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莫忧》 第1章 第1章 聂隐娘者,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年方十岁,有尼乞食于锋舍,见隐娘,悦之,云:“问押衙乞取此女教。”锋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及夜,果失隐娘所向。锋大惊骇,令人搜寻,曾无影响。父母每思之,相对涕泣而已。 后五年,尼送隐娘归,告锋曰:“教已成矣,子却领取。”尼亦不见。一家悲喜,问其所学。曰:“初但读经念咒,余无他也。”锋不信,恳诘。隐娘曰:“真说又恐不信,如何?”锋曰:“但真说之。” 曰:“隐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几里。及明,至大石穴中,嵌空数十步,寂无居人。猿猱极多。尼先已有二女,亦各十岁。皆聪明婉丽,不食,能于峭上飞走,若捷猱登木,无有蹶失。尼与我药一粒,兼令长执宝剑一口,长二尺许,锋利吹毛可断。逐令二女教某攀缘,渐觉身轻如风。一年后,刺猿猱百无一失。后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三年后,能使刺鹰隼,无不中。剑之刃渐减五寸,飞禽遇之,不知其来也。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于都市,不知何处也。指其人者,一一数其过,曰:为我刺其首来,无使知觉。定其胆,若飞鸟之容易也。受以羊角匕,刀广三寸,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药化之为水。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无故害人若干,夜可入其室,决其首来。又携匕首入室,度其门隙无有障碍,伏之梁上。至瞑,持得其首而归。尼大怒:何太晚如是?某云:见前人戏弄一儿,可爱,未忍便下手。尼叱曰:已后遇此辈,先断其所爱,然后决之。某拜谢。尼曰:吾为汝开脑后,藏匕首而无所伤。用即抽之。曰:汝术已成,可归家。遂送还,云:后二十年,方可一见。” 锋闻语甚惧。后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锋已不敢诘之,因兹亦不甚怜爱。 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父乃给衣食甚丰。外室而居。数年后,父卒。魏帅稍知其异,遂以金帛署为左右吏。 如此又数年,至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悟不协,使隐娘贼其首。隐娘辞帅之许。 刘能神算,已知其来。召衙将,令来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卫至门,遇有鹊前噪,丈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揖之云:吾欲相见,故远相祗迎也。 衙将受约束,遇之。隐娘夫妻曰:“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愿见刘公。”刘劳之,隐娘夫妻拜曰:“合负仆射万死。”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魏今与许何异。照请留此,勿相疑也。”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知魏帅不及刘。刘问其所须。曰:“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请。忽不见二卫所之。刘使人寻之,不知所向。后潜于布囊中见二纸卫,一黑一白。后月余,白刘曰:“彼未知止,必使人继至。今宵请剪发系之以红绡,送于魏帅枕前,以表不回。”刘听之,至四更,却返,曰:“送其信矣。后夜必使精精儿来杀某及贼仆射之首。此时亦万计杀之。乞不忧耳。” 刘豁达大度,亦无畏色。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良久,见一人望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已毙。”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 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而入冥,善无形而灭影,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刘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项上铿然,声甚厉。隐娘自刘口中跃出,贺曰:“仆射无患矣。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后视其玉,果有匕首划处,痕逾数分。 自此刘厚礼之。自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刘如约,后渐不知所之。及刘薨于统军,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柩前,恸哭而去。 开成年,昌裔(此处作刘“昌裔”而不作刘悟)子纵除陵州刺史,至蜀栈道,遇隐娘,貌若当时。甚喜相见,依前跨白卫如故。语纵曰:“郎君大灾,不合适此。”出药一粒,令纵吞之。云:“来年火急抛官归洛,方脱此祸。吾药力只保一年患耳。”纵亦不甚信。遗其缯彩,隐娘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后一年,纵不休官,果卒于陵州。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 (邪女转载,非原创)。

第2章 第2章 袁郊《甘泽谣红线》。 红线,潞州节度使薛嵩青衣,善弹阮,又通经文,嵩遣掌笺表,号曰内记室。时军中大宴,红线谓嵩曰:“羯鼓之音调颇悲,其击者必有事也。”嵩亦明晓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问之,云:“某妻昨夜亡,不敢乞假。”嵩遽遣放归。时至德之后,两河未宁,初置昭义军,以釜阳为镇,命嵩固守,控压山东。杀伤之余,军府草创。朝廷复遣嵩女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男,嵩男娶滑州节度使令狐章女。三镇互为姻娅,人使日浃往来。而田承嗣常患热毒风,遇夏增剧。每曰:“我若移镇山东,纳其凉冷,可缓数年之命。”乃募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号外宅男,而厚恤养之。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选良日,将迁潞州。 嵩闻之,日夜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出。时夜漏将传,辕门已闭,杖策庭除,唯红线从行。红线曰:“主自一月,不遑寝食。意有所属,岂无邻境乎?”嵩曰:“事系安危,非汝能料。”红线曰:“某虽贱品,亦有解主忧者。”嵩乃具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遗业,受国家重恩,一旦失其疆土,即数百年勋业尽矣。”红线曰:“易尔。不足劳主忧。乞放某一到魏郡,看其形势,觇其有无。今一更首途,三更可以复命。请先定一走马兼具寒暄书,其他即俟某却回也。”嵩大惊曰:“不知汝是异人,我之暗也。然事若不济,反速其祸,奈何?”红线曰:“某之行,无不济者。”乃入闺房,饰其行具。梳乌蛮髻,攒金凤钗,衣紫绣短袍,系青丝轻履。胸前佩龙文匕首,额上书太乙神名。再拜而倏忽不见。 嵩乃返身闭户,背烛危坐。常时饮酒,不过数合,是夕举觞十余不醉。忽闻晓角吟风,一叶坠露,惊而试问,即红线回矣。嵩喜而慰问曰:“事谐否?”曰:“不敢辱命。”又问曰:“无伤杀否?”曰:“不至是。但取床头金合为信耳。”红线曰:“某子夜前三刻,即到魏郡,凡历数门,遂及寝所。闻外宅男止于房廊,睡声雷动。见中军卒步于庭庑,传呼风生。乃发其左扉,抵其寝帐。见田亲家翁止于帐内,鼓跌酣眠,头枕文犀,髻包黄縠,枕前露一七星剑。剑前仰开一金合,合内书生身甲子与北斗神名。复有名香美珍,散覆其上。扬威玉帐,但期心豁于生前,同梦兰堂,不觉命悬于手下。宁劳擒纵,只益伤嗟。时则蜡炬光凝,炉香烬煨,侍人四布,兵器森罗。或头触屏风,鼾而鞍者;或手持巾拂,寝而伸或。某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昏,皆不能寤;遂持金合以归。既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而漳水东注,晨飚动野,斜月在林。忧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酬德,聊副于心期。所以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入危邦,经五六城;冀减主忧,敢言其苦。” 嵩乃发使遗承嗣书曰:“昨夜有客从魏中来,云:自元帅床头获一金合,不敢留驻,谨却封纳。”专使星驰,夜半方到。见搜捕金合,一军忧疑。 使者以马挝扣门,非时请见。承嗣遽出,以金合授之。捧承之时,惊怛绝倒。遂驻使者止于宅中,狎以宴私,多其赐赉。明日遣使赍缯帛三万匹,名马二百匹,他物称是,以献于嵩曰:“某之首领,系在恩私。便宜知过自新,不复更贻伊戚。专膺指使,敢议姻亲。役当奉毂后车,来则挥鞭前马。所置纪纲仆号为外宅男者,本防他盗,亦非异图。今并脱其甲裳,放归田亩矣。” 由是一两月内,河北河南,人使交至。而红线辞去。嵩曰:“汝生我家,而今欲安往?又方赖汝,岂可议行?”红线曰:“某前世本男子,历江湖间,读神农药书,救世人灾患。时里有孕妇,忽患蛊症,某以芫花酒下之。妇人与腹中二子俱毙。是某一举杀三人。阴司见诛,降为女子。使身居贱隶,而气禀贼星,所幸生于公家,今十九年矣。身厌罗绮,口穷甘鲜,宠待有加,荣亦至矣。况国家建极,庆且无疆。此辈背违天理,当尽弭患。昨往魏都,以示报恩。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烈士安谋。某一妇人,功亦不小。同可赎其前罪,还其本身。便当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长存。”嵩曰:“不然,遗尔千金为居山之所给。”红线曰:“事关来世,安可预谋。” 嵩知不可驻,乃广为饯别:悉集宾客,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红线,请座客吟朝阳为词曰:“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别魂消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长流。”歌毕,嵩不胜悲。红线拜且泣,因伪醉离席,遂亡其所在。

第3章 第3章 《明史》卷二百七十列传第一百五十八……秦良玉传。 秦良玉,忠州人,嫁石砫宣抚使马千乘。万历二十七年,千乘以三千人从征播州,良玉别统精卒五百裹粮自随,与副将周国柱扼贼邓坎。明年正月二日,贼乘官军宴,夜袭。良玉夫妇首击败之,追入贼境,连破金筑等七寨。已,偕酉阳诸军直取桑木关,大败贼众,为南川路战功第一。贼平,良玉不言功。其后,千乘为部民所讼,瘐死云阳狱,良玉代领其职。良玉为人饶胆智,善骑射,兼通词翰,仪度娴雅。而驭下严峻,每行军发令,戎伍肃然。所部号白杆兵,为远近所惮。 泰昌时,征其兵援辽。良玉遣兄邦屏、弟民屏先以数千人往。朝命赐良玉三品服,授邦屏都司佥书,民屏守备。天启元年,邦屏渡浑河战死,民屏突围出。良玉自统精卒三千赴之,所过秋毫无犯。诏加二品服,即予封诰。子祥麟授指挥使。良玉陈邦屏死状,请优恤。因言:“臣自征播以来,所建之功,不满谗妒口,贝锦高张,忠诚孰表。”帝优诏报之。兵部尚书张鹤鸣言:“浑河血战,首功数千,实石砫、酉阳二土司功。邦屏既殁,良玉即遣使入都,制冬衣一千五百,分给残卒,而身督精兵三千抵榆关。上急公家难,下复私门仇,气甚壮。宜录邦屏子,进民屏官。”乃赠邦屏都督佥事,锡世荫,与陈策等合祠;民屏进都司佥书。部议再征兵二千。良玉与民屏驰还,抵家甫一日,而奢崇明党樊龙反重庆,赍金帛结援。良玉斩其使,即发兵率民屏及邦屏子翼明、拱明溯流西上,度渝城,奄至重庆南坪关,扼贼归路。伏兵袭两河,焚其舟。分兵守忠州,驰檄夔州,令急防翟塘上下。贼出战,即败归。良玉上其状,擢民屏参将,翼明、拱明守备。” 已而奢崇明围成都急,巡抚朱燮元檄良玉讨。时诸土司皆贪贼赂,逗遛不进。独良玉鼓行而西,收新都,长驱抵成都,贼遂解围去。良玉乃还军攻二郎关,民屏先登,已,克佛图关,复重庆。良玉初举兵,即以疏闻。命封夫人,锡诰命,至是复授都督佥事,充总兵官。命祥麟为宜慰使,民屏进副总兵,翼明、拱明进参将。良玉益感奋,先后攻克红崖墩、观音寺、青山墩诸大巢,蜀贼底定。复以援贵州功,数赉金币。 三年六月,良玉上言:“臣率翼明、拱明提兵裹粮,累奏红崖墩诸捷。乃行间诸将,未睹贼面,攘臂夸张,及乎对垒,闻风先遁。败于贼者,唯恐人之胜;怯于贼者,唯恐人之强。如总兵李维新,渡河一战,败衄归营,反闭门拒臣,不容一见。以六尺躯须眉男子,忌一巾帼妇人,静夜思之,亦当愧死。”帝优诏报之,命文武大吏皆以礼待,不得疑忌。是年,民屏从巡抚王三善抵陆广,兵败先遁。其冬,从战大方,屡捷。明年正月,退师。贼来袭,战死。二子佐明、祚明得脱,皆重伤。良玉请恤,赠都督同知,立祠赐祭,官二子。而是时翼明、拱明皆进官至副总兵。 崇祯三年,永平四城失守。良玉与翼明奉诏勤王,出家财济饷。庄烈帝优诏褒美,召见平台,赐良玉彩币羊酒,赋四诗旌其功。会四城复,乃命良玉归,而翼明驻近畿。明年筑大凌河城。翼明以万人护筑,城成,命撤兵还镇。七年,流贼陷河南,加翼明总兵官,督军赴讨。明年,邓玘死,以所部皆蜀人,命翼明将之,连破贼于青崖河、吴家堰、袁家坪,扼贼走郧西路。翼明性恇怯,部将连败,不以实闻,革都督衔,贬二秩办贼。已,从卢象升逐贼谷城。贼走均州,翼明败之青石铺。贼入山自保,翼明攻破之。连破贼界山、三道河、花园沟,擒黑煞神、飞山虎。贼出没郧、襄间,抚治郧阳苗胙土遣使招降,翼明赞其事,为贼所绐,卒不绦。翼明、胙土皆被劾。已而贼犯襄阳,翼明连战得利,屯兵庙滩,以扼汉江之浅。而罗汝才、刘国能自深水以渡,遂大扰蕲、黄间。帝以郧、襄属邑尽残,罢胙土,切责翼明,寻亦被劾解官。而良玉自京师还,不复援剿,专办蜀贼。 七年二月,贼陷夔州,围太平,良玉至乃走。十三年扼罗汝才于巫山。汝才犯夔州,良玉师至乃去。已,邀之马家寨,斩首六百,追败之留马垭,斩其魁东山虎。复合他将大败之谭家坪北山,又破之仙寺岭。良玉夺汝才大纛,擒其渠副塌天,贼势渐衰。 当是时,督师杨嗣昌尽驱贼入川。川抚邵捷春提弱卒二万守重庆,所倚惟良玉及张令二军。绵州知州陆逊之罢官归,捷春使按营垒。见良玉军整,心异之。良玉为置酒。语逊之曰:“邵公不知兵。吾一妇人,受国恩,谊应死,独恨与邵公同死耳。”逊之问故,良玉曰:“邵公移我自近,去所驻重庆仅三四十里,而遣张令守黄泥洼,殊失地利。贼据归、巫万山巅,俯瞰吾营。铁骑建瓴下,张令必破。令破及我,我败尚能救重庆急乎?且督师以蜀为壑,无愚智知之。邵公不以此时争山夺险,令贼无敢即我,而坐以设防,此败道也。”逊之深然之。已而捷春移营大昌,监军万元吉亦进屯巫山,与相应援。其年十月,张献忠连破官军于观音岩、三黄岭,遂从上马渡过军。良玉偕张令急扼之竹坪,挫其锋。会令为贼所殪,良玉趋救不克,转斗复败,所部三万人略尽。乃单骑见捷春请曰:“事急矣,尽发吾溪峒卒,可得二万。我自廪其半,半饩之官,犹足办贼。”捷春见嗣昌与己左,而仓无见粮,谢其计不用。良玉乃叹息归。时摇、黄十三家贼横蜀中。有秦缵勋者,良玉族人也,为贼耳目,被擒,杀狱卒遁去。良玉捕执以献,无脱者。 张献忠尽陷楚地,将复入蜀。良玉图全蜀形势上之巡抚陈士奇,请益兵守十三隘,士奇不能用。复上之巡按刘之勃,之勃许之,而无兵可发。十七年春,献忠遂长驱犯夔州。良玉驰援,众寡不敌,溃。及全蜀尽陷,良玉慷慨语其众曰:“吾兄弟二人皆死王事,吾以一孱妇蒙国恩二十年,今不幸至此,其敢以余年事逆贼哉!”悉召所部约曰:“有从贼者,族无赦!”乃分兵守四境。贼遍招土司,独无敢至石砫者。后献忠死,良玉竟以寿终。 翼明既罢,崇祯十六年冬,起四川总兵官。道梗,命不达。而拱明值普名声之乱,与贼斗死,赠恤如制。龙在田,石屏州土官舍人也。天启二年,云南贼安效良、张世臣等为乱。在田与阿迷普名声、武定吾必奎等征讨,数有功,得为土守备。新平贼剽石屏,安效良攻沾益,在田俱破走之。巡抚闵洪学上其功,擢坐营都司。 崇祯二年与必奎收复乌撒。八年,流贼犯凤阳,诏征云南土兵。在田率所部应诏,击贼湖广、河南,频有功,擢副总兵。总理卢象升檄讨襄阳贼,至则象升已奉诏勤王,命属熊文灿。十年三月击擒大盗郭三海。十一年九月大破贺一龙、李万庆于双沟,进都督同知。明年三月大破贼固始,斩首三千五百有奇。张献忠之叛也,文灿命在田驻谷城,遏贼东边。诸将多忌在田,谗言日兴。及文灿被逮,在田亦罢归,还至贵州,击平叛贼安陇壁。 十五年夏,中原盗益炽。在田上疏曰:“臣以石屏世弁,因流氛震陵,奋激国难,捐赀募精卒九千五百,战象四,战马二千,入楚、豫破贼。贼不敢窥江北陵寝,滇兵有力焉。五载捷二十有八,忌口中阻,逼臣病归。自臣罢,亲藩辱,名城屡陷。臣妄谓讨寇必须南兵。盖诸将所统多乌合,遇寇即逃,乏饷即噪。滇兵万里长驱,家人父子同志,非若他军易溃也。且一岁中,秋冬气凉,贼得驰骋。” 春夏即入山避暑,养锐而出,故其气益盛。夫平原战既不胜,山蹊又莫敢撄,师老财殚,荡平何日。滇兵轻走远跳,善搜山。臣愿整万众,力扫秦、楚、豫、皖诸寇,不灭不止。望速给行粮,沿途接济。臣誓捐躯报国,言而不效,甘伏斧钅质。帝壮之,下兵部议,寝不行。 逾二载,乙酉八月,吾必奎叛。黔国公沐天波檄在田及宁州土知州禄永命协讨,击擒之。未几,沙定洲作乱,据云南府,在田不敢击。明年,定州攻在田不下,移攻宁州,寻陷嶍峨,在田走大理。又明年,孙可望等至贵州,在田说令攻定洲,定洲迄破灭。在田归,卒于家。赞曰:马世龙等值边陲多事,奋其勇略,着绩戎行,或捐躯力战,身膏原野,可谓无忝爪牙之任矣。夫摧锋陷敌,宿将犹难,而秦良玉一土舍妇人,提兵裹粮,崎岖转斗,其急公赴义有足多者。彼仗钺临戎,缩朒观望者,视此能无愧乎!

第4章 第4章 荀灌娘生于晋惠帝元康元年,从小不喜欢读书写字,更与针织女红无缘,却偏爱舞枪弄剑,打拳踢腿,小小的女孩儿家,比男孩子还要狂飚骠顽。她的父母无可奈何,索性顺其天性发展,并聘请名师授武艺。荀灌娘十岁以后已能骑马张弓,一根小银枪更是挥舞的出神入化,俨然就是个小女侠的模样。 苟灌娘的父亲是被誉为“履孝居忠,无惭往烈”的荀崧,他世袭侯爵,曾任襄阳太守,继擢平南将军,坐镇宛城,都督江北诸军事,后封曲陵公。 荀崧由襄阳太守调升平南将军,是在晋愍帝建兴元年,当时驻节宛城,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南阳。南阳是一片平原地区,苟蹿娘整天驰骋在广漠的原野上,射飞乌,猎狐免,常常满载而归,城里城外只要一看到一骑骏马奔驰而过,大家就都知道这是荀灌娘,此时论枪如游龙飞虎,论箭已能百步穿杨,父母爱如掌上明珠,满城军民更是交相赞誉,而此时荀灌娘实际上也才十三岁。 就在荀灌娘十三岁这年,春耕刚过,几万贼兵在匪首杜曾带领下由西域流窜到宛城。当时宛城守军仅有千人,又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贮存的粮草十分有限,势难长期固守,情况非常危急。 匪首杜曾原本也是官宦子弟,为奸人构陷而全家遭难,杜曾含冤莫白,竟至铤而走险,初意是为父报仇雪恨,后来却因召募的匪徒成份复杂,渐成骑虎难下之势,骚扰州县,奸淫掳掠,所过之处,庐舍为虚,朝廷连番围剿,于是流窜宛城,想取得这个富庶的地区,作为根据地,休养整备,再图大举。 荀崧自付城中兵力薄弱,守御尚且不足,更不可能轻言出击,然而长此困守,待至矢尽粮绝又当如何呢?想来想去,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派遣一个智勇双全的人突围出城,驰往临近的襄阳求救。因为襄阳太守石览,是荀内崧的旧部,这时他驻守襄阳,兵强粮足,雄视一方,只要能发兵前来,必可解救宛城之围。荀崧把自己的计划向文武官员宣示以后,大家虽然十分赞同,但却没有一人愿意担任突围求救的任务。 荀崧感叹不已,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蓦然间荀灌娘由屏风后转出,朗声说道:“女儿愿往襄阳投书请援!”荀崧大惊,加以拒绝:“满庭文武都不敢担此重任,你一个小小女孩子,如何能够突出重围,又如何能够抵挡贼兵的追杀!”不料荀灌娘却答道:“女儿虽然幼小,但却习得一身武艺,乘敌不备,出其不意,必可突围而出。与具坐以待毙,何不冒险一行。倘能如愿,不仅可以保全城池,买际上也拯救了黎民百性的生命财产,如果不幸为贼兵所阻,顶多也不过是一死而已,同是一死,何不死里求生,冒险一行呢!” 事实确实如此,荀崧考虑良久又作了一番研究与安排,终于同意了女儿的请求,于是选派了壮士十余人,组织了一支闪电突击队,借着浓浓的夜色作掩护,一涌而出,向襄阳城飞奔而去,马快情急,穿垒而过,贼兵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一队人马消失在黑暗的远方。 一路奔波,第三天的午后抵达襄阳,襄阳太守石览看到老上司的求救信,又听到荀灌娘的慷慨陈词,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甘冒矢石,突出千军万马包围的精神和胆识,不禁大为感动。当即发兵,而且还修书一封垦夜飞驰荆州太守周仿,请他协同出兵解救宛城之围。 大军赶到,如火如荼的战斗展开,荀灌娘挥舞银枪左冲右突,大获全胜。

