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情空》 序 「难得糊涂」意味着偶尔突槌一下,不仅无伤大雅,还可以稍稍好解现代人面临压力、长期处于紧绷状态的脆弱神经。无怪乎,这四个字被铁画银钩写出来,裱褙成装饰用的字画后,蔚为潮流。 只见张三家的客厅悬一幅「难得糊涂」,李四家的书房也挂一幅「难得糊涂」,一时之间,大家抢破头争着要当「难得糊涂」。然而,「难得糊涂」却不适用在我身上,除非加上一个「不」字,变成「难得不糊涂」 我承认,我是一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糊涂虫。明明早上才特地跑到对面的传统市场,买回一把青翠嫩绿的小白菜,准备中午煮碗泡面吃;到了午餐时刻,锅子里的水强强滚……我找遍冰箱,咦?早上买的小白菜怎么不翼而飞? 咳……别急、别急!用膝盖想也知道,我一定是付完钱,忘记拎小白菜就掉头走人。不过,没关系,这已不是头一遭,等明天再去菜市场领回失物,卖菜老板不会不认帐。 迷迷糊糊的我,每次去菜市场,就会听见有人在我背后高声追喊着:「小姐!你忘了拿柳丁啦!」噢!真糟糕,我怎么老是拎了莲雾忘了柳丁?或者,拎了西瓜忘了凤梨…… 呃……改,要改,一定要改!我非改掉这种丢三落四的迷糊个性不可。 只是,「一定要改」的口号,服我们教育部的「教改」口号一样,喊得震天价响,却始终不见改善。这回我更变本加厉,从掉菜掉水果变成稿子每行掉了两个字。 这……那ㄟ按呢? 话说每次把稿子整理好挂号寄至「万盛」后,我会让自己休息个十天半个月,才去构思下一部小说。这段期间是我心情最轻松的时刻,正打算悠哉悠哉晃进小说出租店,抱一堆小说回家细嚼慢咽、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时,却在第一时间就接到王姐来电告诉我,我寄去的小说稿字数不足。 虾米?字数不足? 每行三十六个字,数了几遍都只有三十四个字? 我连忙从抽屉拿出计算机,迅速按下34x38x77=99484,根本不符「万盛」所定下十万五千字至十一万字之间的投稿游戏规则。 天天天啊!这下代志大条了。 我赶紧拾掇才放松两天的心情,打开电脑叫出档案,从头到尾整理一遍。 呜……真的很惨耶! 就因为不小心每行少算两个字,结果,累得自己坐在电脑萤幕前专注盯改,盯得两只眼睛差点变成一对斗鸡眼。 不过,安啦! 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有这种计算错字数的突槌。因为,我用最笨却最保险的方法,在电脑桌上贴一张纸,用签字笔大大写着:先算清楚每行的字数,o.k.? 「o.k.,当然o.k.。」我点头加捣蒜的自言自语。 我相信,经此一提醒,保证没有下次了。 第一章 「滋……滋……」约莫十来坪大小的狭窄空间,空气中弥漫一股刺鼻的焦味,伴随着焊枪烧焊时擦碰出来的蕊蕊火花,以及轰耳的滋滋声,金溥杉再也受不了的跨步冲上前,拔掉插头。 魔音穿脑的滋滋噪音嘎然而止,随之而来的却是 「金、溥、杉!」金毓娴气呼呼地取下覆在脸上的护面罩往地上一丢,爆出一句怒吼。 「哇呜!我的耳膜差点被你的狮子吼给震破。」金溥杉不改嘻皮笑脸的皱了皱鼻子、扯了扯耳朵。 「你……算了!我姑且忍下所剩不多的耐性,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拜托你先把耳朵掏干净,然后仔细听清楚……你求我打扮得妖娇美丽去诱惑男人的下流主意……免、谈!现在,是你识趣闪人,还是要我拿扫把轰你出去?」金毓娴一双漂亮的眼睛喷出两道危险的眸光。 「我亲爱的毓娴妹妹,再怎么说,我也是早你三分钟爬出娘胎的双胞胎哥哥耶!你不觉得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太……目无尊长?」笃信一皮天下无难事的金溥杉一副痞子德性。 「我目无尊长?请问阁下,你配称得上那个『尊』字吗?」金毓娴很不客气的拿食指用力戳点他的心口,反唇相讥。 「我哪一点不配?」 「你呀,你从头到脚都不配!请问,有哪个当哥哥的会怂恿自己的妹妹出卖色相去诱惑一名兽医?」 「你以为我愿意啊?哥哥我也是万般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知道吗?我明查暗访过全台北市的兽医院,就属『可爱家动物医院』的生意最好。如果那位萨孟哲医师肯答应让我在他的医院墙壁张贴海报的话,我相信我的『天堂安乐园』很快就可以起死回生,转亏为盈。」金溥杉伸出长腿勾来一张藤椅坐下来。 「提起你的『天堂安乐园』我就一肚子气!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虽然你的名字叫金溥杉,跟『金宝山』念起来像一对亲兄弟,可,你也犯不着秃子跟着月亮走,跟人家一样做起死人生意!」她悻悻然在心里翻了好几枚白眼。 「呸呸呸!什么做死人生意!是卖墓园一买灵骨塔位啦。不过,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财力比不上人家『金宝山』雄厚,不敢跟『金宝山』抢做往生死人的生意,只敢小本经营做做宠物灵骨塔,混口饭吃。」金溥杉对于自己媲美九弯十八拐的灵活头脑,颇沾沾自喜。 话说金溥杉一头栽进宠物灵骨塔的营运范畴后,才发现寂寞的现代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养宠物。传统一点的养狗、养猫、养鸟、养金鱼、养兔子;爱作怪一点的则养麝香迷你猪、养鳄鱼、养黄金蟒、养变色龙、养蝎子。总归一句话,养愈多宠物,他的商机愈是无限宽广。 他之所以会兴起盖宠物灵骨塔的念头,来自于老祖母年代流行的一句话:「死猫挂树头,死狗放水流。」恶!光听就觉得很不人道、很不卫生。 试想,饲主若随便找个空旷的地方,拿柄铲子自行diy挖个洞草草掩埋蒙主宠召的宠物,以大台北地区寸土寸金的拥挤空间,今天闲置的土地也许过个三年五载,就盖出一栋崭新的高楼大厦;到时候,饲主就算想凭吊一下往生的宠物,可能已经找不到昔日掩埋的地点。 于是,自诩是点子王的金溥杉看准这个商机,不顾妹妹金毓娴的大力反对,不惜来个先斩后奏,把两人名下共有的几笔房地契偷偷拿去跟银行贷款,在三芝买了一块地,盖起宠物灵骨塔。等妹妹发现时,木已成舟,她不认了又怎样?总不能再花钱雇怪手铲平它吧? 可惜,买地盖灵骨塔已将贷得的款项花尽,金溥杉再也凑不出庞大的广告费在报章杂志刊登广告,促销宠物灵骨塔位。 然而,俗话说:「穷则变,变则通。」 既然,「天堂安乐园」已巍峨矗立在绿色山林间,金溥杉也就不得不一步,一脚印,拼命跑兽医院去跟院方点头哈腰说尽好话,希望获得院方首肯让他在墙壁上贴幅广告,以便招揽生意。 凭他英俊倜傥的仪表跟涂了蜜似的滑舌油嘴,倒也顺利攻占不少兽医院的墙壁。唯独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可爱家动物医院」,他跑得最勤,无奈请小护士送进去的名片跟装着一迭资料的牛皮纸袋,每次都原封不动被退回来。小护士甚至还会不痛不痒的免费附赠一句:「对不起,萨医师对你的case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 哼!是对男业务员不感兴趣吧? 从来就不知道拒绝为何物的金溥杉,岂是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打发掉的?于是,透过各种管道搜集情报,希望来个绝地大反攻;没多久,他就打听到萨孟哲未婚、家世优,父亲是整型外科权威,哥哥是心脏科名医。 熟识萨孟哲的友人告诉金溥杉,以萨孟哲在建中的优异成绩表现,想考进台大或者阳明医学院绝对不是问题,萨孟哲却执意要念兽医系,所持的理由竟然是医治人类的医师很多,医治动物的医师却少得可怜。 如果,你以为成天与动物为伍的兽医师的感情生活一定很枯燥很乏味,那么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萨孟哲身高近一米八,长得英俊有型,听说有一票女孩子宛如仰慕偶像剧明星般疯狂迷恋他。为了要获取他的青睐,一个个像死忠的fans,天天抱着没病没痛的宠物排队挂诊,也因此传闻跟他交往过的女孩,多到可以编辑成一本花名册。 既然,萨孟哲对漂亮美眉免疫力低,金溥杉决定投其所好,给萨孟哲一个水当当的辣妹业务员。 可是,仓卒间,去哪里找个脸蛋漂亮又身材惹火的辣妹呢? 嘿嘿嘿!此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的毓娴妹妹从小就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胚子,于是乎,死皮赖脸的他使尽胡缠蛮缠的粘功,不断跟她晓以大义,说什么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金毓娴代兄出马。唉!金溥杉为了诱拐妹妹点头,居然搬出这种狗屁不通的譬喻,听得金毓娴直摇头。 「身为『天堂安乐园』的二分之一股东,我想我绝对有权利知道截至目前为止,阁下总共卖出多少塔位?」都说是手足情深嘛,她这个做妹妹的偶尔也该关心一下哥哥的事业。 「一百三十五个。」 「什么?每层规划有一千两百个塔位,地上七层再加上地下三层,总共一万两千个塔位,你辛苦推销半年,才卖出一百三十五个?仅占总数的百分之一而已?天啊!这么烂的业绩,光付管理塔务的员工薪水都不够,你哪还有钱缴贷款啊?」她不敢置信的瞠大眼睛。 「所以,我才绞尽脑汁,非要争取到『可爱家动物医院』这个大客户不可。」他把话题又重新拉回「可爱家动物医院」。 「很好!志气可嘉。那么,你就应该光明正大带着说明书跟海报去找那个萨……什么的兽医师,当面跟他作简介作说明,干嘛拖我下水,叫我去诱惑他?哥!你是卖宠物灵骨塔位,不是在六条通开酒店!」她一脸讥诮的表情。 「男人嘛!只要见到性感美女,再精明的脑袋也会短路秀斗,这就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你懂不懂啊?我的男人婆妹妹!」他灵机一动,故意说浑话刺激她的肾上线。 「你叫我什么?」她果然气得脸都绿了。 「我叫你男人婆!你瞧瞧你这一身穿着打扮,啧!洗得泛白的补丁牛仔布连身工作服,头上还反戴一顶丑不拉叽的棒球帽,白净净的脸蛋不扑扑蜜粉不抹抹腮红不涂涂唇膏也就勉强算了,这会儿,居然还像个作苦力的男人般拿着一把焊枪蹲在地上焊接破铜烂铁似的生锈罐子……」金溥杉不敢恭维的抹了一把脸。 「请擦亮你的狗眼!它不是什么破铜烂铁罐子,它是清末民初的夜壶!」她没好气的扇了扇长睫。 金毓娴开了一间「爱新觉罗跳蚤屋」,专卖一些二手货,常常有一些喜欢老东西的顾客到她店里来寻宝。至于,店名为什么取「爱新觉罗」这种怪名字?很简单,她姓金,是满族正镶黄旗爱新觉罗n代子孙。 正因为双胞胎兄妹俩的体内流着皇族的尊贵血液,令金溥杉不止一次在人前人后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唉!若非国父孙中山先生号召革命党,历经十次革命推翻满清皇朝,他,金溥杉,如今是大清皇朝贝勒爷;她,金毓娴,则是娇贵的格格。 堂堂贝勒何需卖宠物灵骨塔位? 堂堂格格又何需开店一买一屋子看起来旧旧丑丑的破东西? 而,最、最、最凄惨的是他的灵骨塔位求售无门,妹妹更是沦落到卖起夜壶来了。 「什么?它是夜壶?古早人夜晚尿尿的器具?我的妈呀!我这个当哥哥的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居然让妹妹落魄潦倒到必须靠焊补夜壶维生……」金溥杉像只大猩猩般槌胸顿足。 「干嘛一副要跳楼的凄苦状?你也不是不知道,从小我就喜欢黏黏贴贴、修修补补。难道你不觉得把坏掉的东西修补好很有成就感?」而且还可以赚钱!她默默在心中补上一句。 「我才不相信修补一把夜壶会有什么成就感!我比较在乎那个夜壶到底有没有刷洗干净?里头是不是还残留着古人的尿骚味?」金溥杉很不给面子的做出呕吐表「。 「爱、新、觉、罗、溥、杉!」她被他气得滚滚冒烟。 「唉!依我看,你还是把我的话当作放屁吧。传闻萨孟哲的女朋友个个美得可以去参加环球小姐选拔,凭你这副邋里邋遢的德性,我也别寄望你这只丑小鸭换上漂亮的衣裳就会变成一只迷人的天鹅。所以,我决定取消刚刚的糊涂提议,免得你丢脸时我也跟着颜面扫地。」听到妹妹高八度吼出他满族老祖宗的辉煌姓氏,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点燃妹妹内心的旺旺火气。太好了!只要毓娴妹妹一发火,很快就会失去冷静失去理智,然后做出冲动决定。他心中乐不可支地暗爽自己的诡计即将得逞。 「狗眼看人低!你以为我诱惑不了那个萨……什么东西?」不设防的她一脚踩进他布下的地雷区。 「他不叫萨什么东西,他叫萨孟哲,『可爱家动物医院』的医师,也是出钱的老板。」金溥杉贼贼地咬唇窃笑。他早就算准毓娴妹妹不服输的臭脾气,他只要像个没事人一样,凉凉消遣她两句,她马上就会像装了弹簧似跳了起来。 「为了证明我的女性魅力,我答应你去色诱他,帮你争取到他医院的墙壁供你张贴海报!」看吧!她这条意气用事的笨鱼,果然优傻吞下这块裹着激将糖衣的诱饵。 「太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他打蛇随棍上。 「明天晚上。」她采速战速决。 「好!到时候记得要穿大v字领紧身衫配超级迷你裙,脸上还要化个美美的妆。呃……你的身材有本钱小露一下吗?会不会因此自曝其短啊?」金溥杉存心气她。 「我的身材莫说小露,就算要拍写真集都没问题!」金毓娴像只骄傲的开屏孔雀,兮兮地扬高她弧度优美的下颚。 「这……我想还是算了啦。」他纠缠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缠到她点头,却出人意表的嚷着要放弃。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当哥哥的实在不忍心见到你这个浑身上下挤不出一毫克女人味的男人婆,为了咽不下这一口气,硬是把自己打扮成性感女神的模样去诱惑萨孟哲。再说,我有点担心……」他当然不是真的要放弃,而是深怕她反悔,故意来这一手欲擒放纵。 「你担心什么?」 「听说那个萨孟哲跟我一样,都是属于『杀手级』的帅哥,我担心万一你诱惑他不成,反而一个不小心爱上他……」金溥杉对自己靓帅的外表自恋成狂。 「爱上他?笑话!我金毓娴没兴趣、也不想浪费时间谈无聊的恋爱。」她嗤之以鼻。 「是啊,我忘了我漂亮又能干的妹妹早已经把自己嫁给这一屋子的破铜烂铁。喔,对了,我是不是该叫这一把少了柄手的夜壶一声:妹夫?」 「爱、新、觉、罗、溥、杉!」她抓起搁置在角落的八仙桌那只断掉待修的桌腿,慎重考虑拿它k人。会不会太暴力了? 「好好好……我闭嘴!我闪人!」眼见这条脾气不好、又有点笨的美人鱼上钩了,金溥杉也打算脚底抹油,走为上策。他怕再不走,恐有被她打成残障之虞。 「哼!算你识相。」她扔掉桌腿,重新拾起护面罩戴好,抓起插头欲插电。 「那么,明天晚上,我静候佳音。」刚溜走的他,突然又探进一颗头颅追加一句。 「知道啦!」她一边插电一边不耐烦的回答。 「滋……滋……」焊枪陆地溅开一蓬乍亮即灭的火星子,刺耳的滋滋噪音再度充塞整个空间,金毓娴却再也无法定神专心烧焊。 一向后知后觉的她,这时候才惊觉自己又被设计了。!这个狡猾的狐狸哥哥,动不动就挖个陷阱诱拐她傻傻地往里头跳。 可…三开弓没有回头箭。 都怪自己一时冲动,把话说得太满,现在,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好硬着头皮潦落去了。 金毓娴八点不到就跨进「可爱家动物医院」,但,她并没有直接跑到窗口挂号,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一直等到近九点,眼看着医院即将打烊的前五分钟才冲过去挂最后一号。她这么做的理由无它,因为,她相信当最后一名求诊者,理所当然可以占用萨盂哲多一点的时间。 「小姐?」帅气的萨孟哲弯起唇角,朝她礼貌点头。 「嗨!萨医生。」金毓娴扇了扇涂着厚厚蓝色睫毛膏的睫翼,风情万种的迎面送他一朵妩媚笑容,随即,有点别扭的拉扯身上的超短迷你裙。她在心底不断咒骂:该死!穿这种迷你裙简直是酷刑,害她不得不双手交迭膝上,端坐得像个很有教养的优雅淑女,避免裙下走光。 唉!金溥杉想拉生意想到疯也就算了,她干嘛随他起舞糊里糊涂点头答应金溥杉的龌龊提议?昨天晚上上真的兴匆匆跑到五分埔买了一件挖v字、领口开低到双峰若隐若现的紧身衫,搭配一条低腰露脐,短到比一条手帕大不了多少的豹纹迷你裙,把自己打扮成性感尤物,很招摇的款摆进「可爱家动物医院」挂诊。 「咳……小姐?」萨孟哲暗示性的轻咳了声。 「哦?什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令金毓娴漫游到三十三天的魂魄速速归体。 「我可爱的病患呢?」萨盂哲好玩地笑瞅隔张桌子与他相视对坐、一脸恍神表情彷佛电脑当机的金毓娴。 「什么病患?」金毓娴那双美丽的深琥珀色眼珠跟他的一对乌漆黑眼珠对个正着。这个萨孟哲不愧是「杀手级」的帅哥,当她的眼睛遇上他的眼睛时,她的小心坎禁不住像芮氏一级地震,左右摇动两下。 「小姐,萨医生口中的病患是指你的宠物啦。」站在一旁的小护士看不下去的插嘴。 「我的宠物?不,我从来不养宠物。」她摇摇头,两枚银质大耳环随之晃了晃。养宠物多累啊?不但得像个老妈子似张罗它的三餐,还得帮它把屎把尿洗澎澎不说,三不五时后得花钱送它进宠物美容院去剪毛修毛打理门面。说实话,她自己都挺欠人照顾了,更遑论要她照顾宠物。 「呃……小姐,你是不是跑错医院看错医生啦?我看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陆上爬的,却不包括人。」她,一个拥有跟猫一样邪美瞳眸的猫眼女孩。只可惜,脸上化了个极不协调的大浓妆,白白糟蹋掉那一对活灵灵的魅惑猫眼。阅美无数的萨孟哲拾掇略感遗憾的心情,睁着两颗发亮的笑瞳定定睇着她,温文尔雅的跟她说明。 「谁规定没养宠物就不能进动物医院找兽医?」她翘起下巴反问。 「是没有这种规定。」他觉得很有趣的扬了扬两道浓眉,笑着告诉她:「你若想找医生聊聊,应该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他或许懂得一点猫言狗语好安抚生病的小动物,对人,他可一点也没辙。 「我的心理状况跟我的外表一样健康,今天,我是专程来找你谈一笔生意。」她决定开门见山挑明来意,希望早早结束这场荒诞的闹剧。 「你挂号不是为了求诊,而是……要跟我谈生意?」他把眉头拧得死紧。 打从开业以来,就不断有药厂业务员登门拜访或者在电话中邀约他到酒廊喝两杯,而向来讨厌交际应酬的他,一概谢绝。 他之所以选择当一名兽医,纯粹是为了兴趣,不是为了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他绝不会因为某个药厂提供丰厚的佣金回扣,就在开处方笺时大量使用该厂的药剂量。 因此,从早忙到晚的他,实在不想分心、也没时间跟药厂的业务员周旋,于是,吩咐护士帮他挡掉;没想到,这个有着一双猫眼的女业务员,居然出奇招以挂号门诊的方式跟他做面对面接触。 「是。」她用力点头。 「你可以把贵药厂的产品目录跟详细资料以及你的名片一并交给护士小姐,我若有兴趣,自然会跟你联络。」他转头暗示小护士揿下一个号码灯号。 「萨医生,她是最后一号。」小护士回答。 「请你看在我花了一百五十元挂号费的份上,给我五分钟介绍一下我的服务项目。好吗?」她情急的抓住桌沿。 「这……好吧,我就给你五分钟,时间一到你就闭嘴走人。」反正也没事,姑且听她怎么说。 「喏!这是我的『天堂安乐园』……」他的傲慢态度固然令她气得牙痒痒,但,自己有求于他,此刻又在他的屋檐下,她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地从皮包里拿出一份资料,搁在桌上摊开来,准备跟他做进一步说明。 「安乐园?小姐!我再跟你重复一遍,我这里是动物医院,你要卖墓园卖灵骨塔位,应该到殡仪馆或者葬仪社去拉生意。」他不懂自己干嘛还这么有风度的坐着跟她说话?他早就应该叫警卫进来轰她出去。 「你敢说你医院里的猫啊狗啊猪啊……一只都不死?哼!你以为你华陀再世妙手回春啊?」火爆脾气的她,再也咽不下他轻蔑的口气,反唇相讥。 「听你言下之意,莫非……你所谓的『天堂安乐园』,卖的是宠物灵骨塔位?」他意外捕捉到发火的她,那双水汪汪的深琥珀色眸子奇异地转为黑沉沉的乌漆,他的心异样的揪了揪,有点呛的口气霎时转柔转软。 「嗯。」她扑下两排蓝色睫翼闷闷应了声,且偷偷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此行若任务失败,了不起听金溥杉奚落两句,也好过跟这个傲慢自大的家伙打交道。 「萨医师,下班时间到了……」小护士指指墙上的挂钟大声提醒他。 「呃……没关系,你收拾后山自行先走,我再听听她怎么说。」下班时间到了?他跟所有的医生一样,一定看完当天最后一名挂完号的病患才下班,从来也不曾准时下班过。萨孟哲当然明白小护士这么说,乃出自于一片好心要帮他解围,他会意的挥手示意小护士出去忙她份内的事。 「好。」小护士抱起一迭问诊资料走出诊疗室归档。 「你看,我们的『天堂安乐园』位在三芝,规划整齐环境清幽。不但前有潺潺小溪,后面更有青山为屏,地理风水一级棒!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员轮班看守,还有欧巴桑负责清洁打扫;除此之外,更日以继夜播念弥陀佛号,每逢初一、十五还供果拜拜……」她指着印刷精美的说明书图片卖力解说。 「哦?我觉得贵园有宗教歧视之嫌喔。」他懒懒笑着。 「怎么说?」她神情一怔,怔愕瞅他。 「万一饲主本身是基督徒或者回教徒,根本不作兴听佛号跟拜拜这一套呢?」他瞠着两只痞眸故意抓包刁难她。 「这……你的顾忌不无道理。不过,很抱歉,我们的财力人力有限,无法面面俱到,难免会有遗珠之憾。」呼!好加在!台湾三步一宫五步一庙,笃信道教佛教的善男信女居多,否则,金溥杉的「天堂安乐园」岂不是要关门大吉? 「……」他点头不语,内心挺欣赏她不卑不亢的反应。 「只要你肯让我们在你的候诊室墙壁上张贴『天堂安乐园』的海报,若因此有人跟我们订购塔位,我们会退一成佣金给你。」她以利诱之。 「你怎么知道饲主是从我这里获得贵园塔位的资讯?」见她说得眉眼飞扬,他也就礼貌性的随口问问。 当然啦!问归问,一向很讲究品味的他绝对不容许她在他雅致的紫丁香色墙壁上,贴一张刺眼又晦气的鬼「天堂安乐园」海报。 她呀,想都不要想! 「相信我!我们一定会问来电的饲主从什么管道得知『天堂安乐园』的讯息。我们会这么问,一来是为了退佣金回馈你,一来可以收集每家的业绩做个别辅导。」她俏生生转动两颗天真无邪的灵眸觑他。 「哈!五分钟时间到了。」他露出终于解脱的轻松表情,反射性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你对我手上的资料不感兴趣,干嘛浪费时间听我解说?」她气咻咻诘问。 「刚才,你不是希望我给你五分钟听你解说?现在,你解说完毕,五分钟的时间也到了,我该下班,你也可以走了。」他高大的身躯跨前一步,竟带给她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你从头到尾都在敷衍我?」他傲慢的口吻令她忍不住想狠狠踢他一脚。 「不,你错了,我不是敷衍你,我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你。」他敛眸勾唇,绽开一个狂妄却迷死人的笑容。 「你……」这个傲慢男人的傲慢言语差点气炸她的肺。 「我劝你还是及早死了这条心吧,我的医院绝对不会跟你合作的。」他包眼冷笑。 「你说话一向都这么坦率、这么令人难堪吗?」她眯觑起一双漂亮的猫眼。 「如果我的坦率可以让彼此不浪费时间,这……不是挺好的吗?至于难堪……也是你自找的,不是吗?」 「你的伶牙俐齿完全颠覆了我对医师口才笨拙的刻板印象。」她嘴巴说得冷静,心里却恨不得挥拳打掉他那张不知死活的笑脸。 「你这是在恭维我吗?」他乌邃的眼深深凝进她如猫的瞳眸。 「恭维?哼!我心里真正想说的是……你、去、死、吧!」他傲慢的态度意毛了她,瞪着两只燃烧的火眸淋漓痛快的骂他一句,随即将桌上的说明图片风卷残云般通通扫进皮包里,扭身踩着三寸高跟鞋、气泼泼掉头走人。 「……」萨孟哲愕然瞪眼,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才慢吞吞脱掉身上的白袍。 金毓娴气急败坏的冲回家,钥匙甫插进匙孔,老早就坐在家里等候妹妹回报佳音的金溥杉听到开门声,立刻冲过去迎接她。 「我的妈呀!今天是中元普渡吗?要不然你干嘛打扮得像女鬼般跑出去吓人?」金溥杉惊魂未定的瞪凸眼睛,做出快要晕倒的表情,惊问: 「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拿这副脸孔跟这副穿著跑去找……萨孟哲,我怕我可怜的心脏荷负不了这种刺激!」金溥杉一颗惴惴坪坪的心陡提至喉咙。 「很不幸被你言中,你的双胞胎妹妹我不巧刚从萨孟哲的医院回来……噢!我受苦受难的脚趾头。」她长吐一口闷气,粗鲁的踢掉脚上高跟鞋,蹲跪下去捏揉她红肿的脚趾头。 「惨了!完了!一切都去了了了啦!」他呼天抢地的拍额跳脚,最后,把自己重重抛摊在沙发上。 「哥!你叫我打扮得性感一点,我照你的吩咐做啦!不但在脸上化了浓艳俗丽的大彩妆,还穿上若隐若现的紧身衫跟豹纹迷你裙……可,萨孟哲他瞎了狗眼硬是不买帐,我也没办法。」她说得一脸委屈。 「你打扮成这副俗到毙的丑模样叫性感?」金溥杉整个人跳起来,以打量怪物的眼光无情批评她说: 「莫非你把你的脸当成一张画布?你看看你……眼影涂得像『黑轮』,腮红擦得像猴子屁股,红滟滟的亮彩唇膏油亮得像吃完东坡肉忘了擦嘴;啧……再瞧瞧你的穿著……v领紧身衫搭配豹纹迷你裙,你知道你的穿著打扮像什么吗?」 「像什么?」 「来不及卸妆的电子花车女郎!」他做出结论。 「爱、新、觉、罗、溥、杉!」她握紧两枚秀拳。 「亲爱的毓娴妹妹,我敢跟你拍胸脯打包票,萨孟哲若不连夜跑到『行天宫』收惊的话,今晚,铁定被你的鬼样子吓到作恶梦。」 