅行箱里,拔起下一个瓶盖。瓶里的干燥碎片散发出奇特的甜味,同样使人想到梵萨嘉拉岛。 无疑是某种神奇药水的成分。 没有秘笈的踪迹。 他正要关上旅行箱时摸到一个皮革盒子。他立刻拿出盒子打开盒盖,烛光照亮一排子弹和一盒火药,用来存放小型手枪的地方是空的。 不知道稍早兰妲试图哄他到阳台上时,手枪是不是在她的小提袋里。跟她有染的贵族绅士在得知她以手枪作为诱惑的后盾时会作何反应?那想必会浇熄他们的欲火。女人和手枪在上流社会不是常见的组合。 他关上旅行箱,环顾卧室最后一眼。 「真没想到你会笨到去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兰妲。」他在阴影里轻声说。「现在我必须查明你是否能带领我找到秘笈。」 卧室外的走廊传来压抑的笑声和一个女人的喃喃细语。今晚的幽会开始得真早,迪生心想。他不能冒险让人看到他走出这个房间。他吹熄蜡烛,快步走向窗户。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在爬上窗台时心想。兰妲得到了蓝法瑞死前破解的秘笈药方。她如何得到秘笈或是否知道秘笈的下落仍不得而知。在知道那些答案前,他不会露出底牌。 他往下张望,庆幸庭园里没有人。接着他取下缠在腰际的绳索,将一端打个梵萨结固定住,把另一端扔到窗外。他用力拉扯两下确定绳索绑牢了,然后爬出窗户,双脚抵着墙壁,双手抓着绳索,迅速下降到树篱的阴影里。安全抵达地面后,他把绳索往旁拉扯。上端的绳结松开,整条绳索落在他的脚边。他迅速把绳索重新缠好。 想想他已经十多年没用过这项绝技,迪生自认刚才表现得还不错。他伫立在阴影中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音乐声轰隆隆地从舞厅里传出来。快要凌晨两点了,舞会仍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回到舞厅又得应付兰妲的挑逗。今晚的运动量已经够了,他毕竟不再是十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事实上,他只有兴趣接受他新雇员的挑逗。想到爱玛使他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他绝对可以唤起青春活力应付她的挑逗。但不幸的是,她不太可能对他采取那方面的行动。 讨厌的品德问题。 他从厨房附近一扇鲜少人使用的门回到城堡,从后楼梯悄悄登上二楼,沿着走廊走向他的房间。他在房门前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但没有立刻把它插进锁孔里,而是先察看一下他在离开房间前洒在门把上的灰色粉末。粉末上没有指纹,由此可见在他下楼晚餐后没有人进入他的卧室。 这个小小的预防措施极可能是多此一举,但梵萨谚语说先见之明远胜过事后聪明。 他纳闷自己该不该担心这件事拖得越久,他就会借助越多昔日的梵萨训练。 他进入卧室关上房门,刚刚点亮床头的蜡烛,迟疑的敲门声就响起。他呻吟一声。一定是兰妲。那个女人显然下定决心要征服他。 他走回门边把门打开一条细缝。「兰妲,我有点头痛,今晚恐怕」 「施先生,是我。」 他猛地拉开门。「天啊!爱玛。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垂下敲门的手,匆匆瞥向两侧的走廊,然后用阴郁的大眼睛望着他。 他首先想到的是她没有戴眼镜,其次是她没有像一般戴眼镜者没戴眼镜时那样眯着朦胧的双眼。她的眼眸在烛光中显得清澈锐利又充满焦虑。 「真的很抱歉,先生,但我有话必须立刻跟你说。」她揪紧睡袍衣领。「我在对面的储藏室里等了好久,正开始担心你永远不会回你的房间。」 「赶快在有人来之前进来。」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过门槛。 在她踉跄跌进房间时,他探头到门外张望。谢天谢地,走廊上仍然空无一人。他关门转身,不敢置信地望着只穿睡衣睡袍的她。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我还以为你担心你的名声。如果被人看见你进我的房间,你以为会怎么样?」 「不幸的是,眼前我有个更紧急的问题。」她交抱双臂。「天啊!这很不容易解释。」 他看得出来她在发抖。愤怒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他。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可恶,是不是柯契敦那个混蛋又想霸王硬上弓?我发誓这次要亲手宰了他。」 「那倒不必,先生。」她用力吞咽一下口水。「他已经死了。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处理尸体,至少把他移到另一个房间。」 「尸体?」他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你是说柯契敦的尸体在你的卧室里?」 「是的。」她清清喉咙。「但这次我恐怕不能把他推下楼梯,然后告诉别人他是自己摔死的,因为他的胸口有个血淋林的洞。」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大老远地从楼梯口传来。「出人命了。快来人啊!这里出人命了。」 响彻城堡的惊叫声使爱玛瑟缩一下。「天啊!来不及了。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她企图挣脱迪生的掌握。 「慢着,爱玛。你想要去哪里?」 她慌张地瞥向窗口。「我必须离开这里。这次我一定会被吊死。天啊!我早该料到那个淫虫迟早会毁了我。」她扭动着企图甩掉迪生的手。「拜托你放开我,先生。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不能这样冲进茫茫黑夜里,你脚上穿的是室内脱鞋呀。」 「我会想办法从马厩里弄出一匹马。」 他扣紧她的手腕把她拉向床边。 「你要做什么,先生?」 「你的反应很快,葛小姐。」他坐下来开始脱靴子。「但骑着偷来的马逃亡恐怕不是你的妙计之一。」 她瞪他一眼。「那你有更好的计策吗?」 「有。」迪生放开她,开始脱外套。他一边解开衬衫纽扣,一边侧耳倾听楼梯间混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先生,你到底有」 「你也许不会喜欢我的计策,但它绝对比你的安全。」他卷起衬衫袖子。「来吧,我们该行动了。」 「施先生」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向房门。 「我们要去哪里?」她喘着气问。 「当然是去加入其他惊骇的围观者。」他拉开门把她拖进走廊。「抵达现场时,我们要跟其他人一样震惊。」 「但是柯契敦的尸体在我的卧室里。」 「没错,但你不在你的卧室里,对不对?」 「对,但是」 「别争辩了,葛小姐。我是你的雇主,在这种情况下,你理当服从我的命令。」 她看来犹豫不决。 「眼前你恐怕非信赖我不可,爱玛。」他以较温柔的语气说。 在半路上,他看到摇曳不定的烛光投影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杂沓的脚步声有如远方的雷鸣。他们抵达楼梯间的平台时,楼梯上已经挤满了人。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到前面发生的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快一点。」有人喊道。「麻烦前面的人走快一点。」 一到三楼,所有的人都转进幽暗的走廊。迪生从人群头顶上看到一个满脸惊恐的女仆目瞪口呆地站在走廊上。尖叫惊动众人的想必就是她。不知道她三更半夜到这层楼来做什么,他暗自思忖着。接着他从人群移动的隙缝中看到地板上的银托盘和瓷壶杯碟的碎片。 迪生把爱玛拉近身边,低头对她耳语。「你有叫人送茶到你的房间吗?」 「什么?」她瞥向他,困惑地蹙起眉头。「茶?没有。我在城墙上散完步后就要直接上床睡觉。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我等一下再解释。」迪生打算在骚动平息后找那个女仆问问,是谁在三更半夜叫她送茶到爱玛的房间。 第一批好奇的宾客在抵达爱玛的房门口时尖声高叫。 「真的!」有人喊道。「有人被开枪打死了。」 「死的是谁?」一个女人高声问。 「柯契敦。」另一个男人高声回答。「他到这上面来做什么?」 「八成是想上某个可怜的女仆。」肥胖的诺明爵士嘟囔着说。「那家伙就是没办法不去碰仆佣和家教那类的女人。」 「天啊!他一定是被她开枪打死的。」一个女人喊道。「看看那些血,真可怕。」 「借过,借过。」魏巴瑟挤到人群前面。「让我看看我的屋子里出了什么事。」 人群在巴瑟进入房里勘查时安静下来。迪生感觉到爱玛在发抖,于是紧握住她的手臂。 巴瑟再度出现在房门口。「是柯契敦没错,他确实死了。我想我们得叫村里的警方人员来。这是葛小姐的房间,有人看到她吗?」 「爱玛!」蕾蒂的尖叫声在人群中响起。「天啊!他说的没错,这是我伴从的房间。爱玛的人呢?」 人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显然是想欺负那个弱女子……」 「葛小姐开枪打死了他……」 「谁会想得到?葛小姐竟然杀了人。」 「她看来是那么文静、那么讨人喜欢……」 「立刻把她交给警方……」 爱玛紧抓着迪生的手,指甲戳进他的肌肉里。他瞥向她,看到她呆望着魏巴瑟。接着她突然转头用责怪的眼神瞪他一眼。他猜她一定在想原本打算从马厩里偷走的马。 他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臂要她安心,接着他和巴瑟的目光在人群头顶上相遇。 「葛小姐和我在一起,巴瑟。」他平静地说。「她从离开宴会后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由于我跟她过从甚密有段时间了,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她跟柯契敦的死毫无关系。」 所有的人一起转头望向爱玛。看到她身上的睡衣时没有一个宾客发出半点声音,接着所有的人又一起转向迪生。他们的目光扫过他半开的衬衫和赤裸的双脚。他知道他看来像是刚刚跳下温暖的床铺,匆匆忙忙套上衣裤就跑了出来。大家在想什么已经很明显,但他知道只有心慌意乱的爱玛一时之间还意会不过来。她只是凝视着那一张张目瞪口呆的面孔。 迪生朝人群苦笑一下,然后捧起爱玛的手凑到唇边。「谁都看得出来我们并没有打算以这种方式宣布。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大家都能谅解。容我介绍我的未婚妻葛爱玛小姐今晚她欣然同意我的求婚了。」 爱玛倒抽口冷气,然后呛咳起来。 迪生轻拍她的背。「我当然是世上最快乐的男人了。」 「解雇我?」爱玛惊惶地高声说。「蕾蒂,拜托你不要那样做。我需要这份工作。」 斜倚在床上喝咖啡的蕾蒂愉快地摇了摇手指。「别闹了,爱玛。你都和施迪生订婚了,怎么还会想继续当我的伴从?」 爱玛有苦难言。今天早上可说是诸事不顺。昨晚警方离开后,蕾蒂十分体谅地让爱玛在她的梳妆室里度过天亮前的几个小时。但她的理由是爱玛跟有钱人订了婚,继续睡在那间陋室里太不像话。爱玛认为她的雇主搞不清楚状况,但没有解释她无法睡在自己的房间是因为受不了地板还残留着柯契敦的血迹。迪生谢谢蕾蒂对他未婚妻的体贴时,蕾蒂竟然脸红了。 爱玛在梳妆室的小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时才悄悄溜过鼾声大作的蕾蒂,到楼下找茶喝。她一踏进厨房,嗡嗡的谈话声立刻停止。所有的人都转头盯着她。她被看得莫明其妙,直到厨娘把一杯茶和几片面包放在她面前。 「听我说,那个可恶的家伙是死有余辜。」厨娘嗄声道。「吃点东西吧,葛小姐。昨晚也真够你受的了。」 「但他不是我开枪打死的。」 厨娘夸张地眨眨眼。「当然不是你,葛小姐。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是吗?何况,我们都知道警方声称这件命案是趁大家在楼下跳舞时溜进来的窃贼干的。」 爱玛知道警方不得不做出那个离谱的结论,因为在迪生的证词排除爱玛的嫌疑之后,他们找不到任何对屋里其他人不利的证据。 她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时,管家高太太走进厨房。她对爱玛露出和善的笑容。 「葛小姐,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对你和你的所作所为都没有意见。」 失眠使爱玛的头脑有点迟钝。「对不起,你说什么?」 高太太迅速往四下看看,然后压低声音说:「我们都知道姓柯的是哪种人。宝莉昨晚都告诉我了。姓柯的在三楼的储藏室困住她时,是你把她从魔掌中救出来的。」 「高太太,我发誓我没有开枪打死那个淫虫,我是说,柯先生。我真的没有。」 「你当然没有,葛小姐。」高太太夸张地眨眨眼。「有施先生当你的靠山,没有人会有不同的意见。施先生是个好人,不像某些贵族。」 爱玛看出无论她怎么辩解也没有用,急忙喝完茶就逃回楼上。 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连另一份工作也即将保不住,她心想。 「但我真的想继续当你的伴从,蕾蒂。」爱玛往床边靠近。「我没有做出任何使你必须辞退我的事。」 蕾蒂翻个白眼。「你很清楚你跟施迪生订婚后,我不可能继续雇用你。」 「费夫人,求求你」 蕾蒂心照不宣地看她一眼。「我以你为傲,爱玛。你把我的话都听进去了,明智地投资了你的资产。」 爱玛傻了眼。「你说什么?」 「虽然施迪生离年老昏聩还有好多年,但正值壮年的健康男人也有他的用处。」 「蕾蒂。」 「我相信你会学会控制他,不必等到他翘辫子后才能享受他的财富。」 爱玛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蕾蒂像厨娘和管家先前那样眨眼睛。「但我觉得你的策略有点冒险。我还是认为聪明的女孩应该守身至结婚戒指到手,但你使施迪生当众宣布跟你订婚。如果一切顺利,那样应该就行了。」 爱玛忍气吞声。「行了?」 「他跟许多始乱终弃的贵族不一样,施迪生是出名的言而有信。」 「费夫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 「有些人会认为他选中你当新娘有点奇怪,但我了解他在这件事情里的想法。」 「是吗?」 「是的。」蕾蒂精明地说。「施迪生是公认的怪人,据说他不易被肤浅的外表所迷惑。他的身世使他憎恶绝大部分的贵族,所以他宁愿选择不在社交界活动的女子为妻。」 爱玛沮丧又无奈。看来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说服蕾蒂继续雇用她,没有人会相信施迪生那种富豪的未婚妻会迫切地想要保住她的伴从工作。事到如今,她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爱玛心想。她把心一横。 「那么你可不可以写封推荐信给我,费夫人?」 蕾蒂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爱玛。你再也不会需要推荐信了。」她笑得更加大声。「推荐信,真是的。」 我完了,爱玛心想。 一个小时后,爱玛发现更惨的还在后头。迪生差宝莉来传话说要她跟他一起去骑马。「天哪,跟他说不行,宝莉。」 她还没完全恢复的心情再度惊慌起来。当迪生发现她不再是费夫人的伴从时,他一定会断定她不再有资格当他的助手。她很快就会在一天之内失去两份工作。别慌。她深吸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她需要时间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来逃避不可避免的事。 「麻烦你告诉施先生我没有骑马的服装。」她告诉宝莉。 不幸的是,就她今天的运气而言,也许该说是意料中事,逃避骑马的计策彻底失败。 几分钟后,宝莉兴奋地拿着一套华丽的墨绿丝绒骑装和一双羔羊皮靴回来。 「高太太找到这些曾经是魏夫人的东西。」宝莉得意地说。「魏夫人生病前每天都会出去骑马。我觉得它们给你穿应该很合身。」 蕾蒂在这时穿着鲜黄色低领衣裳从梳妆室里出来。她一看到骑装就鼓掌。「跟你的红发很配,爱玛。」 爱玛明白她无从逃避下一个灾难,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四十分钟后,她让马夫扶她登上横鞍。她执起缰绳,庆幸马夫替她挑的小牝马看来很温驯。她担心几年没有骑马的她骑术早已荒疏。迪生选了一匹枣红色的骟马。他轻松地登上马鞍,带头骑出庭院。几分钟后,他们进入城堡外围的茂密树林。爱玛等他开口提起解雇她的事,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好象在想什么心事。 在别的情况下,她会很高兴有机会出来骑马,暂时脱离令人窒息的魏家堡。她试着往好的一面想。至少她现在没有被吊死的危险。迪生提供的不在场证明排除了她涉案的可能。警方或许不相信他的说词,但也莫可奈何。这件命案可能就此成为悬案,因为没有确切的犯罪证据,警方不可能传讯上流社会的贵族。 爱玛非常怀疑认定她杀死柯契敦的不只是魏家堡的仆人而已。她在魏巴瑟的客人眼中是头号嫌疑犯,但他们没有人试图对她的不在场证明提出质疑。因为那样等于是说迪生撒谎,她怀疑有人会笨到去冒那个险。但对迪生心存戒慎并不能阻止上流社会人士像堡里的仆役那样有自己的看法。她只能希望没有人喜欢柯契敦而想替他报仇。 她终于忍不住而发问。「施先生,你认为是谁杀了柯契敦?」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凶手是谁并不重要。」 「天哪,你认为是我杀了他,对不对?」 「我说了,那并不重要。对了,我跟管家谈过,她不知道谁叫女仆端茶去你的房间。指示是写在纸条上送到厨房的,上面没有签名。」 「原来如此。」爱玛没心情关心不相干的细节。「你大概已经听说我不再是费夫人的伴从了。」她开门见山地说。 迪生略显讶异地看她一眼。「我没听说你辞职了。」 「我是被解雇的。」 「意料中事。」迪生扯扯嘴角。「费夫人不太可能雇佣我的未婚妻当她的伴从。」 爱玛突然勒紧缰绳,小牝马甩头抗议。爱玛连忙放松缰绳。她不该把气出在马身上。 「施先生,你一定明白我不再可能协助你调查。我猜你也打算解雇我吧?」 迪生皱眉。「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用不着拐弯抹角或迂回暗示,我很清楚你带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你可能认为我应该感激你昨晚为我做的事。我是感激,但程度有限。」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懂了。」 「我很清楚你使我免于被吊死。但你的举动害我失去伴从的工作,也使我对你不再有用处。如今我不得不另觅工作。」 「爱玛」 「那会十分困难,因费夫人不肯给我推荐信。」 「啊。」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解。 爱玛眯起眼睛。「她说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妻了,不会需要推荐信。我不可能说明我其实不是你的未婚妻,那样会破坏我的不在场证明,对不对?」 「对。」他若有所思地说。 「魏家堡的客人回伦敦后一定会告诉他们的亲朋好友,我不仅跟你有过短暂的婚约,而且还可能是杀人凶手。届时我想在上流社会找到另一份工作就会比登天还难。」 「那的确会造成一些困难。」 「困难?」她压抑了一早上的怒气爆发出来。「那种说法也太轻描淡写了,先生。等你宣布我们的婚约取消时,我就完了。」 「在那种情况下,解除婚约的确会造成丑闻。」 「丑闻?我会身败名裂!拜你提供的不在场证明之赐,现在每个人都认定,无论有没有杀人,我都跟你有暧昧关系。没有正式婚约的保护,我会被当成水性杨花的女人。听说过这件事的人都不会考虑雇佣我为伴从。」 「啊,对。品德问题。」 「我势必得改名换姓,再弄一顶假发,北上找工作。也许到苏格兰才找得到。」 「命运悲惨。」他承认。 爱玛心中燃起一线希望,至少他没有否认这件事他必须负一部分的责任。「那么你非常了解我陷入这么大的困境都是你造成的。」 他点头。「那样说也没错。」 她精神大振,立刻乘胜追击。「既然如此,我相信你也会同意,如果你拒绝依约付我薪资就太不厚道了。」 「的确有欠厚道。」他说。 「我跟你说过我妹妹学费的事。」 「是的,你说过。」 她松了口大气。看来他还满好说话的,她不如把其余的要求一并说出来。「我觉得除了付我们谈好的价钱外,你至少还可以替我写封推荐信。」 他扬起眉毛。「推荐信?」 「是的。有了你这种权贵之士签名的推荐信,我在北部找工作会比较容易。」 「我懂了。」 她立刻开始详细说明她的计划。「幸好我还留着我自己撰写的前两封推荐信的副本。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借给你参考。不是我自夸,它们真的很不错。」 「毫无疑问。」 「我对它们也很满意。一回到堡里,我就去拿给你。」 「谢谢。」 「我会替自己想个新名字让你在推荐信里用。我暂时不敢用真名,流言往往会传到伦敦以外的地方,没有必要冒险。」 「爱玛」 「如果你不介意,希望你今天下午就把信写好。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猜大部分的客人都会决定在这两天返回伦敦。」 「没错。每个人都会急于散播柯契敦遭枪杀的消息。」 「这种消息会使社交界兴奋好几天。」 「的确。」迪生用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她。「谢谢你的好意,葛小姐,但我想我不需要抄袭你的推荐信。」 「你确定吗?我对这种事经验丰富。例如我发现某些字眼很有用。」 「哪些字眼?」他颇感兴趣地问。 爱玛立刻背出那些字眼。「温顺、文静、朴素、羞怯、谦恭和眼镜。」 「眼镜?」 「有些雇主特别喜欢眼镜。」 「原来如此。」迪生勒马止步。「我正好也想问关于你眼镜的事。」 爱玛跟着停下马。「它们怎么了?」 「你是真的需要戴眼镜,还是利用它们来塑造温顺、羞怯、谦恭等等的形象?」 她耸耸肩。「我没有它们也能清楚地看到东西,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但就我的职业而言,我觉得它们颇有画龙点睛的功用。」 他伸手摘下她的眼镜。「不要误会我的意思,葛小姐。我觉得你戴眼镜很迷人,但你的新工作不需要你塑造温顺羞怯的形象,你也不需要担心谦恭的问题。」 她眨眨眼。「你说什么?」 「我就直说了,葛小姐。我同意按照先前的约定付你薪水。我希望你继续替我工作,直到我觉得我的钱没有白付。」 她目瞪口呆。「但我不再有条件当你的助手。我刚刚说了,费夫人早上解雇了我。」 「身为我的未婚妻,你比当费夫人的伴从时更有条件协助我。」 「你疯了吗?」 「也许吧!」他微笑道。「但你不必担心那个,除非你不愿意替疯子工作。」 「我的处境不允许我对工作挑三拣四。」 「那就一言为定了。在我完成调查前,你表面上是我的未婚妻,实际上是我的助手。」 爱玛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你真的认为你的计划会成功?」 「我别无选择。昨晚发生事件,我没空告诉你我在兰妲的卧室里搜到一些药材。我不得不推断她果真取得了灵药的秘方。那也就是说,她也许可以带领我找到秘笈。」 「因为梅夫人认为药水对我有效,所以你仍然需要我的协助。」 「是的。」 「施先生,我必须告诉你我不能保证你会满意。当伴从我很在行,但我对扮演未婚妻毫无经验,我不确定我会适合这份工作。」 「我认为你非常适合,葛小姐。」他倾身托起她的下巴。「你需要的只是一点练习。」 他低下头。她吃惊地发觉他打算吻她。 「还有一件事,施先生。」她喘不过气来似地低语。 他停下来,嘴唇离她只有几寸。「什么事?」 「由于这份工作的性质特殊,我不得不坚持你事先写好我的推荐信。」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会尽快写好。」 就在他的唇凑向她时,爱玛注意到他背后的树丛里有动静。不祥的预感使她寒毛直立。 树叶晃动。阳光下,金属的寒光一闪。 「施先生。手枪。」 第五章 迪生立刻反应。他抓住爱玛的手臂,踢掉马镫,把两人拖下马背。他们的身体刚落地,子弹就从头顶的树林间呼啸而过。 接下来的几秒是一片混乱。受惊的马匹扬蹄奔窜,枝头的鸟儿尖叫飞起。迪生乘机把爱玛拖进小径旁的浓密树丛里。等两匹马跑远后,树林里一片死寂。 「待在这里。」迪生低声说。「在我回来前别乱跑。」 「天哪,你该不是要去追那个盗猎者吧?」 「只是去看看。」 「迪生,千万别去冒险。」她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吐掉嘴里的树叶。「回来。他可能是把你误认成猎场看守人。天知道他会怎么做,盗猎者有时会很危险。」 他瞥向她。她躺在地上的模样好不狼狈,帽子掉了,发髻散了,骑装的裙摆掀了起来,露出一截白袜小腿。他愣了一下才看出她明眸里的焦虑。一股暖意涌上他的心头。她刚刚遭到枪击,被扯下马背和拖进树丛里,但她担心的却是他的安危。自从母亲去世后,除了恩师罗义泰以外,没有人像爱玛这样真心关怀过他。这一点令他感到又惊又喜。 「没关系。」他轻声说。 他半屈着腿悄悄移动,利用浓密的枝叶藤蔓作为掩护。小径对面的树林里毫无动静。如果运气好,偷袭者会以为没有人绕过去找他而选择继续躲藏在树林里。哪个笨蛋会爬过树丛去追捕刚刚朝他开枪射击的武装份子? 不爽有人朝他开枪,更不爽受雇于他的女子有危险的笨蛋就会,迪生心想。 树林里慢慢恢复原有的声响。鸟儿在头顶啁啾鸣唱,野兔和松鼠在附近的地面活动。 确定小径对面的人看不到他时,迪生站起来钻进对面的树丛,跑向偷袭者伏击的地点。 待在原地别动,迪生在心里默念,我马上就到。 偷袭者似乎感觉到他的接近,突然拔腿狂奔而去。受惊的鸟儿再度吱喳着飞离枝头。 「可恶!」 不用追了,迪生气愤地心想。距离太远,枝叶太茂密,他根本无法瞥见偷袭者。他从一棵树干后走出来。片刻前的兴奋被沮丧取代。 「施先生?」 「没事了,爱玛。他跑了。」 「谢天谢地。」她跳起来跑到小径中央。「希望你别误会,但我认为你刚才的举动非常不聪明。」 他浓眉深锁地走出树林加入她。「你不该对你目前唯一的雇主那样说话。」 「但你也不该那样冒险,施先生。手里有枪的毕竟是那个人,他说不定会朝你开枪。」 迪生回头朝偷袭者的藏身处看一眼,然后转头望着爱玛。「你是说,再开一枪?」 她杏眼圆睁。「天哪,你当真认为第一枪是对准你开的?他想必只是误把马当成鹿的盗猎者。」 迪生思考片刻,最后决定不要指出大部分的盗猎者使用的都是陷阱和捕兽器。就算要用枪,也会选择步枪,而不是在射程长时就会失去准头的手枪。 他可以详细解释他为何肯定他们是枪击的目标,但那只会使爱玛更加惊恐。无论如何,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他。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地位,树敌在所难免,但他想不出哪个敌人有理由大老远跟踪到魏家堡来杀他。在查明答案之前,没有必要徒增爱玛的烦忧。 「你说的很对,葛小姐。那人显然是盗猎者。」 「那当然。」她不耐烦地拨掉粘在裙子上的泥土树叶。「这些树林归魏先生所有。盗猎者是他的问题,不是我们的。」 他向她靠进一步。「爱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事?」她心不在焉地问,专心地把头发重新夹好塞回帽子里。 他再上前一步。她低着头,似乎没有注意到现在两人靠得非常近,因为她还在忙着整理头发。他很想伸手摸摸她那头红发。 「我不曾被迫感谢一个女人救了我的命,所以言语有不得体的地方请你务必包涵。」 「救了你的命?」 她猛然抬头使他来不及后退。她的帽子碰到他的下巴再度掉落地面,如云的红发再次披散在肩膀上。这次迪生忍不住了。他把手指伸进她的发丝间。「要不是你出声警告,那颗子弹很可能就射进了我的背。」 她明眸圆睁。「天哪,你真的认为盗猎者的那枪会射中你?」 他瞥一眼她后方树干上的子弹刮痕,迅速计算一下。「就手枪而言,那一枪射得相当准确。无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 她清清喉咙。「如果你当真那样想,那么我们现在可以算是互不相欠了。毕竟你昨夜也救过我。」 他微微一笑。「看来我们建立了很有用的合作关系,葛小姐。」 他用手指缠着她的发丝把她拉近,缓缓低下头亲吻她。她嘤咛一声,用力抓住他肩膀。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指甲戳进他的上衣里。 「施先生。」她喘息道。 她的唇在片刻的迟疑后奇迹似地软化了。发现她也想吻他对他的感官产生奇妙的影响。期望的热流在他的体内奔窜。他收紧环抱她的臂膀,心想只要品尝一下她的甜蜜。他们毕竟是站在乡野小径的中央,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合跟爱玛亲热。但他今早的自制力不如往常强。想到几分钟前她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的模样就使他血脉贲张。他听到另一声呻吟,这才发觉他的手跑到了爱玛的胸部上。他轻屈手指,爱抚她柔软的曲线。他当然不能在马路中央抱她躺下,但往树林深处去就会有隐私。 爱玛突然倒抽口冷气,退出他的怀抱。「先生,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认为我们这样做并不妥当。」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突如其来的欲望使他脑筋迟钝。「什么情况?」他茫然地问。 「你是我的雇主。事实上是我目前唯一的雇主。」 「那又怎么样?」 「人人都知道像我这种处境的女子跟付她薪水的男人发生亲密关系是极不明智的。」 「原来如此。」 她弯腰拾起帽子。「做我这行的女子跟雇主有染而导致身败名裂的故事多得数不胜数。」她用力把帽子往头上扣。「我现在睡的卧室以前是魏夫人的伴从睡的,听说那个伴从就是犯下大错跟魏先生发生了亲密关系。」 他皱起眉头。「你是说魏夫人以前的伴从跟魏巴瑟有染?」 「仆人间是这么谣传的。她的名字好像叫康莎莉。宝莉告诉我魏先生在她变成麻烦后就解雇了她。」 迪生犹豫片刻。「我猜你我目前在上流社会眼中是未婚夫妻的事实并没有改变你对这种事的看法?」 「没错。」她生气地瞪他一眼。「事实上,那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由于我目前对受雇于谁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我也只有在逆境中尽力而为了。」 他微微鞠躬。「你真勇敢,葛小姐。」 「好了,以后不可以再发生这种事。」她往四下瞧。「麻烦你去把我们的马找回来。我们真的该回城堡了,你说呢?」 「对,毕竟我打算我们今天下午就起程返回伦敦。如果马不停蹄,午夜前就能赶到。」 「你想要今天回伦敦?我还以为你打算留在这里继续调查。」 「你先前也提过,大部分的客人都迫不及待想赶回去传播最新的流言。」 「万一梅夫人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回去呢?」 他露出微笑。「你去哪里,兰妲就会跟到哪里,葛小姐。」 她眯起眼睛。「你有没有想过我扮演你的未婚妻时要住在伦敦的什么地方?」 他咧嘴而笑。「我正好打算跟你的前任雇主商量那件小事。」 「费夫人?」爱玛露出戒慎之色。「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打算请她帮忙把你引进社交界。」 爱玛这下真的害怕了。「哦,你该不是要费夫人……」 「为你做上流社会社交圈的保证人?有何不可?她很适合这项任务,她的人面很广。我有感觉她会非常喜欢这项任务。」 「真有这个必要吗?」 「是的。」他越想越喜欢这个主意。「事实上,这是最好的办法。我的计划可以使你继续协助我调查又不会引人疑窦。」 爱玛闭上眼睛。「我早料到你是个难缠的雇主,施先生。」 「但我出手大方,葛小姐。」他油嘴滑舌地说。「你也说过,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这份工作很不稳定,我真的必须坚持你尽快写好我的推荐信。」 两个小时后,爱玛丢下整理到一半的行李溜下楼。令她如释重负的是,书房里没有人。她立刻在桌上看到今天的伦敦邮件。她捧着报纸来到窗边的座椅,焦急地搜寻航运消息。她很快就翻完整叠报纸。几个星期的训练使她对于船只返抵港口的消息变得十分眼尖,无论篇幅多小,她都能一眼看到。 但十分钟后,她不得不承认失败。还是没有「金兰号」的报道。 「可恶的烂船!」 她摺好最后一份报纸整齐地摆在其他报纸的上面。她心不在焉地凝视着窗外,仆人正忙着把行李搬上停在前院里的马车。大部分的客人都准备在吃完早餐后立刻启程,其余的明天也都会离开。 她应该上楼把行李收拾完,但她一点也不期待这趟返回伦敦的旅程。 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告诉自己。毕竟她在魏家堡的这几天过得并不愉快。最近两天可说是多灾多难,被迫喝下难喝的药茶不说,还丢掉一份好好的工作,差一点遭到强暴和侥幸逃过绞刑。上午又在树林里遇到盗猎者。 在危机四伏的乡村生活之后,伦敦的生活无疑会是怡人的调剂。 乐观地想,她设法获得了一份报酬优厚的新工作。如果能撑到领薪水,她就会有足够的钱替自己和妹妹租一栋小房子。如果她小心,说不定还能剩下一点钱来投资另一艘货船。 不,绝不再投资货船,她叮咛自己。这次要投资别的。也许是房地产。房地产总不会凭空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吧。 钱一到手,她就要把黛芬从学校接回来。 她不知不觉抓紧椅垫。这些梦想能不能实现就要看她保不保得住担任施迪生未婚妻这份新工作。她绝不可以做出有害这份工作的事。她必须随时随地保持专业态度,尤其不可以再跟她的新雇主热情拥吻。无论迪生在身旁时,她的心跳有多快,她都不可以再犯下那种致命的错误。 迪生的效率惊人,已经跟蕾蒂谈过了。不出他所料,蕾蒂一口就答应当爱玛在社交圈的保证人,显然视之为绝佳的新娱乐。 「葛小姐,」魏巴瑟在门口轻唤。「我就猜可以在这里找到你。」 爱玛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露出礼貌的笑容。「日安,魏先生。」 他一脸关切地走进书房。「听说你和大部分的客人一样今天就要走了。」 「是的。我的未,呃,未婚夫决定我们应该返回伦敦。」她得赶快改掉一说到未婚夫就口吃的毛病。「他觉得他应该处理一些紧急的公事。」 巴瑟苦笑一下。「用不着拐弯抹角,葛小姐。我知道突然宣布订婚一事对你的生活造成一些混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先生。」她笑容不变地说。她受雇演戏,就得尽力演好。 「得了,葛小姐,我很了解你为何及如何被扯进这困境里的。」 她困惑地蹙眉。「我看不出有什么地方。」 「那么你恐怕得面临严酷的觉醒了,葛小姐。」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魏先生。」她僵硬地说。 「我认为你懂。你是聪明人,葛小姐。你一定明白你的新处境有多么岌岌可危。」 她努力维持住平静茫然的表情。「你那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巴瑟走到隔壁窗前,表情凝重地望着忙碌的前院。「他们都急着赶回伦敦。人人都想抢在别人前面散播柯契敦遭枪杀身亡和施迪生突然宣布订婚的消息。」 「社交界本来就喜好蜚短流长。」她不带感情地说。 「的确。」他微微转头,怜悯又深感遗憾地看她一眼。「我为你的不幸困境感到自责。如果我这个主人够尽职,你就不会受到柯契敦的骚扰,也不会被迫以暴力手段自卫。」 她瞠目以对。「你是说你认为是我枪杀了柯先生?」 「我绝不会想作那种指控。」