第5章 第5章 吕四娘,清朝人。为吕留良之孙女(一说女儿),野史记载其为报雍正以报杀祖之仇,以选妃之名混进皇宫,后在雍正召其侍寝时以短剑将雍正斩首而亡。 据史书记载,公元一七三五年八月二十日,雍正还在处理政务,晚上得病,次日凌晨死亡。由于死亡非常突然,于是在官场,在民间,便产生了种种猜想和传说。民间流传最广的就是吕四娘报仇削取了雍正首级。 雍正年间,湖南秀才曾静因不满清廷统治,上书陕西总督岳钟祺(岳飞的后裔)策动反清。事后,雍正就此事大做文章,对案犯严加审讯,广肆株连,由此引出浙江文士吕留良案。曾静等人鎯铛入狱,后被满门抄斩,吕留良一家也未能幸免。吕留良之孙女吕四娘因在安徽乳娘家中,幸免于难。年仅十三岁的吕四娘秉性刚强,得知其全家祖孙三代惨遭杀害,悲愤填膺,当即刺破手指,血书「不杀雍正,死不瞑目」八个大字。于是只身北上京城,决心替全家报仇。途中巧逢高僧甘凤池,四娘拜之为师。甘授吕四娘飞檐走壁及刀剑武艺。 之后,吕四娘辗转进京,设计潜入乾清宫,刺杀雍正,削下头颅,提首级而去。民间又盛传雍正大葬时只得以金铸头代之,葬于河北省易州泰陵地宫。 吕四娘,康熙皇帝驾崩后,四皇子胤禛入主大统,改元雍正。此时,满清皇朝的基业已十分稳固,“反清复明”的浪潮在统治者的高压之下已转入低谷,狡黠多疑的雍正皇帝仍不放心,一旦发现反对朝廷的蛛丝马迹,就大杀出手,毫不留情。 浙江嘉兴有个着名的儒士吕留良,他本是明末秀才,入清后不再致力于功名仕途,一心闭门读书,修心养性,学问上堪称大家。他对清廷的专制暴虐心存不满,每能巧妙地诉诸笔端。其着作广为流传,颇能倾动士林,却又让清廷抓不到辫子,清廷对他无可奈何。吕留良有七个儿子,对儿子们的人生选择他只诱导而不干涉,长子名葆中,热衷于读书取仕,康熙四十五年以一甲二名榜眼考取进士,获得由紫禁城的午门进入正大光明殿晋见皇帝的殊荣,吕葆中得意洋洋,众人也喷喷称赞,吕留良却淡淡他说:“没啥稀奇,以后还不知下场如何!”果不其然,不久后吕葆中因“一念和尚案”受到牵连,琅铛入狱,终至忧郁而死。大哥不得善终,吕家其他儿子惶恐无措,吕留良谆谆告诫他们:“但能读书识时务,不必仕进取青紫。”儿子们听从了父亲的话,只在家博览群书,不再涉足考场。 吕葆中客死京城后,妻子林氏万念俱灰,带着刚出世不久的女儿吕四娘投靠到公公吕留良门下。只过了三年安稳日子,吕留良又因病去世,林氏母女再度失去依靠,索性遁入空门,辗转寄身于西湖山一座僻静的尼庵中。尼庵中的日子平静如水,晨昏诵经,白天劳作,过得十分艰辛,林氏已没有其它念头,只盼着女儿四娘一日日成长起来。转眼十年时间过去了,有一天,吕府的老仆人吕德忽然寻到了尼庵,他一身尘土,满脸焦虑,必定是有什么要事,林氏忙把他请到房中。吕德也顾不得落座,勉强调匀了呼吸,急不可待地向林氏禀报:“大少奶奶,事情不好了,吕府己被官府查抄,满门老少都惨死屠刀之下,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特寻来通报您,赶快带着小姐逃命吧,怕官府还会找来哩!” 林氏一听这消息,头“嗡”地一声,仿佛失去了知觉,身子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下,吕德连忙上前扶住,使劲掐她的人中,才醒转过来,吕德无心仔细述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催林氏赶快收拾行李逃命,林氏也不敢迟疑,草草捡了些简单的衣物,捆成个小包袱,然后牵着女儿去向庵主辞行,只道是家里出了事,得回去看看,就跟着吕德上了路。 其实吕德也不知道带着她们母女朝哪里跑为好,只捡一些偏僻少人的小路往前走,心中全没有一点目标,他们一面不停地走着,一边听吕德断断续续述说全家遭难的始未:湘中士子曾静游学来到嘉兴,在南湖雨楼中与当地人士谈诗论文,吕留良的门生严鸿逵、沈在宽等人也在其中。他们与曾静相谈得甚为投缘,便把整理出来的先师语录拿给他看。曾静原来也读过一些吕留良的传世之作,对他佩服不已,如今又见到这些秘本珍言,不由得击节赞叹,心中隐藏已久的“反清复明”大志被激发得沸腾起来。可惜自己是一介书生,手无寸铁,无以成事,想来想去,想到了手握重兵的川陕总督岳钟琪,此人是岳飞的后代,倘若能晓以大义,料定必会恍然醒悟,举兵反戈,复明大业指日可待。 曾静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劝导信,派弟子张熙送往西安,满心以为岳钟琪必为其所动,却不料他根本不吃这一套,不但没有接受曾静的建议,反倒扣压了张熙,严刑拷问,逼他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封加急文书从西安传到京都,雍正皇帝大力震怒,火速命令湖南巡抚追捕曾静,并诏令浙江巡抚查抄嘉兴吕家。当地官吏从吕家搜出大批书籍,其中不乏逆上乱言,于是皇帝降下大罪,将吕府一门老小以及所有门生故旧,总计一百余人,全部处死或充军,连已故多年的吕留良也不放过,掘墓开棺,鞭笞其尸骨以示严惩。 吕德的叙述充满着凄惨悲凉,林氏听得心中滴血,已谙人事的吕四娘也泪流满面,悄悄攥紧了小拳头。 漫无目的的颠波,一路饱尝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之苦,主仆三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黄山脚下。老仆吕德忽然想起老主人的好友黄犊先生不是隐居在黄山的松云深处吗?反正是走投无路,不妨去碰碰运气,于是一路打听,翻山越岭总算找到了黄犊的“野云草堂”。 黄犊本是浙江仙居人,与吕留良有过八拜之交,他曾在清初做过朝廷武将,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雍正皇帝继位以后,疑心重重,大杀功臣,黄犊及时抽身,托病辞官,隐居到云雾苍茫的黄山深处。见吕留良的后人不期而至,他大为惊讶,待听说了吕门的不幸,他不禁老泪纵横,当然也热心地留下了吕家主仆三人,并表示会竭尽全力保护他们。 林氏母女总算是有了个栖身之处,在深山中过着“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吕四娘己是豆蔻少女,生得眉清目秀,明艳动人,只可惜深山寂寞,无处展示风采,每日闲着便随母亲学习些诗书字画和针线女红,更多的时间则是一个人游荡在奇峻诱人的山野中,与古松奇石为伴。 一天清晨,吕四娘早早起了床,在晓雾迷朦的山野中闲荡,无意中发现远处的石崖上有个人影飞跃翻腾,身手敏捷,宛如飞鸟野猿。吕四娘大生好奇之心,悄悄过去一看,那人竟是“野云草堂”年逾花甲的主人黄犊老先生,只见他先是打拳踢腿,接着又舞剑弄枪,一招一式,虎虎生风,直看得吕四娘眼花缭乱,心中暗暗称奇,看着看着,吕四娘暗生奇想,决定跟着黄老先生学好武艺,将来好为吕家报灭门之仇!自己是个女孩子家,明的提出学武,恐怕黄老先生不会答应,既然已找到了他的练武之地,干脆偷偷地跟着学吧! 主意打定,吕四娘便每天天不亮就起身,蹑手蹑脚地摸到石崖不远的一个隐蔽处,偷看黄老先生练武,一举一动,暗暗记在心中,然后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仿照黄老先生的动作,比手划脚,先练了一段时间拳脚,后来又折一段松枝作剑,演习剑术,拿来碎石当镖,练习暗器,时间一长,竟也练得有些模样了。 有一天黄老先生有事外出,吕四娘趁机溜到石崖上,从一个小草棚里搬出兵器,真刀实剑地演练起来。她一点一劈,舞动得正酣时,不知黄老先生已来到近前,见她一招一式,居然也有点象模象样了,黄老先生大为惊诧,便隐在一块大石块后面察看。练完剑,吕四娘又随地拾起几枚石子,猛地向百步之外的一棵树掷出一颗,飓地一声,一只松鼠应声落地,黄老先生不由得失声叫好。吕四娘这才察觉旁边有人,忙循声寻来,见是黄老先生,脸“刷”地一下羞红了。追问之下,她原原本本道出了自己学武的目的和经过,黄老先生不但没责怪她,还对她小小年纪有此志气大大称赞一番,并正式收下她做徒弟。 吕四娘勤学苦练,又有极高的悟性,仅花了一年时间,就尽得黄老先生的真传。为了进一步提高武艺,黄老先生又介绍她到天台山寻访悟因法师拜师学艺。 十五岁的吕四娘在母亲担忧的泪水中,背上简单的行装,只身告别了“野云草堂”,一路跋涉,向天台山进发。在天台山的慧日庵里,吕四娘找到了世外神尼悟因法师。这悟因法师俗姓朱,本是明朝的宗室之女,满清人入主中原后,她的家族遭到毁灭,幼小的她侥幸逃生,被一游方老尼收留,带到天台山削发为尼。在天台山上悟因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本想为“反清复明”打下基础,可眼看着清皇朝已日益稳固,自己一直缺少施展才华的时机,心意越来越冷。 就在这时,胸怀深仇大恨的吕四娘投到门下,悟因法师顿觉眼前闪出一道希望之光,她很爽快地收下了这个灵秀的小姑娘,决心把自己武艺和志向全部注入到她的身上。悟因法师先在庵内辟一静室,让吕四娘在里面日夜打坐,摒除一切杂念,直练到心如止水物我两忘,体内真气与天地之气合而为一,源源不断。接着,又将毕生揣摩出的绝技“摄神运气法”,尽数传授给她。“摄神运气法”乃是以自己的意念为武器,随意运气,心至气至,使出看似轻柔的一招威力却是无比,十丈以外的树叶都能被功力震得纷纷坠落。 两年时间在苦练之中过去了,吕四娘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妙龄姑娘,一身绝技更是了得,不但能飞行树梢绝壁,而且能心到功至,转瞬间闪出令人防不胜防的数十劲招。悟因法师认为她的功夫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以下山完成夙愿了,于是将一把珍藏多年的宝剑交给她,并叮嘱说:“绝技在身,除报仇雪恨外,也要扶弱济贫,锄除不平!” 说到复仇之事,悟因法师还说了句八字偈语:“瓜熟蒂落,中秋之候。”吕四娘牢记在心,拜别师傅,下山去了。 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妙龄女侠,戡邪扶正,声威四震,这就是吕四娘。她为了磨炼自己,持剑闯荡南北,参加了焦山英雄大会,破除了乌江驿江湖妖术娘,扫荡了泰山罗汉殿大小淫僧。忽闻在黄山的母亲病逝,她赶回去料理了后事,含泪叩谢了黄老先生,毅然束装北上京都。 来到北京转了一大圈,皇宫禁卫森严,一时无从下手,吕四娘在城外的妙音庵住下,等待着行刺的机会。 这则已是雍正十三年,经过一番血风腥雨的镇压,雍正皇帝满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却又从南方传来贵州苗民作乱的奏报,乱军已接连攻下几座城池,当地官吏飞传奏折到朝廷请援。这天早朝,雍正与群臣商议对策,说来议去,居然满朝文武都拿不出个象样的办法来,皇帝心中不免忧烦不已,退朝后驾幸圆明园,想到清静的环境中散散心。 这天是八月十四,正是秋风气爽的季节,园内百草枯萎,黄叶翻飞,见此秋景,年己五十八岁的雍正皇帝不由地产生一种迟暮凋年之感。在长春馆用过午膳,坐上由四个小太监抬的软轿,在园中溜弯消遣,经过古香斋时,忽然听一阵柔和哀怨的笛声,声声沁入人心。“皇家园林,锦衣玉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还有人如此幽怨?”雍正自言自语道,不由得产生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遁声寻去,绕过楼馆,遥见池塘对面的假山旁,一个年轻宫女正持笛吹得入神。雍正摒退抬轿的太监,悄悄走过去,在吹笛宫女背后停住,轻轻咳了一声。宫女回头一看,竟是皇上驾到,一时心中无备,吓得竹笛脱手,连忙跪下见驾。雍正帝看着小宫女没出声,那宫女还以为皇上动了怒,直吓得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在粉妆玉琢的面颊上。 雍正见状不禁大动怜香惜玉之心,柔声命她不必惊慌,并问她的姓名籍隶。小宫女半天才回过神来,莺声怯怯地回答皇上,原来她是新近入宫的秀女,名叫惠仙,被派在古香斋执役,雍正安慰她一番后就走了。 这天夜里,雍正留宿在园中的春仙馆内,皓月当空,夜风清爽,他却在锦榻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忽然间,想起了日间见过的那个吹笛秀女,怯生生,娇滴滴,别有一番韵味,她不是叫惠仙吗?召来做春仙馆中的女主人不正合适吗!于是,雍正起身写下手诏一纸,命小太监前往古香斋宣召。再说那边等着机会报仇的吕四娘,她白天呆在妙音庵中休养调气,夜阑人静后潜入城内,到皇宫周围打探情况。虽然皇宫戒备蔓严,可她总能找到空隙,先后几次飞越宫墙,潜入禁宫内侦察;可是雍正皇帝寝宫附近夜夜有高手执勤,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她不敢贸然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八月十四这天夜里,月色皎洁如银,一般的武林人士夜出行动都讲究一个“晦出月不出”,月黑风高便于隐匿行迹,而月明之夜就没有那么方便。但是吕四娘仗着艺高胆大,月圆之夜照常外出,一是因为她心急难耐,二也是因为临行前悟因法师曾嘱以“中秋之候”的话,中秋节在即,也许时机已经到了。 月升中天时,吕四娘神不知小不觉地跃入禁宫,趴在正大光明殿上的瓦楞间朝下察看,但见殿内灯火昏暗,巡逻值夜的人也不象往常一样众多,似乎十分松懈。她心知情况有异,竖起耳朵细听,从太监无意交谈中得知,今夜皇帝宿在圆明园了。 吕四娘心想这倒恰是个好机会,圆明园中戒备一定不象宫内这般严密,她连忙出了皇宫,施展绝尘飞行之技,一袋烟工夫就赶到了圆明园。纵上园墙朝内望去,只见园内树木森森,池塘泛着冷冷的波光,远处的一所楼馆内灯火辉煌,人影来往如穿梭,不用说皇帝是住在那里了。她悄悄接近那所楼馆,外面有大内高手密密地围守了几圈,根本难以溜进去。正当她躲在树影中暗自焦急时,忽然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她灵机一动,冥冥之中觉得这一定是好线索,便不动声色地一路跟踪着他。 小太监七弯八拐来到古香斋,高声传道:“圣旨到,惠仙秀女接旨!”蕙仙这时已经睡下,听说来了圣旨,连忙翻身爬起来接旨。得知是皇帝召自己前往春仙馆侍寝,惠仙惊喜交集,连忙重新梳洗,然后赤身裹上小太监带来的一袭红斗篷,由小太监扛着向春仙馆跑去。光着身子入寝宫,这是清廷宫女为皇帝伴寝的规矩。 吕四娘躲在一丛桂花树中,待小太监急步跑近,她斜刺里伸出一脚,把小太监猛地绊倒,斗篷里的惠仙也被摔在一旁,还没等小太监明白是怎么回事,吕四娘借着树影的遮掩,飞手出招,点住了惠仙的穴道,使她出不得声也动弹不得,又飞快地扯下斗篷往自己身上一裹,装着哼哼卿卿地起身来。小太监这才爬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又把披斗篷的人往肩上一扛,他万万没料到,这一瞬间,斗篷里已演了一出调包计,还一面走一面央求背上的“惠仙秀女”千万不可在万岁爷面前提起被摔一事哩! 小大监径直将“惠仙”送到了雍正皇帝的罗帐中就转身出去了。这时雍正早已等得心焦,在枕上呢呼:“爱卿,快来吧!”吕四娘把斗篷一掀,霍地起身来,一脚踏在雍正皇帝的胸膛上,同时从腰间拔出宝剑抵住了他的咽喉,低声喝道:“我乃吕留良之孙吕四娘,今夜特来取你人头,以祭我全家老小在天之灵!” 雍正皇帝可真是所料不及。眼下受制于人,本有的一身武功也无法施展,吓得身子象筛糠一样抖个不停。不待他出声,吕四娘已高举起宝剑,带着满腔仇恨,一剑砍下了雍正皇帝的头颅,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就完成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值班的太监发现皇上的脑袋已不翼而飞,圆明园中顿时乱成一团,可这时吕四娘早已回到了妙音庵中。 悟因法师和吕德已不期赶到妙音庵,与吕四娘一道摆下香案灵牌,用雍正皇帝血淋淋的人头,祭奠了吕氏一门冤魂。悟因法师指着雍正的首级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快哉!决哉!” 吕四娘出手弑君,当然不便久留京师,祭奠完毕,由吕德提了人头,三个人飘然远去,这时曙光正照亮了东方的天际。

第6章 第6章 咸丰庚申,英法联军白海入侵,京洛骚然。 距圆明园十里,有村曰谢庄,环村居者皆猎户。中有鲁人冯三保者,精技击。女婉贞,年十九,姿容妙曼,自幼好武术,习无不精。是年,谢庄办团,以三保勇而多艺,推为长。筑石砦土堡于要隘,树帜日“谢庄团练冯”。 一日晌午,谍报敌骑至。旋见一白酋督印度卒约百人,英将也,驰而前。三保戒团众装药实弹,毋妄发,曰:“此劲敌也,度不中而轻发,徒糜弹药,无益吾事,慎之!” 时敌军已近寨,枪声隆然,砦中人蜷伏不少动。既而敌行益迩,三保见敌势可乘,急挥帜,曰:“开火!”开火者,军中发枪之号也。于是众枪齐发,敌人纷堕如落叶。及敌枪再击,砦中人又鹜伏矣[30],盖借砦墙为蔽也。攻一时,敌退,三保亦自喜。婉贞独戚然曰:“小敌去,大敌来矣设以炮至,吾村不齑粉乎?”三保瞿然曰:“何以为计?”婉贞曰:“西人长火器而短技击,火器利袭远,技击利巷战。吾村十里皆平原,而与之竞火器,其何能胜?莫如以吾所长,攻敌所短,操刀挟盾,猱进鸷击,或能免乎?”三保曰:“悉吾村之众,精技击者不过百人,以区区百人,投身大敌,与之扑斗,何异以孤羊投群狼?小女子毋多谈。”婉贞微叹曰:“吾村亡无日矣。吾必尽吾力以拯吾村”于是集谢庄少年之精技击者而诏之曰:“与其坐而待亡,孰若起而拯之?诸君无意则已;诸君而有意,瞻予马首可也。”众皆感奋。 婉贞于是率诸少年结束而出,皆玄衣白刃,剽疾如猿猴。去村四里有森林,阴翳蔽日,伏焉。未几,敌兵果舁炮至,盖五六百人也。挟刃奋起,率众袭之。敌出不意,大惊扰,以枪上刺刀相搏击,而便捷猛鸷终弗逮。婉贞挥刀奋斫,所当无不披靡,敌乃纷退。婉贞大呼曰,“诸君!敌人远吾,欲以火器困吾也,急逐弗失!”于是众人竭力挠之,彼此错杂,纷纭孥斗,敌枪终不能发。日暮,所击杀者无虑百十人,敌弃炮仓皇遁,谢庄遂安。 几辆破旧的马车,载着一支流浪艺人的队伍,缓缓行驶在由山西通往河南的官道上,一路上飞扬的尘土,落满了车逢,这支十来个人的队伍,似乎个个都疲惫不堪。 这是明崇祯四年的春天,陕西、山西一带久旱不雨,饥荒严重,迫于生计,各地流寇蜂起,烧杀抢掠,闹得鸡犬不宁。这些流浪艺人原本是在山西境内周游卖艺,如今当地人肚子都填不饱,哪里有闲钱来打发他们,他们便只好收拾行头,转道尚且安宁的河南,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因常穿一身红色表演装,人们都称她红娘子。这帮艺人原是由她爹组织起来的,红娘子从小失去了亲娘,随着四处流浪卖艺的爹长大,既然长在这种班了里,她自小就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七岁登台,九岁成名,十五六岁时便成了班子里的台柱子,前年她爹累死在场子上,顺理成章,她又被大伙儿推举为班头,领着十几号人走南闯北,挣一口血汗饭吃。这天,红娘子的班子来到河南祀县,在县城闹市的一块空地里罢起场子,一阵激昂紧凑的锣鼓声后,场子周围便很快围满了赶来看热闹的市民,个个举头拭目,等看好戏上场。因为是在本地的第一场演出,必须来个开门红才能镇得住观众,红娘子略略化了妆,便第一个出场了,她的拿手绝活是绳技,场上早已竖起了两支高杆,离地一丈高的杆头上牵了一根筷子粗细的钢丝绳,在阳光照耀下闪发亮。只见红娘子穿一身鲜红的短靠,一根银色宽腰带紧束腰间,把她细腰丰胸,窈窕健美的体态勾勒得鲜明动人,红衣衫的衬托下,一张俏脸愈发显得白哲生动,明眸闪烁处,引得周围的观众耳热心跳,眼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转。红娘子亮相后,猛地一个燕子翻身,便轻轻巧巧地跃上了一丈多高的钢丝绳,单脚立在上面悠悠晃晃;接着,只见她柳腰轻摆,在钢丝上走了儿个来回,双手则在空手优美地舞动着;稍稍停了一会儿,突然向上一纵,翻了一个漂亮的空中筋斗,又稳稳地落在钢丝上;接下来是一串仙鹤独立,乳燕展翅,蛟龙出水,彩凤朝阳的技巧动作,惹得下面的观众惊呼声一阵高过一阵,这时,空地里刮起了一阵风,把高处的钢丝绳吹得摇摇荡荡,似乎要。 把红娘子荡了下来,但她一连串的空翻,有时眼看就要失足落下,却又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稳住,观众们不由得大声叫好。 又是一次惊险的动作,红娘子听到从观众的外圈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叫,与四周的喝彩声格格不入;稍稍走后,她低头向那呼声处看去,原来是一位年轻的公于,正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自己,看他在离观众圈稍远的地方,手里牵着一匹白马,似乎是刚刚来到。就在红娘子低头看去,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她不由自主地心中一悸,宛如触电一般,表演经验丰富的她为什么会突然分神呢?只因那公子眼中流露出一种由衷关切和担心的神态,是她极少见到的,何况这又是来自一位英俊儒雅的年轻公子,怎不让她心神荡漾呢! 那位公子似乎也察觉到了红娘子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他先前是被她高超的技艺、矫健的体态、秀媚的脸庞吸引住了,现在却更为那种勾魂摄魄的眼神而心荡神移。这位公子叫李岩,乃是当朝户部尚书李精白的小儿子,年方二十,已有举人身份,此时正在家乡祀县埋头苦读,以待来年入京应礼部会试。今天春游偶而路过此地,不料却被一位江湖卖艺女弄得心旌摇曳,难以自持,他心想自己身为尚书公子,哪可如此轻薄,便强迫自己离开了场子。 钢丝上的红娘子做完一个动作,再定睛朝下看时,已不见了那位公子,心中一动,自知一时难以平静下来,于是连忙一翻身,蝴蝶一般地落在了地上。 红娘子的班子接连在杞县表演了五场,红娘子每次留意观察,却再也没见到过那位公子,卖艺人四海谋生,几天后,红娘子虽然牵肠挂肚,却只能带着班子转场到其他城镇去了。 三年后,李岩奉父母之命与大家闺秀汤柳容结为夫妻,汤氏秀美文静,知书识理,婚后的生活还算美满和洽,然而昔日红娘子佻巧的模样,仍然不时地在李岩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时,各地的农民起义军已卓成气候,形成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几股势力分庭抗争的局面,由于连年战乱,又逢上干旱之灾,杞县一带也闹起严重的饥荒,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饥民们知道李公子心地善良又很有来头,便纷纷聚集到李家门前,哀呼:“李公子救我!李公子救我!” 李岩心感神伤,当即打开了自家的粮仓救济饥民,可毕竟僧多粥少,仍然解决不了大问题,于是就出面请求县令宋常咸,打开粮仓放粮济民。宋县令却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只说开仓大事必须请求上级批准才行,可此时战乱阻隔道路,要想与省府取得联系再放粮,势必来不及了。李岩果敢他说:“救人事大,应见机而行,倘若上级追究起来,我甘愿承担全部责任!” 既然如此,宋县令无话可说,于是打开了粮仓,将存粮发放一空,帮杞县的百姓度过了难关。事后,省府闻讯后果然派官吏来调查此事,宋县令唯恐自己牵涉进去掉了乌纱帽,一口推说是李岩带领饥民强行开仓抢粮,自己毫无办法。如此一来,案情性质大变,李岩成了哄抢粮仓的首犯,被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一听说李公子被捕入牢,全县的百姓为之愤愤不平,大家奔走相告,自发地组织起来到县衙为李公子请愿,都置疑道:“李公子是救活了一县饥民的大好人,怎么可以治罪呢?” 然而县衙里的宋县令哪里管这么多,他一心只想应付了上级,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就行,哪里会管什么怨声载道。 恰好此时红娘子一行巡回演出又来到了杞县县城,耳边不时听人说起李公子的义举和案情,虽然她并不知道李公子就是当年令她心悸的那个人,但她深深为这个李公子的行为而感动,心中涌出助他一臂之力的想法。 一个月黑风高夜,红娘子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装,悄悄摸到县衙大牢,施展出飞檐走壁的功夫,轻轻松松地翻入了狱墙内,抓了一个狱卒,问明了关押李公子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了进去,把李公子救出,当夜带他逃到延陵山密林深处的山洞里。 来到山中停下,天色已经放亮,红娘子这才得空仔细打量被自己救出的李公子,这一看竟大吃一惊,这个李公子居然就是自己当年在杞县卖艺时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位年轻公子。李岩似乎也认出了眼前这个黑装侠女,就是当年那个翻腾在钢丝绳上的红衣姑娘,世间竟有这等巧事!两人一番相叙,顿时觉得彼此十分亲近,李岩对红娘子的冒险相救感激不已,红娘子则为自己救出的是他而万分庆幸。 李岩对自己越狱逃匿行为惶恐担心,红娘子万般柔情地安慰着他,劝他待风头过去再作打算,先在山中隐居些时日,有意无意中,红娘子流露出以身相许的意愿,李岩受宠若惊,但一想到家中的娇妻,不免有些顾虑,欲爱又止,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红娘子下山去寻食物和日用品,让李岩在山中等她。李岩一个人坐在山洞里,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主张开仓放粮的行为确属情势所迫,只要调查清楚,应该可以获得谅解,如今擅自越狱,平白无故地加上个罪名,岂不是弄巧成拙?再说父亲身为朝廷大臣,自己又是前途可待的举人,何必逃隐山中,作亡命之徒呢?如此想来,他渐渐下定了决心,索性趁着红娘子不在身边的机会,径自循路下了山,到城中县衙去投案。为李岩的不翼而飞,宋县令正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这时见李岩又自回罗网,连忙把他钉上脚镣手铐,打入地牢,诬陷他是串通贼人的要犯,准备就地处死,以免得他再次逃跑,自己受到牵累。 县城里的百姓听到李公子将被处死的消息后,悲痛万分,纷纷奔走街头,商议着搭救公子的计策,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没想出个妥当的办法。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红娘子手挥宝剑,骑着一匹白马飞驰入城,在闹市中振臂一呼,马上应者上千,大家一窝蜂地跟着红娘子冲进县衙,赶跑衙役,杀了宋县令,打开地牢,救出了悲愤已极的李公子。 事情不由自主地闹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和举旗造反没有什么两样了,既然如此,李岩只好接受了红娘子的提议,打起义旗,聚众为军,与朝廷抗争!经过一番谋划,李岩当众宣布:“劫狱杀官,罪已加身,事已至此,不如铤而走险,如今世道昏暗,我们何不独树一帜,称雄一方,也好给百姓们谋些好日子过。大家可否愿意随我同起?”当地的百姓早已痛恨致极,如今德高望重的李公子摇旗呐喊,怎不心情激荡,当即就有数千人表示愿意舍命相随。 大家推举李岩为首领,占据了杞县县城,势力四处扩张,基本控制了整个杞县和附近一些城镇。由于李岩施行的一系列减税免捐方案颇得民心,远近饥民纷纷闻讯投奔到他的旗下,很快就形成了一股声势浩大的义军队伍。 这时李岩的夫人汤氏已去了京城公婆家,她是在李岩入狱后奔往京城,找公婆设法搭救丈夫的。既然揭竿而起,夫人回来的希望十分渺茫,红娘子又是一往情深,李岩禁不住敞开了心扉,接纳了红娘子,夫妻俩一唱一和,把义军整治得象模象样。 京城中李尚书夫妇及汤氏得到李岩落草为寇的消息大为震惊,连忙连连写信劝他改邪归正,可李岩既已骑虎,势成难下,只好对父母妻子的劝告不闻不问,李尚书夫妇大感家门不幸,羞愧难当,为了表示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一家人一同自缢而绝,汤氏也在其中。 后来,李岩的起义军与闯王李自成的部队结合在一起,李岩成为李自成麾下出谋划策的重要人物。崇帧十六年春天,义军攻破京城,李自成自立为大顺皇帝。不久,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李自成的部队大败干一片石,此时李岩建议道:“事已至此,当以一致抗拒清兵入关为要任,可与南京新立的福王密切联合,暂缓称帝,等把满清人驱逐出关后,再议皇位之争。”李自成坐上了皇帝宝座,舍不得轻易放弃,不但不采纳李岩的忠告,反而听信了小人的挑拨,唆使牛金星用毒酒杀了李岩,然后载着大批金银财宝,率部向西安撒退。 此时红娘子正率领一支人马远在中原一带征战,侥幸逃过了李自成的迫害。李岩惨死的消息传来,红娘子悲愤填膺,立刻打起广“为夫报仇”的旗号,开始与李自成为敌,同时又反击满清。虽是两面受敌,但因红娘子调遣有方,她的部队还是接连取胜。 到后来,李自成失势,清兵攻下西安,直驱中原,大军压头,红娘子被迫撤向湖北一带,将人马并入南明巡抚何腾蚊麾下;然而,不久之后,清兵南下,屠扬州、陷南京,南明很快烟消云散,红娘子也在激战中失去了下落。 清玉案。 ……晨景。 青苇影里栖白鹭。 碧莲深处粉荷。 野渡无人鸥不惊。 扁舟轻系,古槐苍石,绿水洗红菱。 弦月西斜拱双星。 丹霞羞染胭脂晕。 薄似绡裁妆玉人。 红日姗姗,金线绵绵,织就一江锦。 苏幕遮。 ……女将。 风云起,旌麾指。 戟影蔽日,铁骑破西关。 止戈休言祁连。 收取胭脂山,再补菱花妆。 鼓角鸣,唱羽林。 痛饮酒泉水,同醉三军。 圈地八千里。 奏。 金阙卸甲,缴符换罗衫。 (昨夜,偶得一梦,其中,邪女穿越为汉之霍去病,奇哉,史书七尺男儿竟成了妩媚女郎。定国安帮燮天下,安管须眉与钗裙?绾青丝,褪裾裳,跨神驹,掌帅印,挥军十万,横扫西漠,名垂史册)。 蔷薇。 天下百花各自妍。 不肯魁元只牡丹。 谁言蔷薇非国色? 也曾金阙映翠华。 春容。 昨夜冰消碧水长。 翦翦春风过画堂。 羞描螺黛比新柳。 菱花影里醉檀郎。 知己。 执手两相悦。 不独为红颜。 知己契死生。 何须三生缘。 天仙子。 ……对月。 月满西楼晓窗前。 对花对酒嗟离弦。 谁说对影成三人? 花是花,酒是酒。 分明一身还孤怜! 昨夜呢喃犹在耳。 今宵衾寒不肯眠。 三更听漏梦未成。 斜了月,凋了花。 醉看霞生水晶帘。 离别。 别君在帝陇。 把酒寄西风。 旧誓须萦怀。 恨不常相逢。 将军。 战血染城立旌旗。 征衣做令传捷音。 将军何惧阵前亡。 忠魂守疆八百里。 闺怨。 昔日金屋娇,今朝长门怨。 妾心常切切,君恩不若磐。 三月起秋风,凋春花。 恨无相悦人,懒妆瘦红颜。 白狐。 唱:陈瑞。 词:玉镯儿。 曲:枫林。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千年孤独。 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 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天长地久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再为你跳一支舞……

第7章 第7章 “开始”……“关闭计算机”……“关闭”……拔掉电源。 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慵倦的揉了揉胀痛的双眼,挪开藤椅,往后一仰,顺势歪倒在床上,大脑空白了三秒钟,然后汹涌挤入无边的睡意,我扬手拍响床头的电灯开关,房间瞬间陷入侬重的黑暗,而我的意谡,也迅速被它淹没。 我的灵魂在这初春的深夜,穿户走廊,游曳在沉肃的墨色之中,这是座古老、繁华、不眠不休的城市,昏黄的路灯一排排的延展到夜色的尽头,时而一辆小车飞驰而过,大灯晃映,在昏黄阴晦的路灯下,象是夜行的幽灵,一闪即逝。 我恼烦这种颜色这种气氛,晃晃悠悠的飘向那沉寂的山脉,那是一片连绵起伏的水墨,崇岭深幽,古柏参天,林声似涛,苔藓印阶而绿,高低错落的山石傍着一条曲折的小径迤逦而上,时隐时现于绿荫和岩石之间。我沿着石级层层而上,来到山顶,在一处突拔千仞的奇峰之巅停住了脚步。 我看到一袭白衣胜雪。 她在悬崖峭壁,山风猎猎,吹起她无束的青丝和翩若凌波的裙袂,那是一种决绝戚艳的美丽,足以令天地秀色为之失容。 她遥遥的看着我,向我诡异一笑,朱唇轻启,妙言如乐:“跟我来吧,这就是你创造的世界……”,莲足微移、娇躯凌空,象一片雪花、一只雪蝶,飘落…… 我轻吁一口气,魂归于体,这是一个梦而已,一个已陪伴我好些夜晚的梦,我知道,那个无沾点尘的白衣女子,她叫莫忧,她是我笔下那只清丽无双、幽怨痴情的白狐,我用键盘把她的命运敲成悬崖一步、千年轮回。 我毫不害怕,唯有淡淡的哀伤与自责,我觉得自己象是个残忍的造物主,为我的子民们铺排一条肝肠寸断的不归路,并以此为乐。 厚重的窗帘隔断昏黄隐晦的路灯,耳边传来客厅轻轻的壁钟指针声。 三声清音,夜入三更。 莫忧,莫忧,我为你再次失眠。 我无奈的翻个身,慢腾腾的下床,汲着鞋去书房找书看。 书房木门半掩,没有灯光,如夜一般幽蓝的绸帘把一室书屋衬得如浩瀚星宇,深沉肃穆。 半掩的门后,伫立着半个人,半个背对着我的身影。 血液在我目光触及那朦胧的影子那一瞬间,凝固了,凉意从指尘传入,迅速渗入心脏,扩散到每一个细胞,于是,全身的毛孔同时扩张,那一刻,我打赌,我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那是一种奇怪的声音,让我想起电视剧里,丹阳门前的擎天赤鼓。 “咚……” “咚……” “咚……” 门,无风自开。 那背影完全展现在我的面前,他缓缓的转过身,沉暗如墨的房间仿佛浮起一层幽蓝如魅的光雾,笼在他周身,于是,我清楚的看见,他是个男人,弱冠年纪,长发盘起,蓝巾绕缠,宝蓝色的文士长衫,面容如玉,清秀儒雅,好看的双目中却饱含怨怒,与他书生气质极不协调。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颜如玉,在我的笔下,他就是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打扮。 这个性情怯弱、恩薄义寡、贪念仕途、惟惟懦懦的书生,就是他,让莫忧痴心以待,最后伤透心肠。 颜如玉此刻的表情,绝非出自我的笔墨,他怒目相向,忽然广袖一荡,伸手指着我,咬牙切齿的喊道:“邪女,就是你!就是你!偏崇武道、好杀生,毫无礼训,贬我读书之人!你这女子,何德何能,不过识得几个字,就敢胡言乱语,卖弄锋毫,将读书人描得毫无阳刚之气,阴柔见识反不如钗裙,让我遭受轻视鄙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我顿时怒了,忘了惊惶他来自幽冥虚无的世界,冲进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书,摔在他身上,冷笑道:“你自己看看聊斋,其中所谓熟识孔孟之道的书生,就是你这个样子,满口道理伦理,实则虚荣贪誉、迂腐无情。” 颜如玉将《聊斋志异》亦狠狠掼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此聊斋,讲的尽是山野粗鄙、妖魔鬼怪之人,爱欢女爱、败坏纲常之事,怎可做为评定读书人的依据,况且,书中也不乏多情多义、痴心专一的男子,你怎偏偏斥其精玉取其糟粕?” 这天下间,取其精玉的文章多如牛毛,何须我再挤入? 我冷笑着睨他一眼,转身回卧房,打开电脑,颜如玉跟在身后,到卧房门口时,停住脚步犹豫不前,我冷笑道:“书生,这是我的闺房,你这孔孟弟子,理应属守礼教,不得跨入半步。”他果然不再进来,反而又退了半步。 我打开音乐播放器,戚清忧伤的弦律响起,悲忧轻嘶的声音如泣如诉,是陈瑞的《白狐》。 颜如玉在门口,屏声倾听,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难看,他低讷道:“邪女,我就是那个书生?”似在问我又似自语,不等我回答,忽扭头而去,我追出门一看,客厅一片黑暗,哪里有蓝衣的影子。 音乐还在继续,忧伤哀艳,如潮水如将我裹紧。

第8章 第8章 清明是三冥节之一,传说在这一天,鬼是不怕阳光的,他们纷纷来到人间,享受后人的悼念和供奉,他们能飘游在任何一个角落,欣慰的看着子孙后辈,保估他们平安吉祥。 在这个城市里,听不到墓田悲哭祈安和爆竹的声音,也看不到白蝶纷飞然、杜鹃染山岗,有人买了水果和塑料花去八宝山或者某个公墓祭拜先人,也有人在网上发文发帖以托哀思。 我拉上窗帘,将明净的阳光隔在室外,徒留一屋深蓝,点上三支檀香,默观青烟袅袅,象一只没有配乐的舞蹈,优美、柔媚、悠逸、谧宓,它有眼睛、有呼吸、有灵魂,它摇曳着罗裙在我的手指游走,缠指曼绕。 如此美丽,我却分明感到一种无声的悲伤,因为我看不到那张面容,那张与我阴阳相隔多年的面容。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有个声音从门口飘入:“自宋往前一千年,千年风俗未有变更,自宋往后一千年,翻天覆地骇骇然。” 我凝眸檀烟,淡声答道:“书生,你冒昧出现,打扰我祭奠先人,小心我生起气来,把你写得悲惨无比。” 这话似乎很有效,颜如玉迅速闭嘴,远远的看着我,眼神有厌恶、愤怒、恐惧,当然,还有无可奈何,这些表情,我无需看见即知,因为他是我塑造的。 直到香尽,灰烬跌落,无力的散开成点点苍白的痕迹,碰触不得,因为它就是思念的幻影,触之即化。 我看了书生半晌不做声,他终于明白可以说话解禁了,轻声道:“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甚是寡情薄恩,失礼失孝。” 书生,你如果是个泥雕,那也是我用千年前的泥巴捏出来的,你如果是幅画像,那也是我用千年前的笔墨勾出来的。 你是个幽灵,那是我梦回古朝时的造就,二十四孝千古褒传,自然也是我的启蒙教育。 我冷笑,问他:“鹿乳奉亲可谓孝?亲尝汤药可谓孝?” 颜如玉坚定的回答:“是谓孝!” 我又问:“刻木事亲可谓孝?闻雷泣墓可谓孝?” 颜如玉一怔,然后点头答道:“是谓孝!” 我再度垂首看那灰烬,低低一叹,道:“书生,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三魂七魄离开肉体后即不复存在,躯体入土为泥,何来刻木出血、闻雷即惊一说?故而……”我冷眼看他,道,“生前厚养,死后薄葬,是为孝!” 颜如玉惊恐万状的瞪着我,巴巴结结道:“哎呀,你这个女子……”气结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方低声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燃香哀念?” 我黯然神伤,纵然我从不曾相信鬼魂的存在,可我又真切的希望他们与我同在,如此可以淡化生死悲愁、阴阳界分,相爱之人千古厮守,相亲之人永不分离。 颜如玉蹙眉看我,讷讷道:“如此矛盾,写甚武侠,刀光剑影之中,血溅马蹄之下,焉有亡灵重生?何来的千古厮守永不分离?” 我惊眼看去,那袭蓝衣又翩然消失,好似,从未出现。 清明,做古的前人呵,在天之灵在接受香檀与祭品的同时,是否能看穿,祭奠的世人,究竟意在尽孝?是寄托思念?还是寻求庇护?抑或仅止于一种流传至今的形式?

