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恋彤心》 序 其实很怕这本稿不会过的。 从写小说以来,叙事的重心通常都放在女主角身上,虽说女儿家的心思细腻曲折,一根肠子总要打上十八个结,但在心境意念的流动和转变上总是比较容易揣摩体会,而这本稿子里,男主角的份量却比女主角重得多。 忘了是从哪里看来的,男人和女人是来自两个不同星球的生物,从女人的角度去描写男人的固执,感觉上似乎有点隔靴搔痒,不够细致也不够深刻,但总是新鲜的尝试,希望大家会喜欢。 第一章 太湖畔名图处处,多的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但却没有任何一处比得上风花雪月楼。 顾名思义,风花雪月楼里春宜赏花,夏宜听风,秋宜醉月,冬宜映雪,四时好景俱全。且本身雕梁画栋,山节藻梲,是这一带最显眼的建物,周围园林造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壮丽与纤雅兼备。 凭栏远眺,太湖的妩媚风情尽收眼底,入夜之后点起灯火,光影与琉璃瓦相映生辉,更是华美绝伦。 但是,再怎么美丽的庭园建物,再怎么奢华豪丽的深宅大院,都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幽暗角落。 除非亲见,否则很难想象这间阴森湿寒、幽暗窄仄的密室,竟也是风花雪月楼的一部份。 没有高烧的牛油红烛,只有黑影绰绰的如豆小灯,空气中并未浮漾着龙脑冰片的熏香,只有沉滞的霉气,还有……血腥味。 周荟仪紧抿双唇,冷眼看着地上逼体鳞伤的女子。 女子虽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但仍能看出她相貌清艳。周荟仪也算是个美女了,但即使是容颜最盛之时,跟她相比至多也只能算好看而已。 她是何新雨,十年前,她是名响天下的江南花魁,如今,她是风花雪月楼主人凌重动心爱的如夫人,更是凌家独子的亲生母亲。 「何新雨,妳也有今天!」周荟仪冷笑轻嗤道:「老爷这趟出门,少说也是十天半个月,这下子我看妳还能倚恃谁?」 刚挨了一顿鞭子,何新雨抬头瞪视着周荟仪,恨声道:「老爷回来绝对不会放过妳的!」 世上最笨的莫过于落在敌人手里还嘴硬的人。 周荟仪冷笑道:「我只怕妳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俯下身,周荟仪凑近她,冷不防就是一个大耳括子。 「这些年我忍妳让妳,嘘寒问暖,递茶送水,这戏我也已经做够了!就算妳凭空消失,老爷也绝对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何新雨心头一冷,她不是笨蛋,周荟仪处心积虑地等待今天,必定有最恶毒的打算,她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周荟仪直起身子,满意地看见她眼中闪过的绝望。「我很好心的,我不会拆散你们母子,我会让妳的小孽种陪着妳走黄泉路,不会让妳孤孤单单,妳也不用太感谢我!」 何新雨一阵寒颤,望向被捆缚在一旁的儿子,只见凌飞口中塞满破布,清秀的脸上满是惊恐。 母性软化了她的倔强,何新雨也不得不放低姿态。 「姐姐,妳放过飞儿吧!他只是个孩子,又是老爷的骨血,求求妳放过他,算我求妳了!姐姐……」 「这会儿妳又开始叫『姐姐』了?我可承担不起呢!妳别傻了,今天的事,这小孽种都看在眼里,我会笨到连杀人灭口都不懂吗?」 何新雨突然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周荟仪,妳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妳的丈夫,难怪老爷总在外头寻花问柳!」 周荟仪怒道:「妳胡说什么!」 「妳以为老爷是因为妳不能生育,为了传宗接代才迎我进门吗?除了我之外,他在外头有多少女人,妳又知道吗?我告诉妳,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痴情男子,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我死了,他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何新雨,妳当然能杀我,可是妳能杀掉所有他喜爱的女人吗?」 「妳……」 「妳太贪心了!如果妳只想除掉我,妳一定会成功,而且天衣无缝,但妳偏要把飞儿拖下水。」 何新雨摇头冷笑道:「我无故失踪,老爷顶多追问一阵,大概就不了了之了!但飞儿可不同,他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妳说他会怎么反应?妳反正是生不出来,他找不到飞儿,他又会怎么办?」 凌重勤处处留情,但带进家门的姨太太却只有何新雨一人,她能获此殊遇,自然有她不同于寻常女子之处。 何新雨字字句句都绕着周荟仪不能生育这事儿打转,她当然知道这是周荟仪的痛处,这样刺激她必会令她恨意上心。但像周荟仪这种名门小姐很难失去理智,若她肯衡量后果,或许飞儿可以有一线生机。 至于她自己,反正她是活不成的,好死不好死,死得好看不好看,实在也不是那么重要。 「贱人,临死还逞口舌吗?哼,我不会让妳死得那么痛快,来人!挑去她的手筋脚筋!」 两名彪形大汉应声上前,手中的晶亮尖刀闪着棱棱寒光,分别抓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脚踝…… 一阵剧痛袭来,她几乎没痛晕过去,恍惚间只听见周荟仪恨声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妳儿子!」 目光瞥向一旁的凌飞,周荟仪却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孩子眼中的惊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与仇恨。 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驱使,周荟仪取出塞在他口中的破布,在他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她竟瑟缩起来。 「我不求妳放过我娘,但我请妳不要再折磨她。」 「凭你也配跟我谈条件!」 在她面前,凌飞一直是乖巧恭顺的孩子,但他现在超乎年龄的冷静沉着,却让她不由得心生畏惧。 「我诅咒妳,我诅咒妳生儿子!」 周荟仪听闻,不禁放声大笑:「你咒我生儿子?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对!我咒妳生儿子,妳杀了我跟我娘,我就是投胎转世也要找妳报仇,所以我祈愿我来世生作妳的儿子,但我不会认妳作娘!妳要记得,将来妳生的儿子就是我,我是来找妳报仇的!」 周荟仪脸色骤变,全身发冷。这孩子好可怕,他才几岁,竟能如此洞悉人性的幽微奥妙,看着他认真的小脸,她竟不由得簌簌发抖。 她若一辈子生不出儿子,就像现在这样,她虽能凭恃家世稳坐元配之位,但却无法阻止丈夫四处寻芳;如果凌重勤令别的女人怀孕生子,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何新雨,如此一来,早晚将危及她的地位。 但她若生了儿子,她却要终生提心吊胆,她永远都会记得凌飞的诅咒,这样她要怎么爱她的儿子? 心念及此,她唯一的念头竟是逃开! 「别再折磨我娘,那么我不管怎么报仇,我都不杀妳!」 她几乎没听完凌飞的话,只是跌跌撞撞地,踉跄着奔向密室出口,但一名彪形大汉却挡住她的去路。 「凌夫人,他们……」 这里的事还没有完结,现场也还没收拾,她可是掌控一切局面的人,现在居然要落荒而逃? 「丢进湖里去!用布袋装了,大的小的都丢进湖里去!」 莫宁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八岁的恐怖记忆从未抹灭。十八年了,他似乎还能够嗅闻到那间潮湿幽暗密室里的血腥味…… 本来,他也该在十八年前死去的。手脚被捆缚着装在麻布袋中丢到太湖里,加上秋夜湖水冰冷,就算是九命怪猫也该死透了! 只是那粗麻袋织得极密实,一时半刻竟没有沉下去,或许是他命不该绝,虽然因为窒息而昏迷,但也教人捞了上来。 从他苏醒过来,再世为人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凌家的少爷。他告诉自己,他只是何新雨的儿子,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回到风花雪月楼,为惨死的母亲报仇。 捞到他的是一个杀手,为了一宗「生意」而来到太湖。那杀手虽杀人不眨眼,但,一来杀人一定要收钱,二来不杀孩子,既然因缘巧合救起了他,就没理由再把他丢下湖中淹死。 听他说起缘由,那杀手本想收个一两文钱意思意思,去替他杀了周荟仪这狠毒女人,为他娘、也为他出口恶气,但他拒绝了。 「自己的仇要自己报!」 他自幼便冷静早熟,虽然遭逢剧变,但并不慌张失措。一个八岁孩童竟能沉着若此,让那杀手啧啧称奇,认为他是块材料,于是他被带进了江湖中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鬼门关。 鬼门关中的每个人,只要听说他诅咒周荟仪的经过,都不由得拍案叫绝,而他的新名字也由此而来。 「从今以后,你就改名叫『莫宁』,你既答应不杀她,就只能让她永世不得安宁,这个名字会一直提醒你,不能忘记杀母之仇。」 从此,莫宁便留在鬼门关习武修业,十八年不曾再到太湖,但他未有一刻稍忘母仇。 这十八年的每一天,他都在为复仇做准备,复仇的对象不只是周荟仪,他连整个凌家都恨上了! 虽说凌重勤是他的生父,但丧母的创伤早让他的孺慕之情转为憎恨,在他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沉溺在哪个温柔乡? 尽管凌家基业稳固,似乎难以动摇,但他决心要倾覆它! 所以,他要回到风花雪月楼。 「师父说,你想报仇的时候,就要让你去报仇!」 蓝衣少女放下手中的书本,伸了伸懒腰,转过头来看他。「所以,你现在要去报仇了?」 「是的,公主。」 「我又不是皇帝老子的女儿,干嘛你们老要叫我公主?」 嘴里咕哝着抱怨,但她并非真要莫宁改口,反正她在江湖中本来就被称为「阴司公主」,也不能说人家不对。 莫宁微微一笑,她难得露出小女儿的顽皮姿态,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看到她这一面。 「随便吧!称呼不重要。」她耸耸肩道。「既然你要料理私事,我会暂停你所有的任务。」 她是鬼门关目前的实际主事者,自然有作主的权力。 「多谢公主。」 「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我会让人帮你。」 「莫宁心领了!」 八岁那年,他就说了自己的仇自己报,没理由现在却要人帮,不然他这十八年的岁月岂不都失去了意义? 「那好吧!你自己看着办。」 她突地笑起来:「你也真奇怪,你说你不杀她,那你就别自个儿动刀子嘛!我们要帮你杀,还不收钱,你竟也不肯,真搞不懂你!」 莫宁嘴角微扬,笑意中却带着肃杀。「公主,有时活着不是命好,死了反而解脱,妳说是吗?」 他有他的坚持,也拟好了报仇的计画,不杀周荟仪不是慈悲,因为她活着,只会更难过。 正如他名字所代表的意涵,他要令周荟仪永世不得安宁! 「留神!看我这招!」 白衣少年口中煞有介事地吆喝着,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然后平直地向莫宁袭来,不问可知,莫宁轻易地闪过了。 在莫宁看来,少年这一剑实在不知所以,若要欺敌,他在同样的时间里至少得挽出六七个剑花。而他平平剌来的一剑,出招速度既不够快,角度也不够辛辣狠准,根本一点威胁性也没有。 他和这家伙真是兄弟吗?进入风花雪月楼后,莫宁始终怀疑着这一点,或许他们的母亲差异太大,所以他们也南辕北辙吧! 莫宁目前在凌家的身份是用来练招的武师,凌重勤生性好武,但他的习武天赋显然远不如经商才能,武功始终难有进益,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凌翼身上,除了让妻子调教他,并招募一批年轻武师让他练招。 当年,周荟仪趁着丈夫远行,弄死了何新雨母子,凌重勤返家后,她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正如何新雨所料,他未必在乎小妾的死活,却不能不问独子的去向。 凌重勤无法接受爱子凌飞无故失踪,终日一再逼问周荟仪,可或许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周荟仪竟在这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说来讽刺,从前周荟仪礼佛问神,一心求子,试尽各种偏方,就是生不出一儿半女,反而在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缺德事--虐杀小妾、溺毙其子后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就是凌翼。 凌翼的出生让凌重勤欣喜若狂,也不再追问何新雨母子之事,周荟仪的地位从此稳固下来。 凌翼虽然解了周荟仪的燃眉之急,但凌飞的诅咒一直在她心中萦绕不去,她始终记得,自己的儿子是要来找她报仇的。 因为拋不开自己的心病,所以周荟仪尽管对儿子十分宠溺,但却并未尽心教他练武,甚至还找尽借口让他可以打混摸鱼。生怕有朝一日,他会用他所习得的武功反噬她一口。 凌重勤不明究竟,只当她好不容易生下儿子,舍不得儿子吃苦,虽然对此不无微词,也无法太过苛责。 因为失去了一个儿子,所以凌重动加倍疼爱凌翼。在父母的纵容宠溺下,凌翼早已被娇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凌翼有着一般富家子弟的轻狂骄矜,浑然不知眼前的武师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更不知他别有所思,只当是他们凌家的一个高级家丁。 见到莫宁轻松闪过他的招式,凌翼觉得颇失面子,不禁有些恼怒,剑锋一转,又是一剑劈来。 「混帐,你找死吗?」 这样若能劈中他,他早不知死几百次了!莫宁心底嗤道。 这剑比方才更加不伦不类,或许是凌翼手滑以致剑身倾转,若是剑势走尽,而莫宁不曾避开的话,打到莫宁的将是剑脊而非刀口。 莫宁稍一侧身便避开此剑,凌翼更是心浮气躁,「刷刷刷」又抢进三剑,只是同样威力不足,不足识者一笑。 坐在一旁看他们试招的周荟仪脸色铁青,莫宁不禁暗暗好笑,周荟仪是武林世家出身,却调教出个连剑都拿不稳的脓包儿子,传了出去,她的一张老脸还真不知要往哪儿搁! 但莫宁暗忖,若让凌翼对他产生敌意,恐怕他将难以在凌家立足,于是脚步略滞,让凌翼的剑尖划破自己左襟。 如果凌翼好心过去探视莫宁,就会知道莫宁的实力高出自己太多,因为这一剑只堪堪划破他的外衣,别说没伤着他半根汗毛,连里衣都完整无缺,若不是他蓄意让招,自己连他的衣角都别想碰到。 但凌翼自矜自贵,不是那种会关心别人的人,只顾得意地朗声笑道:「嘿!总算让我刺中了吧!」 「少爷的功夫又进步了。」 莫宁口中说着,心里却暗自冷笑,凌翼未必没有习武的天份,但却没有习武的决心,不说别的,他持剑的右手掌心连个薄茧都没有,他的剑法能有多少造诣,自是不问可知。 凌翼正待母亲夸耀几句,却见一名婢女进入练武厅。 「夫人,老爷要您带少爷到前厅会见饮马山庄的客人。」 「饮马山庄吗?」 凌翼听说父亲召唤,不待母亲开口,随便地把手中长剑一拋,莫宁顺手一捞接了过去。 周荟仪眉心一凝,兵器是武人的第二生命,凌翼怎能如此轻忽怠慢?只是转念一想,让儿子习武本不是件认真的事,她也没打算把他的武功教好,实在也不用在这种小处斤斤计较。 「他们来干嘛?」 周荟仪起身笑骂道:「我妹妹、也就是你姨娘正是饮马山庄的庄主夫人,人家难得来拜访亲戚,什么叫做他们来干嘛?」 凌翼「喔」了声,依然莫名所以地追问道:「原来我们和饮马山庄是姻亲啊!怎么娘从来没提过?」 周荟仪涩涩地笑了笑道:「人死人情无,你姨娘去世多年,饮马山庄又远在北方,和我们家素无往来,有什么好说的?」 倒是凌翼这一问,她也不由得奇怪,她和妹妹君仪年纪差距极大,感情本来就不亲,而且自从自己嫁进凌家之后,与娘家亲族更罕有联系,怎么不通音讯多年,妹夫家却突然找上门来了? 凌翼见母亲神色不对,只道是母亲想起死去的妹妹,心中不免惆怅,连忙试图转移话题。 「我听说饮马山庄的小姐萧彤是江湖中有名的绝色美女,不知道她今天是否也来作客?」 「是的,表小姐也来了。」婢女在旁恭敬地应声道。 周荟仪忍不住屈指赏了他一个爆栗道:「呿!听说有客人来,竟然只晓得问人家姑娘带来了没!」 凌翼无辜地揉着头道:「光瞧娘的模样,也知道表妹的容貌必定极是好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这也难怪他,听说萧彤除了剑术超群,更生得冰肌玉骨,雪肤花貌,在江湖中素有「玉剑天女」之称。而凌翼血气方刚,并没有闯荡江湖的经验,难免对传闻中的美貌少女多所逦想。 他不是傻子,素昧平生的姨丈千里迢迢地带着表妹下江南,会只是纯粹的走访亲戚吗?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周荟仪摇摇头,一般人听到饮马山庄,头一个想到的必是以「崩云剑」闻名的萧广成,以及「玉剑天女」萧彤她那身兼父祖两大剑术名家的绝学。可她的宝贝儿子偏只知道人家生得貌美! 「既然好奇,还不快去换身衣服打理打理?」 萧家的来意不是问题,她有的是机会可以弄清楚,现在她的首要之务是马上带儿子去前厅,不能让丈夫待客时失了礼数。 凌翼如奉懿旨,匆匆而去;心中暗自揣想着萧彤的容貌气性,恨不得马上飞到前厅去一探究竟。 从那婢女进厅,莫宁就猜到大概不必再陪少爷练功,接过凌翼的剑后便退到一旁,自顾自地整理起兵器架来。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周荟仪打发走凌翼之后并未离开练武厅,反而慢蹭蹭地踅到他身边。 「夫人有何指教?」 周荟仪这些年显然过得不错,莫宁心忖,虽然身材变得较为圆润,但她的容貌并未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而风花雪月楼除她之外别无女眷,显然生下凌翼后,她已独占丈夫的宠爱。 她是谋害他母亲的凶手,十八年来竟全无报应,老天无眼,他合该要亲自替死去的娘亲讨回公道! 但现下他不能露出半点憎恨之心。莫宁知道,只要一个不对头,他就有可能被踢出风花雪月楼。 周荟仪紧盯着他的眼,微微笑道:「你是新来的武师吧!不知道你是哪个门派的高徒?」 莫宁心中一凛,心知她看出自己让招,但凌翼底子不厚,凡是认真练过三天武的人都比他强,她不可能因此为难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家师姓金,名讳上友下群。」 「金友群?」周荟仪纳闷地喃喃道。 她之所以对莫宁的师门产生好奇,是因为方才他在和凌翼过招时,表现得太过轻松写意了! 莫宁的本事超出凌翼不只一点点而已,就她看来,凭他的本事要行走江湖已足足有余,但她却不曾听过「莫宁」这么号人物。 而且,以他的武功不难找到更好的生计,他实在没什么理由要在凌家屈就武师一职。 愈想她的疑点愈深,莫宁的武功如此,他师父的艺业势必在他之上,可是「金友群」…… 周荟仪皱眉苦思,认定自己从没听过这个人。 莫宁并未说谎,只是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金友群只是他八到十岁的师父,在他武功精进之后,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师父教导他各家武功,以及各种杀手必须通晓的技能,不过他不会笨到把这些如数吐实。 「让你做我儿的练招武师,实在太委屈你了!」 「夫人言重,风花雪月楼是苏州第一名家,莫宁能够寄身于此,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周荟仪微微颔首,风花雪月楼财雄势大,没有背景的人想要托庇于此,倒也不值得太过讶异。 「夫人若无其它吩咐,小的就先告退了。」 周荟仪疑心暂除,微微一笑,挥手让他离去。 莫宁则心中暗自警惕,他可得当心一点,周荟仪生性多疑,他可不能在报仇之前就泄了底。 第二章 「哈哈哈……风花雪月楼果然名不虚传,春日群芳竞秀,花团锦簇,果真是太湖盛景!」 人未到,就先听到萧广成宏亮的笑声。 「萧兄过誉了!区区一座旧楼,微不足道,如何能与萧兄气魄雄伟的饮马山庄相提并论?」 看见凌翼从前厅进来,凌重勤便召唤道:「翼儿,快过来参见姨丈,这一位是你表妹,萧彤表小姐。」 凌翼虽然娇惯,在父亲面前倒晓得装乖,连忙恭敬地欠身施礼道:「凌翼见过姨丈,」 然后,他向萧广成身旁的少女点头致意:「表妹,妳好。」 目光才对上萧彤,凌翼便心中一震。 只见萧彤身着一袭绯红衣衫,柳眉似黛,瞳眸如漆,白皙的脸蛋上漾着一抹蔷薇色的红晕,直是明艳不可方物。 凌家婢仆众多,其中也不乏清秀端丽的少女,但却无人能及上她万分之一,凌翼一时不禁看得痴了。 萧彤之所以被称作「玉剑天女」,正因她剑如玉,人亦如玉,亭亭而立,秀色天成,自她出道以来,早不知令多少世家子弟疯狂倾慕。 只是她本身艺业便极不凡,家门更是盛名赫赫,人人都对她心存敬畏,从无人瞻敢轻慢亵渎。 而凌翼似被她的容貌所震慑,痴迷的目光直令她浑身不自在,萧彤心中不悦,暗自将他打入登徒子之流。 周荟仪方才耽搁了一会儿,现在才姗姗来迟,见到儿子失态,连忙闷咳两声,凌翼才回过神来退至一旁。 萧广成、凌重勤看在眼里,却都心中暗喜。 他们私下都有意凑合子女联烟,倒不是觉得这对小儿女多合适,而是因为各有所图,合则两利。 几代以来,凌家一直想在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但风花雪月楼固然富甲一方,却从来无人以武学造诣扬名立万,要不是因为人脉广大、财力雄厚,凌家在武林中根本无足轻重。 尽管在父母的安排下,凌重动娶了「南剑」周朝松的长女周荟仪,但他也心知儿子凌翼实在不是练武的料,若能攀上饮马山庄这门亲事,以萧彤的根骨资质及一身所学,或许可以为他造就武功卓绝的孙儿。 萧广成却正好相反,他号称「崩云剑」,在剑法上自是造诣极深。正因如此,周朝松的幼女周君仪不顾父命与他私奔,共同创建饮马山庄,广收门人,戮力经营多年,声名也蒸蒸日上。 但人一多便会有吃饭的问题,因此萧广成才会在爱妻去世多年之后找上凌家,所打的算盘正是与凌重勤缔结秦晋之好,凌家的财力可以为他累积更多的资源,对饮马山庄的发展将大有裨益。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翼儿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果然英雄出少年呀!」 萧广成的恭维让周荟仪心里好笑,儿子长相白净清秀还说得过去,但这个气宇就不晓得轩昂到哪里去了。 只是她知道这不是她开口的时机,凌重勤才是一家之主,何况人家是称赞她儿子,场面话当然不必当真。 不过萧广成这话却大合凌家父子脾胃,尤其凌翼,他早认定萧广成想把女儿嫁给他,而初见面便能得到未来岳父的赞许,好事几已底定,想必他不久便可抱得美人归了。 「那里那里,要说到好,彤儿才是秀外慧中。老夫见过的人算多了,还没见过这般精琢的容貌哩!」 男人们互相恭维吹捧,在旁的周荟仪微显不耐,便将萧彤召到自己身边。 「彤儿见过姨娘,姨娘安好。」 「好,好!」周荟仪牵起她的手,细细地端详她,好一会儿才突然笑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萧彤正莫名其妙,只听周荟仪笑吟吟地继续道:「彤儿和我真是没半处相似。君仪的容貌不像我,妳的容貌似乎也不像君仪,我们站在一起,不说绝没人知道我们是姨甥!」 