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吻》 第一章 雨突然倾盆而下,许多骑士都减速慢行了,而她却像赶着去投胎,在又滑,又湿的台北夜街上疾驰,于大小车辆的缝隙中钻进钻出。 不是她不爱惜生命,而是美娟再三警告,等到七点半算是仁至义尽,过时不候,保证人去楼空。为免失之交臂,她只好有横行街头。 她的雨衣灌满了风,在车水马龙中招摇过市。 嗯?唐宁单脚放在地上,车身半倾。 前面是不是交通事故发生,不然,怎会动弹不得? 唐宁前后左右观察一遍。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看来杀出重围的机会不大,不禁眉心微蹙。好吧!要乱大家一起乱,反正不守法的人满街都是,不差她一个。她决定另辟战场——转战人行道。 在行人的鸡飞狗跳和谩骂声中,她一再说抱歉地挺进,好不容易来到路口不远处,却硬生生地被一位穿制服吹哨子的人拦截下来,停在某办公大楼停车场的出入口。 原来如此,笑死人,凭什么要让他们先过?路又不是他们开的,是台北市全体市民的。这种占路为王的野蛮人,在古代叫“土匪”,现在比较好听叫“权贵”,其实是换汤不换药,两者之间是乌龟和鳖的差距,他们的字典里面没有第三声的“礼”,只有第四声的“利”,两眼望去只看到自己的鼻子,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没钱的小市民活该倒楣在这里当蜗牛爬外,不要忍受他大老爷“噗”的一声扬长而去的乌烟看病鼻。 有钱就了不起吗?钱可以压“死人”,但压不死“活人”,尤其是活得有骨气的人。 不远的路口已亮起绿灯,车道里仍无声无意,不见车头冒出。真气人,难不成还要杵在这里站卫兵迎接他出来?唐宁加足马力飞了出去。先冲先赢,谁怕谁啊! “砰!”只觉车尾突遭重物撞击,还来不及紧急煞车,就已人车分离被抛在半空中,感觉还在“嫦娥奔月”时,一个反转,她直线下坠…… 幸亏命大,她安全降落,但损失不少,自己的右手肘隐隐作痛,二手坐骑后半部凹陷了一个窟窿,呜呼哀哉的是多日不眠不休硬榨出来的画稿,正陈尸在“豪华”的大车轮下。 面对眼前的灾祸,唐宁觉悟到她又得吃泡面度日了。如果因手伤短期内无法提笔作画的话,势必有一个人要跟着倒楣——美娟又得养她一阵子了。 还爬不起来的唐宁,索性坐在雨中,揉抚着右手肘。 一条人影突然挡住她的光线,唐宁抬头一瞧: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头皮光可鉴人,有牛铃大的眼睛和两撇短髭。 正宗“袁大头”!唐宁噗哧一声。 “笑什么!我看你嫌命太长了是不是?赶着去送死也不要找我的车撞,我赔不起。”浓厚的外省腔,中年汉子粗声粗气地责骂唐宁。 今天是招惹谁了,全天下的倒楣事全应验在她一个人身上。 撞了人不仅没道歉,反而破口大骂起来。就算她有错在先,也不至于万劫不复吧?何况他也不见得完全没错,先是危害交通,妨碍汽机车“行”的权利,更过分的是诅咒她该死,这种没口德的人,小时候缺人教导,好吧,今天就成全他,给他上一堂“公民与道德”,免得日后又有倒楣鬼遭他的毒嘴。这样也算是替天行道,功德一椿。 唐宁扯下雨帽,顺手将湿漉漉的刘海向后一拔,标致的脸上虽满是怒意,仍引起在旁围观群众的骚动,悄悄地讨论——“哇!那个女的好漂亮!” “是啊,是啊,她去当电影明星一定红遍天,什么巩利、林青霞,只有靠边站的份。” “何止啊!我看可以去参加世界小姐选美,为黄种人争光,稳夺后冠!” 唐宁没理会喋喋不休的言论,那些话她听惯了,也不会拈沾自喜,她的目标只锁定在那个刚结下梁子的“袁大头”身上。 “你这人没血没泪,撞到人也不先问看看有没有怎样,光会凶人,我跟你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吗?非要诅咒我死翘翘。”她没她气地说。 “谁叫你不守交通规则,像你这样横冲直撞,总有一天会死得很难看,要不是我上坡都会减速,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这小妮子要是被撞死多可惜呀,暴殄天物!他替她庆幸。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留我一条小命的大恩大德。”她快喷血了。 “不必说得这么讽刺,交通会这么乱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怕死的,就算不为自己,也为父母着想,辛辛苦苦拉拔到大,如果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大不孝。” 又被他说了一顿,还挺语重心长的,但并未平息她的怒气,何况他开口闭口都脱不了要她死,唐宁反驳道,“你这人早上忘记刷牙,是不是?嘴巴那么臭,专触人霉头,还乱扣帽子,什么我不守交通规则,你倒说说看触犯了第几条交通规则?” “你还敢问?怎么被撞的就是答案,居然骑在人行道上,又不遵守交通指挥,被撞是正常的,我一点错也没有。” 她当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不过是小小的疏失,有必要受这么大的窝囊气吗?哼,看这情形也知道他绝不可能道歉或理赔,没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已算客气。想到这儿,唐宁的肝火跟着上升。现在不该有息事宁人、打退堂鼓的心态,否则,他那种人一定是得寸进尺、穷追猛打,把她批评得体无完肤,所以必须据理力争,强词夺理也行,就是不能向他低头,仅管只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她也高兴。 “那个是你们公司的警卫,又不是具有公信力的交警,我为何要服从他?更何况他不是在舒解交通,这条巷道会瘫痪,还多亏他英明的指挥,”唐宁嘲弄,“路口明明是绿灯,却硬把我们全部拦下,好让你们公司的车子一部接一部出来,若不是你们插队,这路也不会堵成这副德行,我也不需要骑上人行道。” “你少扭曲事实,颠倒是非,明明是自己不对,还推在警卫身上。”这小妮子黑讲成白,他有点动怒。 “你当然和警卫站在同一阵线上,你们领同一个老板的薪水,一看就知道你蓄意掩饰警卫的错误指挥,想逃避撞人的责任。”唐宁咄咄逼人。 “你……乱讲!”中年汉子一气起来就结巴,脸红得像关公。 “你才乱讲,撞了人理当要赔偿,付医药费,其他的我不追究。”这索赔合情合理。 “哦,说了半天结果是要钱,想敲榨是不是?老子—毛钱都不给!”一听到要赔钱,他的嗓门更大,而且更加口不遮拦。 敲榨?她有被打耳光的感觉,如果目光能杀人,他一定已经躺下来了。唐宁感到自己浑身都是热流,是因为极度的气愤。 “你是我见过最差劲的人,撞到人了,连起码的关怀慰问都没有,要你付医药费,就诬说我敲榨,我可以告诉你诽谤名誉,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唐宁咬牙切具地说。 “对呀,对呀。”围观的群众鼓燥。 “你去告!什么阵仗我没见过,也没怕过什么,还会怕你这毛娃娃告。”他气极地说。 她傻眼了,卯上一个杆子头,唯有硬着头皮掰,“这样最好、最省事,免得法院屡传不到。” 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制止不了他们俩的舌枪唇战,反而影响到豪华轿车里的皇甫伸明,他贫然地合上《财讯》,英俊的脸上极度不悦。 老王是怎么搞的,还摆不平?皇甫仲明眉毛紧蹙在一起,两眼怒视车窗外正吵得不可开交的男女。那个女和背对着他,两条辫子不停地甩呀甩的,苗条又高挑,光是身高老王就矮了半截,显然在气势上也屈居下风,已争得脸红脖子粗、吹胡子瞪眼睛,看来是碰到一只会咬人的胭脂虎。 皇甫仲明跨出车门,不耐烦地说:“老王,别跟她罗嗦,问她想要多少钱?” 什么!好狂妄、无礼的口气。难怪会有这种恶仆,原来背后有狗眼看人低的主子在撑腰,这种主仆在古装剧里的出场,不脱脑满肠肥的主子带着狗奴才上街横行霸道。她倒要好好瞧瞧,唐宁生气地转身。 原是以为是那种看后要洗眼兼呕吐的人,上天还满厚爱他,黝黑的皮肤、一双清澈的大眼、俊俏的脸庞、带着贵族气质。此刻他的高傲正表露无遗。 通常这种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没有真材实料,很容易在言谈举止中露馅、穿帮,只会肤浅地炫耀自己的多金、到手的女人、显赫的家世,其实不过是投对胎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 刚刚的言下之意就是最好的人性试炼,他没品,把她当成穷要饭的。唐宁鄙夷地说:“有钱就很狂是不是?好,赔我—百万,势利眼!” 她在损自己,可是看着她启闭的唇瓣,他的心里却想着吻她的感觉。 老王很快打断了他的遐思。 “你卖身呀?”老王粗声粗气地说。 唐宁还来不及骂回去,皇甫仲明抢先斥责老王,“老王,不得无理,先跟这位小姐道歉,再收拾地上的东西,然后把车子开回停车场等我,这件事我来处理。” “少爷,是她不对,不要被她骗了。”老王抢白,道歉免谈。 老王从当他爸爸的传令兵开始跟到现在,忠心护主没话说,就是不懂察言观色,脾气又倔,往往让他很难做人,因为好歹是他的长辈,总不能太过苛责。更何况,老王这次情有可原,不能原谅的是他自己不当的语气——真不希望留给她这种坏印象。皇甫仲明卑躬屈膝地道歉,“小姐,非常对不起,我为自己和老王向你道歉,我绝对没有半点侮辱你的意思,是我用词不当,请接受我的道歉。”一向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会如此低声下气,老王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诧意地看着皇甫仲明。 别人都已经请罪了,总不能再胡闹下去。 “算了,道歉就好。”她得意地睨了老王一眼。后都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着她一直扶着右手肘,不知道要不要紧?“右手怎么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检查。”皇甫仲明关怀地问道。 “谢谢,我自已会去医院。”她别过脸,她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那是多憎爱分明种的眼神。 “你确定没有其它地方不舒服,可以一个人去医院?我不放心,走,我带你去医院彻底检查。”他靠近她,伸出手臂想拉她。唐宁突然后退,“我的神智很清楚,其他部位也没有异常,一个人去医院没问题。”“既然不肯让我陪你去医院,我也不勉强,希望你能马上去医院检查。”接着他掏出皮夹,抽出里面所有的千元大钞塞向她,“这是理应赔你的医药费。”唐宁顺从收下,也从老王那里接回一大包“遗作”,道谢过后,她连一秒钟也愿多待,牵摩托车火速光离现场,仿佛那对主仆身上有传染病。一会儿后,唐宁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小姐,能不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真骚!活像在拉保险,他有些懊恼。谁会相信这是出自辩才无碍的皇甫仲明之口。在她的面前,舌灿莲花也没用? 唐宁疑惑地盯着边喘气边说话的皇甫仲明看。他腼腆的模样,和他高傲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但却使脸上刚毅的线条较温和,就像铁汉也有柔情的一面。 “还有什么事?” 他搔搔头,“是这样的,我对老王开车不小心撞坏了你的大作和摩托车,深感过意不去,再加上你的右手若因伤无法上班,那我们岂不害你不浅,所以我认为应该赔偿你这三方面的损失,二十万,不知会不会太低估?”他小心谨慎地遣词用句。 天下事无奇不有,要五毛给一块,何况是二十万! 二十万,对他也许是微不足道,相当于两百元,却是她的两百万,可以让她喘一口气,尤其是现在,突如其来的横祸令生活有断炊之虞,倘若有这二十万,一切都将改观,生活不再有沉重的压力。但拿了又觉得怪怪的,不知哪里不对劲好像太贪财;不拿又觉得笨笨的,有点可惜,是天上掉下来白花花的银子呢。她犹豫不定。 “可能太多了。”她的声音像蚊子叫。如果少一点,她比较心安。 追过来是正确的。她是个好女孩,他迫切地想认识。 “不会,因为把你无法工作的损失算在里面了,再说如果你是未来的毕加索,我这点赔偿还占便宜了。” 他笑容可掬地说。 她有些动摇,但心中的警钟大响。尽管他理由充足,这件事还是有些怪异,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是想追她,还是自己自作多情?说不定他只是觉得撞到人很不应该,唐宁心有所思地皱眉。最好是后者。 “那我先谢谢你的慷慨。”她被生活压力说服了。 圣诞节快到了,当作提前收到圣诞老公公送她的圣诞礼物。 “不客气,还没请教大名,不知明天怎么交给你?”有感于他的情史将添上一页,他的愉悦写上脸上。 “胡美娟,明天在松德路六九号的花城出版社碰面,五点前都在。”她避开他的目光,脸上竟是赤热。 胡美娟,名字不配人。他暗忖。 “我是皇甫仲明。”他略带骄傲地说出。 很多人都知道皇甫仲明是哪一号人物,台湾内大家族之一皇甫世家的长公子,也是皇甫集团未来的接班人。众所皆知,皇甫集团以知人善任闻名,行赢家通吃之实,职位的升迁是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在这种竞争的模式下,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有真材实料,逐鹿中原不是梦。而皇甫仲明能掌舵,并非因为老爸是董事长、大股东,享有世袭的权利,他完全是凭真功夫,获得大家的肯定和臣服。 皇甫仲明从幼年起便不甘人后,永远要争取第一。 他的武器样样强,敏捷的思想、渊博的学识、过人的记忆力、天生的领袖才能、卓越的谋略、一流的说服力,让他在商场上无往不得,虽是初生之犊却一鸣惊人,轰动国际金融舞台。 他于一九九三年创办盈科拓展公司,将各大公司的部分税后盈余做有效的规划,譬如投资于电脑、基础建设、跨国金融服务业的发展和电脑媒体研究等,期望再创更多的利润。短短三年,在与各大银行附属投资公司真枪实弹的杀戳战场中脱颖而出,以黑马之姿勇夺该类业务收益之冠,国际金融界人土为之震撼,也引起日本、北美、欧洲分析家的推崇和兴趣,为此,他还上了一九九六《亚洲周刊》的封面,并被选为当年度的金融风云人物,封为“金童”,而且声势持续看涨。 大多数的未婚女人都知道皇甫仲明这个头号金龟婿,但唐宁不知道。皇甫仲明对她而言只是个名字,意义等同老王,或许只多出一层意义,老王撞车是他付的钱。 “胡美娟”是唐宁冒用的名字。 为使自己完全在地球上消失,她采用美国联邦政府保护秘密证人的方法,新的名字、新的环境、新的生活,让自己完全脱离过去。过去的唐宁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地葬身在大海。 改头换面三年了,倘若现在路上有人喊“唐宁”,她会不知道是在叫谁,喊“胡美娟”时她才会回头。 胡美娟并不是子虚乌有、凭空杜撰的名字,真有其人,是她高中时的死党,这三年来,住的地方用美娟的名字租,画的稿也用美娟的名字卖,生病就医还是用美娟的劳保单,举凡有人要找她这个冒牌货,皆由独一无二的本尊上场,她只是美娟的分身,真实存在的影子人物。多亏有美娟这种益友,在她三餐不济、缴不起房租的时候送温情,她才能高枕无忧地做“藏镜人”。 不会再有人认识“唐宁”。 连那凯子,叫什么皇甫仲明的,也只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下次……咦?唐宁奇怪她为什么会想到他。都怪美娟不照往例来她的住处拿画稿,偏偏要去赶电影首映场,而老编又死催活催地讨稿,害她此刻在急诊室候诊,右手肘肿痛不消,看情形得包上一大包。唐宁自我安慰,好歹也算因祸得福,小嫌一笔——二十万。 “胡美娟。” 轮到她了。唐宁站起身,进入外科室。 在打石膏时,她才发现腕上空空如也。唐宁的脸顿成死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医生关切地问。 “没事,我很好。”她喃喃地说。 其实一点也不好。腕上的手练不能遗失,并非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它的意义大于价值,是已逝父母留下的订情物。原是两只缀有祖母绿宝石的手练和戒指,父母去世后,戒指归哥哥,手练归她,当作护身符。 祖母的绿宝石,哥哥曾哭着说过,在父母亲的葬体上。 当年她虽小,但记得很清楚,哥哥哑着音说它们带着诅咒的不祥物,注定带给唐家厄运,她理直气壮地纠正,不放他这样说父母亲相爱的象征,她深信它们在冥冥之中会保佑他们兄妹且带来好运。 现实却是相反的。 三年前,哥哥在宏都拉斯罗遇难,她强忍着悲伤,远渡重洋至宏都拉斯认尸,尸体虽焦黑难辨,但她知道那个尸体绝不是哥哥,因为尸体右手的无名指上没有祖母绿戒指。 只是,她无法得知哥哥诈死的用意,其中必定有很大有文章,是一个连她都不能知道的隐情,也许是怕她受伤害,也许是怕她碍事,所有的臆测都要哥哥自己来解答。 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回手练。不顾刚上石膏不能碰水的交代,唐宁冒雨在今天出门的路上来回地寻找,直到深夜人静才放弃。 子夜时分,寂静的马路、冗长的巷道、昏暗的街灯,在野犬声中,益发显得厘清凄凉,独行于秋雨中的唐宁不自觉地流下两行清泪。 回到住处,唐宁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掩闭大门,这栋专门租给女学生或正职女生的公寓,是她唯一付得起房租的地方。她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深怕扰人清梦,但一声尖锐的电话铃声破坏了她邻居的美名。 在这种时间只有一个人会打来,她赶紧冲去接电话,免得它有响第二声的机会。 “喂?”唐宁低声说。 “唐宁,你跑哪儿去了?才刚回来?我先前打过好几通电话,打得都不好意思,又等不到你的电话,我担心死了,虽然你说超过十二点就明天再说,但我实在不放心,你被什么事耽搁了,怎么这么晚回来,”美娟一连串的追问。 “小声点,晚上声音传得特别清楚,这么大声会吵到伯父伯母睡觉,我只是出了点小车祸。” “啊,有没有受伤?”美娟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度。 “右手打了石膏。”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可是靠右手吃饭的,怎么发生的?”唐宁骑车很小心的,八成是人家来撞她。 “还不都怪你约的七点半,天雨路滑又是下班时间,我只好横冲直撞,结果就变成这样。” “怪到我头上?真是莫须有的报名。你是去撞还是被撞,讲清楚,可以吗?”美娟嘀咕。 唐宁讲故事不仅分章节,还有附主,存心急坏听她讲话的人。 “我去撞大车,可是对方很好心赔我医药费,又赔我车子的修理费和工作津贴,明天你帮我代收二十万,不要怀疑,当作我撞到的是圣诞老公公吧。拿到二十万时谢谢他,因为要不是他慷慨解囊,你又得白养我一阵。”唐宁省略和老王吵架的部分,反正不是重点,重点在他主子上场后。 “圣诞节还没到,你撞的是‘冤大头’。有这么好的事,在哪里撞到的?我也要去擦撞他一下,好拿个二十万。”美娟幻想着。 “少发神经!”唐宁没好气地说。 “言归正传,何时学会狮子大开口?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上‘金’膏都可以。”她很纳闷。唐宁不是贪婪的人,每次借钱只够糊口而已,怎可能漫天叫价? “不是我开口要的,是他爱摆阔,我只是恭敬不如从命,勉为其难地收下。” “请问一下,大善人是欧吉桑,还是青年才俊?” 美娟好奇地问。 “你明天就看到了。”她吊美娟的胃口。 “少卖关子!说啦,我好决定明天的穿着。” “要是来的是跑腿的小弟,不是白费心思。”唐宁促狎地说。 “你越来越坏心喔,他是哪一种?坦白从宽,胡说从严。”对于唐宁的陶侃,她表示无所谓。 “你得盛妆一番,不是‘欧吉桑’,是另一种。” “帅吗?人品看起来如何?” “我又不是探照灯,能一眼看穿人,他人品怎样莫宰羊,长相嘛……烟斗。”美如娟一定很高兴听到这样的答案。 “外型属花花公子,还是白马王公子型?”只要讲到“烟斗兄”,美娟的精神都来了。 “不知道,没感觉,男人长得帅,只有一种品种,就是花心大萝卜。”虽然这样说有点武断,也有点对不起他。唐宁不由得想:不晓得他会不会是个例外? “一个萝卜一个坑,白马王子也只有一位白雪公主。他总不会有白内瘴,没注意到你这外型胜过白雪公主的大美女吧?我很怀疑,那二十万的目的是在约你哦!”很少有男人会对唐宁这种绝色美女视若无睹。她从来不怀疑这点,只不过唐宁的心是一滩死水。 “我只被他的钱钓到,人交给你钓。”她怂恿着。 论长相、气质、心地、脾气,美貌都是上上之选,只是桃花运不旺,没遇到满意的男子。那个人好像还不错,但不知这俩人会不会擦撞出火花。她衷心期望美娟有个好归宿。 “言下之意,你对他的印象不坏。”唐宁难得不挑剔男人。 “他是有些与众不同,但一面之缘也看不出什么,反正你明天就看到他,现在别胡思乱想。” “他有自我介绍叫什么名字吗?”也许这是名人。 “你是要认识人还是认识名字?光知道名字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吗?”唐宁当然不知道“皇甫仲明”四个字是另当别论,代表着身分和地位。 “好啦,好啦又说教。对了,这件事就让你搞到这么晚?”这种事不可能这么费时,顶多两个钟头解决,唐宁应该会在她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到家呀! “我在找手练,不过没找到。” 真服了她!一艘核子潜水艇,沉得住气。 曾听她提起过那条手练的意义非凡,是她的命根子。“遗失”这么重大的事,也放在后头讲,明明难过得半死,还故作轻松状,她就是这点让人不欣赏,泪往肚里流,好像朋友是交假的。美娟有点责备地说:“怎么不早点说呢?掉到哪里有印象吗?” “应该是撞车的时候,练子也跟着断掉,可是在那儿又找不着,很有可能是被老王捡去,他是阔少的司机,明天你问问阔少有没有捡到?”希望是老王捡到。 但愿不要是第一种,现在老王是她的希望。 “我会记得问。如果他们没捡到,我再陪你彻底找一遍,把台北市翻过来也在所不惜。你很累了吧,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美娟安抚着。她很清楚,安抚无济于事,待会儿唐宁一定会哭成泪人。 “你明天还要上班,赶快去睡吧,晚安。”她很庆幸有美娟这个朋友,一直无怨无悔地付出。 “晚安。” 挂断电话后,唐宁回到房间,将自己像个破布娃娃似地摔在床上,泪扑簌簌地直敞。 祖母绿如泪。 皇甫仲明靠在枕褥上,点了根香烟,把玩起手上的极为普通的手练,毫无价值可言,唯一的特色是坠了一小颗祖绿宝石。 拥有它的主人却不普通,可能是极为出色,能羞花闭月、沉鱼落雁。 他闭上眼,凝神回想:她清澈得像泉水一样,柔的前额、水灵的双眸、秀挺的鼻、嫩红的唇,无疑是动人的。如果能亲吻到她的唇瓣该有多好,只是蜻蜒点水也好。 他有种捡到宝的兴奋,另一方面却苦于不夭如何挖宝! 原因不是出在他身上。他对自己的男性魅力十分自豪,特别是在女人这档子事上,压根儿不用他花心思去追求,自动投怀送抱的美女有如过江之鲫,前仆后继、源源不绝,其中不乏名门淑女、豪门千金、名模特儿、清纯玉女、美艳红星、舞国名伶、军中情人最佳情妇,从大家闺秀到小家碧玉,应有尽有、货色齐全,不是自夸,只消他点个头,就像送比萨一样,随传随到,而且从不误点。 他很清楚是他的姓氏让这些女人趋之若鹜,她们为了皇甫家族长媳的头衔,无不使出浑身解数讨他欢心,在床上尤其卖力演出,期待争得这一席位。可悲的是,在两情相悦时,他得小心做好防护措施,免得造成不可挽回的憾事。他不想太早被套住。 皇甫仲明抬眼,注视前方镜面的人影。他很好看,光凭这张脸,飞来艳福和性骚扰是家常便饭。 普天之下能不受他影响的只有两种女人,女尼和道姑。 送上门的女人,他并非照单全收和她们做一夜情人,已婚妇女和未成年小妹妹不列入考虑范围,他只和守规则的女人在一起,“合则来,不合则去”是他的游戏规则。 被女人宠爱的他,是最不会追女人的男人——没这必要嘛! 现在问题来了。他想追一个女人——胡美娟。 这位胡美娟,一看就知道,不同于他以往的女人们。 俊男当前,她不仅冷言冷语,甚至不屑一顾,不讳言他是有些难过,但伤心之余,他的斗志被燃起,他要征服她。 而难题就在,他不晓得怎么追? 经验法则里没有前例,他面临“瞎子摸象”的窘境。 虽然暂时没有好方法,虽然担心吃半门羹,但拐她上床的信念却是不变。 他一定要追到胡美娟,以讨回在她面前失去的男性尊严。 “达令。”一个令男人酥软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几乎忘了她的存在。皇甫仲明转头,一个凹凸有致的女人正跨出浴室,他腰下窜起一阵悸动,旋即除去自已的衣物,然后压在她身上,享受征服女人的快感。 在床头微弱的灯光下,她的眉目不那么清楚,皇甫仲明一惊,他把她看成胡美娟了。 