第9章 第9章 原来,世界真的是灰色的,灰到我看不见路。 四月,本该是美丽与温柔的代名词,娇艳妩媚的桃花、绚烂张扬的樱花、初绽风华的牡丹、如火如荼的杜鹃,如今都影像成了灰色的浮雕,渐亏凸月时,光华仍如洗,当如银练乍泄,却骤敛清芒、厚重如铅,月光黯黯,星坠沉沉,晚风凝滞、夜香冻结…… 我在冷肃的灰色中下坠,无视高度,亦无视深度,不见来路,亦未知去路,这让我想起游离在幽冥的魂灵,他们走在没有边缘的另一个世界,渴望见到那个卖汤的老婆婆,却又倔强的告诉自己,不能喝。 微微的叹息声从穹苍的尽头传来,穿过灰重的雾霭,触拨我仿佛剥离的心弦,那凄清、愁郁的气息,是对生命的惋惜和迷茫的惆怅。 一抹白影从灰度中透凸出来,渐渐清晰,皎似月,莹似雪,灼灼光华而又疏澈若虚,是衣袂飘逸的莫忧,眉目清倦,恰似溶溶雪映霞,脉脉一叹,问我。 痛苦? 是的。 痛从何来? 痛因恨来。 恨从何来? 恨因爱来。 莫忧轻蹙眉尖,讷语:“痛因恨,恨因爱。既有痛,则有恨,既有恨,则有爱,能感到痛、恨、爱,本就是生命之幸。你该欢欣自己尚能感知生命的滋味。” 话锋骤转,莫忧忽然眸光一冷,拂袖背向,语音犀利清绝,道:“你的痛苦是生命给予,你的生命是天地给予,你有权利取舍,我的生命是你给予,你的痛苦亦是你给予,我是否可以取舍?” 闻言,我心中大恸,痴望着她,她是我笔下的白狐,慧黠纯洁,可轻灵若梦,可幽淡如诗,却未曾料及,会凄婉如秋,冷厉似剑,反叱于我。 “你的路在你脚下,我的路却在你一念之间。” 白影消褪,玉漏点点。 隐约有幽宓之声飘来:“浅酌劝君休尽醉,人间百岁酒初醒……”悠悠不绝。 王德用(9801058年)字元辅,原赵州(今河北赵县)人。 其父(鲁国公王超)为怀州防御使,补衙内都指挥使。 至道二年(996)年,西夏李继迁率兵内侵,攻陷清远军,真宗命令出征讨伐,兵分五路出击。王超率兵六万,出绥远、宁夏。是年,王德用17岁,随父军出征,为先锋,率万人战铁门关,亲自斩首十三级,俘获牲畜数万。又进兵甘肃灵武。虽然兵将几万,一路劳苦,士气不振。敌兵锐气甚盛。王超不敢冒然进兵,暂时按兵不动。德用请求乘机压服敌人,挑选精兵五千,与敌转战三日,敌兵退却。德用说:“回师最怕险阻,险阻就一定会混乱。”于是领兵距夏州五十里的关口,斩断敌人退路。并下令乱行者斩,一军肃然,威风凛凛。李继迁派探马远眺,看到宋兵队伍严整,不敢来犯。 回京后,王德用任殿崇班,以御前忠佐衔任马军督军,出任邢、洺、磁、相四州巡检,负责地方治安。张洪霸聚众为寇,打家劫舍,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当地官府不能平息。德用以毡车载勇士,车辕坐着妇人打扮的勇士,来引诱洪霸。行至邯郸,张洪霸果然前来截击。勇士忿然而出,贼寇全部落网。改任陕西东路督捕。盗贼相互告诫说:“这人便是抓住张洪霸的人。”从此,盗贼就销声匿迹了。 仁宗天圣初,以博州团练使官衔任广信知军,城墙多年未修,毁坏严重。德用率部进行修复。仁宗下昭嘉奖。应召还京,又升任并、代州步军副都总管,改任殿前都虞侯、英州团练使,步军副都指挥使,历任桂州、福州观察史。后历知冀州、随州、青州、澶州等地。 天圣年间,章献太后垂帘听政,要求补充禁军军吏。德用说:“补充军吏是军政大事,不能随便补用。”太后坚持要补,王德用始终不肯。 仁宗翻阅太后阁中公文,看到王德用的事迹,认为可以大用。就加官检校太保,签书枢密院事。王德用感恩说道:“微臣是个武人,应该驰骋疆场报效皇上。依靠陛下威仪进入朝廷就感到满足了,况且缺乏学问,不足以担任枢密要事。”仁宗派人催促入院任职,王德用才就任枢密副使。 王德用相貌堂堂,脸黑但是脖子以下白皙,与众不同,相貌类似太祖赵匡胤。御史中丞孔道辅说:“德用颇得人心,不宜久任枢密。”遂改王德用为宁武军节度使,徐州大都督府长史(为都督府佐官)。言官孔道辅又以私买马匹为名陷害德用,将德用降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又调任湖广随州刑置判官。家人惶恐,王德用却一如平常,只是不接待宾客,又调任曹州(之所在今山东曹县)。有人对王德用说:“御史中丞孔道辅陷害你,今天他已经死了。”王德用回答说:“中丞是个言官,怎么能够害我呢?朝廷失掉一个忠臣,真是可惜。” 契丹派间谍密探军情,有人建议将其逮捕斩首。王德用说:“不能斩首。间谍探得实情,回去报告主子。可以不战而屈敌兵。”第二天,开展大阅兵。战士听到战鼓声响,士气大振。进军,退兵,伏兵,冲锋,操练一天,没有一个人违犯军令。就下令准备粮草,向鼓声所指的方向奋进。间谍回报契丹,说宋军大兵压境。不久,契丹就来人议和。王德用调任陈州(治所在今河南淮阳)知州。又改任相州(今安阳)知州,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召回朝廷,出任会灵观察使。 王德用擅长射箭,跟随仁宗到瑞圣园侍奉射箭。仁宗射完箭,就让德用射箭。王德用恭敬又谦虚地对仁宗说:“微臣已经年迈,不能拉弓射箭了。”仁宗再三要求,但是他手拿两支箭却不肯射。仁宗看着他说:“爱卿一射就中。”德用只好从命,一发射中,再发又中。仁宗笑着对王德用说:“谁说爱卿年迈体虚?”赐给朝服一套,金带一条,加官衔检校太师。 明道间拜保静军节度使、定州路都总管,使契丹慑服议和,以功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祁国公,改冀国公。 皇佑三年(1051),以太子太师致仕。 仁宗差人问到边防军事,王德用说:“咸平、景德年间,先皇赐诸位将军阵图,个个死守战法,缓急不能援救,最终导致大败。希望今后不把阵图赐给诸位将军,使他们能够随机应变。”仁宗认为说得正确,可以采纳。 后起为河阳三城节度使、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一根长弓,五十支箭,封鲁国公。 王德用历经四帝(太宗、真宗、仁宗、英宗)有谋略,治军有方,善以恩抚下,故多得土心。率军临边,未尝观矢石、督攻战,但其名闻四夷。 治平二年(1065)卒,赠太尉、中书令,谥武恭,安葬在今新郑市龙湖镇荆王村东享年79岁。 (王德用曾献美于仁宗,仁宗好色,大喜……)。

第10章 第10章 【生卒】:大中祥符三年(西元1010年)农历四月十四日……嘉佑八年(西元1063年)农历三月二十九日。 宋仁宗初名受益,是宋真宗的第六子,北宋第四代皇帝。1018年立为皇太子,赐名赵祯,1023年即帝位,时年13岁。1063年病死开封,享年54岁。在位四十一年。在位时期,宋朝进入鼎盛,但也是衰落的起点。在位后期,官僚膨胀,对外战争屡战屡败,虽然西夏已向宋称臣,但已经出现经济危机。而且,还有南边叛乱、交趾之乱。后来虽有“庆历新政”,但尚未成功。其陵墓为永昭陵。谥号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 【宋仁宗年号】: 天圣1023年……1032年。 明道1032年……1033年。 景佑1034年……1038年。 宝元1038年……1040年。 康定1040年……1041年。 庆历1041年……1048年。 皇佑1049年……1054年。 至和1054年……1056年。 嘉佑1056年……1063年。 【皇后】: 郭皇后:郭氏。 曹皇后:慈圣光献皇后。 张皇后:张贵妃(追封温成皇后)。 【后妃】: 苗贵妃。 周贵妃。 杨德妃。 冯贤妃。 尚美人。 杨美人。 【子】: 杨王赵昉,早亡。 雍王赵昕,早亡,母昭节贵妃苗氏。 荆王赵曦,早亡。 【女】: 长女:周、陈国大长公主原封福康公主,进封衮国公主、进封越国长公主、进楚国大长公主、追封秦国、加周、陈国,改封庄孝明懿大长帝姬。 二女:崇庆公主。 三女:安寿公主。 四女:宝和公主。 八女:邓国公主,后封齐国公主早亡。 九女;福安公主。 十女:秦、鲁国贤穆明懿大长公主原封庆寿公主进惠国公主进许国大长公主改韩、周燕国进秦、魏两国令德景行大长帝姬改封秦鲁国公主。 十一女:衮国大长公主原封永寿公主进荣国长公主进邠国大长公主改鲁国追封荆国追封衮国改贤懿恭穆大长帝姬。 十二女:燕、舒国大长公主原封宝寿公主进顺国长公主进冀国大长公主改魏国大长公主,进楚国大长公主改吴国进吴、越国改秦、衮国追封燕、舒国复改懿物大长帝姬。 十三女:豫国公主,早亡。 某女徐国公主,早亡。 某女镇国公主,早亡。 某女楚国公主,早亡。 某女商国公主,早亡。 某女鲁国公主,早亡,母贤妃冯氏。 某女唐国公主,早亡。 某女陈国公主,早亡。 背景历史人物……刘太后。 献明肃皇后,名刘娥(968……1033),是宋真宗赵恒的皇后,宋朝第一位摄政的太后,功绩赫赫,常与汉之吕后、唐之武后并称,史书称其“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从一个卖唱的孤女,到一国之母,再到垂帘听政,再到身披龙袍。刘娥的一生,充满了曲折离奇。刘娥可以说,是中国历史是最具传奇性的皇后之一。她可算得是历代皇后中出身最寒微最孤苦的,甚至连出身都存疑;她虽然尊贵,却是孤独的,她终其一生没有一个真正血缘意义上的亲人;但是她却也是中国第一个建立了完整的垂帘听政制度的皇太后,由于她的原因,使得宋朝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达八人之多,数目为历朝之冠;在刘娥之前的太后谥号均为二字,从刘娥开始,参照女皇武则天,称制太后谥号为四字;她是中国历史上继武则天之后,另一个穿上龙袍的女人,再也没有第三个;她是被史学家和汉代吕后、唐代武后并称三大女主,并称其为“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的大宋女主;清代的慈禧是她的崇拜者,曾经下令自己一切听政的体制都要参照“宋代章献皇后故事”…… 她的一生,分为四个十五年。第一个十五年,她是民间逃难的孤女;第二个十五年,她被未登帝位的真宗金屋藏娇,最美好的岁月里,却是不见天日担惊受怕的;第三个十五年,她是真宗的宠妃;第四个十五年,她是掌握国政大任的皇后、皇太后…… 公元983年,即宋太宗太平兴国八年,太宗赵光义下旨给诸皇子封王开府,十六岁的皇三子赵恒被封为韩王。出了宫的韩王像出了笼的鸟儿自由自在,他遇上了一个令他倾心一生的女子,从蜀中逃难而来的民女刘娥。 这一年刘娥十五岁,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个银匠叫龚美。尽管后来在官方的记录上,刘娥被称之为一个真正的官家千金:据说她祖籍太原,她的祖父刘延庆在五代十国的后晋、后汉时任右骁卫大将军,她的父亲刘通是官居虎捷都指挥使,母亲庞氏也出自名门。甚至于她出世的时候,还伴着许多奇异的吉兆,比如说她母亲梦到一个月亮掉入怀中而孕育了她等等。 我觉得这些官方记录,更像是她后来为了当皇后、称制垂帘甚至称帝而做的舆论造势,就像武则天夸耀自己是梦见金轮而孕,赵匡胤说自己出生时满室异香一样,想要称帝的人多半喜欢给自己造这种神异出生论。从刘娥掌权之后,始终找不到真正的亲人来看,她更像是一个逃难中父母不详的孤儿。自从宋太祖灭后蜀以来,一直有蜀人连年不断的起义,看来是战争和动乱使刘娥失去了亲人和她的身世。 刘娥在流浪中学会了一种谋生技艺叫“鼗鼓”,这种东西有点像今天的拨浪鼓,在民间作为乐器演出。京城人觉得很希罕,刘娥凭此糊口,她的美貌和聪明却吸引了微服的王子赵恒,她也因此进了韩王府。 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陷入初恋的爱情之中,当然是如胶似漆,然而这种身份悬殊的恋情,却往往不能为周围环境所认同。先是赵恒的乳母秦国夫人看不惯这小情侣的亲亲热热,并将此事向太宗告状。而宋太宗赵光义正准备要为儿子们结亲将相之家,听到有一个卖艺的女子居然迷惑了韩王的心,一怒之下,下旨将刘娥逐出王府。 赵恒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结果把刘娥藏在心腹张耆家中,就这么一藏藏了十几年。然而这对于刚刚做上幸福梦的小姑娘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这对她的一生有了极大的改变。紧接着,赵恒在赵光义的旨意下娶进了大将潘美的女儿潘氏,无端被拆散鸳盟的赵恒颇迁怒于王妃潘氏,潘妃嫁过来不久倍受冷落,再加上潘美因北伐失利被降罪,郁郁而终。娘家的失势更令潘妃度日艰难,嫁过来几年之后,抑郁而死。 如果不是外界政治气候的变化,刘娥很可能会终此一生,以一个皇子的外室而终结,郁郁一生,但是命运之手却开始出现了转折。 当时宋朝是夺了后周柴世宗孤儿寡母的江山而得,因此一开始太祖赵匡胤就在杜太后的劝说下,立下“兄终弟及,国立长君”的国策。尽管在赵匡胤后期因为儿子赵德昭日渐长大成人有些改主意,但已经无法从弟弟赵光义手中收。赵光义在后世“烛影斧声”的疑云中登基,当时照原定方案赵光义死后将传位给弟弟赵廷美后再将皇位传回给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赵德昭与赵德芳。所以当时若按照正常皇位继承位顺序,应该是赵廷美、赵德昭、赵德芳、赵光义的长子赵元佐,次子赵元僖,赵恒名列皇位继承的第六位。然而赵光义在做了皇帝之后,并不打算把皇位按照这种顺序继续下去。先是太平兴国四年,逼死赵德昭;此后又过了两年,赵德芳也重病而死;最后只剩下弟弟赵廷美,在太平兴国七年以谋逆罪名,流放房州,赵廷美一年多以后,就病死房州。 赵光义原本属意立长子赵元佐为储,不料赵元佐却对父亲这种伐害骨肉的做法很是反对,先为赵廷美求情不果,再听到赵廷美病死的消息,激怒成狂火烧东宫,被赵光义囚禁,失去了皇位继承权。次子赵元僖在被立为皇储之后,也莫名暴死。冥冥之中,竟无意间将三皇子赵恒推上了皇位,也在间接之中成全了刘娥。 而此时,刘娥在十几年的幽居生涯中闭门读书,也从一个昔日目不识丁、天真无邪的乡下丫头,脱胎换骨成了饱读诗书、精于谋略的政治女人。皇位并非无端落于赵恒头上,赵元僖死后足有数年时间,皇储之位悬而不决,诸子相争,赵光义晚年又极为多疑。赵恒得承皇位,颇经一番周折,而刘娥从中或多或少,也学到些权谋相争。 公元998年,宋真宗赵恒继位之后,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心爱的女人接进宫来了。但此时宫中,也早已经有了正宫皇后郭氏。

第11章 第11章 如果没有那十几年的幽禁,也许刘娥对于赵恒来说可能只不过跟后宫的其他女人没有多大的区别。身为皇帝的赵恒,生命中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唾手可得,不曾用心过费过力,自然也就不会太放在心上。但是当赵恒遇上刘娥的时候,他还很年轻,最真挚的年纪中感情受挫,此后的岁月里只能偷偷相见,相思之苦、相聚之难,他为之付出的心血和感情是对其他后妃们所不会有可能的。唯其难得,因此珍贵,所以在他的一生中,也许有无数的女人,而他唯一真正付出过真心的,却只有刘娥。 刘娥入宫时,已经是三十岁了,真宗所有的后妃,都比她年轻,但是最得宠的却仍然是她。而经历几千里逃难挣扎求生,在酒肆歌场混迹过,又经过十几年幽居生涯的刘娥,其心计手段,远非那些养尊处优从闺阁到后宫的后妃们所比。在真宗的后宫里,她始终独宠专房,同时,又不显山露水。 刘娥入宫不久,真宗就想立刻封她为贵妃,不料却受到了宰相李沆的拒绝。而此时的刘娥已非年轻时处处爱争胜的性格,自那以后,她要做任何的一件事,都喜欢水到渠成。她不再提起此事,安然从后妃中最底层的美人一位做起,然而在整个后宫中,却无人敢轻视于她,包括皇后郭氏在内。甚至比她名份更高的其他妃子,都争相来讨好于她。 皇后郭氏的身体一向不太好,连生了三个皇子有两个早夭,仅活着的二皇子佑,也在活九岁时夭折了,郭后受此打击在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病逝。郭后去后,刘娥封后的事情,就被真宗提到日程上来了,然而却遭遇了冰霜。宰相重臣们根本不接受一个来历不明,出身微贱的女人为皇后,他们甚至提出了另一个妃子杨氏和已故宰相沈伦的孙女沈氏作为候选人。 因为一个名份,却因此而一次次被放逐被羞辱被拒绝,刘娥和真宗自然不会就此罢手,甚至于真宗比刘娥更坚决,当年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无法保全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今到了这种地步,自己仍然不能够做主,又是何其的恼怒。 这个时候刘娥反而忽然上了辞表,表示自己退出皇后之位的竞选,于是真宗的皇后之位就空了下来,一空就是六年。当然这六年里刘娥也没有闲着,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和真宗在一起三十多年,却一直没有儿子。这不但是她的烦恼,也是真宗的烦恼。不过真宗的子嗣一直不太旺,他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却都没有一个活得长的。直到景德三年最后一个儿子也夭折了之后,皇宫里没有一个孩子。皇帝无嗣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真宗虽然迫于无奈,将弟弟越王赵元份的儿子赵允让接入宫中,但终究还是希望能够有一个自己的亲生儿子。 大中祥府二年,在郭后去世后的第三年里,后宫终于传出喜讯,真宗对外的宣布是:“德妃刘娥生下了一个皇子。”并以此为由,赏了满朝重臣,在小皇子三岁那年,刘娥终于如愿登上了皇后的宝座。这个孩子取名受益,在官方对外发布的消息中,他的生母是皇后刘娥,实际上他的真正生母却是刘娥的侍女李氏。李氏是江南人,祖父是吴越王旧部,而吴越王的女儿恰好嫁给刘娥的哥哥刘美,也就是和她一起来京城的银匠龚美。当刘娥身份地位一步步蒸蒸日上的时候,她需要有背景有外戚,和她一起进入京城的同伴龚美就成了她的哥哥,并改姓刘。也正因为如此银匠出身的刘美此时已经是执掌京城军机的武胜军节度使,娶了吴越王府的小姐为继室。而这位李氏很可能是吴越王府为了刘娥的“借腹生子”计划而进献的美女。 这一事件里,真宗和刘娥得偿所愿,既得到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可以免去宗室继承的烦恼,将刘娥立为皇后。整件事的经过,真宗一直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一直参与。刘娥这一年四十五岁了,已经不太可能再生得出儿子来,在史料中记载李氏怀孕后他曾经带着李氏走上高台时,李氏的玉钗坠落而不碎,他因此认为是生儿子的吉兆。然而他还是对外宣布,生下皇子的是刘娥,因为他所爱的,想要册封为皇后的女人,只有刘娥。 当然,在刘娥被封为皇后不久,消息渐渐地泄露了,这件事本来就没有瞒得很紧,但是刘娥已经是皇后了,就算小皇子不是她亲生的,在名份上仍然算是她的儿子,更何况当时真宗是她的默许和支持者。 这段故事被后世演变成“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则是在明代。戏剧诗歌中向来有为了避祸而“指汉为唐”的传统。比如白居易写唐玄宗杨贵妃的故事,长恨歌开篇第一句就是“汉皇重色思倾国”。戏剧更多借古讽今,如明太祖朱元璋大杀功臣,百姓就编派汉光武帝刘秀将开国功臣统统杀光的戏“二十八宿上天台”,编派宋太祖赵匡胤杀了义弟郑恩,郑恩之妻陶三春兴兵,赵匡胤陪罪的戏“打龙袍”。于是“狸猫换太子”就此出笼,那些皇子生母,在戏里不但逃过一劫而且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做回太后宝座,借着戏文来骂孙太后、万贵妃,也同时把明英宗明宪宗涮了一把。 而刘娥同刘秀赵匡胤一样,也替后来朝代的宫闱血案背上了黑锅一个。 在当时,李氏则一直留在刘娥的身边,逐步被册封为崇阳县君、才人、顺容等位,并且又生了一个女儿,刘娥还派刘美前去寻找她的亲人并封官。李氏也明白,真宗对于她毫无兴趣,对于有可能成为白头宫女的结果和目前相比,她虽然有失去儿子的心酸但是家族的显贵和女儿的出生,也使得她非常认命接受这种安排。再说,小公主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直到真宗将小公主舍入道观,出家为女道士,这位公主才顺利长大,也因此李氏更认为自己无福为母,终她这一生默不开口。 还是那句老话,掌握皇权是件体力活,刘娥自封为皇后以来,真宗的身体也渐渐走向下坡路,而刘娥不仅熟读经史,而且在这三十多年里,一直追随真宗,对于他的思想政见都极为了解,更兼记忆力超强,思路敏捷善于分析局势,真宗渐渐在政事上依赖刘娥作为助手,时长日久,刘娥虽然人在后宫,但是对整个朝延中的局势变化已经一目了然,甚至也对真宗的执政有所影响。 当时的宰相是王钦若,他精通史学满腹才学可惜貌丑心也丑。他先是排挤陷害掉大功臣寇准之后,再利用天书事件将大权揽于一身。王钦若揽权久了就开始不稳定。宋代的宰相一般位置都坐得不长久,为了防止相权过大,皇帝总是时不时地给宰相们实行轮岗制。赵普曾经三度为相,吕蒙正也曾经三度为相,说明他们做宰相再称职,皇帝也喜欢给他们轮轮岗。王钦若当初,也是看准因为寇准权势过大,到处插手其他政务,连皇帝的话都不放在眼中扬长而去的情况,才适时挤走寇准,得居相位。现在则是轮到他自己掌权过久被副相丁谓挤下台去了。 丁谓跟寇准原本是好朋友,这事儿估计很多人都没有想到,丁谓挤下王钦若之后,不但没有自己争取上去,反而一力推荐被王钦若排挤掉的寇准重新任宰相之位。但是寇准任相之后,很快又跟丁谓发生了矛盾,可见权力面前,友情的确是很薄弱的。 真宗晚年多病,每次病发的时候,政事上只能交给皇后刘娥。而宰相寇准对此深为不满,这时的寇准也同当年的寇准不一样了,他为了重新得回相位,不惜制造“天书”祥瑞,亲手去操作自己当年极力反对的事情。而他一旦得回相位,也对于权力十分执着。 权力的争斗进入白热化,副相丁谓为了扳倒寇准,和刘娥结为政治同盟。丁谓这时候已经跟刘娥结了亲戚,丁谓的儿子,娶了刘美的大舅子钱惟演的女儿,这种拐弯的亲戚,更使这种同盟多了一重保障。而这时候,寇准通过宦官周怀政独自见了真宗,并说动真宗同意由太子监国,寇准辅政。真宗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而寇准回去之后,叫翰林学士杨亿起草诏书,杨亿知道这是件机密的事,立刻闭门去起草诏书。而寇准本人却一高兴喝多了老酒,把整件事都说出来了,而且很快的传到了丁谓的耳中。丁谓立刻进宫,面见真宗。 看来寇准的确不适应执政,“君不密而失国,臣不密而shi身”身为政治人物,说话做事这么轻率而不顾后果,的确是危险,难怪他第一次败于王钦若之手,第二次又败于丁谓之手,就是败在这“狂傲轻率”四个字上。真宗大怒,他昨晚只是点点头表示这事儿可以考虑,寇准转眼就付诸实施而且嚷到满世界皆知上了。而且刘娥也适时更进一步提醒他,太子今年才九岁,能有实质的监国能力吗,寇准这样做实是架空皇帝自己夺权。真宗对寇准的好权和轻率深为失望,立刻下旨将他罢相。 事情并没有完,宦官周怀政见寇准被贬,深怕因此连累自己,竟然狗急跳墙,想要发动改变囚禁刘娥杀死丁谓,逼真宗退位太子登基,并由寇准执政。不料改变失败,寇准牵连其事,被贬出京城。丁谓此时已经和寇准撕破脸皮,最好的朋友往往会成为最大的敌人,丁谓大权在手,将寇准一贬再贬,直流放到大陆最南端的雷州去。 此事不久之后,真宗去世,临死前下诏:“军国大事由皇后处分。”亦即是将整个军国大权,全部交托到他这一生所最信任的妻子手中。 刘娥和真宗四十年的夫妻,一旦阴阳相隔,她立刻要面对最险恶的斗争。宰相丁谓这时候独揽大权,他虽然在对付寇准的时候和刘娥结为政治同盟,但是这种同盟也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了。孤儿寡母,太后掌国,在宋朝官员的眼中看来,实在是很可轻视的事情,太祖赵匡胤就是从后周柴世宗的孤儿寡妇手中夺了江山,太宗赵光义也是从太祖的孤儿寡妇手中夺了帝位。所以丁谓压根儿没把太后刘娥放在眼中,独揽大权。他动手在真宗的遗诏上把“军国大事由皇后处分”改为“军国大事由皇后权处分”,把实际授权改成暂时授权。这边否决副相王曾提出的“仿照东汉太后称制之例”,而提出“太后在内宫批阅,遇军国大事再召群臣,宫内传话”等,勾结宦官雷允恭企图架空刘娥。 然而他却看错了刘娥,刘娥不动声色,在完成了真宗去世仁宗登基自己垂帘的全部传位过程后,忽然借着一件事由,将丁谓一网打尽。原来这个时候,雷允恭临修皇陵,因为听信司天监的话,擅自将皇陵位置移动,不料工程进行到一半,冒出地下水来。雷允恭虽然擅作主张,但是用心也不坏,他是为了那处地穴有广宜子孙之相,而真宗子嗣不旺,以为可以讨好皇家。而此事与丁谓也无关,他虽然名为山陵使,但这事儿雷允恭擅自作主,他也不清楚。 但是刘娥要的是理由,而非解释,副相王曾在这里出了一把大力,他指证丁谓的所为是“包藏祸心,其心可诛”。这样的逆案足可以将丁谓收网,于是雷允恭被处死,丁谓被流放崖州,即今天海南岛的地方,恰好比丁谓流放寇准的雷州更远一些,让丁谓可以先经过寇准所在的雷州。 刘娥在真宗死去四个月之后,就把所有权力收归到自己的手中。她任用丁谓这样的人,收拾掉自己的反对派,然后再除去丁谓,不但洗净双手,大权在握,还收复了人心。第二年,她就下旨提升寇准,但是寇准却已经病入膏肓,接旨后来不及上路,就去世了。 刘娥执掌朝政之后,改元天圣,天圣者,二人为圣,即是太后和皇帝同时临朝执政。但当时仁宗才不过十来岁,真正大宋王朝的统治者,只有刘娥一人。同时大臣们为刘娥的执政。而推出一套完整的太后垂帘制度,这个制度保证了刘娥执政的合法性,也使得太后执政成为宋朝的惯例,此后差不多每一代都有个垂帘的皇太后出来,而后世要掌权的太后,也是拿刘娥在位时的这套礼制作为根据。

