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第一章 毒辣的午后,阳光放肆的倘宽大街上,只有匆匆忙的「小猫」两三只,为了各自不得不理的理由疾速的穿巡而过,巴不得尽快到达目的地,好摆脱令人挥汗如雨的炽热艳阳。略微冒著游丝的街道,有著盛夏独有火融融般的气息,建筑物防似融化在大片洒落的阳光中,万里碧空悠悠的延伸向视线远眺的最极限。 一身雪白儒衫的倚圣衡,冷冷地凭栏眺望著灿烂得刺眼的大街,倾身斜倚,双手佣懒的巴在粗糙的栏杆上,在他的周围似乎有著一个异样的空间,静沉沉地散发一种有点凉爽、有点闲散、有点神秘的气氛。 俊美无暇的白玉脸庞颓靠在左手臂上,一头连女人家也要自叹不如的及腰长发随意的滑散在肩上、背上、栏杆上,鬓边的乌亮发丝任著微风引领,翻飞起舞。他,倚圣衡一个美得令男人都会心跳失速的男人。 猛烈的热气持续的向蔚蓝的天空汹汹涌涌的奔去,只管是立在大地上的,决脱不开去这一丝一丝隐形的轨道,而趴在栏杆边上的倚圣衡坐了这半晌,竟无视于挣扎而来的火热,悠闲的态度如同嘲笑著持著利剑的空气分子们,迳自维持他从落坐开始便不曾改变的姿态,由未时到现在他俊秀的脸上,打一开始就不曾浮现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随著时间沉沉而去,他那少为人能捉摸的心里,却已极度不悦到了波涛翻涌的境地。 这二楼雅座说起来算是四下风道汇集的交叉点,放眼望得去一派辽阔的景观也是顶美的,但是一扯上「等」这个字,不管是谁,耐心流失的速度都足可与时间媲美。尤其是他,更是不耐烦「等」,即使只有一分一秒都会受不住,何况是将近一个时辰的空等。 「……」该死的孟缇,竟然敢让我一个人枯等……他的心里愤愤的咒骂著,而冠玉般的面容仍然是冷冷似无动于衷。 倚圣衡,一个谜般、极其矛盾的奇男子。瞧他外表冷漠还胜冰雪,但他的性子却极其火爆,不能说他是不善表达,因为他的肠子可直了: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待在他身边若没有几分功力,不消一天,只需和他对上几句话,就准让他给气得七窍生烟。 照道理讲,有这种性子的人,大半都是古道热肠、生性梗直,但这模式就是不合于他,与他熟识的人都知道他有极强烈的排他性,想让他在你眼前扯动一下脸上的筋,可得有个几年的交情,但这却也不是绝对的条件。 相对于倚圣衡坐看风起的表面闲静,是接近二楼梯口浮动的噪声 「你确定没看错?」杂沓的脚步声沿梯而上。 「不会错的,小的两年前曾在东方门的大会上见过一面,这等面貌小的绝不会忘。」 ……东方门……倚圣衡的脑子里升起了疑惑的烟雾。 「老爷你看!」一只手指尽管放肆的指向了闲散的俊俏人儿。 哇!…… 这是一干杂人上达二楼之后,心里头的第一个反应。 ……这真的是一个男人吗?若不是事先就知道的话,可真要误会了……世上竟然会有如此一个「美」得脱俗的「男人」,就是潘安再世,也及不上眼前这人儿的万分之一吧! 「就是他了,老爷。」不自觉的,所有的人都放轻了动作,噤了声音,深怕一个过大的声响,就会破坏了眼下安详神奇的气氛,就会吓著了眼前心不在然的人儿,连这一句确认的话,都是屏著气说出来的。 被称为老爷的带头者,领先靠向倚圣衡同样是蹑手蹑脚的动作著。 「倚堂主,冒昧打扰,我家老爷有一事相求。」说话的人拱手为礼,客气的表明来意。 堂主?倚圣衡低垂向大街的头,在这一刻终于改变了方向,略微的扬高了些,乌亮的发丝也随著动作的转换倾泻顺畅的光泽。 他是「空青堂」的堂主没错,但知道他与这个身份的认识少之又少,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怎会喊得出他的名号? 「对啦!堂主你好,我叫陈万财啦,我是希望……」 倚圣衡心里闪过「嫌恶」的情绪。用不著听完,这在他眼里看来极其庸俗,在惹人讨厌的人把话说完,也能知道这厮,只不过是个地方上没念过几个字的土财主。 对于不对他胃口的人,通常他是没什么好感与耐心的,而对他胃口的人几近没有。 他的头又轻轻的落回原来的位置。 「这……倚堂主……」陈万财陪著笑,希望引起倚圣衡的注意力,但表情已有些不自在。也许,对著牛说话还比较好些,起码牛还会点个头、摇个尾巴什么的。 一阵微风吹过,带起倚圣衡衣袂飘飘,竟有些好似欲乘风而去之感,看得人都傻了眼。 「臭小子!我爹这么客气的跟你说话,你不但不知好歹,居然还连句话都不应。」一旁看起来有些流气、衣著华丽的男子,伸出手就要往倚圣衡身上招呼。 倚圣衡依然动也不动。他好似胸有成竹,反正会说话的人,这会儿已经到了 「慢著!」 伴随著呼喝的,还有一股隐隐作响的破空声。 一把快速旋转的折扇利落的隔开了倚圣衡和那不客气的家伙。 众人顺著扇子回旋的去向,看到了一个器宇轩昂、气度恢弘的年轻人,纵然他穿著一身朴素的藏青色长衫,也掩不去其气势,俊秀的脸庞上,有一抹邪魅勾人的笑容,是一个亦正亦邪之间的人物。 「你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陈万财的儿子咬著牙,气势汹汹的指著人的鼻子骂。他的举动来的突兀,全是因著这莫名的「自惭形秽」。 「楼下上来的!」语调半认真,半开玩笑。谁叫别人问了一个这么蠢的问题,害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年轻人笑著一张邪气十足的「善」脸,挥扇打下那放肆至极的手指,迳自走向还一动不动的倚圣衡身边,「久等了……」 倚圣衡的眼神,这下才将眼神的焦点汇聚了起来,垂在栏杆外的右手伸出了一根指头,意思是一个时辰。 「抱歉!抱歉!」年轻人不理会身旁聒噪的叫嚣,自顾自的拉起了倚圣衡的一簇华丽的黑发,「怎么没整理?」 倚圣衡的身子改变了,靠向了年轻人等待的手,柔亮的黑发随即倾泻而下,「你不在!」这是一句带著指责意味的句子,也是打今晨开始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闻言又加深了几分,「你……」 「你什么你!臭小子!」一旁看著的男人不甘被冷落,挥舞著绣花拳就要冲上来,他看不顺眼,这突来的小子竟然敢去碰这天仙般的人物。 「少爷,行不得呀!他可是『空青堂』的副堂主,孟无拙公子!」早先认出倚圣衡的伙计赶忙出言阻止,他家少爷不明智的举动。他们这两三下三脚猫的招式,可以跟眼前这两个莫测高深的武林人物比吗?命还是自家留著妥当些。 「好眼力!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孟无拙微笑的转过身来。 「啊!我叫陈万财啦,有一点点小钱……」 孟无拙冷冷淡淡的撇唇一哂,手上的扇子和著风轻微的晃著,另一只手无意思的顺抚著倚圣衡的发丝,「陈老爷子,我问的人不是你!」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跟前垂目的人儿会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了,但这在其他人的眼中,是根本就看不好出有什么不同的。 「呃……」被当场堵了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言辞,陈万财只剩张口结舌的份,「我……他……」 倚圣衡闻言放纵了掌控他颜面表情的肌肉。 「很好笑吗?阿奇,我们是不可以随便拿别人来当乐子的。」孟无拙抚开倚圣衡脸上散落的发丝。衡量一下嚣张的气温,天气真的是热了些,瞧阿奇微微沁出的细细水珠,看来不太在别人面前露出情绪的阿奇,也觉得不太舒服了。 没有时间计较孟无拙过于亲匿的神情,方才一句话可惊得一大堆人不自觉的将嘴巴张得大大的,就怕去咬到了舌头。 老实说,根本就看不出,那个一副无神魂的人有任何转变,他哪里在笑了呢?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大家都当孟无拙相多了,净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著他。 倚圣衡怒炽瞬时高涨!他可不是真的没神没魂,众人的转变,他岂会看不出来。不了解他和阿缇之间的渊源的人,凭著什么做评判!他最讨厌别人自以为是了,不真的明白事理,却喜欢四处装著了解的外表,这种人只有「肤浅」可以名之。 孟无拙的眼神一暗,「啪」地一声,快手将折扇张在倚圣衡突地扬起的右手臂前,「阿奇,你的脾气呀!真是……对这种人犯得著动如此大的气吗?」 扇子一摆,随手一甩,地板上多了二三道金色的光芒。 陈万财探头去看,才知道,刚才他们所有人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原来倚圣衡这举动是为了射出几枚细如绣线的金针,他庸俗尽归庸俗,走了几趟江湖也还知道暗器愈是越微小,其上所喂的剧毒可也就越厉害,孟无拙这一手倒救了众伙人的性命。他擦了擦这才姗姗来迟的涔涔冷汗,「谢谢孟公子手下留情。」 一句话又引得众人面面相觑,眼前的年轻人先是对他们视若无睹,接著有故意打断他们老爷说话,这「谢」字……,从何而来? 「不足挂齿。」孟无拙态度淡然。他挡下金针只不过是不想造成麻烦而已,救不救人命,这档子事不曾浮现他脑子里,这帮不速之客不值得他费任何心思。 倚圣衡不耐烦的站起身来,丝缎般的黑发霎时如飞瀑倾泻,在他高挑的身躯周围画上一道美丽的弧线。他拉著孟无拙的手就要向外走去,他不明白阿缇还在跟那些个庸俗之流穷蘑菇些什么,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孟无拙轻轻低笑了两声,放软了身子正打算让阿奇牵著走,不意看到了一幕他最痛恨的情景……「阿奇……」孟无拙的手可以「轻佻」的搭上了倚圣衡的肩,高半个头的他,旁若无人的腻向倚圣衡身边。阿奇流动著金黄色光芒的黑发阻断了众人的视线,「有没有看见陈万财身边的那一个人?那一副义愤填膺的摸样,就活像我是个不容饶恕的大色狼一样。」 「大色狼!你!这是很正确的猜测!」倚圣衡的手不自觉的挨上了孟无拙的腰,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阿奇」热乎乎的气息袭向倚圣衡敏感的耳廓,这一声低切的呼唤呀…… 「好吧!好吧!究竟是哪一个呆子?」背对其他人的倚圣衡,这才第一次明显的改变了,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维持不变的表情,如画样儿般精致的脸庞与著九天仙女才应该有的「美丽」笑。也许造物主在捏塑他摸样的时候,真多用了一点心。 「你不会自己看。」说著就要将倚圣衡转身去。 「你想要跟我打架吗!」倚圣衡有他自己独特的审美观,不入他眼的绝不会去开第二次,「是不是你玩心又起了?」他知道那厮八成是露出了某种神情,才会让孟无拙起了这玩弄之意。 「当!知我者,阿奇也!」诡谲的笑意布满孟无拙邪魅的脸庞上。 「随你去玩,但是要快点,我讨厌看到这些人。」微微摇动的头掀起了一阵荡漾的波动。 「放心,快发作了。」深遂的瞳眸中有著倚圣衡熟悉的邪气。 「臭小子!你没看到,他不要你碰他吗?」不能怪陈万财的儿子会误会,这是孟无拙刻意制造的假象。不过,孟无拙抛饵,他上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钓鱼的人是不会拿著刀逼鱼儿上钩的。 「方儒,你给我住嘴!」陈万财真的很恐惧。他怕眼前的这两个人真生起气来。 刀剑是不长眼的。 「你瞧,这不就是了,好玩吧!」孟无拙这才慢吞吞的抬头,顺手把倚圣衡给「塞」到后头的椅子上。 倚圣衡别扭的戳了戳他的背,接著一个摆头将背靠到了柱子上,黑瀑似的发丝一甩而上粗糙的围栏,形成强烈对比……一个男人怎能如此「风情万种」,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只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一个动作而已。 孟无拙冷冷笑看陈方儒的痴样。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阿奇有多独特,他们在一起共度晨昏已竟有二十个岁月了。他很讨厌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著他的阿奇,一种爱恋的眼神。方才若不是他即时赶到,那厮就打算藉著假意去碰触他的阿奇了。那厮自以为掩藏的天衣无缝,但又怎能逃过他的眼呢!露出了那种不该有的的眼神的时候,就已经是触怒他孟无拙了! 果然人家打算掩盖…… 那么就让他欲盖弥彰吧! 「陈公子,请听在下奉劝一句。我身边的人可是个『男人』啊!你露出那种眼神啊!……啧!啧!不应该哟!」孟无拙闲雅的摇著扇子,面带笑容的掷下了一个著了火的引线。 当然,以上的言论是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适用的。 陈万财回过头来看到儿子潮红的双颊,火气一下就爆了开来,「兔崽子!我们陈家就一脉单传,你要让陈家绝后吗?」 「是呀!陈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尤其是阿奇这朵异葩,怎是你著沱牛粪配得上的呢!孟无拙继续恶意的扇风点火。 陈万财气得一个巨掌就挥向了还傻愣愣的孩子,要请人帮自己撑腰都还没谈妥哩,魂就已经掉到天外天去了。「啪……」好响亮的一声! 孟无拙满意极了。当然他不会笨到表露在脸上,他还能听到身后传来小小声的「噗」。 玩过了,自然要收场,要不,一发不可收拾这怎生了得。 「……陈老爷子,你也别再责怪令郎了,记得以后教他眼睛要清楚些就好了,不属于自己的就千万别乱想!」孟无拙凌厉的眼神,狂卷向正与他四目相接的陈方儒,这弦外之音是针对陈方儒说的,陈万财没头没脑感动,他儿子的脸色却有更加深了不屑。 「孟公子说得是,说得是!」陈万财一再抚掌哈腰。 孟无拙故作遗憾的神情,「那么,陈老爷子打算要托付的事……」 「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是先回去管教小犬才是个先!」陈万财挥手推向陈方儒,「你还不快他道谢!」 「那臭小子跟本没帮上忙,还跟他道个什么谢!」陈方儒一副嘟嘟囔囔的语带含糊。这算哪门子道理,随便揭了他的心事,让他下不了台,结果还得向罪魁祸首道谢。 「不成材!」陈万财又敲了儿子的头一记。孟无拙的意思,就是要拿守口如瓶来交换他们的要求,他小觑了年轻人的本事,能够在「东方门」旗下撑起一个「空青堂」就断然不会是泛泛之辈。他欺人年轻,却反而偷鸡不著蚀了把米,落了个把柄给人掌握,「孟公子,望你海涵。」 「不敢当!既然老爷子通情达理,孟某人份内之事亦不会忘。」孟无拙实在很满意自己,两三下就把这麻烦事给处理的一干二净。 「谢谢!谢谢!那么我就先带小犬回去了。」呼一声,所有的人都开始往回头路走。 「慢走呀!陈老爷!」 终于一干人又都吵吵杂杂的下了楼,也把宁静还给了原本安详的空间。 「怎么了?」孟无拙就著衣袖,拭去倚圣衡额上微微沁出的汗。 「我讨厌这里!」倚圣衡本是练武之人,这样的天气倒也不至于受不住,只是他的本性讨厌热而已。 「还走不得。」孟无拙张开扇子为倚圣衡送风,可惜此际正值仲夏,扬出来的风还是微热的。 「道理?」倚圣衡撂开颈边的发丝。 「你这堂主不管事,只得劳我这副堂主多费心了。」孟无拙把倚圣衡揽进来了些,因为走出去的陈方儒正回头朝二楼探呀探的,既然是把他赶走了,就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看自己的阿奇一眼。 「我不管事也是你找得……」倚圣衡凝了眼不肯出声。 楼平面的另外一端,店小二正没事找事的忙碌不休,他虽少对人付出注意力,但当他跟阿缇在一起的时候,任何人都碍他的眼,选择突兀的沉默是不想让人听到声音,最想做的还是叫那讨厌的人滚开去。 孟无拙意会的摇了摇头,「不过是店小二收拾残局,别理会他就成了!」说归说,还是指示店小二赶紧下楼去。 待店小二完全远离视线的时候,倚圣衡猛地从腰上捞去了一大把头发,「我很热哩!」没有闲杂人在,他的表情更多样化了。 「谁让你早上不整理!」孟无拙从怀中掏出一柄翡翠绿的小玉梳,轻柔的梳理起倚圣衡丰厚的黑发。 「又谁叫你一早就不见人影!害我……」倚圣衡的长长黑丝一向有孟无拙出力,若是交由他自己来,他会选择一整天让长发披散著,他不喜欢束缚。 「等等!」孟无拙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方才那最后的两个字让他想起了阿奇一向的坏习惯,「今早那些我让人准备的东西,你又都没吃了,是不是?」他把倚圣衡瘦削的身子往后仰,由上而下高高的盯著倚圣衡看。 「你还说!你明知我讨厌一个人吃饭的!」清亮的双眸回视著孟无拙。如果没有「阿缇」在身边,几顿饭不吃,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一句话让孟无拙成了哑巴。 他继续著梳头的动作,「如果没有我照顾著你,不出两天你就会变成一把饿骨头。」他高声叫唤店小二上楼来。 「这话你说了二十年了!」他扯了扯孟无拙的长衫,示意已经有一个人站在楼梯口边发呆了。接著倚圣衡自然而然的又戴上一副没有神情的「面具」。 「小二哥,劳你大驾了,店里头有……小二哥!眼睛放规矩一比较妥当些!」陈方儒都让他给赶跑了,一个店小二岂可能有例外。 「对……对不起!我误以为是……」原来姑娘是女扮男装啊!一句话险些给店小二自己种下杀机,要不是孟无拙现正站在店小二的身前,他早让倚圣衡一针刺死了。 孟无拙也懒得去点破店小二的臆测。别人怎么想,一向不关他的事,如果每一个人的想法都要管,难也未免活得太辛苦了,「小二哥,店里头今日有什……」 「不要在这儿!」倚圣衡的声音里掺入了相当的不悦。又是一个以自我价值来评论他人的人,宁愿蒙著心,寻找合平常规的做法,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这种人比方才有求于他的那批人更令他作呕,「你好了吧?我要离开了!」 「……这么生气吗?……好吧!既然这儿不合你胃口,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吧!」孟无拙收起玉梳子,拍了拍倚圣衡的肩要他先下楼去。 倚圣衡头也不回,施展功夫直接到了大街上。 流金色的长发如云簇涌而下,是店小二眼中最后的景象。他当真是傻了,好端端的这「姑娘」怎么就跳了下去,他不记得有说过什么不礼貌的话呀! 「阿奇,克制些,到树荫下等我!」这是避免底下那些纨夸子弟自惹杀生之祸。若是不先讲明了,只要楼下那些个呆子对著阿奇吆喝个几句,阿奇就会一人赏他支银针,招待他们到「苦痛地狱」玩个几天。 至于孟无拙身后的小二哥……对于连自己名字都识不全的人,要求他们超脱恼人的世俗规范看待事物,也未免过于不合「常理」、不近「情理」。 他留了一纹银在桌上便向楼梯口走去。 「公子,不用这……么……多……」待得店小二回过神来,整个楼层早已只剩他一人。 他奔到栏杆边,正好看见孟无拙和倚圣衡相偕离去的背影的最后一眼。 **.xxsy****.xxsy****.xxsy** 大自然是最美丽且无穷无尽的天堂,一切都是那么活生生的充塞广阔寰宇。 以包罗万象之姿争奇斗艳极其千媚百态,用雍容华贵之态在时间更迭中展现绝代风华。 昨日,有辽天阔地的美丽; 明日,有风卷云起的无常。 近城的郊野就是有著市镇不比的美丽,刚强与柔弱杂乱的矛盾引人入胜,清新的青草香气,混合了湿湿的泥土气息,骄擅的午阳洒落点点疏疏的婆娑掩映,凉凉的山风愉快的轻扑入面,带来沁人心神的舒畅。 「呜哇!怎么说,有水的地方就是比人多的地方舒服。」倚圣衡站在岸边的一颗大石头上,佣懒的伸展著四肢,面上的表情有著深刻的满足。 孟无拙低笑著摇著头,笑意盎然的面容上,读得出一丝丝的宠溺……「刚才镇上的人哪里多了!我前前后后也才不过看见了是十几个。」他拣块平坦的大石头生起火来,准备烹烤方才他们溯溪而上之际抓到的两只可怜小白兔当作午餐。 「我就嫌多!」孟无拙只给倚圣衡扎了一个马尾,这么一个猛然的回头,让他的长发在一氤氲水气为幕的山景上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不管是那一伙庸俗的人,还是眼盲心又盲的店小二,都叫人生气!」 孟无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要小心你的脚下。」他从绑腿上抽起了一把匕首,准备要结束小兔子短暂的生命。如果可以,谁也不会愿意当个刽子手,但是人类始终是残酷的,为了果腹,能做与不能做的事都早已经做尽了,岂又会在乎两只活蹦乱跳又可爱的小兔子。「残忍」二字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成立的! 「哦!杀生呢!」倚圣衡假意的蒙住了双眼,略微表示一下自己的慈悲。然后帅气潇洒的一跃到了孟无拙面前,「要不要我帮忙?」他伸出了两只修长的手等著。 「你有资格说这两个字吗?站旁边些,别来越帮越忙!」孟无拙挥了挥手叫倚圣衡坐在旁边看就可以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若是让倚圣衡插了手,就可以等著两餐并成一餐吃了。倒不是他心太软,而是他的技巧实在太差了。 倚圣衡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东拣西拣的,找了处较高的地方席地而坐,只手撑著额头游目四顾,流水般的天籁如琴音铮铮泛满宁详的空间,除了流水与鸟鸣之外再没有任何人为的声音出现。 环境的闲散,让倚圣衡不自觉松弛了神经,「……啊……」喃喃低语声随风游走。 不语,在他们的相处之中,也是日常的对话之一,一种属于交流心灵的联系。 在渺水烟充斥葱笼苍翠的山谷,茫茫雾气间接地减低乍午阳光的猛烈,山谷是清幽凉爽的,可是因为是盛夏,嘟嘟蝉鸣依然大作,还有雀啾鸟鸣构成一首令人心悦神清的自然派乐曲。 倚圣衡双眸轻阖,双手绕过腿交叉而握,头懒懒的靠在双膝上,用心和耳朵来聆听自然的涤清,柔亮的长发沿著背弓成的美丽弧线流泻到石头上。 孟无拙处理完了一只兔子,才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沉默好久的倚圣衡,「阿奇?」他把一只小兔子抹了盐,串上木条,放到火上去烤。 「嗯……?」倚圣衡晃了晃头,眼还是闭著的。 「今天早上你什么时辰醒的?」孟无拙微微扬起颈子,手上开始进行扒另一只兔子皮的工作。 「不知道……我没注意……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倚圣衡的身子随著轻快流水的节奏慢慢的微微晃了起来。 「寅时!」孟无拙担心的望了望倚圣衡。 他的阿奇晚上不容易睡安稳,尤其是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只要是他一离开他的阿奇身边,不要多久阿奇就会清醒…… 这就表示他的阿奇昨夜睡不到二个时辰,「阿奇,过来我这边!」他快手把另一只也送到火堆上。 「干嘛?」倚圣衡张开已略显朦胧的双眸,其中也有著佣懒的爱困。 孟无拙到水边迅速的把手给清理干净,再把倚圣衡给揽到身边来,「肩膀借给你小眯一下!」 「你的肩膀好硬……况且两个男人拢拢靠靠多不像话!」可是倚圣衡已经开始找舒服的位置了。 「这种荒郊野外能有什么人来?……别在我身上挨挨蹭蹭的,脚借你用吧!」孟无拙将背靠上了另一个石头,再把倚圣衡放倒在脚上。 他将阿奇头上的束缚解开,让长发「唰」地散落在他的膝上,用著那把精致的小玉梳顺畅地滑过柔细的黑发,偶尔还记得伸过手去翻转一下正烤著的野味。 富含生命力的火焰跳跃在劈劈啪啪做香的木材上。 倚圣衡如夜的星目隐藏在眼帘之下,静静的接受来自洁净山岚的洗礼,英气的脸庞卸去防备后,有著天使一般叫人难以置信的模样,「副堂主,今儿个一大早你究竟在忙什么呀!」 「我说,堂主大人,你也别只是挂著名字而已吧!」这「空青堂」一切大大小小、拉拉杂杂的事物,一直都是孟无拙只手打理的,倚圣衡是不管事的。 他抚开倚圣衡颊边的乱发,一并梳向后头明亮的黑缎子。 「唉……奇怪?你手上怎么有花的香气?」倚圣衡他头上仰,望入了二泓宛如秋水的深潭。 「还不是因为你这有洁癖的怪小子……喏,在那里!」孟无拙指著河岸边丛丛开得茂盛的小白花,「我瞧这花香气温和,也不难闻,就把它拿来用了。如何……不错吧!」他玩笑性质的拉了拉倚圣衡的头发。 「行,还可以!」倚圣衡恢复原来的姿势,将修长的四肢轻松的摊平在石头上,「哪!是这儿的分舵发生了什么事吗?」 「跟陈万财有点关系!」孟无拙拿著匕首,伸展著颀长的身子去检视午餐的状况。 「陈万财?……那是什么人?」倚圣衡咬著唇,伸手在背下捞呀捞的,摸出了一颗有棱有角的小石头,「就是这个害我躺得不舒服。」 「匡」的一声,他把石子用力的甩入涔涔的流水中。 「堂主,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孟无拙炯炯有神的双目中布满了揶揄,「下午那一大串人,可当真是白磨了!」 「下……你是指……下午那个看起来很臃肿、身上挂满了铜臭微、很庸俗不堪的老头子?」 倚圣衡真个是蹙紧了眉头,才从脑子里得到了这么点印象。 「当!完全正确!」孟无拙揉揉倚圣衡的额头以示嘉奖。 倚圣衡高傲的把孟无拙的头拉下来,眼鼻相对到近得只剩一纸的空隙,「『元宵节』还远的很,改改你的『坏习惯』吧!」又把孟无拙直直奸笑的脸给推了回去,「咱们的分舵,跟那个庸俗的老头子又扯上了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孟无拙爱恋的抚摸著倚圣衡任意散在他膝上的轻柔发丝,一举一动都是不加以掩饰的。 这若是让一般人看到,被「误会」也是无可辩解的事。 只是,「误会」的方向并不能照著常理来判断。所谓「误会」,可是「男」错认或「女」这样视觉上的问题,而在心理上是不会有任何「不明智」的冲突的。 人类,是一种具有强烈群体意识的动物,不论是在别人认同自己,或是在自己认同群体的各方面…… 倚圣衡安心的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在阿缇的陪伴下,他总是能感受到莫名的安心。 「阿奇?」 「嗯……」倚圣衡下意识的抬高了下巴。 孟无拙把一只已经烤的呈现美丽金黄色泽,而且香气四逸的兔子肉先切下一片,送进了倚圣衡的嘴巴里,「如何?」 「好吃!」倚圣衡坐起了身子,接过一只小小的兔腿,黑亮的长发豪放不羁的挂在背上,「真不愧是阿缇做的!」 「谢了!让你磨练了二十年,再做不好的话,岂非太不济事了。」孟无拙有一手连著名餐馆的大师傅都比不上的易牙炒技,但这只有倚圣衡一个人知道而已。这原因若是追溯起来,可就说来话长了。 倚圣衡三两下就啃完了一只腿,「你这本事,哪个姑娘嫁你都好命!」孟无拙神速的看著倚圣衡优美,但不失却豪放的吃相,接著又再递了一只小小的兔腿过去,「是吗?那你什么时候跟我拜堂?」 倚圣衡睁著大大的清水般的瞳眸望著他,「呆子!我可是个男人!」 「哦」孟无拙但笑不语,继续解剖著小兔子的身体。 虽然他的理智可以理解,阿奇在这一方面偶尔的少跟筋,但他的情感却不受控制的兀自黯然了起来。 「你还没有跟我说明,这两者只有什么很大的关系?」倚圣衡拿了兔肉又继续努力的奋斗。 「……你记得襄阳城内有一家叫『得观』的商行吧!」孟无拙拿下了另一只同样也烤得金澄澄、酥软的兔子。 「知道啊!『四十二分舵』经营的嘛!……你不会当真以为我这个堂主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倚圣衡的下场是让一只兔腿给当面「砸」了过来,不过他当然是把它接了下来,直接送到五脏庙去了。 孟无拙见倚圣衡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进食,「今儿个早上我就是到『得观商行』去了。」 「去干嘛?」倚圣衡象征性的瞄了一眼,继续努力的吃。 「办理一件棘手的事情。」孟无拙看看眼前阿奇手中即将告罄的兔子,又递了半只到阿奇的面前,「陈万财经营了一家叫『万财』的商行,是跟咱们打对头的。他这一两年来,处心积虑的要垄断襄阳的市场,使尽了各种手段,剪断了各家商行的商线,有许多比较小规模的商行,已经因为调支困难而宣告关门。」 原本使用「手段」就是商业场上常见的行为,无所谓「好」与「坏」,只有成功与失败的一线之差,偶尔总会有这么样的一个机缘会出现正直的人。「正直」不会不好,这是一种生存的信念问题,但在诡狡多诈的商业场上确实一种注定难以成功的危机。 孟无拙倒也说不是一个会正直到哪里去的男人,所以也就不会太排斥「为了成功而使用手段」这样的行为。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的观念,却不容许别人踩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 「就剩『得观』?」剩下的半只兔子,倚圣衡改以慢条斯理的方式享受。 「嗯!我想,他大概猜也猜不透,为什么『得观』一点也没有受到阻扰的迹象。」孟无拙解决了手上的最后一小部分。「『东方门』的商号,要让他随便就给阻断了,那咱们两个也可以准备『退休』了……他还不知道『得观』是属于『东方门』的吧!」 倚圣衡把骨头给丢进火中,还意犹未尽的舔著手上残余的肉汁,粉嫩的舌肆意的滑过白皙修长的手指。 孟无拙心中一阵蠢动,他摇了摇手指,「阿奇,过来!」 倚圣衡脸上闪著困惑,不过还是依言而行。 孟无拙将身子凑上前去,伸出了舌头,舔掉了倚圣衡唇边的油腻,甚至非常大方的帮他「清理」了口中的残渣。 「……你这习惯真要不得,这里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喔。」所谓「习惯」,就是时常发生的事,所以倚圣衡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继续清理他的双手。 孟无拙邪邪的笑容泛满整个脸旁,他举起双手,「没办法,我的手也是油腻腻的呀!」 倚圣衡撇了孟无拙一眼,没拿他的话放心上,反正这人经常随自己的意,把话说来覆去的,放心上的话是跟字句过不去。 见阿奇尽管静声的舔吃著双手上的残渣,孟无拙轻轻摇了摇头,无声的凑近阿奇若涂朱脂的双唇。他的手指插入倚圣衡的双手手指间,用著轻柔的力量与之相扣。交合的两手垂在身体的两侧,用著突如其来的情欲与美丽的人儿唇舌交缠,极其缠绵。 倚圣衡给吻得神昏志浊,一阵阵酥麻麻的感觉颤栗了全身,瘫软在孟无拙敞开的胸怀中,「……我就说你这习惯不好,每次吃完东西就要来上这么一次……」 「你不喜欢?」孟无拙把倚圣衡的手指放到嘴里舔著玩,盯著他的那一双深潭般的眼睛亦发深邃。 倚圣衡弧美的双唇一弯,笑得英气的脸庞愈发的生动,「我很喜欢!」 「谢谢!」孟无拙把这一句话当成是暧昧给接受了下来,「但要是再继续下去的话,可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他把倚圣衡拉著去清理双手。 「哪还不是你先惹的!」倚圣衡蹲在河岸边搓著双手,还略带著氤氲的目光,衬著薄薄冉冉而上的水烟直盯真清澈的流水看。 他是很喜欢水的。 「还得有你的配合呀……」孟无拙看了倚圣衡那半出神的模样,赶紧从水里捞出了倚圣衡,他那恋恋不舍的双手,抓了就往他们方才所休憩的石头方面走,「你现在要是跳下去玩,晚上我们会来不及达到襄阳的。」他知道阿奇的性子,生在内陆的人大半对水都是畏如蛇蝎,就阿奇对水爱不不得了。 「好可惜!」倚圣衡的眼光留恋在亮亮的水光上,「去襄阳干嘛!你不是已经解决了?」 「还没有!」提到这一点孟无拙就很懊恼,「前日我接获了报告,说『万财商行』可能会对『得观』不利,所以『四十二分舵』舵主请我去坐镇分舵。我人是到了,可对方并没有行动!」 「跟那老头子出现在这镇上有关联吗?」 倚圣衡另外挑了一块更靠近水边的大石头,正对著视野的有浩浩淼淼的蒸腾水气,如梦似幻一般的与阳光缭绕缠绵,还有浓浓的苍劲老林。 「也许!」