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抹微云》 楔子 明朝年间,江苏安阳的张家一门六代皆进士,地方人士敬称进士之家,不过张家却遗憾不曾出一个状元即。 考状元成为张家的祖训,但第七、第八代子弟也不过是中乡试的秀才,而第九代的张之谦和张之让两兄弟,兄张之谦为人谦和有礼,终日苦读,二十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为进土,但是资质略驽钝,考了三次京试皆未考上状元,于是便把所有的希望放在小他两岁的弟弟张之让身上。 张之让才情洋溢,可生性豪爽不拘,一派名流,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就是不喜八股文章,厌恶仕途,这令张之谦颇为失望。 于是安阳村里有好事之徒私下戏称进士之家的张家为“状元缺”之家,这话传人张之谦耳中,觉得愧对张家祖先,终日郁郁,在准备第四次京试时,因忧悒成疾,一病不起。 张之谦有一子张澍清,年九岁,他从小跟着父亲读四书五经,也经常在私下和叔叔学做诗。 张之让和地方的几位名流人士共组菊社,在九九重阳时,菊社借名妓白玫瑰的凝香阁举办诗会。过午,张之让走出张宅,澍清知道叔叔要去赴菊社之约,他那童稚之心充满憧憬和好奇,于是偷偷的跟去。 凝香阁上,白玫瑰吟唱一曲咏菊之后,敬酒过三巡,然后与会的人皆以菊为名做一首诗词,由白玫瑰执笔抄写。 澍清躲在竹帘外,略略的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仔细聆听这些名流雅士吟咏诗词,每每遇到好的句子,他清澈的眼睛便露出钦羡之色。 “喂,你是谁?”虽是清脆娇柔的声音,却也令澍清吓一大跳,他连忙回头过去看,见一位年约五岁的小女孩,瞪着铜焊大的黑眼珠望着他。 “你又是谁?”澍清收住惊吓,反问她。 “我是白微云。那你呢?” “张澍清。”他随口回答,把全副精神放在里面的吟诗上头,不再理她。 “凝香阁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你快走,若是被王妈发现就糟糕了。” “你自己还不是小孩子。” “可是这里是我……” “嘘,别说话。”现在轮到叔叔吟诗了,澍清竖耳聆赏。 微云紧张的频频向后探看,她好像听到上楼的脚步声。 “张澍清。”微云焦急的扯一下他的衣服。 澍清不耐烦的说:“你安静一点行不行呀!” “可是有人……”微云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妈人已上楼来了。 “哎呀,我昀微云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妈怀叫的同时,她发现澍清,于是凶狠狠抓着他的手,责骂的说:“喂,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孩?小小的年纪就想来凝香阁,还不给我滚!” “轻一点,好痛哦!”澍清用力的想甩掉王妈扣住的手。 微云怜悯的看着澍清。“王妈,别这样……” “您老人家……不放手,我怎么滚啊?”澍清嚷叫挣扎着。 “王妈,发生什么事?”玫瑰卷帘探身而问。 “你这个小鬼跟我进来。”王妈强拉澍清进阁内,微云不放心的跟着进去。 “玫瑰姑娘,我在外面发现这个小鬼躲在外头偷看。” “姐,他是我的朋友,他对凝香阁很好奇,所以我就带他进来瞧一瞧。”微云惟恐姐姐生气,于是抢先开口担过。 “微云,”玫瑰轻斥,“我不是告诫过你不能上凝香阁来吗?” “姐,对不起。”微云见姐姐生气,清灵的大眼睛含着泪光。 “澍清!你怎么来这里?”张之让惊奇的一叫,颇令在场的人诧异。 “之让,你认识这个小孩?”玫瑰说。 “他是我大哥的独子。”张之让责难的睨澍清一眼,他吐吐舌,傻笑。 “叔叔,我好奇您口中的菊社,所以就偷偷的跟您来了。”说着,他向玫瑰打躬作揖一番,歉然的说:“玫瑰姑娘,对不起,我不请自来了。” 玫瑰轻笑一下;见他眉清目秀,一对黑幽幽眼眸透露着聪明,心想这个孩子是有出息的,于是对他产生一份好感。 在座有一位年约三十的男人,一脸俊朗斯文,而从他身上华丽的衣着看来,连衣边的绣纹也极尽彩饰,不掩其富贵气息,不似其他人。他就是杭州首屈一指锦绣布庄老板秦品南。 “小兄弟,”秦品南说:“刚才你在帘外叫一声好,想必也懂诗?” “略懂皮毛。”澍清谦逊的说。 “之让,人既然来了,就让他参加今天的菊社?”玫瑰建议,众人附和。 澍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满眼期待的看着张之让,不过张之让却很为难。 “这……你们也知道张家的事,张家的男孩只许读四书五经,不准学诗,而我已经使我大哥很失望了,如今把全部的希望放在澍清身上,若是再让他知道澍清……” “放心,澍清的事绝对不会传到你大哥耳里的。”玫瑰保证的说。 张之让不放心的看着秦品南。 玫瑰会意。“秦爷更不会;何况他明天就要回杭州了。”说着,黯然神伤的注视秦品南。 “叔叔,您就让我试一试吧。”澍清求道。 “好了,就依我说的来决定。”玫瑰说时,并向王妈使一个眼色。 王妈会意的点头,于是拉着微云说:“我的小姑娘,我们走吧。” “不要,我也要留下来。姐,今天也让我留下来!好不好?”微云求道。 “不行。”玫瑰哄道:“微云乖,到外面去玩。” “就让她留下来吧。”秦品南慈爱的对微云招手,“微云,过来大叔这里。” 微云偷觑玫瑰一眼,见她面无愠色,于是放胆的跑到秦品南身旁,而他一把将微云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膝上,旁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是一对父女。 玫瑰若有所思的看他们一眼,轻叹一声,手一摆,王妈会意的退下。 “澍清,今日是重阳节,你就以菊做一首诗吧。”张之让说。 “是。”澍清小小的脑袋有模有样的晃了一下,眼睛正和微云好奇的眸子相遇。蓦地,他灵光一闪,兴奋的喊了一声,“有了!” 澍清用秦观的满庭芳学做一阙词,虽然用词藻和用典略显生涩,其中几句却获得满堂采 “多少前尘功名,再回首,烟霭渺渺。晚风里,清瓣散尽,共饮菊花酒。” 秦品南反复咀嚼这几句,忍不住赞道:“难得,小小的年纪就有此淡泊致远的胸襟。小兄弟,你今年几岁了?” “九岁。” “甲戌年生的……”秦品南喃喃着,然后放下微云,柔声道:“微云,你带着澍清哥哥去找王妈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微云乖巧的点头,然后小手拉着澍清走出凝香阁。 “之让兄,我很欣赏你这位小侄儿。”秦品南赞美,“我有一个女儿,小澍清两岁,我想把她许配给澍清,不知意下如何?” “秦爷,澍清的事我不能做主,必须经过家兄同意。”张之让说。 “这当然,明天我一定登门到张家拜访,不过今天请之让兄先和张家大爷提一下这件事。” “一定。” “太好了,”玫瑰为在场的每一位斟满酒杯,“来,为这桩美事干杯。” 于是,菊社变成姻缘庙,而菊社的成员个个争当月下老人,一人一句的出主意,气氛热络,笑声不绝。 翌年秋天,玫瑰身染重病,凝香阁门扉深锁愁思。 这天秦品南急如星火的从杭州赶来。 “玫瑰,为什么病成这个样子才通知我?”见原是娇艳的玫瑰今竟成了即将凋萎的花朵,他心痛又怜惜的握着她枯槁的手。 “品南,我的日子不多了,可是我心里放不下微云……”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微云的。” “可怜的孩子,我对不起她,生了她,却不能认她,每一次听她叫我一声姐的时候,我的心就如刀割一样。” “玫瑰,这些年让你们母女受苦了,是我对不起你们。”秦品南哽咽忏悔。 “别自责,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这时王妈牵着微云进来。 “微云,过来。”玫瑰虚弱的呼唤,看着微云走过来,不舍的摸着她粉嫩的小脸,然后把她的小手放进秦品南手中,柔声道:“微云,以后你就跟秦大叔到杭州去,要好好的听秦大叔和大婶的话,做个乖小孩,知不知道?” “去杭州?姐,那你呢?”微云惊恐的注视玫瑰。 “姐不去。” “姐不去,那微云也不去,我不要离开姐!”微云嚎啕大哭,“我不要” 微云哭着跑出去,一路跑到张家,来到澍清的书房外,见他在读书,也不进去,只坐在房外的石阶上黯然垂泪。 澍清读累了,起身伸伸腰,然后步出书房,见微云坐在门外,吃了一惊。 “微云,你怎么坐在这里呢?”澍清在她身边坐下来,听到嘤嘤的啜泣声,于是将脸朝下探过去,惊道:“你哭了?” “澍清哥,我……”微云抽噎的说:“我不要离开你。” “你要去哪里?” “杭州;我姐要我跟着秦大叔到杭州。” “原来如此。”澍清黯然的说;他听叔叔提起白玫瑰生病的事。 “我到了杭州之后,我们就不能在一起玩了,到时候你就会把微云忘记。”微云娇柔的小脸蛋望着澍清,楚楚可怜的哀求,“澍清哥,你去跟姐说,不要让我去杭州,好不好?” 她哭得像泪人儿似的,颗颗泪如珍珠落入澍清小小的心湖里。 “微云,跟我来。”澍清牵起衣袖为她泪,然后拉微云起来,走进书房,磨了墨,拿起笔,在纸上画起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共赏几朵菊花,然后在画的上方写下秦观的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材。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澍清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微云听,并指前面“微云”两字给她看。 “你看,词里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说着,他又在旁写上那天菊社自己所做的那首满庭芳。“这首是那天在凝香阁做的,是你的名字给我灵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真的吗?”微云破啼而笑。“澍清哥,可以送我吗?” “这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微云,我保证,等我长大中状元的时候,我一定会到杭州找你。” “我等你。”微云伸出小指头,“澍清哥,来,打勾勾,你不能骗我,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澍清用小指头勾住她的小指头,信誓旦旦的说:“会的,我一定会去找你。”他笑了,左眉习惯的斜挑一下。 微云注视着他,这句话将深深的烙在她小小的心灵,而他挑眉的笑脸,也将是她最深刻的印象。 第一章 呜呼!父一生廉洁好学,无不以祖训……张氏两代,惟儿而已;儿当努力向上,一举成名,以耀张氏之门楣,不辱先祖之期望…… 澍清一身孝衣,正写着父亲的祭文之后,这时张之让走进澍清的书房,正看到不辱先祖之期望这句话时,不觉感叹一声,驻足窗前凝视竹篱里栽种的菊花。 澍清写完,搁下笔,抬头在视张之让。 “叔叔,父亲的祭文写好了,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不必了,你的才情我还不了解吗?澍清,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答应父亲了,不论如何,明年秋闱一定会全力以赴,高中状元,好慰张家祖先在天之灵。” 张之让回头看着已长得俊逸潇洒、眉眼英彩的澍清,基于惜才惜情,心里更是对这娃儿十分歉疚。 “澍清,让你受委屈了,原本光耀门楣应该由我这个长辈来担起,如今却又把这个担子推给你。” “叔叔,您今儿怎么说起这种话来呢,一点都不像人淡如菊的悠然居士会说的话。” “你何尝不是呢!最近我经常想你九岁时,在菊社所做的那首……” “叔叔,还提这件事做什么!我记得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大发雷霆,罚我连续三天晚上跪在祖先牌位前忏悔。” 张之让一笑。“对了,杭州秦家来信,知道你明年秋天要到京城大考,秦老爷怕你在这里不能安心读书,希望你能在过完年之后到杭州去,他特别辟出一处幽静别院供你温习功课,而且他连你去京城的盘缠都为你准备好了。” “我想拒绝,这种寄人离下、无功拿人钱财的感觉叫我难受。” “秦老爷不是别人,可是你未来的岳父。” “可是我现在功不成、名不就的,我不想在这个时候上秦家去白吃白住。” “澍清,我知道你有骨气,不过我希望你去投靠秦家。” “叔叔,为什么?” “你也知道,这几年安阳闹大旱,张家靠那几亩田的地租只能勉强度日,要替你筹出京城的盘缠可能有困难。” “叔叔,我明白家里的困难,我可以……” “澍清,我知道你可以帮人写一些寿文得到一些润笔费用,画一些字画赚取银两,不过我不赞成你为五斗米而浪费宝贵的时间。”张之让看澍清一眼,又说:“本来这些应该由叔叔来帮你想法子才对,但是很惭愧,我实在无能为力。” “叔叔,您千万别这么说。” “澍清,去杭州吧;秦老爷他很欣赏你,他希望明年大考你能一举夺魁天下,然后立即和秦家小姐成亲。” 澍清沉吟不语。 “你娘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她。”张之让拍一拍他的肩膀。“为自己的前途,好好考虑清楚。” 张之让步出书房,澍清凝视桌上的祭文,再从怀里拿出一方淡淡馨香的丝帕,上面绣着莲花,这是他的未婚妻秦水莲小姐在去年行弱冠之礼时,随附在秦家的大礼里送来的订情物。 睹物思佳人,澍清脑海里幻想着那未曾谋面的未婚妻,犹如一朵冰清玉洁的莲花一般…… 日斜西窗,水莲慵懒的倚坐绣阁的栏杆前,怔怔的望着前方水塘里一对鸳鸯戏水,思忖着父亲前些日子提起安阳张家公子要来杭州温书事时,心湖不觉兴起波澜,荡漾不褪。 微云轻悄悄的走来,将披风披在水莲身上。 “小姐,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没想什么。”水莲淡淡的说,眼睛仍注视着水里的鸳鸯。 微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了那水中嬉戏的鸳鸯,便了然于心。 “我知道了,小姐在想张少爷对不对?”微云高兴的说:“过几天张少爷就要住进别院里温书了。” “我哪里在想他?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水莲一脸木然的说:“我是看那对鸳鸯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无趣的很,实在想不通鸳鸯有什么好羡慕的。” 这话说得如此不解风情,不过微云了解水莲的个性,她喜怒一向不形于色,犹如瓷盘上的美人一样,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冷冷淡淡的,旁人要想从这张漂亮的脸窥出端倪,是绝无可能的事,所以杭州这个地方的人私下称秦家闺女为“木头美人”。 “小姐,鸳鸯戏水之所以让人羡慕,因为它们总是一对的;形影相随,永不分离。” 水莲微抬眼看微云一眼。“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和他是同乡,小时候还玩在一块呢。微云,“这张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微云会心一笑,还说不是在想他? “你别误会,我只是很好奇我爹为什么不顾我娘的反对,执意要订下这门亲事?我想……”水莲极力的隐藏女儿家的娇态,于是脸上的神情更加的冷然。“那位张公子一定有什么让爹爹佩服的地方。” “嗯,”微云点头,眸光迷离,仿佛她又回到那年在凝香阁,他一点也不畏惧的站在几位颇有名的文人面前大方吟诗的情景。“澍清哥,不,澍清少爷是一位才子,他……” “微云,坐下来再说吧。”水莲拍一下她身旁的座位。 “我不敢,丫头怎么可以和小姐平起平坐呢。”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爹带你来秦府不是要你当丫头。” 微云眉眼浅露笑意,心中流过一丝丝的温暖,自六岁被带到秦家之后,虽然老爷和小姐从不把她当丫头,可她心里却明白自己寄人篱下的宿命。 “坐吧,我娘这个时候不会上绣阁来的。” 微云遵从的坐下来,娓娓道出那如夕阳般绚丽、又短暂的儿时回忆。 夕晖漫洒,将天空染红了。霞云飞过,也飞上思情闺女的粉颊上。 李氏步上绣阁,见微云和水莲并肩而坐时,不由得悉喝一声 “微云!” 微云闻声,吓得赶紧起身,直低着头不敢看李氏。 “夫……人。”微云颤道。 “死丫头,”李氏走过去,往她的手臂用力的拧了一下。“我稍不注意,你就逮住机会当起大小姐来了啊?” 微云痛得眼睛都逼出泪水来,也不敢叫出声。“微云……不敢。” “我看你是想的很!”李氏冷哼一声,不屑的横瞪一眼。“就会找时间偷懒,还不到厨房帮忙。”“是。”微云惟诺的应一声,快步的下绣阁。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氏目光森森的望看她纤素的背影,嫌恶的撇一撇嘴,冷道:“想当秦家小姐?哼!简直是痴心妄想。” “娘,微云很懂事,人温柔又善体人意,您何苦这样对她呢?” “你懂什么?那个死丫头是”李氏摆摆手,说道:“算了,别提那个丫头了,一提她我心就烦。”水莲想,从微云一进秦家的第一天,娘就很讨厌微云,虽然很莫名其妙,但也事不关己管不着。“水莲,我听下人说王家找人来说你的亲事,可是却被你爹一口给回绝了。” “那是当然,爹在我小时候已经把我许配给安阳的张家了。” 李氏冷哼一声。“门当户不对的,当初我压根儿就不同意订这门亲事。” “爹说张家是书香门第,而且张公子他……” “什么书香们第,说穿了还不是一身的穷酸、满屋子不值钱的文章罢了,这能养活妻儿吗?” “娘,咱们秦家有钱这就够了。”水莲天真的说。 “有听说女儿嫁人了,娘家还要养女婿的吗?”李氏语带不屑的说。“我真担心你嫁过去真要受苦了。” 水莲低眉不语。 李氏叹一声,可惜道:“说起王家那才是真正的富贵人家,他们的阜康钱庄遍及各地……” 李氏滔滔不绝说着,愈说愈兴奋,眼睛也直发亮,仿佛王家的金银财宝就摆在她眼前。 可是水莲整个人已陷入春情遐思里,哪理会李氏说什么。 微云手挽着竹篮,里头放的是从园里剪下来几枝状元红,她沿着秦宅园林外的溪水走着,见一座小拱桥,越桥而过,进入竹林掩映的小径,约莫半个时辰,即抵晚山别院。 她将结满红色小果实的状元红枝桠插入瓶里,然后拿着布抹着已是一尘不染的桌椅,又动手整理架上摆放整齐的书籍,把案牍上的文房四宝拿起看了一下又归位,眼光再留连的扫看一眼,这才满意的、安心的走出屋外。 别院左侧有的小花圃,她拿起水勺,细心的浇灌着各色菊花。回忆就像手中挹注到花的水一样,汩汩的流向儿时…… 蓦地,微云耳畔回响着他说过的话微云,我一定会去找你。这个誓言就要成真,再过一会儿,她真的要见到澍清哥了。 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忘记他,想着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年,却是她最快乐、也最美好的日子。 微云放下勺子,蹲下来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着:山抹微云…… 她写的太专心,并没留意到逐渐接近的撄葑阋簟 没多久,一片阴影掩了上来,微云怔了一下,仰起脸向上望看,看见一张唇角含笑的俊颜。 她惊喜的张大眼睛,樱唇微启轻颤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男子,久久不能语。 “微云,你不记得我了?”澍清笑说,眼睛朝地上一瞧,看见她所写的字,于是念道:“山抹微云,天黏衰草……” 她喜极而饱挤着泪珠的眼眶便随着他朗朗的声音滚滑下脸颊。 “澍清哥……”她哽咽的叫一声,高兴的忍不住掩面而泣。“你来了,你……真的来了,我……好高兴……” 澍清蹲下来,将她的手从她的脸上拿开,微斜着头,将脸往下探看她哭泣的脸。那年的离别,他也是这样看她。 “你仍然没有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哭。” “人家……人家是见到你心里高兴嘛!”微云连忙擦拭泪的眸子,好重新将眼前人看个仔细。 “一别十二年了,我是否和你想象中的一样?”澍清不闪不眨的直盯她的脸蛋瞧。 微云一接触到他那双透亮的眼睛,心儿怦的跳个不停,娇羞的垂下眼脸。 “这些年来,我又没有把你搁在心头上,无从想象起。”她低头轻声碎道。 “是吗?不过我可是无时不刻的想起小微云,我想她在秦家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想她受了委屈的时候,是不是一个人躲起来暗自哭泣?又想她长大时的模样会是什么样子?如今一看,没想到和自己想象中说到这里,澍清起身左看右瞧别院的环境,并没有立即往下说下去。 猛地,微云抬眼望他,着急的问:“怎么不说下去了?”随即她失望的说:“我知道了,我长大的样子一定很丑,让你很失望。” 澍清冲着她咧嘴浅笑,左眉习惯性的向上挑动一下。 “不是失望,是吃惊。我印象中的微云妹妹,没想到悠悠一晃眼,再相逢时,已是一位楚楚可人的清秀佳人了。” “真的?微云在你的眼中不丑?”她心喜的脸颊飞上一朵红云。 “一点儿也不丑。”他扶她站起来,睁睁的看着她说:“你现在的样子,好像那年我偷偷的跑到凝香阁时第一眼看到的白玫瑰。” “我真的那么像姐姐吗?”微云抚着脸颊,心生怀疑;最近老爷看着自己时,也总是如此的感慨。“嗯,你们是姐妹当然像喽;不过你少了你姐姐那分绝艳之美,却多了几分清灵之气。” “说实在的,我对姐姐的印象愈来愈模糊了。”微云叹道。 “这也难怪,那年你才六岁而已。微云,秦家对你好吗!” “很好,尤其是老爷和小姐都对我很好。” “老爷?”澍清诧异的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叫他大叔不是吗?莫非你在秦家他们把你当丫头看待?” “不是这样的;老爷一直视我为女儿,不过我心甘情愿当丫头。”微云急的解释。“姐姐去世了,秦家好心收留我,让我不至于无依无靠,这分恩情已经比天高,我不能再白吃白住,所以我想在秦家做点事,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而且从小我就陪在小姐的身边,并没有做什么粗活。” “你不仅仅是爱哭的毛病没有改变,还有即使自己受委屈也要为别人设想的个性也没有变。”澍清怜惜的说。 “在这个家我并没有受委屈,更不想成为多余的人。”说时,微云蹙眉,语带伤感。 “微云,有一件事我……”澍清欲言又止,压在心头的情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启口。 “澍清哥,怎么又不说了呢?”微云惶恐的问:“这个地方不合你的意?” “不是,不是,我一走进这里,就被这座别院的幽静所吸引了。”澍清局促的说:“微云,我想问的是……水莲小姐是怎样的一个人?” “原来是问小姐啊,”微云低眉沉吟;她怎么忘了,他是小姐的未婚夫、秦家未来的姑爷,不再是她的澍清哥了。 思及,一股惆怅浮上心头,微云不禁轻轻的叹一声,而这一声却令澍清原本期待的心直直的往下沉去。 “我懂了,娶妻本当以贤慧为重,外貌不出众又有什么关系呢。”澍清自我安慰的说。 “澍清哥,不对,从现在开始我应该叫你澍清少爷才对。”微云恭敬的叫一声,“澍清少爷,小姐不仅人很好,而且还是杭州第一大美人,和澍清少爷可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的?” “是真的。”微云用力的点头,“澍清少爷,你住些日子就会明白,杭州城里一提起秦家小姐,没有人不是竖起大拇指称赞她的美貌。” 虽说不能以貌取人,可是一向心高气傲的澍清,心里仍衷心希望有一位才德与美貌兼俱的佳人与自己匹配,而今听了微云的话,来时七下八下的心落了下来。 “澍清少爷,你要不要进屋里瞧一瞧?” “微云,不要少爷少爷的叫,叫得我挺不自在的。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微云妹妹,所以你还是叫我澍清哥吧。” 澍清跨进屋里,而微云也跟着进去。 “我知道你疼我亲如妹子,可如今你的身份不一样,所以我还是叫你澍清少爷好了,以免坏了规矩。”说着,她眼里掠过一丝哀愁,幽幽的说:“当你和小姐成亲之后,就得改口叫你一声姑爷。” “什么姑爷不姑爷的,”澍清走到插放着状元红的花瓶前,伸手轻掐着一颗红果实,自嘲道:“万一我名落孙山了,那我有什么资格……” “不会的,澍清少爷一定会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微云一脸认真的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傻气。”澍清笑着摇一下头。 这时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六,往这边走。”是管家秦强的声音。 微云和澍清齐朝们望去,见秦强领着澍清随行小厮小六挑着行李进来。 “少爷,你也不等等我,走这么快,我挑着行李怎么赶上你。”小六放下行李,喘吁吁的说。 “张少爷,真不巧,今个儿一大早,扬州临时有事要老爷去一趟,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他临走时吩咐老奴要好好的款待你,不能有所怠慢。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尽量吩付,请别客气。”秦强说。 “谢谢。