第12章 第12章 刘娥执政,开始废除真宗晚年的种种弊端,而大兴新政。首先将天书和真宗一起葬入皇陵,终结了十多年的天书怪政。然后是人事,历朝历代朝臣们相互勾结营私舞弊的情况从来不绝,将自己的七亲八戚塞满朝堂,不但有才之士不得晋升,且私党横行,不易操纵朝纲。刘娥借用真宗去世,封赏各官员亲属的名义,把朝中各官员的亲戚名单拿在手,挑了少数推恩赏赐掩人耳目,从此之后,这一幅百官亲属图,留在刘娥的内殿之中,杜绝了官员中这一弊端。真宗晚期,因为崇信神仙祥瑞之术,宠信被王曾称为“五鬼”的王钦若、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等五人。但是刘娥掌权之后,将这五人罢斥,而任用以王曾、吕夷简、鲁宗道、张知白这四人为首的名臣,推行新政。 真宗后期,虽然开河通渠,奖励农桑,朝庭的收入大大增加,但是由于后期天书封禅,采丹献芝,营造宫观祭天等,开支庞大,最后几年的收入基本抵减支出,所剩无几。更有王钦若丁谓等兴起的采丹砂采灵芝等,令工役入深山,枉送了不少人性命。 刘娥从小出身贫寒,从蜀中流浪到京城,深知下层人的疾苦,也是经历了王小波李顺起义,知道如果不安抚百姓,也无法权利永固。因此在她亲政后,即下令兴利除弊。先是停止天下宫观营造,罢江宁府溧水县的采丹砂之役,罢彭州九陇县的采金砂之役,罢免各地采灵芝之役,下诏禁止各地进献术士道官,禁止各地毁钱铸钟,再将各种斋醮道场的诸种繁文缛节花费减少。此外,大赦天下,减轻税赋,平准京东西、河北、淮南等地的谷价、复开永丰渠以通盐运,设益州交子务,正式将纸币交子做为官方流通物等。 这边减轻税赋,这边节约开支,经营得几年,国库之中,才渐渐丰盈了些,刘娥的威望也一日重于一日。但是随着刘娥的权势日益的稳固和小皇帝的渐渐长大,朝中的大臣们也开始发生了两种不同的分岐。 一种是以保守派的臣子们为首,如林献可范雍等,上书要求太后还政,刘娥将之视为对她权力的挑衅,上书还政的臣子们,不是下放就是流放。如此一来,就产生了一种相反的人群,于是有一个叫方仲弓的上书,请她仿照武则天的前例,为刘氏先祖立七庙;另一个是开封府程琳,向她进献了《武后临朝图》。 说得多了,刘娥不免有所心动,于是在朝堂上问大家:“武则天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参知政事鲁宗道看出她的心思,断然说:“唐之罪人。”面对着朝臣们的态度,刘娥不得不做退让,将《武后临朝图》当场扔在地上说:“我不作此负祖宗之事。” 然而若是深知刘娥性格的人,应该知道刘娥这样的表态,并不是一种死心,而只是一种退让的策略而已。从整段刘娥的历史来看,她是一种比较追求完美型的人格,她的性格刚强之处不下于武则天,但韧性则更强。如果眼前的形势不利,以武则天的性格,则会遇神诛神遇鬼杀鬼,但是刘娥则会稍作退让,以一种迂回的手段而达到目的,她更喜欢水到渠成,万众拥戴式的结局。 她的经历一路受挫,而她总是能够最终达到目的。刚开始她只想作为一个藩王的宠妾而满足,不料却被太宗逐出府门。她蛰伏,一步步推动真宗去夺取皇位,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然而真宗继位之后,想要立刻封她为贵妃,不料宰相李沆拒绝,她并不气馁,而是从最底层的美人之位一步步做起,终于等得她得封妃子的时候,李沆已经不再是宰相了。当郭后死后,群臣反对立她为皇后,她上了辞表,消除了群臣的戒心。而她却不曾闲着,她不但利用“借腹生子”的办法,堵住了群臣的嘴,也利用“调虎离山”的办法,在曾经反对过她为皇后的宰相王旦、寇准都已经不在其位的时候登上皇后之位。 所谓把握时代脉搏的强者,就是能够顺利地利用时代的起伏而取得机会。宋代与唐代不同,唐代相权较大,往往用对或者用错一个宰相会直接影响到时代的强弱,如唐玄宗得姚崇宋璟而大治,用李林甫杨国忠而大乱。在宋代为了削弱宰相的权力,往往经常变换宰相,也因此斗争极为复杂。寇准为了扩大权势,把自己卷入了宦官周怀政的阴谋之中,使得真宗最后只能托政刘娥;宰相丁谓出于排挤寇准的目地而借助刘娥之力;继任的宰相王曾为了达到除掉丁谓的目地,又以提高太后的权力而对抗丁谓;枢密使曹利用为了与王曾对抗,又间接要利用刘娥的力量。尽管这些人或忠或奸,但都从末想到过会制造出一个女主临朝来,而且都在自己执政之后,也是想尽办法独揽朝纲,阻止刘娥的权力,然而他们在各自的争斗中为了达到打倒对手的目地,却又都或多或少地和刘娥合作,或者促使刘娥的权力进一步扩大。而这些宰相,就在不同的阶段,不自觉得成为了刘娥权力扩大的跳板,直到最后刘娥挟垂帘听政的名义君临天下时,丁谓流放、王曾被贬、曹利用自杀,此时朝堂上下,已经无人可以对抗刘娥了。刘娥虽然专权独断,但是却有很好的人际关系。她在政策上兴利除弊,得到百姓拥戴;在朝堂上,一开始反对她的大臣很多,都是属于保守的臣子,甚至有一部份还属于清流,只是出于不愿意后宫干政、女主掌权,以她出身寒微、不是名门的目地而反对她,但是她借用王钦若、丁谓等人之手先对付反对者,再清除掉那些声名狼藉的臣子,再降恩于受贬的臣子,又大力挖掘新人,从而使得整个朝堂控制在她的手中良性运作。甚至在后宫也是如此,她身为得宠的妃子,和皇后郭氏安然相处,李氏为她生儿子,杨淑妃为她养儿子,成全她身登皇后宝座,成全她专心侍候真宗,辅佐朝政。她和真宗赵恒的夫妻关系,一直亲密了四十年,她和小皇帝赵祯,也一直母子深情得很。 在这种情况下,刘娥实不必像吕雉、武则天那样,大开杀戒。但是她的野心,同样是存在的。在她当众扔下《武后临朝图》的时候,并不代表她从此放弃这个念头。天圣七年,刘娥借仁宗旨意颁布诏书,将太后生辰“长宁节”的仪礼升级到与皇帝生辰“乾元节”相同的程度,并且由天子上率群臣拜寿。同年,她发布《天圣令》,自此宋代形成律法的开端。《天圣令》在宋代历史上的作用,也如同唐太宗发布《贞观令》在唐代的作用一样。之后,她又下旨兴修晋祠,等晋祠一完工,大家一看,晋祠原来供奉的唐叔虞像进了角落里,正中大殿却是以刘娥本人为原型的圣母殿。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仿唐武则天兴修卢舍那大佛一样,为自己修建神佛的人间化身,而为将来的称帝作好民间舆论。而晋祠所在的太原,正是刘娥名义上的父亲刘通的祖籍,亦可称为是“龙兴之地”。刘娥并为刘通及祖上七代封王封公,大兴陵墓如皇陵。 但是刘娥吃亏在母族一直很薄弱,她虽然身为至尊,但仍然不能掩盖她出身的寒微。她名义唯一的亲人,就是带她上京的义兄刘美。刘美为人忠厚,虽然在真宗朝地位步步高升,但是却没有因此而招来不好的评论,刘美活着的时候,曾经受刘娥之托去蜀中寻找她的亲人,但是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亲人。虽然也在寻找过程中冒出许多所谓的“刘氏族人”,大约也是同乡同村的一些同姓罢了,反正对于这些人,刘娥兴趣缺缺,既没有让他任何一个人封官,也没有一个可以上京沾光。由此也可见,所谓的太原人祖父刘延庆、父亲刘通,更像是一种掩盖身份寒微的假象,刘娥从来也没有在太原找这亲人,而只在蜀中。 但是就连这唯一的假哥哥刘美一家,也显得太薄弱了。刘美死于真宗去世的前一年,一生忠厚小心的刘美,在临死之前,将自己已经成人的两个儿女亲事都许配给蜀中的普通富商,而不曾攀亲官宦之家。刘娥只得用力栽培刘美的长子刘从德,可惜刘从德却在这个关键时刻才二十四岁就病死了,剩下年仅八岁的刘从广也实在派不上大用场。 当然办法是人想的,连不是姓刘的龚美也能变成她的亲哥哥刘美,更何况要找几个愿意做皇太后娘家的刘姓之人还不容易吗?刘娥看中了当时任龙图阁直学士的刘烨,名门出身族谱不但齐全而且家世显,整整十二代祖宗都是出仕为官的。刘娥立即召见刘烨,说要借族谱一观是否有可能是亲族。当时刘娥建七庙立生祠弄得沸沸扬扬,明眼人就能看出来太后是很有心想效法武则天的。但是历代掌权的太后族人下场都不太美妙,若是普通人能够高攀皇家自然巴不得,但刘烨本身已经家族显贵他可不想为着一时的更上一层楼招来后祸无穷,闻听太后主动攀亲,吓得魂飞魄散干脆直接晕倒,回到家里就上书请求下放出京。刘娥无可奈何只得放过了他,将刘美的舅兄钱惟演一族大力提拨,并和皇室结亲。 天圣九年,大内发生火灾,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崇徽、天和、承明、延庆等八大殿虽然只是小部份殃及受损,但是刘娥却借此在宫殿修复之后,将这些重要大殿的名字全部改掉,其中常朝大殿长春殿,也改成和唐武则天常朝大殿相同的殿名紫宸殿等,并顺势将大内大部份重要的宫殿名和朝门名字统统改掉。这种举动令人大吃一惊,被视为将要改朝换代的前兆。更叫人吃一惊的还在后头,刘娥下令要身着皇帝的冠冕去祭太庙。尽管参知政事薜奎等人极力反对,但是一切还是都按照刘娥的意思进行了。在此之前,仁宗的生母李氏因病去世了,刘娥在她临死前,册封其为宸妃。 明道二年(公元1033)二月,刘娥如愿地穿着天子衮龙袍、头戴仪天冠,只是象征性地减掉了两三样装饰品,仍然以帝王的姿态步入太庙,行祭天初献之礼,皇太妃杨氏为亚献、仁宗皇后郭氏为终献者。仪式结束后,刘娥接受了群臣给自己上的尊号:“应天齐圣显功崇德慈仁保寿皇太后”。这个冗长无比的尊号,亦是只有天子才能领受的。 但是就在太庙回来的路上,刘娥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次年就猝然去世了。临死前,她仍不放手权和,留下遗言让太妃杨氏继她为皇太后,继续临朝听政。杨太妃这个一辈子对刘娥忠心耿耿的后宫女子,虽然继位为太后,但她既没有刘娥的才干也没有刘娥的胆量,在群臣的反对下主动请辞。 刘娥之死,令得她的养子仁宗大为悲伤,数日痛哭不能上朝,这时候八王爷赵元俨闯入宫中,注意这位八王爷并非民间传说中的赵德芳,因为赵德芳早在宋太宗太平兴国六年就去世了,这位赵元俨是太宗赵光义的第八个儿子,也是这时候仁宗的叔伯辈亲人。赵元俨曾在真宗死后逗留宫中不走,企图重续“兄终弟及”的神话终于斗不过刘娥,闭门不出此时赵元俨进宫对仁宗说,刘娥并非仁宗生母。这个时候,仁宗才明白自己的身世并因赵元俨的话下对生母的死因产生怀疑,但在对自己的生母李宸妃开棺验尸之后,发现李宸妃尸体并未下葬而是用水银保存完好,而且身穿皇后的服饰面目如生……一向追求完美的刘娥,早在宰相吕夷简的建议下,对自己的身后事作了完美的处理。仁宗跪倒刘娥灵前,叹“人言可畏”,自己险些错怪了养母。 刘娥死后,被她控制了十几年的仁宗才第一次可以单独召见朝臣。因为刘娥临死前,仍然身穿皇帝的龙袍,因此如何处理这件事,成了刚亲政的仁宗和群臣的大问题,因为连女皇帝武则天死的时候,也是穿太后凤袍下葬的。 于是有了如下这一段对话……赵祯在皇仪殿号啕大哭问群臣:“太后临终时前已经口不能言,却几次扯动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什么话要交待,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心愿未了?”曾经大力反对刘娥身穿龙袍的参知政事薛奎立即会意,说:“太后必是不愿穿着天子冠服入葬,免得于地下难见先帝。”于是此事顺理成章,仁宗体贴太后的心意,为其换上凤袍而下葬。但是对于刘娥的定位,宋人仍是有定论的。仁宗下旨,仿武则天“则天大圣”皇后的谥号,为刘娥拟四字谥号“章献明肃”皇后,在此之前,皇太后都是两字谥号,唯从刘娥开始,垂帘称制的太后和武则天一样为四字谥号。 在刘娥死后,翻案风起,纷纷有人上书非议刘娥,仁宗遂以“不忍听此言”为由,下令任何人不得非议刘娥执政时的对错。虽然刘娥并非仁宗生母,但是仁宗在知道身世之后,仍然处处表示对刘娥的追思和尊敬,这对母子的感情,却着实不错。 女皇武则天活了八十一岁,她在称帝之前已经正式执政三十年,但是刘娥才活了六十五年,在真宗死后第十二年就因病去世了。冥冥之中似有命运之手在安排,谁能想得到,她会在身穿龙袍之后就因病而猝然去世。 历来史家一直有一个疑云,那就是刘娥究竟有没有称帝之心。她当众扔掉了《武后临朝图》,但她又积极地改殿名穿龙袍立生祠祭太庙,做这些武则天称帝之前的必经之事,中国历史上,除了她和武则天之外,没有其他掌权的太后敢这么做。 中国历史上有没有可能出现第二个女皇?如果刘娥能够像武则天那样活到八十一岁,甚至不需要这么长,她只要再活上十年,或者五年,那么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了。 她是除了武则天之外,另一个穿上龙袍的女人,中国历史上,仅此两个女人。 刘娥的成长史:天下初定却仍动荡不安中走出的孤女,被人轻贱的丫环,被逐流产的宠妾,被逼隐居的夫人,协助丈夫登上帝位的外室,在后宫中争取生存权的德妃,绝世佳人。在丈夫病中执掌权利的皇后,因儿子年幼而大权独揽的太后……刘娥一次次地自危难中浴血重生,从不识字的蜀女到掌控天下的太后,其间的转变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而又顺理成章。她与郭后之争,并非是后宫争宠,而是两股政治势力的斗争。刘蛾是个天生的政治家,那种与生俱来敏锐的洞察力令她在多次的九死之地中把握住了那一线生机,直至她帝服祭太庙,完成了从贫贱少女到执权利后的全部转变,登上了她人生也是历史的制高点。 也因为这个,她放弃了帝位,放弃了君临天下的豪情和梦想。但她仍以帝服祭太庙的形式昭告天下,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吕夷简(978……1040年),字坦夫,祖籍莱州(今属山东);宋代着名政治家。真宗年间以刑部郎中权知开封府。仁宗立,任宰相。他辅佐年幼的仁宗,在太后临朝听政的情况下,正确处理北宋国内国外诸多矛盾,保证了北宋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为宋代名相之一。 吕夷简出身仕宦之家,其祖父龟祥曾任安徽寿州知州,故移家寿州。他是真宗初年进士,历任通州通判、滨州知州、祠部员外郎、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吕夷简才识卓优、清慎勤政,当时便有“廉能”之誉。知滨州时,他上疏请免掉农具税,真宗为之颁行天下。在祠部员外郎任上,他批评真宗建筑宫观是劳民伤财,请罢除冬天河运木石。真宗称赞他“有为国爱民之心”,数次委以大任。他曾出使契丹议和划界,返朝后升任知制诰之职,成为真宗的近臣。真宗末年,他升为龙图阁直学士迁刑部郎中,权知开封府。真宗把他的名字写在屏风上,朝野盛传吕夷简将要大拜为相。 1022年,真宗崩。年幼的仁宗即位,刘太后临朝称制。吕夷简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集贤殿大学士。刘太后性格刚愎,又不明习国政,但朝政非经她批准不可。吕夷简一方面要细心处理国家大事,一方面还要小心翼翼地约束太后的放纵和独断专行。在这种情况下,吕夷简本着公忠报国之心,殚心竭虑地处理万千事务。小事他照顾太后的颜面,大事则寸步不让,有时惹得太后非常恼怒。遇到这种情况,吕夷简总是详细剖白,再三陈述自己的意见,迫使太后接受正确意见。例如:真宗附庙大典,刘太后提出要把真宗活着时用的全部东西供在太庙;同时用银罩复盖真宗神位。并说不这样做就是对真宗不敬。吕夷简说,对真宗最好的怀念是辅助幼主治理好天下,浪费和铺张不是先帝所希望的,终于制止了太后的做法。又如,明道元年,先帝宋真宗的一个普通嫔妃李氏病逝,太后未公开治丧。吕夷简朝令时提出此事,太后惊急地说:“宰相也管宫中事吗?”刘太后忙让仁宗皇帝退朝后,并独自召见吕夷简。吕夷简针锋相对地说:“太后不为日后保全刘家着想吗?”一句话震住了太后,后来才下诏以皇后礼下葬李氏。原来李氏不是普通人,她便是当今仁宗皇帝的生身之母!荆王的儿子一直养在宫中,太后很喜欢他,长大了也不放他出宫。大臣们多次请求,太后推说让他给仁宗陪读。吕夷简说:“圣上应该亲近儒臣,方能便于圣德的养成。”太后没办法,只好放他出宫。在吕夷简努力下,仁宗初年政治清平,社会安定。《宋史》评价他说:“仁宗初立,太后临朝十余年,天下晏然,夷简之力为多。” 明道二年(1033年),太后崩,仁宗亲政。吕夷简向他提出八条规劝,即:正朝纲、塞邪径、禁货贿、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仁宗皆虚心接受。仁宗郭皇后素不满吕夷简,在仁宗面前挑拨他与吕夷简的关系,吕夷简被短期罢相,旋即复任。郭皇后脾气暴躁,在宫中与尚美人发生争执,大打出手,不料一巴掌打在拉架的仁宗脸上。仁宗决意废掉她,吕夷简也表示赞同;孔道辅、范仲淹等人疏救,被贬官外任。 吕夷简在处理宋与辽、夏关系,巩固边防方面卓有贡献。他任用范仲淹用兵西夏,派名臣出使辽邦,与两国达成和议,实现了和平,保护了国内安定的社会环境,这是具有积极意义的。但在上述关系的处理上,吕夷简对辽夏让步太多,岁输银两、锦帛过巨,加重了国内财政负担,这是应当指出的。在用人上,吕夷简对反对他的人不够宽容。这些人物常常被他贬往远方任职,如孔道辅、范仲淹等。但是,吕夷简对真正有才干的官员还是能够重用的。常常一面薄惩示威,一面使用,充分发挥他们的才能。故《宋史》称他:“於天下事屈伸舒卷、动有操术”。 庆历二年(1042年),吕夷简因风眩病倒。仁宗让他数日一至中书,裁决军国大事。并剪下自己的胡子送给吕夷简,说:古谓胡须可疗疾,今剪须赐卿,望卿早日康复。庆历三年春,吕夷简病重。仁宗召见了他,不让他下拜,扶他坐在自己面前。希望他在身体许可的情况下多多过问朝政。吕夷简再三辞让,仁宗允他以太尉致仕。不久,吕夷简病故。仁宗临朝叹曰:安得忧国忘身如夷简者“(《宋史》本传)。令恤典从优,赠官太师、中书令,谥文靖,后配享仁宗庙。”

第13章 第13章 林特,字士奇。生于南唐应历年间(公元约951957)。其祖父林揆系后唐长兴四年(933)首任顺昌县令,故定居顺昌。 特少颖悟,十岁,谒江南李景,献所为文,景奇之,命作赋,有顷而成,授兰台校书郎(管校勘书籍)。北宋开宝八年(975),南唐灭亡,伪官皆入见,特袖文以进。太宗以为长葛(今河南省长葛县)尉,改遂州(今四川省遂宁县))录事参军、陇州(今陕西省陇县)通判。代还,命中书引对,授大理寺丞、通判陇州,有治状。田重进镇永兴,太宗以重进武人,选特与杨覃并为通判,人赐白金二百两,给实奉。会出兵五路讨李继迁,督所部转刍粟,先期以办。吕蒙正辟通判西京留守事。蒙正入相,荐之,端拱元年(988),入判三司户部勾院。 淳化三年(992)为永兴(今陕西省西安)军通判。咸平年间,度支使梁鼎“制置陕西青白盐,前后上议异同”,宋真宗派林特等前往考察利弊。林特经过调查研究,认为制置青白盐,不利朝廷与百姓,上书请恢复旧盐商贩。此议正合真宗意,升林特为礼部员外郎、户部副使、盐铁副使。 景德元年(1004),真宗北征,命同知留司三司公事,迁司封员外郎。景德三年(1006)真宗车驾谒陵,为行在三司副使,诏与刘承珪、李溥比较江淮茶法。因裁定新制,岁增课百余万,特迁祠部郎中。大中祥符元年(1008),真宗封禅泰山,第三年祭祀汾阴,皆为行在三司副使。以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修玉清昭应宫副使。将祀太清宫,遣特储供具,为行在三司使。礼成,进给事中,为修景灵宫副使兼修兖州景灵宫、太极观。昭应宫成,迁尚书工部侍郎,真拜三司使。枢密使寇准言特奸邪,又数与争事,帝为出准,特在职如故。后罢三司,以户部侍郎同玉清昭应宫副使。兖州宫观成,迁吏部侍郎。天禧元年,为修上《圣祖宝册》副使,转尚书右丞。 天禧四年(1020)升任工部尚书兼太子宾客。 乾兴元年(1022),仁宗即位,调林特为刑部尚书、翰林侍读学士。 特与王钦若、丁谓、陈彭年、刘承珪,五人号称“五鬼”。时天下完富,丁谓以符瑞、土木迎帝意,而以特有心计,使干财利佐之。然特亦天性邪险,善附会,故谓始终善特。 同年底,因其好友丁谓(官居宰相),勾结宦官雷元恭,遭贬职为崖州司户参军,林特亦被贬任许州(今河南省许昌县)知州,后调回任户部尚书。不久病逝,追赠尚书左仆射。 其人长于吏事,曾奉诏撰《会计录》三十卷、《东封西祀朝谒太清宫庆赐总侧》三十六卷。 夏竦(985……1051),字子乔,江州德安(今属江西)人。 养父夏承皓无子,一日捡到一男婴,“锦绷文褓,插金钗二支”,即是夏竦。 承皓与契丹人战死。夏竦以父荫为润州丹阳县主簿。后举贤良方正,“性明敏,好学,自经史、百家、阴阳、律历,外至佛老之书,无不通晓,为文章,典雅藻丽”,为官刚正不阿,曾开仓救济百姓,颇得百姓信任,授光禄丞,通判台州。召直集贤院,编修国史,迁右正言。 仁宗初迁知制诰,为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后迁任陕西经略使,“治军尤严,敢诛杀”。 明道二年(1033)罢知襄州。历知黄、邓、寿、安,洪、颖、青等州。 宝元初,西夏元昊来犯,出知永兴军,后徙鄜州、改判河中府。 康定二年(1041年),拜奉宁军节度使,在好水川之战中被西夏打的大败,被贬职。 庆历七年(1047)为宰相,旋改枢密使,封英国公。以谏官反对,御史言:“大臣和则政事修,竦前在关中,与执中论议不合,不可使共事。”改知亳州。后罢知河南府,徙武宁军节度使,进郑国公。 夏竦能词,有“山势蜂腰断,溪流燕尾分”二句,宰相李沆赏其诗,得宠于真宗,被称为“桂冠词人”。 夏竦疾贤妒能,曾告仁宗贬谪过范仲淹等贤臣,并且反对新法。《宋史》说:“竦材术过人,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数术,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夏竦豪奢,“积家财累钜万,自奉尤侈,畜声伎甚众”,又喜食石钟乳粥,睡觉时遍体寒冷,犹如死人。 皇佑三年卒(《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二),年六十七。赠太师、中书令,谥文庄(《东都事略》卷五四)。王珪为撰神道碑(《王华阳集》卷三五)。《宋史》卷二八三有傅。着有《文庄集》一百卷,已佚。今有四库馆臣自《永乐大典》辑本三十六首。《全宋词》录其词一首。 积家财巨万,生活奢侈,但为郡守有政绩,治军尤严。

第14章 第14章 王旦(9571017)北宋名相。字子明。大名莘县(今属山东)人。王旦自幼好学,太平兴国五年(980年)进士。淳化二年(991年),任右正言、知制诰,并被封为礼部郎中、兵部郎中。至道三年(997年),真宗即位,4年之中连续晋升,初为中书舍人,后为参知政事。景德二年(1005年),加封为尚书左丞。次年,升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宰相。王旦为相10余年,知人善任,任人唯贤,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他推荐提拔的,但从未推荐自己的亲属做官。景德三年(1006年),除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天禧元年(1017年)九月,王旦病逝,册封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文正”。仁宗即位后,为其立碑,并亲笔御书“全德元老之碑”。其后,欧阳修奉旨为其撰写碑文,苏轼为王氏宗祠撰写了《三槐堂铭》。有文集20卷,已佚。《宋史》卷二八二有传。 王旦。幼沉默好学。父佑曰。此儿当至公相。初知平江县。其廨传有物怪。居多不宁。旦将至。前一夕。守吏闻群鬼啸呼云。相君至矣。当避去。自是遂绝。及为相。寇准数短旦。旦专称准。帝曰。卿称其美。彼专谈卿恶。旦曰。理固当然。臣在相位久。阙失必多。准无所隐。益见忠直。此臣所以重准也。准罢枢密。私求为使相。旦惊曰。将相之任。岂可求耶。准深憾之。已而除节度使同平章事。准入见。谢曰。非陛下知臣。安能至此。帝具道旦所荐。准愧叹。以为不可及。薛奎为江淮运使。辞旦。旦无他言。但云。东南民力竭矣。奎退曰。真宰相之言也。张士逊为江西运使。辞旦求教。旦曰。朝廷榷利至矣。士逊思旦之言。未尝求利。卒赠太师。魏国公。谥文正。家人未尝见其怒。试以少埃墨投羹中。旦惟啖饭。问。何不啜羹。曰。偶不喜肉。后又墨其饭。则曰。今日不喜饭。可别具粥。不置田宅。曰。子孙当自立。何必田宅。徒使争财为不义耳。遗令削发披缁以殓。(王旦传)。 后周显德四年(957年):王旦出生。因其生于凌晨,故取名旦,字子明。王旦先天相貌较丑,脸、鼻皆偏,喉部有突起,华山老道预言其有异人相,“日后必大贵”。