「好哇!我好心帮你,自掏腰包买化妆品买迷你裙买高跟鞋,不但破财还受罪受气,你却连最起码的一句谢谢都没有上这么尖酸刻薄批评我!」 「唉!好好的一个美人计被你糟蹋得惨不忍睹。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另外想办法拼业绩吧。」他起身往外走。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我要去找一间pub喝杯酒压压惊。唉!」当他经过她身边时,刻意将她从头到脚再看一遍,摇头晃脑的扔下一句叹息,垂头丧气离开。 「萨孟哲今晚会作恶梦?哥哥要去喝酒压惊?我从来不化妆,化妆的技巧确实有待改进。可是,也没哥哥形容的那么糟糕吧?」她喃喃自语的钻进房间,打开衣柜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呃……她的妆是化得稍嫌浓了些……不过,不都说是浓妆艳抹吗? 浓妆浓抹才能浓艳,浓艳才显性感,不是吗? 她不明白,她究竟哪里错了? 第二章 「噗!噗!噗……」金毓娴所驾驶的老爷车「载卡多」,像一头年迈体衰的老牛,苟延残喘几声,引擎熄了火,整辆货车瘫在马路边,动弹不得。 「该死的破车!抛锚也不挑准时间、地点!」懊恼的她忿忿槌打方向盘臭骂一句,犹不死心的转动车钥匙再发动一次引擎试试,结果,还是发不动。她咕咕哝哝的推开车门,下车一探究竟。 她掀撑起引擎盖,弯身探头去检查是不是线路脱落或者水箱没水?确定一切正常之后,又绕着车子前前后后转个两圈,蹲下去查看是否轮胎没气?抑或扎到钉子?检查结果也没问题。然而,这台载满货的庞然大物使性子似,说不动就不动!害她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一早,朋友打电话通知她,在金山有一间具有百年历史的王爷宫庙要拆建整修,希望她火速赶过去,说不定可以从堆积如山的拆除物中捞到宝。 捞宝? 太好了! 金毓娴挂断电话后,十万火急驾着破货车飞奔过去。 她从一大堆拆卸下来的丢弃对象中,捡到一只断了耳朵的青石材质石狮子、一块泥金黑匾、二、三十个破损掉漆的交趾陶、一大迭碧绿琉璃瓦、几座雕刻花鸟图案的窗牖、一顶八卦形彩绘藻井、几块斑驳的精雕斗拱飞檐,还有两扇画着神荼跟郁垒两位门神的赭色宫庙门板。她花了一点钱请拆除工人帮忙把东西通通搬到货车上,堆迭得满满高高的货,险些塞爆她一点五吨的货车。 这些从宫庙拆除下来的古老雕饰,看起来虽然污损残破,但,只要经由她灵巧的双手修补粘贴再髭刷上漆之后,又别有一番新风貌。 满载而归的她随着汽车音响流泻出来的轻快旋律哼哼唱唱,心情愉悦的滑动方向盘经由阳金公路回台北。谁知,乐极生悲!她的老爷货车竟然在爬了一半的山路旁抛锚。 时近黄昏,鸽灰色的天空,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她赶紧拨通手机想找修车厂派拖吊车过来,却一连打了三通都没人接听。 「今天是星期天,修车厂该不会是提早下班吧?」她发泄似的朝轮胎踢一脚。 嘎!一辆很拉风的银貂色四驱休旅车在她身边滑停下来。 「怎么?车子抛锚啦?」有点耳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是你!萨孟哲!」她」百八十度转身,睁着不友善的眸瞪视他。 「你认识我?」他唇角微扬的对着她笑,显然,她是认识他,才会不假思索喊出他的名字。当然,这一点也不足为奇,因为,每只到动物医院求诊的宠物几乎都由饲主亲自带去。不过,像她长得这么标致迷人,照理说,他不可能对她毫无印象才对。 「岂只认识,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你。」金毓娴淡淡嗤哼之余,手指头仍不忘按下重拨键继续找修车厂。今天,她素净着一张容颜,穿著宽大的白衬衫破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脏球鞋,跟那天浓妆艳抹的俗丽模样判若两人,难怪他一时间没认出她来。 「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他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满瞳子困惑的搓着下已陷入苦思。眼前这位气质出众的美女脱口对他说出这种话,可见,两人之间一定小有瓜葛,他实在没道理想不出她是谁。 「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噢!谢天谢地!修车厂那头终于有人接听电话,她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喜得晶灿璀亮,她难掩兴奋的语气对着手机大叫: 「张老板!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是『爱新觉罗跳蚤屋』的金毓娴……我的破货车抛锚在阳金公路上……眼看着就要天黑了,能不能麻烦你马上过来处理?你从阳明山方向过来就可以看到我……好!请你务必尽快赶来,谢谢!」她折迭好手机,率性地放进牛仔裤的后口袋,这才注意到萨孟哲非但没走,还一脸惊奇的张嘴看着她。 「你就是那个『天堂安乐园』的女业务员?哈!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是吗?」萨孟哲从她刚才灿亮的魅眸勾想起那个有着一双酷似猫眼的女孩。他拼命揉擦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素颜的她跟那天浓妆的她竟然是同一个人!天渊之别的穿著打扮令他不禁怀疑她是否罹患人格分裂症。 「告诉你实话也无所谓,那天,我之所以打扮得冶艳性感跑去找你,是因为我哥想用美人计争取你的合作,我这个做妹妹的实在拗不过他,才不得不改头换面去诱惑你。没想到,我这个人就是沉不住气,三两下就被你狂妄无礼的态度给气跑了。」她斜眼睨他。 「手足情深哦!这么说……今天的你,才是具正的你?」他余悸犹存,显然,尚未摆脱她那天俗毙装扮的惊吓。唉!早知道隐藏在厚厚蜜粉之下,是这么一张脱俗的清丽容颜,或许,他在拒绝她时会把话说得稍微婉转一点。 「嗯,我很高兴做回自己。」她坚定的点点头。 「孟哲!人家车子抛锚干你什么事?」娇滴滴的声音插话进来,金毓娴看见一位时尚美女从他的车子里出来,步履优雅的走到他跟前,亲密地把柔软的娇躯偎进他的胸膛。 「芬妮,她是我的朋友,叫……」她叫什么名字?他怎么一个字都想不起来?这下子糗大了!他赶紧递给她一枚求救的眼神。 「金毓娴!」她没好气回答,内心不住狂喊着:鬼才会跟你这个傲慢自大的家伙做朋友! 「哦?」芬妮冷眼打量她,心里十分讶异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不懂穿著打扮的女孩。仔细瞧瞧她身上穿的衣服,简直比家里印佣穿的更廉价更没品味。 「萨医师,你有事就请便吧。」金毓娴被芬妮挑剔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 「……」芬妮再度瞠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妈妈咪呀!眼前这个叫金毓娴的女孩,不仅衣着没品味,说话更是没教养。 「天快黑了,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站在路边苦等修车厂的人前来拖吊。」金毓娴不礼貌的回答,萨孟哲一点也不在意,迳自皱住眉关心着。 「孟哲!你若担心天黑后,她一个女孩子等在路边太危险,我不介意邀她搭我们的便车一起走。」虽说金毓娴穿著中性,无一丝一毫女性的柔美曲线可言,但,一张不施脂粉的清丽脸孔十分漂亮,漂亮得连同为女性的芬妮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芬妮好不容易才击退众女开始跟萨孟哲约会,说什么也不放心让萨盂哲留下来,只好言不由衷的随口提议。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的货车上面堆满了宝贝,我必须守在这里等修车厂的拖吊车过来。」她婉言回绝。 「你车子上面不就是堆满一些老旧虫蛀的破烂木头吗?哪有什么宝贝?」芬妮轻蔑的睇一眼货车上的老旧门板。 「它不是破烂木头,它是民间信仰,属宗教艺术……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金毓娴不想浪费唇舌,对牛弹琴。 「既然你不想搭便车,那……孟哲,我们走吧。」芬妮勾住他的臂弯转头要走。 「芬妮。」他生根似的移不开脚步。 「孟哲,别忘了,你答应今天晚上要陪我去国家剧院听演奏会。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家梳洗换套正式衣服,恐怕会迟到哩。」芬妮努起性感红唇扭身撒娇。 「这……芬妮,今天换作是你的车子在半山腰抛锚,你内心一定很希望有人留下来跟你作伴,是不是?」他试着跟芬妮说道理。 「你的意思是?」芬妮精致的五官霎时结了层薄霜。 「能不能……请你把车开回去,晚一点我再到你家取车?」无缘遇上也就罢,既然这么巧让他遇见了,说什么他也不能丢下金毓娴孤伶伶一个人留在天色渐沉渐暗的山路不管上是为人处事的原则问题。 「你……你没听见她叫你有事就请便?她都已经摆明了不领你的情,你干嘛还自讨没趣,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芬妮万万没想到萨盂哲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公然呵护起别的女孩子。这……孰可忍,孰不可忍?芬妮的大小姐脾气瞬间爆发开来,像个骂街泼妇般擦腰诘问,完全摧毁自己在萨孟哲面前苦心经营的高雅形象。 「她客气才会这么说,冲着这一点,我更不能撇下她不管。」他漆黑如墨的眸在夜幕四合的薄暮中闪烁点点清亮。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都坚持要留下来陪她?」芬妮撇过头,拿恶毒的目光瞪金毓娴一眼。咦?自己跟萨孟哲为了她都快撕破脸,她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脸不在乎,一脸无所谓状,仿佛两人的僵持都跟她无关似。 「是。」萨孟哲很肯定的点头。 「我若驾车离开,即意味我俩的交往到此为止。」芬妮寒着脸孔,出言恫吓。 「那么,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他平静的回答。 「你……你……」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无异是火上加油,吃瘪的芬妮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小心开车。」他拍拍芬妮的肩膀。 「萨孟哲!算你狠!」芬妮气冲冲扭身钻进车子里,发泄似的「碰!」一声,重重甩上车门。 「你女朋友生气了,你还不快点上车去安抚她?」金毓娴跳坐在货车的引擎盖上面晃着两条腿劝他。 她实在很怀疑这个萨孟哲是不是跟动物相处久了,连人话的意思都搞不清楚?她都说请便了,他干嘛宁可得罪自己的女朋友也要留下来陪她? 不错,天黑以后,一个女孩子独自等在路边守着抛锚车是有点危险。但,她是很有两下子的空手道五段高手,徒手就可以劈开五块迭起的红砖头,想欺身侵犯她,还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免得被她打得满地找牙。 「芬妮的脾气一向来得急去得也快,我回去哄她两句就雨过天青……」他也跟着跳到引擎盖上面,跟她并肩而坐。 这时候,一直苦等不到萨孟哲追过去哈腰陪不是的芬妮赌气的发动车子,呼啸驶离。 「你女朋友被你气跑了,你准备负荆请罪吧!」她别过脸,语带幸灾乐祸的糗他。 「放心,芬妮气过今夜就没事了。倒是你,载一货车的破木头……」他回过头拉长脖子觑一眼她口中的宝贝。 「本人在此提出严正声明,它们绝对不是什么破烂木头,它们都是百年以上的宗教艺术品,很值得收藏保存。」她嗔白他一眼,实在懒得理会这些没眼光的艺术白痴。 「呃……刚刚你称自己是『爱新觉罗跳蚤屋』的金毓娴?你的店专卖一些二手货?」 「没错!」 「从你堆载得满满的货看来,你的生意应该经营得很不错?」 「现代人不仅讲究物质生活,也开始注重精神层面,我的客户手头一有余钱,就会到我的店里来寻宝,买回自己喜爱的东西,享受一下收藏的乐趣。」 「对不起,请恕我直言,那些东西不是斑驳脱落就是缺角断裂,会有人买吗?」他大表怀疑。 「现在没有。不过,等我修补之后,自然就会有人捧着花花绿绿的钞票上门来买。」沉浸在古物天地的她,对于修补习下过一番苦心学习,任何毁损掉漆的老对象辗转到她的手上,十之八九都能恢复旧貌。 「哦?」他淡嗤了声。 「你这一声哦听起来很不以为然,是吗?」 「我的确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要崭新的东西,反而喜欢这种看起来丑丑老老的旧东西?」 「这你就不懂喽!老东西的造型、颜色、功能……在在显示当代人的生活形态、礼仪、艺术跟情趣。只要你愿意静下心倾听,你将会听到它正对着你娓娓诉说它的故事。」她对老东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怀,每每提及,两眼就灿亮如星,滔滔不绝,完全忘了他跟她曾经有段不欢而散。 「这么神奇?」 「不是神奇,而是它跟我们老祖宗的生活息息相关……咦?此时并非深秋季节,路旁居然有一蓬白花泛红的五节芒?」她跳下引擎盖跑过去摘了几根,专注且熟练的转动手指头,不一会儿工夫就编折出一只活跳跳的蚱蜢,递过去给他,说: 「送给你。谢谢你宁可得罪女朋友也要留下来陪我。」 「你的手夏巧!」他望着手上栩栩如生的蚱蜢,由衷赞叹着。 「还好啦!我这双手拿电钻拿锯子拿焊枪,就是不拿锅铲……哎呀!怎么突然下起雨来啦?可恶的老天爷!您是不是觉得我的车子抛锚在半路上还不够惨啊?这会儿,居然还下起雨来想淋湿我的宝贝!」她嘟嘟嚷嚷打开车门,从座位底下抽出几块大油布准备盖住她的一车子宝贝。 「我来帮你。」他自告奋勇拿走她手上的油布,整张摊开来后,用力抛过车顶,迅即跑到另一边跃身上去抓下油布扯好塞住绑紧。 「哗!你的动作真俐落!前后不到十分钟,已经把车顶包得密密实实。这会儿,任雨下得再大也不怕被淋湿。」他重复几次动作就将一车子的货搞定,令她自叹弗如。 「现在,你不必担心你的宝贝被雨水淋湿,不过,你的人却很有可能淋成一只落汤鸡。」 「嘎?我们快到车子里躲雨!」她朝他绽开一朵娇憨笑靥,害他情不自禁晕眩一下。 「喂!你不快点进来车子里躲雨,一个人呆头呆脑站在雨中,发个什么楞啊?」她探出头颅朝他大呼小叫。 「喔!」从小就是资优生的他,活到三十岁第一次有人骂他呆头呆脑,他耸眉哂笑的钻进车子里坐好。 「来,我帮你擦干头发……」她从置物箱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毛巾,热心地顺手擦拭他滴着点点雨水的发梢,又忽觉不妥的停下动作,红着脸把毛巾胡乱塞到他手上,说:「还是……还是你自个儿擦吧。」 「先擦干你的头发再擦我的。」他凑身上前,很体贴很殷勤的帮她擦干一头微湿的俏丽短发。 「……」她的心脏卜卜狂跳,灵敏的鼻子不断吸嗅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迷人古龙水,水嫩水嫩的粉颊早已嫣红似樱。 「好啦!我已经帮你把头发擦得差不多干了,现在,该你擦我的。」他近乎调情地把半湿的毛巾交回她手上。 「我……我又没叫你帮我擦头发……」不曾见识过这种阵仗的她,脸上的红晕早已从粉嫩的两腮漫淹到耳根。 「可是,我擦啦!我们中国人最讲究礼尚往来,我相信,口口声声喜欢老东西的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个优良传统吧?」他笑得一脸贼一脸得意。 「这……擦就擦吧。」礼尚往来就礼尚往来,不就是擦干头发而已吗?又不是叫她吞剑跳火圈。她拿起毛巾,有点别扭有点笨拙地擦拭他的头发,狭窄的前座空间笼罩着一股微妙的氛围,两人静默不语。 只有豆大雨点敲打车窗的声音。 骤来的西北雨很快就停了。 两人苦苦等候的修车厂张老板终于开着一辆拖吊车迎面驶来,张老板把拖吊车从对面车道调转过车头,横切到货车前面停下来后推开车门跳下车,一见到金毓娴,立刻做出啪啪甩袖屈膝的动作,嘴巴还必恭必敬的喊一声: 「毓娴格格,吉祥!」 「噢!你又来了。」她一脸哭笑不得的拍着额头惨吟。 「你称呼她格格?」伴在她身旁的萨盂哲听了觉得有趣的问。 「她是正镶黄旗的满族皇裔后代,若在大清皇朝,她乃金枝玉叶的格格。」张老板掀动两片厚厚嘴皮子解释。 「喔,原来如此。」萨孟哲怪趣的朝她眨眨眼。 「张老板,拜托你不要逢人就背诵我的家谱,好吗?现在,请你赶紧抢救我的破货车要紧。」黑沉下来的夜色成功掩饰她酡红的双颊。 「我检查一下……」张老板掀起引擎盖,拿着工作灯东摸摸西摸摸的检查线路;最后坐上驾驶座,转动车钥匙试着发动引擎,但破货车却依旧不动如山。张老板抬头瞄了瞄路边一盏盏亮起的水银灯,说: 「我看,还是直接拖回修车厂再详细检查。」 「也好。」 「你跟你男朋友可以回到货车里坐好。」张老板一边说一边启动吊臂稳稳吊住她的货车头。 「张老板,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她摇手否认。 「毓娴格格!人家美国的宇宙飞船都已经发射到火星去探险了,怎么你谈个恋爱还怕人家知道啊?话说回来,你的男朋友长得这么英俊这么体面,带出去很有面子的啦!你啊就别再死鸭子嘴硬死不承认了。」胖胖的张老板有点吃力的弯下一颗圆圆的鲔鱼肚,把装有轮子的滑板牢牢扣住左右两边的后轮胎,才爬回拖吊车的驾驶座。 「我……萨孟哲!你突然变成哑巴啦?要不,怎么不开口跟我一起否认?」她压低音量怪罪萨孟哲。 「我个人完全不介意被张老板误会是你的男朋友,既然不介意,又何必急于否认?」他故意气她似的笑露一口整齐的白牙。 「你宁愿被人误会也不即时做出澄清?」 「或许……此时此刻,我还不是你的男朋友,但,以后的发展谁知道?」他语带玄机的回答。 「哈!阁下若是一张古董桌,或许更能吸引我的注意跟关爱的眼神。」聪明的她当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相信我比古董桌更有趣多多。」他电力十足的眼神像一支飞箭穿透她猫眼也似的瞳眸,蓦地触动她心坎深处最敏感的神经。 「是吗?」她挑衅的仰头迎视他隐着霸气的眸子。 「喂!你们两个到底走还是不走啊?我实在很担心等你们两个谈完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要长的绵绵情话,搞不好天都要亮了!」张老板从车窗探出一颗秃头脑袋催促他们。 「来了。」金毓娴赶紧应了声,打开货车车门钻进去坐好,萨孟哲也跟着坐进货车里。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并肩坐在货车里任吊车拖回市区,不同的是他手上紧紧抓着她亲手编结送他的蚱蜢,从他一脸珍爱的表情看来,仿佛抓住什么奇珍异宝似。 第三章 「哇!今天吹的是什么东西南北风?竟然吹来令全国女性同胞又爱又恨的萨大兽医?」韩水绿转身见到萨孟哲穿著米色polo衫搭配深咖啡色西裤,潇洒的走进「绿水轩」的圆形拱门,立刻搁下手上的毛笔迎上前去。 「我专程来探望我的老同学……」萨盂哲走过去端详铺在桌上的宣纸,上面画着一只竹编水果篮,里头躺了三颗红柿子,另外一颗红柿子则滚落篮子外,左上端铁画银钩挥洒着「柿柿如意」 「你专程来探望我?妈呀!我真是受宠若惊呢。」韩水绿笑着挖苦。 「你的古董店开张近三年了,我早就想过来参观,可惜……」萨孟哲从柜子里取出一只一尺高、线条简单俐落却充满童趣的石刻猫头鹰,爱不释手的拿在手上把玩。 「可惜你的工作太忙?可惜你的约会太多?根本抽不出时间,是吗?你这算什么好朋友!」韩水绿不客气的数落他。 「水绿同学,我真同情你老公,他怎么受得了你的叨嘴碎念?」 「不劳你费心,我老公他早就习惯了。他呀!一天不被我唠叨个把钟头,说不定还觉得浑身不舒服呢。」 「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跟你老公真是天生绝配。」他不知道天底下的女人是不是都跟水绿一个样?婚前装优雅装可爱,婚后就扯下伪装的面具露出唠叨本色,照三餐念个没完没了?话说回来,水绿的老公都甘之如饴了,他这个小学同学瞎操个什么心?他抓起猫头鹰,说: 「呃……这只呆呆傻傻的鸱鸺造型煞是可爱,我决定买了。」 「鸱鸺?我敢跟你打赌,十个人里面大概只有两个知道鸱鸺指的是什么东东,但如果说是猫头鹰,那么连念幼幼班的小朋友都知道它。」水绿白他一眼,很受不了这些动不动就说一些生涩学名的兽医师。 「猫头鹰的确比鸱鸺来得通俗易懂……同学,请你借我一把榔头。」 「买猫头鹰就买猫头鹰,借榔头干嘛?」水绿打开工具箱找出一把榔头,满脸疑惑的递给他。 「我不禁怀疑,老人痴呆症是不是提早跟你报到?否则,你怎会忘了我是专搞破坏的破坏王?」他促狭的朝水绿挤眉弄眼,邪得帅气的表情害已经嫁为人妇的水绿还是忍不住发晕三秒钟。 「我怎会忘记阁下三天两头就要赔学校的玻璃啦门锁啦!最绝的是有一次你拉歪学校升旗台的旗竿。」 「你还记得那次呀!」他怪不好意思的抓抓耳蜗,露出难得一见的腼腆笑容。 那是他念小五时的杰作,当时的他皮得像只不安分的小泼猴。有一天,他很大方的宣布,要掏腰包请班上的男同学吃雪糕棒冰,条件是必须跟他一起到升旗台前面,他拿出预藏的绳索牢牢绑住旗竿,然后,一群调皮的小男生像在跟旗竿拔河似,硬生生将高且直的旗竿拉得弯下腰。 结果,冰冰凉凉的雪糕棒冰还没口福吃到,就被叫进训导处排排站,一个个手心朝上结结实实挨了三藤条,还要回家写悔过书。 这次的拉弯旗竿事件闹得全校皆知五年忠班有个破坏王萨孟哲。然而,破坏王这三个字,丝毫无损他在小女生心目中的偶像地位。打从小萨孟哲念幼稚园小班开始,就极受小女生欢迎,常常接到早熟小女生传纸条给他,其中包括跟他很麻吉很哥儿们的韩水绿。 「水绿,贵店卖不卖情书?」他突然问。 「情书?如果你有拿破仑当年写给约瑟芬的情书,我当然卖,而且,保证卖高价。」 「那……老板娘念小五时写给班上男同学的情书呢?」他笑得一脸坏。 「不会吧?你这老小子手上不会真的还保留二十年前我写给你的情书吧?」水绿怀疑萨孟哲今天是专程来踢馆糗她的。 「我想想看你的情书是怎么写的……孟哲,我很喜欢你,下课后,你愿意到我家吃蛋卷喝汽水看小甜甜吗?」他倒背如流。 「天啊!没想到我那么早熟,才念小五就发花痴?不过,我真的想不起来,下课后,你有没有跟我一起回家?」 「当然没有。」他斩钉截铁。 「哦?那么,当年我的小小心灵一定饱受打击。」 「谁叫你那么笨啊?吃蛋卷喝汽水我是不反对啦!不过,你干嘛找我一起看小甜甜?我是男生耶!邀我看无敌铁金刚还差不多。好啦!今天我不是来找你开同学会回忆童年往事。老板娘,我拜托你站远一点。」他把猫头鹰摆平在桌上。 「你……你要拿榔头敲毁它?拜托!它是我千辛万苦从英国的跳蚤市场挖到的宝,经由专家鉴定是十八世纪的古董耶。」水绿震愕一瞠,不惜甘冒被榔头敲到的危险,伸手抢走无辜的猫头鹰。 「喂!我买下它,它就是我的,我爱在它身上泼墨或者拿电钻凿个洞,是我家的事。」 「它卖八万喔。」水绿好心提醒他。 「喏!你拿去刷卡。」他从皮夹里抽出大来卡,一手交给水绿,一手抢回猫头鹰。 「不!我不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飘洋过海寻回的宝贝,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暴徒拿榔头敲得稀巴烂。」 「放心,我只打算敲断它的尾巴。而且,我保证会将它送去修补。」他的眼睛紧紧盯住即将遭殃的倒霉猫头鹰,心里飞快盘算着该使用多大的力道,才可以破坏得恰到好处。 「神经病里你钱多没处花啊?要不,干嘛跟钱过不去?没事花八万元买一只两百年前的石刻猫头鹰,然后狠心拿榔头敲断尾巴再假好心送去修补?我亲爱的萨大兽医!念在你是我小学同班同学的份上,我不得不鸡婆提醒你,修补不保证一定可以恢复原貌,蹩脚一点的修补师傅很有可能会留下一道很明显很碍眼的修补痕迹喔。」 「关于这一点,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找的修补师傅手艺一流。」 「哦?我认识几位拔尖的古董修补师傅,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找谁修补?」 「我要找『爱新觉罗』的金毓娴修补。」提起金毓娴三个字,萨孟哲眉眼唇角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认识古董界的漂亮宝贝毓娴格格?」水绿瞪着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熊熊用力拍一下手掌,扯开嗓门大叫: 「老小子!你转性啦?我记得你收藏一拖拉库洋里洋气的漂亮水晶跟精致骨瓷,什么时候移情别恋爱上中国的老古董?哎呀!我明白了!莫非你看上金毓娴,想追求她?所以,跑到我店里买古董再故意毁坏,然后送去给金毓娴修补,藉机亲近她?孟哲,你真是用心良苦哇。」水绿像一只鼓动翅膀咯咯叫的老母鸡。 「天啊!跟老同学在一起真可怕,光凭着三言两语就被摸清心思。」他笑呵呵承认。 「你真的想追求金毓娴?哈……」水绿捧腹大笑。 「我的老板娘同学,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当我追求金毓娴是一则笑话吗?」他满脸不服气的诘问。 「不,当然不是笑话。只是,你追求她时,千万记得要带上钢盔,才不会撞得满头包。」 「你是说?」 「金毓娴是古董界公认的大美人,想追求她的男人多得数不清,却个个撞得鼻青脸肿,纷纷打退堂鼓。」 「哦?」 「她的哥哥金溥杉曾经说过,他妹妹眼中只有古董没有男人,他甚至预言他的妹妹将抱着一堆破铜烂铁孤寂而终。」 