尽管嘴里说着不像,周荟仪仍牵着她的手轻拍着,显然对这个甥女十分喜爱。 「外公也说彤儿像父亲多些。」 虽然周君仪为情私奔一度惹得周朝松大怒,几乎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但这个情况在萧彤出世后便大为改观。一来是萧彤生得精灵可喜,二来是她的根骨资质实在太好,三来饮马山庄的名声渐响,于是周朝松慢慢也接受了萧广成这个女婿,对萧彤更是疼入心坎。 不同于周荟仪出嫁之后便难得归宁省亲,周君仪在世时,每年至少要回娘家一趟,即使她死后,萧广成仍不时带女儿去给老人家瞧瞧。相较于此,凌家与周家的往来便要疏淡许多。 「眉宇之间倒也有几分像君仪。」 「嗯,轮廓像爹,五官就比较像娘。」 周荟仪又端详她好一会儿,终于摇头笑叹道:「我和君仪相差十岁,我出嫁时她才是个八岁的孩子,不怕妳笑话,我对君仪的容貌也只有几分模糊的印象,我说像与不像原是做不得准的。」 萧彤年幼丧母,对母亲的印象不深,关于母亲的一切,大多是从家人口中听来的,如今见到母亲的姐妹,难免在姨娘身上寻找母亲的形象。 尽管周荟仪口中说两人长得不像,但她的慈蔼亲切,已满足了萧彤对母亲形象的想象。 她决定,她喜欢这个姨娘。 「姨娘记性过人,大致是差不离的。」 周荟仪瞅了儿子一眼,笑道:「彤儿真是嘴甜,妳比翼儿还小着几个月,待人处事上倒比他高明得多。」 这话说得实际,萧彤出道虽不到两年,但凌翼却是没有半分江湖历练的公子哥儿,尽管她仍不免带有几分美貌少女的娇气,可论到应对进退的分寸,萧彤自然比凌翼拿捏得好。 「娘怎好当着表妹的面数落我嘛!」 凌翼耍赖似的抗议让萧彤对他的恶感更增几分,他的表现简直像三岁小孩当众对母亲撒娇,亏他还比她年长呢! 虽然萧彤打一见面就不喜欢凌翼,但他既是姨娘的独子,她也犯不着去得罪他,免得姨娘尴尬。 周荟仪笑骂道:「瞧你!到现在说话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像个大人!」 「现在就是大人呀!」 萧彤站在一旁但笑不语,反正没她的事,再者,她的心思早被父亲和姨丈的对话吸引过去了! 凌重勤和萧广成一句来一句去,无非是称赞对方的儿女。萧彤察言观色:心中隐约知道今日之行有些不对头。 父亲突然带她造访凌家,只说要看姨娘,可是两家从无联系不说,从他们到达风花雪月楼至今,爹甚至没和姨娘说上半句话。 来看姨娘显然只是托词,他真正的目的莫非…… 最好不是她想的,她萧彤可不是随人搓圆捏扁的泥人儿! 她一瞟凌翼,见他正朝自己傻望着,瞧那副歆气,萧彤忍不住起了憎厌之心,一刻也不想待在风花雪月楼。 正自寻思脱身之计,却听父亲道:「彤儿,难得今日到此,妳使套剑法给妳姨丈姨娘瞧瞧。」 萧广成行前早已下足工夫,知道凌重动挑媳妇必定注重武功,虽说萧彤早有声名在外,不过总是百闻不如一见。 萧彤心思一转,笑道:「光看彤儿使剑恐怕没意思,表哥由姨娘亲自调教,必定成就不凡,能否请表哥指教两招?」 萧彤出道以来,也颇有几番临阵对敌、比试切磋的经验,虽不曾以性命相搏,却已令她自知武功小有成就。再说凌翼那双手怕比自己的手还白嫩细致,根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她才不信他能有几分真本事! 左算右算,她料定自己必能胜过凌翼,在两家长辈面前给他一个下马威,只要别让凌翼输得太难看,姨娘应该不会因此讨厌她,而凌翼若成了她的手下败将,大概也不好意思再纠缠她了! 凌翼听她如此提议,倒是跃跃欲试。然而他却不知家中的武师虽也有身手不凡者,但讨人家一口饭吃,没有人会跟他真打。凌翼根本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只道自己尽得母亲真传,亦非庸手。 凌重勤夫妻却很了解这个浑小子有几分真本事,当下不禁暗自着急,既不好推拒,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丢人现眼…… 周荟仪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给外甥女试招的好人选。 「今天大家初次见面,怎好大动干戈?既然彤儿想找人试招,凌家有的是练招的武师呢!」 此言一出,凌重勤才略略放下心头大石。 「试招又非决斗,自然点到为止,哪是大动干戈?就是因为初次见面,彤儿才想以武会友嘛!」 萧彤虽巧笑倩兮,话锋却极其犀利:「莫非表哥认为小妹的武功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不愿赐教?」 凌翼听得更是热血倍看,他若此时退怯,以后在她面前哪还抬得起头来?更别提追求她的芳心了! 萧广成当然看得出凌翼下盘虚浮,根基不稳,武功造诣有限,而女儿却似故意要让人家出乖露丑,若然如此,联姻一事恐怕又添波折…… 「彤儿不许任性。」他轻叱道。 萧彤仍坚持地道:「彤儿学艺不精,只怕一时失手,伤了凌家的底下人,对姨丈姨娘不好意思,也坏了以武会友的初心,若是能与表哥这样的名家弟子相互切磋,就不必有所顾忌。」 只她心中暗恨父亲分明看出自己的用心,却仍对凌翼曲意回护,对凌翼的恶感又增几分。 周荟仪笑道:「彤儿尽管放心出手,在风花雪月楼里,就是一个普通武师也不可以小觑的。」 不让萧彤有机会托词挤兑,逼迫凌翼加入比试,周荟仪连忙吩咐道:「来人,马上到练武厅去叫莫宁来!」 凌翼见母亲竟要一个武师与心上佳人比试,对方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不悦之情形于颜色,正想出言抗议,但一看到母亲严峻冷厉的眼神,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萧广成心中暗忖,风花雪月楼并不像饮马山庄般广招门人弟子,也未曾听闻凌家招募了什么高手,区区一个武师哪能与他的爱女相提并论?但周荟仪说得如此自信,难不成他竟低估了凌家的江湖实力? 萧彤虽是女子,却颇有几分武痴性子,听姨娘如此说,不禁勾起了好奇心,对与那位莫宁比试竟有几分期待。 不久,婢女领着一名年轻武师前来。 萧彤见他面容清逸淡然,眼神澄澈深邃,神识沉敏,字字条畅,虽只是布衣短褐,却有一种沉稳如山的气势。 即使只是粗略的观察,但她可以断定,他要当凌翼的师父都绰绰有余,但他为何甘于屈就只当个陪主子练招的武师? 「莫兄,萧彤有礼了!」她持剑行礼。 莫宁一怔,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令人赞叹,萧彤固然是美女,但还不算拔尖。 「幽冥三姝」的姿色个个在她之上。令他愕然的,是萧彤虽执平辈问礼,却以他为尊长、己为卑幼,对他的尊重不言可喻。 凌重勤与萧广成虽然觉得萧彤太客气,但并不放在心上,周荟仪才刚说过,凌家就是一个武师也不可小看。 只是凌翼却看得一肚子火,萧彤对他不过微微点头,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师却行此大礼,他怎吞得下这口气! 但在母亲严肃的眼神注视下,他也不敢随便开口插话,只恨恨地别开头去,心中决定要找机会让莫宁好看。 莫宁侧身避开她的正面,拱手长揖道:「表小姐贵客远来,区区莫宁,不敢受此大礼。」 「莫兄客气了!」 萧彤将方才姨娘的话听了进去,虽然姨娘婚后便不再行走江湖,但萧彤知道,在外公的儿女中,剑术造诣其实以她为最,何况这关系到风花雪月楼的面子,能让她点名应战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凌翼见他们二人言来语去,萧彤又对他和颜悦色,心下更是忿忿难平,难得一个亲近表妹的机会,娘竟然不帮他! 「不是要比试吗?怎么净聊起天来了?」 凌翼话中酸气冲天,周荟仪不由得瞪他一眼,这个浑小子,不开口还没事,一开口便闹笑话! 莫宁对萧彤的武功亦深感好奇,周朝松和萧广成都是江湖中知名的剑法大家,萧彤身擅两家之学,实力想必极为可观。 「请莫兄指教。」 「刀剑无眼,请表小姐手下留情,」 长剑出鞘,莫宁的起手式竟是武当派的「苍松迎客」。 这是平辈比试相让问讯的招式,萧彤也不抢攻,虚晃了招算是交代,随即剑势暴涨,显然已认真起来。 她个性其实十分好胜,加上身负两家之学,自有她输不得的压力,而莫宁的气势亦令她不敢托大,前三招便使上七成力。 莫宁则将长剑舞得风雨不透,全采守势,想诱她多出几招,好看清「崩云剑」萧广成的剑法。 萧广成的剑法素以刚猛沉重见称,乱石崩云,惊涛裂岸,气势何等波澜壮阔,但若以为他的女儿萧彤无法将剑法的猛重完全发挥,威力必定有所折损,那却是大错特错。 理应大开大阖的剑招在萧彤使来,硬是多了股轻灵飘逸之气,挑戳击刺的方位无不精准奇巧。 莫宁若有所悟,萧彤是女孩子,气力本就不如男人,她若全照着萧广成的方法使剑,只会落个画虎不成反类犬。 萧广成不愧是剑法名家,他必也深知此一缺失,才会让女儿以身法、出剑的速度与角度来弥补先天的不足。 凌重勤夫妻心中大叫好险,凌翼肚子里只有四两棉花,根本禁不起弹,要真让他冒失上阵,只有丢人现眼的份。 周荟仪看出莫宁所学显然极其驳杂,各家各派都有涉猎,但都不是什么珍稀的不传之秘,像「白虹贯日」、「平沙落雁」这种俗招,江湖中几乎人人都可以来上几手,算不上偷师。 但令她啧啧称奇的是,尽管都是些俗之又俗的招式,但在莫宁别出心裁的运用下,竟能成功招架萧彤精妙玄奇的剑法,尽管他无力转守为攻,但能令萧彤难求寸进也已是极不得了的成就。 不但周荟仪愕然,萧广成也暗自惊讶,虽然莫宁的剑招并不精妙,剑术造诣也未臻炉火纯青,但若他一意回剑自保,以他的使剑风格,连萧广成这样的宗师,自问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致胜。 莫宁却心中暗笑,俗招之所以成为俗招,就是因为好用,所以常常用,用多了大家都会,所以不稀奇。而所谓的武学宗师无不想创套武功留名,招式难免追求奇巧,但实用性则有待商榷。 他自幼所受的教导是以实用为第一,而这也是鬼门关杀手最好的掩护,平平无奇的招式最不容易露出马脚。 其实莫宁早该赢了,只是他处处保留,表面上看来,他似乎招架得很辛苦,可是萧彤却始终无法真正取胜。 身为他的对手,萧彤也渐渐看出莫宁刻意让沼--虽然他做得很漂亮,把众人都蒙在鼓里。 他虽然一意防守,但也有几次机会可趁她攻势放尽时将她手中长剑震飞,他却都轻轻放过了,莫非他有意戏弄她? 但见莫宁神色专凝,丝毫没有轻薄狎玩之色,更使萧彤益发不解。他是故意要让自己占上风,可是为什么呢? 她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却跟一个平凡武师周旋多时,萧彤心高气傲,只觉得颜面挂不住,反手一刀,攻势陡变。 她心中暗道:「既然他东闪西躲,无隙可趁,不如我就来个以快制快,或可寻出他的破绽!」 而莫宁的招式彷佛无穷无尽,只见他一招使出,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惊叫道:「飞瀑悬虹!」 「飞瀑悬虹」是飞虹剑法中的一招,飞虹剑法则是周荟仪的家传绝学,此招一出,连萧彤也不免大吃一惊。 「飞瀑悬虹」之所以有名,乃是因为一般快招皆是快攻,这招却是快守,使的好的人,你就是拿桶水泼他,他身上也不会溅到一点湿。 惊叹归惊叹,周荟仪却不由得纳闷,飞虹剑法罕有传人,这招更是全套剑法中最难练的招式,莫宁从何处学来? 转念间,她又发现,莫宁的剑法使得似是而非,只是乍看之下引人产生错觉,或许是有人见过「飞瀑悬虹」之后,模仿着创了一招吧!别人或许看不出,她却知道原招和仿作之间仍有极其微妙的差异在。 萧彤剑光翻飞犹如彩蝶翩翩飞舞,身子更如穿花绕树般不住逡巡来去,只见一抹飘逸的绯红霞影旋绕在莫宁身边,刀光剑影不住闪动,金铁交鸣铮铮有声,好不赏心悦目。 夕阳西下,余晖照进大厅,霞光流转,满室刀影飞掠,加上莫宁萧彤二人都相貌不俗,双方过招你来我往,衣袂翩翩,煞是好看。 这一场比试虽不以性命相拼,但却精彩绝伦,众人都看得心醉神驰,除了妒火中烧的凌翼! 和萧彤比武的人应该是他,尽展所学让众人惊叹的也应该是他,而不是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家伙! 他完全没有想到,今天和萧彤对阵的若是他凌翼,别说三招两武就会让人家摆平,搞不好他连萧彤的一招也接不下! 他满怀怨忿地紧盯着莫宁,似乎希望他的目光像剑一般,可以在莫宁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不知不觉中,两人竟已拆了数百招。萧彤早已收起胜负之心,一心陶醉在棋逢敌手的快意,以及莫宁用招带给她的惊奇之中。 然而莫宁却暗自心惊,他该不是鬼迷心窍吧!现在可不是跟美貌少女舞刀练剑的时候! 虽然决定要尽快结束这场比试,但莫宁心知不能做得太着痕迹,在场可是有萧广成和周荟仪两大高手在。 算是萧彤帮忙吧!她正巧足尖一点,纵跃而起,运剑横扫。莫宁大喜过望,趁机作势挺剑迎击,却暗中凝蓄内力,当两人剑刀交锋之时,只听见「当」地一声,莫宁手中长剑应声而断。 萧彤还没回神,莫宁已跃开数尺,躬身抱拳道:「多谢表小姐指教。」 「虎父无犬女,彤儿果真才貌双全!」 随着凌重勤率先鼓掌称赞,众人也附和着叫好起来。凌翼更是激动得手掌都拍红了,好象萧彤这剑是为他出气一般。 萧广成心中则大为震撼,他原以为凌家只是有钱,不料凌家的武师竟有这等身手,让他对凌家的实力幡然改观。 「风花雪月楼里卧虎藏龙,能在太湖一带称雄果然其来有自!」 凌重勤心情大好,莫宁能在萧彤剑下力撑多时,算来也为他挣足了面子,萧广成这话并非纯属恭维。 「哈哈,好说,好说。倒是时候不早,我已吩咐下面安排好厢房,请各位稍事休息后,准备用晚膳。」 一干人等随着凌重勤步出大厅,但莫宁的去处却与众人不同,他径自走向自己在后院的小厢房。 萧彤刻意慢下脚步,想和他说话,一见他离开人群,立刻叫住他道:「莫兄,你不一起来吗?」 莫宁回头淡然道:「在下身份低微,不敢这次。」 萧彤皱皱鼻子,迎上前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你这样的人竟会来当什么劳什子武师,未免耐人寻味。」 莫宁微微凝眉,她的好奇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在下并无特别之处,表小姐是贵客,还是请去吧。」 萧彤碰了个软钉子,心知不管自己问什么,莫宁都不会认真回答,但也因此而对他更有兴趣。 她嫣然笑道:「不说算了,我总会弄明白的。」 凌翼在人丛中频频回头,见萧彤与莫宁叽叽咕咕,心里颇有疙瘩,本想回头探问,但又忌惮父母,直到萧彤跟上来他才放下心。 那一头的莫宁却迷惘着,自己行事一向谨慎低调,何以今天这样不知节制?难道自己是这么容易为美色所迷的人? 正当思绪纠结,莫宁蓦地想起他重回风花雪月楼的「任务」,不禁冷汗淋漓。娘亲惨死的一幕又浮现眼帘,他十八年习剑所为何来? 徐来的夜风吹醒了他的理智,他抬起头,看见远处闪动的寒星,不错,没有任何事能够动摇他的报仇之心! 第三章 「昨晚睡得好吗?」 隔日清早,莫宁才走出房门活动筋骨,便见一张嫣然笑脸迎上前来,不是萧彤是谁? 莫宁心中暗暗叫苦,昨夜他将比试的前后经过细细想了一遍,几乎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为凌家挣足了面子,这还无妨,反正他本就计画要在凌家建立地位、获取信任,但现下却扯进了萧彤…… 他性喜清静,不爱喧哗,所以主动避开了迎宾的夜宴,但倒是有不少武师前去凑热闹。 夜宴结束后,从他们口中,他才知道原本萧彤指名的对手是凌翼,而凌翼对萧彤大有兴趣,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萧彤要与凌翼比试,他想也知道她根本不安好心,她的武功比凌翼高出太多,只消半招就足以把他打趴在地上。 莫宁揣想,萧广成出门作客还带着女儿,想是有几分联姻之意,不过萧彤显然另有主张,她若当着众人的面让凌翼难看,从此凌翼在她面前再也休想抬起头来,当然亲事也毋须再提。 但事态的发展却令人意外,萧彤的对手变成他,而一战之后,她更对他产生莫大的兴趣! 像凌翼这样的纨桍子弟,从小事事顺心,哪里禁得心上人对他爱理不理,却对身分地位不如他的人兴致勃勃?虽然萧彤只是好奇他的武功来历,无关男女之情,但他不以为凌翼会因此就不迁怒他。 他现在必定已成为凌翼的眼中钉,而凌翼的个性虽未必逢高便拜,但肯定见低就踩,他要追求萧彤,头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他莫宁。 他不是笨蛋,他在风花雪月楼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武师,而凌翼却是凌氏夫妇的心肝宝贝,如果凌翼为了萧彤而故意为难他,他必定会被扫地出门,如此一来,他的报仇大计也要完蛋。 心念及此,他对萧彤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你好象不太想看到我。」 萧彤闷闷地陈述事实,脸上的笑意不觉收敛起来,她从小就极有人缘,出道之后更被人人捧在手心,只有莫宁对她冷眼相待。 「这里不是贵客该来的地方。」 话虽如此,但他无法否认看到她时,心中的惊喜远大于不悦。 凌重勤给萧广成一行人安排的住处均在主楼附近的客房,十分清雅别致。而这个偏僻的院落全住着练招武师,算来是下人的住所,虽然足供遮风蔽雨,但无法和主建筑群相提并论。 「我问了好久才找到这儿呢!」 这家伙一点也不会做人,她千辛万苦才找到他,他毫无欣喜之色也就算了,居然连她的来意也不问,就想叫她滚蛋。 萧彤也是千金小姐出身,多少有点娇蛮任性,莫宁避她如蛇蝎,自令她百般不是滋味。 「此处少有女子进出,表小姐在此大有不便。」 这么说也没错,所谓的练招武师不过是群懂点武术的高级家丁,连婢女都不太到这院子来,所以大家也比较随便,一早起来或是披头散发,或是赤裸上身,院子里竟无人像莫宁这般服仪整齐。 她终究是个女孩子,不应该随便跑到男人堆里来。 更糟的是,这里既难得看到女人,萧彤的到来自然备受瞩目,瞥见众人投来的钦羡眼光,只让莫宁更为头大。 他混在武师之中,不想特立独行,自是出于隐藏身分的考量,但萧彤却使他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对他日后的行动难免造成影响。 「你在关心我的安全吗?」 萧彤眼睛一亮,语音也昂扬起来。原来他并非无动于衷,只是不擅表达,她决定原谅他的拙口笨舌。 莫宁没好气地道:「表小姐不应视男女之防如无物。」 她的表现简直像个好奇心过剩的小奶娃! 不知怎的,萧彤明明是个芳华正盛的大姑娘,他却总把她想成一个在地上爬来爬去、没事吮手指头的小娃娃,看到什么东西都要抓起来咬一咬,一抢她的东西她就生气…… 莫宁暗自苦笑不已,尽管她是个水灵水秀的大美人,但他对她却没有半分男女情思,只觉得她是个天大的麻烦。 无论如何,他必须与她保持拒离,以策安全。 莫宁举步便向院外走去,萧彤只得追出来。 「喂!你要去哪啊?」 真是傻问题!都说了她不该随便闯进纯属男人的地方,她自己不走,他只好带着她走了! 可是她的声音里微带焦急,像是怕他撇下她似的,从没有人这样在乎过他,不由得让他心头一阵悸动。 唉!他要怎么甩掉这个牛皮糖才好? 「去练武厅,陪少爷练招。」 听他们说,萧彤对凌翼十分客气生疏,似乎不太喜欢他,这么说该可以让她打退堂鼓吧? 可惜莫宁想错了! 昨日夜宴,凌翼对她大献殷勤,并不断夸耀风花雪月楼的种种,但却只令萧彤觉得他华而不实,对他更为反感。 筵席问,她真觉得没和凌翼比试实在太可惜了!若是她三两下便让他灰头土脸,或许凌翼就不会死缠着她了! 如今听说莫宁要去陪凌翼练招,她岂有不随行之理?只要令凌翼出乖露丑,就算事后让父亲责骂几句也值得! 「是吗?练武厅在哪里?你带我去!」 除了想让凌翼丢脸,她还有另一个目的,莫宁的武功让她十分感兴趣,她想多看看他的招式。 萧彤过度兴奋的语气让莫宁头皮发麻,他早晚被这丫头害死!如果凌翼看见萧彤与他联袂走进练武厅,不找他麻烦才是怪事! 老天总算没有遗弃他! 进了练武厅,厅中不见凌翼,却见伺候的婢仆个个悠哉游哉地闲晃荡,好象大家都没事干的样子。 萧彤秀目一扫,心知这是主人不在时才会有的状况,忍不住问道:「不是说你家少爷会在练武厅吗?人呢?」 一旁的婢女见到贵客询问,连忙应声道:「少爷一早就和老爷出门了!今天不练武。」 莫宁心里松了一口气,尽管知道他与萧彤走在一处的消息仍会传到凌翼耳中,但总不会比亲眼目睹的刺激来得大。 但他可以想见,凌翼一旦妒火中烧,就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得从萧彤身上下手才行。 只是,他要怎么摆脱萧彤这个好奇心重的「娃儿」? 莫宁神色怔忡,萧彤顽皮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回过神来,微带不悦地瞧着她,她红着脸吐了吐舌头。 「你在想什么啊?」 他怎可能把他的心事告诉她? 看着她俏皮可爱的模样,莫宁苦笑了下,正是因为她,他的复仇计画多了不可预知的变量。 萧彤将今早见着他以来的种种想过一遍,尤其看到他听说凌翼不在时如释重负的神情,她有些明白了! 萧彤偏头瞧着莫宁,怏怏不乐地道:「说老实话,你不喜欢看到我,是因为你家少爷吗?」 她相当聪慧,绝不是空有容貌的木头美人,不过现在不是赞叹的时候,他必须设法解决她引起的问题。 莫宁暗忖,她既主动起了头,或许可以趁此机会,让她相信他只是个平凡的无名小卒,打消对他的好奇心。 「表小姐是少爷的心上人……」 「谁和他有关系了!」 萧彤噘嘴打断他,她一点也不想和凌翼的名字连在一起。 昨晚一场夜宴,两家长辈的打算,她早已心知肚明。但她对凌翼一点好感也没有,就算她再喜欢姨娘,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而父亲若执意要把她嫁进凌家,她宁愿断绝父女关系也绝不就范。 「但少爷对表小姐大有情意,这是不争的事实。」 「哼!我又不稀罕!」 打从她在江湖上闯荡,追逐而来的狂蜂浪蝶便不计其数,算来凌翼还是不起眼的呢! 「但却令在下的处境十分艰难。」 她一早就遍询众人去找他,别人会怎么想?十之八九都会以为她对他存有特殊的情愫吧!她不是不谙人情世故的女子,怎可能不明白此举将会带给他多大的困扰? 他哪知萧彤根本就是故意要这么做,好打消长辈们的联姻打算,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凌翼--一、点、兴、趣、也、没、有! 萧彤不解地望着他道:「有什么好艰难?男儿志在四方,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莫宁苦笑不已,她还真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千金小姐,他虽是为了报仇才混进凌家,但颇多武师却是单纯为了糊口而来,哪能像她所说那般率性,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凭你的武功,要行走江湖绰绰有余,为什么不趁着年轻闯荡一番事业,却要在这里当什么劳什子武师?」 「在下无家无世,能在风花雪月楼混口饭吃,已是祖上积德,岂敢再生他想?浪迹天涯的日子,在下过怕了!」 萧彤皱皱眉头,亏他堂堂一个大丈夫,空有一身武艺,可惜胸无大志,她得好好激励他才对。 「在这里陪凌翼练招有什么前途可言?」 「过一日算一日,飘萍之人,只能随遇而安。」 「既然如此,你何不到饮马山庄来?反正是当练招武师,陪我练可比陪凌翼轻松多了!」 她实在无法想象莫宁陪凌翼练招的情形,她虽未和凌翼交过手,但看他下盘虚浮,掌中无茧,大概拿起剑也只是摆摆样子好看而已。 然而从他浮夸的言谈可知,他绝不会接受别人比他强的事实。莫宁寄人篱下,为了顾全他的颜面,必得设法让招…… 难怪昨日比试时,他能让招让得天衣无缝,连父亲和姨娘都未曾发觉,原来是平时训练有素! 心念及此,她更觉得让莫宁陪凌翼练功根本是暴殄天物……啊!错了,是埋没人材。 她再怎么争强好胜要面子,练功倒也老老实实,哪里不对哪里不好,她绝对虚心受教,能有莫宁陪她对招,她的武功必定大有进益。 莫宁一怔,完全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提议。 