孟无拙拔了一根叶面宽阔的野草,用来将匕首擦拭干净。去了油污之后放回绑腿中,跟著轻松一跃到了倚圣衡的身边,「我再帮你把头发给扎起来吧!」 倚圣衡背转身去坐下,将一头长发全放到了背后,「那今天那个老头子到底为了什么事,要特地杵在我的眼前?」碍眼两个自己倒没有紧接著说出口,八成是目前他的心情还不错。 「……所以我说,他们今儿个下午当真是白磨了……」孟无拙面露微笑,手上那把晶莹翠绿的玉梳,漾著磷水光轻盈的上下滑动,「陈万财就是要拉『东方门』当靠山,才会找上你。」 「这老头子的算盘打得可精明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得我来著?」 倚圣衡把双手举直,佣懒的延展著颀长的身子,伸里一个十足十的懒腰。那个模样,真像极了一只刚吃得饱饱、心满意足的小老虎,「唉……我记得没错的话……『垩白堂』堂主的本家不就正在襄阳?那是她叔叔?还是她舅舅?怎么不找她去,干嘛那么费事的要跑个三、五十里找一个不见得找得到的人?」他天性是不喜揽太多的责任在身上,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或者陈万财不知道这回事?」倚圣衡大大的动作并没有干扰到孟无拙,他还是继续著手上的动作。 「我觉得不可能。你忘啦……那堂主曾经说过,她有个……嗯……是舅舅,心里虚浮的很,一天到晚向外宣称有个『东方门』在给他撑腰。那老头子是生意人,这些市井流言他不可能不知道的。」倚圣衡的身子随著孟无拙的节奏前后轻轻摇摆著,半闭阖的星子的目光落在翻滚著白色水花的河流上。 在商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之一,就是情报的收集。陈万财既然能够阻绝多家商行的生路,就表示他在情报的收集方面末敢怠慢半分,不论这是本人自出决定的行为,或者是由他在旁参谋所提出的意见,他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见证。 孟无拙停下了动作,支著额想了半晌,「究竟陈万财是怎么认出你来的……会是玉牌让他给看到了吗?」他揽住倚圣衡的双肩,将倚圣衡拉倒在他的怀中。 「你还没睡醒吗?玉牌我一向都是放在『空院』里,没带出来过呀!况且距离我们上回离开『空院』也已经有个把月了……记起来了吗?还是你的魂也忘了带出来了?」 倚圣衡把孟无拙的双手拉在胸前,叫孺人都要嫉妒万分的细致皮肤在孟无拙手中蹭呀蹭的。 「既然没有玉牌……那么就凭陈万财这等逐利之辈,理当是不可能认得你这罕现的堂主的……」孟无拙沉吟不语。 这是一个谜题,因为「东方门」五堂堂主身上都各有一块玉牌以资证明身份,一般是必须随身携带好方便号令各分舵。而他的阿奇则因为个性使然,讨厌带那么个累赘在身上,只有在「东方堡」一年一度的堂主会议上才会佩带,以表示尊重其他堂的堂主。至于期于的时间,都是由他出面处理「空青堂」辖下各分舵事宜。 ……那么阿奇是「空青堂」堂主一事,理当是只有「东方堡」中的人知道才是,而以「东方堡」甚严的戒律来说,是不会有哪个奴仆敢大胆到同外人说长道短的。 既然如此……那又会是谁呢? 「那老头子身边的穷酸书生!」 「唉?」 「有人点出我名字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倚圣衡自发的提供线索,「那股『酸臭味』明显到让人忽视不了。」他一向对读书人没啥好感,虽然啊!自己也是一个儒家子弟,但对于时下士子食古不化、道貌岸然的充作假道学横世,他就是看不顺眼。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好狂的口气,要是孔老夫子地下有灵的话,怕不泪洒黄河、水漫平原。 「是那厮?这倒叫人意外,他也叫出了我的名字……不过,以一介书生而言,那厮倒像是知道不少江湖事,颇不寻常。」孟无拙把倚圣衡的身子扶正,继续他中断的动作。 「奇怪的穷酸书生一个!」倚圣衡迳自替人下了一个注脚。 「是吗?这可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孟无拙作势往倚圣衡身上嗅去。 「你干吗!」倚圣衡偏过半边脸来看孟无拙奇怪的动作,玉雕似的脸庞在阳光下有著瑰丽细腻的质感。 「既然你把自己也给打翻了,我闻闻你身上是不是也带著穷酸味。」……当然是不会有啦,只有淡淡的青草香充塞孟无拙贪婪的嗅觉。 「去!发神经呀你!」倚圣衡把头转了回去,「昨儿个有谁知道我们会到达这镇上吗?」他也想不透一件事。他们昨儿个夜里到达,今日那个糟老头子就出现在这儿,未免太过巧了吧。 「应当是不会有人知道才是,除非消息走漏。」各堂堂主的行踪一向是谜,若要寻找各堂堂主只能透过各分舵之间消息的传递,「但是,这一回『四十二分舵』舵主传讯前来之时,我并没有传回音呀!」这表示,在他们到达襄阳之前,是怎么也不该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才是。 「我总觉得有很多的疑点难清。」倚圣衡扯了扯衣服,「光那个老头子不去找『垩白堂』而来找我,就够叫人想上半天了。」因为五个堂下各辖六到八个分舵不等,虽然五个堂的堂主各司其职,但其下为共四十有九的分舵,是延续庞大「东方门」的经济动脉,故五堂的堂主职责重大,必须相当注意所辖分舵的各种动态。 不过这般的行政体系,是不为外人所知晓的。 「如果按照我最直接的感觉嘛……我倒觉得这是个设计不完善的陷阱。」孟无拙替倚圣衡重新扎上个马尾,缎子似的黑发在他手中闪著迷人的流光。 「那老头子?」任意的冲口而出之后,连倚圣衡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愚蠢。 「不,是那个书生。」孟无拙将玉梳子妥善的贴身收好,斜身一栽,将身子的重量交到了倚圣衡身上。 倚圣衡从鼻子了哼出话来,「就是穷酸书生,才会有这些个无聊的诡计。」 基本上这应该是还没有成立的猜测。但人们总能任意的评断一个人的是非对错,即使在缺乏任何的证据之下,在主观之前,任何反对的声音皆形同「背叛」…… 「你又顺道把咱们两个给骂上一回了。」孟无拙把倚圣衡的身子扳了四分之一个圈子之后,又把头挨上了倚圣衡的膀子。 「你喜欢承认自己是穷酸书生就算了,别连带把我也拖下水。不过……」倚圣衡伸手去戳孟无拙的手臂,「你这硬邦邦的臂膀,实在是没有半点书生样。」 「你这是捧我,还是损我!」孟无拙的头前后晃了晃,细长的眼睫毛遮盖了一双锐利的眼睛。 倚圣衡对准孟无拙的额头敲了下去,「反正你也不在意答案,你还问我!」他把孟无拙的额头给搓到微微发红。 孟无拙没好气的把倚圣衡的手指抓下来,放在口里咬著不放。他垂下的双眸,一迳细细晒咬著倚圣衡修长的手指头。 「唔……别……会痒啦……阿缇!」倚圣衡怪笑著试著抽回自己的手指,无奈孟无拙像咬上了瘾一样死抓著不放,「你再不放手,我们就一起下去跟水亲热喔!」这已经算是相当严重的威胁了。 孟无拙长臂一把圈下了倚圣衡美丽的脸庞,把暖暖的气息直扑上倚圣衡敏感的耳朵,满意的看著倚圣衡发著红晕的脸颊,「好大胆呀!阿奇!威胁我的补偿,就等著今夜我的索取吧!」这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就全满了性感的张力。 倚圣衡捣著耳朵,张著映射著蔚蓝天色的耀耀星目,直盯著孟无拙瞧,那黑色的瞳眸中还有孟无拙俊秀的身影,「你就知道压制我,认识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修长的手指,掀动得像片随风狂舞的芭蕉叶一般。 「是吗?这话我听了好多年哪,下回换个说词吧!」邪气十足的笑容又回到孟无拙「魅」力满分的脸庞上,「走吧!」他作势拉起斜倒在他身上的阿奇。 「去哪?待在这儿不顶好的。」倚圣衡的不愿意写满面容。他一直都比较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在山灵水秀中的他才显得格外有生气。 「到襄阳去。事情还等著我们两个去解决。」孟无拙使力拔起倚圣衡心不甘情不愿的身子。 「明知道人家张开著陷阱等你,你还一股脑要往下栽!」倚圣衡将散在身前的发丝给甩到后头去。 「人家好心要设盛宴招待我们,我们怎么可以不给人家面子,拒绝到场呢!」说得倒真像有那么一回事来著。孟无拙跳到犹散落著火烬余灰的石头上去。 「你这么热衷,铁定是哪一点你有觉得好玩了。」倚圣衡尾随著孟无拙跳了过去。 「当!真不愧是阿奇,又猜对了!」说话的同时,孟无拙举足扬起严格小旋涡般的激烈气流,在利落之余有著华丽的优美绝伦。 「好!」倚圣衡报予热烈的掌声,不吝啬的给予自己的赞美之意。 「谢谢!」孟无拙抬得高高的下巴颇有不可一世之感。 倚圣衡冲上前去,快手削向孟无拙的后背,「唔……你的尾巴翘得太高了!」 孟无拙顺势回转身子,准确如鹰爪般攫住倚圣衡急退不及的手掌,「走吧!天色不早了。」 浅蓝色的天空如今已让一抹浅浅的橘红给染进了,略呈红色的暮轮,艳丽的绽放著今日最后的灿烂。 遥远的天际有著孤影二、三只,缓慢的鼓动著倦累的双翅奔向窝巢,不时还有嘹亮的嘎叫声响彻山林。 **.xxsy****.xxsy****.xxsy** 「到襄阳之后住哪?『四十二分舵』?还是客栈?」倚圣衡和孟无拙并肩向山下行去,亮丽的黑发在他们经过的空中摆荡著。 孟无拙转头看了倚圣衡一眼,「『四十二分舵』那地方,你要住得惯的话,就住那儿吧!」 「住不惯!」倚圣衡是很忠于对自己感觉的人,不到非不得已,决不违背自己的心意,「你就住主站吧,不过像昨天那一家我不要,脏兮兮的。」 孟无拙笑在心里,「襄阳虽然大一些,可毕竟那终究不是杭州,抱太大期望的话,会失望哟!」 「可恶!你在心里头笑我!」倚圣衡的拳头已经警告性的对著孟无拙的俊脸挥了过去。 孟无拙一把抓住倚圣衡的拳头,涎著陪笑的脸说道:「别生气,为了表示我由衷的歉意,我提供你一个更好的选择吧!」 「好地方就原谅你!」倚圣衡抽回自己的拳头。 「当然好!『垩白堂』堂主的本家,你觉得如何?」孟无拙邀功似的报出了今晚的落脚处。 「好是好……但突然去拜访不会太冒昧了吗?」倚圣衡歪著头,只手撑著腮帮子认真的考虑了起来。 「拜托……」孟无拙伸手去揉倚圣衡的头,「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了……对我有点信心吧!」 倚圣衡拨掉孟无拙那只在他头上作怪的手,「唔……你拿什么理由去打扰人家,别告诉我,你就想这样上门去,要是吃了闭门羹,我三天不跟你说话。」 「这种孩子气的警告,只有你才说得出口。」孟无拙放下手去牵著倚圣衡的手前进。 「你想要更严重些也行,那……」倚圣衡让孟无拙大手一拉,跟荡入了孟无拙的怀里,接下来的话全染孟无拙胸前的衣服堵了去。 「不用了,算我怕了你吧!」虽然孟无拙的确怕。开玩笑!三日不说话可是会憋死他的,「告诉你,是『垩白堂』堂主的邀约,我下午从襄阳回来时遇上了她。」 「嗯嗯嗯!」因为倚圣衡的头还让孟无拙按在胸前,这三个「嗯」是「不早说」的意思。 「嗯嗯嗯!」这是「闷死啦」。 「啊!对不起,对不起!」孟无拙把手松开,还用手替倚圣衡扬了扬,算是送点空气当做赔礼,「怎么样?」 「既然如此就去!」倚圣衡不置可否的附和,大致上若是阿缇已经决定的事,反对也没用,最后他还是会使尽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自己。反正住那里都可以,只要是跟阿缇在一起,无所谓的。 况且,能够不去住「四十二分舵」那几间烂客房,是求之不得的事,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第二章 树! 都是树! 好多很高大的树耸立在他的周围,幢幢晃动的庞大影子就像那些人一样,不断的向他压迫而来,就算他死命的挥动著他小小的手脚奋力挣扎,也抵挡不了…… 不行!不可以去想,他必须照著娘的指示赶快走…… 可是……他好累又好饿,身上还有好多的伤口一直、一直在痛著。但是娘说要走,不可以停,不可以被抓回去。 奶娘已经被抓回去了…… 所以他只能一直走,一个人走…… 可不可以休息一下下就好…… 真的一下下就好…… 小小的手按著双膝急促的喘著气,来不及说服自己,疲乏的双腿已经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小小的身子倾跌在遍地落叶铺成的毯子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双颊,痒痒的,有水……明明娘叫他绝对不可以哭的…… 可是,娘……衡儿好想你喔! 没有回应。 四周还是只有微风穿过叶间沙沙作响的声音。虽然已经是夏秋之交,仍是有那么几只忘了季节的蝉儿唧唧叫嚣著。唧唧的和著古木摇摆的吱嘎声,耳边的诡异,沉重的盘旋在风吹过的瞬间。 好难过……从昨天开始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冷得像被冻结起来的脸颊上,有著扑簌不止的泪珠串串而下,泪有没有温度呢?怎么却只有冷飕飕的风还在继续的刮著。 他好孤单喔!会不会再没有人注意到他?会不会从此大家都忘了他…… 小小的身子就这么蜷缩在一地落叶上,大大的眼睛张著却没有焦点,知识静沉沉的流著泪…… 嚓! 灌木丛另端杂乱交错的枝桠让人霍地给一把拨了开来。 「哗!不得了了!」那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师弟快来,你瞧我找到了什么?一只会哭的小鸟!」 「真的!我瞧瞧!」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奋力穿过灌木丛和他的师兄,来到了落叶床上,极力戳破了寂静的谲然。 「啊!」 晃动的魅影中,一个全身带血的小小身影,背对著他们蜷成一小团。看似一动不动,但若再走进一点仔细端详,那小小的肩膀好像有那么一点在抽动著。这天气里,又是在这阴暗的林子里,却有个身上只著一件破碎的单衣,双髻也已三乱到几不成型,一个只有五岁大小的孩子身影。 早先出声的那一个孩子,将身体移向落雨唱的中心,探著瘦小的身子,以符合一个十二、三岁年龄的好奇问道,「师弟,要带它回去吗?」 「当然要。」小男孩用冷静的语气,不置可否的回答著。 他一个旋身,脱下身上深青色的外衣,轻飘飘覆上那一抹不堪入目的破碎的狼狈,伸出手想要去碰那不该显得满盈著哀凄的肩,「你,还好吗?」 这小小不带恶意的碰触,却激的这抹身影顿时动作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迅速地翻滚远离他的身边,深青色的外衣飞落在地面上。 「哇!好有个性的小鸟!」十二岁的男孩弯著腰,双手撑膝看著这样的经过,「可惜不太识得抬举!」 「师兄……这时候你不说话也是可以的。」面对著小男孩的是一张极为漂亮的小脸,虽然血渍斑斑,依然看得出口来如果清洗过后的清丽,可是这样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张大的眼睛依然没有焦点,只有胸前揪紧的小手泄露了真正的情绪。 即使如此,小男孩心中却起了一阵不知名的波动,翻翻滚滚的骚乱爬上爬下的,甩甩头,也暂时甩开这不太受到欢迎的情绪。 「你别怕呀,我会帮忙你的……来……」他拿起落在地上的衣服,慢慢靠向这个纤瘦的小人儿,用著连他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温暖口气,吟送关心,「你把衣服披上吧,不然你会著凉的……啊!我叫孟无拙。」他对小人儿报上自己的名字。 不知怎地,这一回看来,随时几乎要飘散风中的小人儿没有逃避开来,小巧的双唇无声的形成了「孟无拙」三个字。弱质的身子抖了抖,又跌扑向湿冷的泥土地,默然的面孔上似乎读得到那么一点点放松警戒的表情。 孟无拙很满意的看著眼前的这一幕。 拿著衣服,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大刺的跨过。而越过的,不只有那小小的几步。张开衣袖,将衣服围上小人儿纤细的身子,把暗扣仔细的扣上,慎重其事的将衣服扯了扯直。 这是看似滑稽的场景。五岁的孩子穿上十岁孩子的衣服到底是太大了,简直就像是一堆布料要把一个孩子给吞没了一样。 「嘿嘿!果然很怪哪!」孟无拙的师兄这下也走上前来要摸小人儿的头,「我是他师兄,我叫华……」不待他自我介绍完毕,小人儿紧拢著还带著温暖气息的前襟,一个箭步撞进了孟无拙的怀中,「文……典……」 「走开!师兄,你吓到他了!」孟无拙抱起小人儿就往来时方向走。 曾经清秀却布满漠霜的小脸沉沉的埋在他的怀中,小手紧紧的抓住孟无拙哪个衣的前襟,留下了红色的血痕。萧条的小小身影,在接触到太阳的一瞬间,刹时活了起来。 「奇怪,怎么你就没吓到她!」华文典也跟著蹦蹦跳跳的离开了灌木丛,对著只有矮自己一个头的师弟抱著小人儿瞧呀瞧的,「……这个小女娃长得好漂亮喔!师弟,换给我抱抱吧!」 即时的,小人儿闻言更往孟无拙怀里缩了进去。 「抱歉!师兄,她不愿意,你没这个荣幸。」孟无拙拉开眉眼的大迈步前进,「……不过,她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他斜著头猜测怀中小人儿乍变的情绪,也好奇自己情绪转变的诱因在那里,明明刚才要上山捡草药的时候,还很心不甘情不愿的…… 「是吗?我看她没什么不同啊!」华文典摇了摇头,他看到的是「拒绝」,但这对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会妨碍到他今天的食欲。 师兄弟两人并肩走在山林小径上,每踩出去一步都有著落叶破碎的声音,劈劈啪啪的响个不停。 幽静的丛林悄悄刮过一阵凉凉的山风,墨绿带黄的枝顿时摇晃不定,沙沙作响,「我实在不懂哪……」待得风息之后,孟无拙的师兄吐出了疑惑,「为什么这个娃儿会浑身染血,活象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也许实际的情况并没有他所形容的这么严重,但人们说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便夸大了许多,这也是人类世界的一种通病吧! 孟无拙点点头,将怀中逐渐下滑的人儿拉高回原来的位置。 这也是他心里的疑问,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会使一个小小的娃儿用著没有表情的表情哭著,冷冰冰的就像是没有了魂一样,只剩下眼泪奔腾肆态出她内心的情绪,这不该是一个小娃儿该有的神态,她应该跟师妹她们一样是活泼好动的呀!「回去再请教老师好了,我不想让她那么快再去回想不愉快的事。」 「你是对的,就像我打破师父的宝贝花瓶之后,我也不愿意去想这回事一样!」即使是被人叫做师兄,也还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罢了,玩心是谁都有的。 「师兄,你跟她是两回事,别扯在一块儿了。」孟无拙笑得差点失手让小人儿掉下去,也吓得小人儿反射性的用血红的双手慌乱的勒紧了他的颈子,「对不起,对不起。」他嘴上道著歉,可脸上却挂著一副不相符的笑容。 华文典诧异的眨了眨眼,瞄了一样正兀自露著开心笑容的师弟,久不用已蒙的脑袋瓜上,隐约闪过了一道与此时此刻颇不相干的一道光。因为自个儿想不透,所以便向师弟求解,「好像怪怪地……」 「怪?哪里?」孟无拙直觉的看向身上的小人儿,「还好嘛!」 「嗯……」搔搔头,藏不住话的师兄还是继续著他的疑问,「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 低下头去的孟无拙没有其他反应,头垂下的角度也没有受到影响,心上的水瓶却失去平衡的晃了以下。抬起头来,温温的笑容依然,声音的表情却敛了去,「我瞧她不怪呀!就衣服大了些,回头让大娘想个办法不就成了。」 「嗯……」说不上来,疑惑没来得及成型,淹没在累积的沙尘中。这大师兄是一个有风就有雨,却也消散的如午后雷雨一般快的性情中人。 窝在孟无拙怀中的孩子,微微的颤了颤。林中山风对这颦弱的娃娃而言,不啻是风寒的催化剂。 「幸亏这小鸟儿还有力气动,否则我真要怀疑她是不是不行了。」小孩子说话常是有口无心,但听在孟无拙这早熟孩子的耳中,可就有那么点不舒服了。 「童言无忌,这一回我原谅你的失言。」嫩生生的俊俏脸庞挂著的是,自从孟无拙拜入这师门下,就像春风一样的微笑。 笑著,孟无拙再一次拉高小人儿的身子,「可是,咱们有些话得说个清楚。」 「哦?」 华文典侧头看著神情依旧清扬的师弟,不解他口中不曾出现过的认真语气,即使如此,听惯了师弟吩咐了的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打岔。这师弟虽然比他小上个一岁又六个月再加十七天,但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常常会使得他以师弟马首是瞻,少了那么点做师兄的样儿。 「以后你别叫她小鸟了,她是我的。」一句话宣告了今生今世的归属。不过,在的孟无拙并没有想的那么多,笑笑的丢了一句,「师兄,你得把这牢牢记著。」 「为什么……」呆师兄提出不明所以的问题,让孟无拙低头轻叹了一口气。 「不为什么,把它记著就是了。」孟无拙再一次调整小人儿的位置。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一个五岁孩子的重量在抱著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之后,像是逐渐的加倍到有千斤那么重。瘦长的双手慢慢觉得开始,开始变得沉重,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显得困难万分,步履艰涩,英秀的面容也变得扭曲。 即使被说得一头莫名其妙的雾水,师兄还是很有兄弟爱的,「把她交给我,你休息一下吧!」伸长双手的师兄在孟无拙身边等待著,等著卸去孟无拙身上的重负。 「我……」 孟无拙呆住了。他的「好」字升到了喉咙口,却硬是咽了回去,因为那张挨在他颈侧的小脸竟又开始溢出泪水,这一回是热热的熨烫著孟无拙的胸口,小小的手更加使力的揪紧他的衣裳。 「你要跟我在一起是吗?……」濡湿的胸口传来微弱的反应,虽然看在他师兄的眼里还是等于没有,「好……师兄,我们快走吧!反正再一段路就到了,不用麻烦你了。」 「……但是……」被抛在孟无拙身后的师兄,只能呆呆的看著拔腿疾走的孟无拙离去,「呃……等等我呀!」 **.xxsy****.xxsy****.xxsy** 当!当!的脚步声和著风声,响彻林际…… 这绝对是个相当大的冲击! 谁会想得到吗?这么一个漂亮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小女娃竟会是个小男生,而孟无拙和他的师兄居然同时看走眼…… 「大娘……大娘……」孟无拙急促带点踉跄的脚步飞快的进入大门,特意的避开大厅,改走主屋旁直通向后进屋子的碎石小道,「大娘……您在哪儿?快出来帮我个忙。」似乎和缓的语气,却是与他现下的行动不相符合的调子。 「谁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呀!」一名个儿不高、声音低沉有著磁性的中年妇人,推开了厨房的门走了出来,面孔是慈祥和善的,身材是属于心宽体胖的类型。 她就是孟无拙口中的大娘,她的丈夫短命,在她三十来岁的时候得了肺痨死了,详细的时间她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守了好些年的寡,夫家姓张,这大宅里头,上上下下都尊称她一声大娘,「喔!是无拙你呀,可真难得哩……」 「大娘,快别说笑了。」孟无拙气喘吁吁的跑近大娘的身边,挺了挺腰,要大娘注意伏在他怀中的小人儿。 一眼就成了,吓得大娘晃了一下宽大的身子,「老天!你去哪捡来这个全身是血的小女娃啊!」她伸出手要把小人儿自孟无拙怀里接过来,却把小人而吓得更往孟无拙怀里钻。 「不要紧的,是大娘哩。」孟无拙保护性的搂了搂怀中的小人儿,这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不含任何意义的。 大娘转身招呼孟无拙入内。 担心尽管担心,但她的脸上不自禁却泛起了一抹微笑,无拙这孩子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虽然年纪小小却十分懂得礼数,见了人就笑,但内心的窟窿转上转下,连养他的师父也没能弄得清,典型一个外热内冷的孩子。可是一个只有十个年头的人应该是要肆意放纵的,闯祸是小孩子的特权。太成熟到不像个孩子,他太少与人亲近,即使亲密如她也常摸不著这孩子的心思。难得一个还很陌生的娃儿却破了他心防,眼前这娃儿躲著她,但是她已经开始喜欢这玩儿了。 「大娘,现在要怎么办?」孟无拙进了厨房,也不把小娃儿放下,就抱著她跟著大娘后头急得团团转。 「无拙,冷静下来!」真是难得的一句话哩!暗松口气,大娘指著一盆正冒著暖暖水气的大木桶旁的小凳子,这热水原是备了要让等会儿,今日功课结束的众多娃头用的,现下正好派上用场,「把娃儿搁在那儿,然后去拿你的衣服来……错了,拿晓君的好了。」晓君是孟无拙的师妹,年纪七岁,几乎是大宅中最小的了。 「我的。我的就行了。」孟无拙把不情愿的小人儿小心翼翼的放在凳子上,一溜烟的出了厨房,大步的向自己的寝室跑去。途中还引得不少师弟妹侧目相视,毕竟这太反常了,这会是哪个始终不急不徐的二师兄? 饶过练武场,穿过东厢步廊。 孟无拙的房间在后进最里头的一间。 这大宅中的孩子,十岁以前是和其他师弟妹挤大通铺,十岁生日一到,就可以拥有自己的一间房,好学习如何面对自己。当天他选这一间房为的是图个清静,但现在这不短的距离一下变得更长了。 进了房间,孟无拙随手抓了一套衣服又冲出来。他也不明白自己干嘛要赶得像个急惊风似的,若是慢慢的走的话也是可以在那娃儿洗完澡前回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就是不可以离开那小人儿太久 …… 「呀!」一声尖锐的女童音凌厉的扑向孟无拙无防备的心防,接著是一大堆锅碗瓢盆撞在地面上摔得碎裂的声音。 「怎么回事?!」最后的一段距离让孟无拙三步并成两步的给结束了。 他撞开厨房内侧接向水井的木门,看到了一地狼藉的景象,还有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婉心?你在这儿干嘛?」这是小他个把月的师妹。 「我……」萧婉心的小手不安的扭转著身上的衫裙,慌张的举止有著一丝的心虚。 「那小娃儿呢?」孟无拙推开杵在他眼前的师妹,张大眼睛极力的搜寻那抹瘦小的身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刚才大老远就听到了好大的声音。婉心,我不是交代你要……天啊!」张大娘的手上各抓著两把干燥的药草,围裙上还兜著几瓶黑抹抹的罐子,匡匡当当的冲了近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左方木架子上的锅盆落了一地,一大片地方都布满了尖锐的陶瓷碎片。而在哪个摇摇欲坠的木架子之下,露出了孟无拙熟悉的颜色,和一小团蜷成一沱的小人儿。 「哇!二师兄,危险哪!」萧婉心看著难得神情慌乱的二师兄走上前去,也不顾那双旧布鞋是不是真有那份护得住两脚的能耐。 孟无拙小心翼翼的扫开小人儿周遭的碎片,趴下身去,「哪!不要紧的,我回来了。」他伸长了双手等待反应,「对不起,丢下你一个人,出来了好吗?」一个五岁大的娃儿,不知道懂得多少他话中的涵义,他尽力让小娃儿了解便是。 原本是背朝著内里墙的小人儿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精致的小脸上居然又带上了冷然的面具,一双大大的眼眸又失去了焦点,依然只有紧紧抓拢满怀衣裳的小手看得出情绪,不安……和犹豫…… 孟无拙使出了最大的耐心等待,虽然其实他很想赶快把这怯生生的小人儿拉离这冷冰冰的地板,搂进他的怀中给她温暖,不过,凡事欲速则不达,他有的是耐心。 一旁的大娘也没闲著。她知道若是她们的注意力全放在这小女娃的身上,就算耗上个一天二天,这小女娃也不会有动作的。况且有无拙这孩子,她想不会太难解决。她放下手上放在衣服上的疗伤器具,拍拍双掌,「婉心,去拿扫把。把这一地给清干净,再去抬两桶清水来。我去外头挡你那些好奇的师弟妹们。」 「为什么?」婉心扭著襦裙,皱著眉头。这抬水的粗重事,平日是轮不到她来做的。她回头看向仍趴在地上微言软语的孟无拙,「师兄他……」 大娘的语气也严厉起来了,「别说那么多了,快些做就是了。」转头就出去应付这些个随巨大声响而来的众人。 萧婉心扁著嘴,噙著一双泪眼去做大娘吩咐的工作。 这厢,几乎要趴倒在地上的孟无拙的眼睛里除了那饱受惊吓的小人儿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连后脚跟上正泊泊流著血的疼痛也忽略了,「对不起,你肯出来吗?这地板太冷,你会著凉的……出来了,好吗?」 慢慢凝聚焦点的瞳眸终于正面迎上了孟无拙的双眼。 也许是孟无拙充满著温暖的软语,也许是孟无拙眼底诚挚的关心,也许是两者都有。小人儿终于肯挪动小小的身躯,自阴冷的木架子下爬到孟无拙为她而张开的双臂中了。 「好极了!」孟无拙一把抱她个满怀,坐起身子,盘起双腿,等候著萧婉心扫去他身边的那些个刺人的碎片。 陶瓷的碎片磨著地发出清脆的声音。萧婉心扫著地、满含著不甘心。一个九岁大女娃心中所想著的事,远比一般大人所认为的单纯要来得复杂的多了。年纪小这个字只不过是大人们自以为是的表象罢了! 「行了!行了!没事的,别净挤在这儿凑热闹,回去作自己的事吧!」张大娘挺著个厚实宽大身子,阻在厨房的门口边上,她的面前有著一堆好奇心重得不得了的萝卜头,正个个睁著双发亮的眼睛,死命的要将视线射入无声响的厨房内。 人类的好奇心原就不是能被轻易抹灭的,况且这可算是平淡生活中突来的插曲,岂容轻易错过…… 「走了!走了!」大娘瞧著眼前这一个吓人的阵帐就心烦,后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了!再不走的话,晚上就不用开伙了。大家伙准备啃硬干粮吧!」最终的绝招若不拿出来使用,可就半分构不上「绝招」这个字的渊源。 ……啊! 顿时唉声遍起呀! 大娘吁了一口气。满意的看到这一大堆「萝卜」边呢喃著不甘愿,边作鸟兽散。「这一堆玩头,也不知道是学著谁做的,老爱凑著一些不相干的热闹!」她可不会承认这就叫做「指桑骂槐」。 大娘捏捏双颊,揉揉颈子,这后头还有一桩抹下幕的麻烦事。 「啊」 才想著,门后就传来尖叫声。 「唉」大娘摇了摇头,「这下难解决了……」转身进了厨房一探究竟。 **.xxsy****.xxsy****.xxsy** 半阴暗的房子内,凝结的空气重重的堆积著,边上的大木桶兀自冒著蒸汽。使得这狭隘空间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迷离,看内面的人影在水蒸汽的烘托下,竟也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萧婉心下手抚著左边脸颊,秀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睁得铜铃大的严厉,定定看著眼前宛如换了个人似的孟无拙。受伤、心痛和其他莫名的不安情绪接连的闪烁,「二……二师兄……」 孟无拙神情冷然,除了他淡淡有些疏离的笑容外,这无动于衷般的冷漠,是头一次出现在他俊秀的面容上。小小的手臂保护性的搂著怀中的小人儿,其谨慎的程度就像是捧著希世奇珍一般。 冷冷的,四周是一片窒的寂然,兜头就向萧婉心压来。最清晰的感觉是左颊上灼人的炙热,烧得她的手和心都痛起来了,剩下在她心底的,只有一个疑惑,这会是一向对她照顾有加的二师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大娘带上身后的门,双眼打量著这一片冷冷不动的情势。 