「那是因为她遇上的都是一些没耐心没勇气且受不了挫折的软脚虾男人,禁不起她一次两次三次拒绝,就摸摸鼻子呜金收兵。我就不同喽!我这个人是愈挫愈勇,打死不退。」 「我已经站在老同学的立场警告过你,你若仍执意要追金毓娴,我也没理由反对。说实话,我早就看不惯那些很没出息很没骨气、丢尽女性颜面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笨女人。喔!老天有眼!终于有个金毓娴可以好好修理你,为女性同胞出这一口鸟气。」水绿一派等着看好戏的口吻。 「咱们走着瞧,我一定把金毓娴追到手!」他信心十足的夸下海口。 「我祝你冒险犯难成功。」 「谢谢你口是心非的祝福。现在,我可以拿榔头敲断这只猫头鹰的尾巴了吧?」 「请便!既然你打算找金毓娴修补,那么,莫说是敲断一截尾巴,就算你把猫头鹰大卸八块我都不会阻拦。我相信,金毓娴精湛的修补技术一定可以将猫头鹰修补得天衣无缝。」 「谢谢你的赞美。」 「喂!我赞美的人是金毓娴又不是你,你谢个什么劲啊?」 「金毓娴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女朋友,你的赞美我只不过是提早代她向你致谢罢了。」 「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喽。」 「爱新觉罗跳蚤屋」位在罗斯福路三段的十米巷子里,属老旧的两层楼建筑,宽敞的店门以四片古朴的木质雕刻门扇装潢门面,像极了清末民初的大户人家。廊下悬挂一整排大红灯笼,垂下的红穗结像风筝般在微风中摆荡。 萨孟哲甫踏进店里,感觉自己恍如穿越时光隧道,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恼人的尘嚣通通抛在脑后,发思古幽情。 他扬着乌漆黑眸兴味盎然地浏览店内的每一件摆设……红木圈椅、花梨本贝鼓椅,花梨本贝立钟、紫檀木贝壳步步高升四件组、石臼、石墩、石桌、百宝格、佛像、香炉……等等,大小古物琳琅满目,却乱中有序的一一陈列着。 「对不起,我找金毓娴小姐。」萨盂哲告诉站在柜台里面那名清汤挂面、戴黑边眼镜穿白衣黑裙的女店员。他打心底佩服金毓娴确实很有经营手腕,不但卖一屋子老东西,连店员的衣着都像三、四十年代黑白电影时期的复古装束,跟店内陈列的老旧对象感觉很协调。 「这位先生,请问你找毓娴姐有什么事吗?」 「是『绿水轩』的老板娘介绍我送东西过来请她修补。」他扬了扬拎在手上的提袋。 「毓娴姐正在二楼工作室,楼梯口就藏在那座六抽八宝书柜后面。」店员指指右后方的位置。 「谢谢。」萨孟哲致谢后,依着店员指点的方向找到楼梯,他拾阶爬上木质楼梯,登上二楼。 二楼前面是一间打通的大仓库,仓库旁边的房间应该就是金毓娴的工作室。他进入敞开的工作室,里头除了一张摆满各式工具的长方形工作台之外,却不见伊人芳踪。 「奇怪?店员不是说她在工作室吗?」他纳闷的自言自语,举目四下找了找,这才发现这妮子竟然在工作台底下铺了张草席,身上随便盖了件蓑衣,就这样睡起香甜的午觉。 这个猫眼女孩果然跟猫相同习性,弓起身子蜷卧在工作台底下睡觉? 该不该叫醒她? 不。 就让她睡到自然醒吧!反正,今天是周日,他又不看诊,有的是时间可以耗着等她醒来。 萨盂哲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反向跨坐,把下颚抵住椅背,睁着两只幽邃的漆眸逡寻她熟睡的脸孔。 他承认有不少漂亮美层上了他的床,枕着他的胳臂酣睡在他身侧,却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光是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守着睡得很沉很香的她,他的心口就胀满了幸福。 他心里很清楚,若像追求时下女孩般,送花给她或者约她吃浪漫的烛光晚餐,对她根本不管用。他必须采取迂回战术,拐弯抹角攻陷她的心。 正当他琢磨着该如何追求她时,她的两排浓长睫翼不安稳的动了动,莫名牵动他的玩心大起。他忍不住起身,抓起搁在工作台上的鸡毛掸子拔下一根鸡毛,恶作剧的弯身钻跪到台底,拿鸡毛轻轻搔痒她的俏鼻。 「哈……哈啾!」她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鼻尖,慵懒的趴翻个身,缓缓睁眼,悠悠醒来。 「萨孟哲?我的妈呀!你干嘛像个无声无息的幽灵出现在我面前?你要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哎哟……好痛哦!」她哇啦哇啦吐出一串话,心这么一惊、这么一急,全然忘了自己是睡在工作台底下,竟一头撞上厚实的工作台,痛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唉上小心一点……虽然我知道你很高兴见到我,不过,也犯不着傻楞楞拿自己的头去撞桌子来欢迎我吧?毓娴!乖乖别动,让我看看你的额头有没有撞破皮?小心留下疤痕变成丑女。」他趁机靠上去,一只大手很理所当然的撩开她的头发抚触她的额头。 「我拿额头撞桌欢迎你?你少臭美了。」她像触电般慌慌张张躲开他温暖的掌心,以狗爬式从另一头爬出去。 呜……她好恨! 为什么每次在他面前她都如此狼狈? 她赌气的拿背向着他,不想理睬他,心念一转又觉得不对呀!这里是她的地盘,该回避的理应是他。她旋即转过身,告诉他: 「二楼是仓库兼工作室,谢绝外人参观,你想看什么买什么尽管下楼找店员就行了,不要杵在这里影响我工作!」她像挥赶讨厌的苍蝇蚊子般,恶声恶气撵他下楼。 「可是,我手上有一件破损的十八世纪石刻猫头鹰想请你修补。」他连忙打开搁在工作台上的袋子。 「十八世纪的石刻猫头鹰?一件货真价实的古董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个星期前,好象有一个人还很不屑我把宫庙拆下来的破烂木头当成宝贝哩!不过,说也奇怪,怎么才短短七天,那个一脸不屑的人也跟着玩起古董来啦?」她逮住机会挖苦他。 「唉!你没技术修补就坦白说一句,何必说一堆有的没有的?我就知道『绿水轩』的老板娘一定跟我推荐错人……」他提起袋子转身就要走人。 「等等……你说是谁推荐你来找我?」她喊住他。 「是『绿水轩』的老板娘韩水绿跟我推荐你,她说你的修补技术一流,叫我把这只断尾断脚的石刻猫头鹰送到你这里修补准没错。」情非得已!只好把小学同学拖下水。话说他原本只想拿榔头敲断猫头鹰的扇形尾巴,没想到他没把力道拿捏好,在敲断尾巴的同时,竟然连一对脚也一起敲断了。 「哦?」她扑下两排长睫沉吟着。 「我想,猫头鹰既然毁损已无收藏价值可言,不如扔进垃圾桶算了,干嘛还不死心花钱修补?更何况……」他故意拿不信任的轻蔑眼光睨她。 「更何况什么?」敏锐的她读到他眼中对她的不信任。 「更何况,你这么年轻,真的有能力修补吗?万一修补得很丑,我岂不是花钱找气受?何苦来哉?我看……我还是随便找个垃圾桶扔了算。」 「你敢瞧不起我?」她的火气骤提上来。 「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古有明训: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的两只俊眸懒洋洋的在她脸上溜了一圈。 「你若以貌取人,那就大错特错!而且,『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话对我完全不适用……」 「怎么不适用?」 「你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是女人,雌性动物,就算我活到七老八十也长不出半根胡子,0.k.?」 「是哦?我老是忘了你是女人耶。这……奇怪?不管我怎么看你,都觉得你像个尚未转大人的小男生。」他嘴角噙笑的看着她那一头蓬乱的不驯卷曲短发。 「萨、孟、哲!」她怒声爆吼,四下寻找凶器想k人泄愤。 「哇!瞧你个头娇小,肺活量倒是挺惊人的。」 「废话少说!快让我看看那只受伤的猫头鹰。」 「呃……它是一只石刻猫头鹰,没生命,不是活的,正确的说法它是毁损,不是受伤。」他以悠懒的语调悠懒更正。 「请你不要在我面前上『每日一字』好吗?」她没好气地抗议后,悻悻然往下说:「或许在你这位讲求实际的兽医眼里,它只是一件没心跳没脉搏、毫无生命迹象的石刻;不过,在我这个浪漫得无可救药的古物商眼里,它却是活的、有生命的。因为,雕刻家在一刀一凿的雕刻过程中,已经附予它不朽的生命。」她耍嘴皮子杠上他。 「哦?」他勾弯唇线,含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 「你可曾想过?这些千岁百岁的古老艺术品,它们历经多少次改朝换代的无情烽火,才得以幸运保存下来?在它们的背后也许隐藏一段缠绵俳恻的爱情,也许是一段高风亮节的义气,在在留给我们世人无限大的想象空间。正因为如此,我在修补时全心全意投入,并且,乐在其中。」 「从工作中寻找乐趣,的确是值得鼓励的工作态度。」 「谢谢你的夸奖!现在,我可以看看那只猫头鹰吗?」 「当然可以。」他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捧出一只盒子打开来。 「多q、多可爱的猫头鹰呵!」她倾身轻抚它大大圆圆的头颅,皱住一对弯弯的柳叶眉,气愤质疑:「它的尾巴好象是遭人拿钝器蓄意破坏。」 「……」他哑口无言,却甘拜下风的在内心叹道:这妮子简直比法医更明察秋毫,光凭一眼就道出真相。当然啦!他当然不会笨到向她自首自己就是那个辣手敲坏猫头鹰的凶手。 「这种小有年份的灰砂岩修补不易……」她用指甲从毁损处轻轻刮下少许石灰,在手心抹开来后拿放大镜瞧仔细。 「是不易还是不能?」 「修补其实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尤其,修补这种灰砂岩的仿古泥浆,万一调配不精准,就会留下一道明显的修补痕迹。不过,愈是高难度对我愈具有吸引力,你就放心把它交给我,我会全力以赴。」 「你尽力就好,不必为它过度伤神。」他可不愿见她为它过度劳心劳神。其实,他压根儿不关心修补后的猫头鹰是否完好如初。猫头鹰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他藉机亲近她的一座桥梁罢了,功能一如在七夕夜供牛郎织女相逢的鹊桥。话说回来,他当然不甘心、也不容许自己久久才能见她一面,就算绞尽脑汁也要想办法制造一连串的见面机会才行。 「你真是客气得令人……惊讶。」她一脸惊奇的看着他。她从事修补工作这么多年,所碰上的客人几乎会要求她无论如何都要修补到天衣无缝,第一次碰到像他这种只要求她尽力就好不必过度伤神的客人。 「我的意思是……不就是一只猫头鹰吗?能修补就尽力修补,若修补不好,我也不会怪你。我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我不想、也不愿增添你的心理压力。」他很想实话告诉她,就算她把猫头鹰的尾巴黏歪、断脚黏反,他都无所谓。 「既然你不在乎修不修补得完美,我建议你干脆到书局买一瓶三秒瞬间胶自己动手粘一粘就行了,何必花钱送到我这里修补?」她很有个性的把这桩自动找上门的生意往外推。 「这……这……」他没料到她会有此一说,向来口才便给的他霎时变成了大舌头。他在心里纳闷想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一心为她设想,她不知感激也就罢,怎还反过来攻诘他? 「还有,你怎没问我要收你多少修补费?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修复?」她发觉他根本没把心思放在猫头鹰身上。 「就算我忘了问,你也应该主动告诉我。」他的舌头开始恢复功力。 「我收你八千元修补费,十天后,你可以过来取回。」她盖好盒子收妥。 「你修补时,我可以过来看看吗?」这点对他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放心我?」她掀眸凉凉瞅他。 「不是不放心,我只是想过来关心一下我的猫头鹰。」 「这……当我在修补时最怕分心,所以,从不允许有人在旁边观看。不过,你若保证不说话不干扰不让我分心的话,我倒是可以破例答应让你过来。」她这个人一向知恩图报,之所以破例答应他,无非是想偿还他为了坚持陪她守着抛锚货车,不惜气跑女朋友的人情。 「太好了!」达到口口的的他笑灿了眼。 「太好了?」她狐疑的眼溜向笑得一脸贼的他。 「呃……不!我的意思是谢谢你的通融。」他捏把冷汗的赶紧解释。 「哦。」 「那……猫头鹰就交给你,下星期天我再过来。」他很想留下来跟她说话,但,若一味赖着不走就显得太不识趣了。 「好。」 第四章 萨孟哲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进入金毓娴从不关门的工作室,他神采奕奕的跟端坐在工作台前的她打了声招呼 「毓娴,午安。」 「喔,是你啊?台北一连下了五天的雨,下得人都快发霉了,好不容易有一个阳光普照的星期天假期,你不带女朋友驾车到郊外踏青,却跑来我这个杂乱无章的工作室?」她起身伸个懒腰,踩着轻盈的步伐走过去推开老式的木格子窗户,倚着窗棂注视窗外灿烂的金色阳光。 「郊外踏青?算了!每逢假日从台北通往各个风景区的路上到处塞车,人满为患,美景还没赏到,倒是先憋了一肚子塞车气。」他潇洒的走向她,跟她并肩站立在窗前。 「呃……无聊的寒暄就到此为止,我要开始工作了。」他跟她挤在窄窄窗口的亲密感,令她没来由的心跳加速。她讨厌这种失常的感觉,慌张的找个理由像逃难般逃离他身边,回到工作台。 「请便。」他既聪明又细腻,像一个懂读心术的巫师般,明白自己的靠近令她心慌意乱,这个新发现令他心里窜起一阵窃喜,缓缓转过身,再亦步亦趋跟回工作台。 「你别忘了要信守承诺哦。」她语气平淡的提醒一句。 「承诺?我给了你什么承诺?是天长地久还是海枯石烂?」他歪着脑袋瓜瞠眼装蒜。 「我是在有条件之下,才破例让你过来关切猫头鹰的修复过程,阁下该不会忘了你答应我不说话不干扰不让我分心的三不承诺?」她拾起警戒心重复一遍。 「原来你说这个呀!我当然没忘。你放心,就从此刻……三点二十三分起,我保证安安静静不说一句话。」他低头戌了眼手表,隔着两尺宽的工作台,选在她正对面的位子坐下来。 「很好。」她拿起一支锋利的雕刻刀,十分谨慎的在猫头鹰的断尾处挖取灰砂岩。 「咳……」前一分钟才保证安静,下一分钟他就开始不安分的又是清喉咙又是扭脖子。 「怎么?你有话要说吗?」她实在很难不去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干脆暂停手上的雕刻刀,抬起两颗微愠的娇眸问他,心中已经悄悄做出决定,若这个不信守承诺的家伙继续在她面前搞一些歪唇眨眼的小动作干扰她工作,她一定板起脸孔轰他出去。 「呃……我先声明,我无异冒犯你的专业领域,只是,我是请你修补猫头鹰,你怎么反而在它身上挖起洞来?」他说出心中的疑惑。 「为了填平断裂处粘合后所遗留下来的痕迹,我必须再涂抹上一层一层的灰砂岩修补。虽然我可以拿手边的灰砂岩当基材作仿旧处理,不过,调制的效果不佳。所以,我决定从猫头鹰身上挖个小洞,直接取下灰砂岩研磨成粉末状,作为修补涂抹之用。」她解释得很详尽。 「这么做难道不会影响它的密合度?」 「当然不会。你看,我是一小凿一小凿直向中空挖取,从外表绝对看不出来,更不会影响它的黏合。」 「你的做法跟一般外科医生对于烧烫烧病患,从病患自身取下其它部位的皮肤做治疗的原理不谋而合。」医生毕竟是医生,一点就通。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的灵感确实来自于烧烫伤的治疗过程。」 「你的确是一位优秀的古物医生。」他由衷赞叹。 「过奖过奖!我不过是个蒙古大夫罢了。」她朝他展颜一笑,甜美的笑靥令他心口为之一窒。 「我迫不及待想看猫头鹰修补后的模样。」 「请你稍安勿躁。我必须先把猫头鹰的断尾断脚用古法调制的糯米液粘好,等风干后才能涂抹一层一层的薄石灰岩泥,直到肉眼看不出断痕为止。我想,星期三应该可以如期交给你一只完好无缺的猫头鹰。」她显得自信满满。 「谢谢。」 「现在,请你闭嘴让我专心挖取石灰岩,好吗?」 「当然。」他果然很配合的闭嘴,迳拿两颗晶灿乌邃的眼睛盯着她细腻的动作,看得聚精会神。 「……」金毓娴却偷偷在内心暗自叫苦不已。都怪自己太天真,也太高估自己的定力,以为自己可以当他是隐形人,可以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可以心无旁骛的埋首专心工作。 无奈,事与愿违。 她的心连一分钟也静不下来,老是情不自禁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呀瞟的瞟向他……他长得真是英俊呵!尤其,一双深邃的黑色瞳眸,不知为他掳获多少女孩的芳心哩。 心中满怀古物情的她,生平第一次发觉男人其实也可以像她牵牵系系的古物般,吸引她的眼、攫走她的心、搅乱她的思绪。 「糟糕!」她胡思乱想得太厉害,不小心问了神,竟然打翻工作台上的花瓶,瓶子里的水像河水溃堤般迅速地在工作台蔓延开来。她仓皇扑上去抢救猫头鹰,谁知动作太大太猛,脚下一个没踩稳,身子前后摇晃两下,整个人以狗吃屎的滑稽姿势往前仆倒,不但没顺利抓住猫头鹰,反而把它扑落工作台。 「砰!」一声,可怜的猫头鹰从高高的工作台直直摔落地面,当场碎成好几块。 「嘎?」金毓娴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惊愕得瞪凸两颗眼珠子。 这……天啊! 她竟然当着萨孟哲的面摔碎他委托修补的猫头鹰?她美丽的巴掌脸霎时吓成惨白色,慌慌张张蹲下身去捡拾一地碎片。 「没关系,摔碎就摔碎了……」事出突然,坐在对面的他反应不及,连伸手拦截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跑过去轻揽她的肩柔声安慰她。 「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一时心神不宁,才会笨手笨脚毁了你的猫头鹰,我……我真该死!」她泪花凝聚,哽咽自责。 唉! 现在,她百分之两百肯定,她跟萨孟哲一定是八字犯冲外加生肖相克!要不然,怎会自从遇见他以后就灾难不断、糗事不绝?不折不扣变成一尾衰人。 「不,快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毓娴,我真的一点也不怪你。」他非但不动怒,反而轻松笑了起来。 这……不怪她?那……要怪谁? 当然是怪他自己喽! 谁叫他那双爱放电的眼睛牢牢盯住她不放,成功搅乱她的心绪,导致她像触电般打翻花瓶? 「我猜,你一定很在意那只猫头鹰才会花钱送来修补,我真希望它……它对你不具任河纪念意义才好。」她愧疚掀眸。 「你所谓的纪念意义是指?」他望穿她水漾水漾的亮眸, 「比方说是……女朋友送给你的。」她别过小脸刻意避开他热力四射的烫人眼神。 「我的女朋友们只会送我领带、衬衫或者袖扣……等等,诸如此类。」他收到最多的礼物就是领带,多到可以开一间领带专卖店。听说女人送男人领带是企图要拴住他的心。 「这么说……猫头鹰是你自己花钱买的?」她脸上绷得硬梆梆的线条稍稍柔和下来。 「嗯。」他点点头。是啊,一买来就立刻二话不说拿起榔头敲断它的尾巴,好借着修补之名行接近你之实,他在心中补上完整一句。 「唉!它碎成这副惨状,我实在没把握能不能修补得不留痕迹。」她叹了一口气,将碎片一块块捡进盒子里。 「它都已经碎成这个样子,你还能修补?」 「我会尽力而为。不过,交付你的时间可能会拖延一个月。」 「一个月?没关系,我不急,你可以慢慢修补。」一个月?也就是说他随时可以堂而皇之打着关心猫头鹰修补进度的理由跑来看她?哈!真是天助我也!心花怒放的他眉眼唇角尽是开怀的笑意。 「谢谢!谢谢你的宽宏大量!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足以表达我内心对你的感激。」她苍白的脸颊终于恢复迷人的红润光泽。 「呃……我建议你不妨把内心的感激化为行动表达出来。」他溜眼木窗外蔚蓝的天空已逐渐转为橘橙。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怔了怔。 「我的意思是,天黑了,该是吃晚饭的时刻。如果你心里真的感激我感激得不得了,那么,就让我请你吃一顿,如何?」 「因为感激你所以让你请我吃一顿?这……这在逻辑上恐怕说不通吧?是我粗心大意摔坏你的猫头鹰,应该由我作东请你吃饭赔罪才叫合情合理。」她嫣然倩笑。 「你请或者我请都无所谓。」的确!重点在于两人共度晚餐;至于,谁付钱埋单一点也不重要。 「前面不远就有一家三九九元吃到饱的欧式平价自助餐,每天午晚各推出八十五道不同的菜色,令人看了胃口大开;所以,每当我心情沮丧时,就一定光顾那里狂吃一顿。」 「你用狂吃治疗沮丧?有效吗?」他有点意外的挑挑眉,这个金毓娴真是爽直得可爱。 「当然有效!不然,这会儿我的脑袋瓜也不会第一个想到它。」她神情笃定的猛点头。 「你的意思是……跟我吃饭令你心情沮丧?」他有点受伤的神情。 「不,你误会了。我心情感到沮丧是因为我摔碎你的猫头鹰,我犯下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严重过失。」她的亮眸黯淡下来,这是她第一次摔毁客户的送修品。 「虽然你一个不小心摔碎它,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尽全力修复它,将功折罪,不是吗?」 「你确定你是兽医师而不是心理医生?啧!你居然把我心里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她俏皮的吐吐舌头。 「我是误打误撞,瞎猫碰到死耗子。」他眉眼飞扬的回答,暗自在心中忖道:摸清你心里的想法算得了什么?他最渴望的是在掳获她芳心的同时,一并交上自己的心。 「芳邻欧式自助餐厅」的自动门前面横挂一幅随风飘扬的红布条,以烫金字斗大写着「三九九吃到饱」招揽客人。 金毓娴显然是这里的常容,她先到柜台前付账取回两个白磁盘子,递过一个给萨盂哲,说: 「这里的菜色囊括中、日、港、西式等口味,菜色好看又好吃,你就别客气,想吃什么自个儿夹到盘子啊。」她招呼完立刻拿起夹子直接攻向她最爱吃的无锡排骨。 萨孟哲则端着盘子慢条斯理的浏览店内供应的餐点,只见铺着米黄色蕾丝桌巾的长桌上,摆满一道又一道美味可口的食物,有烤羊小排、蜜酱烧肋排、义大利熏肉、黄金糯米鸡、牛排铁板烧、蒜蓉蒸虾、芦笋手卷、野菜天妇罗、碧绿炒双菇、章鱼沙拉、蟹腿扒芥兰……等等,以及各式精致汤品跟甜点,种类多样,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各自取妥食物后,他们选在一张靠窗的双人座位上坐下来,金毓娴一边欣赏落地玻璃外面车水马龙的街景,一边大啖美食。 两人一起用餐约莫四十分钟,萨孟哲才吃掉盘中的一半食物,她已经一口气吃完三盘,现在,正想要转战到自调区,她起身告诉他: 「我要过去煮一碗台南意面,呃……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不了,谢谢你。」他笑着婉拒。 「那……你慢用,我去去就来。」 「好。」他目送她苗条的背影离开,忍不住想起跟他交往过的女孩,为了保持窈窕的身材,一个个吃得跟小鸟一样少,哪怕是到五星级饭店吃主厨亲自烹调的拿手佳肴,也都是很克制的品尝两、三口就搁下刀叉,拿餐巾印印唇角,频频娇呼:「我吃饱了。」 金毓娴说过,当她心情沮丧时,就会卯起来吃下大量食物,若从她今晚食欲大得像只恐龙般推测,此刻她的心情必然沮丧得厉害。 萨孟哲的眼睛缠住她瘦伶伶的身影,心里感到很纳闷……奇怪?她吃下的那一大堆食物全都跑到哪里去了?总不会一入食道一下肚就全部消失无踪,不长一盎司内吧?否则,凭她足以荣登金氏纪录的惊人食量,怎还是轻盈得像只翩翩小粉蝶儿? 这时候,他看见有一名年纪跟她相仿的年轻女孩靠近她身边,跟她有说有笑,似乎聊得挺愉快,只见她俩嘴巴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四只眼睛倒也没闲着,时不时就瞟向他。 当他的视线跟金毓娴的眼睛对个正着时,她笑咪咪的朝他挥挥手,远远跟他打招呼,他毫不吝啬的抛给她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这才低下头拿起又子吃盘中的干扁四季豆。 「我的妈呀……毓娴!你的白马王子的笑容简直迷死人不偿命,害我看了差点窒息。」那名女孩很三八的张嘴揪心,大口大口喘息。 「阿菲,萨孟哲不是我的白马王子,他是我的客户。」她唯恐阿菲像乔太守一样乱点鸳鸯谱,赶紧出言更正。 「哦?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人家搞交际应酬拉拢客户这一套?」 「我做生意的态度跟姜太公钓鱼一样,离水三寸,愿者上钩,我才不屑、也没那份闲工夫搞什么交际应酬跟拉拢这一套。今晚,我只不过是请他吃一顿……道歉饭。」 「道歉饭?我听过海南鸡饭、烫仔饭,还有免费的牢饭,倒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请吃道歉饭。」 「唉!都怪我一时大意摔碎他送修的猫头鹰,虽然他嘴里说没关系,我心里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就决定请他吃一顿赔罪。」 「请他到平价自助餐吃三九九元吃到饱,你还好意思美其名说是请他吃道歉饭?毓娴,你也太小气了吧?」 「什么叫小气?吃东西是吃诚意,不一定非吃昂贵大餐不可。更何况,贵店八十五道菜色,不管是煎、煮、炒、炸、蒸、煨、闷、烩、烤、炖、煲,应有尽有,保证他吃到撑。」她抓起一团意面扔进滚水中,再丢进一把豆芽跟白菜。 「对对对!你说得对极了!我自认口拙说不过你,我投降,这下你高兴了吧?」阿菲的眼睛忍不住又瞟向他宛如雕像的英俊侧脸。 「喏!阿菲,这个碗给你。」她塞给阿菲一个空碗。 「你干嘛给我碗?」阿菲一脸莫名其妙。 「给你碗盛口水呀!我怕你流出来的口水,万一滴到汤里,多恶心啊!怎么?