只是她的想法也太天真了!若是凌翼存心和他过不去,他肯定连饮马山庄也没得待,不说别的,萧广成正打算把她嫁给凌翼,哪可能为了他一个小小武师而和凌家有所嫌隙? 「多谢表小姐盛情,只是在下习惯江南水土,只怕无法领略北地风光,请表小姐见谅。」 见他推推托托,萧彤暗忖,这一时之间是说服不了他,不如今日暂且罢休,反正她恐怕得受困在风花雪月楼好一阵子,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跟他耗,她就不相信天下有她说服不了的人。 萧彤耸耸肩道:「那好吧!人各有志,我不便勉强。既然今天凌翼不在,你来陪我练剑好了!」 她似乎放弃得太轻易了点? 尽管莫宁心存狐疑,但她这回的建议还真令人动心,她是由两大剑术名家亲自调教出的高手,他也从昨天的比试中获得不少启发。 莫宁提剑拱手道:「承表小姐看得起,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再请表小姐指教了!」 「莫大哥!」 突然蹦出的笑脸让莫宁吃了一惊,但已见怪不怪。虽然他总想躲着萧彤,可她总有办法把他挖出来。 如今他也不知道萧彤的举动对他是骚扰还是享受了!萧彤整日缠着他,的确为他带来不少困扰,但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被人重视、被人需要的感觉了,心底总不自主地期待萧彤出现。 萧彤环顾四周,得意地笑道:「莫大哥越来越会躲了喔!我在附近晃荡了半天才找到你呢!」 他确实藏得很隐密,他们的位置在两座假山间,一棵大约两人合抱的大树下,前后都有假山屏蔽,加上树干粗硕,很难让人发现两山之间其实还有一块约莫一丈方圆的隙地。 莫宁小时候,最爱一个人藏在这里,只要稍藉树干掩护,根本没人能发现他,这是他最珍爱的秘密处所。重回风花雪月楼后,他也常常一个人在此沉思,没料到萧彤竟连这里也找了来。 「莫大哥怎么发现这里的啊?」 相处了几日,萧彤也约略摸清了他的性子,尽管常是她一个人咭咭咯咯说个不停,但她知道莫宁很认真地在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无意间发现的。」 这么说当然也不是骗她,他确实是在无意问发现这个秘密天地,只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萧彤仍在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才笑道:「这棵树实在生得巧妙,我在附近转来转去,只以为两山之间夹了棵树,没想到树下别有洞天,要不是我年纪太大了,这倒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 他们现在何尝不是在玩捉迷藏?他躲,她找,只不过他总是输家,不论躲在哪里,总会被萧彤找到。 「或许是这棵树太大了,堆置假山的时候不得不避开它,旁边的空地该是工人施工时站的地方吧!」 萧彤点点头,在他身旁席地坐下,靠着树干,舒服地打了个哈欠道:「这儿真好,让人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了!」 莫宁心中却是警钟大作,他不该和萧彤有太多互动,更不该在四下无人之处和她独处。 他可以感觉到萧彤把他当作兄长、当作朋友,对他十分信任,几乎不设防。但她是周荟仪的外甥女,又是凌家内定的媳妇,尽管他无法对她产生恨意,至少也该与她保持距离才是。 何况她云英未嫁,与他私处过久将有损她的闺誉。 他应该起身,应该走开,可是望着萧彤微瞇着眼,脸上泛着满足微笑的模样,他竟不忍心扫她的兴。 「风花雪月楼实在一点也不好玩!」 萧彤嘟嘟囔囔的抱怨让莫宁忍不住想逗她。「风花雪月楼是苏州第一名园,这儿都不好玩,苏州也没什么地方好玩了!」 「莫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好地方还得有好心情;心情不好,别说风花雪月楼了,就是皇宫禁苑御花园也一样没趣!」 「妳心情不好吗?」 他可一点也看不出来,在他面前的萧彤总是笑脸盈盈,充满活力与朝气,像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 「要是有个你很讨厌的人镇日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又逃不了,躲不开;心情能有多好?」 她说的是凌翼吧!从她来到风花雪月楼那天起,凌翼就对她大献殷勤,没想到她的反应竟是「很讨厌」! 只是她好象没想到一点,她的行径其实与凌翼一般无贰,唯一的差别只在她不喜欢凌翼缠着她,莫宁却默许了她的纠缠。 「那么,离开风花雪月楼如何?」 莫宁不甚真心地提供建议,萧彤的个性说风就是雨,她要真想走,早就闪得不见人影了! 「我也想啊!」 她单纯直率的响应却让他心头一阵刺痛,莫宁霍然一惊,难道他深心里竟不希望她离开吗? 但他告诉自己,他的复仇计画本不包含萧彤,她的存在将会对他的行动造成妨碍,若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她离开是最好不过。 萧彤完全没察觉到他心情的波动,自顾自地道:「可是我爹头一个不答应,再说姨丈姨娘把我当亲生女儿似的,尤其是姨娘,疼我疼得不得了,我很小的时候娘就过世了,我好舍不得这种有娘疼的感觉。」 她的话让他眸光一黯,原本,他也过着有爹娘疼爱的幸福日子,可是周荟仪却毁灭了他拥有的一切,母亲葬身太湖,他也从此成为孤伶伶的一个人,习剑练武,等待报仇雪恨的日子。 「还有,」萧彤俏皮地笑道:「我还没说服你跟我回饮马山庄呢!莫大哥,你陪我对招这些天,我真的进步很多喔!」 这妮子!真是不死心。 几句话间,萧彤又驱散了他心头的晦暗,她总是这样,明亮、开朗,就像春天的阳光,带来活泼的生命力。 「表小姐资赋过人,在下岂敢居功?」 「莫大哥,你又来了!」萧彤噘嘴嗔道:「什么表小姐不表小姐,让人听着就不舒服。」 莫宁失笑道:「妳本来就是表小姐……」 萧彤不悦地抢白道:「莫大哥,你很故意唷!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可以直接叫我萧彤,或是叫我彤儿,再不然就什么都不用,反正我知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就成了!」 她就是要在称呼上斤斤计较,「莫兄」和「莫大哥」字面上的意思差不多,但是亲疏差别可大了! 她改口叫他莫大哥之后,他对她便和善亲切许多,也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称呼这种东西,看起来是没什么,实际上却总能在不知不觉中拉近彼此的距离,作用可大着呢! 「表小姐这是强人所难了!」 萧彤眉头一皱,他一提「表小姐」三字,心中必定带着身分、阶级的区分,要与她画清界线,她正在努力和他攀交情,好说服他投靠饮马山庄,怎能让他用无谓的称呼来疏远她? 萧彤辩道:「这哪是强人所难?莫大哥,我与凌家虽然有那么点姻亲关系,总不会因此连真心交个朋友的权利都没有吧!」 莫宁虽然不很明白她的种种计较,但却感觉得到她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这让他始终有所提防。 「这样于礼不合。」 「哪有这么多礼合不合的!」萧彤噗哧笑道:「我爹娘要是处处讲足礼数,现在可就没有我了!」 莫宁虽不爱听人说三道四,但约略也知道萧彤的母亲当初和情郎私奔之事,她本来就是不合礼教的「产物」,当然也不用期待她拘谨守礼。 只是话说回来,或许正因为她没被拘谨的礼教绑死,才能造就出她所向披靡的个人魅力吧。 「我说不过妳。」 莫宁抬手终止这个话题,却没发现自己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宠溺,而且也不自觉地掉入她的「陷阱」,没再说出「表小姐」三个字。 萧彤站起身来整理衣衫,笑得好不得意:「那是当然的喽!因为道理站在我这边呀!」 莫宁也跟着站了起来:「妳在这儿待太久了!」 久得足够让人以为他们在偷情。 这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竟让他失神怔忡起来。 萧彤笑嘻嘻地向外探头探脑好一会儿,见他心不在焉,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趁现在外头没人,我们快些出去吧!」 这个地方可重要了!万一以后她被凌翼烦不过,正好可躲到这儿来图个清净,所以万万不能被人发现这个小天地。 莫宁不置可否,跟在她身后绕过假山,就像一对幽会过后的男女,遮遮掩掩地要避开众人耳目。 「偷情」这个念头始终在他心中缭绕不去,难道几日之间,他便对萧彤动了心吗?他的定力竟如此薄弱吗?他要如何面对屈死的娘亲? 「莫大哥,我们来比轻功吧!」 萧彤天真烂漫,哪晓得他心头思绪如怒潮翻搅。在转眼间又想出新的主意,想让他多陪陪自己。 「从这里到练武厅,看谁先到!我可先说了,我又想好了几个招式变化,这回是一定要赢你的!」 有意地落在她身后,莫宁突然发现,他对萧彤竟说不出拒绝。 第四章 「听说妳老和那个武师混在一起?」 萧广成不悦地坐在女儿房中,手上刚接过萧彤亲手奉上的茶,嘴里已忍不住叨念起来。 「什么这个武师那个武师!人家有名字的,他叫莫宁。」 萧彤凉凉地在父亲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脸上漾着微笑,显然心情好到极点,爹想必已发现她对凌翼爱理不理,却整天与莫宁厮混,才会来找她说话,而她正好藉这个机会表明立场。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她有她的想法,爹不能再拿她当孩子,事事替她安排,要她照着做。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而她也一直相信,只有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才能给她带来幸福,就像娘选择了爹一样。 萧广成当然把女儿的种种作为看在眼中,所以他才来找女儿,准备与她恳谈一番。凌萧两家联姻必将为饮马山庄带来莫大的利益,女儿年轻任性,冲动行事恐怕会坏了他的如意算盘。 「他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妳该多放点心思在凌翼身上,而不是整天和那个武师东奔西跑!」 「我不喜欢他,所以不想理他!」萧彤微拧秀眉道:「爹,你别老想把他和我牵在一处,我是不依的!」 「他总是妳表哥,是妳姨丈姨娘的独子。」 「凌翼归凌翼,姨丈姨娘归姨丈姨娘,哪有人放在一处说的?他好讨厌,要不是看在姨丈姨娘的面子上,我早就让他难看了!」 萧广成皱眉道:「彤儿,妳要想想自己的身份,妳是饮马山庄的千金小姐,怎能整日和一个下人厮混?」 萧彤不满地重重放下茶杯道:「千金小姐又怎样?下人又怎样?爹怎会有这种门户之见!在创建饮马山庄前,爹不过是个牧马人,如今你的女儿倒成千金小姐了!要讲身份的话,娘不也是千金小姐?那时爹又是什么身份?怎么当初你就有勇气带娘私奔,现在却连你女儿交个朋友都要干涉!」 萧广成被她一阵抢白,一时语塞,只能勉强地道:「彤儿,不要任性,妳要了解爹的苦心……」 萧彤听不进他的话,只想趁这时候把话说清楚。「爹,别把你的女儿当成傻瓜,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照我看,凌翼什么本事都没有,将来能不能守住家业还是问题。但莫大哥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材,早晚必成大器,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想办法把他拐进饮马山庄!」 拐?萧广成不由得啼笑皆非,饮马山庄也是颇有地位的江湖名门,有必要想方设法争取莫宁吗? 但他终究是老江湖,从女儿的话中也听出了一些端倪。 「妳跟他提过要带他进饮马山庄?」 彤儿太嫩了!莫宁隐然是凌萧两家联姻的最大障碍,他已几次动过除掉莫宁的念头,哪可能让他到饮马山庄? 提及此事,萧彤便不由得气闷:「哪里是提过而已!我每天缠着他每天说,他就是不要!」 看来这莫宁不但武艺不俗,还颇懂得人情世故。萧广成摩挲着颔下的胡须,只可惜联姻是他的首要之务,不然他还真有点网罗之意了! 「既然他不要,妳又何必强求?饮马山庄有的是人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他哪知道他女儿的倔性子,莫宁越是推三阻四,她就越是不甘心,越是非要说服他不可。 「好啊!那我们回家去吧!」 萧彤如天外飞来的言语让萧广成一呆,上一句是怎么牵到下一句的?怎么他竟听不明白? 「彤儿,妳在说些什么?」 萧彤理所当然地道:「每天让凌翼瞎缠,你都不知道我烦得要死!要不是为了游说莫大哥,我早就逃离风花雪月楼了!既然我不用继续在莫大哥身上花心思,那我还留在这儿干嘛?」 「胡闹!」 「才不胡闹!」 萧广成心知女儿一旦使起小性子,就是瞎搅蛮缠,说理根本说不通,于是改变策略动之以情。 「妳姨丈姨娘疼妳疼假的吗?妳把他们的心意当什么了?」 「姨丈姨娘再疼我,也不是我的亲爹亲娘,总不能说他们疼我,我就要在风花雪月楼留一辈子!」 「他们是把妳当媳妇疼……」 萧彤不耐地截口道:「爹,你怎么都听不明白啊?爹,我不喜欢凌翼,打心底不喜欢,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净死绝了,我还是不喜欢凌翼!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和他扯在一起?」 萧广成暗忖,他必须让她明白两家联姻对饮马山庄的重要性,这样她才会懂得他的苦心。 「彤儿,妳听我说……」 萧彤却站起身,闷闷地道:「爹,不要让我觉得你把我当作货物,这种感觉我很不喜欢。」 她的指控太严厉,让萧广成不由得一怔。 「不管把我嫁给凌翼有多少好处,请你先想想女儿的终身幸福,除了家世,凌翼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嫁?」 论武功,萧广成阅人无数,当然知道凌翼比起女儿还远远不及;论人品,他顶多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公子哥儿;论涵养,他虽是读过书识得字,文采却远远谈不上笔下生风、风流跌宕…… 左思右想,凌翼本身确实没什么足以吸引女人的特质,实在也难怪彤儿不喜欢他,只是……风花雪月楼的财势…… 萧广成心头一凛,他真将女儿当成了货物吗? 「我想不出来,也许你也想不出来,如果你要把我嫁给一堆钱,我倒不如四海为家还来得快活些。」 萧彤走到房门口,背对着他,语气突转冷肃,显得无比认真。 「爹,你最好相信我不是说着玩的!」 「我应该杀了你的!」 莫宁和萧彤过从甚密的消息,当然也传到凌重勤耳中,而凌翼种种酸气冲天的反应,他也全看在眼里,所以他召来莫宁。 他见莫宁的地方并不是大厅,而是他卧室外的偏厅,算来是他最私密的会客之处了! 莫宁当然知道这一点。小时候,如果偏厅里有客人,这客人必定极为重要,绝不可有半点失礼不敬。 正因他知道,所以他不解,凌重勤为什么要在这里见他? 而他的开场白更令莫宁惊讶,凌重勤想杀他是正常,一张床上不会睡两种人,他和周荟仪一样,都会选择用最简单的方式,除掉妨碍他们利益的障碍。而他正是他们去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再说,连凌重勤的爱妾独子双双失踪,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一个无足轻重的武师凭空消失,当然更不会有人过问。 但是他的喃喃自语却让莫宁颇为疑惑,凌重勤并不打算杀他,但是,为什么? 凌重勤负手在厅中踱方步,苦恼地道:「我应该杀了你的,太多人想杀你了,你知道吗?」 莫宁依然不作响应,但他想得出来,周荟仪必然想杀他,凌翼更想杀他,萧广成大概也想杀他,想来他还真是人见人憎。 「但是我不想杀你。」 这是他早已得到的结论,莫宁并不意外。但他好奇起来,尽管凌重勤与自己有无法改变的血缘关系,但十八年的时空距离早已改变自己所熟知的一切,他自认自己并不了解凌重勤。 凌重勤吐了口长气道:「如果你死了,不,只要你有半点闪失,彤儿必然把这笔帐算在凌家头上,当然就不肯顺从长辈的安排,我们所有的盘算就要落空,所以我不主张杀你。」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莫宁当然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想法,有父母私奔的榜样在眼前,萧彤当然不会乖顺地接受她不想要的丈夫,离家出走对她而言并不是不可能的作法。 即使两家长辈能把她逼上凌家的花轿,难道他们还能逼她与凌翼洞房、逼她为凌翼生子嗣?她的武功高出凌翼太多,如果她不肯,凌翼很难碰到她一根头发,这才是凌重勤不敢太强硬的理由吧! 只是莫宁心里颇觉奇怪,凌重动向来希望孩子能够成为武林高手,他年幼时,周荟仪督促他习武也十分严格,但他们却将凌翼调教成这么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脓包,差别也未免太大。 他哪知道周荟仪始终拋不开他当年的「诅咒」,生怕教好了儿子,将来儿子会对她不利,所以对凌翼十分放纵。 「但是,彤儿喜欢与你在一起,这样下去,对我们的计画也有不利,我不能不做处理。」 莫宁沉默着,今天他来,本来就只能任凭凌重勤发落,既然他一条小命安全无虞,他也想看看凌重勤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毕竟除了我以外,想杀你的人太多!」 凌重勤一再提到想杀他的人很多,显然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而他却独排众议坚持不杀他…… 这只是因为凌家不愿对萧彤逼迫太甚吗?莫宁不以为然,萧彤终究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娃,凌重勤可是商场上打滚多年的老狐狸,不可能搞不定她,必然还有其它原因让凌重勤想留他性命。 「但我不想杀你,也不许任何人伤害你,」凌重勤深深地凝视着他。「因为你像极了一个人。」 莫宁愕然抬眼看他,他知道自己五官、轮廓都长得像母亲,难道十八年后,凌重勤还记着母亲? 「你说你家世居扬州?」 凌重勤确实在他身上找到何新雨的影子。这很难解释,何新雨是女子,莫宁是男人,但是自从见到莫宁与萧彤比试之后,他看着莫宁时,总不由得想到何新雨,以及他的大儿子凌飞。 他不知道他们母子是否犹在人间,但何新雨仍有些亲族,或许他与失踪多年的爱妾存有些许关联。 只不过,何新雨是苏州人,她娘家本是苏州望族,因为家道中落,负债累累,才逼不得已将她卖入青楼。 「是。」 莫宁若真是扬州人,就和何新雨扯不上关系了! 凌重勤怅然若失,但仍不肯死心地追问道:「但我留意听你说话,却听不出扬州口音。」 莫宁早就准备好解释:「在下幼失怙恃,随师父四海为家,其实对扬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凌重勤叹了口气道:「你果然和她没有关系。」 他渴望得到何新雨的消息,就算她和男人跑了都好,只要让他知道她和飞儿如今身在何方。 莫宁试探地问道:「她?」 他知道他不应该追问,以他的身分和处境,他都不该试图探问凌重勤的隐私,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 凌重勤深深地看他一眼,又叹口气道:「我曾有一名小妾,你的眉宇之间和她有几分相似。」 莫宁心头一震,凌重勤迎进门的如夫人,自始至终只有母亲一人。 凌重勤并没有忘记娘! 这个认知突然劈入莫宁脑海之中,让他一时心头大乱。 「可是她失踪了!和我的大儿子一起失踪,我虽曾动用大批人力物力搜寻,却仍找不到他们母子的下落。」 他的母亲,陈尸在冰冷的太湖湖底。 莫宁脸色一黯,仇恨之火再度熊熊燃起,娘固然是死在周荟仪的手中,但他们最需要保护时,凌重勤人在哪里? 莫宁不发一言,继续听着凌重勤叨叨说着,这些话可能在凌重动心里埋藏已久,他只是要找个安全的倾吐对象发泄一下。 「我失去一个儿子,所以我加倍疼爱另一个儿子,翼儿……我知道他有很多不是,但他却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莫宁越听越觉得纳闷,凌重勤到底想要说什么? 「翼儿很喜欢彤儿,真心诚意地喜欢,可是彤儿却喜欢你……所有的人都希望我杀你,但我却不想你死……」 凌重勤的话彷佛一声轰然巨响,炸得他方寸大乱!萧彤喜欢他?他知道自己一直不愿正视与萧彤之间的关系,他对她有太多厘不清的思绪,盘根错节,以致难以解析。 凌重勤摇摇头,吁了口长气继续道:「我不想你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你离开风花雪月楼,但我又不想放你走,因为你长得像她,虽然只是凑巧像了,但我看着你,心里就有几分安慰……」 莫宁压下心烦意乱,现在没有太多余暇让他深思,恭敬地低着头,他能感受到凌重勤热切的眼光,彷佛想从他身上找到何新雨的影子,只是他目不斜视,气息也不曾混乱,静待凌重勤发落。 「很好,你很沉得住气,是块材料。」 凌重勤满意地点头,语音中不再带着感慨和怀伤,取而代之的,是风花雪月楼主人的霸气。 「从今天起,你就贴身跟着我吧,不要再待在家里了!」 莫宁躬身应道:「是。」 「今天我所说的话,一句也不许传出去。」 「莫大哥,原来你躲在这里啊!我找你好久呢!」萧彤偏着头不解地道:「怪了!方才这儿我也来查看过几次,没看到你呀!」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萧彤,但莫宁的心却不同了! 凌重勤一句无心之言,让他对萧彤产生新的省思,也强迫他检视自己对萧彤的种种异常反应。 身为鬼门关的杀手,他向来独来独往,和任何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萧彤却是例外。 他几乎是放任她缠着他的,没有严词拒绝,甚至变相地鼓励,是因为他对萧彤动了心吗? 莫宁不愿再想,他仍然回避这个问题。 对于萧彤的疑问,他只是笑而不答,他一早就被凌重勤召去,之后便随着凌重勤到处巡视,萧彤当然找不到他。 显然萧彤也没向别人打听他的行踪,只是到他惯常出没的几个地点探看,莫宁心头一凛,曾几何时,她竟能掌握自己的每个去处? 他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已被擢为凌重勤的贴身侍卫。或许他只是想对自己证明,她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的事没必要告诉她。 「夜深了,妳还不去睡吗?」 然而,他还是很难对萧彤无动于衷,虽然才交二更,但也该是就寝的时辰了,她不睡觉却东跑西跑地找寻自己,任谁也狠不下心不理她。 萧彤两手叉腰,嘟着小嘴道:「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一见面你就要赶人家走啊?」 她的态度太撒娇、太亲昵,让莫宁心中更加不安。她是周荟仪的甥女,而他与周荟仪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他们不该太过接近。 他的心思一层深过一层,相较之下,萧彤便来得简单明快许多,她全然一派孩子心性。和莫宁在一起,她就心情好,因为心情好,她就更喜欢和莫宁在一起,至于什么原因不原因,那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妳玩了一天也该累了!」 在他看来,萧彤在风花雪月楼的日子实在过得颇惬意,与他练招比试是她的一大乐事,周荟仪更不时带着她吃喝玩乐,从早到晚难得见她闲着没事干,一整天下来,铁打的身子也要玩乏玩累。 