秦管家,不知道晚辈什么时候去拜见秦伯母比较适当?” “张少爷,夫人说老爷不在的这些日子,要张少爷安心读书,不用特地去跟她请安,一切等老爷回来再说。” “是;请管家代澍清跟秦伯母道谢。”澍清恭敬的说。 澍清在屋里走走看看,屋内摆设简易淡雅,在这样宜人的环境中读书真是太惬意了。 “张少爷,还满意吗?”秦强陪在一旁,热心介绍的说:“请往这里面走,这一间是……” “您忙,不必特地陪我。”澍清说。 “好吧,那就让微云这个丫头带你到别院四周走走看看。自从确定张少爷要住进来,这个丫头比谁都高兴,晚山别院里里外外都是她亲自打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秦强说。 “强伯!”微云半急半羞的白秦强一眼。“你别听强伯胡说,你来最高兴的人是老爷和小姐,而我是替他们俩高兴。澍清少爷,你自己看吧,我去帮你泡一壶茶来。” 说着,微云转身离去。此时她是快乐的,不再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改变而感伤。她想,他是澍清哥也好,是澍清少爷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服侍她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章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天未亮,澍清即起身梳洗,旋即入书斋读书,而总在这个时候抬头向窗外望去,便可瞧见微云踏着清晨的露珠,手挽着篮子徐徐地走来。 “澍清少爷,早。”她跨进书斋,轻声道安。 “微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是凡事都要人服侍的大少爷,况且这里还有小六,你实在不必天天一大清早跑来这里伺候我。”澍清嘴里责备,其实是心疼。 “小六还是个孩子,粗心又贪眠,怎么能服侍得周全?”微云把篮里热腾腾的早点一一摆放到桌上。“我想小六一定不知道你有早起读书的习惯。” “大清早的,我想一个人安静的读书,才没有叫醒他。” “我知道,澍清少爷心肠好,总是替下人着想,可是你也不能委屈自己、空着肚子读书啊。”她的眼光细心的注意到他领子磨得泛白,袖口也破了。“你看你,衣服都破了一个洞,还穿在身上。” 澍清低头察看袖口,才发现真的破了一个洞。 “澍清少爷,待会你把衣服给脱下来,我帮你缝补一下。” “不必麻烦你了,这点小事我会交代小六来做,免得他终日无所事事。”澍清耸耸肩,不在意的说。 他的客气令微云有点失望。 “微云,现在你每天为我送早点来,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每过晌午坐在书斋读书的时候,我心里就一直盼望黄昏时刻快点到,因为你总会在那个时候带着凝香阁的点心坐在书斋前的阶梯上等我出来。” “是呀,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微云怔怔的沉吟回味着;蓦地,她抬眼看他,认真的问道:“澍清少爷,我问你,那时你心里盼的是我,还是凝香阁的点心?” “那时候小孩子嘛,心里盼的当然是点心。”澍清煞有其事的回答。 “哦,是点心啊……”微云失望的嗫嚅着,紧接地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看着她期待似的紧张模样带有一股娇俏的憨态,是那么地惹人怜,让人忍不住撩起逗玩之意。澍清抚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戏道:“我心里想的当然还是热腾腾的早点喽。” “原来我在澍清少爷心目中还不如我带来的东西。”微云佯装轻快的说。她垂下眼眉,咬着唇瓣,努力的想掩饰自己心中那奢望又痴想的感情,可是一股难过的暗潮逼涌上来,潮了眼眶,于是连忙背过去。 “微云,生气了?”澍清见状,赶紧绕到她面前,解释的说:“刚才我是故意说着逗你玩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澍清将脸向下探看时,微云立即用袖子掩住脸,不让看。 他慌的搔头挠腮,手足无措。“我盼着点心是真话,因为那是你、我的微云好妹子带来的,若是别人带来给我,我才不稀罕。” 许久,微云仍掩着脸,而身子不住地轻颤。 “微云,真的生气了?”澍清窘迫的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地微云拿开手,调皮的冲着他一笑。 “我才没有生气,更没有哭。你拿话诓我,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稍稍的吓你一下而已。” 澍清注视她红着的眼睛。“你哭了?” “我才没有哭,一定是掩脸的时候揉到眼睛了。”微云连忙转开话,“好了,别净说话,快坐下来趁热吃吧。” 微云避开他的眼神,把刚沏好的一壶茶放到书桌上,开始帮他裁纸、磨墨。 澍清嘴里喝着粥,而眼光始终盯着她忙碌的身影,心想: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这样的情景好像是变成他的习惯,一切是那么自然,让他以为只要他睁开眼睛,理所当然的,她就会出现在眼前。东方发白,鸡啼的紧,微云目光往窗外探看一下,亮晃晃的,地上开始有影儿边出来。 “时候不早了,小姐就要醒来,我应该回去了。”微云放下墨,匆忙的跨出书斋。 “微云。”澍清急忙的叫她一声。 “澍清少爷,你还需要什么吗?”微云回身,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我……”澍清支吾着;住进晚山别院也好几天,心中却盼着能见秦水莲一眼,明知这不合礼教,但他只求远远的瞧她一眼就心满意足了。他搓着手,目光闪烁,语带局促的说:“微云,水莲小姐可有说我什么,或者她……” 微云凝望着他,他的一个小动作、一个眼神,她便猜着他的心事。 “放心,小姐很关心澍清少爷,她还频频问我你住在这里是否习惯?” “她真的关心我?” “澍清少爷是小姐未来的夫婿,她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多想,把全副的心思放在书本上,待秋闱一举夺魁,带着恩赐的凤冠霞被来秦家迎亲,然后带着小姐衣锦荣归,好告慰张老夫人以及张家的列祖列宗。” “连命,微云妹妹。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回安阳的时候,我一定会把你带在身边,然后为你找一门好婆家,就像嫁亲妹子一样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我不嫁,微云只希望能永永远远待在小姐和澍清少爷身边服侍你们。” “等我帮你许一门好婆家,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澍清取笑的说。 微云哀愁的眼眸掠一掠这张午夜梦回常浮现的俊脸,然后转身想要快步的离去。 “微云,你等我一下。”澍清似想起什么,又叫住她。 说着,他立即走到案牍前拿起笔来,快速的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知否? 身寄晚山,夜夜边对新月思佳人。 知否? 浓浓情意,无计消除惟盼锦书解。 谁说相思无凭语,只恨情多才疏浅。佳人知否? 写罢,澍清轻轻的朝它吹几口,待墨干,仔细的摺成方笺交给微云。 “微云,这个就麻烦你了。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我实在……” “我了解,我一定会交给小姐。”微云把信笺揣入怀里,跨出晚山别院之后,深深的吸一口气,从此要将对他的情意吸进肚里,埋藏心头,只留在四下无人和自己私语,再也不容许自己轻易流露出来。 澍清目送她纤细的身影,但是心里却满怀期待着另一个女子的回音。 水莲晏起,懒坐梳妆前。 “微云,微云……”水莲唤了几声,微云这才急匆匆的走进来。她微啧的睨微云一眼,问道:“今天怎么迟了?” “对不起,小姐。”微云拿起梳子梳理水莲乌亮的头发。“我在澍清少爷那里耽搁一下。” “我听王妈说,每天早上天还没有亮,你就在厨房忙着张罗张公子的早点。” “是。”微云忙着解释,“小姐,我是想澍清少爷有早起看书的习惯,而他一定不会麻烦下人特地帮他准备早点,所以才会……” “微云,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事若是传入我娘耳里,到时候你又不免招来一顿责骂。”水莲榄镜看着微云的巧手一翻又扭了几转,一个堕马髻斜斜的堆在头顶一套,一张冷艳的容颜顿时和悦几分。“再说你一个女孩家,天还没有亮就跑到男人住的地方,传出去总是不太好。”“谢谢小姐的关心,微云不过是做丫头应该做的事,是不避讳这些礼节。” “你现在若是有这样的想法,往后找婆家的时候你就会后悔。你心里应该明白,我爹一向视你如女儿,他一定会用嫁女儿的心情把你嫁出去,所以你现在做任何事一定要想到女人的名节,免得让秦家丢脸。” 一个早上,微云已经听到两遍嫁人这类的话,心情实在沮丧。 “小姐,有一件事请你要答应我。” “说吧。”水莲从妆台上拿起一只篦齿梳理着发梢。 “将来小姐和澍清少爷成亲之后,一定要让微云跟着过去服侍你们。”微云低声哀求,“小姐,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微云,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水莲抬眼望着镜中楚楚可怜的微云,不禁摇头叹道:“你在秦家明明就不是丫头,可你却是那么喜欢当丫头。” 微云浅浅一笑。“小姐,你答应我了?” “我答应是没用的,要我爹娘答应才算数。” “只要我坚持、小姐成全,一定可以的。” “瞧你比我还急,我要嫁人也要等张公子功成名就的时候才有眉目。”水莲从首饰盒拿出一枝莲花簪插入云鬓上。“微云,你认为张公子对今年的秋闱有几分把握?” “小姐,关于这一点,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依澍清少爷的聪明和才情,抡元一定没问题的。”微云信心满满的说。 “我看啊,在你的眼里张公子什么都好,简直没有任何的缺点。”水莲轻啐道。 “本来就是嘛,他……”微云还要说什么,突然间想到怀里的信笺,于是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探头出去看一下,确定没有人在外面走动,才重新紧闭门扉,折回水莲身旁,拿出信笺。“小姐,这信是澍清少爷给你的。” 水莲接过信笺,读着,怔着,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嗔,瞧得微云急在一套也不敢出声。 突然地,水莲将信笺撕个纷碎。 “小姐!”微云吃了一惊,急急的问:“澍清少爷信里写了什么,竟意小姐生这么大的气?” “没什么。”水莲淡然的说,然后用手绢包起碎纸片交给微云。“把这包东西丢进灶里烧掉。” “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微云为澍清心疼。 “你想想看,张公子的信若是落在好事之徒的手中,四处去说我和张公子暗通款曲,那我的名节不是完了。” “小姐,你们已经有婚约了,不是吗?” “就是因为有婚约,才更要严加恪守闺秀的道德规范,丝毫疏忽不得。” “可是……” “别再说了。”水莲摆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微云,以后不准再带张公子的只字片语进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她小声的回答;但是一想到他等待落空的失望表情,微云实在是于心不忍。“小姐,这一次你可不可以给澍清少爷一个回音,哪怕几个字而已,只要能让他安下心读书就行,小姐,求求你!” 水莲冷眸一睨,径自步进绣合,倚窗而坐,芳心被刚才那情笺里逸兴遄飞的字、以及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翻扰的厉害,而脸上的神情比平时冷淡许多,仿佛一张美丽的容颜铺盖一层薄薄的白霜。“小……”微云尾随而至,望之俨然,便噤声不敢多言。 过了一会儿,水莲吩咐微云准备纸笔。 “是,小姐。”微云喜出望外,高兴的从绣桌上抽出一张描花的笺纸和一枝小楷笔,磨好墨,等待水莲。 水莲拿起笔来,轻咬着笔端,沉吟许久,才下笔写着 莫说风花雪月,不道儿女情长,望君凡事以功名为念。 “好了,拿去吧。”水莲放下笔,告诫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小姐。”微云小心翼翼的拿起笺纸,轻轻的晃动着,好风干笺上的字墨。 “拿去时要小心一点,别让人撞见了。” “我会很小心的,不让人看见。” 这时李氏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水莲,你在吗?” “夫人……来了!”微云吓得赶紧把手里算纸摺成一小方块,塞入袖里,正巧李氏走进绣阁。 “你哑巴啊,小姐人在这里也不会应一声。”李氏一开口就责骂微云。 微云低着头不敢回话,让李氏更加的厌恶。 “哼,”李氏嫌恶一睨,“越是人前闷不吭声的人,越会在背地里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娘,您过来看这花开富贵可好?”水莲把李氏的注意力从微云身上移开。 见水莲这么说,李氏便走向绣桌前,欣赏着已描好的花开富贵。 “娘,喜欢吗?”水莲问。 “瞧这些牡丹开的多好看!”李氏赞叹。 “您喜欢女儿就放心了。”水莲拍起一根绿线要穿进一根绣针。“过几天就是您的大寿,我准备绣这幅花开富贵来为您祝寿。” “你先别忙着,娘有话对你说。” 水莲放下针和线,扶着李氏坐下来,微云小心地递上茶来。 “水莲,后天娘要上水月庵还愿,这一次你陪娘去。” “娘,您明知道我不喜欢出门,还是和往常一样让翠花陪娘去就行了。” “不,这次你非陪娘去不可。” “我不去。”水莲嘟嚷着不依。 “水莲,我的好女儿,这回就听娘一次,水月庵里供奉的观音娘娘听说可以保佑女孩家的姻缘,你得去……”李氏说到这里,抬眼瞧见微云杵在一旁,不耐烦的说:“出去吧,不用你伺候。” “微云,到秦记帮我买绣线回来,红色和绿色多买一些。”水莲交代。 “是。”微云恭敬的欠一欠身,快步的走出绣阁。她从抽里拿出小姐写给澍清少爷的花笺,看了一眼,心里真替他感到高兴。 微云出门帮水莲买绣线,她边走边想着:对了,也该帮澍清少爷裁件新衣裳,好让他在夫人寿诞那一天穿去拜寿,免得他在秦家亲朋好友面前显得太寒惨。想着,一抬头就看见锦绣布庄就在眼前,她走进布庄,伙计大头迎了出来。 “微云姑娘,夫人和小姐要些什么布料?”大头说。 微云在店里梭巡一下,问道:“强伯在吗?” “在柜上。” “谢谢。”微云掀帘入内,见秦强专心的看帐,她叫一声,“强伯。” 秦强抬头。“微云丫头,是你啊,怎么来了?” “我……”微云不知如何启齿。 “要栽布做新衣?” 微云点头。“想给澍清少爷做件新衣。” 秦强若有所思的注视她一会儿,才出声,“让大头栽几尺玄湖色那块料子,就说要给老爷的。” “是。”微云颤颤眼皮,感激的说:“谢谢强伯。”便出去了。 可怜的丫头!秦强感叹一声,低头继续查对眼皮底下这本密密麻麻的帐本。 黄昏里,澍清徘徊在晚山别院的新月亭,由这里可眺秦家大宅,而重重叠叠的阁楼之中,不知道哪里是佳人倚窗之所在?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澍清吟着李白的诗句,不禁笑起自己的痴傻,他竟然为一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害起单相思;囿于礼教规范,洞房之夜当然才是相见之日。 晚风吹拂,澍清因为寂寞思情而轻叹一声。 “澍清少爷,好端端的,怎么在这里叹气呢?”微云来到别院时,听小六说澍清少爷每天傍晚时刻一定在新月亭,于是她找上来,即听到这一声喟叹。 “微云,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澍清回头看她;近来他特别容易觉得闷,但是只要见到灵巧慧心又善解人意的微云时,什么愁烦瞬时一扫而空。他想,也许同是故乡人,可说故乡事之故吧。 “我是来替澍清少爷送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澍清不解。 微云神秘的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他期待的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安阳寄来的家书。 “谢谢你,微云,是我叔叔写来的信。”心头有点落空。 “澍清少爷,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微云故意这么问。 “没这一回事,世上没有比家书更能抚慰游子寂寞的心。” “那这个呢?”微云张开手,手心里多了一方摺得如豆腐块的信笺。 “这是……一起初,他不敢确定,但抬眼看见微云的温柔笑容时,他这才相信他真的盼到佳人的只字片语。 澍清急忙的打开信笺,满怀希望能从信笺里得到与己相同的思念和柔情,但阅毕后,他手授着信笺怅然坐下来。 “澍清少爷,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小姐的信吗!现在如愿以偿,怎么看起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澍清叹道:“算了,事实总会和自己期盼的会有一点点的落差。你自己看吧。”他把捏在手里的信笺交给微云,可她迟迟不敢去接。 “小姐写给你的信,我看了不太好吧?” “你看没关系,反正里面也没有写什么。” 微云颤抖地接过信,幸好信里只是短短的几行字并不难认。 “澍清少爷,小姐鼓励你用功读书没有错啊。” “对,是没错,只是我一心以为水莲小姐是一位清灵脱俗的红粉知己,没想到她竟然要我以功名为念;原来她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心里看重的也是俗世功名。” “说这话就傻了。”微云打趣的笑说。“澍清少爷,小姐是知书达礼的大家合秀,她不鼓励夫婿努力求功名,难道要写一些艳词来搅乱你的心吗?” “微云,连你也不懂我的心。”澍清慨叹的说。 “我怎么不懂?”微云会心一笑,凝视他一会,柔声念道:“多少前尘功名,再回首,烟霭渺渺。晚风里,清瓣散尽,共饮菊花酒。你看,至今我都没忘记这首词,也能体会你淡泊功名的心志,可是你来杭州不就是来读书,然后赴京求功名,好弥补张家状元缺的遗憾吗?” 澍清侧过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见她娇小玲珑,眉目如画,鼻翘唇薄,一张脸生得极甜,此时在霞光照映之下,更显柔媚可人。感觉上,他好像今天才认识她似的。 “澍清少爷,”微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澍清回过神,轻咳一声好掩饰适才的失态。 “微云,你说的对,谢谢你及时提醒我。” “我很高兴对澍清少爷有帮助。”微云拿出布尺,“澍清少爷,你站起来,让我替你量身。” “做什么?”澍清起身,不解的问。 “过几天就是夫人的寿诞,到时候你需要一件新衣服穿去祝寿。” “不需要;当初秦家和张家结亲时,就知道张澍清是一介两袖清风的穷书生,我何必改变自己去迎逢大户人家的排场。微云,你也不必替我做什么新衣裳了,那天我穿自己的衣服去拜寿也不算失礼。” “你看你又说傻话了。秦家的人是不会介意你穿什么,可是别人会怎么看呢?”微云不顾他的反对,继续为他量身。“人家会说秦家拥有杭州最大的布庄,却舍不得替未来的姑爷做一件新衣服,你说,老爷和夫人的面子怎么挂得住?” “我说不过你。”澍清妥协,随微云摆弄。 她量着,余光觑着他蹙眉不开的脸,知他心里不开心。 “对了,澍清少爷,明儿小姐会陪夫人到水月庵上香祈福,我是想也许你会想要……”说到这里,微云支吾着,不敢将有违礼教之事挑得太明。 澍清的心本被水莲的信压得郁结沉重,却又因能一睹芳容的消息而振奋起来。他一时忘情的紧抓住微云的手,欣喜的问道:“微云,你是说……我真的能见小姐一面?” “嗯,”微云心一颤,轻颔首,羞红的忙抽出被握住的手,绕到他身后。 “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澍清兴奋地喃喃自语。 微云量着他的胸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正为小姐而跳动,她难过也高兴,心想若是能为澍清订做一个好前途,她心甘情愿为他人作嫁。 她细细的量着他的身形,也把自己一颗无怨无悔的心都量进去。 第三章 正值春末,天寒料峭,空气里好像凝结一层薄薄的冰,脸随时会被这冷冽的冰锋刮伤。 澍清赶着大清早,缩着身、哈着气,步出晚山别院,一路走到水月庵,并依微云的指示,寻到庵里的西厢房。 西厢房前是杭州著名的梅园,梅花耐寒盛开,白茫茫一片恍如雪海,梅馨暗暗浮动,景致迷人。可澍清对眼前的景色无心吟诵欣赏,他避开人来人往的游客,退到一隅徘徊,一心等候佳人的足音。 近晌午,身后有足音渐至,澍清以为是守候的佳人,惊喜的回首一看,方知不是。他见一男一女走近,连忙闪躲到一株梅树后面,但仍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两人的谈话。 “王公子,请你在这里等一下,待会我家小姐会步出厢房赏梅。”说话的是李氏身边的翠花。 “翠花姐,今天真是很谢谢你。今年元宵的灯会上,我对小姐虽只是惊鸿一瞥,但从此就再也忘不了她艳若桃花的容貌,我曾让人到府上提亲,但是被一口回绝。”王士朋沮丧的说。 “当然会被回绝。”翠花杏眼贼溜溜的朝四周一瞧,然后凑近王士朋的耳畔,低声道:“王公子,我家老爷在我家小姐七岁的时候就帮她订了一门亲事,而今他人就住在秦府的别院准备大考。” “你是说……小姐……已有婆家了?”王士明愕然,不禁口吃起来。 “别急;我告诉你,这位姑爷是家无恒产的穷书生,我家夫人很不满意这门亲事,所以你想抱得美人归还是有希望,就看王公子如何讨得夫人的欢心,王公子是聪明人,应该听懂我的话。” “翠花姐的教导,在下谨记在心。” “好了,我该进去了;至于如何让小姐对你留下印象,全看王公子自己了。” 翠花匆匆的离去后,澍清才若无其事的走出来,假装是适巧才走来这里的样子,并与王士朋的视线做短暂的接触,澍清将他视同是为情所苦的痴情男人,因而给他一个友善又了解的微笑;岂料王土朋却高高的扬起下巴,对澍清的善意来个视而不见。 澍清一阵错愕,但很快地就释然了。见那位公子的穿着一定是名门贵公子,也许他并不想让人知道来此私会佳人,将心比心,于是澍清稍稍的走远,而王士朋却渐渐地接近厢房。 这时厢房的门打开来,微云伴着水莲步出厢房,来到梅园,心急的四处梭巡树清的身影。 “好冷哦,微云,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好了。”水莲说着,就想折回去。 微云见状,急忙的拉住她。“等一下,小姐,既然来了,若没欣赏这满园梅景,岂不是太可惜吗?”“觉得可惜的人是你吧?”水莲回她一句。 微云微吐吐舌头,浅浅一笑,她了解小姐面冷心热的个性。 “小姐,那里人比较少,我们到那里走一走。”微云想澍清少爷一定会拣一处幽静人稀的地方候着,于是就扶着水莲朝园后方走去。 在转弯处,迎面撞上王士朋,水莲惊叫一声,而头上的玉簪子跌落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微云关心一下水莲,然后转对王士朋挑眉嗔道:“喂,你这个人走路怎么如此的冒失,万一撞跌了我家小姐怎么办!” “对不起,一切都是在下的错,请小姐原谅。”王士朋对着水莲打躬作揖,一对轻佻的眼睛不住盯着她瞧。 “啊,我的簪子……”水莲蹙眉低看跌断两截的簪子,口中喃喃可惜道。 “哎呀!真是糟糕。”王士朋装腔作势的说,然后蹲下去捡起断裂的簪子,看了一眼,哀哉悔道:“看我闯下什么祸啊?这支簪子可是京城颇负盛名的和阗玉铺的东西,连当今皇后都爱它的玉饰,而今竟然被我给撞断了。” 见王士朋如此的识货,水莲忍不住多瞧他一眼。 “算了,公子也不是故意的。”水莲看微云一眼,微云会意的从王士朋手中接过断裂的簪子,然后扶着水莲就走。 “水莲小姐,请留步。”王士朋说。 “咦!你是谁?又怎么会知道我家小姐的闺名?”微云怀疑他居心叵测。 “在这里谁不知道秦府的大小姐是杭州第一美人;在下王士朋,对小姐仰慕至深。” 水莲面冷冷的,心里却是暖烘烘的;她何曾当面听见男子坦白的奉承? “水莲小姐,”王士朋见水莲的神情漾出异色,不禁暗喜。“因为我的莽撞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请小姐务必让我赔偿小姐一支簪子。” “不必了!小姐,我们走,别理这个登徒子。”微云恶狠狠的瞪他,便要拖着水莲离去,可王士朋却又挡在前头。 “小姐,今年元宵灯会上,在一个偶然的机缘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顿时惊为天人,从此就对小姐念念不忘,还曾让人到府上提亲,可是……”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微云板起脸孔想赶他走,“你再不让路,我就要喊人了。” “微云,别无礼。”水莲轻斥一声;她想起娘提过王家的人来说亲,原来就是他! “小姐,可是他……” “微云,”澍清远远就看到微云,快步走来,看王士朋一眼,问道:“发生什么事?” 