巴瑟绷紧下颚。「柯契敦是罪有应得,我认为他死有余辜。但愿你没有被牵连进这椿命案里就好了。现在我担心你会因自卫而受苦。」 「但这件命案跟我毫无关系,我的不在场证明跟魏家堡的城墙一样牢靠。命案发生时我和施先生在一起,他昨夜已向你的客人解释得很清楚了。」 巴瑟叹口气。「那当然。你的不在场证明十分稳固,这一点我为你高兴。但我必须坦承我不明白施迪生为什么会宣布跟你订婚。」 她扬起眉毛。「我还以为理由显而易见,此事攸关我名声。」 巴瑟摇摇头。「就施迪生而言,没有显而易见这种事,那家伙的城府极深。问题是,他这次在玩什么把戏?」 「你为什么会认为他在玩把戏?」 他回头看着她,眼中只有礼貌的关怀。「如果施迪生觉得必须跳出来为你辩护,那么他只需要说柯契敦遭射杀时你跟他在一起就行了。」 她努力装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如果他那样说,我会身败名裂。当时我只穿着睡衣,你的客人会认为我只不过是他目前的……」她故作惊骇地睁大眼睛。「……情妇。」 巴瑟转身面对她。「拜托,为了你自己好,千万别以为施迪生真的打算跟你结婚。」 「但他真的打算娶我。」她愉快地说。「你亲耳听到他说的。」 巴瑟心痛似地闭上眼睛。「葛小姐,你太天真了。」 「请你把话说清楚,魏先生。施先生还可能有什么居心?」 「我不知道。」巴瑟皱眉思索。「没有人了解施迪生,更无法预测他的行为及动机。」 「请问你为什么觉得必须警告我提防施先生另有居心?」 「我良心不安。若非我这个主人失职,你也不会先后任凭柯契敦和施迪生摆布。」 「好奇怪的说法。」她故作不解地看巴瑟一眼。「我没有任凭任何人摆布。事实上,我自认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跟施先生订婚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巴瑟停顿一下,然后点个头。「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万一事情的发展跟你预期中不一样,请尽管来找我,我会使你得到妥善的照顾。我最起码可以做到那一点来弥补我身为主人的失职。」 爱玛在这时察觉到门口有动静,她转头看到迪生站在那里。他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巴瑟。 「我不喜欢撞见我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密谈,魏巴瑟。」他往书房里移动。「我说得够不够明白?」 「非常明白,施迪生。」巴瑟朝爱玛颔首为礼。「如果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我道歉,葛小姐。祝你返回伦敦旅途愉快。」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 迪生注视爱玛。她突然感到房里安静得出奇。 「梦寐以求?」迪生极感兴趣地重复。 「我觉得那样听起来很有戏剧效果。也许等这件事结束,我会考虑从事舞台表演。」 半个小时后,宝莉关上爱玛的小旅行箱盖。「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葛小姐。我会叫人替你把行李搬下楼去。」 「谢谢你,宝莉。」爱玛环顾简陋的小卧室,确定没有遗漏梳子、吊袜带或拖鞋。职业伴从对自身物品粗心不得。 房里的私人物品只剩下康莎莉的刺绣画。爱玛若有所思地望着它。职业伴从对自身物品粗心不得。也许只有同样从事伴从这种孤寂又没有前途的工作的女人,才能了解莎莉离开魏家堡时忘了带走她的刺绣作品是多么奇怪的事。 「宝莉,你想会不会有人介意我带走康小姐的刺绣画?当然啦,我会把画框留下来。」 「你真的喜欢它吗?」宝莉有点惊讶地问。 「非常喜欢。」 宝莉咧嘴而笑。「我去问问高太太。但我想不会有问题,堡里没有人喜欢那东西,我知道高太太会很乐意送你一点纪念品来表示感谢。」 「谢谢。」爱玛说。 等宝莉离开后,爱玛走到墙前取下那幅画。没想到它拿在手里竟然又厚又重。木头画框很容易拆解。她拆下背板时,一封信、几张钞票和一小块绣花手绢掉到地板上。她吃惊地拾起钞票,迅速数了数,然后不敢置信地又数了一遍。两百英镑。 「对伴从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她低声惊叹。 康莎莉不小心留下两百英镑也未免太匪夷所思。那笔钱不仅足够买下一栋小房子,还可以剩下一些来投资。再不济,总也还可以把房间分租出去靠收租金过日子。 康莎莉不可能忘了藏在画框里的两百英镑。 爱玛看到收件人是霍茱黎小姐,地址在伦敦。信的内容很短,显然是在仓促下写的。 亲爱的茱黎: 请原谅这封信这么短。我知道你很担心我。放心,我安然无恙。我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已经得到两百英镑,两周内还会再收到五十英镑。真令人不敢置信。想想看,我们可以拿两百五十英镑做什么。 别焦急。只要能使我们两个脱离伴从生涯,冒再大的险也值得。 我等不及这件事结束。我会在这个月内与你会合,到时我们再一起去找房子。 莎莉 又及:我绣了这条奇花异草的手绢送给你收藏。等我们有自己的小屋时,你就可以有真正的花园了。 爱玛望着信发呆,直到走廊上的声响使她回过神来。宝莉带人来搬行李了。 她急忙撩起裙子,把信、钞票和手绢塞进绑在腰际的小布袋里。她刚把裙子放下,宝莉和男仆就出现在门口。 「亚柏来帮你搬行李了,葛小姐。对了,高太太说你可以把那幅刺绣带走。」 爱玛清清喉咙。「请代我向她致谢。」 她看着亚柏扛起她的旅行箱,心想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不管康莎莉从魏家堡消失的那夜还发生了什么事,她的东西都不是她自己打包的。收拾行李的另有其人。那个人并不知道刺绣画后面藏着钱。 被开除的伴从没有把钱带走的理由寥寥可数。每个理由对康莎莉的命运都是不祥之兆。爱玛在门口暂停,回头看了室内最后一眼。她的第一印象果然正确。它不仅简陋得令人沮丧,还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她快步走向楼梯,很高兴就要离开魏家堡了。 第六章 「我早就知道这会很好玩。」蕾蒂步伐轻快地走进伦敦寓所前门。「我不是说过你很有潜力吗?」 「好像吧!」爱玛说。她解开软帽系绳,尾随她的前任雇主走进玄关。跟蕾蒂一起逛街很花力气,她迫切需要喝杯茶。 「我的裁缝师知道该怎么突显你的胸部。」蕾蒂满意地说。 「你不觉得她替我设计的衣裳领口开得太低了一点吗?」爱玛狐疑地问。 「没那回事。低领现在正流行。」 「你说是就是。」爱玛敷衍道。 订做新衣的费用远非她的薪水所能负担。不知道她能不能说服迪生在这件事结束后让她留著那些衣服。一定有地方可以让人像典当首饰银器那样典当衣服。 「如果你不介意,蕾蒂,我想回房喝茶休息。」爱玛朝楼梯走去。 「快去吧,爱玛。趁现在有空时尽量多休息。光是下星期,我就替你接受了十几场晚宴邀请,更不用说那些非去不可的午茶邀约。」 幸好她不必在累人的社交界待很久,爱玛在上楼时心想。 她如释重负地打开她的卧室房门。不同於魏家堡那间阴郁的斗室,这个房间有黄白条纹的壁纸和窗帘,看来明亮又令人心情愉快,透过窗户还可以看到街道对面绿意盎然的公园。 她脱掉新披风,坐在写字桌边。敲门声响起。希望是仆人送茶来了。 「请进。」 女仆蓓丝和两个男仆出现在房门口。他们三个怀里都堆满大大小小的购物纸盒。 「夫人叫我来整理你新买的衣物。」蓓丝兴奋地说。「她还叫我当你的贴身女仆。」 贴身女仆。回到伦敦两天以来的生活确实变得很不一样,爱玛心想。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童话故事之中。看着房里堆积如山的纸盒,她知道她别想休息了。蓓丝一定会想检视每双新手套、每顶新帽子和每件新衬裙。 散步会比喝茶更能振作精神。她需要暂时抛开新工作没完没了的要求。何况她确实有件私事要处理了。 「好的,蓓丝。」爱玛起身走向衣橱,拿出几分钟前才挂进去的披风。「如果费夫人问起我,请告诉她我去公园散步了。」 「要不要叫个男仆陪你去,葛小姐?」 「不用了,我想我还可以自己过马路。」 「但你认为你应该独自去散步吗?」 爱玛扬起眉毛。「天哪,有何不可?我独自去公园散步过许多次。」 蓓丝胀红了脸,看来十分不自在。「但那是在你跟施先生订婚之前。」 爱玛瞠目以对。「拜托,蓓丝,你在担心我的名声吗?」 蓓丝低眉垂睫。「呃,只不过是订了婚的淑女应该谨言慎行。」 「别忘了不久前我还是费夫人的伴从,蓓丝。」爱玛厉声道。「我向你保证,谨言慎行是我的看家本领。」 蓓丝瑟缩一下。懊恼自己对女仆疾言厉色,爱玛叹口气,抓起手提袋,快步走出房间。 爱玛花了比预期中更久的时间才找到信上那个地址。她停在奎格街一栋阴暗的小屋前。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信核对地址。没错,就是这里。 她登上门阶,伸手敲门,然后看了看怀表。她不能在奎格街久留。迪生五点要来接她去公园驾车兜风,如果她不及时准备好,他一定会生气。守时是每个雇主对雇员的基本要求。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一个板着面孔的管家满脸不悦地看着她。 「劳驾通知霍茱黎小姐葛爱玛小姐替她的朋友带信给她。」 管家面露狐疑。「哪个朋友?」 「康莎莉小姐。」 「没听过。」管家准备关门。 爱玛迅速跨过门槛,伸手挡住门。她朝幽暗的玄关瞄一眼,看到一道狭窄的楼梯。 「去告诉霍小姐有人找她。」爱玛命令。 「喂,你」 一个女子死气沉沉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怎么了,包太太?」 包太太对爱玛怒目而视。「我正要送这位小姐出去,她找错地址了。」 「我来找霍茱黎小姐,在见到她之前绝不离开。」爱玛大声说。 「你有事找我?」站在楼梯上的女子困惑地问。 「我叫葛爱玛。如果你是霍小姐,我有康莎莉的信要给你。」 「天啊!莎莉的口信?但……但那是不可能的。」 「给我几分钟,霍小姐,我会解释一切。」 茱黎迟疑一下。「请她进来,包太太。」 「你很清楚夫人不见客!」包太太低吼。 「葛小姐来找的是我,不是莫夫人。」茱黎的语气突然坚决起来。「立刻请她进来。」 包太太仍然一脸不悦。爱玛对她冷冷一笑,然后用力推开门。 包太太老大不情愿地退后。爱玛立刻溜进玄关,转身望向霍茱黎。 茱黎的年纪可能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但忧郁认命的细纹已深深蚀刻在那张曾经迷人的脸蛋上,只有下颚的角度暗示着她内心深处的自尊和坚毅。她抬头挺胸地穿过小玄关。 「请到起居室来,葛小姐。」 爱玛跟着她进入一个窗帘厚重的房间后坐在一张旧沙发上。壁炉里没有火。茱黎没有拉开窗帘或点亮蜡烛。她只是僵硬地坐下来,双手叠放在膝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爱玛。 「请别介意我不请自来,霍小姐。」 茱黎眼中首度闪过一抹情绪。「我一点也不介意,葛小姐。自从六个月前来这里工作后,你是我的第一个访客。我的雇主不喜欢有人来访,我们也不参加社交活动。」 「你的雇主会反对我在这里吗?」爱玛问。 「很可能。但她什么事都反对,从汤的味道到我念给她听的书。」茱黎握紧双手。「如果你有莎莉的消息,我愿意冒惹她生气的危险。」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事实上,我对莎莉的事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原来如此。」茱黎低下头。「我不觉得意外。我在几个月前就知道她很可能死了。」 「死了?」爱玛瞠目以对。「你怎么会如此肯定?」 茱黎抬头望着窗帘。「莎莉和我是朋友,很亲密的朋友。如果她还活着,我想我一定会知道。」 「你凭什么认为她死了?」 「她一直没有消息。」茱黎萧瑟地说。「如果她还在这个世上,她一定会跟我联络。」 「原来如此。」 「我说过,我们的感情很好。我们两个都没有亲人。我们打算努力储蓄,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乡下租栋小屋。但那个梦想再也不会实现了。」 茱黎平静而绝望的语气令爱玛鼻酸。「很遗憾。」 茱黎转向她。「你说你有她的信要给我?」 「请听我说明。我原本是受雇于人的伴从,几天前我陪我的雇主到魏家堡参加宴会。」 茱黎闻言色变。「莎莉就是去那里当魏夫人的伴从。」 「我知道,我正巧住在她以前的房间。」爱玛从手提袋里拿出莎莉的信。「我在一幅刺绣后面发现了这个,收信人是你。」 「天啊!」茱黎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十分害怕似地打开它。她迅速看完信,然后抬起泛着泪光的眼眸。「请原谅我的失态。但现在我知道莎莉是真的死了,他杀了她。」 爱玛浑身一寒。「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魏巴瑟杀了莎莉吗?」 「正是。」茱黎抓紧手中的信。「他永远不会受到法律制裁,因为他有钱又有势。」 「但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当然是因为她变成了麻烦。要知道,莎莉长得很美。她自信可以操纵魏巴瑟。我警告过她,但她不肯听。我认为她一定是让他引诱了她。她有个计谋,但不肯对我透露内容。」 「你认为是哪种计谋?」 「可能是谎称怀孕,逼他花钱消灾。」 「原来如此。」 茱黎低头看着信。「我警告过她不要冒那么大的险,但她决心解救我们两个脱离苦海。显然是她的要求激怒了魏巴瑟而惹来杀身之祸。」 爱玛叹口气,茱黎的论据十分薄弱。上流社会的浪荡子不需要以杀人来摆脱造成麻烦的情人,他们只需要对她们置之不理就行了。茱黎显然是悲伤过度,所以觉得必须把莎莉的死归咎于害她失身的人。 「就算莎莉跟魏巴瑟有染,他也没有理由杀害她,霍小姐。」爱玛柔声道。「我们都知道这种事是怎样的。他只需要在厌倦她时解雇她就行了。根据各种流传的说法,那正是。」 「如果他把她赶出魏家堡,那么莎莉现在人在何处?」茱黎激动地问。「她为什么没能寄出这封信?」 爱玛犹豫一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她留下的不只是这封信而已。」 「什么意思?」 爱玛瞥向起居室门口,确定房门关了。然后她迅速撩起裙子,从腰际的小布袋里掏出钞票和手绢交给茱黎。 「我不明白。」茱黎目瞪口呆地凝视着钞票。「你怎么会」 「嘘。」爱玛意有所指地瞄向房门。她靠近茱黎,压低声音,以防万一管家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换作是我,我就会绝口不提。」 「但这不是笔小数目。」茱黎低声说。 「钞票及手绢是和信一起发现的。钱一定是魏巴瑟给莎莉的,现在都归你了。」 「但是」 爱玛从茱黎手中抽走手绢摊开,手绢上用深红色和紫色的线绣出奇特的花朵。「绣得很漂亮,但我认不出它们是什么花。也许是她在魏家堡的温室里看到的稀有品种。」 茱黎呆望着手绢。「莎莉绣了一整座花园的手绢给我。她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奇花异草,她总是说有朝一日我们会有真正的花园。」 「原来如此。」爱玛站起来,以正常的音量说。「告辞了,霍小姐。下午五点我得和我的,呃,未婚夫去公园驾车。」 茱黎缓缓站起来。「请便。」她停顿一下。「葛小姐,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无需言谢。」爱玛再度压低声音。「我只希望你的朋友莎莉能在这里和你一起找你们的那栋小屋。」 「我也是。」茱黎闭一下眼睛。「如果当初她肯听我的就好了。」 「我猜你劝过她不要爱上魏巴瑟。」爱玛叹口气。「跟雇主有感情牵扯永远是错的。」 「爱上他?」茱黎瞪大眼睛。「不管在魏家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可以向你保证,她绝对不爱魏巴瑟。」 「你怎么知道?」 茱黎犹豫一下。「我不想说得太露骨,葛小姐,但莎莉不喜欢男人,所以她不可能爱上魏巴瑟。」 「原来如此。」 「如果她跟他发生关系,她一定是想在关系结束时从他身上弄到一些钱。她总是说我们必须设法改变命运。」 「莎莉已经使你得到足够的钱改变你的命运,霍小姐。现在你有何打算?」 茱黎首度露出凄楚却真诚的微笑。「我想我首先要做的是递出辞呈。」 爱玛露齿而笑。「我有个感觉,那正是莎莉希望你做的事。」 「调查大有进展,迪生。」骨瘦如柴的罗义泰对坐在他对面的迪生说。「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其他的弟子都比不上你。每次想到你原本可以在梵萨圈里晋升到」 「我们都知道梵萨之道不会永远适合我。」迪生说。 尽管天气晴朗温和,壁炉里仍然烈火熊熊。书房里热得令人难受,义泰却围着厚厚的羊毛围巾。他身旁的茶几上摆着一个蓝色小药瓶。迪生知道瓶里装得很可能是鸦片酊。 迪生打量着室内熟悉的景物。他从狂野莽撞到自制内敛的转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他第一次跟义泰见面就是在这间三面墙壁都是书的房间里。 当时的迪生年仅十八,亟需一份工作。他看到罗义泰关于梵萨嘉拉岛的文章,听说那位勇敢坚韧的学者准备再次前往那座神秘岛屿,于是他毛遂自荐,自愿领半薪担任义泰的办事员。义泰立刻雇佣了他。两人乘船航向梵萨嘉拉岛,一切从此改变。 「近来身体如何,罗老?」迪生柔声问。 「时好时坏。上午的情况不错,还能出去散步,但现在累得要命。」 「我不打算久留,约了未婚妻五点去公园兜风。」 「啊,对,你的未婚妻。」义泰扬了扬白眉,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梅夫人要她,而她受你控制。高明,迪生。以她作为诱饵来吸引住梅夫人的注意力,以便你进行调查。」 迪生摇晃酒杯,凝视着杯中的白兰地。「我没有把葛小姐视为诱饵。」 「少来,她正是诱饵。」义泰的眼神犀利起来。「告诉我,柯契敦真是她射杀的吗?」 「她否认了。」 「她当然不会承认,对不对?」 「也许吧,葛小姐有点难以预测。如果柯契敦不是她杀的,那么事情就颇耐人寻味。」义泰沉默片刻。「我懂你的意思。」 迪生凝视着壁炉架周围的镜子。「在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前,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查明兰妲是如何取得秘方的。」 「对。」义泰若有所思地说。「我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会知道秘方的事,更不用说是把秘方占为己有了。梵萨圈里没有女人。」 迪生想到有人在魏家堡外树林里放冷枪的事。「义泰,你觉得可不可能有其他人也在找寻秘笈?」 「没听过那类传闻,但不无可能。」义泰抓紧扶手。「为什么那样问?」 「我还不确定,但这件事情里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疑点。如果有其他人也在找寻秘笈,那么有些疑点就能获得解释。」 「该死!」义泰脸色绷紧。「果真如此,你很可能会被视为障碍。小心一点,好吗?我可不愿失去我最有出息的弟子,即使他到头来退出了梵萨圈。」 「没问题。」迪生放下酒杯。「毕竟我已经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不能不为将来着想。」 「你说葛小姐不在家是什么意思?」迪生横眉竖眼地瞪着费夫人的管家。「她很清楚我们约好五点要去公园的。」 韦太太在白围裙上擦着手。「对不起,先生,但她出去散步还没有回来。」 「她去哪里散步?」 「不清楚,先生。」 蕾蒂出现在楼梯上。「施先生,来找爱玛,是不是?」 「是的。」他望向蕾蒂。「管家说她出去散步是怎么回事?」 「没错。她的贴身女仆告诉我她到对街的公园去了。」 「我刚刚穿越公园过来。我没有看到爱玛。」 蕾蒂耸耸肩。「也许她多走了点距离。」 迪生突然感到不安起来。「你刚才说她的贴身女仆告诉你她去散步,你的意思是女仆没有陪爱玛去吗?」 「爱玛显然想要独自清静一下。」蕾蒂拾级而下。「我想那么多令人兴奋的事使她有点难以消受。要知道,她还不习惯嘛。」 爱玛可能是想暂时逃离新工作带来的压力才自行放半天假,但他明明在差人送来的短信里交待她五点要在家等他。他瞄一眼玄关的挂钟,心想她只是迟了几分钟。有些女人就是喜欢让男人等。但真正令他困扰的是,好像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迪生突然想到他对爱玛的事所知有限。她极可能在城里有朋友。 或是情郎。 那个想法使他如遭雷殛。万一爱玛单独外出是去会情郎呢?就算是,又干他何事?在她心目中,他只是她的雇主,而不是未婚夫。事实上,他也只是她的雇主而已,他提醒自己。 「可恶,」他嘟囔。「她不可能走得太远。我去找她。」 「但你要去哪里找」蕾蒂在前门开启时戛然住口。她露出笑容。「她回来了。」 爱玛进门,看到玄关里聚集了一小群人时停了下来。 「天啊!」她的神情似乎太无辜了点。「我迟到了吗?」 「对。」迪生说。「你跑到哪里去了?」他看到蕾蒂扬起眉毛,立刻后悔自己的语气太差。刚订婚的男人不会对未婚妻大小声,他提醒自己。他必须牢记他扮演的角色。他清清喉咙。「我有点担心。」 「我去散步。」她生气地说,朝楼梯口走去。「我恐怕走得远了点。别担心,我马上就可以准备好。」 迪生挑剔地看着快步上楼的爱玛。她的脸色有点红,可能是因为自知迟到而加快脚步赶回来。但云雨之欢也会造成同样的红晕。他上次亲吻她时她就是这样脸色泛红。他注意到她的鞋底沾着红褐色的泥土。公园里的小径都铺着鹅卵石,她去的地方绝对比公园远多了。 「费夫人说的没错。」那天晚上迪生在和爱玛跳舞时冷冷地说。「你确实造成轰动。」 「别被骗了。上流社会此刻对我着迷,完全是因为我们订婚的状况特殊。梅夫人的客人大部分都认定我杀了人。他们无法想像你为什么愿意救我,使我免于被吊死。」 迪生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们正好可以趁他们忙着说长道短时进行调查。」 爱玛看得出来迪生从傍晚开始的恶劣心情到现在都没有好转,她的耐性快被耗尽了。 「我发誓,你跟我的前几任雇主一样难伺候。」她说。 「你说什么?」他在阳台门边突然停下。 「在正常情况下是无所谓,没有人指望雇主对雇员客气。」她对他冷冷一下。「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指出你可能正在破坏你想要给人的印象。」 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知道他完全了解她的意思。 「我们到外面去,」他抓住她的手臂。「我需要透透气。」 「悉听尊意,施先生。」 「不要用那种语气对我说话。」 「什么语气?」 「好像你在对桀骜不驯的笨蛋说话。」 「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视你为笨蛋,无论是否桀骜不驯。」她嘀咕着随他来到阳台。「棘手难缠、喜怒无常、时而无礼,但绝不是笨蛋。」 他莫测高深地看她一眼。「只是众多难伺候的雇主中的另一个?」 「没错。」她冷冷一笑。「对了,我的推荐信写好了没有?」 「还没有。」 「你答应过马上写的。」她责备。「如果你不健忘,我们有过协议。」 他握紧她的手臂。「我记得。」 「哎哟。」 「对不起。」他的下颚依然绷紧,但放松了掌握,把她带到阳台边停下。「返回伦敦后我一直很忙,抽不出时间写你的推荐信。」 「你确定不要借我替自己写的推荐信去参考?那样可以替你省不少事。」 他凝视着笼罩在夜色中的花园。「葛小姐,如果你想要我在你的推荐信上签名,你就得让我自己写。」 她不发一言。 他微微转身,把一只脚抵在石头矮墙上,用神秘莫测的眼神打量她。「既然我们谈到了雇主与雇员的关系,我不妨趁这个机会告诉你,我不希望你再像下午那样独自外出。」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怒火在她胸中爆发。「施先生,你太过分了。每个雇员都有权利每周至少休假半天。即使我最苛刻的前任雇主也没有剥夺那个权利。」 「我想你不能抱怨我这个雇主过度苛求。我怀疑你以前工作时有穿得这么好。」他皱眉瞄向她衣裳的低领。「但我必须指出,在接下这份工作以前,你的穿着比现在保守多了。」 「费夫人向我保证这是最抢眼的流行款式。」 「的确抢眼,葛小姐。今晚房间里的每个男人都在盯着你的胸部看。」 「我承认你提这份工作提供的制服优于我前几份工作的服装,但那并不表示」 「制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淡绿色的珠光丝裙一眼。「你竟敢把那件衣裳叫做制服?仆役穿的才叫制服。」 「就我而言,雇主要求雇员在工作时穿的衣服就叫制服。」 他靠近她。她可以在他半眯的眼眸里看到危险的光芒,但她不愿向后退的冲动屈服。 「葛小姐,我花在你今晚服装上的钱比你前三份工作的薪水总和还要多,对不对?」 「对,先生。」她举起一根手指。「事实上,这正是我想要跟你谈的另一件事。我猜在我完成任务后,你不会特别需要你买来给我穿戴的衣裳和帽子。」 「我当然不会需要它们。」 「那么我可不可以在离职后留下它们?」 「葛小姐,你真的认为你的下一份工作会有机会穿一柜子昂贵的舞会衣裳吗?」 「不太可能。但我想我也许能当掉其中一些。」 「可恶。」他听来像是真的生气了。「你打算当掉我买给你的衣服?」 「它们又不是具有某些情感价值。」 「我懂了。」他托起她的下巴。「哪种礼物会被你视为具有情感价值?」 「我们越说越离题了,先生。」 「回答我,葛小姐。你认为哪种礼物才有情感价值?」 他比她还要生气。她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但他毕竟是她的雇主,她可不想丢掉工作。 「一本诗集或一条漂亮的手绢会有些私人的情感价值。」她谨慎地说。 「诗集?」 「我非常喜欢拜伦。」她忙道。「我也很喜欢恐怖小说,尤其是俞蔼梅女士的作品。我发誓,她写的神秘故事精彩」 他的眼神使她蓦然住口。她原本是想安抚他,没想到弄巧成拙使他更加火大。但她看得出来迪生在努力压抑脾气。 「你说的对,葛小姐,我们还是言归正传。」他的语气太过平和。「从现在起,你不可以一失踪就是几小时。你每次出门都得有人陪伴,还得告诉管家你要去哪里和何时回来。」 她想要安抚他的念头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如此愤怒过。「你没有权利对我下那种命令。非工作时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是我的丈夫,先生。」 「对,我不是你的丈夫,但我是你的雇主。」他冷笑着说。「而你迫切需要这份工作,所以你必须对我唯命是从。我言尽于此。」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往敞开的阳台门走。 他伸手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妇女休息室,可以吗?还是你要禁止我解决内急问题?」 他抿紧嘴唇。阳台上太暗,她看不出他是不是气得面红耳赤,但猜他一定是。他活该。 迪生正经八百地点个头。「等你从休息室回来,跟我在楼梯口会合。我们在这里逗留得够久了。我不想让兰妲认为我们急于得到她的邀请。最好吊吊她的胃口,她越焦急才越可能露出马脚。」 「我了解,先生。」可恶,她暗骂在心。正经八百她也会。「我会去楼梯口找你。」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拥挤的舞厅。 几分钟后她从妇女休息室出来,满意地走向主楼梯。她已经恢复冷静和理智。令她担心的是,迪生对她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有影响力。她最好不要受雇于他太久,她心想。他越早完成调查,她就越早领到薪水,这整件事就越早结束。为了自己着想,她必须尽力协助他。 音乐声和说话声从楼下的舞厅传来。她瞥向走廊的另一头,注意到仆役专用的后楼梯一片漆黑。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个房间出来,消失在黑暗中。辛旺。 爱玛忍不住纳闷,兰妲的忠仆为什么不点蜡烛照路,为什么在自己的雇主家还要这么鬼鬼祟祟。他的举动勾起她的好奇心。她决定跟踪过去一探究竟。 她悄悄穿过走廊来到后楼梯口探头察看。没有看到辛旺。她扶着栏杆小心地走下狭窄弯曲的阶梯。当一级踏步板在脚下嘎吱作响时,她紧张得无法动弹。但辛旺并没有从黑暗中跳出来质问她。片刻后,她继续往下走,经过舞厅那层楼,来到房子底层。她用鞋尖探索每级踏步板的边缘。在兰妲家的仆役楼梯上跌断腿就太丢脸了,她心想。迪生一定会气死。 不久后她来到后走廊。后面就是花园,她可以从侧窗看到树篱的轮廓。她暂停下来凝神倾听。现在舞厅在她的头顶上。她仍然可以隔着天花板听到隐约的音乐声。客人来来去去的声音从前门传来,但听来非常遥远。 窗外的月光照亮她正对面的房门。也许是书房。秘笈说不定就藏在那里面。她奇怪迪生为什么没有趁舞会时搜查屋子,她决定代替他搜查书房寻找秘笈。 她扭转门把。如果书房里有人,她可以说自己是在找妇女休息室。她开门溜进去。月光照亮房间内的地球仪、半身像和大书桌。这间果然是书房。靠墙的书架上零零落落地摆着几本书。兰妲显然依循流行的脚步,在装潢书房时只把书籍当成点缀。 她决定从书桌开始找起。那里似乎是藏赃书的好地方。她悄悄绕到书桌后面打开第一个抽屉,失望地发现里面只有羽毛笔和备用的墨水。第二个抽屉里装的是白纸,第三个抽屉里散布着名片和请柬。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爱玛立刻精神大振。里面一定有重要物品,否则兰妲不会锁上它。 她从头上拔出一根发夹,准备用它来开锁。她是发夹撬锁的高手,因为祖母在去世前的几个月变得糊涂又健忘,经常在锁上抽屉后又忘了把钥匙放在哪里。 爱玛刚把发夹插进锁孔里,走廊上的脚步声就使她愣住了。有人正站在书房门外。 「你早该回来了,辛旺。」兰妲压低的声音中充满愠怒。「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模糊不清的咕哝令人听不出回答的内容,但那沙哑的声音确实是辛旺没错。 爱玛感到一阵寒意窜下背脊。现在才发觉有危险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直觉在她需要时似乎都不管用。 她连忙抽出发夹,站直身子。兰妲和辛旺即将进入书房。他们一点亮房中的蜡烛就会看到她。 她的目光慌张地找寻藏身处。月光勉强照出窗帘的位置,它们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冲向最后一扇窗户,躲到深色丝绒的落地窗帘后面。 窗帘的流苏还在微微晃动时,她已经听到了开门声。 第七章 「你说什么都没找到是什么意思?」兰妲的声音尖锐如碎玻璃。「你有许多时间可以搜查施迪生的书房。那里一定有东西可以告诉我他为什么对葛小姐如此感兴趣。」 「我照你的吩咐做了,夫人。」辛旺嗄声回答。「我只找到书和他的学术研究报告。」 「你太令我失望了,辛旺。」 「我听命行事了。」辛旺着急地说。「施迪生的书房里没有可疑之物怎么能怪我?」 「那个混蛋家里一定有东西可以解释他在魏家堡的行为。」兰妲说。「他跟葛小姐订婚不可能只因为想娶她。」 「他也许是爱上她了。」辛旺轻声建议。 哦,不可能,爱玛心想。 「哈,不可能。」兰妲大声说。「凭他的财富和权势,他绝对可以找到一个地位更高的妻子,一定是你遗漏了。回去再找一遍,时间还够,他要到天亮才会回去。」 「夫人,求求你,想要偷偷溜进去并不容易,我刚才就差点被人发现。」 「你给我回去,现在就去。」 「夫人,如果被抓到,我会被判夜盗罪。」 「那么你必须更加小心。」兰妲毫无同情心的说。「这次试试他的卧室。去找任何能透露他企图的情报,信件或日记之类的。我一定要知道他在耍什么诡计。」 「他的卧室。我绝不可能不被注意地上到二楼。夫人,求求你,别再叫我去他家了。太冒险了!」 「你拒绝服从我的命令吗?」 「求求你,夫人,别对我下那种命令。」 「你拒绝吗?」 「是的,我非拒绝不可。那样做是犯法的,如果被抓到,我会被处以绞刑或流放海外。求求你,夫人,在这之前,我对你唯命是从。你现在这样强人所难未免太不公平了。」 「很好,你可以另谋高就了。」 「兰妲。」 短短的两个字却包含无限的痛苦。爱玛觉得辛旺好可怜。 「你马上给我收拾包袱滚蛋,我会找一个愿意听命行事的仆人来接替你。」兰妲走出书房,用力甩上房门。 房间里一片寂静。许久之后爱玛听到奇怪的呜呜声。起初她认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后来才明白是辛旺在哭。那种肝肠寸断的痛苦啜泣深深撼动了她。她差一点就要从窗帘后面冲出去抱住他。就在她觉得再也听不下去时,啜泣声停止了。 「可恶,可恶,可恶!」辛旺将他的痛苦化为愤怒发泄出来。「臭婊子!你跟他们每个人上床,但想要得到满足时就回来找我。你总是回来找辛旺,不是吗?只有我了解你的需要,臭婊子!」 重物落地的声响传来。爱玛瑟缩一下。辛旺一定是把什么巨大的东西打落在地毯上,可能是地球仪或半身像。她屏住呼吸,聆听辛旺把怒气发泄在别的东西上。 「他们应该像吊死女巫一样吊死你!」辛旺低吼。 接下来的一连串声响好像是书桌的木头被踢烂。 「女巫,婊子。我要让你知道把辛旺当奴隶的后果。」 爱玛听到纸张悉簌声,然后是划火柴的声音。她惊惶起来。天啊!他想烧房子吗?舞厅里的客人会被浓烟呛死和被大火烧死。 她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她必须赶快采取行动。 「烧吧,臭婊子,全部烧光光。我再也不要听你的命令了。」 爱玛深吸口气,拨开窗帘一角。她看到火焰时松了口气,因为火只在壁炉里烧。辛旺站在壁炉前低头凝视火焰。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出书房,顺手带上房门。爱玛按兵不动,唯恐他会回来。但他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她知道她应该赶快离开书房,但又忍不住想去瞧瞧辛旺在盛怒之下烧掉的是什么东西。她快步走向壁炉,经过书桌旁边时看到上锁的底层抽屉被踢得稀烂。辛旺烧的显然就是抽屉里的东西。 「天啊!」爱玛拎起裙摆奔向壁炉。 壁炉前的地毯上躺着一个解体的皮革大盒子。原本放在盒里的文件全堆在壁炉里了。她在迅速焦黄的纸张上看到一些印刷文字。 柯凡妮小姐饰演朱丽叶…… ……六月九日起将参与「奥赛罗」的演出 演技精湛…… 舞台上闪闪发亮的绝色美女…… 演出海报和剧评,爱玛心想。全部都要付之一炬了。 她往前一步,伸手去拿拨火棒,打算从火焰中抢救出一些东西。脚下一阵悉簌声。她低头看到地毯上散布着几张纸,显然是辛旺把盒子里的东西倒进壁炉里时掉出来的。她扔下拨火棒,拾起散落的纸张卷好塞进珠花小提袋里。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没有泄密的脚步声警告她。她刚握住门把就感觉到它在她手里转动。她倒抽口冷气,连忙从悄悄开启的门边跳开。来不及躲回窗帘后面了。 迪生无声无息地进房关门。「我刚刚还在纳闷你跑到哪里去了,爱玛。」 她头重脚轻地松口大气。「差点被你吓昏。」 「我无法想象你会昏倒。」他瞄一眼壁炉。「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太对劲,她心想,好像缺乏抑扬顿挫。她告诉自己等一下再来担心这件事。 「说来话长。」她说。「但不是现在说。」 「也对。」迪生把耳朵贴在门上。「有人来了。」 「哦,别再来一次。」 「嘘。」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推向窗户。 「如果你想找地方躲,我推荐房间那一头的窗帘。」她轻声说。他看她一眼。他的脸在冷冷的月光下有如面具,她这才恍然大悟他在生气。 「别管窗帘了,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他放开她,打开一扇窗户,粗鲁地把她推到窗外,随即跟着出来。 