原来莫大哥是在关心她,只是一样的拙口笨舌! 她心情顿时大好,笑吟吟地自顾自在他身边坐下道:「才没有玩呢!我找你找了一天呢!」 莫宁眉头一皱:「找我有事?」 不太可能吧!她是凌家的表小姐,凌重勤夫妻都对她十分宠爱,凌翼更是想尽办法要讨她的欢心,只要她出个声,什么事不都有人帮她张罗得好好的?她非要找他干嘛? 「找你陪我练招啊!」 她说得理所当然,好象莫宁本来就是陪她练招的武师。 这也难怪她,连他都差点以为他的工作就是陪萧彤练功,即使凌翼如常进入练武厅,周荟仪也会指定别的武师和儿子对招。 周荟仪私心里并不希望儿子再和莫宁有所接触,这样凌翼必然会发现莫宁根本是处处让招,或许是怕打击儿子的自尊心,周荟仪刻意将莫宁晾在一旁,正好萧彤吵着要莫宁陪练,她便做个顺水人情。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萧彤竟从此黏上莫宁,对她的宝贝儿子不屑一顾,而莫宁更因此成为两家联姻的最大障碍。 「凌家有很多练招武师……」 「他们又不是你!」萧彤噘着嘴嘟囔着:「我偷偷告诉你,你别说出去唷!我爹以为凌家每个武师都像你那样厉害,还私下交代我去试试其它人的身手,想探清楚凌家的底呢!」 「哦!那妳试得如何?」 萧广成显然不笨,没被他力抗萧彤的假象唬过去,从而草率认定凌家的实力,但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假若萧广成决定和凌家站在同一线上,他的复仇大计会棘手得多。 「就说他们又不是你了嘛!」萧彤卷着头发玩,得意地笑道:「莫大哥,你在他们中间是鹤立鸡群,实力差太多了!」 莫宁剑眉微拧,隐约意识到不对劲,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武艺比其它武师高出一大截,但是她那与有荣焉的态度…… 他们的立场是相互敌对的,他严厉地提醒自己。萧彤不知道,他却不能忘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他母亲不共戴天的血仇! 但,萧彤若对他没有特别的意义,他何需这样提醒自己? 心念及此,莫宁登时心乱如麻。 萧彤全未察觉他的异样,一个劲地继续道:「认真说,他们没有人能在我手下走出百招,可你就不同了,我知道你每次比剑都让我,否则就算你只守不攻,我就是和你打上三天三夜也不可能赢。」 「妳说得太夸张了!」 「才不夸张!」萧彤认真地道:「莫大哥,我真的搞不懂你耶!你的实力明明比我强得多,却老是不肯正正经经和我比一次剑,老是要让我赢,我知道你比我强啊!我又不会怎样!」 莫宁依然只有苦笑,她当然不会怎样,可是他会怎样! 拜萧彤之赐,他已经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行动大受限制,报仇的计画也不得不停顿下来。他若胜了萧彤,该如何向众人交代他进凌家当练招武师的原因?届时他岂不是更动弹不得? 「妳太看轻自己了!」 这天真的丫头浑然不知她对他种种示好的表现已使他陷入危境,竟觉得他风头出得还不够! 莫宁不由得想到凌重勤,若不是他一意维护,或许他这回真得沉尸太湖,不然就是身分暴露而不得不逃离凌家。 凌重勤显然十分在乎他失踪的小妾和儿子,或许他应该拾回凌飞这个身份,把当年周荟仪所做的一切全抖出来。 不,他马上推翻这个想法,自己的仇要自己报。十八年前,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回凌家诉冤,但他不愿意这么便宜了周荟仪,八岁的他还有这种志气,没理由现在却越活越回头。 再说周荟仪也生了凌翼,又与他是三十年的结发夫妻,凌重勤就算知道真相,会不会对付她、会怎么对付她犹未可知。 这是他的杀母大仇,他不该冀望于任何人。 他沉溺于自己的心事,尽管萧彤絮絮叨叨地不停与他说话,他却全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莫大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嘛!」 她的娇嗔让莫宁惊醒过来,苦笑了下道:「我有点累,一时闪神了,妳刚才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萧彤连忙道:「莫大哥,你累了怎么不早说?我回房睡了,你也赶快回去休息喔!」 对他的关心几乎是出自本能,萧彤一向随性,倒也没特别深思,只是这更让莫宁坐立不安。 不得不承认,对他来说,她是特别的。 但,他该怎么对待她才好? 第五章 萧彤突然找不到莫宁了! 当她来到莫宁居住的小院,其它人便告诉她,莫宁被擢为老爷的贴身侍卫,不住在这个地方了! 当她东询西问来到莫宁新的住处,却又听说莫宁一早便随老爷出门,大概要到傍晚才回来! 等到暮色降临,莫宁的确回到风花雪月楼,但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凌重动身边,当然不便与她有所互动。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萧彤心情日益躁动,好象莫宁是她心爱的玩具,如今却被人抢走了! 找不到莫宁已经让她够郁闷的,更讨厌的是,凌翼总在她身边团团转,快把她烦死了! 真是没有比较便不知好坏,和莫宁在一起,她从不觉得无聊。或是比试,或是闲谈,总让她觉得时间好象过得特别快,她玩得正开心,意犹未尽时,却已经一整天过去了! 可是凌翼却只让她想打瞌睡,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引起她的兴致,她也知道他极力在讨好她,但她就是很难领情,要不是他来找她时都有父亲或姨娘在一旁,她早就随便找借口逃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她开始怀念有莫宁陪她比试练功的那几天,尽管只有短短数日,她却觉得好充实、好快乐。而如今,待在风花雪月楼只让她感觉度日如年,恨不得能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望着眼前凌翼的笑脸,她实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彤妹来到风花雪月楼多日,却不曾游赏苏州风光,今日天清气朗,彤妹可有意到苏州城中一游?」 他叫她什么?彤妹?萧彤顿觉全身鸡皮疙瘩耸然而起,是谁教他用这么恶心的称呼啊? 萧彤懒洋洋地应道:「表哥的盛情,彤儿心领了!」 萧彤当然不敢指望一两句话就能让凌翼打退堂鼓,这几天他吃够了闭门羹,要是他这样就会退缩,现在就不会在这里烦她了! 周荟仪在旁为儿子帮腔:「彤儿,今天有热闹可瞧呢!妳随翼儿入城小游一番,四处走走看看也好。」 凌翼热心地游说道:「是呀!彤妹,今日正值百花娘娘诞辰,苏州城内好不热闹,不输过年呢!」 他话说没两句就冒出一声「彤妹」,让萧彤憎厌之心更甚,反正她就是没兴趣和凌翼出游,谁来说都是一样。 「彤儿在这儿陪姨娘说话就很好,不想出门呢!」 「傻丫头,陪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趣味!」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得出周荟仪挺开心的。「年轻人哪!就该趁年轻多玩多走多看,到我这把年纪,就是想出门晃荡晃荡都没力气喽!」 「姨娘怎能这么说呢!我们到苏州来,原本就是来看姨娘的,当然要多陪陪您嘛!何况人家都说风花雪月楼是苏州第一景,我和姨娘在园里逛逛,说说笑笑不也挺好的?」 周荟仪见她想尽理由推托,就是不肯出门,原不打算勉强,但是儿子祈求的目光让她改变了主意。 「苏州的美景可不只是风花雪月楼哪!彤儿,既然一趟路到苏州来了,整日留在家里多么无趣。」 哼,看窗外小狗打架都比对着凌翼有趣/她现在是在陪姨娘,当凌翼根本不存在,不然她早逃出这间屋子了! 不待萧彤开口,周荟仪先行建议道:「这么吧!萧兄如有雅兴,不如让翼儿陪你们父女俩进城玩玩,到都林桥去尝尝软香糕、玉带糕、海棠糕,也不枉这么远到苏州一趟。」 「爹和表哥去吧!」 周荟仪笑着安抚她道:「傻彤儿,苏州点心固然是极好的,可就得趁着刚做好,入口才够滋味,都林桥的点心颇富盛名,妳乖,和妳爹进城尝尝鲜去。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和你们一道去了!」 周荟仪话说到这个地步,萧彤很难再推辞,只得点头,反正有父亲随行,她只管跟着就是。 只是凌翼实在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他原打算邀萧彤出游,制造独处的机会,好与她培养感情。但现在却多了姨丈,如此一来,他当然不能全心照应她,这样他哪有机会一亲芳泽? 萧广成知道,如果他不去,彤儿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出门,只得两手一摊对凌翼笑道:「翼儿,看样子要麻烦你带我父女俩去开开眼界了!」 「姨丈言重了!翼儿随时愿效犬马之劳。」 萧彤皱着眉,一脸的不甘愿,凌翼总是利用长辈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对他会有好感才是怪事! 早知道就不进城了! 萧彤的眉心打了好几个死结,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完全不被人挤到似乎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凌翼无奈地看着萧彤的眉头越皱越深,似乎也意识到今天带她出游其实是一大败笔,她的不悦全写在脸上了! 苏州虽然热闹,但这种万人空巷的场面也不是天天有的。正如凌翼所说,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百花娘娘诞辰,也是苏州城里选花魁的日子,这就难怪到处都是人了! 萧广成见女儿脸色不对,正打算替凌翼说说好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朗笑道: 「萧兄好兴致,也来看苏州选花魁吗?」 萧彤回头一看,倏地眼睛一亮,只见凌重勤在重重护卫不由后追来,而莫宁也在其中。 萧广成自己也被人潮挤得十分不适,见到凌重勤不由得松了口气道:「如此热闹的场面,还真让人吃不消呢!」 凌重勤迎上前来与他们会合,护卫们随即将萧家父女及凌翼圈围其中,周遭人群压力顿减,萧彤的脸色也舒缓了许多。 「翼儿思虑不周,让你们跟着受罪了!」 凌翼只想着人越少越好,虽不是他所想的独处,也犯不着多带人,却没想到若没有护卫隔开人群,只怕脚不着地也会被推着走。不论是谁被挤成这样,心情都不会太好,他还怎么博取美人欢心? 也正因此,凌重勤一听到儿子带萧家父女入城,却没带上侍卫,便连忙率人追赶而来。 萧彤见两老聊了起来,趁他们不注意,蹭到莫宁身边,巧笑如花道:「你最近好象很忙喔!」 莫宁淡淡一笑,他知道凌重勤是故意要隔开他与萧彤,但几日没说上话,他竟思念起她不时的笑语如珠了!她的笑容里彷佛带着暖暖的阳光,不过几日,却变得既熟悉又陌生,竟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不愿深究自己的心情,他转移话题低声道:「妳也来看选花魁吗?其实晚点出来会比较好的。」 每年选花魁的日子,一到午后,各家青楼的伶伎们都会陆陆续续地到百花娘娘庙里上香,之后再回到她们平日执壶的彩舫。入夜之后,整座太湖上渔灯点点,笙歌宛转,极尽声色之娱。 现在正是花娘们入庙上香的时候,各家名位平日就是只见一面也得花上百儿八十两,小老百姓哪来这许多闲钱?当然得趁这一年一度的机会看个够本;而过了这段时间,花娘们回到船上,人潮就不会这么拥挤了! 有莫宁在旁,萧彤心情顿时大好,好奇的本性再度展现出来。 「可是这么多人,要怎么选花魁啊?」 苏州是江南钟灵毓秀之地,秦楼楚馆林立,执壶卖笑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虽说能闯出名号的女子不多,但个个品貌不俗,而姿色优劣更是各入各眼,怎么决定谁是魁首? 「妳不知道吗?苏州花魁是银子砸出来的。」 萧彤愕然的可爱表情让他忘了他们正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莫宁仔细地为她说明起来。 原来入夜之后,花娘们会站在自己的船头上,大爷们若见了喜欢,就可以往她身上砸银子,要是砸中了,就可以和佳人共度一宿,不过当然要另外付钱;要是没砸到,银子落在花娘的船上,就算花娘的外快了! 一夜下来,只消结算船板上的银两,就可以知道哪位花娘最受欢迎,自然就晓得谁是花魁了!别的不说,去年的花魁船上竟载了两三千两银子,算算也有一两百斤,连彩舫都差点给沉了! 若是怕自己的手劲不足,银子砸进湖里糟蹋了,岸上还有专门替人砸银子的,只是这些多半是妓院老板雇来的人,虽然会将银子送上船,但是要砸到花娘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萧彤听得有趣,突发奇想道:「如果花娘被银子砸伤了怎么办?」 莫宁让她问得一怔,这个问题还真只有她想得出来,哪有人会故意用白花花的银子去砸人,目的是要把人砸伤,而对象还是娇滴滴俏生生的伶伎呢?如果真有,也只有她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份子吧! 他们的喁喁私语全落在凌翼眼中,更让他恨上心来,爹是怎么了?明知道莫宁是他追求萧彤的头号大敌,为何还容他活到如今? 正想着,冷不防爹突然重重推了他一把,凌翼猝不及防,重心不稳,栽倒在旁爬不起来,着地的手掌一阵热辣,竟令他痛呼出声。 他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却见众人的刀剑纷纷出鞘,莫宁手中的长剑嗡嗡颤动,横身挡在父亲身侧,而父亲身前落了一地横七竖八的袖箭,身后竟见几根闪着青光的钢针斜插在地。 凌翼再怎么不聪明,也看得出现在是有人要刺杀他爹,而更令他恼火的是,显然方才护驾有功的又是莫宁。 凌翼才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听见「嗤嗤」连响,一篷铁莲子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但众人已有戒心,刀剑飞舞犹如一张绵密织就的光网,轻易地将铁莲子击飞,解除了这次危机。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萧彤原本定在莫宁与其它侍卫的保护圈中,但在他拔剑出鞘的同时,她也亮出兵刀,抢上前去站在他身边,换言之,她也在正面迎敌的第一线上。 正在此时,又见一颗弹丸飘忽而来,只是这次的目标不是凌重勤,却是萧彤。她不避不让,看准弹丸的来势正待将之震飞,弹丸却突然爆开,一丛牛毛细针如急雨袭来。 萧彤毕竟临敌经验不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本能地护住头面,此时只觉腰上一紧,莫宁左臂圈住她的纤腰向后疾退,同时剑光喷射,再次使出那招似是而非的「飞瀑悬虹」。 同样的招式,如今使来却是威力大增,翻飞剑影密密实实罩住两人,当真是风雨不透。 萧彤倏然被他拥在怀中,只觉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鼻端呼吸着他阳刚的男子气息,腰间感受着他强大的保护力道,尽管是在这样危险的当口,她竟有些意乱情迷起来。 「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个纱帽白衣人,他似乎刻意让众人察觉他的存在,然后才足不点尘地飞掠而去。 「穷寇莫追。」 凌重勤和萧广成都是老江湖,当然不会让人贸然追赶。 凌重勤让人扶起仍跌坐在地上的凌翼,正待夸奖莫宁几句,却见他以剑拄地,脸色苍白,盗汗不止。 「你怎么样?」 被他揽在怀里的萧彤头一个发现他不对劲,半旋身,她脱出他左臂的保护,反以右手扶抱着他。 定睛看去,只见他的右手掌缘一片乌黑,两点银光隐隐闪动,原来他并没能完全闪过那篷牛毛细针。 他为了救她而受伤! 这个认知劈入萧彤脑海中,霎时间只觉得一颗心像要融化似的,既是欣喜,又是焦虑。 但现在没有时间让她深思太多,她剑锋一转,将莫宁的衣袖撕割了一半,自肘以下全露在空气中。 牛毛细针上沾带的毒性显然非同小可,莫宁虽已运功抵御,却仍可见一道明显的黑线沿手掌上行至臂。 萧彤不假思索,还剑入鞘,骈指如戟,先封住莫宁右肘的「尺泽」穴,正要取出绣帕裹手,拂去仍扎在莫宁掌缘的带毒细针,岂料一抹眩目的寒凛剑光自后侧袭而来,直劈向莫宁的右上臂。 「住手!」 「小心!」 突来的示警让萧彤一惊。无暇细想,她以左手连剑带鞘横格代为招架,来剑剑势顿挫,她才看清出剑的人竟是凌翼。 「你干什么!」她心中怒气大起,皓腕一振,便将凌翼手中的长剑绞飞。 凌重勤剑眉紧皱,不悦地瞪视凌翼。他平时虽然宠儿子,但凌翼此刻的行径未免太过乖张。莫宁护主有功,又保护了萧彤,对凌萧两家都有贡献,凌翼就算心中对莫宁有再多不满,也绝不能在人前伤他一根毫发,何况意图断他右臂! 萧广成也不由得大皱其眉,凌翼此举正反映出他心胸狭隘,这等性格人品若主掌风花雪月楼,凌家的基业怕要败在他手上。 凌翼竟还振振有词地自辩道:「一旦毒性蔓延,势必危及他的性命,常言道:『毒蛇噬手,壮士断腕。』大丈夫理当如此。」 萧彤闻言更怒,他这话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又不是所有的毒药都见血封喉,照他的说法,岂不是要脚痛砍脚,头痛砍头? 萧彤冷笑道:「说得真是好啊!只不过这么气魄的话出自一个掌心破点皮都要尖叫的人,未免太没有说服力!」 萧彤恨他趁莫宁之危意图加害,言语间自是极尽讥损之能事,半点不给凌翼留面子,当然也让凌重勤甚为难堪。只是凌翼方才跌倒时痛叫出声是众人共见共闻,竟无人能出言反驳。 凌翼恨在心头,胀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莫宁极力想以内功遏止毒性扩散,但晕眩感却越来越强烈,昏沉之中,他听着萧彤与凌翼的对话,心头一片暖热。 她保护了他! 他已经许久没有被人保护的感觉了! 曾经,母亲想保护他,但是归于徒劳,他虽留得一条性命,却是阴错阳差被人所救。 母亲身故之后,他来到鬼门关,在这个汰弱留强的地方,他必须让自己强大,当然更不可能有人保护他。 深沉的黑暗攫住他,他再也无力和从臂上逐渐延伸的酸麻对抗,在他失去意识前,脑海中只盘桓着最后一个念头: 挡在他身前,保护他不受伤害的,是萧彤! 坐在莫宁床边,萧彤怔怔地凝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 他所中的毒性虽强,但并不是太难解,在大夫除去毒针,并以金针药石救治之后,他只需小休几日即可痊愈。 虽然他已无大碍,但是她仍坚持陪伴在他身边,而且理由充足--若不是莫宁,那两根……不,不知会有多少毒针扎在她身上。 或许是长辈们都知道谁也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尽管不以为然,她仍获准待在莫宁房中。 守候着沉睡中的他,萧彤心中却是思潮翻覆,片刻不得息。 她喜欢看他,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欢看他--看他眉头微皱的样子,看他神志专凝的样子,看他拿她莫可奈何的样子。可是如今,看着他的心情却是大大不同了! 「彤儿,妳方才说话太伤人了!」 众人散去之后,萧广成留了下来,他当然没那么好心看顾莫宁,他担心的是女儿。 「有吗?」 萧彤心不在焉,答得随便,她心中早有太多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酦酵,没有空间容纳父亲的数落。 「没有吗?妳当着一大群人的面让翼儿下不了台!」 说得真是好啊!只不过这么气魄的话出自一个掌心破点皮都要尖叫的人,未免太没有说服力! 萧彤心念电转,回想起自己方才当众奚落凌翼的言语,嘴边不由得泛起嘲讽的冷笑,算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当面让凌翼难看。 这样会太伤人吗?她觉得刚刚好而已。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凌翼根本只是个被宠坏的小鬼,自己无能也就罢了,还见不得人家好,做错事也就算了,还要巧词狡辩。她要是姨娘,十个凌翼也早打死了!奚落他几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彤儿真是实心眼,哪懂得天下父母心?不管怎么说,癞痢头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好,她让凌翼难堪,就等于伤了凌重勤夫妇的面子,两家人就算不能亲上加亲,总也不好反目成仇。 萧广成叹口气道:「我知道妳不喜欢凌翼,但是看在妳姨丈姨娘份上,妳不能收敛一点吗?」 「我对他已经很容忍了!」萧彤的音调不自觉高了起来。「换了是别人,右臂若还留得住,我就不姓萧!」 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伤害莫大哥!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绝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想起方才凌翼一剑砍来的情景,她犹自心惊胆寒,就在那一刻,她清楚知道莫宁在她心中目有多么重要,她宁愿凌翼那一剑是冲着她来,也不希望莫宁再受到任何损伤。 如今情绪冷却,思绪也沉淀下来,她觉得自己好象懂了母亲当年拋下一切,毅然与父亲私奔时的心情,那是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冲动,想要用所有做得到的方式,全心守护那个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男人! 因为爱! 女儿表现出的断然让萧广成一惊,莫非彤儿爱上莫宁了? 不行!莫宁的身分来路不明,待在凌家的意图更令人生疑,即使不提联姻的打算,彤儿也该离他远一点才是。 只是现在,说什么彤儿都听不下去,她的性子像极了亡妻,一旦打定主意就义无反顾,十匹马也拉不动。 萧广成叹了口气,放弃说服她远离莫宁的想法。「不管怎么样,妳都要记得,凌翼是妳姨娘唯一的儿子!」 老实说,联姻之事,他自己也有所保留了!彤儿现在不只不喜欢凌翼,甚至已视他如寇雠。而凌翼本身的人品,实在也令人不敢恭维,若是硬把两人凑成对,彤儿恐怕会恨他这个父亲一辈子! 只不过他们父女现下还踩在风花雪月楼的地头上,谨言慎行还是必备的保身之道,如果可以,他真想快快带女儿回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也知道,没有莫宁随行,彤儿恐怕打死也不肯回去! 萧广成又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悄然退出房间,留下萧彤单独照顾昏睡不醒的莫宁。 萧彤彷佛没注意到父亲离开,目光须臾不离莫宁的面容,许久,她伸手试着抚平莫宁微皱的眉心。 「你总是皱眉头,」萧彤喃喃抱怨着。「就算笑的时候,你也还是皱眉头,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事?为什么一件也不肯告诉我?」 细细想来,她与莫宁相处时,总是她说、他听,对莫宁的了解,她竟不比其它人多多少。原本没注意到,自也无所谓在不在意,可如今她却难以忍受莫宁对她有所隐瞒。 「我说过我要弄明白的!」 见面之初,她曾想弄明白关于莫宁的一切,他的家世来历、他的武功路数、他为什么来风花雪月楼、为什么委屈自己陪凌翼练招……只是后来,她太享受他的陪伴,以致很快地忘了初衷。 