唉……不妙呀!看来一向温和有礼的无拙小子生气了,要不然怎么会绷著一张脸……「婉心丫头……唉!唉!你这捣著的左边脸蛋,又是怎么一回事呀?」她踱到已经快哭成泪人儿的萧婉心身旁站定,宽实的大手就搁在那不断隐隐抽动著的膀子上。 「二……二师兄他……」萧婉心空著的右手不断的抹掉泉涌不绝的泪水,「二……师兄他……打了我一巴掌呀!」 「好、好,大娘知道了,别哭了。」大娘一把将萧婉心给揽向自己,「无拙,好好的怎么就打了师妹?」 「师妹,离开大娘。自己种的因,自己承当。」孟无拙冰冰的生硬满室回响,他等著萧婉心退离张大娘的身前。 「无拙,没有必要……」大娘想代为求情。 可是孟无拙铁了心,「师妹!」 最终,萧婉心还是哭哭啼啼的退开了。虽然她很怕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孟无拙,但她更怕死了,日后二师兄不理她。 「大娘,请你仔细的瞧个清楚吧!」孟无拙哄著怀中的小人儿抬起头来,嫩嫩的左脸颊上赫然是一片红肿。 ……这就是原因了。 五岁的小孩怎禁得起打。若是孩子与孩子间的游闹嬉戏也就算了,成人又岂以年长之龄介入干涉。但这可不是玩耍呀!何况萧婉心虽是九岁芳龄,却也总有个功夫底,她的手劲比起同年孩子来,可要重得上许多了。 「是婉心丫头你要求,所以大娘我才让你帮忙,怎会无端的惹了这起事?你得给大娘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我……」萧婉心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年隔阂二师兄凌厉的目光。那样的犀利,直快要将他刺穿了。 能说吗?说因为她莫名的不快的情绪?说因为她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你二师兄那样子啊……啧啧,可是大娘我第一次看见哩!」这些话可以给二师兄听到吗? 除了眼泪,她想不出任何回答的字眼。 「好吧!婉心丫头的事待会儿再处理。」看著只能拼命摇头垂泪的萧婉心还能说什么呢?这当口不是算帐的最佳时机,「无拙,把小女娃放下,婉心和我会把她打点的妥妥当当的,到时再通知你吧!」 「婉心?」孟无拙清楚的接收到怀中的小人儿的惧怕。 「我总得要有个人帮我,不、你不行!男生不可以在这里。」孟无拙的担心大娘可以理解,但却不能坏了规矩。男女的分别在社会上可仍然非常明显,再说也要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人家吧! 孟无拙张口想说什么,开阖了二、三次,还是把这冲动给压下了,「好吧!」 然而,除此之外,他又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只有唯此一途罢了。 「去!去!别碍事了!」张大娘把握这瞬间,立刻把孟无拙请出了这斗室。 「我就在外头等著!」 「用不著,尽管去作你自己的事。」 「我、就、在、外、头、等、著!」 「你……随便你吧!」 乖乖的小孩一旦执拗起来,还真没人能比。 砰! 厨房的门给不留情的关了起来。 一向冷静自持到不像个只有十岁年纪的孟无拙,这一遭的忧心倒是很罕见。不,与其说他是冷静自持,倒不如说他是因为无欲少求,没有什么是可以在他的心湖轻易憾起波澜。那个小女娃是例外中的例外,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可也是陌生至极。 夜幕像是追逐著日光而来,紧迫的不甘放弃。 已届夏秋之交的现在,在这时刻挪移和天色的转换上,似乎与仲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灿烂的阳光虽然已带了一抹引人暇思的朱红,却依旧威力十足的闪耀光芒,飕飕的凉风微拂过光芒照映下的任何形体。当然,阴暗面也一视同仁的享受相等的待遇,没有偏倚,这是大自然的恩典。 孟无拙散散的斜坐在厨房前的台阶上,背倚著石墙,手上抓了根无辜的小草在玩弄著。在夕阳光辉下的瞳孔反射著美丽的金黄色的光芒,四处漂移的眼神缓缓的,像是让天上诡谲多姿的云给抓住了,专注的程度有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日落的景象。其实,时刻也还不完全,倒也构不成「日落」这两个字,只是等待中的无量只能这样来打发。 所以,接下来的这一声尖叫,理所当然是在意料之外。 孟无拙迅速的翻身跃起,「婉心这一回又惹了什么?」 孟无拙不等里头的人通知,自个儿推门而入。 迎面而来是红著双颊的萧婉心快速的向外头穿越了出去。 他没理会神色异样的师妹,他关心的焦点不是她。 「大娘!」 「喔无拙,你来得正好!」 「怎么回事?」孟无拙探身向前,越过大娘正忙著调和水温的背影。 这一下,孟无拙傻眼了。 他眼前这一个漂亮的小人儿,有著绝不容错认的特征强烈的显示著。「他」是一个小男孩。 「意外吧!」大娘背过身要抱著怯生生的小人儿入水桶,「连大娘我都看错了!」 孟无拙只能楞楞的点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意外。 「大娘?」孟无拙歪著头,看著眼前双手半举空中,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的大娘,也意外的惊觉到了腰间突然环绕的压力。 他低下头去,看到一个散著及肩黑发的小小头颅,赤裸著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小身躯,偎怯的向著他怀里钻。 孟无拙抚抚那头因著泥土和血渍而纠结的黑发,「大娘,我也在这里可以吗?」 「当然,我刚才不是说你来得正好吗!」大娘和蔼的笑著,她的眼前正有著一项惊人的「改变」,她欣见其成。 **.xxsy****.xxsy****.xxsy** 「二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华文典搔了搔耳际,努力的回想师弟交代的回来时辰,「大概……就这一两天内了吧……」说实在的,他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路上会不会有什么突发性意外也很难讲。 「还要这么些天啊……这可糟糕了!」一个小师弟难看的挤著两条眉毛发愁。 「怎么?你太想念你二师兄了?」华文典挑高了单边的眉毛,刻意的让不满充斥著他说话的语气。 「不是啦!」不知是做师兄的演技太差,还是做师弟的感觉吃军,总之为师弟的人并没有察觉就是了。「是小师弟啦!从二师兄起程的那天起就没进过半点食物,也不怕饿死!」对于他这种固定每天三餐不能少的人看来,连少吃一顿都叫做不正常,何况这么多天下来! 「小师弟?哪一个呀?」 有哪一个!身为师弟的人半偏著头,眼神上飘的睨著呆呆的师兄瞧。 这举动很眼熟!华文典在心中断言,而且这一个似曾相识的动作让他回想起了一件似乎很重要的事。但是,是什么事呢? 「大师兄?」师弟的人绝不能让一个身为师兄的就此失了魂,赶忙叫回大师兄不知突然去那神游的魂回来。 「到底是谁呀?」 华文典放弃去用他的头脑,已经是每天都背「四书五经」、「孔子」、「孟子」还有那些个招式口诀了,干嘛还没来由的东想西想呀!太不合算了! 「有谁!就是哪个不爱说话的倚圣衡呀。」身为师弟的再睨他一眼。 「……」完了!完了!华文典的内心正在大大声的鬼哭神号。难怪他总觉得近日来好像他清闲了,原来他是把师弟的谆谆交代给忘在脑后了,这下可不是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安然了事的。 「他现在在哪里?」华文典举起右手搓了搓颈子,即使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仍得面对现实。 「谁?谁在哪里?」 「还有谁?不正就是你特意来告诉我的,那个不吃饭的小师弟!」 华文典深深的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没有具备大师兄的风范的人,他说的话从来就不像他拿个二师弟一样的具有效用,老是让他底下的师弟妹们东折西扣的。 「噢!倚圣衡啊!说到这个就很让人觉得奇怪了,他不待在自个儿的房里面,却去……」 「别说那么多的废话!我问你,他人呢?」 「我就要说了嘛!是大师兄你自己随便打断人家的……」 「师弟!」 「在二师兄的房里!」虽然大师兄脾气一向很好,可是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语气还是不能轻易忽视的。 「好端端的干嘛不吃饭呀!找罪受吗?」说话的同时,华文典已拉开对于二十岁年纪来说相当颀长的身子及长腿远去。 身为师弟被轻易的让大师兄给丢在一旁已是常事,所以在他的心理上没有任何不能接受之处,更何况,这还是为了那个小他三岁的小师弟。唯一可惜的一点,是他不能藉这个机会去看看「他」那个极度美丽的小师弟。 一向阳光充足的房间,在这一阵子却经常使人感到有一些略微的阴暗。实际上有绚烂的阳光,无视于房中人儿的忧郁争先恐后的穿入,穿过窗棂的光线,在空间中飞舞著不能估数的尘埃。窗外的空间虽然有著嚣张的喧闹,却也不能惊动这莫名的异样空间。 华文典来到了这一间理应约有五日是处于无主人状态的厢房,大约在经过沙漏中的细沙落下的千分之一秒的考虑之后,他决定不用多费事的去敲一扇不会得到回应的房门,干脆的直接打开房门有助于事情的顺利进行。 「圣衡?」音量也许太小了。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门外的喧嚣一并流泻入了安静的房内,可以很清楚的听到众多的少年打著拳路的虎虎风声、踩著穿新鞋也许久绣的踱地声、还有口重像是振作精神的吆喝声,不管是不是音量太小的问题,显然这一大堆吵杂的声音,并不曾对床上伏著的人造成任何一种程度的影响。也就是说,就算华文典刚才用能压过外头的声音叫喊,也不会得到床上人儿的半分注意力。 这种状况好像只能苦笑了。华文典的心中,而然的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明知这小师弟只对一人有反应,却还是拒绝不了托付的接下了这烫手的责任。 床上伏著不动的就是已经近五日未曾进过半分食物的倚圣衡。一头超过男孩子经常的长度的柔亮黑发,如今却也因多日的自残而失褪光泽、不受困苦练功影响的柔细肌肤亦一同退却了平日的弹性。 倚圣衡早已经听到了门口传来的骚动,他有不是聋子当然听得见,只是他不想分心去理会这一个与他没有什么太相关的人,他也没有刻意「排外」,只是恰好他的个性就是如此罢了。 他的手,无力的垂在孟无拙叠的整齐的被褥上;他的脸,深深的叠在充斥著孟无拙气息的枕头上。华文典当然知道辱在床上的倚圣衡已经多日未食,理所当然会欠缺气力,那么强行把他架离这个恍若静寂的,然后再逼他进食也未尝不可。然而他这个身为大师兄的人也有他的顾忌,依著这倚圣衡的个性,再加上他不输他众家师兄弟的手脚,这恐非能轻易达成的任务,即使他这小师弟已欠缺气力。 难道不容易就轻易放手?华文典再自问。当然不行,他不能辜负二师弟对他的信赖。 但要强行动手? 其实这并非两难的选择,对于华文典而言,别人吃不吃饭与他有何相干性,但是他那个偶尔会转不过来的脑筋,就是会死心的去绑自己的手脚。华文典自己清楚,却仍是陷入两难。 燥热的风无息的轻漫著,顺道的夹杂著一阵零乱的喧闹声。慢著、慢著,大半个时候,才进入华文典正过度运作的意识中。 「怎么回事?」 华文典暂且收回了头痛的问题,将头转向了喧闹声的来源。他是有点感谢这一阵突来的吵杂,让他可以暂且当个避事的缩头乌龟。另外则还有一点不悦,在这个练功的时候,居然大伙儿群起喧闹,太不应该了。 华文典「刻意」的皱起眉头,「刻意」的踩著不必要的重重步伐向练功场而去。他去寻回他大师兄的威严?当然不是,个中原因只有他自个儿最清楚。 重踩了五、六步之后,华文典的眼前出现了一抹身影,踩著悠闲却绝对够得上快速的步伐正朝向华文典而来。 华文典差一点就要跪下来膜拜来人了,虽然他奇异眼前的这一抹人影,是如何会快速的回到这里,但现在的他一点都不想去干扰他行进的目标。想他必然是一回到庄上,便让一大伙儿人围著告诉他「那一个不吃饭的小师弟」的问题,所以他才会迅速的朝著内院而来,想当然尔,等他处理好了「那一个不吃饭的小师弟」的问题之后,第一个轮到要解决的必然会是他这个大师兄,可是的他一点都不介意,真的! 「大师兄。」孟无拙满身是赶路的尘埃却依然笑著一张恋,热络的与大师兄打招呼。 「无拙!」华文典快速的迎上前去,「圣衡他……」 孟无拙技巧性的打断了华文典的自白,「我方才知道了。」 「就这样?」华文典把背挺了挺,不计较他的疏忽? 「就这样!」孟无拙移动步伐绕过了满是疑惑的师兄,「麻烦师兄通知厨房做些清淡的,我一会儿会过去拿。」他说著,脚不停的进入了自己的厢房。 「阿奇。」孟无拙叫唤著专属于他的小名。他坐上了床沿,等著倚圣衡动作。 倚圣衡在孟无拙的凝视中翻过身来,一张修理的面容在多日末进食之下,显得有些枯槁与数不尽的疲惫,「可回来了。」 「为什么不吃饭?」孟无拙依然笑著一张女人会认为邪气,却仍会为他著迷的面皮。他张开双手,等著。 倚圣衡的右手自然的搭上了眼前摊开的坚毅有力的手掌,「怎么去了这么多日?」他笑开了一长美丽非凡的脸,飞动的昂然生机,跃然凝聚于秀丽的五官中。 孟无拙脸上的笑,倏然凝结在极短暂的时间中,「就为了这一回事?」 倚圣衡那一张秀丽似夜的温柔般的容颜,跃浮著他的喜悦,「就这么回事!告诉你,我饿了!」孟无拙那一张突然失去畅怀笑意的脸或许别人会怕,但对他来说,他不相信阿缇当真会不理他,别的人忌讳这一点没错,但就他一人,拿来当消遣看。 孟无拙无可奈何的让温炫笑容重回到脸上,「如果没有我照顾著你,不出两天你就会变成一把饿骨头!」虽然已经称得上是了。他这一句话说的问心有愧。 倚圣衡抿著嘴,似笑非笑的紧盯著阿缇的身影,这一抹显然暖昧的笑容,若有似无的冲著孟无拙心中的那一抹思绪,「我饿了!」他再述。 「行了,你等著吧!」旋风似卷出了房门,临去的余味还留在门扉上叽嘎叽嘎的摇摆著。 跟著师父出外拜师的这几日孟无拙想通了一切,阿奇不在他的心绪极难安定下来,他曾刻意去否认这般情绪的存在,可是很显然的叫做「无济于事」。人生在世短短不过数十载的岁月,终日为了否定自己的心绪而生活未免也太无聊了。 于是他想开了,人生不就这么一回事吗?月老手上那条操控姻缘的红丝线,偏要这么阴错阳差的绑在一个不应该绑著的人身上,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好摸摸鼻子,仰天叹他一口气,顺道再双手虔诚的合起来,送他一句真心的感谢。 他一直是一个豁达的人。 孟无拙跨著稳健而悠闲的步伐快速的朝著厨房迈进。 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有时有点坏心,明知阿奇不爱自己一个人吃饭,却还是跟著师父去办事,一回来就听到各个众家师弟妹说著「那一个不吃饭的小师弟」之时,其实他一点也惊讶,他早知道会如此了! 那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做? 狡猾如他,自然是有一套说辞! 不过,他也确定了一件事!就是从此之后,在他走在世上十七个年头之后,他的「往后」确定将会被一名唤做「倚圣衡」的人给定了下来,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而且,他也不会给任何一个人有那种机会去更改! 第三章 「这门比不上『东方堡』的大门!」 「当然!但是你也别就在人家的门口前,大刺刺的说著这样的话。」身著青衣,俊俏中带点邪魅气味的男子,轻摇著一柄上头淡淡的泼墨著江南氤氲山水的折扇。 一身儒衣雪白的男子嗤鼻似的将大掌挥向身旁的人,「怎么?你的『实话』就说得来著? 「阿奇,话不能这么算虚实的。」孟无拙看似不动,却在掌风将至的一刹那轻挪脚步下去。那一抹笑容,就像是春天馥郁盛开的百花般浓得化不开去,犹在上盘踞。 「明明就是这样!」 倚圣衡收回先前出「突袭」任务的左掌,改而有右手夹著唬唬风声,在空中留下一道快速移动的残影,横劈向眼前的男子的腰际。 「是不及!」孟无拙扭了一下腰避开倚圣衡这恁不真心攻击的一掌,抚著腮帮子,认真的打量起这大门来,他左瞧右看的下了评语,「不管是气势上、戒备上甚至于大门上油漆,都不及!」再闪过一脚,他等待著接下来那些不大「正经」的袭击。 倚圣衡却倏然凝立了手脚,连脸上的原先那一个存著心要抬杠的表情也收得不见踪影。 「唉!唉!谁这么刹风景呀?」轻叹著,孟无拙起脚走回不肯再显露出情绪的阿奇身边,好整以暇的等待著这一人半高的大门的开启。 半扇门扉向内缓缓拉了开去,门内走出一名劲装打扮的女子,翦翦明眸中闪著晶亮的光芒,微噘的艳丽红唇下露著馨白的小贝齿,「我著是谁哩?原来是倚堂主和孟副堂主。」 「好说。」孟无拙抱拳为礼,「莫堂主好听力!这大门口和正厅少不了,总要隔个花园什么的,想不到我等方达到,莫堂主便已相迎。」 莫霜,「东方门」中「垩白堂」的堂主,是五位堂主中唯一的女性,作风豪爽是她率直的性格,但这却不曾替她带来任何一种评她是「男人婆」的恶语,原因就在于她面上那朵芙蓉般的面貌。她从不曾以美色恃人,却明白自己有著一般人,所没有的接近胜算的契机,这是她唯一可以接受,她面上那花一般面貌的原因,毕竟这目前的社会,总还是让自称天一般的男人给掌握著的。 「孟副堂主恁地客气,我这舅家怎称得上『阔』?『东方堡』大门上的『漆』想也比这里好上些许。」言下之意,是方才那一段怪不敬的对话,她听了个全,「倚堂主,何不入内一晤?」娉婷的身子骨是朝向一旁不出半言的人说著话的。 「这倒是!阿奇,别不给莫堂主面子,人来了便是要叼扰,走吧!」孟无拙率先迎了上去,意料之内的看到了她眼中微嗔的不悦。 一行人踩著闲散的步伐,漫散的一脚一脚走过这不算小的花园的石板子地。左右两道的枝桠,参差的漫天乱长,颇有与人争地的气势。这天色已是晦暗的局面,墨绿色的番番叶面一并映著,正前方厅堂所透射出来的鹅黄色的光芒。 孟无拙的身边走著的是不发一言的倚圣衡,前方用著莲花摇曳的轻盈姿态移步的是莫霜堂主。 这花径小道虽称不上「幽静」二字,但若任凭一股沉默任意的笼罩其中,总是叫人不畅快的,所以摇著折扇的孟无拙当下便决定扮演那个打破沉默的人,毕竟他总不能指望那个不爱在人前显露情绪的阿奇吧! 「莫堂主,这几日好兴致。」孟无拙刻意将手上的劲力加大,因著身旁的那个不爱热的人儿露出了不耐的神色。 「此话从何说起?」莫霜微微缓下了脚步,半侧著脸孔向著后方的人说话,这是不太礼貌的,但彼此都是自在的江湖儿女,便也不会去计较这许多了。 「『垩白堂』大小的事也不会少的,怎的莫堂主会在这时节出现在这偏远的内地?」孟无拙撩开左方突出的那一枝定要彰现自身不同于众的枝桠。 「……」莫霜脚下出现了一丝丝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迟疑,「身为堂主虽时常让众多繁重的事物缠身,却也有轻松的时候的……」 「放松?」孟无拙庆幸自个儿是走在主人的后方,否则脸上那一派有所知的笑容会让人彻底厌恶的。 「……」就剩两步便要跨进厅堂了,莫霜缓下速来,「我们也别堂主来,堂主去的。」 这样的提议,主要仍是为了不要太过于招摇身份。 「当然是好!」孟无拙手上的那柄扇面山水,在若隐若现的昏黄灯光下更添迷离,还有他脸上,让暗影遮掉的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晶亮,「我们可称你莫霜,你可以叫我无拙,我不会介意的!」 「无拙」?好狂的口气!当真是不拙于任何事吗?莫霜微微仰高了形状优美的下巴,对于这一个初识的那一刻起便深觉狂傲的名字不发一词,「倚堂主怎生称呼?」 倚圣衡不自觉的停下了双脚,他想知道阿缇会不会违反他们之间的约定,阿缇已经有了一次前科。 「倚圣衡。你不会不知道阿奇的名字吧!」也不等人家的回答,反正答案必然是肯定的,就算是他无聊吧,「倚圣衡,或者你也可以称他为圣衡,一样我也不会介意的。」孟无拙左右摇摆著他那把扇子,颊边的发丝不时随著气流上升而漂浮著,脸上那一般让暗影蛰伏的区域,依然被盘踞著,看不出来说这番话的他,有著怎样的神情。 倚圣衡算是放了心,紧绷如一根弦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孟无拙看在眼里只有淡淡一笑,是知情、也有安慰的作用,只是一名莫堂主,那能就让他放了「原则」在一旁角落哭泣呢! 只是,莫堂主窈窕的身子僵直的那一刹那,也没能逃过他那如鹰一般锐利的眼。 莫霜是不悦的。 称呼倚圣衡用怎样的方式,眼前这孟副堂主他怎地,还理会他介不介意哩!「那么……阿奇?」莫霜试探性的叫唤著,她一直很想知道这样的小名是从何而来。 孟无拙的嘴角略微上扬,眼中的笑意却倏然消失无踪,「莫堂主平日可称得上是女中豪杰,亦当之无愧,怎么今日却傻了?」 莫霜赫然,逆光的地理位置为她自身留了一些情面,「逾越了!」她转身再向内走去。 这厅构不上所谓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虽是商贾之家,但在布置上却自脱俗有质,「雅致」是孟无拙给这厅堂安上的形容词。 右手侧边的一张椅子,哪个,坐了一位支著颐闭目养神,年纪正芳华的姑娘。那一颗小巧的头颅不时的落下移上,颇有节奏。 莫霜领他二人坐到另一侧的椅子上,「舅舅他老人家前几日才起程前往京城,这几日算是我当家。」 孟无拙抱拳在胸,「可惜!」 莫霜指示厅上随侍的丫鬟准备茶水,「孟副堂主可惜的是那一回事?舅舅不在?还是我当家?」 「你多疑了!」孟无拙款摆折扇,自动略过这一个话题,「眼前这一位是……」 莫霜眼神泛出温暖,「我表妹。舅舅真是疼她疼过头了,没出阁的姑娘,竟就这样大方的在大厅打盹了起来。」 「虽是仲夏时分,也不可过于轻了。」孟无拙指的,是那姑娘身上的夏衫可提供不了任何的保护作用,倘若真在这样的时节感染上了风寒……「好笑」俩个字以不足以形容。 「夜里也许风凉,这倒是。」莫霜让她表妹的贴身侍女将她给扶回房去,「下午我回来时,不经心的泄漏了你们要来的事情,她便在这厅上耽搁了一下午了。」 「她识得我俩?」孟无拙端起了正温得顺口的好茶啜饮了两三口。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谁也不识。」莫霜轻微的叹了一口气,「不过只是想多知道一些人罢了!」父权的社会中,女性想要出头真是太难了。即便是疼她那个表妹要疼上了天的舅舅,最大的让步也不过是让表妹能习习字、看看书。若是什么也不懂便罢了,可是人一直是贪心的,有了一还要有二,书中描写的田地如此的广阔,倘不能亲眼去见识一番总觉得白来这一遭了。 叹出来再响的气,也只能沉重的往地表上面陨落而已。 孟无拙耸耸肩。他是极难去体会这样的感觉的,也许就因为他是男子身吧! 很多时候即使用著「设身处地」如此的方法去替人设想,也很难去了解另外一个人的想法。更何况他在这样的社会中所拥有的角色,还是位在天的那一方! 「倚堂主要用膳吗?」莫霜自觉过于失态,连忙再担起作主人的职责。 「倚圣衡、或圣衡!」孟无拙替阿奇回答了这个问题,虽然牛头不对马嘴。 「啊?」 「不是才说好别用职称相称,怎地就给忘了?」孟无拙扬扬眉,任轻佻的气息流泻。 「失语了!那么……圣……圣衡……,要用膳吗?」莫霜的小脸上抹上一弯浅红。 「阿奇?」 倚圣衡低下头去衡量眼前的情势,半晌……他给了阿缇肯定的答案。他原是极不想这么做的,可是阿缇做什么事都有他的道理在,今日即使不做,来日定当还有机会,可是能先解决的事还是先解决吧! 「莫堂主提议好,我正饿著呢!」孟无拙夸张了自己的动作,以解除莫霜因阿奇反应的困窘。 莫霜白了孟无拙一眼,私心底下还是感谢他的。 「吩咐下去……」莫霜让她的贴身侍女去通知厨房准备晚膳。 孟无拙再咽了一口温茶,「不知莫霜可晓得近个把月来襄阳发生的事?」 「希奇古怪的事没有,『寻常』的事倒有一道。」见厅上有些暗了,莫霜再唤人添灯。 「愿闻其详。」孟无拙阖了扇子,当是洗耳恭听之意。 「商场上尔虞我诈是常事,互扯后腿、互揭疮疤的事亦时有所闻。」 「这是当然。」 「据我舅舅近日来的态度研判,这襄阳境内所发生的寻常事必与此脱不去干系。」 「灵敏。」孟无拙不得不佩服,「垩白堂」负责的范围远在七、八百里之遥,而莫霜消息之灵通实属不易,况且她还是统领著一个「垩百堂」的堂主。 莫霜端上了重添的温茶润润喉,「来自京城方面的消息显示,与舅舅合作了多年的下游商家,突然的单方面宣布不再合作了。若是只有一家商行也就罢了,偏偏有大约五家之多的商家执意要断,另外还有一家正在酝酿中。」 孟无拙一把将扇子给摆了开来,扇著从外面而内的凉风,「损失可谓不小。」 「……坦白不在话下。」莫霜冷静的将微温的瓷杯给放到一旁的几上去,没有透露出她刚得知消息时的那种愤慨,「叫人吃惊的不在此,而是那些个商家的态度叫人生疑,竟在同时间内要断绝来往。」 孟无拙附和的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丫鬟回报,可用膳了。 「请驾花厅吧!」莫霜率先站了起来。 「贵府人手的速度真快。」孟无拙是真心赞叹。 「不过恰好是用餐时间而已。」 **.xxsy****.xxsy****.xxsy** 夜了的蝉鸣声衔唧的叫嚣著满天的星斗,洒泼一地的银白色光芒,犹如女神,在不经意中打翻的醇酒,尊贵而柔和的。 夜,并非静凉如水。 「真是奢侈!莫霜给了你一整桶的热水哩!」孟无拙走进倚圣衡的厢房时,便看见了那腾腾而起的蒸汽,「她怎知你有每天要沐浴的习惯?」 倚圣衡仍了一件外衣过去当做回答,「莫堂主是好意,瞧我们风尘仆仆的样子吧!你这瞎说的话,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会当真的。」 「嗯!」孟无拙用扇子挑开向他袭击而来有著阿奇独特气息的上衣,不置可否的垂下目光,自在的落坐于圆桌旁的雕花圆椅上。 「你房里也有这么一桶热水吧!过来我这干嘛!」剥了外褂,褪下单衣,倚圣衡将身上的衣物褪尽,刹时一身春光外泄。 衣服包裹下的身子看来瘦弱却大有文章。嫩如凝脂的肌肤,白皙却呈现代表著健康的红润;从弯下颈去到搅动著水花的肩,顺顺的一画而下,竟是画者笔下梦寐以求的美哉圆弧;他的肌肉瞧来精结有力,淡粉的色泽,滑润的溜在闪动的水光之下。整个人综合起来完美的像个艺术品——无瑕疵的白玉所雕刻的艺术品,出自上天一双极具宠爱的手。 「坐坐,和……」孟无拙放下手中持的扇子,走上前去,「替你刷背。」 称不上优雅的,倚圣衡一口气喷在水里。这话得七折八扣之后才能相信,「晚,从莫堂主那儿得来的资讯有助于你吗?」 「不愧是我的好阿奇。」拉开手腕的角度,顺势上前,孟无拙感动的就要上前给他的阿奇一个大而有力的拥抱。 「怎么?」倚圣衡的笑让白玉般的脸庞刹时生动了起来,迷人得直夺人目光,难再转开。 「你帮了我这忙,当然得谢你啰!」可惜倚圣衡微微一扭,这怀抱扑了个空。 「别谢得没头没尾的,叫人疑惑。」倚圣衡玩笑似的泼了孟无拙一掬水。 孟无拙额前的发稍上挂著几颗恶作剧之后的晶莹的水珠,入发的剑末、浓长的眼睫毛也沾著晃晃的水珠,像个顽童般有著不容忽略、在天真之中夹杂了一些邪恶的气味,如同背后伸展了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却更摄人魂魄的魅力,「我指的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他双手交胸,暂时远离裸著夺人呼吸的身躯前。这沐浴的工作没完成阿奇是不会施舍任何精神给他的。 但满心的骚乱却也是不可能因为理智而平息的。 「用晚膳?」倚圣衡抹了满身的香皂,带著春天新发绿叶的香气的。 「不只这些。」孟无拙改将手撑上了浴桶的边缘,满头的水滴也不去拔掉它,任其闪耀在他已转为更深沉的眼珠旁,力量满盈在矫捷颀长的身子里,「莫霜很客气,大概猜到我的目的了,合作的很。」 「这儿是襄阳境,莫堂主很聪明,她自然猜得到。」倚圣衡舀起一葫芦瓢的热水往身上倾去。 ……能当上堂主独领大局的,又有那个不聪明来著。他知道自己说话说得有些多余了,半晌不作声…… 灿烂的火光在烛上尽职的放射著,晃动的身影在冷热空气的细缝中穿越,上升的热空气夹带著肉眼不能见的水滴,密密的缠绕在两人的身旁,呼出来和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是含著湿润的芳香气息。 「你糟了!」孟无拙的右手食指探在热水里,左晃过来,右摇过去的,一双炽热的眼珠,紧盯著满布著烛火熏染而成金黄色光芒的阿奇,片刻未离。 「干嘛?说话别切来切去,叫人摸不著头绪。」 倚圣衡抱怨归抱怨,不是很真心,能让孟无拙说话没个准的,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会发生,别人眼中的阿缇总是说话极有条理、一语中的。 「你的头发,」孟无拙指指倚圣衡挂在身后的千丝万绪的黑缎子,「湿了。」语气凝重的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 倚圣衡举起瓢的手停在波动的水面上方,纤细的颈子,它时常会露出颈的角度,「这倒是,忘了扎起来了。」 「不过这要紧吗?每天我总要洗的。」倚圣衡继续著他的动作。 「是不要紧,说说而已。」孟无拙半撑在木桶边的挺拔蓦地直起,「你知道吗?我们有访客了。」因为窗外的空气有著极其明显、异样的波动,也是因为访客并没有刻意掩饰他的到来。 「听到了。你去应付吧!」水「哗」地一声化成白色光波,带著能量从头直泻而下,渺渺的雾气如丝线一般,随即由倚圣衡满布水滴的光滑的身上升起。 「这自然,不然你这模样能让人看吗?会把别人的魂都给勾走了!」孟无拙这才将头甩得像个刚从水里爬起来的小狗一样,左右摇摆得水珠四溅。那一副巨大的黑翼也暂时遁入另一个时空中,等待再次的迎展风中。 话方落,敲门声随而响起,忽重忽轻的响显示来人对于敲这扇门有著浓厚的颇不确定,仿佛若是不敲也可以,但是会很不甘心一样。 在黑暗中呈现墨褐色的木门在一阵嘎鸣之后,不是很情愿的向内入了去。 不再禁闭的门扉泄漏了满室的昏黄,门为的小廊上形成一方特殊的地域,灰灰的光域中站著一名强行掩饰著手足无措模样的莫霜。 「孟……孟副堂主……」这是意外,也是庆幸,莫霜的手在身后的黑暗中紧张的互绞著。 「找阿奇吗?」孟无拙侧了身让出一条通道来,「不过……」 「不过什么?」莫霜互绞的双手仍然没停,她的犹疑不决,也还在互相冲突,孟无拙的打岔,在此时是她内心极大的欢呼的对象。 「阿奇正在洗澡。」 莫霜的脸迅速的往她的胸前垂去,「这……这样的话……我……我明天再找他好了。」快步向黑幕而去。 孟无拙把那一方光域关闭,「是莫堂主,找你不知为何?」 倚圣衡只嗯了一声,湿漉漉的手飞快的在他的衣物中寻找著他重要的锦囊,这关系著他沐浴的重要工作。 「你对于莫堂主晚膳时所提供的消息有什么看法吗?」孟无拙又坐回了圆桌的旁边,微微扬动著手上散开形成半圆的木条,驱逐著不断向他而来的波波雾气。 直到找到了自己一直要找的东西,倚圣衡才心满意足的分出精神去回话,「你忘了我这堂主是不管事的吗?问我做啥?」这就像是有些刻意去置身事外,然后去问身陷泥潭中的人累不累一样,反正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就是了。 「就当是微询意见吧!」也就是说不论答者回答的内容为何,被视若无睹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最终的决定性还是在问者身上。 「嗯……」倚圣衡看似无谓的在翻弄著锦囊,但头盖骨下的组织正在努力的急速运转,孟无拙也不急。 各式各样的事情都有著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处理方式,而各种方式所需的时间也不尽相同,运用著适当的时间才能适当的解决问题。 「想要独霸市场也是无可厚非……手段……」 倚圣衡藉助声音将想法透露于外,希望取得其中的平衡点。顺手将手上那种与青车清香有著关连的物质往他黑绢似的长发沾去。 「照莫堂主的说法来看的话,我『空青堂』之下的各分舵可真是太顽强了。」 