精致的舞鞋一踩到湿漉漉的草地,爱玛立刻心疼地皱眉。「再来呢?」 「绕过屋子从阳台回舞厅。如果遇到别的客人,他们会以为我们刚从花园散步回来。」 「然后呢?」 「然后我会叫我的马车来送你回家。」他用同样平板的语调说。 「但我是搭费夫人的马车来的,她打算玩到天亮才回去。」 「蕾蒂想怎样是她的事。你得跟我回家,现在就走。」 爱玛被惹毛了。「犯不着用那种语气对我说话,先生。我只不过是在帮你调查。」 「帮我?」他冷冷地看她一眼。「我可没有叫你去兰妲的书房。」 「我是个自动自发的雇员。」 「我可不认为那叫自动」他突然住口。「可恶!」他一边推开她,一边转身。 「干什么?」爱玛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扶住背后的树篱。 她从眼角察觉到动静而迅速转身。起初她什么也没看到,后来才发现有个幽灵般的人影从一株修剪成鸟形的大树后面出来。那个人的动作使她想到逼近猎物的掠夺者。 猎物。爱玛心头一惊,突然非常肯定那个人不是普通的窃贼或强盗。他的目标是迪生。 她猛然转身,张口准备出声警告,但叫喊声消失在她的喉咙。迪生显然已经察觉到危险了。他全神贯注在步步逼近的人影身上。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冷静等待令人匪夷所思。她考虑高声求救,但担心没有人能在嘈杂的舞厅听到她。她惊恐地看着两个男人互相靠近。 这时她终于注意到迪生也在移动,他的动作跟他的对手一样飘忽。她的眼睛跟不上他移动的身形。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在眨眼之间变换了位置。 两个男人展开短兵相接的攻防。歹徒首先出招,迪生往旁边一闪,躲过对手踢来的第一脚。歹徒沙哑地低呼一声,跳到半空中踢出第二脚。迪生靠得太近,无法完全躲避。他扭腰转身,保护前胸的要害,但踢中胁部的那一脚已足以使他往后飞出。他跌倒在地上,歹徒两个箭步扑杀上去。 「不,不要伤害他。」爱玛拎起裙摆往前冲。她不知道她要如何阻止歹徒,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迪生。 「不要过来,爱玛。」 迪生的命令使她戛然止步。她吃惊地看到他伸腿踢中歹徒的大腿外侧,歹徒往后一个踉跄。迪生乘机站起来,他的表情在月光下看来充满冷酷的杀气。这一点令她深感震惊。歹徒显然看出战况逆转,一个转身就翻越及腰的树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迪生往树篱移动。爱玛担心他要去追歹徒。「迪生,不要。」 他已经停了下来。「你说得对,穷寇莫追。他比我年轻许多,跑得绝对比我快。」 「你没事吧?」她焦急地问。 「没事。」他开始整理好仪容,不一会儿又跟打斗前一样优雅。 他握住她的手臂,迈开大步往舞厅走。她不得不小跑步跟上他,但不敢抱怨。 抵达阳台时,他朝她皱眉。「你在发抖。」 她瞄他一眼。他看来已恢复自制,但眼中仍残留着杀气。 「不懂为什么,」她说。「一定是夜凉如水的关系。」 车夫关上车门,爬上驾驶座。马车颠簸一下开始沿着街道前进。迪生拉起窗帘,窝在角落里注视着爱玛。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那个可怕的歹徒真的没有伤到你吗?」 「没有。」有也不严重,他在心中更正。他的胁部明天可能会出现大片瘀青,但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反应太慢。话说回来,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用梵萨搏击术跟人打斗了,不用说是预料到今晚会遇见一个梵萨术修行者。 但这件事处处透着非比寻常,尤其是他的新助手。他闷闷不乐地注视着爱玛,感到心中乌云密布。他很清楚激烈打斗所燃起的倍看情绪需要意志力来控制。但他此刻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他无法理解它却知道它很危险。 车内昏黄的灯光照在爱玛的头发上,使她的眼睛变成闪闪发亮的绿宝石。他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她拉进怀里。他握起拳头,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要不是几分钟前在阳台上感觉到她在发抖,她此刻的平静会让人以为她今晚没有做过比跳舞更刺激的事。她的镇定令他既恼怒又欣赏。 「换作是舞厅里其他的淑女,现在早就歇斯底里了。」他嘟囔道。 「我还不能歇斯底里,我忘了带嗅盐。」 她轻浮的态度终于使他忍无可忍。他整晚都在为她下午可能是去私会情郎的事生闷气。在书房发现她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又安排情郎在那里跟她幽会了。 他想要撕碎东西泄愤,最好是她的浅绿色丝裙。等她一丝不挂时,他想要跟她做爱。他要给她前所未有的激情体验,使她不再渴望别的男人。明知她有情人,他还是要她。狂野在他体内流窜。有她在车厢里,他就冷静不下来。他发现他的身体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你真的没事吗?」爱玛不安地问。 「我没事。」他变换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 她眉头微皱。「你看起来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 「我不会形容。攻击你的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迪生停顿一下。「我只知道他学过我以前在梵萨嘉拉岛学的搏击术。」 「梵萨嘉拉岛?」她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那么他一定跟秘笈这件事有关。」 「没错。」迪生强迫自己思考。「他想必一直在监视梅夫人的家。但他太年轻,不像是这诡计的幕后首脑。」 「你怎么知道他很年轻?他用布蒙着脸。」 迪生心不在焉地摸摸胁部。「由他的速度和敏捷度可以知道他很年轻。」 「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 「没错。」他凝视着车厢里摇摆不定的灯光,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我还是想不通梅夫人怎么会卷进这件事情里。」 「有没有查出她的来历?」 「只有她在社交季之初抵达伦敦时告诉大家的故事。她说她年迈的贵族丈夫去年在苏格兰去世。」 「真是疑云重重。」她说。「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其中一些。」 迪生把视线转向她。「从最重要的开始。你跑到兰妲的书房做什么?」 爱玛眨眨眼。「你怎么会发现我在那里?」 他耸耸肩。「我决定趁你在楼上的休息室时到书房看看。」 「天啊!我们大家没有一起在那里碰到真是奇迹。」 「大家?」迪生感到下颚肌肉在抽搐。「在我抵达书房前,有别人跟你在一起?」 「说来话长。」她倾身向前,压低声音。「你不会相信的,但我发现了一些非比寻常的事实。」 他不喜欢她眼中的兴奋,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坏预兆。「我洗耳恭听。」 「我离开休息室后正好看到辛旺形迹可疑。」 「辛旺?兰妲的男仆?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但他举止怪异,所以我跟踪他从后楼梯下楼。」 「你跟踪辛旺?」迪生已经压下的怒气又升了起来。这几乎和知道她跟情郎在书房幽会一样糟。几乎但不完全一样。「你疯了吗?他可能很危险。万一他发现你跟踪他呢?你要怎么为自己辩解?」 她不悦地抿嘴。「你要不要听我把事情说完?」 他往前坐,分开双腿,双手搁在膝头,强迫自己保持耐性。「你说吧!」 「我在楼梯底层失去他的踪影,但注意到书房就在附近,于是决定顺便进去看看。」 「顺便个鬼。」迪生嘟囔。 「如果知道你有相似的计划,我就不用费那个事了。」她不悦地皱紧眉头。「我真的必须坚持你以后多告诉我一些你的计划,那样我们就不会妨碍到彼此的调查。」 「容我提醒你,葛小姐,你替我工作。你需要知道什么和何时需要知道都得由我这个雇主来决定。」 「等你听说我今晚的发现时就会改变主意的。」 迪生觉得她的表情只能以自负来形容。「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兰妲派辛旺趁你今晚不在家时去搜你的书房。她决心查明你为什么跟我订婚,她认定你别有用心。」她得意地往后靠在椅背上。「你觉得这个消息怎么样?」 「不怎么样。兰妲派人去我家搜查早在我意料之中。」 「你早就料到了?」她的脸垮了下来。 「我知道兰妲对我非常好奇。毕竟跟你订婚之后,我就会妨碍到她。」他密切注意着她的表情。「你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我正在察看书桌抽屉时,辛旺和兰妲到书房来。我不得不躲在窗帘后面,因此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迟早会被她逼疯的,他心想。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小心翼翼地伸手握她的手腕。「听我说,爱玛,仔细听好。绝对不要再像今晚这样一个人到处乱跑。在受雇于我的期间,不可以再冒这种险了。你明白吗?」 「不明白。」她看来既生气又委屈。「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因为你冒的险,傻瓜。你很有可能受伤。」 「不太可能。难堪或许会,受伤不可能。今晚真正有危险的人是你。花园里的那个人好象存心要使你受到重伤。」 「你会在乎我受伤吗?」 「当然会。」 「为什么?」他冷笑一下。「因为你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大方的雇主,你不想在领到薪水前就失去工作?」 「不完全是因为钱」 「不是才怪。也许你担心我的安危是因为我还没有把你的宝贝推荐信给你。」 「我也可以问你相同的问题。」她两眼发亮地说。「你为什么那么担心我在受雇于你的期间冒不必要的危险?因为你需要我安然无恙地继续当你诱捕梅夫人的诱饵?我只不过是你打算用来捉老鼠的一块乳酪?」 「果真如此,那么我从来没买过像你这样贵的乳酪。我只能希望你物有所值。」 「先生,你是我不幸遇到之中最难伺候的雇主。」 「这句话你说过好多遍了。但重要的是我出手大方,对不对?」 「你怎么可以暗示我对你的安危感兴趣完全是因为我唯利是图?」 迪生的耐性崩溃。「让我们看看你对我的兴趣唯利是图到什么程度。」 他突然倾身把她压进了马车座椅的椅垫里。他用双手固定住她的手腕,然后低下头亲吻她。他一碰到她的唇就知道她的镇静跟他一样完全是装出来的。她跟他站在同一座悬崖的边缘。 「嗯。」在惊愕了一或两秒后,爱玛挣脱他的掌握,用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过去几分钟来在两人间暗潮汹涌的激情突然爆发。迪生很惊讶椅垫竟然没有着火。 爱玛轻启樱唇,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她在伦敦或许另有情郎,但今晚她要的是他,迪生心想。他费了一番工夫把外套脱掉。爱玛用力拉了几下把他的领结扯开。他一脚抵着地板,把她压进椅垫更深处。她的味道令人着迷,跟他以前吻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迪生。」 她的丝裙围裹着他的大腿。他拉扯她的上衣,直到她小而丰满的乳房落入他的掌中。他感觉到她硬挺的乳头抵着他的掌心。她的幽香挑逗着他的嗅觉与幻想。她在壁炉前洗澡的画面突然浮上他的脑海,差点瓦解了他残存的自制力。 他呻吟一声离开她的唇,低头把硬挺的乳头含进口中吸吮轻咬。爱玛一阵颤抖,在他怀里弓起身子。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车身的摇晃、哒哒的马蹄和隐约的街声。但它们显得那么遥远和不重要。 爱玛把他的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拉了出来。他感觉到她摸索着想解开他的裤子,但片刻后索性直接把手伸进去。她的手指碰到他赤裸的肌肤时,他忍不住打个哆嗦。她突然住手。 「我弄痛你了吗?」她急忙问。「那里是不是被歹徒踢到的地方?」 他抬起头望进她的绿眸里。「就算是,你的碰触也治好了那里的瘀伤。不要停。」 「但是」 「不要停,继续摸。」他低头亲吻她的脖子。「拜托。」 「好吧。」她无法喘气似地说。 她的抚摸先是小心翼翼,然后大胆急切起来。「你摸起来好强壮、好温暖、好结实。」 她惊奇的语气令他迷惘。「你摸起来好柔好嫩。」 他把丝裙掀到她的腰际。灯光照亮她白皙的大腿,晶莹的露水结在她两腿之间的红色卷毛上。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粗浊沉重。 「爱玛,如果你不想要,现在就说。」 她伸出颤抖的手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眸。「感觉很对。」她细声道。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奇怪的话语,但她脸上的欲望令他目眩神迷。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意外陷入鸦片造成的幻想中。等他睁开眼睛时,爱玛还在看他,绿眸中仍然燃烧着炽烈的欲望。 迫切的需要使他忍无可忍。他解开裤子,释放出坚硬的亢奋。他分开她的双腿爱抚她。他的碰触使她倒抽口气。她摸起来湿濡柔软,他再也无法等待。他来到她两腿之间,用力把自己推送进紧实的通道深处。 她哽咽似地轻声抗议,指甲戳进他的肩膀里。 恍然大悟的震惊使他怔住。 「爱玛。」 他从来没有跟处女做爱过,但十分肯定那正是他今晚做的事。爱玛下午去见的绝对不是她的情郎。 她抬眼望着他,眼中不再燃烧着激情。 「我猜这种事熟能生巧?」她咬着牙说。 「是的。」他的手在发抖。事情被他搞得一团糟。 「你太大,恐怕不适合常做这种事。」 「哦,爱玛。」 他努力保持不动,让她习惯有他在她体内。感觉出她略微放松时,他开始移动。 但她的身体立刻又紧紧裹住他,把他拉进湿热的更深处。 汗珠凝结在他的肩胛骨之间和额头上。他感觉到爱玛试探性地在他身下移动。 「不,亲爱的,千万不要」 太迟了。欲望的洪流吞没了他,但他及时恢复一丝理性,勉强在最后关头抽身把种子撒在她的大腿上。解放的震憾一波波袭向他。他闭上眼睛,咬牙忍耐令人筋疲力竭的快感。高潮结束后,他瘫在她的浅绿丝裙里。空气中弥漫着性爱的气息。 他感觉到马车在费夫人的家门前停下。 置身在童话故事里竟然是如此,爱玛阴郁地心想。 几分钟后她带迪生进书房时还在颤抖。她庆幸蕾蒂尚未返家,仆人也已就寝,没有人会看到她皱巴巴的衣裳、凌乱的头发,和一脸怪异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看来糟透了,一点也不像是跟梦中情人做爱后的模样。 当然啦,直到今晚她才知道迪生就是她今生等待的男人。事实上,这椿爱恋没有任何地方跟她的幻想相同。没有积极的追求,没有大把的玫瑰,没有海誓山盟的示爱。 没有谈到未来。 但她也只有认了。她不能奢望现实会像书里描写的那样浪漫。 她闷闷不乐地看着迪生生起壁炉里的火。真是不公平,他随便整理一下仪容就恢复平时的整齐优雅。任凭谁看到此刻的他都不会猜到他刚刚才经历过激烈的打斗和热情的缠绵。 他拍掉手上的灰烬,站起来转身面对她。他的眼神严肃得令人不安。 「我们必须谈谈。」他说。 他过于平静的语气使她心生警戒。她打起精神,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没问题。」 他朝她靠近一步。「爱玛,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天啊!他打算道歉。她必须阻止他。她此刻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听到他说很抱歉跟她发生关系。她往后退,直到背抵着蕾蒂的书桌,仍然挂在手腕上的小提袋撞到桌面。 她突然想起提袋里的东西。 「对,我们必须谈谈,幸好你提醒了我。」她急忙打开提袋,掏出纸卷。「我一直没机会把我从火里抢救出来的东西拿给你看。」 「什么火?」迪生皱眉望着她摊开在桌面上的文件。「你是说有人想在兰妲的书房里烧掉这些东西?」 「是辛旺。他跟兰妲大吵一架,因为她发现他没能从你的书房里找到有用的情报而解雇他。真悲惨。」 「什么真悲惨?」 「她没有给他这季的薪水,更不用说是推荐信了。没有预先通知就解雇了他,可怜的辛旺一定很难再找到工作。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迪生缓缓走向书桌。「那么最惨的是什么?」 「辛旺恐怕爱上了他的雇主。」爱玛清清喉咙,两眼死盯着演出海报。「兰妲离开书房后,他痛哭流涕。哭声听了令人鼻酸。」 「痛哭流涕?」 「是的,然后大发脾气。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整盒文件倒进壁炉里。在他离开书房后,我设法从火堆里抢救出一些。」 他来到她身旁端详文件,但没有碰她。「有意思。」 她猛地抬头。「辛旺企图毁掉这些文件时非常激动,因此我认为他知道它们对兰妲很重要。他想要报复她那样伤害他。」 迪生翻阅那一小叠文件。「这些海报和剧评都和一个名叫柯凡妮的女演员有关。」 「海报中的剧团似乎都在北部巡回演出,从来没有在伦敦这里演出过。剧评中对柯凡妮的描述是否让你觉得似曾相识?生动灵活的蓝眸,姣好娇小的身材?」爱玛问。 「你是说兰妲以前是那个名叫柯凡妮的女演员?」迪生交抱双臂,靠在桌缘上。「果真如此,难怪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女演员都很穷,但她显然十分富有。」 迪生扬起眉毛。「女演员钓到金龟婿的事并非前所未闻。」 「那倒是。」爱玛思索片刻。「但金龟婿和女演员通常会因丑闻而被迫离开伦敦。」 迪生迎视她的目光。「也许兰妲和她的丈夫神秘的梅爵士,被迫远走意大利。」 「她为什么要撒谎说她来自苏格兰?」 「也许是因为她不想让人把她跟意大利联想在一起。」 「如果能证明兰妲去年在意大利住过一段时间,就能找出她和破解秘方的蓝法瑞有什么关系。」 「没错。」迪生停顿一下。「但话说回来,也许根本没有梅爵士这个人。」 「有道理。」爱玛扬起眉毛。「我能自行杜撰推荐信,别的女人也可以杜撰出丈夫来。但那无法解释她的富有,她的钱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对。我明天一早就开始调查她的财源。」他站直身子。「在那之前,你我有别的事要讨论。」 爱玛浑身一僵。「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再谈了。时候不早,我很累了。」 「爱玛」 「今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忙道。「我恐怕还不习惯社交生活的辛苦,我很想上床睡觉了。」 他看来还想争辩。她屏息以待。但他似乎暗自作了决定。 他正经八百地点个头。「悉听尊意,但别以为我们之间的这件事可以永远避而不谈。」 「说的越少越好。」她嘀咕。「晚安,先生。」 他犹豫不决。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她害怕他会强迫她跟他谈,但他最后只是转身走向门口。 「晚安,爱玛。」他在门口停下。「身为你的雇主,容我表明你今晚做的事远非职责所需。放心,你一定会得到适当的酬金。」 她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怒从中来。「酬金?你说酬金?」 「我觉得应该在结束雇用你时多加你几镑薪水。」他若有所思地继续。 「那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她随手抓起桌上的小型地球仪扔向他的头。「你怎么可以暗示我会为马车里那件事收钱?我是不得不为生活工作,但我不是妓女。」 他以看似心不在焉的动作接住地球仪。「天啊!爱玛,我没有那个意思。」 盛怒之中的她根本听不进去。「我不会为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收钱。你听清楚了吗?我宁可饿死也不收那种钱。」她抓起一个插满花的花瓶用力朝他扔去。 「爱玛,别那么激动。」他设法接住了花瓶,但没能躲过瓶里的东西。他摇头甩掉脸上的花和水。「我说的是酬谢你到兰妲的书房所做的调查,你的发现非常有用。」 「胡说。」她双手插腰。「我不信。」 他面露怒容。「我说的是实话,你这个疯狂顽固的傻瓜。」 发现他突然对她咆哮令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你敢发誓吗?」她问,毫不掩饰心中的怀疑。 「可恶。」他怒目相向。「如果我要找情妇,我会找个性情比较柔顺和经验比较丰富的女人。」 她目瞪口呆。「这会儿你又嫌我对那种事缺乏经验?」 「我只是想说明我并没有把马车里发生的事当成商业行为。」他厌恶地掸掉衣袖上的花瓣。「我提到的酬金是要奖赏你发现梅兰妲以前叫柯凡妮。」 「迪生」 他用力拉开房门。「既然谈到这个话题,那我不妨告诉你,如果你再冒那种险,我绝不会替你写那该死的推荐信。」 「迪生,等一下。」她拎起裙摆追过去。「也许我的指责是有点草率。」他不屑回答。房门当着她的面砰地一声关上。 第八章 迪生偶尔会被迫去探望祖母。这会儿他一如往常地把心一横,走进祖母住的宅邸。他无法解释自己对那栋房子的反应,照理说它的气派宏伟应该令他欣赏,但他总觉得它冷冰冰又充满压迫感。他在很久以前就私下把它称为艾家堡。 他穿过客厅,走向像女王般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艾薇丽夫人,准备打另一场文明却残酷的战争。 「迪生,你也该到了。」薇丽注视着他,那种严峻傲慢的态度早已成为她的第二天性。 「你在信里要求我三点到,艾夫人。」他从不称她祖母,那样做会使他失去发誓严守的立场。她从未要过他这个孙子,即使是在他替她抢救回艾氏祖产之后。他死也不会承认他希望有她这个祖母。「现在正好三点。」 他趁行礼时打量他的对手。薇丽今天跟往常一样处于良好的备战状态,也许斗志比平时还要旺盛一点。 岁月在那张曾经美丽的脸庞留下了几条皱纹,但丝毫没有软化那对金绿眼眸里锐利如鹰的目光。迪生知道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薇丽的优雅和格调宛如天生。她那银灰色高腰蓬袖的衣裳正好和她的银发相配,显然是法国裁缝师的昂贵杰作。迪生很清楚她与生俱来的品味及贵为子爵夫人的地位,使她曾经是社交界最闪亮的女主人。她主办的舞会和晚宴曾经是上流社会的焦点话题。她在儿子维礼十四岁时守寡,但在社交界的地位依然崇高。 但那种情形只维持了几年。在遭逢独子维礼身亡的打击和得知他赌光家产的震惊之后,她从社交界完全退隐,几乎是足不出户,偶尔才会和三五老友相聚。连艾氏财产的恢复都不能使她重回社交界。难道他期望她会感激他使她免于破产的耻辱?好像非婚生孙子的那种表态能够弥补她失去婚生儿子的损失? 「你应该一回伦敦就来告诉我你订婚的消息。」薇丽开门见山地说。「而不是让我从赖培娜口中听说这件事。要知道,那令我非常尴尬。」 迪生知道赖培娜是薇丽仍有往来的少数朋友之一。 「连火山在你的客厅里爆发恐怕都不能令你感到尴尬,夫人。」迪生冷笑一下。「和我有关的消息就更不能了。」 「有人会以为经常忍受你对社交界繁文缛节的鄙夷会使我习以为常。但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 「你发这种牢骚有点奇怪,夫人。如果没有记错,我上个月才因没能找到合适的妻子而再次受到你的训斥。」 薇丽愤怒地眯起眼睛。「关键就在『合适』这两个字。根据各种流传的说法,你的未婚妻一点也不合适。」 「你还没有见过她,不该太早下断语。」 「光听传闻就足以断定你铸下大错。」 「何出此言?」迪生语气平淡地问。 「据培娜说,你结识葛小姐时她是费夫人的伴从。那是真的吗?」 「真的。」 「胡闹!职业伴从?凭你的身份地位,你可以随意挑选婚姻市场上的女继承人。」 「我不知道我可以挑三拣四,夫人。」迪生皮笑肉不笑地说。「别忘了我并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如果你没有忘记,我是个私生子。葛小姐的父母却是清白的正派人。」 薇丽眼中冒出怒火,但她没有中计。「我还听说你在三更半夜宣布跟葛小姐订婚是因为她很可能被控杀害柯契敦。」 「那是我决定时机的因素之一。」迪生承认。 「在魏家堡的每个人都相信柯契敦确实是她杀的。上流社会的人大部分都认为你的未婚妻是杀人凶手。」 「是不是对我的差别都不大。」迪生耸耸肩。「柯契敦罪有应得。」 薇丽瞠目结舌。「你怎么可以那样无动于衷?我们谈的是一个无辜的人惨遭杀害。」 「没有人会用无辜来形容柯契敦。」 「你忘了柯契敦是上流社会极受尊敬的绅士?他是所有顶尖俱乐部的会员,他交往的都是显贵之士。李佛顿侯爵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 「柯契敦是个道德败坏、纵情声色的浪荡子,专门欺负没有人保护的年轻女子,尤其喜欢对女仆、家教和伴从霸王硬上弓。他还是个鲁莽的赌徒。」迪生停顿一下。「事实上,他可能和我的父亲有许多相似之处。」 「放肆!」薇丽气得声音发抖,这次她上钩了。「我说过多少次,维礼没有强迫你的母亲。是她自己年轻愚蠢,跟地位悬殊又有未婚妻的男人发生关系,因而付出代价。」 「她是愚蠢。」迪生以彬彬有礼的语气说。「愚蠢到在我父亲说爱她和可以娶她时信以为真,愚蠢到认为自己献身给的是正人君子。」 「别忘了她在这个过程中也出卖了自己的贞操。」 他抓紧壁炉架强迫自己露出礼貌的笑容。「我很乐意跟你讨论家族史,夫人。但我必须警告你我无法久留,因为我四点还有别的约会。如果你今天下午还有别的事想谈,那么最好赶快言归正传。」 薇丽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迪生看到她深吸口气,像他片刻前一样努力压抑怒火。他看到她拿起茶杯,细致的瓷器在她掌握中微微颤抖。知道他有能力把她的自制力逼到濒临崩溃应该令他感到得意,但跟平时一样,那丝毫提振不了他的心情。他不禁跟往常一样纳闷自己到底想从这难以相处的老妇人身上得到什么。他为什么要跟她维持这种剑拔弩张的不愉快关系?他为什么不干脆漠视她的存在?又不是说她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很清楚我今天把你招来是要听你亲口解释你所谓的订婚到底是怎么回事。」薇丽冷冰冰地说。 「订婚就是订婚,没有什么所谓不所谓。」 「我拒绝相信你真的要娶这个……这个杀人凶手。」 「注意一下你的措辞,不要开口闭口就杀人凶手。」他轻声警告。「必要时,我准备出庭作证,证明柯契敦遇害当时葛小姐跟我在一起。」 「柯契敦是在半夜遇害的。培娜说你和葛小姐随其他人出现在命案现场时,她身穿睡衣睡袍,看起来好像刚刚下床。」 迪生扬起眉毛。「你的重点是?」 「我的重点是,如果她不是杀人凶手,如果柯契敦遇害时她真的跟你在一起,那么她显然是在你的床上。也就是说,她根本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你没有义务保护她。」 「任何人都不准说我的未婚妻是荡妇,包括你在内。」他咬牙切齿道。 薇丽瞠目以对。「你对他可能只是逢场作戏。」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迪生掏出怀表察看时间。「时候不早了。」他把怀表放回口袋里。「虽然很不愿中断这愉快的谈话,但我恐怕非告辞不可了,夫人。」 「如果你真的考虑娶这位葛小姐,那么其中必然让你有利可图。」薇丽说。 「有利可图?」 「你在商业上的成就已成为传奇。除非预期得到丰厚的报酬,否则你不会做出如此重大的举动。你是不是发现葛小姐即将获得一大笔财富?」 「据我所知,葛小姐一贫如洗。她似乎在一项倒霉的投资中赔上了仅有的积蓄。」迪生在门口暂停,点个头以示告别。「但得知你对我的看法向来极具启发性,艾夫人。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在你眼中显然还是远不如我高贵的父亲。」 不久之后,迪生在俱乐部里喝咖啡,坐在他对面的是罗义泰。迪生很高兴老友还有体力到俱乐部来。他注意到义泰的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座椅也比上次见面时更加靠近炉火。但在放下泰晤士报微笑打招呼时,义泰眼中闪着迪生熟悉的昔日光彩。 「看来你需要的应该是白兰地,迪生。」 「天啊!你说的对。」迪生喝一口咖啡。「我刚刚从我祖母那里过来。」 「难怪。我猜她想听你订婚的细节,那也是人之常情。」 「艾夫人没有所谓的人之常情。」迪生放下咖啡杯。「但那也不是什么新闻,所以我们不妨切入重点,谈我今天下午约你到这里来的原因。」 义泰把瘦削的手指搭成尖塔状。「如果你是想得到跟梅夫人有关的情报,那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跟你一样运气不佳。那个女人好像是在社交季之初凭空冒出来的。」 「她的财富也是个谜。」迪生承认。「我查不出她的收入来源。但我的助手碰巧发现一些情报可以让我们多知道一点她的过去。」 「愿闻其详。」 迪生往后靠在椅背上,伸长双腿,凝视炉火。「我们有理由相信梅夫人曾经以柯凡妮的艺名登台演出。」 「她当过演员?难怪。」义泰思索片刻后摇摇头。「我多年来一直是伦敦剧院的常客,但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柯凡妮。」 「那很可能是因为她待的小剧团大部分时候都在北部巡回演出。她的演艺生涯可能也不长。」 「原来如此,」义泰点头道。「难怪我没听过她。有意思。这确实给了我们一个调查的新方向。」 「如果能找到她跟意大利和蓝法瑞的关联,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她是如何得到秘方的。在这期间发生了另一件事。」 义泰把头偏向一边。「真的吗?」 「在说明之前,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 「好呀,什么问题?」 迪生注视着他。「昨夜我遇到一个梵萨术修行者。他的功夫不错,而且相当年轻。」 义泰突然扬起眉毛。「你是说你遭到攻击?梵萨弟子的攻击?」 「是的。」 「在伦敦这里?」义泰看来大吃一惊。「但这太令人吃惊了,而且不太可能。伦敦目前只有我一个梵萨大师。你也知道,我几年前就不再收新弟子了。」 「我可以从你的反应推断他不是受雇于你吗?」 「他当然不是。」义泰嗤鼻道。「你怎么会认为他是?」 迪生微微一笑。「因为就像你指出的,你是伦敦唯一的梵萨大师。我只是在排除所有显而易见的可能性。我确实想过你可能另外派人监视梅夫人的家,而他可能不知道我也在替你调查。」 「如果我有那样做,我一定会告诉你。」 「那么我们不得不假设这个梵萨小弟子的雇主另有其人,而这位神秘雇主也在寻找秘方或秘笈。」迪生平静地说。 「你没有问他吗?」 「我跟他交手的时间很短。」 「什么意思?」 「他发现我也是梵萨弟子后就弃战逃逸了。」 「嗯。」义泰沉吟片刻。「你知道你在暗示什么吗?」 「有别人在寻找秘笈吗?是的,我知道那有什么涵义。」 义泰坐立难安似地扭动身子。他不安地看迪生一眼。「我们不得不假设这个人寻找秘方或秘笈的动机并不纯正,否则他派弟子或亲自前来伦敦时一定会立刻跟我联络,告知我他想要参与秘笈的搜寻。」 「是的。」 「但他并没有那样做,由此可见他不再尊重梵萨传统。如果他确实存在,而且存心隐瞒身份,那么想要找出他恐怕会很困难。」 迪生苦笑一下。「我承认想要找到存心躲藏的叛离份子并不容易。他的年轻弟子却另当别论。」 「什么意思?」 迪生放下空咖啡杯,从椅子里站起来。「不可能有太多年轻毛躁的梵萨术修行者在伦敦活动。找到他不会太困难。到时应该就能查出幕后主使者的身份。」 「啐,别浪费时间了,迪生。我们不能节外生枝。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比这个叛离份子先一步找到秘笈。」义泰用指尖互相轻拍。「如果我们失败,那么我最后的梵萨修行也将功亏一篑。」 「葛小姐,你跟艾氏虎姑婆见过面了吗?」魏巴瑟微笑着把椅子搬到爱玛身旁。 他挨近爱玛,以免他的声音被谈笑声淹没。剧院包厢此刻人满为患。几个上了年纪的爱慕者人手一杯香槟地趁幕间休息时过来向蕾蒂献殷勤。他们全部挤在她丰满的胸脯旁边。 爱玛穿着另一件低领的绿色衣裳,金色的缎饰巧妙地遮住她的乳头。当她问到可不可以在领口多加点蕾丝时,蕾蒂和裁缝师都向她保证酥胸半露是目前最流行的款式。爱玛暂时抛开疑虑,心想自己哪里懂得流行的事?她以前是贵妇的伴从,而不是衣着时髦的贵妇。 魏巴瑟在包厢出现时吓了她一跳,因为她正忙着观看在对面包厢里上演的好戏。 「虎姑婆?什么虎姑婆?」爱玛从观剧镜里看到迪生弯腰亲吻兰妲的手,他殷勤得有点过分的态度使爱玛忍不住皱起眉头。 先前他们讨论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迪生趁幕间休息时去兰妲的包厢跟她聊天,设法诱她谈谈她的过去。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但爱玛发现她不喜欢迪生那样逗留在兰妲身旁。他没有必要坐得离兰妲那么近,近到她能够用手指轻拂过他的大腿。爱玛从那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里嗅出浓浓的勾引意味。 「我指的是艾薇丽夫人,」巴瑟话中含笑地说。「你未婚夫的祖母。她今晚也来了,大概是冲着你来的。」 爱玛大吃一惊,放下观剧镜,转头凝视巴瑟。「什么意思?她在哪里?」 「就坐在对面第三排的包厢里。」巴瑟微微偏头指示方向。「左边数来第四个。你一定看得到她。她身穿淡紫色的衣裳,拿着观剧镜对准你。」 「剧院里好像有一半的人都拿着观剧镜对准我。」爱玛嘀咕。另一半的人则在看迪生和兰妲,她心想。 但她还是望向第三排从左边数来的第四个包厢。她看到一个身材娇小但令人望而生畏的紫衣贵妇。艾夫人的观剧镜确实对准爱玛。 「谣传她和迪生互相鄙视。」巴瑟低声说。「不幸的是,在儿子去世后,私生孙子成为艾夫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也只有她这个亲人。」爱玛喃喃自语。 「自从你的未婚夫插手挽救濒临破产的艾氏产业之后,他们两人就处于交战状态。」 「我知道他们的祖孙关系有点紧张。」她谨慎地说。 「那样说太轻描淡写了。」巴瑟扬起一道眉。「迪生的父亲对财务或艾氏产业不太感兴趣。事实上,维礼在牌桌上赌光了他继承到的所有财产,后来又在骑马时跌断了颈子。」 「我知道那些历史。」爱玛说。「我认为我的,呃,未婚夫很了不起,在他父亲去世后挽救家族产业。」 巴瑟呵呵低笑。「那可不是出于亲情或慷慨的举动。大家都认为他那样做是为了羞辱艾夫人。」 「羞辱她?那样的举动怎么会是羞辱?」 「据说他想逼她在上流社会公开承认他。那当然是她最不愿做的事,毕竟他的存在令她感到难堪。她宁愿退出社交界,也不愿假装很高兴有他这个孙子。」 「真糟糕。」 「据说迪生酷似他的父亲。薇丽每次看到他就像看到维礼,而且是不同的个性下可能造就成的维礼。那想必很令她痛苦。」 「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很可悲。」 巴瑟笑了笑。「葛小姐,你的心肠太软,你不懂上流社会的习性。我向你保证,迪生和薇丽都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自悲自怜上,他们勾心斗角得不亦乐乎。」 爱玛看到艾夫人放下观剧镜,转头对身旁的胖妇人说话。她看不清艾夫人的表情,但从她僵硬的举止里可以看出巴瑟说的并不对;她一点也不喜欢跟孙子勾心斗角。