他突发奇想,不如将错就错,假设自己正上了胡美娟的。这个念头发挥自娱的效果,他开始幻想,沉缅其中……他自觉有趣,轻笑起来。 耳鬓厮磨的情色。一股不该有的羞愧感涌现,好像他冒渎了圣女美娟。皇甫仲明颓然地收场,用一块毛巾盖住下身。 “怎么了?今天小弟弟很奇怪哟。”她的手探进毛巾里。 他挪开了她还在努力的小手,“使用过度,让这休息。” “讨厌,谁要你女朋友那么多。”她突地在他臂上狠狠地咬一口。 他哀一声,“痛。” “你也知道痛?我还以为你没感觉。”她冷言道。 “我对你最有感觉了。”他邪气地笑道,两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 追胡美娟是一回事,和别的女人享乐是一回事,两者并不冲突。 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一个翻身,把自己交给原始的欲望。 他的狂野感染了她,两人如干柴烈火,不成余烬誓不休。 第二章 松德路一六九号,花城出版社。 打从进办公室,美娟就坐不住,如热锅上的蚂蚁,三不五时地跑进跑出洗手间整理服装仪容,她严格要求自己的外观随时随地保持在最佳状态下,冀求能一举攻下山头,飞上枝头作凤凰。她许过愿,前有温落公爵夫人,中继茱丽亚。罗勃兹,她要做第三只待变有麻雀。虽称不上国钯天香,但也是众所公认的小甜甜,天庭饱满、皮肤光滑强性佳、肤质白皙感光强、眉毛不需修饰呈美丽的弯月状、近视眼反添朦胧美、小小圆圆的鼻翼旁跳跃的顽皮小雀斑有如神助,配上小巧玲珑的身材,使她看起来犹如森林中的小精灵。想追求她的人还真不少,但全无法得逞,对另一半的选择她把关严格,宁缺勿滥,没到达低标九十分的男人想追她,只会碰一鼻子灰,自讨没趣的份。她似乎专门吸引她无法喜欢的男人注意,这使得她的感情留白。到后来,她的朋友都这么说:“美娟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女孩。” 她是吗?如果说这话的人知道她曾单恋过浪子的话,肯定连老太太吃好几惊。 只不过浪子的事年代久远,尘封在她心底。现在,觅得第二春比较实际。 唐宁的眼界向来比自己高,她说不错的准错不了。 再度轻描过眉,涂好砖红色唇膏,用力地在鼻梁和脸颊扑上薄薄的蜜粉和腮红,美娟似笑非笑地欣赏镜中人,面色红润,一朵鲜活的桃花正等着舞春风。 这一套压箱底的重点服装,今天终于见天日。一身黑亮,把原本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具透明感,俏丽的灯笼短裙巧妙地掩饰身高不够的遗憾,合宜的搭配充分营造出她想要给他的印象知性和感性兼备的现代都市女性。她轻盈地转一圈,信心十足地回座。 “美娟,今天有什么特点的事?”胖妞的目光在美娟脸上穿梭。 “有约会,对吧?”前座的小芳回过头来,很有把握地说。 “真的吗?怎么没听你提过,对我们还需要保密吗?太不够朋友了。”胖妞嘟着嘴。 “什么时候的事?从实招来。”珊珊满脸兴奋。 面对大家关爱的眼神,美娟忸怩,“八字没一撇。” “怎么认识的?”珊珊有兴趣知道全盘。 “待会儿在这里认识。”美娟轻快地说。 “我怎么没有听懂,有谁能解释给我听。”胖妞一头雾水。 “待会儿第一次见面。”美娟耸耸肩。 “还不认识,就打扮这么漂亮,这么急着找婆家?”胖妞讪笑美娟“狂妄”。 总比乏人问津来得强!美娟暗骂胖妞。 “你懂什么?第一眼很重要的。美娟呀,不是我要念你,屁股不要老是翘那么高,条件不错的就要好好把握,别再嫌东嫌西,再美的花,季节过了也是会谢的。 我们一起进公司的。我小孩都三岁了,你呢,有好好谈过一次恋爱吗?”小芳看不过去。 “对嘛,上次被你三振的眼镜公司小开不是不错吗?说人家没‘克拉司’这年头‘克芦钻’比‘克拉司’值钱。”珊珊酸溜溜地说。这年头谁不向钱看,还故作清高状。 “就是嘛,个子一五七,眼光一九0。”胖妞也不落人后地加入批判的行列。 从这群人的交相指责中,可看出她平日做人失败到什么程度,好像很对不起她们。这群婆娘平日待她们不薄,今日不打自招,看下次怎么回敬过去。 “是,是,是。教训的是,小妹受教了。”美娟皮笑肉不笑地虚应。 “铃……”响声来自美娟桌上的分机。 这些人顿时噤声,目光的焦点全放在电话上。 “嗯、嗯。”美娟先润润喉,“喂?” “美娟,外找。”总机小妹那端传来贼贼的窃笑声。 他来得好快,讨厌,被她们一闹,先前的准备工作都白做了。心跳得好快,又要重新调整心律了。 “请他去会客室。”美娟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有点紧张。 “他来了?”珊珊睁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美娟。 “多此一问,没听声音都变了。”小芳笑吟吟地说。 “有好戏看了。”胖妞手舞足蹈。 “求求你们,克制一点,不要像刚从女性集中营放出来看到男人的饥渴样子,会把人给吓跑。”美娟央求。 “要克制的是你,紧张得鼻尖上都冒汗,嘻……” 小芳做个鬼脸,“我们要去泡咖啡了。” “嘻,用力吸气、呼气。”胖妞捧着肚皮讥笑。 这群损友只让她更紧张。美娟拉拉裙摆,故作镇定地走出办公室。 惨了!鼻尖上的汗一定会毁了她刻意掩盖的雀斑,她想给他一个成熟妩媚的印象。美娟拿纸当扇子,便劲地扇了几下,远水救不了近火,已到会客室门口,她用力地深呼吸一次,把心情调整好,再推开有如千金重的门。 唐宁所言不虚,眼前的人说他英俊一点都不夸张,但比起线条分明的五官来说,他自信他的魅力更令人倾倒,不过他的脸有点眼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守,难道这就叫做“似曾相识”? 美娟冲着他展露出笑容,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笑得这么不含蓄,微露出一副整齐雪白的牙齿,并眨动迷朦的黑瞳,放出十五万瓦的高压电,连声音也像蜜糖,“你好!我是胡美娟。” 皇甫仲明一愣,以为他听错了。 “你好,我要找胡美娟。” “我就是胡美娟!”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家公司有两个同名同姓的胡美娟。 “我要找的是另一个胡美娟。” 他还是没听懂。“你要找的那位胡美娟不在,不过她交代过我代收二十万。” 这意味着今天看不到他朝思暮想的人。 皇甫仲明的脸垮了下来,说起话来有气无力,“那扰请你帮我代转。”还是得将支票交给她,总不能说一定要拿给本人,那样太小家子气了。 看他的蛮脸,美娟感到自己给人看笑话了。他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因为他心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 美娟的笑容也随着逝去,“胡小姐掉了一条缀有祖母宝石的手练,请问你或你家老王有没有捡到?” 手练?这下子情势逆转,幸运之神靠到他这边。 “是的,在我这儿。” “太好了,请交给我。”美娟如释重负。 皇甫仲明耐人寻味地一笑,“对不起,我不能交给你,请她本人来拿。”并递给美娟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大哥大的号码,请她和我联络。很高兴能认识你,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再见。” “喂、喂。”美娟喊他。后者并没回头。 他留这一手,要她怎么对唐宁交代,美娟敲敲脑袋,那人真会出难题。 这个人撇开外型不说,看他的气势非泛泛之辈,应该大有来头。美娟看一眼手上的名片。 难怪觉得眼熟,每个女人对他都似曾相识。皇甫仲明,多少女人一生的梦都筑在他身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可惜是稀泥巴糊不上墙壁,他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美娟自我解嘲,她也没看中他。 门轻轻地被推开,小芳、胖妞、珊珊端着咖啡、饼子、水果微笑地走进来。 唉!还要摆平她们三个。美娟苦在心里。 “对不起,打……”胖妞把扰吞了回去,改口说:“人呢?”像在审问犯人。 “走了。”美娟不起劲地说。 “什么?难不成你怕我们会吃掉他。”胖妞大表不满。。 “他自已急着要走,我有想过要留他下来给你们观赏,但没有办法,脚长在他身上,总不能叫我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形容一下他吧。”珊珊抱着聊胜于无的态度。 “你们看过的。仔细看我的口型,只讲一次他的名字。”美娟出哑谜。 “皇甫仲明?”三人异口同声。 “对。” “他本人如何?早知道就不去泡咖啡,都怪小芳说要先给你们一点独处的时间。”胖妞念念有词。 她还得感谢小芳。给她们看到他不甩她的样子,她还有好日子过?铁定被她们当成茶余饭闲磕牙的笑话。 “他呀,帅得没话说,像头美洲豹,我愿意为他放逐天涯,什么都不顾……”美娟做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胖妞和珊珊更加悔恨地捶胸顿足。 “他对你有没有意思?”小芳细细的长眼闪一闪。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留给我一张写着大哥大号码的名片。”她当然不能从实招来,自暴其短。先搔搔她们的痒处,让这些婆娘羡慕得半死。 “满有希望,做了正宫娘娘,可不要忘了我们。” “美娟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能袖手旁观。你每天都要做进度回报,有时三个臭皮匠也很管用,大家群策群力地朝皇甫夫人的目标前进。”胖妞举起玻璃杯,预祝成功。 “对,对。美娟不要怕他,我们与你同在。”珊珊做出胜利的手势。 哈!雪球滚大了,看日后怎么收场。 都怪唐宁说话不老实,非扒下她一层皮做皮袄不可。 趁着空档,美娟跑去打公共电话。 “喂,找谁?” 鼻音好重,大概刚睡醒。 “麻烦,d室……胡美娟。”她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喊错。 “等一下。” 公用的电话就是不方便,还没点线,不然她这团怒火无处发泄会憋死的。 “美娟,手练在他那儿?”唐宁劈头就问。 气昏头的美娟,哪听得进唐宁的话,她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这害人精,敢诓我,害我出丑、表错情,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幸好公司的三姑六婆没在场,要不然我会死得很难看。” 诓她?发生什么事?唐宁不解,“我做错什么?” “还不自首?看样子不将你的罪状公布,是无法让你俯首认错,你是不是告诉我皇甫仲明对你没意思?是不是暗示我钓他?”美娟气极地说。 “是。可是,何罪之有?”她很纳闷,美娟好像在盛怒边缘。 “你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美娟几乎是用喊的。 “喔?他对我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知道我对他没意思,所以我鼓励你钓他。”唐宁振振有词。 “怎么可能?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会没感觉。你是在家里待太久,感官、知觉都丧失了,是不是?”美娟不置可否。 他对自己有意思?唐宁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也抓不出原味。 “你又怎么知道他对我有意思?他亲口告诉你的?”美娟怎会说的如此肯定? “他用不着亲口告诉我,他的大方和没收你的手练,图的就是想再见你一面,这样够明显吧!”美娟酸酸地说。 听到手练有着落,唐宁先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很想问清楚怎样可以拿回手练,但美娟还在气头上,现在问不适合,等她气消了再说。 “我先前真的没有察觉到,也没往这方面想,只想他是一位你可以考虑看看的人选,谁知道好意变成恶意。”唐宁满是委屈。 “好吧,好吧,错怪你了,原谅你的无心之过。” 美娟只能自叹流日不利。 “他对你很无礼?”唐宁小心翼翼地询问。美娟的打击好像不小。 “倒也不是,不提了。”当作恶梦一场,她可不想再重述这件糗事。 “你能释怀就好了,他没当场给你手练,可有说什么?”唐宁紧张地问。 “我先前已将他的话带到,他要当面还给你。他留下一张名片,请你打电话给他。” 要她亲自出门?唐宁深锁愁云。 唐宁没作声,可想而知,正一个头两个大地忧心忡忡。美娟非常确定。 “你帮我打,帮我要回来。”这是唐宁的答案。 “我可不想再看到他的‘瓠子脸’,他找的是你不是我,我不要自讨没趣。”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皇甫仲明。 “你告诉他,我出天花不能见人,要他把手练交给你。” “有没有像样的理由?这种破理由也拿得出来?” 美娟讪讪地问。 “横竖就是不见,管它是什么理由。” “一定会被打回票。” “没试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他识趣地知难而退。” “难上加难啦!保证行不通。”皇甫仲明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吗?美娟很怀疑。 “请善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都要把手练骗回来。你跟他说二十万我还他,他还我手练,谁也没占便宜,彼此互不相欠,也不相干。” “好吧!姑且一试,看这小子的诚意够不够,有独立核算追我们唐宁。”美娟调侃。 “别闹了!我才不要和他有瓜葛。”唐宁不抗议。 “你不也承认他不错。”美娟暧昧地指出。这回唐宁总不能再睁眼说瞎话。 “他错不错跟我有关吗?”唐宁不针对问题做回答。 “当然有很大的关系,他摆明了要追你。”美娟直言。唐宁不能老是以鸵鸟心态面对问题。 对美娟的苦苦相逼,唐宁不为所动,“我不会让他有追我的机会。” 被打败了。现在跟唐宁说什么都是浪费口水,气死验无伤。 美娟悻悻然地说:“懒得理你。” “你不能不理我,你还要帮我打电话。”唐宁提醒道。 “我是专门替你擦屁股的。”美娟咬牙切齿地说。 唐宁忍不住放声笑了,“我有卫生纸,不劳你手。” “交友不慎。”美娟嗔道。 “好友,机灵点,不要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唐宁耳提面命。 “安啦!静待佳音!”美娟拍胸脯道。 美娟看着手上的名片发呆。 名片上除了电话号码外,另有皇甫仲明的亲笔签名。字如其人,俊逸、刚健,拿这张名片去皇甫集团找工作,应该是水到渠成,没有人不录用她。 不要小觑上面的大哥大号码,这可是直达天庭、不经秘书筛选的唯一管道,可见皇甫仲明多怕误掉唐宁打来的电话,用心良苦可见一斑,只可惜他遇到的是不解风情的唐宁,准会让他大失所望,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跟她昨天的情形一样,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想到这就一肚子气。美娟尖酸刻薄想:活该!让他也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打电话给他吧! 原本想等久一点再打,磨光他的耐性,可是唐宁没时间耗下去,已经来过一通电话催她行动了。 “喂,请找皇甫仲明。” “我是,你哪位?”是她吗?他不确定。 接得正好,他八成连上厕所也带着这具大哥大。美娟暗忖。 “你今天早上看到的胡美娟。” 不是昨天的胡美娟,他难掩失望的口吻,“有事吗?” “另一位胡美娟说她出天花羞于见人,劳烦你将手练交给我。”她吃了炸药,火气十足地说。此娟非彼娟,用不着太有礼貌,免得他以为她是来主动出击的。 早上被冷落的感觉又全部涌现,起而代之的愤怒已将理智打败。 他诧异自己听到的。 她不愿再见到他,连电话都假人之手,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惹人厌到这种地步。破天荒的第一次被女人一个在乎的女人拒于千里之外。这可大大地刺伤他,不过并不会吓退他。 “对不起,我还是想亲自交到她手上。” 果然厚脸皮,唐宁都摆明不甩你大少爷,还要靠过来。哼! “皇甫先生,你有所不知,她那个人别扭得很,说不就是不,没得商量的。何况手练对你也没用。”美娟挖苦他。 “我也很固执,讲不通的。”他不甘示弱。 “难不成就僵在这儿?”她讲话很冲。 “我不会是让步的那一方。”他的态度强硬。 他大有叫她看着办的味道。这下可好,面对两个有牛脾气的人还能怎么办? “她提议把二十万还你,交换她的手练,意下如何?” “两者怎能相提并论?她被我们撞到,我们理当赔偿,和手练的事没关系,何况她只须出面就可拿回手练,不需要还回二十万,就这么简单。” 简单,难就难在这儿。白羊和黑羊都在桥上,谁会退后?不要以为手练在手上就稳赢。 “既然你态度强硬,我只转达你的意思,等我征询她的意见后再告诉你。” 什么!还得用传声筒?这样传来传去,话意会被打折,更何况不知要等多久才有回音。 “胡小姐,能不能给我她的电话,我自己跟她说比较清楚。”行动强于等待,主动优于被动,这是老兵的哲学,用在战场上无坚不摧、战无不克。有人说情场如战场,他相信同理可证。 给他了不被唐宁打成肉饼才怪。她皮没在痒。 这位小开未免太猴急,一副攻城掠地的模样。想攻陷唐宁?她的护城河比太平洋还难横渡,墙壁比再土金库更坚固,五百吨黄色炸药也炸不开,追唐宁要有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心理准备。 何况还有她在把关,妄想把她当成打开山海关的吴三桂。在那样对待她之后,还希望她帮他,吃饱饭慢慢去想。哼! “不行!”美娟一口回绝。 “放心,我会跟她解释,不会让你难做人。”皇甫仲明软语。 痴人说梦话!美娟不予理会,“等候通知!”不等他回答,自行断话。 美娟窃笑,大有报了一箭之仇的快乐。而电话另一端的皇甫仲明正苦恼着,百思不解。难道他和叫“胡美娟”的人犯冲?一个讲话像吃了炸药,一个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美娟铩羽而归,唐宁闷不作声。 “作何感想?要我怎么回答他?”美娟逼问。 半晌,唐宁挤出一句,“没有感想,不用回答。” 这算感想与回答吗?问题只要跟感情有关系,唐宁绝口不谈心理的想法,回避的方法虽笨拙,就是让人无可奈何。 可是这次不同,如果能萧洒地不要手练也罢,但她做不到。要手练势必引发一段感情的牵扯,她也清楚这一点的可能性有多大,既然已知是无法避免的事,更不该一味地逃避,那样只是把问题暂时悬在半空中,还是要解决的。 “你脑袋里装什么?”美娟摇晃唐宁的肩膀。 “一团毛线,理不出头绪。”她的脑子里杂乱无章,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答案可以满足美娟。 “有什么好想不透的,不过是一加一的题,手练你要不要?”她紧盯着唐宁问。 “要呀。”唐宁应着。 “要手练就自己去向皇甫仲明拿,有疑问吗?” “非得如此?没有其他方法可行吗?”唐宁推托。 “认命吧!”美娟点头。 早知道就不要拿那二十万,然后可以大声说话,臭骂他一顿。拿人手软,吃人嘴软。唉,悔不当初! “唉,那就顺他的意吧!”唐宁认栽了。 “他的用意可不只如此。”美娟暗示。她很清楚要的是什么。 “管他的!反正手练拿到手就走人,他能把我怎么样?他敢拦住去路,我就喊救命。”她大刺刺地说。 “他就是不能怎样,但绝不可能轻易放行,怕拿出来的招数你招架不住。”美娟泼冷水。 “别把我看成弱不禁风。”她自恃有功夫在身。 “等你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再说大话也不迟。”美娟肯定唐宁不知道皇甫仲明的来历。除了要恶补皇甫家断代史外,尤须了解皇甫仲明不是靠衣荫的纨子弟,免得她被时下的常识误导,低估了他。 还以为只是一般的公子哥儿,原来是个大阿哥,难怪唯我独尊、不可一世。 “另眼相看了吧?”美娟得意非凡。 “我又不是去相亲,不用报告得这么清楚。”唐宁淡然地说。 唐宁这个玩笑是躲避球的高手,真会闪,打都打不中。 “怪我多事了,好心没好报。”美娟没好气地说。 “怪我不识好人心,不要和我一般心识。”唐宁抱歉道。 “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就好。这话说回来,我觉得他不错耶,对你又情有独钟,可以考虑交往看看。”她牵起红线了。虽然和皇甫仲明有点过节,但也不能就此否定他。他没喜欢上她是他的损失,他喜欢上唐宁,这很正常。 美娟托着腮,端详起唐宁。 如果她是男孩,她也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唐宁。 唐宁给人的感觉是灵秀、纯净、典雅、美丽。漆黑深沉的大眼,秀挺的鼻,樱桃般的小嘴,披肩的长发。 此刻唐宁的脸宛如刚摘下的一瓣粉荷,鲜嫩如婴儿的皮肤和血色,那种美是她无法企及的。 “美娟,你胡说什么?”唐宁拉白布条严重抗议。 “我姓胡,说的话当然是‘胡说’。”美娟打趣地说。 “无聊的笑话。”唐宁白她一眼。 “没幽默感,你是不是要顺从他?电话号码给你,去问候他,0九o一一六三三六。” “谁说要顺从他?”唐宁发嗔。 想到要打电话给他,她的头皮开始发麻,整颗心不由怦怦跳。 她是怎么了?她在怕他什么?是他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 他的目光好像会摄人魂魄,教人无法直视。看过许多深情款款的眼眸,但都不若他的令她心悸。天哪,不过是一面之缘,哪来的汉涛汹涌?唐宁谴责自己反应过度。 “不顺从?那想到怎么扳倒他?”美娟张大眼睛。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唐宁一本正经地说。这谁不会说?说得瞒天过海、头头是道、天花乱坠,但是要做到圆满、正确、无误可就是一门功夫了,人啊,往往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唐宁现在说的比唱的好听,到时候一定是“软硬兼失,恩威摒除”,更何况恩威并重是他的权利,二十万的恩惠。 “具体一点,好不好?我还上下其手、左右开弓呢!嘻……”美娟笑坏了。 “笑我?你有什么具体方案?愿闻其详。”唐宁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 “口好渴,先让我补充流失的口水。”美娟也拿起果汁痛饮两大口。 “有屁快放。”唐宁催促道。 “说话文雅点,你在我心中是有形象的。简单地说,就是要你虚与委蛇。” “虚与委蛇?”唐宁不明究里。 “常言道‘吃亏就是占便宜’,你先让他占一下便宜……”美娟比手划脚地说。 不待美娟说完,唐宁插口,“你‘酣眠’,我为什么要让人占便宜?” “不要打岔,听我把话讲完,你先假情假意屈就他,等手练到手再翻脸不认人,反正他也找不到你,找我,任凭他软硬兼施、恩威并重,我也不会出卖你。你觉得如何?” “我早先也是这么想,和他见面一次,手练到手就闪人。”还以为美娟会有什么好点子,她大失所望。 “拜托,我的意思跟你的有点出入。你忽略了他的意图,而这点是我非常重视的。你以为他一看到你就昏头,然后乖乖地奉还手练?错,大错特错。你不调整心态,手练是要不回来的,我跟他对过招,他不好对付。如果你不会因手练而放下身段,我劝你不要和他见面,见也是白见,徒增不愉快。”她循循善诱,提醒唐宁不要再欺骗自己。 “你是说,要我跟他眉来眼去骗回手练。” “接近。主要是你得认清他的企图,对症下药,分寸自己拿捏,没人要你寡廉鲜耻,只是拐骗而已。” “这样啊!”唐宁垂下眼,一只手指卷起一绺长发绕在指上,再慢慢松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重复这个动作,垂下的眼皮使美娟解读不出她的心思。 “只有这样。手练是他的王牌。”美娟坚持道。绕了一大圈,总算有所获校正了唐宁掩耳盗铃的不正确心态。本来嘛,取回手练不是光伸手就行,握有手练的人正虎视眈眈,等着握她的手。 “万一我偷鸡不着蚀把米?”唐宁含糊地说。 “能损失什么?大小姐,顶多陪张笑脸,他有什么非份的要求,以你的个性一定是抵死不从,不过要你谄媚一下而已。” “这还不够牺牲啊!”唐宁大叫。 “没办法,男人都爱这一套。”美娟暧昧地说。 “唔!”唐宁双肩垂下,像泄了气的皮球。 美娟提醒她的地方心里已有数,但美娟提出的方法,她碍难从命。 讨好男人,她做不来。 第三章 过了几天食不知味的日子,唐宁决定早点面对残酷的事实。 她心不甘、情不顾地拨电话。 “找皇甫仲明。”她刻意没礼貌地说。 要她对他和颜悦色有些困难,倒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气自己不怎么讨厌他。 “我就是皇甫仲明。你是……”声音有点像,这样的想法让他有些兴奋。 “我是你要找的胡美娟,能不能麻烦你将手链邮寄到花城出版社,地址是松德路一六九号。谢谢。”她一口气讲究。 “另外那位胡小姐可能没将我的意思带到,我希望亲自交到你手上。”他不妥协。 从另一个胡美娟挂他电话后,他的心情就大受影响,担心她索性不要手链,从此音讯全无。几天以来果真石沉大海,他的心情跌到谷底,悔恨当时没坚持陪她去医院并找机会送她回家,那样就不会日日夜夜对着电话干瞪眼,无心工作,茶不思饭不想,只思念她的倩影。惊鸿一瞥却刻骨铭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现在深谙其味。 总算苍天有眼,把她给盼到了,焉有邮寄手链自断情路之理? “劳你大驾,这样我过意不去。”她虚伪地说。 “不会,乐意之至。” “我要还你二十万,我收受不起。”这二十万压得她抬不起头,还回去才能“呛声”。 “为什么收受不起?那是老王不小心撞到你该赔的。” “不是老王的错,是我不听从警卫犯的错,所以没资格收你们的钱。”顾不得他会怎么看她,把她当成一时起贪念吧! “不要这么说,你的伤好多了吗?”他的口气很温和。 这个……要气他和要他生气都难。 “谢谢,好多了,拜托你把手链还我。”唐宁央求,硬的不行来软的。 “我没说不还,只是希望当面还你,我长得那么吓人吗?你好像很怕看到我。” 长得是不吓人,只是眼神吓人,像要吃掉她。 “那……晚上五点半在花城门口见。”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何不大方一点,反正再把美娟拖出来,就不必单独面对他。唐宁打如意算盘。 “我们不在花城见,六点直接在丽晶玫瑰厅见,我会先订好两个人的位子,届时恭候大驾。”他特别暗示她不要“带电灯泡。” 她的阴谋被识破,加上他的提议,在在让唐宁愕然。他比她聪明。 “可是……吃晚饭不行,我……另有约。”她支支吾吾地说。在大庭广众下现身,万一被他们看到,她没死…… 有约? “和男朋友?”他直接反应。 “对!”她顺水推舟。 她有男朋友是很正常的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一点也不感意外,只是心里不是滋味,嫉妒那个男人的好运。 “你很坦白,不过请我跟他请假,你们改天再约会,先赴我的。”他有些吃味。 只要她云英未嫁,就没违反他的二不政策,他可以放马追她,虽然起跑慢了点,又有人在他前面,不过他有信心迎头赶上。 “你很霸道。”唐宁顶他一句。不折不扣的权贵后代,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任性地以为没有要不到的东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只知家里钱有多少。 他不否认自己霸道,有要的人才能霸道,没本事的只能耍流氓。 “认识我,你会发现我的其他优点。”他打情骂俏起来。 大言不惭。谁要认识他! 怎么办?他一定不会接受她不能抛头露面的搪塞之词,又不能据实相告。她的心揪成一团。看情形吃顿饭是跑得了现在,跑不了以后,与其夜长恶梦多,不如速战速决,一餐饭换一条手链,勉强接受。唐宁叮咛自己:去之前要上教堂。她需要上帝的庇佑。 三年不出门,一出门就撞到皇甫仲明已够她受了,可不要三年不赴宴,一赴宴就碰到聂家任何人,否则将会是最后的一餐。 “吃完饭,你会还给我手链?”她不得不质疑他的信用程度。 吃这顿饭她冒的风险太大,不能只是碰碰运气,她只能碰“好运”。 “当然。”他拍胸脯道。 那条手链对她一定很重要,才不惜还回二十万。二十万可以买上百条那种手链,所以它的重要性不在它的价值,而在它的意义,是赠送者的关系让她如此珍惜。 会是她的男朋友吗? 这样的想法,让皇甫仲明不悦。 他要送她一条价值不菲的手链。 “不能黄牛!”她强调。 “我是君子。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如果知道她家,追她就容易多了。不能登堂,何能人室?皇甫仲明自嘲。他是一匹等着入内室的狼。 “不用,我会坐大车去。”她的意思是公共汽车。 他误会了,以为她男朋友会送她去。 “晚上见。”皇甫仲明轻轻地放下话筒,有些神伤。 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倘若现在就为她那个即将成为过去式的男友而怀忧丧志,是可耻的。 六点,唐宁还痴痴地盘膝坐在床上,对自己生气。 半晌,她从床上跃起,夺门而出;终究得去赴约。 心儿忐忑,唐宁仓皇地闪进丽晶玫瑰厅,她低着头跟在服务生身后。 服务生在靠窗的一个角落停下,她抬头看到一张英俊无比的面孔。 他正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 那是一个胜利的表情。可恶!唐宁瞪他一眼。 服务生拉开椅子,让她在他的对面落坐后,递上菜单。 “想吃什么?”皇甫仲明冲着她笑。 他的笑容像张温柔的网,她的心一凛,把头埋到菜单里。 哇!这里的东西好贵,还特别注明是聘请密特朗总统的御厨来此掌厨,光看名称就让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本该好好祭祀亏待已久的五脏庙,但想到是和对面的家伙一块吃这种慢慢上菜的西餐,她食欲全无,此餐无疑是慢性谋杀。何况,现在就已如坐针耗,眼睛和手都不晓得放哪里? 找一个最具经济效益的速食餐。唐宁迅速翻着。 就这个。“蔬菜三明治。” “不要客气嘛。”皇甫仲明诚恳地说。 “今天吃素。”她立刻说。 “那请厨房特别做一份素食西餐。” “不用,今天胃口不好。”她暗有所指。 “那不是表示我没诚意招待。”他只是笑笑。 “谁要你招待?待会儿各付各的。”她的眉挑得高高的。 “你高兴就好。”他没意见。她心情不好,是没跟男朋友共用晚餐的缘故?他的心再次沉甸甸的。 “哼!”唐宁一副得逞的快乐表情。 她的表情随心情转换得真快,一会儿嗔、一会儿笑,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但每一种表情都非常好看,让人不禁想看其他的表情是否也如此动人?皇甫仲明萌起捉弄她的念头。 存心和她唱反调,他点了一份慢工出细活的精致大餐。 唐宁两三口就将三明治吃掉,葡萄柚汁也喝了半杯。他却只在沙拉阶段。 天哪!唐宁暗自叫苦。半杯葡萄柚汁能撑到他吃完吗? 她百般无聊地望着窗外。放眼过去,霓虹灯不停眨眼,燃烧着不眠的城楼。 从小她就偏爱都市的夜,从高处鸟瞰地上的车来人住,时光流转,改变了许多东西。那个随唐威和聂建文北上就吵着要到新光摩天大楼的女孩,如今茕然独坐……一股淡淡的哀愁自心底升起,唐宁的双眉渐渐深锁。 曼妙的钢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唐宁这才收起多愁善感的心,回过头看同桌人的进度。 皇甫仲明一口牛肉接一口龙虾,他倒是不亏待自己。 她终于沉不住气,“我吃饱了,手链可以还我了吧。”不等了。 “我还没吃完,你一直看我吃,我吃得更慢。”他嘻皮笑脸地说。 “谁看你!”她狼狈地收回视线。鲜嫩的脸上掠过一抹红霞。 他失神地看着她,眼瞳里有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同一张桌子,坐着两个心情炯然不同的男女。 女的巴不得马上离开,而男的却慢条斯炯理地轻啜咖啡,舍不得离开。 皇甫仲明定定地看着唐宁素净的脸: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施朱则太赤、扑粉则太白,她的容颜真是描不成、画不就,非工笔所能。 唐宁意识到皇甫仲明在研究自己,白净清秀的脸顿时冷若冰霜。 “看够了没?”她咬着牙根说话。 “恐怕不够,能不能给二张照片?”他煞有其事地说。 她赏他一记卫生服,“你吃饱喝足了,现在总可以还我手链了。” 皇甫仲明从熨烫平整的细条纹衬衫左上方口袋里掏出一条男用手帕,摊开后手链赫然出现,但它只在唐宁的眼前亮相一下,旋即又回到皇甫仲明的口袋里。 他双掌一摊,表示空空如也。 面对皇甫仲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唐宁傻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马上还给你。”皇甫仲明说完,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优闲地靠在椅子上。等着她开炮。 果然是炮声隆隆。 “骗子、无赖、下三滥、人渣……猪。”唐宁指着他的鼻子谩骂。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她冒着生命危险赴约,无非是为了取回手链,谁知竟是一场骗局。 唐宁的怒骂声引起邻桌的好奇,他们放下刀叉,对唐宁和皇甫仲明这桌行注目礼。 她强烈的措词,他并不以为忤。那是他应得的。 “阿拉丁捡到神灯都有三个愿望,不贪心,一样三个,你就当作我拾金不昧的奖励,好吗?”他向前探身,很认真地请求。 阿拉丁?神灯?不就是“天方夜谭”,她自己的愿望都没实现,哪有能力去实现他人的愿望?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巫婆,不会点石成金,而且明明讲好吃过这一餐后要还我手链,你出尔反尔,有失君子风度。”她实在搞不懂自己,干嘛跟他讲理?照她的脾气,应该是啪啪两巴掌。唐宁感到奇怪,难道是她气过头了? “我承认我没风度,很对不起,我还是厚颜地请求三个愿望。但你放心,愿望是你能力所及,而且保证不违反善良风俗。”他等着她颔首。 他以为他在下圣旨,好像她非得接旨不可。他太自大了。 “你的保证有效吗?不会三个完了还有三个?”她冷嘲。 “不会!”他断然否定。 “当我是白痴,我才不上当。” “我可以发誓。”他急了。“我皇甫仲明对天发誓,如再失信胡美娟小姐,一定让皇甫盈科公司关门大吉。”他慎重地举起右手发誓。 去他的! 她是唐宁不是胡美娟,这誓言没用,不具任何效力。她有吃闷亏的感觉。 “三个太多,一个。”她开始讨价还价。总不能他说东就东,自己一点风骨都没有。 “三个,不会再多也不能少。”他坚持。 茅坑里的臭石头! “三个都要先经过我的认可,没有你说了就算数这回事。”她只能讨回一点公道。 “当然!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他很有气魄地说。 “你已经在强迫我做这种事了。”她逮到他的语病。 “我指的是那三个愿望。”他讷讷地说,一脸不自在。 看他这脸拙样,和先前种种表现,很难相信他是美娟口里的强人,什么君临天下、日理万机、手上决策的案件动辄上百亿,这种人应该是头脑冷静、成熟稳重,他却像个调皮、赖皮、爱撒娇、会搞得她鸡飞狗跳、天翻地覆、恨不得抓过来打屁股的小恶魔。 而最像恶魔的地方就是他的长相。 实在难以想像他办公的模样,感觉像小孩玩大车,也能得心应手吗?还是他的丰功伟业是他爸爸给他的。 “愿望是什么?”她急欲想知道自己被判什么徒刑。 “还没想到,电话号码方便给吗?我想到再打电话告诉你。”他冷不防地提议。 给他!以后耳根能清静吗? “不方便。你打给另一位胡美娟,她会转告的。” 她拒绝透露。 “你不觉得这样很麻烦。”他抱怨。资源越少,对他越不利,绑手绑脚的。 从她那张拥有优美弧线的唇里轻轻地吐出一句,“不觉得!” 语毕。唐宁起身告辞,并放五百元在桌上。 皇甫仲明旋即起身。 “太晚了,我送你。” “不用。”她不领情。 “这是礼貌。”皇甫仲明依旧强势作风,押着唐宁走了出来。 “真的不用你送。”唐宁仰起脸,对挡住去路的皇甫仲明说。 皇甫仲明装作没听见,神情愉悦地看着别处,唐宁只好幸幸然地站在他旁边,准备接受这种打鸭子上架式的相送。 一辆红色跑车停在他们面前,皇甫仲明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上来吧。”她给他一个鬼脸。后者咧开嘴笑了。 她的心情恶劣到家。她好像被他吃定了。 夜很静,车内也很安静。 在车上,皇甫仲明不时侧过头来瞄唐宁,唐宁却一迳出神地望着车灯前的路。 中山北路到复兴北路不是段很长的路,但今夜却觉得好像永远走不完。唐宁转脸望向身侧的玻璃窗,路灯下她和他的面容一下子浮现,一下子又隐没。 他的侧面有挺直的鼻、坚毅的下巴,偏偏那张嘴看起来过于女性化,奇怪的组合,却是这么俊美,她突然有掠开覆在他前额头发的冲动。她在想什么?唐宁惊觉地摇摇头,像要摇掉脑中不该出现的波动。 他们的眸子在车窗上相遇,唐宁觉得一团团热气往脸上冲,直觉地低下头。 “美娟,我叫你美娟可以吗?”他打破沉默。他很想一直看她,看她害羞的表情,可是他在开车。 他觉得此刻和她在一起,他所受的煎熬比不见面时更大,因为,他现在好想停靠在路边,搂抱起她吻着,可是她不会愿意,所以他叹气。唉! “可以呀。”她想笑。 “你在花城出版社上班?”知道她在哪里上班,那他就可以去站岗。 “我是自由业,花城的特约封面画家。”她老实说。 有利条件又失去一项。“怎么会这么巧,你跟那位胡美娟同名又是朋友。”他无话找话说。 “对。”他没起疑吧?她心虚地想。 “家里有什么人?”他有兴趣查她家的户口。 “没人。”她幽幽地说。 他惊讶地看她一眼,歉然地说:“对不起,希望没引起你的难过。”他为她飘零的身世感到心痛,一种保护弱者之心油然而生。他要保护她。 “没感觉了。”她咬着下唇,眼底净是伤感。 “假日都做些什么活动?”他赶快转移话题。 “待在家里。”唐宁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整整三年,她没有假期。 她摆明在拒绝他。 看来,她对她的男朋友情有独钟,他得下很大的功夫横刀夺爱。 “到了,接下来要走哪一条?”他侧过脸向唐宁询问,同时脚踩煞车,车子缓缓滑行,在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停下。 “过路口靠边停就好。” “不好,我要送你到家门。”他用一种十分权威的口气对唐宁说。她住哪儿的线索说什么也要掌握到。 “不行,送到那里。”她手指前面的路口。绝不可能再让他得逞,她已经多次让步了。 “这么晚了,治安又不好,我不能放你一个人走回家。”绿灯了,他的手握着方向盘,驶过十字路口。 “过头了。”唐宁大叫,“你要开到哪里?” “我家。”他吓唬她。 “放我下来!”她去抢他的方向盘。 一个蛇行,他把车停在路边,“你这动作很危险。” 她当然知道,不过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停车,她迳自打开车门,“再见。” 他拉住她的手臂,“让我陪你走到家。”他温柔地说。 “不必。”她很无情地说。 “目送总可以吧。”他退而求其次。 拿他没办法。唐宁虚弱地点说,“我住在前面的巷子里,你就在巷口目送吧!” 唐宁连头都不回地进入公寓的门。 回到房内,觉得肚子有点饿,她拿起土司果腹,边吃边环顾为她挡了三年风雨的斗室,她意识到与世无争的日子可能不再。 唐宁绝对不可能主动说明昨夜的花絮。 但一颗欲知结果的好奇又冲动的心,促使美娟抓起电话。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有些不妥。 电话中的唐宁,不是久久不出声,就是一路平稳、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会让她误以为他们是在月球上共度晚餐,给人遥不可及的感觉,无法满足她偷窥的心理。 她要的是影音重现的临场感,不想被声音欺骗。 但要看出、问出唐宁脑袋里的东西很难,以前的唐宁没这么难懂。 以前的唐宁是天底下笑容最多最美的人,活蹦乱跳、爱开玩笑、心里藏不住话、没有秘密、没有心眼。 对所有的朋友推心置腹,对生活周遭的事物一不小心就大受感动,泪珠豆大般晶莹,有时被骗受伤虽不免难过,但不到三天就释怀,绝不记恨,像处处散播欢笑的种子,更像能让满室生辉的安琪儿。 同一张脸依然那么美,个性却判若两人,这中间的问题出在哪里? 三年前的某个雨夜,一个面容憔悴、骨瘦如柴、头发短得分辨不出是男还是女、浑身脏兮兮湿答答、像没人要的流浪儿站在她家门口,第一眼她还真看不出眼前的人是唐宁,谁会往那里想。那时的唐宁不是好端端地在日本准备当聂建文的新娘子?她还收到日本的来回机票,邀请她去喝喜酒,又没收到取消通知,她压根儿不会猜眼前狼狈的人是唐宁。 流浪儿幽幽地说:“美娟,不认得我吗?我是唐宁。”她只觉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愣住,说不出话来。是那双明亮的黑瞳唤醒她,她紧紧地搂住不成人形的唐宁,唐宁痛哭失声,她的心也碎了。一大堆问题倾巢而出,但唐宁只哑着嗓子说什么唐威生死未卜,伤心欲绝之下想通了不愿嫁聂建文当黑道之妻一听就不对劲,聂建文的父亲聂天森是黑道教父没错,但聂建文无关,他是名扬国际的建筑奇葩,更何况他向来不耻父亲的作为,又怎会为虎作伥?这说法太牵强。聂建文的为人她略知一二,不可能如唐宁所说的性格不变,就算他改走黑道,也改不了他深爱唐宁的心,这点她很清楚。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唐宁幼年失怙,和哥哥唐威无依无靠,是聂天森接济他们的,他是他们口中慈爱的义父,唐威长大后也替聂天森做事。事情怎会变得扑朔迷离?唐宁在躲的人居然是他们兄妹的恩人聂天森? 任凭她严刑拷打,唐宁始终不改说辞,也不愿多说,只要她别再问,以免惹祸上身。 祸?唐宁说得像杀身之祸。 虽然无法得知真相,但从唐宁害怕的表情看出事情非同小可。 一辈子这样躲也不是办法,她实在替唐宁不值。花样的年华,却蹲了三年的苦窑,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到底有多长?无法预知,是否会因为皇甫仲明的出现而有转机?她愿为唐宁赌一把。以皇甫家在台湾的势力,她相信这是最正确的法宝。唯有这等重量级的家族,才能和聂家相抗衡。 在她的推波助澜下,皇甫仲明吃唐宁的苦头会少很多,希望他是真心对待唐宁,这样才能疗愈唐宁身上不欲人知的伤痕。这是她对皇甫仲明的期许。 既然要当吴三桂,就得鼎力相助清兵人关。美娟拿起外套,“小芳,下午在我请假。” 门外有个声音在叫她,“美娟。” 来人手上提着一包东西,朝开门的唐宁手中一塞,“喏,便当。” “比我预期的晚到。”知美娟莫若她,原以为美娟会跷上午的班来她这儿报到。 “拿回来了吗?”美娟渴望知晓详情。 “他要价三个愿望才肯还手链。” 不讶异。手链是皇甫仲明要求接近唐宁的王牌。 “你答应了?”美娟又问。 “抛不过他。”唐宁一脸沮丧。 嗯哼,这倒令她意外。还以为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拉锯战,双方条件谈不拢,请她出面调停才能达成协议,没想到坚守三不政策不妥协、不沟通、不和谈的唐宁居然当场弃械投降,啧!啧!皇甫仲明“情场天王”的封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连唐宁都能搞定,他的魅力大概天下无敌了。 她白操皇甫仲明的心。 也许唐宁并不如嘴巴上说的不在乎皇甫仲明,不然怎会这么好说话。 “这么听话?”她揶揄着。 “不是你教我要虚与委蛇,难道用错地方?”唐宁没好气地说。 “可是没要你‘敷衍’到这个地步。实现他的愿望?如果他要求上床……”美娟双手环抱着,做出怕怕的表情。 上床?美娟满脸风花雪月。唐宁象征性地打了美娟的头一下。 “那种事不可能发生,愿望由我决定它的可行性。” “怎么不早说?”美娟气结。 唐宁讲一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副德行,分上、中、下集,等你有疑问,才会再说漏掉的部分,事件的全貌往往是这边少一块,那边漏一点,拼凑起来犹缺一角。 眼前一椿疑云满布、悬而未决的谜中谜,由于推理不出,迟迟无法破案,让她得知自己可以兼差当庙公一想到聂天森父子和唐宁的谜,她就全身抽筋、起乩。 “是你把我想得太笨。”唐宁扁嘴。 “什么时候用仙女棒?”美娟促狭道。 有时看唐宁还真像仙女,她真幸福,有两个一等一的男人深爱着,其中一个已淘汰,另一个还悬在半空中。 “他会通知你。”她觉得美娟比她还急。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美娟正色。 “我现在是过河卒子,没回头的路。”唐宁深深地叹了口气。 欲来之事终会发生,皇甫仲明正式踏人唐宁生命的漩涡里。 只是唐宁犹在五里雾中。 “你有没想过,他有没有可能带你走出阴影,站在阳光下?” 仅管已猜到几分,但让娟露骨地一提,唐宁仍是震住了,果然是这个意思。 此刻,她的心说有多乱就有多乱。 “没想过。”唐宁嗫嚅地说。 又在逃避现实了。美娟施压说:“现在想也不迟,你们才刚开始。” “不用想,我没打算接受他的感情,我和他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事。” 想些什么?想又有何用?如果有用,她会先想让“聂天森下地狱”! “至少顺其自然。”美娟怂恿。 “不可能顺利的。”唐宁语重心长地说。 听到唐宁历尽沧桑的暗喻,美娟不敢再说些什么。 人家皇甫仲明很争气,已打开一扇通往幸福的门,虽然中间的路还很长且不好走,但总算有好的开始,可不能被她的急躁搞砸了。 第四章 似乎没有睡多久天就亮了,她被楼梯上有人走动的声音吵醒。唐宁起身去浴室。 镜中的脸没有精神,肿着一双眼,这是难眠一整夜的结果。 都怪那张脸,扰人清梦! 打开水龙头,冷水泼在脸上,顿觉清爽多了,清凉的牙膏使她的嘴有了味觉。 从浴室窗口看出去,天空灰蒙蒙的,她松了一口气。有下雨的可能,郊游可能会取消。 唐宁打开迷你冰箱,拿出一罐青草茶。 印在罐上的广告词说青草茶有定神、松弛、静气的功效,真的管用吗?她大概得喝好几罐,或者干脆泡个茶浴才会见效。 讨厌!她怎会如此气血不顺完全乱了章法? 打从美娟获知皇甫仲明的第一个愿望后,她就有一种难解的、心乱的期盼,虽然在理智上或冷静的思考过后,她都希望皇甫仲明别来找她,但是在潜意识里她却有所期待。 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美娟身上。 都怪胡美娟,净说些煽动人心的话,吹皱她努力封闭的心湖,如今平静不下,起而代之的是迷惘,越想漠视越在意。 千不该万不该,美娟不该建议皇甫仲明约她去“阳明山”,叫她送他礼物不就得了。 约会?!这两个字不该用在这里,不该用在她身上。 涛情画意的人将它诠释成两情相悦的产物,如此约定我用在他们身上很不恰当,只有他一人喜悦,她是被绑鸭子上架的。天晓得这一去会发生什么事,荒郊野外、四下无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会不会引发他的色胆,伸出禄山爪饿虎扑羊?虽说自幼习武,有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能力,但他孔武有力、高大英俊……英俊,对喜欢俊男的女人有杀伤力,对从小看腻俊哥哥和聂建文的她而言,英俊是一张脸,丑也是一张脸,内在才是她看人的标准,往往越是英俊的人她下手越重,全打在重要部位,让他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皇甫仲明看起来比聂建文高,比哥哥魁悟,也比他们英俊,总归一句,她要小心他以蛮力取胜,带个防狼喷雾剂较保险。 她会不会太神经质? 在有哥哥站岗的时代,她没多少机会接触哥哥和建文以外的男生。照哥哥的讲法,男生没一个好东西,包括他自己在内,只有聂建文例外。 今天,她生平第一次和男人出游。 对于陌生的第一次,难免会有些紧张。她想。 唐宁托起下巴,对镜发呆。 大部分的人将她的长相归类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女,殊不知连普通女人过的平凡生活对她而言都是奢求。她有如风中之烛,背负着血海深仇,求助无门,到处东藏西躲。但她相信沉冤终会昭雪,真相总会大白,一切的一切全寄望在和哥哥重逢的那一天。在仇人伏法前,她忍恨偷生。 隐居不过三年,就撞出个皇甫仲明,打也打不走、骂又骂不跑,她相当苦恼,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天堂有路他不走……还是快赶他走,免得黄泉路上多添一条冤魂。 美娟探问的,她无法理清自己该往哪方面想?不想祸殃及他,是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 “铃……” 唐宁踏出房门,接起通道上的电话。“喂,找哪位?” “找你。”是美娟嘻嘻哈哈的声音。 “找我有什么事?”一定没好事。唐宁嘀咕。 “特地来关心老朋友。”美娟贼贼地说。 “黄鼠狼!” “心情如何?” 就知道美娟戏弄她,来闹场的。 “心情很好,谢谢关心。”唐宁说。 “好好地玩,嘻……”美娟乐不可支。 “欠k!回来非把你海k一顿不可。” “唉哟!别那么凶,奴家好意来相送,你还凶奴家。不来了!”美婚嗲声嗲气地说。 “不必相送。”真服了她。 “好嘛!我要赶去上班了,拜拜!”确定唐宁不会失约后,她放心了。 存心来揽和。唐宁又好气又好笑。 时间差不多了,今天要丑化自己,让他死心。 远远就看到一辆火红、流线型的bmw跑车停在约定的地点,皇甫仲明斜倚在车门边。 心口一阵紧缩,唐宁顿感慌乱,连呼吸都暂时停止。不,不能让他看出她在紧张。