你这位『女狼俱乐部』的首席女狼,没见过长得有型的帅哥啊?」金毓娴很不以为然的用手肘顶了顶阿菲的手臂。 「毓娴,你说他是做什么的?」阿菲一心只想多了解萨盂哲,才没空理会她的讪笑。 「他是一名兽医。」她拿起一双长筷子打圈圈翻搅滚水里的黄面条。 「兽医?我相信如果他是妇产科医师,排队抢挂他门诊的女性病患一定挤到爆。」阿菲的眼底浮现一抹倾心的眸光。 「阿菲,人家他当兽医也一样门庭若市。在他人满为患的候诊室里,有一脸清纯的女学生,有打扮时髦的粉领阶级,有一身名牌穿著的贵妇人,还有梳包包头的老妪……清一色是女性。」她捞起煮熟的意面放进碗里,舀一茶匙香喷喷的肉燥拌了拌。 「快告诉我他那间动物医院的名称跟地址。」阿菲飞也似的奔回柜台抓来纸跟笔。 「他的动物医院叫『可爱家』,就在忠孝东路三段头,至于……几号,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有名称跟方向就不难找到。」阿菲握笔,沙沙写下名称。 「你想干嘛?我说过他是兽医,只看动物不看人。」 「我可以送nono去啊。」 「nono?不就是你家养的那只大白熊犬?你不是说它成天睡饱吃、吃饱睡,睡觉打鼾的声音差点掀掉你家的屋顶?它能吃能睡又没病没痛,干嘛带它去看兽医?」 「傻瓜!不是它去看兽医,是我要去看兽医啦。」她嘿嘿笑。 「你?前天你还哭哭啼啼打电话给我,破口大骂你的第十四号男友用了你,怎么才三天,你就已经抚平情伤,打算在情字这条路重新出发?莫非这就是快餐年代的快餐爱情观?」她习惯用编号称呼阿菲的男朋友,因为,阿菲被甩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她都还没记住这些王小明、李大华的,阿菲又被甩了,她记也是白记,最后干脆以编号代替。 「没错,我的确屡爱屡败,却还是很勇敢的屡败屡爱。哪像你活了二十七、八岁犹不知爱情为何物?毓娴,请你相信我,生命要有一些情爱做内容才显得丰富,人生才精采。」 「我相信爱情是一种缘分,不需要刻意去找,也找不来,只要缘分来了,它自然就会发生。」她对爱情始终抱持着放牛吃草的随缘态度,既不刻意追求,也不会一味排斥。 「我建议你最好赶紧找工人在你的屋顶竖一根烟囱。」阿菲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 「我要一根烟囱做什么?」她一头雾水。 「好让你的真命天子跟童话故事里的圣诞老公公一样从烟囱上面溜进去呀!否则,你天天躲在你的工作室埋头修补,就算缘分来了,恐怕也苦无机会敲开你的心扉。」阿菲自以为幽默的笑了。 「哈哈哈,好幽默的笑话哦。」她存心要气阿菲似的仰头干笑三声,忽又想起了什么,说道: 「阿菲,虽然你笑我小气请萨孟哲吃三九九元吃到饱,不过,好歹也是作东的主人,总不能把萨孟哲一个人晾在那边怠慢太久。依我看……既然,你这么哈萨孟哲,不如你现在就跟我一块过去,我介绍你们认识,如何?」 「好哇!呃……还是不要啦。」阿菲先是喜得两眼发亮,随即又黯然眼神狂摇头。 「你究竟要或不要?」 「算了啦!你看,我身上穿的这套制服简直丑死了,我才不要第一次见面就留给他锉锉的印象。」阿菲嘟着嘴扯扯身上粉紫色的泡泡袖制服。 「那……我先回座位去,咱们改天再聊。」她远远留意到萨孟哲正状极无聊的来回转动手上的玻璃杯,也不等阿菲回答,就火烧屁股似匆匆跑回座,满脸歉然的解释着: 「对不起,遇上老板的女儿,就跟她多聊了两句……你怎么不再去拿些食物吃?」她看见他早已盘底朝天。 「我习惯吃八分饱。」 「像你这种坚持吃八分饱的客人,最受三九九元吃到饱的老板欢迎;至于,像我这种饿死鬼投胎型的大食婆则是老板避之唯恐不及的奥客。」她低头吃她亲手煮的意面,呃……面条煮糊了,少了意面特有的滑q感。都怪自己边说边煮,一心两用。 「我猜……你一定拥有一个铁胃。」他懒懒的靠着椅背,两只逸着趣味的漆眸看她吃得津津有味。 「好说好说!」她吃光最后一根面条,这才心满意足的抽取餐巾纸揩揩嫣红的油嘴。 「吃饱了?」他朝她眨眨眼。 「我足足吃了十二分饱。」 「接下来呢?」他满怀希望的问。 「接下来我当然回工作室继续工作,至于你呢?爱去哪就去哪。」 「毓娴,有没有人说你是一个工作狂?」他难掩失望的语气。 「工作狂?有,而且,不止一个这么说我。唉!没办法,我太热爱我的工作。走吧!」 第五章 又是一个下雨天。 从早上十点就窝在工作室一整天的金毓娴感到饥肠辘辘。她这个人什么都能忍,就是禁不起饿,一饿就会乱发脾气,更定不下心工作。她随即放下抓在手上的锯子下楼,穿越十字路口冲进对面的便利超商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一走出店门,她立刻嘴馋地咬了一口冒着热气的包子,突然看见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只浑身脏兮兮的流浪狗正以热切的企盼眼神,目不转睛盯着她手上的肉包子流口水哩。 虽然,她不养宠物,但,并不代表她不爱狗。 她爱怜的蹲下去朝它拍拍手,示意它过来;起先它有点害怕的低低狺狺两声,警觉性很高的往后退了两步,瞪着一对狗眼睛看她看了近三十秒,直到确定她对它毫无恶意后,才慢慢走了过去。 「狗狗,乖!我请你吃好吃的肉包子。」她剥下四分之一块送到它嘴边,它本能的拿狗鼻子嗅一嗅闻一闻后才张口吞下那块肉包。 「可怜的小东西!你一定饿坏了,喏,两个肉包子都给你吃。」她把肉包子放在地上,它不客气的两三下就吃得清洁溜溜,还意犹未尽的伸出狗舌头舔舐残留在塑胶袋里的肉汁。 「还没填饱肚子是不是?没关系,等我一下,不要走开哦。」她再三叮咛那只流浪狗,随即转身跑进超商再为自己买了两个肉包,为它买了一个微波过的排骨便当。 「来!吃饱一点。」她把便当打开来放在墙角,它立刻摇着尾巴上前狼吞虎咽吃起来。 金毓娴吃着手上的肉包,心疼的看着它大口大口啃咬排骨,油然生起一股冲动很想抱它回家养。不过,她冷静想了想,不行!自己几乎以店为家,若把它养在家里,恐怕会三餐不继,而店里满坑满谷的货品实在不方便养狗……她仔细斟酌后,觉得还是算了吧。 「……」她静静守候一旁,等它吃光排骨便当后,把空的便当盒扔进垃圾桶,准备回店里去。 「哦,请你不要一直跟着我……」她发觉它一路尾随着她,仿佛拿她当主人似,逼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摸摸它的头。 当她看见它布满眼屎的眼睛流露出乞怜的眼神时,她很怕自己会按捺不住冲动带它回家。赶紧扭头加快脚步,也不等绿灯亮就违规穿越马路。 「嘎滋!」疾驰车辆的紧急煞车声伴随狗的凄厉惨叫声,像一根针尖锐地刺向她脆弱的耳膜,紧接着传来的是车子倒退加速驶离的呼啸声。 金毓娴觉得体内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的一颗心急速往下坠落,她甚至连回头一探究竟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有一位欧巴桑高分贝喊道:「夭寿喔!撞到狗的车子落跑啦!」 「天啊!」欧巴桑的话证实了她心中不想去面对的残酷事实,金毓娴难过的转身跑回头,缓缓蹲跪下去,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触摸躺在血泊中的狗。 被撞得不轻的它看见她时,眼神闪烁着极度不安与恐惧,它痛苦的缓缓闭上眼睛默默流泪。 「乖狗狗!你要勇敢撑着点……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我求求你一定要撑住……」她不顾旁人的异样眼光,抱起满身是血的狗,拦下一辆计程车,直奔「可爱家动物医院」 「萨医师!我家的露露最近不知怎么搞的,眼睛老是红红肿肿。」长相富富泰泰的赵妈妈,正处于孩子都已经长大外出上班的空窗期,于是,把浓浓的母爱全转嫁到这只名唤露露的西施犬身上,小家伙只要打个喷嚏拉个肚子,赵妈妈就神情紧张的送到医院挂诊,比照顾一个娃儿还紧张哩。 「哦?让我看看……」萨孟哲倾身向前,一手托住露露圆润的下巴,一手轻轻撑开露露的眼睛详加检查。露露先是畏惧的把身躯蜷缩向后,讨怜地嗯嗯哼哼几声,这才乖乖配合他的触诊。他告诉赵妈妈说: 「露露在眼睑最内侧的位置长了一些毛,不断刺激之后导致结膜发炎,才会眼睛红肿、泪液跟分泌物也就特别多。」 「那是?」 「就是俗称睫毛倒插。」 「睫毛倒插?我还以为只有人类才会发生这种症状。」 「举凡眼睛长有睫毛的动物都有罹患的可能性。」 「那……需要开刀吗?」 「这刀非开不可。」 「噢!可怜的小宝贝。」赵妈妈万分心疼的搂住露露。 「以露露睫毛倒插的部位,我建议采用冷冻手术治疗。」 「什么是冷冻手术?」 「所谓冷冻手术,就是不用划任河刀口,只是在患部的毛囊,以零下九十六度的低温破坏毛囊,让毛囊冻死,令毛发不再生长。」 「听起来似乎风险不大?」赵妈妈因紧张而僵硬的脸部肌肉逐渐松软下来。 「冷冻手术的最大风险在于麻醉部分,不过,您放心,我的麻醉师临床经验很丰富。」 「有了你的口头保证,我也就安心了。呃……对了,动这种手术会不会产生什么后遗症啊?」 「冷冻手术的术后问题就和冻伤一样,会产生短暂性的黑色素褪色,不过,绝大多数在三到六个月之间,黑色素就可以恢复。」 「那……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 「手术时间……我跟您排定在星期五上午十点钟,另外我会开一份眼药膏给您带回去,早晚各涂抹露露的眼睛一次。」萨盂哲把诊断资料输进电脑里。 「谢谢。」赵妈妈抱着露露走出诊疗室。 「萨医师!有一只被车子撞伤的狗被紧急送进开刀房,正等着您过去开刀。」一名护士小姐匆匆进来。 「好!我马上过去。」萨孟哲迈开大步,行色匆匆的赶往开刀房。 就在他拾阶走上二楼时,没想到却在开刀房前面的信道上,遇见神情慌乱衣服沾满斑斑血迹的金毓娴。 「你怎会在这里?」他惊讶的问。 「萨盂哲!我求求你!求求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回它的生命……」她情绪激动的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雪白袍袖苦苦哀求,根本不管旁边的护士正瞪大眼珠子瞅视她。 「是你撞伤那只狗?」 「不!不是!」她泫然欲泣的咬了咬下唇,哽咽的说:「可是,却是我害它遭到不测。是我!都怪我!是我害它被车撞成重伤,呜……」熬不过良心的谴责,六神无主的她突然扑进萨孟哲的怀里泪如雨下。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抢救它,你且坐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他抬手抹去她脸上令他心疼的泪痕,温柔的将她按坐在开刀房门口的椅子上。 「好。」她不安的绞着十根手指头,忐忑不安坐着。 「……」他切切的愁眸深深地瞥她一眼,也不敢再多耽搁,随即推开开刀房的扇门,走了进去。 墙上挂钟的秒针迅速的一格跳动过一格,金毓娴苦着一张美丽的脸孔,整个人陷入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的自责与悔恨中。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抢红灯!不然,尾随在她身后的流浪狗也不会因为怕跟丢而盲目的学她抢红灯过马路,才会不幸遭疾驰而来的车辆撞得奄奄一息。 追悔莫及的泪水又再度模糊了她的眼,她抽抽噎噎哭得两个肩膀起起伏伏,伤心不已。 现在,她只能把全副希望寄托在萨孟哲身上,但愿他能够即时救回狗狗一条命,这样她的良心或许可以稍稍好过一点。 她幽幽抬头看见开刀房门上的红色讯号灯志依旧亮着刺眼的红,意味着手术仍在进行中,而那只苦命的流浪狗正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继续跟死神搏斗。 「加油,狗狗。」她默默在心中为那只不知名的流浪狗加油打气。 这时候,红灯灭了,萨盂哲一脸疲惫的走出开刀房。 「它……不要紧吧?」金毓娴一看见他出来上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他面前关心问着。 「它的伤口遭感染并发败血症与呼吸衰竭,血压一直往下掉,我即使把升压药调到最大剂量也没用。很抱歉,你送来的狗抢救无效,它死了。」他不敢直视她哀恸的眼睛,但,他真的尽心尽力了。 「它……死了?」她两眼空洞的瞪着天一化板。 「毓娴,你若想号啕大哭就尽情哭出来,千万不要硬ㄍㄥ在心里。」他担忧的看着她一脸木然。 「我……我的双手沾满了血腥,我是凶手!是我害死了它!呜……」她以嫌恶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双手,情绪失控的不断揪扯自己的一头短发。 「毓娴,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不要这般折磨自己!」他的大手紧紧扣住她的手,深怕她会伤到她自己。 「如果我不喂它吃肉包吃排骨便当,它就不会想跟我回家……孟哲!我真该死!为了摆脱它的尾随,我不惜抢红灯过马路,它怕跟不上我,也跟着我抢红灯,结果……结果……」她仰起小脸,两只哭肿的眼睛一碰触到他溢满关怀的眸子时,悲伤的心灵不由得一震,再次哭倒在他怀里。 「你喂它吃包子吃便当也是出自于一片好意,我相信,你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毓娴,你就不要再一味苛责自己了。」他怜惜地拂拂她那头野草般四下怒张的乱发。 「我可以进去看它最后一眼吗?我想当面跟它说一声:对不起!」她抬起哀伤的恸眸央求着。 「当然可以。」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进入开刀房。 开刀房里有一名护士正在收拾手术后的各种医疗器具,看见他们进来,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即自顾自继续她手边的工作。金毓娴睁着婆娑泪眼,举步维艰的走向手术台,她一脸哀戚的低头看着狗狗全身僵硬的躺在手术台上;她伸出颤危危的手轻轻抚触它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对……不……起!呜……」她的泪水再度决堤,转眼又哭成一个泪人儿。 「护士会将它暂时送进冷冻柜,你可以改天再过来处理。」 「我决定将它火化,然后,把它的骨灰送进我哥的『天堂安乐园』。我想,这是我能聊表的一点心意,也是我能为它做的最后一件事。」她从极度的悲伤中逐渐冷静下来。 「楼下还有很多病患在等我,毓娴若你把你哥的手机号码给我,我联络他过来接你回家。」他自作主张决定。 「我自己回家就行了。」她朝他凄迷一笑。 「瞧你失魂落魄的伤心模样,我怎放心你独自回家?毓娴,别让我为你担心,好吗?如果你坚持不给我你哥的手机号码,我就把你关在开刀房,一直等到我下班后,再开车送你回去。」他态度强硬的说着。 「不,我才不要被你关在开刀房闻消毒水的味道。」她皱皱鼻子。 「那就乖乖供出你哥的手机号码。」 「这……好吧。」 「我最亲爱的毓娴妹妹!当我听到是萨孟哲亲自打手机给我时,你猜猜我脑海里闪过什么念头?」金溥杉打从医院接她回家后,就一直在她面前不断的晃过来晃过去,一张嘴巴说个不停。 「我猜……是不是有一群花花绿绿的钞票在你眼前漫天飞舞?」她随便猜猜的交又起两只脚,高高搁在茶几上。 「哇!你猜得比什么铁板神算还要准。毓娴妹妹,你不觉得你入错行了吗?说真的,凭你准确无比的第六感,若再加上一颗水晶球做噱头,在夜市摆个相命摊,哥保证你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金溥杉满脑子生意经。 「哥!你何不干脆送我一顶黑色巫婆帽外加一支扫把?我相信,如果,我打扮成一个巫婆,一定比你的水晶球更有卖点。」她翻翻白眼揶揄着,随即澄清说: 「拜托喔,我哪有什么第六感!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双胞胎妹妹,你那一肚子坏水在算计些什么,我了若指掌。」她冷冷嗤哼了声。 「说的也是,大家不都说双胞胎会彼此心电感应吗?」金溥杉搓着手掌,笑嘻嘻附和。 「心电感应?那么,我请问你,当我为那只死掉的流浪狗哭得肝肠寸断的时候,你是否也感觉到心口隐隐作痛?」她忍不住好奇的问。 「这……好象没有耶。」他捏住下巴认真想了一分钟。 「真倒霉!有你这个不知不觉到近乎麻木的孪生哥哥。」她很不客气的朝他啐了一句。 「你觉得有我这个哥哥真倒霉,我却觉得有你这个妹妹真是三生有幸。喏!这是你最喜欢喝的玫瑰花茶,小心烫嘴哦。」他不只嘴甜,还史无前例的为她泡了一杯香气四溢的玫瑰花茶,端到她面前。 「喂!最近我店里生意清淡,手头很紧,拜托你不要开口跟我借钱啊。」礼多必诈,她赶紧唱哭调仔喊穷。因为,每次金溥杉一献完殷勤,接着就是伸长手要跟她借钱周转。 「我有说我要跟你借钱吗?」金溥杉装出一脸无辜。 「好象……没有。可是,你这个人最现实不过了,绝不会无缘无故灌我迷汤,还好心泡花茶给我喝。」她当面吐他的槽。 「灌迷汤泡花茶是因为我的内心对你感到既惭愧又感激。」 「惭愧?感激?」她滑稽瞪眼。 「我感到惭愧,因为你的美人计失败后,我这个当哥哥的不但不安慰你,反而故意说话挖苦你奚落你。女孩子家难免小心眼,我以为你一定会怀恨在心,以后再也不肯帮我了。没想到,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偷偷瞒着我继续跟萨孟哲周旋,我若再不懂得感激,还算是个人吗?」 「你说我偷偷瞒着你继续跟萨孟哲周旋?」 「是啊!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希望『天堂安乐园』能够顺利卖出滞销的灵骨塔位。」金溥杉顿了顿,用感性的口吻接着说: 「毓娴妹妹,你为了帮助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竟然不择手段开车撞伤路边的流浪狗,然后送到『可爱家动物医院』急救,并且很有耐心的守候在开刀房外面,等到萨孟哲出来跟你宣布急救无效后,你的眼泪立刻像扭开的水龙头般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嘿!这一哭果然让萨孟哲注意到你的存在,由此看来,你的苦肉计显然比我的美人计要高明多了,哥哥我好生佩服!佩服!」 「你是说……我为了帮你促销灵骨塔位,不惜狠心开车冲撞流浪狗?爱新觉罗溥杉!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遗憾,令她的心情down到最谷底。现在,她的哥哥也不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满嘴胡说八道,气得她随手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往他身上丢过去。 「哎呀呀!你这个充满暴力倾向的野蛮妹妹,我才夸了你两句,这会儿,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哈!暴投!没打中!」他朝她扮了个鬼脸,像条滑不溜丢的鳗鱼,轻松闪开。 「你……好胆麦走!」她气呼呼起身搜括第二个、第三个抱枕,连环丢过去。 「一个也没丢中!嗳!亏你在学校打篮球还曾经拿过最佳后卫。加油啊!妹妹。」金溥杉左闪右躲玩得兴起,彷佛又回到他跟妹妹在和室的榻榻米上大打枕头仗的童年。 「我就不信我丢不中……」就在她弯腰捡拾丢得一地的抱枕时,门铃「啾啾」呜叫,金溥杉随即跑过去开门。 「是你啊?」金溥杉话音方落,一只抱枕迎面飞了过来,金溥杉抽身一闪,抱枕不偏不倚丢在访客身上。 「丢一只抱枕到访客身上,是你们满族人独特的待客之道?」萨孟哲闷笑的低沉磁嗓意外地响起。 「怎么会……是你?」金毓娴糗得当场怔住,胀红一张粉嫩嫩的娇颜,赶紧把还抓在手上的两只抱枕放回沙发上。 「我这个不速之客令你感到意外,是吗?」萨孟哲先拿饶富兴味的眼逡巡一遍她嫣红的瑰颊,这才潇洒的别过脸跟金溥杉打招呼,说: 「我猜你一定就是毓娴的哥哥……溥杉?」 「萨医师!幸会!幸会!」金溥杉伸出右手,两个英俊的男人热络握手寒暄。 「叫我盂哲。」 「孟哲,你请坐。」金溥杉热忱招呼他。 「谢谢。」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萨孟哲竟然跟她选在同一张长沙发并肩坐下来。 「咦?今晚你不用看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住址?」她一口气丢出两个问题,令金溥杉的眉头皱到打结。 「我不放心你,所以今晚请人代班,才能抽空过来探望你。至于你家的住址……你忘了,你挂号时所填写的资料卡,就留有你的联络电话跟住址。」他含笑一一回答,反倒是坐在对面的金溥杉觉得很没面子的抹了一把脸,像在责怪她问了一个白痴问题。 「哦。」她悄悄抬眸恶狠狠瞪金溥杉一眼,没想到全落进萨孟哲眼底。 「孟哲,我相信你一定听过哥哥欺负妹妹,很少听见妹妹欺负哥哥吧?唉!」金溥杉一个劲儿摇头叹息。 「哥,你实在很差劲耶!老爱恶人先告状,动不动就在外人面前扮无辜装可怜,想趁机博取同情啊?」她很不以为然的皱皱鼻子拆金溥衫的台。 「冤枉啊!妹妹!我只不过是找个公正的第三者吐吐苦水罢了。」金溥杉嘴里喊冤,却笑得一脸促狭。从兄妹俩斗嘴鼓的过程,不难看出两人手足情深。 「爱新觉罗溥杉!」她气得柳眉横竖。 「呃……我想起来今晚我有个约会,必须先走一步,你们两个慢慢聊吧!」为了帮妹妹跟萨孟哲制造独处的机会,金溥杉随便找个借口,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薄夹克,一溜烟闪人。 「不好意思,我哥从小就是这副急惊风个性。」她又起十指,腼腆浅笑。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问道:「你呢?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心情?哎呀!你瞧我被我哥气到都忘了自己正伤心呢。」她模样娇憨的拍额惊叫。 「我想,你的心愁苦了一个下午,这盒巧克力送你甜甜嘴甜甜心。」他递上一直拿在手上的粉红色心型巧克力。 「哇!是我最爱吃的核桃巧克力。」她迅速拆掉系得美美的紫色缎带,打开盒盖取了一颗,剥开包装纸送进嘴里解馋。 「……」她孩子气、却很性感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片,教他不禁看直了眼。 「借花献佛,你也吃一颗。」她雪白的纤指又剥开一颗巧克力,直接送到他嘴边。 「谢谢。」受宠若惊的他,大方的凑嘴去吃,温润的唇片不可避免的轻轻拂刷过她的手指。 她像遭电殛般突然缩回手,很尴尬的垂下眼帘偷偷扪心自问……她是否因哀悼死去的狗导致伤心过度,晕头晕脑啦?要不,她干嘛像喂亲密男友般喂他吃巧克力啊? 「呃……我来了这么久,怎没见到爸爸跟妈妈?」他见她糗得面红耳赤,随即体贴的岔开话题帮她解除尴尬。 「我妈妈喜欢亲近大自然、喜欢种花,几年前,爸爸在南庄买了一块地,供妈妈大量栽种。没想到,妈妈种的花开得又大又美,吸引不少游客驻足观赏,纷纷上门按铃要求妈妈开放参观。于是,妈妈抱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理,把心爱的花园改头换面经营起民宿来了。」苗栗南庄是个风光明媚的小山城,居民十之八九属客家籍,每逢星期假日,常常涌进大批游客前来拥抱大自然,顺便喝擂茶吃客家料理。 「如果有机会,希望我有这个荣幸跟你一起到南庄参观你父母亲的花园民宿,我相信那里一定很美。」 「南庄好山好水,的确很美。要不是我的跳蚤屋绑住我,我也很想远离都市的尘嚣去过山居岁月。」她那双令他着迷的猫眸流露出向往的光泽。 「哦?那么,这个星期六,等我下班后开车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南庄,晚上就住在你父母经营的花园民宿,享受一个静谧的山居夜晚,你觉得如河?」他趁机提议。 「这个星期六?恐怕不行耶!」她摇手拒绝。她不知道单独带萨孟哲去南庄,爸爸心里会作何感想?不过,她却十分肯定浑身上下充满浪漫细胞的妈妈,一定忙不迭为她跟萨孟哲编织一段缠绵的爱情故事来满足幻想。 「为什么?」他毫不掩饰失望的语气。 「你忘了,我要修补你的猫头鹰。」她拿修补当挡箭牌。 「我说过我不急。」 「你不急,可是我急啊!早一天修补好,我就可以早一天放下心中这块大石头。」还说她哥是个急惊风,她自己不也一样? 「这……对了,我想,你一定还没吃晚饭吧?」 「经你这么一提,我才发现我的肚子早就饿扁了。」 「你喜不喜欢吃生鱼片?」 「我不挑食。」她是那种一旦专心工作就废寝忘食的工作狂,食物对她而言,只要能填饱肚子补充体力就行了,口味倒是其次。 「很好。我带你到中山北路的『樱花日本料理』吃生鱼片手卷。」 「好啊!」她说走就走的斜背起一只牛仔布铆丁流苏包,锁好铁门,踩着轻快的步伐,随他一起下楼梯。 萨孟哲的休旅车就停放在她家楼下,他从口袋掏出遥控锁按了下,跑过去打开右车门请她坐进去后,才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钻进去。 「这……这不是我摘五节芒编折给你的蚱蜢?」她一坐进车子里就看见她亲手编折的那只蚱蜢,系上一小截红丝线挂在车子的后视镜下面,晃晃荡荡。 「是。」他瞅她的赤裸眼神里仿佛有点什么东西在骚动。 「我以为你已经把它扔掉了。」她惊喜得亮了灿眸,一根心弦没来由的一紧一荡,漾出一圈圈甜蜜感动的涟漪。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随手编折的蚱蜢,他竟如获至宝的将它挂在车子里,陪伴他上班下班。 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不。 她怕自作多情,不愿想太多。 「这是你亲手编折送我的礼物,对我意义重大,我珍惜它都来不及,又怎会扔了它?」他黑如点漆的俊眸深深望进她在幽暗车内熠熠发亮的眼睛。 