爱玛不靠直觉就知道艾夫人非常不快乐,可能还非常寂寞。 「我在纳闷」巴瑟突然若有所思起来。 「什么事?」爱玛瞥向他。 「没什么,真的。算了。」 「你这样神秘兮兮的叫我怎么算了?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这不关我的事,但是,呃……」巴瑟叹口气。「也许应该有人警告你才公平。」 「警告我什么?」 他压低声音,热切地倾身挨近她。「我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我突然想到你可能已经成为他们祖孙战争中的一颗棋子。」 「你那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巴瑟微微眯眼。「你可能听说过迪生的母亲原本是个家庭教师,后来因跟维礼有染而身败名裂。」 「我知道。那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无论艾夫人喜不喜欢,迪生都是她唯一的血亲,她独生子的儿子,也是传宗接代的唯一希望。迪生用金钱换得体面。他的子女,也就是她的曾孙,一定会被上流社会接纳。艾夫人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你的重点是什么?」 「我只是想到,在这世上最令艾夫人恼怒的可能莫过于看到迪生娶一个她认为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一个身份地位跟他母亲差不多的女人。这个女人毕竟将成为她曾孙的母亲。」 他的含沙射影令爱玛吃惊得透不过气来,但她立刻恢复镇定。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迪生宣布与她订婚的真正原因跟激怒他的祖母毫无关系。 「你错了,魏先生。」 「很有可能。」他欣然同意。「请勿见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利用。」 「我没有被利用,魏先生。」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样,爱玛心想。 「那当然。」巴瑟望向对面的包厢,轻而易举地改变话题。「看来兰妲又在耍花样了。她真是不死心,对不对?凭她的美貌,她可能很少尝到失败的滋味。」 爱玛把注意力转回兰妲的包厢时正好看到迪生望向她。看到巴瑟坐在她身旁时他好像皱了皱眉头,但距离太远使她无法确定。接着她看到他转头回答兰妲。 迪生是在打探她的过去,爱玛提醒自己。她想到她也可以乘机打听情报。 「你说的对,魏先生。梅夫人长得确实很漂亮。」爱玛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你跟她认识很久了吗?」 「不久。」巴瑟耸耸肩。「我们是在社交季之初的一场舞会上经人介绍认识的。我觉得她很有趣,所以邀请她参加我在魏家堡办的宴会。」 「你在哪里结识她的丈夫?」 「素昧谋面。」巴瑟心照不宣地咧嘴而笑。「但我猜得出他的死因。」 「你说什么?」 「即使是正值壮年的男人都会被梅夫人累坏。听说她的丈夫年纪相当大,他可能根本没有机会。我敢说他是死于用力过度。」 爱玛感到脸颊发烫。「我懂了。」她清清喉咙,转头盯着对面的包厢。 她看到迪生一离开兰妲的包厢,另一个男人立刻取代他的位置。 「呃,我该告辞了。」巴瑟唐突地起身行礼。「你的未婚夫似乎急着回到这个包厢来,也许他不高兴看到我跟你聊天。」 她从他得意的眼神中看出他告辞是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他以捉弄她自娱。跟有主名花调情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消遣。艾夫人的在场想必增添了他今晚的兴致。 「别走,魏先生。」爱玛露出冷冰冰的笑容。「我相信迪生一定很想跟你说话。」 「我可不想发现自己必须赴黎明之约。」笑意从他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看似真挚的关怀。「希望你没有忘记我在魏家堡对你说的话,葛小姐。万一发现自己处境堪怜,你一定要立刻跟我联络。」 「真是的,魏先生,我无法想象我会沦落到那种境地。」 「我向你保证,迪生玩完他的游戏时,我不会让你穷困潦倒、孤苦无依。」 爱玛还不及作答,他就走了。 几分钟后,包厢后方的帷幔又被掀起,迪生走了进来。他朝聚集在蕾蒂身边的男士们点个头,然后在爱玛身旁坐下。他看来一脸不悦。 「魏巴瑟到这里来做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问。 爱玛故作讶异。「他只不过是来打个招呼。」 「才怪,他决心勾引你。那家伙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真巧。」爱玛嘟囔。「他刚刚才就你和兰妲对我发出类似的警告。他相信梅夫人决心使你成为她的入幕之宾,而且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我猜他以为你今晚是被引诱过去的。」 迪生斜觑她一眼。「你很清楚我在兰妲的包厢做什么。」 「我是很清楚。」她露出明媚的笑容。「成功了吗?」 「没有。」迪生气愤地说。「我相信那女人真的是演员。对于尖锐的问题,她总是有办法避」 「爱玛,我可以跟你说句话吗?」蕾蒂在包厢另一头说。 爱玛望向迪生背后的蕾蒂。「什么事,夫人?」 「毕爵士」蕾蒂停顿一下,充满感情地看那位胖绅士一眼。「刚刚邀请我在看完戏后做他的马车去参加鲁家的宴会。你介不介意我把你交给你迷人的未婚夫?」她朝迪生挤眉弄眼。「我相信他会好好照顾你。」 爱玛浑身紧绷。一阵既害怕又期待的战栗窜下她的背脊。自从前天晚上他从书房拂袖而去之后,她和迪生就没有单独相处过。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跟他独处。 她一方面害怕他会重提她所谓的马车事件,另一方面又害怕他绝口不提。 她进退两难。「当然不介意。你尽情去玩吧,蕾蒂。」 「我会的。」蕾蒂对面红耳赤的毕爵士猛抛媚眼。「毕爵士是个非常有趣的同伴。」爱玛无法不注意到毕爵士对蕾蒂的生理反应,他的老式紧身裤让人一目了然。 她连忙转开视线,但动作还是不够快。她的目光与迪生相遇,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故意不理会他,直到舞台的布幕升起。 散场后爱玛让迪生扶她上马车。他紧握着她的手臂,她可以感觉出他的紧张。 天啊!他打算谈马车事件。 迪生跟着进入马车,在她对面坐下。「我必须跟你谈一谈。」 爱玛咬紧牙关,心想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从事伴从的工作使她成为世故的女人,她可以应付这种事,她决心以若无其事的态度来面对。那似乎是最明智和最理性的做法。 「我很累了,先生。」她圆滑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回家。」 「好主意。」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显然松了口大气。「我正要提议送你回家,但怕你会反对。」 他满意的眼神使她突然火冒三丈。「你不要想入非非,我无意重复前天晚上在这马车里发生的事。」 说得好,爱玛。这回反而是你主动提起马车事件了。 迪生露出毫无笑意的笑容。「即使你有意,我也不得不婉拒。」 「你说什么?」 「刚刚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她立刻领悟他谈的是跟马车事件毫无关系的另一件事。「什么事?」 「几分钟前我出去叫马车时,一个街头流浪儿在等我。他替人带话给我。」 「替谁?」 「绰号叫『独耳哈利』的旧识,一个在码头区混的兼职走私客。战争期间我偶尔会向他购买情报。」 爱玛吃了一惊。「天啊!走私客会有什么情报卖给你?」 他耸耸肩。「在法国人控制的海域里船只来往的消息、海岸附近的详细地形、军方弹药库的位置,诸如此类的情报。 她眯起眼睛。「你为什么想要买这些情报?」」 「我做的生意五花八门。我不能因为拿破仑想要征服世界就让我所有的生意停摆。」 「那当然。」她嘟囔。以后她还是别过问这方面的事。她不确定她想知道迪生在对法战争期间从事走私活动。「怎么可以让拿破仑挡人财路。」 她的嘲讽使他感到好笑。「我偶尔会从独耳哈利那里得到一些对政府也有用处的消息。我当然会把那些消息转告有关单位。」 原来他还从事过间谍活动。「听来你的生活还真多彩多姿。你想独耳哈利今晚要给你的会是哪种情报?」 「我要找在梅夫人的花园里攻击我们的那个人。我昨天传话给哈利说我愿意买跟那个人有关的情报。哈利有遇到坏朋友的本领。」 她扬起眉毛。「由于你跟他的关系良好,所以我猜你也有相同的本领。」 他咧嘴一笑。「各种生意都做的人必须广结善缘。」 「那样讲大概也没错。」 「总而言之,希望哈利发现了有用的情报。」迪生瞥向车窗外。他绷紧下颚。「罗老告诉我不要浪费时间做那方面的调查,但我觉得从那个方向下手或许可以得到一些答案。」 一股寒意袭向爱玛。那是危险的预感。 「你要在什么地方跟这个独耳哈利见面?」她问。 「码头附近的红魔鬼酒馆。」 另一阵战栗窜下她的背脊。「迪生,我不喜欢你的这个计划。」 「这个计划没有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地方。」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大家都知道码头区入夜后很危险。」 「谢谢你对雇主安危的关心。」他冷笑。「别担心,爱玛,我会活下来付你薪水和写那封该死的推荐信。」 无名怒火涌上爱玛心头。「施先生,我受够了你的冷嘲热讽。我正好是直觉非常强的人,我对你今晚跟独耳哈利见面的计划有很不好的预感,我只是想警告你。」 「就当你警告过了。」他倾身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下巴。「我也要给你一个警告。」 「什么警告?」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让魏巴瑟跟你单独在一起。」迪生的表情冰冷如严冬寒风。「跟他保持距离,爱玛,你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恶作剧的战利品。一旦得手就会弃之如敝履。」 她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哪种人吗?像他那种人我见多了,我不需要你的忠告。」 「但身为你的雇主,我觉得有义务劝告你。」 「我向你保证,我可以照顾自己。倒是你,今晚千万别忘了我的警告。」 「我会的。」 他放开她的下巴,坐直身子,迅速地解下雪白的领结,竖起外套衣领,藏好怀表短链。做完那些小小的改变后,一身漆黑的他就可以躲在暗处而不被发现。 「迪生,我是认真的。」她低语。「答应我你今晚会特别当心。」 他露出坏坏的笑容。「愿意亲我一下祝我好运吗?」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倾身轻轻地吻了他的唇。他显然没料到她真的会吻他,她在他正要有所反应时抽身后退。他一脸莫测高深地凝视她许久。 「你很清楚你不能永远避而不谈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爱玛假装没听到。「关于我今晚的计划,我改变主意,决定不回家了。你可以叫你的车夫送我去桑家。等你结束码头区的会面,去那里接我。我要你把独耳哈利的情报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第九章 红魔鬼酒馆里烟雾弥漫、人声嘈杂。形形色色的码头工人、流氓混混和妓女盘踞在木头长凳上。桌面散布着空酒杯和吃剩的肉馅饼。 独耳哈利坐在迪生对面。油腻的长发和头巾遮住他剩余的左耳。哈利究竟是如何失去耳朵的,迪生听过三种不同版本的说法。第一种说法是他跟喝醉的水手打架。第二种是妓女嫌他付的钱太少。第三种是一群盗贼企图偷走哈利走私的法国白兰地。 哈利视迪生为朋友,但从不让友谊妨碍生意。迪生知道哈利出售真假情报都一样勤奋。但哈利至少还有一些原则,何况迪生跟他有多年的交情。 无论如何,他对于这类的情报来源是不能太挑剔的,迪生心想。 「我最初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动作跟你有点相像,施先生。」哈利戒慎地环顾室内,然后倾身靠近桌子中央。「平稳顺畅,无声无息。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藏身在暗处。除非他想让你看到他,否则你根本不会知道他就在附近。他跟你一样喜欢穿黑衣服。」 迪生努力漠视从桌子对面传来的酸臭味。他可以肯定哈利只有在偶尔喝醉酒掉进河里时算是洗过澡。但那种澡不洗也罢,因为河水比哈利还脏。 「你第一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迪生问。 哈利抓抓脸。「两个星期前。你也知道我们都会留意在这里出现的陌生人。当我听说你在找一个行事低调又喜欢穿黑衣服的人时,我就想到了他。」 「形容一下这个人。」 「没法形容他的长相。没在白天看过他。」 「他有多高?」 哈利噘起嘴唇。「跟你差不多,但比你年轻许多。」 「身材壮硕吗?」 哈利露出讶异之色。「不会呀。应该说是精瘦结实,动作像只猫。」 「如此模糊的情报,我不会付钱的,哈利。如果不能告诉我他的长相或在哪里可以找到他,那么你有什么可以卖给我的?」 哈利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他迅速喝一口麦酒,用手背擦擦嘴,然后挨近迪生。「我想我知道他的落脚处。」 期待之情在迪生心中升起,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可以告诉我他住在哪里?」 「行。昨晚我要回住处时看到他走进欧海街一家馅饼店的厨房。开店的寡妇出租店面楼上的房间。」哈利停顿一下。「至少我认为是他。」 「为什么不确定?」 「因为他的动作不像我上次见到他时那样自然流畅,好像是受了伤。」哈利示范似地抱着肋骨呻吟。「也许是被马踢到,或是跟人打架。」 迪生靠在椅背上思考。他十分肯定自己踢到那个梵萨弟子的大腿和肩膀。「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哈利耸耸肩。「难说,我只知道很晚了。」 哈利这次卖的情报可能很可靠,但听来又太有用了点。迪生考虑片刻后耸耸肩。「好,哈利。我付钱。」 哈利咧大嘴巴露出缺牙的笑容。「谢啦,施先生。希望你找到那家伙,他让我起鸡皮疙瘩。不介意看到他离开这一带。」 他收好迪生从桌面下递给他的钞票,喝完他的麦酒,迅速起立转身走出拥挤的酒馆。 迪生等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向酒馆后方,好像要去上厕所,其实是从后门溜出去。他看到哈利的提灯在河面的薄雾里若隐若现。摇曳的灯光消失在一条暗巷里。 迪生跟了过去。 「兰妲,你会不会觉得这里有点冷?」爱玛搓着手臂。 「一点也不会。」兰妲环顾拥挤的舞厅。「事实上还有点闷热。你会冷吗?」 「有一点。」 其实她一分钟前还觉得很舒适。令她手臂汗毛直立的感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好像有股冷冽寒风穿过闷热的舞厅一般。 兰妲深感兴趣地注视着她。「你最近太兴奋了。我们到小房间坐坐吧。」 爱玛觉得这个主意相当吸引人,只可惜提议的人是兰妲。但她就是受雇来作为诱饵,这是她刺探兰妲神秘过去的大好机会。如果她能套出迪生套不出的情报,迪生势必得对她另眼相看。 「好主意。」爱玛客气地说。「我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下。」 「可惜我没把我的特制茶带来,它对解热祛寒都很有效。」 爱玛压抑住如释重负的叹息。「我相信桑夫人的女仆可以替我们沏一壶普通的茶来。」 「那当然。」 她们穿过人群进入走廊。男仆带她们到小客厅后就出去端茶。她们在壁炉前坐下。 「可怜的东西。」兰妲低声说。「辛苦的社交生活一定把你累坏了,对不对?」 「幸好我身强体壮。」爱玛以愉快的语气说。「那是我以前当伴从的必要条件。」 「但我猜当施迪生的未婚妻比当贵妇的伴从更辛苦,也更乐趣无穷,对不对?」 「你说什么?」 兰妲心照不宣地对她眨眼微笑。「得了,爱玛。我们都是老于世故的女人。大家都知道你已经让你的未婚夫尝到甜头了。」 爱玛感到脸颊发烫。幸好男仆在这时端着茶回来,她乘机恢复镇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在男仆走后说。 兰妲轻笑一声。「打算扮演处女新娘,是吗?真可爱。但我必须告诉你,效果已经被魏家堡发生的事破坏了。在那里的每个人都看到你身穿睡衣睡袍。我必须提醒你,施迪生亲口向魏家堡的客人保证柯契敦遇害时你跟他在一起。」 爱玛喝口茶,不置可否地哼一声。 兰妲两眼发亮。「你不否认?」 「事情确实是那样,兰妲。」爱玛淡淡一笑。「虽然有害我的名声,但总强过因杀人罪而被判处绞刑。」 「我了解。」兰妲用手支着下巴,推心置腹似地看着爱玛。「其实你真的不必感到害羞。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忍不住要问问你对施迪生的刺青有何看法。」 爱玛的茶差点从手中掉落。「他的什么?」 兰妲眼中的自信消失了一些。「他的刺青。你一定见过,毕竟你跟他有过亲密关系。」 「绅士不会有刺青。」爱玛激动地说。「只有水手和海盗才会有,至少我听说是如此。像施先生那种身份地位的绅士当然不会有。」 兰妲的笑容不变,但其中多了几分尴尬。「也许你在黑暗中没有注意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兰妲瞪大了眼。「天啊!你是说他跟你做爱时没有脱掉衬衫?真令人失望。我就很喜欢看强壮的胸膛。」 爱玛打死也不会承认在两人仅有的那一次做爱里,迪生并没有费事脱掉衬衫。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直视兰妲的眼睛。「我知道我不熟悉上流社会的作风,梅夫人。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请你见谅,但根据我的印象,淑女道人隐私会被视为粗俗不雅。」 兰妲的脸色一沉。「你在暗示什么?」 「我无法相信一个有良好修养的淑女会以刺青和强壮的胸膛这种事作为话题。只有某些职业的女性,例如风流社会的女人,或是」爱玛故意停顿以示强调。「女演员,才会夸耀自己在男欢女爱上的成绩。」 她的话立刻对兰妲造成影响。她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抽筋似地猝然一动,然后火冒三丈,目露凶光。「你竟敢暗示我粗俗不雅!」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才是卑下低贱。在施迪生挺身而出、使你免于受绞刑之前,你只不过是个职业伴从。换作是我,我就会开始担心他为什么要费那个事。像他那种身份地位的男人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你只不过是」 她蓦然住口,从椅子里跳起来,在丝裙悉簌声中气呼呼地冲出门外。 不愧是当过演员,兰妲退场的方式还真富戏剧性。提到没修养的女演员显然触及她的痛处。这下你该知道职业伴从不是好惹的,爱玛心想。 等胜利的喜悦消失后爱玛才恍然大悟自己做了什么。她无异是直截了当告诉兰妲她知道她以前当过演员。 她是怎么了?一时冲动而说出那些可能使自己失业的话。如果打草惊蛇吓跑了兰妲,迪生就不会再需要她这个诱饵了。 爱玛握紧拳头。都怪兰妲提到迪生的刺青,因为那等于承认他们至少肌肤相亲过一次。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爱玛思忖着。在魏家堡,还是从魏家堡回到伦敦以后?她想起迪生在剧院包厢里对兰妲行礼时的殷勤。他努力调查兰妲的过去会努力到什么程度? 一股寒意突然窜下背脊,带来跟先前阴郁思绪无关的不祥预感。 迪生有危险。她非常确定却无能为力。 泰晤士河的臭味今晚特别强烈。迪生躲在薄雾弥漫的暗处,聆听独耳哈利猛敲一间码头棚屋的门。 「你最好在里面,混蛋!」哈利喊道。「我做到答应你的事,你该付钱了。」 码头区的这一带在深夜空寂无人,一间间仓库默默地耸立在灰蒙蒙的雾里,黑暗中只有哈利的提灯灯光在棚屋门边摇晃不定。 哈利更加用力地敲门。「我们说好的,混蛋!我来拿钱了。没人能欺骗独耳哈利。」 铰链嘎吱作响。迪生从藏身处看到棚屋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 「跟退出圈子之人见过面了吗?」 「听着,我不知道什么圈子不圈子。我跟施先生见了面,就像我们说好的。」 「照我的吩咐把话告诉他了吗?」 「对,我来拿钱了。钱呢?」 「如果你完成了任务,那么你对我不再有用处。」 「你是什么意思?」哈利连忙退后,手里的提灯摇晃不已。「我们说好的。」 「没错,独耳哈利先生。」门缝开大。「你出卖了朋友,对不对?」 「胡说!」哈利驳斥,听来好像真的生气了。「我没有出卖施先生。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和我是朋友,我们不时有生意上的往来。」 「但你今晚出卖了他。」 「我只不过是减轻了他的荷包重量,他不会介意的,他多的是钞票。那只是生意。」 「正好相反。你引诱他前来,他将遭遇空前的挫败。」 「我才没有。」哈利激动地说。「我没有引诱他到任何地方。我们都知道欧海街没有馅饼店,店面楼上也没有房间出租。」 「他不是傻瓜,他是原可成为大师之人。他不会去欧海街,他会跟踪你到这里,他的传奇将在这里终结。」 「等一下。」哈利退后一步,举起一只手。「如果你以为我告诉他那些事使他跟踪我到这里来让你对他下手,那你就跟疯人院的疯子一样疯狂。」 「我没疯,独耳哈利先生。我是梵萨术初学者,今晚我用欺骗之计引出原可成为大师之人。」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哈利问。 「等我公平地打败他之后,就可以向我的师傅证明我有资格升级。」 「天啊!听你满口胡言乱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够了。」黑衣人消失在门缝的阴影里。片刻后,另一盏提灯亮起。「我没空浪费唇舌跟你谈你永远不可能了解的大事。」 迪生从藏身处出来,走向站在棚屋门口的黑衣人。「你该走了,哈利。」他平静地说。 「怎么回事?」哈利举高提灯,转身凝视迷雾。「施先生?你怎么会」 棚屋门大开,蒙面黑衣人出现。他迅速向前两步,跃身半空中,抬腿踢脚,命中哈利的肋骨。哈利闷哼一声,往后栽出码头边缘,落水时水花四溅,手里的提灯沉入河水中。 梵萨斗士正式地向迪生一鞠躬。「传奇中的退出圈子之人啊,原可成为大师之人啊,今晚我将有幸击败你。」 迪生皱眉蹙额。「你向来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梵萨斗士浑身一僵。「我这样说话是表示对传奇人物的尊敬。」 「谁告诉你我是传奇人物?」 「我的师父。」 「我不是传奇人物。」迪生轻声说。「我曾经是梵萨术修行者。其中有很大的差别。」 「我的师父告诉我你原本可以成为梵萨大师。」 「想成为大师必须先叫另一个人师父,我向来不擅长那个。」 听不到水花声使迪生开始担心,他走向码头边缘。 「我的师父说你原本可以成为全欧洲最了不起的梵萨大师。」 「不太可能。」迪生冒险向码头外的河里瞥一眼。哈利有气无力地挂在码头侧面的水中阶梯上。「对了,你的师父是谁?」 「不能告诉你,」梵萨斗士尊敬地压低声音。「我发过誓要保密。」 「神秘的梵萨师父?真奇怪。我倒可以告诉你一件关于他的事。」 「什么事?」梵萨斗士问。 「他不是好师父。真正的梵萨术修行者一定会告诉你,把独耳哈利那种人踢进河里既不勇敢也不光彩。」 「你关心这个独耳哈利?」梵萨斗士不敢置信地提高嗓门。「这怎么可能?他一方面自称是你的朋友,另一方面却出卖了你。他不值得你信赖,原可成为大师之人啊!」 泡在河水里的哈利呻吟一声,显然没有力气自己爬上来。 迪生把手伸进口袋里握住随身携带的手枪。「但是就像哈利告诉你的,他和我有多年交情。我非把他从河里捞起来不可。」 「别管他。」梵萨斗士摆出战斗姿势,弯曲膝盖开始绕圆圈。「你我今晚要公平地决一胜负。」 迪生掏出手枪,漫不经心地瞄准黑衣人。「好了,我没空跟你胡闹。」 「那是什么?手枪?」梵萨斗士戛然止步,他气得声音发抖。「你要用手枪?那不是梵萨之道。」 「的确不是,但比较有效。我退出梵萨圈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发现梵萨之道有许多地方是非常不切实际的。」 「我的胜利不容被剥夺。」 「快滚,否则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你能不能战胜子弹。」 梵萨斗士只犹豫了几秒。 「我们后会有期。」最后他气愤地说。「我以梵萨术修行者的身分发誓。」 「要知道,你迟早会厌烦像演戏那样说话。」 但迪生在对雾说话。梵萨斗士已经消失在一条暗巷里了。 男仆通知说迪生在桑家门外的马车里等她时,如释重负的爱玛甚至不在意他不下车而派男仆来接她是多么没有礼貌。此刻最重要的是迪生似乎平安无事。 她抓紧斗篷衣领,步下门阶奔向等待的马车。她注意到车厢里没有点灯。男仆打开车门扶她上车。迪生坐在车内的阴影里。 「先生,我担心得」她突然住口。「天啊!那可怕的味道是什么?」 「泰晤士河水。」迪生拉上窗帘,点亮车内的灯。 「你怎么了?」她吃惊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迪生如此狼狈;他看起来和闻起来都像刚从污水坑里爬出来。他围着毛毯坐在对面的座椅里,湿漉漉的头发上黏着让人不愿细看的残渣碎片,脸颊上的油污看来像是黑眼圈。昂贵的衬衫、长裤、背心和外套湿淋淋地堆在地板上。车厢里的臭味大多来自那堆湿衣服。 「你的大衣呢?」她不假思索地问。 「被迫借给一个掉进河里的朋友。」 「天啊!」她看到他露在毛毯外的小腿和脚都是赤裸的。她注意到他的脚很大。 「很抱歉那么没礼貌地把你从舞会上叫出来。」迪生说。「你也看到了,我这身打扮不适合参加桑夫人的宴会。」 她发现自己还在瞪着他的脚看,连忙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脸。 「看来掉进河里的人是你,先生。」 迪生揪紧毛毯。「其实我并不是掉进河里。」 「你是说你被人推进河里吗?天啊!我的预感果然正确。你受到攻击了?是不是你去见的那个独耳哈利干的好事?」 「其实我是在拉哈利上岸时自己跳进河里的。」 「原来如此。」她略微松了口气。「那他是怎么掉进去的?」 「我们遇到那个梵萨斗士。」迪生轻声说。 「天啊!你确定你没有受伤吗?」 「非常确定,我只需要洗个澡就没事了。但为了救哈利,我不得不让那个梵萨斗士逃之夭夭。」 「有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 「只得到更多的疑问。」迪生停顿一下。「不过有个猜测却得到证实。伦敦确实有个叛离的梵萨师父在活动,他无疑也在寻找秘笈。」 「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要找出这个梵萨师父问个明白。」迪生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爱玛又感到一股寒意窜下背脊。「你要怎么找到他?」 「再度引出那个年轻的梵萨斗士应该不会很困难。我显然阻碍了他的升级。他想用传统的比试向我挑战来证明他的实力。」 「你是说决斗吗?」爱玛的手心开始冒冷汗。「迪生,你千万不可以有那个念头。你会受伤,甚至丧命。」 「葛小姐,别对你的雇主这么没信心。我承认我不再年轻,但这些年我也没白活,至少变得比较老谋深算。我自认赢面很大。」 「迪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件事听起来很危险,我不喜欢这样。」 「我向你保证,没有担心的必要。」迪生拨掉腿上黏黏绿绿的东西。「你呢?我猜你忍不住在桑家的舞会上利用机会套兰妲的话。」 爱玛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迪生扯扯嘴角。「因为你想证明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运气如何?」 她胀红了脸,心想自己别无选择。她抬头挺胸,准备实话实说。「不仅没成功,还一败涂地。」 「你说什么?」 她迟疑一下。「你听了一定会不高兴,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可能破坏了你以我为诱饵来钓梅夫人的计划。」 他扬起眉毛。「破坏?」 「不是我要为自己辩解,但事情出了差错不能怪我,我是被激的。」 「被激?被谁?兰妲吗?」 「嗯。」 「你最好从头说起。」 她盯着他座椅的厚垫靠背。「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是梅夫人对我们的订婚做了一些轻率的暗示。」 「哪种性质的轻率暗示?」 「她遽下结论说你我有亲密关系。」 「那又怎样?」他问,语气毫无尴尬或不安。「那正好是柯契敦在你卧室遇害那晚我们希望给人的印象。」 她决心跟他一样泰然自若。她握紧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厚垫靠背。「重点是,她问了一些问题。」 爱玛从他眯眼的方式看出她终于引起他的兴趣了。 「什么问题?」他问。 「跟你的隐私有关的问题。」 「我懂了。」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我一直很好奇女人会不会私下议论那种事。」 爱玛的怒气又升了上来。「那些问题的用意在暗示你和她幽会过。」 「到底是哪些问题?」 「她问我有没有注意到你身上的某个刺青。」 「该死!」 她抬起下巴。「她暗示她看到刺青是在你们两个,呃,你们两个……」她说不出口,只好挥挥手表示。 迪生眼中的笑意消失。「刺青?她有没有形容是什么样子?」 「当然没有。」爱玛气坏了。「我也不会要她说。这件事令我非常窘迫和为难。」 「我可以想象。」他的眼中闪着促狭。 她挺起肩膀。「因此我认为你因为我不小心说出关于女演员的话就要解雇我未免太不公平。」 「你提起那个话题?」他若有所思地问。 「对。」 「那个方法似乎不够婉转。」他挖苦道。 「我觉得任何婉转的方法对梅夫人都起不了作用。」 「你到底说了什么?」迪生深感兴趣地问。 她清清喉咙。「只有从事粗俗职业的女人,例如女演员,才会公然夸耀她们在男欢女爱上的成绩。」 「原来如此。」迪生听起来好像被呛到似的。他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爱玛狐疑地看他。「你在笑我吗?」 「作梦也不敢。」 「你果真在笑。」 他咧嘴而笑。「对不起,爱玛,但我真的很想看看你说兰妲像粗俗的女演员时她有什么表情。」 「你现在或许觉得好笑,但等你考虑到后果时就笑不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 「在我说出那种话之后,她一定会怀疑我们知道她的底细。你的计划这会儿可能已经破局了。」 他耸耸肩。「正好相反。现在也许正是使用改变方向之计的好时机。」 「你说什么?」 「你在无意中使用了梵萨计策,爱玛。你使兰妲以为你可能知道一些她自认不为人知的事,你等于是施加压力迫使她改变方向。这种不是计划中的策略改变往往会使人犯错,看看她接下来的举动会很有意思。」 爱玛默默注视着他。 他探询地看她一眼。「你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她犹豫片刻,然后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没有。」 「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 「嗯。只是为了澄清事实,我可以向你保证,兰妲不曾见过我胸膛上的梵萨记号。」 她目瞪口呆。「你是说你真的有刺青?」 「那是梵萨学会的入会仪式之一。」 「你真的确定兰妲从未见过?」 「如果梅夫人和我发生过那种事,我想我会记得。」 爱玛感到如释重负。「那么她为什么要暗示你们之间发生过那种事?」 「她显然是想从你口中求证我是梵萨学会的会员。」迪生皱起眉头。「由此可见她确实知道梵萨会,而且很熟悉那个记号。」 「你是说她在别人身上见过那种刺青?」 「是的。」 「但会是谁呢?」 「我想到的名字是蓝法瑞。」迪生冷笑道。 「对。」爱玛的脑筋飞快地动着。「如果兰妲是蓝法瑞的情妇,那么许多问题都可以得到解释,对不对?」 「对,例如灵药秘方可能是她从蓝法瑞那里偷来的。」 爱玛轻咬下唇思索着。「你曾经说过蓝法瑞死在他罗马寓所的火灾中。如果兰妲是她的情妇,那么她不久前一定也住在意大利。」 「没错。」 「但她自称来自苏格兰。就算那是她说谎好了,我们发现的那些海报和剧评也只显示她住在英格兰北部,而不是意大利。」 「海报和剧评上的日期都在两年多前。」迪生提醒她。「谁知道她从那之后在哪里?」 「有道理。也许她去了意大利。」 「也许吧。」迪生说。「这其中仍有许多疑点,但你的刺探很可能会使兰妲自乱阵脚,鲁莽行事。我们正好可以从这些行动中得到线索。」 爱玛安心了些。「这是不是表示我仍然受雇于你?」 「我想我会再雇用你一阵子。」 「谢谢,先生。听说你没有解雇我的打算令我如释重负。」 迪生咕哝一声。 「我猜现在并不适合提醒你还没给我推荐信?」她小心翼翼地问。 「对。」 两人陷入沉默。爱玛端详着自己的手,片刻后开始玩拇指。沉默持续。 「你在想什么?」迪生问。 她清清喉咙。「我只是在纳闷,绅士怎么会做出刺刺青这么奇怪的事。」 「当时我只有十九岁,」迪生自嘲道。「年少轻狂,什么怪事都做得出来。」 「也对。」她喃喃道。 他露出令她脸红心跳的笑容。「想不想看我的刺青?」他动了动,好像准备拉开毛毯。 爱玛慌了。「不要。」她瞪他一眼。「别闹了,先生。我怎么会想看你的刺青?那非但不关我的事,也不合体统。你毕竟是我的雇主。」 「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忘记那一点。」 感觉到车速变慢使她松了口气。终于要到家了,她终于可以上楼回房睡觉了,怕只怕她会一直想着迪生的刺青而睡不着。 第十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义泰沉思地望着壁炉里的火焰。「如果事情真是你说的那样,那个资深会员不仅退出了梵萨圈,还自立了门户。」 「看来确实是如此。」 迪生瞥向书房窗户,其中一扇窗户大开着。他知道那是在他抵达前打开来通风的。他仍然可以闻到残留的鸦片烟味。义泰近来的用药量大增,想必是疼痛日益严重。 「事情发展成这样真是可悲。」义泰眼中闪着愤慨。「梵萨学会的风纪组必须妥善处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秘笈落入那个叛离分子手中。」 「我认为他不会比我们更接近找到秘笈。」迪生往后靠在椅背上。「否则他也不用派弟子监视我。」他决定省略梵萨斗士向他挑战的事,以免徒增义泰的烦忧。 「这个叛离分子可能在用声东击西之计,企图干扰我们的搜」一声痛苦的呻吟使义泰语不成声,他紧闭眼睛,一手按住上腹部。 迪生立刻站起来。「要不要我叫人再拿些药来给你?」 「不用了,谢谢。」义泰睁开眼睛,颤抖地深吸口气。「我等你走后再服药。服了药,我就无法清楚地思考。我们说到哪里了?对,叛离分子。天啊!万一他先找到秘笈呢?」 「别激动,义泰。」 「那种事会使学会成为梵萨嘉拉僧侣眼中永远的耻辱,那会是最不可饶恕的背叛。」义泰虚弱地靠在扶手上。「那种事绝对不可以发生。」 「我发誓,无论那个叛离分子是谁,他都不会得到秘笈。」 该告辞了,迪生心想。义泰需要服药止痛。 半个小时后,迪生来到费夫人的门前。 前来开门的管家韦太太一脸戒慎地屈膝行礼。「下午好,施先生。」 「下午好,韦太太。麻烦你通知葛小姐我来了。」 韦太太清清喉咙。「呃,先生,爱玛小姐此刻恐怕不在。」 