倚圣衡顶著满头在光线之下形成五彩的柔细泡泡,修长的手指习惯性的在细致的泡沫和发丝间穿梭。 孟无拙闻言拉弯了唇线如天上的新弦月。 有些人在思考事情的时候,会经常性的偏离主题,他的阿奇正好是其中之一,这算是一个小小的缺点吧! 但对于他,孟无拙来说却经常有著助益,因为一个人思考的方式,有著时常循著走的轨迹,这种方式是可以完善的思虑诡计上的各种状况,但对于在那之外的一些细节,就会以自认的常理去严格的加以判定,而这些对于思考是有害的,偶尔跳脱诡计之外,可以更明白的看穿事情的另一面,他的阿奇就在名叫「孟无拙」这个人的思考中扮演著这样的角色。 「别去想了!睡眠不足的人,脑袋一向很难得清楚的。」孟无拙走上前去按下了倚圣衡的身子,接过瓢子,「我替你清吧!」 倚圣衡乖顺的弯著腰,享受阿缇从来就只给他的温柔,连他那些个师姊都不曾感受到过的温柔。 虽然说不要去想了,但是人的思绪是很难受到良好的控制的,「阿缇,你的看法又是如何呢?」当柔细的五彩泡沫随著盈盈的水光旋成一个小小的旋涡流向不知何处的排水孔时,倚圣衡甩起湿漉漉的黑绢子疑惑的问起了这样的问题。 「……没有。」孟无拙真个替坐在木桶里的人擦起背来了。 「没有!那你问我为何吗?」 「说过了,微询嘛!」孟无拙顺著水波拨开倚圣衡一头半浸在水中的黑丝,「要整合出一个像样的结论,至少也要有相匹敌的情报数量才可以吧!」就算说话的方式是用著类似与强调的口气,但个中的真实度,确是不容怀疑的。推论的程度若有八成,那么结论的准确度,大概只有二成多,正确的资迅方会得到正确的结果。 至少他自认自己并不喜欢「推测」这样的字眼所导出的结果。 「理由总是先让你找好了。」 「你不赞成?」 「就是因为正确到不能反驳,我所谓赞成不赞成。」这种形式的对话时常上演,也总是有一方是正确,而一方是有著小瑕疵的,争论下去没有建树。 倚圣衡微仰著头,看著孟无拙变换方位,「你这擦背的工作,不扎实!」 「当!你答对了,确实不扎实。」指责的人不真心,回应的人也散漫。 倚圣衡的脸上明白的写著「随你去了」。 「阿奇……」孟无拙的目光向下俯视著他自个儿挑动小水浪的修长手指,「你没忘了早些儿在那条哗啦哗啦河边说过的那些话吧。」 ……「哗啦哗啦」 倚圣衡头顶上的大梁所闪过的一波波跳跃的金黄色波光,好像也听得到这样的声音。忽然寂静的室内也只剩孟无拙制造出的「哗啦哗啦」的声响。 一阵又一阵的水波微微冲击著倚圣衡的胸口,他感受得到震动……和突然狂跳的心。 「我说了什么?时间这么久过去了,早忘了!」倚圣衡整个人向木桶的深处潜了下去。 「说谎!」孟无拙有著阳光痕迹的手指随著飘荡水光按向倚圣衡的胸口,柔晰的白色和强毅的麦褐色在灯光的调和下形成妥协性的强烈对比。 「你又知道了?」倚圣衡脸上讨好与耍赖的情绪各半。 「当然!」孟无拙的手也跟著往水波的深处而去,那一双紧迫盯人的眼光隔著袅袅雾气散发著「诱惑」的讯息。 「……阿缇!你的袖子湿了!」倚圣衡用著像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的语气来阐述他的发现。 「当然,你现在是坐在水里吧。」不痛不痒,颇似事不关己的语气。而他的另外一只手则缓缓的探向自己的腰带,徐徐的抽掉缠在腰上的那一圈藏青,滑动的光芒如同在昭示著胸前肌肉的年轻和象征著力量的质感。 「这是你的衣服耶!别说得像是……」 「这不重要。」孟无拙打断倚圣衡的唠唠叨叨,「你现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浸在水深处的修长手指倏地包裹住了阿奇脆弱的男性象征,引得阿奇微微的倒抽了一口包含的水气。 人类本能的生理反应是逃不过一双锐利的眼的。 「阿缇……没有必要因为我的一句玩笑话就……就……」 倚圣衡软软的呢哝著,希望隔开水里那一只不安分的手,烫红的娇颜上,有著局促不安。 「如何?」孟无拙直起了身,双手成盘状将倚圣衡给括在正中间,气势蓦地增长数倍。 「就……就……那么认真嘛!」 「我不对你认真,对谁认真去?」孟无拙垂下眼帘遮盖了锐利,也等于隐瞒了情绪,雾中的面容只存留了就像是每一个人所熟知的神话一般的情感,变化多端,扑朔迷离是表象的存在,而本质及事实则湮没在大道中的荒烟漫漫之下。 倚圣衡无言以对。 从好久好久以前,在他得知「缇」才是阿缇的双亲所命名的最初的时候,他就已经希望阿缇只对他一个人好。 因为只有他倚圣衡一个人才能使用「缇」这个名字,这就代表了他跟其他人的不同了啊! 「这……这……我当然晓得……只是……只是……这里怎么说也……也不是『空院』呀!」名唤「理智」的声音正在脑中游移,而「情欲」的帐幕则张开了帏翼阻挡。 「我自理会,还是……你不喜欢?」话是问著,手下的动作却未停。 孟无拙将褪下的外衣向桌上一仍,身上仅著单衣。 「怎么会!不……不……我是说……说……」孟无拙的手掌慢慢的摩搓过阿奇胸前,愉悦的颤抖化成了偷逸出口的一声呻吟。 「你倒是时常患结巴呀!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孟无拙双手一捞,顺势按上来阿奇柔柔娇嫩的唇瓣,灵动的舌尖亦一并跟进,搜索著阿奇口中的甜蜜。 「谁……谁患结巴了!」好不容易得了空的阿奇娇喘出了这一句话。 「当然是我啰。」孟无拙将阿奇自桶子里捞上了床,然后一把扯开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温柔的封住了阿奇还想再说话的唇,烧灼体温的手,自阿奇的胸前,轻画著挑逗的圆弧,顺著水痕而下,仿佛将阿奇体格完美的身段当作一件精巧的乐器,拂过,吟出一段水般的流动。 阿奇微微的晃动了一下身子,隐在无拙影子下灵玉般的面容泛著粉粉的红。 孟无拙的手探过肩、探过胸,辗转来到了阿奇修长的腿,却是轻轻飘过阿奇欲望的中心,蜻蜓点水一般。 阿奇猛地收紧了搁在无拙背上的手。 「阿奇……等不及了吗?」无拙还是将炽热的手掌心磨在阿奇的腿上,火炙般的气息狂滚向阿奇敏感的耳际。 几要迷乱了神智的阿奇,半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眸,警告性的瞠向无拙。 「哦!你这样看我,会叫我失去理智的……」无拙放过了阿奇的唇,运用著舌,使一波一波的浪潮冲刷过阿奇的身子。蜿蜒而下,在他的目标物前向上看了一下满布著红潮的阿奇,蠕动的身子散发著强烈的讯息。 抽动,阿奇和无拙的叹息交织在温热的空气中,床沿四周如同升起了赤红的火舌。 火卷银月。 第四章 湿润的雾气如同半透明的白绢,笼罩在鱼肚白初现的黎明,广大的天际尚有打扮部分仍是蓝紫色的重重布幕。深不可测之中,有昨夜闪烁的星星燃烧的余晖,衬托出其中晶亮的透明感。神秘的夜之女神仍旧眷恋的俯视大地。 仰视苍穹,蓝紫色的布幕逐渐自遥远的天边撤去,前后左右的视野让盛大隆重的金黄射线渐次包围,人的身形如同非这昂贵的黄金般光芒雕塑了出来一般,呼吸的一切也有著上天恩惠的黄金般气息。 「金是看来俗气,但在这时候看来却只有让人感到庄严。」秀丽的五官,在绚丽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亦发深邃,面对有这耳闻和柔光的那一面,除了黑暗的部分外,在挺拔身形的边缘踱上了一圈金色的光辉。 「面对大地的恩惠,你竟敢口出不逊之言,太不敬了。」这摇著头之外,还有风逸的摇折扇的手。 「我心中存的只有敬意,谁像你,尽想些怪事。」 「五十步笑百步!」孟无拙左手手圆,右手执扇朝倚圣衡手不回的目光前划去。 扇形的黑影一瞬间遮去了光芒万丈,能让人觉得圣洁的光线转而落在那柄山水之后,从纸的缝隙中偷偷穿越过的细微阳光带过来了山水的倒影,「你遮去我的大好美景了。」 「我就足以弥补一切。」孟无拙右手微翻,逼得倚圣衡不得不看向他这一边,半晦半明的光线落在他略带邪气的面容上,妖魅的气息亦发浓厚下去。 这时刻若是在他的背上再多出一对开开阖阖的黑色翅膀的话,也不会显得突兀。 「到底是谁没有敬意呀!」倚圣衡漫不经心的将左足后撤点地,右足顺势向前翻起后跃,一个旋身后空翻退开了孟无拙接近的身形。 孟无拙变换步伐,「不说这了,你这一大清早不睡觉的,跑到这花园中做的什么事?」左脚朝倚圣衡右侧虚踢二脚。 「看日出。」倚圣衡朝他的左边方向闪躲却正中孟无拙下怀,让人一口气给揽进了怀中,「结果有个不识趣的家伙……」 「怎的?」孟无拙根本没把倚圣衡警告性的目光给放在心上。 「扰人清幽。」倚圣衡抡起拳头轰向孟无拙此刻难防备的左肩,硬是逼得抱著他的阿缇松开手去。 孟无拙飘向花木扶疏的后方,挥起的飘飘衣袂连带卷动了厚重的雾气向他身前合涌而去,「你不也是?扰这辰景的清幽!」诬赖的语气就如同这漫天湿润的雾气盘踞不去。 「夏天的蚊子烦人,就在它的吵杂不休!」 倚圣衡身形略动,双手同时袭向孟无拙的上盘及下盘,残影犹留在空中发热,交会的席位声响已兀自不理会浓重大气的阻扰穿巡而上。 「这倒是,嗡嗡不停的,吵死人了。」孟无拙起脚挡住倚圣衡正刮起风声不停的一招,「流星赶月」。 「我看,别指望你会写『适可而止』这四字了。」倚圣衡矫捷优美的向后旋身,一左脚跟为轴,右脚随即扫向低空划了一道帅气的圆弧。 「适可而止?太简单了,我怎么可能不会!我可是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区区四个字,岂有不会之理。」孟无拙收扇往地上一顶,一个燕子翻身来到了倚圣衡的身后。 「可这『适度』二字,你给摆到这儿的角落生凉去啦!」倚圣衡顺著圆行进的方向,修长的手指半分不差的按上了孟无拙的心口。 「此言差矣!这只不过是『程度』上认知的问题罢了。」孟无拙左臂上翻来捉,倚圣衡早已溜之大吉,「怎么?今早的过招就到此为止了吗?」 倚圣衡收势不动,「天气越来越热,况且莫堂主再过不久也会起身。」他那一头及腰的长发此际稍嫌凌乱,轻飘飘让微风略微刮向一轮灼人的金黄。 孟无拙漫步向拢著长发不停的倚圣衡身边,手上的折扇送著舒适的风,「认识莫堂主也有个三、五年了,别跟莫堂主老是说不上半句话。」 「说不上,是正常的,话,有人是算半句吗?我知道。」倚圣衡举起手示意孟无拙暂不要插话,「再说,莫堂主也早习惯了吧!」 「别把问题的症结随便就给转嫁到别人的身上去了。」 「这是常习,人打从娘胎就带出来的本能。」倚圣衡甩了甩散在身后犹带著绿油油气息的发丝,迈开如暹逻猫般轻灵,还带点神秘感的步伐,向昨日两人共处的厢房走去。 「老实人,也让你给说转了。」孟无拙跟在后头。 「你不也一向自认落后,可是,我瞧你说话十句里头总有八句拐。不就照你说的,『程度』上的差异问题!」算是已经走到他们房门的正前方子,但人与门之间的距离还隔著一片小小的却富含生机的花圃,倚圣衡懒得绕路,头也不撤的轻身而过。 孟无拙一样跟著,「有这么糟吗?」 「无奸,」倚圣衡推开房门,「不成商。」 「总是为了利益著想嘛!不然怎么做生意。」孟无拙随后关上了房门,「一个『空青堂』要真讲究,到太过于老实了,只会让人给欺负了。」 做生意是必须讲求信用的,那叫「诚实」,「诚实」和「老实」是不一样的,商场上三不五时就要讲求个什么「心理战术」来著,太过于老实,而不会揣测人的心机的话,要是「遇人不淑」就要吃亏了。 「这是真,人的相处若能少点推度,多些真心意,就不会那么困难。」 「这是有感而发吗?」孟无拙推倚圣衡至圆桌,掏出随身携带的玉梳帮阿奇整饰起来。 「就当是吧!」倚圣衡添了杯桌上的冷茶啜可啜,「今儿个打算去哪?」 「先给莫堂主告辞,然后咱们往北去。」 「往北?『四十二分舵』放旁边去吗?」 「当然不是,事关『空青堂』我岂会马虎看待,只是昨日里我思前想后……」 倚圣衡猛地向后仰,因为扯痛了脆弱的头皮而扭曲了一下脸皮,「昨天?你还能想?」充满了「不可思议」含义的眼光刹时笼罩了孟无拙全身。 「当然,不然我干嘛要另取个别字叫『无拙!』」「无拙」,就是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倒的意思嘛! 「『缇』字不好吗?至少这是你那对无缘的父母给你取的名字。」虽然他「阿缇」、「阿缇」的叫了好些个年,却不曾知道阿缇这「无拙」二字的由来。 「这字可太有女孩子味了,怎么说,我可都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呀!」这理由旁人听来不大,孟无拙自己看得可重了。 有很多事情发生之后,常都是旁人觉得无谓,而当事人却很难看得开,经常都是为了一个小理由而已。 「『无拙』二字,师父取的?」 「我自取的,师父后来就随我玄了。」孟无拙把那一把溜溜的黑法,给扎成了一般儒生的惯样。 「师父也真由得你去了。」倚圣衡忽而把头向右倾了四十五度角,「我们刚才好像不是在说今天的行程吗?怎么说到这上头去了。」 「师父叫我们说的。」孟无拙得到了一个颇具凶光的大白眼,「向北去的理由是,再一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堂主会议』了。」 「那么这里?」 「时机还未到,即使再放下再多的饵来『引蛇出洞』也达不到效果,只会招来更多的魑魅魍魉,不足一取。不如就暂时任他去吧!」 「防患于未然不是更好?」 「要是情报充足,我怎会任他去,目前不足的部分,只好先暂时用时间来弥补。」 「有个谱?」 「不多!」 「嗯……今天就起程回『东方堡』?用不上这许多时候吧!」 「『空院』是专为你这堂主而设的,你却总是一年中住不上一个月满,老四将房子晾在那它会哭的。再说,堡主大喜日我们没有到,总要去见见咱们新上任的堡主夫人。这算不上是理由。」但倚圣衡也没有再追问的打算。 人跟人之间即使再亲密,总还是要预留一点不算大的距离作为彼此缓冲的局面,没有人希望自己就像个透明人一样,让人一览无遗,一丁点的小差距才会让两个人更珍惜契合的那一面。 充分的隐私权及适度的自由是很重要的。 **.xxsy****.xxsy****.xxsy** 早膳过后,孟无拙向正品著清香的莫霜提出告辞之意思。 「哎!」莫霜端著精巧瓷杯的手,不由自主的略微晃了一下,「这么快。」 辰时时分,骄阳尚收敛著炽热的活力,但空气中的分子早已因气温的加速攀伸而过于活跃了,飕飕风中夹著一股温热的气息。 莫霜低下头去。 今日她是刻意装扮了,配合时节身上穿的是一袭冰蓝色的水袖、襦裙,滑溜发上的髻,虽不是时下最流行,可也端正秀丽。小巧耳垂上戴的是剔透玲珑的闪著柔光的珍珠坠子,一双雪白天足上挂著两颗叮叮当当的缀金铃铛,走起路来和著风会送出听了愉快的节奏。 可惜这朝代礼教严谨,世上对女人家的作为多有限制,因为前一个朝代毁誉开放的影响吧!如今的女人家若是不小心露个手指头给人见了,什么淫荡之类云云的形容词就要往身上招呼来,所以即使是天气热得让人难过,还是得从头包到脚。莫霜的装扮终究还只是看来清凉爽致而已。 「可是我庄上怠慢了手脚?」 「怎么会?」孟无拙这会儿没再拿著「山水」飞移,那悖逆感木扇子给摆在他的右手边乘凉,倒是倚圣衡很想把它拿来驱热。 「莫霜失礼的想请问原因。」她的白葱手指在衣袖底下捏得死紧,表面却仍是云淡风清。 孟无拙没有立即答话,捧著杯子们慢啜了两口茶,锐利的目光调在绿波荡漾的清茶上。 阳光落得夺人眼目,风的纤手清掠过闪动粼粼波光的水面,飘著沁人心脾荷香的亭子,是座落在田田荷叶的水塘上的。 这八角亭的一端接连著曲桥,随意左右伸手一捞,就能搭住一朵或大或小、或盛开或含苞的带著甜香的动人芙蓉。 其他几面环伺著反映蔚阳太天而忽青乍蓝的水面,粉红嫩的荷花瓣在荷叶间隐隐现现。 风正送著。 一旁的倚圣衡决定他受不住了,捉起扇子制造了比大自然吹送的和风更大的空气波动。 「下个月是每年一度的『堂主会议』。」孟无拙放下杯面上掐著金色丝纹的白玉瓷杯,对于身旁阿奇的动作只是看在眼里。 莫霜楞了一楞,「用不上这许多时候吧!」她说著与倚圣衡一样的话。若当真要这么早启程,又怎么会每一年都是日子的前一天才到达? 倚圣衡这下露出了「你看吧!我就说!」的神情。 孟无拙只是诡异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没费事去纠正倚圣衡彰露于外的表情,反正莫霜是看不出来的,他就这么说了出来的话,不啻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 「早些出发无伤大雅,就当是沿途游山玩水吧!」 「那么,此地贵堂辖下的事打算不管了吗?」莫霜指陈出现况,「在等待什么吗?」 「时间,比有形财富可贵。」孟无拙就点到为止了。 「时间吗?」莫霜的脑子转了转,「果真是急不得的事……既然你们已经要北上的话,不如……」 最好是不要!孟无拙的预感向来没失灵过。 「我跟你们一同走吧!」说这话的莫霜,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直线了。 「莫霜你一个姑娘家,这一路去都跟我们在一起的话,不是很好的做法。」孟无拙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却定为了不同的理由。 「怎么会!多一个人的话除了能互相照顾之外,还可以解解闷呀!」莫霜是打定主意跟到底了。 孟无拙想尽名目再三婉拒,莫霜也绞尽借口不断奋斗,这一来一往不意间竟耗掉了一刻钟更多。 起初倚圣衡还听的津津有味只打算作壁上观,可这久没出结论的他嫌烦了,「就让她去吧!」 孟无拙不会很意外,阿奇也不其然,就当真只有跟他一个人说话,阿奇只是少开口而已,但是接下来阿奇大概不会再说上什么话了。 莫霜这边是满脸愕然。倚堂主开口说话,是不是代表哪里是与以前不同了呢?对于这短短几个字的讯息,反而没有听得真切了。「倚堂……圣衡……」 麻烦!真是麻烦呀!孟无拙在心里头直叹。倒也不是指莫霜会给他们惹麻烦,相信身为一堂之主的莫霜照顾自己是卓卓有余了,而是……而是……若是一对情侣在谈情说爱的当口,中间却杵了一支大蜡烛,这…… 这怎么不碍眼嘛! 「圣……圣衡,你的意思是说我与你们同行,你不介意!」莫霜很高兴,大大的瞳仁中闪著水汪汪的光彩。 倚圣衡点点头。自认有必要补充一点,所以又说了一句话,「别妨碍阿缇就好了。」这就是他的原则了。 孟无拙很「感动」的露出一丁点的苦笑。 「那……那么,『副堂主』,你也没有再反对的借口了吧!」打铁要趁热啊!风炉不够力就再压它一把,火是不能熄的,必要时以职位相压也可以。 「既然『倚堂主』都这么说了,我这副手还敢有意见吗?」突而改弦易辙以「副堂主」相称,这点算计,他孟无拙会看不出来?没反对不表示他赞成,阿奇的意见他甚少不顺著去的,这种小事没有争执的必要性。 「什么时候出发?」莫霜迫不及待的想立即上路了。 「越快越好!」孟无拙打的注意是尽快上路,尽快赶路,尽快到达。对于阿奇之外的人,他从不多费心思。 「我去稍事收拾。」莫霜表情没变,心上自有计较。 孟无拙也感慨,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明显了,想来这回莫堂主是铁了心要跟到底了…… 阿奇这人还真是迟钝到什么都没感觉到。 天,越来越蓝,也越来越热了。 **.xxsy****.xxsy****.xxsy** 「霜姊,要离开了吗?留下来再陪陪我嘛!」 莫霜刚刚才换好方便行动的打扮,她的小表妹就闻风而至。 「爹上京城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要丢下我吗?」这里是一双期盼能够自由飞翔的灵动眼眸,强烈放射出一个讯息,给我天空。 「慕儿。」莫霜了解她这小表妹的心意,然而却不能三思而行,怎舍得她在滔滔江湖乱尘中沾染,卸不去的种种。 「再陪陪我!」杜蓉慕的要求何其微小,大江大海的一切是奢求却不敢妄想,这大门只能在她出嫁的那一天才跨得过。 莫霜当真作有为难,小表妹眼中的渴盼,不能让人轻易忽视,而她的心之所系,也仍在咫尺天涯的那一端呀! 「霜姊!」杜蓉慕走上前去牵住那一双始终对她疼爱有加、知她、解她的手,这大院深闺的窄路,都靠这一双手的主人用著天南地北的经历来扩充。 「原谅霜姊的无奈。」她终究是背叛了小表妹的殷殷期盼。 这一幕不知上演了多少次,杜蓉慕深知期盼到底会落空,她总是试了又试,拒绝虽然叫人失望,但憋在心上更难过,「慕儿多事了。」同样是女儿身,莫霜如何不知小表妹心中所愿,这个社会的不平,她早就知道的,虽然她是一门之主,但也常叫人不放在眼里,就因为她这天生而来无法改变的性别。 痛则痛矣,她这一身傲骨是吞不下气去的。 「我……我得走了。」莫霜走出房门,徒遗落满室绚烂阳光。 「莫霜对你是虎视眈眈的,你倒还放个麻烦在身边。」孟无拙没有性别歧视,事关爱恨情仇的话连同性也是不可原谅的障碍。 「我想应该不会吧!莫堂主足以自保。」话没听全,不爱热的倚圣衡一心只想离开这热死人的地方,「莫霜是否同行」这样的问题他没放在心上。 孟无拙趁倚圣衡迟疑的一刹那,让风雅的扇子又重回手中,「谁跟你说这个。」看不过去,阿奇那不舒适的模样又再摇著扇子替他送起风来了。 孟无拙暗叹一口气,他不是个会自寻烦恼的人,对于任何事他都很看得开,「不该他的留不住,该他的跑不掉」是他对于事与物的看法。 但是只有那个阿奇,让魂牵梦萦的阿奇,叫他放不下,他跟阿奇之间一直就是这么平淡而紧密的相处著,没有太多的赘言赘语,无言的交流是一种相处时的美丽。 他自信他的爱不会改变,虽然对象是一名男子,那又如何? 就是爱上了! 但阿奇呢? 他懂阿奇,仍然患得患失,普天下陷入恋爱的人也都如此吗? 他名唤「无拙」,唯独对于感情一事拙于表达、拙于开口。 「……缇!」 「……阿缇!」 「阿缇!你在想什么?叫你这么多声也不回应,魂飞哪儿去了?」 「想著怎么才能把你吃掉!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孟无拙脸上的表情有大半是认真的,丝丝的杀气,徘徊在他原就略显邪魅力量外放的面容边,这明媚的水上亭榭顿时散布著异样的气氛。 「好啊!」倚圣衡真挚的笑犹如性别难断的天人,他是代表著光明兀立在黑暗中,「只是我筋粗肉硬的,不好吃别怪我。」他也是认真的。 异样的气氛让一阵清风吹了开去。 「……」孟无拙笑了,这一个笑揉杂著深情、真情。 这个光芒永远不曾在乎,他刻意形于外的邪气。 满足了吗? 也许吧!在这一刻中。 而,人永远是贪心的。 「照咱们以往的速度前进的话,到『东方堡』约莫要费去十七、八日的天数。」 倚圣衡走向另一方阳光肆虐威力较弱的围栏边,斜坐上去,整个人趴在那上头,看起来应该很不雅的姿势,却只有魅惑人的慵懒神态外露。 孟无拙再一度的为倚圣衡所心折,即使他已见过无数次,这样叫人心醉的神态。 直勾勾紧盯著清凉的水花不放,如同天真孩子一般想望的神情,抒发著他的执著,在一瞬间夺人呼吸的风情魅力下,造作的刻画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就像历代的名墨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投身其中。 阿奇的每一寸都美。 倚圣衡撇过头来瞄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不解,「说好不赶路的!」纤细的颈子随著乌丝的倾泻而露了出来。 「只此一回,没有以后了。」孟无拙笑著一张无辜的脸请求。 倚圣衡闪过若有所思的一撇,又把头给靠了回去,「你记得就好。」 「等『堂主会议』之后,我们去看海吧!」孟无拙这么提议。 「好!」倚圣衡开心的很,这是他的心愿。 「海」这名词他只听人描述过。说那有白滚滚的水花,翻跃在一波接一波不停息向岸边而来的浪潮上,很阔、很阔的苍蓝水面接著望不到边涯的天,风中有著咸咸的气味,岸边有著嶙峋怪石傲视这壮阔,那是一个多过于一切的地方。 孟无拙知道倚圣衡的弱点,对于「利用」这一回事他是个中翘楚。 说他奸诈吗?他不否认,因为确实如此。 「那么,我们这一回就顺著陆路北上。」这才是最重要的讯息。 「果然!」倚圣衡口中嘟哝著。光是听到要缩短时日,就知道非避开水路不可,「这一回准不走长江?」他是抱著一点小小的希望询问。 孟无拙转开脸不忍去见他的失望。 ……倚圣衡径自安静的沉淀他的不悦,他有些后悔,因一时的大意让莫堂主同行了。 「走吧,莫堂主说在门口相候,别让莫堂主久等了。」孟无拙将杯中最后一口饮尽。 倚圣衡突然没了心思看,他喜爱的水,叫了就起身了。 孟无拙觉得奇怪,但没有问出口。 **.xxsy****.xxsy****.xxsy** 这哪像游山玩水? 莫霜看著因为又错过宿头而升起的营火。 倚圣衡盘坐在岩壁边的石头上,赤红色的火光在他兀自吐息纳气的瑰丽脸庞,凿刻出极大明暗反差的模样。薄薄的双唇在这几日来几乎不曾开启过,除了必须要进食的时候外。 孟无拙则在距离火堆较远的地方,料理著为了今晚捕捉而来的晚餐。 这几乎就是他们出发这么多日来固定的模式,莫霜负责生火,倚圣衡及孟无拙轮流去捡拾柴火以及打猎,吃的方面则都是孟无拙打点。莫霜曾因极为过意不去,自愿献丑劳动一番,却让孟无拙笑著婉拒了,理由他没有讲明,但一直就这么下来了。 说献丑是因为孟无拙的手艺当真是好的没话说,连身为女儿身的莫霜都比不上,她想这么多做只是想分担一份内责任而已,至于另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 劈啪劈啪的声响在黑幢幢的林子里,点缀性质的跳跃在摇晃的金红火焰上,盛衰交替的蝉鸣声在穿射林子而来的诡谲月光中传送著,微风流过枝叶交织而成的代表生意的网状脉络,吹动著低沉乐章。 夜风诉说著白日不明了的秘密。 倚圣衡安静的外表下是一颗极度不满的心。他这是第一次与阿缇以外的人一同走向一个目的地,用讨厌这样的白眼都强调不完他的不愉快。 每天、每天一直赶著路,喜欢搂著他的阿缇好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时常要说著令人愉悦言语的阿缇也好久没说了,有多久了呢?从出发那天到现在已经有七、八日的光阴了。这是其一。 其二是他也好几日近不得水,每天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自己看自己都快要很不顺。 清凉的夜风染上了「不满」的意味。 「无拙,我帮的上忙吗?」莫霜第二十五次的尝试,无所事事的滋味不太好受。 「谢谢,当真不用,放宽心等吧。」孟无拙微笑著做第二十五次的婉拒,她的心态他能理解,但是亲手做吃食,是目前唯一能让阿奇不要太难过的方法,连日来的赶路必定让阿奇相当的不愉快的。 莫霜神情微黯。 黑暗中即使有跳跃火光,也无法深刻抵达莫霜的小脸上,但人的神采确是掩饰不来的。 ……孟无拙的想法她不是没感觉到,他是希望她不要与他们同行的,说不上来的一种排斥感,不断的自那孟无拙的身上未经隐瞒的散发,她也不是非要与他们同行不可,知识与圣……圣衡难得见上一次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三样面容、三种心绪,金红火焰却只能浮掠美丽的外貌,而无法进入纷乱纠结的情网凉风映映。 火烤的诱人香气阵阵的弥漫开来。 孟无拙稍稍转动了挺拔的身子背向粼粼跃动的火光。他本不是太无情的人,对于莫霜的神情,不可能视若无睹,但却也无法再给予什么能让莫霜觉得好过的行为了。 「可以吃了!」孟无拙召唤两个有心思的人。 莫霜有著江湖儿女特有的豪情一跃而前,没有半分做作扭捏,倚圣衡则是缓慢的张开迷蒙却意外带著几分锐利的双眼,顺著大自然轻盈流利的节拍走上前来,天庭流泻的银乳般的光彩,在他的周身织成一派圣洁的帷幕,同样为他所系的两颗心在一瞬间,同一般的迷炫了。 「来吧!」孟无拙摇摇头,暗笑自己的失态,虽然他并不怕莫霜知道他的心所向往,但在这漫漫长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这一路下来,孟副堂主当真是辛苦了!」「无拙」二字莫霜仍是叫不出口。客套尽管是客套,说「谢谢」这样的言语一样是非常真心的,「这般的好手艺可谓是世上少见!」她口中咬著一丝一丝烤的香滑多汁的晚餐,玉葱般的手指拎著烤肉的两端。 「谬赞了!」孟无拙微微低垂的头颅只轻轻的摇了摇,「多吃些吧!今天当真是辛苦了。」 倚圣衡依然默不作声。好吃是他一直就知道的事,他是不介意一再的重复给阿缇听,偏偏身旁有一个「碍眼」的人。 他那仿佛有著不可思议魅力的双眼,顺著颈子回旋的弧度抛向在场唯一的女性。闪动的虽然只是微不足道、毫不显眼的眼波,莫名锐利,若让人给观察到了必叫人心惊不已,可他一向无「情」到几乎要叫人忽略的地步,懂他、仔细看他、体恤他的一直就只有一个人,那个如今突然变得少话的人。 而莫霜当然不会知道另一个人的心思,她咽下口咀嚼即化的嫩肉,顿了顿,「孟副堂主贵庚几何?还未婚配吧!你未来的妻子将可说是一个相当幸运的姑娘呀!」她认为这样的说法根本就是一种恭维。对于在这个还是君子远庖厨的时代来说,的确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说法。 无声,回应凝结在风中。 沙沙作响的绿叶摩擦声掩盖了孟无拙轻叹的一口气,「吃吧!这还是极为遥远的一个问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遥远? 倚圣衡略微停下了手中、口中的进攻之势。 「遥远」二字就如同一颗不小的石子一般,在经常平稳无波的心湖猛然投下,制造了一圈大过一圈的涟漪,连锁反应般的掀去了浪潮不止。 婚配?娶妻?他也不是不曾去想到过,只是,当中这是一件「遥远」的事,可如今阿缇已然二十而六了,不远了! 经常有各色女子对阿缇提示著好意,由于阿缇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倒也不叫他真能放在心上,然而顺著时间没有一丁点私情的流动,这已经不是可以用「再说吧」如此的借口,就可以全然不去想它的问题。 阿缇是怎么想的呢?对于这一个来势汹汹不可挡的「问题」? 「再过个五、六日,东方堡就能进入眼帘了。」孟无拙这番话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三人都听到,连他自己也不知是无心安慰著自个儿,或有益向其他的人作一番宣告,但这一句话确实是事实。 「那倒好,这几日奔波下来,还真叫人有些吃不消。」莫霜这是没话找话说了。当一名堂主,寻常忙起来赶他个十天内、半个月的路程的时刻总也不会少的,何况就这区区几日? 而这话外之意,就盼有人明白。前些时日才说要游山玩水的人,今日却是坚持非得马不停蹄赶路的人,这「紧急」的态度只差没说要日夜兼程了。 被骗的感觉,确实是有的。 幽幽无尽的幽暗中,孟无拙的俊魅脸庞依旧笑得一片风雅。 心中的思绪他一向都掩饰得很漂亮的。说不上解释,就不用多费无用的心思解释了,他不认为莫堂主会对他这般「努力」赶路的用心有多大的赞成度,更何况是他心中那不可与人明说的理由!对于自愿安分社会规范内的人,就不要太苛求了,毕竟离经叛道所需要的勇气又岂是「莫大」二字就可形容得尽。 说他戏谑人间也无不可,世人看重的一切又能风华到几时呢?他一心所求的,不过也就是那一份「圆满」,打从一出生就失落的那一半总得在阖上眼之前找回来吧!否则又岂止「死不瞑目」! 这些少少的野味在三个人沉默的进攻下逐渐消失匿迹,一顿晚餐在倚圣衡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正式宣告结束。燃烧的火材是他们之中唯一的不沉默者,自始至终的扮演著无可推卸的角色,风和火传递著寂静之外的热闹及喧哗不止。 **.xxsy****.xxsy****.xxsy** 孟无拙打量了一会儿,今晚的夜色,有星、有月,银亮的景致万分引人,夜空还算晴朗,这附近有一条不算大的小溪流,他眼光转向正一脸不解的莫霜,「正好解暑!」 莫霜听得分明却仍是一头茫茫白雾,「解暑?」尽管她再不拘于泥的一般姑娘家所矜持的一些无谓的小节,却也没有豪放到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洁身、戏水!何况在场的有两名雄性生物。 孟无拙当然知道,他是存心的。 他怎可能当真开口邀约一名女子在荒郊野地共戏水赏流,这一番话只为了如今面上流露兴奋的俊俏人儿说的。 「如何?阿奇。」 倚圣衡用行动表示他的配合度。 「那么,莫堂主,就有劳你暂守火堆了,有什么事只要高声叫唤,我们一定立刻回来。」孟无拙相信若不是太重大的事,莫霜是足以自保的。