「我……」他热情如火的大胆凝视搅得她的一颗心怦怦跳,款款扑下两排睫翼避了开去。 「毓娴……」他却不肯就此放过她,迳勾着食指温柔地掬起她的下颚。 「……」她被迫掀眸看他,水嫩嫩的粉颊胀得红赤赤,感觉呼吸愈来愈急促,好象车内的空气被抽空了似。 这时候,她的心灵底处彷佛有一丝丝一缕缕感觉甜甜蜜蜜的情愫正在酝酿、正在蠢蠢欲动……。 「毓娴……」他关掉头顶上的车内小灯,凑唇欲吻她花瓣似的樱唇。 「我……我肚子好饿。」就在他的唇一寸一寸压向她的唇时,心绪纷纷霏霏翻翻腾腾的她赶紧侧过脸躲开。 「哦。」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头靠着椅枕,意味深长的睇她一眼,不发一语的默默滑动方向盘,调转车头往中山北路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六章 「呼!」金毓娴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好不容易总算将猫头鹰一块一块黏好。虽然它的身上依旧伤痕累累,不过,至少外型完整,不像之前断头断翅断腰断尾,惨不忍睹。接下来她只要把磨好的灰砂岩调匀后,一层一层薄施填平修补的痕迹,就可以完璧归赵啦。 一切准备就绪,当她正要开始动手研磨灰砂岩时,耳朵却传来熟悉的爬楼梯声音。 「毓娴!」阿菲人还在楼梯上,尖尖细细的声音已经先飘进工作室,大嗓门的阿菲每次都是人末到声先到。 「喏!我特地买一盒双人份夏威夷炒饭来巳结你的胃,你快点趁热吃吧。」阿菲把提在手上的塑胶袋塞到她手上。 「谢谢!那……你坐一下,我进去洗个手。」 「好。」阿菲走近工作台,俯身凑前跟摆在台上的猫头鹰大眼瞪小眼。 「阿菲,你最喜欢的蓝山咖啡。」洗好手的她端了一杯热咖啡递给阿菲,然后坐下来打开香喷喷的餐盒,扒开免洗筷,举箸大口大口吃。 「这只猫头鹰的造型好可爱唷!卖给我如何?」阿菲品啜一口氤氲留香的咖啡。 「它是萨孟哲送修的,不能卖给你。」 「原来它就是你请萨孟哲到店里吃道歉饭的罪魁祸首?啧……好一只历尽沧桑的猫头鹰。」阿菲煞有其事的摇头晃脑。 罪魁祸首? 历尽沧桑? 这……什么跟什么嘛! 不过,这就是阿菲无厘头的说话方式,想到啥就说啥,才不管遣词用句恰不恰当,常常令她听得啼笑皆非。 「阿菲,今天是周日,你怎么有空过来?」她记得阿菲跟她说过,周休二日是店里生意最好、最忙碌的时候,阿菲的老板爸爸三令五申,店里的员工若非生病或者紧急事件,一律不得请假。 「我心里闷得发慌,就装出病恹恹的模样骗倒我爸爸,a到一天病假,就过来找你喝咖啡聊是非喽。」阿菲得意洋洋说着。 「哦?这么说,你的演技不错喽?」她扒掉半盒夏威夷炒饭。 「我哪有什么演技!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不化妆,脸色就苍白得像个吸血鬼,我只要把这张苦瓜脸拉得长长,再把眉头皱成八字形,然后干咳两声,不必装就很像病人啦。」 「经你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很想看看卸妆后的你是副什么模样?」她认识阿菲这么多年,阿菲总是顶着一张化妆化得水当当的脸蛋,不像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素净一张容颜。 「嗳!今天我来找你聊的主题不是挖掘隐藏在化妆品下的真面目,而是萨孟哲。」 「萨孟哲?你……你该不会真的带nono去他的医院挂号看诊吧?」她差点被饭粒噎到。 「我当然带nono去啦。」 「噢!」她松松的垮下肩膀。 「毓娴,他真是好眼力,居然认出我耶。」 「他认出你?那天你坚持不肯让我介绍你们相互认识,不是吗?」她错愕的停下筷子。 「话是没错。不过,他显然注意到你跟我说话,因此,对我留下了印象。」被帅哥注意到的殊荣,让阿菲颇沾沾自喜。 「他诊断后怎么说?nono有病吗?」 「有。」 「嘎?」不会吧?nono是她见过最能吃最能睡最懒骨头的大胖狗。 「他说我家nono得了肥胖症,必须减肥,否则,很容易引发心脏跟血管方面的毛病。」 「你真的要帮nono减肥?」金毓娴本身也属能吃能睡一族,比较幸运的是她怎么吃都吃不胖,体重始终维持在四十五公斤上下。这一点,令喝水都会发胖的阿菲又羡慕又嫉妒。 「是啊!他说我必须帮nono减少食量,还规定我每天要带nono出去,至少运动半小时。」阿菲把萨孟哲诊断后所建议的话奉若圣旨,严格执行。 「可怜的nono!」她大表同情。 nono狂吃惯了,突然被减少食量肯定吃不饱,最糟糕的是肚子都已经吃不饱了,还要天天运动半小时。她相信,如果狗会说人话,它一定会冲到萨孟哲面前怒吼:「我恨你!」 「毓娴,先不管nono。今天我是专程来跟你确认一件事。」阿菲收敛起嘻哈笑容,一本正经说着。 「什么事?」她把双人份炒饭吃光光。 「你跟萨孟哲真的不是一对正在交往中的男女朋友?」阿菲神情紧张的问。 「不是。」她斩钉截铁回答。 「哇!太好了!这下子,我有希望啦。」阿菲闻言,整个人喜得跳了起来,快乐的踮起脚尖就地转圈圈。 「太好了?你有希望啦?阿菲,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她被阿菲没头没脑的话给弄糊涂了。 「毓娴,我煞到萨盂哲,三魂七魄都被他勾走了,我决定要倒追他,可是,又担心你跟他是一对,凭我们俩的交情,我再不讲义气也不能横刀夺爱,对不?现在,你已经否认,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对他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啦!」女追男,阿菲也不是头一回。 「阿菲!你才失恋不久,又何必急着赶谱第十五号恋曲?」 「我哪能不急啊?像萨孟哲这么优的男人,只怕行动太慢,就会被别的女孩给抢走喽。」 「可是,我哥说……萨孟哲有很多女朋友。」她好心提醒。 「他未婚,多交几个女朋友,从中选择跟自己心灵最契合的女孩,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反观本人的情史也一样纪录辉煌,一点也不逊色于他。」 「嗯,说的也是,你半斤他八两,天生一对,我祝你勇敢追爱成功。」只是,苦了可怜的nono,她在心里偷偷同情一句。 她相信,阿菲才不管nono有病没病,一定三不五时就带着它去挂诊,以便找机会跟萨孟哲示爱。原来,萨孟哲的女人缘这么好?怪不得他医院的生意好得令人眼红。 「谢谢。」阿菲一屁股跌回椅子,端起咖啡啜一口。 这时候,说曹操曹操到。 「毓娴,呃……何菲菲小姐,你也在这里?」萨孟哲突然出现,笑容满面的跟她们打招呼。 「真巧啊。」阿菲抢着回答。 「周日夜,你没出去玩?」她礼貌的问。 「我过来邀你一起去看『末代武士』。」他漆亮如星的瞳眸瞬也不瞬的盯着她,仿佛阿菲不存在现场似。 「我……」她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有点缺氧的脑袋不断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推辞才好。 「阿汤哥主演的『末代武士』?大卡司大场面,我想一定很精采很好看。」未被邀请的阿菲唯恐被遗忘似的热切插嘴。 「如果何菲菲小姐有兴趣的话,何不一起去?」他基于礼貌,嘴巴上不得不这么说,心里面却拼命祈祷何菲菲能识趣的予以婉拒,千万不要跟着去当电灯泡才好。 「这……好吗?毓娴?」阿菲转溜着一对企盼的眼睛问她。 「当然好啊!你是阿汤哥的头号粉丝,理所当然应该去看他的电影、欣赏他的演技。不过,今晚我有事走不开,还是你们两个一起去吧。」她不只鼓励阿菲,还很够意思的帮阿菲争取到与萨孟哲一起看电影的机会。 「今晚你没空?那就改天好了。」萨孟哲见风转舵表示。 「不,千万不要因为我扫了你看电影的兴致。」她微撇过脸,拼命跟阿菲使眼色。 「是啊!看电影的兴致一来,若不去看的话,还真有点扫兴呢。」阿菲一旁敲边鼓附和。 「毓娴……」他拿求救的眼神殷殷睇她。 「你不是来找我去看电影的吗?虽然我没空,但阿菲有空又有兴趣,这不是很好吗?去嘛去嘛!你们两个快点去嘛!不要杵在这里妨碍我工作。」她起身,左手推阿菲,右手推萨孟哲,不由分说把他们推至楼梯口。 「祝两位有个美好的夜晚,晚安。」说完话,她破天荒关起从来不曾关上的工作室的门。 金毓娴的背脊紧紧贴着门,竖起两只耳朵静静倾听,直听到两人走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才跫回工作台。 她把挖取下来的灰砂岩通通倒进石碗里,握住一根扬中药用的石杵,先臼碎灰砂岩后再慢慢……慢慢研磨成粉末。只是,此时此刻,她的心绪翻飞似秋天的白芒花,一刻也静不下来。 首先,她想起前几天萨孟哲差点在车子里吻她,害她一颗平静无波的心,接连余波荡漾好几天,整副心思一直缠绕在那股似有若无的情愫里,根本没办法专心工作。 她打心底恨透了这种掺着期待、掺着想逃的矛盾感觉,所以,一听到阿菲要倒追萨孟哲,立刻逮住机会促成他们两人一起去看电影。至于,散场后各自回家或者找一间有情调的咖啡馆坐下来续摊聊聊,就靠阿菲自己努力了。 她楞楞瞪瞪、痴痴傻优的想着……想着……愈想愈发刺心。 咦? 为什么自己的一颗心像被绞链给绞紧了似,淌出了微微酸意?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不知道萨孟哲有没有买一桶爆米花进电影院跟阿菲分享?每次,她跟阿菲去看电影上定会带大包小包零食,不但有爆米花,还有鸭舌头跟猪血糕,从电影开始播映就一边看一边吃,直到银幕打出end,零食也差不多吃完了。 「哎唷!」她想得出神,糊里糊涂拿石杵往自己的手指头用力臼下去,痛得她哇哇叫。 不行! 她心神不宁专心不了,等一下把灰石岩粉末跟水做调和时,万一比例没抓好,调出来的浓稠度若遮盖不了修补痕迹,岂不糟糕? 算了! 她累了!她想回家休息,今天的工作就此打住,明天再继续吧。 金毓娴回家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浴盐泡澡,披上宽松的印花睡袍,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收看discdvery频道播放的「木乃伊」系列报导。 前阳台的花架上,有一株盛开的夜来香,它的浓郁花香气味伴随着微微吹送的清凉晚风,幽幽穿透纱门飘入客厅。 她贪婪的大口大口吸嗅着花香,眼角不经意瞄了眼时钟……十一点四十五分,阿菲应该回家了吧?不知道萨孟哲有没有打铁趁热跟阿菲提出下一次约会? 去去去! 她究竟是怎么了?干嘛这么鸡婆、这么关心萨孟哲跟阿菲的后续?她心浮气躁的关掉电视,慵懒的缩起双脚半窝在沙发里发呆。 啾……啾……门铃骤然响起。 「噢!」她重重呻吟一声,直起身来跟着拖鞋跑过去开门,嘴里嘀嘀咕咕抱怨着: 「哥,你很烦耶,每次出门都忘记带钥匙。」 「嘎?」当她打开铁门时,不禁重重倒抽一口气,漂亮凤眸摔地瞪大。原来,站在门口的不是哥哥金溥杉,而是萨孟哲。她窘得满脸通红,嗫嚅着: 「我……我以为是我哥哥。」 「你不请我进去?」他斜倚着门框,语调懒懒的问。 「哦,请进。」她赶紧侧身让他进来,反手关上大门。 「你一个人在家?」 「呃……你喝酒啦?」她耸耸鼻子,朝他身上嗅了嗅,不答反问。 「我刚从pub过来。」他微醺的醉眸半眯。 「你喝了酒就应该直接回家休息,跑来我家做什么?」她板着脸孔问,内心很不是滋味的闷闷忖道:他跟阿菲看完电影后,还相偕去pub喝酒?从这个迹象看来,两人似乎聊得很投契嘛!只是,他跟阿菲有一个好的开始,她不是应该为好友阿菲感到高兴才对,为什么偏偏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情绪在心中翻滚倍看? 「我来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突然停下脚步,霍地转身,拿一对冷冷冰眸定定瞅她。 「我做了什么?」她紧急煞住脚步,险些一头撞进他怀里。 「少在我面前装蒜!我问你,你不想陪我去看电影也就算了,为什么硬把何菲菲塞给我?」他眉峰一拧,劈头就问。 「呃……你说这个呀……」她嘴巴支支吾吾,逃避的低下头玩起手指。 「毓娴,你当然有拒绝我追求的权利,但,请不要把我当作礼物随便送人。你摸摸我,我是有血有肉会呼吸会思考有感觉有体温有心跳的男人,不是一件包装精美的该死礼物,随你高兴想送谁就送谁!」冷不防,他抓住她的手强行按向他的心口,愤怒咆哮着。 「放开我!」她使劲抽回被他抓红抓痛的手,结结巴巴反驳:「你不要胡说,我……我哪有把你当成一件礼物……送给阿菲?」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吗?」他余怒未消的捏起她的小下巴,逼她正眼看他。 「我……好啦好啦!我承认,我的确想藉由看电影的机会,帮你跟阿菲牵红线啦。」她若再嘴硬抵死不认,下巴可能会被他的蛮力捏碎。 「牵红线?哈!你什么时候改行开起婚友社?」一记轻笑,霎时溶化他寻衅的冷面孔,随即松手饶了她的下巴。 「开玩笑!我的跳蚤屋生意不错,干嘛改行?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想撮合你们。」她疼惜的摸着被他捏痛的下巴。 「你这个红娘在撮合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的意愿?」他黑水晶似的瞳仁忽然闪过一簇灿亮。 「这……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客串当红娘,没什么经验,不知道应该事先征询你的意愿,请多多包涵。」她略显困窘的抓抓短发,接着又说: 「不过,阿菲她是个没啥心眼的好女孩,为人热情又善良,我相信,只要你持续跟她交往,一定很快就可以发现她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优点。」她这个红娘很卖力的在他面前推销自己的好朋友。 「这么说……你真心希望我跟何菲菲交往,跟她一步步陷入爱河喽?」他的眼底闪着莫测高深的眸光。 「呃……是。」她迟疑半秒才用力点头。 「毓娴,想不想知道你哪一点吸引我?」他把脸孔移近她,柔情低问。 「想。」咦?怪了!刚刚不是在谈阿菲吗?这会儿,怎反兜到她身上来了呢?她一定是被他身上的酒气给醺醉了,才会脑袋不清的傻乎乎点头。 「你身上有一股迷人的纯真特质。」他双目星灿,唇角勾笑。 「哦?」她羞窘得两只手没处安放。 「直到今晚,我才发觉我错了。其实,你并不老实……」 「你这个人实在很过分耶!居然当着我的面指控我不老实?」他毫不修饰的言语,很快就揭起她心中的那把无名火。 「一个口是心非的人,不是不老实是什么?」 「我……我哪有口是心非?」她避重就轻的调开视线。 「没有吗?那么,我证明给你看……」他痞邪的朝她弯唇噙笑,猛然将她拽进怀里,两条钢臂牢牢箍住她的腰肢,急吼吼凑上两片微醺的躁唇狠狠攫吻她愕然微张的花瓣小嘴……一根火烫的舌头技巧的撬开她的贝齿,霸道地钻滑入她的檀口内兴风作浪,勾卷吸吮……吻得她呼吸急促,吻得她喘不过气,吻得她全身酥软地偎进他怀里。挣脱他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即逝,理智近乎灭顶的沉溺在他狂野的强吻里。 来得又急又狂的强吻持续五分钟之久,吻到两人差点双双缺氧窒息,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他睁开明亮的曜眸,淡笑告诉她: 「你的嘴巴不要一味逞强一味拒绝,问问你的心对我的感觉吧。」他痛快的瞅她一眼,莫名其妙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呆若木鸡,双手捧着红滚得发烫的脸颊,跌坐在沙发上咀嚼他临走前抛下的那句话。 问她的心对他的感觉? 他像个蛮横不讲理的强盗强行吻了她,有意思的是她不但没有极力挣扎拼死推开他,反而欲拒还迎的回应他。 这……难道说,她的心早已误陷他的情网?要不,为什么她的心竟像浸泡在醋坛子里似,没来由酸酸涩涩愁苦一整晚? 就在她厘不清头绪的时候,门铃又「啾!啾!」响起。 是他? 是萨孟哲去而复返吗? 她稍稍平复的心又开始狂跳烈烈,她吃慌的拨了拨短发,揪住跳得又急又响的心口,跑过去开门。 「哥,是你啊?」她的声音夹杂浓浓的失望。 「这么晚了,不是我会是谁?瞧你一脸失望的表情……喔!我知道了,你一定以为我是萨孟哲,对不?啧……以我过来人的经验判断,你跟他……嘿嘿嘿!充满想象空间哦。」金溥杉一脸不正经的讪笑。 「闭嘴!」她心虚的跌回沙发里,神情尴尬的捂住火烫香腮。 「咦?妹妹,你的嘴唇怎么又红又肿?像挂了两条一口香肠似?我猜,你刚刚是不是被一只叫萨孟哲的狂蜂给狠狠螫了一口?呜……」金溥杉伸长脖子发出一阵狼嚎。 「笑笑笑!你尽管笑吧!小心笑伤颜面神经!」她忿忿娇啤一句。 「原来,萨孟哲喜欢你,难怪他会这么大方同意让我在他的候诊室放广告单招揽生意。」金溥杉一脸恍然大悟。 「真的吗?他真的亲口同意让你放广告单?」她喜得拉着哥哥问。 「蒸的?我还煮的咧!」金溥杉宠溺的拍拍妹妹的脸颊,笑着说:「萨盂哲今天下午打电话给我,同意我可以在候诊室的书报柜旁边放一迭广告单供人阅取。至于在墙壁上张贴海报,他还是坚持不准。不过,他很阿沙力的表示佣金免了。」 「哥,恭喜你!」 「我要谢谢你,妹妹。」金溥杉收起嘻皮笑脸,对着妹妹深深一鞠躬。 「喂!你想折我寿啊?」她笑得很开心。 「折你寿?我哪里敢唷!我恨不得拿你跟天上圣母一样供奉,早晚三灶清香,感谢你的鼎力相助。」 「说真的,我并没有在萨孟哲面前帮你说过一句好话,他会主动而且无条件同意你去放广告单,连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这是实话,她没理由,也不想居功。 「傻妹妹,你什么都不必说,也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他喜欢你,自然会千方百计讨你欢心。」 「你何以这么肯定他喜欢我?」她惴着一颗迷惘忐忑的心。 「我光从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深深为你着迷。不过,我挺纳闷……」金溥杉挠挠头。 「你纳闷什么?」 「我挺纳闷萨孟哲是不是眼睛脱窗?还是他跟动物朝夕相处之后,审美观念异于常人,要不然,他怎会喜欢你这个浑身上下榨不出一滴女人味的男人婆?」金溥杉嘴贱质疑。 「你……」她直接抡起粉拳追打他。 「救命啊!恶妹欺兄的家暴悲剧又登场啦!」金溥杉笑着边跑边喊。 「懒得理你这个神经病!我要回房间睡觉了。」她挥挥手,放他一马。 金毓娴走进卧房,把自己重重抛在弹簧床上,活似一尊泥塑神胎,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天花板发呆……她红着脸再三回味萨孟哲狂野的吻,爱情的火苗儿在她的心底深处甜蜜地烧窜开来。 今夜,她初尝失眠的滋味。 第七章 从黑夜睁眼辗转至天亮,眼皮再也撑不开的金毓娴这才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中午才悠悠醒来。 她匆匆梳洗完毕,开着破货车到店里,谁知一踏进去,迎接她的竟是一束又一束缀着满天星的黄色玫瑰花,害她这个小迷糊以为自己走错了,怪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丢下一句 「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 「等等……毓娴姐!你没走错地方,这里的确是你的店啦。」一脸哭笑不得的店员阿碧赶紧开口喊住转头就要走的她。 「我的店?」她揉了揉眼睛,打量一下周遭的装潢摆设,不禁哑然失笑,道:「瞧我迷糊到这种地步,居然连自己的店都认不得……咦?不对呀,阿碧,店里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玫瑰花?」 「十点钟,我一打开店门准备开始营业,送花的小弟立刻送花进来,接着每隔一个小时,就分秒不差送来一束玫瑰花。呃……现在是下午两点半,我敢跟你拍胸脯挂保证,再过半个钟头,第六束玫瑰即将出现。」阿碧瞄一眼手表,神情笃定的说着。 「一定是地址有误送错地方了,阿碧,等一下送花的小弟若真的又送花过来,记得告诉他送错了。」 「毓娴姐,花店的小弟没送错地方,这些漂亮的玫瑰花,都是萨孟哲送给你的。」萨孟哲来过店里好几次,阿碧对他一点都不陌生。 「萨孟哲?你怎么知道?」她的心口甜蜜一窒。 「喏!卡片上有他的名字。」阿碧指指插在花束里的浅紫色小卡片。 「我是否吻醒你的心?」她取出卡片,一个字一个字轻声读出来,白皙的小脸蛋涮地红似火在烧。 「原来,你跟萨孟哲谈恋爱啦?嘿!还不快快从实招来!」阿碧眨着促狭的眼追问。 「没……没有哇。」她心虚的否认。 「没有?他都吻你了,还说没有?」阿碧朝她扬了扬手上不打自招的卡片留言,一脸打死不信的表情。 「我说没有就没有。阿碧!请你帮忙把插在花束里的卡片一一抽出来丢进垃圾桶,免得让进来的客人看见了,多难为情啊。」她七手八脚忙着湮灭证据。 「难为情?才不会呢!每个看过卡片的人都跟我一样,觉得萨孟哲好多情好浪漫唷!」阿碧的眯眯眼流转羡慕的眼神。 「他浪漫多情?」她突地一楞。 「是啊!萨孟着若不浪漫若不多情,又怎会吩咐花店每隔一个钟头就派人送一束玫瑰花过来给你?」 「我……」她顿时词穷。 「毓娴姐,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那个答案耶。」阿碧攀住她的手臂。 「答案?什么答案?」她摸不着脑袋。 「就是卡片上问你的那个问题呀!咳……」阿碧清清喉咙,故意用近乎黏腻的声音问 「我是否吻醒你的心?」 「阿碧!」发馍的她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 「毓娴姐,你的答案到底是或否嘛?」阿碧这个磨人精,缠着她不放。 「对不起,无、可、奉、告!」她把一束一束的玫瑰花分别插进柜台旁边的酱红色陶瓮里。 「哇呜!好漂亮的玫瑰花。毓娴!今天是『爱新觉罗跳蚤屋』周年庆吗?」粗嘎的公鸭嗓在她背后响起。 「房东太太,您来收房租啊?抱歉,请您坐一下,我立刻去提款机领钱。」房东太太唯有在收房租的时候才会出现,从不关心今天是几月几日的金毓娴连忙抓起她的丹宁布侧背包扭头急急往外走。 「毓娴姐,今天才二十一日,距离每月五日付房租,还有半个月哩。」阿碧伸手拦住她。 「唉!我老是糊里糊涂过日子,那……不知房东太太您今天来是?」 「今天我特地来通知你,下个月租约到期后不再续约,你最好尽快找店面。」 「您要收回店面?如果您是要调涨租金的话……」她宁可咬牙接受调涨租金也不轻言搬迁。毕竟,她在这里开店三年,好不容易才抓牢一些主顾客,她不想在逐渐步入轨道之际,面临搬迁一切从头开始的命运。 「不,不是调涨租金的问题,而是我老公已经收下建设公司的签约金,同意拆掉这一整排老建筑,准备要盖十八层的玻璃帷幕办公大楼。」房东太太赶紧提出解释。 「哦。」她轻哦一声,抬起难过不舍的眼,一寸寸逡巡这栋红砖老楼房。 当初,她会选择在这里开店,就是看上这一整排相连的两层楼老式建筑,与耸立在四周的高楼大厦相映成趣。 现在,它们老了旧了,跟时髦的都会建筑显得格格不入,眼看着就要被淘汰,就要被无情的挖土机推倒铲平,隐入人们的记忆里,由气派的玻璃帷幕大楼取而代之。 「毓娴,三个月的时间够不够你找店面?」房东太太抓着她追问。 「三个月?我会努力去找。」三个月?时间紧迫!她已经开始为一屋子的货找新家而发愁。 「花店送花来。」一名年轻人满头大汗,捧着一束漂亮的黄玫瑰花跑进来。 「毓娴姐,花是送你的上你自个儿签收吧。」阿碧把签收单递给她,自顾自晃进柜台内。 「谢谢你。」她在签收单上签名后接过玫瑰花,咬唇思索了下,开口叫住送花的小弟,说: 「能不能请你不要一直送花过来?你看,我的跳蚤屋已经一片花海了。」她苦恼的看着排排站的玫瑰花。 「小姐,你弄错了,不是我要一直送花来,而是萨先生吩咐我们每一个钟头送一次花。如果,你收花收到怕、收到烦,何不打电话请萨先生取消订单?」送花小弟笑着提议后,摆摆手离开。 「这么漂亮的花,你不要就通通送给我拿回家去抗议啦。」房东太太一把抢走她手上的玫瑰花。 「拿花回家抗议?」怪了!抗议不都是拉布条丢鸡蛋吗?金毓娴头一回听到有人要拿一化抗议。 「是啊!想想我嫁给我老公四十年,整整四十年耶!莫说是一朵花,就连一把韭菜花也没送过我哪!」房东太太拧着两条纹眉哀怨说着。 「……」她跟阿碧听了,很有默契的交换一个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眼神,各自在心里面质疑着:房东先生若真的送上一把韭菜花,那么,房东太太究竟该拿来插在花瓶里?还是下锅炒来吃? 「哼!现在我就抱着这些漂亮的玫瑰花回去跟我那个小气鬼老公示威抗议!」房东太太不想不气,愈想愈气,为了缓和一下激动的情绪,遂将花凑至鼻子下嗅了嗅,不经意发现插在花束里的卡片,好奇的抽出来,自言自语着: 「唷唷唷……这张卡片上面写些什么?待我拿出我的老花眼镜看个清楚明白。」房东太太「唰」一声拉开皮包拉链,摸出一副玳瑁镜框的老花眼镜架上鼻梁。 「房东太太,您喜欢这些花就全部拿走,至于卡片上写些什么无关紧要,请您把卡片还给我。」她急出一身冷汗,内心不停咒骂着:该死的萨孟哲!送花就送花,干嘛写那种肉麻当有趣的字眼?根本就是存心不良,存心看她出糗嘛! 「毓娴,让我看看这个痴情的送花人叫什么名字……我是否吻醒你的心?啧……好深情好罗曼蒂克的问话唷。哪像我家那个木头人老公,整晚像老僧入定般坐在电视机前面看callin节目。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呃……对了!我说毓娴哪!你的心到底有没有被这个叫萨孟哲的给吻醒啊?」房东太太先是不满的炮轰房东先生两句,继而话锋一转,把炮口对准她。 「房东太太,萨孟哲这个人就是爱乱开玩笑,我想,他只是穷极无聊故意跟我闹着玩的。」 「吩咐花店每隔一个钟头就送来一束玫瑰花,这个萨孟哲对你如此情深意浓,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说他是跟你闹着玩的?」