「先前忘了这回事,但现在我想起来了!」 她轻声对床上不省人事的莫宁诉说,她对自己的感情不再浑浑噩噩,接下来,她就要求莫宁的表态。 莫大哥应该也喜欢她吧! 萧彤不确定地想着,至少,他对她比对别人和善亲切得多,而且除了她,也没有别的女孩子在他身边出没。 不安份的小手在他脸上游移,从眉心滑到鼻尖,顺势而下,顽皮地描绘着他微薄的唇型。 「人家都说嘴唇薄的男人薄情,你会不会这样?」 萧彤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她与莫宁相处一向自在坦然,如今却患得患失,心中既是甜蜜,也有不安。 「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也喜欢我?」 沉睡中的莫宁当然不会给她答案,只是等他醒来,她大概也没有勇气当面问他这个问题。 「不管!你一定要喜欢我!」 第六章 风花雪月楼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波诡云谲。 莫宁救主有功,这使他在凌家的地位一夕之间大为提升,凌重勤对他本就有所偏私,如今对他更是赞不绝口。 然而,莫宁也因为保护萧彤而负伤,萧彤更为了莫宁不惜当众和凌翼翻脸,三人间的纠葛于是更形复杂。 奇怪的是,周荟仪和萧广成竟不约而同地坐壁上观,先前热衷的联姻之议也无人再提。 这一切,莫宁都看在眼中,但他却无心无力分析探究,一个萧彤已经让他忙不过来了! 从他醒来看到萧彤的第一眼,他就发觉萧彤变了,虽然她的表现和平常似乎并无不同,但他就是知道她变得很不一样。 那是一种无以名之的感觉,尽管她待他的态度依然似朋友、似兄长、似玩伴,但她看他的眼神似乎就是多了点什么。 而更诡异的是,凌翼好象突然消失了! 他每天跟着凌重勤出入,从未见着凌翼,萧彤以往总还提到凌翼缠得她发闷,现在也不提了! 以凌翼的个性,在受了萧彤的气之后,应该会牵怒于他,变本加厉找他麻烦才对,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能视为正常。 或许是他想太多吧! 莫宁甩甩头,带剑走出房门透气,他不应该在萧彤身上花太多心思,他重回风花雪月楼可不是为了谈情说爱的。 不过,他救凌重勤还真是救对了!凌重勤赏他一栋独门独院的小屋子,贴身侍卫中,只有他有这等优遇。 他性喜清静,独居当然比较自在舒适,而更重要的,他可以不必顾忌同住的旁人,行动更加自由,对他进行复仇计画当然是一大利多。 夜风徐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他在微带凉意的风中舞剑,但心中思绪依然纠结,剑势也显得有气无力,心不在焉。 「看来你这儿还真不错!」 轻柔如风的女音兀地响起,让莫宁吃了一惊,只是他很快便恢复过来,他还剑入鞘,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公主别来无恙?」 一袭浅蓝衣衫的阴司公主笑意盈盈,答非所问地道:「你的警觉心退步了,竟没发现我来了!」 莫宁神色一凛,在她出声之前,他确实并未发现她的存在,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人过得太舒服,大概都会松懈吧!」没有责备,却让人心惊肉跳。「身为鬼门关的杀手,你现在这样,很危险。」 不是她危言耸听,他虽然是鬼门关相当出色的杀手,但以他的实力恐怕还无法正面挑战周荟仪,而他正踩在仇家的地盘上,一个不小心就会玩掉自己的小命,实在没有松懈的本钱。 「公主教训的是。」 她笑起来,悠哉地游目四顾道:「唔!看样子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的收获还挺丰硕的!」 不难想见,她就是那日当街突袭凌重勤一行人的纱帽白衣人。 「有人买凌重勤的命?」 莫宁皱起眉头,鬼门关最大的规矩就是杀人一定要收钱,而且一旦接下生意,便要追杀到底,至死方休,除非买家改变心意。 公主亲自来苏州刺杀凌重勤,一定是有人买凶,可是以她的实力,就是十个他也保不住凌重动!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无法解释心头沉甸甸的不安,不可否认的,他非常不希望凌重勤死于非命。 阴司公主噗哧笑道:「如果有人买他的命,凌重勤哪还能活到现在?我真要杀他,找机会晃进来摘他的人头就成了!」 阴司公主虽以长鞭驰名,但她最擅长的其实是轻功,连皇宫大内她尚可出入自如,区区风花雪月楼又算什么? 「可是……」 她眼底还带着笑,却一本正经地道:「是『杀人要收钱』,不是『出手要收钱』,我又不打算杀凌重勤,出手玩玩当然没什么不可以。」 「多谢公主。」 莫宁松了口气,心知她是看出他的报仇计画没有明显进展,所以故意制造让他表现的机会。 「有什么好谢的!」她眼中闪过一丝诡芒,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气我就不错了!我差点伤了你的心肝宝贝!」 莫宁一怔,心知她说的是萧彤,但,她怎会认为萧彤是他的心肝宝贝?她又为什么突然想针对萧彤? 「她不是……」她不是什么?莫宁自己也接不下去。 「哦!」 阴司公主响应得敷衍,显然没把他的话当真,她是旁观者清,相较于情仇纠结的莫宁,她看得当然更为清楚明白! 「公主为何……」 莫宁一心想问个明白,同是鬼门关中人,他比任何人都深知阴司公主的可怕,如果她要和萧彤过不去,一百个萧彤也不够死。 「预感!」 她饮起笑容,微锁眉心,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个神态更增几分楚楚动人,好不令人心疼。 莫宁沉默不语,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萧姑娘……她是生长在阳光里的女孩,而我们……」她苦笑了下。「是只能在黑夜中出没的鬼魂……」 她的话让莫宁深思起来,他和萧彤的差距,当然不是小姐与下人的阶级差别,而是他见不得光的身分--鬼门关的杀手, 「或许人都喜欢阳光吧!」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观察着他的反应。「对于黑暗中的人来说,阳光更具有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是吗?这才是萧彤最吸引他的地方吗?他放任萧彤缠着他,是因为他也贪恋她身上带着的阳光吗? 一瞬间,他的心又乱了! 「如果她要带走你,我也不会太意外,只是我也不可能多高兴,毕竟你是一个很好的杀手。」 她的话太惊骇,让他本能地不愿接受:「不可能,我们之间始终隔着我娘的血仇,她始终是周荟仪的外甥女……」 「我们!」她叹道:「你非常地不诚实吶!」 她不禁叹气,莫宁早已将自己与萧彤连系在一起,但是他不面对、不承认、不接受,他早就被感情冲昏了头,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公主的步步进逼让他心乱如麻,他对萧彤有太多他不愿承认的情愫,但却总在不自觉中泄露出他心底的想法。 「公主……」 承受不住她想挑明的一切,所以他告饶,她若再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如何面对萧彤、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娘亲! 只是他知道,以公主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让他逃避,她纡尊降贵亲自到风花雪月楼,绝不只是来问候他的近况,或是向他邀功,想当然尔,她是为了逼他面对并处理他的感情问题。 公主必定不乐见他因为萧彤而离开鬼门关,但她似乎在诱导他往这个方向去想,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你不想谈,我也不说了!」 她又笑起来,只是她的笑容里带着诡谲,让他不由得头皮发麻,她太轻易地放弃似乎意味着更多的麻烦。 「不过,或许你该跟那位姑娘交代一下。」 莫宁不自觉地回身,顺着她纤手所指的方向望去,树影里脸色苍白的女子,正是萧彤! 他的警觉性真的退步很多,没发现公主的到来,还可以说是因为她的轻功已臻化境,但连萧彤藏身院中他都没发现,这他就无话可说了! 她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莫宁恼怒起来,他没发现萧彤,但公主不可能没发现,她所说那些话,是故意要说给萧彤听的? 「妳听到什么?」 莫大哥的声音好冷漠! 萧彤轻颤起来,不自觉地环抱着自己的身子,不是因为春天乍暖还寒的夜风让她颤抖,而是冷漠的莫宁让她遍体生寒。 她怔忡道:「听到你是鬼门关的杀手,听到你串通外人刺杀姨丈,听到我们之间隔着你娘的血仇……莫大哥,你还希望我听到什么?」 她越说越觉肝肠寸断,眼泪滴滴滑落腮边,只是她忍住哽咽,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疏离和凄苦。 我们之间始终隔着我娘的血仇,她始终是周荟仪的外甥女……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姨娘是他的杀母仇人吗?萧彤不愿相信,姨娘是那么和善、那么慈蔼的人,怎么可能谋害他的母亲? 她听到太多了! 莫宁踌躇起来,她偷听到太多他的秘密,甚至已经危及他的安全,他应该杀她灭口,可是…… 蓦然回头,阴司公主早已悄然离开。 莫宁突然明白,她放任萧彤偷听,是要他在萧彤和鬼门关之间做抉择,要他在仇恨和感情间做抉择。 如果她要带走你,我也不会太意外。 这是公主给他的试验吧!如果他狠不下心杀萧彤,他就会被踢出鬼门关,而公主认为他下不了手! 「那位蓝衣姑娘,你叫她公主……她是阴司公主吧?」她的声音里满是惆怅,「她好美,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人……」 莫宁悚然一惊,他几乎忘了,萧彤不只偷听到他的秘密,更窥见了阴司公主本人,为了公主的安全,他绝不能容她活在世间。 他绝不是那种会为了儿女之私而坏了大事的人! 他的杀机一闪而逝,但萧彤注意到了! 「莫大哥,你想杀我吗?」 她问得莫宁发怔,他想杀她吗?当然不,否则他不会为了保护她而受伤,但是他能不杀她吗?他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妳知道得太多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暴露在危险中,他愿意以性命为赌注,赌萧彤不会出卖他。但是现在,他必须维护公主、维护一手栽培他的鬼门关,他赌不起,因为他没有输的本钱。 「她那么美,你当然要维护她的。」 美丽的女人通常都很骄傲,至少对自己的容貌很骄傲。萧彤当然是个美人,但阴司公主的美丽却让她自叹弗如,若将阴司公主比成枝头上的凤凰,她就是泥地里的雉鸡,相形黯然。 怪不得莫大哥看她的眼光从来不带情思,就算他与阴司公主没有男女之情,看惯了阴司公主那样的美人,她的美貌自不足以令他动心。 她沉溺在方才的震撼中,所以她无法理解莫宁必须保护阴司公主的理由,仅只是忠心,下属对上司、对组织的忠心。 莫宁从未看过这样的萧彤,她只该属于阳光,属于欢笑,而不是眼前这般心碎神伤,凄苦哀怨。 但他的剑还是出了鞘。 他必须如此,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公主、为了鬼门关,不管再怎么不愿意,他都必须杀了她灭口。 萧彤看着夜色中闪动的森冷剑光,突然自暴自弃起来,如果她不能和心爱的人厮守到老,她宁愿死在他的剑下。 「那么,你杀了我吧!」 泪水下住地自她的眼角滑落,好似一线激瀑冲进他的心田。 「我只想知道,日后你会记得我吗?」她轻轻地问。 莫宁不答她,长剑架上了她纤细如天鹅的颈项,但是他的手在抖,从他记事习武以来,他从不知道他执剑的手竟会颤抖。 萧彤当然感觉到剑身的颤动,她直视着莫宁的眼,幽幽一笑道:「原来你对我还有几分不舍……」 萧彤的笑靥更深,泪水也掉得更凶,只是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深情地凝视着莫宁。 不管他有没有喜欢过她,至少,他的不下了手已经说明了她的特别,他是个杀手,却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对不该心软的人心软了! 她的声音带着诡异的释然:「但我不想令你为难,莫大哥,我是这么喜欢你,以致无法看你受苦……」 她的指尖轻轻搭上了他的剑身。 「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 然后,她指尖用力,引着剑身割向她的咽喉。 她的举动让莫宁肝胆俱裂。曾经,他亲眼看着他最亲爱的娘亲遭人虐杀,如今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又再度袭来。 他不想杀萧彤,一千一万个不想! 他以为他可以狠下心亲手杀她,却不料他连她「好心帮忙」的自戕行为都无法忍受。 不要说是看她死,他根本见不得她有半点损伤。 剑是他的,岂容得萧彤作主?长剑向外一划,萧彤顿觉指间一空,一线流光斜曳而去,他剑已离手,插在丈许开外的草丛中。 下一刻,她已在他怀中。 和那日当街遇袭时同样结实温暖的怀抱,却似乎有些许不同,他的双臂如同铁箍般圈围着她,彷佛宣示着……占有? 快得令她来不及反应,他的唇印了下来,在她柔嫩如花瓣的双唇上辗转,灵巧的舌长驱直入,技巧地挑开她的牙关,需索着她口中的蜜津,逗弄着她不知所措的小舌。 直到她柔软的曲线全无间隙地依附着他,莫宁备受惊骇的心才渐渐平复过来。她还好好的,毫发无伤地在他怀里。 她青涩而热烈的反应更给他莫大的鼓励,他吻得更深,唇舌交缠间,他的心逐渐平静。 母亲死后,他的心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平静,仇恨如烈火般不断烧灼他的心,片刻也不得息,所以他疯狂地练武,疯狂地蓄积复仇的力量,而他的心仍记挂着大仇未报,日日躁动不安。 后来他的武功小有成就,他开始接任务,为钱杀人,当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他剑下变成冰冷的尸体,他的心益发不安。 这或许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但他却无法选择。他也曾在醇酒美人中寻求安慰,但却只得到更大的空虚。 直到如今,是他怀中的女子让他的心安定下来,就像飘泊四海的孤帆终于找到可供停靠的港湾…… 萧彤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双臂虚软地攀着他的颈项,莫宁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但他双臂上的力道不曾放松,彷佛他怀中的女子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他不容别人觊觎,更不许她逃开。 几乎站不住脚的萧彤伏在莫宁怀里喘息不已,感受着他胸膛同样剧烈的起伏,耳里听着他同样急促的心跳,她不自觉地泛起一抹微笑,原来他的心中也有她,这个想法让她的心飞扬起来。 莫宁似是自语,却在她耳边低喃,声音里带着震惊,也有烦恼。「天!我该拿妳怎么办才好?」 他的震惊可想而知,他对萧彤的感情之深,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曾几何时,她对他已如此重要? 只是冷静理智毕竟是他的本性,一度泛滥的情潮渐褪,他不得不去想这一吻的后果。 以他对萧彤的了解,她不会坐视他怀恨周荟仪而对凌家报复,但复仇却是他重回风花雪月楼的唯一理由!除非一方愿意让步,否则他们将无可避免地发生冲突,但,他知道萧彤和他一样固执。 除此之外,鬼门关却是更大的难题,被踢出鬼门关会有什么下场?他不知道,或许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曾看过有些前辈一夕之间消失,从此再无消息。 虽然他从没问过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但他可以想见,对杀手组织而言,保持隐密都是第一要务,当然不容许有人脱离,想离开人间的鬼门关,恐怕会进入地府的鬼门关。 一旦大仇得报,他死亦无憾,可是萧彤呢? 现在要放开她也太迟了!而且,他也不愿意。 然而一想到阴司公主,想到幽冥三姝,还有鬼门关中的其它好手,他竟忍不住背脊生凉。 他固然是个很好的杀手,但在鬼门关,他并不是最出色的那几个,如果公主决定要杀他,他唯有闭目就死而已。 但,萧彤呢? 「大哥,」萧彤细细怯怯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到风花雪月楼来?」 她心中早认定了这个男人,所以她想要了解他的一切,虽然他和姨娘有仇,而且是不共戴天的杀母之恨,这注定是他们之间的难题,但只要有心,他们总可以想到办法共同面对。 而她对他的称呼又更亲近一层,虽然只是省去他的姓氏,但小的时候,她娘对她爹的称呼也是叫大哥。 又来了!莫宁不由得苦笑,她果然天生好奇心重,才从激情的混沌中清醒,就开始东问西问。 「大哥,你……真的叫莫宁?」 这是她改口的另一个原因,搞不好莫宁只是个化名,他根本就不姓莫,她再莫大哥长莫大哥短是要叫谁? 「这个名字,我用了十八年。」 他的答复让萧彤一怔,他可不只十八岁,那么十八年前,他叫什么名字?他又为什么要改名字? 是因为姨娘吗? 「在十八年前,我叫凌飞。」 也姓凌?萧彤若有所感,这恐怕不是巧合,十八年前的他,应该也只是个小孩子吧!一个小孩没事改名换姓做什么? 「那姨丈……姨丈是你的……」 莫宁叹了口气道:「我是他的长子。」 萧彤很聪明,转念便想到姨娘比娘年长十岁,她和凌翼却是同岁差几个月。婚后多年却膝下无子,姨丈难免在外金屋藏娇,而姨娘的个性不可能忍气吞声,悲剧或许由此而生。 想是姨娘杀了他的母亲,以致他流落江湖,历尽诸般辛苦,所以他如今是要报仇来的。偏偏他又打不过姨娘,只好潜入风花雪月楼,设法博取姨丈的信任,再伺机暗中搞鬼。 「那是你的母亲姓莫了?」 他既遭剧变,从此改从母姓,也是情有可原。 「我娘不姓莫,她姓何,是风花雪月楼唯一的二夫人。」 萧彤一怔,不禁纳闷,他母亲既然有名有份,自是经过姨娘同意才娶进门,姨娘何必杀她?且又为什么会饶他不死? 不待她继续发问,莫宁已主动解开她的疑惑:「周荟仪仗着丈夫远行想要除去我们母子,我运气好被鬼门关的人救了,所以我拋弃了从前的身份,改名换姓,过我自己的人生。」 这个讯息比莫宁是杀手更令她震惊,姨娘是那么慈祥和蔼的长辈,怎么会做出这般心狠手辣的事?姨娘既是正室,大哥也得叫她一声「娘亲」,她怎能忍心向一个叫她娘亲的孩子痛下杀手? 莫宁摇头苦笑道:「妳难道没发现我会使『飞虹剑法』?这是周家不传外人的绝学,妳怎么就不好奇我从何处学来?」 萧彤怔怔道:「因为你使得好象对又好象不对。」 「嗯!我离开凌家时只有八岁,只记得剑诀和约略的窍门,是后来在鬼门关练了许多武功,才混杂出这套好象对又好象不对的剑法。」 萧彤下意识地摇摇头道:「大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姨娘教过他武功,却也杀了他母亲,这笔帐他打算怎么算?一边是她深爱的男人,一边是疼她如亲女的姨娘,她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 莫宁原本计画要逐步倾覆凌家的基业,等凌家家财散尽,再宣布当年的一切,让他们追悔莫及,可是萧彤……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 「我曾亲口向她许诺绝不杀她,这就是我改用『莫宁』这个名字的原因,我要令她终生不得安宁……」 萧彤却感觉到他的隐瞒,这令她不安,虽然她知道这是因为他不想拖她下水,但她怎能坐视不管?终究他们曾经是一家人,一定有办法调解的吧?她不确定地想着,对未来,突然觉得一片惶然。 第七章 「大师姐,大师姐!」 飘逸的新绿瞬间占了满桌,不请自来的娇客大剌剌地往书桌上一坐,她不由得摇头一笑。 「我屋里没椅子吗?干什么老是坐桌子!」 「被骂了!」 绿衣少女滑下桌面,嘟着嘴,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这就是幽冥三姝中「美阎王」的真面目,说出去大概都没人相信! 阴司公主放下手中的书本,双手一摊道:「好吧,又是哪儿的天塌下来了?妳现在可以说了!」 才一眨眼间的工夫,她彷佛忘了自己正在生气,随即快乐地道:「婆婆说有一件好玩的委托,她不知道该不该接下来。」 这就怪了!婆婆怎不亲自来向她回报? 「哦?那婆婆人呢?」 「她走路好慢唷,所以我就先跑来了。」 不管什么限时紧急的委托,还没收钱之前都不算数,有什么好着急的!再怎么急,也不差这几步路的时间,只有小师妹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份子,才会狗颠屁股似地冲来冲去。 「噢!那妳又听到什么了?」 「有人要买莫宁的命!」 嗯,有趣!果然有趣!到鬼门关来买鬼门关杀手的命,还真是鬼门关有史以来头一遭,太有趣了! 「买家是谁?」 「凌翼啊!就是莫宁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阴司公主抿嘴一笑,看来莫宁在风花雪月楼混得不赖嘛!凌翼想杀他,居然还得向外买凶呢! 「原来三小姐已先来了!」 鬓发尽白的青衣老妪慢蹭蹭地晃进书斋,正寻思该如何开口,阴司公主却先问道:「凌翼要买莫宁的命,价钱怎么样?」 她还没来得及响应,美阎王已嚷了起来:「大师姐,妳不是和莫宁还不错吗?就这么卖了他啊?」 阴司公主淡淡一笑道:「公归公,私归私。」 「可是……」 「萧彤见到我了,可她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莫宁没杀萧彤灭口,已经算得上是叛徒,拿叛徒的性命去换银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然,先决条件是价钱得令她满意,毕竟莫宁对鬼门关也有不少贡献,太不象话的价钱对他是一种侮辱。 「我去杀了萧彤!」 阴司公主差点失笑出声,小师妹去杀她做什么?就算萧彤死了,也改变不了莫宁不杀她的事实。 「不行,妳没收钱!」 「大师姐……」 美阎王急得跺脚,大师姐越来越奇怪了!见过她的外人也不是个个都得死,大师姐干嘛偏要和萧彤过不去,还因此怪罪莫宁?就算莫宁要脱离鬼门关好了,也不是没有前例可以办…… 「妳别吵,我和婆婆谈正经事呢!」 转向青衣老妪,她再次问道:「价钱怎么样?」 公主不愧是公主!青衣老妪暗自赞许,原以为她与莫宁私交甚笃,虽然大家都知道莫宁有点小差小错,但也没有人真的当他是鬼门关的叛徒,倒是公主分辨得明明白白。 权衡利害、不徇私情,这才是做大事的器度,关主把大小事务都交给她,果然是托对人了! 「三万两!」 「唔!听起来还不错!」 凌翼还真是恨莫宁入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了!出到这么高的价钱,他不愁没人接这宗生意! 但话说回来,他是个吃米不知米价的大少爷,海削他一笔,他说不定还以为人家特别优待呢! 「不过他要求要看莫宁死在他面前!」 「又是一个要亲眼看的!」阴司公主笑了起来。「上一宗这种生意,我们好象收了五万两现兑银票吧!」 既然是谈生意,青衣老妪也实事求是地分析道:「但上回是三位小姐联手,若要杀莫宁,不用这么大阵仗。」 「这倒是,但是没有够大的诱因,我也不想去动他。」 「那公主的意思是……」 「援例,也收个五万两吧!」 「是,老身告退了!」 青衣老妪才刚走出书斋,美阎王便气呼呼地道:「大师姐,妳真的为了区区五万两就要把莫宁卖掉啊?」 唔!看来莫宁在鬼门关的人缘也不错呢!