第15章 第15章 石室。 一灯如豆。 映出四墙晶莹温润的白玉石壁,微微泛出柔和清冷的光泽,投落在石台上。 石台上躺着一个约摸五六岁模样的垂髻女童,她头缠布巾,血色隐渗,双目紧闭、小脸苍白,突然在昏迷中“嘤咛”一声,眉尖紧蹙、牙关紧咬,小手攒成拳头,颤抖、摇动,似乎很是痛苦,挣扎着低低的呻吟了几声,忽的哭出一声,慢慢睁开眼睛,一双皎皎明月似也的眸儿惊异的四下打量,透出渐渐浓烈的惊惧。 一个衣着朴素扎紧、身染斑斑血迹的老妇闻声紧跑过来,扑在石台上,见女童醒来,悲喜交加,泪水倏倏,顺着苍老的脸流了下来,低低的哭道:“感谢上苍,小姐醒了。”说着,匍匐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才爬起来。 女童却兀自睁着一双大眼,惊骇的盯着老妇,酝酿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颤声问道:“你……是……谁?” 老妇一愣,惊慌的将她上下周身打量,忙回道:“老奴是田婆婆啊,小姐是否还觉着晕眩?” 田婆婆?女童犹在恶梦中仍未清醒,她蹙眉想了想,显然未记得这田婆婆是何人,不过她并未急着追问,用手往后一撑想坐起来,头部传来一阵剧痛,她“哎呀”一声又躺下去,田婆婆忙将她扶好,道:“小姐莫动,小姐后颅受了伤。” 女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田婆婆说的话,伸出手,去摸老妇,田婆婆未迟疑,忙凑上前给她摸,女童摸了摸她的盘髻,又摸摸衣领,摸摸胸前,又摸摸袖口,一脸惊奇的样子,好似那初生的幼婴,万物都觉新奇,正要说话,突然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和袖上,那是一只嫩白如玉、粉润晶莹的小手,宝蓝色的袖口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雉菊,如象它们确实怒放在深秋的阳光下,女童好似被施了定魂针,目瞪口呆,张着嘴僵在那儿。 田婆婆诧异的看着女童,疑心她头痛难忍,慈爱的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柔声劝道:“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夫人,夫人……”话未毕,又流下泪,她小心翼翼抱起女童,垂泪道:“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只怕是,快不行了。” 女童神情痴呆的任由她抱着来到另一个石台旁边,这石台上躺着一个女子,她身上鲜血染红如雪白衣,如一朵朵怒放的红牡丹,越发反衬得面色苍白如纸,只见她双目紧闭难睁,薄唇紧抿发青,污血斑斑醒目,可是这仍然掩不住她的绝世容貌,眉似柳叶双分,英姿逼人,肌肤细腻如脂,温润如玉。 田婆婆跪在石台前,轻轻呼唤:“夫人,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小姐醒了,小姐想您呢,您就睁睁眼吧。”女子睡得很沉,魂游三界之外,不在尘世之中,老妇无奈,泣对女童道:“小姐,您也叫娘,兴许夫人听了就醒了。”女童惊愕的看着老妇,不过她还是柔顺的叫了声“娘!” 或许真是母女连心,石台上那女子听了女儿的呼唤,眼皮颤了颤,真的慢慢的睁了眼,那目光虽然倦倦无神,却清澈似秋水湛湛、十分美丽动人,她美目流转,缓缓移目过来,田婆婆喜得一把将女童搂在怀里,把头埋在女童的肩上隐隐的大哭起来。 女子目视田婆婆,微微一叹,轻声道:“田婆婆,莫柔连累您了。” 田婆婆忙道:“夫人折煞老奴了,只要夫人和小姐平安,老奴愿意死一百次。” 女子微微一笑,美目中流出戚凄悲痛之色,道:“田婆婆,莫柔有件事,要托付田婆婆,求田婆婆答应。” 田婆婆俯在石台前,连声应道:“夫人有话只管咐付,万莫说求。” 女子向女童眨眨眼,艰难的动动手臂,想拉女童的手,可惜仍是动弹不得,无奈的作罢,女童却主动伸出小手握住女子的手,女子眼中露出欢喜的神色,痴看她半晌,才向田婆婆道:“田婆婆,莫柔将阿忧交给您,请您将她扶养成人,莫柔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 田婆婆哀哀哭道:“夫人何必说这话,夫人虽然身受重伤,却也并非无可医治,只要好好养着便是,这地方荒僻无人,他们是找不到的,待老奴为你调息度气,一定会很快康复的,小姐年幼,你怎么忍心舍她而去,让她刚遭追杀之劫又失至亲之人。” 女子痛苦的闭眼,双行清泪滑落腮旁,冰冷的手心里紧攒着女童的小手,恨不得将它揉化进自己的身体,缓又睁眼,戚然苦笑道:“我哪里舍得,不过是知道伤及心肺,难以活命,有些话还是交待了吧。”她似是气力不支,顿了顿,接着说道,“丁府里带出来的帛卷,还有我早写好的遗书,都在我胸口放着,您收好了。”田婆婆捂着脸磕头。 女子目光渐渐迷离,恍若魂魄即去,她吃力的看了眼女童,又转向田婆婆,悠悠一叹,道:“田婆婆,勿忘你我当年之约。” 田婆婆悲声哽咽:“夫人只管放心,老奴绝不敢忘,就是小姐,夫人也可放心。” 女子痴痴看着女童,美丽的眼中流出泪水,她戚然道:“我的孩子,莫忧,莫忧……”狠狠的握住那只小手,双目一合,气息悠悠渐觉无、香魂离体游太虚。 田婆婆仆在地上哀哀痛哭,因为强压着声音,使得身体阵阵抽搐,女童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忽觉心痛似绞,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似的,女童剧痛难忍,呻吟一声,一跤跌坐,软在地上,紧接着嗓子一热,腥血之味涌上,“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尽喷在亡母的手上。 田婆婆惊得魂飞魄散,面色惨无血色,她手忙脚乱的将女童搂在怀里,哀声泣道:“小姐!小姐!切莫过于悲伤,伤了身子。”再看女童时,泪落如雨,全身颤抖,原本稚嫩清纯的双目中,此刻射出两道如狼虎般狠毒的光来,仇恨、痛苦、愤怒、冤屈……惊出田婆婆一身冷汗。 田婆婆心跳如鼓,仔细眨了眨眼,再细看时,女童双目含悲,清稚如常,全无刚才骇人神彩,田婆婆只当自己年老眼花,虽然隐约惴惴不安,不过揪心于小姐吐血,深怕有负夫人临终之托,也不将适才一幕耿耿了。 女童则恍若无知,只是茫然的看着刚刚死去的母亲,突然也挣开田婆婆,将亡母腰间坠着一只白玉环摘下,紧攒在手心,然后跪下来,磕头拜道:“娘,您安息吧。” 田婆婆欣慰的看着女童,拜了几拜,这才起身来,小心的拭去女童嘴角的血迹,从女子胸前果然摸出薄薄的一叠的帛绢,小心的放进自己胸前,也不说话,径直往里走去。女童这才打量起四周,这似乎是个山洞,但是十分气派,墙与地面都是大理石打造,几座石台光滑宽敞,田婆婆往洞深处走去,明明一眼看过去是墙,田婆婆却转进去不见了,女童好奇的跟过去看,原来那不过是个拐角,里面别有洞天,正琢磨着这是什么地方,似乎有些眼熟,听到里面一阵低沉的、震人心悸的磨擦声,女童探头去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田婆婆抗着一具尸体走了出来。 田婆婆道:“小姐别害怕,这几天只怕外面有人,过几天老奴再将她丢了去。”说着将尸体往一个角落里一塞,不一会儿又回来,来到石台前向女子道:“夫人,老奴无能,不能给您换件干净衣裳,就这样为您入棺吧。”说着抱起女子又往里面走。 女童哆嗦着爬起来,跟在后面,见洞室中央放着一口汉白玉石棺,棺盖侧翻,想来是刚才被田婆婆推在一旁的,看不出这矮小瘦弱的老妇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竟能推动这么大的一片石板,正惊叹着,田婆婆已念念有词的将女子放入石棺。 田婆婆向女童招手道:“小姐,来向夫人磕个头吧。”女童默默走过去,拜倒磕头,田婆婆向着棺内道:“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不负夫人重托,将尽心尽力扶养小姐。”也磕了几个头,走到棺盖边,双手抓住石板边缘,往上一抬,就将石板提起,轻轻盖在石棺上,吻合无缝。 女童惊讶的看着她利落的完成这套动作,怯怯的问:“田婆婆,这是个……墓穴吧?”田婆婆愧疚的回道:“是的,小姐,为了躲避丁府的追杀,老奴只能让小姐住在这个地方了。”女童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住在墓穴中,太可怕了。 田婆婆见她害怕,小心的抱着她,宽慰道:“小姐莫怕,有老奴在,小姐只管放心。”女童仍是惊恐不已,颤声问:“田婆婆,我……叫什么名字?”田婆婆骇然看着她,半晌摸摸她的额头,又翻了翻她的眼皮,试问:“小姐可是受伤太重,头痛得很?”女童一怔,点点头。田婆婆爱怜的抚着她,道:“小姐,你叫莫忧。” 莫忧心中一动,问:“婆婆救起我时,可有见着旁边有人?”婆婆说:“夫人,还是老奴便是。”莫忧追问:“再没有别人了吗?”婆婆惊异的看着她,据实答道:“还有个小叫花,被误推下山而死。” 莫忧心绞得疼,硬声问:“那小叫花,确是死了?”婆婆点头道:“我探过鼻息,确是死了,唉,无辜的生灵,老奴原是想埋了他的,顾念你和你娘,担心后有追兵,也就没顾上管了。”莫忧的头象是团棉絮绵绵的,半天才回个神来,突然轻笑起来,眼水恣意而落。

第16章 第16章 遭劫难,西川迷风雪。 遇白狐,书生惊破魂。 山中无年月,世上多浮沉,十年光阴如水流。 这一年的冬格外的冷,雪也格外的大,纷纷扬扬的下了好几个日夜,大千世界尽显银妆,西川群山成雪之圣地,杳无人际。 有词唱赞: 风度暮云。 月落汉霄。 西岭千里飞蝶。 娇柔不堪人怜。 咏无声。 自翩跹。 一宿间。 江山褪罢霞裳。 幽泉珠帘断。 苍崖玉剑悬。 碧水青山。 共素颜。 端的是风雪连天、冰冻三尺,人畜俱匿,偏偏有一天,绵绵群山间出现个人影,此人蓬头垢面、衣襟烂缕,背负一个大包袱,正手脚并用,慌慌张张的爬行在陡坡,大雪封路,崎道艰难,他一进三退,连连摔跤,样子极为狼狈不堪,浓雾未散尽,晨曦未照进,深山之中一股阴戾森寒之气缭绕浸骨,野鸟巨枭歇落在密林茂叶之中,静敛着翅,转动着幽冷的眼睛,朔风刮过,雪溅枝头、寒生心底。 这人却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不知是疲惫的热汗还是惊惧的冷汗,垂着头不敢斜视,可巧一只巨鸟“突的”尖声惊叫,扑腾着双翅从他头顶飞过,带起一阵寒风与簌簌雪落,这人吓得心中大呼“哎呀有鬼”,连声都不敢出,脚下一滑俯摔在地,手抱着头半天不敢动,静听了许久确认没有动静,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惊恐的打量四周。 脏兮兮的脸庞仍显清秀,他的目光在林间灌木中警戒的察看,突然停落在远远的一处丛林,眼中升起恐惧,全身颤抖,寒意从心口往外扩散,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妖怪啊……”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氤氲浓雾中,隐约可见一位白衣女子在翩翩起舞,白衣胜雪,轻盈无骨,踏雪无声,她始终以背相向,一头乌黑的长发毫无修饰,随着舞姿变化在身后婉然灵动的摇摆,听得有人惊呼,俏生生的回转,露出一张不染人间烟尘的清丽面容来,她一眼便看见晕倒在地的少年人,飘然而至。 少年人醒来时发现自己好生的睡着木板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诧异万分,明明记得在山上爬行时遇着了女妖,怎么又睡在了床榻上,这质地上乘的棉被是哪家的物什,哎呀呀,莫不是小生连日里又惊又累,竟晕在山道旁做起美梦来?闭眼又怡然享受半刻,心中狐疑,伸手入口,咬痛食指才知道自己并未入梦,一惊而坐起,翻身下床,四下打望,屋内别无长物,唯有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香炉,无全香火,可见是年久失修的破庙,稍稍放下心,这定是哪位不畏严冬进厚雪的樵夫好生救起了小生,想这铺天大雪之岁、万禽栖窝百兽蜷眠,若非恩人相救,小生岂非要冻死在荒山野岭?哎哟,那可正是功名未就反成野鬼,好生凄惨?小生且出去瞧瞧,若是恩人仍在,小生定要三磕头三作躬以谢救命之恩。 正要举步,木门外无声无息的转入一位白衣女子,这女子肌肤晶莹似玉、皎白无瑕、美目盈盈似秋水涓涓,娥眉斜飞如远山浅浅,身着雪白衣裙,飘逸不似人间姝丽,好象广寒仙子降临人间,可是这等荒山深林中怎会有仙子,莫非狐精妖女?哎呀,看她乌发如瀑齐至腰、看她白肤白衣无尘染、看她孤身一女现嵘林、看她闲笑无羞眼儿俏,忆起适才见到的女妖背影,顿时脸色大变,连呼“妖怪!妖怪!”,四处寻找藏身之地,偏这屋里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别无他物。 白衣女子笑吟吟的看着他惊慌失措,半倚在门口,不进不退,少年人想钻进床底下,不料床沿太矮,几番努力竟钻不进去,无奈只得缩成一团,骇然盯着白衣女子,颤声问:“你……是妖怪么?” 白衣女子笑意渐浓,轻启朱唇,悠悠回道:“我是千年狐狸精。”声音清冽飘忽,恍若来自天际,直吓得少年人连声怪叫,跌足乱跳,几乎又要晕倒,这才掩嘴大笑道,“呆子,不过是骗你的,我是人。” 少年人哪里肯信,紧蜷在床角,惊疑的抬起眼,颤抖着打量白衣女子,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肯相信。 白衣女子抿嘴一笑,缓步走近,柔声道:“你莫怕,我也是迷了路在这里住的,并不是什么妖怪。” 少年人仍是不语,惶惶然瞪着她,因无路可退,只得竭力将身子缩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白衣女子突然伸手在他手背上一触,笑问:“可有感到热气?妖怪哪有体温呢?” 少年人低叫一声,象是被毒蝎蜇了一样倏的缩手入怀,越发颤抖得厉害,转念又想,曾记得先生有言:鬼乃至阴、妖乃至邪,行无踪、体无温,区分于人。眼前这女子虽然肤色白莹如梨花绽雪,行为亦怪异无端,不过手背温似常人,哦,想来不是妖怪了,既然是人,就该知男女授受不亲,这女子生得这样艳丽,也不知是哪家的闺女,也不坐守闺闱、也不矜持避讳,胆敢迈兰房、出庭院、独上深山,这样荒疏礼仪、不避人嫌,实在有欠淑娴,定不是那名门望族的大名闺秀,兴许是哪家樵夫农户的小家碧玉,生于穷乡僻壤、长于村头山陌,自小不曾学得闺仪礼貌,才敢这样不惊不羞,言行放肆!啊唷,我颜如玉世代书香门第,家风文儒严谨,男女之嫌尤其讲究,我虽赶考途中受风雪、遭强盗,也不能私会女子,授人言辞,还是速速辞去为好,这才小心翼翼、惊魂未定的爬起身,作躬道:“小生颜如玉,杭州人氏,上京赶考,迷道山野,还请姐姐指路则个。” 白衣女子转身走开,袅袅娜娜的半依门框,巧笑倩兮,不紧不淡的看着他,早将他一番心事看了个通透,心里暗笑,这书生果然痴得很,流落到这荒山野岭,衣襟烂缕、食不充口、随时可能被山中猛兽吞吃,还讲究这些酸儒,防女子甚于猛兽?她吃吃一笑,问:“原来还是个读书人,这方圆百里皆无市镇,人烟稀少,自杭州去京城,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颜如玉黯然叹道:“原来是沿江逆上,不想一上船便遇到强盗,吃了迷药,一觉竟睡到入了川,不但银财被抢去,就连随行的书童也不见了踪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说着满目哀愁,竟是泫然欲泣。 白衣女子不禁为他柔弱模样又惊又笑,宽慰道:“你也莫伤心了,既然入了川也可以北上,又何必非要进山呢?” 颜如玉又蹙眉道:“不料刚入川又遭山贼,被掳入山寨,兴许是见小生身无分文,又丢出寨子,这大雪茫茫一片,尽已掩埋了道路,万里一色,这才迷了道。” 白衣女子笑起来,道:“你倒是捡了条命呢,雪深路滑,这时候你也出不去,不如就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开了春,雪消了再下山罢。” 颜如玉低头不语,啊唷,莫非说小生近日竟下不得山去?那可好何是好? 白衣女子继续道:“这破庙虽然简陋,倒也可避风雪,你背的这包袱里可都是书?” 提到书,颜如玉脸上露出笑容,答道:“不错,都是书卷,亦是老天有眼,竟然都没让那些强盗抢去。” 白衣女子心想,呆书生倒是有趣,强盗向来是抢金银财宝,怎么会稀罕你的书?嘴上道:“如此更好,你住在这里,十分清静,也可用心功读,衣食之物,我给你便是。” 颜如玉讪讪的看着白衣女子,双颊微红,嗫喃道:“姐姐可是也住这里?” 白衣女子一愣,继而大笑:“我不住这里,书生休要胡思乱想。”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雪白如玉的脸颊也略泛上微微粉色,映着窗外雪花纷纷,恰如那早发的桃花,好看得紧。 颜如玉虽然也觉笑声好听,心里却微有不悦,哪有女子笑得这样放肆?不过总算松口气,朝她尴尬的笑了笑,如此甚好,否则这孤男寡女,小生是决然不能同意,想我自幼读孔孟圣贤之书,习君子德行,万不能与一女子私会私约,若着人瞧见,小生清白荡然无存,就是颜氏门楣,也要失了光泽。 白衣女子瞧出他眼底微鄙之意,也冷冷一笑,打量他道:“瞧你穿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缎子,可见是个殷实人家子弟,如今到了深山,怕是要受苦了,这等偏荒之地,可没有丫环仆役供你差遣,更谈不上锦衣玉食了。” 颜如玉忙揖手道:“小生不怕受苦,但求明春春闱提名,谋求得功名,光宗耀祖,使小生可荣耀乡里,则心满意足矣。”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古来读书人都是如此么,十年苦读不知人事,一生志在金榜题名?满腔心思尽在书中,焉得不迂腐酸呆,不过这读书人也实实可敬,春去秋来全不看,花红柳绿全不想,端的是心灵清纯、禀心善良。 白衣女子转身出了门去,不多时,带回许多日用之物,皆是上乘质料,做工精细,颜如玉吃惊的看着白衣女子,玉容也变了色,她一个闺女,怎么能将家里的男人衣裳拿来于我?这要是被人发现,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唉呀,她一个二八女子,纵然生在小户人家,失礼少教,难道竟毫不知羞?竟然这样胆大,啧啧,这样不知闺仪,实在羞煞,我颜如玉若是收下这些衣物,岂非有与她勾当之嫌?且看我严词推却,定教她羞愧转回,方才知晓颜如玉乃清风世家子弟,绝非村野红妆可以调戏得。 颜如玉微微蹙眉,清眸带怒,意欲不收,严辞相斥,转念暗忖,身上衣裳早已破烂不堪,周身之物,唯有书卷,岂不要又冻又饿,死于此地?垂首暗暗较量,终于软下心,惭惭不语,权为接受之意。 颜如玉接过衣物,只觉俊面绯红,浑身如赤,讪讪的退开些,又问白衣女子如何称呼,白衣女子冷清清的瞧着他,将他心思尽收眼底,又是气恼他迂儒,又感慨他心清如镜,轻轻一叹,道:“就叫姐姐罢,只有一样,万一遇有生人,切莫说出见过我。” 颜如玉对她仍有三分敬畏,不敢再问,依言叫她“姐姐”,诺诺称是。 白衣女子也不理他,利落的为他收拾好屋子,眼见天色渐晚,朝他福了福,告辞离去,颜如玉又怕又惊,且嫌且叹,又不敢多言,见她要走,竟松了口气,躬身相送。 举目四望,颜如玉惴惴如梦。

第17章 第17章 酸秀才,破庙栖身,满腹酸腐受奚落。 俏佳人,古墓隐居,一曲旧词露行踪。 白衣女子莲步出庙,飘然隐于丛林深木,闪身进了一座古墓,墓内坐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妪,她见白衣女子回来,一边迎上,慈爱的捧过她的手暖在掌心,一边轻声责道:“小姐,你一时怜悯,只怕为自己引来祸事。” 白衣女子嘻嘻笑道:“婆婆多虑了,阿忧不过是见他一个读书人,迷路荒野,十分可怜,送他些御寒之物,怎么就会引来祸事?” 田婆婆叹道:“小姐,你如今大了,这墓穴太小,你近年时常出洞去玩,已吓着进山砍樵的百姓,如今山下已传言山上有千年白狐出现,怕要引来贪财之人呢。”握住她纤纤玉手,轻缓的摩挲,十分的疼爱。 莫忧不以为然,噘嘴道:“婆婆,阿忧的轻功是您亲自教的,您还信不过么,若是长时间捉不到白狐,传言自消。”她依坐在田婆婆身侧,亲昵的将头歪在田婆婆的肩头,声如莺啭,眸光盈盈,一派娇嗔女儿模样。 田婆婆将她爱惜的搂在怀里,道:“你这次又送出衣物,你也知道这墓是前朝定川王爱妾之墓,这些用物都是赔葬之物,珍奇名贵,不是寻常百姓可用,如今出现在破庙,若叫有心之人看见,怎会不追根究底、顺藤摸瓜?” 莫忧听了也知冒失,迟疑道:“婆婆所言极是,确是阿忧之错,阿忧大意,只想着书生晕倒山道,实在可怜,可是,既已送出,怎好再去索回,再说这天寒地冻,那书生没有衣物也必冻死,婆婆,如何是好?” 田婆婆叹道:“既是救人性命,婆婆也不能过于反对,好在大雪封山,樵夫路人一时半会难以进山,如无异常,应该两个月内积雪难融,只在两个月内,让他下山罢。” 莫忧笑着谢过婆婆,又提出时常去看望颜如玉,送水送食,田婆婆见她难得这么开心,点头应允,惟是叮嘱她切莫泄露行迹,莫忧一一依从。 于是,莫忧便每隔一二日就去破庙找颜如玉,开始不过是送些点心食物,颜如玉也是低眉顺眼的唯唯诺诺,不敢正眼看她,心里越发的惊疑她的身份,哪家的女子,成日里不坐深闺、不学女红、随意出入门庭,家门尊长亦不管教么?这样来来回回,实在有失体统,难保被人觉察,那时该如何是好?待要正言相告,又叹,她若不来,庙内无水无食,怎样生活?一番矛盾,又忍下不语,只是每每都规规矩矩的作躬致谢,不敢半点亲近。 过了几日,颜如玉见她虽然行为毫无闺仪,但是亦不曾言词上有甚轻浮、亵du,渐渐轻消了对她的轻蔑,当她来时,也说些言话,惊讶的发现莫忧完全不似自己想象中未经教化的山野女子,能诗善词,言语侃侃、文章娟娟,不由得刮目相看。 渐渐的莫忧来得勤了,除了送东西,也时常为他收拾衣物、整理屋子,每每此时,颜如玉仍是心中不悦,觉得她过于出格,难脱粗鄙,终究是小门低户的见识,远不如大家闺秀的雅致与高贵,一边低贬一边又感动于其温柔大方,毫不造作。 莫忧知他怀疑自己的身份,也不说破,平时只作不知,但凡他追问时,就以不便相告回之,颜如玉也不再多提了。 莫忧常年幽居古墓,身边惟一位田婆婆相伴,亦师亦仆,虽却慈祥温和,莫忧终究不敢在她面前玩闹,往时哪有个人说句话儿,因此觉得颜如玉端的有趣,神态憨痴、心境纯明,故而也不计较他诺诺行礼、处处唯谦,反而生出戏弄他的心思,时而弹叶飞雪,击响门窗,颜如玉不知就里,只见得叶旋如魔、雪飞如妖,惊得惶恐不安,莫忧则掩嘴直笑,待他反应过来,也猜不透原由,越发的讪讪,颊红如霞。 一日,莫忧闲来无事时,就陪在一旁,看他朗诵经书时的认真模样,忍不住暗暗发笑,颜如玉已完全不当她是妖怪,不读书时也与她说话闲聊,但总是恪守礼教,满口之乎者也、摇头晃脑,莫忧便道:“颜公子是读书人,说话不比我们山野女子,有趣得紧,你功课乏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颜如玉很高兴,自从知道她文章锦绣之后,就不再轻视她的言谈,一则他时而可以听到莫忧脱口而出的玑珠词章,二则他长年苦读兰窗,过的是身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生活,对莫忧偶尔讲述的民间趣事很是惊奇新鲜,侧耳倾听,莫忧便讲: 有个姓朱的财主,又讲忌讳,又爱说话文绉绉。他对新来的小猪棺说:“记住我家的规矩:我姓朱,不准你叫我时带朱(猪)字,叫老爷或自家老爷就行了;平时说话要文雅一点,不准说粗言俚语。例如,吃饭要说用餐;睡觉要说就寝;生病要说患疾;病好了要说康复;人死了要说逝世,但犯人被砍头就不能这样叫,而要说成处决……” 第二天,一头猪得了猪瘟。小猪棺急忙来对财主说:“禀老爷,有一个自家老爷患疾了,叫它用餐不用餐,叫它就寝不就寝,恐怕已经很难康复了,不如把它处决了吧!” 财主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猪倌接着说:“老爷要是不想处决这个自家老爷,让它自己逝世也好!” 颜如玉听出莫忧话中奚落之意,俊面通红,莫忧格格直笑,欣赏他憨态可掬。此后颜如玉果然注意言词通俗,两人相处日渐融洽,但颜如玉始终脱不了他的迂腐书生气,莫忧刚经常通过讲笑话的方式取笑他,然后看他垂首翡面而哈哈大笑。 时过一日,莫忧坐在他身边,托腮静听他念书,倦怠起困,长发随意的搭在肩头,星眸微合欠精神、娇腮生晕添妩媚,颜如玉一看之下竟收不回目光,痴了半晌,又羞又怕的埋首书中,总觉心神不宁,只得放下书,轻声道:“姐姐要是困了,小生也讲个笑话给姐姐听。” 莫忧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支起下巴,颜如玉微微摇颈,讲道: “战国时,赵国都城邯郸人的走路姿势很美,燕国寿陵一个少年听说了,便不远千里,来到邯郸学习步法。结果,不但没学成,反而连自己原来的步法也忘光了,最后只好爬着回去,如此求学,非但没有学得所长,反而失了自我,姐姐,你道这少年可笑不可笑。” 莫忧一怔,邯郸学步也能算个笑话?看他一番兴致,又不便取笑他,含笑赞了声“好”,道:如玉讲得果然有趣,我也讲一个: 庸师惯读别字。一夜,与徒讲论前后《赤壁》两赋,竟念“赋”字为“贼”字。适有偷儿潜伺窗外,师乃朗诵大言曰:“这前面《赤(作拆字)壁贼》呀。”贼人惊,因思前而既觉,不若往房后穿逾而入。时已夜深,师讲完,往后房就寝。既上床,复与徒论及后面《赤壁赋》,亦如前读。偷儿在外叹息曰:“我前后行藏,悉被此人识破。人家请了这样先生,看家狗都不消养得了!” 颜如玉听了也忍不住放下素养仪态,哈哈大笑,笑毕忽问:“姐姐刚才笑话中讲到的《赤壁》两赋是何人所做?” 莫忧侧目打趣,道:“亏你是个读书人,竟连东坡居士也不知道吗?” 颜如玉面色微红,竟起身上,长揖到地,惭道:“小生确是不知,还请姐姐多指教。” 莫忧忽的一怔,半晌做不得答,见颜如玉仍然盯着自己求答,只得答道:“眉州的一名士人,据说在当地小有名气。” 颜如玉认真的思索片刻,道:“小生听说眉州有一位颇有声名的同辈,姓苏名洵字明允,姐姐说的可是此人?” 莫忧忙摆手笑道:“我也不过是听说而已,一个笑话罢了,何必认真。”颜如玉还想追问《赤壁》两赋的内容,见莫忧似乎不愿再继续说下去,只得咽回。 如此一晃便是月余,深山之中人迹少有,难得清雅,颜如玉每日对窗苦读,暇时与莫忧吟诗赋词、闲絮咏对,渐见熟识,不似初时拘束。 一天,莫忧刚刚离开破庙,独身一人回墓,沿途雾凇如仙、冰挂枝头,雪压松柏,西阳从灰色的云层中隐隐约约的露出几线淡黄色的光彩,投落在冰雪之上,莹光流动,偶有一只不畏寒的小鸟啾啾叫着在林间跳跃,莫忧想起似十年前又似遥远的故事,那似乎已经成了一个醒来的梦,被现实隔在了厚厚的云后,远离地面,不可触及,可梦里的人梦里的话依然可以随时浮现在眼前,如烟如幻,她幽幽一叹,想起一首久远的曲子,一段久远的故事,不由得轻吟低唱: “记得一霎时娇歌兴扫,” 半夜里浓雨情抛。 从桃叶渡头寻。 向燕子矶边找。 乱云山风高雁杳。 那知道梅开有信。 人去越遥。 凭栏凝眺。 把盈盈秋水。 酸风冻了。 恰便似桃片逐雪涛。 柳絮儿随风飘。 袖掩春风面。 黄昏出汉朝。 萧条。 满被尘无人扫。 寂寥。 花开了独自瞧。 吐语如珠,不禁幻想那扇上妖娆绽放的桃花,相思的人儿,曾倾尽心肠,也等不回远去的背影,就如同十年前的自己……她默默一叹,蓦然回首,身后仍然是无尽头的雪与无尽头的层峦叠嶂,十年前,她就知道,她的过往,那些欢笑与痛苦,永远的成了虚幻的梦境,举目望去,只有前方幽深浓密的槿木丛林掩蔽下的古墓才是如今最真实的家。 她飘步如飞,衣襟翩翩,穿行在雪林之中,很快就消失了,孰不知丛林之中隐藏着一位衣衫破烂的樵农,他魂飞魄散的睁着双眼直瞪着莫忧如仙子一样且歌且行,冷汗湿透衣裳,全身颤抖,面色灰色,足怔了一刻钟工夫,才回过神来,嘴里失惶失措的念着“狐狸精……千年白狐……真有妖怪……”丢下肩头的柴,连滚带爬的飞奔下山。