房东太太为素昧平生的萨孟哲打抱不平。 「房东太太……」她张了张口想为自己辩护,又唯恐愈描愈黑,干脆闭嘴。 「如果我的死鬼老公有萨孟哲对你的一半痴情,我想我连作梦都会偷笑哩。」六十多岁的房东太太两只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很不可思议的流露出少女般的梦幻光采。 「房东太太,卡片可以还给我了吧?」她巴巴着要索回那张惹祸的卡片。 「不,这张卡片我要带回去贴在床头。」房东太太随手把卡片没收进皮包里。 「您把卡片贴在床头做什么?」 「我要严格规定我老公,每天起床后跟上床前,必须对着这张卡片默念三遍,看能不能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把我老公的『控古力』脑袋调教得有情趣一点。好啦!我约了牌搭子到家里摸八圈,不能再跟你聊下去,这些花我就不客气通通带走,谢啦!」房东太太搜刮全部的玫瑰花抱个满怀,圆滚滚的身躯像只企鹅般摇摇摆摆走了。 「可恶!」她咬牙切齿转身冲上楼,气急败坏地拨通萨盂哲的手机号码,对着话筒怒吼: 「萨孟哲!」 「毓娴,你把炸药拿来当午餐吃吗?要不,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火气那么大?」他低沉的嗓音透过话筒传进她的耳膜。 「我不只吃炸药,还吞下一架战斗机,我现在的火气大到想活活掐死你!」 「哦?我究竟犯下什么滔天大祸惹你如此不快?」他跟抱着波斯猫的小女孩暗示稍后,随即起身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压低音量跟她说话。 「你的钱是不是多到不知道该怎么花?不然为什么吩咐花店一直送花过来?还……还……」她有点困窘的咽了咽口水。 「还怎样?」 「还……还附上一张肉麻兮兮的卡片,害我糗得无地自容!」 「肉麻兮兮?怎么会呢?卡片上所写的,只不过是表达我的心声罢了。」他哂然一笑。 「表达你的心声?昨晚你籍着酒意强吻我,我都还没跟你算这笔帐,你倒还有脸重提?」 「我承认我强吻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可能是我醉昏了头,要不然,我怎么丝毫也感觉不到你的抗拒,反倒觉得你似乎有点……有点欲拒还迎。」他痞痞轻笑。 「你……你这个该死的无赖!」被他一语拆穿心事,她转而恼羞成怒。 「毓娴,一个有教养的淑女,不可以随便口出恶言喔。」咦?他明明挨骂,怎么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像在笑? 「我很庆幸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有教养的淑女,所以,我大可尽情骂你该死!该死!该死!无赖!无赖!无赖!」她耍泼的迭声大骂。 「毓娴,我正在看诊主你先把火气包起来,等晚上医院下班后,我立刻去你店里报到,任你骂到过瘾,好吗?」他鬼鬼的使出缓兵之计。其实,他早就摸清楚她来得急去得快的火爆脾气,从现在到晚上中间相隔好几个小时,此时烧得她怒气腾腾的火,等到他下班时应该已经冷却下来,他就不信到时候她还气得起来骂得出口? 「这……好吧,我就暂时饶了你。不过,请阁下行行好,动动两根手指头打个电话给花店,拜托不要再送花过来了。拜拜!」她不等他回答就挂断电话,弓起肘支着颊瞪着电话机发楞。 她呆楞良久,才把视线从话筒缓缓转移到猫头鹰身上,看着它身上的斑斑伤痕,令她好生心疼与不舍。遂取出昨晚已经捣好的灰石岩粉末,依照比例和水调匀成泥状,然后,拿起小鬃刷蘸饱灰石岩泥来来回回刷抹凹痕,她很有耐心的涂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凹痕完全填平为止。 「毓娴,你在忙什么?」九点半,萨孟哲出现在她的二楼工作室。 「我在画海报。」她掀眸淡瞅他一眼,旋即低头握着麦克笔在一迭剪成三角旗状的五颜六色海报纸上,一笔一划写着:清仓大拍卖。 「你要清仓大拍卖?」 「嗯,今天下午房东太太来通知我,说这里要拆掉建大楼,叫我尽快另找店面搬迁。你也看到啦!我店里的货从地上一直堆到天花板,所以,希望藉由清仓大拍卖的促销活动,看能不能消化掉一些存货,将来搬迁时比较方便。」 「原来如此。那……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果然不出所料,她回答的语气丝毫嗅不到下午的烟硝味儿,显然气已消了。 「当然有。你可以帮我一起写,等写好后再帮忙张贴。」她抽出一迭纸,再从笔筒拿一支麦克笔,一并递给他。 「用电脑打字复印不是比较快?」 「快是快,但,手写的感觉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你不觉得电脑打字的字体死气沉沉,不像手写的充满活力充满感情,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呃……当然啦!以上所言,纯属金氏见解。」她盈盈浅笑。 「……」他挑眉淡笑的在她身边坐下来。以前,老觉得她行事作风大剌剌,没想到她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 「喂!说半天,你到底帮不帮忙写啊?」 「没问题。只要你不生气不骂我,就算叫我去当捆工都行。」 「骂?对喔!我差点忘了,今晚你是来挨骂的。」她这才想起来,他在电话里说下班后要过来任她骂到过瘾。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会儿她气都消了,哪还会骂人?她又不是神经病。 「毓娴,我诚心诚意送花给你,你不跟我说声谢谢,也就马马虎虎算了,你若因此骂我,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他说得好委屈。 「你送花给我,我当然高兴,只是,那张羞死人的卡片令我看了大感光火。」她横过眼睇他。 「我深深希望昨晚的一吻,能够吻醒你的心上难道……错了吗?」他那两颗清澈如水、黑如点漆的俊眸,锁定她的两只璀亮晶眸,热力放电。 「你若真的想知道答案,可以私底下问我,不需要白纸黑字写在卡片上,好象……好象唯恐人家不知道你吻了我似。」她撅着嘴怪罪。 「私底下问你?太好了!毓娴,那就请你快点告诉我答案吧。」他扳过她的肩膀。 「关于答案嘛……不知道。」她想打迷糊仗。 「不知道?看来昨晚那一吻有待加强,不过,没关系,我现在立刻补强。」他猛然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拉坐到自己的大腿,强而有力的两条手臂紧紧圈住她的小蛮腰。 「不!」她护卫的以手掌顶住他的胸口,往后深吸好几口大气,却依然稳不住渐急渐响的心跳。 「毓娴……」他进一步捧住她红得发烫的双颊,拿温润的唇片挑逗意味浓厚的来回拂刷她花瓣似的樱唇。 「唔……」受不了这种甜蜜折磨的她忘情嘤咛了声,羞羞地把纤指插进他乌黑的发稍,张开轻颤的唇瓣接受他的吻。 大受鼓舞的他立刻将一根烫舌堂而星之滑进她的嘴里,跟她的小舌翩千捉对厮缠……两人如痴如醉的吻,宛如蜂房滴下的蜜,甜甜地沁入彼此的心底……。 「毓娴姐!我要下班回家了!」直到楼下传来阿碧的叫声,才惊开吻得浑然忘我的两人。 「阿碧!麻烦你把铁门整个拉下来。」她慌张伸手耙梳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扭头朝楼下大声回话。 「我知道!」阿碧说完话不到一分钟,就听到铁门「哗啦啦」拉下的声音。 「你不是要帮忙写字?拜托你快点动手写吧,写完后还要一张一张贴起来呢。」她嗔白他一眼。 「放心,就算拼着晚上不睡觉,我也会陪着你把工作做到完为止。」他握着麦克笔开始写。 「呃……容我打岔一下,你送来的猫头鹰我已经修补好了。」她取出纸盒打开来。 「毓娴,你是魔术师吗?怎么一只碎成好几块的猫头鹰,经由你的巧手修补后,一点也看不出修补的痕迹?」他捧着猫头鹰啧啧称奇。 「光靠肉眼的确看不出来,不过,若是拿十五倍数的放大镜仔细瞧,隐约还是可以看出几条微乎其微的补痕。」童叟无欺是她的座右铭。 「喏,八千元修补费。」他从褐色小羊皮夹里数了八张千元钞。 「我不小心二度摔碎它,导致它身上多留下几条补痕,为了表示歉意,我收你半价。」她退回四张大钞。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他不想跟她在铜臭之间客套的推来推去,大方的收回四张钞票。说:「为了感谢你的对折大优待,改天我请你去吃法国菜。」 「吃法国菜?好主意!不过,请你先把今晚的工作做完要紧。」她笑着提醒他。 「没问题!」他朝她咧嘴灿笑,随即低头振笔疾书。 「往右边提高一点……不对!不对!太高了,稍稍再往下一些……好!行了。」萨盂哲英挺的身躯跨坐在铝梯顶端,听从她在底下给他的指示,将手上写着「清仓大拍卖」的各色三角旗帜用钉枪钉住。 两个人密切合作,好不容易才将近百张的三角旗帜一一钉在屋梁下,当萨孟哲钉上最后一张三角旗帜时,已是午夜时分。 「嗯!缤纷的旗帜飘扬,妆点出热络的气氛,本人小弟我保守估计,至少可以为你多带来五成以上的业绩。」他左右扭扭仰得发酸的脖子,乐观预言着。 「多谢美言。请你快下来吧。」 「好。」他一梯梯走下来,却在最后两梯时,不小心勾了下跟踉跄一脚,高大的身躯前后摇晃两下,直直扑向她。 「小心!」她赶紧张臂投怀送抱稳住他。 「幸好有你接住我,要不然,我一定跌个狗吃屎。」他紧紧抱着她,歙着一管俊鼻轻嗅她的发香,笑嗨嗨说着。 「钦!你不要抱我抱得那么紧嘛,我快要不能呼吸啦。」 「快要不能呼吸?那……我立刻帮你施行人工呼吸。」他坏坏哂笑,两片痞子唇趁机熨上她的唇。 夜深人静,静不下的是两颗情投意合的心。 第八章 「爱新觉罗跳蚤屋」举办清仓大拍卖,果然提升不少买气,摆满整间店面的货,转眼已卖出大半,金毓娴看在眼里,一则以忧一则以喜。 喜的是店里的存货锐减,换回不少积压的现金;忧的是至今尚未找到理想的店面搬迁。不过,她很欣慰这段日子以来,萨孟哲毫无怨言的牺牲星期假日,形影相随陪着她到处找店面、看店面,让一向独来独往的她首度发现,有个知心的人陪伴在身边提供力息见的感觉真好。 「阿碧,我有点事要去找阿菲,店里交给你,我会赶在下班前回来。」下午一点半,一些利用午休时间出来逛街的上班族都赶回办公室上班了,金毓娴这才抓起皮包离开。开店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下午一点半至五点之间,逛街的人潮一向稀稀落落,她相信留阿碧一个人看店,足以应付得来。 「好。」蹲着理货的阿碧头也没抬的应了声。 金毓娴顶着午后酷辣的秋阳,走了三、四百公尺来到「芳邻欧式自助餐厅」。 「毓娴,几个星期不见,你愈来愈漂亮了。」看见她香汗淋漓走进来,阿菲连忙掀开活动板,从柜台里跑出来。 「你看起来也是一脸春风得意啊。」 「真的吗?来!随便拿点食物,咱们坐下来边吃边聊。」阿菲喜得挑挑眉,不由分说塞一个盘子给她。 「我吃过便当了。」 「以我对你食量的了解,区区一个便当根本不够你塞半个胃。怎么?你以为我这个好朋友是当假的啊?」阿菲神情愉快的朝她扮个鬼脸。 「好吧!反正吃撑了也总比饿扁好。」她老实不客气的拿起夹子取了牛柳跟凉拌芦笋。 「今天的明虾很新鲜,非尝不可。」阿菲不忘先夹两只明虾放进好友的盘子里,才为自己拿了些食物,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临窗的桌子坐下来。 「阿菲,最近你在忙些什么?这么久都没看见你的人影?」她知道「芳邻」跟大部份的餐饮业者一样,从下午两点半休息到五点才再对外营业。阿菲常常利用这段空档跑到她店里串门子。这阵子,却突然销声匿迹,甚至,连一通哈啦的电话都没打来。 「我……毓娴,不瞒你说,我再度坠入爱河。所以,利用中午休息时间趴在店里的桌子上睡美容午觉,晚上才可以容光焕发去约会呀。」藏不住话的阿菲喜孜孜坦承。 「你这么快又找到新爱人啦?」每每想到自己曾经想扮红娘要帮阿菲跟萨孟哲送做堆,讽刺的是红娘没当成,自己却一头栽进萨孟哲编织的柔情网中。每思及此,她总觉得自己好象欠阿菲一个解释;如今,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阿菲又宣告有了新恋情。 「不,他不是新爱人,我跟他是旧情复燃。」 「旧情复燃?他是……」 「他就是之前跟我闹分手的李云强。」提起李云强,阿菲的大嗓门霎时变甜变柔变嗲。 「李云强?」她很努力的在脑海里拼凑影像,可惜徒劳无功。她真的没办法把阿菲交往过的一长串男友名单,跟阿菲曾经拿给她看过的男友照片做正确的连连看。 「李云强就是编号第十四号啦。」阿菲好心提示她。 「第十四号?那个房地产中介新兵?」十四号?就在阿菲暗恋萨孟哲之前,她依稀留有印象。 「是,就是他!」阿菲眉眼含笑的啃掉一块铁板羊排。 「这……阿菲,你不是老爱标榜自己是一匹不吃回头草的好马?」 「哎唷!人家我随便说说你就随便记记嘛。」 「还有,我还记得,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抱怨李云强不是约会迟到,就是在你侬我侬之际,一有客户打手机找他,他立刻丢下你落跑。现在,你跟他旧情复燃,莫非……他的劣行劣迹已经有所收敛有所改善?」 「唉!若提起这一切,都怪我当时太任性,不肯花半点心思推敲李云强之所以这么冲这么拼,无非是想趁着年轻有冲劲有体力时,力争上游。」阿菲赧色的摇头苦笑,再往下说: 「李云强不止一次告诉我,当一名中介业务员必须完全掌握住买方的心理,一但买方表达出购买意愿就要乘胜追击,千万不可以给买方太多时间找亲戚朋友问意见。因为,人多嘴杂的后果,往往会令买方陷入犹豫,裹足不前,所以,他才不得不中断跟我的约会,赶过去搞定买方。然而,他的解释我却当作耳边风,动不动就使性子跟他呕气闹别扭,最后,导致两人分道扬镳。不过,思念总在分手后,经过短暂的分离,我们两个人平心静气下来,才发现彼此的优点。一个月前,李云强打电话到店里跟我说他好想我,我觉得我那颗枯萎的心又悄悄活过来了。」阿菲笑得一脸甜。 「恭喜你!」她发自内心献上一句诚挚的祝福。 「谢谢!我的旧情复燃篇已经说完了,现在,该轮到你说了。」阿菲说得口干舌燥,忙低头喝一口鲜美的蛤蛎汤。 「轮到我?我没什么话要说呀。」她骨碌碌转动一对乌溜溜亮晶晶的黑眼珠,拿食指勾点自己挺俏的鼻尖。 「喂!我把我的恋情一五一十全说给你听,你是不是也该回馈一下,谈谈你跟萨孟哲进展如何?」 「我跟萨孟哲……」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当一名忠实听众,静静聆听阿菲跟她畅谈每一任男朋友。现在,换阿菲当听众,她却不知道该从河开始描述自己跟萨孟哲这段浓得化不开的恋情。 「我知道萨孟哲打心底喜欢你,而且,他是那种心里喜欢,就会付诸行动,非把你追到手不可的男人。不是吗?」 「哇!没想到你这么了解他!」对于修补古物她一把罩,对于男人的心理却一直处于懵懵懂懂的阶段。 「那天,从他看你的眼神,我已经了然于心,唯独你这个末梢神经迟钝到不行的人才会浑然不觉。」 「既然你已经看穿他对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肯跟他一起去看电影?」 「没办法!遇到萨孟哲这种帅哥型的优质男人,我就变成一个卒子。明知道他的一颗心悬系在你身上,我也不惜死马当活马医,天真的希望奇迹会出现,让他发觉其实我也是一个挺不赖的女孩。奈何,他的眼睛专注盯着大银幕,仿佛忘了我就坐在他的右手边,等电影一散场,我只好识趣的摸摸鼻子回家,早早结束这段夭折的单恋。」阿菲自我解嘲的说着。 「阿菲,对不起,都怪我愈帮愈忙。」她一脸歉疚地轻轻拍拍阿菲的手背。 「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出自一片好意想撮合我跟萨孟哲,可惜他的心早已非你莫属。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我跟李云强重新在一起之后,我发觉我们两人比以前更加珍惜彼此哩。」 「这就叫……曾经失去方知拥有的可贵。哦!对了,nono的减肥计画还有没有继续执行?」她转头正好看见一名挑染金发的时髦小姐抱着一只约克夏犬,打从落地玻璃外面经过,自然而然问起nono的近况。 「当然是……没有。说实话,nono整天除了吃吃睡睡就是睡睡吃吃,也没其它不良嗜好。既然它都不在意自己胖得像一头神猪,我又何必为它的身材搞得人跟狗翻脸?」阿菲原先计画拿帮nono减肥做幌子,以便趁机接近萨孟哲。现在,阿菲重拾旧爱李云强,每天餐厅下班后赶着去约会都来不及,哪还有那份闲情逸致带nono这只大笨狗天天跑步运动? 「是啊!能吃能睡也是一种福气。唉!」她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跟萨孟哲恋情正热正酣正甜,好端端叹个什么气?」 「我叹气是因为心里觉得烦。」 「烦?烦什么?该不会是萨孟哲花心玩劈腿吧?」 「阿菲,你不要胡说,萨孟哲不是那种用情不专的人。」她连忙护卫起自己的爱人同志。 「不是最好,他若敢欺负你,我一定帮你出头。」 「多谢你的鸡婆。」 「好说好说!既然不是萨孟哲惹你心烦,那你为何叹气?」 「阿菲,我正在找店面准备搬迁……」她美丽的脸孔拢上一抹轻愁。 「搬迁?为什么?」 「房东太太通知我,跳蚤屋那一整排老楼房即将拆除兴建大楼,这一阵子,我四处找店面找得焦头烂额。」 「噢!真可惜!你悉心经营三年,好不容易才打开附近的消费客户群,却面临不得不搬迁的命运。」 「不是自己的店面,就要有随时搬迁的心理准备。其实,我并不怕一切重头开始,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店面,心里一发急,也就难免心烦。」 「好店面跟好男人一样可遇不可求。我看……我去打个电话问问云强,看他手上有没有合适的店面供你参考。」 「阿菲,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辛苦存下的一点积蓄,全被我哥挖去投资『天堂安乐园』。现在,我口袋空空,根本没钱买店面,就算你去问李云强也是白问。」 「你啊,我拜托你不要不食人间烟火好吗?现在的房屋中介业者不仅仅中介房屋买卖,也中介起房屋租赁市场啦,」阿菲一脸被她打败的表情。 「喔。」她为自己跟生活脱节到近乎孤陋寡闻,馍红双颊。 「你等我一下,我去打电话问云强。」阿菲拿餐巾揩揩嘴,随即起身快步走进柜台。 「……」她看着好友热心的背影,心里装满感动与感激,她叉起几根翠绿的芦笋沾美乃滋,送进嘴里。 她睁着一双滴溜溜的明眸,缓缓浏览一遍窗明几净的餐厅,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即将分离的不舍与无奈。一连几个星期,她几乎踏遍附近的大街小巷,奈何几百间店面却找不到属于她的下一个驻足点。 「毓娴,云强说他手上有一个店面出租的case,地点在永康街。」 「永康街?」 「嗯!云强说、水康街那一带开了不少古董文物店,应该很适合你的跳蚤屋。如果你有兴趣,不妨跟云强约个时间过去看看。」 「那就麻烦你跟李云强约定这个礼拜天下午两点,我会找孟哲陪我一块儿过去看。」 「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到时候,我再打电话告诉你详细的地址。」 「谢谢。」 永康街一带各式富有特色的餐馆林立,形成一个生气蓬勃的小商圈,上完馆子顺便在附近溜达逛街的人潮不少,的确是一个开店做生意的好地点。 李云强介绍的这间店,位于醒目的三角窗,地点绝佳。然而,三十坪左右的坪数,每个月租金高达十八万,令金毓娴闻之咋舌,当场打退堂鼓,她很有礼貌的谢过李云强,随即拉着萨孟哲匆匆走人。 「怎么?地点不合适吗?我跟你一起看过不下数十间的店面里头,就数这间的地点最好。」萨孟哲提出他的看法。 「地点很好,但,这里的坪数仅有我现在店面的一半,租金却足足贵了一倍。」她悄悄在心里拨打算盘。 「可是,这里逛街的人潮多。」 「话是没错。不过,我必须把租金、薪水、水电费、税金……等等固定开销严格把关在二十五万以下,否则,开店的压力太沉重,岂不是失去开店的乐趣?」她坦白说出心中的考量。 「这……既然你嫌这里的租金太贵,我们再耐心找,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你心中理想的店面。」他弯着手指头亲密地抠抠她的手心,鼓舞她的士气。 「孟哲,谢谢你一口气牺牲掉好几个星期假日,陪着我东奔西跑到处找店面。」她由衷说着,一只纤柔小手紧紧扣住他的厚实大手。 「谢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他逸着关怀的多情眸深深凝视着她俏丽的脸庞,要不是忌讳站在大马路边,他恨不得立刻拥她入怀,痛快掬饮她花瓣小嘴的醉人津液。 「……」她报以幸福的笑靥睇着他。 忽然,一个魁梧的大汉不知打哪窜出来,冒冒失失撞了萨孟哲的肩膀一下,却连一句抱歉也没说,仿佛被鬼追赶似的仓皇跑开。 「拜托大家帮忙拦住前面那头色狼!不要让他给跑了……哎唷!」萨孟哲无端被莽汉撞了一下肩膀,都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紧接着又被一个边跑边喊的老太太迎面撞个正着,高大的身躯往后颠退三步。 「老太太!您小心别摔跤了。」萨孟哲稳住脚步后,眼明手快跨步上前扶住老太太。 「呼……我不要紧!年轻人,你快点追上去!千万……千万不可以让那个伸出咸猪手……轻薄我孙女的色狼跑掉!」气喘如牛的老太太依然扯开喉咙不断大呼小叫。 「咸猪手?可恶,我非抓到你,好好教训一顿不可!」金毓娴生平最痛恨这种对女性伸出咸猪手袭胸摸臀的变态色狼,难怪她一听完老太太的控诉,满腔的正义感,油然而生。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她穿著紫色t恤的苗条翩影,宛如曳过夭际的一颗流星,等萨孟哲稳住老太太,回过头时她已跑远得剩下一小点紫影。 「老太太,请您先靠着墙壁喘口气,我这就追过去帮忙抓色狼。」他担心凭金毓娴纤细的身材,如何面对壮硕如牛的色狼?他扶老太太靠着墙壁后,急如星火追上去。 「谢谢,你自个儿小心一点,呼……」老太太一面对着他的背影喊,一面不停扇着手上的绣花手帕,微驼的背倚着墙面,张口喘息。 萨孟哲以跑百米的速度拼命往前跑、拼命往前冲刺,胀饱空气的肺部开始隐隐作痛,浑身上下的细胞全部都在为金毓娴的安危担心害怕……当他猛抬头看见眼前的景象,更是紧张得差点休克。 他看见金毓娴从后面探手抓住色狼的后衣领,色狼脚下一个踉跄,恼羞成怒的转身猛挥一拳,金毓娴灵活的扭腰侧身闪过,色狼的拳头当场落空。 根本不把体型落下风当作胜负关键的金毓娴勇敢地再度欺身上前,死命揪住色狼的领口,屏息娇喝一声!狠狠使出一记过肩摔,把色狼重重摔在地上。 路人见状,纷纷加入声讨的行列,对着色狼乒乒乓乓饱以老拳,打得色狼满头包,痛得跪地讨饶道: 「别打了!别打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各位……各位!请听我说,我们不可以动手打他,只能抓住他等警察先生过来处理。」金毓娴开口阻止众人愤怒的拳头。 「……小姐!刚才你好象被霹雳娇娃附身,表现得好神勇哦。」一名欧巴桑带头鼓掌为她喝采。 「谢谢!」她含笑接受众人的如雷掌声。 「毓娴!」萨孟哲脸色苍白的跑到她跟前,完全无视数十只围观群众的眼睛,一把将她搂抱住,彷佛悠悠天地间只伫立他们俩。 「……」金毓娴双颊红透透,一脸娇羞地偎在他胸口,倾听他急促的咚咚心跳!直到群众发出欣羡的叹息声,恍然回神的她这才羞羞地挣脱他的怀抱。 「你……你没受伤吧?」他拿灼灼目光上上下下逡巡几遍,确定伊人毫发无伤后,原本爬满焦虑的脸孔转为铁青,隐怒埋怨着: 「毓娴,你可知道你的追逐,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你可知道我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 「放心啦!我是空手道高手。」从他微愠的口气,不难听出他是多么担心多么在乎她的安危。 「是啊是啊!你的女朋友表现得好勇敢好厉害,呃……巾帼不让须眉。」欧巴桑力夸她之后,倒也不忘提醒他,说: 「不过,你的女朋友身手如此了得,我奉劝你千万不要惹恼她,小心吃不完兜着走喔。」 「哈……」欧巴桑的话立刻引起一阵会意的笑声,萨孟哲表情尴尬的抓抓耳朵跟她四目相望。 这时候,管区警员终于出现了,老太太也在一名辣妹的搀扶下来到现场。 「麻烦你到警局协助做笔录。」管区警员拿出手铐铐住狼狈的色狼后,抬头告诉金毓娴。 「好。」她爽快答应,笑掀两颗盈盈水眸瞅着淡淡苦笑的萨孟哲。萨孟哲神色复杂的朝着她耸耸眉扁扁嘴,仿佛在告诉她:他作梦也没想到陪她看店面,最后,竟以被请到警察局协助做笔录收场。 金毓娴等人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力邀她跟萨孟哲到家里喝杯茶,聊表感激之意。 「老太太,您收藏那么多鼻烟壶啊?」盛情难却的金毓娴一踏进老太太家的玄关,迎面而来的是占据一整片墙的玻璃橱柜,柜子里摆满一只只小巧玲珑艳丽多姿的鼻烟壶。 「你若喜欢的话,就过去拿几件出来把玩把玩。」老太太大方的表示,回头吩咐家里的印佣说: 「阿彩,快去沏壶铁观音,再端一碟核桃糕出来请客人喝下午茶。」 「好。」肤色黝黑的印佣转身钻进厨房里。 「这一只玻璃胎画珐琅鼻烟壶造型稀有,十分珍贵。」她恭敬不如从命的取出一只画着竹叶的淡绿色竹节形鼻烟壶,习惯性的看了一下器底,工整写着雍正年制。 「瞧你年纪轻轻,却拥有一对过人的好眼力!这只雍正款竹节形鼻烟壶,确实是我所收藏的数百只鼻烟壶中,最弥足珍贵的一只。它高雅恣意的画风比起那些精绘大朵大朵娇艳牡丹的粉彩鼻烟壶,更讨我这个老太婆欢心哩。」英雌所见略同,老太太开心的笑眯了眼。 「奶奶!我跟朋友约好要一起去逛街吃饭看电影,能不能先走一步?」辣妹眼看着就要迟到了,撒娇地抱住老太太的肩膀央求。 「你快去通知你的狐群狗党取消约会!你也不想想,人家金小姐表现得多勇敢?奋不顾身帮你抓到色狼。哪像你那么没出息当场吓到腿软,跑都跑不动?