小师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气急败坏的表现了!看她气得蹦蹦跳的样子,还真是可爱极了! 「五万两绝对不是『区区』。」 看来大师姐是认真的,只要凌翼肯出五万两,莫宁就玩完了! 「这趟任务我接。」 「不行,妳去会砸招牌,妳二师姐去!」 要命!大师姐真狠,二师姐是全鬼门关中最冷面无情的人,就算要杀她,搞不好都不会手下留情,何况是杀莫宁。 「还有,妳被禁足了。」 阴司公主噙着笑,再度拾起书本:「如果我笨到让妳去通风报信,那我未免太不经事了!」 美阎王呻吟了声,莫宁这下子,死、定、了、啦! 「我爹想带我回家了!」 熟门熟路地在假山间的树下找着莫宁,萧彤一靠进他怀中,就忍不住叹息,他不可能离开,她却找不到理由留下。 萧广成果然不笨,莫宁暗忖。萧彤和凌翼已经撕破脸,对于联姻之事,他大概也已死心,当然不必在这是非之地多所停留。 但他无法否认想留下她的渴望,只是,他凭什么? 莫宁伸臂拥住她,微喟道:「妳和妳爹回饮马山庄也好,这件事,原不该将妳牵扯进来的。」 萧彤伏进他怀中,恨恨地搥打他厚实的胸膛,她不想走啊!难道他竟一点都不明白吗? 莫宁当然知道她不想离开,但他却不能不为她着想。公主既然有意地试探他,就不会当作没有事情发生,他的性命能否保全仍在未定之天,她若待在他身边,难免会遭到池鱼之殃。 莫宁捉住她的手,又叹了口气道:「彤儿乖,随妳爹回去吧!事态逐渐不在我的控制之中了!我不想妳扯进来。」 萧彤愕然抬头,迎见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美眸中满是不解:「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宁为时已晚地发现他说错了话,她若知道他已身在险境,如何还肯乖乖随父北归? 但看着她殷殷切切的关怀目光,他突然明白,对心爱的人撒谎是件多么痛苦而困难的事。 「没什么,我应该有所行动了。」 这是绝对说得过去的,凌重勤夫妇对她十分疼爱,他若开始暗地里搞破坏,萧彤很难不闻不问。 「复仇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她无法理解,或许是她从小就过得太幸福,母亲虽然早逝,但那时她太年幼,懂事之后虽有遗憾,却没有太多伤心。她是在呵护宠爱中成长的小孩,无法想象一个人怎能靠仇恨过日子。 「妳不会明白。」莫宁闷闷地道:「如果妳曾亲眼看着妳的母亲被人毒打,吃尽种种苦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妳却无能为力,或许妳会明白我的心情,会明白报仇对我有多么重要!」 萧彤叹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何况你又亲口答应过绝不杀姨娘,你还能怎么报仇?」 莫宁不假思索,脱口道:「至少我可以弄垮凌家,然后再让他们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年纪轻轻就屈死的娘!」 萧彤娇躯剧震,这就是他报仇的计画吗?她不得不承认,他若真这么做,姨娘的下半辈子就没好日子过了! 男人的事业就是一切,姨丈怎能忍受凌家几代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而且一手摧毁凌家的人,正是他的亲生儿子?更而甚者,他还声称自己是为母亲报仇?若真到了那一天,姨丈一定会恨死姨娘的。 而对女人来说,家庭、丈夫、儿女就是她的全部,姨丈若知道姨娘当年虐杀小妾,溺毙幼子,怎么可能会原谅她? 「就算你得手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确实没什么好处,但我的心会比较舒坦。」 尽管人还倚在他怀里,她却递体生寒,感觉不到半点温暖,只要一提到报仇,两人之间就顿时出现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虽然相爱,心意却不能相通,萧彤又叹了口气。 「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真让你报了仇,凌家毁得片瓦不存,姨娘因此痛苦终生,然后呢?之后你要做什么?」 他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老实说,真的没想过。他原以为他一辈子都会是鬼门关的一份子,年轻力壮的时候,他出任务,为鬼门关赚进大把银两,到老来,他会调教新生代的杀手,然后就这样过一生。 但如今,鬼门关未必能容他,而他的未来更是一片茫茫渺渺不可知,即使是怀里的她,他也不敢奢望两人能相伴终老。 「我想不到太遥远的事。」 对他来说,幸福遥不可及,平静安稳的日子也近乎奢求,母亲死后,他早已不再期待未来。 萧彤的神色难掩失望:「那我呢?我们呢?你现在只想着报仇,报仇之后怕是连日子也不会过了!」 或许如此,但他顾不了这许多,他已经是过河卒子,有进无退,鬼门关必将对他有所处置,他必须在这之前处理完他的私事。 而她,最好随父亲北返,也许过一阵子,她便会忘了他,另寻归宿……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只是,光想都令他心痛。 「你不能放下仇恨,和我们回饮马山庄吗?」 「不可能!」 莫宁霍然起身,他不能让她动摇他的决心,她必须离开,不仅因为他的报仇计画,更因为来自鬼门关的杀机。 「恨一个人,真的比爱一个人更容易吗?」 萧彤也站起身来,泪盈于睫,好不楚楚可怜,她可以为他拋弃一切,甚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但他却不愿为她放弃仇恨。 她怎能将两件不相干的事混为一谈?如果爱她的代价,就是必须放弃为母亲报仇,那么,他爱不起。 母亲惨死的经过血淋淋地烙印在他心版上,他怎能为了一名女子,就让母亲的委屈灰飞烟灭? 「我娘的仇,我是不能不报的,别令我为难。」 背转身,他仰天长叹。她很聪明,应该知道她离开对大家都好,而他永远不会让她知道这是他保护她的方式,鬼门关的问题、公主的问题,他会自己独自面对,绝不让她牵扯进来。 「夜里凉,妳早点回房休息吧。」 他足尖一点便径自离开,全然没发现身后的她泪水已夺眶而出,爱与恨之间,他选择仇恨。 于是,她的爱,只能牺牲。 他还真有效率! 看着站在凌重勤身后的莫宁,萧彤的嘴角不由得牵出一丝苦笑,他大概巴不得她马上离开吧!才宣称他将有所行动,今天就出大事了! 她一早随父亲前来辞行,却听说凌家停靠在太湖畔才刚上货的运盐船昨夜被人凿沉,几百斤的盐货全沉进太湖底,船只虽可打捞整修,却也旷日费时,还好并无人员伤亡,但也已是损失惨重。 是莫宁干的吧!萧彤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虚的表情,但他目不斜视,就像其它尽忠职守的护卫一般。 「萧兄难得南下,不多在此留些时日吗?」 尽管事出突然,凌重勤并不手忙脚乱,一船盐货当然价值不菲,但凌家家底殷实,他尚损失得起。 他真正介意的问题,是这件事所暴露出的安全缺失:这回船让人凿了还一无所觉,下回有人脑袋掉了也不值得意外。 「我父女已在风花雪月楼停留月余,何况凌兄尚有要务必须处理,老夫岂敢继续叨扰!」 「萧兄太客气了,不知萧兄何时北归?」 凌重勤并不多作挽留,在他看来,萧彤早走早好,她已经不可能嫁给凌翼,但却有可能带走莫宁。 他毕竟是风花雪月楼的主人,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他岂会不知?他们二人常在夜间私会,早是半公开的秘密,所以他担心萧彤会说服莫宁一同北上,他就连思念爱妾的一点凭借都没有了。 或许是他思念情切吧!他总觉得莫宁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像极了他失踪的儿子凌飞…… 凌重勤甩甩头,他不该胡思乱想的,新雨带走了飞儿,两个人必定在他所不知道的远方好好地生活着吧…… 不待父亲出声,萧彤已抢先道:「明天。」 她知道大人讲话时小孩子不该插嘴,但是莫宁那一副当她不存在的神态就是让她气不过,就算他执意要报仇吧!难道不能等她离开再动手吗?还是他想向她证明他报仇的决心? 他既已决心复仇,她再停留也是无益,不如早点离开,眼不见为净,她可不想目睹这场亲情伦理大悲剧。 「啊?怎么这么匆促?」 这倒不纯是场面话,今天辞行,明天就走,实在也太急了点,但凌重勤心念电转,萧彤一向乖巧,如今却抢话应答,急于离开,想是他们小儿女间有所龃龉,她使起性子来了! 莫宁虽然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但转念想到身边潜藏的危机,倒也诚心希望她尽快离开。 凌重勤见莫宁一脸无动于衷,更确定自己的想法,他们必定是吵嘴了,两人相持不下,萧彤才会闹脾气。 虽说他不希望萧彤带走莫宁,但若让两人怀着误会就此分隔两地,难免有所遗憾,他对两人都十分疼爱,绝不乐见这种情形。 「饮马山庄的规模虽不足与风花雪月楼相比,却也庶务繁杂,父亲离开月余,实在不能不回去处理。」 凌重勤打了个哈哈道:「彤儿既然这么说,我倒不好意思再多做挽留了。这么吧!莫宁,今日你就陪着表小姐四处走走,今晚我将设宴为两位饯行,请萧兄务必赏光。」 算他做好事吧!让他们有机会相处,有机会把误会说明白,就算萧家父女仍然执意明天离开,至少彼此没有遗憾。 「你手脚真快!」 奉命陪萧彤四处逛,莫宁却一点也不高兴,她现在简直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谁靠近都得满身伤。 两人并肩漫步在风花雪月楼里素负盛名的园林中,却没有赏景的兴致。 「好说。」 这无异承认凿船之举是他所为,虽然早是意料中事,萧彤却觉得悲哀,他身上始终流着凌家的血,这样真能让他的心舒坦些吗? 「你一定很得意了!」 「不够。」 这样的损失太轻微了!损失个几百几千两,对风花雪月楼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痛不痒。 再说,码头上警戒松弛,他并没花太多工夫便得手,实在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不过从凌重勤的怒火看来,下次绝不会这么轻松。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报仇?」 「当然。」 他的时间不多,莫宁比任何人都清楚,尽管阴司公主的意向难以臆测,但他相信以她的行动力,他很快就会大祸临头。 所以他更必须把握时间,全力进行他的报仇计画,就算他来不及完成全部,凌家即便没垮也得元气大伤。 「你们终究曾是一家人……」 「我不敢高攀。」 莫宁淡然地截断她的话,事已至此,她怎么还是不死心?怎么还想劝他打消报仇之念?她怎么这么固执? 唉!就是她这份固执缠得他动了心,却也是这份固执让他们产生冲突。 莫宁叹了口气道:「彤儿,别再说这些了好吗?妳明天就要走了,我们何苦为这件事争执不休?」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萧彤仍不肯放弃地道。 仇恨不能解决问题,就算他真的让凌家上崩瓦解,他母亲就能活过来吗?何况姨丈在商场上历练了大半辈子,怎可能不发现异状?他能在暗地里搞鬼多久?一旦被发现,他岂能安好无恙? 逝者已逝,来者可追,姨丈总是他父亲,他总不能为了替母亲报仇,就连父亲都不要了! 「什么?」 他一下子听不懂她的意思,她想表达什么? 萧彤却以为他有所软化,热切地道:「或许,你可以直接向姨丈表明身份,告诉他当年发生的一切,就算姨娘对你有再多亏欠,这样也够了吧?」 她还真是不死心! 他早已有过这个想法,却也被他否决了! 他当然有办法证明自己就是凌飞,这一点不是问题,要让凌重勤相信他的话,这也下是问题。 但是,就算让凌重勤得知真相,他会杀了周荟仪吗?三十年结发夫妻,他不可能这么做吧! 退而求其次,他会休了周荟仪吗?她终究也替他生了一个儿子,他也不可能这么做吧! 他所能做的,顶多就是把她痛骂一顿,或者就此冷落她,那么,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 「这样,太便宜他们了!」 母亲死前的痛苦,是如何凌迟着他的心,他怎能轻易让周荟仪安然度日呢?她的手上,染着母亲的血啊! 「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啊?」 莫宁慢慢道:「我说过,我要弄垮凌家……」 「要让姨娘的日子难过是吗?」萧彤气得口下择言道:「你何需如此大费周章?你娶我啊!」 莫宁倏然停下脚步,讶然地看着身边的萧彤,她双颊绯红,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空口羞。 但她毫不退怯地迎视着他:「你娶了我,凌翼就难过,凌翼难过,姨娘也一定跟着难过,这不比你三更半夜下水凿船简单得多?」 真是个好提议!莫宁差点笑出来。 「不,我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娶妳。」莫宁正色道:「我要娶妳只会是因为我喜欢妳,而不是为了报复任何人。」 再说,凌翼对萧彤究竟是一时情迷,或是情根深种不可自拔,这谁也说不准,萧彤另嫁固可令他伤心一时,但绝不会难过一世。 他的话让萧彤更是酡颜如醉,这是他至今说过最露骨的情话,而以他的个性,大概也很难期待他说得更浅白。 「傻彤儿,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对萧彤,他不敢有太多想望,他能否顺利报得大仇犹未可知,而公主更不可能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任他在外逍遥。他如今是定在刀尖上过日子,但他希望她平安,所以她必须离开。 陪着萧彤四处乱晃,他的心却不自主地想着她的好提议。 娶她!他很想,但他不能。 第八章 彤妹要走了? 凌翼皱着眉头,消化着刚刚传来的讯息。突然古里古怪地一笑,既释然,又遗憾,还有几分嗜血的兴奋。 老天爷真是帮忙,他付五万两买莫宁的命,期限是在萧彤离去之前,这笔生意才刚谈成,她居然就要走了! 想到萧彤,他心中百味杂陈,他是真的喜欢她,可她偏偏对他不屑一顾,只缠着那个见鬼的莫宁,甚至为了莫宁,当众让他颜面扫地。他叹了口气,若非如此,他对莫宁不会有这么重的杀机。 如今,他对她是死心绝念了!试想,她剑未出鞘,只以左手便能绞飞他手中的剑,他在她面前如何还抬得起头来? 心念及此,他不禁暗恨起母亲来了! 他不是笨蛋,自从被萧彤当众挫辱之后,他暗自观察,这才发现家中一干武师平时虽都让他打着玩,但若要论真本事,其实个个在他之上。他左思右想,他的根基之所以浅薄,都是因为母亲不喜欢他练武的缘故。 从小,娘总是想方设法,不让他练蹲桩坐马的基本功,也极少命他练气养神,内外根基都不稳,当然不可能有所成就。 怪不得爹虽致力于厚殖江湖实力,却始终不许他出外闯荡一番,他若上得了台面,爹娘还不带着他四处炫耀吗? 越想越气,凌翼拳掌交击,心下满是愤懑。 只是转念一想,他的心情又好了许多,反正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多余了!不论如何,他总是风花雪月楼的少主人,爹的武功也平平无奇,但凌家的家业让他在江湖中说话依然掷地有声。 他的未来仍然一片光明,至于莫宁…… 他阴恻恻地笑起来,鬼门关承诺要在他面前格杀莫宁,而他见到莫宁的唯一机会,就是在为萧家父女举行的饯别晚宴上。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场晚宴将是莫宁的断头酒,彤妹将可以亲眼目睹莫宁身首异处的美妙景象。 明日之后,莫宁不在人世,彤妹伤心北归,而他,仍是风花雪月楼呼风唤雨的大少爷! 「彤儿要回去了,我还真舍不得呢!」 饯行宴上,周荟仪口角春风,一如平时。只是萧彤在得知莫宁的遭遇之后,姨娘慈蔼的表现反而让她悲怜。 是的,悲怜,姨娘何尝不是温柔婉约的女子?但她却被迫心狠手辣,只因为她生不出儿子,以致莫宁母子威胁到她的地位。 凌翼若早几年出生,或许姨娘便不至于出此下策吧?虽然知道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萧彤总忍不住这样想。 萧彤举起酒杯,勉强笑道:「彤儿也舍不得姨娘,或许过几年再到苏州来探视您吧!」 周荟仪响应了她的敬酒,却笑叹道:「傻彤儿,过几年妳嫁了人,就不能这么随心所欲地东奔西跑了!」 萧彤让她说得俏脸通红,嫁人这个话题现在份外让她不自在,她刚刚……算是向莫宁求婚吧…… 但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旁人无从得知,长辈们只道她年轻脸嫩,谈及嫁娶自然不免害羞。 再则,莫宁此刻正站在凌重动身后,他们的三角关系众所周知,继续这个话题未免太过尴尬。 凌重勤连忙道:「近日老夫俗务繁忙,无暇陪伴萧兄览赏苏州风情,今日特别准备了几个节目,也算聊表寸心。」 萧广成连连摇手道:「凌兄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大厅中只摆了一桌酒筵,原本略嫌空旷,凌重勤一击掌,一时丝竹管弦鱼贯而入,很快便各就定位演奏起来。 萧彤不懂音律,听着也不特别觉得怎样,唯一的好处是说话变得不方便,可以装傻闷头吃饭。 几个身着轻罗,面罩薄纱,手执彩扇的舞伎配合乐音款款而来,翩翩起舞,再怎么不懂歌舞的门外汉,也知道她们跳得十分好看。 但萧彤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因为她注意到,莫宁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飘向其中一名舞伎。 不过就是跳舞嘛,有什么好看的! 萧彤暗自气闷,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名舞伎的脚步比别人轻盈,彩扇开合间也比别人多了几分韵味,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体态纤细窈窕,举手投足便是万种风情。 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男儿皆好色! 萧彤真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两拳,她还没走呢,当着她的面,他竟迫不及待地看起别的女人来了! 满肚子酸气无可发泄,萧彤取过酒壶,为自己斟酒,一连几杯黄汤下肚,顿时霞生双颊,艳色欲滴。 莫宁留意到她的反常举动,但却有苦说不出,他并非贪恋美色,而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名舞伎带着点古怪。 他是个杀手,有太多次生死一线的经验,他之所以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凭借的就是自小训练出的过人直觉。 但这种事可意会不可言传,而现在这个场合,他也无法向萧彤说明。所以他只能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几乎整壶酒都进了她的小肚子里。 旁人当然也不是瞎子,萧彤大喝闷酒的行径着实让人惊讶,除了凌翼只顾欣赏她微醺的媚态,身为长辈的无不大皱其眉。 凌重勤很快便发觉萧彤失态的原因。见到莫宁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名舞伎,神态直令凌重勤如遭雷击。 多年前,他在某次酒筵上,也曾这样偷偷注意着一名舞伎。后来,他苦心追求多时,终于替她赎了身,娶了她进门,而她也洗尽铅华,甘于平淡,并且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他彷佛看见当年的自己,明明留意着她,却不想被人发现,眼神闪闪躲躲,却总胶着在她身上…… 「彤儿,这酒烈,妳别喝太急了!」 周荟仪微带不悦的劝说声将凌重勤的神智惊回现实,他暂时放下心头的震撼,眼前的局面,他必须有所因应。 萧彤太过清亮地道:「姨娘请不用担心,这酒很好,彤儿很喜欢,所以才会多喝了几杯。」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酒滋味如何,她只觉得满嘴酸苦,好象她喝进肚里的不是酒,而是醋,陈年窖藏的瓮底醋。 周荟仪若无其事地笑道:「彤儿若是喜欢,明日就带几坛回家去,可现在却不许再喝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 萧广成连忙推辞,他当然知道自己女儿酒量有限,平日更不喜欢喝酒,带着这几坛子酒奔波千里,岂不是自找麻烦? 不知何故,凌重勤就是相信莫宁不会为美色所惑,他会注意那名舞伎,必然有他不得不注意的理由,只是旁人无法体会。 但也不能放任萧彤漫无节制地狂饮,酒后失态的人,在清醒后往往悔之莫及。心念电转,他已有解决之道。 「夫人,难得今天家人欢聚一堂,正该尽兴才是。」 周荟仪皱了皱眉,一时弄不懂丈夫的意思,萧广成正待出声,却见凌重勤转头向厅中的一干侍卫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凌重勤并未停下表演,是为了娱宾,而撤去侍卫,则是釜底抽薪之计,莫宁离开大厅,当然就不会再注意那名舞伎,如此一来,萧彤当然也犯不着狂吃飞醋,大喝闷酒了! 父亲此言一出,凌翼不禁微微色变,鬼门关的杀手到现在还没有动手的迹象,莫宁一走,难道自己要跟到他房里去看他受死吗? 凌翼暗里着急,却只能目送莫宁与其它侍卫一起,绕过舞伎表演的区域,再有数丈距离便可走出大厅。 说时迟那时快,那名舞伎突然飞身而起,倒执彩扇,扇柄闪现一道寒光,直取莫宁后心而来。 凌翼精神大振,鬼门关果然名不虚传,他苦候多时的刺客,原来早已潜伏在厅中伺机而动。 「小心!」凌重勤惊呼。 莫宁才刚牵动他的回忆,凌重勤的目光始终追逐着他,变生仓促,他惊得站起身来,狂呼示警,本能地向莫宁快步奔去,但吹弹的乐人与其它舞伎尖叫奔逃,拦阻了他的去路。 萧彤的酒意也被吓醒大半,愧意顿生,原来大哥注意那个女人,只是因为知道她不对劲。 夹杂着焦急和歉疚,萧彤足尖一点便赶上前去。 莫宁虽与其它侍卫一样准备回房休息,但一直没有放松戒备,脚步一错,硬生生横移开去,让她扑了个空。 而她一出手,莫宁毫无困难地从手法辨识出她的身分来--她是擅使双刀与短兵器的地狱花。 他心里苦笑,以他的能耐,根本不需要二小姐亲自下手狙杀他,他是应该感谢公主给他面子,还是应该闭目待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移步闪躲,但狂奔而来的萧彤却令他肝胆欲裂,只要她威胁到二小姐,二小姐必会还击! 虽说没收钱不杀人是鬼门关的规矩,但绝不表示杀手不能自卫,萧彤的武艺与他相比犹有不及,何况二小姐的能耐远在他之上,若与二小姐动上手,萧彤就是不死也得重伤。 「彤儿退下!」 莫宁一心只想喝退萧彤,保护她不受伤害,未料脚步略滞,随即落入地狱花的攻势范围中。 他不知凌翼重金买凶,只道公主因他不杀萧彤而视他为叛徒,因此他打定主意不与地狱花正面交锋,反正厅中还有周荟仪和萧广成两大高手,只要拖到他们加入战局,二小姐应也只能抱憾而去。 即使生死关头,他也不会背叛鬼门关,也不会向鬼门关的人动手,这是他表明心迹的方式,公主一定会明白。 但萧彤哪肯?她正为自己的误会抱愧于心,那名女子下手狠辣,偏偏大哥却无力还击,她怎能袖手旁观? 地狱花是聪明人,见到凌重勤正在接近,周荟仪和萧广成必定也坐不住,她的机会不多,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她彩扇摇转,几枝扇骨激射而出,分别袭向莫宁膝上的「环跳」、右臂的「尺泽」、胸前的「气海」,还有一枝扇骨斜飞向他左膝外侧,彩扇则神光莫测地敲向他的颈侧。 