而深究结论,这样的态度算不算是不负责任呢?他拒绝去想。 当然他可以学习著去体会在这世上另一个与他不同的个体,然而对于他自己来说,这样的做法究竟有没有好处呢?对另一个人来说也许有,而对著作这样程度方法的自己而言,岂不是过于苛求了,为什么要轻易牺牲自己。 能让孟无拙做出原则之外的人,在这浩茫人间仅仅阿奇一人! 但是这样的想法,若是被一个自谕为卫道人士的人给听见了,相信难免会受到抨击,什么无情、冷血、缺乏人性之类不堪入耳的字眼,将会毫不顾虑听者的感觉,而源源不绝的流传著。这便是这社会矛盾的多重价值观。当一个人被披上了一件洒泼著「正当」的外衣之时,在表象之下不可语人的种种行为,便可用「没发现」作为理由,来让这不合理的一切得过且过。 可悲吗? 他孟无拙偏生要挑战! 做与不做、想与不想均在他,选择权确实掌握的只有自己,不会假他人之手。 于是坚持了数日,就不顾莫霜的安危决意如此做,莫霜的安全不会是他的责任,没有认识任何人的责任,莫霜了解自己,否则她不能、也无法出来与众人争一片江湖天,聪颖的人知道自己的分量在那里。 喟叹! 莫霜支著颊落坐在岩壁旁。 绝色容颜一半没在黑暗之中,一半挑动著金红火光。闭阖到只剩一线细缝的双眼,读不到丝毫的情绪流泻,以那角度来推测,约莫是向著火光在「观察」吧! 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不想去戳破的假象! 可以任它去吧! 莫霜的嘴角向上弯去,却是带著自嘲的意味。 夜已深了,风仍然不停息的飘著。 第五章 辽阔的北地夏日因为少了许绿荫的遮蔽而更现炎热难挨,因著对流而产生挟著细致黄沙的滚滚热风,怒吼似的狂卷过整个北大荒。 整个的中原详实的说起来,也只有靠近滔滔海边的地带是缓和的,期於越近内地景象则越趋、苍凉,含著丰沛水气的海风只能滋润到中原的东半部更少,到了高高而起的太行山之边,能制造出甘霖的水气早已耗得差不多,再过去的,就只有干燥的吹著会叫人脸生疼的风了。 这是一片有著汉民族种种血泪充迭而成苦难的高原,崩落的黄沙顺著强猛的水流日夜东去,土容代替著这一片不及南迁的汉人子弟流出的泪水,然而逝去的沙尘再多也不能代替了这万分之一的苦。 这一块重新建立生机的土地,是中原那些个自谕为「正统」的人在仓促之余第一个放弃的地方,没有实权实势的老百姓们在乱世的,每一个开端都是最先的牺牲者。 东方堡,鄙视这一切的不幸而直挺挺的矗立在这一片终日黄沙漫滚的高原上。用著自己的正义守护住了每一颗仓皇不安的灵魂,这是它在这漫荒土地上,所能为众人所尽的一分心力,所以它不容小觑。 一轮昏黄的落日摇摇半挂在欲合末合的天际,朱红染的苍穹艳丽迷人,几许炊烟,几点芒星,天空无云的撼阔狭窄人心。 这炊烟,若断若续。 「今年儿个可真难得!」二十来张桌子也填不满的厨房此时正是忙碌时分,油烟和蒸笼发出的热滚水气熏和著原就稍微闷热的空间。 「怎么?你又知道了什么消息?」奋力洗著百人份山菜的小厮腾出个空隙,抹了抹汗水,顺便问了一下身旁也不得闲双手飞忙拣著菜的同侪。 将手上处理完毕的青绿叶子丢入了另一个水盆之后,「堡里是禁止乱传的,你还问!」 「那你起个什么头!」小厮没好气的说著,换到了左前方的水盆前蹲著继续工作。 「哎呀!也不是这么说的啦!」反正手上的工作已经完毕了,不说点话太闷,「看在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就把我的发现告诉你。」 斜瞄著的这一眼有著不信任的成分。 「听我说,这一回呀!难得『空院』和『嗥院』的主子都这么早回来了。」他当这是一个大秘密。 「这我早知道了,还用得著你来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的?」 「你、就知道你消息灵通?早在两院主子达到的时候,各自的丫头就都到过厨房吩咐啦!就只有你还拿它当宝!」这口气中看扁人的意味可大的很。 「你……」 「我什么我!厨娘在叫啦!再不过去我们铁定会让人给扒层皮下来。」 「你们两个,这是玉丫头三刻钟前要的一大盆热水,抬到『嗥院』去,小心些!」厨娘插著腰,一手还忙碌的在空中飞舞。 「『嗥院』?真的?叫我们去!」 厨娘拿大半的眼白朝著这两个有些兴奋过度的人,「没瞧见大伙儿正在忙呀!快些去!」 「『嗥院』呀!」两个同样兴奋的人,怀著一样雀跃的心走了。 「还有『空院』的,回来记得也给送去!」厨娘对著远去的人大声吩咐著。 「『空院』!」这一回可就是头疼的表示了。 **.xxsy****.xxsy****.xxsy** 东方堡占地极为辽阔,光是地上有形建筑物的部分,就算花上一整天也走不完,守护著城堡的石墙为双重的设计,在这外族盛行的地带是一种安全的象征,至少看来心安,虽然确实是十分的坚固。 东方堡的大门的确气势极为摄人,在黄沙映衬下更加壮阔豪气,正是这片高原一直所带给人们的感觉。 正门进去,先入眼帘的是可容纳足足百人有余的议事厅,「耸天堂」。 五个院,分别让五堂的堂主,在回到东方堡的时候有个休憩的地方。 尚有高高而起的三座塔,不时有疲累的信鸽进入,再由里头驻守的人负责统合、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作为庞大「东方门」下达各式指令的依据。 「东方堡」的主人,也是「东方门」的最高统领者,东方际,方带著妻子从外而归便听得了管家的回报。 「『空院』和『嗥院』的主子都回来了?这倒难得。」他与妻子一同走向他俩专属的地方,年有五旬的管家,跟在后头报告著今日堡内算得上是大事的事。 「二院一堂?」东方际身旁还存著少女气息浓厚的是他过门不久的妻子,宁璇冰,「我来到的这些时日都还不曾见过哩!」 「『空院』的主子就是『空青堂』的堂主倚圣衡,这堂的副堂主是你已见过的孟无拙。」 东方际推开房门,顺手让各柱子上斗大的夜明珠露出了明光。 「嗯。这很特殊。」清灵的声音飘了开来,「还特地在堡内辟个地方给各堂堂主,那么副堂主怎么办?」宁璇冰进到内室,卸下用来挡风沙的披风。 「副堂主?也只有一个堂有这么一回事!」东方际谴了管家离开,「反正就这么一个特例,倒也不用去担心。」 「特例?这是什么呀!」 「当年我延揽的是孟无拙,才第一眼就觉得是一个深具谋略的人才,反倒是倚圣衡因为冷淡少言而被我给忽略了。」然而演变的结果,至今向来仍旧好笑,「无拙的答应是挺畅快的,就只有一个附加条件。」 「使命呢?」宁璇冰坐在桌旁,双手支著两颊。 「他作条件,阿奇就让他给推了出来。」 「阿奇,那是谁?」 「就是倚圣衡呀!取得是『倚』字的偏旁,无拙说这是他特有的称呼法,但他只告诉我是把我当兄弟看待。」 「我也能这么叫吗?」 东方际沉吟了一会儿,「最好不要,无拙这人表面上看来无害,他心里的窟窿不是旁人弄得清的。」即使他与孟无拙相处了这些年,他仍不敢说摸得他心里想法的一成,好的做法还是不妄加揣测的好。 「那么今儿个夜里进晚膳之时就看得到!」宁璇冰是满怀兴奋,两位能力过人的堂主能够同时出现可算是相当的难得,江湖上还少有人有这等运气。 虽然这五位仅得了个「堂主」之职,但看在其余各门派的眼里可是眼红非常。 「当然,回堡内的第一天,按惯例是要一同进餐的。只是往后,大概会少看到『空青堂』的两个大忙人。」 「此话怎讲?」 「你见了倚堂主一面就会知道了。」 「那么『嗥院』的堂主名讳为何?」宁璇冰也不去追问丈夫故意的卖关子,该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也会知道的。 「莫霜,唯一的女性。」东方际推开窗子,让向晚的微风不受阻隔的进入内室带来一道微凉。高原的日与夜温差极大,入了夜炙人的温度就会下降成足以伤害人的低温,即使是在夏天这样的季节。 「这可少见了。」宁璇冰觉得有趣,在这样的时代能让女性独当一面的机会,断然是没有,想不到会给她看到了一个意外。这表示了她的老公知人善任,这也是她的眼光好。 东方际瞧见了,「我不介意你这么想。」 「另外三个堂呢?」 「再过些时日就会回来了。」 **.xxsy****.xxsy****.xxsy** 「空院」,原本意指「空青堂」堂主回到「东方堡」中所暂居的一个院落,如今倒是顾名思义了。「空」,还当真是空无一物。 「东方堡」虽在陈设上尽量都是以实用、朴实、不华丽为主,但也没有吝啬到区区的一个院落也不去加以陈设。实际上,各个院落的摆设都是以各院落主子的喜好为依据装陈,喧嚣华扰的俗丽是没有,精巧秀丽、落拓大方倒常见,这说明了院落的主子们都还有一定的品味。 堪称「玩味」的就是「空院」莫属了。 「空院」平时就禁止奴仆们的进出,除了每日固定打扫的丫鬟及长工之外。一旦「空院」的主子「们」回来,连这些庸人都免了。这在「东方堡」中可说是一座最神秘的院子了。当然,人们在遇到了一桩口耳相传间的「神秘」事件之时,好奇心经常有如厨房中贪婪吞噬干柴的猛火一般旺盛,但敢擅越雷池的目前倒还没有,实质的探勘行动,仅止于每天经过「空院」旁的时节,努力的伸个头、张大眼睛、竖长耳朵,捕捉些微小动静罢了。 「空院」中可没有龙潭虎穴,只不过偶尔会在奴仆当中,听到被盛传的幢幢阴晦的闹鬼谣言而已。 「苦差!真是苦差!」去了「嗥院」方回转的两名小厮,一人抬著两桶热烫的水,踱著比龟慢的不情愿步伐向「空院」前进。 「厨娘倒会使唤人,怎么不是平日就得当班的老张哩!」 「别再提了,谁让你不主厨房政!」先前洗著大盆儿青菜的小厮遗憾的摇了摇头,继续咕哝,「洗著大把的泥叶都好过这会儿上『空院』。」 「是啊!而且早上大伙儿挤厨房时,我才听绿丫头提起。她说啊,昨儿个夜里,马房的王彦经过『空院』旁的羊肠小道……」 「行了!行了!越提越叫我毛骨悚然的!」洗菜的小厮抖了抖身子,如同抖落满身鸡皮疙瘩。 连带的两桶热水亦激烈摇晃了起来,亮晃晃的水涟漪泛著银白光,荡到了桶壁顺著木纹弹跳了出来,一会儿时间就让覆著薄薄黄沙的石板子给吸收了。 两个小厮来到了「空院」禁闭的木板门前,犹豫著是敲门?还是自个儿把桶子给抬进去? 「敲门的话,这木板子门离主房可有一段距离,不太容易听得到吧。」 「那还是自个儿进去好了。」 达成共识的两人正要伸手去推紧禁闭合著的木门…… 「你们两个是新来的吗?连这点儿规矩也不知道。」孟无拙持著折扇、斗斗衣袂 飘扬在夹带著细微沙粒的黄风中,笑笑的拉开薄抿的嘴唇成一轮新月,微眯的双眼中有著不容忽视的严厉。 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吓得两名小厮心头肉猛然剧烈一跳,遽然的回身动作使得各自的桶子得以使用离心的力量与大地的吸引力相抗衡,脱离掌控的水珠不受拘束的再度消失于薄沙中。总算这最后的尖叫声,在身为男人的一点点矜持下硬生生的抑制住了。 「稳住,稳住,别不当心的把水给洒光了,回头又要再从厨房给抬过来的话,太辛苦了。」及肩的黑发没有绑束的狂卷向风流泻的方向,浮动翻滚的发丝在似笑非笑的俊容前张摇,拔了这千百遍的不规矩,孟无拙索性任它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两名小厮连迭道歉,慌张的不知该把手脚给摆在哪儿才好。在厨房当差的这些日子以来,听是听得不少有关「东方堡」中各家主子的传闻轶事,是也曾希望过,有朝一日能见到传闻中的主角,但就因为是在厨房当差的关系,想见到主角是绝对不容易的事。从来也不曾去妄想的事,如今在没有心理准备的状况下发生了,岂是「慌张」可以形容之。 孟无拙玩味的将双手给交叠在胸前,不发一词。若有所思的黑色瞳眸中,不悦的严厉已经让促狭的玩心给取而代之,他判断眼前这两人定不是平日就维持「空院」基本整洁的奴仆之一,才会在这当口犯下这等错误、才会如此惊慌。过了半个月的无趣日子,只能说这两个小厮来的时间挑得不好,他需要一点生活上、精神上的调剂。 小厮们还在道歉,很努力的尝试要将行为的动机解释清楚,而孟无拙也继续的无动于衷的,杵在这两个因莫名情绪驱使导致慌乱不已的人前面,露出一副满脸笑意却又不像在笑著的表情,这原本应当是扭曲面容的要素,之于他,竟成了增加他邪魅气息的材料之一。 一阵染著橙红色泽还夹带醉人蓝紫的沙风呼啸而过,石板子上的薄薄黄沙升到了站立的人们的膝关节高,狠劲的刮过衣物,「啪」的一声随风而走,隐约间还可听到感染著晚夜风凉的热沙彼此间的激烈竞争,胜利者随风继续徜徉,落败者伏上石板子地,等待下一次风起。 风声暂息。 孟无拙微侧一下头,开口要再为这情景放下能满足他个人玩心的辛辣变数,「阻止」的信息已悠悠而来。 木板门在风中开展,制造了微弱的音响,两名小厮不由自主的再度旋身,这会儿已是转换成蓝紫带红的水珠闪著晶亮的光芒,一闪为顺畅的圆弧消失在风中,而小厮们脸上的表情却就此凝住。 「……」哑口无言。 身著白色儒衣的倚圣衡立在劲风的侧面,右手撑开给风袭击的随时像是要关上的木门,绝秀的面容上与炫丽的夕照相对比之下显得过于平静无波。 小厮们静静端立在他们的双脚连接著大地的一点,「跟人一模儿大小的人玩偶」大概是他们目前最佳的写照。 身为人家的奴仆自然没有机会出去看看展阔的天地,「一样米养百样人」是普遍流传的俚语,但他们却从未真正见识到何谓「百样人」,一般面像一颗心,这在他们单纯的世界中,如何是不存在的。所以今日,他们见到了倚圣衡的第一表现是哑口无言,这一个冷淡的俊秀面容,对他们而言,就有如观音像一般的美丽,而且是用上等白色的美玉,经过巧匠精心雕刻而成。 倚圣衡眼中没有容纳两名「无关紧要」人物的空间,漆黑中抹上了夕日朱黄的双,眸一瞬不瞬的瞧著另一张好样儿的面容。 孟无拙举起了修长有力的右手,在低下头的一刹那拂开这始终不懂得乖顺的黑色发丝,半闭合的双眼及嘴角那一抹掀动著优美曲线的双唇在这一刻,看起来竟是带足了百分百的孩子气,「行了,我晓得收敛的。」颈子的弧度取向仍是朝著说话前的方位。 倚圣衡微闭上浓长睫毛的双眼,抬头向远西地平线上的日轮瞥了一瞥,随即转身向内而去。他绝伦的身影在这风沙不停的大地上显得有些纤细,儒白色的下摆在劲风中随著风的节奏弹跳,晃过了两眼即没入了建筑物的入口内。 「看傻眼了?」孟无拙带著兴味的眼打量住兀自失神的两个人,在阿奇消失瞬间之时,所吐出的一口大气,那难以夸张的「真使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就不知是从何而来?为了什么了? 他尝试继续在脸上维持「礼貌性」的微笑。 「呃……」总算有一个人回过神来了,「这热水……应该还是热的吧!要……要抬到哪儿去?」洗菜的小厮红著脸、低著头,有些不敢承认方才失态的人正是自己。 「搁著吧!」孟无拙挥挥手上闭合著的折扇,姿态悠闲却又符合著风的节拍。 「这……」两名小厮异口同声的发出为难的声音。 「搁著吧!要不是你们就犯著规矩,把这四桶水给进里头放去。」 「这……我们……」 「……」 「行了!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这么多遍,搁著吧!」里头那一个没耐心的人才特地出来「警告」过,要再继续玩下去,只怕今晚这地头做主的会不理会与「空院」协定的规矩,硬是自个儿闯来,到那节骨眼可就更难收拾了。 小厮们带著满心的不安,总算将水桶给摆在原地,揣著心口走了。 无拙下意识的再举起右手以阻挡风沙,喃喃自语道:「这『东方堡』的规矩倒彻底。」他回想起自己所定下的,只能说是不相上下,批评的立场上没有他落脚的地方。 **.xxsy****.xxsy****.xxsy** 在这个即使是南北分裂的战乱时代里,坚毅的汉民族们依旧不屈不挠的发展著属于民族特性的文化,烽乱的战火让人为的界线以及代表著力量的武力给阻绝在北方,南方的繁华是用著北方「遗民」的血和汗为养分,逐渐茁壮出灿烂的花朵及果实。 这时的庭院造景自不如后世来到美轮美奂、成熟精巧,但位于炽热的高原上,有些葱茏绿意、繁花锦盛可是一件奢侈的享受,尤其在这兵马相容的年代中,不大有人会有那个心思去顾想到温饱之外的事了,「东方堡」中的人们算是个相当的特例,自然是因为他们有著如此的财力及足够捍卫自己的力量。 「空院」中没有其他的帮手,孟无拙当然得自己将水给抬进院里,倒进奢想著滚滚水流的大木桶里。 「水有些温了,这种热烘烘的天气洗起来倒刚好。」无拙放下桶子,抽过一旁架上的毛巾来擦著修长手指上挂著的水珠们,抽空望了一眼外边的房间。 这里的每个房间该有的都有,桌子、椅子、柜子、茶几,其他尚有床板,以及华美却显得突兀的屏风。这张有著云雾缭绕、成对仙鹤冲天而去的木制屏风原本是没的,东方堡嫌防太过一望无「阻」,硬是差人送了一张来。此外,一样也没有,徒遗落偌大的空间满是萧然。比起其他的院落来,「家徒四壁」这四个字虽然不大合用,勉强也称得上了。 这院落的主房不巧是座南向北,风沙尽打这儿来。威力抗些风沙,主房门前植了一派疏疏落落、排列的极有规矩的绿树。 无拙这朝外的一眼看了老久,巡梭的目光终于瞧见了自己搜寻的目标了。 他丢下毛巾,燃它孤助无力的朝水晃晃的深处沈去。 青绿色的调子中渗透出几许黄褐色的星盘点点,左右的晃动不定并没有影响到这青青葱葱的本身散发的安定感,青褐交接之中飘出一絮白,一死黑礼。 无拙在枝份交错处找到了正享受著狂风卷快意的倚圣衡,「今天的风可大?」 「强而散漫。」倚圣衡低垂的头兀自顾守著原来的领域。 「一身风尘,要不褪了它?」无拙指指主房的方向,「水正合适,温润而舒畅。」 倚圣衡抬头望望天色,「接近掌灯时刻了。」 无拙笑看圣衡这一口吐得优美的气,「照惯例,逃不掉的!」相同的提醒,每每回到这儿都要做的。 「就不能缺席一次吗?怪麻烦的。」圣衡一口气站了起来,右手一提占上了无拙的肩侧,俊秀的脸庞上,满是不耐,硬是将两道姣好的眉毛,给扭曲到几乎连在一块儿了。 麻烦倒还其次,这么多个麻烦每次一回到这儿还不得照做。主要的可是这一行而来,半个多月有余的,除了他自己和阿缇之外的同行者,可不容易终于有个把时辰不用见到那张脸,入了夜居然又要心烦一次!真烦! 「别想太多了,心放宽了好过日。」孟无拙故做姿态的拍了拍身旁人儿的肩膀。 倚圣衡侧过脸别了他一眼,「你可轻松。」两道眉毛间的距离还没回到正常。 「怎么会?」无拙轻轻的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连这一种程度的亲密也不被允许出现的日子,于他而言谈不上一丁点儿的轻松。圣衡脸上那种程度的不悦还及不上他的千分之一,他真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是不?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圣衡落下手潇洒的转身向不停呼唤著他的波波晶莹,风声削去了他的低声咕哝,「算了!就当是灰尘一样的洗去就算了吧!」他长到这岁数,情绪向来平稳,这跟无拙的个性是很像,但略有出入,很多事情在他看来总是无波无碍的,所以他是「无感」而不只是「少感」,唯独能令他情绪的湖面扬起阵阵潮浪,仅仅止于相关于无拙的事情。 他不与人交谈,不是少言而是不想搭理阿缇以外的人。 他不在人前表达情绪,不是不善于表达而是压根儿不想在阿提的人前透露出情绪;他当然知道自个儿这毛病算不上好事,难免要让人给解释成高傲、孤僻之类不具美善的字眼,但他理会这些做啥来著?他求的是无愧于心! 这想象的两人纯粹因缘际合的凑在一块儿了。 **.xxsy****.xxsy****.xxsy** 入了夜,风依旧狂放却多添了清凉的气息,弦月低低垂在地平线上,偶然空荡荡的紫幕中还会传来一两声遥远的孤鸟鸣声。 坐落「东方堡」中的一角,「月阁」此刻正是灯火通明。 这「月阁」是非正式的迎宾场合,用来招待的是较为亲近的好友及亲戚们,而五色堂主们回到堡中的第一个晚上亦是在此一聚,今晚「月阁」的客人便是孟无拙、倚圣衡及莫霜三人。 倚圣衡慢慢的、慢慢的、「慢」步在通往「月阁」的花间小径上。 「依你这不调,走到的时候怕不大伙儿都散席了。」孟无拙也是慢慢的「慢」步时,不时摇摇折扇、望望孤月。 圣衡瞥瞥身旁行走速度与他有得比慢的人,「那么你先去,别顾虑我了。记得散席的时候替我张罗点吃食回来。」干脆点就停下了脚步,交代了几声,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孟无拙旋身快速的一把攫住了正欲伏诸行动的圣衡大幅摆荡的手,使个巧劲一个大弯拉他到怀里来,「你就这么打算?真忍心丢下『可怜』的我?」 懒洋洋的意思多的挣扎了两下,倚圣衡发现脱不开这双坚似铁的臂弯和宽厚温暖的胸膛,索性任他去了。他放软了身子,浑似无力的靠著,「我就不『可怜』?十来天的,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赶路也赶的一个急惊风一样,这不像阿缇你这个人,更不合乎我的口味。」 喜悦就像温暖的海潮般随著笑意蔓延开来,无拙开心的往圣衡的颈子上蹭去,「以为你连这个也没感觉。」 「该不会……」 「你不以为,中间夹了个莫霜怪不舒服的吗?」 倚圣衡蓦地使劲挣开了那双臂膀,「我真多事呀!」他为时已晚的将手抓向了颈子表达他的懊恼。 孟无拙偷空得了一个吻,「别说了,咱们的主人正等著哩!」长手一伸,将满脸懊悔的阿奇再度带向了「月阁」。 倚圣衡踩著不情愿的步伐而去。这惯例也不是一定就要实行,合著「惯例」就是让人用来打破用的,他当然可以拒绝到场,也没有人能反对,但哀叹们那性格有些古怪的当家主子,毕生就是奉「打扰善良老百姓」为个人终生的行事准则,说不准,难保他不会硬是在用餐之后直直的冲向「空院」,以便趁机实行这怪异的行事原理。他又不是吃饱太撑,怎么能给这样的人机会来打扰他。 「虽然心里明白,还是不甘愿做吧!」孟无拙依旧踩著慢慢的步伐,突然开口说了这一句不相关的话。 「那当然!」倚圣衡的声音中仍然听得出不悦,但随著人声的逐渐高扬,他面上的表情,在不自觉中逐渐趋向平和无波,说是冷淡也不为过。 「今儿个晚上尚有另一位贵客。」孟无拙向旁边入内捧著托盘行礼的丫鬟点头致意。 圣衡用仰首这样的动作来代替他的疑问,丝缎般的秀丽黑发漾出水般的光润黑有清新的气息,看得后头端著时鲜果物而来的丫鬟楞楞的傻了眼。 孟无拙扬去嘴角,顿了一顿,「咱们主子的『大房』呀!或者称之为『原配』、『正室』,什么都可以啦!总之就是他的『第一位』夫人。」 「孟无拙!」在灯光摇曳下的两人的身影的后头,传来一丝疑似不满的声音,「你就非得这么乱扣帽子吗?」 「我可是瞧在你是我们『东方门』伟大的当家主子上的份儿。」孟无拙转过身来不意外的瞧著这一对璧人。 倚圣衡拱手为礼,闪著烛光的半边致丽脸庞看不出情绪。 「倚堂主,真有一段时日不曾见到你了,著实让人想念呀!」光看到圣衡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东方际就很乐了。他脸侧向身边的美丽少妇,「这是我东方际『唯一』的夫人,娘家姓氏为『宁』,闺名璇冰。」 「夫人。」孟无拙敛手施了一个礼,「在下孟无拙,我们见过面的。」 宁璇冰点点头,有点兴奋期待的等著夫君引见另一位无声的美丽人儿。光只是伫立一旁仍然拥有不可磨灭的存在感,还有连她也要自叹不如的容貌,也许「美丽」一字尚不足以形容。 「『空青堂』的倚堂主,倚圣衡,倚堂主。」 无拙看了阿奇一眼,转达了他的意思,「他很高兴与你见面,夫人。」高兴是他多加的。 「倚堂主他……呃……恕我冒昧,倚堂主他……」宁璇冰的两只小手在胸前比划,寻思著一个比较不唐突的方法来转达她的疑问。 「不是。」孟无拙友善的回答了,这个她难以启齿的问题。 「阿奇不是不会说话,他生性如此,连我认识他,这么一段时间,他跟我说过的话连十只手指也板不到。」东方际亲切的为小妻子补充上这一段,却刻意在语气中多添加了「埋怨」的因子。 「亲爱的门主大人,你不想阿奇就这么甩头回『空院』去吧!」孟无拙警告性质的说道,「你明知他对这规矩有多反感。」原来这称为「惯例」的规矩,是东方际专为倚圣衡订下的,当初就是见倚圣衡一来到「东方堡」尽只管住「空院」里待,除了「堂主会议」之外那儿也不去。 东方际耸耸肩,「走吧!待在这又没东西可以吃。」 「转得有些硬,但勉强可以接受。」孟无拙摇头晃脑的下了一个像是批评般的结论。 「还有一位哩?」宁璇冰不断的东张西望。 「别急,既然要一块儿用餐,怎么也见得到面,不会跑掉的。」东方际抚了抚小妻子的柔顺发丝。 「你是说见过面的话,跑掉也不要紧?」走在前方的孟无拙撇过头来凑热闹。 「谁让你这么解读的!」东方际轻松的打消他的妄想念头。 前方的「月阁」这会儿现出了它完整的形貌。雕花的窗子全数敞开著,夜风是自由来去的穿梭著,周围种满了许多株绿数,透露出一股清凉。 别放的环境不似南方,「南船北马」可不是虚传,亭台水榭在北方是少见的,虽然「东方堡」有的是能力来经营这样的一个庭院,但东方际个人倒深不以为意,这乱的世代,有闲钱不如拿来帮帮还有这许多无家可归人才是上策。 「莫堂主在里头等著了。」孟无拙向后传达了眼前所见,而他身旁的阿奇则是不作响的低下头去。 「你瞧,不就在那了。」东方际多此一举的再重复了一次。 第六章 这天,老管家看了一眼小厮恭敬递上的拜贴,吩咐道,「请客人至『垠彬楼』稍事休息。」便转身向东方际通报去了。 「找『空青堂』堂主?」东方际诧异的扬扬眉,挥手持的拜贴,「这倒是头一遭。」 「正是如此。」老管家立在一旁,瞧著东方际扶著手肘、捻著下巴,若有所思的离开了书桌后的位置,「基于『空院』立下的规矩,其他人皆不能擅入。」 换句话说,也就是说,如果「空院」的主子们一直不主动露面的话,没有人能通报得了这个消息。 而「东方堡」的规矩是不允许被随便打破的。 东方际绕著桌子转了一圈之后,将头抬起来朝著老管家的方向。老管家很恭敬的摇了摇头,「少爷,你身为一堡之主,怎么可以纡尊降贵的做这等奴婢们的事。」东方际是老管家看著长大的,东方际的一举一动在老管家的心上早有个底的。 「无妨!无妨!」东方际没理会老管家的拒绝,拔起脚就向「空院」的方向移动,「先替我好生招待访客。」交代完这最后一句,人也小得只剩半人高了。 东方际来到「空院」门外,瞧了门之后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应,推了一下两面密合的门扉,不动。 他决定「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 「空院」中院落那一角,有一间还不算小的书房,四面书柜霸满了正面墙,或坐或躺的两人分执书房一角,安然的沉浸在详静的空间中。 「孟无拙!」东方际先朝院子扯开喉咙喊,宣示他的来到。 「阿奇!」后探向主房。 书房中的倚圣衡听是听到了,却只是将纤长的身子改变了个方向,此外没有其他反应。倒是孟无拙姿态不雅的将一本装饰意味大于实质效用的书本,拿离被覆盖的俊容上,半直起腰来打量这不速之客。 「原来你们在这呀!」东方际不请自入的踩进了书房。 「门主大人,希望你有一个好理由。」没有束发的孟无拙任凭柔软的发丝流向了一边的肩上,左手撑在额际,午后的阳光精灵跳跃在如刀刻般深邃的面容上,嘴角那一抹和善的笑容半分也减退不了这狂放不羁的感觉。 「当然有!」东方际向这孟无拙扬了手中的纸张。 「那是什么?该不会是你刚完成的鬼画符书法吧?」 「等等!我写的字可是一直都很苍劲有力的,什么时候成了鬼画符来著!」 孟无拙无奈的掠了掠黑中带蓝的发丝。 明知这门主大人毕生志愿就是要人不知所措的,他竟然还提供门主大人这机会,怎么他嫌这日子过得太轻松了。 「我错乱!请言归正传。」错误是他造成的,只好由他来修复。 东方际的嘴角浮上一抹笑,将手中的拜贴送到了孟无拙的眼前。 「拜贴?」孟无拙疑惑的接下了。 说实在,在江湖上他与阿奇除了在公务之外从不与人多做接触,所以他的人脉虽广,称得上「好友」的人却没有几个,约莫就这个「东方门」了。 所以这张拜贴来得确实突兀。 「大师兄!」孟无拙惊异的低呼出声。 倚圣衡的注意力也在此时转移了过来。 「这名叫『华文典』的人,你们的大师兄?」 「嗯!」孟无拙不多言语,迅速的站起身来,跟在倚圣衡的背后出了门。 东方际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耸了耸肩,决定回自个儿书房去,不去打扰他们。 偌大的「垠彬楼」大厅中只有华文典一人,连刚才带他进来的小厮也在完成任务之后退下了,逼得他只能无聊的张望这大厅中的陈设来打发时间。 这大厅正只能用「朴实」二字来形容。 正对著大门的主位后头挂著一张澎湃气势的山水景。 两旁有著许多张的椅子和茶几,更后头一些点缀著茂密的盆景。 从门边望出去,仍是一片盎盎然然的绿意满庭。 华文典低头神思,不过身为武人的天性仍然使他警觉到了正逐渐接近,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退下!」孟无拙在进入大厅先让闲杂人等离开了。 「大师兄!」第一个踩近大厅的是难得在人前表露情绪的倚圣衡。瑰秀的脸庞上满是如花的笑意,对于华文典来说,这刻画面他努力了好些年之后的成果,不容易呀! 即使如此,乍见这张绝俗的容颜仍不由得要失神一会儿。 「大师兄!」随后而来的是孟无拙,散乱不羁的黑发随意的搭在头上,有几根不意的迎展风中、垂落脸庞,「这厢久不见,莫不是……」孟无拙的脸上有这重逢的欢欣,也有这这意外之后的担忧。 「什么?」给这一问,华文典倒傻了,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在练武之外还能称得上机灵的人。 孟无拙慢下脚步,搔了搔耳边,知道自己多虑了,「我原是要问你,该不会是师父遭遇到了什么……但看你的态度,我想应该没事。」 华文典恍然大悟般的摇头,「师父他老人家好得很,没事的。」 倚圣衡拣了张在华文典对面的椅子上落坐,孟无拙便紧跟著坐在他旁边。 「那么这回大师兄的来访是为了哪桩?」倚圣衡甩了个头将背给靠在椅背上。 「就当我是路过吧!顺便还有一件事要提。」 「什么事这么重要?会让大师兄给记挂在心上。」孟无拙笑著问道。要知道他这大师兄当真是除了练武,还是练武的。 华文典迟疑了一会儿,「是有关于圣衡的。其实师父是嘱咐我能不提就不提,可是我想还是……」接下来的话让倚圣衡给挡掉了。 「该不是有关我身负的仇恨吧?」倚圣衡拧著娇佳的眉,提出了这个疑问。 「是。」华文典奇怪这小师弟的放映,虽然对他而言,这小师弟一直都很奇怪。 「那就不用告诉我了。」 「……」华文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情吗?真要这么说也无妨。 倚圣衡抿了抿唇,没有为自己多做解释。 抓了抓头,满心混乱的华文典两眼盛著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孟无拙,盼著这个二师弟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答。 「怨怨相报何时能了?」孟无拙意味深重的吐出了这句接近叹息的话语。 「可是……父母的养育之恩,能够就这样甩到一旁放著吗?」华文典提出了一个一般性的看法。 「当然不能。」回答的人是孟无拙,「但报了血海深仇又能怎的?『血债血还』真能偿了这万分之一的悔恨吗?」 「或虽如此说,但……但……」华文典有些词穷的抓著头。 「我不是要说服你,这观念不为人接受是必然的结果,我们也不用为了这个话题而伤和气。总之,背负著这个仇恨的并不是大师兄你,留给阿奇和我烦恼吧!」孟无拙单方面的示意将这个话题终结,陌生的强硬的表情能够出现在他的脸上,显示他不愿再谈这话题的决定,倚圣衡低著头,不发一语。他并不是真能就此淡忘这个悬在他身上的仇恨,毕竟死去的是亲爱的家人。但他也不想利用著他短段的人生去追寻仇家,人一生的目标不该只有血腥的仇恨,他不会主动找寻,但机会要让他给遇上了,他也不会放过的。 华文典摸摸头,幼时的习惯让他到现在仍然「唯师弟的话是从」,孟无拙说不提,他便不再提了。 孟无拙站起身来,微笑道:「大师兄在这盘旋个几日再离开吧。」 「好呀!」华文典很开心的接受了这个邀请。 孟无拙出厅门去领了个丫鬟回来,让她带师兄前去客房,「休息吧,晚膳开始时会让人通知的。」 **.xxsy****.xxsy****.xxsy** 高原上的天气上少雨的。一般而言,经常都是处在风和日丽的状态,尤其在这夏日中,若是不刮起阵阵风沙,能见度是很好的。 看的远了、广了,不免回升起「天地之大、仅我一人」这样的孤独感。 莫霜手扶著头,坐在花园中的凉亭凝望蔚蓝天空出神,心中起的正是这样的念头。 「莫堂主。」 一声轻唤,叫回了莫霜出游的神魂,她回头看想轻灵嗓音的来源,「夫人。」语气中有意外。 