「不在?又出去了?可恶!她明明知道我下午要来看她。」 「对不起,先生,但临时出了点事。」 「她到哪里去了?」 「大约一个小时前有位艾夫人捎信来要爱玛小姐今天下午去拜访她。」韦太太说。「爱玛小姐说你会了解的。」 迪生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感到心头一凉。「艾夫人?你确定吗?」 「确定,先生。」 「可恶!」迪生火冒三丈,但气的大部分是自己。「我早该想到这可能性。那个老太婆说不动我,所以直接对她下手。」 爱玛被迫独自面对他可怕祖母的画面在他的脑海浮现。薇丽不会手下留情的,爱玛纵使再坚毅勇敢也不是她的对手。 迪生立刻转身奔下台阶。他只希望他能及时赶到,以免爱玛被羞辱的体无完肤。 二十分钟后他猛敲艾家大门。仆役长简金一脸责难地前来开门。迪生早已习惯简金向他的女主人学来的那种表情。 「告诉艾夫人我要立刻见她,简金。」 简金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艾夫人特别交待我告诉所有的来访者她不在家。」 「别挡路,简金。」 「慢着,你不能擅闯民宅。」 迪生懒得回应。他直接走进大门,强迫简金闪到一旁。 「你给我回来,先生。」简金追进走廊。 迪生在客厅门外停下,回头瞪他一眼。「别插手,简金。这是艾夫人和我之间的事。」 简金犹豫不决,但似乎知道他输了。他气呼呼地在迪生背后的走廊上徘徊,但不再试图阻止他。 迪生有股难以抗拒的冲动,想要冲进客厅把爱玛从薇丽的魔掌中抢过来。但他拿出最大的自制力,尽可能悄悄地推开房门。 他的心血白费了。两个女人都没有听到他进来,她们坐在房间的另一头,全神贯注在对方身上。两人的针锋相对使气氛异常紧张。 「……只不过是个职业伴从。」薇丽冷冰冰地说。「迪生怎么可能把这椿婚事当真?他显然只是在利用你。」 「由于你是他的祖母,所以我能了解你全是为迪生的幸福着想。」 「没那回事。幸福是短暂虚幻的,那种目标无法促进责任感,追求幸福只会使人行为放荡轻浮而导致倾家荡产。」 「啊。」爱玛若有所思地啜口茶。「我了解。」 薇丽满脸不悦。「你以为你了解什么,葛小姐?」 「你大可不必担心迪生缺乏责任感,艾夫人。你想必跟我一样清楚,他不是他父亲那种骄奢淫逸的败家子。」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放肆!」薇丽低声怒斥,锵地一声把茶杯放在碟子上。「你凭什么那样说维礼?他是家世显赫的贵族。」 「可悲的是,血统跟荣誉感似乎没有直接的关系。」 薇丽气得脸色铁青。「你在暗示维礼没有荣誉感吗?」 爱玛耸耸肩。「据我所知,他对荣誉感的认知跟其他的贵族子弟差不多。」 「我想也该是如此。」 「换言之,他不会让荣誉感妨碍他寻欢作乐。」 薇丽的嘴唇颤动。「你说什么?」 「费夫人告诉我,在他短暂而活跃的一生中,维礼败光了家产,至少与人决斗了两次,跟无数的朋友之妻上床,蹂躏缺乏雇主和家人保护的年轻女子。」 「你对我的儿子一无所知。」 「我或许不认识他,但费夫人正好对他印象深刻。」 「费夫人。我才对她印象深刻哪。」薇丽粗声恶气地说。「三十年前的蕾蒂是个出身卑微、投机取巧的农家女,她只不过是成功地诱使年老昏聩的费爵士娶她为妻。」 「请见谅,夫人,但费夫人在不久前还是一位仁慈慷慨的雇主,我不许你说她的坏话。她对下人的体恤使她在我眼中成为道德的典范。」 「这只证明了你的道德观念有多么低下。」 「身为职业伴从使我得以从与众不同的角度看世事。」爱玛说。「我很快就学会察觉他人真正的天性,尤其是浪荡子、无赖和残酷淫逸之徒。」 「是吗?」薇丽冷若冰霜地说。 「是的。」爱玛推心置腹似地低下头。「要知道,我就是靠察言观色维生。无论有多么无辜,出了事,受害的总是雇员。话说回来,你想必很清楚那一点,因为你最了解迪生母亲的遭遇。」 薇丽的脸色从铁青变成深红。「在这个家里不准提那件事。」 「我了解。发现你养大的是个多么不负责任的儿子一定很令你伤心。」 「不负责任。」 「你一定十分自责。后来又发现你唯一的孙子注定是私生子」 「住嘴!不准再说了。」 爱玛不以为意地继续。「发现迪生的个性像你而不像他父亲一定令你非常欣慰。」 薇丽的嘴巴开了又闭,花了好几秒才能再度说话。「迪生?个性像我?」 爱玛故意露出惊讶之色。「我还以为相似之处非常明显;只有天性坚忍刚毅之人才能独闯天涯、白手起家。只有深具荣誉感和责任心的人才会从债主手中抢救出祖产家业。」 「听着,迪生挽救艾氏产业只是为了报复,跟荣誉感毫无关系。」 「如果你相信是那样,夫人,那么你是让悲伤蒙蔽了双眼而无视于你孙子的天性。」爱玛柔声道。「如果迪生想要报复,你今天就不可能在这豪华宅邸里过着锦衣玉食、仆人伺候的优渥生活。」 薇丽的眼神好像认为爱玛疯了。「他希望我感激他。他使我免于破产完全是因为他傲慢地想藉此证明他不需要我和家族亲戚。」 「没那回事。」爱玛放下茶杯。「但你的那番话正好证明你们祖孙的另一个相似之处;你们两个都固执得要命。」 「放肆!你给我听着,葛小姐」 迪生听不下去了,他从门边走到房间中央。 「原谅我打扰你们的促膝谈心,但爱玛和我今天下午有个约会。」 「迪生,」爱玛立刻转头,眼中闪着愉快的光芒。「我没有听到仆役长通报你来了。」 「那是因为简金没有通报。」薇丽皱眉望向迪生。「你把那个可怜的家伙怎么了?」 「我只不过是叫他别挡路。」迪生微笑着停在爱玛身旁。「爱玛,可以走了吗?」 「可以。」她迅速站起来,端详他的眼神好像在猜测他听到了多少。 他决定再让她猜测一会儿,因为听到她慷慨激昂地为他辩护使他内心百感交集。 「那就走吧!」他挽住她的手臂,带她离开祖母冷冰冰的家。 「你决定再也不跟我说话了吗?」爱玛在他们走进蕾蒂家时解开软帽系带。 迪生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进玄关。 「我发誓,你让我想到恐怖小说里的角色。」爱玛说。 她故意激他。她知道那样做并不聪明,但她受够了他的闷声不响。跟他祖母的会面使她的心情恶劣,看到严峻寂寞的艾夫人令她感到悲哀。她觉得自己和妹妹比迪生和他祖母幸运多了。虽然她和黛芬必须与穷困搏斗,但她们至少还可以互相安慰,她们之间没有迪生和艾夫人之间那种无法突破的隔阂。 迪生把帽子扔给韦太太。「你不该去见艾夫人的,爱玛。」 这是他离开他祖母家后说的第一句话。她不知道他在回蕾蒂家的一路上都不说话是因为心情恶劣,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得了。」爱玛把她的软帽递给韦太太。「他终于说话了。」 「可恶!」 她转身面对他。「当她派人送信来叫我去见她时,我该怎么做?」 「置之不理。」 「我做不到,先生。她终究是你的祖母,她绝对有权利期望跟我见面,因为你一直没有安排我们正式」 「没有那个必要。」 爱玛脸红了。他当然没有必要介绍她跟他唯一的近亲认识,她毕竟不是真的跟他订婚。「你我或许了解那一点,先生,但我向你保证,上流社会对这件事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她无法不注意到韦太太就在旁边。 迪生眯起眼睛。「我才不管上流社会怎么想。」 「你早就表明那一点了。」她拼命对他使眼色,提醒他韦太太的存在。 迪生目光犀利地瞥管家一眼,然后转向爱玛。「只要我们是未婚夫妻,爱玛,你就得听命于我,我毕竟是你未来的丈夫。你不妨早点养成服从我的习惯。」 爱玛忍无可忍,顾不得韦太太还逗留在旁。「先生,你太过分了。」 「看来还不够,因为我忘了把和我祖母有关的命令交代清楚。从现在起,你必须尽可能远离艾夫人。」 爱玛恼怒不已地摊开双手。「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是个虎姑婆。」迪生直言不讳。「一有机会,她就会把你生吞活剥。」 「我向你保证,我可以照顾自己。」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要你单独跟她见面。明白吗?」 「你现在说得轻松,但两个小时前艾夫人的信抵达时你又没在这里下达命令,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怪罪于我。」 韦太太轻声咳嗽。「对不起,小姐,有你的信。」 爱玛皱眉。「又有一封?」 「是的,小姐。」韦太太拿起玄关桌上的银盘。银盘上摆着一张对褶的信笺。「两个小时前送到的,就在你出门后不久。把信送到厨房门口的男孩说是急事。」 「不知道会是谁。」爱玛打开信笺浏览内容,不理会还在生气的迪生。 葛小姐: 你昨晚关于女演员的那番话使我不得不推断你对这件事的了解比我想象中还要多。自从上次谈话之后,我深思熟虑了一番。我显然低估了你。你我都是老于世故的女人,我决定跟你开诚布公,因此我们必须尽快私下会谈,我有些事必须向你说明。 我向你保证,葛小姐,今日与我会面对你有利无害。我有一个会让你觉得非常有趣又有利可图的提议。 请在收到此信后立刻前来我的住处。我必须警告你,任何一种拖延都会造成危险。不要对他人透露你打算跟我见面。我整天都会在家等你。 兰妲 「天啊!」爱玛抬头望向迪生。「是梅夫人写来的。」 「让我看看。」 迪生夺走她手中的信笺。当他阅毕抬头时,爱玛在他眼中看到熟悉的光彩。她猜她眼中闪着类似的兴奋,他们两个都知道那封信意味着什么。发现爱玛知道她当过演员显然给兰妲带来极大的压力。 注意到韦太太还在附近,爱玛努力不动声色。「很有意思,对不对?」 「的确,转向之计似乎奏效了。」 爱玛瞄一眼时钟。「四点半不到,还来得及去拜访梅夫人。」 「慢着。」迪生厉声道。「在你冲过去之前,我想把这个新状况仔细思索一番。」 「没时间深思熟虑了。」爱玛从管家手中夺回软帽往头上扣。「对不起,我得走了。」 「可恶,爱玛,等一下。」迪生不安地瞥一眼倒楣的管家。「我还没有决定该如何处理最好。」 「你可以陪我去梅夫人家。」爱玛边说边往门外溜。「我们可以在路上商量。」 「我当然要陪你去。」迪生阴郁地说,尾随她步下台阶。「在你跟兰妲见面之前,我有几件事要跟你商量。」 「没问题,先生。」爱玛打量着交通繁忙的街道。「但麻烦你先叫辆出租马车。」 「为什么要搭脏兮兮的出租马车?」迪生说。「我的马车就停在对面。」 「不行,兰妲会认出你的马车来。」 「那又怎样?」 「她在信里特别交待我独自前往。你可以陪我去她家,但不能被她看到你。出租马车看起来都差不多。只要你留在马车里,她就不会看到你。」 迪生面露狐疑,但她自知推理正确。他很快也会想通的。 「为什么每次我说服自己相信发号施令的人将是我,这种事就会发生?」他嘀咕。 但他还是迅速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马车和扶爱玛上车。车厢里的气味令她皱眉,但她从经验中得知别去细看车厢地板上的污渍。迪生跟着爬进车厢坐下。他满脸厌恶地打量着车厢内部,但什么都没说。他望向爱玛。兴奋的她过了几秒才看出他眼中的愠色。 「听着,爱玛。我们必须假定兰妲乱了方寸。」 「没错。她认为我知道她的过去,但无法确定我知道多少。」 「这表示她不再视你为棋子而已,你对她构成潜在的威胁。你等一下跟她见面时必须非常小心。明白吗?」 「兰妲或许认为她无法再随意摆布我,但我怀疑她会觉得我对她构成威胁。她在信里说有个提议。她或许想说服我成为她利用灵药谋财的同伙。」 「有可能。」 「这种合作关系或许早在她的计划之中。她不可能指望哄骗我替她在纸牌游戏中赚大钱,她迟早得把她的秘密告诉我。」 迪生迟疑一下。「还有一个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在解释之前,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你得诚实地回答我。」 「什么问题?」 他凝视她的眼眸。「柯契敦是不是你杀的?」 她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我告诉过你,我没有杀他。我一点也不为他的死难过,但开枪的人千真万确不是我。」 他审视她良久,然后看似满意地点点头。「果真如此,那么我敢说兰妲根本无意让你成为与她地位平等的伙伴。我认为她打算强迫你在她的玩牌作弊计划中帮助她。」 「这和我有没有杀柯契敦有什么关系?」爱玛皱眉问。「她又要如何强迫我帮助她在玩牌时作弊?」 「勒索你。」 「勒索?」爱玛吃惊地重复。「但她想要勒索我就必须先握有我的把柄,使我因害怕而不敢违抗她。」 「或许她确实找到了你的把柄,但被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夺走了。」迪生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 「柯契敦。」 爱玛目瞪口呆。「柯契敦?」 迪生往前坐,把手肘搁在大腿上。他的表情冷酷而专注。「除了时间和地点启人疑窦以外,柯契敦的死从未令我困扰。如果那天晚上是兰妲鼓励他去你的房间呢?她也许有意让人撞见你们两个在一起。」 爱玛打个哆嗦。「果真如此,我极可能遭到费夫人解雇。」 「到时你就会走投无路,兰妲就能乘机强迫你参与她的诡计。」 「但事情并没有那样发展。柯契敦到达时我不在我的房间。我告诉过你,有人尾随柯契敦到我的房间,然后枪杀了他。」 「如果你没有枪杀他。」迪生若有所思地说。 「我发誓我没有。」 「那么凶手另有其人。」 她望着他。「兰妲吗?」 「也许吧!」 「但她为什么要杀他?」 「也许她尾随他到你的房间是打算成为撞见他在你床上的那个人。但事与愿违,你并不在你的房间。」 爱玛用力吞咽一口口水。「你是说她发现我不在房里时就开枪打死了柯契敦?你是说她企图陷害我?」 「也许她眼见计划即将失败而想到另一条计谋。她知道柯契敦死在你的房间一定会使你成为头号嫌疑犯。」 「到时她再出面提供我不在场证明,使我免于被判处绞刑?」 「如此一来,你只得对她有求必应。」 「按照你的说法,她带着手枪上楼是有预谋要杀害柯契敦的?」 「我认为随身携带手枪可能是兰妲的习惯。」迪生说。「在魏家堡搜查她的房间时,我在她的旅行箱里发现了一个枪盒。盒里有额外的弹药,但没有手枪。」 「那么她杀害柯契敦可能只是临时起意。」 「可以这么说。她可能在枪杀柯契敦后下楼静观其变。但等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人发现柯契敦的尸体。」 「她等得不耐烦,于是差女仆送茶到我的房间。」 「看来确是如此。」 爱玛用手指轻敲座椅。「你第一次想到凶手可能是兰妲是在什么时候?」 他耸耸肩。「由于枪盒的缘故,案发当时我就想到过那个可能性。但柯契敦的死还有其他同样貌似有理的解释。」 她责难地看他一眼。「包括可能是我杀了他吗?」 迪生淡淡一笑。「我说过,我并不在乎你杀了他,但那确实带来一些难题。首先,我必须确定你不会说溜了嘴而破坏我提供的不在场证明。我承认在离开魏家堡之前我的注意力都集中那个方面。」 「你凭什么认为我刚才说我没有杀人时说的是实话?」 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我认为你现在不会说谎骗我。在我们之间发生了你所谓的马车事件之后不会。」 她瞠目以对。「只因为我们发生了……亲密关系,你就觉得可以信任我?」 「事实上,我想我在我们做爱之前就开始信任你了。」他若有所思地说。「案发之后我不曾问过你命案的事,因为直到刚刚我才觉得有必要进一步确认你没有杀害柯契敦。」 「你是说你不在乎你可能雇用了一个杀人凶手?」 迪生露出微笑。「只要被杀的人是柯契敦,我就不在乎。」 爱玛突然感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我很感动,先生。真的很感动。在我一长串的雇主中,你确实与众不同。」 他耸耸肩。「我素有怪癖。」 暖意消失。「原来是你的怪癖使你雇用一个杀人嫌犯?」 「嗯。」 她恼怒地追问:「任何杀人嫌犯都行吗?还是你只愿意雇用特定种类的杀人嫌犯?」 「我可是非常挑剔的。」 她不得不放弃那个话题。「言归正传,你仍然无法肯定柯契敦确实是兰妲杀的。杀人是要偿命的,梅夫人想必不会冒着被处绞刑的危险作出谋财害命的事。」 「恰恰相反,我认为兰妲是不顾后果的投机份子,为了得到秘笈里的药方,她可能已经杀过人了。」 「你是指蓝法瑞吗?」 「是的。果真如此,她为什么不会再开杀戒?」 爱玛望着窗外,心思飞快运转着。「我记得你宣布跟我订婚时她的表情有多么惊愕。我当时以为那是因为她和其他人一样深感意外。但话说回来,突然发现自己的计划再度出错,会有那种表情并不令人讶异。」 「她冒险犯下杀人罪,奖品却没拿到手。」 爱玛扮个鬼脸。「我可不喜欢被人当成奖品。」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局促不安地说。「那样的措辞不太恰当。」 「没错。」她叹口气。「但那大概不会比被人当成诱饵更惨。」 他皱起眉头。「爱玛」 「言归正传。」她打断他的话。「你说的那些话并不会改变我应付兰妲的方式。 「我还以为我说得很明白了。她是危险人物,很可能杀过两次人。」」 「没错。」她粲然一笑。「但她唯一不敢杀的人就是我,她的计划缺我不可。」 迪生缓缓靠向椅背,目光不曾须臾离开她。「这确实会使她投鼠忌器。但你千万别冒不必要的险,爱玛。听听她的提议,尽可能套出内情,但不要激怒她。」 「既然知道了她可能是杀害两条人命的凶手,我决不会故意做出鲁莽的傻事。」 「要不是我们对鲁莽的定义差别太大,我就会比较放心。」 「跟走私客打交道、三更半夜到码头区跟坏蛋会面的人没有资格教训我。」 迪生忍不住咧嘴而笑。「要知道,直言不讳有害你的伴从事业。」 「如果运气好,我的财务状况很快就会获得改善,我也不必重操旧业。」感觉到车速变慢,她望向窗外。「兰妲住的那条街到了。」 迪生望向街道旁成排的高级住宅。「套句你常说的话,我对这件事有很不好的预感。」 「只不过是去见个面,会出什么事嘛?」 「多到不胜枚举。」他绷紧下颚。「好吧。你去跟她会面时,我会在马车里等。但是爱玛,你一定要答应我,只要觉得有一点点不对劲,你就会立刻离开。」 「我答应你。」 车夫按照迪生的指示在一段距离外停下马车。爱玛迅速下车走向兰妲家。她步上台阶敲门时心想这一带在白天十分幽静,幽静到几乎有点不寻常。 一股寒意窜下她的背脊,掌心传来阵阵熟悉的刺痛。拜托,别又是不详的预感,她暗自叫苦,心想自己最近实在是受够了那种事。 迟迟无人应门。她再敲一次门,侧耳倾听门内有无脚步声响起。几分钟后,她不得不断定不会有人来开门。就算是兰妲出去了,也该有仆人来应门才对,她心想。 不安的感觉一波波袭向她。她退后几步打量窗户,所有的窗帘都紧闭着。 她叹口气。忧惧的呢喃不容漠视;兰妲的屋里出了事。 她转身快步走向等候的出租马车。该采取较积极的行动了,希望迪生不会作梗阻塞。 第十一章 迪生大皱眉头。「闯进兰妲家?你疯了吗?」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爱玛望着车窗外说。在她跟迪生争执的这几分钟里,兰妲的家门口并没有人进出。「如果你没忘记,兰妲有许多仆人。这会儿怎么可能连一个仆人也不在?」 「真要命。」迪生一边嘀咕,一边挨近车窗观察。「我早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 「怎么样?我们到底要不要进去一探究竟?」 迪生又犹豫了片刻才把注意力转向她。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跟她一样担心。 「你乖乖呆在马车里,我绕到后面去看看花园里有没有人。」他说。 「我要跟你一起去。」爱玛坚定地说。「万一出了事,我们两个一起应付比较好。」 「不行,爱玛。」他伸手去开车门。 「慢着,」她拉住他的衣袖。「听我说。你独自进去可能会被当成闯空门的窃贼。」 「我等一下是要闯空门,我不希望你卷进来。」 「胡说!我们两个一起还可以声称是应邀前来拜访,迟迟无人应门使我们担心兰妲的安危。那也是实情。」 「你的说法恐怕无法令人信服。」迪生开门下车。他转身注视她。「你乖乖呆在这里,听到没有?」 他不等她回答就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往街角走去。 爱玛等他离开视线范围后才跟过去。她一绕过街角就发现自己等太久了,迪生已经消失在两排围墙间的幽暗后巷里。 她急忙钻进后巷,但因记不清哪扇门通往兰妲的花园而放慢脚步。她停在第四扇门前犹豫着。如果进错了花园,事情就糗大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服从命令。」迪生在围墙的墙头上轻声说。 「迪生。」她吓了一大跳,花了几秒才在墙头浓密的枝叶间找到他的身影。她狠狠瞪他一眼。「别再那样做了,先生。我差点被你吓死。」 「活该。既然到了就进来吧。与其让你自己乱搞,还不如就近看牢你。」 他从墙头消失,片刻后门嘎吱一声打开,爱玛立刻溜进花园里。高高的树篱使她看不见屋子的背面。 「跟好我。」迪生说。 他没有走花园里的小径,而是带领她穿梭在迷宫似的林木间,直到他们抵达厨房门的附近。他打量着静悄悄的屋子。虽然坚持跟来,但爱玛发现她并不想进入屋内。 「待在这里。」迪生低声吩咐。 她在树篱的阴影下看着他步上台阶试着转动门把,门没有上锁。他回头看她一眼。她知道他打算进去。她深吸口气,快步登上台阶加入他。 厨房里没有人,但晚餐要吃的食物都已完成烹饪前的准备工作。 「看来不像是她突然决定关闭寓所离开伦敦。」迪生说。 「对。」爱玛尾随他穿过厨房进入后走廊。她立刻认出这里就是舞会那夜她跟踪辛旺到达的地方。她瞥向对面,看到书房门紧闭着。 又一股寒意窜下她的背脊。她的目光无法离开书房门。 「迪生,书房。」 他神情怪异地看她一眼,但没有发问。他穿过走廊打开书房门。 房里的景象使爱玛倒抽口气。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但令她反胃的却是明白无误的死亡气息。她倒退一步,本能地掏出手绢捂住口鼻。透过手绢浅促呼吸着,她惊骇地瞪着躺在书房地毯上的人体。 「我的天啊!迪生。是不是……」 「没错,是兰妲。」迪生走进书房,停在尸体旁边。「她死了。」 爱玛勉强自己往房里跨一步。她的目光无法离开兰妲被鲜血染红的上衣。 「她在自己家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爱玛问。「仆人一定会听到枪声。他们人呢?为什么没有人报警?」 「也许她在凶手抵达前就打发他们离开了。」迪生移向附近的桌子,低头凝视着地面。「她似乎一直在等你来。」 爱玛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向散布在他脚边地毯上的物品。一个草药罐、一个茶壶、一个茶杯和一副纸牌。 「她显然又想对我进行实验。」爱玛望向他。「但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她已经相信灵药对我有效了。」 「没错,但她必须先使你相信灵药能让你看穿纸牌,然后才能说服你跟她合作。」 「这大概就是她下午打发仆人离开的原因。」爱玛缓缓地说。「她觉得私下告诉我她的计划比较好。」 迪生打量着零乱的室内。书架上的书掉在地上,纸张散落在地毯上,地球仪滚出了它的支座,书桌抽屉都被拉了出来。 「我猜这有可能是窃贼的杰作。」他说。 「但你听来并不相信是那样。」 「我是不信。」他走到书桌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假定凶手是在找寻药方或秘笈。」 「你想他找到了吗?」 「不知道,但他很可能有所收获,因为他显然决定他不再需要兰妲。」 「天啊!迪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答案显而易见。我们应该离开这里,而且越快越好。」他抓住她的手腕。「此刻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让你跟另一件谋杀案扯上关系。」 爱玛的胃里一阵翻搅。「但谁会把我跟这件命案扯在一起?」 「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他拖着她走出书房。「我们必须在仆人回来前离开。」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他们循原路退出屋子。抵达依然空无一人的后巷时,爱玛才明白她刚经历了什么事,紧接着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没事吧?」迪生目光锐利地看她一眼。「你的脸色有点苍白。」 「当然没事,我又不是没见过谋杀案。事实上,这是两周内的第二次。」她深吸口气。「照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习以为常。」 「你真幸运。我以后恐怕得随身携带嗅盐了。」 他们快步走出巷子。爱玛看到出租马车还在街角等候他们。车夫在驾驶座上鼾声大作,连拉车的马也在打瞌睡。 迪生拍击车身。「醒醒,车夫,你的乘客回来了。我们想要立刻离开。」 车夫从梦中惊醒。「遵命,先生。」他长叹一声执起缰绳。 迪生拉开车门推爱玛上车。他跟着钻进车厢,关上车门,拉拢窗帘。 爱玛交抱双臂。「谁会想置兰妲于死地?」 「依我之见,许多人会欣然朝她开枪,包括几个嫉妒的妻子在内。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妨假定凶手跟秘笈和药方这件事有关。」 「没错。」她伸手按摩额头。「但是,迪生,你提到嫉妒可能是犯案动机。」 「那又怎样?」 「有一个人有充分的理由嫉妒兰妲的众多情夫。」 迪生沉默片刻。「你说的对。我们最好在警方得到相同的结论前找到辛旺,我有些问题要问他。」 「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回答你?」 迪生露出他神秘莫测的笑容。「我会跟他谈条件。只要他肯提供和兰妲的过去有关的情报,我就会在警方试图以谋杀罪逮捕他时帮助他逃亡。」 爱玛突然静止不动。 迪生密切注视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 「真要命。爱玛,我没有心情玩游戏。我的计划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什么重要的,我只不过是想到你打算跟辛旺谈的条件非常类似你跟我谈的条件。」 他看来既懊恼又困惑。「才怪。」 她耸耸肩。「用协助调查来交换免于处死?听来很耳熟。但我必须警告你,我认为那一招对辛旺不管用。」 迪生眼中闪过一抹愤怒,但随即被冷静自制取代。「我对辛旺的提议跟你我之间的安排毫无相似之处。」他语气平和地说。「言归正传,你为什么认为那招不管用?」 「我认为他是真心爱她。」爱玛低声细语。「人或许是他杀的,但他不会为了保命而把有损兰妲名誉的情报卖给你。」 「你听来十分肯定。」 她握紧放在膝头的手。「我是很肯定。」 「你对真爱的信心令人感动。」迪生说。「但根据我的经验,大部分的人对于生死和金钱的态度都非常实际。」 「记住我的话,你不可能收买得了辛旺。如果兰妲不是他杀的,你倒是可以对他许下一个承诺来得到他的协助。」 「什么承诺?」 「向他保证你会设法找出杀害他心上人的真凶。」 「你不会相信的,爱玛,但大家都在说兰妲的怪仆人辛旺昨天下午回到兰妲家开枪打死了她。」蕾蒂幸灾乐祸地宣布。她刚从下午的社交拜访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就忙着转述命案的最新流言。 爱玛放下报纸,望向满脸兴奋的蕾蒂。兰妲的死讯在早餐前不久传到上流社会,然后流言就以野火燎原的速度传播开来。 「警方确定杀害兰妲的凶手就是辛旺吗?」她谨慎地问。 虽然她向迪生提出过相同的猜测,但她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倒不是说她无法想象妒火中烧的辛旺在盛怒之下杀了兰妲。激情会使情绪容易波动的人作出极其危险的反应。但这个现成的答案似乎太简便了点,尤其是牵涉到秘笈那件事。 她猜迪生也有相同的看法,但他决心找辛旺问个明白。她整天都在家等迪生的消息。快五点了,但他还是没有出现。 「事实上,杜伊荔告诉我魏巴瑟打算雇佣警探找出辛旺把他绳之以法。」蕾蒂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茶,然后靠在沙发上。 「流言有没有说兰妲的仆人为什么要杀他?」爱玛问。 蕾蒂两眼发亮。「据她的管家说,兰妲经常跟辛旺调情早已不是秘密。难以置信,对不对?」 「还好啦!」爱玛挖苦道。「我当伴从时发现,喜欢跟英俊男仆逢场作戏的上流社会贵妇多得惊人。」 「对,那是众所周知的事。但辛旺一点也不英俊。」蕾蒂住口不语,若有所思地噘起嘴巴。「但我承认他那种令人生畏的模样或许很能吸引兰妲那种女人。」 「兰妲那种女人?」 「我向来认为她对这种事的品位不高。」 爱玛扬起眉毛。她记得不久前蕾蒂还称赞兰妲走在流行的尖端。听来社交界的豺狼虎豹已经找到他们的最新目标了,社交界的人连死都会成为蜚短流长的话题。 「蕾蒂,你是说兰妲和辛旺有恋情吗?」 「哦,我可不会用恋情这两个字去抬高那种休闲活动的身价。但看来她确实经常在没有其他的情夫时跟他上床。」 「那并没有说明他为什么要杀她。」 「据说辛旺在舞会那晚惹恼了兰妲而遭到解雇。她显然没有给他推荐信。仆人说他在天亮前就收拾行李离开了,他们都说他离开时怒不可遏。」 「原来如此。」 「根据推测,辛旺从那时起一直埋伏在兰妲家附近伺机报复。昨天下午他看到所有的仆人都放假外出,于是跑进屋里开枪射杀兰妲和偷走银器。」 「嗯。」爱玛强迫自己沉着地倒杯茶。「不知道兰妲为什么放所有仆人的假。你不觉得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仆役长告诉警方兰妲放他们所有人的假让他们去市集。」 「真大方。」爱玛嘀咕。「但不像是她的作风。」 蕾蒂呵呵轻笑。「依我之见,兰妲想要私下招待她的新情夫,所以借放假之名把仆人都赶出屋子。」 「她为什么要坚持私下与情夫幽会?她不曾隐瞒过其他情夫的身份。事实上,她还很喜欢炫耀她的恋情。」 「也许是她新情夫不愿意身份曝光。」蕾蒂说。 社交界的流言显然已经编出整套令他们满意的说法。可怜的辛旺一点机会也没有,爱玛心想。她希望他已经聪明地离开了伦敦。但他也可能还没有听说兰妲的死讯。如果是那样,迪生也许能比魏巴瑟的警探早一步找到辛旺。 「这次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迪生交抱双臂靠在椅背上,意兴阑珊地看着独耳哈利。 令迪生恼火的不是哈利前两天把他出卖给梵萨斗士。他了解哈利,知道那种事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发生一次。令他不悦的是,从码头区直接前来的哈利把满脚的烂土污泥全带到书房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警方以外的人也要找辛旺的风声传出后不到一小时,哈利就出现在迪生的家门前。 他在书桌的另一边拖着脚走来走去,还算有自知之明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知道前两天的事可能令你有些不高兴。但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那家伙想杀你。要知道,我不过是在商言商。」 「那当然。」 「我就知道你会了解的。」哈利心虚地咧嘴而笑。「我只是想卖点对彼此都有利的情报给双方,我怎么会知道那家伙想把你打成肉饼?」 「得了,哈利。虽然我相信你是真心诚意的,但我没那个闲情逸致听你道歉。」 「我知道我还应该感谢你把我从河里捞起来。那样的人情债非还不可,所以我来了。」 「我猜你听到我放出的风声了?」 「是的。这次的情报免费,算我还你的,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迪生有兴趣了。「什么情报?」 「听说你在找一个名叫辛旺的家伙,曾经雇用他的那个贵妇最近死了。」 「怎么样?」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哈利认真地说。「至少是今天早上在哪里。」 「在哪里?」 「码头区。他在找工作。当时我觉得没什么,告诉他我不需要帮手,但后来我听说你要找他,于是我又设法找他。」 迪生从直觉和经验中得知哈利这次说的是实话。「找到了吗?」 「没有。但红魔鬼酒馆的茉儿告诉我她后来见过他,说他看起来很奇怪,好像既愤怒又悲伤。辛旺跟她说他要立刻离开伦敦,说什么出事了和他可能成为代罪羔羊。」 迪生皱眉。「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没有。」哈利转动手里油腻腻的脏帽子。「但他告诉茉儿他在离开伦敦前必须先去见一位淑女。」 迪生的手掌按在桌面上。「他有没有提到名字?」 「没有,只说是一位淑女。」 一股不祥的寒意窜下迪生的背脊。他缓缓站起来。「他有没有说为什么必须在离开前去见这位淑女?」 「茉儿告诉我辛旺说虽然他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为任何女人冒险,但这个女人不一样。她对他一直很好,而她现在有危险。」 爱玛迟迟等不到迪生的消息,于是回到卧室休息。她正准备把妹妹寄来的信再看一遍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她喊。 房门打开,女仆蓓丝递上一张信笺。「你的信,小姐。刚刚送到的。」 爱玛兴奋地跳起来,冲到门边接过信。说不定是迪生写来的。「谢谢你,蓓丝。」 她打开信笺,看到纸上潦草地写着几行字。 葛小姐: 请到公园来。有话跟你说。你的处境非常危险。 辛旺 「天啊!」爱玛抬起头。「我要去公园散步,蓓丝。如果施先生来访,麻烦你请他等我回来。」 「好的,小姐。」 爱玛离开房间,跑下楼梯,抓起挂在玄关墙上的软帽就往门外冲。她步下台阶,从两辆干草车之间穿过马路,快步走进公园。 她突然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去公园的什么地方跟辛旺碰面。她猜他应该躲在附近的树丛里。他很可能一直在监视屋子,刚刚应该已经看到她出来了。 「葛小姐。」 她猛地转向那沙哑的声音。 「辛旺。」 看到站在树荫下的他时,她难过地蹙起眉头。他穿着破旧的衣裤,肩上挂着一个背包。她猜他所有的家当都在那个背包里。他看来几天没有刮胡子了,但真正令她于心不忍的是他绝望的眼神。 她快步走过去停在他面前,一时冲动地把手放在他脏兮兮的衣袖上。「你还好吗?」 「他们雇了一个警探到处在找我,葛小姐。」辛旺用手背擦擦额头。「但我想我能够在北上前不被他找到。」 「兰妲是不是你杀的?」 「被她解雇之初,我确实动过那个念头。」辛旺紧闭一下双眼。等他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坦白直率。「但我没有杀她,我发誓。」 「我明白。」 「在魏家堡时你对我很好,葛小姐。你跟其他的淑女不一样,你没有嘲笑我,也没有问兰妲可不可以借用我一夜。那就是我来警告你的原因,葛小姐。」 「警告我什么?」 「你的处境非常危险,你一定要相信我。」 爱玛瞠目以对。「我为什么会有危险?」 辛旺还来不及回答,他背后的灌木丛就悉作响。他惊吓地倒抽口气,猛然转过身去,肩上的背包滑落地面。 迪生从灌木丛里走出来,他的眼神冷酷锐利。「对,辛旺,告诉我们葛小姐为什么有危险。」 第十二章 「我没有杀兰妲,我发誓。」辛旺倒退一步,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好像企图阻止恶魔靠近。「求求你,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杀人,不应该被吊死。」 爱玛责备地瞪迪生一眼。他应该明白吓坏了辛旺就得不到任何情报。迪生不理会她,继续用冷酷的目光威吓辛旺。 「你有最佳的犯案动机,不是吗?」他以满不在乎的语气问。 这种问法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爱玛心想。她上前一步,横身挡在辛旺和迪生中间。「施先生相信你是清白的,辛旺。」她瞪着迪生。「对不对,先生?」 迪生迟疑一下后耸耸肩。「我愿意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令人信服的可能性。」 辛旺并无安心之色。爱玛朝迪生使个眼色,然后对辛旺露出坚定的笑容。「施先生打算找出真正的凶手。」她说。 辛旺立刻睁大眼睛。「真的吗?」 「千真万确。但你必须回答他的问题才能帮助他找出真凶。」 