王士朋看了澍清一眼。“我先走了,至于赔偿的簪子我一定会送到秦府。”说完,他便离去。 “他是谁?”澍清问道。 “一个无赖,他……” “多话!” 水莲一出声,吸引澍清将注意力移到微云身后佳人的身上。 水莲发现澍清忘情放肆的目光,矜持的斜斜瞥他一眼,并对微云说:“我们回去吧,否则等我娘让人出来找就不太好。” “等一下。”微云将水莲推到澍清面前,介绍的说:“小姐,他是澍清少爷。” 水莲心头一颤,好奇的重新将眼眉微抬起觑他,见他一身蓝布粗衣,掩不住那玉树临风的俊逸体态。转念间,水莲又想:张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小姐,我……”澍清慑于她姣花照水之美貌,说起话来不觉吞吐起来。“能得到小姐的只字片语,心里真的很高兴,澍清一定不会辜负小姐的期许。” 这下水莲全明白了,于是责备的瞪了眼微云好事,便低下头去不语。 “小姐,说话呀!”微云急在一旁频催促,“小姐,随便说什么都好。” 水莲更加执拗的微偏过身子,把头垂得更低,不论微云怎么催求,就是不愿开口。 微云尴尬的看澍清一眼,但他一点也不以为意,只觉得她像一朵静静的开在池畔的莲花,风不吹,花不摇,别有娇羞之美。 “水莲,你在那里干什么?”李氏让翠花搀扶着出来,看到这种情形,不禁勃然怒喝。 “是夫人……”微云吓得全身发颤,连忙扶着水莲过去,而澍清随之上前拜见李氏。 “晚辈张澍清拜见秦伯母,在府上打扰这几天,不曾向秦伯母请安,请见谅。” 李氏一对威严的丹凤三角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澍清,见他一身寒酸相,不敢苟同的扁着嘴,皱起眉头来。 “不必客气,张公子,老爷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接见男客。”李氏口气冷淡。“这些日子张公子住在晚山别院可习惯?” “很好。” “我听下人说张公子每天足不出户的在书斋里用功,今儿个怎么有如此雅兴来游园?” “晚辈是听说杭州的庭园景致一向是文人墨客流连之地,而水月庵的梅景更值得一尝,所以看今日天气不错,所以就走到这里来了,没想到竟巧遇夫人和小姐。”澍清恭敬的回答,但是却很不喜欢她说话时那尖刻酸人的语气。 “是吗?好一个巧遇!”李氏凌厉如刀锋的目光射向微云,微云惊惧的低下头去,不敢去接触她那寒森森的眼神。“好了,我们就不打扰张公子的闲情逸致。” 李氏手一摆,翠花会意,立即向前搀扶着折回去,而微云和水莲也尾随离去。 临走时,微云回眸看澍清一眼,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水莲那娉婷袅的身影,哪里看得见微云的挂心和深情。 不见,苦相思;见了,相思苦。自水月庵回来之后,澍清就神思不属,不停地绕室踱步,精神全不放在书本上。 他痴想着,傻想着,满脑全是水莲的一颦一蹙;再细思,总觉少一点点什么似的,让佳人禁不起相思,而倩影愈来愈模糊?他播头挠耳的,百思想找出原因……是了,她的脸上没有笑意,女子花容不粲,娇靥不开,总是少了味儿,少了一个令人时时缠绊在心的回味。 澍清喟叹一声,这时先前读毕水莲信笺之后,那股美中不足的怅然又涌上心头。世事总难全,人当然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也许,她是因害臊之故也说不定,澍清如此聊以自慰。 他努力的丢开绮思,平整心思,重新坐回案牍前,拿起中庸念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读至此,他竟发起怔来,想起微云从小就把喜悦、嗔怒、哀愁、快乐全表现在脸上,不懂隐藏,不矫柔做作,可爱又可人。 想到微云,澍清好容易才恢复澄明的心思似乎又被一阵淡淡的暗影扰动。他忧着,看秦夫人不像是心地仁厚的人,今日之事,微云不知道会不会被责罚? 此时,小六端茶点进来。“少爷,休息一下。” “小六,是不是微云来了?”平日过午申时之后,微云会送茶点来晚山别院。澍清抬眼看小六身后并没有她那张笑盈盈的脸,诧异的说:“人呢?” “今天微云姑娘没来,是灶房杨妈的女儿珠儿送过来的。”小六说。 “微云没来?为什么?”澍清心离疑窦。 “少爷,”小六眼神闪过一丝诡异之色,附耳低声的说:“珠儿说夫人才刚从水月庵上香回来,一进门就对微云姑娘发了好大的一顿脾气。少爷,你不知道,微云姑娘真的很可怜,这几天我还听秦家下人说,打从微云姑娘小时候来秦府,夫人就很讨厌她,可是她总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曾出什么差错,但是今天她……” 话听到这里,澍清忙不迭的一路狂奔至秦宅。 啪!李氏狠狠的一掌掴在微云苍白的脸上,顿时让她眼冒金星,脸颊一阵灼痛,但她还是噙着泪水、咬着唇瓣,不哭出声来。 李氏见状,心里更是有气。 “你说,张澍清今天会出现在水月庵是不是你刻意安排的?”李氏寒着脸问道。 微云用手背拭着滑下的泪水,然后轻轻的点头。 “好一副毒蛇般心肠,竟用这恶毒的方法来破坏我女儿的名节。” “夫人,我没有……” “没有?那么你是拿我的女儿当幌子,好方便你自个儿和男人私会。”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不出来了吧?” “我……”她怎么能说自己想解澍清少爷的相思愁呢? “你就会摆无辜、装可怜,贱丫头,跟你娘一样就会勾引男人。”李氏尖着嗓吼说,令旁人听了不由得全身发颤,头皮发麻。 “夫人,这事是微云的错,您尽可骂我、打我,我都不会有怨言,可是您不可以骂我娘……”微云哽咽的说道。 “我偏要骂,你娘只会偷别人的丈夫,是天底下最贱、最不要脸的女人。” “我娘不是这样的女人,我不允许任何人骂我娘,即使是夫人也不可以。”微云说时,一对清澈无惧的大眼睛睁睁的看着李氏。虽然她一出生就没有见过娘,可是姐姐说娘是天底下最温柔、最慈祥的女人。 李氏接触到微云这对黑幽幽、晶亮亮的眸子时,心不觉凛然一震。她恼羞成怒的用力拍一下桌子,喝道:“死丫头,什么时候我说话要经过你的允许了?” “微云……不敢。”微云颤道。 “我看你敢的很!今天你拿我的女儿的名节来践踏,明儿你就想要来当这个家。今儿个我非打醒你这春秋大梦不可。”李氏从翠花手里接过藤条,毫不留情的打在微云身上。 微云疼痛难当,抱着头,蜷缩身子在地。一打滚。 “好痛啊……夫人,求您……别打了……” “贱丫头,你长大了,想替你娘讨回一口气,别痴心妄想了,我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李氏边说边打,使力之重,仿佛是借题发挥想把积压十几年的怨气一古脑儿全发泄出来。 秦家上下的人听到微云凄楚的哀呜,纷纷围在大厅外,同情的看着微云,可是大家都惧怕李氏,没有人敢出声制止。 澍清一踏进秦宅,耳里传进阵阵凄惨号啕声,心揪痛了一下,快步的冲进大厅。 “住手!” 李氏见是澍清,于是打的更凶。 “住手,别打了。”他一个跨步,上前紧紧的抓住李氏挥动藤条的手。 “你……”李氏怒瞪着他,喝道:“你竟敢如此无礼,还不给我放手。” 澍清手一放,李氏向后踉跄几步。 “秦伯母,恕晚辈无礼,可是您下手也未免太狠了!”澍清横眉竖眼的扫了围观的人一眼,愤怒的责道:“还有你们这些人就这样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微云可能会被活活的打死,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厅堂内的帘子轻轻的晃动一下,澍清在意到了,他把视线投过去,依稀可看出离去的人是水莲,这更令他觉得痛心,没想到她也是如此的冷心肠。 “张澍清,你以为你现在已经是秦家的姑爷了吗?”李氏寒着一张脸,尖刻的说:“我告诉你,这门亲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你休想管秦家的事。” “晚辈没有资格管秦家的事,可是微云的事我是非管不可。” “心疼了?”李氏冷嘲热讽的说:“我的好女婿啊,你都还没有和我的女儿拜堂成亲,倒先怜惜她身边的丫头来了。” “澍清……少爷……”微云身子颤抖抖的蠕动。 澍清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呼唤声时,立即蹲下身去扶她起来,并小心翼翼的让她靠在他身上。 “微云,微云……”他见微云衣衫残破,隐约可见令人怵目惊心的血痕。 微云呻吟一声,用力的颤一下眼皮,才勉强的张开眼睛。 “微云,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我没事;澍清少爷,你……不可以怪夫人,这一切都是……微云做错事,而且做主子的处罚奴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奴才也是人,做错事责骂几句就可以了,需要打成这个样子吗?” “澍清少爷,你……别管我了,快回晚山别院,你快回去……”微云虚弱的说。 “不,这件事我无法坐视不管,我一定要替你讨回一个公道。”澍清义愤填膺的说。 “张澍清,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在秦家乞食的穷小子,竟敢跟我讨公道?”李氏轻蔑的一哼,冷嗤道:“对你客气三分,你倒是以为自己是青天大老爷,想开堂审别人的家务事,那也得等你中状元了再说吧。” 她含讽带刺的话激怒了澍清,更挑动骨子里那股傲气,他才要出声反驳时,微云吃力的扯着他的衣衫,阻止他因冲动而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澍清少爷,不可以,夫人是你的长辈。” “长辈就可以这样不明事理吗?我……” “不要再说了,我求你……”微云眼里尽是哀求,渐渐地,她神志陷入昏迷状态,呼吸也愈来愈浅薄,嘴里唧唧哼哼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微云,你怎么了?微云……”澍清急切的呼唤她,她没有反应,于是他猛对大伙吼道:“你们还站在这里看什么,快去请大夫。” 每个人投鼠忌器的看着李氏,不敢有所行动。 “快去啊!”澍清气急败坏的瞪大伙一眼,然后一把抱起微云要踏出大厅时,秦强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通报老爷回来了,接着秦品南走进来。 “澍清,发生什么事了?”秦品南问时,见他抱着全身是伤的微云,眼里流露出关爱眼神,急切的问:“微云怎么了?” 澍清愤懑的扫李氏一眼,秦品南就什么都懂了。 “为什么?微云做错什么,你要下这么重的手?”他踏入大厅怒冲冲的质问李氏。 “想知道,去问你挑的好女婿和这个贱丫头,问他们俩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李氏搭着翠花的手要回房,临经过秦品南面前时,射出一支恶毒的冷箭,“和她娘一样就会勾引男人!” 秦品南听了哑口无言,脸色发青。 “伯父,快让人去请大夫。”澍清急着嚷叫。 秦品南回神,心痛如绞的注视着不见血色的微云,吩咐着,“秦强,快去请大夫。” “是!”秦强见众人还围看着,责道:“你们这些人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干活去。” 众人一哄而散,而珠儿带着澍清抱起微云回她俩共用的卧榻,留下秦品南一人颓丧的跌坐椅上,心中无限懊悔和歉疚。 玫瑰,我对不起你…… 微云虽是处于昏睡,但是仍能强烈感受到身体的灼痛,她梦魇着,额上沁出冷汗,双手悬在半空中不安地挥动,而口中喃喃地呓语 “娘……姐,我好想见娘……我好想你啊,澍清哥哥” 澍清握住她的手,并轻轻的将之放下,要抽出手时,发觉她把手抓得牢牢的,仿佛是梦里找到依靠的亲人,不愿再放开。 他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拿起手巾为她擦拭脸上的汗渎;渐渐地,她安稳下来。 此时,珠儿端药进来。 “张少爷,药煎好了。”珠儿问:“微云醒了吗?” “还没有。”他轻悄悄的抽出手来,把微云的手放入被衰里。“药先搁着,稍凉之后,我再叫醒她。” “张少爷,你先回去休息吧,微云由我来照顾。” “不用了,我等她醒来,喝完药再走。”澍清一心挂念微云的伤,压根就没有思及男女有别这些顾忌。 听澍清这么一说,珠儿一时之间尴尬的不知该留下来,还是离去? “嗯……”微云气如蚊鸣的呻吟几声,眼皮颤了几下,才困难的睁开眼睛。“澍清少爷,我……” “别说话。珠儿,把药端来。” 珠儿高兴的把桌上的药端来。 “珠儿,我来,你扶微云坐起来。” “是。”珠儿小心翼翼的扶起全身是伤的微云。“微云,我们担心死了,尤其是张少爷,他一直守在你身边都没有离开过呢。” 费了好大的劲,微云才坐起来,虽然疼痛难当,但是只是皱一眉,并没有唉叫一声。 “痛吗?”澍清见她深蹙的眉结,觉得好像有人用力的扭拧他的心。 “不……痛。”微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来,把嘴张开。”澍清目了一匙药汁要送进她的口中。 “澍清少爷,我自己喝。”微云抬起颤抖的手要去接他手中的碗。 “我看你连汤匙都拿不稳,怎么喝啊?还是由我来喂你吧,你别看我粗手粗脚的,我可是很会伺候生病的人,前几年我爹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都是我服侍他老人家吃药的。” 微云有所顾忌的看了珠儿一眼。 “我想微云也饿了,我到厨房熬一点粥来。”珠儿说。 “珠儿姐,你不要走。”微云叫住她。为了她,才惹起这场风波,如今为了澍清少爷,她更要避开这瓜田李下之嫌。“澍清少爷,你别我为担误念书,现在你应该回去了。” “不,我不放心你。” “我没事的,而且珠儿姐会照顾我。” “是啊,张少爷,微云一来秦家就和我睡在一块,她好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微云,对不起,一切都是为了我,你才会受这种苦。”澍清自责的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亲自喂你喝完药,看你没事了,我才能放心的回去。”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连累你。”微云避开澍清满是歉意的眸子,这样的眼神让她难过。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三人转身过去,进来的是水莲。 水莲轻淡的瞥一眼他们愕然的表情,尤其是澍清,惊讶之中带有不领情的意味。 澍清负气的偏过脸不去看水莲,而水莲也只是抿一下嘴唇,再也没有更强烈的表情了,她把手中的一盒药交给珠儿。 “珠儿,晚上要睡时,拿出一粒药丸用酒研开,替微云敷上,可以消炎化瘀,好的快。”交代完后,又转向微云问道:“可好些?” “好多了,谢谢小姐。” “看你没事就好,微云,你休息吧,我回房了。”水莲来的突然,走时也是如此突兀。 三人一同目送水莲轻步的跨出房间,这时微云推了一下澍清的身子。 “澍清少爷,你怎么还待在这里,快追出去呀。” “我不要;你被打的时候,她竟然躲在帘后看着,没有出来制止,我不能原谅她。”再说起时,他仍愤愤难消,不能释怀。 “小姐有她为难的地方,你不能怪她。”微云说。 澍清身体不动如山,但心却有一点动摇。 “张少爷,你是男人,在闹什么别扭?心里有不满的事为什么不能马上化解,要留成宿夜仇,那往后你和小姐如何做夫妻啊?”珠儿也跟着劝说:“而且夫人是小姐的亲娘,难道你要小姐为一个丫头和自己的娘作对,这没道理呀!” “珠儿姐说的对,澍清少爷,快追小姐,把心里的话对小姐说,否则晚上你又会后悔的辗转难眠。” 微云的话触动澍清的心。 珠儿顺手接下他手上的药,再顺势推一把,“快去吧,小姐若穿过园子,想再和小姐单独说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珠儿,那微云就麻烦你了。”说着,澍清急急忙忙的追了出去。 “微云,还是你了解他。”珠儿对着微云说。 澍清一路追来中庭,始终不见水莲那轻摇款摆的窕窈身影,心里失望不已。当他要折回去时,发现前方小亭里面好像有一黑影在晃动,便走过去。 “小姐,”澍清叫一声,见她颤了一下,但并没有将身子转过来,于是他放胆的直唤她的闺名,“水莲。” 水莲回身,花容惊讶的看着他,一扫她平日事不关己的木然,褪去一分冷艳,加了几分娇柔,这瞬间才真正牵动澍清的心。 “水莲。”澍清又向前一步,叫她一声。 不过这第二声唤起水莲的矜持,收起娇羞女儿态,敛一敛脸孔,又恢复那无喜无嗔的尊容。 这就是要和自己携手共度下半生的女子吗!为什么这张美丽的脸孔无法令他感动? “张公子,有事吗?”见他注视着自己不放,水莲刻意的往后退两步。 澍清本有满腹的话要对她说,可是此刻见了却又一个字也懒得蹦出来。 “其实没有什么事,只是谢谢你的药丸。我和微云自小就认识,她就像我的妹妹一般,看她被打的遍体鳞伤,我……”说到痛处时,他打住不再往下说,只是无奈的摆摆手,叹道:“不提了;总之,谢谢你。” “张公子,我知道你来不是要谢我,而是想质问我为什么见死不救?”她一针见血的将话挑明,着实令他吃惊。 澍清炯炯的望看她,却不接腔。 “我没有什么可以对你解释,我只能说微云安排水月庵一事被母亲撞见,招来一顿打,我只能同情她,却没有置喙的余地;因为这事若被熟识的人看见了,四处宣扬奏家女儿在水月庵私会男人,这样一来,秦家不仅颜面扫地,而我秦水莲的名节也荡然无存了。” “面子、名节比一条人命重要吗?” “绝对不会出人命;”水莲说的笃定。“我很了解我娘的个性,在她气头上出面干涉,只会火上加油,只让她更加的讨厌微云而已。” “这么说我出面维护是做错了?我要像秦府上上下下的人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微云被毒打?”澍清不屑的哼一声,“我做不到!” “我只能说,这只会让微云的处境更加难堪。”她顿了一下,补充的说:“就像我爹疼爱微云,于是我娘就很讨厌她。” “心胸狭窄的妇人心。”澍清嗤之以鼻。他问她:“你呢?我和微云有一份情谊,你也会讨厌她吗?” “这是你们的事并不妨碍我什么,我没有理由讨厌她;而且她又是那么善解人意。” 听她这么说,不禁令澍清松了一口气。 “我该回房了,若是被下人撞见到我们,跑到我娘面前乱嚼舌根,那又是另一场风波。” “是不是也会把我毒打一顿?”澍清讥讽一句,有意戏谑的问道:“水莲,到时候你会出面替你的夫婿求情吗?” “张公子是个读书人,不应该开这种玩笑。”水莲冷眸一瞥,正色驳道:“还有,我希望你能尊重我娘,不要做出令她反感的事情。” 话至此,水莲欠一下身,快步走出小亭。 澍清黯然目不转睛的注视水莲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花丛中。 第四章 这天是李氏的寿辰,贺客盈门,热闹非凡。 而秦家后面的晚山别院却依然如往昔般的安静,澍清待在书斋里画一幅八仙献寿图已三、四个时辰,小六来来回回也催促好几回。 “少爷,时候不早了,你该准备一下,好去给夫人祝寿。”小六捧着一件新衣裳进来。 “急什么?”澍清不疾不徐的在图右上方提了寿词,然后落款。 “怎么能不急?秦家都来了好多客人,你怎么还能坐在这里画画?” “我不画,哪来的寿礼。”澍清再浏览一下,才满意的搁笔。 小六看了,立即捧着新衣上前。 “少爷,快把衣服换上。”小六帮澍清脱下身上的旧衫,抖一抖新衣,然后为他穿上。“这是微云姑娘想的周全,知道替少爷裁新衣,否则今天去拜寿可就让人给看低下了。秦老爷人很好,可是夫人却很势利……” “小六,我告诫过你,不准嚼舌根、惹是非。”澍清严厉的白小六一眼。 “对不起,少爷。” “衣服是微云送过来的?” “不是,是叫一个小厮拿过来的。” 澍清失望又担心,自那天之后,微云就再也没有来晚山别院,她好像刻意在躲避自己?她的伤是否痊愈了? “张少爷,”秦强走进来,“寿宴要开始了,老爷请你过去。” “我正准备要过去。”澍清小心的卷起桌上的画。“我们走吧。” “等一下,张少爷。”秦强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交给他。 澍清不解的打开来看,是一块上好的翡翠项链。 “这是?” “这是老爷替张少爷准备给夫人的寿礼。” 澍清觉得受辱,傲然激昂的婉拒。“澍清很感谢伯父的好意,可是我不能接受;至于寿礼,我准备好了。” 秦强瞄一眼他手中的画。“这是当然的,老爷一向很欣赏张少爷的诗画,没有比这分寿礼更有意义。这条链子不过是让张少爷带在身上,当着秦家众亲友面前做个样,也让夫人高兴,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我不……”澍清还要义正的拒绝时,小六机灵的抢话。 “少爷,你就收下吧,妇人之见仅看得闪闪发亮的首饰,哪里懂得你的诗画。何况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为了秦老爷和秦小姐,你就委屈一点做一下表面功夫又有什么关系,我想微云姑娘也会希望你这样做,秦老爷的意思就好像她为你准备新衣服的道理是一样的,无非要你在人前风光、有面子。” 小六这番话说的直又白,却道出人情世故最实在的一面。为了能求得皆大欢喜的局面,澍清不得已只好收下了。 来到秦家大厅,看到送礼的客人络绎不绝,呈上来的礼无不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这时候王士朋送上一对玉镯子,色泽无瑕,莹润剔透,是世间罕见的玉,看得李氏两眼直发亮。“夫人,这块玉和当今皇太后礼佛用观音像是同一块玉,听说这块玉有灵性,可以趋吉避邪,仙寿恒昌。”王士朋绘声绘影说的煞有其事,众人无不啧啧称奇,惟独澍清嗤为无稽之谈。 “真的吗?我怎么好意思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李氏一对贪婪的眼睛直盯着玉镯瞧,这时她发现旁边还放着一支玉簪子,便问:“这是……” “簪子是赔给小姐的。”王士朋这么一说,澍清便认出他就是在水月庵的那位男子。 “哎呀!王公子,你真是太客气了。”李氏眉开眼笑的说时,早把镯子往手腕上戴去。 “澍清,你来了。”秦品南出声,把场上的焦距拉到澍清身上。 澍清上前一拜,双手呈上精心绘出的八仙献寿图。 “秦伯母,澍清祝您富贵长发;还有……”澍清正要拿出翡翠项链时,见李氏一脸冷淡,瞧也不瞧一眼,径自盯着玉镯瞧,不觉对李氏的势利和庸俗感到厌恶。 “澍清,还有什么?”秦品南暗示他快拿出翡翠项链。 “没有了,只有这一幅画。”澍清毅然如此的说,傲着一张俊颜退到一旁。 秦品南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吩咐着,“来人,把张公子的画展开来让大家欣赏,他的笔工堪称……” “不必看了;老爷,时候也不早了,客人道道前来祝寿,想必早已饥肠辘辘,就吩咐人开席吧。”李氏这么一说,管家立即招呼爷们入厅用膳,而翠花则扶李氏来到百花院陪夫人们说说话。 澍清走到秦品南面前,把翡翠项链交还给他。 “伯父,澍清辜负您一番好意。” “不怪你,我早就应该想到,即使你拿出来,她也不会领情,不过是再让你受一次窘罢了。” “伯父,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 “有事吃完饭再说。” “不,这顿寿宴我就不吃了,请您见谅。” 秦品南见他态度坚定,也不勉强他。“什么事,你说吧?” “过几天我想搬离晚山别院。”自微云被打之后,让他认清李氏势利刻薄的真面目,于是这个想法就开始萦绕在脑海之中。 “你要离开这里?”秦品南惊讶。 “是的,我想到京城租寓温书,届时好能从容赴试。” 秦品南沉吟半晌,突然叹了一口气。“我懂了;本来我是一片好意,没想到却惹来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让你待不下去。” “对不起,伯父,让您失望了。” “澍清,别这么说,我能了解。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后天。” 澍清告辞后踏出大厅,弯进秦家林圈时遇见微云。 “微云,”他唤住她,并走近她,关心的问:“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好了。”她低声的说,张皇不安的瞧看四周。“澍清少爷,我不能和你多说话,再见。” “等一下,”澍清拉住她,“你在躲我?” “我……没有。”微云连忙抽出手来。“我只是不想替你招惹一些不必要的是非。” “什么是非?” “没什么;澍清少爷,你往后看到我就把我当做一般下人看待,不必特地上前和我说话。”微云听到附近好像有人走动的声音,如惊弓之鸟的连退几步。“我真的要回去了,不然让人看到我们在一块就不好了。” 澍清怜悯的望着她有如惊兔奔逃的身影,心想:自己决定离开秦家是对的。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黄,有点诡异,让人厌烦。”微云无情无绪的仰望天上的月亮。 “初十四的月亮当然是又大又亮的,它招你嫌了?”水莲抬头别一眼皎皎明月,然后转看微云。“我看你心头正恼着,这才是真的。” “小姐,澍清少爷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你难道都不会觉得难过吗?” “张公子是赴京考试,又不……”水莲把“又不是不回来”的话收回去,改口说:“聚散离合是难免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为这种事伤神,不过是徒增离去的人眷恋和牵挂而已。”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是我就是会难过,会舍不得啊!”