今晚,该由你作东请吃饭,好好谢谢人家才是。」老太太才不吃宝贝孙女这一套。 「奶奶,您就代表我请他们吃饭?不也一样?」 「老太太,其实,我们也还有事待办,请吃饭的事就免了。」金毓娴最怕吃这种客套的应酬饭,连忙推托。 「请你们吃顿饭也仅能表达我们内心对你的百万分之一谢意而已,你就不要拒绝了。说真的,要不是你见义勇为,我家丫头的胸部,不就平白遭那个浑蛋色狼给乱摸了一把?」 「奶奶……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辣妹发现萨孟哲跟金毓娴随着奶奶的话,自然而然把目光的焦距集中在自己壮观的胸围上,立刻不依的嘟嘴跺脚抗议。 「咳……老太太,谢谢您这么客气执意要请我们吃饭,不过,我跟毓娴真的还要赶着去看另一间店面……」沉默良久的萨孟哲开口帮忙推辞。 「看店面?金小姐在找店面?」 「嗯,我开了一间跳蚤屋,专卖一些老东西。」 「原来你开跳蚤屋卖老对象?怪不得眼光独到。」老太太拿欣赏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笑着说: 「说也真巧,老太婆我在建国南路一段正好有一间店面空着,就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老太太客气说着。 其实,老太太在建国南路一段闲置多年的店面,由于紧邻假日花市跟玉市,每逢周休二日从四面八方涌进不少人潮,在有人潮就有钱潮的定律之下,吸引不少古董文物店进驻,商机蓬勃。也因此三天两头找上门要求承租的人络绎不绝,只是,都被脾气古怪的老太太当场拒绝。 爱干净、爱安静的老太太振振有词的说,搞得汤汤水水油油腻腻的餐馆不租;抹得乌烟瘴气的汽机车修理店不租;哄一堆吱吱喳喳萝卜头的安亲班不租;至于,艺术气息浓厚的古董文物店,老太太当然不拒绝,只是,开古董文物店的老板本身太有艺术家气质,不是留着嬉皮式长发就是穿著奇特,老太太一律以看不顺眼回绝掉。 看不顺眼? 噢!老太太您嘛帮帮忙! 店面出租,但求承租人懂得爱惜房子不要到处打钉钻洞,能如期缴纳租金就是好房客,眼看顺不顺眼,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建国南路一段?离这里不远,而且,是古董文物店最聚集的黄金地带。」金毓娴的眼睛倏亮了起来。 「是啊!有兴趣的话,老太婆现在就带你们过去看看。」 「孟哲,你的意思呢?」她不忘问他意见。 「反正不远,过去看看又何妨?」他满口赞成。 「好!你们先吃点核桃糕,品尝一下铁观音,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建国南路看店面。」老太太终于等到动作慢半拍的印佣端出一壶刚刚沏好的铁观音跟一碟核桃糕,立刻尽责的扮起主人的角色,热情招呼他们喝茶吃点心。 好心有好报。 金毓娴一眼就看上老太太位在建国南路大巷口的转角店面,方形格局的宽敞空间足足近五十坪。然而,看上归看上,她扁扁的荷包付不付得起租金却是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 当她询问老太太要多少租金时,老太太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还反过来问她目前承租的店面租金是多少? 「九万。」她老实回答。 老太太听了,很阿沙力的表示每月以九万加一元租给她;至于,合约租期则是无限,随她想承租多久就租多久。 老太太的一番话仿佛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令她欣喜若狂的抱着萨孟哲又叫又跳,完全忽略了他闷闷不乐的表情。 金毓娴兴匆匆跟老太太约定第二天早上十一点签约后,萨孟哲随即开车先送老太太返家,却在驱车送她回店里的路上,意外的把车滑进路边停车格,熄火停车。 「你……怎么把车停在这里?」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抬手揉捏眉心。 「你有什么话,等回到店里再说也不迟。」她嗅到车内笼罩一股不寻常的低气压,她掀起一对困惑不解的眸,问他: 「我找到租金便宜、地点绝佳的店面,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恭喜。」他皮笑肉不笑的朝她咧咧嘴。 「孟哲,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她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半撒娇半耍赖地把臂膀插进他的臂弯偎着他。 「……」他紧抿着唇线不发一语。 「我做错了什么?惹你如此不悦?」 「你真的不知道?」入夜的天空像墨汁一般黑,他深沉的眼兀自在暗夜中不妥协的闪着亮着。 「不知道。」她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下午你扔下我拔腿去抓色狼的时候,我为你担心受怕得一颗心差点从喉咙蹦出来?」 「对不起!」闹半天,原来,他还在为这件事生气? 「就算你仗着你是空手道高手,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色狼拿出身上预藏的刀械攻击你,后果将如何不堪设想?」事隔数小时,他仍心有余悸。 「……」看在他为她吓到脸色苍白,还直冒冷汗的份上,她决定对他的指责照军全收,闭嘴听训。 「这次,算你运气好,遇到一个有色无胆的变态色狼。不过,以你这种好管闲事的个性,下次若再遇到当街犯案的歹徒,我相信你也一定跟今天一样不顾自身的安危穷追不舍,所以……」他不想让自己时时刻刻活在恐惧中,不得不选择未雨绸缪。 「所以怎样?」 「我要你亲口承诺,以后,再有类似的状况发生,你保证不再一马当先冲动行事。」 「不。」她坚定否决。 「不?你的意思是……你不敢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宁可看着我为你提心吊胆,也不肯给我一个教我安心的口头承诺?」他的俊脸渐僵渐硬,像极了一尊冰冰冷冷的大理石雕像。 「不是我不肯给你一个口头承诺,而是,就算我给了你,也只是敷衍你哄你安心而已。我相信,哪天若再度遇上当街犯案的歹徒,我还是会跟今天一样非把他扭送警局接受法律制裁不可。」 「啪……好一个嫉恶如仇的侠女。」他嘲讽地为她鼓掌。 「孟哲……」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没道理听他挖苦,火气也渐渐提上来,只是上想到他是因为太担心她,才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遂放软语调,解释着: 「孟哲,请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像那种变态色狼是所有女性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旦倒霉遇上,心灵受创严重、整日惶惶不安,害怕色狼不知道又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偷袭?对付这种龌龉的下流胚子,若不当众给他一点教训,他绝对不懂得收敛自己的行径。因此,我觉得除恶务尽,人人有责。」她说得一脸义正辞严。 「你不去当女警,是这个社会的重大损失。」他不改戏谑的口吻。 「孟哲,我不想跟你吵……」 「我也不愿跟你吵,只是很卑微的希望你给我一句承诺,好让我宽心,我相信,这样的要求应该不过分吧?」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深知她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女孩,所以,他非逼她吐出承诺不可。否则,往后他岂不是要分分秒秒捧着一颗忐忑的心,活在无时无刻、无边无际的无名恐惧中?只因为,他不确定热心热血的她何时会出状况? 「我没把握做到的事,绝不随便给任何人承诺,尤其是你。」他脾气硬,她也不是一颗软柿子,要跟她硬碰硬?who怕who! 「毓娴……」他把眉头拧成结。 「或许在你眼里,我太鸡婆太爱管闲事,不过,就因为有太多人跟你一样抱着自扫门前雪的冷漠心态,这个社会才显得如此冷淡如此疏离。孟哲,你有没有想过,今天的事情若发生在你亲人身上,你会袖手旁观任由色狼再去侵犯另一个受害人吗?」她的情绪激越起来,不自觉的拉高分贝。 「没错!或许,自扫门前雪的我流于自私。但,我的自私是因为我太在乎你,我害怕我最心爱的你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那么,你的爱对我而言太沉重,沉重得压垮我的肩膀,沉重得让我的心负荷不了。」 「负荷不了?怎么会?」 「你企图利用你对我的爱,改变我的想法、对我进行洗脑,不是吗?」她执拗地往偏激的牛角尖钻去。 「……」他愕然歇口。 这……天地良心! 从头到尾他只不过是想得到她的一句承诺罢了,跟改变想法跟什么洗脑完全八竿子打不着。 「你默认了?」她咄咄逼人。 「毓娴……」他轻轻柔呼她的名字,试着冲淡针锋相对的对立气氛。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宁愿把宝贵的时间耗在摸索古物上,也不愿学时下的女孩,把时间跟精力拿来谈情说爱?」她突如其来的问。 「为什么?」 「因为,一旦谈起恋爱,往往导致一方误以为细己有权利可以施压、可以改变另一方的思想,直到把另一方彻头彻尾塑造成自己心目中想要的模型为止。」她顿了顿,半掀含怒的火眸,直射入他灼亮的星瞳,说: 「很抱歉,我不是皮影戏木偶,随着你的拉扯动作,要我往东我就往东,叫我往西我就往西。」她毫不妥协的强硬态度,彷佛宣告各执己见的两人正一步步走向无法转圜的泥淖。 「原来,这就是你对爱情所下的注解?」她任意曲解他的一番谈话,就像一把利刃,无情剐割他那颗多情的心。 「难道,我对爱情认知错误?」她有点冲的口气,无异在撕裂的伤口抹盐。 「你不但认知错误,还错得一塌糊涂。」他残存的耐性整个被她磨光的铁青着脸。 「既然你这么说,我建议我们不妨暂且分开一阵子,让彼此有一个冷却跟思考的空间。」她脱口说出碎冰似的绝裂话。 「如果冷却跟思考是你心中想要的,那么……我成全你。」他冷冷睇她一眼,随即发动引擎,发泄怒气似的大幅度打转方向盘把车开出停车格滑向马路,隐入夜台北的车水马龙中。 第九章 「毓娴,你……你是不是太累了?怎么才几天不见,你就狠狠地瘦了一大圈,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获悉好友已经找到理想的店面,就等着新店面装潢好即可搬迁,阿菲再也顾不得睡什么美容午觉,把握住餐厅下午休息的空档跑过来串门子。 「噢!说到搬迁要做的事情可真不少,一下子找油漆工粉刷,一下子找木工师傅量订货架,一下子找招牌工画招牌,回到店里还要开始打包收拾……忙得我像颗不停打转的陀螺。」她垮下瘦削的肩膀。 「萨孟哲没过来帮忙吗?」阿菲环视一下工作室,以前东一迭西一堆的待修补货品,已经用细麻绳绑得结结实实,一捆一捆集中堆放在角落。 「他……算了,不提也罢。」她淡瞥了眼阿菲,把冲到嘴边的话通通吞回肚子里去。 「喂喂喂!什么叫不提也罢?你若不把藏在心里的话全部掏出来跟我说清楚讲明白,我相信我一定会被泛滥成灾的好奇心给淹死。我想,你不会这么狠心见死不救吧?」渴极了的阿菲跑过去打开小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旋开瓶盖仰头猛灌一口。 「这……好吧,我跟萨孟哲吹了。」她故作轻松地说。 唉!天知道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天天巴望着萨孟哲挺拔的身影会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她面前。可惜,希望破灭,萨孟哲彷佛从人间蒸发似,不但未见踪影,连一通嘘寒问暖的电话也没打来。 「吹了?为什么?」 「他要求我给他一句承诺,我坚持不肯,两个人愈谈愈僵,最后,不欢而散。」她扑下两排睫翼,藉以掩饰一颗苦得抽痛的心。 「毓娴,你没头没脑的话,我是愈听愈糊涂。」 「好吧,我且话说从头……」于是,金毓娴从她听到有人当街大喊抓色狼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两人起口角冲突的经过,一字不漏说一遍。 「噗!你说什么?你跟萨孟哲提出暂时分手的要求?」阿菲很夸张的把刚喝进去的矿泉水噗哧喷了一地。迅速箭步冲上前,拿手心探向她的额头,嘴巴直嚷嚷着: 「让我摸摸看你是不是发高烧,烧到头壳坏掉!」 「我没烧没病,只是感觉心痛。」她没好气的挥掉阿菲的手。 「感觉心痛?!活该!」阿菲一屁股跌回椅子里,抓起矿泉水再喝一口。 「活该?我的感情受挫,你居然骂我活该?阿菲,你这算是哪门子好朋友?」她不敢置信的哭丧着脸。 「毓娴!凭我跟你的交情,照理说,我应该跟你站在同一阵线,炮口一致对准萨孟哲猛轰才对。不过,就事论事,你跟萨孟哲都该各打五十大板。呃……不对,不对!你打九十大板,他打十大板。」阿菲认真想了想,大幅修正。 「噢!我就知道你最偏袒最纵容长得帅的男人。」她不苟同的一连翻了好几枚白眼。 「乱讲!谁说我偏袒纵容帅哥?」阿菲一口否认。 「你还敢说你不偏袒不纵容?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何判我该打九十大板,他却只打十大板?」 「哎唷!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我浪费唇舌跟你解释?毓娴,我说你呀!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萨孟哲之所以逼着你承诺下次绝不再莽撞挺身追歹徒,那是因为他爱你在乎你,他舍不得你受到一丁点伤害!」 「怎么你说话的口气跟他一模一样?」她的心无故纠紧。 「毓娴,请你平心静气听我说句公道话。你真的不该把他对你的关心,偏执的曲解为施压跟负担。」 「可是……可是,他干嘛得理不饶人强索我的承诺?只要他婉转一点哄我心软,说不定我早就一口承诺他了,也不会落得今天这种结局。」她漂亮的唇角可怜兮兮一垮。 「婉转一点?当一个人的情绪紧绷到最高点的时候,你叫他如何婉转得起来?」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偎在他胸口时,不但可以清晰听见他为她担心受怕的突突心跳声,甚且可以感觉到他惊魂甫定却仍在微微发颤的躯干,从这种种迹象看来,他的内心一定为了她的安危饱受惊吓。 「我实在不懂,像他这么优秀、这么爱你的男人,你怎能那么无情说ㄘㄟ就ㄘㄟ?简直视他对你的一片深情如粪土。」阿菲为萨孟哲叫屈。 「你不要再说了!」她捣住耳朵,一脸后悔莫及。 「毓娴,你听我说,天底下有哪一对恋爱中的男女,不斗斗嘴不说说气话不打打冷战?」阿菲掰开她的手。 「……」她竖耳倾听。 「我相信,你一定听过『解钤还须系钤人』这句话吧?」 「你……你要我去跟他道歉?」 「你去跟他道个歉,又不会少一块肉。」 「为什么是我跟他道歉,而不是他跟我道歉?」 「因为是你扭曲了他对你的关怀,因为是你草率跟他提出分手伤透他的心,当然要由你这个始作俑者出面收拾残局。」 「这……你让我好好想想。」 「想?想你的大头鬼!毓娴,你若再举棋不定,我保证,很快就会有女孩趁虚而入,抢走你的萨孟哲。好啦!我言尽于此,下一步该怎么做,你自个儿看着办吧!今天晚上,我跟云强约好去西门叮看午夜场电影,我还要赶去公馆买支亮彩唇膏,把自己打扮得美丽动人,拜拜!」阿菲一口气喝光矿泉水,起身抓着皮包,蹬蹬蹬下楼走了。 阿菲来去如风的走了,留下她一人细细思索阿菲刚才说的话……阿菲一口咬定是她的曲解伤了萨孟哲的心,当然得由她出面跟萨孟哲道歉。可是,她又别扭的觉得有点拉不下这个脸。 去或不去? 竟形成两股相互较劲的力道,在她心中不断拉扯角力,令六神无主的她更加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她的眼睛缓缓落在工作台中央的那只玻璃花瓶,她从中抽出一朵盛开的黄色小雏菊,拿在手上转几圈。 咦? 有了! 何不就交由这朵小雏菊为她做出最后的决定?她旋即拔下一片花瓣,口中喃喃念着: 「去。」 「不去。」她一边念一边又拔下一瓣。 片片菊花瓣降雪般缤纷坠落在工作台上,而冥冥中注定的答案,随着最后的一片花瓣揭晓答案: 「去。」当她念出这个字时,大势底定。 去。 是的。 去跟他当面道个歉说声对不起,或许,可以挽回她跟萨孟哲的爱情,这个算盘怎么拨都合算。 不是吗? 既是她伤了他的心,就该由她去做弥补。 跟金毓娴不欢而散的这一个星期,萨孟哲终于咀嚼出德蕾莎修女所说:「爱,直到成伤……」这句话的个中滋味。 看完最后一名病号已经将近九点半,他神情落寞的回到二楼的小办公室脱下白袍挂好,疲惫的坐下来把头枕着高椅背闭口口养神。谁知,一闭上眼睛,金毓娴的倩影立刻从四面八方浮现,盘据脑海。 他不懂,在情场上身经百战的他,这次为何提得起放不下?纵然他再三提醒自己、再三压抑出自己不要去想念那个不知好歹的金毓娴,可,心里脑里偏偏就是想她想得厉害。 好几次,他按捺不住思念的折磨,拨她的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又颓然挂断。虽然,事隔多日,他还是很火她偏激地扭曲了他的心。 扣扣扣!一阵敲门的轻扣声。 「请进。」他勉强打起精神回应。 「孟哲!」推门进来的是芬妮。 「没想到是你,请坐。」他勾扬唇角,起身招呼她。 自从那次他执意要留下来陪伴毓娴守着抛锚货车,而气跑芬妮后,两人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碰过面。 「谢谢。」芬妮优雅的坐下来。 「很抱歉,我的办公室里头只有白开水。」他递上一只注水七分的玻璃杯给她。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芬妮提醒他一句,弯起涂着蔻丹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刮划着玻璃杯。 「嗯。」他缓缓点头,似乎不愿意回想起他跟芬妮曾经短暂交往的过去,气氛霎时变得有点凝窒。 「你心里一定很纳闷,我怎会突然跑来找你?」 「纳闷?不会呀!我猜,你可能刚好路过,于是,就进来看看我这个老朋友。」他淡淡猜测。 「不,我不是刚好路过,我是专程来跟你告别。」 「告别?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义大利念景观设计。」 「念景观设计?很好啊!等你学成归国后,可以帮令尊所经营的饭店做景观规划。」芬妮的父亲在台北、花莲跟垦丁各有一间豪华的五星级饭店。 「孟哲,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懒散惯了,去义大利重拾课本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读完一学期哩!我之所以决定出国学点东西,只是厌倦天天逛街、喝下午茶、参加派对的乏味生活。」 「乏味?多少人羡慕你都来不及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每当热闹的派对结束后,孤独就爬上我心头,伴我度过漫漫长夜。」芬妮语幽幽睇着他。 「芬妮,我……」他不是不懂芬妮对他的绵绵情意,只是,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对,只能讷讷地拿修长的食指,不断来回摩挲一管俊挺的鼻梁。 「你瞧我,都已经决定要离开台北了,怎么还跑来跟你吐苦水?」芬妮解嘲的扯了扯唇,抖落一脸凄迷。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的班机飞香港转机。」 「这么快?为什么不早一点通知我,让我请你吃顿饭为你饯行。」 「饯行?饶了我吧!这半个多月来,亲朋好友天天大宴小酌请我吃饯行饭,害我现在一听到饯行这两个字就反胃。」 「那……待会儿,我们到你最喜欢的『玫瑰钢琴酒吧』喝你最喜欢的龙舌兰当睡前酒,希望你拥有一夜好梦,明天欢欢喜喜出国深造。」芬妮明天一早就要远渡重洋,他就算来不及请她吃饭,也该请她喝一杯,聊表心意。 「孟哲,今天,我除了来跟你告别之外,更想知道……」她的话一顿,眼一瞅。 「你想知道什么?」 「我……我怕我说出来,你会笑我厚脸皮。」一向落落大方的芬妮竟然羞涩的低下头盯着鞋尖。 「不,我保证不会笑你。」他叉起十指,定睛看她。 「那……好吧!孟哲,我想知道,我们俩还有没有机会在一起?」明知无望,一分妮还是不死心的鼓足勇气说出来。 「芬妮……」他沉吟着,极其谨慎的拿捏说词,不忍见芬妮怀着一颗破碎的心黯然出国。 「哈!」芬妮挤出一朵苦笑,了然于胸的表示:「我想,你已经给了我答案。」 「芬妮……」 「爱情不能强求,我相信,就算我们无缘当一对甜蜜恋人,也还是朋友,对不?」芬妮坦然接受萨孟哲不爱她的事实后,始终厘不清头绪的心结竟豁然解开,脸上也重现久违的开朗笑容。 「我们当然是朋友,一生一世的好朋友。走吧!『玫瑰钢琴酒吧』的龙舌兰正等着我们去品啜。」他抓起黑夹克,轻拍她的肩一起离开办公室。 金毓娴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决定当面跟萨孟哲道歉,希望藉此化解两人之间的冷战。她算准了他离开医院的时间,怀着一颗五味杂陈的心搭计程车过来。 她并没有直接走进医院找他,而是悄悄地躲在骑楼的柱子后面,打算等他出现时,再出其不意跳到他跟前,给他一个大大惊喜。 只是,都已经十点了,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 他是不是被什么突发状况给绊住? 或者,他已经走了? 不! 他的车还停在对面的路边停车格里。 就在她等得有点不耐烦时,萨孟哲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呃……他不是单独一个人,他的身边有娇媚迷人的芬妮结伴同行。 相隔几步远,她听不到他们两人低头在交谈些什么,只看见两人有说有笑的站在路口准备过马路。 此时,十字路口的交通号志由红灯转为绿灯亮,萨孟哲体贴地托住芬妮的手肘穿越斑马线,并肩走到他的车子旁边。他表现得很绅士,先为芬妮打开车门,再快步绕过车头钻进驾驶座,随即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把这一切全瞧进眼底的金毓娴,从藏身的柱子后面站出来,铁青着一张精致脸蛋,愤怒的声音像野火燎原般不断在她内心鼓噪。 好哇! 好个不甘寂寞的萨孟哲! 怪不得她一提出分手之议,他连试着挽回都没有,立刻满口答应。原来他一直瞒着她跟芬妮藕断丝连? 「我真是笨得可怜!」她踽踽走在红砖道上,为自己的爱痴情傻感到不值与悲哀。 她怎么这么傻? 傻到为这个该死的萨孟哲一连黯然神伤好几天,不但寝食难安还不断揪心自责。想起自己为情消瘦为爱憔悴,他却笑容满面开车载着芬妮离去,两相对照之下,她痴情得多傻呵! 啐! 用情不专的他,根本不值得她为他掉一滴眼泪,她要找个地方大吃大喝,抚慰受创的心灵。 凌晨,吃得直打饱嗝的金毓娴结束狂吃狂喝行程,打道回府。 她甫跨出计程车,就看见萨孟哲把蛴长的身躯靠着二丁挂墙面,双手插进裤袋交叉着长腿,木雕泥塑般文风不动守候在她家楼下的大门边。 「他来做什么?」就在她诧异瞪眼停下脚步的同时,萨孟哲正好抬头,两人四目交投,电力相通。 「……」她渐歇渐熄的怒火再度死灰复燃熊熊烧起来,她握紧两枚小粉拳,看着他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我在这里足足等你等了一个钟头。」他温和的语气,竟嗅不出一丝背叛味。若非她亲眼目睹他跟芬妮状极愉快的一起搭车离去,冲着他深夜守候的痴情份上,她一定会感动得飞奔进他的臂弯。只可惜她对用情不专的男人一向深恶痛绝,她不懂,这个花心萨孟哲,怎么才跟芬妮分开,这会儿又跑来找她? 「小女子我何德何能?竟敢劳驾萨大兽医深夜守在门口?」她臭着一张脸挖苦他。 「毓娴,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他陪着笑脸瞅她,很心疼她看起来清瘦不少。 「哼!」气?是的!她都快气成脑溢血了。 「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非要给我一句承诺不可。」他态度谦逊的郑重致歉。 「你深夜守候,就是为了跟我说一声对不起?」 「当然不只这样,我希望你接受我的歉意之后,跟我重修旧好。」他那两颗迷人的俊眸又开始对她放电。 「我可以接受你的歉意,至于,重修旧好……对不起,办不到。」 「你接受我的歉意,却不肯让我继续爱你?」他一脸无法接受地眯觑起霎时结了冰的瞳仁。 「当我爱上一个人时,我会毫无保留付出我全部的爱。相对的,我也会要求对方付出同等的爱,而不是二分之一。孟哲,爱情不是一块披萨,可以切成好几份与人共享。」她无可避免的想起芬妮。 「什么二分之一?什么爱情不是一块披萨?毓娴!你故意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莫名其妙暗喻,究竟是想表达什么?」他黑漆漆的眼珠兀自在夜色中闪着冷白光泽。 「萨孟哲!你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假装听不懂。」她气得跳脚,这小子用情不专还睁眼说瞎话,罪加一等! 「我发誓,我真的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状极无辜的摊摊手。 「既然你不在乎大家扯破脸,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你。今晚,我在你的医院门口撞见你跟芬妮从医院里有说有笑走出来,并肩过马路坐上你的车……」她努力压抑心中那把烧死人的妒火,刻意把话说得淡然。 