迪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辛旺。「我没有问你兰妲是不是你杀的,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认为葛小姐有危险。」 「我刚才正要向她说明,先生。」辛旺的拳头紧张地一握一放。「我担心杀害兰妲的凶手接下来就会找上葛小姐。」 「但他为什么想要杀我?」爱玛问。 辛旺瞥她一眼。「你误会了,葛小姐。我不认为他会想杀你,至少暂时不会。我认为他想要利用你。」 「真令人安心。」爱玛自我挖苦道。 「可恶。」迪生揪住辛旺的衣领。「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先生。」辛旺惊惶地嗫嚅。「我只知道兰妲很怕他。如今兰妲死了,我认为他想对葛小姐下手。」 「为什么?」迪生问。 辛旺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样。他眼中的惊惶令爱玛看不下去,她碰触迪生揪住辛旺衣领的那只手。「放开他,先生。你想必看得出来你使他非常紧张。」 「我才不管他紧不紧张,我要答案。」 「你这样是问不出答案的。」爱玛用力握住迪生的前臂。「天啊!你勒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不用说是回答你了。放开他,他会告诉我们的。对不对,辛旺?」 「对。」辛旺惊惧的目光不敢离开迪生。 迪生犹豫片刻,然后撇撇嘴角,放开辛旺的衣领。「好了,你自由了。快说!」 爱玛安抚地对辛旺微笑。「从头说起会比较容易。先告诉我们兰妲的事。」 辛旺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把视线转向爱玛。「我能说什么?我不该傻到相信她爱我,我不过是她的仆人。」他用手背擦拭额头。「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如今想来就像一场噩梦。」 「你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爱玛柔声问。 「社交季开始时。她来到伦敦时一个仆人也没有,她从职业介绍所雇来整屋子的仆人,我就是其中之一。」辛旺叹口气。「我本来只打算在厨房或花园工作,没想到她却给我一件漂亮的制服,叫我担任她的私人男仆。」 「你从男仆变成情人花了多久的时间?」迪生露骨地问。 「不久。」辛旺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我想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她是那么的美,我只想为她效劳。当她要我跟她上床时,我以为自己上了天堂跟天使在一起。」 「我会说她跟女巫有更多相似之处。」迪生批评。 辛旺依然低着头。「你说的没错,先生。但我过了很久才明白她只是把我当成玩物。」 「哦,辛旺。」爱玛同情地低语。 他抬头迎视她的目光。「她只有在厌倦跟贵族情夫在一起时才会要我跟她上床,我不该笨到爱上贵妇。」 「哦,辛旺。」爱玛再度低语。「受雇于人的我们对这种事必须非常小心。」 迪生不悦地看她一眼,然后转向辛旺。「让我们谈些比你的心情更重要的事。你是怎么发现兰妲当过演员的?」 辛旺大吃一惊。「你们知道她演过戏?」 「一点点。」迪生说。「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 「我知道的也不多。」辛旺说。「我认为她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但有天晚上她从舞会回来时心情怪怪的。她喝了太多香槟,滔滔不绝地诉说社交界的成员有多么愚蠢好骗。」 「她就是在那时告诉你她当过演员?」爱玛问。 「不是。」辛旺红着脸回答。「她先要我跟她做爱,就在她书房的书桌上。」 爱玛瞠目结舌。「书桌上?」 「她有时会突发奇想。」辛旺透露。「还有一次她坚持我们在楼梯上做。」 「天啊!」 「那样很不舒服。」辛旺承认。 「我想象得出来。那些硬邦邦的楼梯。我的意思是,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 「我们似乎离题了。」迪生打断她的话。「在书桌上办完事之后呢?」 「就像我刚才说的,她那晚的心情很奇怪。」辛旺回答。「她想找人倾诉心事。虽然有许多上流社会的情人和朋友,但我认为她很寂寞。」 「寂寞得像等待猎物的蜘蛛。」迪生咕哝。 爱玛瞪他一眼。「说下去,辛旺。」 「她告诉我她曾经是红极一时的演员,没有任何事物能比观众的疯狂鼓掌更令她感动和满足。接着她打开一个上锁的书桌抽屉,拿出一整盒的海报和剧评给我看。」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如何从演员变成贵妇?」 辛旺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她没有说得很清楚。好像是一个富家公子爱上了她,不顾家人的反对跟她结婚。他们婚后移居苏格兰,因为他的父亲切断他的经济来源。但后来在父母去世之后,他继承了他们的财产。」 「那个人就是已故的梅爵士?」迪生问。 辛旺点头。「是的。兰妲提到他在遗产到手后不久就死了。」 「真方便。」迪生评论。「没错,兰妲的这段过去确实不清不楚。不管我如何打听,还是查不出跟她有关联的家族。约克郡有个梅爵士,但没有亲戚关系。」 「兰妲告诉我她的丈夫没有其他的亲戚。」辛旺说。 迪生扬起眉毛。「所以兰妲得到所有的遗产,对不对?」 「她说她用那些钱重返英格兰和跻身上流社会。」辛旺望向迪生。「对于她的过去,我知道的就这些,我发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爱玛追问。 辛旺皱眉。「我认为她继承到的遗产并不多。事实上,只够她维持这一季的开销。」 「难怪我找不到有关她投资的情报,」迪生嘀咕。「原来她根本没有任何投资。」 「你为什么认为她的钱只够维持一季,辛旺?」爱玛问。 「因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某个赚钱计划。」辛旺说。「她暗示说如果计划成功,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钱了。我不清楚细节,但知道那个计划跟你有关,葛小姐。」 迪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什么时候断定兰妲的计划不能没有葛小姐?」 「魏家堡的宴会上。」辛旺说。「在那里出了某件事使兰妲认为她很快就要发大财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只知道她深信她的发财梦需要靠葛小姐来实现。」 迪生看爱玛一眼,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向辛旺。「兰妲有没有提到一本很特别的书或一份手稿?」 辛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没有。兰妲对书没有兴趣。」 「你对她的特制草药茶知道多少?」爱玛连忙问。 辛旺不屑地挥挥手。「只知道她每次邀新的淑女朋友玩牌时都会拿那种茶出来招待她们。她总是说那种草药茶有多好,但根据我的观察,她自己每次都没怎么喝。」 「她有没有说过她从哪里取得草药茶的配方?」迪生问。 「没有。也许是她住在苏格兰时学来的,听说那里的饮食很奇怪。」 「你认为她和她的丈夫有没有去欧洲大陆旅游过?」迪生问。 「她说他们一直没有钱出国旅游。」辛旺再度皱眉。「但我曾经怀疑她在意大利住过一段时间。」 爱玛看到迪生眼睛一亮。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轻轻摇头示意他保持缄默。她诱哄似地对辛旺微笑。「为什么?」 「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有次一个女仆把茶打翻在她的淑女朋友身上,惹得她大发脾气,用我从来没听过的语言咒骂那个女仆。事后客人笑着称赞她的意大利语很流利。」 「只因为她会说几句意大利粗话,你就推断她在意大利住过?除了法语和希腊语以外,许多人也学意大利语。」她说。 「她的客人取笑她时,兰妲提到她小时候的一个家教老师,但客人说没有家教老师会教那种粗话。兰妲只是笑了笑就改变话题,但我看得出那个问题令她不安,所以我当时就猜她在意大利住过。」辛旺停顿一下。「但她为什么要对有没有出过国的事说谎?」 「对啊,为什么?」迪生轻声重复。「告诉我,你那晚搜查我的书房时在找什么?」 辛旺脸色煞白。「你知道了?我发誓我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先生,我只是到处看看。」 「我知道你没有拿走任何东西。但你希望找到什么?」 「不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好奇怪的搜查。」迪生说。 辛旺舔舔嘴唇,哀求地看爱玛一眼,接着又转向迪生。「我说过兰妲有时会突发奇想。从魏家堡回来后她一心想要葛小姐加入她的计划,我猜她甚至会设法强迫葛小姐就范。但她说你妨碍了她,先生,她想要摸清你的底细。」 「她是不是为了企图使费夫人解雇葛小姐而杀害柯契敦?」迪生问。 辛旺的眼中流露出阴郁的困惑。「当时我告诉自己兰妲绝对不会为了推动她的计划而下手杀人。但现在我没有那么肯定了。那夜你宣布跟葛小姐订婚后她气得要命。第二天她告诉我你坏了她的好事,但没有说明为什么。」 「她认定订婚是骗局。」爱玛说。「所以她派你去搜施先生的书房找证据。」 辛旺长叹一声。「当我空手而回时,她大发雷霆,骂我是废物,然后开除了我。」 「那天在魏家堡外的树林里对我开枪的是不是你?」 「对你开枪?」辛旺大惊失色。「没有,先生,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那种事。」 迪生沉吟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八成是兰妲了。狗急跳墙地企图在我们回伦敦前除掉我。」 「她确实会用枪。」辛旺透露。「她总是随身携带一把手枪,但那到头来并没有保住她的命。我问过她是不是害怕遇到强盗,她告诉我近来令她担心的是另一种歹徒。」 「她有没有描述那另一种歹徒是什么样子?」迪生问。 辛旺摇头。「没有。我猜她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她只是暗示有人在对她拥有的一样东西动歪脑筋。事实证明她的害怕是对的,不是吗?她终究遭了他的毒手。」 迪生面露怀疑没有说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先生,我发誓。她根本不愿意说。我虽然想保护她,但无法逼她告诉我,不是吗?」辛旺用力吞口唾沫。「我毕竟只是她的仆人。」 迪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认为这个不知名的神秘歹徒在兰妲死后会找上葛小姐?」 辛旺犹豫片刻。「兰妲死后我想到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她的秘密发财计划。」 「然后呢?」爱玛追问。 迪生代替辛旺回答。「如果兰妲的计划缺你不可,爱玛,那么为了那个秘密而杀害兰妲的凶手也会需要你。」 要命的秘方,爱玛心想。「我懂了。」 辛旺难过地看她一眼。「很抱歉,葛小姐。」 她轻拍他的衣袖。「千万别对这件事感到内疚,辛旺。错不在你。」 「我应该听别人的劝。」他疲惫地说。「从马夫到管家的每个人都劝过我,但我始终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劝你什么?」爱玛问。 「爱上雇主是天底下最愚蠢和没有希望的事。」 不久之后,爱玛站在树荫下目送辛旺消失在小径尽头。迪生站在她身旁,一手抵在她头部附近的树身上,另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他跟她一样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径尽头。 「兰妲一定是蓝法瑞在意大利的情妇。」他说。「她可能在他翻译出秘方后杀了他。」 「身为他的情妇,她一定知道不少梵萨的事,因而怀疑可能会有人前去找寻秘笈。」 他点点头。「所以她放火烧了秘笈,希望能掩盖行踪。」 她瞥他一眼。「你真好心,叫辛旺去你在约克郡的庄园避风头。」 「好心?」他皱眉。「我那样做是讲求实际,跟好不好心无关。」 她点点头。「当然是那样,先生。我早该想到你叫他去你的庄园只不过是一如往常地讲求实际。庇护涉嫌杀害社交宠儿的通缉犯是再实际不过的做法。」 他恼怒地觑她一眼。「在这里的事情获得解决前,辛旺在我的庄园会很安全。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妨碍我。」他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树干。「我不需要更多的事物令我分心,事情已经够复杂困难了。」 「对。」她清清喉咙。「提到困难」 「怎么样?」 她把心一横。「我刚刚想到我也变成难题之一。」 「什么意思?」 「你雇用我作为吸引兰妲注意力的诱饵,以便你搜寻秘笈。」她从容不迫地说。「如今她死了,我的任务也跟着结束。我想你不再需要我了。」 「真要命,爱玛」 「我完全了解,先生。」她向他保证。「只不过我们的协议显然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终止了。」 「我猜谋杀案可以归类于意料之外。」 「那也就是说,某些没有及时处理的细节现在变得相当紧急了。」 「紧急?」 「你每次都说你会处理,但一直没有动手。」她责备道。「现在我不得不坚持你按照我们协议好的条件做你该做的事。」 他转过头,用令人忐忑不安的眼神望着她。「如果是关于那该死的推荐信」 「你答应过要写给我的。」 「跟你的臆测恰恰相反,你还没有完成我雇用你执行的任务。」 「你说什么?」 一手抵着树干,他倾身靠近她。「我仍然需要你。」 两人的唇相距只有两寸。她突然呼吸困难起来。「真的吗?」 「千真万确,葛小姐。」 他抽出插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握住她的颈背,迅速把她压在树干上。她即使想抗议也来不及了,他的吻急切又猛烈地封住她的嘴。 就像前几次一样,他的吻掀起她的感官风暴。看来她认为人会习惯这种事的推测并不正确,爱玛心想。她轻叹一声,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他用大腿夹住她的腿,更加深入地吻她,吻到她膝盖颤抖、两腿发软。当他结束亲吻放开她时,她深吸口气,缓缓张开眼睛,看到他用神秘莫测的目光凝视着她。 「现在我只需要设法保护你。」他说。 她知道她的嘴巴至少开闭了两次,一片混沌的脑海才开始清醒。他的吻对她的头脑有强大的杀伤力。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浮上心头。等她雇用期满,不再有迪生的吻温暖她的感官时,生活会变得非常单调乏味。 「保护我?」她知道她听来像白痴,但她的注意力还是无法集中。 「如果杀害兰妲的凶手要的是秘笈,那么你可能不会有危险。如果凶手只想得到灵药的秘方,而他又正好知道兰妲对你进行的实验,那么他可能会想利用你。」 「但你一直说秘笈里的药方只不过是涵义神秘的无稽之谈。谁会相信它们真的有效?」 「兰妲就相信,不是吗?」 爱玛呻吟一声。「对。但还有谁会相信那种神怪传说?」 「梵萨学会的会员。」迪生坦白地说。 「但他们应该跟你一样都是知识分子,都知道药方只不过是有趣的史料,绝不会为了得到它而杀人。」 「你不了解梵萨学会的会员。他们大部分只是热衷于梵萨研究,但有少部分因太过投入而失去客观的判断力,连最荒诞的无稽之谈都愿意相信。」迪生从林木间望向蕾蒂家。「那些人之中的一个就为了他的信念而杀人。」 爱玛压抑住不安的感觉。她不需要另一个不祥的预感来增添烦忧。 「我们必须往好的一面想。如果这个不知名的凶手为了秘方而杀害兰妲,而他又认为我具有利用价值,那么他不太可能杀我。」 「没错,但他很可能会绑架你。」 「哦。」她思考一下。「你大概会觉得那有一点点麻烦。」 「不只一点点。」他的笑容稍纵即逝。「问题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恐怕没办法让你继续住在费夫人家。」 「为什么?」 「我打算雇用两个警探保护你,但那样势必得让蕾蒂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有什么问题?」爱玛翻个白眼。「我了解蕾蒂,她喜欢惊险刺激。」 「我相信,但她恐怕无法保守秘密。不到明天天亮,全伦敦都会知道这件事。如果我的秘密调查被公开,凶手会听到风声而逃得无影无踪。」 爱玛扮个鬼脸。他说的对,蕾蒂是个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必须把你放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听你把我说得像是必须锁在保险箱里的贵重物品。」她抱怨。 「你确实非常贵重,葛小姐。我可不打算失去你。」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她玩笑,因此她决定不予理会。「你打算像对辛旺那样叫我收拾细软到你在乡下的庄园避风头吗?」 他摇头。「那样只会打草惊蛇,使凶手推断我在追踪他。他说不定会在情急之下鲁莽行事,或是干脆远走海外。」 她摊开双手。「看来我真的成为你的难题了。你要怎么处置我?」 「最实际的做法就是让你搬到我家住。」他慢条斯理地说。 她浑身一僵。「绝对不行。你不可能是说真的,先生。」 他凝视着她。「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疯了吗?绅士不会让他的未婚妻搬去他家住,那样会使我在社交界眼中变成你的情妇。再棒的推荐信也弥补不了那个污点。」 「爱玛」 「到时我势必得改名换姓、染发和编造一个全新的来历。那会非常困难。我还得考虑到我妹妹,我不可能凭空消失。」 「爱玛,你听我说。」 「不,我不要让你说服我同意那个计划。不管你要付我多少钱,我都不会搬去你家。」 「如果被人当成我的情妇那么令你反感,那么你可以用我妻子的身份搬去。」他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说。 「你的妻子?」她恼怒地挥舞双手。「你真的是疯了。」 「我认为那个主意不无可行。」 她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再想清楚点,先生,你平时不是这么迟钝。如果我假扮你的妻子,等这件事结束时,我就更不可能会。」 「如果我们假戏真做呢?」他轻声问。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开玩笑?她缓缓松开手指,往后退两步,转身背对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街道。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先生。」她冷冷地说。「我们有很严重的问题要解决。」 「对不起。」他沉默良久后说。「你说的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明白就好。」 「那么在这件事结束前到底要把你安置在哪里?」 她强忍怒气和心痛,命令自己赶快思考,以免他又提出另一个愚蠢的建议。她灵机一动,转身面对迪生。 「艾夫人。」她说。 「她怎么了?」 「我搬去跟她住。」 「什么?」 「那是最显而易见的解决之道。未婚妻搬进祖母家会是世人眼中再合适不过的事。」 他凝视她的目光好像认为她疯了。「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荒谬离谱的主意。」 「怎么会?你可以告诉她实情。她不会乱嚼舌根,家族责任感会使她严守你的秘密。」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即使我同意,她也不会。」 爱玛耸耸肩。「不问怎么知道。」 双手反握在背后,迪生站在祖母的客厅窗前凝视前院大门。爱玛静静坐在椅子上,双手端庄地交叠在大腿上。 「原来如此。」薇丽沉思良久后说。这是她听完迪生的说明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迪生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让爱玛说服他前来向祖母求助。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一定会当场拒绝他们的要求。 如果爱玛肯搬进他家,事情就会简单许多。她听到他提议结婚时的惊惶眼神令他感到空虚心寒。她前一刻还热情地回应他的吻,下一刻却根本不肯考虑跟他结婚。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有结婚的念头。好像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那个念头就一直存在他的脑海深处。 「知道我跟你孙子订婚其实只是帮助他捉贼的幌子一定令你如释重负,艾夫人。」爱玛怂恿道。「现在你一定了解上次见面时我为什么不能详细说明。但梅夫人的死使情况变得有点复杂。」 「最客气的说法。」艾夫人的声音毫无感情。 迪生猛地转身。「我早说过这个方法行不通。我们走吧,爱玛,别再浪费时间了。」 爱玛坐着不动。「真是的,先生。我们这么突然地告诉她这些事,你至少该给你祖母几分钟的时间想一想。」 薇丽用怪异的眼神看她一眼。「你说我的孙子雇用你协助他找寻这本失窃的秘笈?」 「是的,夫人,我要当诱饵。」爱玛苦笑道。「当时我亟需一份工作,所以接下这个任务以换取丰厚的酬劳和一封体面的推荐信。」 薇丽皱眉。「推荐信?」 「我相信像施先生这种身份地位的绅士所写的推荐信可以替我敲开许多扇门,因为我不知道我的一项投资还要等多久才会获利,我很可能会需要再找一份工作」 「爱玛,你越扯越远了。」迪生咬牙切齿道。 「对不起。」爱玛道歉。「夫人,就像我刚才说的,情况变得很复杂。施先生说我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助我们继续进行这个计划,我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你。」 「嗯。」 「虽然费夫人心地善良又乐于助人,但我们不敢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她。」爱玛继续道。「原因你一定了解。」 薇丽轻哼一声。「蕾蒂是个长舌妇,要她保守秘密就像要她的命。」 「这一点你恐怕说对了,夫人。」 薇丽莫测高深地瞥了迪生一眼。「请问你们怎么会决定找我帮忙?」 「施先生觉得这么重要的秘密只能透露给他的家人知道。」爱玛停顿一下。「由于你正好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我们直接找上你。」 迪生再度转身凝视窗外。他在等薇丽大声宣布她没有义务帮他任何忙。 「我们首先得做的就是替你找个好裁缝,葛小姐。」薇丽清脆地说。「蕾蒂固然喜欢说长道短,但她对时装的品味更加令人不敢恭维。你身上这件衣裳的领口开得太低了。」 「我就说她会帮我们。」第二天晚上,爱玛在跟迪生跳舞时得意地说。 「你是说过。」迪生瞥向跟一小群年长贵妇站在一起的薇丽。 「那件银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真是漂亮。」爱玛说。「她令身边的其他淑女相形失色。你的祖母对时尚真的很有天分。」 「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迪生扬起眉毛,故意瞥向爱玛的领口。「我就知道蕾蒂替你选的那些衣裳露出太多胸脯。」 「你别嫌蕾蒂,她在不知情之下还帮了很大的忙。」 蕾蒂听说薇丽邀请爱玛搬去她家住时虽然大吃一惊,但立刻到处散布薇丽跟孙子终于和好的消息。 爱玛下午被带去裁缝师那里加高衣裳领口。迪生整天不见人影,到了晚上才及时出现护送爱玛和薇丽去参加鲍家的舞会。 「你的计划是什么?」爱玛在舞池里问迪生。 「我雇用了两个警探日夜监视屋子。其中一个会在我无法陪你外出时护送你。」 「凶手不会注意到两个警探一直逗留在附近吗?」 「他们会伪装成马夫。」 「嗯。」爱玛思考一下。「那你呢?你打算如何进行接下来的调查?」 「再次引出那个神秘的梵萨斗士,逼他说出他的师父是谁。」 「你认为凶手是那个叛离的梵萨师父?」 「我还无法肯定凶手是他,但我深信他跟这件事关系密切。知道他的身份有助于解开剩下的秘团。」 爱玛不安地看着他。「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恰恰相反,我认为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请问你跟梵萨斗士玩这场危险的游戏时我要做什么?」 「不用。」 「不用?」爱玛皱眉。「但你雇用我就是要我协助你,我必须坚持你让我尽忠职守。」 「别惹麻烦就是你目前的工作。」迪生说。「我可不想在寻找那个可恶的梵萨斗士时还得担心你的安危。」 「听着,你既然雇用了我,就不该把我当成放在储藏室里的备用旅行袋。你很清楚到目前为止我对你都很有用。」 「非常有用。」 他那种纡尊降贵的语气惹恼了她。「可恶,迪生,你不让我帮忙,我就立刻辞职。」 「你不能辞职。你还没有拿到你的推荐信。」 「那一点也不好笑,先生。」 他把她带到薇丽附近停下。他的眼中毫无笑意。「你的职责是扮演我的未婚妻。我建议你专心在那上面,因为你还没有抓到窍门。」 爱玛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但及时想起他们正站在拥挤的舞厅里。 「没有抓到窍门?」她绷着脸低声说。「没有抓到窍门?我把你未婚妻的角色扮演得出色极了。」 「看看你。」他深表遗憾地摇头。「身为我的未婚妻,你应该明艳照人,满面春风,笑容可掬。但是此刻在看我们的人都会以为你想勒死我。」 她露出她最妩媚动人的笑容。「他们想的一点都没错,先生。」 她转身走向薇丽。 第十三章 一个小时后,迪生离开俱乐部时还在想他跟爱玛的口角。他不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是怎么发生的。他并不想跟爱玛吵架,他只想在找到凶手前确保她平安无事。 圣詹姆斯街笼罩在薄雾之中。迪生没有费时在雾中寻找监视者的身影,他可以从颈背寒毛直立中感觉到那个梵萨斗士的存在,他已经跟踪他两天了。 迪生开始沿着街道步行。稍早时他是乘出租马车到俱乐部来的,他把自己的马车留给爱玛和薇丽使用。下午雇用的那两个警探会充当马夫和车夫,负责把女眷从舞会平安送回家。 在这期间,他另有计划要执行,它们需要他的全神贯注。 他转进一条雾蒙蒙的长巷,巷底的赌场灯火通明。他没有回头看,没有那个必要,虽然没有听到脚步声,但他知道监视者尾随他进入了巷子。 梵萨斗士一定无法抗拒这大好机会。他太年轻,还没学会耐性的好处。 迪生一边不疾不徐地走向巷底,一边解开大衣把它像斗篷似地披在肩上。 年轻斗士相当优秀,发动攻击时迅速又安静。要不是一直在等他出击,迪生就不会听到那细微的吸气声。但吸气声泄露了斗士的位置,迪生往旁边跨步转身。在雾里闪着微光的赌场灯火刚好足以使他看见从侧面逼近的蒙面身影。 梵萨斗士发现位置暴露,立刻踢出一脚。 迪生滑到他踢不到的地方。「这是做什么?没有正式挑战?真令人生气。你对传统的敬意呢?」 「你不尊重古老的传统,所以我也不必以传统的方式向你挑战。」 「非常实际的决定。恭喜。你也许还有点希望。」 「你嘲笑我,退出圈子之人啊!但你嚣张不了多久了。」 「拜托你别再那样叫我,好像我是古代的传奇人物。」 「你的传奇将在今晚结束。」 斗士欺身靠近,但狠狠踢出的第二腿再度落空。 「脱掉外套。」他厉声道。「还是你今晚又打算用枪扳回劣势?」 「不,我不打算用枪。」迪生退后一步,让大衣滑落肩膀。 「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接受挑战。」斗士满意地说。「我听说你虽然退出了梵萨圈,但你仍然保有梵萨人的荣誉感。」 「事实上,我的荣誉感是我自己的。」 斗士踢出另一脚,迪生在矮身躲避的同时钻到那只脚的下方,顺势挥出一拳击中斗士的脚踝。斗士惊呼一声,突然歪向一边。迪生乘机连出几拳,目的不在伤人,而在使对手失去平衡。年轻斗士不再努力维持平衡,他扑到地上滚向迪生。 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令迪生不得不佩服。他采取同样的出其不意策略,不但没有往后退,反而一跃而起,跳过翻滚的斗士,在半空中扭腰转身,落在另一边的地面。 斗士发现自己的攻势被瓦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被迪生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恐惧和愤怒使他浑身发抖。 「结束了。」迪生轻声道。 在那紧张的一刻里,迪生担心年轻的斗士会死不认输。他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开始思索用哪些冠冕堂皇的字眼能让对手不失颜面地脱身。 「即使退出了梵萨圈,梵萨学会或梵萨嘉拉岛上的任何人也不曾质疑过我的荣誉感。」他说。「我命令你表现出弟子对大师应有的尊敬。认输。」 「我……认输。」 迪生犹豫片刻后放开他的对手。他站起身来,低头望着地上的年轻斗士。「起来。拿下那可笑的蒙面布,站到亮一点的地方。」 斗士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跛行向赌场窗户,然后停下来扯掉蒙面的布巾。 迪生看着他,压抑住一声长叹。他没有猜错。斗士的年纪最多只有十八、九岁,跟他当初随罗义泰航向东方时的年纪差不多。那对抑郁忧愁的眼睛使他想到当年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他平静地问。 「史约翰。」 「家住哪里?」 「我没有家。我的母亲在两年前去世,我没有其他的亲人。」 「你的父亲呢?」 「我是个私生子。」约翰用毫无变化的声调说。 「我早该料到。」他们的身世相似得令他不寒而栗。「修习梵萨术多久了,史约翰?」 「不到一年。」他骄傲地说。「师父说我学得很快。」 「你的师父是谁?」 约翰低头凝视自己的脚。「拜托,别问我那个问题。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因为师父说你是他的敌人。即使你光明正大地打败了我,我还是不能出卖师父。那会使我失去我仅剩的荣誉感。」 迪生靠近他。「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师父是叛离份子,他传授给你的不是正统的梵萨术,说出他的名字会不会比较容易?」 「我不相信。」约翰猛然抬头,眼神坦率。「我认真修习,对师父忠心耿耿。」 迪生考虑。他或许可以逼约翰说出那个叛离份子的名字,但那样会剥夺约翰仅剩的重要所有物,他的荣誉感。迪生没有忘记只剩下荣誉感可以称为己有是什么感觉。 他望着赌场窗户里那些浪荡子的身影。那些人没有东西可失去,他们甚至不再拥有自我的荣誉感。今晚的失败很容易就会使约翰变得跟那些人一样。 迪生打定主意。「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薄雾笼罩的巷口。他没有回头看约翰有没有跟来。 当迪生和约翰抵达码头时雾已散去。冷冷的月光照亮随波轻荡的船只,空气中充满泰晤士河令人熟悉的臭味。 他们中途只在一家小酒馆短暂逗留,让约翰去楼上的房间收拾他的私人物品。 「我不懂。」约翰推高肩上的包袱,困惑地望着「夏珍号」嘎吱作响的桅杆。「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有时很烦人,约翰,但你成功地使我相信你是真心想修习正统的梵萨术。我猜你没有突然改变主意吧?」 「改变主意?对于梵萨术?绝对不会。今晚的失败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决心。」 「好极了。」迪生轻拍他的肩膀。「因为我打算给你一个正确修习梵萨术的机会。在梵萨嘉拉岛的园圃寺。」 「梵萨嘉拉岛?」约翰一脸惊愕地猛然转身,包袱差点掉下来。「但那是不可能的。梵萨嘉拉岛在重重海洋的彼端。你打败我还不够吗?你非这样嘲弄我不可吗?」 「『夏珍号』是我的船,她将在黎明时出航前往远东,梵萨嘉拉岛是她的停靠港之一。我会给你一封信让你交给一个名叫瓦拉的僧侣。他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人,他会传授你正统的梵萨术。」 约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 「你为什么要为我这样做?你对我并无亏欠。我甚至没有告诉你你唯一想知道的事,我师父的名字。」 「你的前任师父。」迪生说。「你错了。我对你有所亏欠,你使我想到我年轻时认识的一个人。」 「谁?」 「我自己。」 迪生把欣喜若狂的约翰送上「夏珍号」,交待船长在梵萨嘉拉岛让他的新乘客上岸,然后回到约翰过去一年来的住处。 小房间里几乎什么都不剩。但约翰最近用剩的梵萨沉思蜡烛还在桌上的碟子里。迪生走到桌旁,举灯照亮染成深红色的蜡烛。他从碟子里剥下一小块嗅闻它的味道。 观其徒之烛,知其师之名。 找到把深红色蜡烛给约翰的那个人就能找到那个叛离份子。 「看来艾氏虎姑婆被你收服了。」魏巴瑟带着爱玛跳到舞池边缘停下。「恭喜你,葛小姐。你的本领真不小。」 「没那回事。」爱玛瞥向跟老友聊天的薇丽。「艾夫人好心地邀请我在结婚前去她家暂住。」 巴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在今晚之前,社交界都认定虎姑婆绝不会屑于承认她私生孙子所选的新娘。」 爱玛抬起下巴。「说到底,她毕竟是他的祖母。」 她不等巴瑟答话就转身走开。迪生离开后,她根本不想跟任何人跳舞。她忙着担心他今晚的计划。但迪生一走,巴瑟就出现,在艾夫人的敦促下,她不得不接受他的邀舞。 取悦薇丽真的很难,爱玛在穿过人群时回想。在两人相处的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她所有的新衣裳都被薇丽批评得一无是处。不是领口开得太低,就是装饰太多,再不然就是颜色不对。薇丽还嫌蕾蒂替她接受太多不适当的宴会邀请。总而言之,爱玛庆幸自己没有倒霉到受雇当薇丽的伴从。艾夫人无疑会是跟她孙子一样难伺候的雇主。 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仆托着满盘的饮料经过。她从托盘上拿了一杯柠檬汁,停在一棵棕榈树下啜饮着。正在找地方放空杯子时,她听到薇丽的声音从树叶间传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萝丝。杀人凶手,真是的。根本是一派胡言。」 爱玛突然无法动弹。 「你一定听说过柯契敦被人发现中弹身亡在她的卧室里。」那个名叫萝丝的妇人说。 「我向你保证。」薇丽以严厉的语气说。「如果我孙子的未婚妻真的射杀了这个叫柯契敦的人,那么他一定是罪有应得。」 萝丝吃惊地倒抽口气。「薇丽,你一定是在说笑。我们谈的是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遭到谋杀啊!」 「真的吗?」薇丽听来有点惊讶。「果真如此,那的确令人惋惜。上流社会毕竟没有多少真正的绅士。但我相信在此处没有恐慌的必要。」 「你怎么可以说出那种话?」萝丝惊骇地问。 「据我所知,柯契敦不是正人君子,他的死也不是世人的损失。」 一阵惊愕的沉默后萝丝突兀地改变话题。「我必须承认,看到你认可你孙子的新娘人选很令人吃惊。