微云灵机一闪,建议的说:“小姐,我们到晚山别院和张公子道别好不好?” “你在胡说些什么?”水莲啐道。“这话若是被人听到,传到我娘耳里,又有你一顿打。” “我们只和澍清少爷说一下下话就回来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就算不会有人知道也不可以,一个女孩晚上跑去私会男人成何体统。” 此时微云心里真怨那些教条和水莲的拘谨。“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也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你愈说愈不像话。”水莲脸红。 “小姐,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你为什么不……” “别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而且现在我爹一定和张公子把酒话别,一些话我爹自会交代,哪轮得到女孩家来说。”水莲起了一阵哆嗦。“夜寒露重,扶我进屋去,我想睡了。” 微云扶水莲进屋,服侍她睡下。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见珠儿好梦正酣,她再坐一会儿,然后又蹑手蹑脚的出门,趁着月光朝晚山别院走去。 秦品南在晚山别院替澍清饯行,两人月下对饮畅谈,看起来不像是翁婿关系,倒像一对无所不谈的忘年之交。几盅酒下肚,愁怅满怀,加上一点点的醉意,秦品南不知不觉就和澍清聊起白玫瑰的事。 “澍清,你还记得凝香阁的白玫瑰?”他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叹道:“你当然不记得,那时你不过还是一个孩子,怎么记得她呢?” “我记得;那一年我若没有偷偷的跟去凝香阁,今天我怎么有机会坐这里和伯父喝酒?” “你说的很对。”秦品南感慨的说:“时间过得真快,你长大了,玫瑰也过世十几年了。” “我长大了,玫瑰姑娘的妹妹微云也长大了,当我来到秦府时第一眼看到她时,还真的吓一跳,她的模样长得真像玫瑰姑娘。” 澍清一提起这话,秦品南一时悲从中来,斟酒要饮尽时,澍清出声劝阻。 “伯父,您今天喝多了。” “不,我要喝,我更要说,我难得找到可以谈玫瑰的人。玫瑰”秦品南打个呜,悲苦的叫她一声。“玫瑰,我没有把女儿照顾好,我对不起你……” 澍清听了一头雾水,以为他说的是醉话。 “伯父,您醉了,我去叫强伯来扶您回去。” “不,我没醉,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轻松、这么清醒过。澍清,你说对了,看到现在的微云就好像看到当年的玫瑰一样,每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秦品南醉眼泛着泪光,哽咽的说:“我对她们母女的愧疚就加深一层,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母女?伯父这……”澍清诧异的看着秦品南,此时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似乎让他看起来苍老许多。 “没错,微云是我和玫瑰生的女儿。” 澍清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十几年来,这个秘密实在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伯父,为什么要隐瞒?这样做对微云太不公平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疼爱的孤儿。”澍清替微云可怜。 秦品南为两人斟满杯。“澍清,喝了这一杯,我把和玫瑰的事情说给你听。” 澍清大口的喝下这一杯,心里仍是忿忿不平。 “我第一眼见到玫瑰的时候,她还是杭州百花楼的姑娘。那是我婚后三个月的时候,我爹开始放手让我管理布庄的生意,我和几个布商到百花楼……”秦品南叙述着玫瑰的娴静温柔,不论吟诗、唱曲都令懂文墨的他倾心,相形之下,新婚妻子李氏虽然艳丽动人,但她的骄纵跋扈却逐渐令他生厌。“有一天,玫瑰告诉我她肚子有了孩子。” “当时您心里害怕,不想负责,所以玫瑰姑娘只好把女儿认作妹妹了。” “澍清,你真的把我想得如此不堪?”秦品南苦笑,并没有生气。 澍清涨红了脸。“对不起,伯父,我只是……” “我很高兴有人替她们打抱不平。”秦品南沉吟一会,才说下去,“我本想替玫瑰赎身,纳她为妾,没想到这件事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李氏是个醋坛子,天天上演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而父亲为此气得吐血,一病不起。 “不久,我爹去世了,我和玫瑰的事就这样耽搁下来。她能体谅我的难处,只要求我把她从百花楼赎出来,没想到她离开百花楼之后,狠心的不告而别。我发疯似的找她,籍着经商之便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到了第三年,我到安阳办事,听说凝香阁的白玫瑰,于是就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去,没想到竟然是她!”说到这里,秦品南已是老泪纵横。 澍清不忍心,起身背过去,仰望天上明月,感慨天地间不能厮守的爱情。 “澍清,我也想告诉微云我就是她爹,可是若让她知道微云是我的女儿,她还容得下微云吗?” 她当然是指李氏,只要一想到微云挨打的情景,就令人不寒而栗。可是李氏真的浑然不觉吗?否则她怎么下手如此狠毒呢?澍清不禁怀疑。 “今夜与你畅谈之后,此刻我的心情轻松不少,顿时从这个桎梏之中解脱出来。”秦品南说。 “伯父,您要隐瞒到什么时候?微云不应该再受苦了,她有权利知道她的父母是谁?” “我明白她心里的苦,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替她找到一个好男人来疼爱她,照顾她一辈子,到时候我会告诉她这件事。”秦品南执起一杯酒,对着澍清说:“今天替你饯行,没想到却得听我这个老头唠叨。澍清,这杯酒祝你此去一路顺风,一举夺魁,早日前来迎娶我的女儿。” 澍清接过酒杯并没有喝,反问道:“若是名落孙山又该如何?” 秦品南错愕,在他心里从没有想过这种情形会发生在澍清身上,不过他很快就回神,笑道:“总之,你是我秦品南心目中最佳女婿人选。” 这话让澍清潇洒的一干而尽。“澍清一定不会让伯父失望。” 秦品南嘉许的拍一拍他的肩膀。“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 澍清送秦品南出晚山别院,再独自踏着月色折回去时,离愁渐染上身。他想,也许是即将离开水莲那张美丽的脸,让他尝到寂寞吧! 微云来到晚山别院,一进门就看见小六揉着困倦的眼睛正收拾着残肴。 “微云姑娘,你怎么来了?” “澍清少爷睡了吗?” “不知道,少爷送秦老爷走了之后,我看见他直接走进书斋,此刻灯还亮着。” “好了,小六,明天还要赶路,你先去休息,这里我来收拾。” “谢谢微云姑娘。”小六边走边打呵欠的回房。 微云手脚利落的收拾着,不消一会儿就收拾干净。 “澍清少爷,”她来到书斋外,低声一声,许久不见回应,于是她推开而入,见他竟坐在椅上打盹。 她轻悄悄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俯视这张睡脸。她注视许久,慢慢地将手伸出去抚摸他的脸,当指尖才碰触他的脸时,他的头动了一下,吓得她连忙将手缩回去。 澍清不过是舒服的将头偏向右侧,而这时他的左眉挑动一下,就像他笑时的样子。 微云想,他一定梦到喜欢的人,才会笑得如此开心。她幽幽的叹一口气,手细柔的滑过他熟睡的脸庞,喃喃着,“小时候那一场分离,我可以放肆的扑到你怀里哭泣,可是现在我只能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抚摸你的脸。”说着,细长的手自眉而下温柔的游走,“你迷人的眼睛、坚挺刚毅的鼻子,还有出口成章的嘴巴……” 最后手停留在他丰厚略显干涩的嘴唇,迟疑一下,她缓缓的低下头去吻他。当她碰到他微热的嘴唇时,她脸是烫的,心是热的,脑海里直希望时间就此打住不走。 “澍清少爷,微云不敢奢望你心里有我,只求在你的梦里有一个容身之地。”微云心里苦喊着,眼泪不知不觉滴落到他的脸颊上,他抽动一下,吓得她惊忙地跳离他。 澍清张开眼睛,抬起惺忪的眼睛,发现微云就站在面前。 “微云,是你!”他偏着头想着,抬手摸着湿湿的脸,再看她红红的眼睛,问道:“你哭了?” “没……有……”她掩脸转身跑出去。 “微云!”他立刻追了出去。他拉住她,并拿下她的手,见泪痕爬满她的脸,又想到他离开之后,倘若她再受委屈,又只能躲在暗处哭泣时,他不禁心疼的将她拥进怀里。“别哭,我又不是不回来。”“是啊,又不是不回来。”微云离开他的温暖胸膛,连忙拭干湿湿的脸颊。“我真傻,澍清少爷是要回来娶小姐,到时候我……” “到时候你当然要跟我们一起。”澍清心里明白,如今只有自己考出好成绩,早日前来迎亲,才能让微云摆脱这里的痛苦生活。 “真的?”微云拉起他的手,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我们要像小时候一样打勾勾。” 月光下,微云显得娇柔动人,澍清拿眼直勾勾盯着她瞧,心里暗道:让他不舍的何止是那张美丽的容颜,最最令人牵绊的是眼前这个灵慧可人的妹子。 微云发现他的眼光,又想起刚刚才偷偷的一吻,于是娇羞的低下眉去,不敢直视。 “微云……”澍清还想说什么时,她恍然的叫了一声。 “啊,我差一点就忘记了。”微云从颈间拿下一条链子。“澍清少爷,这个你带在身上。” 澍清接过来,摊在月光下细看,是一条红丝绳拴着一只小小的玉兔,雪白的羊脂玉,雕镂细致,两粒红宝石嵌成一双兔眼,更见栩栩生动。 “好宝贝。”澍清细细玩赏手中的玉兔。 “我姐说,我属兔子,所以在我满月的时候,我娘特地替我戴上这只玉兔,这些年来我从不离身。可是澍清少爷,我听说兔子可以博得好彩头,现在我要把它送给你,祝你蟾宫折桂,一举高中。”澍清本不愿收下这个贵重的东西,可一接触到微云那认真的眼睛,便不忍拂她的心意。 “微云,承蒙你的锦心绣口,此兔将伴我进京,伴我入闱。来,帮我戴上。” 见他没有推拒,微云欢喜的替他戴上。 一声鸦啼,倏地从树上飞起,惊扰了月下离别依依的两人。澍清有感而发的吟出李白的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楼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他念得抑扬顿挫,低回不已。她不解其意,却也听出语气含着浓浓的离愁。 “清云少爷,你回房休息吧。”微云黯然的说。“我回去了。” “天暗不好走,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你快进去休息,明儿还要起早赴京呢。”微云催促他进屋里去。 “你先走吧,我要看着你离开。” 微云施施的踏着月光、踩着碎影离去。走时频回首,那人还在月光下,直折进秦家园子时,明月各照两地时,再也见不到那人温柔的身影,于是她忍不住蹲下身子,伤心的伏在膝上哭起来。 第五章 王士朋三天一小礼、五天一大礼的往秦宅里送,李氏收得眉开眼笑,再加上翠花在一旁敲边鼓,于是李氏心里兴起一个新念头。这天她走来绣阁,见水莲坐在梳妆钱前玩赏着王士朋抵赔的玉簪子,于是走过去从身后拿起簪子。 “好美的玉簪子!”李氏将簪子插入水莲的头上。“瞧,多么适合女儿这张娇艳的脸。” 水莲临镜顾盼自赏半晌,轻叹一声,才不舍的拿下玉簪子。 “戴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将它拿下来?”李氏问。 “娘,我已经是有婆家的人了,怎么可以再戴其他男子送的首饰?”水莲目光眷恋着盯着手中的玉簪子。 “没这个说法,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戴它。”李氏重新又将簪子为她戴上,然后坐在水莲身边,拉起她的手说:“水莲,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非常关心你的幸福,于是就让人去安阳探查张家究竟是怎样的一户人家,没想到张家也不过是一户落拓的‘状元缺’世家。” “什么状元缺?” “一门皆进士,独缺状元郎。这事在安阳早就传为笑谈,你还能冀望张家那小子能有多出息,考个状元替你争来状元娘子的封诰啊?” “娘,街谈巷议的谣言怎么可以当真。”水莲蹙眉咬唇,略微不悦。 “当然喽,娘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村妇,我想只要张公子是官高显耀上格命,你嫁过去也不至于太委屈,娘也能放下一颗心,于是娘找了黄神仙替张公子批一下命格,结果”李氏深深的叹一口气,一副期期不可指望的样子。 “结果怎么了?”水莲着急的问。 “黄神仙说他交友多情,才华超群,可借仕途如波浪,注定飘零过一生。” 乍听之下,水莲一颗心顿时凉透底。 “水莲,娘心想这下可怎么得了,嫁鸡随鸡,女人的后半生幸福是依选择的男人来决定,你一向娇生惯养,若是嫁到张家,铁定是要过苦日子。” “娘”水莲担忧惶恐的扑到李氏怀里哭了起来。“女儿的命真苦……” “不苦,不苦,娘自会替你做主。”李氏安抚的说。 水莲拭着泪眼,抬头看着李氏。“可是娘,一女不嫁二夫,爹已经把女儿许配给张公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胡说!在人都还没有上花轿之前,一切还来得及。而且张家的亲事是你爹犯糊涂,我可不会随他起舞。” “那娘要怎么做?” 李氏试探的问:“水莲,老实告诉娘,你觉得王公子如何?” “这事又跟王公子有何干系?” “昨天王家的人又来提亲了,你说这相干不相干?水莲,快告诉娘,你对王公子的印象如何?” “这……”水莲娇羞的低下头去,回说:“女儿不知道。”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怎么会不知道?”水莲低头不语,急得李氏像热锅里的蚂蚁似的,又说:“那个张澍清除了有一张俊俏的脸,成天只会和微云这个贱丫头眉来眼去,还能有什么出息?你一旦跟了他,就有担不完的心、吃不尽的苦,这辈子是完蛋了。可是王家就不一样,如果你可以嫁给王公子的话,这一辈子就是坐拥金银财宝,享尽荣华,不愁吃穿的……” 李氏滔滔不绝的数着王家的好处,字字句句敲进水莲的心坎里。她想,王士朋虽不如张澍清俊逸,可是人还算是斯文,再加上对自己一往情深,倒是可以倚靠终身的对象。虽然她不舍张澍清这位俊俏夫婿,可是他若真如娘所说的没出息,那她的终身…… “你倒说一句话呀!真是急死人了。”李氏见她不出声,也按捺不住性子了。“水莲,你心里一定要拿定主意,娘才能替你做主。” “娘,自古儿女的终身大事一向是父母做主,你要我说什么?” “这样吧,娘现在就去跟你爹商量,到时候是依你爹的、还听娘的,由你自己决定。”李氏说后,特意地停顿一下,见水莲并没有立即拒绝,如此一来她的意向便是很明白,李氏满意走出去。 “小姐,不好了……”微云急匆匆的跑进绣阁,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立即接着说:“夫人要把你嫁给王士朋,老爷不同意,此刻正和夫人起争执。” 水莲心头微颤一下,但是她仍无动于衷的继续手中的刺绣,微云瞧在眼中着实焦急不已。 “小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水莲说时头抬也没抬一下,手里的活没有停下来。 “夫人实在太过分了,她明知道小姐和澍清少爷在小时候就有婚约,怎么可以这样做呢?”微云愤愤不平的说。 翠花正好走进来,斜瞪微云一眼,然后对水莲说:“小姐,夫人和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水莲起身,微云连忙上前为她整一整衣裳。 “小姐,”微云拉一拉水莲的衣袖,附耳低声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澍清少爷,待会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站在老爷和澍清少爷这一边。” 水莲觑微云一眼,没有说什么,便踏出绣阁朝大厅走去。来到厅前,见爹娘两人面红耳刺的,可以想见刚才他们起了多大的争执。 “爹,娘。”水莲欠身福安。 “水莲”二老同时地唤她,秦品南朝李氏怒哼一声,将身子偏过去。 “水莲,秦家就你这位女儿,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和你爹有不同想法,所以我们叫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思。”李氏说。 “水莲,你现在就告诉你娘,你要等澍清大考完后就成亲。”秦品南说。 “别听你爹的,你没有上花轿之前,还有更好的选择,娘已经替你择了王家这一门亲事,可保你一生富贵,衣食无缺。” “水莲,你可不能像你娘一样短视,而且澍清绝非泛泛之辈,他有的是才情,想要荣华富贵还怕将来享不到吗?”秦品南不屑的驳道。 “将来,只怕是下辈子喽。水莲,你不会傻到用女人的青春来下赌注吧?” 微云见老爷和夫人一来一往,争吵不休,而水莲又杵在一旁不发一语,心想小姐一定被这情景惊吓过度而忘言,于是出声提醒她。 “小姐,现在你应该说句话。”微云小声的说。 “我……”水莲看看爹、又瞧瞧娘,故做为难的样子,就是不愿意表白自己的意思。“我不知道,女儿的亲事全凭爹娘安排。” “水莲,是爹还娘啊?你倒说清楚。”李氏紧张的问。 “这……娘,女儿的事您好好的和爹商量,女儿没有意见。”水莲没表情的说。 “老爷,你可听明白女儿的心意?”李氏露出胜利的笑意。“为了女儿的幸福,你就不要再逼她嫁给姓张的小子了。” “你们……好一对嫌贫爱富的母女,你们会后悔的。”秦品南瞪视她们母女,却也无可奈何。 “不,这样对澍清少爷太不公平了。”微云忍不住替澍清抱屈。“老爷,绝对不能这样做,澍清少爷知道了一定会受不了的。”微云对秦品南泣诉之后,转而哀求水莲,“小姐,你若是嫁给王土朋,叫澍清少爷情何以堪啊!小姐,我求求你,不要辜负少爷,好吗?” 水莲偏过脸不看微云。“微云,这情形你也看到了,我……” 李氏用力的拍一下桌子,斥责,“死丫头,秦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 微云吓得扑通一声,双膝跪拜在地。“夫人,微云求您成全小姐和澍清少爷,暂时不要接受王家这们亲事,一切等揭榜之后再决定好不好!我相信澍清少爷会穿着一身状元红袍前来迎亲。” “够了,瞧你澍清少爷叫得多亲热呀!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想利用水莲好成全你自己。”李氏冷眸一睨,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过几天我准备让你和家里的长工大牛成亲。”李氏最后这个安排,让在场的人一阵错愕。 “和大牛……不我不要成亲!”微云惊惧万分的哭喊,求救的把目光投向秦品南。“老爷……” “夫人,我反对微云这桩婚事。”秦品南坚决的说。 “老爷,我让微云嫁给长工也是为你着想,你不是一向希望把微云留在秦府吗?她若是和大牛成亲了,不就一辈子留在秦家了。” “微云愿意一辈子服侍夫人、老爷,请不要逼我嫁人。”微云苦苦的哀求。 “微云,你放心,没有人会逼你嫁给不喜欢的人。”秦品南开口说。 “老爷,丫头的事由我做主,老爷不需要操这分心,微云是非嫁大牛不可。”李氏起身,一副得意扬扬的觑秦品南和微云一眼。“水莲,扶娘进房休息。” 水莲搀扶着李氏离开时,经过微云身边时,忍不住投以同情的眼光。 “微云起来,别跪了。”秦品南见李氏走了,走过去要扶微云起来,但是她反而跪着向他叩头,求道 “老爷,我该怎么办?请您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 微云如凄如诉的哀告,声声穿透秦品南心脾,令他心痛不已,仿佛当年玫瑰发现她怀孕了,害怕的问他该怎么办?秦品南心疼的将她搂进怀抱。 “微云,有我在,别担心。”秦品南嘴里虽然是这么安慰,可是他心里很明白,李氏一旦作了决定,谁也改变不了她。 他心中暗道:我该怎么办? 黑暗中,微云躺在房间里,哭红的眼、哭累的身心丝毫不敢歇息,就怕眼睛一闭,夜很快就会过去,接近成亲的日子又向前推近一天。 黑夜是她最安全的时刻,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可以毫无忌惮的呼叫澍清哥。 澍清哥,我不要和大牛成亲,我该怎么办? 不行,我不能和大牛成亲,我一定要逃离这里。微云坐了起来,看了身边睡得香甜的珠儿,于是轻悄悄的下床,收拾几件衣物,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 她紧张的张望一下,见四下无人,于是快步的朝后门走去。当她拉起门栓正要推开门时,身后有人叫她一声 “微云。” 微云吓得一颗心就要蹦出来了,她惊恐的回首,颤声叫道:“老……爷……” “我就猜你会偷偷的逃跑。” “老爷,我……”她头垂得低低的,手中紧紧的抓牢包袱。“我……不能和大牛成亲,我要离开秦府,求老爷成全。” “你打算去哪里?” “我……我不知道。”微云黯然摇头。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却没有想到自己能去哪?思及此,不禁丧气的哭了。 “微云,我真惭愧,没能好好的照顾你,让你饱受委屈,我对不起玫瑰。”秦品南愧疚的说,眼睛注视着伤心的微云好一会,然后悠长的哀叹一声。“微云,你上京城去找澍清吧。” “上京城?”微云惊愕的抬起泪眼望着他。 “是的,如今只有他能照顾你。”秦品南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张纸条交给微云。“这是澍清京城的住址,你看到澍清时,把信交给他,并说秦家对不起他。” 微云激动的看着手中的书信。 “秦强就在外头等着,他会送你到威远镖局,你就跟着镖局到京城。” “老爷,谢谢您。您一向待微云如亲生女儿,微云现在给老爷叩头。”微云跪下来,要对秦品南叩头时,他马上扶她起身。 “天快亮了,你快走吧。” 微云打开后门,一脚踏出去,又回头望着秦品南时,难过的折回奔向他怀抱。 “老爷,”微云不舍的叫他一声,“大叔我真舍不得离开您。” “我何尝不是呢!”他眼角开着泪光,于是推开她,将身子背过去,感伤的挥挥袖,赶着她离开。“你走吧,走吧” 微云对他的背影再看一眼,便快步的跑出秦宅。 马车辘辘前行,微云掀帘,将头探出去,频回首,渐行渐远的杭州只在烟雾苍茫之中,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 一转念,到京城时就可以见到澍清少爷,心里又高兴起来。可是……小姐另嫁他人的事该如何对他启口?微云眉头深锁,心头的滋味真是五味杂陈。 马蹄达达的响,夜以继日的奔驰,这天近傍晚,终于来到京城。 “微云姑娘,京城到了。”威远镖局的胡镖头扶她下马车。 前面就是市集,吆喝叫卖的声音不绝,热闹非凡,微云新奇的张着圆圆大眼瞧着,心里有点兴奋。 “京城这么大,你上哪里找人!”胡镖头看她一位弱女子待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不禁有点担心。“要不是这批货赶着到天津交差,否则我一定陪你找到人为止。” “谢谢您,胡爷。您能绕个弯送我到京城,微云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耽误您的正经事;而且我也不是小孩了,可以照顾自己的。” “你别这么说,秦爷平时很照顾威远镖局,我顺道替他办点事也是应该的。”胡镖头跳上马车,对微云说:“现在我要赶去天津,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我知道。” 胡镖头将马车掉个头,跃上马车,鞭子一挥,扬长奔出城门。 见人走了,恐惧忽地漫至心头,微云连连的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稍稍稳忐忑的心,她抓紧手中的包袱,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微云询问好几个人京元巷该如何走?但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听过却不知在什么地方。她也不气馁,心想京城这么多人,总会有人知道。 微云拣一处面滩坐下来。“老板,来碗大鲁面。”不一会儿,香喷喷的大鲁面端上来,她才要下着,又停下来问道:“老板,去京元巷该怎么走?” “小姑娘,听你的口音是外地来的吧。”见微云点头,老板又说:“京元巷不在这个城门上,离这里还有一大段路程,你若是从宣武门进来,那可就近多了。”老板指着左前方说:你从这里一直走,过座天桥,到那里随便问个人就明白。” “谢谢您。”微云放下一颗心,高兴的低头吃面。 这时有一个男子捧着面走到她面前,不问一声就大咧咧的坐下来。 “姑娘,刚才我听你说要去京元巷,正巧我待会要送货到那里,你就搭我马车一道走吧。” 微云看他一眼,戒慎的拒绝,“大叔,谢谢您的好意,我可以自己去。” “甭客气,出外靠朋友,何况你一个女孩要靠双脚走到京元巷铁定会吃不消。”