第18章 第18章 吟佳句,颜生惊赞锦绣才。 舞羽裳,如玉初悸少年心。 深山之中也无除夕,莫忧送了精致的点心和饭菜过去,陪着颜如玉吃完,颜如玉念及家中尊堂,心忧困在深山,半虑半愁,有欠精神,好在莫忧探知其心事,引他吟诗做赋,赏雪咏春,颜如玉生于书香门第,痴念文章,意兴一起,便摇头晃脑,吟哦唱诵,思乡愁绪淡化无形。 此值飞雪已停,漫山遍野是莹莹如玉,映衬得浓郁的天空也轻浅了,由墨蓝转为深灰,没有月色,亦觉皎皎然如玉生寒烟,蒙蒙幽幽,起伏丛林都在茫茫夜色之中,隐约如云中仙境、海市蜃楼,百鸟归巢,万兽蜇伏,惟有林涛阵阵入耳,风吹雪落,如蝶舞蜓飞,浅影点点,颜如玉啧啧称赞:“圣人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生在家时,也曾遍游杭州山水,西子湖夏有盛容、冬有素妆,湖畔垂柳,四季换景,美不胜收;莫干山幽深野径、芳草绕履、莺啼燕啭、花开百色,自以为天下美景不出其中,想不到,这荒山深夜也有这悦目之景悦心之境,虽无百花与清泉,亦不见云霞与月华,单是这白雪与涛声,已是美妙得很了。” 莫忧笑道:“颜公子满腹经纶、文章锦绣,何不吟咏一首?” 颜如玉羞颜笑道:“在姐姐面前,小生岂敢卖弄?”说完,略一沉吟,缓缓念道。 “天阙传瑞音,” 碧枝披琼衣。 专候探花宴。 雪前承圣意。 “颜公子文采过人,出口成章!此一词,既咏雪景,又寄志向,实在难得。”莫忧笑着夸赞,隐隐觉得诗义有欠飘逸,过于追逐名利,转念又想,科场成名、仕途得意,封官拜相,辅佐朝廷,古来就是文人共有的梦想。 莫忧一番赞扬,早让颜如玉羞红了脸,连连拱手,又请莫忧联诗,莫忧想了想,轻声吟道: “绵绵西川迭迭峺,玄冬幽岭绝尘踪。” 朔风吹透九重霄,铅云卷席千层峰。 灵狐引歌上玉台,嫦娥起舞下月宫。 何时春花共莺语,且去人间赏芙蓉。 脱口而出自成佳句,颜如玉连声道好,越发敬重,两人诗来词去,不知不觉已有十余篇,颜如玉是在书丛中长大,以文章为荣、以官仕为尊,因见莫忧出语不俗,词曲清丽,当下也收了对她轻漫之心,鼓起勇气,趁她扬脸远望时,回眸悄做打量,幽洁的雪色映衬得她冰肌玉骨、眉目如画、身姿窈窕,自有一番娇媚风情,忽然想起第一眼见她雪中舞蹈的模样,不由得颊浮红云,眼生微赧,一时间收不回目光,痴语道:“啊,姐姐,小生曾记初遇姐姐,姐姐踏雪而舞,如凌波仙子,煞是好看……” 莫忧一怔,乍听他说出这番话,吃惊的回眸看他,奇问:“颜公子说的什么?” 颜如玉羞得慌忙闭了嘴,面如火烧,嗫嚅良久,才又低声道:“小生唐突,因见这雪景如画,想起姐姐跳舞的样子,很想……很想……”憋了半天,仍是不敢开口。 莫忧心中一颤,蓦的胸口柔柔澜波,她呆呆的看着颜如玉手足无措、粉腮低垂,缓缓绽放笑容,“颜公子想看我跳舞么?” 颜如玉轻轻的点点头,面若三月桃红,小声的道:“姐姐舞姿若仙,翩跹如流云,若得再见,小生之幸。”言语至此,声音微若蚊音,几乎不可听见。 莫忧咯咯直笑,但见他羞涩之态,又不禁怦然心动,当下走出几步,翩翩起舞,她一袭白衣隐于溶溶雪色,裙袂翻飞时折射出夺目的光泽,原来素洁的衣裳竟恍若变成七彩,在白雪的映照之下流光溢彩,乌发如瀑,和着舞步轻盈飞扬,与裙裳鲜然对比,但见她身轻若燕,腰肢柔似无骨,象一只恋花之蝶缠mian于白蔷薇的花蕊之上,身姿千变,惹弄得枝头雪飞如絮,浅影浮动。 颜如玉痴看不转眼眸,惊为天人,扬声念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 莫忧闻声嫣然,旋飞如幻,衣裙迭浪起伏,恍若云中仙子,缓缓停歇,款款走向颜如玉,白衣轻盈如云裁,舞动如风,白玉般光洁细腻的脸庞泛起桃花般娇艳的红晕,明眸流转,如清澈的涧水,带着浅浅的笑容,从一树开得绚烂热烈的红梅下走来,每一步都踩在颜如玉的心上,他腾的双颊绯红。 莫忧拭了拭额前散乱的头发,淡然一笑。 颜如玉如痴如醉,魂摇魄荡,虽然距离仍远,他却似乎感觉那轻柔的气息就拂在脸上,象雪花飘落,悄不自禁的上来一步,拱手拜道:“啊,姐姐,小生疑不似人间,游赏天宫乎?” 莫忧一怔,停住了脚步,卟哧作笑,颜如玉顿然醒悟,再看莫忧,双颊泛红,娇喘习习,眸子清亮如潭,一张面容娇艳无媲,窘然后退,自知失礼,慌乱的低下了头,半晌不敢作声,心却咚咚咚咚的在胸口狂跳,紧捏着双手,手心微湿,是羞涩的汗水。 莫忧敛了笑,静静的注视着他,但观天色,心中惦念田婆婆,提出辞行,颜如玉忽然喊道:“姐姐……” 莫忧诧异的回头,颜如玉脸色胀红,嘴唇轻咬,半晌,含羞拜道:“姐姐,小生唐突,实则……情不自禁……” 莫忧愣住,呆呆的看着他,见他象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腼腆得手足无措,忽觉心若徜徉于云海之中,温柔软绵,沉默片刻,一腔心思化做无声一笑,转身离去。 古墓中,田婆婆自然也是做了不少好吃的等着莫忧归来,少不得又是千叮嘱万唠叨,说冬尽春到,冰雪渐消,还是及早让他离去为好,莫忧看着田婆婆,犹豫半晌,道:“婆婆,阿忧也想下山去看看。” 田婆婆一怔,放下碗筷,凝眸端详莫忧半晌,严肃的道:“小姐学艺未精,不宜下山,老奴当年受夫人临终重托,不能让小姐冒一点风险。” 莫忧眉尖轻蹙起淡淡忧愁,轻声道:“婆婆当年叫我跪地立誓,为娘报仇,却十年不让我下山,如何报仇?” 听她提起报仇一事,田婆婆叹道:“夫人之仇,自然是不能不报,只是小姐还小,婆婆也舍不得。”想起夫人之死,伤心落泪,莫忧见婆婆难受,忙好言宽心,不再提下山之事。 饭后,主仆二人无话,一宿至天明,莫忧照例出墓,在林中跳舞,突闻远处树丛中有动静,尚未回望,听得一声断喝“妖孽!”一股寒风自脑后破空而来,势若闪电,忙弹身飞去,一道白影从树林中飞窜而出,疾扑莫忧,莫忧不愿被人发现,不敢过招,只是掩面躲闪,提气飞奔,她自熟悉这深山石屏,很快便将那人甩掉,也不敢去破庙,直等到黄昏,才小心的进了破庙。 颜如玉正端坐窗前摇光晃脑的念书,见她到来,很是高兴,放下书卷,一边让座一边笑道:“姐姐瞧近日天气甚好,积雪迅速消融,如此看来,不多时便可下山了。” 莫忧受一天惊慌,却听他迎面而来的这番话,只当他厌烦山中陋居,急于下山享受锦衣玉食,心中略有不悦,俏面上没有笑容,放硬了口气,淡淡的问道:“严冬未尽,春闱尚早,你是难耐山上严寒与庙内简陋,急着下山吗?” 颜如玉听出她不高兴,忙双手摆动,连声解释道:“不是,不是,不过见天气好,随便说说,小生也不知此地离京城多远,担心行程延迟,误了大试之期,故而……” 莫忧轻叹一声,消了气,试探问:“山道崎岖难行,你不熟悉山路,又背负书籍,恐有危险,我随你下山,与你一起去京城,可好?” 颜如玉这几日正是忧虑此事,每每回想自己一个月前从强盗窝里被丢出,在森山之中连滚带爬就心有余悸,如果在破庙安身月余,雪化不过半,又结了坚冰,自己想要下山,只怕比来时更加艰难,不说沿途摔伤摔残遇虎遇狼,就是平平安安进入成都,也不知要多少时日,惟恐赶到京城,春闱早已放了榜,乍听莫忧主动说起陪同自己下山,心下顿喜,自己虽不知她的身份来路,但看她在雪山之中来去自如,想必熟悉这雪山路况,若能有她领路,心可安矣,当下面露喜色,道:“若是姐姐同行,自然是好。”转又犹豫道,“只是姐姐年轻美貌,这,孤男寡女同行同宿,多有不便。”俊面飞上两朵粉云,羞答答的垂了头。 莫忧一呆,凝目看他默默不语,颜如玉见莫忧神色,忧心的瞥一眼,垂首轻呼:“姐姐,小生……”越发红了脸。 莫忧见他手足无措,眼角微润,笑道:“你莫非忘了来时的艰辛了?我与你同行,一路上也有个照应,举止清白,有甚不便?我只问你,你真的不愿我与你同行吗?”

第19章 第19章 吐情愫,莫忧芳心摇曳。 见玉容,猎人惊魂失措。 颜如玉低声道:“自然不是,小生不敢做想有这福份。”一张俊脸红得透亮。 莫忧心中柔柔的,道:“再晴几日,路好走些,我们便启程罢。”起身为他收拾衣物,当初颜如玉身上穿的衣服早在爬山之时被荆棘刮得破烂,如今身上穿戴俱是墓中之物,可幸定川王爱妾之甚,放了几件男人衣裳陪葬其中,想必是取自己陪在爱妾身旁之意,莫忧很是高兴,若非如此,只怕颜如玉就只能穿女子衣裳了。 颜如玉象个害臊的孩子坐在一旁,红着脸,偶然抬起头偷看一眼莫忧,又慌忙低下头去,攒着衣襟轻声道:“小生得姐姐恩惠多矣,若又得姐姐同行,一路相伴到京城,三生之幸,当不负卿。” 莫忧猛的回头,她被颜如玉这句话吓住了,这个酸腐的书呆子,羞赧得如同深闺女子,竟然说出了这等话?“如玉……你说什么……”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颜如玉微微扭转身,不敢看莫忧,头垂得越发低了,双手紧绞着衣裳,憋了半天,鼓起勇气又说了遍:“姐姐才华出众,聪慧灵通,小生若得姐姐,三生之幸。” 莫忧怔怔的望着他,想起初遇他时,他面对自己惊骇而鄙夷的眼神,嘴角不自觉的泛出冷清的笑容,动了动唇,想嘲他几句,再看他此刻那张红得滴血的面孔,又忍不住感动,难为这个书呆子能有勇气说出这种话来,笑着化解尴尬:“如玉,你取笑我来?” “小生岂敢取笑姐姐……”颜如玉颤抖而惶恐。 莫忧沉下了脸,“如玉,我敬你是孔孟弟子,通晓礼仪,才救你在此,奉你衣食,陪你功课,你休要说这些轻薄话来相戏。”声音虽低,语气中却有责备之意,转又微微一叹,“我虽与你相识月余,不过到京城后,你春闱题名,平步青云,只怕那时要与我变做陌路人,若还记得今日恩惠,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时,莫忘我一杯喜酒就是。” “姐姐……”颜如玉脸色忽白忽红,嘴唇哆嗦,偷偷抬眼瞟莫忧,急惶惶的道,“姐姐,小生岂敢轻薄,岂敢怠慢姐姐,小生如能春闱得意,自当禀明家尊,娶姐姐为妻。”他这话原本是在莫忧的斥责一激动,逼出来的,说得轻却快,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言语唐突,羞得面如血红。 “如玉!”莫忧低声喝出,泪已滑落,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说过,要娶自己为妻,不过,那已经成为一段记忆,一个梦,三生石上的一段记录而已。 “如玉举止端方,想必生于名门书香,婚姻之事,自有家中尊堂操办,如玉今日之言,且作云消罢。”莫忧心乱如麻,冷冷一笑。 颜如玉有些颓然,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莫忧已转身替他收拾包袱,他看着那纤细婀娜的背影,呆呆的没有再说,只是发痴,孰不知莫忧此刻心潮起伏,颜如玉?莫忧啊莫忧,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颜如玉突然“哦”道:“姐姐,白天有人来过。” 莫忧心中一跳,停下手中的活,回身问:“谁?” 颜如玉回忆道:“似乎是个路过之人,白衫清容、背负长剑,却问起了姐姐。” 莫忧忙问:“他问我什么了?” 颜如玉见她问得急促,面色微红,怯怯道:“他问小生是否见过一位白衣女子在树林中跳舞,小生想起当日初遇姐姐,姐姐也是在跳舞,便猜出他是问的姐姐。” 莫忧紧声追问:“那,你可有说什么?你可有说了见过我?” 颜如玉微笑着摇头,道:“姐姐曾吩咐过,不得对任何人道起,小生自然说,从未见过。” 莫忧放下心来,展露笑容,略一迟疑,又问:“你是个不善谎言的人,心中所想都在脸上写着,他果真信了你的话么?” 颜如玉细想一阵,坚定的道:“应该是信的,因为他点点头,没做追问便走了。” 莫忧觉得似乎不妥,但是颜如玉是个毫无心机的读书人,只要那人没有伤他性命便是好事,也不指望从他嘴里再问出什么,笑笑,正要说什么,凭直觉感到后墙外有人正在偷窥,心中一凛,猜想是白日行袭自己与询问的所谓“路过之人”,不动声色的起来,柔声道:“天色不早,我先走了,你早些歇息。” 颜如玉羞赧的看着莫忧,要送出屋来,莫忧不让,伸手将他推入屋,低声道:“还是进去吧,屋外风大寒冷。”径直出了门,不紧不慢的走远。 一道白影从后墙移开,跟在莫忧身后,莫忧也不回头,笑道:“不要伤害那书生,想捉我就凭本事。” 那白影蹙眉冷声道:“你这妖孽安的什么心,要害书生的是你。” 莫忧格格笑道:“妖孽?你说我是什么妖孽?” 白影语声淡淡:“千年白狐,你今日被我撞见,千年修行就到尽头了。” 莫忧娇笑道:“好呀,你这么有本事,就来试试,要知道,狐狸精吃人是不吐骨头的。” 白影不再说话,从背后拔剑跃起,清厉的剑锋挽出一圈寒光,刺向莫忧,莫忧不避不让,一边转身一边扬袖来拨,广袖落下,莫忧笑吟吟的看着白影,这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浓眉星目挺鼻,面容俊朗儒雅、身形宽厚挺拔、白衣如雪飘逸。 白衣男子双目炯炯,目光随剑而进,乍见莫忧回头,却如见了鬼,脸色骤然铁青,长剑落地,连退两步,紧紧的盯着莫忧。 莫忧娇俏而笑,眸光盈盈,妩媚动人、灵秀温婉,男子却恍若失了三魂七魄,眉眼中尽是惊骇、痴迷、悲伤、彷徨,喃喃问:“你,真是狐狸精吗?” 莫忧长发飘飞如丝,眸灿如星,笑意生时,轻灵若梦,幽淡如诗,又如雪后天霁,云散月出,绚丽明朗,笑容忽转,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道:“当然,你要是不想被我吃了,可以把剑拣起来。” 男子失神的摇头,讷讷问,又象是自言自语:“不,我不信,你是谁?你真是这雪山的白狐么?” 莫忧咯咯笑道:“贪财的猎人,千年白狐就在你的面前,你若是乱了神、失了魂,只怕非但抓不着狐狸,还要被狐狸吃了。”说罢,朝他眨眼笑笑,施施然转身离去,一带衣裙在白雪之中隐隐消失。 男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消失在林中,伫立成一尊玉雕。 自从与那进山捉白狐的白衣男人打个照面后,一连几天,莫忧也不敢去破庙找颜如玉,她知道那男子一定会去那里等着自己出现,只剑出半截,莫忧就知道,那男子的剑术出神入化,自己绝对抵挡不过,他若再次出手,自己唯有束手待缚,不过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奇怪,难道自己的容貌很骇人么? 莫忧对镜自照,铜镜里容颜如花,虽称不上绝代风华,也可算端庄秀丽,想起颜如玉被自己的舞姿惊痴的样子,不由得粉腮带笑,春心荡漾。 那天夜里,莫忧睡到半夜突然醒来,见田婆婆床上空空,心中一惊,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去找,只见田婆婆坐在外室,手里捧着一片红布,呆呆的发愣,莫忧不敢说话打扰,只好静静的远看着。 田婆婆发现了莫忧,叹道:“小姐,您醒了?” 莫忧惶惶走过去,见田婆婆满脸是泪,心疼的为她拭去,柔声问:“婆婆有什么心事,为什么不告诉阿忧,一个人偷偷落泪?” 田婆婆抱住莫忧,轻泣道:“不敢让小姐挂牵,这不过是老奴的家事。”手里紧攒着那片红布。 莫忧依在田婆婆膝前,仔细打量那片红布,看出是个孩儿的小肚兜,隐约猜出故事,双手抱住婆婆,道:“婆婆,您虽然叫我小姐,可是在阿忧心里,您就是阿忧的祖母,是阿忧的恩人,婆婆的心事,阿忧理应分担。” 田婆婆听了这番贴心的话语,又惊又喜又欣慰,将莫忧紧搂在胸口,低低的哭了一阵,这才道:“小姐,实不相瞒,老奴原来也有个孙女,和小姐一般年纪,十年前,老奴与夫人离开丁府时,就将她遗弃在丁府,只怕……已没命了。” “我全记不得当年之事,这等大事,婆婆为何早不告诉我?”莫忧脸色顿变。 田婆婆抚着莫忧的长发,叹道:“小姐当年脑后颅受伤,旧事模糊,这不过是老奴家事,怎好多说,再说,丁谓心狠,定然当即杀她泄恨,如今已成一堆白骨,念也无用,又何必惹得小姐心烦。” 莫忧心中一痛,这个同年龄的女孩是因为自己而死的,田婆婆当年如果不坚持保护自己和母亲,此时还可以留在丁府与孙女团聚,现在却只能捧着一片肚兜垂泪怀念,顿时心中拿定了主意,必要立即去一趟丁府,去探个究竟。 莫忧攀上田婆婆的脖子,柔声宽慰:“婆婆不要伤心,或许您的孙女还在人世,有一天,阿忧一定把她带回来见您。” 田婆婆明知她不过是宽心的话,仍是感激不尽,莫忧追问那女孩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田婆婆见她认了真,叹口气道;“小姐不要当真,老奴心知她绝无生存的希望,罢了,不说也罢。” 莫忧坚持要知道,田婆婆只得告诉她:“她叫罗衣,今天应有十五岁了……” 莫忧手一松,田婆婆未作堤防,莫忧一屁股软坐在地上,脸色如雪、目光痴然。

第20章 第20章 莫忧梦会罗衣,悬崖边,无言亦断肠。 婆婆试探如玉,古墓中,数语知怯意。 田婆婆惊问:“小姐,可有摔着?” 莫忧茫然摇摇头,喃喃笑道:“罗衣,罗衣,好名字呢,她一定还活着,一定,一定。”泪水簌簌而落。田婆婆怪异的看着她,疑心她犹在梦中,莫忧则迷迷糊糊的起身,径直上床睡了。 次日一早,莫忧一睁眼就看见田婆婆坐在床上,忧心忡忡的注视着她,见她睁眼,又手慈爱的抚mo着她的脸庞,柔声叹道:“小姐,都怪老奴,不该告诉小姐那些旧事,连累小姐一夜惊梦。” 莫忧默默不语,昨夜听了婆婆的话后,懵懵懂懂的睡去,一整夜,梦中都是一个白衣少女迎风在悬崖边上,哀伤的看着自己流泪,山风吹起她雪白的衣裙如云雾飘逸、乌黑的长发丝丝扬起,她的目光凝聚了千年的悲伤和幽恨,那盈盈而落的泪珠足以让莫忧为之沉痛,莫忧疼痛不已,呼喊着“罗衣,罗衣”,却无法挪开腿,眼睁睁的看着白衣少女慢慢后退,一步一步,然后坠落悬崖…… 莫忧摸摸脸,还是湿的,想必自己在梦中哭泣,罗衣,罗衣,你是谁?谁是你? 莫忧心中低叹,不愿让婆婆担心,忙笑言劝慰田婆婆,田婆婆见小姐如此看重自己的孙女,也是无限欣慰。 到吃饭时,莫忧趁机向田婆婆道:“婆婆,阿忧想陪同颜公子一起下山。” 田婆婆细细打量莫忧,沉思道:“小姐长大了,若得遇真命天子,老奴深为小姐高兴,不过,老奴受夫人临终之托,务必找一稳妥之人才能放心,此事重大,老奴要见见颜公子。” 莫忧干脆利落的回道:“好,那阿忧便带他来古墓。”若是婆婆能喜欢如玉,又怜他柔弱,一路北上艰辛,许我同行照顾,岂不更妙? 田婆婆沉吟道:“也好,带他来吧,老奴曾在夫人棺前立誓,终生不出古墓陪伴夫人,唯猎物可出十丈,除非小姐有难,此时小姐安好,老奴不便出墓,小姐既然信得过,便带来吧。” 莫忧笑道:“阿忧与他相识月余,深知颜公子是个谨守礼节、温文尔雅的君子。” 田婆婆默默不语。 莫忧得了田婆婆的允许,心中高兴起来,迫不及待的出了洞,先在林中故意绕来绕去,确见无可疑人迹,这才悄然来到破庙,颜如玉见了莫忧,喜上眉稍,快步迎上,道:“姐姐怎么多日不来,可是身体有恙?” 莫忧笑道:“安好,今日来是有一件事商量。” 颜如玉问何事,莫忧笑道:“天气大好,准备下山进京罢。” 颜如玉含情脉脉的看着莫忧,羞颜道:“姐姐说过与小生同行,故此事等姐姐前来商议。” 莫忧欢喜道:“颜公子,下山前我须与家人辞行,颜公子可愿去我家里看看。” 颜如玉从未听莫忧提及家里,也从不敢问,他风华正茂,也知道莫忧话中意义,迟疑片刻,含羞道:“小生衣饰简陋,恐唐突了大人。”自从上次鼓起勇气表露爱慕之意却被莫忧打断之后,他就有些惶恐,现在听莫忧主动提出来见长辈,倒惊吓住了。 莫忧笑道:“家中只有一位老婆婆,自幼相依为命,只想见见你,不必紧张。”莫忧的心情,男女之情与红尘之念各半。 颜如玉犹豫良久,羞涩的点头道:“理应见过尊长,全凭姐姐安排。”莫忧从心里笑起来,这话从一个书呆子嘴里说出来,胜过千金一诺。 莫忧盈盈一笑,“颜公子,可愿为我梳发?”她试问。 颜如玉酡红着脸道:“小生愿意。”莫忧从兜里取出木梳给他,颜如玉羞涩的挽起如瀑泻下的长发,莫忧闭上眼,颜如玉有些紧张,握住半天才小心的将梳子凑过去,门外响起脚步声。 莫忧恼怒的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颜如玉惊诧的退开,莫忧往外走了两步,门外便进来一人,正是那天跟踪莫忧的男子。 男子怔怔的看着莫忧,眼中闪过喜悦,温言笑道:“你在这里。” 莫忧挑衅的扬了扬眉,笑道:“你是来捉狐狸精的吗?那可正好,你堵在门口,我逃也逃不了了。” 颜如玉听了这话,脸腾的红了,手足无措的在一旁,莫忧话中的“狐狸精”此刻在他心里已不是一个月前的“妖怪”,此时却成了另一个书生檐下的慕名而至的伴读佳人,被邻居恰巧撞见。 男子定定的看着她,摇头道:“你不是狐狸精。” 莫忧咯咯一笑,反问:“那你来做什么?” 男子痴凝着她,道:“我想知道你的底细。” 莫忧笑起来,笑得极得张扬,道:“有趣呢,陌路相逢,我凭什么告诉你。”男子不说话,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这眼神很深、很放肆,莫忧被他盯得恼了,道:“你要是打得过我,我就告诉你。” 男子答道:“好。”恭恭敬敬退出门去。 莫忧向颜如玉道:“你看着就行,别靠近。”颜如玉紧张的看着她,莫忧觉得这紧张很温暖,她妩媚的一笑,跟了出去,颜如玉追了几步,在门口观看。 莫忧道:“我没有武器,你也不能有武器。” 男子微微一笑,将背上之剑解在地上,莫忧咯咯一笑,扭头就不见了。 男子愣了愣,拾剑追去。 颜如玉惊骇莫忧忽来忽往,神出鬼没,他虽已确认莫忧不是妖怪,但同时也知道莫忧是传说中身怀绝技的江湖女子,他沉闷的回屋,无心读书,闷坐片刻,却见莫忧走了进来,颜如玉惊问:“那男子呢?” 莫忧笑道:“我把他甩开了。” 颜如玉看着她不说话,莫忧道:“颜公子,可愿现在去我家?” 颜如玉迟疑半刻,低声道:“请姐姐带路。” 莫忧很高兴,笑颜如花,带着颜如玉直奔古墓,颜如玉惊异这深山之中并未见着有房舍,莫忧却停住了脚步,颜如玉看四周杂草丛生,一块巨石立于一侧,其余没有任何东西,却不知莫忧伸手在哪里摸了摸,巨石突然启动,一道暗门出现在眼门,颜如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疑在梦中,莫忧笑道:“进去罢。” 颜如玉已惊得动弹不得,莫忧笑笑,将他拉入石门,颜如玉再一回头,石门已闭合无缝,只得回身打量,顿时冷汗直流,颜如玉生于世家,先辈过逝虽无如此气派,却也下葬风光,所以立刻就看出这是坟墓,他脚下发软,连退靠墙。 莫忧忧伤的看着他,柔声道:“你不要害怕……” 颜如玉惊骇的盯着她,问:“你不是妖怪,是鬼吗?为什么住在坟墓里?”突然想起往日莫忧送来的衣物,原来全是赔葬之物,更是一阵恶心,脸孔变得扭曲。 莫忧黯然道:“我是人,我也是没有地方住,才住在这里。” 正说着,田婆婆从内室走出来,莫忧忙道:“婆婆,这就是颜公子。” 颜如玉呆呆的看着,说不出话来,田婆婆笑道:“看来颜公子是吓着了。” 莫忧也有些讪然,解释道:“婆婆,颜公子是不曾料到……”说着,用手在身边轻轻的碰了碰颜如玉,颜如玉正发着呆,突然感觉手背传来温暖,见是莫忧的手,慌忙躲开,转又想到,既然有体温,便是人了,强壮着胆向田婆婆行礼:“晚生颜如玉拜见婆婆。” 田婆婆点头笑道:“颜公子不必客气,颜公子是小姐的客人,老奴向颜公子见礼。”颜如玉不敢受礼。 莫忧看颜如玉敢开口说话,放下心来,道:“婆婆请坐,颜公子请坐。”转入内室奉上茶来,颜如玉却不敢喝,尴尬的谢过,田婆婆微微笑着,问些读书与家世的事情,颜如玉小心翼翼的回答,言词态度甚是恭敬谨慎,莫忧偷偷看田婆婆的意思,田婆婆却只是微笑,偶然点点头,莫忧怕吓着颜如玉,略坐了一会,便送了颜如玉出去。 两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直到破庙,莫忧容色忧伤,叹道:“颜公子,看来是我冒失了,这些请颜公子收下做为盘缠,一路上用得着,莫忧祝颜公子一路顺风,科场得意。”说着将带来的包袱放在桌上,又叮嘱道,“婆婆心静好隐,尤其不愿世人纷争猜测以为怪诞,还请颜公子莫要将古墓之事说与他人。”说罢,转身就走,颜如玉摸了摸包袱,追出去喊道:“姐姐不与小生同行了么?”