「别见外了!叫我冰儿吧!」宁璇冰不待招呼,很自动的就落座了,「会打扰莫堂主吗?」 「也没什么。」莫霜端正了坐姿,「回到『东方堡』来的这些个日子,只要不是太重要到超越了分舵主的权限的话,公事是不会往我这儿报的。」 「那不就算是堂主们的休息日了。」 「这么算的话也可以。」莫霜脸上的笑有些苦苦的味道。 「莫堂主不开心吗?」宁璇冰摆摆衣袖驱赶炎夏暑意。 「不开心?」莫霜自问。 「是啊!这里。」宁璇冰指指自己俏丽的脸庞,「你和我太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咱们可不是一个娘亲生的。」 「我是说,你脸上的笑容有著苦涩。」没说出口的是,从远远的地方看过来,这个小小的亭子竟满是落寞。 「这么明显?」莫霜的笑,还是苦的。 「好好啦!」其实宁璇冰很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但是瞧著莫霜的模样硬是将这好奇心给压了下去。 还不就是庸人自扰,莫霜在心上承认了宁璇冰的疑惑。 如果是以前,在能给倚堂主相处这许多天以前,她心上的感情顶多就是像一天涓涓细流一样隐秘的流动著。但在这之后,这么多日,看著盘踞心中的人儿,在自己眼前生生的活动著,这小细流已猛然突破了心锁,像一带不能喝止的狂猛怒涛,汹涌的宣泄而下。 这壅塞心怀的混乱情感,在她的心中喧啸的直要寻找一个能够毫无顾忌、意怒奔的出口,可是她却无力可为,这吵杂的情感执著的奔走,简直就要脱离她的控制了。 「……该不该说?」 「啊?什么东西不该说?」宁璇冰注意到了莫霜无意识的自语。 「没什么!」莫霜摇了摇头。将思想形成语言已是粗心,她不会再一度将心意说与他人知。 无声中,炙热的阳光依然猛烈的放射著。 「哟!夫人、莫堂主。」大老远的孟无拙就拉开了嗓门招呼了。 「孟副堂主,真难得。」宁璇冰热络的回应。在她见过的人中,除了她的夫婿外,最有好感的人。 「难得莫堂主在这清闲。」孟无拙说。 「孟副堂主,有能者忙也,无能者闲也。」莫霜闲闲地说。 急坏了一旁的宁璇冰,让莫霜一番话吓得目瞪口呆的宁璇冰。怎么这两人说起话来像有仇似的,前两天还好好的呀! 孟无拙摇了摇不离手的折扇,才温吞吞的开口道:「我这是说者无心。」 莫霜继续维持闭嘴的状态,她总不能承认自己叫做「听著有意」。 「那……那……孟副堂主的公事忙完了吗?」宁璇冰头一次为自己的不善言辞而懊恼,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就该未雨绸缪的先跟自个儿那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姊姊学著点。 「是、也不是。」孟无拙笑看宁璇冰呆掉的憨憨姿态,详细的为她解释道:「我拿到了今天该得到的消息,这叫是;但这一正件事还没个完了,这叫不是。」 宁璇冰不曾接触过所谓的「公事」,所以对于孟无拙的解释只听了个半懂,到底这一大串文字合在一块儿要表达的是什么,实在很叫人疑惑,她还是似懂非懂的。 「别伤脑筋了,冰儿。」莫霜好笑的将宁璇冰解救出那一大串文字地狱。对于一个打滚在商场上的人物来说,是从不到最后决定性关头不说真话的,「模拟两可」是大伙儿共通的意识。 「是啊!别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孟无拙附和道。 「朝著已经落水的人才说著要小心,不免太多事了。」莫霜风凉的在一旁刮著不与时宜的清风。 适巧燥热的天空下送来一阵风,著细微沙粒的,有些温度。 孟无拙依旧笑容可掬,「这风有些凉了呢。」他面向宁璇冰像是在征求她意见般的说著。 「唉?这……」宁璇冰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竟陷入了一场争斗中,弄得她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对不起。」紧接著孟无拙却又向宁璇冰道歉。他不该将无辜的人拖下水的,这不符合他的作风,他摇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失却控制。 「唉?」可惜宁璇冰还是无法理解。她宁可是这两人之中谁给她一个头绪,而不单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对不起。 同样的情绪出现在莫霜的胸怀中。身为一个堂的负责人,自制力是一项重要的关键,她也一向很要求自己的。但,虽然她明白自己的不应该,却不愿却多追究、探索这样失控的原因,隐隐约约之间存在的秘密,她并不想真心去面对。 就推咎给今天闷热的天气吧!不面对自己的内心,也不是什么无可宽贷的罪行啊!不是吗? 「不多说了,请容许小生先退场吧!」孟无拙拿著折扇轻敲了一下胸前,「还有些事是不能搁著不管的。」 宁璇冰点了点头,才要开口。 「以一个副堂主来说,你『做』的事未免也太多了。」话一出口,莫霜就后悔了。有些话能说,有些禁忌则永远都不该去碰,她明白的,她明明白白的。 孟无拙半侧过玉树临风的身子,微微垂下了容易迷惑女人情怀的俊颜,「『属下』先告退了。」说完这短短的句子即转身离开。 莫霜心头亦震了一震,她刚刚好像看到了一道寒冷的目光? 「你会冷吗?」 直到听到宁璇冰传来这一句怀疑的言语,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下意识的在摩挲著双臂,「当然不是。」莫霜急忙的放下肇事的双手。 宁璇冰瞪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先看向孟无拙离去的方向,复又回头来盯著莫霜。 这莫堂主当真是个拥有倾城容颜的美人儿。打她宁璇冰那一晚第一眼见到这莫霜就起了这样的想法,皙丽的晶莹肌肤、柔情还似水的双眸、纤长的葱玉双手、软语呢哝的微言微语、犀利明确的语言方式,这一切都在那一晚带给了她深刻的印象,她知道自个儿不过是长俏了点儿,对于莫霜这样的美人,她瞧了欢喜的紧,美丽的情事不谁都爱吗? 那一晚,她瞧得出来,莫霜是真欢喜,但今日她也瞧得出来,莫霜是真郁郁寡欢,这么一丁点的时间流动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差异? 宁璇冰低下头揣了揣胸口,她还是想一探究竟,只得失了礼数了。 「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是吗?」还来不及将想法伏诸声音,倒是莫霜先注意到了欲言又止的宁璇冰。 「我……」宁璇冰的俏脸上有著被人看破心思的红潮,「……莫堂主……」 莫霜柔摇了摇头,「你想我称呼你『夫人』吗?」 「当然不要啊!太多礼数了!」话说到这儿,宁璇冰倏地将小手掩上了微启的樱唇,「啊!我……」 「是啊!那你也别叫我『莫堂主』吧!」 宁璇冰的眼珠子滴溜的转了转,亲热的开口叫了声,「霜姊!」 「就这么吧!」莫霜也没嫌「热」,「你想知道的,能回答我便回答了。」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若是有关堂内的事,说与你听是不打紧,就怕你听了之后,头会大的像盏灯笼,我是建议能不自寻烦恼,还是不要的好。」 宁璇冰停留之后的反应是摇头。 「你不问了?」莫霜停顿的这一刹那,不够宁璇冰插上话来,她又继续道,「那就好,咱们聊些别的吧!」 「霜姊!」宁璇冰埋怨的叫了一声。 「说吧!」莫霜整整思绪,等著接招。 「我想问的是……」莫霜柔和的目光才没阻上了宁璇冰,「你与这孟副堂主到底是……」这等寻人隐私的事,她做得有些心虚。 莫霜怔了怔,继而泛出了微微苦意,「你来得倒直接。」 「我瞧你前晚分明还很喜悦,今儿个就同孟副堂主吵起来了。你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宁璇冰性子直,既然问开了,也就少了别扭。 「不愉快的事?没有啊!」莫霜直觉反应性的回答。 「那你是气他那一晚少搭理你!」宁璇冰忽而朝桌子上击了一掌,「我就说际哥哥太多话了!你别再生孟副堂主的气了,全都是际哥哥的错,我会替你骂他的。」 「谁?孟无拙吗?」莫霜的眼眸中有些迷茫。 「当然不是,我是说际哥哥呀!」宁璇冰缓了声调,「霜姊,你也就别再生孟副堂主的气了。」 「生气?」莫霜把有些迷糊了的脑袋瓜子理了理,「你说你要骂『际哥哥』……哦!东方大哥。我生孟无拙的气?那一晚?」 「霜姊?」 「等等!」莫霜差异的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她身旁的俏妹子,「你该不会以为……我跟孟无拙是一块的吧!」 「不是吗?」 换宁璇冰出现了差异的面容。 「不是呀!」莫霜极力否认,「我怎么会……」 「不是?那霜姊你……」宁璇冰回想著她的推测,想找出是那个环节错误了。 莫霜没再做出回应,答案太明显了。 犹自抱著头的宁璇冰安静的沉吟在她的思考中。 莫霜也不去打扰宁璇冰,迳自回复到最初的姿态,粉嫩嫩的颈子延展著向天的方向。 「霜姊,我……」宁璇冰莽然发出了一声又回到噤声的状态。 又像刚才一样,莫霜让宁璇冰拉回了游离的意志,「怎么?」 「是……是……倚堂主吗?」怯怯的、含糊的问出了口,她知道自个儿撞到了不该被碰到的地方,又看莫霜乍变的眼神中。 莫霜一迳笑著,早就知道她已经陷入了难解的套中了,不是吗?为何听到了却仍然感到难以言喻的情闷和苦涩。 「对不起。」 「无妨。」声音中却不是真这么不在意。 宁璇冰看著她的闷闷不乐,冲动地脱口而出,「有什么是我能替你做的吗?」 莫霜颔首谢过了这温暖的好意,「这档子事,若能请你帮到忙,我定不会客气,可惜……」 宁璇冰也知这话说得过了头。她和际哥哥是平平顺顺的,她实在是无能体会这随著情爱而来的苦闷。 远远的,传来了丫鬟叫唤的声音。 「八成是东方大哥在想你了,快去吧!别叫他久等了。」莫霜柔声的催促,实在是她想一个人好好整顿这场混乱。 「我先离开了。」宁璇冰嘴上不说,心上想的主义全是要帮著忙的。她要好好思量、思量。 **.xxsy****.xxsy****.xxsy** 孟无拙踱著悠哉闲散的步伐向著「空院」而去。 一路上经过的小丫头们全让他脸上那股若有所思的神秘、不羁风采给蛊惑的脸红心跳的。 他是习惯的已经没啥知觉了,江湖上「逛」了这些年,总有些女孩子对他意乱情迷的,可惜他心版上早烙印了一个鲜明的无法褪却的身影,无福消受这许多红颜美人恩。 轻柔的无意识的摇晃著扇子,鬓边的发丝让风吹的飘飘扬动,没有表情的脸庞说不上冷淡,颓让气息中和著温和轻微的落寞。 他在反省。 反省著他失却控制的既定事实。 他一直都知道莫霜对阿奇抱有好感,他没有太多的动作以阻挡莫霜,而莫霜也一直默默的不曾表态。 既然不阻挡著她,当然他也总是小心的不让自己陷入那一团迷雾中。 今天,莫霜的按奈不住他瞧见了,但也让自己沾染上泥尘了。 不智呀! 孟无拙控制著脸上的肌肉,不愿懊恼的神情浮现。 第七章 是夜,温柔的黑纱一兜而下,星辰闪闪烁烁的点缀在绒幕上,虫鸣的乐章此起彼落、似断而续的与浩瀚的星空相呼应。 东方际自书中抬起头来,看向一旁俏容中带著微恼的娇妻,「此话当真?」 「你不相信我?」宁璇冰手上拎著甜滋滋的小点心,小嘴里还含著一口,咕咕哝哝的抱怨著,末了还加一句,「你当真不吃?真的很好吃喔!」 「不用了。」东方际敬谢不敏的摇了摇头,甜的东西他不爱碰。他当真佩服娇妻能将那些甜的几乎要令他作呕的东西给吃下肚,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出口,心底有数就可以了。 「这话你打哪儿听来的?」东方际放下说来。 「可不是道听途说喔!有凭有据的。」解决了手上这一块,她再在盘中拎起了另一块叫她猛吞口水的小点心。 东方际习惯性的将手抚上了冒出了点点胡渣的下巴,「你知道了多少,也告诉我吧!」 宁璇冰吃得两颊鼓鼓的、圆圆的,还能挣出个得意的笑,再多一项开口讲话的话,简直就是神技了。 「先吞下去吧!」东方际离开了书桌后面替娇妻倒了一杯茶,殷勤的送上了正吃得口干的佳人前。 宁璇冰接过杯子吞了几口,「我也是很意外呢!原本我还以为霜姊跟孟副堂主是一块儿的。」 「喔!」东方际没啥表情的给了这个反应。 宁璇冰不大满意的将眉头缩了一下,「可惜不是。」语气中的惋惜意味真没得隐瞒。 「怎么说?」东方际也替自己道了一杯茶,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等著听故事。 「我觉得呀!孟副堂主跟霜姊的感觉是很配的,若是那倚堂主,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总是美的太过火了。」 宁璇冰边吃著边回想下午和莫霜之间的谈话。 东方际低下头去。 「你干嘛!笑得这么奸兮兮的。」 「你确定。」东方际将肩膀靠向不解的娇妻旁,「不是『嫉妒』作祟?」 宁璇冰一把推开相公英气却又笑得邪气的脸,「别打扰我吃点心。」 「喔……」 「别净瞪著我,吃呀!」东方际端著一张无辜的脸。 「是……是有一点啦!」面对相公那一脸「什么我都知道,你不用再装啦!」的表情,虽然很气,但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实话。 东方际轻轻的抚过娇妻嫩的掐得出水来的红润脸颊,「我没逼你说,别不甘愿了。」 他将神情一转而为正经八百,「进入正题吧!」 「下午我给霜姊在亭子中聊天。」 「在这个时候知道的吗?」东方际啜了一口茶,想象著小妻子和莫霜认真谈话的神情。 赫然发现他竟然没有看过娇妻的这一面,这不知是好是坏。 「你有专心听我在说话吗?」 「有!」东方际回答的斩钉截铁。 「后来孟副堂主就出现了。」 「你们说了些什么?」 宁璇冰凝神想了一会儿,「不太记得了,倒是霜姊和孟副堂主之间的火药味,很重。」 「正式宣战吗?」东方际低声对自己询问。 「什么?」宁璇冰没听真切。 「没什么!然后呢?」 「后来我左推右想的,得到了刚才我跟你说的结论啦!」她略过了一段她猜错人选的桥段,这有些丢脸,不是很想提出来。 「莫堂主承认了?」东方际倒是有些意外,这些个年来,莫霜一向掩饰得很密切的。 宁璇冰不大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可是,她突变的脸色我不会错看的。」 「原来如此。」 吃完这最后一块的点心,她惊疑的看向她的相公,「听你说话的口气,相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东方际别开头挥了挥手,「想太多了。」 「际哥哥!」 宁璇冰一眨眼就站到了东方际的身前,「该不会,这么久以来你一直知道这件事情,却不曾帮过霜姊吧!」她是以一个身为女人的心去替莫霜想的。 东方际又习惯性的将手给揣向了下巴,无辜的晶亮眼光直盯著娇妻看。 「别装了。」宁璇冰伸出了白皙的玉手,将他微微刮人的下巴抬起来,「你这模样我还会不知道吗?」 东方际把娇妻给搂进怀里来,心中仍自计量。这局面他挂心了好些年,苦无方法改善,偏生知情的又只有他一个,出不得手,这下可插进了一个他的小妻子。 「际哥哥?」宁璇冰在他怀中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呀?」 东方际掀起嘴角,整张脸忽而亮了起来,「我知道。」 「看吧!我就说。」 「你听我说。」东方际将扎人的下巴蹭向宁璇冰的颈子间,「这我注意到了好些年了。可是,你也知道的,我一个男人家总不好去戳破一个女孩子家的心事,况且莫堂主她也没有任何表示,如果我真莽莽撞撞的做了些什么,反而会让莫堂主难堪,你说是不是?」 宁璇冰赞成的点了点头,这点她倒是没有考虑到。 「所以啦!既然现在你知道了,相信你应该不介意帮个忙,好解开这团混乱的,是不是?」东方际对娇妻动知以理。 「这还用你说!」宁璇冰亲了相公一下,「我早就开始计划要怎么做了。」 「真的?真是太好了。」东方际回报似的朝著娇妻的小嘴重重的啧了一下,「那么就交给你了。」 「那是当然。」宁璇冰一口承诺下来。 东方际紧紧拥著他心爱的娇妻,除了感谢在心,心里亦是千百个对不起,但也盼她能明朗这局面,怎么也好过这延宕不前的情势。 但若是他的多心,反而弄巧成拙怎么办?东方际不敢再想。 一切交给时间来裁定吧! **.xxsy****.xxsy****.xxsy** 蝉鸣声嚣张的直直冲上掩得月娘半遮脸的多云的夜空中,高高紫幕中云状的黑色影子,如浮光略影一般扫过夜月的光轮旁,快速移动的黑影彰显了今晚风的速度,风,承接著白日而来,有些大。 倚圣衡整个身子颓废的窝在阿缇的怀中,阖上平日不轻易在旁人眼中流露情绪的双眸,颓软的、轻松的、自在的,享受蝉鸣和在月光下有著墨和银月色的盈盈摇动的青叶互溶而成的小调。 门廊边上,孟无拙寥寥的玩弄著阿奇细柔的发丝,沐浴过不久的两人,周身漂浮著净净的气味,顶适合这个银白的夜。 「阿奇。」孟无拙抚著头顶在他胸前仿似让夜给熏得微醺的人,若粗的手指头来回的溜过净丽的脸颊。 惊动一对不论在何时都明白呈现出周遭环境的明锐瞳眸,倚圣衡蹭了蹭,但没有一丁点声音进出他优美的唇线外。 「莫堂主决心不再隐忍唷!」 「……什么意思?」倚圣衡没把这句话当回事,薄薄的眼皮又落回遮盖著映射银月的眼珠子上。 「幸福的人!」孟无拙喜悦他的无感,却又稍稍的恼怒他的态度,低低沉吟的清亮男声中揉杂了不满的风味。 「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希望我不幸一点的好?」倚圣衡倾起穿著轻便衣装的身子。虽然问句的结尾是一个「问号」,语气却是百分百的肯定式。 「哎呀呀!你答错了。」轻佻的句子,无奈的语气。 孟无拙将阿奇按回原来的位置,深邃的黑潭投向了熠星点点。 「别闹了。」倚圣衡手撑著孟无拙弯曲的膝盖坐起身来,「把前因后果说个明白。」这听起来有些霸道要求的意味在。 孟无拙的手指描绘过阿奇丰润的唇线,缓缓的溜达在眼角与嘴角之间。 「阿缇!」 「我估计,将有一场不能抑制的意外发生了。」 「既是意外,何来『抑制』之说?」倚圣衡先挑了句子中的语病出来,「别卖关子了。」 「意外,便是在我意料之外,而这曾是我积极防范的。」不做正面回答,孟无拙述说了自己的感觉。 「阿缇!」 孟无拙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概略的叙述了一遍。 「莫堂主?」倚圣衡惊讶的露出了他一向最讨厌的目瞪口呆样,「怎么会?」 「不敢置信吗?」孟无拙笑得别有意味,「所以说你是个幸福的人呀!」 可惜倚圣衡聪明万事,单单糊涂感情一味。 「好端端的,她竟对你不善!这姑娘恁地讨人不喜。」 孟无拙吐出一口气,轻轻的叹过倚圣衡的耳际。一切是一望既了的,如同书轴摊在案上一般,他的阿奇却抬高了眼睛,让目光之所向就这么的越过投向了更远的一端。 「罢了!讨厌或喜欢的情绪太过于难以掌握,别追究了。」孟无拙紧拥了一下怀中的阿奇,稍后将他拉了回主房。 「怎么可以!」 「别追究了!」不悦的声音就这么溢出了冒著泡泡的心底深处,「别追究了。」孟无拙再低吟。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 **.xxsy****.xxsy****.xxsy** 用过早膳,宁璇冰拉了莫霜又到了花园的亭子中,得意地向莫霜传达著自己将有的作法,还有昨儿个夜里老公的允许。 莫霜到底是女孩子家,听到宁璇冰将她的情怀拿出来与枕边人讨论,刹时羞红了一张玉润的脸颊。 「别不好意思了,霜姊。」宁璇冰嗫嗫的安慰著,最后还是邀功似的扬著小脸,「你瞧我这方法可好?」 只能说宁璇冰天真的少了根筋,拿这种事问著当事人,叫人要怎生回答才好。 尽管羞怯,可莫霜心里头还是高兴的。 但隐隐总觉得还有哪一个地方不妥。 瞧著莫霜绯红但笑不语的脸庞,宁璇冰试探性的说道:「不说话,就是不反对……那……就放了心让我去做!」至少她还是想到得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才成。 「好!那么就进行我第一个计划,『旁敲侧击』吧!」宁璇冰愉快的宣布道。 「旁敲侧击?你找谁旁敲?找谁侧击呢?」原本还有著不安的莫霜,在听到这奇怪的名堂之后,反而暂时将不安给摆到一旁,想知道究竟宁璇冰的小脑袋中在打什么主意。 宁璇冰愉快的将微笑沾染在嘴角的周围,高兴自己成功的转移了莫霜的注意力,「当然是华大哥!」 「倚堂主的大师兄?」 「这自然!身为人家的师兄,总该知道些什么,我可以向他问问倚堂主是不是有心仪的佳人?」 宁璇冰朝远处一晃而过的人影望去,「瞧!他这不是来了吗?」 宁璇冰伸长了手,招呼站在远处正疑惑的望著四处确认人选的华文典过来。 「等等!」莫霜赶在华文典到达以前提了一个疑问,「怎么说倚堂主与他大师兄总有个把年没见面了,时间的距离会改变一个人的,怎么能保证倚堂主他大师兄真还能知道他有没有心仪的人呢?」 「这……」宁璇冰这才发现她思想上的失误,看著越走越近的人影,「不论如何先问再说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 「夫人,莫堂主,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啊。」华文典不了解宁璇冰找他来的用意,因此一开口就选择了安全的话题。 「呃……当然。」宁璇冰看看无云的万里晴空,附和的点点头,「那个……华大哥,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你。」 「说什么请教!帮得上忙的,我一定详尽的回答。」华文典还以为是有关于武学方面的,毕竟他自认也只有这一方面还勉强说得过去。 「是这样的,我想请问一下,有关于倚堂主的。」宁璇冰拈一拈手,问的有些不好意思,嗯,总还是个女孩子的。 「圣衡?」华文典抓了抓头,「你请说吧。」似乎有那里不对劲。 「倚堂主……他……有心仪的人吗?」 乍听到这个问题,华文典的面容变得有些复杂,闪动的眼光扫过眼前两人各有风华的佳人。 「华大哥?」 「有啊!」华文典决定顺从最直觉的反应,老实的回答。 「谁呀?」宁璇冰紧张兮兮的追问。 「冰儿!」莫霜的心凉了一半,「说了你便认识吗?别为难华大哥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合著算来算去的结果,还是她输了呀! 「认识呀!」华文典不经思考的反射回答,「无拙嘛!」 雷蛰了似的反应,同时出现在莫霜和宁璇冰的身上。 这离了谱了! 宁璇冰不敢置信的猛掏耳朵,「你再说一遍,我没听真切。」 华文典强烈的晃著头,不肯再开口,这一回闯了大祸了。 「不行!你再说一次,我要再确定一次。」这是惊世骇俗的大事呀!她一定要弄个清楚,要不万一因为她听错了而伤害到了无辜的人的话,那要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有说过!没说!没说!」华文典紧张到先失去了镇静,连掩饰这一回事的补救程度都给忘了。 不能再待下去了,华文典转身逃离了现场,不负责任,便不负责任吧!还有师弟那一关逃不掉呀! 「倚堂主和……」宁璇冰张著小嘴,不自觉的喃喃自语,转头要向莫霜寻求支援反而说不出话来。 莫霜白煞了绝俗的容颜,不愿相信的眼神和宁璇冰的眼睛对上,「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是吧!是吧!」 她站起身来,「是华大哥在开我们玩笑的。一定是这样。」 两个小女人同时没了主张的互相对望。 这是什么状况呀! 这样的社会中,除了合乎社会规范之外,全别认为是异类的一种,人类要求群体性,一点点不同几乎不被众人所原谅,何况这样的情况离惊叛道到了极点。 男与女是正常,男与男是不赦之罪。 不赦之罪! 「走!」宁璇冰拉了莫霜的手就走。 「走哪?」不管平日的莫霜再如何的冷静镇定,遇到了这杀得她措手不及的情况,也要慌了手脚。 「『空院』!」脚下的速度一点也没慢下。 「做什么?」 「找倚堂主问个明白呀!」 「不要吧!」莫霜措措的摆动被抓住的手腕,「太突然!太莽撞了!」 「华大哥,不就这么做了!」宁璇冰没让莫霜摆脱成功,手上施了劲的猛拉著莫霜往「空院」的方向前进。 「我……」 「不成!没问个究竟,我心里挂意。」宁璇冰加快脚力,轻功是她的绝活之一,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寻个到底。 宁璇冰坚决的移动著,没再理会莫霜口中的嘟囔,她算准了莫霜现在只记挂著这唯一的一件事,不会有太大的精神理会她在做什么。 宁璇冰就这么拉著莫霜,直冲冲的闯进了严禁他人擅自进入的「空院」。 「倚堂主!」宁璇冰站在院子中叫喊道:「倚堂主!」她不知道倚圣衡会在「空院」中的哪一个角落,所以选择付诸声音的方式。 首先现出身影的,是模样有著郎当不羁气息的孟无拙。在「空院」中的他一向是不束发的,凌乱的黑色发丝不太柔顺的汲伏在他的额前,白色的单衣半敞开的裸露出了他结实有力的光滑胸肌。 身子斜斜的倾倒在廊旁的栏沿上,他将两手佣懒的交挂在胸前,「夫人,『空院』的规矩,门主大人不曾向你传达过吗?」 「对不起!」宁璇冰很坦率的道歉,「可是……」 双手一挥,孟无拙不悦的打断她的话,「这么说起来,门主大人确实是说过了。」落下的右手顺势压上了带著乍后阳光灿烂的木栏。 「是!」宁璇冰承认道,「可是……」 孟无拙下巴微微向上一撇,没打算听完宁璇冰的那句可是,「莫堂主,夫人新来乍到便罢,怎么连你也犯了这规矩。」 「我……」莫霜难以作声,怎么也是她不对,「冰儿,我们走吧!」 「不成!」宁璇冰固执的摇了摇头,还是要求要问个清楚,「孟副堂主,我……倚堂主!太好了!」 惊叫声中,倚圣衡也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轻移的身影如同顺著清扬的微风一般掠过石子地,听伫在孟无拙的身侧,光明与黑暗合作雕刻的脸庞,一如往常没有浮现出一丝表情。及腰的滑溜黑色缎子不受拘束的挂在他颀长身子的后头,身上亦是一件白色单衣,更干脆的只是套了两只袖子任其门户大开。 即使面对宁璇冰这样热情的招呼,倚圣衡的选择依旧是不发一语。 莫霜是早已习惯了倚圣衡沉默以对的态度,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著迷的目光留连在倚圣衡的身上,即使她脸上的红潮怎么也退不下去。 「倚堂主……」倚圣衡的不答话让宁璇冰尴尬非常,忍住了跺脚的冲动,小脸上浮出了不愉快,「人家同你说话,你怎么连个反应也没有!」 「冰儿!」莫霜吓了好大一跳,她头一次看到有人这样跟倚圣衡说话。 扬起秀舞入发际的眉,孟无拙轻蔑的瞥过头,他真的很少动怒的,「夫人,忘了门主大人曾经说过吗?『说话的次数连十只手指都不到』,好歹门主大人还是跟阿奇相交多年了。言下之意,说得粗俗些就是『你算哪根葱』呀!」 「孟副堂主……」莫霜更惊讶了。事情的发展好像脱了轨了。 说穿了话意,憋红了一张脸的宁璇冰选择隐忍不发,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倚堂主!」她坚决的传达她的意念。 孟无拙再度撇起嘴角,画出一道贬蔑的弧线。 身旁的阿奇这会儿,已经让这不知轻重的小姑娘给激的真正发了火,但这小姑娘就是不怕怒焰的继续挥舞著她的小爪子。 「既然她找的是你,我先回去休息了。」孟无拙丢下这句话,立起身子,打算脱身回到安静的地方。 结果让倚圣衡一把抓住不放。 顿了一会儿,孟无拙帅气的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留了下来。 「没有孟副堂主也无妨,反正我找的是倚堂主。」宁璇冰气孟无拙刚才不给她面子,这会儿想将他一军。 「喔……」孟无拙忽然不想离开了。 宁璇冰皱皱眉头,「刚才,我与霜姊和华大哥在谈话。」她想先将事由交代一下,免得没头没尾的。 「喔……」孟无拙还是就这一个字。 倚圣衡则还是端著一张秀丽不著风痕的面容。 「孟副堂主,你别那副看不起人的态度。」莫霜见楼台上的两人,过于冷淡到令偏向自己的小妹子不自在,觉得自己应该帮帮小妹子,但她即不舍向心上人开火,只有拿旁边那一个人了。 「喔……」孟无拙又喔了一声,才想作声…… 倚圣衡不悦的踩了一小步,长发轻画过孟无拙的手臂,微蹙起的眉宇间,神情已到了清晰可辨的地步,「莫堂主!」 他神态不悦的张开婉美的唇形,用高张的怒火充填的清清亮亮的声音有力的传了出来。 「倚堂主……」刻意忽略了心中其他的感觉,莫霜在这时却流露不对时间的娇羞姿态。 倚圣衡明显的皱起了两道修长的眉,不解莫霜这奇怪到了极点的态度,「你身为一堂之主,却无视我『空院』定下的规矩!」再加上她对孟无拙无理的态度,更加深了他的不满。 还有一门帐,慈悲的没给她算了下去。 「我……我不是……」莫霜一直摇著头。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心上人的一句轻责却重的,犹如泰山压顶一般。 「别这么说,霜姊。来『空院』是我的主意。」 宁璇冰出声维护。如果她的际哥哥这么说她的话,她会难过的直掉眼泪的,现在的她可以体会莫霜哀凄的心情。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大刺刺的闯进来了,就听听你要说什么吧!」孟无拙接手,他不愿意有他之外的人接触到阿奇的另一面。 「阿缇!我现在正在生气!」倚圣衡提醒他,「要说,也先把她们弄出去了再说。」话语中不屑意味明显到遮掩也无济于事。 他就是要捍卫他和阿缇私有的地盘,没有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同意,谁也不准擅闯。 宁璇冰不知道这规矩定下的原因,「倚堂主!不过也就是进了『空院』,为何苦苦逼人!」不满的抱怨道。她再蹈虎穴。 「我没有跟你计较,你倒跟我算起帐来了。」倚圣衡的口气越见冷淡,不明事理的人在他旁边经常会将他的情绪变得恶劣,「出去吧!」微动的手脚已打算出手赶人。 「阿奇!」孟无拙按住了倚圣衡举势待发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伤了其中任何一人,都会让门主难作人的。」 「哼!」倚圣衡从鼻中轻淡的喷出一口气,但收敛了手脚的动作。 「夫人,你已经成功的让阿奇跟你讲上话了,你的目的达成了吗?」轻慢的意味,弥漫在周遭。 即使说话像平常一样和颜悦色,孟无拙的不悦却是确实存在的。 「我有一个疑问。」宁璇冰不肯退缩,坚持要帮莫霜弄出个所以然。 「请。」 挥手的动作是轻率的,孟无拙有些不耐烦。 「华大哥说,倚堂主有心仪的人,有吗?」宁璇冰朝向一旁几乎不愿看向她的俊俏人儿坚定的发话。 倚圣衡以圆亮的眼珠看了宁璇冰一下。 「有啊!」 「哎呀呀!阿奇,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让我知道啦?」孟无拙打趣的环上他的肩,「还得大师兄透露,你真太伤我的心了。」 莫霜跳得快突出胸腔的心稍稍缓和了些许。 美绝的脸庞朝向孟无拙,他倚圣衡的笑容是只为一个人保留的,「就是你呀!」声音大的连院子中的两人都没有借口自己是听误了。 「阿奇!我真是太感动了。」孟无拙两手合抱上倚圣衡的肩膀,「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让我站到阳光底下哩。」像是开玩笑的语气却掩不去他的真情意。 他也给倚圣衡一个柔情的要让人心醉的笑容。 而院中的美丽佳人却是心碎,碎成千千万万的灰埃,随强劲的分故意扫而去,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一阵昏眩。 「霜姊!霜姊!」宁璇冰担心的看著莫霜遥遥欲坠的身躯,比起刚才的得到的消息,她更怕莫霜支撑不住。 「问也问完了,快离开吧!」倚圣衡没有神情的看著这一幕。 「倚堂主!怎么你们也共事了这么多年,你连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吗?」宁璇冰朝他吼了出来。 「是你们先无礼在先,现在难道要我有礼以待?」倚圣衡沉下脸来,「快离开。」 