唐宁甩甩两条长辫,昂首走过去。 皇甫仲明有礼貌地为她打开车门。 他嘴角那抹笑意令她有股想跑的冲动。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坐上车的。 是左脚,还是右脚?哪只脚先进去?唐宁将思绪放在这上面。 一会儿后,“我们去山上走走。”皇甫仲明轻快地开场。 唐宁拘谨地点头,表示没意见,大有逆来顺受的决心。 一路上,他安静地驾驶,她则侧着脸看车窗外,两人很少交谈,偶尔他礼貌地问候,她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全是不痛不痒的客套话,轻音乐横在两人中间。 车缓缓穿过充满绿荫的中山北路。 唐宁人虽看着窗外,心却一刻也不放松地注意旁座的一举一动,一路上观察他。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想。 他的驾驶技术很好,车子性能佳.但没耐心,不停地变换车道超车,而且不让别人超他的车,存在显示他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心态,一如自己早先的观点权贵后代。其实不能怪他,在富裕环境长大的小孩,很难要求他礼让,因为从小大家都让他,理所当然的“鸭霸”。 “讨厌!前面的车子开那么慢。”他被壅塞的交通搞得心浮气躁。 “大概是新手上路。”她猜。 “我就是没耐心,如果前面的车开得慢,很容易发火,这种个性似乎该改一改。”他有些懊恼。在她面前他再次破坏形象。 他竟然承认自己的缺点,倒教她吃惊,像他这般自负的人,应该不轻易认错,尤其在别人面前。唐宁有些意外。 车与车的间隔窄得可让人看清左右车内的动静。右车窗外的计程车司机一直盯着她看,还做出亲吻的嘴型。唐宁恶狠狠地瞪回去。 可是并没吓退司机,反而做出不雅的挑衅动作。 唐宁羞愤地转过头。 皇甫仲明察觉到有异,他按下车窗,一手扶着驾驶盘,一手横伸过唐宁的胸前,扶在车窗上,像凶猛鹰隼捕捉猎物的眼神盯着司机,“干什么!”他愤怒地吼着。 司机夹着尾巴钻去别的车道。 皇甫仲明这才缩手,又经过唐宁的胸前。 “不要理男那种没水准的人!”他安慰道。 唐宁点头,满脸羞怯,是为了皇甫仲明的手碰到她的胸部,而且来回两次。 好讨厌,羞死了。她脸上的红晕直退不去。 他的视线重回马路上,心里在回味:刚刚好像不小心碰到她……柔软……不小……而且货真价实的第一围。 他心情转好,眉梢、眼底、嘴角都漾着愉悦。 唐宁尽收眼底。 他偷偷高兴什么?不会是暗地高兴摸到她的……臭男生!难怪哥哥说男生都会找机会吃女生的豆腐,不管是用言语还是手脚。气死人,他刚刚一定是故意的。原先还想找机会跟他道谢,那岂不是谢谢他摸自己。 笨!笨!笨!唐宁的嘴嘟得半天高。呕啊! “怎么了,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皇甫仲明突然问她。 他也太会装蒜了。 “嗯。”她撇撇嘴。没必要扯破,心里明白就好。 “不要让他破坏了今天的游兴,好吗?不要生气了。”他安抚她。 他的声音好低沉,像在情人的耳畔私语,唐宁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他不过是在愚弄她。 “我喜欢生气。”唐宁大唱反调。 她又变回刺猬。“生气不好,容易高血压。”他温柔地说。 “你管我,哼!”她双手抱胸,别过头。 不要去碰钉子。皇甫仲明三缄其口,专心地开车。 他摆脱车队驶离仰德大道,转进一个下坡的歧路,独行在窄小、颠簸的山道。沿着坡度转出一个山弯,更吃力地攀爬,欲上山顶。 望过去前面是一个峡谷,很像一只长方形的盒子,四面环山,中间的田垅人忘了身处台北,这里未遭文明蹂躏,尚保纯朴风貌,有如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一扫都市的冰冷无情。 车子突然煞住,车窗缓缓滑下,皇甫仲明用不标准的台语向路旁一位老媪问路。 然后他回过头问:“前面在挖路,是要回原路改走另外一条,还是在这里下车走小径?这里距离我们要到的地方很近,十分钟就到。” “走路。”她说,讶异于自己多么渴望在阳光下步行。 太久了!太久没徜徉在阳光下,两条腿都快忘了跑、跳,树、花、草也久违了。真好!蓝天、白云不再是窗棂上的画,大地不再是脚底下的那几块砖,空气的味道清新甘甜,和风轻轻吹送。唐宁跑跳了几步。 一切是那么宜人,只多出一个他。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 小径旁杂草丛生,茂盛得几乎高过人头,挡住了视线。皇甫仲明不时地拨开杂草,并关照身后的唐宁,避免她被反弹的杂草打到。 小径上沉积的枯叶在他们行经时,发出沙沙声响,把宁静的山路走得很悦耳动听。 突然,他们听到隐约的潺潺水声。 “到了!”皇甫仲明伫立在小径的末端,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 她的脸上有惊艳的表情。苍翠的丛山,葱郁的树群,红叶满山满谷地燃烧着,低矮的灌木间杂着高挺的青松翠柏,夹竹桃也控出头带着微笑,清澈见底的溪流和林间鸟雀合唱,溪旁的风尾草也随风点头,像人在招手。 她贪心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嗯,空气中有绿草和泥土的芬芳。 像只脱缰的野马,唐宁兀自奔向溪旁,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脱掉鞋袜,裤管卷至膝盖,一双白皙小腿尽情地打水。 深怕惊吓到溪边的仙女,皇甫仲明大气不敢吭地走近,他有如幻如梦的错觉。 他蹲在离她不远的碎石上,假装看看山光、望望水色,其实瞧瞧她酡红的欢颜才是他选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每当他心情郁闷,总能在这儿获得想要的宁静,然而,今天这里的好风好景他视若无睹,全因她在这儿。 他的眼里、心里被她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景色。 她那么美,美得让风光都黯然失色:较好的面容怡然自在,乌溜溜的双瞳似翦水,肤质有丝缎般的光泽,微风轻拂过额前的刘海,也翻弄着她的衣角……他的视线在她动人的曲线上游走,最后落在隆起的双峰上,先前的触感犹在指尖上。 老天!她是如此诱人! 他感到燥热,由里到外,喉咙嘴唇尤其干,很想一亲芳泽。 唐宁漫不经心地左看右看,他灼热的视线也被她捕捉到。 唐宁心紧了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原来水姿势濯足。但爬满脸上的绯红泄露了她的伪装。 娇羞的模样更惹人怜爱。他凝视她,眼光专注而生动,“喜欢这里吗?” 一接触到那对黑亮的眸子,便情不自禁地脸红。 “喜欢。”声调不大平稳。 “那我们下次再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如果这是你的第二个愿望,我不反对。”她狡诉地微笑。 “我反对。愿望不同才有意思,样的话就不用三个了。”他摇摇食指,暗示她“想都不要想。” 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你很讨厌耶”话出,唐宁着实被自己吓到。怎么会拉起尾音? 完了!他该不会认为她很矫情吧? 她已经不再是被哥哥、聂建文捧在手心上易碎的搪瓷娃娃,经过那些让人长大的事后,原以为自己成熟了,到今天才知道她还很青嫩。 她还是那么地需要人呵护。 他也被“耶”吓了一跳。 他对她越来越好奇,为何外表冷漠,内心炽热,时而无情,时而亲切,但可以确定的是冷漠、无情是她的保护色。 什么样的事让她如此武装自己? 她不单针对他,是对任何人,从另一位胡美娟说她“见光死”,建议他带她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开始,他就起疑了。她的过去,他有一探究竟的决心。 不管花多少时间、心力,他一定要解读藏在她心里的秘密。 “会吗?我人缘满好的。”他偏头看她。 “你人缘好不好与我无关。”她凶巴巴地说。 “唉呀呀,又发脾气了,能不能请你不计前嫌,念在我听从你朋友的建议,今天放下工作,全心全意陪你游山玩水的诚心上,我们和平理性地度过这一天,ok?” “你现在就可以回公司坐镇,别让我耽误贵公司的大好前程。”她很残忍地说。 她不想这么蛮横,但若能让皇甫仲明起反感,是最好不过的事。 “没那么严重,公司少了我也照常开门。我们再往里面走,好吗?尽头有一个小瀑布。”他露出满脸的委屈,唉!又碰到她的刺。 “好吧!”她脸上没表情。 天上的云沉默地积卷起来,转瞬间,遍布的云翳遮蔽了天空,四周温度迅速冷却下来。 唐宁不由得双手环抱。 “起风了,可能马上要下雨,我们赶快回到车子里躲雨。”皇甫仲明下意识要去牵她的手。 唐宁像受到惊吓般跳开,“我跑步很快的。” 他漂亮的脸上忽地飞上一抹失望的神情。她有些不忍,可是她告诉自己,那不是她要的。她要让他讨厌她,进而远离她。 她很快地别过脸,拔腿就跑。她的眼里蒙上一层雾水。她为何想哭?她不知道,也不愿多想。 他跟了上去,但并没超越她。 雨开始大滴大滴的落下。 蓦然,一道细长的闪电凌空打下,雷声轰轰作响。 唐宁慌乱地顿住脚步,闭上眼睛,掩住耳朵,紧紧地咬着下唇。 一双强而有力的手从身后拥住了她。 “有我在,不要怕。”皇甫仲明在她耳边低语。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害怕。 她张开眼,一双关怀的眼正凝视着她。这样的脸深深地撼动了她,心思逐渐单纯起来,没有痛楚、没有傍徨,亦没有不安。 风将她的发扬起,雨落在她的脸上,他的心怦然一跳,竟是从未有过的感动。 皇甫仲明拨开了贴在她额上的湿发,叹息地说,“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额上,带着淡淡的温柔、淡淡的怜惜,轻轻地托起她的下巴,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唐宁猛地一惊,本能地推开他,可是皇甫仲明深情地瞥了她一眼后,脸重新盖了下来,恣意地吻着、啄着她紧闭的唇。 她觉得沉重的呼吸如浪涌来,还有贯耳的心跳,分不清是他或是自己的,久久,那燃烧的唇轻咬她的颈项,唐宁忍不住低呼,他的舌趁机探人她的口中,攫取她的芳香。 雨仍绵密地下着,一阵风吹来,被他拥着的身子一颤,皇甫仲明这才离开她的唇。他吻得太投入、太忘我,浑然不知雨下了那么久。 “你淋湿了。”他脱下外套,才发现他的外套也湿透了。 他牵着她,躲到棵大树下。他的外套成了他们的小雨伞。 “冷吗?”他问。 她看着他的脚尖摇头。 她不该接受那个吻,她后悔了。那个吻会让他误以为她喜欢他,她不要他有那种想法,她的头隐隐作痛。 她的世界一下子全乱了。 “可是我看你一直在发抖。”皇甫仲明调整位置,挡住大风。 不要对我温柔,我是沾不得的瘟神,她在心里呐喊。 他们的关系必须回到原点。唐宁甩甩湿发,像是发下狠心。 她挪了一下,脱离他的羽翼,“不要对我好,我已有很要好的男朋友了,跟你出来,只不过是被你要胁。还有,刚才那个吻不代表什么,你不要会错意。”她冷漠的眼神又回来了。 他从云端掉人谷底。 在他很确定自己钟情于她,不再是一时兴起时,她的话无疑是把利刃,刺得他好痛。 他早就知道她没有男朋友,是另一位美娟无意间透露的。可是,她还是拿这个幌子打击他。无非是不想跟他有瓜葛。皇甫仲明神情黯淡下来。她真的那么讨厌他吗? 如果是,那个吻显得很矛盾,在那一刻,他可以感受到她奔流的情感,原始而纯真,令他心乱不已,她为何漠视自己的感觉?答案还是在她身后的故事里。 剖析后,他的失落感不那么沉重,“别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还有两个愿望的缓冲期可以打动她。 “做朋友可以,但是,以后不可以再有类似刚才的举动。”她网开一面,还是很难完完全全封杀他的路。 “好,我尽量。”他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自己会被三振出局。 “什么尽量!要是再有一次,我就不理你了。”她傲然地抬起头,是说到做到的口气。 他向她行童军礼,“下次不敢。”“的相反”是后语,没说出而已。 雨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再等下去,他们两个都会伤风感冒。 “看样子雨不会停,我们还是快跑回车子那儿。” “嗯。”她拢腿冲了出去。 小径上积水,两脚踏着水洼,唐宁小小步地前进。 身后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的皇甫仲明,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觉得背后的人没看路,一直在看她的背,带着研究的目光,令她很不自在。 一个不小心,唐宁不稳地向后倒。 “唉哟。”她挥舞着双手,像要抓住什么,身后的双手应声拦腰抱住她后仰的身子。 他稳住她,“你穿胶鞋,所以不好走,我走在前面牵你走好不好?” 找不到理由说不,唐宁勉为其难地伸出手。 皇甫仲明牵着她,越走越慢。 和喜欢的人手牵手漫步雨中,竟是这么浪漫。他第一次发觉浪漫不一定要用金钱营造出来,心境上的感应才是最贴切的。 “哈啾。”唐宁打喷嚏,好像真的着凉了。 皇甫仲明回过头,殷切地问:“感冒了?” “有一点。”她淡淡地笑。他能不能不要这么亲切,害她都不好意思对他恶言相向了。 “我们赶快走。” 下一步,他会带她去哪儿?她有些好奇,也有些发愁。淋得那么狼狈,又有点不舒服,他该不会因此而送她回家吧! 第五章 车子停在一幢四层楼的别墅前面。 “你认识这家的人?”唐宁问。 “那是我家。”皇甫仲明愉快地回答。这是今天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她一踏进宽敞的客厅,便觉气派非凡,是大富人家。入口处垂吊着水晶灯,四壁全是高及天花板的玻璃柜,柜内有着琳琅满目的珍玩。中央摆放红色丝绒沙发,左边一套黑漆螺钿餐桌椅,上面镶嵌着花卉、鸟兽,右边则是原木色的吧台,楼梯旁的窨也没留白,是假山假水的庭园景观。 “三楼右手边的客房,有你可以换穿的衣服,换好后湿的衣服顺便拿下来,地下室有烘干机。”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 唐宁上了三楼。这房间古色古香,垂下薄纱的雕花木床旁,镜台上的紫色长颈小花瓶养着一朵百合,静静吐着芬芳。唐宁蹙眉,古朴的衣柜里没有她要的衣服,净是些类似凤仙装的丝绸衣裙。她不敢穿,太女性化,和她的个性不和,但没得选择。 她拎起一件浅蓝色滚着细黑边的对襟丝衫、一条藏青色的绸裤,比对了老半天。 就这两件了。其他不是太花稍,就是太柔美。 可以想见衣服的主子必是怪人一个,都世纪末了,还穿这样出门,不笑掉路人的大牙才怪。 这个怪女人会是皇甫仲明的什么人? 金屋藏娇的女人,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定是,不然还会有谁?美娟说他家只生男孩。 不晓得哪儿来的气,唐宁突然觉得这里一切都不再顺眼。 用力地擦干头发后,她换上丝衫绸裤。嗯,穿起来还满舒服的。 唐宁沿着扶手从楼上款款而下。皇甫仲明倚在楼梯的尽头仰望,眼底有惊艳的神色。 直而长的黑发拂在肩上,淡雅别致的穿着,散发出名门闺秀的气度,唉呀呀,他摇头。她的美真会害人,害人茶不思、饭不想。 她大概非常怪异,不然为什么他傻愣愣的,像惊吓到了。唐宁鼓起腮帮子,“很畸型是不是?这是谁的考古衣服?”她有心探知怪女人的身分。 “你没照镜子?美呆了。”他吹口哨,“好巧,你穿的这件,是我曾祖母最喜欢的一件,四楼有她穿这件衣服的油画。”他递给她一小杯热茶,“先喝了这杯,暖暖身体。” 曾祖母!唐宁暗吐舌头。刚才冒渎了前人,真是失敬。 她拿起热茶,小口地啜饮,“这茶好香,甘甘的,带点奶油味。” “这是高山产的金萱,所以特别香甜。”皇甫仲明俐落地泡茶。 她一杯接杯喝着,杯子一空,立刻被注满,他几乎赶不上她喝茶的速度。 “我在日本三年,始终不懂茶道,都是别人泡,我负责喝。”唐宁微笑说。 “哦,你是读书,还是工作?”他立刻追问。 “念美术学校。”她简单地说。她怎么跟他谈起自己的事? “一个人在那儿读书很辛苦吧。”他记得她说过没亲人。 “还好。”她起身踱至玻璃柜前端详里面摆设的珍玩,“你家好多古董。” 显然她不愿多淡。 “我爸的嗜好,楼上有些名画,要不要看看?” “好啊。”她尾随他上了四楼。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四楼没隔间,墙上挂着大幅小幅的画,和她穿着一模一样的曾祖母画像最醒目,巨大地立在墙的正中央。 “这里跟画廊没两样。”唐宁惊呼。 皇甫仲明如数家珍地介绍每一幅画的来历,唐宁跟着他的解说向前行。 他的鼻直而挺,非常刚毅,然而最吸引她的还是他的眼睛,弧度优美的双眼皮,睫毛浓密且黑,看人时却是不经意的深邃眼神,有点柔情似水且迷惑人。 “你在想什么?”她常常心不在焉。 “啊,没有。”她慌乱地说,像被逮到做坏事一样无措。 “饿了没?”他仿佛听到咕噜声从她那儿发出。 “有一点。”没吃早饭,肚子早唱空城计了。 “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他卷起袖管。 他会做饭?唐宁斜着眼打量他。八成很难下咽。 “别麻烦了,我们出去吃吧。”她才不要当白老鼠。 “冰箱有菜,我动作又快,而且做得不比外面的大厨差。”他向她眨眨眼。 说大话。若是不好吃,她决定当场吐出来。 “好吧,看你表演喽,我去烘衣服。”唐宁迳自走往地下室。 午饭半个小时后完成。桌上一盘盘的菜,和她大手大脚唏哩哗啦做出的大杂烩完全两个样,令她眼睛一亮。面前散发热气的菜肴种类和份量都不多,但装在精巧美丽的瓷皿里让她食指大动。色、香是顾到了,不知味道如何? “请,不好吃不要钱。”皇甫仲明咧嘴笑。 每样菜尝过一点后,“你可以改行当厨师了。”唐宁翘起大拇指说。好吃极了。 “不爱吃鱼?”他发现她很少挟鱼。这鱼肉鲜美嫩滑,是桌上的主菜。 “刺多。”唐宁摇摇头。她不喜欢边吃边挑刺,太麻烦了。 于是皇甫仲明将挑好刺的鱼肉,放厅她的碟子里,“鱼肉很营养,你应该多吃。” 唐宁望着碟中的鱼肉,为他的体贴感到窝心。 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觉得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引着她和皇甫仲明,任她怎么抗拒,那条线还是想把他们拉在一起。和他越接近越受他吸引,这是她不乐见的。 好烦啊,烦得她食欲大减。 唐宁推开餐盘,“吃不下。”她收拾起餐具去洗涤。有意藉着忙乱来忘却烦恼。 出来时,已雨过天晴。 车子掠过一些叶子,惊起几只在树上歇憩的班鸠仓皇而逃。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回来了…… 那年夏天她才十岁,哥哥二十岁,理个小平头,穿着军服,壮得像头牛。聂建文十八岁,建中三年级,手长脚长地踩在哥哥背上,摘墙内树上的芒果,她把风大叫一声:“有人来了!…”聂建文一把抱起她仓皇而逃。 聂建文一如他的名字,文质彬彬,谦虚有礼,好好先生一个。 他对自己好得没话说,比哥哥还要关心她的生活起居,怕她饿着、冻着,受了委屈他陪她度过低潮,而不会去找欺侮她的人算帐,会去揍人的只有哥哥这个火爆浪子,动不动就暴力相向。 如果说聂建文有什么瑕疵,就是他太一板一眼,不是黑就是白的个性,让她很难跟他解释某些事情,因为说出来后他也不接受,他永远无法接受似是而非的说法,而且他会一直去想那个问题,在同样的地方转不出来。哥哥说他死脑筋,读建筑是读对了,因为建筑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东西,和他精益求精的本性吻合。 但是,他对自己真的好得没话说。 封闭已久的记忆渐渐鲜明了起来,她怎么也压抑不住起伏的情绪。 “送我回去。”唐宁突然冒出一句。 她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回到她的小天地蒙头大睡。 “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去看场电影,或者找家咖啡厅聊天。”她又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她比天气还善变。 “人不太舒服,想回家休息。”她没精打采地说。 她的脸色的确不太好。 “要不要去医院看病?”他关心地问。 不要对我温柔,那是多余的。唐宁的心在抽痛。 “不用,我回家躺一下就好。”她的口气很差,存心破坏原先的一切。 “好吧。”他没生气,因为感染到她的低气压。 没想到山上没雨了,山下却细雨绵绵。 半小时后,“我送到你家门口。”皇甫仲明说。 “不用了,在路口放我下车,我想买点东西。” 她对他又生疏了起来。皇甫仲明板着脸,直视前方。 追一个还不喜欢自己的人,真是要有接受被拒绝的勇气。 幸亏他勇气十足,换作别人,可能一下子就弃权了。 “后车厢里有一把伞,待会儿你拿去用。” “谢谢。”她由衷感谢。他人满好的,只是找错了对象。 车暂停在路边,他下车拿伞撑伞并为唐宁开门。那种举动像深怕唐宁淋到雨。 “再见。”她告别。 “回去泡个热水澡,比较不会感冒。”他站在雨中叮咛。 “你快回车上。”她推推他的背,心想他会比她先感冒。 皇甫仲明进入车内摇下车窗,对她挥挥手。“下个愿望再见。” 看她独自撑伞从杂沓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他心里涌现股难以言喻的怜惜之情,想把她孤独的身影紧紧地拥人怀中,让他的唇温暖她冰冷的唇。他告诉自己绝不再让她一个人离去。 晃了一圈,唐宁买了菜包和两罐冷饮便回家了。 热水浴确实使人松弛,换上宽松的睡衣,她很想休息一会儿,可是了无睡意。 她打开一本书又啪答地阖上,拿起画笔画没几笔又搁下,站起身来在室内绕圈圈,突然有转不开身的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索性爬上床,瞪着天花板,尽量勉强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可是,皇甫仲明和聂建文的脸立刻在眼前交错。 陪着她走过成长的岁月,处处保护她的男孩,逐渐蒙上了阴影,在她的眼前模糊。轮廓分明的脸,深邃的眼瞳含情脉脉,正缓缓地进入她的心田。自己真的对没见过几次面的他动心了吗? 可是,他们能有未来吗?唐宁泫然欲泣。 “胡美娟,电话。” 被点名了。 “来了,谢谢。”唐宁吸吸鼻,深呼吸,打理下心情。 不做第二人想,胡美娟来讨情报。美娟解释过,她并不是刺探隐私,而是在公司处境艰难的关系,公司同仁误以为皇甫仲明在追求她,她拉不下脸说不是,再加上无法向她们明说皇甫仲明追的是她的影子同学,所以她冒名顶替。 唐宁曾劝美娟可以说皇甫仲明已转移目标了,这样来,大家省事。她却说万万使不得,公司的人都是毒舌派,会羞辱她,什么难听不堪入耳的话都会出炉。 她还不了解美娟吗?美娟喜欢把别人的当什自己的事来操心,而且比当事人还要入戏。 “鼻子真灵,我前脚进,你后脚就打来。”她故作轻松状。 “打来试试手气,没想到这么顺利。” “我这里又不是赌场,试手气?”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美娟纳闷。虽是上班时间,手上还有几份稿子待校对,但她根本无心看,一颗心早飞到唐宁这边。顺手拿起电话,无意识拨到唐宁的号码,怎知她居然在家,难以置信。皇甫仲明这么早就放回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几秒钟内好几种想法飞过脑袋,就等唐宁来确认哪个想法正确。 “我人不太舒服。”她理由充分。藉口!她常常人不舒服。 “这样喔,你们今天做了什么?”江湖传言皇甫仲明是再世唐璜,不知他攻破唐宁的心防没? “没什么,只是欣赏阳明山的风景和吃午饭。”她不痛不痒地说。 美娟大失所望。 唐宁的嘴里吐不出真心话,就算是惊险刺激,一经她的口就平淡无奇,更甭提香喷喷、火辣辣的画面,大刀一剪,镜头带到窗外一轮明月。枉费她的苦心,特意安排到人烟稀少、风光明媚的阳明山,让喜爱大自然的唐宁放松戒备,在皇甫仲明的一轮猛攻下轻解罗衫…… 幻觉,纯属虚构。 情节虽不至于如此夸张,但也不该毫无建树,一副不值得一提的样子。 好歹总有个感人肺腑、可歌可泣的场面,不然皇甫仲明此行有何意义。 美娟无法接受这种答案。 “他都没有表示什么……爱慕之意?” 又不是矿物会毫无感觉,他对她毫不保留的爱意,已令她心乱如麻,但她只能麻木不仁。当时,在他面前她做到了。 “没有,他很客气、有礼、尊重……”讲到尊重,唐宁害臊,想起那个炽热的吻。 幸好美娟现不在眼前,不然逮个正着。 “客气?有礼?尊重?就是说你们今天像在做学术研讨,讲话索然无味,毫无意义?” 皇甫仲明在想什么?想俘虏唐宁,用客气、礼貌、尊重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开花?得找个机会提醒他,对付唐宁要用强硬的态度,否则压不下唐宁的偏执。 “是没讲什么话,才刚认识能谈到什么?只是寒暄一下,比方说问我画的是什么?