男子瞧她一脸警备的样子,立即堆满和善的笑脸。“我懂了,出门在外小心一”点是对的,可是你甭将我当成坏人,我老吴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吃碗面,老板认得我。对吧,老板?” “对啊,老吴是卖南北干货的,每天都会上我这里吃面。”老板送面到邻桌时插话道,“他若是愿意送你一程,那是再好不过了。” 听说京城的人直爽热心,应该没错;何况有认得路的人带总比自己一人瞎闯来的好。而且她看来这里吃面的客人似乎都认识这位叫老吴的,那么他应该不是坏人才对,于是微云就答应了。 吃完面,微云坐上老吴的马车,一开始她还是有点提防着他,心想只要见苗头不对她就立即跳车。 “姑娘,你杭州来的吧?”老吴亲切的说。 “您怎么知道?” “我采办南北货时,经常是大江南北的跑,杭州也去过几趟,那里的姑娘说话特别温柔好听。”老吴说一些杭州的事,所谓人不亲故乡亲,暖和微云来到异地的寂寞心。说真的,赶了好些天的路,她真想杭州。 这时马车走过面滩老板所说的天桥,微云揣度这条路应该没错,于是便全然相信他,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倦乏便接踵而至,眼皮不知不觉就阖上。 约一个多时辰,马车停下来。 “姑娘,醒一醒,到了。” 老吴叫着,微云倏忽睁开眼睛,此刻天色暗沉下来,一时也分辨不出身在何方。 “你稍待一会,我进去一下就来。” 她点头并跳下马车,眼睛骨碌的四处看着,这是条巷子没错,可是这里的住宅怎么都是红灯高挂,人来人往的,非常的热闹,心想澍清少爷怎么住在这热闹的地方? 心里正怀疑时,老吴走出来,很面跟着一位妖娆的妇人以及两名汉子。 “吴大叔,这……”微云瞧这名妇人拿一对狐狸媚眼打量她,心里不禁打个突,觉得不对劲,于是机警的转身就跑。才跑几步,就被两名大汉抓住。 “好标致的姑娘!老吴,这回你的眼睛没被牛粪糊了。”妇人狐媚的抛向老吴。 “你……乌龟王八蛋!你到底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她又踢又叫的,“还有……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否则我到官府去告你们。” “县老爷还是我老相好,我还怕告吗?”妇人嗤道。 “你们……救命哪!有人绑架良家妇女,谁来救我……”微云扯开喉咙的喊叫,其中一位汉子朝她的后颈上敲一拳,她昏了过去。 第六章 来京城十余日,澍清还是天未亮就起床读书,午饭后小憩片刻,偶尔逛一下琉璃厂,晚上回来再回书房做文章,天天如此,从不敢懈怠。 这天下午,澍清从琉璃厂回来,小六拿出一封安阳的家书。 信是叔叔张之让寄来的,内容除了一些家乡事和勉励他一切以考试为念的话之后,即在句后顺带提起微云要来京城一事,并要他好好的照顾她。 微云要来京城?澍清诧异。最令他不明白的是,微云要来京城怎么会由叔叔提起? “少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小六见澍清蹙眉,沉吟不语,好奇的问起。 “没事,信上说微云过两天会来京城。” “微云姑娘!”小六诧异,好奇地问:“她来这里有事吗?” “不知道。”澍清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等了好些天,始终不见微云的芳踪,澍清担心的又把信拿出来看,仔细算算日期,她早在三天前就应该抵达京城,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澍清,澍清”凌祥径自走进书房,见他正坐着发怔,便推了他一把。“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冠盖满京华,交友非在京,这话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那天澍清信步走到琉璃厂买书时,正巧和凌祥同时看中定庵诗钞孤本,两人因诗钞而相谈甚欢,凌祥见澍清意态轩昂,谈吐不凡,而澍清瞧凌祥英飒豪爽,于是两人一见如故,称兄道弟起来。 事后,澍清才知道凌祥是凌王府的少爷,排行老二,人称祥二爷。 “祥二哥,你来了。”澍清无精打彩的打声招呼。 凌祥见他对着一封书信出神,便好奇的拿起来看。 “哦!原来是未婚妻要来。佳人陪公子读书,真不知羡煞多少人?” “祥二哥,别取笑小弟了。微云不是我的未婚妻,她和我从小就认识,是我的好妹子。” “这么说是青梅竹马,这种关系最容易成为红粉知己。”凌祥开玩笑的说,但见他眉眼深锁,神色黯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怎么,恼她来?” “怎么会呢!”澍清说出心里的担忧,“祥二哥,照日子算来,她应该早就到了,可是至今仍不见人,我担心是不是在路上出问题?” “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才会心神不宁。”凌祥拍一下他的肩头,“别想太多,也许有事延宕了。京城我熟,明儿我让人去打听一下。” “谢谢祥二哥。”听凌祥这么一说,澍清眉眼转舒。 “咱们是好兄弟,说这话就太见外。好了,别整天窝在家里读书,跟我走,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凌祥不等澍清说去与否,便拉着他往外走。 “祥二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 澍清跟着凌祥上马车,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来。澍清跳下马车时,才知道自己被带到八大胡同里的倍\@看\*小说。 “祥二哥,这里……我……” “进去吧,到京城不领略八大胡同的莺燕风情,未免虚此一行。”凌祥说。 澍清苦笑一下,也不扫兴,就跟凌祥走进去。想他九岁的时候就偷偷的跟着叔叔进凝香阁,但是像这样正大光明的进去倒是头一回。 “祥二爷,今儿总算盼到您来。”说话的是有对狐狸媚眼的妇人凤姐。“您这一来,我们双双的相思病就有救了。” 凌祥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凤姐手中,径自带澍清上二楼,早有二男一女等在那里了,凌祥一一的为澍清介绍,其中那位女子即是倍\@看\*小说的双双姑娘。 “祥二爷,你迟了,该罚三杯。”双双娇啧的说,便为他斟酒。 “没问题,不过我要澍清陪我一起喝。”凌祥说时,双双会意的也把澍清的酒杯斟满。 酒过三巡后,双双口角春风,颇通文墨,大家边喝边行酒令,气氛热络。 “下流!别碰我。”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从隔壁厢房传来。 “他奶奶的,臭婊子,竟敢打本大爷。”是一位鲁男子的辱骂声;接着是杯盘乒乓声不绝于耳,引得澍清几人无不是面面相觑。 “没事,没事,隔壁是新来的姑娘,头一回接客比较不会伺候人。来,喝酒,别让这种小事扫大家的兴。”双双不停地劝酒。 “对不起,我去去就来。”澍清觉得今天酒喝多了,又被隔壁的人这么一吵,兴致全消,顿觉头昏脑胀,便借故离开半晌。 他经过邻厢时,正好瞧见凤姐上前掴了一位纤弱女孩两记耳刮子,听得他心头更加不舒爽,于是快步地走过去。 “严大爷,别生气,唐唐是新来的姑娘,不懂事,请您多包涵。来人,重新准备一桌酒菜,我陪严大爷好好的喝一杯。”凤姐陪笑说后,转脸立即寒霜的死瞪唐唐一眼。“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给我关起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唐唐就是微云,她被一名壮汉粗鲁的拖出去。当他们走到楼梯间,微云故意让脚拐绊一下。 “哎呀,好痛!”她惨叫一声。 “别搞鬼,快走。”壮汉瓮声瓮气的催促。 “是……”微云一举步,一副脚不胜使力的跌坐在地。 “假模作样的,我看多了。快起来,否则别怪我动粗。” 微云假意的使劲想站起来,但才起半身又瘫软下去。她哀楚的看着他,颤声道:“这位大哥,我的脚……好痛,我真的站不起来了。” 他瞧她的样子不像是做假,于是蹲下去想查看她的脚。这时微云见有机可趁,待他弯下身时,腿一伸,朝他的胯下狠狠的用力一踢,然后抱头往楼梯间滚下去。 “臭婊子!你……”他一脸狰狞的瞪看她往下滚去,眼看她就要爬起来逃跑了,手胡乱挥动,对下面呆愣围观的人喝斥,“你们是死人啊!快拦住她。”说着,他忍痛的往下奔去,口里喃喃粗俗咒骂,“他奶奶的,看我怎么教训你这个婊子。” 澍清解手后,从对面走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心中喝采一声。 可是微云一下子就被抓住,而刚才被踹一脚的壮汉怒冲冲的冲下去,扬手就要打人。 澍清见了,心急之下,出声喝道:“住手!”他步下楼去想和壮汉讲道理。“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何必对一位女子动粗。” 微云见有人插手管事,心里微露曙光,她缓缓抬起脸,一见是澍清,激动的哭出来。“澍清……少爷!” 澍清闻声,这才正眼注视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女孩,不觉诧异的说:“微云!怎么会是你?” “澍清少爷,救命哪!”微云一边挣扎,一边哽咽的说:“他们……还有那个老鸨……” “别说废话,快跟我走。”看守微云的壮汉见情况不对劲,于是用力的掐牢微云的臂膀,粗鲁的想强拖她离开。 “等一下,你不能带走她。”澍清挺身挡在前头。 “这位公子,倍\@看\*小说可不是你管闲事、逞英雄的地方。” “今天我要带她走。” “今天唐唐已经被严大爷包下来了,公子若喜欢她,改天再来吧。”粗汉粗蛮的拖着微云走,而澍清也不放行,双方僵持不下,围观的人愈来愈多,惊动楼上的凤姐。 “干什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凤姐扭着腰肢缓步下楼。 “澍清少爷,就是这个女人,她无缘无故的把我强扣下来。”微云怨恨的指控凤姐。 “唐唐,别在公子面前胡说。”凤姐警告的说。 “我不是唐唐,我叫白微云。”而今有澍清在一旁,微云无惧的回瞪凤姐,忿忿的责道:“你这个黑心肠女人,净做强拐良家妇女的勾当,我走出去这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官府告你,把你关起来。” 凤姐冷冷哼一声,“你要告就去告那个把你卖到倍\@看\*小说的爹。” “那个乌龟王八蛋不是我爹。”微云断然否认。 “我管他是不是你爹,我只知道我用白花花的银子把你买下来,我手中还握有你的卖身契呢。”凤姐手插柳腰,杏眼一横,怒道:“带走!” “你们不能带走她。”澍清制止。“我想这里一定有误会,从小我就认识微云,她根本不知道她爹是谁,又怎么可能会被她爹卖到这里来呢?” “我管她爹是谁,反正她是我买下来的就是我的人。”凤姐冷冷的说:“这位公子,如果你中意唐唐,下一次来时就点名要她,现在请你让路。” “不行,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微云,她不是这里的姑娘,请凤姐不要强人所难,高抬贵手放她走吧。”澍清态度谦和,语气坚硬。 “强人所难的是公子你吧!”凤姐冷光一睨。“人是我花钱买来的,凭什么要我放人?” “这……凤姐,要多少银子,你才肯放人!”澍清问。 “一千两。” “一千两?”他咋舌。 “澍清少爷,别给她银子,你现在就到官府告她。”微云不服的说。 “去告啊,”凤姐白她一眼,冷冷的说:“谁赢谁输还说不准呢!” “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凌祥见澍清久久不回坐,于是出来找人,便看到这一幕。 “祥二哥,她就是从杭州来找我的微云。”澍清指着微云说。 “哦?”凌祥把目光移向他身边的微云,虽然胭脂掩去她的秀丽,却遮不住那对如水杏灵动的眸子。“澍清,你先带她回去,这里让我来处理。” “是。”澍清谢过凌祥,立即将微云带离倍\@看\*小说。 “等一下,人不能就这样让你带走。”凤姐还要阻止时,被凌祥挡了下来。 “凤姐,借一步说话。”他说。 凤姐眼中含怨,心中更百般的不甘愿,但惮于祥二爷的威势,也不好再说什么。 微云拔去头上的珠钗,洗去脸上的胭脂,换下红艳的衣裳,穿上一身藏青色棉布夹袄,外面套着一件秋香绿软缎坎肩,黑绿绉纱的衣带束出纤细的腰身,乌黑黑的两条辫子分别垂在两肩上,还复她清秀佳人的模样。 “微云,我可以进来吗?”澍清叩门。 “请进。”她没想到会跟澍清少爷在倍\@看\*小说那种地方重逢,真是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澍清进来,微云始终低着头,没敢抬眼见他。 “微云,你怎么会在倍\@看\*小说呢?”澍清一进门劈头就问。 “我……”微云一想到被卖到治红院的事,仍心有余悸,不过她还是将她到京城之后,如何问路,以及老吴如何将她带到倍\@看\*小说的经过说了一遍。 “你真是糊涂。”澍清轻声责道。 “是,微云就是笨,这么容易就被人骗了。”说着,她的眼眶噙满了泪。 “在倍\@看\*小说这几天,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能见到树云少爷,所有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你的脚没事吧?”澍清关心的问。 微云摇头,偷偷地拭去湿润的眼角。“那一跤是骗人的。” “脸呢?”凤姐那两个耳刮子让他想起李氏那顿毒打,心如针刺般的痛。 “没……事。”微云颤了一下,连退两步,头垂得更低了。 “让我看看。”当他伸出手要抬起她的下巴瞧看时,她机灵的躲开了。 “我真的没事。”微云把话岔开,不想再让他担心。“对了,澍清少爷怎么会到治红院?” “跟祥二哥去的,今天是头一回去,没想到竟然遇见你。” “那种地方本来不是澍清少爷应该去,可是你若是没上倍\@看\*小说,我就遇不到你,那我……”微云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一辈子就待在倍\@看\*小说,身子不由自主的打寒颤。 “都过去了,不必再去想它。”澍清安慰的说。“微云,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怎么会……” “澍清少爷,我累了,想睡一下。”微云拿眼偷觑一眼,心里一直很害怕他会问起小姐的事。 “也好,今天的事也够折腾你了。你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澍清踏出房门。 小姐的事该怎么对他说呢?微云蹙眉轻叹,和衣躺下来。 微云一觉醒来,遽然间不知身在何处?她的目光朝屋里溜转一圈,再把昨儿个发生的事想了一遍,才确定她正安稳的睡在澍清少爷的床,而不是在倍\@看\*小说。 见正午的阳光从纸窗上透进来,惊觉自己竟然睡到中午。微云一骨碌的起床,草草梳洗,跨出房门,很快地就摸到后头的灶房,见小六正要起火煮午饭。 “小六,我来。”微云主动要求。 “微云姑娘,你起来了。”小六高兴的将手上的活交给微云。“早上起来,少爷告诉我你来了,我心里真高兴。” “你高兴我来!” “嗯,前几天少爷接到消息说你要来,可是等了好几天始终不见你来,他还为你担心好几天。” “你是说少爷早就知道我要来的事?” “是呀,二爷信里有提到你要来的事。”小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于是补一句,“对了,微云姑娘会在京城待几天?” “不知道。”她暗自想着:秦老爷一定和张家提起要退婚的事了。那书信里提到小姐的事了吗?昨晚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知情。唉!她该怎么对他说? “我看你就待到少爷大考完后,揭榜中状元了,到时候跟咱们风风光光的回去。” “才来京城没多久,嘴巴就装了簧鼓不成,变得这么会说话。”微云啐道:“而且要待多久,不是你我这种身份说了就算,一切要看澍清少爷的意思。” “少爷最好说话了,何况”小六假装流露出一对贼兮兮的眼神看她,“少爷对微云一向青眼相待。”小六知道微云和少爷从小就认识,情份特别不一样。 “小鬼,你才多大?懂什么青眼相待?”微云玉颊淡染红晕。 小六嘻嘻的笑说:“戏里公子对俏丫环使眼色就是青眼相待。” “你还胡说……”微云拿着勺子作势要打他,小六一溜烟的跑开。 微云摸摸烫烧的脸,再望望生起的灶火,心里细细琢磨要如何开口,才能让他的伤害减到最低。 准备好午饭,澍清正好写完一篇文章。他上桌时,一看全是家乡菜,香喷喷的翠绿菜饭,以及黄酥酥的葱油饼,光是闻香就够令人垂涎不已了。 “微云,一起坐下来吃。”澍清提出邀约。 “不,没这个规矩,待会我跟小六一道吃就行了。”微云推拒。 “出门在外没这么多规矩。”澍清交代小六,“为自己和微云添碗筷。” “是。”小六欢天喜地的摆碗搁筷,然后盛一碗那梦中都会想到的菜饭,扒了一口,大呼过瘾。“好怀念的味道!少爷,就留微云姑娘住下来,往后咱们每天都有家乡菜可吃了。” 澍清俊目瞪小六一眼,吓得他一口饭来不及咀嚼就咽下去,咋咋舌,只管自个儿多吃一点,再也不敢多嘴了。 席间,没有交谈声,细微的咀嚼声响,气氛颇为沉闷。 “少爷,我吃饱了。”小六一脸满足的下桌。 “小六,把我房里的东西拿到书斋去,我的房间让给微云住。” “这怎么可以?澍清少爷,我在灶房随便搭个铺就可以了。” “胡说。你是女孩子,怎么可以让你睡那里?现在我每天除了读书就是睡觉,睡在书房也挺方便的。”澍清看了小六一眼,“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快去呀!” “是,少爷。”小六一溜烟的跑开,剩下澍清和微云两人,各自低着头细嚼慢咽。 席间,微云不时的抬眼偷觑澍清,他比离开杭州时清瘦许多。 一声,澍清搁下碗筷,碰撞出的声响吓了微云一大跳,她抬头望他,和他的眼睛遇个正着,来不及躲避。 “微云,杭州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又怎么会离开秦府来这里?”澍清开门见山的问。 微云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是不是在秦府又受委屈,所以你待不下去了?她打你,还是……” “没有,没有,夫人没有打我。”微云为难不已,柔声求道:“澍清少爷,等你考完了,再问我行不行?” “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澍清盯着她看,明白她一向是宁愿自己受苦,也要顾全他人,此时见她眉峰紧蹙、眼梢含愁,想是有极大的事情困着她。“算了,我不逼你说,我马上写信到杭州问个明白。” “不要……你不要写信,我说就是了。”微云苦楚的看他一眼,咂咂嘴唇,迟疑片刻才娓娓的说:“因为夫人要把我嫁给家里的长工大牛,我不愿意,所以我就……” “偷偷的跑出来?” “不是,不是,”她频摆手否认,急忙解释,“是老爷要我上京城来找你。” “原来是伯父。”澍清又问:“微云,你不想嫁给大牛拒绝就是了,何必逃离秦家来受颠沛之苦呢?” “这……澍清少爷,丫头的事由夫人全权做主,底下的人哪能说什么?” “你不是丫头,你是……”澍清愤慨的脱口而出,一见她讶异的神情,连忙住口,改问道:“那伯父和水莲小姐呢?一个视你如女、另一个待你如妹,他们都没有出面替你说话吗?” “有啊……”她回答的非常细微,小到连她都怀疑自己是否开口说话。微云害怕他再继续问下去,于是急欲转移话题,“澍清少爷,你的心思应该放在书本上,不需要为我这微不足道的事情浪费时间。”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你一直是我的好妹子,我当然要关心你。” 好妹子?这种关系对微云来说是温柔的伤害,不疼不痛,只是有口难开的苦和终身遗憾。 小六拿着一封信跑进来。 “少爷,你真是粗心,信看都还没有看就遣在床底下。”小六把在澍清床铺下发现的信拿来交给他。 微云瞧了一眼,心打个突,脸色大变,惊急的要从小六手中拿回那秦品南给树清的信。 “小六,信是我的,快还我……” “我认得少爷的名字,这上头明明就写着澍清亲启,怎么会是你的呢?”小六把信拿到澍清面前。“少爷,你看。” “是我的没错。”澍清抬眼望着微云,不解她为何有如此反应。“微云,你为什么要隐瞒伯父写给我的信?” “澍清少爷,我并没有想要隐瞒,我只是想等到你考完试再拿出来。” 澍清心里好奇,于是迫不及待的动手拆信。 “别看!我求你,别在这个时候看这封信。”微云一脸怜悯和无助,这更加令澍清觉得这信中定有蹊跷。 他挥手摒退小六,然后拆信展读;顿时,他一脸寒掺,颤抖的手将信揉乱在手心中,冷眸略斜一睨,颤得微云全身直打哆嗦。 “澍清少爷,我不知道老爷怎么说的,可是小姐她……”她不安的瞥一瞥眼前这张凝霜的俊颜,努力的想找词来圆,要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她……也是身不由己。” “什么叫身不由己?”澍清冷笑一声。“微云,你不必顾虑到我的感受,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原因……”微云唇瓣颤抖着,眼里布满焦虑,呐呐的说不下去。“澍清少爷,你就别问了,眼前还是以考试为重。” “微云,告诉我,我要知道。”澍清命令。 微云见他如此的坚定,心想原因虽然很伤人,但能让他彻底的挥剑斩情丝也是好事。 她苦涩的抿抿嘴,避重就轻的说:“是夫人要小姐嫁给王家。” “王家?”澍清愣了一下,又说:“王士朋?” 微云点头。 “原来如此,我懂了”澍清挖苦的说:“我只道是秦夫人长一对势利眼,没想到女儿也是一个嫌贫爱富的女子,嫌我张澍清功不成、名不就,倒不如嫁个有钱人,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秦水莲到底还是看不起我!” 澍清一脸愤恨的捶打桌面,面前的碗跌落地上,应声碎裂。在微云听来,好像他的心破碎的声音。 “不是的,我想小姐也不想辜负澍清少爷,可是她也不能违背夫人的决定。” “她不是不能违背,而是不想违背。如果她心里还重视我的话,就该为我坚持,我不要求一辈子,起码也要等我这次秋闱之后,我张澍清若是榜上无名,到时候她要另嫁他人,我绝无怨言,并且诚心祝福她。”澍清咬牙切齿的说。“微云,她一定是连一个‘不’字都没有说出口吧?” 微云无言以对。 “我说对了”澍清大笑起来,笑声飒飒,无尽萧索,微云闻声也凄凄。 “澍清少爷,不要这个样子……” 蓦地,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脸毅然的平静,平静的令人害怕。 “微云,谢谢你告诉我实情。我马上会把秦水莲的庚帖退回给秦家,好让她顺利的嫁人王家;更会遵照秦老爷信上所教诲的去做,忘记那个失贞失德的秦水莲,努力取求功名,好扬名吐气。”他从怀里拿出那方绣有莲花的锦帕,用力一扯,发出滋滋的碎裂声。“我和秦家就像这条手绢一样,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霍地离桌走出去。 微云哀怨的瞅着被撕成两半的锦帕,以及地上那被揉成一团的信,忍不住幽怨的长叹一声:老天爷总是存心作弄,半点不由人。 第七章 夜深,澍清今天又晚归了。 微云见小六在一旁打盹,头不住的连连点着,于是走过去摇醒他,让他回房里睡,而她继续等门。 情深深,意切切,为伊风露立中宵,翘首望断归来路。她担心的站在门外徘徊,远远地一道长长的影子朝这里拖曳过来,见是澍清东歪西斜的踉跄走过来,于是跑上前去,即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酒味。 “澍清少爷,你怎么又喝这么多的酒?”微云心疼的嗔道。一连三天,他每晚必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 “不多,不多……一点都不多……”澍清打了个酒嗝,脚颤了一下,身体酥软就要瘫下去时,微云及时搀扶着他。 “走好。”微云衬看他眼梢全是悲愁,忍不住哽咽的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就真的能忘记一切吗?澍清少爷,酒人愁肠愁更愁,何苦呢!” “酒入愁肠愁更愁……”突然地,他嚷叫起来,“不对,不对,我……才不愁,我……是为秦水莲高兴,祝福她嫁了一座金山,一辈子享用不尽,好过我张澍清太多……太多了……”澍清嘴里吐酒言,说到痛处,不免哽塞,声音显得喑哑,说出来的话也多了一份痛楚。 “别说了,夜里风大,容易着凉,我们快进屋里去。”微云扶着他摇晃不稳的身子,费了九牛二虎才将他带到房间。 微云将他放在床上,动手要卸下他的外衣,但是他的身子不停摆动,手胡乱挥动,没一刻安静。他痛苦的呻吟一声,喃喃地说:“午夜梦回时,我常常想起你美丽的容颜,可是你总是不肯为我笑一下,让我在孤独的夜更加寂寞……” 微云费了一番功夫才卸除他的外衣。 “……现在你来了,我不再寂寞了……”突然地,澍清一把抱住微云,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并不停地摩挲着。 微云惊羞不已,想挣脱他的怀抱。“澍清少爷,你醉了,我不是……” “你为我抛家,我也可以为你弃功名……从小你就许配给我,你是属于我的……” 微清醉言醉语,分不清眼前人还是梦里人?微云知道他错把自己当做是小姐,也清楚这话不是对着她说的,但是却句句说进她的心坎里。 她不想再推拒他,任凭他拥着,耳鬓厮磨着,如果能稍减他的痛苦,她愿意当替身。她沉湎在这浓软愠语、以及他吹拂的湿热气息。