「当时,你为什么不开口叫我?」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破坏别人的好事。」 「哦?你口中所谓的好事,不知定义为何?」他淡扬唇线,慢慢漾出一抹诡谲的笑纹。 「这……我累了,没体力,也懒得跟你解释。」她摸出钥匙打开楼下大门。 「你可以不跟我解释,但,你一定要听我解释我跟芬妮她……」他正想抬脚跟进去。 「你省省吧。」砰!一声她很不客气地把楼下的红铁门重重摔在他脸上,迅即扭身蹬蹬上楼。 她小跑步爬上三楼打开家门,踢掉鞋子,光着脚丫奔进自己的房间,也顾不得开灯就直接摸黑撩开窗帘,偷偷从帘隙缝往下窥看。 「他不走?想要当门神啊?」她透过昏暗的街灯,瞧见萨孟哲背靠着墙面,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 「你以为你一直守在楼下,我就会心软放你进来?哼!做你的春秋大头梦!等我洗过澎澎就倒头呼呼大睡,绝不会为了你这个脚踏两条船的感情骗子睡不着觉。」她自言自语地撂下狠话。 狠话撂绝却做不到。 她整晚爬起躺下重复不下数十遍,这会儿,她又蹲趴在窗口微撩窗帘往下偷瞄……从他缩起脖子不断搓着手掌哈气取暖的狼狈样,她心中忍不住就有气的痛骂道: 「杀千刀的萨孟哲!你背着我暗地跟芬妮交往,我都认了!算了!你却不肯放过我,居然还有脸跑来我家楼下整夜站岗折磨我?」她发完火之后,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这……万一,他因此而着凉、发烧、得了急性肺炎……噢!她简直担心得不敢再想下去。 彻夜未眠的她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抬头看一眼摆在床头的闹钟,都已经清晨五点了,渐渐苏醒的天空微微露出亮眼的青蓝。 不行, 萨孟哲他可以咬牙忍受夜凉如水的低温守在楼下大门站卫兵,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病倒。她随手抓起梳妆台上的小钱包,跑到整夜未归的哥哥房间,从衣橱里拿了一件夹棉短外套,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去打开红漆铁门。 「喏!快穿上我哥的外套。」她板着脸孔观了眼他冻得发紫的嘴唇。 「谢谢。」差点冻成一根棒冰的萨孟哲穿上外套后,感觉暖和多了。 「跟我到前面巷子口的豆浆店喝碗热豆浆暖暖肚子。」她面无表情的走在他前头。 「好,不过,我希望你边走边听我解释,哈……哈啾!」他捂着手打了一个大喷嚏。 「你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固执耶……算了!你想解释就解释,等一下喝完热豆浆,赶快开车回家去小睡一下,别忘了你今天还得看诊。」她故意把说话的语调放冷放淡。 「昨晚芬妮前来跟我道别,她搭今天一早的飞机飞香港转机去义大利念景观设计……」他打住话,斜眼睇她。 「哦?」原来芬妮找他道别,不是跟他约会?她错怪他了? 「由于时间太晚,我只能请她到『玫瑰钢琴酒吧』喝一杯,祝她一路顺风。」 「这……孟哲,都怪我不好,没听你解释就……就一口咬定你在玩感情走私的游戏。」她停下脚步,侧仰起清丽的小脸蛋,怪不好意思的说着。 「没关系,会吃醋是好现象,表示你心里在乎我。」他很纵容的笑露一口白牙,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昨晚,你都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为什么不进去找我?」 「人家想给你一个意外惊喜嘛。」她撒娇的努起小嘴。 「呃……毓娴,不要在我面前努嘴,这个动作太性感,有勾引我当街吻你之嫌喔。」他使坏的盯住她迷人的绛唇。 「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小心吓昏早起运动的欧吉桑欧巴桑。」她不依地抡拳轻槌的臂膀,小小惩戒一下。随口又问: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去找你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用膝盖想也知道,你一定是自知理亏才跑来跟我道歉的。」 「你这个自大的家伙!」 「毓娴,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原本打算昨晚下班后到你店里找你,当面跟你道歉。没想到芬妮突然跑来找我,我只好等跟她喝完饯行酒之后,再去你家找你。」 「你说你要跟我道歉?孟哲,明明是我害你为我担心害怕,甚至一点也不能体谅你的心情,还钻牛角尖跟你呕气。一切过错应该归咎于我,你怎么反过来要跟我道歉?」 「谁对谁错谁先道歉,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再也无法忍受失去你的日子,一个星期整整七天,我受够了!如果一句对不起可以挽回我们的爱情,毓娴,别说一句,只要你想听,就算一千句一万句,我都愿意对你说。」 「你……孟哲,你还要我给你那句承诺吗?」 「不,不需要。我想能够为你牵肠挂肚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不是吗?」 「孟哲……」她听得动容,感动得想哭。 「别哭,哭了会变丑喔!假如你觉得感动得不得了,我一定会给你机会,让你好好表现一下。」他邪气一笑。 「给我机会表现什么?」她朱唇微启,又露出一副欠吻的表情。 「等一下喝完豆浆,我送你上楼后,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化感动为行动,你可以抱着我狂亲狂吻,我保证我不会拒绝的啦!哈……」他很皮厚的仰头大笑。 「你呀你想得美哟!」她的心又幸福又甜蜜的揪紧。 「毓娴,你看,今天的天空多美!蓝得跟海水一样,想必今天会是一个蔚蓝晴空的好天气。」他心满意足的仰望穹苍,只见澄亮的水蓝色天空,连一朵乌云都没有。 「蔚蓝晴空?孟哲,但愿我们的爱情世界,也能够像今天这样误会散尽永保蔚、蓝、情、空。」她脑筋一个急转弯,把晴改为情字。 「会的。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拥有一个互信、互谅,永远没有误会乌云的蔚蓝情空。」 第十章 搞定所有搬迁的琐碎细节后,金毓娴总算可以松口气坐下来翻阅黄历。她挑了一个写着:宜纳采裁衣开光祈福斋醮出火拆卸修造动土起基上梁安门床移徙入宅开市纳财的良辰吉日,为「爱新觉罗跳蚤屋」欢喜搬新家。 乔迁之日,萨孟哲特地请人代班,起个大早前来帮忙搬迁事宜,金毓娴留在旧址,他则坐镇新址。虽然经由清仓大拍卖卖掉大部份货品,没想到一台五吨重的大卡车足足来回搬了六趟,才搬光剩下的存货。 接下来就是要把一箱箱打包好的货品一一拆箱上架铺排,金毓娴、萨孟哲跟阿碧三人莫不挽起袖子认真干活。 「孟哲,休息一下,喝杯水解解渴。」 「谢谢。」他洒脱的在牛仔裤上抹抹手,接过她递给他的玻璃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光。 「谢什么?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瞧你忙得汗流浃背……」她红着脸,有点害羞又有点无法抗拒的看着被汗水湿透衬衫索性脱掉外衣的他。而同样湿透的雪白背心像第二层皮肤似紧紧熨贴着他,浮印出结实的胸肌、平坦的小腹以及裹着泛白牛仔裤的两条长腿,随着他的或站或蹲或走动,浑身散发出浓厚的成熟男人味。 「一个未婚女孩,盯着只穿著背心的男人,露出想生吞活剥的眼神,还一个劲儿猛吞口水,你羞不羞啊?」他凑嘴贴近她的耳朵,逗馍她。 「我……你少臭美了!我哪有盯着你猛吞口水?你以为你是贝克汉啊?」她慌张调开被他当场抓包的眼神,不甘示弱的反糗他一句。 「绯闻满天飞的贝克汉哪比得上我对你的一片痴情。」他促狭的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臂膀。 「嘘!小声一点,阿碧在那头偷瞄偷听我们了。」 「阿碧已经年满二十岁,已经拥有法定投票权了,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打情骂俏又何妨?哈……」他笑得好不得意。 「很高兴阁下汗流浃背当苦力,还能保持一份好心情。」 「如果可以这样……我的汗水就没白流。」他大胆的在她的唇上飞快啄吻了下,贼贼偷个香。 「你……你这个人就是没一刻正经!呃……快七点了,我出去买便当。」她羞喜参半的拿眼角余光瞄向阿碧,瞥见阿碧正低下头捣着嘴,两个肩膀笑得一耸一耸。 这……难不成阿碧后脑勺长了眼睛?。瞧见他公然调情啄吻她?她不敢确定萨孟哲会不会再有更热情更令她难以招架的亲密举动,赶紧借故走开。 自从「爱新觉罗跳蚤屋」搬到建国南路后,原本的老主顾依旧忠心耿耿的前来新址寻宝;再加上占尽地利之便,很多利用周休二日到建国花市玉市走走逛逛的民众,也会顺道进去参观选购。 搬来这里刚好满一个月,跳蚤屋的销售业绩呈三级跳,金毓娴看着不断攀升的存款余额笑得合不拢嘴,把搬迁前夕的忙啊累啊通通抛诸脑后。只是,却苦了萨孟哲。因为,每逢周日假期,涌进假日花市玉市的人潮如水,停车位一位难求。 就像现在,萨孟哲开着车子在附近绕来绕去绕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停车位。他满脸无奈的滑转方向盘,把车头弯进一条八米巷里,继续寻找车位。 「耶!bingo!」刚开进巷子,前面正好有部车子驶离,他高兴大叫之余,赶紧把车切进去停妥。当他开门下车时,抬头瞥见正前方有一家占去三间店面的大型古董家具店。 自从他跟金毓娴牵手相恋后,爱屋及乌的他在耳濡目染之下,对古董家具产生莫大的兴趣。他越过巷道站在古董家具店前面,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清楚看见里面陈列丰富,于是,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宽敞舒适的空间分门别类规划出桌案类、橱柜类、椅凳类及杂项类,而其中最吸引他的是摆放在店中央的红眠床……这张红眠床,在老木匠的巧手精雕下,呈现出精致柔美的线条,嵌以天然云烟石,优雅而不落俗套。 「先生,你中意这张红眠床?」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招呼他。 「黑紫中透红,有毛牛纹、蟹不纹,我猜它一定是硬木之王……紫檀?」萨孟哲弯腰细瞧,脱口说出金毓娴教他的辨识紫檀诀。 「先生是个行家!」 「不敢当,我只是锺情紫檀,对它略知一、二。」 「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中年男子双手递上名片,萨孟哲也从衬衫口袋内掏出名片夹,回递一张名片。 「原来是简老板!」萨孟哲看一眼名片上的头衔。 「今天店里的两名店员,一个家有喜事,一个生病相继请假,只好由我看店招呼客人。萨先生是一名兽医师?」 「是。」 「长久以来,医师一直是收藏界不可忽视的力量。」 「对于收藏,我个人比较重视实用性,而不是买到后直接锁进银行的保管箱,永不见天日。」他愈看愈喜欢眼前的紫檀木红眠床。 「哦?那么,兼具保值性跟实用性的古董家具,就是你最好的选择。尤其,紫檀静穆沉古,殷红里透紫,一直是皇戚贵族的专属质材。就拿这张红眠床来说吧!它是满清皇朝被推翻后从王爷府流到民间,被我辗转取得。」 「它可以拆卸吧?」 「当然可以,它又大又重,搬动时必须先把床壁床框床板一块块拆卸下来,等送达后再由师傅重新拼组卡榫。」 「这张红眠床要卖多少钱?」 「八十八万。」 「……」萨孟哲沉吟着,除非他把两个房间的墙壁打掉,否则,他八坪大的卧房一旦放进这张体积庞大的红眠床,到时候恐怕连个回旋的空间都没有。 「既然你对紫檀略知一、二,应该知道紫檀木成长期很长,枝干较小,取材极为不易。所以,紫檀通常用在用料较少的桌案椅凳,像这种大型的红眠床少之又少,极其珍贵,深具收藏价值。」中年男子见他不发一语,误以为他嫌贵,赶紧灌输他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八十八万太贵了,呃……打个七折如何?」他讨价还价。 「七折?不,不行,顶多只能打九折。」简老板自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折衷打八折成交如何?」 「这……好吧。」 「我先付你三成订金,十天后再送到我家里去。」他手里写着住家的地址,心里则盘计着这两天必须先找工人到家里敲掉卧室的隔间墙,打通两个房间。 「十天后再送过去?没问题。」简老板收下地址。 「不过,我希望你把整张红眠床通通拆卸下来,只管送达不必请师傅拼组。」 「不必请师傅拼组?那怎么行!这张红眠床整张拆卸下来,大大小小不下数百片,连经验老道的师傅都感到棘手。」 「你放心,我的女朋友最擅长、最感兴趣的就是修补跟拼组老对象。」 「原来,你花大把钞票是为女朋友买积木让她拼着玩?嘿……年轻人,真有你的。我开店开了近十年,还是头一日碰到像你这么慷慨这么多情的客人。好!我就照你的吩咐叫师傅把红眠床整张拆卸下来送过去,万一,你女朋友迟迟无法拼组完成,你尽管来电告诉我,我一定再派师傅过去。」 「好!一言为定。」萨孟哲取出大来卡递给简老板刷卡付订金。 「对了!这张红眠床的照片,你带回去给你的女朋友按图索骥。」简老板从抽屉找出红眠床的放大照片送给他。 「谢谢。」 「孟哲,你买的红眠床在哪?」金毓娴看了红眠床的照片后,两只眼睛喜得熠熠发亮,央求他立刻带她到家里,先睹为快。然而,空荡荡的卧室,只有一迭迭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床框床板床架……独不见红眠床的踪影。 「喏!等你把那一片一片的床框啦床架啦床板啦全部重新组合起来,就是一张红眠床。」 「不会吧?卖给你的店家送来之后,没有派师傅过来组合红眠床?这未免太过分了。」她拿起一块紫檀木片,轻轻抚触它细致的刻工。 「店家要派师傅过来组合,不过,被我拒绝了。」 「拒绝?为什么?」她错愕不解,拆卸开来的红眠床若不组合起来,永远也只是一堆精雕细琢中看不中用的木头片。 「我要留给你大显身手,我要你亲自帮我组架起红眠床。」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拼组红眠床的经验,实在没把握自己是否有那份能耐可以完成。」她顶多刨一刨锯一锯木头修补残缺断腿的桌子椅子而已。重组这种大型红眠床,对她而言还是头一回。更何况,这种遵循古法纯手工打造的红眠床,全部以凹凸槽卡榫,完全不用一根铁钉,稍一不慎卡榫不合伤了凹槽,极可能因此毁掉整张红眠床。 「我百分之百相信你有这份能耐。不过,你也不必因此而备感压力,店家早就为我预留了退路。简老板承诺,万一你真的无法组合,只要打一通电话过去,他会立刻派师傅过来。」 「老板一定觉得你是个怪ㄎㄚ客人!他明明要派师傅过来帮你组合,你不要;偏偏要我这个毫无组床经验的三脚猫尝试,也不怕我粗手粗脚毁了你贵重的红眠床。」 「我不知道简老板心里究竟怎么想,不过,他直夸我慷慨多情,为女朋友买了一堆积木,让你享受堆堆乐。」 「一堆积木?老板还真是幽默啊。」她哑然失笑,瞧那一迭迭木片,不像积木像什么?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坚持由你亲自帮我组合?」 「为什么?」 「我相信,当我躺在你用心亲手为我组合的红眠床时,我一定睡得又沉又香,好梦连连。」 「你真的不怕被我搞砸了?」 「我对你有信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 「既然出钱的人都不怕了,我这个出力的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好吧!我答应帮你重新组合红眠床。不过,我没办法预估何时完工。」她席地而坐,像一个对新玩具充满好奇的天真孩子,兴致勃勃的拿起一块块檀木片欣赏着。 「不急不急!在红眠床尚未组合完成之前,我可以睡客房。喏!我给你我家的备份钥匙,你什么时候有空,欢迎随时自行开门进来组装。」他早就跟父母亲分开住,家里除了他之外,只有每周定时前来打扫的清洁妇。 「好。」 「毓娴,我们也该走了。」 「走?去哪?」 「刚刚在路上不是说好,看完红眠床之后,」起去吃你最爱吃的麻辣锅?今天是周日假期,我怕去晚了没位子。」 「你家斜对面不是有一家超市?」她头也没抬的问着,她的心她的眼她的手,自始至终没离开过那堆昂贵的红眠床积木。 「所以?」 「所以,你就跑一趟超市,买一些现成的火锅料回来随便煮煮吃吃,能喂饱肚子就行了。呃……别忘了,多买一包金针菇跟高蒿,还有另外再买一块板豆腐,记得是板斗腐不是盒装嫩豆腐。」她一开口就吩咐一大串。 「你若是不放心,何不跟我一起去超市采买,免得我记得买金针菇却忘了买板豆腐?」 「不,你去就行了,我现在要开始研究组装红眠床。」 「现在?不、会、吧?」他瞪眼大叫。 「快去!快去!请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静摸索,谢谢你的合作。」她忘了自己是客人,竟然角色错乱的反过来轰主人出去。 「好吧。」他拿嫉妒的眼狠狠敌视那一堆檀木片。 他不懂,不就是一堆雕刻精细的木片吗?就算木片刻得再精致,也不会搂她抱她亲她吻她,跟她谈情说爱,她干嘛喜得两眼亮晶晶,彷佛遇见绝代美男潘安似。 「嗳……回来!回来!」她情急喊住他。 「你是不是改变主意,决定跟我出去吃麻辣锅?」他很高兴自己战胜那堆檀木片。 「不是啦!我叫住你,是要你把红眠床的照片拿给我,让我好好对照研究一番。」 「※*&……」虽然他心里呕得半死,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打开公文包取出照片交给她。 「可以吃火锅的时候,别忘了叫我一声。」 叫一声? 这是不是在暗示他火锅料买回来之后,他就乖乖进厨房,穿上围裙切切洗洗煮煮? 唉!咎由自取,谁叫他没事买张红眠床回来! 「亲爱的毓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不过短短几天,你已经组合出红眠床的八成骨架。若按照这种速度估计,不出三天就可以恢复它的全貌。」萨孟哲从背后扣住她的腰,还把他最自豪的帅气下颚赖在她的肩窝。 「我就是急着想要看它的全貌,所以,天天往你家跑。这几天,我待在这里的时间远比待在店里的时间要来得长,阿碧已经很不满的跟我提出抗议。她说人家是『因公忘私』,我是『因私忘公』,把整间店丢给她不管。」 「哦?为了回报你的『因私忘公』,我应该好好奖赏你一个吻。」他旋即扳过她的身躯,捧住她的脸颊热吻三分钟。 「你呀!你一回家,我就再也无法专心工作。」她捏捏他的鼻子,大发娇嗔。 「我们分开了一整天,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我?」 「想?好象……没有耶。」她眨着水漾双眸认真想了想,据实以告。 「呜……你坦白得令我心碎。」他孩子气的转动两枚拳头,朝她扮了个哭哭脸。 「心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旦开始工作就全心全意投入,哪有时间分心想你?」 「这么说,我应该额手称庆!因为,你的工作很快就可以告一段落,不然,我真怕我会忍不住跟红眠床争风吃醋哩。」他踱步到床前绕一圈。 「你真是一个爱吃醋乱吃醋的男人。咦?你盯着红眠床在想什么?」她发觉他两眼发直的瞪着红眠床发呆。 「呃……你会不会觉得这张红眠床太大,一个人睡在上面感觉很孤单?」他忽然收敛起嘻皮笑脸,一本正经的问她。 「孤单?」睡大床才舒服咧,不是吗?不过,经他这么一提,又好象真有那么一点孤单的感觉。 「尤其,在寒冷的冬夜。」他意味深长的睐着她。 「原来你担心冬夜太冷?这还不容易?你可以在床板上垫床毛毯,身上盖条蚕丝被,包你睡得暖呼呼,一觉到天亮。」 「……」他在心里直叹气,猜不透她是故意顾左右而言它,还是真的没听懂他的暗示。 「如果你担心这样还不够暖和,我还可以送你一大箱暖暖包御寒。」她见他不说话,赶紧再附上一句。她免费帮他组装红眠床,这会儿,还自掏腰包买暖暖包送他,够有情有义了吧? 「可是,我要的不只是身体暖和而已,我更希望在冷冷的寒夜里,能够有人陪我说话谈心。」他深情的眼穿透她的眸底,直直射入她的心坎里。 「这……你究竟想要什么?」在他热力四射的凝视下,她的脉搏开始不规则地急促乱跳。 「你!」既然暗示行不通,他决定直接剖自。 「我?」她的心蹬咯蹬一下。 「毓娴,请你嫁给我,我要跟你共享这张红眠床,我要跟你养一窝孩子。」 「一窝孩子?萨大兽医孟哲先生,只有养鸡养猪养狗才叫养一窝。」她又好气又好笑的纠正他。 「说不定我们孩子的生肖就是属鸡属猪属狗。」 「我们的孩子?喂!我还没点头答应要嫁给你呢。」她羞红的双颊火烧般滚滚发烫。 「你不是跟我一样爱死这张红眠床?」 「我承认我很喜欢这张红眠床,可是,大概没有人会因为爱上对方的红眠床,就跟对方结婚吧?」 「说的也是。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有别的女孩跟我睡在你辛苦组架起来的红眠床,你不会吃味?」他进一步逼问。 「这……」问她会不会吃味?当然会!保证会!光听他这么问,她的心已经开始在冒酸气泡泡了。 「话说回来,难道你不觉得跟我一起睡在你亲手一片一片组合的床上,孕育我们的下一代,是一件很幸福很美满的事?」他为她勾勒一幅温馨家庭的甜蜜蓝图。 「这……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毓娴,你知道吗?自从跟你一起去吃烧饼油条喝豆浆之后,我就一直渴望未来能够天天跟你在同一张床上同时醒来,然后,携手去吃早点。」 「……」她溜转两颗逸着趣味的褐眸逡他,心里怪怪想着……怎么吃烧饼油条喝豆浆,这会儿都变成他求婚的催化剂啦? 「……」他见她满瞳子含笑,却仍不肯松口点头答应他的求婚,显然,他刚才拉扯什么红眠床啦什么喝豆浆啦,并没有真正打动她的心。他懊恼的胡乱耙了耙头发,情急的低啐一句: 「噢!去他的红眠床!去他的烧饼油条豆浆!」 他执起她软滑的小手凑至唇边,一根一根亲吻她的手指头,决定老老实实供出心底最真切最浓烈的情意,他神情严肃的说: 「毓娴,我爱你,请你嫁给我。」 「孟哲……」不是她爱挑剔,他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就属这句话最中听也比较合乎一个求婚者应说该说的话。 「毓娴,我保证爱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请你嫁给我好吗?」他耍赖的嘴贴在她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吹进她的敏感耳膜,湿湿热热的呼息搔出她满心甜味。 「嗯。」她一脸娇羞、却一脸肯定的用力点点头。 「你点头了!你终于点头答应要嫁给我了……」他开心的抱着她欢呼,疯狂的啄吻像狂风暴雨,纷纷落在她的眉、眼、鼻、唇……。 「我想,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南庄见我爸妈,当面告诉他们这个喜讯,好不好?」 「好!」他的吻转移阵地攻向她可爱的如贝耳垂。 「你要记得提醒我去迪化街,买妈妈最爱吃的『佛手青梅』孝敬她。」 「好!」她嫩白q软的耳垂,他光是吻还觉得不过瘾似,转而轻轻地亲昵地逗咬。 「还有,上回我答应送爸爸一支烟斗,我想,除了送烟斗,是不是连烟丝也一并送上?」 「当然!有烟斗没烟丝,那怎行!」他逗咬完左耳垂,换咬右耳垂。 「孟哲……我有没有告诉你有关金水婶的故事?」 「金水婶?」他诧异瞪眼。这个金水婶是何方神圣?有必要在他忙着跟她亲热的时候,杀风景的提出来吗? 「金水婶是我妈妈最得力的助手,她是一个克勤克俭的典型客家妇女,不幸生了个游手好闲的懒儿子,儿子懒也就算了,居然不学好沾上吸毒的恶习,金水婶为了帮助儿子戒掉毒瘾,不得已跑到警局带警察回家抓走儿子。事后,母亲告诉我,就在警察把金水婶的儿子押上警车时,金水婶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近乎崩溃的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咳……」她说得又快又急,不小心呛咳几声。 「小心。」他一面轻轻拍拍她的背脊,一面趁她咳得无法说话的当下,纳闷想着:奇怪?她干嘛喋喋不休猛讲素不相识的金水婶的故事给他听?哦……他想起来有一次,她不经意透露她情绪一亢奋,嘴巴就会拼命讲个不停的秘密。从她刚才碎碎念的情形判断,此刻的她,一定是处在极度亢奋中,才会一直说个没完没了。 不行! 他得赶紧想个办法制止她再说下去,否则,万一她突然心血来潮,把她祖宗十八代的辉煌历史全都搬出来为他上一堂「大清兴衰史」,他岂不是要从黑夜听到天亮?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孟哲,刚才我说到哪?呃……我说到金水婶跌坐在地上把最后的一滴眼泪都哭干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骨碌起身,冲进房间为儿子收拾几件干净的换洗衣物,踩着铁马火速赶送到警局给儿子……」 「闭嘴。」他笑着拿鼻子努她鼻端,打断她的话。 「什么?」她微讶的眯眼观他,她说得正起劲呢!他怎么可以那么扫兴叫她闭嘴? 「我叫你闭嘴,因为,我好想……好想吻你。」他留意到她美丽的瞳孔窜起一小撮嗔恼的火苗,忙不迭柔声灭火。 「孟哲……」她果然羞答答的款款垂睫。 「唔……」两条人影缱绻厮磨,唧唧啄啄……他以热唇封印她絮絮聒噪的小嘴。的确是让她乖乖闭嘴的甜蜜武器。 瞧! 此时,不是无声胜有声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