诸如此类你不会想听的。” “喔,第二个愿望说了吗?”美娟指望第二个愿望能新奇一点。 “没”唐宁拉长音。 “没意思!”美娟乏力地说。 “全部滴水不挽地报告完毕,对你有交代了吧。” “是没挽水,因为一滴水也没有,说了等于白说,我不相信你。我保留追溯权。”美娟投不信任票。唐宁不说谎并不代表她老实,虽不骗人但会隐瞒。 “不相信的话,下次不要问。” “还是要问,看你哪天才去砍樱桃树?”美娟暗喻唐宁要“诚实”。 “砍你的头!”唐宁发嗔。 “小木偶,我要挂电话了,你去照镜子看鼻子是不是又长了?”美娟戏谑。 “摸起来一切正常,你才要去量舌头,老是东家长、西家短。”康宁反击。 “是,已经是姥姥的舌头。”美娟自嘲。 “不跟你扯了,还不快工作。”唐宁被逗笑了。 “好啦,再见。” 下班后,美娟将稿子带回家一边校对,一边打瞌睡,一边还在思考如何让他们更进入“情”况…… 皇甫仲明说有事找她商量。 他来,当然引起骚动。在少有男人出入的女性读物出版社,随便一个男生进来,都会引起侧目、评头论足一番,何况是天字号帅哥皇甫仲明,他的到来引起花城出版社地震,全体罢工。 他的长相、气质、风度、眼神、鼻梁、薄唇、轮廓、体格、衣着、仪容,甚至皮鞋皆令在场女性为之倾心,当他说出找胡美娟时,磁性的嗓音和嘴角的一抹微笑让全场人的情绪倍看到最高点。 未婚的编织美梦,已婚的懊悔不已,硕果仅存的男生送货小弟大叹上帝不公平,一旁的她则心虚地接受众人祝福的眼光。 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已超出瞳孔所能看到的范围,众人才心满意足地回头相觑,满怀兴奋地叫外送,在会客室开起圆桌会议,此起彼落地议论,小芳、胖妞、珊珊贩卖的独家新闻更是众所瞩目的焦点。 “你们早就知道皇甫仲明在追美娟?” 三人一副“嘿、嘿、嘿”的表情,就把美娟卖了。 而另一边,耳朵很痒的美娟正在大快朵颐,斯莱尔顿乳酪、清炖蔬菜浓汤、波多葡萄酒、鱼子酱、洋芋丝配咸牛肉、芹菜棒,以及堪称一绝的主菜小羊排。 小羊排的表面烤得香香脆脆的,中心部分稍稍渗着血,烹煮得恰到好处,羊肉的香味和独到的甜美肉质,真可谓人间美味。这家的招牌料理小羊排,至今无人能出其左右。 这全是托唐宁的福,不仅美食当前,更有俊男作伴。 他着浅蓝的衬衫打上领带,搭配一件鹿皮绒背心,钮扣扣得很自然,方才已见他将西装外套寄放在衣柜,很正式的穿着,大概刚从会议桌上下来。 这几天雨没停过,他的头发微湿,用手向后顺了顺的动作,充满男性魅力,难怪公司的女生要尖叫,现在应该还在余波荡漾,众说纷纭。回去有得“盖”了。 在他面前的匈牙利牛肉烩饭只动了几口,威士忌却喝了几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一语不发,右手食指与中指夹根万宝路香烟向她示意,“介意吗?” “不介意。”她说。她抽“胡爸牌”二手烟。 他手指夹烟的样子十分优雅,吞云吐雾的样子更帅。 “圣诞节,我请你同学当女傧相。”皇甫仲明表明来意。 “谁要结婚?”美娟心慌地问。皇甫仲明要结婚? “舍弟。” 他一直很佩服仲仁从一而终的爱情长跑,一向只沉浸在电脑世界的书呆子仲仁,在大二时被小一届的成慧的情网网住,变成一条逃脱不去的鱼。八年来忠心不贰,没偷过一次腥,总算等到成慧放下事业野心点头答应婚事。 喜上眉梢的仲仁老在他耳边叨念:“和心爱的人结婚,值得花一辈子们时间等待。”频频暗示他该找个真心相爱的对象了。 真心相爱?他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直到看见仲仁因成慧点头而目眶湿润,才明白那种得到真爱的感觉。才发现自己的感情世界太荒唐,虽不是在玩弄女人的感情,但他们之间的爱绝对不如仲仁和成慧。 真心相爱的对象?这几天他反覆问自己,他会真心爱上什么样的女孩?脑海里浮现她的容颜爱画画的胡美娟。 大概自己得到幸福也希望别人幸福吧巴!仲仁突发奇想,要求四位男傧相各自找女傧相参加婚礼。在这样的场合,携伴参加等于是昭告天下谁将是他的新娘爱画画的胡美娟。 “第二个愿望?”她松了一口气。 “是的,她会答应吗?”他面色凝重地问。他们飘忽的情缘令人不安;他根本不敢直接去问当事人。 “不会。”美娟肯定地告诉他。 皇甫家办喜事是大事,一定是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届时各路媒体争相报导,唐宁的脸很难躲得掉镜头。基于这个考量,唐宁百分之百不会答应。 他的身体往前移动,在烟灰缸中把香烟捻熄。 “你能帮我说服她吗?”他诚恳地说。她三番两次不露痕迹地泄密,虽伴装成无意,但他心右肚明,她是唯一的希望。 美娟迟疑了许久,“满难说服的。”她没把握。 “你一定可以的。” “先说清楚,不一定成功。” “万事拜托,谢谢。” 嘴贱!答应得太快,现在可苦恼了。 皇甫仲明虽没死催活催,但送过来的礼服就已说明他很心急。已经没有时间再想下去,先去唐宁那儿,走一步算一步,顶多没把事办妥。 一下班,美娟怀抱着大礼盒跳上了计程车。她又是第一名打卡者。 到达的时候,唐宁正在画画。 “突然跑来,有什么大事?”她放下画笔。 “皇甫仲明找过我,说了他的第二个愿望。” “哦,是什么?”她立刻问,心中翻起千层浪。上次出游后,皇甫仲明销声匿迹了一阵子,她以为他因受她的气而不想理她了。老实说,这一阵子她很不好受,心中充塞难以言喻的怅惘和失落。 “请你当他弟弟婚礼上的女傧相。” “美娟,你应该知道我的顾虑,替我回绝。” “我替你答应他了。”美娟灵机一动,想到了说词。 “什么?那你去当。”她不待美娟说明原由。她若是见报,危机势必跟着来。 “你先听我把话讲完,本来我很坚决地告诉他你不会答应,可是听完他的苦衷后,我想你若知道原因也会和我做相同的决定。”美娟煞有其事地说。 “苦衷?你有没想到我的苦衷?”她简直要发火了。 皇甫仲明会有“苦衷”?境遇比他差的人不就要撞墙了。就算他有苦衷,也比不上她的,那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美娟到底在想什么?“我当然有想到。你安静听我把话讲完再下评语,好吗?”美娟有板有眼地说,丝毫看不出舌头会咬到的迹象。 “好,你说吧。” 若没有像样的理由,不把她k成肉圆才怪!唐宁暗忖。 “当他告诉我要请你当女傧相时,我当然说不。可是,他道出他弟弟得了绝症,而家人和快过门的女友瞒着,很感人呢!那个女的明知快做寡妇了还要嫁,两人一定很爱对方。我当时听了眼泪都掉下来了。皇甫仲明说兄弟俩从小感情就特别好,弟弟也希望哥哥能得到幸福,所以要求哥哥当男傧相带女友当女傧相来祝贺婚礼,为了让弟弟没有遗憾,他当然什么都答应,所以想请你当女傧相,弟弟才不会担忧。”美娟搬出往日骗死人不偿命的本领。 虽不至天衣无缝,但骗取唐宁的同情心却绰绰有余。 唉!对皇甫仲仁真不好意思,好端端的大喜却说成离死期不远,请原谅,不是诅咒你,情非得已啊!她有点罪恶感。 “非我不可?他没有女友?”唐宁有些动容。可怜,年纪轻轻又有相爱的未婚妻,却……她脸上闪过忧伤。 美娟捕捉到那抹忧伤。唐宁本来就很容易被感动,以前两人合养的小狗出车祸死掉,唐宁整整瘦了两公斤,何况是这种事? 唐宁不如嘴巴上说的已无血无泪,不让她知道聂家的事是为了她好,不顾她卷入纠纷。这些年,唐宁除了不太说心事和不快乐外,本性一点也没变,依然是那么善良。 “他说能让他弟弟宽心进棺材的人选,他只想到你。其实,依我看,他真的爱上你了。”美娟爆出惊人之语。 难以言喻的震撼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心底升起,渗进了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不知道自己竟会这么高兴听到美娟说的话。心花朵朵开了。 “可是,美娟,我自身难保,心有余而力不足。” 唐宁无奈地耸耸肩。 “我知道你的顾忌,已有万全的准备,我要皇甫仲明答应做到不让你曝光,并且要求所有男女傧相皆以化妆舞会戴面罩的形式出场。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美娟先开支票,由皇甫仲明兑现。总不能一面倒,顾此而失彼。 “这样……”唐宁犹豫着。 这方法好像可行,既可以帮助他人,自己也不会有危险。 “还考虑什么?这是做好事,而且只剩一个愿望手链就能拿回来。”交差了,她真是名副其实的女诸葛,连皇甫仲明都看准找她出马有用。 “喔……可是我没有礼服。”唐宁讷讷地说。 “人家为你设想好了。”美娟瞄向墙角的盒子,“里面装的是礼服,试穿看看。” “你们俩都算计好了嘛!”她有掉入圈套的感觉。 “冤枉,我害过你吗?”美娟噘嘴。 不一会儿,唐宁在美娟面前走台步。 皇甫仲明挑选礼服的眼光独到,如同他选女人。式样简单,剪裁细腻,没有蕾丝花边,大方且不失典雅高贵,这件象牙白的礼服别人穿起来可能很像修女,但穿在唐宁身上就像圣母玛利亚,和她灵气逼人的容貌相得益彰,看起来纯洁、安详、高雅,令人不敢侵犯,胸线出乎间料地刚好,皇甫仲明目测唐宁的胸围还满准的嘛。 “腰身要改小一点。”美娟说。腰身宽了点。 第六章 在得到仲仁、成慧的同意,父母亲也不反对的情况下,皇甫家即将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创意婚礼。 穿着三件式燕尾服的皇甫仲明英挺地站在更衣室外等候唐宁换装,吸引了不少兴会女士爱慕的目光。 门开处,唐宁羞涩地站出来,皇甫仲明眼睛一亮,“好美!”她是优雅的化身。 不戴上眼罩的话,她会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抢走新娘子成慧的风头。 他像电影《乱世佳人》中的克拉克盖博,身子往后退一步,略微弯腰,很优雅地微笑敬礼。 唐宁下颚微扬,一副破釜沉舟豁出的样子,她挽着皇甫仲明的手臂走出去。 一踏上红毯,唐宁的身子不禁僵挺了起来。 曾想过会很隆重,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嘈杂的声音几乎快把屋顶掀掉。宽大的会场中,从红毯这端走到那端仿佛要花一世纪那么久。她想到脚就软。 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他低声问。 “嗯,不太适应这种场面。”唐宁点头。 “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皇甫仲明轻拍唐宁放在他臂弯里的手。 新人在音乐和掌声中出场,皇甫仲明和唐宁前导新人走向证婚台,时间镁光灯不停地闪烁,唐宁马上低头。 证婚仪式结束后,司仪要求新郎以亲吻新娘脚尖来验证两人坚贞的爱情,仲仁没有片刻犹豫,毅然低头屈膝亲吻忸怩的成慧,这画面赢得在场观礼来宾的鼓掌和笑声。 皇甫仲明在一旁大笑。 唐宁却很感动。有时不知情比知情好,也真难为知情的人还要强颜欢笑。 皇甫仲明没有食言,他不曾离开她到别桌,仲仁来找过他去挡酒,他推说肚子不舒服,席间不断地为她挟菜盛汤,并打发想要探问她是谁的好事者。唐宁感激在心头。 在大家吃喝差不多时,有人闹新人要求他们站在桌上接吻,仲仁观众要求拉起成慧上桌,来一个法式深吻,完全无视于旁人存在,让大伙儿更中鼓噪,会场一片闹烘烘。 接着,大伙儿起哄要求四组男女傧相摘下眼罩,也来个法式深吻。 完了!她向他发出求救讯号:一直摇头。 其他三对傧相早已现出原形热烈拥吻,看热闹的观众当然不放过他们,叫嚣声越来越大。 皇甫仲明轻松地摘下面罩两手托住唐宁的后脑勺,在她还没会意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已压上来。一个掠夺似的吻,大胆、急切、深入、吸吮……吻得她透不过气。 只觉天一直在旋、地也一直在转,还有一阵一阵的热气吹在脸上……她还不曾被聂建文这么吻过,他好大的胆子。 强吻过后,那些人还不过瘾,硬说要一睹她的芦山真面目。 唐宁死命地盯着眼前有些起醉意的人,怕他们强行摘下面罩。一个强大的力量,将她后拉,她靠在皇甫仲明厚实的胸膛,他搂着她的腰说:“她只能让我看!” 大伙儿嘘四起,讥讽他小气,他只是笑了笑。 悠扬的华尔滋乐曲响起,新郎新娘领先滑人舞池。 “跳舞?”皇甫仲明问。 “好啊。”她毫不考虑地说。因为有很多女人眼巴巴地看着皇甫仲明。 他们滑人舞池,皇甫仲明含情脉脉地凝视她,像道魔咒,她也仰着脸注视着他,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任由他带领着旋转再旋转。虽是第一次共舞,但两人的默契很好。 乐声改了,许多人都下场,只有他俩依然翩翩起舞。音乐也很助兴,延长了演奏,直到掌声响起,他俩才从彼此的目光中醒过来,乐声终止后,他拉着她的手,在一片欣羡和嫉妒声中回座。 皇甫仲明一直待在她身旁,以至于没善尽招待的责任,让地仲仁有些微言,特地请她不要先走,到新人休息室一叙,她不好拒绝,跟着皇甫仲明进入休息室。 休息室里,唐宁摘下眼罩。 好个美丽佳人! 仲仁对皇甫仲明递去一副“有你的”的眼神。 “哥,不介绍一下?”仲仁的脸很红,适才酒喝了不少。 “胡美娟。我二弟仲仁和成慧。”他简单介绍。 唐宁点点头。 “大哥,你真不够意思,有要好的女朋友还暗贡起来。” “对呀!大哥,胡小姐好漂亮,刚才戴着眼罩好可惜。”成慧赞叹。 仲仁斜睨成慧一眼,忍不住漏她的气,“幸好刚才她戴眼罩,不然你就没戏唱了。” “这么快就嫌我丑。”成慧成小嘴。 “再丑我都要定了。”仲仁无限爱怜地轻轻捏了成慧尖尖小小的下巴。深情尽在其中。 “我哪有丑?”成慧不依地捶打仲仁。 他对于他们的打情骂俏已司空见惯。只要他们两个在场,别人毫无插嘴的余地。仲仁有了成慧以后,个性开朗了许多,不过被成慧吃得死死的,没翻身可能。 他们的感情真好,唐宁更加感伤了。 “对不起两位,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要告辞了。”都十点多了。 “大哥好好护送胡小姐到家喔。胡小姐改天来我们家,我烧拿手菜请你品尝。”成慧邀约。她第一眼就喜欢上唐宁。 “好,谢谢。”成慧真坚强,到那个时候她一定要好好安慰成慧。 互道再见后,皇甫仲明开车送唐宁回去。 车子在空旷的夜街上疾驰而过,零落的灯光泄在柏油路上,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她好像快变回灰姑娘了。 他们两人都没发现一路上有车尾随。 纸是包不住火的。 几天后,美娟如往常时间进办公室,桌上有和本摊开的杂志。美娟定睛一看,杂志上刑登的照片中一张是皇甫仲明和唐宁都戴着眼罩的,另一张是已取下眼罩的两人皇甫仲明开车门让唐宁下车的镜头,两张照片上的衣服一模一样,显然是在他弟弟婚礼时和婚礼后拍的。标题上写着:四大公子之皇甫仲明的神秘佳人现形,内文指出的“她”叫胡美娟,在花城出片社当编辑,今年二十四岁,家境小康,活泼大方,唯一喜好是看爱情小说……最有希望成为皇甫仲明家的长媳。台湾片的《麻雀变凤凰》…… 老天!怎么一回事?美娟有不祥之兆。 一个声音把心绪不宁的美娟给吓到。 “美娟,这是怎么回事?”胖妞质问。 “你问我?我问谁?”美娟捂着胸口。 “你不是说皇甫仲明邀你当女傧相?杂志上那个女的又是谁?” 戏演不下去,只好落幕了。 “她是我同学,也是皇甫仲明真正在追的人。”她已不在乎胖妞她们会怎样取笑自己,在乎的是怎么向唐宁交代。唉!竟然出了这种纰漏。 “那你原先都是在骗我们?” “是你们先往那方面想,我才跟着那样说。”美娟辩驳。 “害我提供错误消息给我同学。”胖妞有责怪的意味。 “上面写的出自你口?”难怪上面写得那么详尽,像住在她家里一样。 “是啊,我同学在独家杂志社,他告诉我他逮到皇甫仲明护送神秘女子回家,我就告诉他那女子是你。” “那么多嘴,你害死人了!”美娟怫然。 “你才害死我,提供了笑话一则。”胖妞不甘示弱地堵回去。 “懒得理你!”她可没有心情再和胖妞缠下去。 “绝交,切八段。”胖妞届怏怏地别过脸。 谁稀罕,美娟不予理会。 对!先打电话。 当务之急得马上告知唐宁,但如何启齿?美娟头皮发麻。 电话接通后,美娟紧紧握着话筒,“唐宁,有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事?”听美娟的口气好像事情很严重。 “你的照片被人偷拍登在杂志上。”美娟一口气讲完。 “什么?”唐宁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晕眩,觉得整颗心一下子被掏空。 “唐宁,唐宁,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她担心死了。 唐宁激动地大喊:“怎么办?他们一定也看到了。” “不要激动,照片上是你,但内容是在写我。”美娟跟着激动。 这样…美娟有危险。 “找我?一问三不知就好了。” “你不明白,聂天森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唐宁颤抖地说:“你还是赶快辞职、搬家、躲起来,这样比较安全。” “有必要吗?”美娟突觉背脊发凉。 “照我说的去做,不要犹豫,人命关天。” “唐宁,现在你总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不能再有所隐瞒,美娟已被卷进风暴里。 “我偷了聂天林洗黑钱的磁碟片,他要杀我灭口。”唐宁说了。 “什么!”换美娟尖叫。唐宁简直是玩命,在老虎嘴上拔毛。 “美娟,对不起,连累到你……”唐宁啜泣起来。 唐宁为何要揭发她义父犯罪的罪行,正义感使然吗?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先把它送到警察局,让警察保护你,并将聂天森绳之以法。” “不行!他黑白通吃,送去只有死路一条。”唐宁不赞同。 “如果这东西没用,你偷来做什么?”美娟疑问。 “交给唐威处理。”唐宁吸吸鼻子,拭去泪水。 “唐威?他不是下落不明吗?到底聂天森做了什么让你深恶痛绝的事?”美娟越吃越迷糊,谜团越来越大了。 “你害死我父母。”唐宁的恨恨地说。 不共戴天之仇。不过,唐宁的父母不是在她五岁时车祸双双身亡? “你怎么知道是他害死的?”美娟不解。 “他跟别人说当年他动了车子的手脚,被我听到了。” 难怪她不嫁给聂建文。美娟完全清楚了。 “那唐威在哪里?你知道吗?” “外传唐威死了,只有我知道他没死,我想,他应该比我早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诈死。也许他躲在某处跟我一样想找机会报仇。” “听你这么说,聂天森太可怕了,他害死你父母,还抚养你们兄妹,居心叵测。” “他现在也想把我们兄妹除掉,美娟,倒是你,真的很对不起。”唐宁哽咽,眼泪又直直地流下。 “哭什么?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福大命大。” 美娟反倒安慰起唐宁。 “你打算怎么办?”唐宁抽搐着。 问到这儿,美娟也乐观不起来,“还没仔细想,先躲一阵子再说。” “赶快带胡爸胡妈躲起来,不可慢吞吞的。”连累美娟一家也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她十分内疚。 “知道了,我先处理一些事,不多说了。”美娟心情沉重地挂断电话。 小芳、珊珊带着戏谑的表情站在她面前,“狸猫换太子?” “不要来烦我。”美娟大吼,趴在桌上痛哭失声。 该怎么办?怎么对父母说出自己的麻烦…… 烟雾弥漫的一间办公室里,皇甫仲明气愤的看着桌上刚出版的杂志。 张冠李戴不说,还让他没做到允诺的事,该打两通电话,一通骂人,一通道歉。 说做就做,他把烟蒂猛地捻熄在烟灰缸里,抓起话筒说:“请转胡美娟。” “喂……”美娟抽噎着。 她怎么了,好像在哭? “胡小姐,我皇甫仲明有件事要对你和你同学说抱歉……”他歉咎地说。 “你还有脸打电话来?答应别人的事做不到,你知不知道我们都被你害惨了,还以为你多有本领,高估你了,枉费我一番苦心,还拍胸脯保证?保个头!”美娟截断他的话,噼里啪啦地训他一顿。 他其实很冤枉,早已经通令各记者不准拍唐宁,谁知就有没职业道德的鬼崇小人跟踪并拍照,那种小人君子防不胜防。 事情已经发生了,追究责任无济于事。 “实在报歉,不知该怎么弥补?”他要知道自己该如何善后,她们才会消气。 “补不了了……”美娟喃喃地说。杂志已经流通在外,如果还在印刷厂,他还可以全部买走。 搞不懂她们在怕什么?“她是离家出走怕被人抓回去吗?”他渴望知道答案。 “不是。” “是……怕她先生?”希望不是。 “不是,不是,你不要乱猜。”美娟不耐烦地说。 “那你告诉我她怕的是什么?”猜不到,用问的比较快。 告诉他?当初本就希望他能帮唐宁,可是谁知道是这种事,还以为是聂天森做错事比如严重非礼,让唐宁不知如何面对聂建文的婚事。 要说还是不说?看唐宁自己的意思吧。 至于唐宁要不要告诉他,她无权干涉,毕竟这事攸关生死。 “你问她吧。”美娟回答。 “好,告诉我,她住哪里?” 有他保护总比她一个人躲在角落安全,尤其现在风声鹤唳。 “兴起路七十九号五楼d室。” “谢谢。” 挂掉电话后,皇甫仲明抓起外套,“我出去不回来了,有事都找林经理解决。”她交代秘书。 由于唐宁住的地方是男宾止步的女子单身公寓,此刻他们坐在附近的公园。 天气非常阴沉,漫天的乌云给人不安的感觉。 一阵风袭来,冷到她的心头。 美娟为什么要叫他来?事情已经够多、够烦了。 唐宁呆若木鸡地直视前方,良前的景物却是迷朦的。 一阵长长的沉默。 “和我说话好吗?”他道出上语,划破沉寂。 “说什么?”她蹙眉。 “在为照片的事生气?”他低声问。 “没有。”她有心头避。 “是杂志社的人偷拍的,你要我告他们吗?”他的用词很小心。 “于事无补。”她不留余地说着。 “能告诉我你在怕什么吗?”他的态度严肃。今天,他要问个水落石出来。 “没有。”她心浮气躁起来。 “没有?那为什么不能登照片?”他直直地望着她。 “我不喜欢!”她赌气地说。 “你难道不了解我对你……我是真的想帮你。”他显然有些烦躁。 唐宁不答腔。她的心骤然紧缩,完全慌乱了。 “你对我没有一点好感?”他有点担心地小声问。 她想说“对”可是发不出声。 她一直低头,瞧他一眼,也不说一句话,看起来有些无助。他很想拥她入怀,让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倾听他如擂鼓的心跳声,并用下噪声摩挲她的黑发,温柔地附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不要怕,有我在。”但他只是心动,没有马上行动。 “如果你找我是为了照片的事,反正已经登出来,我也不在乎了,如果没其他事我要回去了。”唐宁急急起身,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皇甫仲明强拉她坐下,“要我怎样证明诚意?”几乎是呐喊。 “不须证明,我没有事要请你帮忙。”唐宁冷酷地说。 她硬是把他逼到发疯地步,“你知不知道我……” 他欲掏心挖肺。 “我不想知道!”她插话制止,没勇气听。 不管她听不听,他还是要吐露心声,“我承认以前荒唐点,但遇见你以后就再也没理过别的女人,无时无刻都在想怎么接近你,又怕太急切会把你吓跑,所以直不敢太靠近,直到仲仁的婚礼,我才确定我已深深爱上你,难道你感觉不出来?” 曾经一度排斥婚姻,认为那是对他的妻子不尊重,因为他不可能只属于一个人也不会为一瓶鲜奶放度一头乳牛,尤其反对长辈作媒的政治婚姻,幸好皇甫家不需要他牺牲色相来巩固基来,父亲也很开明,没有联姻的要求,他才能悠游于花丛。仲仁和成慧虽早已给他极大的刺激,但身边就是没有一位女人能让他产生共相厮守的念头,直到遇见她才知道促仁甘心等成慧八年的原因一个好女人值得花一辈子的时间等待,如今他也找到今生的新娘,非她莫属。 他的一番话像魔术,点燃了唐宁眼里的光辉。 原以为这一生只会爱聂建文一个人,不再有人能令她动心,现在却为他方寸大乱,可是爱他会害了他,不爱他心又好痛。她很矛盾、傍徨。 “我不适合。”她直摇头。 “为什么?告诉我理由。”他咆哮。 “不为什么,就是不适合,你找别人。”她大声喊道。仿佛喊得越大声越不容易动摇心意。 “我就是要你!”他喊得更大声。声音盖过刚掠过天空的飞机声。 公园里散步的老先生和老太太投来惊诧的目光。 站在他们背后不远的白桦树下,有个男人静静地看着他们,面色铁青。 “你……我……我不喜欢你。”唐宁昧着良心说。 “我不相信,你再说一次。”他的脸扭曲着。 “一百次也可以!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 唐宁像念经一样念了无数次。 但瞳孔里泪光熠熠。 白桦树下的男人缓缓走过来。 “你不会明白的。”唐宁拥在他怀里,似乎没有他的支撑就会倒下去。 “那你说给我明白呀!”他像在哄小女孩。 “宁儿……” 唐宁的脸霎时失去了血色。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她。 埋在皇甫仲明怀里的脸抬起来。他清癯不少…… 皇甫仲明低头问她,“美娟,他是谁?” “皇甫先生,我是她“唐宁”的未婚夫,聂建文。” 聂建文说了两件令皇甫仲明惊讶的事:一、她的真名“唐宁”而不是胡美娟;二、他是她的未婚夫。 第七章 她一直以为她一定会嫁给聂建文,而且深信不疑。 第一眼,他就给她很大的安全感。 五岁的她不懂再也看不见父母的悲哀,吵着红肿双眼的哥哥要爸爸妈妈,那时半大不小的哥哥捧着父母的牌位,抱着痛哭。