两人距离太近,莫宁避无可避,只得向左横移半步,举剑封住胸前,只是膝上无可避免地传来一阵剧痛,莫宁左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但也因为身子一低,堪堪避开彩扇的攻击,只被削下一绺头发。 连逃命的本钱都没有,就不信他还能苟活!凌翼阴恻恻地笑着,拿起酒杯,等着那名杀手取下莫宁的性命。 地狱花柔柔一叹,终究同门一场,今日之事实非她所愿,但她更不想砸了鬼门关的名声。 不忍看他,地狱花飘退丈许,扬手令一枝扇骨射向他的心口,该结束了,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不!」 凌重勤惊呼出声,他被人群阻挡,慢了一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莫宁负伤,性命危在旦夕,而自己却在他三四丈外。 只是谁也料想不到,这枝扇骨并未射中莫宁,却没入萧彤的右肩。在那间不容发的霎那,萧彤扑上前去,替他挡去了这要命的杀招。 「彤儿!」 「彤妹!」别说两家长辈错愕莫名,连凌翼也惊呼出声。 彤妹真傻,莫宁是什么东西,也值得她不顾性命! 一切发生得太快,地狱花知道她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不再拖延,随即回身上前,准备将莫宁毙于掌下。 时也运也命也,她也只能对不起了! 见到萧彤负伤令凌翼心头大乱,他当然想让莫宁死,但他却是真的喜欢萧彤,怎能亲眼看她死在他面前? 无法多想地狱花折返的目的,他只怕萧彤就此香消玉殒。 「够了!别再伤害她!」 凌翼绝想不到,这句话竟让地狱花如释重负地应声而去,留下蹲跪在地的莫宁,和瘫软在他怀里的萧彤。 「没事了!」 这是地狱花临去前对莫宁所说的唯一一句话,聚音成线直送入他耳中。只是莫宁已完全无法思考,他只注意到怀中血流如注的萧彤。 「彤儿,撑住!」 殷红的鲜血不断从她肩头涌出,莫宁几乎束手无策,那枝扇骨仍卡在她的右肩上,但他不敢拔出来,只怕血喷得更凶,会要了她一条小命。 「她……她走了吗?」 萧彤只担心莫宁的安危,没想不到那名舞伎的武功如此高强,以大哥的能耐,尚且毫无还手之力,三招两式便差点送命。 「她走了,没事了!」 莫宁的安抚让她放下心,强烈的晕眩感让她撑持不住,肩好痛,头又晕又重,顿时眼前一黑,她晕厥在莫宁怀里。 「大哥,对不起。」 萧彤的体力好得超乎众人所想,隔天一早便清醒过来。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吵着要见莫宁,这并不值得意外,她对莫宁的深情,早已有目共睹。 但是,她见到莫宁的头一句话却是道歉,这就令人难以理解了! 照理说,若不是她不顾生死地挡在莫宁身前,莫宁大概早就魂归西天了!是莫宁要感谢她才对,她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莫宁皱着眉,虽然不明白她的语意,但他非常清楚她的伤势,她还没好到可以和他聊天。 「彤儿乖,别多说话,大夫说妳的伤不严重,只是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要好好休息。」 坐在她的床沿,执着她的手,莫宁叹了口气,她应该活蹦乱跳地到处走,而不是病恹恹地躺在这里。 还真是老天保佑,那枝扇骨卡在她的肩胛骨上,伤口不算深,也未截断血脉,所以出血还算有限,不然她极有可能一命呜呼。 只是,她漂亮的小香肩上,免不了要留下一个疤痕了! 莫宁又叹了口气。她为他受了伤,救了他的性命,他们之间除了感情,还多了恩情,叫他如何割舍得下? 「那名舞伎是你认识的人吧!」 会乖乖听话就不是萧彤了!她想说话就说话,何况她心里有太多疑问,需要莫宁解答。 她的话成功地引起莫宁的注意,她说的是事实,但她从何得知?而更糟的是,她显然对二小姐产生了兴趣,而经验告诉他,当萧彤对某件事情有兴趣的时候,她一定会追根究柢。 「看样子我猜对了。」 莫宁虽未开口,但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就是最明显的答案。这一回,倒换萧彤叹气了! 萧彤挪挪身子,枕着他的臂膀,闷闷地道:「她会来杀你,是因为我吧!大哥,你别瞒我,告诉我实话。」 莫宁皱皱眉,但是摇了摇头,不完全是为了安抚萧彤,静心细想,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 萧彤叹道:「大哥,让我知道你的处境,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能与你同甘共苦吗?」 她的心意让他感动,也让他心疼。然而鬼门关的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这样她才不会被他拖累。 但萧彤不是笨蛋,且在她救了他的性命之后,他不能、也不该随便敷衍她,他得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彤儿别想多了,或许这件事另有玄机。」 「怎么说?」 「如果妳要杀一个人,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不会,当然不会! 莫宁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身边更没有重重侍卫保护,以那名舞伎的能力,只消半夜溜到莫宁住处就可以轻易了结他的性命,而且万无一失,何必挑个吃力不讨好的场合出手? 萧彤认真地思考起来,这一点确实太不合理。 但鬼门关既然是个杀手组织,就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这背后必然存在着充分的理由,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大哥觉得是为什么?」 莫宁毕竟是鬼门关的一员,当然也比较容易得到接近事实的推论,或许他早已心里有数了。 「我也不知道。」 当凌重勤问他被刺杀的原因时,他也是这样回答。而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可能会被追杀,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遇袭。 但更令他不解的,却是地狱花临去时那句「没事了」! 如果他被视为叛徒,鬼门关必将天涯地角追杀他,至死方休,怎么可能一次杀他不成便「没事了」? 「但我想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尽管他也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但他不希望她担心,更不希望她再有任何意外,昨晚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一次就太多了。 「是这样吗?」 她的声音里满是怀疑,显然并不相信这场风波会就此平息,鬼门关若是如此便善罢干休,昨晚的行动未免多此一举。 莫宁相信地狱花的话,她向来冷心冷情,平日更惜言如金,所以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绝对可信。 「嗯!」 「如果再有人来杀你呢?」 「不会再有人来了!妳别想太多,这件事到此为止了!现在妳最重要的就是把伤养好……」 萧彤摇摇头,固执地道:「不可能就这样算了的,大哥,如果他们再来杀你,或者是用我威胁你……」 「不可能。」 萧彤的说法当然是合理的假设,但鬼门关从不诛连无辜,更不屑以人质相胁,莫宁身在鬼门关多年,他有这样的自负。 「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如果真的发生了呢?」 「妳到底想说什么?」 莫宁敏锐地察觉到萧彤另有深意,可是她为什么要大兜圈子,不肯直说呢?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哥,我觉得……为了你的安全,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或许……你要不要让姨丈知道你就是他儿子……」 莫宁断然道:「不!我的事与他无关。」 「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他和我一样担心你的安危!」 第一个发现那名舞伎要刺杀莫宁的人,是凌重勤! 或许只是因为莫宁有几分像何新雨,所以他无法看着莫宁出事,也或许冥冥中父子连心,所以他对莫宁格外在乎。不论如何,凌重勤对他的关心是不争的事实,他不该视若无睹。 莫宁叹了口气道:「彤儿,我和凌家的事,妳可不可以不要插手?我一切都可以依妳,但报仇的事我不会让步。」 「我不明白,大哥,你真的好傻!我爱你,姨丈也爱你,但你却为了恨姨娘,把我们的爱都拋在一边不要了!」 这件事,他们从来都无法沟通!为母亲报仇,是他努力存活至今的原动力,或许她说的不错,除了报仇,他就连日子也不会过了。 但是她说什么? 她爱他? 她说得如此自然,如此天经地义,彷佛一股暖流漫过他的心田,让他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她真是个奇特的女子,她要他娶她,她说她爱他,明快直接,毫不掩饰,他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她的青睐? 「妳乖乖休息,让我再想想。」 不是让步,只是她已经说了太多话,这是让她闭嘴最快的方法。 莫宁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眷恋而珍惜,或许他该好好想想她的话,可是一想到凌重勤,他的心又乱了! 第九章 「你们收了我五万两,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杀莫宁?」 夜阑人静,金针落地可闻,但凌翼的房里却不时传出低沉的轻语,和他躁动含怒的声音。 「凌大少爷千方百计找我,就为了问这个问题吗?」 与他对话的,是一个青衣老妪,平凡得让人不会多看一眼,而且就算盯着她看上一个时辰,转过身去,恐怕还是形容不出她的特征。 而这个毫不引人注意的老妪,正是鬼门关对外的联络人。 凌翼脸色一沉道:「虽然彤妹受伤,暂时留在风花雪月楼休养,但是你们一点动静也没有,未免也太下负责任。」 「这话就奇了!凌大少爷自己改变主意不杀莫宁,算来这桩生意已经了结了,我们还要有什么动静?」 凌翼怒气渐生,讽笑道:「真谢谢妳的通知啊!我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青衣老妪不以为忤,只是皱着眉故作不解道:「『够了,别再伤害他!」这句话不是凌少爷亲口说的吗?」 这句话当然是他亲口所说,但是那是针对萧彤! 「我是要你们别伤到我的表妹!」 老妪眉头皱得更深,语气中也带了点困惑道:「我不记得你有付钱买你表妹的性命。」 凌翼一怔道:「我当然不会……」 「我就记得没这回事!」老妪一拍掌道:「我们只收了杀莫宁的钱,当然不会去杀你表妹,我们的目标是莫宁,你说『别再伤害他』,当然我们就不杀莫宁了,所以这桩生意银货两讫,凌大少爷还有什么问题?」 「你们想阴我!」 老妪脸色倏然一沉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们做生意最重信誉,哪可能阴你?」 「我付了五万两要莫宁死,可是他还活着……」 「凌大少爷,你做事怎么翻来覆去的?一会儿要杀他,一会儿又拦着不要我们杀,这会儿你又想他死了不成?」 凌翼火大地道:「我哪时叫你们不要杀了?是你们自己误会!总之我付了钱,你们就得去给我杀了莫宁!」 老妪冷笑道:「鬼门关有鬼门关的规矩,凌大少爷,就算你再捧五万两来,同一笔生意,我们也不接第二次。」 凌翼怒道:「敢情你们想再讹我五万两?本少爷可不是笨蛋,被诓了一次是失算,哪能被你们诓第二次!」 老妪神色无比严肃,太阳穴微微鼓动,语如冰珠,一字字道:「我、们、没、有、诓、你!」 凌翼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这老妪看似平常,但显然也是个内家高手,他不禁暗自懊悔,他不该与这种凶神恶煞打交道的。 这里没有人可以保护他,心念及此,他的气势也减了一大半,不敢出言反驳,更不敢再提要他们再次狙杀莫宁。 老妪心中暗笑,这小子,真是不经吓! 「如果凌大少爷没有别的问题,恕老婆子不奉陪了!」 老妪才离开屋里,飘入院中,便见树后转出一抹暗影,招引她走向更隐密的暗处,那是莫宁。 「婆婆特地引我来此,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件事?」 莫宁苦笑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凌翼居然会去买凶杀他,而他更想不到,公主居然就这样把他卖掉了! 虽然阴错阳差,他侥幸活到现在,但是知道真相竟是如此,他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老妪就着幽微的月光打量着他,漫不经心地应道:「唔!这是公主的意思,她说要让你知道一下。」 莫宁皱起眉,公主的意向太过难测,他根本看不出她的用心,而他相信老妪也和他一样。 「多谢婆婆,我已经知道了。」 老妪微微颔首,转眼消失在夜色中,留下沉思中的莫宁。 以他对阴司公主的了解,她的心思虽然难于揣度,但绝不会让他们迷惑太久,很快她就会有明确的处断。 这让莫宁忐忑不安,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我真想不到你会干出这种傻事!」 青衣老妪离去之后,凌翼身后兀地响起一声轻柔的叹息,他愕然回身,不知何时,母亲早已在他身后。 周荟仪的神色震惊而哀伤,似是对儿子买凶杀人感到不可思议。在她眼中,儿子虽然被娇宠得骄横任性,但本性总还天真善良,只是如今所见,她的看法有修正的必要。 「我……我就是气不过嘛!」 做都做了,木已成舟,多言无益。他现在最在意的,是娘已经发现他买凶之事,那么爹呢? 「娘怎么知道……」 「五万两不是小数字,娘看就知道你一定有鬼,只是想不到,你居然会用五万两去买莫宁的命!」 「那……那爹他……」 凌翼张口结舌,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爹虽然不是守财奴,也供他吃好的用好的,但却也不肯让他胡乱使钱。何况爹对莫宁十分关照,一旦知道这件事,他肯定得吃一顿排头。 「他不知道。」周荟仪叹口气道:「我拿我的私房如数贴回去了,他应该不会发现的。」 凌翼松了口气道:「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现在可不是撒娇的时候!周荟仪皱皱眉,要说儿子没长大嘛,他连买凶杀人都干得出来;可是要说他长大了嘛,言行举止却全没个大人样,想法更是幼稚不成熟,动不动就要人帮他善后。 周荟仪再叹道:「翼儿,你是堂堂风花雪月楼的少爷,什么事情过不去,非要和莫宁计较?」 凌翼一想到便心头火起:「他抢走了彤妹,死也应该!」 抢走?周荟仪突然有股失笑的冲动,她的眼睛不是白生白长着好看的,若不是太清楚彤儿对他无心,她怎会提也不提亲上加亲?彤儿根本没喜欢过他,这个「抢」字真是从何说起。 周荟仪摇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天下有那么多女孩子,你何必非要不喜欢你的那一个?」 「不是这样的。」凌翼热切地道:「彤妹是被莫宁骗了,如果没有他,彤妹就会喜欢我的!」 周荟仪一怔,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只要没有何新雨,丈夫就会只属于她一个人,所以她挺而走险,除去了何新雨母子。 表面上看来,她确实成功了,丈夫从此不再纳妾,她也如愿生下儿子,但实际上,她却是有苦说不出。 新雨是我最在乎的女子,飞儿是我第一个儿子,他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她始终记得,在丈夫质问她他们母子下落时,曾断然说过这句话。于是,这句话成了她挥之不去的伤痛,她永远取代不了何新雨,他给她风花雪月楼女主人的名份,但她却不是他最在乎的女人。 飞儿的诅咒应验了吗?他投胎转世成她的儿子,和她的个性一模一样,这就是他怨念汇聚的报复吗? 如果她帮着儿子杀了莫宁,再把彤儿娶进门,儿子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吃死人的醋? 「感情的事,不是这么简单的。」 「娘,连妳也不相信我吗?我对彤妹是真心的,只要没有莫宁从中作梗,她一定会明白我是真心喜欢她,真心对她好!」原本,他对彤妹已经死心绝念,但那日饯别宴上,见到她那娇颜微醺、媚态万千的模样,他改变主意了。彤妹是他的,他绝不让她投入其它人的怀抱! 凌翼彷佛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抓着母亲的手臂,摇晃着撒赖道:「娘,彤妹是妳的外甥女,我娶彤妹是亲上加亲呢!何况妳又这么喜欢她,这么合妳心意的儿媳妇,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见周荟仪不肯松口答应,他不死心地继续游说道:「娘,从小妳就最疼我,怎么这么大的事,妳反倒不肯帮我,娘……」 要让彤儿不能走、不能逃,乖乖坐上凌家的花轿又有何难?但是娶到她的人,就能娶到她的心吗? 「我是真心喜欢彤妹,再不会有第二个了!」凌翼使出杀手钔,「今生今世,我非彤妹不娶!」 周荟仪叹口气道:「好了,别再说了。」 凌翼高兴得放开母亲的手团团转道:「娘答应了!娘答应了!」 他高兴成这样,对彤儿应该是真心的吧!周荟仪摇摇头,不该多想的,如果他们婚后夫妻不谐,她不让彤儿受委屈就是了。 「你静点,我跟你说,彤儿那里,我会去跟她说。至于莫宁……」她观察着儿子的神色,「我会跟你爹说好,找个理由让他离开风花雪月楼,以后你也别再为难他了!」 凌翼只喜得满嘴称是,周荟仪脸上笑着,心中却依然不安,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彤儿!」 萧彤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但她的行动还是处处受限,若不是莫宁每天来陪她,她都快躺疯了! 但今天不见莫宁,却是父亲走进房来。 萧广成坐在床沿上,神色沉凝,欲言又止,让萧彤也跟着惶然起来。 「爹,出了什么事吗?你脸色好难看。」 萧广成看着她,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才道:「刚刚接到消息,有人突袭牧场,我们损失了两百匹马。」 萧彤心头一凛,名种良驹是饮马山庄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两百匹马的价钱,足是山庄大半年的用度,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爹,我们快回家去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爹一定归心似箭,只是碍于她伤势未愈,不宜千里奔波,所以明明想回家却又说不出口。 萧彤掀开被子就想跳下床,口中一面道:「我的伤早已好了!这两天夜里,我都自己偷偷溜下床活动筋骨,不然我都快发霉了!」 萧广成按住她道:「彤儿,妳听我说。」 萧彤只得乖乖坐回床上,爹的表情太沉重,让她有不祥的预感,似乎还有比山庄的损失更糟糕的事情…… 萧广成叹了口气,沉吟许久才道:「彤儿,妳应该知道我们出门时,山庄的财务已经很吃紧了。」 萧彤点头,虽然爹从来不和她说这些,但是她感觉得到,山庄扩张太快,要养的人太多,牧场的收入已逐渐无法负荷! 万事起头难,萧广成一旦启齿,说下去倒是容易多了。 「本来爹带妳来苏州,是希望透过妳娘的关系,游说凌家支持山庄继续发展,正好翼儿喜欢妳……」 萧彤一听见凌翼就不耐烦地道:「我早已说过我不喜欢他,爹,我们不要谈他吧!山庄的事比较要紧。」 萧广成摇摇头继续道:「我知道妳不喜欢翼儿,或许妳姨丈姨娘也感觉到你们不合适,所以这档事好些日子没人再提。」 「爹……」 萧广成苦笑道:「关于翼儿,妳不想谈,我也不想谈,但事实上却不能不谈。彤儿,方才我得到消息后,心知家中必定难以应付这样的困境,希望向凌家周转应急……但他们却开出条件,要妳嫁过来。」 萧彤闻言一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怎么也想不到,姨丈姨娘竟会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落井下石。 良久,她才从怔忡中悠悠回神,无力地问道:「这个条件,是姨丈的意思,还是姨娘的意思?」 她得好好搞清楚状况,她不想嫁给凌翼,但山庄的生存已面临危机,她也不能坐视爹娘的心血毁于一旦。 萧广成叹道:「妳姨丈似乎对此也有几分不以为然,但妳姨娘却对这个条件非常坚持。」 慈母多败儿,他也为人父母,知道周荟仪的坚持必是出于凌翼授意。况且凌家就凌翼这么一根独苗,她又婚后多年无子,到三十岁才生下这个儿子,任他予取予求也是情有可原。 萧彤恨恨地道:「恐怕这不是姨娘的意思,是凌翼的意思吧!」 这家伙!就只会用长辈来逼迫她!萧彤越想越气,她宁愿去死也不要嫁给凌翼,她怎能对着这个笨蛋一辈子? 「有差别吗?」 萧广成绝不想把女儿当成货物,但是眼下除了牺牲女儿,饮马山庄似乎并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度过难关。 「爹,你的意思是……」 萧彤脸色一白,爹打算屈服吗?这样交易武的婚姻绝不可能幸福,爹要卖了她的后半辈子吗? 「彤儿,妳要体谅爹……爹真的……没有办法了……」 爱妻死后,饮马山庄便是他最重要的精神寄托,他绝不能看着一手辛苦建立的基业败在自己手上。 「所以……你答应了?」 萧彤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整个身子更是颤抖不停,不该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爹竟然问也不问她一声,便决定了她的婚事? 「彤儿,妳听我说……」 萧彤的反应让他慌了手脚,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抖得像是秋风中枝头的摇摇欲坠的黄叶,惊疑而惶然的眼神更让他心头一痛。 「你真的答应了?」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萧彤登时心头大乱,脑子里一片空白,爹真的要把她嫁给凌翼,但她不要啊! 「彤儿!」 萧广成突然起身在床边跪下,萧彤吓着了,连忙跳下床,伸手要拉他起来,但他却僵着不肯动。 「爹,你这做什么?快起来啊』」 「彤儿,算爹求妳了!山庄的未来就在妳手里了!」 萧彤突然有放声大哭的冲动,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原来她在爹的心目中,不过是一个换取利益的货物。 「翼儿会对妳好,妳姨丈姨娘也会疼妳,妳嫁过来不会委屈的,彤儿,爹只能指望妳了呀!」 萧彤下自主地跌退两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父亲。 「妳若执意不肯,爹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这就是养她疼她十七年的爹吗?萧彤突然觉得,眼前跪在地上的男人陌生得令她害怕。 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萧彤赤着脚夺门而出! 「彤儿!」 萧广成连忙起身追赶,但终究起步慢了点,来到门口时,哪里还看得见萧彤的身影! 彤儿失踪了! 