宁璇冰愤愤的朝倚圣衡狠狠瞪了一眼,原先对他有的好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转身向脚步有些蹒跚的莫霜,「霜姊!」 「离开!」莫霜的声音颤抖著。她很后悔,真的很后悔。如果不来,她就不会自取其辱,也不会尝到著锥心的痛楚,她的心上人居然……居然是个不爱女人的男人! 她宁愿时间倒转!她宁可自己不曾来过! **.xxsy****.xxsy****.xxsy** 她坏事了。 宁璇冰坐在「嗥院」莫霜的床边看护著她,心里满是悔恨,想布道她的好意,换来的竟是这场结果。 莫霜在那之后,几乎全处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不说话也没有一个可供判断她目前状况的表情,终于折腾了这些时候,她才不太安稳的入睡了。 她回想著这一切,不紧为它的戏剧化而震惊不已。 想不到,想不到,倚堂主和孟副堂主这两个形影不离的人,居然是一对恋人。 这真是……要怎么说才好? 其实,她的相公好像很早以前就暗示了一切,但他没有想到。 当然她会想不到,这是一件极其脱离她所能理解的常理的事啊! 那么……那么,她的相公不就利用了她了! 「相信你应该不介意解开这场混乱的」 可不是吗? 难怪!难怪,昨而个晚上她提到霜姊和孟副堂主的时候,际哥哥的反应是「没什么反应」,因为她的推理根本就错了嘛!也难怪际哥哥前后的反应差这么多,想来一开始,他是不想她淌这趟浑水的。 最终他还是让她跳进水里乱搅和了。 结果是出来了没错! 莫霜死了心,却也伤了心,但总算不再继续单方面的付出感情。 但这结果也不是最好的呀!而她漏算的是,随后掀起的风暴,由她一手揭起的秘密中。 第八章 暴风雨来袭的前夕。 余韵未平。 宁璇冰自认精神状态不稳的莫霜是她的责任,大半时间守在「嗥院」,东方际来请也请不回去,甚至不给东方际好脸色看,她认为这种情况东方际也脱不去责任。 东方际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空院」则没有传出任何动静,安静得一如往常。 再过两天,就是「堂主会议」。 「东方门」另外的三个堂,「赤殷堂」、「苍契堂」、「子漆堂」的堂主在同一天不同的时刻回到了「东方堡」。 「赤殷堂」堂主,靳潇,是最先达到的,也最先得知这最新的状况,等到其他两堂的堂主达到,便急忙去找人商讨这奇怪的情况。 「唷!靳小子!想不到才到,你就找上『个御院』来了。」 「苍契堂」堂主,磊风驰正在水盆前擦著赶路的仆仆风尘,身旁站著的是他的贴身小厮,手上还拿著一条干净的毛巾。 「磊风驰!一见面就想先打过三百回合吗?」靳潇恼怒的走上圆桌边上的椅子坐著,自动自发的倒了杯水。 靳潇是五个堂主之中喜怒哀乐最为外放的人。他不认为一个人的情绪有什么好隐瞒的,该高兴的时候就大声的笑、难过的时候眼泪也没什么好憋的、满腔的怒气应当便是要找个方式发泄,用不著留下来当宝贝,情绪是于外来原因所引起,藉助找适当的外力发放,才有功于身心健康! 好比现在的他,正有满肚子的疑问,需要找一个人来协助他解决这些问题。 就因为靳潇是一个这样的人,磊风驰特别喜欢捉弄靳潇。 「当然不是了,靳小子!」磊风驰接过干净的毛巾之后,便谴退了身旁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什么事?」 基于同胞的缘故,靳潇在说话前先省视了四周,到底这是五堂主之一衍生的问题,没有必要提供材料给下人们在茶余饭后之余嚼舌根。 「这么慎重其事呀!」磊风驰也不含糊,一声令下让所有属于「个御院」的仆人全退出去,一个也不准进入院中,「这样的环境你满意吗?」 不说废话,靳潇直接切入问题的重心,大概的转述了他所听到的消息。 磊风驰衿了表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先问的便是消息来源,「谁告诉你的?」 靳潇了解磊风驰的顾虑,就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嗥院』的玉丫头。」服侍莫霜的丫鬟之一。 闻言磊风驰露出了一脸的暖昧笑容,「玉丫头?『嗥院』?」 「别脱离问题重心了!你管我怎的。」给磊风驰这么一刺激,靳潇又变脸了,转变的速度之快连磊风驰看了这么多次的人仍要叹为观止。 磊风驰瘦削的身子潇洒的耸了耸肩,他是知道大体的人,这毕竟是一个可以留到以后探讨的问题,略过不说自然是无所谓。 「圣衡和孟小子呀!」低吟了几声,磊风驰的意识暂时的离开了现在的场地。 「你怎么老爱叫我跟孟无拙的时候,硬是要加个『小子』哩!」 靳潇早就想问了,只是每次都苦于时候不对。每次不是正在会议上讨论事情的时候,就是堂跟堂之间接洽事情的时候,接头没多久马上又得为了各自的事情各分西东,哪来这些个多余的空挡时间呀! 「又不是说你,特别大了几岁。」靳潇疑惑的抱怨道。 「很适合呀!」磊风驰的感觉中,靳潇和孟无拙有著很相仿的特点,只不过孟无拙始终用一张和善的笑脸面对大家,这一点倒是跟他自己很像。 「别再这么叫我了!」 靳潇第一千二百七十三次的抗议。他才不管磊风驰的感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那一个成年男子别人称为「小子」的会觉得高兴来著。 「说到圣衡与孟小子,我在这么猜了。」不理会靳潇的喷鼻声,磊风驰径自进入正题。 「你完全不觉得奇怪吗?」靳潇作作模样,擦去手臂上假想的鸡皮疙瘩,「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唉。」 「靳小子,这你就太孤陋寡闻,连一国之尊的天子们都能好男色了,区区平凡如我们,喜欢上一个同性别的人难道不行吗?」 靳潇一口含在口中的水险些全喷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要说的是什么哩!」 「当心!别往我身上来。」磊风驰作势往后头退去。 这会儿靳潇是真想狂喷他满身口水,「你怎么说得出这一串不合常理的话来?」他用力将茶杯给掼回桌上,也不怕他的力道会大到把杯子给损碎了。 「常理?」磊风驰不屑的嗤之以鼻,「什么叫做『常理』?」他反向靳潇提出这个问题。 呆了一下,靳潇没料到磊风驰会丢给他这么一个问题,「这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答案的。」 磊风驰自己提出了答案,「常理。便是这个社会共同的行事原则,不合乎这些原则就是逆道而行的人,人人得而诛之,是吗?」语毕,悠闲的喝了口茶,完全不去搭理听到他这一番充满讽刺言语的靳潇的反应。 差异的看著神态悠然自若的磊风驰,靳潇反驳,「也没有这么严重,这不过是方便众生遵循的标杆,如此的行为才不会有太多的偏差呀!」 扬起笑容,「你以为我说的是杀虐?」磊风驰摇了摇右手的食指,以向对一个小孩童开启的语气说道,「最高境界是杀人不用见血,就是一般市井小民都擅长此道。」 到这里为止,话题进行的方向,已经有了大幅度的偏差,靳潇还是决定先搞清楚他心中现在所抱持的疑问,「这说法从何而来?」 「流言,杀人不流血的谣言。」教书先生的职责就是传道、授业、解惑也,磊风驰的神情就像是在进行这项艰钜伟大的任务,「一般人不小心脱出常理的规矩而行的话,周遭的人便会自以为是,正义公道的代言人一般的大加鞑伐,在完全不知道隐情的情况下,说著用不著负责的话,说到当事人羞愧难当,便以为自己拯救到了一只迷途的羔羊。明明就是自己狠情的戳伤了一个人,却还以施恩的说教姿态,要被指责的人心怀感激,这不是太不合『常理』了吗?」 「可是……这是为了大家好呀!」靳潇反驳的声音不是很有力,本来引以为常的事情现在说起来竟感觉到矛盾。 「你觉得这真是『好』?」磊风驰像看著一个不受教的顽童般的,决定再加以开导,「那么,以一个社会常理而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不?」 「嗯。」靳潇满心疑惑的附和著,不知道磊风驰打算出哪只牌。 「决定出世的师父们怎么算?硬要他们娶妻生子才算符合『常理』不是吗?」 「这种情况特殊啊!不能混为一谈的。」如同抓到语病一样,靳潇终于能提出一个有力的反驳论点。 磊风驰遗憾的摇了摇头,「你靳小子和我不同吧!」 「当然,为什么要跟你一样!」靳潇急急忙忙的撇清。 「所以,有些方法适用于你,却不见得适用于我。那么对以一个打算出世的师父和一个普通卖豆腐的小贩来说,不也是不一样吗?」末了,磊风驰像一个私塾先生一样和蔼的拍了拍问题多多的顽童。 靳潇哑口无言,只能猛吞茶水。 照磊风驰这么说起来,倚堂主和孟无拙便没有什么不对,但靳潇的观念中总觉得不可以这样。只是经过磊风驰这么一搅和,他反感的意味不知觉减轻了些许。 啜了一口微温的香片,磊风驰大发慈悲心的,没再让靳潇继续在疑惑的海了沉浮,转回了最早的问题,「莫堂主现今如何?」 靳潇原封不动的将玉丫头告诉他的情况说了出来。 「多情自古空余恨。」 「别说风凉话了。」靳潇把放在桌上的手指交握,「演变成这样的情况也就算了,但是要想一个改善的方法呀!」 「我这是感慨。」 「什么都好!」靳潇朝空中挥了挥手,强调他的语气,「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大忙人。」 「啥?」靳潇头上笼罩著迷惑的大雾。 「这种情况你要怎么出手来著?你谁也不是,只能采取静观其变。」磊风驰告诉靳潇他思考之后的答案。 他们都不是当事人,没有插手的余地。 靳潇用力的摇摇头,他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对于朋友更是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这叫他要怎么安静的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不能……」 「不能!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能。」磊风驰冷静的近乎无情的宣布,「况且再来的情况更为麻烦。」 「怎么说?」 「别忘了峋岳那个硬性子。」磊风驰实在担心的是这个大变数。 就如同前面所说的,这是一件极其离常理的事情,不能接受的人多如恒河沙数一般,除了他们之间难以厘清的情感问题外,更迫切的是世人的眼光怎么看、多事人的嘴巴怎么说。 似乎不是一句「想想办法」便可以解决得了的。 **.xxsy****.xxsy****.xxsy** 孟无拙坐厢房旁的廊沿下,手上抓著两张飘扬的纸张,眼睛中全是高空多姿采的白云,任凭午后火焰般的阳光毒辣的倾洒在他的身上,「烤干啦!」倚圣衡长发略嫌凌乱的倾泄身后。 「是你受不住吧!」孟无拙转过头来看身边倚圣衡不受衣物遮盖的胸肌,「还是想勾引我。」 倚圣衡晃了晃手,走到孟无拙的身边弯腰坐下,「『空青堂』内的事吗?」压根没把孟无拙的戏言放在心上。 「真是!」孟无拙身向前在倚圣衡的脸颊上如蜻蜓点水般的轻掠过一个吻,「偶尔配合我一下,有点生活情趣不是很好吗?」灿烂的阳光也在他的脸上炸了开来。 「难得我这『堂主』想替你分担些辛劳,不领情我也没辄。」倚圣衡拍拍双手,作势起拢在掌心之中。 「好!好!别动怒,我只是怕你忘了,先提醒你而已。」孟无拙反抓住倚圣衡纤长的手指,「还记得『万财商行』的陈老爷吧!他身边的那个书生,记得吗?我们都见过的,原来有关『四十二分舵』的一连串事件都跟『万财商行』脱不去关系,尤其是那个看来温温吞吞的书生。」 「阿缇!」倚圣衡双手抓住孟无拙的衣襟欺上前去,恼怒的言语自他唇中冲向孟无拙密贴在旁的耳廓,「别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孟无拙的回答是将偎在怀中的人儿一把搂紧,也不管这天气热得人烦闷。 倚圣衡连挣扎这样的尝试都没有,反而伸出手环住孟无拙的颈子,「究竟什么事情,心不在焉的,不像那个总是自信满满的,我所认识了十几年的阿缇。」 「十八年。」孟无拙在倚圣衡的耳朵旁提示道。 「二十年也无所谓,你到底是怎么了?」倚圣衡低吼著退出了孟无拙的怀抱,将不断规避问题的人摇晃了一下。 从阿缇反常的没有用行动来留住他,反而打算任他自行离去,他就觉得不对劲。不,因该是从昨天门主的新婚夫人带著莫堂主来骚扰他们的那之后,阿缇的行径就有些怪怪的,否则照他往日的行径才不会管阿缇哩,早就真的掉头往书房走去。 也是从昨天之后,倚圣衡对那两个烦人的女人起了不好的感觉,尤其是莫霜,问了问题还那种奇怪的神情,他都大方的回答了她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这还是便宜了她了。 孟无拙瞅著倚圣衡美丽的眼睛瞧了一会儿,俯身推开了倚圣衡碍手的衣物,吻上了修长的颈项。 缠绵的吻持续的落在因为天热而微微沁出汗珠的身子上,衣物也被半褪至受臂的两侧,露出了虽比一般男人瘦弱却仍显得有力的肩膀。阳光下的肌肉偾张出年轻的有力,闪动的肌理上光芒跳跃。 「阿缇,用说的,我可能会懂得比较快一些。」倚圣衡被动的歪倾著颈子,明白的提醒阿缇,这时候使用行动还不如使用语言恰当些。 孟无拙的唇停在倚圣衡的锁骨上不动,半晌,低低的笑出声来。 孟无拙身上的震动经过两具身子契合的地方,稳稳的传达向倚圣衡逐渐失措的心。纵然他和阿缇是形影不离,纵然他和阿缇拥有绝佳的默契,无论再多么的相契,终究还是不能变为一个,语言是沟通的工具,是两颗心交流的关键。 「真不愧是我的好阿奇,『四十二分舵』或『万财商行』乃至于陈万财身旁的书生,确实都不是我烦恼的真正要素。」孟无拙的声音顺著倚圣衡的肌肤上升,直达他的耳际。 倚圣衡维持著原来的姿势没有变化。 「那是为了什么?」 孟无拙将耳朵改为贴上了倚圣衡的身子,「你知道吗?你说话的声音加上你心跳的震动声,很好听。很多个的夜晚,我会将耳朵放上去,那种代表著你确实存在的声音,在我耳朵旁奋力的响著才会让我心安,才能让我安然入睡。」 「阿缇,不要这样。」倚圣衡有些惊慌的想要让阿缇的面孔朝向他,这样的语气是他所没有听过的。 「害怕我的不安吗?」孟无拙固执的不将姿势改变,「想听我说一件事吗?」 「阿缇!」 「一个连你也不知道的秘密喔!」孟无拙的语气像是在诱惑著一个小孩子,希望这个孩子能够顺从的听他的话。 「阿缇!你回复平常的样子就听。」 笑了两声,孟无拙闭上了双眼,「你再多说两句好吗?」 「别这样!说再多句都不是问题,可是你别再吓我了好不好?」惊慌充斥在倚圣衡喉咙中,经过慌张的声带发出的声音略略的带点颤抖。 「我也让你不安了吗?可是我居然一点也不感到愧疚,一直都是我在不安,我也要让你体会一次我的感觉。」孟无拙近似喃喃自语的说著。 「为什么不安?你从来没跟我提过呀!」疑惑,疑惑,这个阳光明亮的下午达上来许多闪烁的问号。 「对呀!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秘密。过去,我总在避免你有不安的情绪出现,我猜你自己大概不记得,虽然不想,但有些个夜里,你会在我的身旁禁闭著眼睛流著眼泪,手脚挣扎著要把杀害你家人的手拉开,但醒来你又什么都忘了。你知道出现这样情况都在什么时候吗?我让你感到不安的时候,譬如我跟著师父丢下你一个留在大屋子的时候。」 「我……」倚圣衡的记忆中的确没有这些场面,他只知道自己在阿缇必须离开他的时候会睡的不安稳而已。 「你下意识避开这些会让你感到苦恼的事情,却又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想起。」孟无拙将手交握在倚圣衡的背后。 倚圣衡猛地向后退,「你是说,这些年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你不忍心!」但退无可退,猛烈的动作硬生生的被喝止住了。 没有预警的,孟无拙张开嘴朝倚圣衡的颈子和肩胛骨的交接处咬了下去,力量不大不小,却足够叫倚圣衡吃痛的低喊了出来。 「做什么呀!」倚圣衡缩了缩身子,一个红印子明显的浮在白皙的肌肤上。 「惩罚!」孟无拙伸出舌头轻轻的舔著他制造出来的牙印子,温柔细心的如同疗伤一般,「你还不知道我吗?」 如果因为不忍心这个因素,就可以叫他这么牺牲的赖在阿奇的身旁不肯离开的话,那他对那么多个对他示意的女红装又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来一个就接受一个吗?他可不是这么多情的人。 可惜他的心意阿奇不懂,就如同阿奇对莫霜明显的将感情捧到前面来,却仍然不知道一样,真不知道要高兴还是难过。 「我要怎么做呢?你要我怎么做呢?」倚圣衡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呵,我真把你逼急了,是不?阿奇。」孟无拙还若无其事的迳子轻笑著,坚毅的手指温柔的把玩著委地的黑发。 「阿缇……」倚圣衡只能发出这两个字,此刻他的脑中仅存余一片广阔的空白。 「听我说,说完你再决定怎么做。」孟无拙还是不愿意改变他的姿势,为了不消弭他好不容易才积存出来的勇气,毕竟他名叫「无拙」,不是吗? 「你一定不知道,从十八年前我发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注定要沦陷了。婉心,我的师妹,你的师姊,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可是我只能装作一无所感,我不能『知道』,叫我拿什么回报她呢?我的心早就不在我的身上了,我什么也还不起。」 「你是说……」后头消了声,倚圣衡没确切的把话给说完。 「我说了什么,关于心不在身上吗?是呀!我居然把这颗心给挂在别人身上了。你知道吗?当我醒悟到这颗心挂到谁身上去的那一刹那,我有多震惊吗?」孟无拙强调性的收拢了双臂。 「又……又没人叫你……」 「没人叫我这么多是吗?我也知道啊!有一段时间我老想收回这颗不由自主的心,可惜这颗心跟断了线的风筝没两样,不受我的控制。我的挣扎你一定没看见,不然你就会知道我的心痛。想就这么算了,却担心来自世俗的眼光,放弃的话,又不甘心,你说我要怎么做才好?」虽然这个挣扎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孟无拙仍然问得煞有其事的模样。 「我……我不知道。」不知所措的回答。 「我想也是,如果你知道就好办了。」孟无拙终于将头抬了起来,朗朗的双眼中似乎闪耀著深邃广远的星空一般,「这一颗心交给你都有了十八年的光阴了,你怎么还能浑然不觉呢?不会太对不起我了吗?」 「我……你……」 「除了我跟你两个字之外,说些别的吧!我是这么的喜欢著你呀!」孟无拙对自己还是有些不满,「爱」这个字说不出口,就当他是害羞吧! 「我……你……」倚圣衡张著口依然只发出了两个音。 「我想你总是有些喜欢我的,不然我们都是男子,你怎么还能与我行那夫妻间的床笫事,是不?」孟无拙不讳言的说白了。 一个昂藏身躯的大男人就这么红了一张脸,看迷了孟无拙这个爱他到心坎间不能割去的人,整个空了也不能断绝的爱恋。 「总要给我个回答呀!」孟无拙欣赏归欣赏,仍旧出言催促道。 倚圣衡的眼中赫然多出一道可以的泫然光线。 「阿奇!」吓傻了孟无拙这始作俑者。 「你说得开心,说完了就算。可你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都说我是因为有些喜欢你才能跟你行床……床笫事,怎么你就没想到,如果不是因为我『很』喜欢你的湖啊,我又怎么能结合艘这回事呢!」 倚圣衡也昂起脸来,眼中剩下的竟只有愤怒的情绪。 「阿奇!」 「就为了这桩小事,你这样吓我。我心里就没挣扎?难道你会不知道,除了你之外,我根本就不愿意搭理其他人!」 倚圣衡把明显的事实举出来让阿缇自己回想,「你明明就说『阿奇』是你专用的,你晓得我有多高兴吗?因为我在你心中和别人不一样,可是你却把这事告诉门主知道,莫非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生气的原因!」 「我早想通了。」喜悦的音符满满的在孟无拙的心中吟唱,不能制止的是他脸上越来越呈现大弧度的嘴唇。 「那你的不安,不就太莫名其妙了!」倚圣衡说到后来几乎快演变成用喉的了。 「对不起!对不起!」孟无拙连声的道歉,整个人靠近了倚圣衡的胸前,「我是让莫堂主给逼急了,我也知道这太不像我自己了。」 「这干莫霜什么事?」因为昨天的关系,现在的倚圣衡对莫霜不太客气。 「你还不明白吗?」孟无拙差异的抬起头来,「昨儿个她不是来咱们院里了吗?」 「那又怎样!她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吗?这女人真是烦死人了。」 倚圣衡提出了他们回「东方堡」的时候,还有孟无拙在花园中遇到她的时候,「昨天最叫人生气,那是什么态度呀!居然这样对你,连那个门主的娃儿也是。」他愤愤不平的挥舞著拳头。 「阿奇!阿奇!阿奇!」安下心来的孟无拙又恢复了以往的态度,「莫堂主她钟情于你呀!」就像是面对著一面平静无波的镜湖,他微笑的看著字句丢下的大石头所制造而成接连不断的涟漪。 倚圣衡皱著眉头,「瞎说!」看著就像「阿缇」的阿缇,他觉得还是刚才那个比较讨人喜欢。 「不然,她来干啥!还有她问的那些问题。」 「问我们两个!」 「阿奇!阿奇!阿奇!」孟无拙差点就要相信阿奇百分之百的肯定了,瞧他说得那么的铿锵有力,「就当是这样吧!」 「怎么换了说辞了?」 「怎么样也不要紧,事已成定局。我担心的是另一回事。」孟无拙开心的搂著倚圣衡低低私语,心情与方才有天渊地壤的分别。 「什么事?」莫霜喜欢他倚圣衡又怎样,他就是不喜欢她,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虽然我不认为这件事给人家知道有什么关系。」 「说清楚,别让我一头雾水的。」倚圣衡打断孟无拙没头没尾的话。 「我指的是,我们两情相悦的事,但是有人不能接受。」是很多人不能接受,不过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就用不著强调了,「我们自己或许觉得没什么,却不见得见容于别人的眼中。」 「这有什么,我们又不见得就一定要跟这种人有交集。」倚圣衡疑惑的仰著头提出疑问。 只能说幸好他的身旁还有阿缇这号人物在。 「是不用,可是眼下就有一个人不能不管。」 「谁?」 「『子漆堂』的窦峋岳。」孟无拙的手指向「黔院」的方向。那是「子漆堂」堂主的地盘。 「那个硬底子作风的人?」 「正是!磊风驰用不著担心他,至于靳潇虽然麻烦却还不太难搞定,唯独窦峋岳是不容小觑的人。」孟无拙刻意省略了一个莫霜,一个心碎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实在他的预想之外。 倚圣衡拍拍他的肩,「阿缇你有时就是想太多了,放轻松吧!该来的躲也躲不掉,不如跟我讨论一下『四十二分舵』的事,难得我这『堂主』有心想了解一下。」 孟无拙有耸肩,「说得也是。」 阳光下,两人交头接耳的讨论著,不时还传出大笑的声音,真不知是在讨论哪们子的要事。 **.xxsy****.xxsy****.xxsy** 晚膳前的黄昏时刻,阳光的火焰威力稍稍收敛,家家户户的炊烟在风中沿著逐渐敛去的光芒的边缘上达灿烂云彩边,风中也穿过一阵阵吸引人的油烟气,骚弄得忙碌了一整天的男人们的心底巴不得快马加鞭的赶回家中,享受一天劳碌之后的温饱,好犒赏犒赏他们一天辛劳的身躯。 点把大火,快炒青菜,洒点盐、加点油,青绿油嫩的引得人食指大动。 普通人家经年难得吃到一次香气茂密的炖肉,能够加颗蛋、配些腌鱼,无疑是至高享受,这可还算是豪华的哩! 「东方堡」就称得上叫「奢侈」了。芦笋肚丝、荷香鸡、韭菜虾仁蛋、翡翠如意菜、酸辣黄瓜,再加一道木笔芽白汤,撤了下去还可上一道消暑意的桂花酸梅汤。 主子们吃得好,也不忘了替他们工作的人,豪华如斯不成,总也有个色香味俱全的一餐,一大碗公白饭、两三样小菜,不时也有个鸡腿、蹄膀加加菜,比一般农作人家来得好上许多,只要辛勤工作,不愁吃穿。 以厨房为中心,飘出叫人饥肠辘辘的香味。 靳潇大刺的闯进「黔院」如入无人之境,手上还端著一盘刚去厨房偷来的刚出炉热烘烘的点心。 「窦公子,小仆靳潇特从三百里外的御膳房,带来了一盘精致爽口的『菊花小饼』,为窦公子您献上。」他一个利落的转身,将手上的盘子稳稳的落上了窦峋岳面前的桌上,不偏不倚的就停在窦峋岳的手边三个指头远处。 窦峋岳扬扬眉毛,坚毅的形状就如同他的个性一般,方正的脸形不算俊,刻著满面的执善固执,不轻易妥协的个性。 「窦公子,」磊风驰两手各拎著,看按理精致易碎的酒瓶,「我给您带来了香醇劲厚的御酒,可是瞒著厨娘偷偷运过来的喔!」伸脚一勾,将椅子给拉到了他的臀下,大摇大摆的一屁股坐了上去。 看著两个一前一后唱作俱佳的表演,窦峋岳只觉得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最好见证。 「你们两个大驾光临我这儿,总不会只有拿著这两样,」窦峋岳比比桌上摆的稳稳当当的东西,「还有什么要事?快说了清楚走人。」 靳潇伸出手指慢慢的左摇右晃,嘴上啧了两声,「唉!唉!窦堂主,你这也太不近情理,我可是大老远的从……」 「御膳房。」窦峋岳没好气的接下去,「你们两个一起来还有什么好事?」 「没错!」磊风驰正襟危坐,有力的附和,「所以我们带了点小点心来,难道这还不叫『好事』?」他刻意的曲解了窦峋岳话中的意思。 「磊风驰,别在这当口和靳潇玩起双口相声来了,有什么事得让你们这么迂回的表达吗?」 窦峋岳根本不打算让这两人浪费他时间,「子漆堂」还有一些未完的工作等著他处理。 「峋岳呀!峋岳!你这认真过了头的个性什么时候打算要改一改!」磊风驰用这难道你已经无药可救的语气轻叹著。 「有什么好改的,我满意就成了,你要看不顺眼,大门在那儿,恕我不送了。」说归说,窦峋岳还是将桌上的「菊花小饼」拣了一块送进嘴里,毕竟他已经奔波了一天,就为了回到这里。 「来!来!这酒气正香,准是新开封的,就让你捡个便宜,先尝一口。」磊风驰殷勤的快手服务,斟满了三个杯子,一人面前一杯。 靳潇也拿了一块,等著磊风驰说话。 窦峋岳一口干了,「果然正是时候。」持著杯子的手又向磊风驰伸了过去。 「是吧!」磊风驰二话不说,再斟了满满的一杯。 头仰起,又是一口饮尽,「别忙了。」窦峋岳不让磊风驰再倒,「喝个两杯意思意思也就够了。」 磊风驰不置可否的放下酒杯,优哉游哉的浅啜。 靳潇的眼光来来去去晃荡,没说话的嘴巴一迳吃著小点心。 「磊风驰!」 窦峋岳将两手肘靠在桌沿,不甘心却无奈的盯著只顾著喝酒的人,「到底有什么事?您两佬哪一位好心的开个尊口给我个答案。」他转看向一旁而非常努力啃著点心,活象是饿了十七八天的靳潇。 靳潇示意他口中塞满了食物不能开口说话,指指坐在对面的人,轻轻松松的将说话的任务藉由手指的传达给了磊风驰。 磊风驰放下杯子,非常严肃的先清了清喉咙。 「你在干嘛!」靳潇口齿不清咕噜咕噜的询问。 「试音。」磊风驰微笑的回答,伸出手做了一个像是抓住东西的手势,「你不是不能说话吗?」他抓住的是靳潇的小辫子。 靳潇又不说话,一味的摇著头,完全否认他方才的举动。 「够了!」 窦峋岳的右手砍向两人之间无言的眼神交流,厚实的手掌就搁在原位不动,「别再互相推辞了,就你说吧!」他将下巴孥向磊风驰。 磊风驰拱拱手,「我很荣幸的接下了这件任务……」 「别说废话!」 「好吧!」磊风驰耸一耸肩,「你知道了多少?」 「什么东西?你又还没开始讲!」 「八成还都不知道。」靳潇又咕噜咕噜的插话。 「正好!那你就同我细说从头。」磊风驰用了整整两刻钟的时间,清清楚楚的使用迂回前进的方式,简短的将这大纲尽量用不会让窦峋岳起反感的方式叙述。 可惜磊风驰的努力在他话说完的那一刻,就随著晚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窦峋岳的脸上是嫌弃意味的冷笑,「你这么的对我说话,是希望我怎么做?不带任何抗拒的接受?别说笑了!这么一桩不正常的事,你居然想凭三言两语就说服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要不,我干嘛!花这大半的光阴。」磊风驰蹙起眉头,不太乐观的瞧著窦峋岳的反应。 「好好一个男子汉,理当要一个柔情的女红装来搭配,两个都是男人成何体统!太……太……」 窦峋岳一时说不出话来,面对两个他工作上的伙伴,诋毁这一件事他打心眼里不愿实行,何况孟无拙还颇对他的味。 即使如此,他仍然甩不掉不自在的感觉,开天辟地以来,阴阳调和便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相对于不断流传下来传宗接代的观念而言,男人与男人当真过于大逆不道,这不只违反了天地一直以来运行的规矩,也为世人所不容许。 「恶心!」磊风驰替他把未完的句子给接续下来。 是的的,恶心!大多数的人们都有著这样的情绪,对于同样是「人」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同性在一起的因素,便全然否定了一个人的自尊。对于一对恋人而言,互相有想要更进一步表示著两人不能断绝的联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将两方的性别给变成了同一个性别的话,却觉得无法忍受,然而喜欢这样的情绪不是人为所能操控掌握的,喜欢便喜欢上了,哪里来那么多的顾忌? 因为自己观念的无法接受,便加以使用言语的贬抑一个人,不,是两个人的自尊,说什么恶心、不正常、违背天地、逆违伦常等等,一切不好听的言语肆无忌惮的从一个批判人的口中溢出,这一种人多的是,这个世界容不下「拒绝群体」性的人生存,也许实际说起来,不过就是人类不愿与人不同的群性在作祟罢了! 而人类仍然习惯性的为自己的行为冠上大义的名号,大义的美丽外表。 窦峋岳不愿承认,但没错,他的确这么的感受著,两个男人确实只能使用恶心来形容,除此之外,他找不出更贴切的句子。 「也许还加上一些鄙视的因子在。」磊风驰又补充。 他的言语很确切的把窦峋岳的内心状况表达了出来,他并不是幸灾乐祸,这样的情况他早就料想到了,其实这并不干他的事,不去管与不要紧,但看来这一回事、这一个同僚的感情将要出现难以弥补的破绽了。 靳潇不发一言,他用著一个沉默的观察者的身份看著两人之间的沟通。 言语在此时已经失去了功用,百般的情绪在大气之中回荡,疑惑是其中最多的分量。 三个操控大笔资金、决断数百大大小小事件的堂主,失却了平日的利落明快,这会儿只有安静的喝著酒、吃著点心,各自沉浸在浮漫的大气中,思索著有关于未来的走向。 第九章 看来这一场「堂主会议」就要开不成了。 里头的气氛已经沉重的如同将泰山给压在胸口一样,叫人喘不过气来。 上茶水的庸人,草草将杯子放妥便头也不回的退了出来,凝重的低气压太明显,胆子小一些的连踩进去也不想,工作要能找得到一个替死鬼的话,说什么也不肯进去。那来那胆子大的,直想让自己成了一个隐形人,好方便自己能知道这一陀沉重气压的来由。 注意著满室的沉寂,安静的旋风如同春天的花粉般四处散落,靳潇首先耐不住性子聒噪了起来,「莫堂主是怎么回事?这时间了还没见到人?」 忍耐当然是一项美德,而此时的情况纯粹不过在折磨著人类敏锐的神经罢了!这个时刻要改名成「自虐」才是。 磊风驰就坐在靳潇的手边的位置上,玩世不恭如同注册商标一般没有变动,他拍拍有些不满情绪的靳潇的肩膀,「安分一些,莫堂主也不过就是来迟了,等一会儿也不打紧的。」 长长一张的桌子,首位是由东方际盘踞著,两边各坐三个人。靳潇、磊风驰、窦峋岳在一边,孟无拙、倚圣衡、莫霜在一边,一般的惯例是这样的,今儿个还少了一个唯一的女儿家。 另外一个例外是除了三个人之外,其他人的表情均不似往常,也许焦躁,也许不耐,也许担心之情溢于容,更糟糕的还有想要隐瞒,却依然流泻出来的厌恶的神情。 不受现场气氛影响的孟无拙撇弯了唇角露出帅气的微笑,手中摇著他作为御敌武器甚少离手的扇子,「找一个人去叫莫堂主吧!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东方际叹了一口气,应了孟无拙的要求,指示一个丫鬟去找莫霜。 再回过头来看这一片诧异的情势,他真服了孟无拙那儿近乎舍命都不畏惧的气度,瞧这一阵仗,分明大伙儿早已心里全有了个数,孟无拙却依旧故我的笑著,甚至还硬要丢一个烫手的山芋下来搅和,这已经混乱的跟个烂泥汤没两样的局面,就不知道他最担心的那个硬性子什么时候会按耐不住而选择大闹天宫。 