姑且不论她与谋杀案的关联,她以前的职业却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以前的职业?」薇丽茫然地重复。 察觉有机可趁,萝丝立刻发动攻击。「天啊!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葛小姐在跟你孙子订婚之前靠担任贵妇的伴从维生?」 「那又怎样?」 「我还以为你中意的是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孙媳妇,例如女继承人。」 「我得到的正是我所中意的。」薇丽干脆利落地说。「种种迹象显示她能够帮助我的孙子给家族注入新的活力。」 「你说什么?」 「要知道,人的血统就跟马的品种一样。想要维持家族强健,在挑选未来的孙媳妇时就得着重聪慧和活力,就像挑选牝马一样。」 「真不敢相信——」 「往你四周看看。」薇丽说。「你不觉得可惜吗?上流社会有太多家族都流露出血统上的弱点。体质不良、好赌纵欲。多亏我的孙子和他的新娘,我的家族将免于那种命运。」 在回家的马车上,爱玛实在忍不住了。「血统上的弱点?」 薇丽扬起眉毛。「你听到了,是吗?」 「可惜迪生不在场,不然他一定会觉得很有趣。」 薇丽转头望向窗外。她的下颚紧绷,肩膀僵直。「那还用说。」 爱玛默默凝视着薇丽紧握的双手。 「非常感谢你对他伸出援手,夫人。」爱玛轻声说。「这件事对他非常重要,因为他觉得他必须报答罗义泰先生和梵萨嘉拉岛僧侣对他的恩惠。」 「真是怪异。」 「也许吧。但他答应要找出那个窃取秘笈和灵药秘方的坏人。在发生那么多事之后,他无人可以求助,除了你以外。」 「真令人吃惊。」薇丽目不转睛地望着夜色。「迪生以前从未需要过我的帮助。」 「不,他需要过。问题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而你,很遗憾,并不擅长提供帮助。」 薇丽猛地转头面对她。「什么意思?」 「我说过,你们两个的顽固和自尊心都非常相似。」爱玛苦笑道。「它们无疑是你提到的那些经由血统传承的特质之一。」 薇丽抿紧嘴唇。爱玛咬紧牙关,准备挨骂。 不料薇丽问的却是:「你是不是爱上了我的孙子?」 这下轮到爱玛浑身僵直地凝视窗外的夜色。「一个相识最近提醒我,受雇者爱上雇主是极其不智之举。」 「那不算是对我的问题作出回答。」 爱玛望向她。「我想也不是。」 薇丽端详她的脸。「你果真爱上他了。」 「别担心,夫人。我不会错误地假设他爱我。」爱玛叹了口气。「灾难似乎都是这样发生的。错误的假设。」 天快亮时爱玛听到卧室窗户上响起细微而快速的乒乒声。她还非常清醒。上床后满脑子翻腾的思绪使她无法入睡。 乒乒乒。 她起初以为是雨点,但月光那么明亮,所以不可能是下雨。 乒乒乒。 不是雨点,是小石头。 「迪生。」 她翻身下床,穿上睡袍,跑过去打开窗户,探头出去往下看。 迪生站在窗户正下方的花园里抬头望着她。 见到他安然无恙使她宽慰到有点头昏眼花。「你没事吧?」她轻喊。 「没事。下楼到温室来,我有话跟你说。」 出事了。她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我马上下去。」 她关上窗户,绑好睡袍系带,拿起桌上的蜡烛,悄悄走出卧室。她蹑手蹑脚地经过薇丽的房门,从后楼梯下楼进入厨房,直奔温室的门。她一开门就看出她不再需要蜡烛。银色的月光倾泻进玻璃暖房。 「迪生?」 「这里。」他从两棵树之间的阴影里出来,沿着月光照耀的通道走向她。「别太大声,我不想吵醒屋里的人。」 「好的。」她吹熄蜡烛摆到一边。「出了什么事?有没有找到那个梵萨斗士?」 迪生在她面前停下,把大衣扔到近旁的工作台上。「有。」 他不带感情的声音令她担心。「怎么了?你有没有……你是不是……被迫杀了他?」 「没有。」 「谢天谢地。你把他怎么了?」 迪生靠在支撑玻璃屋顶的柱子上,双手抱胸地望着她背后窗外的夜色。「我把他送上一艘驶往梵萨嘉拉岛的船。」 「原来如此。」她停顿一下。「他是不是像你猜测的那样年轻?」 「是。」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他使你想到当年的自己。」 「你的洞察力有时真的太强了,爱玛。受雇者有这种习惯很容易惹雇主生气。」 「那是可以推想而知的结论。」她道歉似地说。 「你说对了。」他吐出口大气。「他的身世、遭遇和心情都使我想到当年的自己。」 她摸摸他的手臂。「你在烦恼什么?怀疑自己做对了吗?」 「该不该送史约翰去梵萨嘉拉岛吗?不,我对那一点毫无怀疑,那里是他唯一的希望。我虽然看不起梵萨学会会员编造的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但我必须承认我在梵萨嘉拉岛上领悟到我该走的人生方向。」 「史约翰有没有告诉你他那个叛离份子师父是谁?」 「没有,但我找到他时就会知道他是叛离份子。现在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从他漠不关心的语气中听出他今晚的思绪都放在往事上。与史约翰的邂逅唤起太多回忆。她很想安慰他,但不知该如何穿越他心中的那堵厚墙。 「很遗憾,今晚你在镜子里看到的是年轻时的自己。」她轻声细语。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片刻后他自嘲地说:「我还不觉得自己有那么老。」 「喔,迪生。」她感到啼笑皆非。 她冲动地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他一反常态,粗鲁地抱住她。 「爱玛。」他用力亲吻她,好像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 她恍然大悟他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更原始野蛮的东西。她犹豫不决了。这是她第二次站在这悬崖边上,她从第一次的经验中得知这样有多危险。但迪生眼中的饥渴点燃她体内的火苗。想要安慰他的温和冲动变成回应他欲望的迫切需要。 他一边吻她,一边把她抱起来使她双脚离地。他用一只手把她的下半身压向他的亢奋。 「我今晚非见到你不可。」他在她唇边嗄声低语。 「我了解。」她把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我很高兴你来找我,迪生。」 「天啊!爱玛。」 他缓缓放下她让她站好,然后把他的大衣扔到地板上。他转身脱掉晚礼服的上装。两人的目光交会。 「爱玛?」 「好的。哦,迪生,好的。」 她朝他走一步。他沙哑地呻吟一声,拉着她躺到地上。厚厚的大衣掩盖不了石头地板的坚硬,但它很暖和,而且充满迪生的味道。爱玛深吸口气。兴奋和需要在她体内油然而生。 迪生把她拥进怀里,用他的体温笼罩她。她觉得他们这样做并无不当。感觉到他的手滑到她两腿之间时,她浑身一阵颤抖。 「这一次,麻烦你脱掉衬衫。」她呢喃。 「这一次,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一边解钮扣一边承诺。 他解开了白衬衫,但还不及脱下,爱玛已经把手放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由于他倾身压着她,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胸膛,但她可以感觉他。他结实的肌肉和卷曲的胸毛令她兴奋。 「你好强壮。」她低声说。 「哦,爱玛,你不知道你在对我做什么。我答应过自己今晚要保持自制。」 她微笑。「你所受的梵萨术训练想必可以在这种时候发挥功用。」 「梵萨术的缺点之一是它教人回避一切强烈的情感。」他在她颈际说。 「那么你显然不太适合练梵萨术,因为你是个感情强烈的人。」 「奇怪的是,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不明白我的感情有多么强烈。」 他再度亲吻她,他的唇舌热情又粗鲁…… 爱玛用全身的力气抱紧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迪生睁开眼睛仰望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他收紧搂着爱玛的手臂。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他感觉到她的手贴在他赤裸的上腹部而微微一笑。他竟然没能来得及把解开的衬衫脱下。 下一次,他默默发誓。 下一次。 一定有下一次,很多个下一次。他的未来不能没有爱玛,她现在想必明白那一点。 「爱玛?」 「天啊!」她猛然坐起。一脸迷茫地环视周遭。「我们竟然在你祖母的温室里。我们必须在被人发现前离开这里。」 「别慌,亲爱的。」他以臂当枕,抬眼望着她。「你不再是必须时时担心品德问题的贵妇伴从了。」他觉得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很迷人。 「但是被人发现我们在这里,还是会很令人难堪,先生。」听到「先生」两个字使他皱眉蹙额。积习难改,他提醒自己。「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闯进来撞见我们。我想我们这次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不应该再冒险。」 她慌张地站起来,但因脚软歪向一边而急忙伸出一只手恢复平衡。 「快点,先生。」她边说边整理仪容。「天快亮了,仆人就快起来活动了。」 「好吧。」他勉为其难地站起来,正要扣衬衫钮扣时发现她表情怪异地盯着他看。「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答得太快了。 他皱起眉头。「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只不过我刚发现我还是没看到你没穿衬衫的样子。」 他缓缓露齿而笑。「让我把我的刺青给你看,亲爱的。」 他重新点燃她带来的蜡烛,嘲弄地向她一鞠躬,然后脱下白衬衫。 「迪生。」她倒抽口气,瞪视他的目光好像他当场变成了妖怪。 他扬起眉毛。「我的刺青显然不如预期那样让你印象深刻,下次我不脱衬衫了。」 「我的天啊!迪生。」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为她不欣赏他赤裸的胸膛而难过。他的笑容消失。 「我要提醒你几分钟前你并没有怨言。」他开始把衬衫穿回身上。 「等一下,你的刺青。」她抓起蜡烛靠近他。 「希望你不是打算放火烧我的胸毛。」他嘀咕。 她不理会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多年前刺在肩膀附近的梵萨记号。 他低头看着刺青。「这叫梵萨之花。你以为会是比较有趣的图案吗?」 她抬眼望向他。「我以为会是完全陌生的图案。」 他静止不动。「你说什么?」 「我在别处见过这个记号,迪生。」 「哪里?」 「康莎莉绣的手绢上。」 迪生茫无头绪。「谁?」 「她是魏夫人临终前几个月的伴从。在魏家堡的宴会期间,我住的就是康小姐的房间,记得吗?」 「对不起,爱玛,我不太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她舔舔嘴唇,深吸口气。「康莎莉在一条手绢上绣了由那种记号构成的图案。她把手绢和两百英镑藏在她的房间里。我发现了手绢、那笔钱和一封写给她朋友霍茱藜的信。」 「说下去。」 「莎莉显然打算把钱和手绢给霍小姐。回到伦敦后不久,我就带了它们去找她。你记得那天吗?我回费夫人家的时间迟了点惹得你很不高兴。」 迪生注视着爱玛。「关于这个康莎莉——」 「她在跟魏巴瑟发生暧昧关系之后就失踪了。」 「该死!」他默默地在脑海中重新整理和拼凑线索。 爱玛不安地望着他。「我猜你在想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康莎莉和手绢的事。」 「不,我在想我们是品德问题的受害者。」迪生说。 「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早一点发生关系或做爱的次数多一点,你早就会注意到我的刺青和康莎莉的刺绣图案十分相似。」 第十四章 他迟了一步。人去楼空的屋子只剩下管家。 迪生独自站在魏巴瑟的书桌前,检视烛台底部残留的那一小段蜡烛。深红的颜色跟他在史约翰的房间里找到的蜡烛一模一样。他掐下一小块凑到鼻子下面嗅闻。味道也一模一样。 观其徒之烛,知其师之名。 那天下午一点多,爱玛听到迪生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她放下笔,推开一直在尝试写给妹妹的信,从椅子里跳起来。 「他总算回来了,艾夫人。」 「我注意到了,爱玛。」薇丽从书里抬起头,拿下眼镜,望向书房门。「希望他带来的消息能使你的神经放松。」 「我的神经不需要放松。」 「真的吗?你整个上午都像恐怖小说的女主角一样,不是走来走去,就是满口不祥的预感,我没有被你逼疯才是奇迹。」 爱玛阴沉地看她一眼。「会有不祥的预感也是身不由己。」 「没那回事。只要有决心和毅力,你一定可以克制那种倾向。」 书房门在爱玛被迫回答前打开。迪生不等简金通报就走进房间。他先看爱玛一眼,再朝他的祖母点个头。 「两位好。」他说。 「怎么样?」爱玛急忙绕过桌子。「有什么发现,迪生?」 「魏巴瑟收拾行李离开伦敦了。」 「跑了。哈!他知道我们盯上了他。」 「有可能。」迪生走过去靠坐在书桌边缘上。「管家告诉我他离开伦敦到乡下的庄园去住了。我派了其中一个警探去魏家堡察看,但我怀疑他会发现巴瑟住在那里。」 薇丽皱眉。「爱玛把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扼要地告诉我了。你认为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 「我还不清楚整个状况,」迪生说。「但巴瑟以前想必是梵萨学会的会员,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康莎莉注意到的梵萨之花刺青。」 「可怜的康莎莉。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发现了刺青而遭到他的杀害。」爱玛说。 「我怀疑。」迪生说。「刺青对她不会有特殊涵义。」 「但她成功地向他勒索到金钱,由此可见他一定有把柄握在她」爱玛突然住口,回想起宝莉说的故事。「对,当然是那样。」 「什么?」迪生问。 「杀人。我认为她看到他杀人。天啊!」 薇丽瞠目而视。「他杀了谁?」 「魏夫人。」爱玛一边说一边绕着书桌走。「女仆宝莉告诉我,魏夫人去世那夜,她看到巴瑟从卧室出来。他告诉她他的姑妈刚刚去世,然后下楼去通知仆人准备后事。宝莉进入卧室,拉起被单盖住魏夫人的尸体时,莎莉从梳妆室里冲出来,一副见到鬼的样子,然后就跑了出去。」 「如果她看到巴瑟做出加速他姑妈死亡的事,那么勒索的事就可以得到解释。」迪生慢条斯理地说。 「没错。根据我的经验,愚蠢地跟雇主或雇主的家人发生暧昧关系的伴从通常都会遭到解雇。」爱玛斜觑迪生一眼。「连推荐信都不会拿到,更不用说是两百英镑了。」 迪生深锁眉头。「现在不是提起那个话题的时候。」 薇丽大惑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重要的。」迪生回答。「我们此刻有的都是猜测和推论。也许等警探从魏家堡回来时,我们可以知道更多。在这期间,我采取了一些其他的预防措施。」 爱玛眯眼望着他。「什么预防措施?」 「我在码头区还有些影响力。我已经发出悬赏消息,要所有的船长留意是否有符合巴瑟长相的人订购从伦敦或多佛启航的船票。此外,我还通知梵萨学会的会员注意巴瑟。」 「万一他逃往北部呢?」爱玛问。「或是改变容貌和改名换姓呢?」 迪生耸耸肩。「我没说找到他很容易,但我们迟早会抓到他的。」 「嗯。」爱玛停在书桌旁边,手指轻敲着桌面。「他那个人精明狡猾。如果知道我们在找他,他很容易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选在这个时候消失还可能有一个原因。」迪生说。 「什么原因?」 「目的已经达到。」迪生说。「也许他找到了秘方或秘笈。我们还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哪一个。」 薇丽望着迪生。「你认为他还在动爱玛的歪脑筋?」 迪生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端详爱玛,好像她是道耐人寻味的学术难题。 爱玛不喜欢他的眼神。她退后一步,举起一只手。「慢着,我们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巴瑟此刻不是带着秘笈逃往国外,就是企图用别的方式躲避你。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心思绑架我。」 「未必。」迪生说。 爱玛闭上眼睛,猛然坐到最近的椅子上。「你不能永远把我关在这间屋子里。要知道,我会发疯的。」 「还有一个办法。」迪生漫不经心地说。 爱玛睁开一只眼睛。「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把你关在我的寓所。」 爱玛睁开另一只眼睛。「谢了。我还想保全我残余的名誉。」 「没错。」薇丽啪地一声合上书本。「但我却可以自由来去。我想我可以在这件事情里帮你们两个不少忙。」 爱玛和迪生盯着她看。 「此话怎讲?」迪生问。 薇丽冷静地微笑,但眼神中流露出期待。「流言在社交界传播起来有如水银泻地。我何不利用下午的时间做些社交拜访?我也许可以得到有用的消息。谁知道呢?巴瑟也许在无意中对社交界某个不明究理的人透露过他的意图。」 迪生犹豫一下,然后点个头。「值得一试。那我去俱乐部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情报。」 爱玛扮个鬼脸。「那我呢?」 「你可以把给妹妹的信写完。」薇丽兴致勃勃地站起来。「失陪了,两位。我要上楼去换衣服,做这种事可不能穿得邋里邋遢。」 爱玛等薇丽离开书房后望向迪生。「我真的认为你祖母很喜欢冒险。」 迪生的嘴角微微往上扬。「也许吧。真是想不到。」 「这种对惊险刺激的喜爱显然是家族遗传。」 将近五点时,车道上响起马车的声音。正在写信给妹妹的爱玛突然不寒而栗起来。她抬起头,正好瞥见艾夫人的马车从书房窗户外经过。应该是薇丽回来了。 当然是薇丽回来了,爱玛心想。迪生特别交代,在他回来之前,除了艾夫人的马车外,不准其他的马车通过花园的大门。薇丽一定有许多有趣的小道消息可报告。 爱玛想要松口大气,那口气却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她没道理感到惊慌。迪生留下一个警探守在屋外,没有人可以通过他。 马车在屋子的前门外停下。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紧握在爱玛手中的羽毛笔啪地一声突然折断。她懊恼地把笔扔到一旁。不要杯弓蛇影,她告诉自己。过去几天的紧张显然开始影响到她的神经。 薇丽现在应该进了玄关。爱玛一边竖起耳朵等待仆役长迎接的招呼声响起,一边拉开抽屉寻找新的羽毛笔。她看到薇丽用来削笔尖的小刀。她拔开套子,看到刀刃十分锐利。 走廊上响起仆役长焦急不安的低语。「先生,我真的必须坚持你离开。艾夫人特别交代过,除了家人和家仆以外,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别激动,老兄。我向你保证葛小姐一定会见我。」魏巴瑟打开书房门。「对不对,葛小姐?如果你不肯上车加入我们,艾夫人一定会很难过。」 「魏先生。」爱玛盯着他,知道她所有的不祥预感都是正确的。 「来吧,葛小姐。」巴瑟笑里藏刀地说。「快五点了。我们要去公园兜风。艾夫人认为那样可以向上流社会证明她同意让你当她未来的孙媳妇。」 「你让他大剌剌地走进屋子把她带走?」迪生把倒霉的警探压在书房墙上。「你应该看好她的,我花钱雇用你就是要你保护她。」 「对不起,先生。」名叫威尔的警探真诚地说。「但你不了解。葛小姐坚持要跟艾夫人走,何况我并没有收到任何跟魏先生有关的指示。」 怪他自己不好,迪生心想。他压根儿没想到巴瑟会主动找上门来。 「你至少可以跟踪那辆该死的马车呀!」迪生吼道。 「这个嘛,找到那辆豪华马车应该不会很困难。」威尔安抚道。「一定会有人注意到它往哪个方向走。」 「笨蛋,他可能一出屋子的视线范围就丢弃我祖母的马车,换乘出租马车或不起眼的普通马车。」 「丢弃那样豪华的马车?」威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但它非常值钱啊!」 「他根本不在乎那辆该死的马车。」迪生揪紧威尔的衣领。「他要的是葛小姐。多亏了你的无能,她现在落入他的手中了。」 威尔困惑地皱起眉头。「如果你不介意我请教一下,先生,‘无能’是什么意思?」 迪生闭起眼睛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放开威尔,然后转身从威尔面前走开。 他必须恢复自制。推理和谋略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他必须开始用巴瑟的方式思考。也就是说,他必须用梵萨的方式思考。 他打开进门时就在等着他的信笺再看一遍。 施迪生: 她们两个目前安然无恙,只要你交出秘方,她们就不会受到伤害。时间和地点会在未来的几个小时内通知你。 迪生把信笺揉成一团,提醒自己是在跟梵萨弟子周旋。 巴瑟所有的计划都是按照梵萨术里的各种计策来拟定的。例如他成功地运用欺瞒之计,使人无法察觉他曾经是梵萨学会的会员。现在他很可能会使用隐匿之计,把肉票藏在迪生认为是最不可能的地方。 「你这个笨蛋,魏巴瑟。」爱玛憎恶地说。 出租马车的窗帘被巴瑟拉上了,但几分钟前爱玛闻到泰晤士河的臭味,因此推测他们应该在码头区附近。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葛小姐。」巴瑟坐在两个女人对面。在他的手下反绑爱玛和薇丽的双手后,他就把手枪收了起来。「如果在魏家堡接受我的提议,你现在就会舒舒服服地当我的伙伴。但你偏偏选择站在施迪生那边。」 爱玛恍然大悟。「在我房间枪杀柯契敦的人不是兰妲,而是你。」 「兰妲在魏家堡时我一直在密切注意她。那天晚上她要我的一个女仆骗柯契敦去你的房间时,我就看穿了她的诡计。」 「她想让人撞见柯契敦在我的床上。」 「没错。她认为只要你的名誉遭到破坏,她就能提供你工作使你受她控制。但你是个非常坚定的女性,葛小姐。我几乎可以肯定你会有办法自行脱困。」 「你跟踪柯契敦到我的房间,乘机杀了他,使我要面对的是绞刑,而不只是因名誉受损而失业。」 巴瑟点点头。「我是梵萨术修行者,一不做二不休是我的信念。」 「兰妲一定以为柯契敦真是我杀的。」爱玛说。 「也许吧。当施迪生挺身而出解救你时,她既生气又吃惊,认定他追求的是秘方。」巴瑟微笑。「我承认我下了相同的结论。」 薇丽沉下脸。「我的孙子怎么会需要只能在打牌时用来作弊的药水?他进口一船货物就能赚到在赌场几个月也赚不到的钱。」 「何况迪生为人正直,绝不会在打牌时作弊。」爱玛补充道。 巴瑟耸耸肩,不在乎她含沙射影的指控。「也许他认为秘方能帮助他找到秘笈。」 「你对秘笈没有兴趣吗?」爱玛问。 「兴趣不大。我认为秘笈已经在蓝法瑞家的那场大火里烧毁了。即使没有被烧毁,它对我也没有用处。」 「何出此言?」爱玛问。 「蓝法瑞死后,这世上恐怕已无人能够破译其他的秘方。而令我感兴趣的碰巧只有这一种灵药的秘方。」 「以及我未来的孙媳妇。」薇丽阴郁地说。 爱玛很惊讶自己竟然被称为未来的孙媳妇,但她判断现在不适合质疑薇丽的遣词用字。「没错。」巴瑟撇撇嘴角。「我恐怕确实需要她的效劳,至少直到我找到另一个对灵药有反应的女人。不幸的是,就像兰妲发现的一样,这样的女人并不多。她花了几个月才找到你,葛小姐。」 「你是怎么发现秘方在兰妲手上的?」爱玛问。 「虽然我最近几年身在美国,但我在梵萨学会的人脉并没有中断。回国后我听说秘笈失窃的谣言,但我有自己的计划要忙而没有太注意。」 「忙着加速你姑妈的死亡?」爱玛问。 「哟,你真没闲着。」巴瑟呵呵低笑。「没错。她显然打算拖很久才死,所以我只好亲自动手,或者该说是动枕头吧。」 爱玛深吸口气。「康莎莉看到你下手并以此勒索你。」 巴瑟嘉许地点个头。「你真的是观察入微,葛小姐。我给那个小傻瓜一些钱堵她的嘴,同时思考该如何除掉她最好。后来我决定让她消失。」 「你为什么想要得到灵药的秘方?」爱玛问。「你刚刚才继承了一笔遗产。」 「不幸的是,等那个老太婆死后我才发现魏家产业濒临破产。」巴瑟坦承。「虽然那些钱还足够维持门面,但撑不了太久。我不得不另觅财源。」 「我猜你打算替自己找个富有的寡妇或女继承人。」薇丽说。「那是绅士挽救财务最常用的方法。」 「我宁可要寡妇。我不想被迫跟年轻淑女的父亲磋商财产转让的事,那会使我的财务困境曝光。」 爱玛恍然大悟。「你把搜寻局限于寡妇,兰妲是人选之一。」 「她乍看之下很合适。」巴瑟同意。「但我不想成为相同计谋的受害者。于是我对她的背景作了一番秘密而彻底的调查。」 「结果发现她是那种用不正当手段谋求名利地位的女骗子。」薇丽说。 「我正要把她除名时,意外发现她曾经在意大利住过一段时间,目前经常拿一种难喝的茶招待她认识的女性。我把那些情报跟秘笈失窃的谣传和蓝法瑞家的大火联想在一起,因而恍然大悟是怎么一回事。」 「我必须承认兰妲很聪明,能够捏造身份打入上流社会。」薇丽说。「她想必从蓝法瑞那里偷到一些贵重物品,用来支付至少一个伦敦社交季的开销。」 巴瑟冷笑。「但也只够一季而已,她必须想办法使灵药生效。我认为最好让她冒险进行实验。毕竟,我一个大男人不方便对一大堆女性进行那种实验。」 爱玛眯起眼睛。「是你杀了兰妲,对不对?」 「事实上,不是我。」 「骗人。」爱玛说。「一定是你。」 「我承认我是打算除掉她。我在得知她放所有仆人半天假的那天下午去了她家。我怀疑她开始惊慌了。」 「你知道她派人送信给我?」爱玛问。 「我派去监视她家的人通知了我。我担心她打算把一切告诉你,甚至提议跟你合伙。我不能让那种事发生。但我抵达她家时她已经死了,秘方也遍寻不着。」 「我不明白。」爱玛凝视着他。「兰妲一定是你杀的,不然还会是谁?」 「你的未婚夫,葛小姐。」 爱玛生气了。「兰妲不是他杀的。」 「当然是他。」巴瑟说。「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秘方,因为书房被彻底搜查过。」 跟他吵这个毫无意义,爱玛心想。「你认为迪生会用秘方来交换艾夫人和我?」 「他一定会。跟我不同的是,梵萨荣誉感使他软弱了。」 薇丽调整她在木头小板凳上的坐姿。「迪生一定会怪我让魏巴瑟绑架了你。」 「他绑架了我们两个,不是只有我。」爱玛测试反绑她双手的绳结有多牢。「但你说的没错,迪生一定会很不高兴。他不喜欢事情不照他的意思发展。」 巴瑟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地绑架了她们。当薇丽的马夫和车夫在一栋豪华宅邸外等候他们的女主人时,巴瑟命令两个手下出其不意地打昏他们。薇丽结束拜访出来,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那两个换上艾氏仆役制服的爪牙载走了。当马车要通过艾府大门时,巴瑟在车里用枪抵着薇丽。府里的马夫见车夫眼生而起了疑心,但巴瑟强迫薇丽斥责马夫没有资格过问她是否雇了新的车夫。巴瑟用同样的方法轻易进入屋内。 爱玛不再挣扎。绳结太牢固。她望向薇丽。「夫人,你的绳结有没有松动?」 「有一点,因为他们绑住我的双手时没有脱掉我的手套。」薇丽再度扭动双手。「虽然没有紧到使我的手指失去知觉,但我也挣脱不开。」 巴瑟的手下先是把她们关在一家店铺楼上的小房间里,天黑时又用出租马车把她们载到码头区,不久前把她们关进这座废弃仓库的二楼。爱玛无法确定现在几点,只知道她们离开艾府已有好几个小时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带来码头区。」爱玛慢慢挨近薇丽。 「也许他打算在秘方到手后立刻搭船逃逸。他似乎十分肯定秘方在迪生手里。」薇丽停顿一下。「你在做什么?」 「想办法移到你的背后,好让你能把手伸进我裙子底下的口袋里。」 「你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 「你书桌抽屉里的削笔刀,我们也许可以用它来割断绳子。」 「真令人惊讶。」薇丽说。「你怎么会想到把削笔刀带在身上?」 「听到巴瑟在走廊上时的灵机一动。」 「拜托你坐下来好不好?」独耳哈利说。「你走来走去搞得我的头都晕了。来,喝点酒定定神。」 迪生不理他,停在窗前俯瞰狭窄的巷弄。他和哈利在红魔鬼酒馆楼上的这个小房间里等了几个小时。一个小时前,哈利的一个手下终于带来一则有用的传闻。 但迪生还在等。他知道越心急就越该等久一点再发动攻击,但他不敢拖太久。巴瑟在信中有详细的指示。秘方必须在一个小时内放在市区彼端一条指定的巷子里。 巴瑟一定会派人监视那个地点,那也就是说,留下来看守肉票的守卫不会多。 「你想他会有多少手下?」哈利随口问道。 「最多两个。那个笨蛋太自负,不会把两个女流之辈放在心上。」迪生冷笑一下。「遇到爱玛和我祖母算他倒霉。」 「她们很难缠吗?」 「没错。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趁魏巴瑟因期待拿到秘方而分神之际去救她们。如果我们等太久,爱玛和薇丽很可能会自行采取行动。」 「我随时可以出发。依我之见,越快越好。你开始令我感到紧张不安了。」 迪生掏出怀表,打开表盖。「走吧!」他关上表盖,走向房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枪做最后的检查。两把枪都弹药齐备。 第十五章 爱玛感觉到最后一缕绳子断开。欣喜涌上她的心头。「你做到了,夫人。我自由了。」 「谢天谢地,我以为我永远也割不断那些绳子。」 爱玛小心翼翼地伸展手臂,然后迅速揉搓几下僵硬的肌肉。她转身拿起小刀。 「我马上就可以割断你的绳子。」 「毫无疑问。」薇丽说。「但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楼梯是这房间唯一的出口,巴瑟和他的手下一定在下面。」 「还有一个出口。」爱玛边割边说。「窗户。」 「你打算爬下去吗?」 「那边的地板上有一捆粗绳子,我们可以利用它爬到地面。」 「我恐怕完成不了那么艰巨的任务。即使我们两个都顺利逃脱,这里也是伦敦最危险的地区之一。两个女人夜间在码头区游荡极可能会有很悲惨的下场。」 「你有别的建议吗?」 「没有。」薇丽说。「但是」 「什么?」 「我的孙子在这一带很出名。」薇丽悄声道。「他在这里有很多生意。」 「对。」爱玛立刻精神大振。「如果被人拦下,我们就报出他的名字。还有他朋友独耳哈利的名字。」 薇丽长叹一声。「真不明白迪生怎么会跟那种人做朋友。但愿我在他小时候就把他接来照顾就好了。老实告诉我,爱玛,你认为我会像毁了维礼那样毁了他吗?」 隐藏在那个简单问题下的痛苦让爱玛听了好生不忍。她谨慎地选择回答时的措辞。「我的祖母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她曾经告诉我,子女长大后变成什么样的人,功或过都不能完全归于父母。到头来,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负责。」 「迪生变成一个很有出息的人,对不对?」 「对。」爱玛说。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时,爱玛刚刚好把捆绑薇丽双手的绳子割断。 「有人来了。」薇莉低声说。「他很可能会察看捆绑我们的绳子。」 爱玛转身抓起她稍早时坐的板凳。「待在原地别动,夫人。如果他开门,想办法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你要做什么?」 「别担心。我对这种事很拿手,虽然我比较习惯用暖床炉。」 她快步穿过房间,抵达门边时脚步声正好在门外停下。她深吸口气,把板凳高举过头。 房门蓦地开启。烛光摇曳闪动。 薇丽用责骂奴仆的语气从暗处厉声道:「你也该来了。相信你是送吃的来给我们,我们几个小时没有喝水吃东西了。」 「你应该庆幸你还活着。」男子走进房间,举高蜡烛。「另一个到哪里去了?」 爱玛使出全力把板凳砸向他的脑袋。男子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重重地倒在地板上。蜡烛脱离他的手,在地板的灰尘里滚动。。 「爱玛,蜡烛。」薇丽迈步向前。 「接到了。」爱玛拾起蜡烛吹熄烛火。「我们现在得快一点了,一定会有人来找他。」 「对。」薇丽已经在把一捆绳子拖向窗户了。「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抓着绳子往下爬。」 「我们可以在绳子上打几个结。手套会保护我们的手。这里离地面只有一层楼,薇丽。我们一定做得到。我先下去,万一你手滑了,我还可以在下面挡着。」 「好吧!」薇丽拉开窗户,把绳子的一端扔出去。「我们只有试试看了。没看到下面有人,我猜这是好征兆。」 「好极了。」爱玛说。「我原本还在担心巴瑟会设更多守卫。」 她在粗绳子上打了两个大结,但不敢浪费时间打更多的绳结。她把绳子的另一端缠绕绑牢在一只沉重的大木桶上。 准备好之后,爱玛撩起裙子,抬起一条腿跨过窗台,双手抓住绳子,准备往下爬到狭窄的街道上。她发现窗户离地面的距离比她预期中还要远。 「当心,爱玛。」薇丽急切地低语。 「对,千万当心。」迪生在爱玛头顶上方某处悄声道。「我费了这么多事可不是要让你在这个时候跌断脚踝。」 爱玛勉强压抑住一声惊喜的尖叫。她连忙抬头往上看。除了夜空外,上面什么也没有。接着她发现有个黑影悬在她的头顶上方。 「我的天啊!迪生。」 「别出声,回里面去。又不是无法避免,何必这么辛苦。」 「好的。」 爱玛爬回窗户里,转身看着他尾随而入。要不是知道他在那里,她几乎不可能看到他。一身黑衣的他只是夜色里的一个黑影。从屋顶垂下的绳子在他背后的窗口摆荡。 爱玛冲过去抱住他的腰。「你也该来了,先生。」 「抱歉耽搁了。」他拥抱她一下。 薇丽吃惊地瞪着他。「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简而言之,巴瑟认为我会断定他最不可能选中伦敦的这个地区作为藏匿处。而我料到他会那样想。」 爱玛皱眉。「我还以为巴瑟会料到你有可能会料到他的想法。」 「为了稳妥起见,我放出风声说我愿意重金购买有关巴瑟及其走狗下落的情报。在这个地区金钱胜于一切。」 「有道理。你真是精明,先生,要是我可以这么说。」 「谢谢。」迪生瞥一眼躺在地上的男子。「看来你又故技重施了,爱玛。」 「薇丽和我合作无间。」爱玛望向房门。「虽然很高兴见到你,迪生,但我们真的得赶快离开这里。」 「我同意。但我认为我们走楼梯会比用绳子离开来得容易。」迪生走向房门。「在这里等,我马上回来。」 「迪生,万万使不得。」爱玛说。 「不会有事的。」迪生说。「巴瑟现在心有旁骛,无法立刻全神贯注在每件事情上。根据我早先的观察,他只留了两个手下在这里,你们漂亮地处理掉其中的一个。稍早时哈利和我处理掉了另一个。巴瑟其余的手下都在伦敦的另一头等我出现。」 「但巴瑟本人就在楼下,他手中有枪。」薇丽急切地低语。「你会被他逮个正着。」 「何不想成是他被我逮个正着。」迪生开门溜进走廊。 爱玛望向薇丽。「他真的是我见过中最难应付的雇主。也许我应该先逼他写好我的推荐信再让他下楼。」 迪生掏出手枪,走向充当办公室的小房间。巴瑟拎着手枪在里面走来走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魏巴瑟。」迪生在房门口说。 巴瑟猛地转过身来,看到迪生时气得嘴角抽搐。 「可恶,施迪生。」巴瑟举起手枪瞄准迪生。「可恶透顶!」 他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枪声在小房间里震耳欲聋。 迪生早已闪到旁边,子弹射进他背后的墙壁里。他迅速回到门口。巴瑟从书桌上抓起另一把手枪。 迪生不得不再度变换位置。巴瑟的第二枪打碎暗处的木头。 「我的手下呢?」巴瑟提高嗓门。「来人啊,他在这里。」 迪生脚底下的木头地板传来一阵轻颤。他这才发现他和哈利失算了。巴瑟安排了第三个恶棍保护他。迪生扑向地板,只可惜慢了一步。楼梯后面的暗处亮光一闪,他感到肋骨处传来一阵灼痛。 「杀了他!」巴瑟咆哮。「务必要他死。」 迪生翻身仰卧,朝埋伏在阴影里的壮汉开枪。