服丧期过后,哥哥将她寄养在育幼院,由于长期看不到唯一的亲人,无依无靠的感觉让她变得孤僻不合群,不说话也不爱理人,总是一俱静静地玩,别的小朋友靠近想跟她玩时,她不仅不让人接近,还会拿玩具打人,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因此她不知转过多少间育幼院。 过了一年的某天,哥哥破天荒地接她回家,客厅里坐着一位有威仪的先生和一个理小平头的大男生,她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背后,大男生走过来拿出好多漂亮的糖果和一个毛绒绒的大布偶狗,怕生的她躲到更里面,大男生蹲下来拿着布偶的胖脚轻轻的拍她的肩,“我好喜欢你,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声音滑稽,她歪着头和他眼对眼,他亲切的笑容给她很大的安全感。 大男生就是聂建文。 就这样,哥哥和她被聂天林收养,住进聂家共同生活。 聂天林对他们兄妹的教养不遗余力,可是,哥哥和她都不是读书的料。哥哥对读书没兴趣,打架滋事、逞强斗狠不落人后,聂天森说哥哥是爸爸的翻版,爸爸在道上曾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们是换贴拜把的好兄弟,但爸爸遇到她的妈妈,整个人都变了,越来越胆小,生下她没多久就退出江湖,也不过问兄弟的事……父母的事都是聂天森告诉她的。 建文是聂家的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他视唐威如兄长,虽然有时对唐威也很头大,但他有的哥哥也少不了,还常常孔融让梨。对她更不用说,无微不至的呵护、溺爱,比唐威还像哥哥,哥哥只在她被人欺侮的时候出现,和男生在追她时可起吓阻作用。 从童年开始,她只有一个最迫切的愿望当建文的新娘。 读高中的建文一脸书卷味,博得不少女生的好感,也收到不少情书,她会拿字典查阅情书写什么,不懂的还会去请教粗线条的哥哥。有些女生偷偷摸摸地在聂家附近徘徊等建文出门,当作碰巧遇上,她常常捣蛋,不是不准他出去,就是也要跟去当电灯泡。 那时候很希望赶快长大,让建文注意到她。偏偏样子就像黄毛丫头,和那些发育良好的女生根本不能比。 在国中那段青黄不接的年纪,建文读建筑系,功课很重,全部心思都用在制图和教她英文、数学、物理、化学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交女朋友。那时读书不再痛苦而是一种快乐,每周两次的补习是她最盼望的时光,他们俩可以独处,她可以看着他说话,虽然说的是abc、开根号等无趣又无意义的话,但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她都爱听。 哥哥退伍后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聂天森欲吸收哥哥入帮,为了这件事,她第一次看到建文发脾气,平日的温文儒雅不在,像只负伤的野兽不断地怒吼,猛力捶打着墙壁。建文斥责聂天森不该断送哥哥的前途,聂天森则板着一张脸说交给哥哥自己去决定,不管建文怎么劝阻,哥哥执不后悔。经过一番争吵,聂妈妈也苦劝无效下,建文决定不再拿聂天森的一毛钱,独力念完大学,当兵后去日本念建筑研究所时,把她也带走了。他说她不适合留在聂家。 在日本念美术专校时,她和建文的关系才有改变,她不再是他的小妹妹,由女朋友更进一步到未婚妻,当她沉醉在幸福的等待时,前来参加婚礼的聂天森却带来哥哥的恶耗。 连夜恶梦惊醒的她,一身大汗不敢再碰床,只好去书房找书看来杀时间,藉此月光找书之际听见有人开门进来,薄纱睡衣不好见人,只有躲在窗帘后,谁料竟听到人神共愤的事:聂天森得意地对霍星说哥哥居然在调查那件事,虽然还没揭穿,但养虎为患,先下手解决,让他们唐家的人皆意外死亡,神不知鬼不觉。一阵奸笑后,他继续说,哥哥实在是个好帮手,身手敏捷,有勇有谋,但和爸爸一样傻,太容易相信人,被人卖了还在数钞票;又说他当年就想到爸爸生出来的种一定不错,所以认养我们兄妹,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错,儿子是块走江湖的料,可惜不能再有所作为。只好忍痛做掉以除后患,女儿本是拖油瓶,但继承了妈妈的美貌,让他儿子受到……然后难听刺耳的笑声。 她咬着牙忍住不出声,双拳紧握。在他们走了以后,她轻声走回卧房,闷在棉被里哭泣。 天哪!她和哥哥居然认贼做父。 而她差点万劫不复,嫁给仇人之子。 但要怎么办?哥哥死了,怎么报仇雪恨? 难道让仇人逍遥法外?不,可是她要怎么对抗一个黑社会老大?找机会下毒。 下毒是原先的想法,等她去宏都拉斯善后,发觉那不是哥哥的尸体后,想法就改变了,她要去找哥哥,但去哪儿找?她不知道。那时最重要的是逃离聂建文的婚礼和聂天森的魔掌。 临走前,她偷了那天霍星在书房交给聂天森的磁碟片,并剪掉长发,一身男装,只带着少许的钱偷渡回台湾。 在桌上她留下一份遗书,内容写着她万念俱灰,决定跳海自杀。 或许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皇甫仲明和聂建文彼此对望,就像两只老虎在打量难缠的对手。到刚刚皇甫仲明和唐宁亲热的镜头,聂建文不由得妒火中烧。 皇甫仲明青年才俊,家世显赫,财富可观,是唐宁伴装自杀却潜回台湾的原因吗? 他的思绪乱了。 当时看到唐宁留下的遗书,他像得了失心疯,想要跳入日本海去找龙王要回唐宁,在母亲老泪纵横的哀求和父亲几个清脆的巴掌将他的意识唤醒,但仍无法减轻创痛,只有将悲作化为力量用心在建筑上,虽然闯出了名堂,却无法填平内心深处的空虚。名利、掌声对他有如彩虹幻影,激不起一点共鸣。十四岁看到那张精灵般的面孔,她有着非常大而美丽会说话的黑眼睛、小扣般的鼻子、可爱的小嘴,他的视线再也离不开她,就算是有裸女挡在面前他也会穿透过去。她一天比一天美,更令他心动了,她趴在桌上看着他笑时,天晓得他得克制住自己才不至于去吻一个十岁的天真小女生,能陪着她成长是件快乐的事,他喜欢她像个小管家婆,限制他交女朋友,其实他心里哪装得下别人,赴约只是为了把话说清楚,请她们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容易熬到她亭亭玉立,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爱慕终于有说出的一天,当她答应嫁他,那时的心情像拥有全世界,他差点就为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男人,但婚礼前却从云端掉下来。 过去的三年里,每个夜都是那么长,尤其是想起她的夜更是难熬。 无意间听到女同事们的对话,说到胡美娟的名字,他想起唐宁在高中有个要好的同学就叫胡美娟,曾是她即将嫁入豪门?好奇地比对杂志上的照片是否是心里想的人时,万万没想到竟是他魂萦梦系的唐宁,不会错,他没眼花,的确是唐宁,不是长得像唐宁的别人,从小看她到大,不会认错的。但唐宁死了三年是事实,不可能,死人不会复生,除非她根本没死。 她为什么要让他误认为她已死了? 移情别恋?不可能!皇甫仲明和唐宁在三年前互不认识。 他做错了什么事?没有!他笃定。 找不出答案,唯有当面问清楚。杂志上的图文告诉了他线索的方向,唐宁和皇甫仲明正在交往,跟着皇甫仲明应该会找到唐宁。 唐宁是看到了,但想知道她和皇甫仲明之间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他躲在一旁观察,结果令他锥心,他们像小俩口拌嘴般亲密。 不管他们有多要好,他也要唐宁重回他身边。毕竟他和唐宁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 “宁儿,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做?”聂建文痛苦地看着唐宁。 他是无辜的,他承受不了事情的真相,不能让他知道,绝对不能。 “唐威死了,本来我不想活,但又没勇气自杀,只好痛苦地活下来。” 他们兄妹情深,唐威走了,唐宁顿失亲人的哀恸可想而知。 “唐威死了,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他温柔地说。 如果聂天森没对不起唐家的话,她愿意让建文照顾辈子,现在说什么也不可能。 唐宁痛苦地垂下双眼,“我不要你照顾,你会让我想起唐威,让我更痛苦。” “时间会冲淡你失去哥哥的痛苦,让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他几乎快跪下来求她。被害死的父母能重新过来吗?她向谁要回她的天伦之乐。 “我忘不了……”唐宁呐喊着。 看唐宁有些失常地乱喊乱叫,没有插话余地的皇甫仲明双手按住唐宁的肩膀。 眼皇这一幕令聂建文激动,“那……他就能帮你忘掉?” “对。”唐宁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相信只有三年你就变心了。”聂建文眼眶有些红。 唐宁不是朝三暮四、火性杨花的女人。就算皇甫仲明人品不差,唐宁也不会……她不会…… “我是变心了,在我低潮的时候都是他安慰我,抚平我的伤痛。”唐宁无情地说,心却在滴血。聂建文曾是她爱了十几年的人啊!他无法置信,唐宁像变了一个人,又冷酷又无情。 “我为什么要骗你?”唐宁冷冷地问。 “因为……”他的找不出理由反驳。 “因为我爱他。”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这句话直接命中他的要害,聂建文彻底地被击垮,像一支斗败的公鸡,丧气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唐宁硬下心来,“可能的,怎么不可能?他那么优秀,对我又很好。建文,你忘了我吧。” “你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你是宁儿吗?”他的内心在挣扎。 “我没变,是我们缘分尽了。”她无奈地说。 孽缘尽了! “没尽,一定还有机会。”他不认命。 “我和他已论及婚嫁,你不要再来找我,难道你不希望我幸福?” “我当然希望你幸福。如果你选择他会带给你幸福,我……只有祝福你,再见。”聂建文黯然神伤地离去。 建文没变,还是那么体贴,如果他不是聂天森的儿子该有多好。 唐宁望着聂建文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他成了她的挡箭牌。 什么她爱她,要嫁给他?她说得令他心花怒放。 他希望那是她的真心话,可惜那只是为了要气走那个男人才说的场面话。他有个疑问,她达到了目的又为何哭泣? 她在躲的人应该就是那个男的。 看来他们认识很久了,也曾经相爱过,是她不要那个男的,而那个男的还爱着她,冀求她回心转意,但她不为所动,为了要让那个男人死心,他被抬出来了。可是,他们心照不宣,她变心绝不是因为他。原因不能让那个男人知道,他应该有权知道吧,不仅因为他被卷进,更因为他爱她。她的过去他来不及参与,她的现在与未来他全程参与。 总之,问题出在她身上,她欺骗那个男人,她欺骗了他。 “我应该叫你唐宁,还是胡美娟?”皇甫仲明递上手帕。 唐宁接过手帕擦拭泪水,“唐宁。”泪还是不断流下。 “认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真名?你一直将我当朋友。”他有些怪罪她。 说也奇怪,他很少喊她美娟,因为感觉上像在叫那一个胡美娟。 “对不起,”唐宁哽咽,“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下。” 纵然她有心忘记聂建文,甚至试着去恨他,但夜阑人静时,她从现实回到过去,他的家依然能融化她仇恨的心。 对建文和她过去只是场美梦,现实却是残酷的。 他可以感觉到她情绪上的波动,她的肩膀抽搐着,他的上衣浸湿了一大片。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尽情地发泄。”这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皇甫仲明搂着唐宁,招了一部计程车,直驶他外双溪的住处。 半小时后到了。 客厅里铺着深咖啡色的厚毛地毯,没有家具,地上却有好些个印刺绣、毛织乳酪布、爱尔兰麻布制成的大靠垫,除了石边墙角凹处有个生火用的壁炉,就没有其他摆饰了。 唐宁窝在皇甫仲明的怀里,她不再哭泣,脸上没有哀伤,只有说不出的平静。 “那个男人是你的未婚夫?”她知道此刻问时机不是很好,但他太想知道。 “曾经是。”她淡淡地说。 “以后不会是?”他小心翼翼地问。 “永远不会是。”她叹了气。 “既然跟他把事情讲清楚了,以后就不需要再躲躲藏藏了。”他在她耳边说。 现在才要躲得更彻底,和美娟一家人。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抓住他的的手,急切地说。 “尽管说,一百个忙也行。”他难得有机会表现自己的无所不能。 “我能不能暂住你家在阳明山的别墅?” “能。平常家人很少去那儿,只有我偶尔去。”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以后会常上阳明山。 “还有,胡美娟一家人也可以住那儿吗?” 怎么那个胡美娟一家子也要住那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脑中又开始有问号。 “聂建文会死缠活缠,我不想让他再找到我。”其实是怕聂天森找来。 “但,这和胡美娟一家人有什么关系了”他想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只是我需要人陪。”她搪塞着。 “这理由说不过去,你又瞒了我什么?不说清楚不让你住。”他扳过她的肩来,正视她的眼。 唐宁被动地迎视他的目光,他深沉的眼光一直望进她的眼睛深处,她颤栗了一下,对方正等着她的回答。 “拜托你,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忙。”她痛苦地掩面。 知道越多越危险,她不希望把皇甫仲明扯进来。 “我一定会帮你们,只是我要听实话。”他轻轻摇晃她。谁愿意活在谎言里?他爱她,他要知道她的一切,包括不欲人知的部分,尽管非常可怕。 “求求你现在不要问,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以后的设限在哪里?报仇雪恨时。 “以后?不行!现在告诉我。”她不诚实的态度,令他有些不高兴。 “那……算了,不要你帮忙,”与其让他知道,不如不要他帮忙,只好另觅栖身之所。 “好……我不问,你要带多少人都可以。”他抛不过她。她的固执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 她开口求援,表示她信任他,放心把她交给他,但只是某种程度的信任,还不到愿意告诉他藏在心里的秘密。换一个角度想,不说的原因也可能是因隐情超乎他想像的严重,而她认为他没能力解决。 “你真好。”她柔声地说。 “我是真心的,想帮你,如果你真有什么困难,问题不管多大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你记住我的承诺好吗?”他把她紧紧环抱胸前,在额上印下一个吻。 “好。”唐宁像猫一样腻在他怀里,她那颗傍徨的心不再痛楚。 “我好爱你……”他爱得好深,深到不可见底,不知极限在哪里?他揽紧了她的纤腰,将头深深地埋进她柔滑的颈项,吮吻她娇媚无骨的耳朵。 “我也是。”她的心沉醉了,醉倒在他的柔情蜜意中。 她的话使得皇甫仲明的内心澎湃了起来。他怔忡地望着唐宁,她的眼中水波荡漾,红唇含情欲滴,美得让人心悸。 揽住她丰腰的手臂越箍越紧,湿热的唇像雨一样落在她的眉尖、鼻子、眼皮、唇上…… 她的心为什么无法抑止地狂跳着,全身的感官变极度敏感,皮肤如通电一般发烫,她下意识地扭动身躯。 她觉得好热,全身像着火了。 唐宁的少女矜持,让皇甫仲明从激情中醒过来。 “对不起,我不该趁人之危,你累不累?先去睡一会儿,我去做午饭。”他的声音沙哑。 唐宁羞怯地点头。她已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 不久后来到皇甫仲明的卧室,那里有一张湛蓝的水床,像一座湖。 唐宁一头栽进去,划了几下,仿佛置身于白浪滔滔中。她放松了自己,在朦胧中渐渐睡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将醒未醒之际十分辛苦,醒时又有一种人事全非的感觉,好一会儿她才回神。窗外的树影西斜,皇甫仲明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望着她。 唐宁不自地笑一笑,将覆在颊上的头发掠开。 他在阴影里出声“饭做好了。看你睡得好熟,没敢叫醒你。” “都四点了,你吃过了吗?”唐宁说道。没想到她睡得这么久。 “没有,等你一起吃。”他微笑。 “下次不要这样,饿了就先吃嘛。”她娇嗔,内心甜甜的。 “好”他把尾声拖得老长,“遵命,我去热菜喽。” 跟他在一起感觉很轻松,如沐春同没有一压力,和建文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建文像大哥哥给她安全感。她怎么拿起他们两人做比较?他们俩是完全不同类型,一个像是烈火,一个像潭清水,分不出优劣,对女人而言,都是上上之选。 唐宁的心揪了起来,涌现莫名的失落。 皇甫仲明,她能让他走进她的生活吗?就算他肯为她涉险,她也不能让他那么做,她不能,不能让他把感情虚掷在她身上,她是没有明天的。 他们俩的世界是不同的。他高高在上,是天之骄子,而她不过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只要聂天森天不除,她永无天日。 除掉聂天森?她不想自欺,那是痴人说梦。 聂天森是黑道的大哥大,如今漂白成功,享公仆权,党政关系好得不得了,谁能拉下?她?哥哥?无异鸡蛋碰石头。尽管明知不可为,她还是要做,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都已经看得这么清楚,就不要再招惹皇甫仲明了。 她告诉自己。 “唐宁,吃饭喽。” 唐宁无力地走到饭厅,心里梗着的石头又大又重,导致食欲全无。 皇甫仲明望着吃白饭的她,“是我做的不好吃,还是饿过头了。” “都不是,对不起,刚刚又想起一此感伤的事,辜负了你的好菜。”唐宁意思意思地挟了一下菜。 “住我这边就不会伤感,包你每天笑逐颜开。”他眨眨眼逗她。 就是想到他才伤感。 “臭美,净往脸上贴金。”她啐他一口。 “来,吃点退火的苦瓜,这苦瓜经过我的独家配方后,一点都不苦,甘甘的。”他挟了一些苦瓜,放到唐宁的盘里。 唐宁为他这小小的体贴动作而感动着。她马上又联想到他一定不止对她一个人这么体贴入微,才会做得这么娴熟而自然,他一定交过不少女朋友。 这一转念,她马上不领情起来,“我不爱吃苦瓜。” “那你喜欢吃什么?先跟我说,免得我老是拍到马腿。”他促狭地说。她反覆无常的个性他能体恤,想必与她不肯明说的苦衷有关。他很担心,直觉那件事不单纯。 她笑了。皇甫仲明总是能扭转她的恶劣心情,不计较她的无理取闹。 他也许交过很多女朋友,不过,他对她的真心她看得到。只是…… “有酒吗?我想喝一点。”看能不能一醉解千“仇”? “喝什么?”皇甫仲明取出酒杯。 “我不懂酒,随便你选。” “不怕我选酒精成分高的,让你醉得不省人事,然后……镜头跳到窗外一明月。”他坏坏地说。跟她在一起,不知动地多少歪脑筋,可是,只能在梦里共婵娟。 他快变成柳下惠二世了。 “你敢?不怕我就此赖上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讲?似乎在心底有一只小小的蛊在作怪,激素被催动了。她好想知晓他对她用情的深浅?是一段认真的速食爱情,还是以结婚为前提的爱情? 尽管他们没有可能走下去,但她渴望知道,至少死时不遗憾。 “就怕你不赖我,把我一脚踢开。”他认真又率直地说。他们之间,关键不在他身上。 “好像还满有责任感,据我所知,你的花边新闻不少。”她酸溜溜地说。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可能看不到我上报。”他坦白道。事实就是事实,没必要掩饰。 重要的是今日以后,他不再漫无目的、走遍一村又一村,他歇脚的店是眼前美人开的龙凤店。 够了。此生她没白来,她何其幸运,能拥有两段真爱。 唐宁啜了一口酒,“好喝。”她转移话题,前一个话题她很满意。 “什么时候搬家?” “啊,光顾着和你聊天,忘了时间,”她看了一下腕表,“还好,还来得及,你现在去美娟公司接她好不好?我会跟她连络,要她在公司等你。”她太焦急,把正事忘了。 “好,我马上去。” “路上小心点。”唐宁看着车子远去,发现皇甫仲明在后座上频频回顾,深深感受到他动人的真情,不觉目眶湿润。 现在没有时间自怜,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唐宁很快地擦去眼泪。 第八章 码头旁一间潮湿晦暗的仓库里,有些工人在赌骰子,有些蒙头大睡,有的在看画报,有的聊天,有人独自坐在窗边抽烟。 窗户透进来的光让他脸上的疤更明显,教人触目惊心的刀疤,长长的一道,从他右额斜划到右嘴角。他深锁眉头,注视窗外的渡轮。 “威哥,你来看,这个女的长得好像你妹妹。”小杰兴奋地说。 “我妹妹三年前就死了。”他有点苦涩地说。 “我知道,这个女的叫胡美娟,不叫唐宁,可是她真的好像。”小杰拉远拉近地看。左看右看就是觉得她像唐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初见威哥的妹妹唐宁,不敢相信世间有长得这么漂亮的人,虽只是清汤挂面的国中生,但已有慑人的美,那时最喜欢去聂找威哥,能偷偷看上唐宁几眼,已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世界上居然有人长得一模一样,不可思议。 小杰走到窗边,硬要塞给他看,“看一下嘛,真的好像。” 如果妹妹还活着,应和小杰同年龄,不知会不会像小杰这般稚气。 他回头看一眼小杰摆在胸前的画报,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一倍,一把抢走小杰的画报。 是唐宁没错。她没死,他唯一的亲人没死。 唐威紧抓着画报,流下久未轻弹的泪水。 第二次为妹妹流泪,不过这一次是高兴的泪水。从宏都拉斯死里逃生后潜回日本,原想带走留在仇人身边的妹妹,阻止悲剧发生,怎知为时已晚。小杰告诉她,妹妹受不了突然失去他的打击,跳海自尽了。妹妹的死令他痛不欲生,悔恨不已,他没尽到做哥哥的责任,以至兄妹天人永隔。这笔帐,他记在聂天森头上。 若不是聂贼,唐家不会支离破碎,他也不会误人歧途。 当年他自愿加入黑帮,而且一意孤行,不听建文和妹妹的劝告,完全是中聂贼的奸计,谓有意走回正路,但身边无可用之才,为了报答多年养育之恩,他才走上江湖不归路。 做了许多令人发指的勾当后,他对聂天森整个改观。 在明察暗访下,眼见就快拆穿聂天森的假面具,父母的死因也将水落石出,却栽在聂贼手上,差点死于非命。 聂贼养育他和妹妹,根本不是什么良心未沁,而是为了就近监视,将有心将他培养铲除异己的杀手,幸亏发现得早,尚未铸成大错,不然地下有知的父母必定死不瞑目。 一定是父母亲冥冥中保估了他和妹妹,幸好她没嫁给建文。 她为什么没舛嫁建文?又为什么假死逃婚?为什么化名胡美娟?而她和这位皇甫中明是什么关系?唐威紧抿着双唇,面色凝重地思考个中原因。 就算他真的死了,建文也会好好照顾她。唉,建文早是她的好兄弟,毕竟是聂贼的儿子,他不会让妹妹嫁给仇人之子。照理说不知情的妹妹会嫁建文,就算反悔也不需要轻生,直接说不嫁就结了,难不成她也知道了。 她应该是知道了,但大概不知道他没死,得赶快把她找回来。 唐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威哥怎么抱着画报一脸儿流泪一会儿笑。那个女的长得太像唐宁而让他错乱?小杰一脸疑惑。 “威哥,她让你想起唐宁?” “她就是唐宁。”唐威纠正。 “可是……威哥,你思念过度,她叫胡美娟,不是你妹妹。”小杰频频摇头。 “我自己的妹妹会看错?唐宁没变,而且改名换姓叫美娟。”唐宁骗过所有的人,连他也被骗得好惨痛苦、悔恨、日夜啃蚀着心。 “她真的是唐宁?”小杰再确定一次。那个不幸的想法已根深柢固。 “真的。”他目光炯炯有神,让人望而生畏,不容小杰再怀疑。 “太好了,我去把她找回来。”小杰自告奋勇。 “你回霍星那儿,我另派新的兄弟去比较妥当,熟面孔容易被他们的人盯上。” “喔,对了,聂天森今天晚上从日本回来。”小杰在霍星手下卧底多年。 “唐宁还活着的事先不要张扬,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知道了。”小杰懂了。 “阿德、班长,你们过来一下。”唐威喊两个新加入的码头工人。 “威哥,什么事?” “你们去松德路一六九号花城出版社,找一位我以前的女朋友叫胡美娟,就说一位老朋友请她一叙,拿这只戒指去,她就会跟你们走,不要节外生枝。” “知道了。” “很好,务必要请到她。”唐威寄望他们。 他们在说什么?老朋友? 美娟一脸不解地看着阿德和班长。 “你们找错人了。” “不会的,你是胡美娟,我们大哥以前的女友。” 阿德坚称。 前任女友?不会吧,她跟男生的关系还称不到男女朋友这一层,谁都那么大胆信口雌黄,污蔑本小姐清白。美娟质问:“你们大哥是谁?” “他说你看过这只戒子就知道他是谁?”阿德拿出一只镶有祖母绿的男戒。 “第一次看到,我不可能认识你们大哥,你们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胡美娟,是不。是走错地方,到别处问问看。”美娟开始逐客。 “胡小姐,我们没走错。” 说不是还赖着不走。 “回去问清楚好吗?我还有事,失陪了。”美娟转身回办公室。 阿德和班长一脸苦恼地站在会客室。 “人请不回去,怎么对威哥交代?”班长搔搔脑袋。 “只有架回去。”阿德两手一摊。 六点一刻,美娟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依依不舍地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 连和小芳她们都来不及和好,一下子她突然有泪盈于睫的感觉。 “胡小姐,我们走吧,袋子我来拿。”皇甫仲明出声。 “喔,好,谢谢。”美娟将手上一部分的袋子交给他。 他们俩一起走到地下停车场,阿德和班长隐身在廓柱后面。 “多了一个男的,怎么办?” “真麻烦。”那个男的高大,他们两个加起来要打赢他也不容易,只能攻其不备。阿德捡起一根旗工后未清除的大木棒。 “我对付那个男的,你搞定那个女的。” 皇甫仲明打开行李厢放美娟的袋子,阿德见机不可失从他后脑重地敲下去,皇甫仲明应声倒地,美娟尖叫两声就被班长捂住嘴巴,她挥舞双手作困兽之阗。 阿德拿出美娟袋子里的丝袜,捆绑她乱踢的双腿和乱抓的双手,并取下美娟绕在脖子上的围巾塞住她乱咬的利嘴,在班长的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五爪金龙印。 “这婆娘好凶,又抓又咬的。”班长忿忿地说。 “来抬这个庞然大物。” 他们把皇甫仲明塞在后座,再将美娟丢在皇甫仲明的身上。 一路上,美娟仍不安分地扭动着。 “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对你怎么样。”阿德安抚。 “呜……”美哏只能发出这个声音。 她瞪大了双眼,惶恐地看着前座的阿德、班长。 他们要干什么?劫财?劫色? 她拚命撞昏迷态状态的皇甫仲明,希望他赶快醒来解决危机。 “对不起,不是故意要打昏你朋友,只是我们大哥请你过去一下。” “呜……”美娟苦于没说话的机会。 他们只是看起来水准不高,不过人一直客客气气地赔礼,不知他们的大哥找她做什么? 大哥?该不会是指聂天森?美娟直冒冷汗。 “胡小姐,忍耐一下,到了我们就松绑。” 一个转弯,阿德驶进仓库。 阿德替美娟松绑并拿下围巾,“胡小姐,有不是的地方请多包涵,我们大哥在里面。” 美娟和唐威相对,无言。 一个久违的印象蓦地从心中升起。她一眼就认出他是唐宁的哥哥唐威。虽然没见过他本人,但宿舍里唐宁的桌上放着他们两兄妹和聂建文的合照,看他的脸看了三年,何况又是一张英俊的脸,她更不会忘记。 现在这张脸和人给她的感觉跟以前差很多,以前是英姿焕发的潇洒少年郎,现在是满脸风霜的硬汉,尤其他脸上的刀疤,给人冷冷、无法亲近的感觉。 唐宁说得对,唐威健在,唐宁若看到他一定高兴得半死。 他却不认得她。唐宁读卫理女中校时,他从来没去找过唐宁,所以他没看过她。 要他们带回唐宁,结果这是哪里找来的人? “要你们办个事都会办不好。”唐威谴责。本以为阿德办事很牢靠。 “威哥,她是花城出版社的胡美娟没错。”阿德委屈地说。 “他没找错,我是胡美娟,唐先生。”美娟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唐威微微一震,“阿德、班长,这里没你们的事。”他遣走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姓唐?”他的眼神锐利,几乎可看穿一个人。 美娟迎是他的眼神,毫不畏惧,“我是唐宁的高中同学。” 他对杂志上的描述的唐宁文不对人正大感奇怪,什么家境小康、爱看小说、喜吃零嘴……倒像在写这个雀斑女孩。她和唐宁一定有关联。 “你知道唐宁在哪儿?”他的语气缓和多了。 “知道,在他那儿。”美娟指向车旁正搓揉着头的皇甫仲明。 照片上的男人,台湾四大家族皇甫世家的长公子,和唐宁正在交往。 “皇甫先生,能带我去见唐宁吗?”唐威转向皇甫仲明。 “他是她哥哥。”美娟旁白。 哥哥?哥哥见妹妹需要这样大费周间章?绑架美娟和他。整件事是越来复杂、曲折、离奇,人物也越来越多,关系却越来越亲,先是未婚夫,现在是亲哥哥,后面还会冒出什么人或事? 他不预先设想。肯定是猜不着。 三人坐入车内,皇甫仲明发动了引擎,往外双溪的方向疾驰而去。 “唐宁这些年过得好吗?”唐威问美娟。 皇甫仲明坚起耳朵,倾听他们俩的对话。 “不太好,这些年她不出门也很少笑。”美娟实话说。 “生活上呢?”唐威眉头纠结。 “她要求很低。”美娟说得委婉。 那一定很清苦,唐威心痛地想。 她一定受了很多苦。皇甫仲明心如刀割。 “靠什么为生?”没做过事的唐宁,三年来如何谋生? “画爱情小说的封面。”美娟回答。有人说过人物画会像作画本身的长相,唐宁画的仕女图特别美,神韵就像唐宁,张张深获好评,让人爱不释手,有些人买小说是为了唐宁的封面,只不过大家以为是胡美娟画的,把她当成偶像崇拜。 其实她画的娃娃也不差,满像小甜甜的。 他想起来了。建文发掘唐宁的美术天分,栽培她去日本学画画,有这一技在身她就不须去外面工作,建文对他们兄妹情深意重。聂贼怎会生出这么好的儿子?歹竹出好笋。 这位胡美娟大概知道妹妹很多事,说不定可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而皇甫仲明是妹妹的男朋友,也不是外人。 唐威公然问美娟,“你知道她当年诈死的原因?” 他急于知道事情是不是正如他的臆测。 皇甫仲明耳朵拉得长长的,深怕漏听一个字。 “今天早上她才告诉我的。”美娟犹有不满。 “她是怎么说的?”唐威催促道。 “她无意中听到聂天森害死你们父母的事,加上她偷了聂天森一片很重要的磁碟片,所以诈死逃婚后隐姓埋名躲避追杀。”美娟没多想什么,一五一十地说。 他们惹上黑道大哥聂天森!皇甫仲明陡然一阵心跳。 “磁片里是什么”?唐威瞠目结舌地追问。 磁片里记录的东西一定很重要,重要到聂天森会对唐宁灭口。 追杀,唐宁实在是……报仇是他的事,她只要不嫁给建文,好好地活下去就好了。 “不知道,只说是要交给你报仇时用。” “喔。”他转念沉吟着。她知道他没死,如何发觉的?他还以为天衣无缝呢?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她是个善良的雀斑姑娘。盯着她看了半晌,唐威才又缓缓道,“谢谢你,唐宁多蒙你照顾,带给你很多的麻烦,真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这样说多见外。”在他的注视下,美娟脸红起来。 初恋也是暗恋的对象就在咫尺,教她怎不怦然心动、小鹿乱撞。 “你们高中都住校对不对?”他无话找话说。反正还有一段路程,而且对这位刚见面的雀斑姑娘印象不错,彼此间好像已认识很久了,一见如故。 “对,我和唐宁同寝三年,我跟她很要好。” “可是,我没听她提起过你。”她的名字,他没印象。 她对他却是耳熟能详。 “唐宁倒是常常讲到你。”美娟浅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难怪班长喊痛,尖尖的咬痕大概很难消。 “都是说我坏话?”唐威戏谑自己。 “没有,她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美娟急急替唐宁辩驳。 “那个小傻瓜!也只有一个哥哥,没得比较。”唐威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那时的唐宁傻得可爱,老跟在两个大男生屁股后头打转,不准东不准西的,玩什么都赖皮,打破东西做错事光撒娇,天生泪腺发,路旁小狗小猫死都哭得半死,非要他和建文安葬。最有意思的是将他画成泰山,将建文画成超人……这个傻妹妹真是天下最好的妹妹。 他要妹妹有天下最好的丈夫。 “皇甫先生,你和唐宁认识多久?”他们的关系应该匪浅吧。 “两个多月。”皇甫仲明感到背后一股无名的压力,后座唐宁的哥哥好像在审核资格。 才两个多月,杂志上不是说他们两上论及婚嫁。两个月能看出一个男人的一辈子吗?交往两年还差不多,妹妹怎么这么轻率就决定婚姻大事?以前不是白教她了。 “你和唐宁很要好?” “我今天才知道她叫唐宁。”他苦笑。 都同在一个屋詹下了,还说瞎话!这小说子不老实,想吃干抹净。 “唐宁不是住在你那儿?”唐威口气不好。 “还有我的家人住在那儿。”美娟跳出来声援。她不赶快跳出来,皇甫仲明就会被饱以重拳。 “啊?”唐威诧异。 “他什么都不知道,唐宁没让他知道任何事,不过刚才大概都知道了,因为聂建文已经找上门了,所以我们准备躲到他家阳明山上的别墅。”美娟说明。 “建文和唐宁见过面。”唐威喃喃自语。 “当时我在场。”皇甫仲明突然冒出一句。 “他们说些什么?” “她告诉他,原本她伤心过度想寻死,后来没勇气,嗯……后来到台湾认识我,爱上我,打算嫁给我,大意如此。” 他们谁也不愿告诉建文真相,一味地隐瞒,但总有爆发的一天。到时候再说吧。 唐威不再说话,茫然无目的地直视黑夜的深处。 穿过对待被路灯照成桔色的水棉花,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又是一个五月多星的夜。 兄妹见面恍如隔世,唐威、唐宁两人抱头痛哭。 “哥……”唐宁泣不成声。 “不哭了……好不容易重逢,应该高兴……”唐威安慰她,眼里噙着热泪。 一旁的皇甫仲明不禁动容,而美娟早已泪如雨下。 “你瘦好多。” “我还好,哥,你脸上怎么有刀伤?”唐安轻抚唐威凸出、暗红色的肉疤。 “在宏都拉斯留下的,本来要上飞机,幸亏接到小杰的电话,说聂贼和霍星密谋置我于死地,事先在飞机上装好炸弹,并且买通了当地的流氓监视我有没有上飞机。后来我和那流氓打起来,脸上就是被他划的,他被我打昏成了我的替死鬼。”唐威说出逃离鬼门关的经过。 “我到宏都拉斯认尸,发现尸体上手指上没有戒指,就知道你没死。”唐宁吸吸鼻子,情绪缓和多了。 “我问过她,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怎么做那么危险的事?万一被聂贼抓到,你要我怎么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唐威轻斥唐宁不该冒险。 “我也想为父母报仇。”唐宁的眼神坚毅。 “报仇是我的事,你只要不出事就好。”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随时准备同聂贼同归于尽,但唐宁一定要活下去。 “也是我的事。”唐宁嚷嚷道。她知道哥哥爱她,可是她不想躲在暗处发抖,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至少让她参与所有的选择,尽管是危险的,她不想哥哥孤军奋斗。 “不行!现在你只要乖乖地待在这儿,你不听话让我分心。”说什么也不能让唐宁知悉他的计划,她会担心的。 “我不会碍手碍脚的,让我在你身边,好不好?” 唐宁哀求。 “不好,就这样决定。”唐威态度强硬。 哥哥变了,不再浮躁,才三十四岁就有五十四的沉稳。 遭遇了那么多打击、变故,谁能不变呢?唉! “那你要跟我说你的做法,不能瞒我。”唐宁忧心道。她不想失去哥哥。 “好。”唐威敷衍。他不会告诉太多,因他已有最坏的打算。“不可以骗我,打勾勾。”唐宁要他保证。 “你和建文见过面,他看起来怎么样?” 建文对他们兄妹俩只有付出,处处为他们设想,十多年的情谊不是说忘就能忘,他们绝不会因聂贼而祸延建文,但苍天作弄人,这也是他们三人的无奈。 “他大概是跟踪皇甫先生才找到我的,气色不太好……”唐宁也不晓得该讲什么,茫然地看着唐威。 “算了,迟早会碰面。”手刃聂贼后,终究要面对建文。 “嗯。”唐宁颓然地垂下眼皮。该来的躲不掉,只是迟早的问题。 “磁碟片里有什么?”唐威问。 “我猜跟黑钱有关,真正有什么我也不知道。” “又没电脑可查,有电脑也不会破解密码,有磁片也没用。”唐威愁眉不展。他对电脑一窍不通。 “啊……”唐宁哑然。 “我有电脑,可以拭拭看。”皇甫仲明突然开口。 唐威、唐宁、美娟的目光都转向说话的人。 “你……不须趟这淌浑水……”唐宁嗫嚅地说。 她的麻烦事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他袖子旁观是人之常情,她不会怪他,一来他们的感情没那么深,二来就算感情深也没有理由要他送死,而他明知危险却伸出援手,他对自己的情意竟然这么深啊!她从来没有遇过这般令人心惊的关爱。 “我说过你有困难我不会坐视不管。”皇甫仲明合掌包住唐宁的双手。 为她,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只是她一直都不明白他对她的用情之深。 “可是这件事很危险……”她劝他打消念头。 “我帮定了!”他加重手劲,藉由手掌的力量传他的决心。 如此真情洋溢的脸孔,美娟不禁被皇甫仲明吸引。 什么时候她也能遇到一位肯为她牺牲奉献的男人? 美娟的目光不由得看向唐威。 “不要,你不要,太危险了……”唐宁猛摇头。不能让他为她牺牲,他有大好人生,帮她这件事会毁了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她对他用情很深,情愿自己死也不愿连累他。 “皇甫先生,我先谢过你的好意,这是我们兄妹家仇,既然唐宁不愿你插手,磁碟片的事我另想办法。” 虽少了一线生机,不过他很欣慰妹妹有个好对象,他们两个人都得好好活下去,不须过问复仇的事,他决定自己解决。 “唐先生,解磁碟片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花费很多时间和金钱,还要找能保守秘密的人,恰巧我对电脑软体略有研究,也一定会保守秘密,所以我是最适合的人选。”他极力推荐自己。 一片死寂。 唐宁低头不语,眉心微微靠拢。 还等什么?美娟流轮看着三个人。 “皇甫先生,谢谢你大力帮忙。”唐威上前握住皇甫仲明的双手。 总算大事以定。美娟松了一口气。 唐宁凝视着皇甫仲明,心中波涛起伏,欲语还休。 太多的感谢显得多余,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九章 寒流来袭的夜晚,路上冷冷清清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疾驶而过的车声,郭北商业区一带的办公大楼黑漆漆的,唯独一栋大楼的第十二层靠角落的窗口透出微弱的灯光。 皇甫仲明的私人办公室里,两个男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萤幕。 唐威提供很多聂天森可能用的密码,可是都不对。 已经是深夜两点,两个仍锲而不舍地解码。 “建武。”唐威想起建文有个早夭的弟弟。 “出来了。”皇甫仲明松了一口气。已经耗了五个晚上,总算大功告成。 原来是为了悼念溺毙的儿子。聂贼的人性只用在自家人的身上,其余的人不过是他成霸业的牺牲品,下场不是背黑锅坐牢,就是死得不明不白。 “那一堆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是什么意思?”唐威看不懂。 “英文字母是各国银行的缩写,第一列数字是帐号,第二列是转出金额,第三列是转入金额,后面是摘要各笔款项的来处和流向,唐宁猜对了,这些看似合法的交易其实是在洗黑钱。” 乖乖!金额庞大到比他运筹帷幄的钱还多出三倍有余,难怪那么多个走上黑道,黑心钱太好赚了。 “他们怎么漂白?”聂贼这个老狐狸,金钱上的事向来不准他过问,聂贼一直都防着他。 “黑钱经由合法的投资机构募集后购买高价额土地或股票、短期债券,再转几次手,最后泄人某银行全法的户头。”深谙国际金融的皇甫仲明一看便知。 “这么说,这些钱都是合法的?” “钱虽不合法,但属于那些合法户头的。” “既然这样,知道洗黑钱的管道对我也没用。”本以为可以藉此整到聂贼,如今希望落空。唐威有些垂头丧气。 皇甫仲明语出惊人,“有用,你可以做善事。” “做善事?”唐威心中一团迷雾。 “这些钱都在空中转来转去,我可以把它转到红十字会或其他团体。”电脑转帐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那是一种高智慧犯罪、窃盗的行为,虽能为之不耻为之,不过这次是盗亦有道。 钱用电脑偷走,会不会太异想天开?“行吗?”唐威难以置信。 “看我的,只须找出提款密码,钱就可以转到任何你想要捐赠的地方。”他有把握地说。 “太好了,可是会不会被他们发觉是你动的手脚?”唐威不安地问。 为了唐宁,可不能让他出半点差错。 “不会,查不出来,他们只查得到钱自己长脚跑行善。”他幽默地说。 “不知该怎样谢你?”唐威记在心里,感谢的话很难就出口。 聂贼,你等着两袖清风、一贫如洗。唐威暗忖。 “唐大哥,不用客套,唐宁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很喜欢我妹妹?”唐威两眼盯着他,毫不放松。 杂志上说皇甫仲明是社交圈的花花大少,专采美女,声名狼籍,不在他对妹妹是否真心,还是一时兴起?虽说他帮了唐家大忙,但关系到妹妹一生幸福,还得多考验他的诚意。 “我很喜欢她,可是一直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对我总是若即若离的。”他苦恼地说。 他对她已是天可明鉴,可是她对他却半推半就,那一日说是她也爱他,好像是气氛造成的。 “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不知你的态度如何?只是觉得新鲜吗?” “唐大哥,唐宁是唯一我想要的女孩。”皇甫仲明急急地表白。 “老弟,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唐威拍拍他的肩膀。 “唐大哥,我不会辜负唐宁的,就担心她没你说的那么喜欢我。”他尴尬地说。怕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唐宁这个磨人的小东西,看她把他磨得七晕八素。 “傻小子,她喜欢你。” “真的?”他大呼小叫,高兴地笑了。 “真的。老弟,我对你有个不求之请。”唐威正经八百地说。 “唐大哥,能做到的我一定不推辞。”他收敛了笑,认真的说。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我妹妹请你照顾了。”他语重心长地说。硬碰硬的时候到了,唐宁是他身后唯一放不下的人。 “唐大哥……”他惊悸地望着唐威。 “答应了?”唐威面色凝重。 “唐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唐宁。”他点头,语带哀戚。 “嗯,磁碟片你交给唐宁保管,我还有事先走了。” 了却一椿心事,只剩下报仇雪恨。 美娟不知从哪儿找来螺旋状蜡烛,说是要营造气氛好秉烛夜谈。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下,床上两条人影头靠头、肩并肩地仲膝长谈。 “你现在可要实话实说,不能有半点隐瞒,连善意的谎言也不行,不然我再也不跟你好了。”美娟严格规定。实因早先被她骗得团团转,不得不警告一番。 “好啦。”唐宁向美娟行童军礼致歉。 “你老实对我说,对皇甫仲明的感觉如何?”美娟擦撞一下唐宁的肩膀,嗳味地问。 早猜到美娟三句不离本性,看爱情小说的后遗症,专门探讨世间男女感情的纠葛。 “很好呀!”唐宁含糊地说。 对他的观点早就彻底改变了。从不怎么样、不顺眼到普通可以、差强人意,三级跳到现在非常好,怎么看都顺眼。 “唉呀,说清楚一点,我是问你爱上他了没?”美娟明知故问。 他已经做到无怨无悔的地步,就不相信唐宁是铁石心肠、麻木不仁,会不受影响、不为所动,换作她早就飞扑过去痛哭流涕,哪像她还愣在原地。 “你讨厌。”唐宁用手肘触碰美娟,娇嗔地说着。 “我正洗耳恭听呢。”美娟更加促狭。越是忸怩,越要搔她痒。 “喜欢。”她掩着发烫的双颊。 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已不记得,好像一个人会喜欢上另一个人都这么一回事,在不觉得讨厌的时候,没看到他反而会想起他,越想忘记得越清楚,越期待他的到来。 她想起了他的热吻,脸不由烫得了起来。唇依然有反应,好像期待着他的吻。 “有多喜欢?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美娟挤眉弄眼。 看她陶醉的模样,皇甫仲明一定对她做过逾距的事,每次问她轻描淡写,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说不定早就…… 生儿育女?不是要先……唐宁敲她脑袋一记,“色女!” “哪有色?人之初,‘性’本善,你以为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要先有欲仙欲死的性行为,如果你觉得履行夫妻义务是污秽的话,麻烦你去试管婴儿。”美娟嘲笑她。 乌龟笑鳖无尾。美娟也是洁身自爱的女孩,“色胆”光长在嘴在消遣别人。 唐宁笑着啐美娟,“欲仙欲死?经验谈?” “没有,书上形容的,可信度有多高到时候得向你请教。”美娟斜睨她一眼。 美娟暗指皇甫仲明经验老到,必可达到书中所写最高境界。 “我们非要讨论这个?”唐宁投降。她对男女之事有点害羞。 “好吧,这方面问题交给你跟皇甫仲明去讨论。” 美娟糗她。 “跟他有什么关系?”唐宁面红耳赤。 “这种或一个人做不到,当然需要他出一份心力。”美娟话带黄腔。 “你有完没完?”她板着脸说。这三八越说越不入流。 “不说这了,想不想嫁给他?”美娟回到话题原点。 “不曾想过。”唐宁露出心有所思的神情。 “既然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结婚是迟早的事。” “现在还不适宜想儿女私情,哥哥出现了,建文也找来了,该是我们唐家和聂天森做早了断的时候。”唐宁恨恨地说。 一提到聂天森,她就好恨,恨不得他突遭天打雷劈。她下诅咒。 “你们打算怎么对付聂天森?”一股浓浓的抑郁落在美娟的心里。 虽然唐威不是泛泛之辈,但也不能小觑聂天森的实力,聂天森手下人多势力大,又有后台,两相比较,唐威要复仇的胜算是微乎其微。 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伤的应该是聂天森,不然天理何在?美娟祈祷老天有眼。 “我问过,可是哥哥他什么都不说。”唐宁满脸愁云。 哥哥越是不让她知道,她心里的疙瘩越大,越是安抚她越发毛,心里有说不出的害怕却不敢让哥哥知道,怕影响到他。 “你不觉得你哥哥怪怪的?”美娟牵挂着唐威。 这几天唐威来这里,停留的时间都很短,说不上几句话就匆匆走了,连再见也没说。只感觉出他在压抑,压抑什么呢?美娟心里盘旋着许多问号。 “嗯,会不会是聂天森太难对付,让他很烦心?” 这是唐宁唯一想到的。 聂天林老奸巨滑,抚养他们兄妹十五年,从不把他们兄妹当外人,对她更是疼爱有加,然而这些全是假情假意,可怜的哥哥中了他的圈套,足足卖命五年不说,还很难洗去身上黑道的烙印。这出长达十八年的阴谋战,该到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也许吧!”美娟不完全认同。 这可能是原因之一,也许是最大的原因,但不是全部的原因,还有什么原因又说不上来。 从他看她的眼神,冷漠以外,有好几次似乎掠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关怀,会是错觉吗?幻想?那一份感觉,美娟收藏在心底。 “希望哥哥能平安顺利。”唐宁有些硬咽。 “但愿如此。”美娟也幽幽地说。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凝视烛光。 “皇甫仲明的爸爸在楼下,来找你的。”美娟有些旦心地看着她。 “他来找我做什么?”她的心猛地跳上跳下,有些六神无主。他怎么知道她住这儿?“我想……跟你和皇甫仲明的事有关吧,快下去吧,他在书房等你。”不晓得是不是来者不善。 推开书房的门,皇甫扬坐在一张气派的大桌子后头,唐宁拘谨地站到皇甫扬面前。 “坐,不要客气。”他摆手请她坐下。唐宁直接坐在皇甫扬对面的椅上,等着他审问。 “我们见过,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他点燃烟,吸了几口,烟头上有小小的火光。 唐宁点点头。整颗心虚悬着,奇怪的心悸凌虐着她。 “唐宁小姐,我儿子知道你的身世吗?” 这个问题使她愣住了。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而且好像他也知道她的来历? “不要惊讶,我对你的事都很了解,你父亲唐云,义父聂天森,本来你要嫁给聂建文,至于你为什么要逃婚我不过问。