在座同样维持一号表情不变的还有总是像冻住了表情的倚圣衡。 冰削的白皙晶莹脸庞上的五官虽没有更动过天生的位子,散发出来的不悦的情绪却连孟无拙之外的其他人也能感受得到。 惊讶的磊风驰暗暗的咀嚼这深一层的意味。 窦峋岳低垂在文件上的视线经过头颅的震动转而落向了孟无拙,他选择了一副不经意的态度发言,「为什么在这名为『堂主会议』的会议上会见到孟副堂主呢?」他的问题是向著拥有俊美笑容的人发问的,而声音传得满室的人皆无法选择忽略。 磊风驰在心中暗呼不妙,握住茶杯的手指晃动了一下,幸得杯子还没有离开桌面太高,不致泄露了他的反应。 东方际闻言也变动了坐姿,撑在太阳穴边的手不自觉的滑落了下来。 「说的也是。」孟无拙并没有怔在原地,这让窦峋岳有一些失望,第一无法解释原因为何,「我怎么会在这儿呢?」孟无拙扶著额头自问,却是刻意说给窦峋岳听的。 「真是太不应该了,给各位堂主舔麻烦了,在下先告退了。」孟无拙干脆的起身,也不拖泥带水的想要死皮赖脸的巴在这儿,话说完,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呃……孟副堂主……」 靳潇想留下孟无拙,出口的称呼却又明白的表示著孟无拙不宜的身份,但真要让孟无拙就这么退了场,这件事就更没有转回的余地了。 靳潇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靳堂主客气了。」孟无拙婉谢了靳潇的好意,他不悦的很,但靳潇不是始作俑者,找靳潇出晦气太对不起他了。 话说回来,这一整件事故的最起源究竟在哪里呢? 空气中的细微分子因为孟无拙移动漫游的目光的缘故,开始了分子间激烈的互相摩擦,产生了燃烧的灿烂火花,小归小,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窦峋岳不必要的闪躲著、回避著孟无拙的目光,却又不愿太过明显,他将眼前的杯子端起来猛灌了一口,烫口的茶水让他憋红了脸,露了馅。 「回来吧!无拙,你这一走,就算莫霜来了,会议照样开不成。」东方际将称呼全给省去了。这一个规矩,公事的场合上互相只能称呼对方的职称的规矩,是上一代定下来的,他原本也是遵守的,但眼前这一个情况若还坚持著这一点只会使情况越来越糟。 听到了这一番话,靳潇不带恶意的询问,「怎么会?『空青堂』有倚堂主呀!」 磊风驰指指站在门边的两个人,「靳小子,看看那儿吧!」体会了东方际的用意,他也跟进。 离大门还有三步的距离立著两个俊秀的人,离门较近的是孟无拙,另一个便是倚圣衡了。 「空青堂」少了孟无拙怎么得了。 磊风驰回想过去每每开会的时刻,开口说话报告的一向只有「空青堂」的副堂主,倚圣衡这个不管打哪个方向看,充其量都只能算是个挂名的堂主,经常在整个过程中,孟无拙有条不紊的滔滔不绝,而身为堂主的人半闭著眼睛「听」过了整场会议。 眼下这情况,更是少一个人都不成。 「峋岳,你哪根筋不对?」磊风驰不打算让事况再朝恶劣的方向演变下去,无名的敌意所形成的丝线能由他来斩断当然最好,行不得,也非要让负面的拉力尽其所能的减到小到不能再小,「我们同僚这些年也没听你说过不赞成的话,今儿个倒想从鸡蛋了挑骨头?」他明知故问。 暗潮再汹涌,因为看不到,避也避不开去;海上浪头高,明眼人自会心生怯意,站得远远的观看。 东方际随后火上加油。就算隔著的是一张透明的,可以清晰的辨识出后头事物的薄绢,然而一张障碍物横在眼前,怎么也要浑身不对劲,不如撤了的好。 靳潇反应慢些终究还是体会了。 他兴起最后推波助澜的动力,水花所凝聚的能量在浪头到达最高点的刹那突破临界点,「哗」的一声,全面崩溃。 「我才不明白你们怎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谈笑风生?」被指责的恼羞成怒的窦峋岳抛开冷静,表面的平和在众人刻意的兴风作浪下,已然撕毁,他也不打算再维持无动于衷的面具。 「我们刚才可称不上『谈笑风生』。」 「磊堂主,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靳潇好心提醒道。 窦峋岳射过去一道凌厉的目光,「你们不都知道他们不正常吗?」他嘶声诘问。 「『你们』指谁?『他们』又是谁?」孟无拙扬声反问。 人家犯到他头上来了,他不肯再装作置身事外的模样。就算是一只性情和蔼的老虎,也容不得苍蝇拍嚣张的在它的头上胡乱飞舞。 「『你们』应该就是我、靳小子和那一头的门主大人,而『他们』这个主词指的,理当是无拙你和倚堂主。如果不是的话就麻烦了。」磊风驰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串,中间硬是不准别人插嘴,他看向窦峋岳,「是这样没错吧!要不就是你神经错乱了,得赶紧替你找大夫才成。」 「磊风驰,你可以选择不说话!」窦峋岳从鼻子了喷出隐忍的声音来。 磊风驰回以一个「可爱」的笑容,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 孟无拙轻柔的哼笑了两声,没什么特别的意味,「窦堂主,属下胆敢请问,哪里不正常?」清亮的男中音以容易拨动听者心弦的方式,渗透入这个空间。 倚圣衡的不满还在累积,尤其这一大串的不友善全冲著阿缇来,更是让他气得难受。 相爱便不正常吗?恁地悲哀。 人类的心眼真得自我设限吗? 窦峋岳不理会这些无声的询问,让「恶心」两个字刺的在室内掀起猛烈的狂风,风速所形成的鞭子狠狠的抽过孟无拙的心房。 孟无拙没有让笑容自他脸上消失,失望却自他的周遭如同打翻了水桶一泄而下。曾经是伙伴、曾经也是朋友,如今的他们身受不公平眼光的待遇。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的他就有这种冲动。 「窦峋岳,你当真说得出这些话来?」磊风驰本来还以为看在曾是一起工作的份上,窦峋岳说出的话应该还有节制,不会太过分,他料错了,还有更多的不敢相信。 「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窦峋岳紧绷著声音。 「你真哆嗦!」倚圣衡冷著声音替空气降下了温度,「由你说得就算吗?」 这是他第一回在这些人面前发出声音,好听,但冷得如同冬日北风。 孟无拙静观其变。 不管大伙儿诧异的表情,倚圣衡在炎炎夏日中让冬天提早到达,「我跟阿缇在一起将近……」 「十八年。怎么你又给忘了?」孟无拙假意的数落著。 「十八年,自我们进入『东方门』前就在一起了,怎么哪个时候就没听你喊恶心!」分明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真可以睁眼说瞎话的忽略。 窦峋岳给堵得吐不出半个字来。 「这倒是。」 靳潇低声附和。倘若是这么一回事,那么在他知道以前,他对待孟无拙和倚圣衡的态度跟他对待其他人的方式并无不同,那么现在的他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磊风驰歪斜著颈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著他的额头及脸颊。他原在想念上便没什么排斥感,这会儿不过是落入了沉思的状态,因为倚圣衡说出的一项事实。 东方际大同小异,不同的是他没有陷入思考,张大了眼睛观察事态的演变。 「窦堂主,怎么成了闷嘴葫芦了?」既然有人阻止他的退场,他也不好太不给人面子,孟无拙偕倚圣衡回到了他们原来的位子上,话说多了嘴会干,也没客气的把茶水一饮而尽,省得辜负人家一番泡茶的苦心。 窦峋岳皱起眉头。他当真是不明白自个儿那里不对劲了,若依照倚圣衡的说法,确实目前他的想法显得突兀不近情理,然而他却仍旧觉得浓厚的排斥感回绕不去,这已与理智脱去关联的锁链,转而由单纯的情绪掌控他的行动,是不能,也无法别理解的情绪。 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任凭说干了口水,还是没法接受,人们已经能够固定了观念,早已成了天经地义,那里容得随便就改变。 孟无拙好整以暇的看著窦峋岳的挣扎。他能看得出,窦峋岳算是一个为自己情绪负责的人,正因为诚实面对自己,所以更难处理一时的混乱,好歹他们两人互相也是看得对眼的好兄弟,他不想让窦峋岳难过的。 另一方面孟无拙觉得自己是真幸运,这么一桩被世人所唾弃的事情,在他的伙伴们看来居然也只有云淡风清,跟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酱茶醋」没两样,这岂止快活两字形容。 事到如今,他最觉得挂意不去的便是莫霜了。 方才这去的丫鬟回报东方际,听著听著,只见他一脸神色突然沉了几反。 「怎子著?」磊风驰在丫鬟退下以后询问道。「看你这脸色难看的。」 「莫霜拒绝出席吗?」靳潇提了第二个疑问。 「比这麻烦些。」再一想到是谁惹起的,东方际神色更夹带恼怒,「冰儿阻止莫霜离开『嗥院』,说什么也不放人。」 「这是怎么回事?」磊风驰好奇其中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就将会议延期到明天吧!今天开不成了。」东方际刷的从座位上立了起来,「我去了解事由。」 时间推进了两日,会议依旧没成功的召开,原因就出在宁璇冰。 她就待在「嗥院」中,不让莫霜离开,本著的是帮莫霜出一口气的心态,没了莫霜会议便开不成,存心要让孟无拙和倚圣衡困扰,非激得他们来负荆请罪否则不罢休,连莫霜要出席也不让。 东方际来劝,宁璇冰就哭的梨花带珠,一颤一颤的,叫东方际拿她没个辄。 **.xxsy****.xxsy****.xxsy** 「那里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空院」中,难得除了孟无拙与倚圣衡之外,又多了「赤殷堂」靳潇及「苍契堂」磊风驰在。 「不是吗?」靳潇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他这人在商业先机上够利落,对于人情世故却棘手的很。 「当然不是。」磊风驰神色从容的咽了一口陈年好酒。 「门主夫人曾连同莫堂主一起光临我们这寒涩的『空院』这事你知不知道?」孟无拙摇摇扇子,接下磊风驰不肯完成的话尾。 「听过。」 「又是玉丫头?」磊风驰一脸促狭的顶了顶隔壁的靳潇。 「多事!」靳潇用力的顶了回去,可惜两人都是练家子,双方均文风不动。 孟无拙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般的继续道:「既然如此,由门主夫人与我们起了冲突一事,便不难明白。」 「此话何解?」不只靳潇不懂,倚圣衡也是一脸茫然,两个都是有些迟钝的人。 「莫霜身为『垩白堂』的负责人,责任感特定不会轻的,『堂主会议』是一年一度的大事,重要性不会比年底结算来得轻,由这两点看来,莫霜不可能拒绝出席,而且还一连这么多天。『垩白堂』我们就别算了,连其他堂务也耽搁下来,莫霜承担不下来这罪恶感。」磊风驰看在这两人钝到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态的份子之上,连迂回都不忍心。 「尤其『空青堂』眼下就正遭遇到麻烦,她是知道重要性的,『空青堂』等著要与其他堂配合。」孟无拙朝著倚圣衡指出其中的最不合理点。 「那么说来,这件事与莫霜无关!」 孟无拙喝了一口水酒,「这自然,左右是门主夫人挟了鸡毛当令箭。」 「这话真不客气。」磊风驰拍拍孟无拙的手肘。他能理解那种别人指著鼻子叫骂的感受。 「我还是一头雾水呀!」靳潇哀声的抱怨。 「这么说吧!依我看,门主夫人的脾性是很倔的,再加上她有个精灵的姊姊,很多事都有人替她打理的妥妥当当的,一生过于顺遂,没有人给她难看的脸色过。这一次的经验叫她忍不下那口气来,非要争个胜负不可,而且只能她胜。」磊风驰在门主新婚大宴宾客之后,出于好奇,「了解」了一下宁璇冰的背景。 原来她出自江南一跺脚便要地动天摇的「绝泠筑」,姊夫司马鄢、姊姊璇阳都是有名声的人物,双亲虽然过世的早,依然不容小瞧。自小生活的环境称不上幽雅,但也不让别人有机会犯到他们家的头上,总而言之一句话,给宠坏了。性子不坏,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但对于事情的轻重缓急之分逾了界,没了分寸。 「这个胜负之分,便是要我们低头。」孟无拙扯开「大义」的封面,露出了底下难以入眼的真相。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靳潇一副恍然大悟的摩样。 「不打算怎么做,是吧!」磊风驰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孟无拙的杯子。 「没错!」孟无拙顺势仰尽,「过不在我,我怎能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要任她这么著?」 孟无拙摇摇头,又斟了一杯酒,「门主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他现在根本拿不定主意呀!」靳潇无法理解。 「他是心疼他的小妻子没错,可这事情再延宕下去,将来他拿什么服人?门主夫人算不到这一点的话,至少他们两人要不协一阵子了。」磊风驰敲敲额头,示意靳潇要多用脑子。 「况且,」孟无拙拉走两人正要开始斗嘴皮子的人的注意力,「莫霜怕是再不允许如此发展下去。她是女儿家,要让『垩白堂』归她所管辖,可是花了不少心力,刻意展现了不好华丽的手腕才收复这一帮人,她不会肯让她的苦心付诸流水的。」这是事实,却说得无奈。 女人在历史上不被重视,已经能够是积年累月的灰尘了。 「原来……」靳潇这才领悟到莫霜的成功来的多么艰辛,他以后会更尊重她的。 「大概再过两天吧!」磊风驰摇头晃脑的预言道。 「什么?」靳潇一个不注意落了话尾。 「峋岳本就是工作狂,再加上他现在情绪状况又不好,再没个结果,他才不会管门主的面子有几斤重。」说这话的磊风驰看来有些幸灾乐祸。 这一回的事件,堂主门不约而同的没有加以干涉,留待东方际自个儿解决,算是给门主预留余地。 「这样一来,夫人受得气不就更重了。」靳潇希望他们那个门主夫人能尽快想通这其中利害关系。 「那就不在我们关心的范围内了。」磊风驰换了话题,「那么,孟小子,峋岳这件事你有什么打算?」 「风(疯)子兄,你有什么妙见吗?」孟无拙不用细想的反扑回去,他们经常如此来往。 「这给时间来处理。」 「英雄所见略同。」观念这事是急不得的,不是今天说,明天就能扭转的过来的,孟无拙也是明白这道理。 坐了半晌时光,喝了大半日的水酒,始终静默一旁的倚圣衡突然站起身来,朝著磊风驰及靳潇鞠了一个深深的弯腰礼,还说了一声谢谢。 「你这是干什么?」磊风驰笑笑的询问。 跟著孟无拙也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弯下腰,便让磊风驰一把拦住,「给我们一个理由。」 「谢谢。谢你们真心的接受了这一切。」 「别肉麻了,谁叫我们是朋友。是吧!」磊风驰豁然的挥挥手。 「当然。」孟无拙说不出话来,他也想不到有什么还能说的。 倚圣衡看著,漾出了意义比夏花更艳丽璀璨的笑容,看呆了两个险些落了下巴的人。 **.xxsy****.xxsy****.xxsy** 用不著在过个二天,翌日,莫霜首先跟宁璇冰起了冲突。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有许多事情要做。」 老实剖析莫霜的心情,其实她也相当期望孟无拙或者倚圣衡会有一个人来给她说明一切都是误会,这是她在失望之余所抱持仅剩最后一点的小祈望,但在过了这么多的时间之后,她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做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这也是为什么她并没有强行突破宁璇冰这层关卡的原因之一。 然而此刻的情况已经演变到,也许她就要为自己的人性而付出相当庞大的代价,对于整个「垩白堂」而言。 不得已,她知道这对不起一心为她的妹子,但她比寻找一个带罪羔羊才行,要不凭她一个人,要如何对其他人交代,这应该就是她的劣根性吧! 「可是他们还没有来,我们不能退让,女孩子的心意可贵,要让他们明白不能随意践踏。」宁璇冰不知道莫霜的心境已然转变,依旧振振有辞的挥著拳头强调。 是的,莫霜的伤心是事实,心碎也是事实,可在这么多天之后,突然她发现就算她再难过,除了宁璇冰之外没有其他人关心,就算她因为伤心而食不下咽,孟无拙或倚圣衡也不会因此感到坐立不安,那么她的自残究竟带来了什么样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她自己的日渐憔悴,仅仅如此而已。 「我不是说要就这么算了,可是公归公、私归私,我已经变成了公私不分了。」而莫霜一向警惕自己不可以轻易落入这种情况。 落了一个口实,也许就会危害到她辛苦的成果,她不能冒这个险。 「这两个人太可恶了,我们不能这样轻易放过。」宁璇冰敲桌子强调她的话。 莫霜可以不管宁璇冰的感受的,可是她又不希望宁璇冰觉得被背叛了。 相当矛盾的心理不是吗?一方面她正希望找一个能掩饰过失的人,一方面却又不希望伤到一个纯真的人,人类的心理就是这么的虚伪及矛盾。 莫霜叹了一口气,「冰儿,人世冷暖你尝不多,可是这不能当作借口,必要时你还是得学习怎么区分事情的轻重才成。」 「我只觉得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宁璇冰见莫霜别开头去,话没连个完整。 「总之,之前由得你去,往后可没得任性的地步了。」莫霜撇开头,不敢看著宁璇冰的眼睛,迳自下了结论。 「霜姊!」宁璇冰张著一双不敢自信的大眼睛,话里的意思太明显。 莫霜心里有万分愧疚,她明知她的话所造成的结果就会是这样,她还是做了。对不起不足以弥补宁璇冰所受的伤害,但她仍然在心底一遍一遍的重复著。 「冰儿,别再为难莫堂主了,跟我回去吧!」东方际站在庭院中,将她们两个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东方际是聪明人,这其中的曲折不会不明白,宁璇冰的心境、莫霜的想法,没有十成也有个八成透,不说破,留得两个人自己体会。 眼下他也不能说破的。 宁璇冰开了房门,一脸令人不敢目睹的失望,「际哥哥!」 她加快了脚步直奔向东方际的怀里,那里才是她避风的港口。 「属下参见门主。」 东方际摇摇手,「别多礼了,也不是时候。」 「我……」莫霜的表情写满了歉意,宁璇冰若在此时回过头来,必然可以释怀不少,最终宁璇冰依旧没有。 东方际给莫霜一个「没关系,我明白」的眼神。 这不能让莫霜好过到那里去,但已足够让她明白,宁璇冰被她戳出的伤口,有人懂得如何对症下药,减缓妹子伤痛的日子。 东方际领了宁璇冰离开,没有再多说半句话。 莫霜亲眼送著两人俪影的远去,之后仍然站在远地不动,如同惩罚自己一般。 现在还是夏天不是吗? 怎么会让她有一种已经能够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可是夏天的气息的确是这么的浓厚,让人难以忽略,夏天的风依旧张狂的鼓动著翅膀,让翼下形成一股又一股无法回避得来的旋风,夹带著沁人的炽热猛焰,扫过已略微呈现枯干的心田。 就像是过山的焚风一般,越低的地方越是烧得叫人难受。 心的最深处却是冰冷的如同寒梏一般,冻得呈现黑紫色的是停止流动的心河。 火和冰的共存,岂止难过可以形容。 她渴望的爱情刚刚成空,现在连她的友情也要因为她的愚蠢而葬送吗? 莫霜取舍不来。 这值得吗? 没有鱼的此刻,竟比平日来得更加闷热难耐。 她只有无语问苍天。 **.xxsy****.xxsy****.xxsy** 手上忙碌的整理著资料的窦峋岳,心里还留了一个空闲的角落来思考这个问题,一个有关于强烈违反了世俗常理的事实。 他看著恺恺而谈的众人,至少表面是如此。 终于这一波三折的「堂主会议」顺利的召开了,延宕多日的各堂事务也热热烈烈的展开讨论。先提出每一堂的简短报告,有疑点的地方大家再一起商量要如何解决。 当然,孟无拙依著往例坐在倚圣衡的身边担任著「空青堂」的发言人,神色一如往常,看不出才发生过的这一桩对大家来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于他们有任何影响。唯一揭露这一段情形的就是莫霜憔悴的神情,尤其在她看到了孟无拙及倚圣衡之后更为明显。 至于他窦峋岳呢? 他收回自己游离的目光,因为孟无拙已经察觉到了。 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歇,转而有点趋向于无意识的举动,机械性的排列著资料、收拢著纸张。 在上一次「堂主会议」之后,磊风驰曾经又来到了「黔院」找他一谈。他承认自己的举动确实失了他平日的泰然自若,他所提出的每一个理由都算得上极为掷地有声,但他听起来竟也是如此的空洞。 磊风驰跟他长谈了一下午,直到落日在远端的地平线隐了光芒,满天的光灿归于黝黑的天幕才离去。磊风驰自始至终都是在与他聊天,谈国家情势、谈下半年度的发展、谈情人、谈莫霜、谈东方堡,就是不提孟无拙与倚圣衡,最后还是他自己先提出来的。 他相信他的态度绝对是一般正常人会有的反应,他实在不明白同样在「东方堡」中的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无所谓。磊风驰说他多心,要他静下心来仔细的想想,孟无拙及倚圣衡当真有这么罪无可赦吗? 磊风驰临去前,让他答应一件事,不急著要转换心态,但求试著去接受这两个曾经是他们好友的男子。 窦峋岳答应了。 所以他现在坐在这议事堂中,设法平心静气的与他们相处。 孟无拙结束了他的发言,回过头来喝了一口水,顺便对窦峋岳给了他一个最真挚的笑容,光灿的犹如旭日初升的一刹那。 他看到了窦峋岳的努力了,虽然他面上的表情一直给人一种他不愿意待在这里的感觉,但至少在言语上已经收敛了很多,会议进行到了一半也不见他说出太难听的话啊,偶尔的尖锐不是没有,但孟无拙仍旧谢谢他的用心。 这样的结果已比他原先预想的要来的好过太多了。哟哎是太过幸福,上天说不准要嫉妒的,暂时就先这么著吧! 现在的孟无拙已经很开心了。 第十章 天还没亮,周围尽是黑压压的一片,孟无拙凭著过人的好视力,将他自己和一路上都睡眼朦胧的倚圣衡带到了这个位置。 「阿缇!」倚圣衡披散著一头与黑幕溶成一块黑丽绒布的发丝,揉著睁不开的眼,「这是哪儿?」 孟无拙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落了脚,铺上他带来的大披风,拣了个舒适的姿势靠了上去,「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将倚圣衡拉到他怀里,用他怀里热和的温柔包围住一脸不知所以然的阿奇。 倚圣衡听了,没多问,整个人窝进阿缇的胸膛中。 「这里风透,别著凉了。」孟无拙把另一件披风盖上了两人的身子,周围呼呼风声作响。 刮著的风带著飕飕的凉意,吹进衣服里会引起一阵哆嗦,冷是冷,孟无拙及倚圣衡很是享受著一阵阵抖颤带来的舒服快感。 水声、耳边传来接连不断的潮水声,一滚浪掀起来盖过前一滚趋近哀微的浪潮,随著风忽大忽小的潮水声不断的冲击著耳廓的神经,闭上眼是风和潮水声的合奏,「哗」的一声洗去尘世烦恼。 风中带著咸咸的气味。 这儿是海边,时刻是黎明前的一刻,远远的海和天都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板,诱惑著人们回归它的怀中。 倚圣衡倚著孟无拙厚实的胸怀,醺醺然的张著一双还是迷离的眼瞧著他身前暗黑的海,「这么早赶路来看日出吗?」 「当!正解。」孟无拙挨近倚圣衡的耳朵旁,细细的吃咬起来。 **.xxsy****.xxsy****.xxsy** 「东方堡」中的会议一结束,他们两人即启程,先南下至长江的渡口旁,包了一天稳稳当当,看来不会随便就-水的船坞,顺著长江滔滔水而下。偶尔下船补个民生物资,泰半时间就坐在船沿欣赏一路来的山水胜景。 饿了,学那水上人家现抓几尾活蹦乱跳的鲜鱼烹食,凤犁脆黄鱼、糖醋鱼、豆腐鱼片羹、鱼香拱蛋、鱼蓉豆腐羹,鲜味直透心肺;困了,招呼船家一声,人就窝进船舱中歇息。 晴天有晴天的好,雨日有雨日的妙。 下起雨来的长江水,江面一片烟雾弥漫,朦朦胧胧间就像在仙境一般,水气将他们自嘻攘的人间隔绝了出来,这个时候会觉得人真是分外的飘渺无力。不过他们俩发了心思,仍然可以生起火,煮道味美的糖醋鱼卷作为配酒的小菜,面对江上动人景致,手上拎著杯子,嘴上吟著风花雪月。 日子过得惬意盎然,连船家在不意间也能偶尔窥视到倚圣衡开心的如同春花漫烂飞舞般的美丽笑颜。 船行速度慢,因著他们贪看景色,两岸水色山光、层峦叠嶂。碧宵万里、长烟一空,美;云雾皎洁、白露横江,绝。走走停停,快得起来才怪。 接近了长江入海口已经是夏末时分、入秋之际了。 他们在长江上一个小渔村落了地,改为陆行至海岸边,可上了岸,早已是掌灯时刻,于是他们不得不先投宿于一家小小的颇富人情味的客栈,等待著天明。 孟无拙早问好了看日出哪儿是好地点,四更天刚过,挖了倚圣衡离开床,直奔这辽阔的难以用文字形容的沧海边。 「距离日出还早不是吗?」倚圣衡把颈子往上抬,头顶蹭著孟无拙有些扎人的下颔。 「先来预作准备。」孟无拙避开阿奇的发丝,亲近向阿奇的颈子。 倚圣衡把滑了开去的披风抓回原来的地方。 听著潮水涌向岸边,拍上了峻石然后破裂的声音,孟无拙心上一直以来紧绷的一根弦在这个时候断掉了。 一滴温热的水滴滑落在倚圣衡白皙嫩嫩的颊边,风吹过带走温暖,徒留空凉之意。 倚圣衡没有说多余的言语,属于安定的一味是寂静和聆听。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孟无拙低切切的沉吟,他现在的表情倚圣衡看不见。 「阿缇对感情,多谈个几次也不打紧。」倚圣衡没附和孟无拙,说出了一个相反的论点。 「阿奇,你知道吗?无端端的,我伤了一个人的心。」孟无拙将围在倚圣衡身旁的手臂收紧,恨不得揉阿奇进他心深处。 「不会无端端,你指是是莫堂主吧!」到现在,倚圣衡还是提到莫霜就会有一点不悦。 孟无拙把头又低下去了一点,「本来我可不这么残酷的,可以避免的。」 「说来听听。」 孟无拙很久以前就知道莫霜的那双眸子得了空便会僵在倚圣衡的身上,像拿了糊黏上去,很难拔开来。 他为什么不说? 不是他怕莫霜为什么异样的眼光,要他当真怕了,那么他对阿奇的爱恋也许就有重新思考的必要性,所以他不是怕莫霜,他怕的是倚圣衡。 阿奇钝,对感情的事特别的钝,他怕说了,阿奇就会注意到莫霜,所以他不想说。 「我很卑劣吧!」孟无拙像是在告解一般的低声述说著。 「我原谅你,对于你对我的不信任票。」倚圣衡没有改变姿势,和著风吟唱阿缇希望听到的歌词。 他看著莫霜越来越隐瞒的情意,心里头除了歉疚还有更多的不愉快,于是他就更不愿意说了。 「理性,被我心中丑陋的怪兽给吞了,我竟然袖手旁观看著莫堂主的越陷越深。」陷入爱恋中的人们,不只甜蜜也有苦涩,聪明如孟无拙也无法幸免于难。 倚圣衡选择沉默以对,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刻。 有因,自然就会有果,冲突无可避免的便要发生。 「莫堂主的模样,你也是看见了的。」像是全世界都背弃了她而去一样。 「阿缇,爱情是自私的。」难得倚圣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的,伴随爱情而来,除了腻的吓人的甜蜜之外,还有丑恶的独占的欲望,这两者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协调。 「再说,莫堂主喜欢的人是我又不是你,直接伤她的人也是我不是你,就算你先说了什么,伤害一样要造成,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倚圣衡不喜欢阿缇为了他之外的人伤神,谁让阿缇不舒服,就是他倚圣衡的头号大敌人。 所以他一听到莫霜的名字就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 「阿奇,谢谢你。」 「谢什么!别再为了那个莫堂主伤神。」狠劲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不好意思的感觉在。 「我尽量。」孟无拙的俊容上,浮现了诱魅力量十足的笑容,可惜倚圣衡还是看不到。 「虽然趁虚而入非常的不光明正大,不过还是希望大师兄成功。」孟无拙浮现他们离开「东方堡」之时,最后印象深刻的画面。 「大师兄?干大师兄什么事?谁又要趁虚而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勾起了倚圣衡的好奇心。 「你以为,为什么大师兄那种讨厌繁文缛节的人,会在我一声邀请下就在『东方堡』住下了呢?」孟无拙提供阿奇另一个想象的方向。 「他喜欢莫堂主?」不知为什么,倚圣衡的眉头蹙了起来,头跟著摇了一下。 「没错呀!」 倚圣衡本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选择了一句,「祝福大师兄手到擒来吧!」 「什么手到擒!」孟无拙假意斥责,他知道倚圣衡还不能释怀莫霜引起的事情,遂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太阳快要升起了,你是醒了没醒呀!」 「没醒的话,你刚才都是跟谁在说话呀!」倚圣衡很想回头赏阿缇一拳,但身体给人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嘘……要开始了。」孟无拙崇敬的将声音流向了大自然的风中,指示倚圣衡也聚精会神的看吧! 遥远的海平线后升起了一道一开始有点晦暗的光线,但海面上的波纹已略微可见,属于光的威力正在大举向黑暗的布幕进攻。 天空的色彩像是逐渐的加入了光的颜料一般,被搅和著慢慢的出了深蓝色、暗紫是,迷样诱惑的紫色中倾入了浅浅的天蓝色,海天交接处亦绽放出强烈的光芒,先是橘红、橘中带金,然后是金黄色的光芒。 金黄色的射线大批的涌向还有一点紫紫的暗蓝色天幕。 有云,一层层的云浪,在金黄色的天海中浮沉,一垒低低随著风在金色的海中移动,犹如一幢幢的空中阁楼一般。 金中带红的旭日夹著万丈光芒登场,海面闪闪的波光如同衬托著皓日一样,阐述著尊贵。 阳光终于强烈到再也难以直视了。 孟无拙收回了投向远方的视线,「好震撼,是不?」 日出也不是非要在海边看才行,偶尔他们早起的时刻也能窥见一二,但在海边,有了水光的烘托,还是不同于他们在内地所看到的。 「明天,我还要再来。」 「来几次都可以,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我们就当是放自己轻松吧!」孟无拙附和著,眼光瞧著盈盈闪著波光的海面,「天气变的凉了,还要下水吗?」 「当然!否则岂不白来这一遭了。」倚圣衡离开了孟无拙暖和的怀抱,纵身向下一跳,来到了沙滩上。 「是啊!岂能白来这一遭。」孟无拙随后也跟著跳了下去,享受这夏末最后的清凉。 清晨的海边,没有其他的人,就算是为了谋生的人,也要再晚一些才会出现,现在的海滩就像是只为他们存在的。 暂时就先将人世包袱丢开吧!人的一生太短暂,没有太多的时间想一些困扰自己的事情,要做的事还很多不是吗?就算是放纵自己,顺从著自己的心意的去玩,也是一件人生中的大事,不要把人生看得太归于严肃了,那会绑手绑脚的。 该玩的时候就要玩得尽兴,该工作的是后就要工作,两者之间的分标不要失去了,才能活得随心所欲呀! 风和浪潮声,亘古不变的传递著合奏的乐章。 波涛缓缓冲击著海滩,和著柔柔的水声。 阳光恣意的挥洒。 孟无拙及倚圣衡,两个孩子般的大男人就在无人的海边,写下目前属于他们的人生的一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