壮汉猝然一动,往后倒在楼梯上,手里的枪掉落在地。 木头地板再度轻颤。迪生明白是巴瑟从背后接近企图偷袭。照理说,迪生应该赶快翻身爬起来,然而他却不顾疼痛地在地上又打了个滚,抓住巴瑟踢向他头部的那只脚,使劲扭转靴子和靴里的脚踝。巴瑟痛得大叫,整个人往后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迪生跳起来逼向他的猎物。 巴瑟已经挣扎跪起,他眯着眼睛注视迪生的背后。「开枪,你这个白痴!」他大叫。「快点开枪。」 那是唬人的老把戏了,但一股寒意窜下迪生的背脊。他没有费事转头察看背后是否真的有人用枪指着他。他猛地扑向旁边,翻滚到一根柱子后面。伤口再度传来一阵剧痛,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掏另一把枪。 受伤的恶棍已经站了起来,握在他手里的枪在黑暗中怒吼一声。 迪生掏出了枪,但立刻看出没有开枪的必要。 枪从恶棍手中滑落。他按着肩膀的伤口,目瞪口呆地望着迪生。接着他眨了几下眼睛。 「瞧你害我干的好事。你动了,混帐东西。这下我一毛钱也拿不到了。」他说完话就往前倒在地板上。 迪生扶着柱子站起来。他望向俯卧在血泊中的巴瑟。恶棍朝他开的那一枪阴错阳差地射中了巴瑟的胸膛。 「迪生,你没事吧?」爱玛冲下楼梯。薇丽紧跟在她身后。「天啊!我们听到好几声枪响。巴瑟死了吗?」 爱玛奔向他。「我还以为你说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迪生把枪收起来。「我有一点失算,但错误已经纠正。」 「天哪,迪生。」薇丽手捂着喉咙轻喊。 「你在流血。」爱玛杏眼圆睁地停在他面前。 听到她的惊呼,他才想到胁部的灼痛。他低头看到黑衬衫被鲜血浸湿了一大片。他发现他的感觉快要麻木了,他靠意志力对抗头晕目眩。 「不碍事,只是皮肉伤吧。去外面喊一下哈利,他还在等我的信号。」 「我去找他。」薇丽担心地看他一眼,快步走向门口。「迪生,你流了那么多血……」 「去找哈利来,祖母。」他沉着地说。 薇丽飞奔出去。 「坐下,迪生。」爱玛撩起裙子,动手撕开衬裙。 「我说了我没事。」他嘟囔。 「我叫你坐下。」她一脸坚决走向他。 他坐到楼梯上,突然感到很疲倦。「我猜你在担心我可能没办法活下来替你写那封该死的推荐信。」 「不是那样的,先生。」她轻轻拨开他的破衬衫使伤口露出来。「只不过我有我的职业水准要维持。我在职业生涯中碰到过不少倒霉事,但还不曾失去过雇主。我可不打算让你首开先例。」 二十分钟后,迪生小心翼翼地坐进哈利找来的出租马车里。他猜的没错。胁部的枪伤只是皮肉伤,但痛得要命。 薇丽在他对面坐下,表情凝重地端详他。「迪生,痛得很厉害吗?」 她毫不掩饰的忧虑令他感到局促不安。「还能忍受,夫人。」 令他恼怒的不是伤口的疼痛,而是头晕目眩的感觉。他咬紧牙关,发誓绝不要昏倒而颜面尽失。 爱玛进入马车后在他身旁坐下。独耳哈利爬上驾驶座跟车夫坐在一起。马车颠簸一下开始前进。 「流血止住了。」爱玛察看她的克难绷带。「我们一到家就找些鸦片酊给你。」 「我宁愿要白兰地。」迪生深吸口气,预备忍受马车的颠簸。 「被绑在仓库里的那几个人怎么办?」薇丽问。「除了魏巴瑟,其他人都没死。」 「他们迟早会自行挣脱捆绑。」迪生开始感到天旋地转,难以思考。 「我们应该把他们扭送法办的。」薇丽说。 「我不在乎他们有何下场。」迪生试着以深呼吸赶走侵袭他脑海的黑暗。「魏巴瑟死了,那才要紧。」 「提到魏巴瑟,你的祖母和我有许多关于他的事要告诉你。」爱玛说。「他告诉我们许多他的计划细节。对了,他为了替兰妲掩盖行踪而杀害药师,但他矢口否认兰妲是他杀的。我不相信他,但他没道理在坦承犯下其他的命案时偏偏否认这一件。」 「我相信他。」迪生闭上眼睛,把头往后靠在座椅上。他快要没办法撑下去了,他感到非常疲倦。 「你说你相信他是什么意思?」薇丽问。「他为什么」 「天啊!」爱玛惊呼。「你们看。」 「看什么?」薇丽问。迪生没办法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那艘船。停泊在码头里的第二艘。」 迪生听到她爬上座椅。她接下来的话有点模糊,好像是她把头伸到了车窗外。 「是『金兰号』!」她喊道,声音中充满欣喜。「我真不敢相信。你们看到没有?」 「有,有。」薇丽不悦地说。「天快亮了。我看得见船名。『金兰号』。那又怎么样呢?」 「停车!」爱玛朝车夫大喊。「我想要看个仔细。」 迪生呻吟一声。「那只不过是艘船,爱玛。如果你不介意,我真的需要一些白兰地。」 「哦,对不起。我在想什么?哈利,叫车夫继续驶向艾夫人家。」 「没问题,小姐。」哈利说。 「我晚一点再过来看个清楚。」爱玛回到座椅里坐好。「我早就知道它会回来。早就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那艘船?」薇丽问。 「我和妹妹把卖掉德文郡房子的钱全部投资在那艘烂船上。」爱玛解释。「现在它平安回来了。它终究没有沉没在海底,我要发财了。」 「发财?」薇丽重复。 「哦,当然不可能像你或迪生那样有钱。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艾夫人,我再也不必当伴从了。」爱玛喜不自胜地说。「我们会有足够的钱替黛芬引来许多追求者。她可以自己挑选丈夫,可以嫁给她喜欢的人,永远不需要靠当家教或伴从谋生。」 「真令人惊讶。」薇丽嘟囔。 迪生动了动,但没有睁开眼睛。「费夫人可能对你提过,我希望在这一季替自己敲定一门好亲事。」 「他在说什么?」薇丽再度担忧起来。 「也许他产生幻觉了。」爱玛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枪伤的疼痛和昨夜那些事的冲击可能影响到了他的头脑。」 「既然你发了财,我们又现成地订了婚……」迪生努力振作精神。爱玛放在他额头上的手让他感觉很舒服,但他还是睁不开眼睛。「我想不出我们为什么不该顺理成章地结婚。」 「幻觉,毫无疑问。」爱玛低语。「他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糟糕,到家后我们一定得请医生来。」 迪生想到她现在听来比柯契敦死在她房间那夜还要忧心忡忡。 「跟产生幻觉的人斗嘴是白费力气。」他指出。「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错。」薇丽说。「别跟他斗嘴了,爱玛。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斗嘴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我们可不愿意他的情绪激动起来,你不如就告诉他你愿意嫁给他吧!」 迪生觉得好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爱玛都没有反应。最后他呻吟一声,把手放在受伤的肋骨上。 「好吧,」爱玛连忙说。「我愿意嫁给你。」 「谢谢你,亲爱的,我深感荣幸。」他滑向等待着他的黑暗。 两个女人压低的说话声跟着他进入黑暗深处。 「我怀疑天亮后他会记得这些话。」爱玛说。 「换作是我,可不会那么肯定。」薇丽喃喃道。 「但是,艾夫人,我必须要求你保证不会特地提醒他今晚他开口求婚过。」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会觉得他必须言而有信。」爱玛听来气急败坏。「我不希望他认为他有义务娶我。」 「他早该娶媳妇了。」薇丽那种就事论事的语气令迪生不得不佩服。「我倒认为你很合适,葛小姐。」 「答应我你不会跟他提这件事,艾夫人。」 「好吧。」薇丽哄道。「我会保持缄默,但我不认为那会改变什么。」 「没那回事,他醒来后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太可能,迪生在失去知觉前心想。 「不知道为什么我提到那艘烂船竟然会使他产生幻觉。」爱玛沉吟。 「可能是因为他拥有那艘烂船吧。」薇丽说。 爱玛一把白兰地浇在伤口上,迪生就醒了。 「天哪,别把它全浪费在那该死的弹孔上。」他伸手去拿酒瓶。「让我喝两口。」 爱玛让他喝了一口后就把酒瓶拿走。「继续睡吧。」 他倒回枕头上,用手臂遮住眼睛。「要知道,我不会忘记的。」 「你的幻觉还没有消失。」她把绷带重新扎好。「你有点发烧,但伤口很干净,应该会愈合得很好。继续睡吧。」 「就当我的神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是清醒,答应我等我醒来时你还会在这里。」 她忍住渴求的泪水。「我会在这里的。」 他摸索着她的手。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手给他。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担心她会溜走。她等到可以肯定他睡着了。 「我爱你,迪生。」她轻声细语。 他没有反应。理当如此,她心想。他毕竟是睡着了。 快要中午时,她被掀棉被和突然中断的咒骂声惊醒。她睁开眼睛看到满室阳光。在椅子上蜷缩了几个小时使她的肌肉发麻僵硬。 迪生坐在床沿上,用莫测高深的眼神望着她。他一手轻按着受伤的肋骨,但气色看来很正常。他的眼神跟往常一样清澈犀利。他赤裸着上半身,但用被单围住下半身。 爱玛突然害羞地脸红起来。她清清喉咙。「你感觉怎么样,先生?」 「痛。」他淡淡一笑。「但除此之外都很好,谢谢。」 「太好了!」她从椅子里起来,但两腿发麻,差点站不住。「我去叫人送茶和面包来给你。」 「从我们黎明回到家之后,你一直坐在那张椅子里吗?」 她不安地瞥向镜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时呻吟一声。「看得出来,是不是?」 「我知道我要你保证等我醒来时会在这里,但我并不是要你睡在那张椅子里。只要你留在这栋屋子里,我就会满意了。」 她张开嘴巴,但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几秒她又试一次,结果说出的是:「茶和面包。你一定饿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昨晚我没生幻觉,爱玛。我全部都记得,你答应要嫁给我。」 「为什么?」她大胆地问。 他面露茫然。「为什么?」 「对,为什么?」她骤然举起双手,开始在床前走来走去。「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说你想要娶我,但我有权利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娶我。」 「啊。」 「因为你觉得有义务娶我吗?」她瞪他一眼。「如果是那样,那么我向你保证,没有那个必要。拜『金兰号』返国之赐,我的财务不再陷于困境。」 「没错。」他同意。 「我的名声也不再非常重要,因为我无意在社交界出入。艾夫人好心地表示愿意当我妹妹黛芬一季的保证人。只要我隐身幕后,没有人会记得我曾经是杀人嫌犯和你的未婚妻。」 「我的祖母向你保证那种小过失可以轻易被掩盖起来,是吗?」 「是的。」爱玛在房间另一头停下。「所以说,你不必为了信用或其他的理由而觉得应该娶我。」 「那确实使范围缩小了。」 「什么意思?」 他露出微笑。「显然我只剩下一个结婚的理由。」 「如果你想说服我相信你需要我投资『金兰号』的获利,那么你不用白费口舌了。无论我投资的获利有多少,对你来说都是九牛一毛。」 「我爱你。」 她目瞪口呆。「迪生。」 「我衷心希望那种感觉是互相的。」 「迪生。」 「就在我第二次睡着之前,我可以发誓我听到你说了大意是我爱你的话。」他停顿一下。「或者那是我的幻觉?」 「不。」她奔向他。「不是幻觉。」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他。「迪生,我爱你爱到心痛。」 他猛吸一口气。「对。」他说。「确实很痛。」 「天啊!你的伤。」她连忙放开他,惊骇地踉跄后腿。「真是抱歉。」 他咧嘴而笑。「不,很值得。现在我不必替你写那封该死的推荐信了。」 「金兰号」的船长在第二天上午前来向船主报告。爱玛不得不在书房里干等。 「我很想告诉船长他给我惹来多少问题。」她一边倒茶一边向薇丽发牢骚。 「往好的一面想,爱玛。」薇丽从书里抬起头说。「要不是樊船长遇到麻烦,你就不会认识迪生。」 「夫人,你真的认为那是好事?」 「放心。」薇丽悄声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这么好的事了。」爱玛感到一股暖意流过心房。」很高兴你和迪生在最近几天变得亲近许多,夫人。」 「的确。」迪生在书房门口说。「我总是说没有任何事能像窃盗案、凶杀案和绑票案那样使家人团结在一起。」 爱玛跳了起来。「你不应该下床走动的,先生。」 「别紧张,亲爱的。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他龇牙咧嘴地走进书房。「或者该说快要完全康复了。」 「怎么样?」爱玛问。「樊船长怎么替自己辩护?」 「『金兰号』被吹离航道,因无风而下锚停泊了几天,不得不驶入未事先排定的港口补充食物和饮水。」 爱玛双手抱胸。「我想要跟樊船长说话,他给我惹来一大堆麻烦。」 迪生接下薇丽递给他的茶。「樊船长向我保证,货物的内容绝对可以弥补给投资者造成的任何不便。」 爱玛决定不再对樊船长心存怨恨。「这真是好消息,我必须立刻写信告诉妹妹。」 「我很期待跟她见面。」迪生说。 「我也是。」薇丽说。「带领年轻女孩度过她的第一个社交季应该会很有趣。对我来说是崭新的经验。」 迪生扬起眉毛。「如果黛芬像爱玛一样,那无疑会是令人难忘的经验。」他放下茶杯。「容我失陪,我得走了。」 「你在说什么?」爱玛问。「你该不是打算跟平常一样去处理公事吧。你必须休息。」 两人的目光交会。片刻前他的眼神轻松愉快,现在却是阴郁坚定。「等我了结了秘笈窃案,我自然会休息。」 「了结?」爱玛茫然了一下就恍然大悟。「哦,对,你确实说过你相信魏巴瑟声称他没有杀害兰妲时并非撒谎。」 「是的。」迪生走向房门。「在那件事解决前,这个案子还不能结案。」 她突然知道他要去哪里了。「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他在门口停下。「不行。」 「我介入此事的程度跟你一样深,我坚持要贯彻始终。」 他考虑片刻后点头同意。「好吧。」他说。 薇丽看看迪生又看看爱玛。「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去哪里?」 「去见杀害兰妲的凶手。」迪生说。「他还使另外几个人为此事赔上了性命。」 第十六章 「原谅我不站起来了,葛小姐。」罗义泰坐在椅子里颌首为礼。「我今天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但是,非常高兴认识你。我早就想看看时候到时迪生会选中什么样的女子。」 「罗先生。」虽然怀疑他是杀人凶手,但习惯还是使爱玛不由自主地屈膝行礼。 她原本以为自己对这次会面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老人的病容还是令她惊愕。迪生说的没错,她心想。罗义泰显然不久人世了,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义泰在她起身时露出苦笑。「是的,我确实来日无多了。我猜我应该感激上天给了我漫长而丰富的人生,但我似乎无法泰然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 迪生走过去站在壁炉前。「这就是你费尽心血寻求秘笈的原因吗?你希望在那本该死的手稿里找到延年益寿的魔药?」 「你都推敲出来了,是吗?」义泰窝进椅子深处,凝视着镜子里的藏书。「仆役长通报时我就猜到你为何前来了。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和许多梵萨学会的会员都相信古代神秘学的奥秘在本质上并非魔法巫术。它们根据的是不同于我们今日实践的科学,但它们绝不是魔法巫术。」 「你一定知道我迟早会看穿你的声东击西之计。」 「没错。告诉我,我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蜡烛。」迪生说。「魏巴瑟不是那种会费事去训练弟子的人。但若收了弟子,他绝不会给他跟自己相同颜色和味道的沉思蜡烛。那样做的风险太大。他不可能不知道别的梵萨修行者可以轻易把他和史约翰连在一起。」 「观其徒之烛,知其师之名。」 「有人把他的蜡烛给了史约翰,然后又把相同的蜡烛放在魏巴瑟的书房里。」迪生望向义泰。「只有知道我对魏巴瑟起了疑心的人才会留下那样的线索给我。」 「我是有点担心蜡烛的事,但我以为在秘笈到手前我的诡计不会被识破。」 「你认为你可以破译秘笈里的秘方?」 「是的。」义泰瞪他一眼。「如果蓝法瑞做得到,我当然也做得到。我的梵萨造诣比他精深两倍。」 「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扯进寻找秘笈这件事情里?」 「我知道那样做很冒险,」义泰冷笑一下。「但你是我找到秘笈的最后希望。你是我收过的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个,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能耐。我也知道你有多么危险,但我认为值得赌一赌。毕竟我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这整件事都是你在幕后策划的。」迪生说。「你雇人去园圃寺窃取秘笈,但那个人背叛了你。」 「没错,那个混蛋把秘笈偷偷卖给了蓝法瑞。等我的手下追踪到罗马时,蓝法瑞已经死了,他的别墅化为灰烬,秘笈也不见了。」 「八成付之一炬了。」 义泰紧握的拳头在颤抖。「我不能容许自己相信秘笈被焚毁了,那样等于是放弃所有的希望。」 「你在罗马四处搜集谣言,终于得知至少有一个秘方被破译出来。」 「仆人都是大嘴巴,但那也是我仅有的情报。我推断火灾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放火来掩盖蓝法瑞被杀和秘笈被窃,至少是秘方被窃。」义泰耸耸瘦削的肩膀。「但我的身体日渐虚弱,我需要一个既聪明又客观的人来协助我继续找寻。借助于你得冒成败参半的风险,迪生,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你为什么要杀死梅夫人?」爱玛问。 「时间越来越紧迫。迪生告诉我秘方在她手中,但他想要静观其变。不幸的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拥有秘笈,就是知道秘笈的下落。那天下午在她派人送信给你之后我立刻去找她,葛小姐。」 迪生注视着他。「她开门让你进去?一个陌生人?」 「我还没有失去我所有的技能。我向你保证,她根本没有听到我进入屋子,也没有察觉我的存在,直到我面对她,要求她交出秘方和秘笈。」 「她给了你秘方,但无法给你秘笈,因为秘笈不在她手上。」 「她告诉我秘笈在蓝法瑞的书房着火时烧掉了,但我不相信他。」愤怒使义泰苍白的脸上恢复了血色,但血色很快就消失了。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一阵痉挛。他倒抽口气,接着猛烈地咳嗽起来。「我知道她在说谎,她一定是在说谎。」 爱玛看到迪生浑身一僵,但他还是杵在壁炉前没动。 可怕的咳嗽终于停止。义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擦嘴。 「我十分肯定她在说谎。」义泰重复。「我承认她不肯交出秘笈时我失去了部分的自制力。」 「你在盛怒之下射杀了她。」迪生说。「然后在书房里翻箱倒箧,希望能找到秘笈。」 「是的。」义泰叹口气。「书房和她的卧室。魏巴瑟的到达打断了我的搜查。我拿了秘方,退回花园里监视。魏巴瑟没有在屋里逗留很久,他离开屋子后并没有报警,我那时才明白他别有用心。」 「你猜到魏巴瑟可能在追寻秘方,但你却没有警告迪生。」爱玛气愤地说。 「那时事情已经更加复杂。」义泰说。「迪生已经知道这件事牵涉到一个叛离份子。」 「就是你。」迪生不带感情地说。 「是的。知道我的小弟子史约翰没有出卖我令我如释重负,但我觉得最好还是再对你使出一条声东击西之计,迪生。」 「你把你替史约翰制作的沉思蜡烛拿到魏巴瑟家,留下用剩的一小段在他的书房里让我发现。」迪生说。 「我希望那样能再混淆你一阵子。」 「你为什么要从兰妲家带走秘方?」爱玛问。「灵药即使有效,对你也没有用处。」 「没错,葛小姐。现在的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金钱。我拿走秘方是希望能用它引诱出拥有秘笈的人,因为那个人一定无法破译它。」 爱玛皱眉。「你认为你能说服那个人相信你有办法破译其他的秘方?」 「不试怎么知道?」义泰说。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疲惫不堪地闭起眼睛。「但我剩下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秘方在哪里?」迪生问。 「这儿。」义泰睁开眼睛,缓缓坐直。他打开身旁茶几上的日志,取出一张纸。「拿去吧,我显然已经用不着它了。」 迪生拿起那张纸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遗憾地摇摇头。 「废纸一张。」他说。「义泰,你最近是病糊涂了,不然你一定会知道你的计划全部都是徒然。秘笈里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它只能算是古玩而已。」 「别说得那么肯定,迪生。」义泰靠回椅背上,再度闭上眼睛。「梵萨最深奥的秘密在那本书里藏了好几代,谁知道从其中可以发现什么?」 书房里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迪生走到爱玛身边。 「来吧。」他说。「我们该走了。」 「对了,你把我热切的小徒弟怎么了?」义泰问。 「史约翰?」迪生停顿一下。「送他上了一艘驶往梵萨嘉拉岛的船,他可以在那里学习正统的梵萨术。」 「很高兴你没有杀他,」义泰淡淡一笑。「他使我想到那个年纪的你。」 迪生挽住爱玛的手臂。「我们的疑问得到了解答,这件事终于结束了。」 「你这是怎么了?」义泰没有费事睁开眼睛。「你不打算以谋杀罪把我扭送法办吗?你的正义感到哪里去了?」 「你是梵萨大师,而且不久人世。」迪生平静地说。「正义不需要我的干预就可以得到伸张。」 义泰不发一语,双眼依然紧闭,胸膛似乎毫无起伏。 迪生挽着爱玛走向书房门口。她在临出房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义泰把那张记载着灵药秘方的纸扔进壁炉里,火焰立刻将它吞噬。 当天下午,迪生在他的书房里接获罗义泰饮弹自尽的消息。他把信笺看了两遍,然后缓缓摺好。过了一会儿,他离开书房走向温室。爱玛冲进温室时,他正在把一株金兰花移植到另一个大花盆里。 「迪生,我尽快赶来了。出了什么事?」 他看到她双颊绯红,气喘吁吁,连帽子也没戴,脚上穿的还是室内便鞋。 「你看起来像是一路从我祖母家跑来的。」迪生说。 「那倒不是。」她停在他面前。「我招了一辆出租马车。」 「原来如此。」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发现他的手指上沾满泥土时又垂下了手。「你怎会认为是出事了?」 「预感罢了。」她说。「到底是什么事,迪生?」 「罗义泰下午饮弹自尽了。」 她一言不发地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迪生紧绷的心弦开始放松。他搂紧她,寻求她提供的温暖。两人默默相拥良久。 他们的婚礼是那年夏季的大事,艾夫人坚持要办得热闹又风光。 爱玛身披白纱,头戴金兰花,沿着教堂走道而去。当她与妹妹黛芬的目光交会时,她眨眨眼睛。 黛芬露齿而笑,她快乐的笑容令爱玛心满意足。黛芬对伦敦生活的热衷和喜爱毫无减弱的迹象。到目前为止,她对剧院、美术馆和博览会流露出极大的兴趣,至于她即将来临的社交季就全部交给兴致勃勃的艾夫人了。 迪生以坚毅的态度忍受着繁琐的婚礼事宜,爱玛知道他那样做都是为了薇丽。 迪生转身望着缓缓走向他的爱玛。她不需要她的直觉就可以在他眼中看出无限的爱意。她在圣坛前跟他会合时对他粲然一笑。 婚礼仪式的誓词在她心中回荡。她毫不怀疑他们的誓言将此生不渝。 与你成婚…… 当天深夜,爱玛依偎在迪生身旁。 「非常感激你开始雇用我担任这个职务。」他谦虚地说。「我知道我以前没有当丈夫的经验,但我想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令你满意。」 爱玛在月光下露出如梦似幻的微笑。「放心吧,先生,你令我十二万分满意。」 「如果你需要推荐信,我恐怕得告诉你我半封也拿不出来。」 他们相视大笑。 「如果我需要你的推荐信,我会自己动手写。」 「真是的,我怎么会忘了你是写推荐信的专家?」 他再度亲吻她。 全书完 后记 柏恩诺伯网路书店会客室访问爱曼达-奎克,谈「与你成婚」 时间: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六日,美东时间晚上七点 主持人(简称主):晚安,欢迎来到会客室,爱曼达-奎克!很高兴你能和我们一起聊聊「与你成婚」。你今晚好吗? 爱曼达-奎克(简称爱):谢谢你的邀请!很高兴上网跟大家聊天。 巴西马可:你认为罗曼史是女性作家的最佳市场吗? 爱:我认为罗曼史是女性作家很好但绝非唯一的市场。在每一种小说的领域里都有女性作家。 俄勒冈州梅根:你最喜爱摄政时期英国的什么,为什么新书又以此为背景? 爱:我喜爱摄政时期有一部分是因为它为我想写的角色提供很好的背景。摄政时期以妙语如珠、善于辞令和细致入微出名。同时就当时人的思想与写作方式而言,它给人一种很「现代」的感觉。我尤其喜爱他们对科学的态度。 澳洲伊丽莎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爱你的小说,但无法就「与你成婚」发问,因为它在澳洲尚未推出。近期可有访澳的计划? 爱:近期并没有,但将来很想到澳洲一游。我认为大部分的美国人都对澳洲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因为我们的历史有不少相似之处。 佛州吉娜:好爱你新书「与你成婚」里的葛爱玛。她是怎么产生的? 爱:爱玛的产生是因为我想写一个不具强势社会地位的角色,那让我有机会强调她坚毅勇敢的特质。很高兴你喜欢她。 巴西马可:你好,爱曼达!能够跟你聊天真令我兴奋。我从葡文版的「韵事」开始看你的书,我非常喜欢那本书。事实上,我喜欢你的每一本书。在此有两个问题请教。一,你已经在写下一本书了吗?二,你阅读哪些人的作品?就现代小说而言,你喜欢哪些作家?希望你的这本书和所有的著作都有好成绩。 爱:是的,我似乎总是在写下一本书。不写的话,我恐怕会有点疯颠。至于我读哪些人的作品,这个嘛,名单一长串,其中当然包括我的友人,例如伊丽莎白-罗威、史黛拉-卡麦蓉、苏珊-依莉莎-菲立普。 洛杉矶卡洛琳:我很迷你的小说。谢谢你写了这么多精彩的故事。我知道今天讨论的是「与你成婚」,但我很想知道你怎么会想出「淘气」里的萨玛文化?谢谢。 爱:我创造萨玛文化是因为我想写摄政时期的人对古文明之发现和探索所抱持的态度和所感到的兴奋。但已经有许多书探讨过他们对古罗马、埃及和希腊等古文明的感觉。因此我决定创造我自己的「失落的文明」。我必须告诉你那真的很有趣。那也让我在情节上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佛蒙特州珍:我喜爱你每本历史罗曼史里的女主角。你认为哪一个女主角在现今社会最吃得开,为什么? 爱:问得好。事实上,我认为我的每个女主角都能够适应现今的社会,因为她们每一个都聪慧机灵、活力充沛和善于随机应变。一个好的女主角能够融入任何时代和任何地方,我向来这么说。 印地安纳州希曦:我跟其他人一样喜爱「与你成婚」,至今仍为其中的一些对白发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在你以后的书里看到爱玛的妹妹。 爱:很高兴你喜欢「与你成婚」,我特别谢你对对白的评语,因为想象主角会跟对方说什么话正是我用来发展剧情的方法。有些作者看到故事如影片展开。有些清楚看到背景并从而下手。我则是在脑海里听到对话,那未必是个好征兆…… 加州温蒂:你的历史资料从何而来?你看不看史书? 爱:我在大学念的正好是历史,但那反而使我有好几年都不曾尝试写历史罗曼史。我认为我无法进入那样的想象世界。但有一天我坐下来写一本以珍-安-克兰兹笔名发表的未来罗曼史,写到一半时我突然发现它感觉起来像历史罗曼史。就在那时我决定尝试写历史罗曼史。 宾州蓓姬:在十五本爱曼达-奎克的小说中,你最爱哪一本?我最爱「情妇」。你比较喜欢以爱曼达-奎克或珍-安-克兰兹的身份写作? 爱:事实上,我最爱的向来是此刻正在写的书。我从不对写完的书念念不忘。我在乎的只有下一个故事。 俄亥俄州蒂芬妮:首先,你的情节引人入胜。我觉得它们就像头尾相接的圆圈,几乎使人联想到狄更斯,但更具风格和魅力。总之,在你的书里,尤其最近几本,主角到最后总是在谈生孩子。你有孩子吗? 爱:狄更斯?哦,谢谢。我会很乐意随时回答你的问题。但言归正传,是的,我的罗曼史(及许许多多罗曼史)的主角到最后经常在谈孩子、家庭和诸如此类的,因为罗曼史的核心就是家庭的建立和对稳固家庭价值观的确认。写罗曼史自然就会写家庭的东西。 加州温蒂:你曾经把一本小说的人物和另一本连接在一起吗? 爱:我过去很少把小说连接起来,但正要开始实验那个想法。例如这本「与你成婚」和明年春季要出的那本书之间就会有所关联。希望你喜欢这步调的改变。 俄勒冈州琴:去年秋季我有机会听你在西雅图演说的女性小说写作。你是否认为现今的女性小说作家在写历史罗曼史和现代罗曼史时都在冒更多的险?市场可以接受这些大胆创新的故事路线吗?我喜爱它们。 爱:就我而言,好消息是女性的小说市场在目前的小说出版业里是最富有革新精神的市场。其他类型的小说都不像现今的罗曼史/女性小说这样具独创性,充满活力和欢迎新的想法。我们充满冒险精神和热情的读者使这种实验成为可能。罗曼史读者是最棒的。只要小说的中心有引人入胜的关系,她们几乎什么都愿尝试。历史的、未来的、超感觉的、好笑的、严肃的、悬疑推理的,任何元素都可以加入当今的罗曼史里。当今真是写作的好时代。 巴西马可:你何时知道你想成为作家?在你开始写作时,你的父母、手足或朋友有没有说什么?你有朋友也在写作吗?谢谢。 爱:我想大部分的作家在发觉他们想用自己的方式说故事时成为作家。写作的冲动向来不是合乎逻辑的理性决定,而是一种难以抵抗的强迫力。其中差异极大。只要是不得不写,无论能不能出版,你都会情不自禁地写下去。如果能阻止自己,你可能就不是命中注定要当作家。 纽约卡尔:很高兴看到互许终身的女同志出现在你的摄政时期罗曼史里。希望你将来的书里会出现其他的同性恋情侣。 爱:我非常尊敬两个坚守承诺的诚信之人。诚信在当今之世极度缺乏。我们必须尽可能鼓励这种美德。 德州史黛西:首先,我想告诉你我对你所有的书都非常满意,尤其是关于摄政时期英国的故事,因此「与你成婚」的出版令我兴奋异常。此外,我想知道珍-安-克兰兹的下一本书何时会出。谢谢,请再接再厉。 爱:谢谢你,史黛西。事实上,珍-安-克兰兹的新书随时都会推出,希望你会喜欢。 俄勒冈州大卫:喜欢你的作品,尤其是爱曼达-奎克和珍-卡索的「花系列」。请再接再厉。在爱曼达-奎克的故事里,我还没有看到,至少是不记得有看到严重的失误(主修军史)。请保持下去。谢谢你的好书。 爱:很高兴你没有发现明显的错误。主修历史的我很注重精确,但身为作家的我更注重把故事说得精彩动听。这两项自我要求有时会互相冲突。 纽约州可玲:我一向很喜欢你的小说中关于萨玛文化的部分。什么力量促使你创造另一个古典文化供你的摄政时期角色去研究? 爱:我在为书中人物寻找合适的异国背景,但不想让故事路线被当时已知的其他古国文化束缚住。我的故事需更多的空间,因此我创造出萨玛文化。如果你喜欢萨玛文化,那么你也会喜欢「与你成婚」里的梵萨嘉拉岛。 密西根州娇伊:你正在写另一个摄政时期的故事吗?讲的是什么? 爱:总是有一本新书在我的脑海里或电脑上。下一本书确实是另一个摄政时期的故事,而且跟目前这本「与你成婚」有关。书名暂定为thewickedwidow(邪恶寡妇)。 洛杉矶吉儿:「与你成婚」里的梵萨哲学和习俗似乎很类似巫术和异教习俗(或其东方对应物)。你是否为写这本书而研究过这些课题? 爱:没有研究过巫术和异教习俗,但对强调自我控制和自我约束的东方哲学向来很有兴趣。我向来认为律己是迈向真正文明社会的第一步。 路易斯安那州苏:你对刚开始从事罗曼史写作的新手有什么忠告? 爱:如果你对罗曼史写作感兴趣,我建议你广泛阅读这类型的小说。唯有如此才能了解罗曼史的领域有多宽阔,你的故事类型适合放在其中的什么地方。下一步是加入全美罗曼史作家协会。他们提供许多对女性小说,尤其是对罗曼史新手极有助益的资讯。你可以上网找到他们。 宾州蓓姬:你替男主角取迪生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向著名的科学家爱迪生致敬? 爱:其实不是,我替男主角取名字时根本没想到大发明家爱迪生,但我应该想到的,因为我很喜欢科学史,在书里也经常使用。你我私下说说,好名字都被我用光了,我那几本「替新生儿取名字」的书都被我翻烂了。最近为了替主角找到有趣的名字,我走投无路地连报纸的讣闻栏和电话簿都不放过。 巴尔的摩罗珊:无论是你用哪个笔名写的书,我都喜欢。上午才看完「与你成婚」。不知道你下本书会不会是写女主角的妹妹。 爱:不是女主角的妹妹,但跟这本书有关…… 腓特烈堡蒂芬妮:我不是要发问,而是要赞扬你的写作风格。我会看罗曼史都是因为你把男主角塑造得跟女主角一样讨人喜欢。跟其他罗曼史不同的是,他们头脑聪明,而且大部分时候都很宅心仁厚。谢谢你没有把浪荡子放进你的小说里。 爱:要知道,我也得喜欢自己书中的男女主角,否则写他们的故事就没有乐趣可言了。 维吉尼亚州玛丽:我喜欢你所有的书。书中人物感觉起来都像朋友。我几乎不愿把书看完,希望故事继续下去。你有没有看过genetetteheyer的书?我十几岁时首先看的摄政时期罗曼史就是她的作品,从那时起就着了迷。谢谢你的书中人物陪我度过许多欢乐时光。 爱:谢谢。我当然看过genetetteheyer的书。我认识的每个摄政时期罗曼史作者都看过她的书。天啊,摄政时期罗曼史是她创造的。 俄亥俄州蒂芬妮:有没有想过写一本以美国为背景的历史罗曼史,例如殖民时代? 爱:不知何故,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喜欢写的角色似乎总是最适合放在英国的摄政时期,也许是因为那个时空对身为美国人的我来说显得比较遥远,所以比较容易产生幻想。 密西根州唐娜:我是你多年的忠实读者。谢谢你给我的那些好朋友。我不会问你最喜欢你写的哪个角色,但我很想知道哪个角色在你创造出来后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以及哪个角色最难产? 爱:事实上,如果角色没有在写书过程中自己活起来,那么我就有大麻烦了。但我必须说「与你成婚」里的爱玛相当麻烦。 亚特兰大害羞者:先是「以此戒指」,现在是「与你成婚」。你会继续用结婚誓词作为书名吗?每本新书都会像「以此戒指」和「与你成婚」这样与上一本书略有关联吗? 爱:想是有那个想法,但事情常会出岔子,就像我的许多好点子一样。下本书的书名暂定为「邪恶寡妇」,那就跳脱了结婚誓词的范围。 华盛顿特区甄:你是否觉得你创造出较强势的女主角和较敏感的男主角而把罗曼史现代化了? 爱:我认为罗曼史在本质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因为使它们栩栩如生的原型并没有变。传统的英雄美德:勇敢、正直、坚毅,仍然是各类型小说的核心,包括罗曼史在内。我们在类型小说里寻找的就是这些特质。每当新一代的作家出现时,只有表面性的东西会有一点改变。 主:谢谢你加入我们,爱曼达-奎克。祝新书「与你成婚」大获成功。最后有没有什么话要跟线上的读者说? 爱:我今晚过得很开心。谢谢各位对我的作品感兴趣,也谢谢柏恩诺伯网路书店为支持罗曼史所做的一切。 -在此并谢谢高雄的唐瑜慧小姐为我们下载这篇精彩的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