彤儿跑走让萧广成大吃一惊,他知道女儿必定无法接受,但却没料到女儿的反应竟如此激烈,他不由得头痛起来,他已经同意将女儿嫁进凌家,如今他却没把握能让女儿坐上凌家的花轿。 现在他只担心女儿的身体,她伤势尚未完全痊愈,衣物也十分单薄,甚至连鞋袜也没穿上,她若吹风受凉,身子恐怕吃不消。 他本以为女儿奔出房门,必定去找莫宁,只是莫宁的住处空无一人,附近也没人见到她,这下就大大不妙了! 莫宁并未带她远走高飞,凌重勤一早便差他出门办事,彤儿遇不上他,当然不可能跟他私奔。 她体力犹虚,应该跑不了太远,风花雪月楼几乎全体动员,可是翻遍了每一寸地皮,就是找不到彤儿的人。 彤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毫无困难地,莫宁在假山间的树下发现了她,萧彤整个人蜷缩着像是一团小人球,惊惧的大眼带着异样的迷离,充满戒心地盯着他身后。 「只有我,彤儿别怕。」 莫宁脱下外衣,蹲跪下来为她披上,却在碰触到她身子的瞬间,感觉到她异常的体温,让他心头一惊。 「妳发烧了,我们先回房再说好不好?」 「不要!」 正要扶起她,送她回房,但萧彤却拼命摇头,抓着他的手,微带沙哑的语音激动地控诉起来。 「大哥,他们好过份,山庄出了事,需要钱应急,姨娘却要我嫁给凌翼才肯伸出援手,而我爹……他居然答应了!」 这就难怪她要跑出来了! 莫宁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整个人拥进怀中,她的情绪需要安抚,不然她绝不会乖乖回房,乖乖接受大夫诊治。 莫宁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一面亲吻着她的颊边、鬓角,一面在她耳边轻声道:「彤儿,不管发生什么事,身体都是最重要的,妳伤势未愈,如今又吹风受寒,这样我会担心的。」 他温暖的怀抱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他的温存言语更让她感到窝心,萧彤满足地叹了口气。 他的唇寻上她的,温柔而珍惜,好象她是最易碎的瓷器,萧彤嘤咛了声,藕臂圈着他结实的腰身,青涩而热烈地响应他。 轻柔的细吻让她不耐,她的小舌无辜地描绘着他的唇形,莫宁怎禁得她如此挑逗?收拢双臂,将她拥得更紧,轻轻将她的舌啜入口中,唇舌与她交缠嬉戏,直到她娇喘吁吁。 莫宁倏然放开她,将她的小脑袋按在怀中,努力平复自己失序的心跳,她挑起他的欲念,令他几乎无法自已,但,现在时地不宜。 许久之后,萧彤才寻回去自己的声音:「大哥,我等你好久,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找我?」 莫宁苦笑道:「老爷一早就命我去湖州办事,我根本不在家中,刚刚才在路上被他们追回来,阴错阳差让妳受苦了!」 萧彤摇摇头道:「我一个人躲在这里,想了很多事。大哥,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她的身子烧得像团火,她还有心情想事情! 「我们先回房去再慢慢说,好不好?」 萧彤却对他的诱哄无动于哀,坚持地道:「不行,我们要先说好!大哥,他们若要逼我嫁凌翼,就绝不会让我再见你!」 这个推论合情合理,莫宁只得叹口气道:「彤儿快说吧!妳已经着了凉,在外头多待一刻,对妳就多一分伤害。」 她打算怎么办?该不会是要叫他带她私奔吧? 莫宁正想着,竟听见萧彤道:「我娘因为家里逼婚太急,所以离家出走和我爹私奔……」 莫宁吓了一跳,却见萧彤又摇摇头,叹口气继续道:「我也想过这么做,但此一时彼一时,我当然可以跟你走,但是山庄的问题一样没法解决,我总不能看着爹娘苦心经营的心血毁于一旦。」 「所以呢?」 萧彤的脸色更加殷红,吞吞吐吐地道:「我是想……姨丈也知道我们的事,如果……如果他知道你是他儿子,他一定不会让姨娘拆散我们,也一定会帮助山庄,那问题就都解决了!」 莫宁一怔,脱口道:「但我娘的仇怎么办?」 萧彤霍然从他怀中直起身子,语气中难掩错愕:「你不愿意?」 「彤儿,我……」 萧彤却不让他说完,不可置信地截口道:「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而你竟然……竟然……」 她用力地摇着头道:「你只想着报仇,可你又说不杀姨娘,那你要怎样才算报了仇?你又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报完仇?」 她再也说不下去,猛地站起身,莫宁的外衣滑落在地上,一阵风来,她不由得全身颤抖。 莫宁连忙起身,拾起外衣想再为她披上,她却突然狂笑起来。 「原来我这么不重要!我以为爹疼我,但他最在乎的是饮马山庄;我以为你爱我,可你最在乎的是你娘的仇,那我算什么?!」 她的身子开始摇晃,但却执意推开莫宁的搀扶。 「既然你们都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第十章 萧彤病势汹汹,高烧不退已经三天了。 苏州城里叫得出名号的大夫几乎都被请来过,只是,萧彤的病况却不见起色,大夫们也只能一个个摇头而去。 「小姐尺脉寸脉都深沉细弱,这表示病在太阴,太阴主肺,这是肺脉伤了!所幸小姐平日身子安健,只要这一二日能发散得当,慢慢就会稳定下来;纵然一时半刻未必能清醒,多休息几日便无大碍。可是……小姐这是心病,她似乎……似乎求死不求生。」 不论什么珍药奇材,风花雪月楼样样不缺,只是再多的灵丹妙药,都只能勉强维系住她的生命,让她不想活却死不了。 于是,她始终昏睡不醒,众人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高热逐步侵蚀她的生命力。 「彤儿,醒醒!」 萧广成在女儿床边守了三天,情绪近乎崩溃,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了他一个错误的决定,竟几乎赔上女儿的性命。 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啊!山庄倒了,可以再重新来过,如果彤儿有什么不幸,他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亡妻? 莫宁的痛苦不下于他。 众人都以为他找到萧彤时,她已经昏迷不醒,却不知道在她昏迷之前,他们曾有过一番对谈,而这些话才是令她生无可恋的主因。 事后追想起来,是萧彤钻牛角尖,反应太过激烈了! 只是这也不能怪她,疼她的姨娘趁山庄有难逼婚,自己的父亲又准备牺牲她保全饮马山庄,她已经经历了太沉重的背叛,又独自胡思乱想一整天,他的迟疑便引爆了让她崩溃的导火线! 众人皆知他与萧彤的感情特别,此时她又毫无求生之念,所以他获准待在萧彤身边,希望能藉此激励她。可是,莫宁自嘲地一笑,彤儿现在大概只想逃开他,而世间最远的距离,莫过于生死。 人总是到失去后才知道要珍惜,他与萧彤之间,一直是她采取主动,以致他已习惯于她的积极,完全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选择放弃,放弃他们的感情,也放弃她的生命。 「您去歇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着彤儿就可以了。」 萧广成已三日不曾合眼,身体疲惫之极,但他仍固执地道:「我不累,我要看着我女儿!」 莫宁叹了口气,看着她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是萧彤至亲至爱的人,但也伤她最深,若苍天垂怜,他们或许还有补偿的机会,怕只怕她心如死灰,而他们只能独自承受蚀心刻骨的懊悔。 「您还是去休息吧,我想和彤儿说说话。」 萧广成盯着他好一会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他是女儿最心爱的男人,或许,只有他有唤醒女儿的可能。 支走了萧广成,莫宁在床边坐下,执起萧彤的手,爱恋地在颊边摩娑,目光须臾不离她潮红的娇容。 「彤儿,」他轻吻着她的手,低哑的声音中满是懊悔和痛楚。「这是妳对我的惩罚吗?」 想到那时她狂笑着用力推开他的搀扶,他就一阵心痛,她绝望的神态令他震惊,或许在那一瞬间,她的魂魄就已经脱离了身体。 「我总以为,妳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即使妳离开我,也会好好地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妳知道吗?当大夫说妳求死不求生的时候,我几乎想杀了我自己!」 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大手抚上她嫩若花办的脸蛋,莫宁叹口气道:「彤儿,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妳的话,我要怎样才算报了仇,又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报了仇,妳真的问倒我了,」 他曾立誓要让周荟仪永世不得安宁,那么,他是不是也要付出一辈子来搅乱她的平静?这是不是另一种同归于尽?如果为了报仇搭上了他的一辈子,娘在九泉之下是不是还会开心? 在遇上彤儿之前,他只为报仇而活,但遇上彤儿之后呢?他若用上一辈子去报仇,那要将她置于何地?她怎不伤心得连命都不要? 你真的好傻,我爱你,姨丈也爱你,但你却为了恨姨娘,把我们的爱都拋在一边不要了! 她的控诉犹在耳边,如今想来更觉心痛。他真的很傻,他选了最苦的那条路去走,又怎能自叹命运坎坷? 他被人从太湖中救起的时候,他大可以回家,大可以让父亲主持公道,他却选择进入鬼门关;之后习武练剑,历尽种种辛苦才有今天的局面,但这笔帐到底要算在谁头上? 彤儿三番四次要他向父亲表明身分,但他不肯,觉得这样太便宜了周荟仪,但是要怎样才算她得到应得的报应? 「彤儿,我没有不要妳,我娘死后,我一直是孤伶伶一个人,直到遇见妳……彤儿,妳忍心拋下我吗?」 昏睡中的萧彤没有答案,彷佛他们已经阴阳两隔,不论他再怎么深情地声声呼唤,都唤不出她的响应。 怔忡间,逐渐汇聚的水珠从莫宁的眼角滑落。 她异常的体温持续灼伤他的心,但他什么忙也帮不上,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她能不能好起来,只能看她自己了。 「妳终于醒了!」 令人意外的,萧彤在第四天深夜醒来,虽然烧还没全退,但是神智已恢复清明,总算是脱离险境。 「我没死?」 莫宁的欣喜瞬间被冲淡,她的声音毫无温度,就像她看着他的眼神一般,不带感情,近乎视若无睹。 莫宁心头一寒,从认识她以来,她不曾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过他,她生性明亮飞扬,向来带着暖洋洋的阳光,如今她却成了弥天盖地的重重翳雾,彻底阻绝了阳光的照拂。 她清醒了!却不再是以前的萧彤。 「你可以走了。」 她冷冷地下达逐客令,她很累,她不想醒来,更不想看见这个令她身心俱伤的男人。 为什么老天爷不让她死呢?死对她反而是种解脱,让她不用继续困在他的情仇之中动弹不得。 「彤儿,别这样。」 她的驱逐彷佛一柄尖刀插在他的心口上,莫宁几乎可以看见一滴滴鲜血从他胸口窜出,他已经失去了她吗? 他为何要来关心她?他最记挂的不是为他母亲报仇吗?既然如此,他不全心全意去报仇,却来理她的死活做什么? 萧彤别开脸,她现在只盼望能什么都不想,只有倒空全部的意识,才不会连呼吸都心痛。 「你不能放过我吗?」 她说什么?她要他放过她?莫宁心头大乱,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阳光,难道她真的放弃他了? 「彤儿,妳听我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能说的、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爹不要她,莫宁不要她,她也不想要自己了。反正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死人,未来对她也没有意义了。 「彤儿,看着我!」莫宁慌张起来,坐到床沿上,双手捧着她精致的小脸,急切地想让她看清自己的不同。 但萧彤眼神飘忽,彷佛望着无尽的虚空,目光的焦点始终不愿来到他身上,让莫宁更加惶恐。 「别再折磨我了。」她喃喃道。 她昏迷多时,喉咙干涩,说话对她其实是极大的负担,而她也没有再与他谈话的心情。 「彤儿,别这样,妳说妳爱我……」 是啊!她是这么说过,只是如今听来,她却只觉得讽刺而可笑,她爱他,但他把她的爱当成什么了? 「爱你太辛苦,我已经很累很累了!你的仇,一辈子也报不完,你的仇家,是我的亲姨娘,我爱你又能改变什么?」 既然什么都不能改变,那就放弃吧!他去报他的仇,而她再也不看不听不想,老天不容她死,总会给她一条活下去的路。 莫宁在她身上看到彻彻底底的绝望,她对他已经再无期待,即使她清醒过来,依然「求死不求生」。 这个发现让他骇然,眼前冰冷死寂的萧彤,是他一手造成! 不!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他得做点什么! 莫宁兀地将萧彤连人带被抱起,引起她错愕的惊呼! 「你想做什么?」 打定了主意,莫宁顿时觉得无比轻松,小心护着怀中的佳人,他足不点地的在黑夜中飞梭。 「今天是最后一天。」 「什么?」 萧彤眼神不再死寂,她的困惑让他精神一振,或许她对他还不是无动于哀。 「彤儿,我的仇不会报一辈子,今天一切就会结束。」 夜深了,但凌重勤还没睡,他正望着一幅挂轴,眼底满是眷恋和深情,以及难言的哀伤。 挂轴上是一对母子,母亲温雅恬婉,牵着儿子白白胖胖的小手入画,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记挂着他们!」 周荟仪口气泛酸,尽管何新雨已经永远不会再威胁到她的地位,但她却也永远无法将他们母子从丈夫心中拔除。 「我会记挂他们一辈子。」 凌重勤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周荟仪一眼,目光只胶着在挂轴上,他也只剩下这幅画可以追念心爱的女人和儿子。 「他们母子就比我们母子更重要?」 她是存心想吵架吗?凌重勤不悦地想,她和翼儿每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可是新雨母子多年来音讯杳然,生死未卜,他怎能不时时记挂! 「随妳怎么想。」 莫宁抱着萧彤从暗道进入他们的卧房时,看到的就是凌重勤夫妻二人剑拔弩张的情况。 他当然也看到了那幅让他们起争执的挂轴,神色复杂地注视挂轴半晌,他轻轻地将萧彤安顿在房里的贵妃榻上。 「你们怎么进来的?」周荟仪厉声质问。 一旁的凌重勤虽讶异却默不作声,见到莫宁对那幅挂轴的反应,让他心中隐隐有所期待。 不理周荟仪,莫宁径自走向床头,在雕着并蒂莲花的床头板上一阵摸弄,不多时便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个铁匣。 凌重勤夫妇大吃一惊,他怎知房里的暗道?又怎么会知道床头有暗格?又怎么知道要如何打开? 这些都是风花雪月楼的大秘密,莫宁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谁?」周荟仪惊讶地看着他的举动,质问的语气中添了些许不确定。 「这个匣子里放着凌家最重要的房地契,不是绝对必要就别拿出来,要好好收在暗格里。」莫宁兀自淡淡地道。 凌重勤闻言如遭雷击,当年他离家前,曾召来凌飞教他打开暗格的方法,当时他便是如此交代八岁的儿子,这是他们父子的秘密,再无第三人知情,莫宁怎会知道?难道他是…… 「飞儿?」凌重勤脱口叫出这个他思念了十八年的名字。 莫宁直直盯着周荟仪,看得她心慌意乱,剎那间她好象回到当年的密室中,在一个八岁孩子面前,她也是这样不知所措。 萧彤在榻上看得明明白白,好象一股暖流漫过心头,他终究听了她的劝,要来向姨丈姨娘表明身分了。 「我是凌飞,我回来了。」 周荟仪闻言一震,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甩着头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凌飞……」 她的神色顿转严厉,亢声道:「快说,你究竟是谁?!」 莫宁冷笑着,慢慢道:「我咒妳生儿子,妳杀了我跟我娘,我就是投胎转世也要找妳报仇,所以我祈愿我来世生作妳的儿子,但我不会认妳作娘,妳要记得,将来妳生的儿子就是我,我是来找妳报仇的。」 她记得这段话,那是凌飞的诅咒,时时刻刻萦绕在她心头,让她十八年来如坐针毡,让她对她的亲生儿子始终深怀戒心。 他真的是凌飞? 几句话间,凌重勤心中的谜团便已解开十之七八,怪不得妻子对翼儿的教养如此宽松,既不要他能文,也不要他懂武,她娇养着儿子,任他予取予求,却不好好教他成才,原来她心中竟存在着这样的顾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娘呢?」 而他最关切的是,既然年仅八岁的飞儿都能够逃出生天,那新雨呢?她是否尚在人间? 莫宁,或许该称他凌飞,冷视着周荟仪,直看得她毛骨悚然,然后道:「妳要自己说,还是我说?」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妳真的杀了新雨?」 凌重勤的这问带着危险的怒气,周荟仪顿时一呆,想起他说过,何新雨是他最在乎的女人。 如果她承认杀死何新雨,他会怎么对她?杀了她为何新雨报仇?或是将她逐出风花雪月楼? 只是现在,凌飞就站在眼前,她能不承认吗? 「妳还呆站着做什么?快说话!」 周荟仪突然诡异地笑起来,干脆地道:「对,我杀了何新雨,老爷出门之后,我绑了他们母子,把何新雨毒打一顿,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然后把他们都装在麻布袋里丢进太湖里去了!」 她竟敢!她竟敢如此伤害新雨和飞儿! 凌重勤不可置信地看着结漓三十年的妻子,无法想象她竟是如此心机深沉、心狠手辣。 周荟仪灿笑如花,但在此时此刻,这实在不能称作正常反应,而她逐渐散乱的眼神更说明她的心智已在崩溃边缘。 「我平日做足工夫,对她嘘寒问暖,简直把她当婆婆侍奉,所以你才会放心出门,把她留在家里,让我有机可乘,我很聪明吧!」 她说话的神态简直像个拿着新奇玩意儿现宝的小孩,巴望能得到几句羡慕、几句夸赞。 「妳……」 凌重勤怒不可遏,似想冲上去给她一个耳光,凌飞却拦住了他,低声道:「让她说完。」 只要有长眼的人,都看得出周荟仪不太正常了! 「还有那个小孽种,他竟然敢和我谈条件,要我别再折磨他娘,哈哈哈!既然他们母子情深,我当然不能让他们阴阳两隔,所以我很好心,成全他们一起走上黄泉路。」 凌飞冷哼了声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死!」 周荟仪似乎忘了他才刚刚表明身分,偏着头,满脸困惑。 「你没死?」 「我没死。」 「你也没投胎转世?」 「既然没死,何需投胎转世?」 「所以你也不是我儿子?」 「当然不是。」 周荟仪喃喃自语道:「他不是我儿子,他不是我儿子。」 众人正莫名其妙,她突然号啕哭喊道:「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我不能好好疼我的翼儿,让我的翼儿武功平平,彤儿不喜欢,他一心一意只喜欢彤儿,你却来捣乱……」 瞥见贵妃榻上的萧彤,她随即扑到杨边,用力抓着萧彤的手道:「彤儿乖,姨娘告诉妳,他是坏人,翼儿好,妳要嫁给翼儿……」 「姨娘……」 尽管知道姨娘是罪有应得,但看着平日娇美清艳的她却如此失神疯癫,萧彤也不禁为之心酸。 周荟仪紧抓着萧彤的手,用力得指节泛白,萧彤吃痛,却不敢叫出声,倒是凌飞发现了异状。 「放手!妳想做什么?」 凌飞粗鲁地想掰开她的手,可是徒劳无功,却是周荟仪自己突然松手,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抱着头尖叫:「何新雨,妳别过来!是妳来抢我丈夫,不能怪我要杀妳,妳走……妳走……」 凌重勤看着她,又转头深深凝视着凌飞,好一会儿才道:「飞儿,你希望……我怎么处置她?」 萧彤也看着凌飞,等着他的答案。 凌飞抬眼看着父亲,又转头看着心爱的女子,叹口气道:「找个地方让她好好静养吧,她终究是凌翼的母亲。」 「大哥!」 萧彤又惊又喜,她原以为他心中满载仇恨,即使前来表明身分,也只是为了挽回她的权宜之计,却没想到真的他愿意放过姨娘。 无视于姨丈的存在,她激动地主动伸臂环住他的颈项。 凌飞在她额前轻啄了下,又抱了她一会儿,柔声道:「彤儿累不累?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她昏迷中几乎不曾进食,一醒来就与他吵架,然后又折腾至今;心情一放松下来,才觉得又饿又渴又累。 萧彤才点点头,凌飞便又将她抱起,准备送她回房。 临去前,他认真地对父亲道:「彤儿家中的事,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但不论如何,我是不会让她嫁凌翼的。」 这孩子,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凌重勤皱皱眉道:「饮马山庄的事情,我在两天前就派人去处理了,彤儿可以安心。等妳把身子养好些,我会再向妳爹提亲,嫁给我的大儿子,这回彤儿该不会不肯了吧!」 萧彤脸一红,未及答复,凌飞便带着她闪入暗道走人了。 望着仍哭叫不已的周荟仪,凌重勤叹口气,目光再度望向挂轴上的女子,飞儿终于回家了,他和彤儿会幸福吧! 只是,凌重勤又叹口气,他和他最心爱的女子却只能梦中相见了。 走出萧彤房门时,东边天际已现微曦。 而这点微弱的光线,便足以让他看清院子里,一个俏生生的蓝衣少女正笑意盈盈地等着他。 「唔,看来你是不适合再当杀手了。」 「公主……」 乍见阴司公主,他不由得忐忑不安,他知道笑只是她的面具,她高兴会笑,不高兴也会笑,即使是杀人的时候,她也笑得出来。 她依旧笑意殷然地道:「当然啦!风花雪月楼的大少爷,怎么可以再干这种见不得光的营生?」 「公主意欲何为,还请示下。」 阴司公主噗哧一笑道:「你的定力变差了,耐性也变差了,真的不适合再当杀手了。」 换了从前的他,不论她怎么东拉西扯,等她说够了,她自然会导入正题,而他从不催促。 「但是你知道的事情太多,是不可以离开鬼门关的。所以,你可以选择继续为鬼门关效力,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的话里大有玄机,凌飞连忙追问道:「既然我已经不能再做杀手,又如何为鬼门关效力?」 阴司公主笑意更深。「情报呀!没有足够强大的情报网络,我怎么把躲起来的对象揪出来杀掉?不是每个人都会乖乖坐在家里等人来砍。」 他听懂了,但他想再确认:「公主的意思是……」 阴司公主笑道:「这工作很简单的,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差人来问你,你就照实回答就好了。」 「就这样而已?」 「就这样而已。」 凌飞大喜,拱手长揖道:「多谢公主成全!」 他心里有数,鬼门关中大小事务,公主虽可一言而决,但她必须能服众,为了给他这样优厚的待遇,她必然颇费了一番心思。 「不用谢我,你是自己救了自己。」她笑起来。「这次是二师妹极力保你,你谢错人了。」 算来他赌对了!即使是生死关头,他也不会背叛鬼门关,不会和鬼门关的人动手,他绝不会做出不利鬼门关的事情来。 阴司公主摇头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果然把你带走了。既然如此,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她如轻烟般消失在他面前,带走了他最大的威胁。 凌飞微微一笑,天已经快亮了,今天会是好天气吧! 不论暖融融的阳光是否出现,他都已经找到心中的阳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