她想,也许过了今夜,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她要好好的记住这分感觉。 澍清抬头,醉眼。斜的觑她,她一接触到他凄迷朦胧的目光时,胸口一阵热,呼吸急促。 “你来了……”他嘴里只是不停地反复念着,说时,他的手抚过她的眼、鼻和颊,而他嘴唇吻住她的唇。 唇瓣相合之刹那间,微云一时神魂飞越,也展臂拥着他的胸膛,娇羞中带激情的回吻他。 两人胸偎着胸,唇贴着唇,无尽缠绵。许是残留在他体内的酒精引燃满满的欲望,熊熊的烈火。他压向她,蛮横的扯开她前襟,手探进她红兜里,不断地爱抚,贪婪的吻着她的酥胸。 微云颤了一下,娇呢的呻吟一声,闭上眼睛,任由他在她身上寻找慰藉。 蓦地,她赤裸的颈间感到一阵凉意,于是睁开眼皮,才发现他伏在她身上睡着了。他的头枕在胸口,嘴里仍时断时续的叨絮着痛苦和不甘,而眼角竟淌出泪来,湿透她未褪去的肚兜。 男人未到伤心不流泪,他是真的痛苦。微云静静的揽着他,并为他拭去湿润的眼角,但是她的泪水却滚滚的流到她赤裸的颈,流到枕上,瞬间整张脸埋在咸咸的泪水里。 她为由自己哭,也为澍清哭,哭到痛处竟哭出声来。澍清身子动了一下,一个翻身,跌离她身上。她赶忙的噤声,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头舒服的靠在软棉棉的枕头上。 这时澍清的胸前掉出一块玉佩,她看是自己送的玉兔,心欣喜他时时刻刻的将它带在身上。 微云穿起衣衫,倚坐在床畔,俯视他的睡脸,见他眉宇不爽,重重叠叠的纠成一团,载不动许多愁。而他的愁却揪痛她的心;从小到大,她一向委曲求全,从来没有怨恨过谁,此时此刻她却埋怨李氏,恨透秦水莲,看她们把他折磨成什么样子呀! 鸡啼一声天下白,晨光斜照进屋。 酒到醒时愁复来,只愿长醉不要醒。澍清痛苦的睁开眼睛,呕砸嘴,口干舌燥的,连咽下一口唾沫都觉得困难,勉强的坐起来,手揉着太阳穴,只觉头胀欲裂,像是有千斤之重压顶,这就是酩酊大醉之后的代价。 倚靠在床畔睡着的微云被床上的动静惊醒过来。 “我真是的,竟然睡这么沉。”她自责着,连忙把煨在小炉火上的热茶端来。“澍清少爷,喝杯茶,可以减缓宿醉。”她始终敛眉垂眼,不敢抬眼望他 “谢谢。”他接到手中,喝上一口,舌尖温温甘甘的,非常润喉,于是便大口喝得涓滴不剩,顿时绷紧的头舒缓过来。“微云,昨晚又麻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她脸红,呐呐的说。 澍清下床,微云马上拿来他的褂衣,帮他穿上后,随即在领口上提了一把,然后站在他跟前,仰脸帮他扣钮襟。 而他的视线不经意的随之俯仰而下,停留在她清纯如晨曦、明丽如朝霞的脸,感觉上和印象中的微云妹子不太一样;也许之前他不曾仔细瞧她瞧得如此用心吧! 她的手一路扣下去,而脸也由仰而俯,澍清也随着她的高度略弯身配合着,不经意的嗅出她身上味道,这味道……仿佛散发在昨夜那场缠绵的梦境?他怔怔的看着她,努力的回想。 这时她露出雪白的一段后颈和一对小巧的耳朵,而耳后鬓发细细如绒毛,搔动心房,令他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不舒服吗?”微云感到他身子动了一下,仰脸问他。 “没……有,剩下的我自己来。”他脸上飞快地抹过一丝尴尬之色,同时,脚也向后挪一步,自己动手扣上,不再看她。情伤时最易移情,但是他实在不应该对着微云胡思乱想。 “我去打水。” “不必了,这些事叫小六做。”为掩饰刚才稍稍出轨的思绪,他口气上有意显得冷淡。 “澍清少爷,我伺候你是应该的,而且我也喜欢为你做事。” “微云,从今天开始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我澍清哥好了。” “我……是不是看到我就让你想到退婚这件不愉快的事,所以要我离开,不要我伺候你?”她惶恐的说。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千里迢迢的从杭州跑来京城找我,我怎么会要你离开呢?微云,除非你嫁人了,否则你可以安心待在我身边。” “我真的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 “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澍清如此说,微云这才放心的笑了。 “澍清少……澍清哥,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说。” “我知道秦家的做法给你打击很大,你也有理由恨他们,但是我求你不要再意志消沉,这会影响……” 澍清举手阻止她说下去。 “今天开始我不想再听到有关秦家的任何一句话,而空有一张美丽的脸却无品德的秦水莲也不值得我费心去恨她,从今而后我会把全副的心思放在书本,努力求取功名,让那些短视而瞧不起人的人懊悔一辈子。微云,我这样说,你应该可以放心了。” 这话听来似无恨无怨,不过却是冷飕飕的,微云真的很难过,经过这一次的打击,他的心是彻彻底底的寒了。 澍清无所谓的潇洒跨出房门,她望着这黯然的背影,知道他这分豁达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心里正被痛苦一点一点侵蚀,只是不喊痛罢了。 过了几天,微云明显的感受到澍清的转变,虽然人前他依旧谈笑风生,每天照课表的做学问,但就是绝口不提杭州的事。 有好几次她端茶进书房,总是撞见他不发一语,呆呆的出神,这时候的他离她好远,好远——她不喜欢他变成这个样子,她一定要想办法搓热他冻结的心。 她明白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这副神情,于是她会故意弄出一点声音来提醒他,然后假装刚进门的样子。 “微云,是你。” “读了一整个下午的书,休息一会吧。” “唔,”澍清随口应一声。这几天他的回答皆是此类“嗯”、“好”等应声而已,再多就没有了。 “今儿个有一位祥二爷让人送来一罐上等好茶,我马上就沏来给你品尝。”微云将茶递到他手中,便动手收拾他桌上凌乱的书本,并拿起一篇文章,兴趣勃勃的看一下。“这篇文章是出自哪里?”她哪里懂这些,不过是想找话题逗引他开口说话罢了。 “论语。”他简单的回答,就不再说下去了。若是以前,他是不吝于逐字跟她解说,现在却不。 这时她端一缸水来洗涤醮饱墨汁的毛笔,以免它干硬掉,嘴还是不停地找话跟他聊。 每每她说了一大串的话,得来的也只是他了两个字而已。 澍清啜着茶,本来眼中无物,心情沉重,经微云有心的一翻搅,不知不觉的他的心和眼也随着她活动的身影溜转。 她一身水蓝色,是雨过天青的蓝,干净清爽;而峨眉淡扫远山笑,双眸迷含烟翠,长辫子上还佩一支吊有一对小铃铛的簪花,她身子一款摆,头上铃铛便摇曳轻荡,煞是娉婷娇俏。 近日,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再回想起秦家小姐,奇怪的是他只记得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至于她的容貌愈来愈模糊,竟然拼凑不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是无情人,不至于将她忘得如此的快?心若有恨,他不是更要记得她? “澍清哥,那位祥二爷真是个好人,我听小六说他是凌王爷的二王爷,是真的吗?”许久不见他回应,微云又唤他一遍,“澍清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哦……你说什么?”澍清收回心思。 “我是说那天要不是有祥二爷,我岂能如此轻易离开倍\@看\*小说,所以明儿我想请祥二爷来家里吃饭,好当面跟他道谢,你说好不好?” “应该的。” “祥二爷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也不是真的想了解这位祥二爷,不过想借这位祥二爷来打开澍清的话闸子,免得他的心思往死胡同里钻去。 “祥二哥是一位热心又讲义气的人……” 一谈起凌祥,澍清眉眼里才显露出些许的悦色,滔滔不绝的谈起在京城如何和他相识相惜到结为兄弟的经过。 眼看他愁怀稍解,她也宽慰不少。 为了表示对凌祥十二万分的感激,微云全心全意的准备,再加一点慧心巧思,那活跳的“腌笃鲜”、“秃肺”、“下巴甩水”等等菜色一盘一盘的端上桌,澍清则一一的向凌祥解说这拗口发噱的菜名。 “光听这些有趣的名称就胃口大开,再闻这香味,就更让人食指大动。”凌祥竖指称赞,“微云真是好手艺。” “我没有什么可以答谢凌二爷那日出手相救之恩,所以煮几样家乡菜聊表心意。”说着,她便要盈盈拜倒,凌祥忙不迭的扶起她。 “别这样,我担当不起。”在扶她起来的同时,凌祥乘机将她觑个仔细,见她容色清丽,娇靥生春,相比之下,和他平日接触的美艳女人个个倒变成了庸脂俗粉,不如她耐看,当下就对她多了一分好感。 微云只道这位凌二爷生性豪迈放浪,比较不受礼教拘束,不过这样看人未免也太失礼了。她连忙收回手,站在澍清身旁,正色道:“无论如何,受人恩惠,点滴图报,微云不忘祥二爷这分恩情。” 微云斟了一杯酒,举杯向凌祥致意,然后一干而尽。 “倍\@看\*小说的事不足挂齿,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而且这件事是凤姐理亏,让你白白的受了委屈,改天我定叫凤姐亲自来跟你赔礼道歉。” “祥二爷,不用了。”只要一想到凤姐那凶悍泼辣的模样,微云就不寒而栗,最好从此不再见她,哪敢还要她来赔礼道歉。 “微云,你开口闭口叫我祥二爷,让我听了全身不自在,显得好生分。这样吧,你就跟澍清叫我祥二哥好了。” “这……这样太失礼了,微云不过是个丫头而已。” “什么丫头不丫头的,你的事我多少听澍清谈过,知道他一向把你当做妹子看待,我也一样,所以你就叫我祥二哥。” 妹子?明明已经知道了,可是心还是会痛。微云忧伤的看着澍清,从刚才和凌祥说话时,他就独自闷着头喝酒。 “澍清哥不要净喝着酒。”微云为他夹菜,所有的关心和担忧全写在脸上。“多吃一点东西,垫垫胃,不要空着肚子喝酒,这样很伤身体。” 凌祥对澍清的事略知一二,一心期待大考完后,能风风光光的迎娶佳人,却没想佳人不识才,反嫌弃他无财而另改他嫁,可想他是何等的伤心和难过。 “微云,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副德行吗?”凌祥将微云拉到一套问话。 她点头,红了眼眶。“都是我不好,嘴笨,没有将事情委婉的说出来,因而伤到澍清哥的心。” “不是你的错,任谁做这种传声筒都不讨好。” “祥二哥,再这样下去,我怕他会积郁成疾。”微云愁着一张脸。 “你别担心,澍清不是那种没出息的人,他不过是一时为情所困,过一阵子就会想通。” “希望如此。” “微云,我看得出来你很关心澍清,你喜欢他吧?”凌祥试探的问。 “我当然喜欢澍清少爷啦,他是很好的人,不应该受这种痛苦。”微云不想在他人面前泄露对澍清的感情,于是避重就轻的说。 “其实有你这位善解人意的好妹子陪在身边,他又何必执着那个已经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人呢。” 凌祥的话在微云心湖荡起不少的涟漪,她低眉垂眼,绮思不断,幻想着有一天他发现最爱他的人就是一直守在身边的她,到时候他会接受她吗? “祥二哥,刚认了一个妹子,就不要兄弟了吗?”澍清见他们两人在一旁喝喝私语,颇吃味的插话。 “怎么?我和微云好,你就吃醋了。”凌祥戏谑的笑说:“会吃别的女人的醋,这表示你的情伤已经无碍。微云,你就不必替他担心了。” 微云害臊的微抬眼愿澍清,正好他的目光也朝她这里看过来,两人四目交会,她怕自己承受不住这眼神而泄了心事,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汤冷了,我去热一热。”微云捧起那碗汤往厨房走去。 “澍清,说真的,为兄很羡慕你。”凌祥一脸开心的说。 “羡慕?”澍清淡然的说:“像我这样功名未竟、两袖清风的穷书生,连未婚妻都嫌弃,不懂祥二哥羡慕我什么?” “澍清,未婚妻负你又怎么样?换得微云这个解语花陪在身旁不好吗?你想想,并非每一个男人都有这样的机缘。”凌祥表面上是劝澍清,其实是另有私心,他对微云一见倾心,想趁此多了解他们之间是否只是兄妹之情?是者,君子不夺人所爱,若否,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跟微云多亲近。 “就如凌二哥所说的,她是可人的解语花。”澍清饮酒一杯,沉吟半晌,才又说:“我和微云从小就认识,她总是张着那对大眼睛,静静凝眸聆听你说话,在她面前永远不需隐藏任何情绪,自然而然会将心里的话全数对她倾吐。” “我感觉得出来你对微云的情感很特别,我想经过这一次感情重创,你可以考虑把感情寄托在她身上。”凌祥目光炯炯盯着他,故意这么说。 清云怔了一下,神情不自然。“别胡说,微云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子。” “真的是妹子?”凌祥慎重其事的又问一遍。 “这……”澍清支吾,不愿再针对这事回答。 “澍清,你真的只把她当妹子?”凌祥想再一次确定。 “妹子就是妹子,难道还有假的吗?”清云闷的又喝了一杯。 “太好了,值得为这个妹子浮一大白。”凌祥开怀的连喝三杯。 微云重新将热汤端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们聊的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说什么?这么开心?” “这是说你。”凌祥再也不需有任何顾忌,他的目光直接的、热烈的对她传达心意。 凌祥的眼神令微云不安,她有心回避。“酒不够了,我再去帮你打酒。” “不用了,有酒有诗却无歌,有点美中不足。”凌祥不改富豪子弟的玩乐气息,兴致一来便顺口提出这个建议,“澍清,我们何不移樽就移到倍\@看\*小说听双双唱曲儿来补这个不足。” “一切听凌二哥安排。”澍清无不可的说。 “不能去。”微云坚决的反对,竖眉含嗔的瞪得凌祥暗叫一声坏了,刚才一高兴,竟脱口提出这个鬼主意,这下准叫她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还以为他是个花心大少。 “微云,别扫祥二哥的兴,我们去那里只是听曲、解闷而已。只可惜你是女孩,否则就可以跟我们一道去,那双双姑娘的曲子唱的真动听。” “谁稀罕去。”一提到倍\@看\*小说,她就满脸不屑。“祥二哥,澍清哥是来京城考试的,不是来寻花问柳,你不该三番两次的带他去那种地方。” “清云,瞧我三杯黄汤下肚就犯糊涂了。你考期在即,是全力冲刺的关键时刻,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带你胡天胡地的玩乐,幸好有微云在一旁提醒着。” 澍清察觉凌祥一心讨好微云,这司马昭之心明眼人一见即知,他本该替微云高兴,但不知怎地,竟觉得恼。 “哼!我功名求给谁看啊?祥二哥,人生难得好兴致,真该及时行乐。走,现在就去倍\@看\*小说。” “澍清哥,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家乡的老夫人听了不知道有多难过。”微云极力劝阻。 “澍清,还是听微云的话,不要去了。”凌祥顺着她的意反劝澍清。 “我的事哪里轮到她来管!”澍清负气似的瞧也不瞧微云一眼,拉着凌祥就往外走。 心事辘辘,辗转难眠,这夜里微云来来回回起身不知凡几,最后一次坐起来,朝窗那头一觑,曙色初透,眼看天就要亮了。 澍清哥竟然夜宿花柳,彻夜未归。 她走出房门,坐在门槛上,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两眼茫然无神的呆望,心头萦绕的是小时候在凝香阁第一眼见到澍清哥的情景,他一脸清秀,一双眉黑又长,笑时挑眉,倔时努唇,露出两个嘴角窝,从那时候起她就好喜欢跟他在一起。 又想到她带着点心去找他,他长眉一扬,高兴的拉着她的手在地上写着“微云”两个字,那是她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细思从头,甜蜜依旧,只是他们俩的关系经秦家这番折磨,已回不到从前。想着,不觉潮了眼眶。 这时澍清走过来,微云忙拉起袖角拭泪,笑脸迎上去。 “澍清哥,你回来了。” 澍清愣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就推门进屋。 微云尾随进去。“昨晚你……” “我昨晚我就睡在倍\@看\*小说,你管得着吗?”早上起来时,发觉昨晚醉倒倍\@看\*小说而一宿未归,正于心有愧时,又碰巧被微云撞见,不免心虚,因面薄脸上挂不住,不觉在口气有点一火。“我不是祥二哥,不需要在意你高不高兴。” “我只是关心你,为什么要提起祥二哥?” 他哑然。“我要再睡一下,你出去吧。” 听他这样说,她上前要帮他解外衣的钮扣,他不领情的大手一挥,竟不小心地拍打到她的手腕,好清脆的一声,两人双双都呆愣住了。 “我……我不是什么尊贵的公子哥,担待不起别人的服侍。”澍清讪讪的说。 “澍清哥,我住在这里是不是惹你心烦?” “没错,凡是和秦家有关的人,都让我觉得厌恶。”他愤恨的脱口吼说,脸部抽动扭曲,好不吓人。 微云惊吓的连退几步,泪水颤颤的抖落下来,然后掩面转身奔回到自己的房间。 “微云……”澍清颓然坐下,手胡乱的抹一下脸。刚才如此痛快的把连日来的积怨一古脑儿的发泄出来,顿时觉得轻松不少,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场风寒,出了一身汗之后那种畅快淋漓,脑子也清明不少,不过微云不该平白受罪的。 他来到微云的房门外,举手要叩门时,听到里面传出嘤嘤啜泣声,迟疑片刻,才鼓起勇气敲门。“谁?”微云伤心的倚靠在床边,听到叩门声,哽咽的问一声。 “是我,”澍清心中有愧,低声下气的道歉,“微云,对不起,刚才不应该对你大声小叫。” 微云忙将泪水抹干,才把门打开。 “你并没有不对,该说对不起是我,我心里也明白我待在这里只会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可是在这世上除了你,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从秦府出来之后,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她哀切的说着,忍不住又哭了。 “别哭,你的泪总能滴透我的心。”澍清情不自禁的将她拥进怀中,柔声道:“爱哭鬼!这么爱哭的姑娘,谁敢要啊?” “没有人要,那我就一辈子赖在你身边可不可以?” “可以。” “真的?”微云喜极而泣,仰脸看他,串串泪珠还挂在脸上,如晨曦里沾湿在花瓣上的露珠儿,晶莹剔透,颇惹人怜。 他温柔的捧着她的脸,缓缓的低下头去吻干她眼下、颊上的泪,当他的嘴轻轻的碰到她柔软的唇瓣时,她陶醉的呢喃,“澍清……” 澍清全身震了一下,神志清醒过来,急忙的推开微云。 “微云……对不起,我……”他仓皇的奔出房门。 他主动吻她了,这和他熟睡时、酒醉中的吻不一样,那时他眼中并没有她,所以吻过后就冷却,但是刚才他眼中映着她,吻得好温柔。 微云抚着他吻过的脸颊,还是热的,而她的心依旧悸动不止。 第八章 这些日子以来,若不是有可人的微云持在身边,言笑晏晏,柔语解颐,那么他也不可能平静的坐在这里给秦品南写信。 澍清想他当初会痛苦,并非他真的很在乎秦水莲,而是尊严。 太阳缓缓的向西移动,书斋里的光线也逐渐地暗淡起来,澍清搁下笔,起身走到窗前眺看,那如泣血般的夕晖,再也不能惹他伤春悲秋。当秦水莲除去未婚妻的身份之后,她那张美丽的脸孔就他而言只是一张面具而已,没有灵魂,没有魂牵梦萦的记忆,便无法感动。 外头传来阵阵的嬉笑声,澍清仔细一听,认出是微云和凌祥的声音,不禁好奇的跨出书斋,循声寻去。 “祥二哥,灶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应该到书斋找澍清哥才对。”微云微恼的赶着凌祥出灶房。 “不必忙着去打扰澍清,我就站在一旁观赏你做菜。”她的恼在凌祥眼中却是娇嗔,更叫人动心。 “不行啦,书里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你还是快出去。” “我凌祥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你想想,当君子多烦人哪,古时圣贤开口闭口就是一堆君子要如何如何,君子不能怎样怎么,什么君子有成人之美、君子远庖厨,这些话我都当做放屁,我不仅不成全别人,我还要进灶房欣赏女子洗手做羹汤。” “祥二哥,你说的我都不懂,你要谈君子,就去书斋找澍清哥,不要待在这里碍事。”微云硬推他出去。 “我的好微云,你就行行好,让我待在这里吧。”凌祥涎着脸说,顺手抓着她推过来的手,嘻皮笑脸的说:“我可以当你的二厨,帮你递盐拿醋的。” 澍清寻到灶房来,看到这一幕,脸上不自然的抽搐。 “不用了……”微云眼睛余光见着站在门外的澍清,慌张的从凌祥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局促的解释,“澍清哥,祥二哥他来找你,看你还在书斋便说不打扰你,没想到他竟然跟来灶房,我说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可是他就是不听,非要待在这里不可,我实在拿他没辙。” “澍清,我可想念微云的菜想的紧,所以就来了。”凌祥笑说。 “原来祥二哥是特地为微云而来的,那我回书斋去,不叨扰你的兴致。”澍清故意表现轻松的样子,但是浑然不察心头已酿着醋意,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带有酸味。 “不是的,祥二哥当然是特地来找澍清哥。”微云搓着手,急欲撇清。 “微云,祥二哥对你可真是赞誉有加,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跟一位女子说一大堆的非君子论。”澍清话中有话,语带讥刺,让微云听了难受。 “什么君子非君子的,我都听不懂,我不过是一个庸俗的女子,只知道一些柴米油盐的,跟你们谈不上话。”微云眼眸含嗔,两靥生颦,口吻冷淡的说。 “瞧你们俩,好像是争宠的小孩,我上这里特地来找谁很重要吗?”凌祥觉得他们的样子很奇怪。“总之,你们两人都是我看重的人。” “你们爷俩别碍在这里,否则我锅里的烧肉就要焦了。”微云板着脸没好气的赶人。 凌祥见她真的恼了,于是拉着澍清的手,附耳低声的说:“澍清,我们的微云妹妹真的生气了,我们还是快走。” “嗯,”澍清觉得适才的话说过头,便抬头瞅她那含嗔的粉面,歉然的冲着她一笑,可她却将身子转过去,佯装没瞧见,怔得他一脸讪然,自觉没趣,只好转对凌祥说:“祥二哥,我做一篇文章,正好请祥二哥指点一下。” “请教不敢当,我很欣赏你的文章,文字犀利,言之有物,就是不墨守规范这一点在考场是要吃大亏的。”凌祥和澍清边走边聊的走出去。 他们走了,微云大大的吁了一口气。祥二哥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可是有时候未免太失分寸了。一转念,她眼里浮现忧色,支颐着右颈忖度着:最近,澍清哥总是有意无意的要将她和祥二哥凑在一块,实在叫人难过又难堪。 晚上用膳时,微云决定今后要和祥二哥保持距离,于是交代小六在一旁伺候着,而她便待在房裹不和他们同桌用膳。 凌祥瞧微云不同席,觉得扫兴,吃的全然不知滋味。 “祥二哥,我看今夜月色分外明亮,我们何不到院子里去,仿效古人月下对酌,附庸风雅一番,你觉得怎么样?”澍清见凌祥意兴阑珊,便如此的建议。 凌祥同意,于是澍清吩咐小六把饭桌的食物移到外头去,然后摒退他去休息,不需要伺候。 “澍清,微云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凌祥喝着闷酒,丧气的说。 “没这一回事,我从小就认识她,也没见她生过谁的气。”澍清安慰的说。 “那么她讨厌我了?” “不,她敬你如亲兄长。”澍清为他斟酒。 “听你一说我放心了。”凌祥是性情中人,很快地就郁结解开,爽剌将剌手中的酒一仰而尽。“澍清,说实在的,有时候我还真嫉妒你。” “祥二哥,你别开小弟的玩笑了。” “我是说真的,我嫉妒你和微云有一段美好的两小无猜情份,嫉妒你能和微云住在一块,当你为情所伤时,有她与你长相左右,为你消愁解忧,当你夜里饥辘辘时,她会起来为你准备宵夜,在在都让我既羡慕又嫉妒。” 澍清见他一改平时狂狷的口吻,沉缓抒情,仿佛对意中人诉衷曲,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祥二哥,这些话真不像是会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是吗?”凌祥扯了一下嘴角,竟是一丝羞赧。“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向自命风流潇洒的凌二爷,竟会如此牵挂一位女子。澍清,你说过微云是你的妹子,现在我郑重的请求你把微云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她,一生不离不弃。” “祥二哥,你……”澍清讶然的盯着他那深情认真的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凌祥见他犹疑,不禁叹了一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想我之前留连花丛、放浪形骇的荒唐生活,也难怪你不相信我。” “不是这样子,我绝对相信祥二哥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一旦情寄一位女子,必定是全心全意的对待。” “还是澍清了解我。”