第21章 第21章 婆婆八字论人性,难阻莫忧一意赴红尘。 临行数语细叮咛,切莫负仇十载轻妄行。 莫忧一怔,停下脚步,想起他曾羞怯的说要禀明尊长娶自己为妻,凄然一笑,颜如玉道:“姐姐既然不是鬼怪,小生也不怕姐姐,只是坟墓阴气太盛,姐姐女流弱质,还是不住为好。” 莫忧转身,问:“你真不怕么?” 颜如玉憨憨的笑笑,咬牙不语,莫忧软下心,道:“你收拾一下,我回去取些衣物。”一个晃身就不见了踪影。 田婆婆坐在原处等待莫忧,莫忧轻声问:“婆婆,可是觉得颜公子性情怯懦,无丈夫气概?” 田婆婆拉过莫忧的手,久久的注视着她,叹道:“小姐,老奴觉得您还是不要与颜公子同行。” 莫忧惊问:“婆婆怎么看待颜公子?” 田婆婆肃容正色道:“老奴略懂识人之术,小姐,听老奴一言,此子不善,不宜相托。” 莫忧心中骤凉,婆婆平时言行谨慎,从不乱加评语,即使是逼死娘的丁谓,也只评价为“权欲过重、谋私而不正”,至于其他恶语从来不说,就连母亲之死,也未多做怨恨,今日“此子不善,不宜相托”八个字已是对一个初次相见的陌生人最严厉的评价了,在莫忧心里,也无疑是对颜如玉判了死刑。 不过莫忧还是坚持道:“婆婆,后事难料,阿忧决意下山,与颜公子去京城。” 田婆婆有些震惊的看着她,从小到大,莫忧从未对自己这么坚决过,虽然名义主仆,但是莫忧一向敬重自己,凡自己不高兴的事,莫忧从不执意而为。 田婆婆也坚定的回道:“婆婆我坚决不允许。” “婆婆,阿忧从未拂过您的意,这次,只怕要让您老人家不高兴了。”莫忧毫不退步,她已决意下山,要去红尘走上一遭。 田婆婆叹道:“小姐,老奴受夫人之托,好生照养小姐,不敢有任何闪失,颜公子性怯情虚,恐误小姐终身,老奴不敢放行,有负夫人之托。” 莫忧垂眸潸潸,沉痛往事历历在目,这天下,何人可托?我又岂敢再轻易以身托人?不过是见颜如玉自幼修习孔孟之德,轻女色,重功名,虽则迂腐不化,自命清高鄙视贫陋,容止亦觉端正无偏,就算将来仕途得意,心生浮华,也至于心寡如纸,因此大胆伴他一行,慢慢察他品格而已,再有一桩原因,却是他的到来勾动我沉寂多年的心弦,我到底与世隔绝了十年,还是千年?红尘恩仇仿佛已锈迹斑斑、沉没如废墟,又分明时时让我魂牵梦萦,我也曾想过就在这少有人烟的深山之中度此一生,无奈两个灵魂都不甘如此,它们夜夜纠缠在我的梦中,我如今正好借颜如玉之事下山,去开始我的另一种生活,也是了却一段心事。 她心中千丝万缕,却没有说出来让田婆婆知道,依在田婆婆身边,柔声求道:“婆婆,我娘已然走了十年了,您养我成人,她在九泉之下也感念您的恩情,阿忧不想在这里住下去,等阿忧在世上寻得安稳之处,一定也接婆婆去,阿忧也不愿婆婆在这里住下去。” “老奴发誓要守着夫人,哪里也不去,小姐身负血仇,迟早要下山为夫人报仇,但是年纪尚轻、武艺尚欠火候,至少再练上五年,那时再下山,老奴不再阻拦。”田婆婆坚定的摇了摇头。 莫忧却定咬定了一定要走,卟嗵便跪在了田婆婆面前,把田婆婆吓得也跪下来扶住莫忧,连声道:“小姐折老奴寿了,快快请起。” 莫忧求道:“婆婆担忧阿忧之心,阿忧永惦不忘,不过阿忧心已离去,下山后自当小心保护自己,请婆婆成全。”哀哀的不肯起来。 田婆婆无奈,只得垂泪道:“小姐既然如此坚决,老奴也拦不住,请小姐万事莫冲动,小心而为,莫叫夫人与老奴挂牵。”莫忧应个声,这才起身。 田婆婆抹抹泪,牵着她进了内室,在莫柔的石棺前停下,与莫忧一起跪下,道:“夫人,小姐已长大成人,老奴有负夫人重托,挽留不住小姐,请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小姐一路平安,遇事皆逢凶化吉。” 莫忧磕头道:“请娘放心,请婆婆放心,阿忧当时时惦念婆婆的教悔。” 田婆婆道:“小姐既然坚持去京城,必须当着夫人的面答应老奴一件事。” 莫忧道:“婆婆请讲。” 田婆婆从胸口取出一叠薄薄的帛绢,道:“这是你娘留下的,你到京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王旦大人,将这帛绢亲手交给他。” 莫忧记得这是母亲临死之时交待给田婆婆的,看来田婆婆日夜放在身上,可见此物重要,忙双手接过,依样放在胸前。问:“若王旦过逝,或朝中易人,又如何?” 田婆婆略一怔,道:“王曾,曾亦持重端正,可信。”又叹,“端若在世,岂有当年之事?” 莫忧点头道:“阿忧谨记。” 田婆婆又道:“第二件事,切勿只身逞凶杀丁谓,丁谓之罪尽在卷帛之上,朝庭只有处分。” 莫忧忿恨道:“婆婆,丁谓为官不正之罪,可有朝庭处分,可他追杀你我三人,害死母亲之罪,阿忧要亲自报仇,婆婆莫不是怕阿忧学艺不精,报不了仇才要借助朝庭么。” 田婆婆又惊又悲,慌声道:“小姐……”叹道,“丁谓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他甚是狡猾,身边侍卫个个武艺高强,阿忧年轻,恐不是他对手,反伤了自己,岂不是让婆婆有负夫人之托。” 莫忧眼前尽是莫柔临死前的血迹,犹有不甘,还要再说,田婆婆似有生气,叹道:“小姐若是执意冒险,婆婆远在深山,怎能放心,王旦、王曾皆是正直可信之人,你把卷帛交去,他们上疏朝庭,自有处分。”莫忧见婆婆生气,忙垂首依从。 田婆婆看着莫忧依顺,这才向石棺连磕三个头,莫忧也跟着磕头,田婆婆将莫忧扶起,也不多话,径直去侧室为她准备行囊,莫忧跟在身后,突然道:“婆婆,我一定会找到罗衣,然后带她回来见您。” 田婆婆回身搂住莫忧,泪流满面,道:“小姐,老奴此刻只愿小姐你平平安安就好。” 莫忧心口涌起一股孺子之情,抱着田婆婆也哭起来:“阿忧不孝,不能长侍膝下,请婆婆放心,阿忧会尽快回来看婆婆。”田婆婆点点头,足足为莫忧收拾了满满一个大包袱,莫忧接过沉甸甸的包袱,再次跪下给田婆婆磕头,这才离去。 田婆婆默默送至墓门,莫忧回望墓前苍老的背影,她不忍舍下,可是,她更不愿在这坟墓里再住下去,她要去看看山下的世界,才不枉来这世上一趟。 莫忧在破庙前停住了脚步,屋里同时走出两人,是颜如玉与那白衣男子,莫忧仍沉浸在与田婆婆的离愁中,强挤出笑容,道:“看来你真是够笨的,现在才发现找上门来。” 男子看着莫忧肩上的包袱,问:“你要离开吗?” 莫忧冷笑道:“狐狸的行踪被发现了,自然要换个地方,我可不希望我的皮毛被人披在肩上做围脖。” 男子有些尴尬,一旁的颜如玉道:“小生已告知苏兄,姐姐不是妖怪。” 莫忧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急声问:“还说了什么?” 颜如玉有些惊措,忙答道:“苏兄也是刚到,并没说别的。” 莫忧见他眼中闪过惊惶,亦知刚才语气太重,不过这书生是个实心眼,自己嘱咐的事应该不会泄露,放下心来,轻“哦”一声,默不作声。 颜如玉见莫忧情绪低落,又解释道:“姐姐宽心,这位苏兄不是恶人。” 莫忧此刻愁绪满怀,哪里顾得上一个陌生男人是不是恶人,摆手道:“颜公子,天色尚早,我们启程吧。” 颜如玉应个诺,看看男了不敢说话,男子微微笑道:“在下苏岭,往日多有冒犯姑娘,请姑娘见谅。”长躬而下,莫忧亦觉失仪,不该情绪外露,忙以袖相扶,裣衽道:“小女子莫忧,见过苏公子。” 颜如玉亦是第一次得知莫忧的闺名,欢喜道:“姐姐,苏兄也要前往京城,正好同行。” 莫忧略显犹豫,随即笑道:“如此,一路上有劳苏公子照料了。” 苏岭温言答道:“客气,既然同行,理应照料。”

第22章 第22章 成都夜,江涛奔流可枕眠。 雾中影,唐门乘追不知谁。 莫忧十年长幽深山,不识人间,好在练就一身本事身轻如燕,虽是冰雪未融山道艰险却难不倒她,倒是颜如玉一介书生,又生在名门世家,素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因来时遭受劫难,下山时更显得惊惶狼狈,不过有莫忧与苏岭的细心体贴,颠簸至成都,虽是憔悴劳累,倒也无甚要紧。 莫忧原本一道上有心观山赏水,但见颜如玉一脸倦容,也不忍耽搁,陪护着不辞日夜,进入成都后,莫忧满目流连古道翘檐,民人鲜光,颜如玉却仍是急着上京,半刻也不愿停留,苏岭笑劝道:“颜兄弟待试心急,一路奔波,若是身心疲惫,恐难发挥才华。” 颜如玉沉思道:“苏兄所言极是,小生只恐路途尚遥,若是途中歇停,有误时日,可如何是好?” 苏岭笑道:“自成都去京都,快马轻车,不过数日,何必兼程?” 颜如玉仍在犹豫,苏岭道:“我瞧颜兄弟已面有倦容,若不歇息一日,只怕赶至京都也不堪劳顿。” 颜如玉这才点头应道:“全听苏兄安排。” 苏岭温和浅笑,三人落足一家客栈,店小二见三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笑眯眯的迎上,将三人引到上等客房,颜如玉略显尴尬,将小二拉到一边,低声问:“小生瞧这房内布置精致,不知住一晚上要多少银子?” 小二嘻笑道:“不多,一两银子。” 颜如玉骇了一跳,紧声道:“怎么这么贵,可否通容,便宜点?” 小二诧异的瞧他一眼,赔笑道:“爷说笑了,这可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了,一两银子已经是便宜的了,爷是贵人,这点小钱,何必与小的讨价?” 小二是个惯看脸色、善言巧词的,几句话说得颜如玉面红耳赤却反驳不得,可怜身无分文,在山上白吃白用莫忧的,一路上又是苏岭张罗的车马食物,有心住得简陋挣点面子,却只得干涨着脸。 莫忧早瞧在眼里,因顾全他的颜面只做不知,远远的向小二使个眼色,小二眼观八方,将莫忧的眼神收了,向颜如玉嘻嘻一笑,转过身来侍候莫、苏二人。 苏岭温言道:“我知道了,这连排三间就租我们了,你且下去准备些菜饭送来吧。”小二看出苏岭才是个付账的主,得罪不得,小二讨了话哈腰离去。 苏岭替颜如玉收拾好书物,小二已送齐一桌美味,三人吃过,便各回各屋,颜如玉虽心中惦念上京之期,倒底是娇生惯养,比不得习武之人,早已疲惫,一挨床榻就沉沉入睡,拜会那周公去了,苏岭去账台付了银子,并嘱咐小二不得在颜、莫两人面前再提起银子之事,小二连连称诺。 成都依江傍水,以景绰然,莫忧初入人间,岂会安于枕席? 江水闪耀如一道银练,在夜色中微微起伏,几株合抱粗树斜在江岸,枝繁叶茂的伸在半空,莫忧啧啧的赞了两声,提了口气就隐入其中,拣了个枝桠躺着,双臂枕在脑后,半眯着眼,静听江水暗涌之声,初春夜风吹叶之声,迷糊着似乎要入睡。 “莫姑娘。”脚下传来低低的唤声,莫忧没有动,歪着头往下看,不消说,仰上的是苏岭温和的笑脸,她眨眨眼,抽出只手向他招招,苏岭微微一笑,无声无息的坐在莫忧面对。 “莫姑娘是有心事么?不然怎么弃了软床跑来这里吹风?” 莫忧复闭上眼,笑着反问道:“苏公子难道不认为这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吗?” 苏岭低头看看身下幽深涌浪的江流,苦笑道:“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不敢做梦。” 莫忧轻笑道:“苏公子是怕掉下去吧。” 苏岭毫不掩饰的点点头:“是的,因小时候有一次睡在树上,正睡得沉,不料有人打斗,被误推下山,险些丢了性命,自后再不敢睡树上了。”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莫忧脸上。 莫忧因闭着眼毫不知情,呵呵笑道:“想不到苏公子还有这么一出往事,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收言又睡,苏岭收回目光,有些失望,莫忧忽又道,“苏公子来这里不会是劝我不要睡在树上吧?” 苏岭略显尴尬,道:“自然不是,不过细细感受,确实舒服。” 莫忧慢慢的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苏公子有话直言。” 苏岭的目光再次转过来,轻轻的柔柔的停在她脸上,似带探究,却没有说话,莫忧笑问:“苏公子还是在怀疑我是狐狸精吧?” 黑暗中苏岭的脸微微泛红,忙否认:“不是不是,已与莫姑娘相处多日,怎么还能有这种想法?”莫忧咯咯的笑。 苏岭沉默一会,问:“莫姑娘,你是一直住在山里吗?” 莫忧毫不犹豫的回道:“是的,一直都是。” 苏岭忙又补了句:“莫姑娘十年前就住在那里?” 莫忧仍然十分肯定的回答:“是的,一直都是。” 苏岭低“哦”一声,掩饰不住语气中淡淡的失望,莫忧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苏岭被他看得有些腼腆,解释道:“莫姑娘长得,很象我的一位朋友。” 莫忧心中一动,眼前闪过十年前莫柔临死前的脸庞,略带谨慎,问:“苏公子的那位朋友,也是姓莫吗?” 苏岭摇摇头,似在回忆:“不,她不姓莫,她,已去世多年……” 莫忧低“哦”一声,道:“难怪你第一次见我,眼神极为惊讶,原来如此。” 苏岭默默点头,闷声道:“正是,唐突了姑娘,很是抱歉。”莫忧莞尔一笑,闭目不语。 苏岭默坐片刻,自觉无趣,道:“夜深露重,寒风入骨,莫姑娘还是回客栈吧。” 莫忧想了想,坐起来,冲他说:“走吧。”轻飘飘的下了树,袅袅的落在丈开外的岩石上。 苏岭温厚一笑,也跃身在她身边。 江雾已起,如点点碎玉上笼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撩人心动。 远远的有个纤细的黑影晃了晃,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两人都看见了,但是对视一眼,没有追过去,莫忧笑道:“瞧着吧,一会就有追兵来了。” 苏岭一愣,继而笑问:“你怎么知道?” 莫忧哧哧笑道:“猜的呗。” 果然正说着,远处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江雾渐浓,十余条人影影影绰绰的奔过来,莫忧的一身白衣在夜色极为显眼,雾气缠绕在脚下,身后的苏岭俊朗儒雅,越发衬得她如仙子临凡,美不可言。 众人影怔了怔,当先一人猛一摆手,身后人都停下急促的脚步,那人抖了抖身襟,大步上前,向莫忧、苏岭抱了个拳,这才道:“请问二位,刚才可见着有个女子过去?” 莫忧将来人打量,中年汉子,五短身材,粗眉粗髯,因心里不喜欢他的模样,故不作声,倒是身旁的苏岭出声了:“敢问阁下可是唐家堡的叶策总管?” 这中年汉子点点头,也打量起苏岭来,道:“正是在下,这位小兄弟可是京城苏岭苏公子?” 苏岭颌首道:“正是,请问叶总管行色匆匆,是寻何人?” 叶策略显为难,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此乃唐家堡家事。” 苏岭笑笑,既是家事,自然不便外言,莫忧突然道:“叶总管,刚才无人经过。” 叶策原也看出这位出尘不凡的女子对自己没有好感,突然出言心存怀疑,没有接言,只是抬起头询问的看着苏岭,苏岭温和笑道:“叶总管,刚才无人经过。” 苏岭的话叶策绝对相信,他立刻点头抱拳:“既然如此,打搅两位了,苏公子,有空欢迎到唐家堡作客。”仍然礼貌的向莫忧点个头,这才带着众人离去。 苏岭目送叶策等人走远,才道:“叶策不是坏人,莫姑娘为何要骗他?” 莫忧反问:“叶策不是坏人,苏公子又怎么确认被追的女子一定是坏人?” 苏岭被她一言噎住,半晌方道:“莫姑娘言之有理,江湖人事向来难辨泾渭。” 莫忧瞧了他一阵,突然笑道:“难为你刚才说了谎话。” 苏岭笑笑不语,莫忧问:“看来你在江湖上是很有名气的,唐家堡的总管对你十分客气。” 苏岭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只好答道:“什么名气?不过是认识几个人罢了。” 莫忧嘻嘻笑道:“夜深露重,寒风入骨,苏公子还是回客栈吧。”这话原是苏岭说的,她如今一字不差的搬过来,倒叫苏岭红了脸,莫忧也不理他,自行走了。 莫忧忽然回头笑问:“苏公子,可有兴致入室行窃?”

第23章 第23章 苏岭调说叫化曲。 莫忧戏弄成都贾。 苏岭一怔,不置信问:“莫姑娘说的什么?” 莫忧索然无味,闷声道:“苏公子是赫赫有名的温雅公子,是我唐突了。” 苏岭莞尔一笑,道:“我曾经来过成都,知道这里有一户巨贾,家财万贯却极其吝啬。” 莫忧复又提起兴致,挑眉问:“怎么个吝啬?” 苏岭道:“我曾听街上叫唱的小叫化唱道:” 说成都,道成都。 成都贾,区安楚。 日进金,夜进银。 吃饭埋首数米粒。 东招财,西招宝。 身上穿个旧衣袍。 庭院不过三尺五。 青砖土墙穿堂风。 门前不挂红灯笼。 省得一年二两油。 莫忧笑道:“果然堪称吝啬鬼中的极品,这样的人物,若不去作弄一番,实在可惜。” 夜色中苏岭的眼中闪过点点光芒,笑道:“莫姑娘亦不是寻常女子,我也很想瞧瞧这个区安楚被你戏弄时的模样。” 莫忧嘻笑道:“那便走罢。” 两人直奔区府而去,苏岭识得道,莫忧来到门口仍是啧啧吃惊,这区安楚当真是抠门得很,偌大个家业,住的房屋远不如莫忧想象的好,虽然在听那打油诗在前,莫忧仍然很难相信这就是成都“巨贾”的家,虽然也是高墙大院,但是毫无“巨贾”的霸气与架势,夜色中可见门漆失色、砖墙斑驳,就连正门前高挂的灯笼也是熄灭的,莫忧猜想是为了省点油吧。 莫忧低叹道:“若非你领我过来,我是绝对不能相信这是你刚才歌中唱到的巨贾住处。” 苏岭道:“当年,若非一群小叫化领我来此,我同样也不会相信。” 莫忧问:“那你是否为小叫化出头了?” 苏岭笑问:“你认为怎么样算是出头?” 莫忧不加思索道:“应当是劫富济贫吧。” 苏岭似带深究的看她一眼,摇头道:“我没有。” 莫忧明显有点失望,语气却是好奇:“为什么不?大侠不都劫富济贫吗?” 苏岭有些宠溺的看着她,眼角的笑意渐浓,道:“区安楚虽然吝啬,却没有违法,他的钱财靠自己的聪明与节俭得来,我也不能强迫他施舍行善。” 莫忧突然想起苏岭也是个商人,以他的气度与唐家堡总管对他的态度,想必也能称得上“有钱人”一列了,当年苏岭没有“劫富济贫”,是出于同行相惜,还是另有想法,今晚约他同行实在是失当之举,故讪笑不语。 倒是苏岭微笑道:“你只要做自己高兴的事就好,今夜,我甘做你的仆人,并不是什么商人。” 莫忧乍一欢喜,转又摇头道:“区安楚是否认得你?若是认得,你随我出现,岂非不妙?” 苏岭道:“无妨,未曾照面,当年我随小叫化们来叫门,不料区安楚正感风寒在床,有趣的是,我正听着区府管家在叨唠。” 莫忧好奇的抢问:“他叨唠的什么有趣事?” 苏岭笑道:“原来这区安楚实在吝啬,得了病也不舍得请大夫,让管家去厨房煮些生姜汤,管家说,厨房里正好没有生姜了,区安楚就让管家去买,临行反复叮嘱,若是超过两个铜钱一斤,就先别买,到天黑了再去,那时间菜农都急着回家,兴许就便宜了。” 莫忧听着忍不住“卟哧”笑出来,苏岭抿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莫忧憋不住,以袖掩嘴,吃吃的笑:“这个区安楚,可比那葛朗……”忽见苏岭眸光一闪,似有所思,忙又住了嘴,问道,“那后来买了吗?” 苏岭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我瞧这区安楚吝啬成这般,忽也体恤起来,为商如此,虽不行善,也无可厚非。” 莫忧想想,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他若欺压百姓、生活奢靡,当惩之,既是严于律已,确实不能将他怎么样。” 苏岭笑问:“你改变主意了?” 莫忧道:“他不是奸商,我也绝不伤人劫财,不过仍是要戏弄戏弄他。”说着上前大声的拍门,高叫道,“快开门,快开门,贵客光临。” 夜深人静,莫忧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墙院,不多时院里亮起灯笼,有人喊问:“三更半夜的,何人在打门叫唤?” 莫忧回道:“你且开门就是,我有要事找区老爷。” 那人并不来开门,不悦的道:“老爷已安歇,有什么事明日再来,莫要惊扰我家老爷休息。” 莫忧道:“事情紧急,等不到明日,快开门。” 那人生气道:“哪里来的女子,快走快走,老爷睡下了。” 莫忧也冷了声道:“我是区老爷的贵客,有急事、好事找区老爷,你这奴才,要是误了区老爷的大事,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开门。” 那人仍在犹豫,不过已没有刚才有脾气,软声道:“既然如此,待小老儿赶去禀报老爷,姑娘稍候。”一阵脚步声随着灯光远去,不多会,脚步声又随灯光过来,有人低声叨唠着,莫忧向苏岭眨眨眼,紧接着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下人模样的半百老人举着灯笼张望。 莫忧嘻笑道:“区老爷呢?” 院子里有位老者披衣走来,答道:“老夫区安楚,不知姑娘是……” 莫忧将他看了看,这区安楚果然名不虚传,所穿衣服都是粗布棉服,肩头缝有几处补丁,进了院子,笑道:“区老爷,您不认识我,我找您是有事的。” 区安楚打她细细打量,眼生得很,奇问:“姑娘找老夫有何贵干?” 莫忧道:“小女了路过成都,听说区老爷富可敌国,故来拜访,顺便借些银两应应急。” 一个陌生女子深夜来借银,语气直率毫不客气,区安楚倒抽一口气,心里有隐生怒气,却是忍着道:“姑娘言重了,老夫一生经营,确实积了些薄财,不过以营生计,哪有银两可借?” 莫忧故蹙柳眉,叹道:“区老爷,小女子慕名而来,您竟分文不舍,拒以门外吗?” 区安楚不作声,莫忧又紧加了一句:“小女子听闻区老爷乐施好善,故连夜赶来,以求解燃眉之急,难道区老爷毫不为动?” 区安楚紧皱着眉,将莫忧上下打量,试问:“姑娘有何燃眉之急?” 莫忧故意幽声叹道:“小女子欲往京都而去,奈何车不舒服马不健硕,且蜀道艰难,恐难行驶,因此特意来向区老爷借银一百两买车换马。” 苏岭跟在莫忧身后,垂首不语,心里已乐开了花,眼梢隐不住笑意,区安楚见两人衣饰华丽,不似短银的样子,心里有了提防,又见苏岭背负长剑,不知来头,只得又问:“姑娘现在是什么样的车,什么样的马?” 莫忧翻着眼,似在回忆,道:“现儿坐的是两辕锦蓬车,车内铺的是羔羊毛毡子,两匹黄彪马,约在三岁左右,身长八尺。” 区安楚遏不住勃然大怒:“如此奢华,还不满意,分明败家妇!” 莫忧却不动气,满不在乎的哼道:“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散之何惜?人生在世几十春秋,若不得随心所欲,依你这般万事简陋,纵然葬于金山银棺,又有何用?” 区安楚听了这番大逆之言,已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莫忧骂道:“看你说话也是个识字念书的,不谨坐深闺读女诫精女红,三更半夜浪迹街头,说这无厘之语,实在有辱门庭,使尊堂颜面扫地!” 莫忧虽然无束礼教,也受不得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脸色已沉了下来,苏岭看在眼里,一把将她护在身后,笑道:“你若生气,岂不是反被戏弄?”莫忧一想,渐宽了心,朝他微微一笑。 区安楚尤自气恼,又见莫忧与苏岭拉拉扯扯,越发把自己当成了长辈,净说些“毫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话,莫忧的脸腾的红了,倒不恼怒,正要反讥,夜色中奔来一人,远远的喊道:“爹爹!” 众人都惊异的望去,只见一个黄衣女子快步奔来,径直走到区安楚面前,福了福,尚未说话,区安楚已喜上眉梢,伸手扶起黄衣女子,执手抚道:“瑛儿,你怎么回来了?” 黄衣女子回道:“瑛儿想念爹爹,回来看望爹爹。”又转头看看莫、苏二人,似有惊异之色,问,“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区安楚一见女儿,欣喜不已,眉尖怒火尽褪,慈祥满目,拉着女儿左看右看,差点忘了莫、苏,见女儿问起,才又气道:“这女子好不知礼。” 黄衣女子劝道:“爹爹不必生气,以免气伤身子。”转身向莫忧行礼道,“小女子区兰瑛,请问两位有何见教。” 莫忧笑看着区兰瑛,见她芙蓉面带绯、红绡包青丝,长眉英挺、双眼神采奕奕,一身劲装束出腰肢纤细柔韧,自有一股英姿飒爽的侠客气度,心中已着实欣赏得紧,也回了个礼,嘻笑道:“区姑娘来得正好,小女子莫忧正在向令尊大人借银两,令尊大人非但不借,反将我一顿臭骂,啧啧啧。” 区兰瑛一怔,这个莫忧姑娘生得如白莲出水、一尘不染,说起话来却是有趣得紧,丝毫没有世俗女子的扭捏造作,再看她身后的男子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三尺青锋斜插背后,也是不俗人物,笑道:“家父一生简约,想必是因此生了误会,此值深夜,邻居安歇,两位若不嫌弃,不如移驾寒室,慢慢叙来。”

第24章 第24章 区兰瑛仗义借围。 剪径贼贪财劫道。 区安楚拉过女儿,低声道:“瑛儿,这两人来路不明,又言语荒诞,怎可邀入?” 区兰瑛宽慰道:“爹爹只管放心,女儿担保,他们不是坏人。” 区安楚素来宠爱女儿,心虽不愿,也只好默许。 莫忧笑道:“区姑娘,你这么信任我们,教莫忧感激不尽,天将近明,我们急着赶路,不多耽搁了,只是银子的事……” 区安楚怒道:“你还敢要银子?瑛儿,这女子分明有意图谋财银,切莫应她。” 区兰瑛劝道:“爹爹莫生气,女儿只有主张。”转向莫忧道,“莫姑娘,非是兰瑛不肯借银,只是家中分毫皆是家父苦心经营所得,兰瑛不敢挪用借贷,莫姑娘若是确实急于所用,兰瑛这里有师父所赠夜明珠一颗,送于姑娘罢。”说着从腰囊中取出一颗珠子,摊在手心,顿时光彩逼人。 区安楚急忙握住女儿的手收回夜明珠,责道:“瑛儿,如此贵重宝贝怎么可以随意送人?她哪里缺银子,分明是来寻衅是非,快快收好,收好。” 莫忧虽住定川王爱妾墓内,陪葬之金银珠玉无数,却没有见过夜明珠,一时被它光彩惊震住,毫不避讳的称赞,心里敬重区兰瑛,将戏弄之心顿时打消,笑道:“区姑娘还是收起来罢,这么贵重的宝贝,你就算给了我,我也不舍得将它换成银子来用啊。” 区兰瑛一怔,莫忧向苏岭使个眼色就往外走,区兰瑛早知莫忧不是真缺银子,也不追问,喊道:“莫姑娘慢走。” 莫忧咯咯一笑,转又回身问:“区姑娘是女侠客么?” 区兰瑛讪笑道:“兰瑛拜师学艺,无奈资质愚蠢,至今未成,长居世外,并未锄恶行善,当不起侠客二字。” 莫忧似乎很有兴趣,眨眼笑问:“是梨花老母吗?” 区兰瑛笑道:“传言梨花老母已修得半仙之体,超托五界轮回,卜算前因后果,相传前朝薛元帅的纪鸾英夫人得梨花老母传授奇门遁法,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因此随夫出征,屡立战功,兰瑛哪有如此仙缘?” 莫忧笑道:“那不过是传言,这世上之人,食五谷杂粮,怀七情六欲,焉能脱离生老病死?” 区兰瑛喜道:“莫姑娘所言极是,师父亦云,练武习艺,不过强身健体,扬善抑恶,如此而已。” 莫忧嘻嘻一笑后,顿敛容色,肃然拜道:“区姑娘,今夜是莫忧之过错,惊扰尊长,区姑娘代我致欠罢。” 区兰瑛道:“莫姑娘客气了。” 莫忧朝她嫣然一笑,与苏岭翩然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三人便离开成都北上,虽坐车内,颜如玉仍是捧书苦读,莫忧与苏岭默契的对前晚之事绝口不提,颜如玉自然毫不知情,出了成都不多远,颜如玉从车帘中看外面时,脸色变了变,紧张的放下了帘子,莫忧又掀起帘子仔细的往外看了看,见四周是丛林深山、曲道坎坷,因雪未尽消,犹可见树丛中白雪堆积、白雾轻蒙,倒是另有一番景致,并不见什么樵夫路人,诧异的问:“如玉,你怎么了?” 颜如玉面色忽青忽白,默不作声,莫忧担心的连声追问,颜如玉这才嗫嚅的道:“两个月前,我被强盗劫走,经过这里,故而心有余悸。” 莫忧恍然,安抚道:“如玉不必害怕,旧事都已过去。” 颜如玉羞怯的垂首不语,苏岭道:“颜兄弟,前方山道崎岖,车马缓慢,你连日苦读,不如稍做歇息,小睡一会。”颜如玉原本就觉得男女三人同坐一车,见莫忧与苏岭时说时笑,很是无趣,迷迷糊糊的真睡着了。 莫忧轻声问苏岭:“苏公子可知道这附近有强盗出没?” 苏岭淡淡一笑:“巴蜀一带多山林,从古至今都是绿林草径出没之地,既有世外隐士、侠义之辈,也有打家劫舍、占山为王的盗匪。” 莫忧笑道:“只要不与人为害,这种生活倒是惬意。”心念从苏岭这话看来,此地强盗不止一伙,常年隐居深山,便是找也难找,只得搁下“搅强盗窝”的念头。 苏岭笑道:“莫姑娘真是个奇女子,竟然以为这是惬意的生活。” 莫忧狡黠的笑道:“苏公子莫不是忘了,我就是久居深山的白狐?山中无日月,悠然度年岁,何其乐哉!” 苏岭哑然失笑,真是白狐般的女子。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苏岭面色一凝,收缰勒马,淡然扫过四周,转头对莫忧温笑道:“莫姑娘,你现在就可以看看,在这里生活得惬意的人,都长什么模样。” 莫忧笑道:“这敢情好,省得我入山找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四下的树上嗖嗖嗖的跳出十余人来,个个短衣劲装、黑巾蒙面、寒刀在手,当先一人身材魁梧,以刀指着马车,冷声喝道:“呔!车上的人听好了……” 莫忧大笑着接言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是不是这样?”众人惊愕的瞪着她。 颜如玉睡得甚轻,朦胧间听到动静,睁眼一看,顿时惊呼:“啊哟,强盗又来了。”手忙脚乱的往后躲,无奈马车不大,无地可躲,莫忧将他挡在身后,低声宽慰道:“如玉,不要慌张,没事的。” 颜如玉结结巴巴的道:“姐姐,姐姐……正是他们……劫的我……”莫忧心里笑道,如此甚好,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姐姐正好为你报仇。 当先那生得高大的蒙面强盗听得颜如玉说话,也将眼望来打量,嘿嘿笑道:“真是巧哇!白脸书生,咱们又见面了!” 颜如玉颤声道:“啊哟,小生确实无甚家当,为何又来打劫?” 那蒙面强盗笑道:“你这书生实在命好,那样的大雪皑皑竟然没有冻死,反倒遇上大财神。” 苏岭漫不经心的问:“大财神?阁下眼力欠缺啊!” 蒙面强盗扯着嗓子喝道:“呔,你是叫苏岭么?” 苏岭点头答道:“正是,看来苏岭这名字值钱?” 蒙面强盗拍手笑道:“这就对了,大爷我今天是交了运了,苏岭是京城巨贾,这天下的商号,有一半是你苏岭的,大爷我今天捉你在手,这一辈子都花销不尽了。”众强盗喽罗连声哟喝欢呼。 莫忧不由得仔细看苏岭,眼前的男子看上去温和斯文,习剑怀技已是奇事,竟然还是巨贾?苏岭亦温柔的看了眼莫忧,笑问:“看来,你们是早就打上了主意?” 蒙面强盗倒是直白:“兄弟们早就接到消息,知道苏大财神到了西川,自然是做足了准备,就等你来了,今儿你就算不走此道,亦另有埋伏。” 苏岭笑道:“就凭这十几个人?” 蒙面强盗不以为然的笑道:“哈哈,大财神就是大财神,兄弟们早就打听清楚了,你苏岭不但生意做得大,金银堆如山,本事也高得很,不是一般人可以拿下的,兄弟们都是提着脑袋过生活的,怎么会眼巴巴的过来送死?” 苏岭笑道:“哦,如此说,后面还有大队人马。” 后面的小喽罗举刀起哄:“大哥,与他罗嗦什么,还是快快动手要紧。” 蒙面强盗回头一瞪眼,哄叫声立刻平息,继而哈哈笑道:“不愧是做大生意的,脑子就是聪明!” 苏岭笑道:“既然你们都做足了准备,苏某也不绕弯子,开个价吧。” 蒙面强盗一愣,然后惊笑道:“想不到苏老板竟是个如此直爽之人,大爷佩服,好,若是你能拿出十万两白银,我等绝不动你半根寒毛,并保护你出四川,如何?” 十万两白银?莫忧倒吸一口冷气,侧眼去看苏岭的反应,苏岭也看着莫忧,笑问:“你以为如何?” 莫忧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不见怒火与气急,拿不准他是因为技高人胆大不将这些强盗放在眼底,还是十万两白银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莫忧心里也有了计划,十年深山砺一剑,初入人间试锋芒,送上门来的强盗,哪有用钱财打发的道理?正要回答,颜如玉蜷在墙角,轻唤道:“苏公子,他们人多势众,个个手执利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这可如何是好?” 颜如玉惊恐不已,莫忧开始犹豫,人多杂乱,若是分身不暇,如玉被伤该如何是好?正踌躇间,听苏岭向强盗答道:“好,就十万两!”