你在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吗?”他精明地望着她。 唐宁怔怔看着皇甫扬,眉头微蹙。他的态度严肃,语意却莫测高深,他要表达的是什么?他想在她这儿得到什么?“你很美,难怪仲明连你是谁都还不知道就迷上了。”皇甫扬似笑非笑地说。她的忧愁反而使她增添了一股西施捧心、黛玉蹙眉的神情,这个美貌是会遭天妒的。 他的话是赞美还是讽刺?他唇边的微笑有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要好。”她很困惑。她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仲明交过很多女朋友,但我看得出来他相当迷恋你,整个人也因你而改变,不再流连夜生活,也常在家人面前提到你,说你漂亮、气质好,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不错,你相当特殊,但是你的背景太复杂了,你过世的父亲我们可以不谈,你义父和哥哥却不能视而不见,我们皇甫家娶媳妇的条件,除了学历高、容貌端庄外,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所以我反对仲明娶你。”他的眼神深邃而倨傲。 他可侮辱她,但不可以看轻她的父兄。 “皇甫先生,我不觉得我父兄人格上有什么瑕疵,你也不认识他们,请不要妄下断言,何况我无意高攀,你太多虑了。”唐宁挺了挺背脊,冷冷地说。 “我来是想认识你,顺便谈一项合作。”他深吸一口烟,喷了出来,烟雾弥漫曼在两人之间。老实说,她不卑不亢的傲骨,他倒是有些欣赏。 “合作?”她不懂她所指为何。 “是的。我不会平白要你帮忙。”他立刻从怀里掏出支票薄,开了一张支票递给她。唐宁默默不语地接过来,看了上面的数字,抿紧了嘴,不发一语。 “嫌少?”他的眼神闪烁。她不像那种女人。 “不,你很慷慨,你要我帮什么忙?我的能力有限。”其实她心里有谱,大概知道是什么忙,可是心中存有侥幸,希望会有不同的答案。 “我对你并无恶意,如果你是我,会愿意家族的继承人娶一个在黑社会长大的女人吗?”他紧盯着她看。 唐宁凝望眼前的商业巨子,久久不语。皇甫家果然不可能接受她。 “你放心,我会离开他,但我不是被你这张支票收买的,是被‘传统观念’打败的。”她坚持把支票交还。“我不希望这张支票污染了我和他的感情。” 他望着她,她也不偏头,一时间,他们俩地彼此对视着。 儿女的眼光很好,只可惜她是“强盗的女儿”。皇甫扬起身,“你和我想像的不同,你是个好女孩。” 唐宁勉强她微笑,至少并没完全被否认。 “我先走了,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是你我的秘密。” 他怕她会向皇甫仲明哭诉?他错看她了,一个不被公公接受的媳妇,有何颜面进门。 唐宁做一个缝嘴的动作。 皇甫扬忍俊不住。他有点后悔,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孩,这样做会不会太武断?他一边走一边思考。 皇甫扬一走,唐宁伏在桌上,心里没有埋怨,皇甫扬只是让她看清事实,她本来就不配当皇甫家的媳妇,其实她根本不该想这种事,因为家仇未报。 她需要透透气。推开窗,细雨迎面而来,寒意包围着她,带给她近乎酸楚的哀愁。 呵,她爱皇甫仲明已爱得失去理智,无法潇洒地挥一挥衣袖。 好像有人轻触她的肩膀,唐宁这才回过神来,美娟正站在她身旁。 “还好吧?”美娟轻声问,表情不太乐观。 “我能说什么?”唐宁耸耸肩。 “没关系,你是和皇甫仲明谈恋爱,又不是和他爸爸。”美娟故作轻松状说。 。“我又不是没人要。”她清丽脱俗的脸上有种淡漠的平静。 她了解唐宁的心情。相识多年,知道唐宁其实不够坚强,她只是在强忍,不愿让人分担她的痛苦,她总是独自饮泣。 “对,对,对,他爸爸不长眼。”她同仇敌忾地说,何若戳破唐宁维持的尊严。 “他爸爸眼睛可太可亮了。”唐宁说,连她家祖宗八代都能查出来。 “我看皇甫仲明很有主见,他不会受他老爸控制。”她不会错看皇甫仲明,他是她引进来的。 “不说这个,我要打电话给我哥了。”她不想在这话题上打转。 “问他晚上要不要过来吃饭?” “你比我还关心他?”唐宁眯着眼看美娟。 “怕他来了,饭又不够。”美娟白了她一眼。 “是吗?”她怀疑道。美娟可能喜欢哥哥。 “你很多心。”她的眉挑得高高的。 她望着一脸不自然的美娟,心里居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凄凉感受喜欢上他们兄妹,不会有好的选择。 冷飕飕的夜。疾风拼命地拍车窗,厚重的玻璃似乎顷刻间即将成为碎片,大概是车速太快造成的错觉。山路上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望出去怪吓人的,感觉上有魑魅魍魉回瞪着他,让人直打哆嗦,还好这条路上不止不辆车,后面还有一辆,大概是住在附近的人,不然谁有胆这么晚了还来山区。 本来不该来的人。不该违背和唐威所做的约定,可是实在太想看到唐宁,尤其是在和老爸为了唐宁起冲突后。 老爸向来放任儿子们的恋情,爱跟谁在一起都可以,玩只要无伤大雅就好,但偏偏反对唐宁,说她来历不好,是黑道人物的女儿,又跟别人订过婚。娶进来会败坏皇甫家门风。任凭他有口水说到没口水,老爸就是一个劲地摇头,还痛批他被爱情冲昏了头。 他的情绪大受父亲的影响,烦闷不堪,也就更预期待唐宁能在身旁。可是碍于君子协定,在唐威未报父仇前绝不能娶唐宁,他只能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烟一根接一根抽,当然也喝了点酒,但就是绝缘,了无睡意。 或许喝酒能壮胆,选择这个时间上阳明山应该万无一失。皇甫仲明熄掉引擎,关上别墅的大门。 回头看见门廓下一个人影,她光着脚,穿着睡衣,头发散乱,静静地看着自己,一个箭步冲过去紧紧地拥抱她,在她耳边呢喃,“唐宁,我好想你。” 她深邃的大眼里十分迷惑,原以来的人是哥哥,“怎么是你……”话还在耳际,皇甫仲明伸手拂开她丝缎般的黑发,温暖的嘴唇便封住了她的唇。 唐宁本能地推开他,“你怎么来了?” “磁碟片已经解开了,我是拿磁碟片来给你。” “喔,那给我吧。”唐宁伸出手来,皇甫仲明顺势一拉,她立刻失去平衡跌进他怀里,他双臂紧紧地箍住她,使她的头无法动弹地嵌进他宽厚的肩窝里,那结实的肌肉给她安全又心慌的感受,她闻到他带一点汗味的气息里飘出烟味。 她想问他还有什么事?可是他的脸重新盖下来,封住她半启的双唇,她并是忸怩地咬紧牙关顽强抵抗,可是不管她如何推他、捶他,他依然吻着她。 她从半合的睫毛下瞄他俊帅的侧面,他炽烈的眼神毫无预警地射进她的瞳孔里,她像被他逮到做错事般闭上双眼,颤抖的唇瓣不知不地开启,他的舌头趁机探入,轻柔蛊惑着她的舌头。她从不曾像此刻般迷惘,彻底地被情欲吞没,迷失在一个吻中,她不自觉地勾住他的颈项,踮起脚尖回应他的吻。 她感到他铁似的胳臂将她箍得更紧,他吻得更深更狂热,仿佛他的嘴是一道熊熊火炬,她全身像着火般燃烧了起来。 她没有抗拒,反而迎向自己,像得到一张通行证,皇甫仲明的手不再规矩,他的手来摸索她柔软的胸部,隔着单薄的胸衣,搓揉她柔软浑圆的乳房,她感到一阵酥麻,娇柔无力地贴在他的身上。他的手从她颈后伸进去解开胸衣的扣子,低下头吻她凸出坚挺的乳头,当然还是有阻碍,让他有些不耐,急躁地褪去唐宁的罩衫,她像被催眠似地任他摆布,他拉下唐宁的睡袍至腰际,连胸衣也去除,看见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和粉红色的蓓蕾。他咕哝一声,肆无惮忌地品尝,当他的唇触及她坚挺的头时,唐宁不再有思想、理智,与那些相关的东西全化成了灰,唯一剩下的是最起初、大过一切的情欲,那是他撩拨起来的。 当清冷的银月终于从云层里挣脱出来时,唐宁匀称的肉体在月光下、树影中,宛若中一条蠕动的白蛇、闪闪发亮。皇甫仲明将她打横抱起,“你好美。” 只感觉到他在上楼梯,打开了一道门又关上,她明白那是他用脚推的,她和他单独进卧房中的警觉闪过脑海,但立即消失,它只出现了一秒钟。他轻轻地平放唐宁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他拉开她挡在胸前的手,让他坚实的身体覆盖在她的身上,他的唇不断地落在她紧闭的眼皮、面颊、嘴唇上,他的手在她的背部从容游动,她还是不敢张开眼,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她的脸上有他吹过的热气,鼻中清楚地闻嗅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他柔滑湿润的舌尖轻挑她的唇关,半强迫似地进入她的口内。 他突然静止,动手迅速去除她的衣服,当她的身子从衣裳中脱离出来,唐宁顿感失落,心中起涨的是对他的情爱。今夜之后,他们将是鹊桥两岸对望的不起眼星子,但她仍愿意把自己的清白交给他。 他几近膜拜的眼神游览她如玉般年轻洁净的肌肤,他再次贴近,以无数火热的吻烙在她的身上,他的嘴和舌不断地爱抚她的全身,那么缠绵、那么激切,使她狂喜得扭动、娇酣,她渴望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他。 他向前倾靠,用指尖抚摸她的脸颊,黑色的眼眸闪烁着欲火,带着柔情无限的爱意,他沙哑地说:“我要你……” 她咬住下唇,说不出有多紧张与害怕,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宽衣解带,他毫不遮掩地站在床边,壮硕的躯体、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平坦的小腹、赤裸裸的欲望,令她羞得拉起床单包裹住自己的全身。他扯开床单贴在她身上,他们的肌肤紧紧相贴,他的手臂圈住她,他在她脸上印下湿润的吻,双手则爱抚着她身上每个部位,直到她呻吟娇喘,然而他并不急躁,只是一再地抚摸触探,热切而温和,使得她整个身因渴望他而弓了起来,他的吻沿着她的颈项滑移,停留在富弹性的乳房上,继续戏弄折磨着。 她觉得自己爆开了,情不自禁地也伸手爱抚他的背部,顺着背脊滑落到绷紧的臀部。 她嘴唇半启,舌尖碰触自己的上唇,呻吟着将他拉向自己,她张开眼凝视,他的脸靠得非常近,以至能看见他眼眸深处的自己,和他额头上的汗珠。 她的眼眶内闪烁着泪光,“我爱你……” 他像要把她融人体内般紧紧搂住,不断地低喊:“我爱你,我爱你……”他抬起她的臀,温柔而徐缓地进入她。 她感到难以言喻的痛楚,慌乱中紧抓住他的肩膀,想要推开他。 但在痛楚消失的瞬间,他快加动作,带领她去一个欢愉的感官世界,美娟说的欲仙欲死的世界。 她感到皇甫仲明的唇在她的颈上滑动,可是没有声音发出,他的脸颊和全身肉放松地贴靠着她半边的身体,自己则慷懒无力地躺在他的臂弯中。 两人静躺着,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呼吸平稳了。 唐宁欲拉起脚边的床单,却把他吵醒,他支起一只手肘俯视着她,轻啄她的唇叹息道:“你真美。”另一只手再度温柔地抚弄她的乳房。 唐宁挪开他的手,“你该回去了。” 他不但不听,手还更猖狂地摸着她平坦的腹部,嘴中喃喃地说:“不急。” “不要啦!”她可不要美娟一早醒来看到皇甫仲明在这儿,那不就等于告诉美娟他在这里过夜,她会羞于见到美娟。她极力抗拒他的诱惑。 他一个翻身,拾起地上的衬衫,从口袋里掏出祖母手链,邪恶地笑说:“这是第三个愿望。” 唐宁唯有任其摆布二度巫山云雨。 第十章 等到唐宁睁开眼的时候,窗上已泛出晨光。 “醒来了。” 唐宁别过脸,见皇甫仲明含笑躺在她枕旁,那双眼睛正牢牢地看着她。 他的手轻轻的抚着她的面颊,那种温柔、小心呵护的表情弄拧了她的心。如果时间能暂停,她希望永远停在这一刻,尽管留不住时间,但一刻能恒常留在记忆里。 皇甫仲明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我要去上班了,如果你留我,我就不去。” 唐宁嘟起小嘴,“谁要留你,还不快去上班。” “老婆在催老公喽。”他轻点她的鼻尖。 “谁是你老婆。”她娇嗔。感觉上还真的很像小俩口,但只是感觉上。 “记性这么差,脾气又这么大,才刚入洞房,马上就闺房龃龉,我可是很乐意你得一遍。”他的手伸到丝被里。 “你真坏。”她把他的手揪出来,“还不快去上班,给美娟看到不好意思。” “她来过了,不过那时你还睡得像死猪。”他笑着说。美娟进来,又马上退出去,还迭声抱歉,想到她惊慌的样子他就想笑。 “完了啦。”唐宁掩面哇哇叫。 他拉下唐宁的手,“不要不好意思嘛,反正你迟早是我的人。” “什么你的人?我是自己的人。”她哼了一声。男人总是把女人当成收藏品。 “我想完完全全拥有你,我们先订婚好不好?”他一直抓不住她的感觉,虽然得到她的人,但却走不过她内心深处,她好像随时有可能弃他而去。 “太快了,我想现在还不适合谈订婚或结婚的事。”她耳边响起了皇甫扬的话。 “什么时候才适合?只是订婚,你在考虑什么?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你说我都改。”皇甫仲明开朗的脸突然阴沉下来。 “你就是太好了,零缺点,所以我配不上你。”她说的也是实话。 “有这么完美的男人跟你求婚,你就答应了吧。” “无福消受。”她羞涩地说。他们虽然彼此受着对方,但似乎隔着一层玻璃,她在内,他在外,或正巧相反。他们确实看到彼此了,但她看到的风景和他看到的是两回事。他们之间没有阳光,只有乌云和风雨,而她想尽了办法要疏离他,即使在现在这样的真情流露的时刻,想法也没变。 “不准你这么说,我赖定你了,非你不娶。”他孩子气地说着,一面拥紧了她。 “你很清楚,我还有比结婚更重要的事,等那件事尘埃落定,我才有心情想到这里,现在不要逼我好吗?”她无法除去心头雾般的迷茫。连还有没有命活下去都是未知,又怎能允诺他,何况他爸爸极力反对。 她还是在回避他的感情。 他叹了口气,“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有什么状况都要告诉我,绝不可以隐瞒,尤其不要只身涉险,你要为我保住生命。”他很怕唐威有个万一,她会想不开找聂天森拚命,而那将是自寻死路。他知道就算她不找聂天森报仇,聂天森也会斩草除根,不放过她。皇甫仲明的眉紧紧地蹙成一条黑线。他该怎么保护她,请几个保镖吗? “我会的。”她骗他的。以前他也诓过她。 “别骗我哦!”他口气存疑。 “不会啦。”她口是心非地说。 “那我去上班了,送我上车好吗?”他有股淡淡的离愁,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看到她。 她点点头。 十指相缠,他们拉着手儿来到车库前。 “再见。”她仰起头看着他。这么平常的话,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嗯。”他紧紧捏了她手一下,放开后低身进入车内。她对他挥挥手。 皇甫仲明微笑着扬尘而去。唐宁在他走后将门掩上。 背贴着门,唐宁闭上双眼。她的心思充满哀愁和渴念,像想抓住什么。抓住以后便可以无谓地面对这样一个结果,不再遗憾与思念。 她得搬离这里,从此离开皇甫仲明,虽然没有明天,但她很高兴曾是他的人。 “唐宁,不好了。” 唐宁抬起头。美娟神色慌张地跑向她,“唐威……唐威……”美娟上气不接下的气地说。 “哥哥他怎么了?”直觉不对劲,唐宁也跟着慌张起来。 “小杰打电话来,说他们突袭失败,唐威被聂天森抓走了。” “啊!”她开始歇斯底里,“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们要不要报警?” “不,不行,这样会打草惊蛇,我一定要在聂天森下手前救出哥哥。” “怎么救?”美娟紧张地问。 “磁碟片,我用磁碟片跟他交换哥哥,看他是要一无所有,还是放我哥哥一条生路。” “你跟那种人谈条件,不等于自寻死路。” “只好铤而走险了,死马当活马医。”唐宁冷静地说。老天有眼,唐家顶多再赔上两条人命。 “要不要找皇甫仲明商量?” “不要,他也不会有办法。美娟,如果我救不回哥哥,请你每年献花给我跟哥哥。”唐宁恳切地说。 “唐宁……”美娟泪水直流。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要赶快约聂天森见面,看能不能救回哥哥?”她很清楚希望渺茫。 望着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唐宁的心里净是无言的沧桑。 唐宁走进淡水一间久无人住的独栋空屋。 聂天森阴险地看着唐宁,后者的眼光充满怨恨。 “聂天森,我哥呢?” “你放心,他没少条胳臂,也没断条腿,磁碟片呢?” “你先放了我哥,我再告诉你磁碟片在哪里?” “谁知道你有没有考贝?” “等你放了我哥,我自然会解答你所有的问题。” “死丫头,你倒很会打算盘,只不过这回你算错了,你以为你兄妹今天走得出去?” “走不出去?哼,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唐宁咬牙切齿地说。 “不放过我?哈,你爸妈也死了,怎么从来没找上我?”聂天森干笑几声。 “你得意不了几天,很快就会有报应。”她诅咒他。 “报应?你们唐家的报应来得比较快,明天今天就是你们兄妹的忌日,可怜啊,唐家以后没人祭拜了。不要以为那个皇甫仲明会为你上香,等一下他就来陪你了,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哈!哈!哈!”聂天森狂笑。那个傻小子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英雄救美。哼!连他也不能饶过,竟敢偷走两亿元。一样该死! “你卑鄙无耻。”唐宁忍不住骂道。 皇甫仲明怎么这么傻? “趁着还能说话,尽量骂好了。”对一个将死的人没什么好计较。 “你行行好,积点阴德。放过皇甫仲明,他是无辜的。”唐宁低头。 虽然求他发慈悲心是件很可笑的事,可是她愿意一试。 “他是你害死的,谁教你找他偷走我两亿。我会让你们死于意外,一点破绽都找不到。”他无情地说。 “你……没人性!”唐宁愤慨地斥责。 哥哥被关在隔壁待宰,皇甫仲明则将来此送死。此时的唐宁十分绝忘望,有着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被抛弃感--被上帝抛弃。 “我是没人性,你能怎么样?”他毫不在意地说。 唐宁语塞,不想在他面前哭泣,泪水却不争气地有如泉涌,她再也忍不住了。 “哭,你以为哭会让我心软?哼!”他不屑地说。 突然如幽灵般的声音传来,“爸……”是建文欲哭无泪的声音。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疼爱他的父亲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一身的罪恶,满手的血腥,是残害唐宁父母的凶手。 “建文。”唐宁呼唤建文,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撇过脸,不想看到建文。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人断肠。 “你怎么来的?”聂天森脸色大变。 从建文的背后走出皇甫仲明来。聂天森明白了。 “爸,你放了唐宁、唐威!”建文眼眶都红了。 “不行!”聂天森矢口不放。 “为什么?爸,不要再造孽。”建文跪在父亲跟前。 “我放了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他们会要你爸的命,你知道吗?你让开!我要亲手结束唐家的余孽。” 聂天森一脚踢开挡路的建文,后者死后抱他的腿。 “爸,不要!不要!你杀了唐宁,我也不想活了!”建文哭出声。 “比唐宁好的女人多的是,你不要那么没志气,小山,枪给我。”聂天森的心比铁石坚硬。 枪响大作,但不是唐宁吃子弹,建文抢在皇甫仲明前替唐宁挡子弹。聂天森惊慌地捂住建文受伤的地方,可是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仍抑不住血流。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聂天森失声地喊。 唐宁牵起建文的手,泪珠滴落在他无力的手上,她呼唤已失去血色的建文,“建文……” “宁儿,你跟阿威放过我阿爸好不好?”与死神搏斗的建文虚弱地说。 “建文……”唐宁面有难色。 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聂天森赶尽杀绝。 “我爸失去我比你要他的命更痛苦,我知道我不该求你,是我们欠你们的,应该要还,可是我还是请我饶了他,他已是风烛残年,又老来丧子,他的余生一定很痛苦,请你答应我饶了他吧!”建文合上双眼,眼角的泪滑向两颊,用力喘几口气,生命似乎快到尽到了。 建文的手从唐宁的手中滑落。 “建文--”唐宁倒在建文身上悲恸哭喊。但,建文已听不见了。 建文入土后,唐威自首,检举青龙帮犯法的事实,警方将他列为污点证人,减少他应受的刑罚为四年,而聂天森和霍星处无期徒型,被夺公权终生。 狱中的聂天森像变了个人,一下子苍老了好多,整头花白的发,终日沉默寡言,在聂妈妈的薰陶下渐渐接受宗教,不再是无神论者,甚至也会规劝执迷不悟的江湖晚辈回头是岸。 唉!这迟来的忏悔,是建文用鲜血换回的。 在唐威服刑的第一年尾,皇甫仲明取得父亲的首肯,和唐宁于过年前完成终身大事。 皇甫扬之所以会答应,主因是和唐宁交谈多次后,深受她蕙质兰心的气质吸引,摒弃了原先的成见,他对儿子独到的眼光大为赞扬,直说挑到“债优股”。他衷心接纳唐宁为皇甫的媳妇,可是为什么非赶在年底?倒不是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而是皇甫的长孙已在唐宁的肚子里。 生下小孩数月后,皇甫仲明、唐宁、美娟来土城探唐威的监。 “哥,告诉你一件事。”唐宁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事?”唐威歪着头。 “我帮你找到一个太太。”唐宁笑咪咪的。 “少胡说,谁会愿意嫁给我?”唐威不置可否地应着。 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嫁给一个混过黑道且在坐牢的浪子? “你不晓得你多有魅力,人家女方偷偷喜欢你十年耶!”唐宁伸出十只手指逗趣地说。 “谁呀?你说的人我看过吗?”唐威左思右想。他心里怎么想都是一个人,可是他摇摇头。 “看过,可是人家不晓得你喜不喜欢她?”唐宁撅嘴道。 昨夜美娟招了,原来她从高中时就暗自喜欢哥哥,难怪她几次一道前来看哥哥时,眼睛总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也许是她的眼睛里只有皇甫仲明,才没细想那眼神代表什么意思,仲明点醒她,说他们俩在眉目传情,朗有情妹有意。看来此事需要她多事,不然好事多磨。 “你说的是谁?”唐威问。 “远在天边的胡美娟。”唐宁故意隐瞒美娟近在咫尺的事实。 美娟正在屋外等通知。她想证明唐威也喜欢她的感觉是对的。 “她?你寻哥哥开心。” “没骗你,那你喜不喜欢她?”唐宁开心地笑了。 百分之百是喜欢。 “喜欢。”唐威摸摸小平头害羞地说。 “便宜你了,我叫去织女来相会。”唐宁对唐威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在一旁的皇甫仲明忍不住捏唐宁的鼻子,无限爱怜地说:“你这小淘气,逗你大哥。” 当所有的恩怨尘归尘、土归土后,他才真正地认识唐宁,而且更爱唐宁,穷此一生地爱她。 “仲明,你可不要太宠她,她会骑到你头上的。” 唐威糗妹妹的刁蛮。 “大哥,我任由她蹂躏。”他挽住唐宁。 “哥,等你娶到美娟,我再来同情你得了‘气管炎’。”唐宁咯咯笑。 “我们赶快去请美娟来吧。”仲明了解等待答覆是种苦刑,因唐宁曾“苦毒”过他。 “待会有赚人热泪的感情戏可看了。”她对仲明眨眼。 “不准当电灯泡。”他使个眼色。 不一会儿,美娟像上花轿的新娘,羞答答地进入会客室。 “哥,看你的。”皇甫仲明拖走唐宁,“有你在,他们怎么讲知心话?” 下楼时,她突然有些不适。唐宁捂着嘴,“我去化妆室。” 皇甫仲明靠着门站着。还是一样好看的脸,头发长了些,乱乱地在冷风中飘扬,眉宇间更显帅气了。他穿了一件黑色飞行夹克,两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 那双睫毛浓密的眼含笑看着唐宁,等她走过来,便伸手握住她的手,“冷不冷?” 唐宁笑了笑地摇头,踮起脚步,她咬着皇甫仲明的耳朵。“什么时候知道的?”皇甫仲明满脸兴奋。唐宁又有了! “刚才在化妆室有点反胃。讨厌,都是你害人家一年一个!”唐宁娇嗔。 “是我不好,我不对,下一个我们隔久一点再生。”唐宁怀孕有严重的呕吐现象,让他好心疼,恨不得能代表她怀孕。第一胎小壮丁长得跟他出生时的照片一模一样,他希望一这胎是个唐宁的女娃娃,第三胎最好是融合了他和唐宁优点的宝宝。 “还生?”唐宁张大嘴。 “只要数目跟我妈生的一样就可以停止。”他掐掐她的脸颊。 “五个!我又不是母猪。”唐宁的小拳头猛捶着他的肩头。 皇甫仲明转过身子优雅地吻她。 这是一辈子不厌倦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