凌祥干了一杯。“你是知道我一向随兴的过日子,从未思考一辈子的事,但是我第一眼见微云时,竟萌生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念头。” “微云身世坎坷,从小就吃很多的苦,若有祥二哥照顾她,这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这是微云的终身大事,我没有权利替她决定一切。”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如果微云愿意跟我呢?” “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会替你们高兴。”澍清黯然的说后,便闷着头喝酒。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加把劲让她点头答应。”凌祥眼睛发亮,自信满满的说。 月下对饮成独酌,两人各自低头饮心事。 这般月色好谁看?于是月娘索性躲进云层,不让人观赏了。 “哎呀,这月亮后地太不解风情了,刚才还高挂在树梢上,怎么说不见就不见,真扫兴。”凌祥仰头一看,忍不住数落的说,感觉上就像一位清纯少男的情怀。 澍清仰望天空,笑说:“无月,繁星依旧灿烂呀!” “说的也是。星空下畅饮也是一样,管它有月无月的,绝对不影响喝酒的心情。”凌祥激赏的说:“好一个‘无月,繁星依旧灿烂’。澍清,我看似洒脱,其实是故做潇洒,我不如你。” 澍清苦笑,有这番看法,全因微云教他明白的。以前他一心想拥有天上的明月,忽略了明月身旁那颗最柔亮的小星星。 如今发现了,可是……澍清看着凌祥,心不禁结迤鹄矗他还有资格去摘那颗美丽的星星吗? 随着大考日子的接近,微云愈来愈紧张,她听说在京城西郊有一座观音寺很灵,一直想找机会去膜拜一番,求菩萨保佑澍清平安如意,高中状元好光耀门楣。 这天午憩后,澍清逛琉璃厂不需要人伺候,于是她准备香烛和一些糕类果实,跟小六交代一声,便出门去了。 “微云。”身后有人唤她。 微云闻声稍停下来,回过身去,见是凌祥正骑马过来,不一会他就来到她身边。 “微云,你要去哪里?”凌祥下马,交代随从一声,便和她并肩走在一块。 “西郊的观音寺。祥二哥,澍清哥去逛琉璃厂,你到那里找他吧。” “不,我找你。” “找我?”微云一怔,不自在的说:“祥二哥,别跟我开玩笑了,你会有什么事找我?”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现在你要去观音寺,我就陪你去。”那夜和澍清一席话之后,他对微云的示好更加的露骨。 “不敢劳烦,我想祥二哥一定还有要事要办,不需特地陪我。” “我没事,我是真的特地来陪你。” 凌祥毫不掩饰的热情和讨好,着实令微云窒息和不安。她低着头走着,没有再说话。 “微云,你在想什么?” 微云轻轻的摇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每天四处闲晃,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看起来很没有出息。” “我没有这样想。”微云连忙否认。“祥二哥,我听澍清哥说你的学问很好,又是凌王府的二少爷,为什么没有在朝廷谋一个差事?” 凌祥耸肩一笑。“我是庶出,朝廷的事自有我大哥,轮不到我;不过这样一来,我也乐的逍遥,我实在受不了朝廷那套繁文褥节。微云,我不在朝为官,你是不是觉得失望?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一点,我可以为你……” “祥二哥现在这样也很好啊,而且澍清哥说祥二哥两脚踢翻功名浪,侠义江湖任我行,这分豪情和潇洒很让人羡慕和佩服。”微云不让他把话说完,怕他表白的话一出口,日后再见便尴尬。她很自私,不想失去凌祥这位好兄长。 “澍清是我的知己。”凌祥含情脉脉注视她说:“微云,在你心目中我是怎么的一个人?” “好人。”微云简单的说了这两个字,让凌祥失望,还想再问下去时,他刚吩咐随从雇来的轿子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微云,从这里走到观音寺还有好几里路程,所以我就帮你准备一顶轿子。”凌祥掀起帘子,手一比,“请。” “祥二哥,微云担不起。”她不是木头人,对他的这分细心和好意当然会感动,只是她实在承受不起他的心意。 “你当然可以;微云,快坐进轿子。”凌祥又请了一遍,她不忍拂逆,只好从命。 她坐在轿子里,掀起帘子一角,看他骑马随侍在身边,心中暗道:最近她总觉澍清哥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唉!若他能有祥二哥对她好的十分之一,她就心满意足了。 微云从观音寺求来一个符,心里明白澍清绝对不会将它带在身上,于是左思右想之后,终于让她想到一个法子。她手上正替他缝制一件新衣,好让他在大考那天穿去考试,于是她决定在衣服里面缝一个暗袋来放置这个符。 这晚她将这件衣服赶了出来,便拿着新衣服来到书斋时,却瞥见澍清正坐在院子里喝酒。 “澍清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 “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他另外斟满一杯递给她。 “不行的,我不太能喝酒的。”微云摇手拒绝。 “喝这一杯就好了。” 她不忍拒绝,只好答应,接过酒杯,沾沾啜啜的,好容易才喝干。她酒量浅,才一杯,娇靥立即染了一片红晕,让人瞧了心醉。 “澍清哥,我帮你缝一件衣服,你试穿一下,看看哪里不合身,我好马上修改。” “你怎么又替我缝制新衣呢?”他看她身上始终一身旧衣裳,忍不住说了几句,“祥二哥不是送你几块料子,怎么不为自己做几件新衣裳?” “又不是什么日子,我干么做新衣;再说过两天就是大考的日子,你才要穿新衣服博个好彩头。” 澍清轻笑一下,不以为然的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怎么没有?新衣服穿出一位新状……元……”最后一个字是混着一个喷嚏打出来的。 “身体不舒服?”澍清关心的说。 “我没事,可能今天到观音寺吹了一点风,等会我自个儿会煮一碗姜汤来喝。” “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我没有这么娇弱。” “微云,不要太劳累。自从你来了,大大小小的事都揽在身上,把小六这个小子都养懒了。” “一点都不累,这些事我是做惯的,而且有些事小六粗手粗脚的,哪做得细呢。”微云抖一抖衣服,服侍他穿上,为他摆弄衣服。 淡淡的月光铺在她脸上,更见清容绝丽,澍清凝睇着,情不自禁的抚着她的脸,爱意滥于言表的说:“微云,如果你没有来京城,也许现在我对秦家仍有一股恨意。” 微云心情轻蒙了起来,晶亮的双眸和月光争辉,身子微颤着,眼睛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直勾勾的看着他。 “澍清哥。”她眸光迷离,轻唤他一声,无限柔情。 “幸好你来了……”澍清托起她的下巴,陶醉的吻她,并忘情的往她身上摸摸索索,不能自己。 隔着衣衫,仍然能感受到她温软柔滑的肌肤,而由她身上散发出一股非兰非麝的味道,更叫他心旌摇摇,意乱情迷。 微云顿觉耳根发烧心跳得自己都听得见。他愈吻愈深,令她快透不过气来,但是她不敢乱动,惟恐惊醒他,又像上回一样狠心的将她推开。 她顾不得羞,拦腰一把抱住他,整个胸脯似乎毫无缝隙地跟他贴在一起。 “澍清哥,请你不要把我往外推给别人……”在他情欲的催化之下,微云忍不住把藏在心底的情意表露出来。“我一直……很喜欢……你……” “我怎么舍得把你推给……”澍清的脑海里闪出凌祥的人影,眸光掠过一丝惊色,又一次狠心的将她推开。 他自责,刚才他在干什么?对微云告白吗?祥二哥是真心喜欢她,他怎能如此的自私呢? “澍清哥?”微云涨红了脸,张大眼睛看着他。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他脱下身上的衣服交还给她时,避开她的眼神。“微云,忘了刚才的事。” 她张大眼睛哀怨的瞪着地看,她突然觉得好冷,好冷她环臂抱胸,身体一直在颤抖。 他避开她的眼神,努力的找话说。“对了,傍晚的时候我看你和祥二哥一起回来,你们” “我们是一起上观音寺。”微云负气的说。 “祥二哥人好家世好,他又对你一往情深,你若跟了他,我想你爹也可以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 “我爹?”微云大吃一惊,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爹娘。“澍清哥,你……知道我爹是谁?” 他点头。“我一直在考虑要在什么时候告诉你才适当?我想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澍清娓娓叙说秦品南和白玫瑰的爱情故事,说毕,只见微云凄楚的低着头,久久不语。 “你恨他们吗?” 微云摇头。“我同情他们;相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他们心里一定很痛苦。” “爱一个人却不能拥有,简直令人痛彻心扉。”澍清有感而发的说。“还好,你不必受他们这种煎熬,祥二哥是真的爱你,微云,我想你也喜欢他吧?” “你说对了,我是喜欢他。”微云怨他一眼,恨恨的丢下这句话,伤心的奔回自己的房间。 他的目光向微云的房问看去,灯影摇摇,偶尔从里面传出轻咳声。绕院踱步,有感吟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原来他的整颗心早就被一抹云彩盘据而不知,等到发现时,那人已不属于自己。他深深的懊悔。 第九章 经过那伤心的一夜之后,微云心中不再有怨,也不存任何绮想,索性把爱意深锁起来,再也不轻易开启。 她仍全心全意的服侍澍清,所有的事在他还没有想到之前,她都赶在前头帮他做好;不过她只待在自己的房间和灶房,不再踏进他的书斋,即便在院子相遇,她只是轻颔首致意,然后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可,一旦背过去,她的眼眶就湿了。 澍清心里明白微云是有心避开他。不过这样也好,他不需痛苦的在她面前压抑感情;也许大考一过,微云就会离开他而到祥二哥身边。 小六拿来一封秦品南写来的信,他读毕,望着信出神。 “少爷,少爷……”小六叫了好几声。 澍清回神。“这有什么事吗?” “少爷,是秦老爷写来的吧?” “嗯,”澍清应一声,淡然的说:“信上说秦家小姐出阁了。” “秦老爷可真糊涂,怎么给少爷写这种信呢?早知道就应该等你考完再把信交给你。”小六后悔的说。“少爷,明天就要考试,你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唠叨?”澍清心平气和的说:“别担心,我早就不在乎了。”他心里在意的是信上写有关于微云的事倩,秦品南把微云交给自己。 微云的咳嗽愈来愈厉害,此时她那浓浊喑哑的咳嗽带着哮喘声,让书斋里的人听了都撕肝裂肺的,痛苦不已。 “小六,微云的身体还没有好吗?” “不看大夫吃药,哪里会好?少爷,微云姑娘真固执,说不想让少爷担心,始终不愿去看大夫。”“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澍清责道。 “少爷,微云姑娘不准我……”碗盘碎地的声音打断小六的说话。 澍清惊吓一跳,仓皇的奔出书斋,急如星火的赶到灶房,看见微云昏倒在地。 “微云……”澍清一把抱起她,着急的对小六吼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微云心头一直挂记着澍清哥就要考试了,她应该起床为他准备东西,可是她的身体像绑块铅似的好沉重,想起床却使不上力气。 她不安的扭动,痛苦的呓语,澍清不停地为她更换额上的手巾,希望能减退她的高烧。 “少爷,药煎好了。”小六端药进来。 “微云,你醒一醒,微云……”澍清要唤她,可她始终昏迷不醒。 澍清扶她靠坐在他的怀里,喂她一匙药,可是药汤还没有进入她口中就从嘴角流出来。 “少爷,怎么办?大夫说微云姑娘染上风寒,又延误就医,加重病情,要想办法让她把药喝下,只要发汗,她的病才会好,可是现在微云姑娘她……” “不需要你来多嘴!”澍清眼睛满红丝的瞪小六一眼,然后心焦的频频唤她,“微云,是我不好,只顾自己的心情而忽略了你,请你原谅我,微云……” 她呻吟一声,身体动颤一下。 “微云,你醒醒。”澍清以为她有知觉了,焦急的叫她,可她的眼睛依旧紧闭,高烧仍是不退。 “少爷,明天就要上考场了,我看你还是去睡一下,微云姑娘我会照料,也许下半夜里她就会醒来,到时候我会去叫醒少爷。” “嗦!”澍清烦躁的说:“小六,你去睡吧,别待在这里惹我心烦。” “可是少爷,如果你不睡一下,明天……” “滚”澍清怒吼一声,摆手挥退他。 “是。”小六呐呐的应声,便退出去。他盯着门房看,喃喃自语的说:“不行,明天就要进考场,不能再让少爷这样下去,否则这几年的苦读都白费了。这可怎么办?对了,去找祥二爷。”于是小六赶紧出门往凌王府跑去。 而澍清仍不放弃的要将她唤醒,但是不管他怎么叫她,她就是没有醒转过来。 “微云,我在叫你,你听到了吗?”他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悲怆的低呼,“天知道我多么在乎你,我一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和快乐,你能明白吗?” “澍……清……”她低低缓缓的呢喃着,如游丝般的细微,但是他听到了。 见她的唇瓣微微的翕动着,他欣喜若狂的说:“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对不对?” 他喝了一口药,用他的嘴来喂她喝药,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地,喂完整碗药,然后轻轻的让她躺回床上。 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停地在她耳畔说话,鼓舞她,渐渐地,她痛苦的呻吟声歇息,呼吸趋于规律,身体也开始发汗。 这时门房外传来焦急不安的脚步声,不一会凌祥就奔进房里。 “澍清,我听小六说微云一直昏迷不醒,她……” 澍清轻嘘一声。“祥二哥,微云的烧慢慢地退了,也开始发汗,我想她应该没事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凌祥注视澍清轻缓的拭着她那张娇柔苍白的脸,小心的程度好像是他心爱的宝贝似的,他拿另一种眼光瞧着澍清,开始有些存疑,甚至是嫉妒。“澍清,你去睡一下吧,微云我来照顾。” “我不累,还可以撑下去。” “别傻了;我相信你撑得过今天晚上,但是明天的考试你拿什么精神去应付?”凌祥训道:“你想想看,微云若是知道她寄予厚望的兄长为了照顾她而耽误考试,你让她情何以堪!” “我……” “你也应该知道,微云是那种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一定是先责怪自己不对的女子。澍清,你忍心叫她难过,我可是很心疼的,从今天开始,我不愿再看到她为你蹙眉发愁。” “祥二哥,你的意思是……”澍清一脸诧异。 “我打算迎娶微云。”凌祥直视着他。今夜见澍清对微云的态度,使他产生敌意,于是决定先发制人,先说先赢。“我要她每天只对着我露出幸福的笑意。” “微云她……答应了?” “等她病好了,我马上向她提出婚事,她明白我的心意,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凌祥眼里充满对情敌的警戒,反问:“澍清,你反对吗?” 这句话简直是间接的逼迫澍清斩断对微云的绮念。 “微云若能跟着祥二哥,我没有反对的理由。”澍清黯然的把手巾交到凌祥的手里。“那……微云就麻烦祥二哥了。” 有了澍清这句承诺,凌祥松了一口气,卸下情敌身份,恢复兄长的样子,拍胸脯保证,“你放心的把微云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的好妹子。” 好妹子三个字死死的堵住澍清溃决的情潮,今夜他一旦踏出这个房门,她笑、她哭再也与自己不相干。他眷恋的再看她一眼,忍痛的走出去。 就这样把她交出去,仿佛整颗心被剜走,胸口顿时空荡荡的,感受不到剧痛,只有空虚,只是寂寞。 微云颤一下眼皮,眼睛缓缓的睁开来,见亮灿灿的阳光自窗棂筛进来,再梭巡,看到凌祥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祥……二哥。”微云张口叫他,他依旧酣睡不醒,于是她使尽全身的气力让出自己坐起来,并下床去。 她脚才抬起要跨出一步,即因身子虚弱而瘫软在地。这一倒地,凌祥好像作恶梦的惊醒过来,见微云竟仆倒在地,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将她抱起来。 “微云,你身体还这么虚弱,怎么可以起床?”凌祥紧张的说。 微云细声的说:“我想喝水。” “你应该叫醒我。”他恼道,把她放回床上躺下。 “祥二哥,我想坐一会。” 凌祥让她舒服的靠坐,又为她倒来一杯水。 “祥二哥,昨晚你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我?” “这没什么,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他眼神炽热的注视她。 “谢谢你。”那么昨晚她依稀听到有人在她耳畔絮絮绵绵的说一些话,是祥二哥?她借喝水来避开他的目光,又思忖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的问:“祥二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近晌午了。” “快近晌午……这么说澍清哥进闱场也快半天了,不知道他怎么样……” “够了!你都病倒了,还为他操这个心。”凌祥心里嫉妒。他拿走她手中的杯子,并握住她的手,表情凝重的说:“微云,我知道你关心澍清的前途,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多为自己想一想。” “为自己?”微云愕然。“什么意思?” “微云,你想过了没有,今后澍清不可能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他若高中,前途似锦,但是身边有一位非妹非婢的未婚配女子总是会招惹一些非议;不幸落榜,他回安阳时,又该用什么名义带回去?”“这……没想到我会给澍清哥带来困扰。”她低眉沉吟,面带忧苦。“我真该死,澍清哥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也应该设身处地的替他想一想,我总是不够伶利,只会带给别人麻烦……” 凌祥见她不停地自责,怜惜的将她揽进怀里。 “不准你再数落自己,你没有带给任何人困扰,更没有人会觉得你是一个麻烦。这段日子因为有了你,澍清才能心无旁骛的读书,也让我明白情为何物。”凌祥情不自禁的把心里的话全对她掏出来。“微云,你是那么温柔可人,我为你意乱情迷,为你痴狂!” “祥二哥,不要这样……”微云被他露骨的表白吓得不知所措,她想挣脱他的怀抱,但是自己实在是全身无力,而他又抱得太紧了。 “微云,你不为自己打算没关系,那么就由我来替你设想,以后你就跟我,让我来照顾你。” “跟你?”微云吃了一惊,抬眼瞅他。“祥二哥,你……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了。” “我是真心的。” “可是……”她努力思索一个正当的理由来搪塞,“你是堂堂凌王府的二少爷,以微云卑微的身份实在是高攀不起。” “没有这回事;我娘还没有生下我之前,也只不过是凌王府里的一个丫环而已。”凌祥抚着她细柔的脸庞,轻声细语中又不容他人有看喙余地,“微云,你就安心的跟着我,我在澍清面前发过誓,今生今世我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永不负你。” “澍清哥他……同意?”微云颤道。 “他把你交给我。” 这句话把她惟一的感情寄托给彻底压倒。他这么做,那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以使她执着、令她在乎的了;既然如此,怎么样都可以,无所谓了…… “微云,我打算等澍清揭榜之后,就迎娶你进门,你……”凌祥说的高兴,见她脸色毫无血色,身子不住地颤抖,于是担忧的说:“你是不是不舒服?” “祥二哥,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我也真是的,没有考虑到你身体还这么虚弱,还径自和你说个不停。” 凌祥细心的服侍微云躺下来,她将脸向里面,背着他躺着,眼泪斗大的滚落出来。她紧咬着棉被,不让自己哭出声。 等揭榜的这段期间,澍清和微云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却刻意的回避彼此,以前那种温馨浓蜜的日子不再。 凌祥每日停留在这小跨院的时间愈来愈长,而澍清往往只是和他寒暄几句之后,便远远的避开他们。 凌祥和微云并肩坐在院里说话,她本还打起精神,但一听到澍清开门出去的声响,她的眼底揉进一丝丝的绝望,心情陷入低潮,凌祥几近讨好的言语,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微云,微云……”凌祥叫她好几声,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于是用手指轻触她的脸庞,微云震了一下,满眼惊疑。“想什么想得这么人神?我叫你好几声都不见你回应。” “对不起。”微云小声的道歉。 “微云,我不想听到你跟我说对不起、谢谢之类的话,我最想听的是你心里的话。最近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有心事?” 微云听出凌祥话里有怨。 “对不……”她察觉他面有愠色时连忙住口,改说:“祥二哥,我没有心事,我只是紧张。” “紧张?” “对呀,澍清哥就快要放榜了,我替他紧张。” “又是澍清!为什么你总是把澍清摆在第一位,而我算什么?”凌祥愤而起身,指着她欲言斥道:“微云,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不是的,从来没有人像祥二哥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微云。”微云也跟着站起来,低声的向他解释;她不想伤害他。 “那么是你心里只容得下澍清,根本就不喜欢我喽?”凌祥进一步诘问。 微云愁眉不展,默然不语。 “你不说话,那么你是承认了?”他紧握双拳,妒火中烧。 她悠长的叹一声,缓缓的抬起幽怨的眼睛瞅着他。 “祥二哥,从一开始你不就知道我们两人从小就认识,而澍清哥一直把我当妹子看待,什么事都会替我设想周到,所以他才会把我交给你,而我担心他的前途也是人之常情……”她楚楚委婉的说着,如轻柔低潺的溪水,浇熄他的妒火。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我嫉妒心作祟。”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微云,我不应该对你大吼大叫,请你原谅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祥二哥,你也不需要跟我道歉,我……”微云发现他双眼痴迷,而嘴唇就要碰触她的唇,她张大眼睛看着他,当他的唇饥渴的要吻上去时,她很自然的将头一偏,他炽热的唇印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凌祥一愣,有点失望,却不怪她,把她拥得更紧。 “微云,不止是你如此,我一样也是替澍清紧张。不过你放心,我瞧他一点也没有将考试放在心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想是成竹在胸,信心满满,所以我们只要等揭榜那天跟他道贺就可以了。” “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太高兴了。”她想象他身着状元红袍的模样。“真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我也盼望那天的来临,到时候也该着手办我们的婚事了。” 她颤着,一股无力感渐涌心头。 “微云,别怕,我会让你幸福的。” 她闭上眼睛,将脸深埋在他的胸怀,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胸膛是温柔的、安全的,不会惹她伤心哭泣,不会令她倍尝痛苦;她累了,就一辈子这样安安稳稳的靠着他吧。 第十章 这天,所有参加考试的举子均齐聚在殿外等待听宣布,看谁能得到皇帝亲手用未笔在那一位举子名字上标正一个“元”,就注定谁能大魁天下,成为新科状元。 突然地,人潮涌动,喧哗声四起,随即有侍卫扬手作噤声之状,显然是宣示前十名的时刻。 有八位读卷官鱼贯出来,一一唱读,十、九……探花、榜眼…… 澍清被人挤到远远的门楼角落,心里想着,若是不在十名之列,只能自认学问不如人,只好扭头走人,找个地方痛快醉一场,然后回乡向老母告罪,从此杜绝功名的念头。 这一分神,他竟错过了唱名。 “澍清兄,恭喜你,大魁天下。” 有一人走过来跟他道贺,澍清呆呆的望着这人,一时之间还没有意会眼前发生的事情;接着陆续有一些同年围过来,你一句、我一句频向他恭喜,这时他才真正确定自己高中状元。 一会儿,一位太监引领他到宫中去跪拜皇帝。出了官,又被众人簇拥团团围住,又是恭贺声不断,这一切恍如在梦中,他连被换上状元吉服冠也浑然未觉。 接着澍清被安排上马车,马不停蹄的拜会每一位阅卷老师,他们都是他的恩师,但是他想点翰林全看杜仲元这位相爷了。 来到相爷府,澍清投帖求见时,门房见是状元郎,便曲曲折折的将他延入书斋,只见一位长髯老翁正吟朗诗书,抬头看到澍清时,脸上立即浮现喜见弟子的笑容,执起他的手迭声道:“恭喜,恭喜!” 澍清见他和蔼的慈颜,心头充满温暖和感激,双膝立即拜倒,恭敬说道:“给老师请安。” “起来,”杜相爷亲手扶起他,吩咐他坐下来,只和他叙家常。“双亲都安在?” “先父见背了,母亲在堂。” “有几位昆仲?” “澍清是独子,并无兄弟。” “娶亲了吗?” 清云怔了一下,然后毫不迟疑的回答,“没有。” 社相爷缓缓地拈着白苍苍的长髯,目光不停地在澍清身上梭巡,见他气宇轩昂,一表人材,不住的点头。 相爷明白他今日的行程必定忙碌,只和他聊了一会儿,便亲自送他出相爷府。 在谢恩师之后,便是重头戏状元游街。澍清骑着一匹白马,昂首阔步随着前导差役缓步前行。 只听见爆竹接连的响着,两旁涌挤看热闹的人潮,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喊 “快来看新科状元,听说江苏安阳人。” “你们看,这个状元郎长得真俊俏。” 就在夹道欢迎、交头接耳的话语当中,新科状元的游街队伍一路走到租赁的跨院,顿时鼓乐大作,爆竹更加响亮。 澍清一跨下马时,发现与一早出门时大不相同,除了张灯结彩外,最醒目的是新贴的一副红纸楹联,五言对句:禹门三激浪,平地一声雷。 走进屋里,已是贺客济济一堂。原来在宣读皇榜的同时,立即有差爷前来跨院报喜了。 “澍清,恭喜,这下子你可真是扬眉吐气了。”凌祥说:“今天你大登科,不久之后即将小登科,真叫人羡慕。” “祥二哥,你别取笑小弟。” “我怎么敢取笑你这位新科状元,我是特地来跟你道喜,而且是双喜。” “祥二爷,何来双喜之有?”在座一位宾客问道。 “我要出门时,正好遇见相爷府的人,说是相爷对你赞赏有加,我猜他这位得意门生在不久之后可能成为乘龙快婚了。” 凌祥一说出这桩喜讯,在场的人莫不欣羡。 “澍清,天下的好事全让你占尽了。”名列第九的何荣进说:“一旦你真和相爷千金成亲,那么你仕途从此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我们这些同年兄弟就要全靠你的提携了。” “不敢当,说这些还言之过早。”澍清脸上堆满笑容谦和的说,唇边却扯出一丝丝的苦意。 大家一直闹到三更天才罢休。澍清带着疲乏的身子要回书斋休息,在经过微云的房间时,见屋里灯还亮着,纸窗上映有人影,他踌躇半晌,便举起手轻叩一声。 不久,微云前来开门。 “微云。”这些日子以来,两人没有如此面对面的说话,此时他竟有些腼腆。“我是看你的房间还亮着,心想你还没有睡下,所以我……” “我特地在等澍清哥。” “特地等我?” “嗯,今天我还没有机会跟澍清哥道喜呢。”微云深深的注视他,险衽一拜,柔声道:“澍清哥,恭喜你。” “谢谢你,微云。”今日恭喜之言他听了不下千百遍,却远不及她这声来得踏实有感觉。 “还有,我听说相爷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你,澍清哥,我真的很替你高兴。”微云努力的让脸上笑容绽得灿烂。“我想今后我再也没机会跟在你身边服侍你了,所以就趁今晚我一并跟你道喜。” “你不在……”澍清愕然,紧接着追问:“你不跟着我,你要去哪里?” “澍清哥,你真傻,你跟相爷千金成亲之后,你身边哪里还需要我?” “我跟相爷千金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为什么你现在要说这种话?”澍清不禁有些动怒。 “可是这是迟早的事吧。”微云黯然的说,也是在提醒自己。 他面带愠色拂一拂袖,气道:“算了,现在不谈这件事。微云,上任之前我有两个月时间要回乡省亲,到时候你要跟我回安阳,还是要我送你回杭州?” “我哪里都不去,我要留在京城。” “你要留在京城?”澍清惊诧,“不,我不答应,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不是一个人,祥二哥会照顾我。”微云低声的说,面无喜色,不带忧戚,两眼只是茫然的望看前方的夜。 “祥……”澍清怔了一下,随之唇角淡扯一抹苦涩的笑。“我明白了,你说不能随侍在我身边,原来全是为了祥二哥。微云,该跟你道喜的是我,恭喜你找到好归宿,祥二哥对你是真心真意的,你跟他,我很放心。”他心很痛,鼻为之一酸,他将泫然欲下的眼泪硬生生的给逼回去,声音顿时变哑了。“很晚了,你……休息吧,晚安。” 说完,澍清旋即转身过去,快步的走回书斋。 “晚安,澍清哥。”她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喃喃的说,他们俩的情份就在这声晚安划下句点。 微云从枕下拿出那张儿时离别前澍清送给她的那副两小无情赏菊图,她的手抚着画里两个孩童,这时泪水扑簌簌的滴落在画上,小男孩的脸被泪晕开,模糊了。 以前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今后她的爱将紧锁在黑夜里。 分离在即,所有的行李都搬上马车,在不远处有一顶凌祥为微云准备的轿子。 时辰到了,还不见澍清回来,小六搓着手焦急的在门口来回徘徊。 忽闻马蹄声,倏地,就看到澍清骑着马飞快地朝这里过来。 “少爷回来了!”小六嚷叫,屋里的凌祥和微云急忙的走出来,澍清正好下马。“少爷,不是说去去就回来吗?祥二爷和微云姑娘等你好些时候了。” “对不起,跟恩师和一些朋友辞别,耽搁了一些时间。”澍清道歉。 “没关系。”凌祥说。 小六端来三杯酒,澍清拿起一杯对凌祥说:“祥二哥,千言万语无从言谢,我今天就用这杯酒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澍清,我们是一见如故,你说这种话就太见外了。”凌祥拿起酒杯,爽朗的说:“我就这杯酒祝你一路顺风,从此仕途平步青云。” 两人相惜相知一干而尽。再一杯,澍清转身面对微云,脉脉凝视,依依不舍。 “微云,这杯酒我……”澍清支吾着,仿佛有一块东西梗在喉间,让眼前离别的气氛多一份凄迷。“我祝你永远幸福快乐。” 说罢!微云早闪在眼眶里的眼泪激动的飘了出来。 澍清看得心疼,很自然的要将手伸去为她愠泪时,凌祥已抢先揽着她的肩头安慰她,他连忙的又将手缩回去。 “哭什么?澍清不过是回去省亲,又不是不回来。”凌祥安慰她,“我听说相爷有意将他安排在翰林院,这表示他往后会待在京城,以后我们有的是见面机会。” 待在翰林院,那就表示他和相爷千金的好事将近了。微云忙将眼泪擦干,举起一杯酒,敬道“这么说来是喜事了,我真不该哭的。澍清哥,我也祝你永远幸福快乐。”说着,她苦苦的喝下这一杯酒。 澍清心里也苦,今日一别,相见无期。适才他已经婉拒相爷千金这门亲事,想他要在京城履职是不太可能了。 “少爷,我们该上路了,否则天黑之前可能到不了驿站。”小六的催促声将澍清从悲凄的思绪里惊醒。 “微云,我要看着你上轿跟祥二哥回凌王府再走。” “不,我和祥二哥看着你离去。”微云坚持。 “澍清,不论谁目送谁离开,终须一别。”凌祥这时开了口:“何况我们是相见有期,等你回京时,到时候我们再叙吧。你上马,就让我和微云目送你一程。” 澍清江视他们两人一会儿,便跃上马背,头也不回的扬长离去。 前方的路尘埃落定,人影杳然,凌祥提醒微云说:“别看了,人已走远,我们回去吧。”他扶她上轿。 微云整颗心和整个魂都随澍清离去,只剩下一个躯壳随着凌祥摆布。 微云倚靠在相思亭的栏杆眺赏前方新种的菊花。凌祥知道她爱菊,在她住进来的第一天,便命人把这片园地改种菊,正巧此园有一相思亭,于是这个园子成了她在王府惟一流连的地方。 凌祥兴匆匆的从外面回来,不见微云待在房里,便知道她又来这园子赏菊。他来到园子,见她托腮凝思,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没有唤她,只是悄然的立在一旁在视她。 自从她住进王府之后,人前她是笑着脸,但是只要她一人独处的时候,她总是这副悲伤的神情。 “微云,”只要他叫她一声,她会立即收住幽怨,回眸对他一笑,可是她的眼里那抹愁思是无法掩饰。 “你回来了。” “微云,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祥二哥,你在外头忙了一天,这回先歇一会,喝口茶之后,我再听你说。”微云将刚才小婢端来的菊花茶端给他喝。 凌祥喝了一大口,口齿生津。“这菊花茶真不错。” “你若是喜欢喝,我每天便为你准备菊花茶等你回来,可好?” “我真的很高兴,以前我一直羡慕澍清身边有你这位可人儿,如今你……”这几日,微云绝口不提澍清,凌祥心知肚明,而今一高兴便脱口而出,等他发现话已来不及收回。“对不起,微云,我不是……” “祥二哥,你不必跟我道歉。”微云浅浅一笑。“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 “对,关于我们俩的婚事,我想问你的意思,你是想在成亲之后再回杭州拜见你爹,还是想在成亲之前回杭州,然后从秦家大门出阁?” “祥二哥,我没有意见,你决定就好了。” 凌祥有点失望,真希望她对亲事能稍微热络一点。 “好吧,那我就照澍……”凌祥顾忌的瞅她一眼。 “澍清哥怎么说?”她平静的问。 凌祥见她脸上并没有不开心的样子,也就放胆的说下去,澍清曾跟我提起你的身世,并说你爹也就是秦老爷,他一直希望能亲眼看你出阁,我想天下父母心,过几天我就派人送你回杭州,到时候我到杭州迎亲,你说这样安排好不好?” 微云缓缓的点头。气氛滞闷,她又陷入思绪之中。 “对了,微云,今天我接到澍清十万火急捎来一封信函。”凌祥略带夸张的口吻,引起微云的关切。 “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起初我也是这么以为,着急的打开信来看,结果你猜信上写什么?” “写什么?”微云紧张不安,惟恐听到不好的消息。 “信上也没写什么,只托我到他之前租赁的住所帮他找一件东西,说是他一生最珍贵的东西,请我务必要找到它。”凌祥从怀里拿出一块玉兔项链,“就是这个,我实在想不通,这不过一块普通的玉,有什么好珍贵的……” 微云接过玉兔,激动的将它紧握在手心里,目不转瞬的凝视它,见物触情,眼泪再也拴不住的滑下脸庞。 “微云,你怎么了?”凌祥惊诧的看着她瞧玉兔伤心的样子。“你知道它?” “祥二哥,我……”这块玉兔完全击溃她,让她无法掩饰心中的感情。“我对不起你……真的很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凌祥严肃的说。“把你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不要再闷着,一个人独自痛苦。” “我利用你,欺骗你……我以为我可以对澍清哥忘情,可是看到这块玉兔的时候,才知道我……我做不到……”她哭的伤心,令人心碎。 “真是一个傻女孩!”凌祥将她拥进怀里,怅然的说:“在凌王府这几天,你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感情,如今你总算哭出来了。其实我早就看出你的心意,只是我在自欺欺人,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感受到我对你的感情,可是我错了。” “祥二哥,像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值得全天下最好的女孩真心真意的爱你。” “微云,我心目中最好的女孩就是你。” “不,我不配,我不值得你爱,祥二哥,对不起,我没有脸再待你身边,更不能和你成亲,我不能……”说着,微云推开他的胸膛,哭着跑出王府。 事情变成这个地步,她能去哪里?回秦府绝对只会让爹在夫人面前难堪;又不能像先前一样再去投靠澍清哥,他早已把自己交出去,她还有什么脸去找他收留?就算澍清哥愿意,万一将来相爷千金容不下她,岂不是又给他添麻烦。 她茫然地在街上走着,只觉得脑中有一片灰白在搅动什么,往事如梦,而这梦被辗得像灰尘一样拼凑不成片段。 忽然地一声梵唱,临风传送观音寺的尼姑在做早课。 对啊,她惊喜地自语:这不就是我立身安命之处,既可免除烦恼,又能不给他人带来为难;青灯黄卷,忏悔宿业斩情丝,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从此再也没有烦恼和痛苦了。 她毅然的朝山上走去。 澍清一行人缓缓的前行,不像是急于衣锦归乡的状元郎。 “小六,你去告诉几个差爷一声,在前面的茶馆歇一会再走。”澍清见前面有茶馆,便吩咐小六几句。 “少爷,照你这样走法,我们几时才能走到家。”小六忍不住怨道。 “小六,既然你那么急着回去,那你就提着行李先走一步不就得了。” “怎么可以这样,小六一定是要跟着少爷回安阳,到时候少爷穿红袍、骑白马,而我在前面引导,风风光光的接受乡亲们的欢呼声,那才神气。”小六愈说愈兴奋,“少爷,我现在好像听到那一长串的鞭炮声,再听到许多人指指点点的说:瞧!谁说张家是状元缺,这不就出了一个状元郎。” 小六滔滔不绝的说时,澍清一夹马腹,朝茶馆奔驰而去。他才不稀罕这些,而今他在意的,是祥二哥可否替他找到微云的玉兔。 “少爷,我真的好想赶快看到这一幕。”小六一抬头见澍清已跑在前头,急得呼叫,“少爷,你……等等我……” 待小六赶到时,已是一盏茶的工夫。小六牛饮般喝了一大壶茶,吞了两个包子,缓一口气之后,开始催促,“少爷,眼看太阳就要下山,我们该上路了。” 澍清置若罔闻,两眼怔怔地注视着前面那条京城路,此时真恨不得能折回去从祥二哥身边带回微云。 “少爷,快上路吧。” 小六再三的催促,澍清起身慨然的挥一下衣袖,走出茶馆,跳上马背。再回首来时路,这时路径黄沙弥漫,像是有人急着赶路。会如此风驰电掣的狂奔,必是为所爱的人,真令人羡慕;而自己只会离所爱的人愈来愈远。 不堪再回首,只有绝了心。 “小六,我们走吧。”澍清踢一下马肚,马扬蹄向前奔去。 约莫走不到半个时辰,身后好像有人追赶上来。 “澍清,停下来”声音夹杂马蹄声传到澍清的耳里。 “小六,你听到有人在叫我吗?”澍清询问坐在行李车上的小六。 “少爷,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我想你一定是听错了。” “是吗?”澍清放缓马步,怀疑的回头望看,远方的黑点愈来愈接近,身影也就逐渐地熟悉。他认出来人,惊叫一声,“是祥二哥!” 澍清勒住马,停下来等凌祥。很快地,凌祥就赶上来了。 “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总算给我赶上了。”凌祥伏在马背上喘口气,然后下马。 “祥二哥,”澍清跟着下马,疑惑的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给你送来你最珍贵的东西。”祥凌从怀里拿出玉兔。“是这个吗?” “是的,就是它。”澍清喜出望外的接过玉兔,感激的说:“祥二哥,真的很谢谢你替我找到它。当我发现它不见了,我心衰不知道有多难过,现在好了,它又回到我身边了。” “你先别忙着谢我,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凌祥瞪眼的说。 “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话一出,凌祥一个拳头挥过来,澍清向后踉跄几步,满眼惊讶。“这一拳是替微云打你这个大笨蛋,你竟然狠心抛下她离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祥根本不理会他的疑问,又是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这一拳是为我自己,你罔顾兄弟之情,戏弄我的感情,让我活像个傻瓜似的。” “祥二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澍清从地上爬起来,质问他。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看吧!”凌祥把在微云枕头底下找到的画掷到澍清的手中。“你看到上面的泪痕吗?这是为你的无情而流的。” 澍清颤抖的拿着这幅画,脸上动容的抽搐着。 “你们不是要成亲了吗?” “事到如今还成什么亲?”凌祥扯动一下双肩,故做潇洒的说:“我们的婚事取消了。” “你……”澍清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指责的说:“是谁对我发誓会一生一世照顾她,要让她过好日子的?我真是错看你!” “我愿意为微云付出一切,”凌祥颓坐在地,沮丧的说:“可是她始终不给我机会;一直以来,她的心里只有她的澍清哥,根本就容不下任何人。” “祥二哥,对不起。”澍清伸手要拉他站起来,却被凌祥挥开。 “你别管我!澍清,如果你爱她,那就赶去观音寺阻止微云削发为后,否则迟了一步,就是遗憾一生。” 澍清心一惊,迫不及待的上马,快如闪电的朝京城狂奔而去。 观音寺大殿里梵音袅绕,一片肃穆,微云被着长及腰的秀发跪在菩萨前,双手合十,虔信的膜拜。 “遁入佛门是我佛慈悲,不是逃避红尘。微云姑娘,我看你情根深重,何不先了却世间情缘再入佛门。”站在一旁的住持慧心师父说。 “不,微云愿此生服侍菩萨,好洗净满身情孽业障。”微云坚定的说。 慧心师父示意一下,一位小尼姑捧着一把剪刀走过来,慧心师父拿起剪刀,若有所思的注视微云,语重心长的说:“这青丝一绞,就等于了断世间一切情爱,绝无再恋红尘,你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请师父成全。”微云庄严的凝视前面的菩萨。 “阿弥陀佛。”慧心师父念了一声,一手握住她那头长发,一手张开剪刀正准备绞断这一把黑发。 “等……等一下!”澍清一身狼狈的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 微云和在场尼姑不约而同的诧异回头。 他进入大殿,走到微云身旁抓住她颤抖的双肩,气愤、心痛的吼说:“这一刀剪下去,谁来成全我?微云,我负你,你应该给我弥补的机会,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没想到还能看到他,她眸光惊闪,唇瓣颤动,瞬时所有的痛苦排山倒海涌来;不,她不要再承受这种痛苦了。她敛一敛尊容,狠心的拿开他的手,双手合十膜拜,口念一声阿弥陀佛。 “师父,请动手吧。”微云平静的说。 “你……”澍清瞪视,见她一副置死地而后生的神情,便说:“既然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也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独自的留在红尘之中,等你一落发,遁入空门,我也立即出家当和尚,陪你一起吃斋念佛。” “澍清哥,你……你不能这么做。”微云一脸惊骇的神情,责道:“你肩上担负着张家的孝和朝廷的忠,你怎么可以如此不负责,自毁大好前程呢?” “你既然要入佛门,应该早就根绝世间的情感,那你又何必替我操心?”澍清无所谓的说:“微云,你一旦削发为尼,我若不入佛门,这世间上岂不多了一个人为情受苦。我佛慈悲,菩萨会了解的。” “我在这里无苦无忧的,是我最好的选择,你又何必要扰我?” “我不扰你,是你自己扰自己。”他紧紧的将她合十的手包在手心里。“你舍不下我。” “你……胡说!”微云否认,奋力抽出她的手,重新合掌,口中喃喃念着,“阿弥陀佛……” “你的心全被我占据,怎么容得下菩萨,念着阿弥陀佛。” “澍清哥,别这么放肆!”微云惊恐的瞥身旁的慧心师父一眼,然后正色对澎清说:“这里是佛门之地,不谈红尘情爱,你走吧。” “我不走;微云,你有情、我有意,可是我们却躲躲藏藏的、兜了这么一大圈子还不够苦吗?” “等我青丝一绞,就不苦了。” “微云,我知道我对感情的犹疑和退让使你承受极大的痛苦,可是我自己何尝好受呢!当我把你交给祥二哥的时候,我懊悔过一次,可是今天我不会再把你交出去,我会用我的爱来让你一生幸福和快乐。” 一生幸福和快乐!微云心动了一下,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微云,马上跟我回去,好吗?” 她凝眠他,再抬眼望着上头的菩萨一眼,毅然决然的眉一敛,心一横,朝慧心师父顶礼一拜。 “师父,请为微云剃发。” “微云!”澍清不敢相信她最后还是舍弃他。 “你心意已决?”慧心师父再一次问。 微云坚定的点点头。 慧心师父再一次握起她的长发时,澍清情急无法可想之下,又无礼的出声阻止。 “不,这是不对的。”澍清转对慧心师父说:“师父,佛家讲的不就是一个绿字,她该留在红尘续情缘,还是遁入空门结佛绿,一切由菩萨来决定,是不是?” “没错。”慧心师父慨然的放下剪刀,默然的注视这对男女。 澍清拿出王兔交到微云的手上。“你若执意如此,那它留在我身上徒增痛苦而已,现在我把它还你,要扔要留全凭你的意思。” 微云看着手中的玉兔,多少柔情往事一一浮上心头,眼泪早已爬满腮。 “微云姑娘,此刻你的心可灯明了?”慧心师父确认她的心意。 “我……”微云说:“谢谢师父开示。” “你和这位公子也算和佛门有缘,今天就让菩萨当一回月下老人,为你们见证。”慧心师父表情愉悦的说。 澍清拉着微云两人双双跪在菩萨面前叩三个响头。 “菩萨在上,我张澍清今生今生永不负微云,让她一生快乐和幸福……” 尾声 回家了,微云自秦府跑出来的时候,从没有想过她还能回来,而且是衣锦还乡的回来。 当澍清告诉她说要先回杭州时,她心里真的感激又感动,他了解她的心事,并替她设想周到,这不就是她渴望的幸福,而这个幸福是爹给她的机会,此时她迫不及待想跪在秦品南面前喊他一声:爹。 一进杭州境内,鞭炮声绵延不绝,民众夹道欢迎,热闹非凡。 “奇怪,新科状元怎么会先回杭州,他不是安阳的张家吗?”其中一位大婶问路旁卖胭脂的小贩。 “这位状元即可是秦老爷的女婿,等于是咱们杭州的女婿,不论安阳还是杭州,两地同喜同庆。”小贩眉开眼笑的回答。 “秦老爷的闺女不是王家的少夫人,这会怎么又成了状元娘子?”大婶还是不解。 “提起这件事来另有一番曲折,说起来可精彩哩!”小贩注视前方经过的一顶红轿,娓娓的说:“这位状元娘子是秦老爷的私生女,当初……” 在街尾转弯处,停放有一顶豪华的轿子,秦水莲坐在轿内怔怔的看着这一行神气的队伍,她注视马上的张澍清气宇轩昂的样子,再想到丈夫满身铜臭的庸俗,脸上全写满悔恨、嫉妒和心酸,当初若不是听娘的,今天被大伙簇拥欢呼的人应该是自己。 “珠儿,回家。”秦水莲闷闷不乐的说。她明白自己已经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微云则传为佳话,她哪里受得了。 “夫人,不回娘家了吗?”珠儿疑惑极了。 “不回去了。”秦水莲表情冷峻,珠儿不敢再多说,只得吩咐轿夫打道回府。 状元娘子白微云的轿子正要转入这街尾前,和秦水莲的轿子擦肩而过。 微云掀帘望去,眼看秦府就在前面,心里不觉紧张又期待。过了一会儿,轿子在秦府前停下来。“微云,到家了。”澍清扶微云走出轿子。 微云轻盈的步出轿子,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秦品南,她立即奔了过去。 “爹--”这一声叫的情切悠长,仿佛把这十八年来的孺慕之情全叫进去。 “微云,我的女儿。”秦品南喜极而泣的抱着她痛哭。“今天我终于能对得起你娘了。玫瑰,你看到了吗?” “岳父大人、微云,总算苦尽甘来,应该高兴才对。”澍清上前安慰。 “对呀,能和爹相认应该高兴才对。”微云含泪带笑的为秦品南拭泪。 “老爷,客人都在厅里等着呢!”一直在旁观看的李氏出声提醒,口吻少了昔日的势利。 “微云,以后都是一家人,现在过去跟大娘问候一声。”秦品南开口。 微云看着李氏,仍然心存畏惧,不敢上前。这时澍清牵着微云的手走向李氏,大方恭敬的叫一声,“岳母大人。” 紧接着,微云也怯怯的叫一声,“大娘。” 李氏羞愧满怀,神情颇为不自然。很快地,她脸上堆满笑容,热络的抓着微云的手说道:“微云,我以前那样对待你,你不会怪我吧?老爷若是早让我知道你是秦家的女儿,我也不会拿你当丫头看待。” “大娘,千万别这么说,您的养育之恩,微云还没有报答呢。”微云笑着说。 “难得你这么有心!今天我真高兴,多了一个好女儿和一个状元女婿,不像我的亲生女儿水莲,我帮她挑了一个有钱夫婿,结果一年也不见他们来家里问候我这个做娘的一声,想想真叫人心寒。”话一出闸,李氏不禁埋怨不休。 “好了,别说了。”秦品南招呼大家进去。 微云再度踏进秦家大门,再回首,往事历历。 “怎么了?”澍清低声问。 “我突然想到我五岁的时候,当爹告诉我家到了,可是我一踏进这个家门,那时候的心情却是傍徨不安。” “不会了,今后你再也不会有这种心情。”澍清紧紧的握着微云的手。 “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微云仰脸看着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如果没有他拼掉前程也要把她从观音寺带回来,今天她不会有父母、不会有一个家,以及一个爱她的夫婿。 娘,我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幸福的过日子。微云在心里对玫瑰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