第25章 第25章 苏岭疏财,十万白银买平安。 莫忧寻宿,一点春心求厮守。 众强盗又是一阵惊呼哟喝,苏岭又道:“不过苏某出门在外,随身银两不过区区,哪有十万两现付于尔?” 蒙面强盗嘿嘿笑道:“这一点大爷早都想好了,苏老板虽然不会随身带着银子,不过,苏老板身上有很多东西可以换银子。” 苏岭笑而不语,蒙面强盗接着道:“苏老板放心,兄弟们眼里只有银子,决不妄杀。”说到这里,眼睛看向颤抖的颜如玉,笑道,“若非如此,这白脸书生哪里还有命活到今天?白脸书生,你说对不对?当时你在寨子里,兄弟们可有打你伤你?哈哈。” 颜如玉微微点头,不敢说话,苏岭仍旧不语,蒙面强盗又道:“大爷我虽是粗人,不过干这买卖,总是备着些文人用的东西。”说完,向后招了招手,一个喽罗转身在草丛里掏出笔墨纸砚,快跑着递过来,蒙面强盗笑道,“如何,苏老板只需写个欠条,摁个手印,再留个贴身信物之类的就行了,这蜀中也有苏老板的分号,兄弟们自行去兑换,怎么样?” 苏岭点头道:“果然想得周到,难为各位信得过苏某的欠条,拿过来吧,现在即写。” 蒙面强盗大喜,赞道:“苏老板果然是个痛快人。”吩咐小喽罗送过去,小喽罗喜滋滋的将笔墨纸砚送到车前,苏岭温和的接过,天气寒冷,笔锋冻硬,苏岭轻呵一口气,热气即润锋毫,小喽罗在一旁磨好墨,退开三尺。 苏岭铺纸下笔,莫忧突然止住:“苏公子且慢。” 颜如玉惊慌的看她,苏岭则笑问:“如何?” 莫忧轻皱眉头:“一旦落笔,白纸黑字,就是证据。” 苏岭点头微笑,莫忧道:“你还真打算给?你纵然有钱,也要花得有所值。” 苏岭笑问:“要如何花才算是有所值?” 莫忧道:“要么为成就大业,要么行善积德,这般拱手交给强盗,实在可惜。” 苏岭又问:“如果不给,你还有别的法子?” 以莫忧的性子,自然是痛痛快快打一场,看他们满地打滚喊爹叫娘的求饶才好,不过身旁颜如玉的颤抖让她久久没有说出口,在这当口,苏岭笑道:“权衡轻重,不在银子,颜公子上京应试,路途颠簸已是劳累,不能再受惊吓和意外。” 颜如玉听了这话,如得救命梵,面色即刻红润,莫忧眼神一黯:“苏公子,若是……” 苏岭摇摇头,截断她的话,又道:“他们若是没有这十万两,同样会去抢掳其他路人与百姓,所敛财物,难说十万,甚至人命。” 莫忧无话可说,苏岭的话有大义,苏岭温和的笑着,落笔而就,递给候在一旁的小喽罗,小喽罗不识字,飞也似的交给蒙面强盗,蒙面强盗定睛一看,笑声冲天而起:“发财了!发财了!兄弟们,发财了,哈哈!”说完将欠条好生收入怀中,向苏岭伸手道:“还请苏老板留下一件贴身信物,不然,恐不为信。” 苏岭点点头,毫不犹豫的身上解下一方玉佩,扬手掷向蒙面强盗,蒙面强盗也是功夫不弱,腾身抓住,见玉上刻有“苏岭”二字,放下心来,拱手道:“苏老板好信义,兄弟们也言而有信,绝不难为各位。”回头向众人喝道:“护送苏老板过山。” 众人连声哟喝着围上来,苏岭微微一笑,一紧僵强,马车缓缓前行,小喽罗们也有前面开道的,也有紧随于马车后面的,颜如玉哪里见这般阵势,生怕他们夹势而攻,紧蜷一团,莫忧心中感慨万千,路遇山贼,干戈未起,苏岭竟用十万两白银轻松打发,巨贾不愧是巨贾,银财乃身外之物,弃之何惜,若是贫困百姓,纵然丢失一个铜板,也要伤心好几天吧。 苏岭拍拍颜如玉的肩,宽解道:“颜兄弟莫要惊慌,他们既得钱财,就绝不会伤人性命,很快过了林子,前面就是集市了。” 颜如玉诺诺称是,惭愧面红,莫忧锁眉不语,若不是与自己一道,苏岭未必惧怕这些强人,又何必损失十万两白银以求平安?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包袱,未知这包袱中的金银珠宝价值几何,若能相抵消些,心里亏欠便少些,转念又犹豫,一则这包袱中是自己和如玉的全部盘缠,若是还了苏岭,只怕吃饭住宿都成问题;二则这些都是定川王墓中陪葬之物,苏岭若是看出端倪,追问起来难以答复;三则此地仍在成都,离墓穴不远,这些珠宝流入成都市面,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寻迹而查,岂不是与田婆婆不利?思忖再三,又悄悄缩回手。 罢了,日后苏岭若有为难之处,莫忧便赴汤蹈火还这人情罢。 蒙面强盗自个带了几个小喽罗隐入树林而去,估计是忙着回禀寨主进城押银去,留下的几个小喽罗很是兴奋,扛着刀前呼后拥的围在马车四周,不多时,已出了林子走上大道,小喽罗们道:“苏老板,前方地形开阔,人多车多,我等不再远送,保重。” 苏岭只是微微点个头,一提僵绳,马车哒哒哒的往北而去,小喽罗们欢呼着回身扑入林子,回寨复命去了。 一场山贼劫道有惊无险的度过,莫忧觉得很是无趣,不过念及颜如玉一介文弱书生,也难为他受惊,故而再落脚歇息,等颜如玉走开之时,莫忧便郑重的向苏岭致谢并致欠,苏岭轻饮一口淡酒,似有似无的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十年前的苏岭终日为生意奔波,视钱财如生命,虽然没有贪赃枉法,但是敛财如魔,忽略了许多人生中重要的人与事,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骤然清醒,钱财不过过眼云烟,无需留恋……” 苏岭的眼神似有悲伤、似有遗憾、似有骄傲、又似有知足,这与他一向的温和截然不同,莫忧没有说话,亦举杯轻啜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快乐的、伤心的、温暖的、痛苦的故事,就象自己一样,十年前…… 再上路时,谁也没有再提起山贼劫道这事,仿佛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颜如玉也已渐渐从惊恐中恢复,又开始埋首读书,他是腼腆而保守的少年,除了读书,偶尔与两人说些话,左右也离不开之乎者也,莫忧不再象在庙里那样,用小故事来打趣他,只是温柔的笑看着,每当这时,颜如玉总是羞红了脸,而苏岭含笑不语。 莫忧一路上有意无意向苏岭打听点京城的事,比如,谁是皇帝谁是丞相,苏岭是京城巨贾,自来官不离商、商不离官,苏岭虽为布衣,对朝中人事却是清楚得很,不过他为人温厚沉稳,凡莫忧所问,寥寥数语便将天下大事描述尽致,却无关商政风云。 莫忧虽是深山女子,却异常聪慧,早从苏岭平淡的话语中悟出脉络,她也不从商也不从政,并不在乎天下局势,不过是要打听几个人,田婆婆常提到的那几个人…… 当然,莫忧已经满意的从苏岭的口里得知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旦已经过逝,王曾拜相。 东京在望,莫忧问苏岭:“苏公子,目的地既到,该是咱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苏岭见她说得直白,略显失望,微笑问:“二位有何打算?” 莫忧道:“春闱在即,先寻个地方住下,再作打算。” 颜如玉道:“家父原来在京城也有故友,应当有些照应。” 苏岭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先行一步,二位如有事,可去城西拢雨亭找在下便是。” 颜如玉拱手道:“苏兄慢走。” 莫忧则道:“苏公子,后会有期。” 苏岭看她一眼,露出一个浓浓的笑意,转身离去。 莫忧道:“如玉,我们去寻家客栈吧,不求别的,但求安静,可供你安心读书即可。” 颜如玉笑道:“姐姐,出门时家父曾有交待,如到京城,可去找礼部史大人,史大人自会安排寓所。” 莫忧皱眉道:“如玉,你一个人去找史大人自然无妨,我却怎么办?”颜如玉默默不语。 莫忧劝道:“如玉,依我的意思,还是住客栈吧,一则咱们不缺这些银两,就算住客栈,也一样能住得舒服,二则,这个史大人是上一辈的关系,如玉尚无功名在身,冒然前去,岂不是欠他一个人情?” 颜如玉似在琢磨,莫忧又道:“等你春闱得中,那时再去拜见史大人,既不欠人情,又为令尊大人增了光,岂不两全其美?” 颜如玉听得心动:“好,就依姐姐。” 莫忧高高兴兴的牵着马,逢人便打听哪家客栈安静舒适,也有说这也有说那,串了几家,莫忧总不满意,又打听到一人,这人将莫、颜二人上下打量,道:“二位若是舍得银子,就去揽月居,那真是个好地方。” 莫忧问:“怎生个好法?”

第26章 第26章 揽月雅居,初识杜夫人。 宫爆鸡丁,为难庖丁厨。 这人眉飞色舞道:“怎么个好法也不是我这平民百姓形容得出的,总之是京城里有名的地儿。” 莫忧听了欢喜,当下在这人的指点下,来到了揽月居,光是看门脸,莫忧便忍不住称赞,三丈高的牌楼,金漆镶面,雕花画草,恢宏中显精致,只是匾额之侧系有白绢,莫忧先是一怔,很快恍然,先帝驾崩,举国仍在国丧中。 历代礼法要求,帝王驾崩,是乃国丧,举国哀痛,臣子百姓服“斩衰”三年,此为五种丧服制中最长的一种,三年之内,不应考、不做官、不婚娶、无娱无欢,以表沉哀。 不过,仁孝的汉文帝以为,“斩衰”三年,这对于国家社稷并不适合,国家安危须日夜不殆,内治外联、兵戎民生,怎么能三年息休?生死无常,父丧子悲,天可怜见,一人服丧尤可行,天下臣民齐服丧,三年之中,天下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礼法无非是宣导治天下务须以孝为根本,因此为达到目的,从权变通就是无可非议的了,遂将三年的服丧时间缩为短短的三十六日。 到唐高宗登基时,遵先帝的遗诏,更是效法列祖的宽仁厚爱,要求“天下吏人,三日释服”,也就是说,只须服丧三日。朝庭罢朝三朝,新君守灵思哀,百官为臣子与君同哀,平民百姓也就是不鼓乐不彩服不婚娶,三日后,照常营生,稍做些哀伤就行了。 去岁,先帝真宗驾崩,幼帝即位,刘皇后为安抚天下、平息臣议,显仁孝重国哀,一面大赦,一面发丧,借汉文帝的孝旨,举国上下哀国丧三十六日。 如今虽然早已过了刘太后定的三十六日国丧,官、商、仕、民早已欢娱如旧,但是由于永定陵尚在修建,先帝灵柩仍在停在陵中还没有封陵,在东京城内,大多的官商百姓门前仍然垂着白纱,以示对先帝的哀思与朝庭的无上敬重。 莫忧笑问:“如玉,你看这里如何?” 颜如玉也瞧得出神,见莫忧问,犹豫道:“姐姐,咱们就住这里么?好是好,只是太奢侈了,那得多少银两?” 莫忧笑道:“银子的事你就莫操心,只要舒舒服服的就好。”说着拉了颜如玉就进去,颜如玉看了眼肘间莫忧的手,脸腾的红了,不过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门内早有人听到脚步声,朱门轻启,并肩出来两位丫环,长得如花似玉,穿得绫罗绸缎,向二人福了福,退在一侧。 莫忧笑道:“请两位通报一下主人,就说我们是来投宿的。” 其中一人莺声应道:“请两位偏厅稍候,夫人正在招待客人,片刻即到。”说着将两人领到一间布置华丽的客厅,又恭敬的斟好茶,方垂手退下。 颜如玉忸怩道:“姐姐,这里这么多规矩,似乎不同寻常呢。” 莫忧笑道:“更不寻常的是,这里的主人竟是个女子。” 颜如玉稍皱眉头,道:“姐姐,这个地方,处处显着华贵,只怕都是高官名士才能来的,不如我们换一家,如何。” 莫忧挑眉道:“为什么要换呢?好地方只有高官名士才能住吗?”颜如玉知道她身后包袱里的金银珠宝足够两人挥霍,默不作声。 莫忧见他似有不悦,劝道:“如玉,目前的情形,银子怎么比得你的前程?”颜如玉想想有理,渐渐舒了眉头。 正说话间,袅袅娜娜的来了一位美人,且行且笑曰:“让两位贵客久候,是妾之罪过也。”言语行动间,花枝乱颤,风情万种,二人忙起身行礼,美人玉手扶起,三人落座。 莫忧这才细细面前人打量,但见云鬓巍峨,步摇斜坠,容长脸蛋粉嫩细腻,娥眉淡扫,凤眼流转,真真儿生的是沉鱼落雁之色,闭月羞花之容,淡紫底儿的压花罗衫云烟似的笼在身上,露出细长洁白的脖子与锁骨,就连莫忧一个女子都看得呆了,颜如玉则只看了一眼便透红了脸垂下头去。 莫忧不由自主的赞道:“美人出画也。” 美人嫣然一笑,媚态动人,道:“这位姑娘真会说笑。” 莫忧这才回过神来,道:“夫人好风采,小女子莫忧,这位是颜公子,我们初到京城,还望姐姐指点一二。” 美人笑道:“妾杜音音,有幸结识两位。”美目转向颜如玉,道,“颜公子是来应试春闱的吧?” 颜如玉忙垂手答道:“正是。” 杜音音点头道:“今年春闱是三年一次的大比,又是新君登基后的第一场科考,各地才子纷纷赶来,云集京城,祝颜公子好运了。”颜如玉垂头道谢。 杜音音起身道:“两位请跟我来。”说着已摇身步了出门,二人紧随在后,刚出偏厅,过来两个丫环,衣饰打扮与方才两人一般无二,来到杜音音面前行礼道:“夫人,南园的项公子不知因为何事,拒绝奴婢进房收拾,只说是请夫人移驾过去。” 杜音音微皱眉头,挥手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也不再理她们,径直领着莫、颜二人穿过花厅绕过环廊,步入一座花园,虽是早春,然这园子里薄雪如缎,轻覆着娥黄草色,翠竹清瘦,红梅妖娆,假山堆砌,金鲤曼游,十分的赏心悦目。 杜音音婉然笑道:“妾这是俗景,入不得莫姑娘的眼。” 莫忧笑道:“夫人客气了,莫忧是山野女子,教夫人笑话。” 不多时三人来到东园一排精致的阁楼前,廊上垂手侍着两个丫环,见了杜音音,躬身行礼,杜音音淡然道:“将这两间屋子收拾好了,莫姑娘与颜公子就住这里。你二人侍候着,不得怠慢。” 两个丫环脆生生的应个“是”,又向莫、颜二人行礼道:“请莫姑娘、颜公子随奴婢来。”说完碎步引行。 莫忧知道杜音音要赶着去处理项公子的事,笑道:“多谢,夫人请便。”杜音音也不客气,交待几句就转身走了。两个姑娘已候在门口,莫忧拉着颜如玉过去,道:“你先回屋歇息,收拾收拾你的书,晚些再吃东西罢。” 其中一个生得高挑伶俐的听莫忧这话,甜甜的介绍道:“二位若是想出去转转,西街的酒楼和果子铺子都是有名的,若是愿意多歇歇呢,这揽月居就有吃的,二位想吃什么,只要说得出来,就能做得出来。” 颜如玉忙道谢,莫忧眨着眼笑道:“果真做得出来,我就赏你。” 那丫环笑道:“请莫姑娘说菜名,奴婢去问厨师便是。” 莫忧道:“那好,你去和厨师说,让他做一个宫爆鸡丁出来。”那两人细声念叨着这个奇怪的菜名,相视一眼,退了出去。 莫忧忍不住哈哈大笑,拽着颜如玉往屋里去,这屋子装饰得极是富贵华丽,紫红锦毯铺地,床柜桌椅皆是红木朱漆、镂雕花纹,幛垂粉纱,窗悬烟罗,几枝怒放的梅枝临窗而傲,一侧有半人高的铜镜嵌在梳妆台上,桌上茶具细腻洁白、镶金嵌银,一看就是定瓷极品。 颜如玉奇问:“姐姐,宫爆鸡丁是什么菜?” 莫忧接过他肩上的包袱,卖着关子道:“你且瞧着厨师做出来就知道了。” 颜如玉看她笑得前仰后合,摇头道:“姐姐笑成这模样,只怕是厨师做不出来。” 莫忧笑道:“呵,若是做得出来便奇了。” 颜如玉还要问,莫忧道:“连日赶路,你不累么,如此漂亮的房间,哪里象个客栈,竟是个小姐的香闺了,如玉如玉,你且当这是你的闺房罢。” 颜如玉腾的红了脸,腩道:“姐姐休要打趣,我,我一男子,住什么闺房?还是换一家吧。”说着就要走。 莫忧见他面薄,不再取笑,拦住正色道:“如玉莫生气,往后不说了,但求住得舒得就好,这里静宓,你看书也好。”颜如玉垂首不语。 正说着,刚才那两个丫环匆匆进到门口,行礼道:“莫姑娘,我们厨师想请问姑娘,你说的那个宫爆鸡丁都有什么配料,属什么菜系,偏什么味道。” 莫忧趣味的想了想,道:“川系,既甜又咸,香辣美味,配料嘛,不过是鸡肉切丁,花生要脆,还要大葱,也切成与鸡丁一般长短,再配以红辣椒,速炒即可。” 两丫环疑问:“其他配料我们都记下了,只是红辣椒是什么东西?奴婢虽不在厨房做事,大致的配料也还认识,却从未听说过红辣椒,还请莫姑娘指教。” 莫忧颓然道:“罢了,这不过是我家乡的一道土菜,你们厨师不知道也没什么。” 两丫环不敢作声,颜如玉上来解围,莫忧即问他想吃什么,颜如玉道:“但凭姐姐安排便是。” 莫忧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就做几个客人们都称好的菜就是了。”两丫环忙应声退去。 颜如玉奇问:“姐姐,你说的这个宫爆鸡丁是西川的土菜吗?在山庙时,姐姐天天来送饭,也没吃过这个菜呢。”

第27章 第27章 美味在喉,只憾无缘见神厨。 仇恨积怀,自当有心探丁府。 莫忧一愣,随即笑道:“大雪封山,哪来的鸡?”颜如玉拍着头笑起来。 莫忧帮颜如玉收拾好书,略坐一会便起身回自己房中,两人的房间紧临,布置也相差无几,莫忧看着宽敞的床上缎被绫罗,睡意顿增,旋身仆在床上,呼呼大睡,不料刚睡得香甜,听得门外有人轻唤,扬声问:“何人在外?” 门外传来颜如玉的声音:“姐姐可歇息好了?菜饭已做好,是否现在用餐?” 莫忧听得兴致大起,翻身下床,开门道:“妙极,就去你屋里吃吧。”颜如玉应可,旁边着两个丫环,得了吩咐即下去布置,莫忧笑着跑进颜如玉的屋里,坐在桌旁,颜如玉随后跟进,为她倒了杯茶。 很快饭菜就送了上来,莫忧看着一碟碟的做得十分精致,色香味浓,只是不知叫什么名字,浓闻一下,赞道:“做得不错。” 门外有银铃般的笑声由远而近,杜音音端着一个青花冷瓷碟款款而来,两人起身迎道:“岂敢劳烦夫人。” 杜音音笑道:“不是劳烦,是妾亦想尝尝这个宫爆鸡丁是什么味道。”说着将瓷碟放在桌上,莫忧一看,笑容便僵硬了,这个宫爆鸡丁看起来有些别扭,不过必须得承认香味四溢。 莫忧赞道:“夫人,这厨师真是好手艺。” 杜音音抿嘴笑道:“莫姑娘不如尝尝。” 三人一同举筷,入嘴,细品,莫忧笑道:“是用芥茉代替辣椒的吧。” 杜音音点头道:“确是加了芥茉,厨师想请问莫姑娘,辣椒是什么。” 莫忧想了想,道:“是小女子家乡的一种野菜果子,青时绿,熟时红,味辛辣,与芥茉有些相似。” 杜音音惊讶道:“天下竟有这样的菜,冒昧问莫姑娘家乡何处?” 莫忧道:“西川一带深山僻野,不似京城繁华富有,百姓们常常去山中采摘野菜。”略顿一顿,笑道,“不过是登不了台门的野菜,让夫人取笑了。” 杜音音也看出莫忧不愿再说此事,转笑问:“莫姑娘觉得这道宫爆鸡丁,做得可合口味?” 莫忧称赞道:“样子虽不很象,味道却有七八分象,鸡丁更嫩、花生更脆,比起小女子在家乡吃得更加美味。” 杜音音听得咯咯直笑,凤眼神采奕奕:“莫姑娘满意便好,实不相瞒,这厨子的手艺妾亦是佩服得紧。” 莫忧心一动,道:“不知可否请来一见。” 杜音音略一犹豫,面带惋惜道:“可是不巧,这厨师也不是妾雇佣来的,他是随兴而为,这会子他刚离去,改日再来时,介绍与莫姑娘认识吧。”莫忧深感遗憾,也只得先行谢过。 这一顿饭,杜音音与两人一起吃的,颜如玉腼腆,吃得默默无闻,倒是莫忧与杜音音如多年故友,聊得十分投机,有说有笑的,吃了大半个时辰才散。 门外的丫环听到动静,利落的进屋收拾残羹餐具,莫忧则将杜音音送出门外,两人漫不经心的在园子里散步,莫忧向杜音音打听京城有甚么好玩的去处,杜音音凝神想想,推荐了几处,西山观云,东郊楼牌,类似而已。 迎面而来一个丫环,先是行了礼,方递过一封粉嫩的信笺,杜音音启开看了,曼声道:“你去回了吧,就说我定去便是。” 丫环退去,杜音音转而笑道:“这有个好去处,只不知莫姑娘愿不愿去。” 莫忧忙问哪里,杜音音笑道:“南街有个聚花楼,声色之地,过两日有几个姑娘登台献艺,莫姑娘可愿意同行去瞧瞧热闹。” 莫忧抚掌笑道:“果真是个好去处。” 杜音音也喜欢她的直爽性子,道:“那好,你与我同往,也不必装扮,我与那聚花楼的妈妈相熟,我们直接去厢房便是。”杜音音言语中也不再自称“妾”,莫忧则嘻笑道:“如此甚好,多谢杜姐姐。”一声“姐姐”叫得杜音音似吃蜜一样甜,高兴得凤眼眯起。 接下来的两天,颜如玉每日端坐房中苦读,莫忧除了吃饭时过去,平时也不去打扰,偶尔见了杜音音,两人闲聊片刻,丫环便找过来,杜音音便忙去了,南园的那位项公子也几次让丫环过来相请,杜音音面色阴晴不定,却并不推辞,稍作犹豫即过去了,莫忧便无聊得窝在房中翻来覆去的睡,睡得乏时,出门闲逛,打听些民风民俗,探问到丁谓的府邸所在,一路走到门前,好一座气势恢弘的大院!一推青墙两向延伸,居中大门是金碧辉煌,石阶宽阔、两狮威仪,朱漆的大门,锦毯铺地,乌木金丝的匾额居中高悬,“晋国公府”四字墨酣淋漓、笔锋虬劲,彰显出府上主人的权势与地位,两排守卫分列门侧,笔挺威武,就连墙下也有士兵巡逻。 莫忧在门外徘徊一阵,就离开了,到夜入三更时,莫忧换上夜行衣,紧衣束带,青巾遮面,幽灵一样出了房门,贴耳在颜如玉的窗前,探得屋内悄静,气息均匀,微微一笑,如一只青燕掠墙而过,飞檐走壁,不多时已到丁府的门前,大门紧闭,朱红的灯笼明晃晃的高悬,卫兵们依旧井然立,墙下偶有巡逻往返。 莫忧贴身在巷口墙角,待巡逻走开时,纵身一跃,已飞上高墙,她轻功了得,两丈高的墙头提气即上,悄然无声,蹲在墙头,莫忧俯视院内,墙下即是花园,曲径蜿延,迎面是一排小楼,纵然三更半夜,依旧廊上灯火点点,精致的灯笼分成两排悬于廊顶,花园之中亦间有几盏,映衬得冬末春初之夜,梅吐芬芳、杏开半白,格外妖妍。 莫忧喜忖,有这点灯笼照着,正方便我探路,我今晚且将这晋国公府好好转上一转,纵然不能立夺他命,也要摸清了丁谓的书房卧房,以便下次再来,微微笑着,正待跳下,忽听脚步声传来,只见一队侍卫执枪走来,细细的查看了柳下花荫,见无异常,才又走过,转过曲廊,到另一厢去了,莫忧心想,看来婆婆所言不差,丁谓的防卫甚严,我得小心才妙,轻身跃下墙,蜻蜓点水般穿过花园,来到廓下,挨着门窗细听声音,一排儿听过,失望的摇摇头,沿着曲廊一拐弯,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假山池水,柳垂亭沿,亭台楼阁半隐半现,只因花重树密,灯笼幽暗,乌影憧憧,风吹枝叶,簌簌作响。 莫忧瞅准一处三层高楼,只因它八角檐下垂金铃,琉璃瓦上雕螭吻,端的是富丽堂皇,猜测他定是丁谓的居所,刚要迈步,又听得巡逻步声,由远而近,一队侍卫从花丛中穿过,沿着池畔细查缓行,然后折过一处楼台消失在夜色中。 莫忧听得声音渐远,凌空而起,如鬼魅一般踏空飞渡,轻盈的停落在三楼上,借着淡淡月色,她轻推窗叶,启开一道细缝,往里张望,可惜这只是一座普通的观景楼,现在屋内空荡荡无一人,莫忧绕过一周,并无发现,又翻栏到了二楼,亦无人迹,再落到一层,正要细看,巡逻又至。 莫忧心中暗骂一声,四下寻找藏身之所,可惜楼台空阔,略一沉吟,弹身上檐,倒挂廊顶,侍卫从楼下走过,细查了查门窗,又走开了。 莫忧翻身落地,瞧见巡逻远去,推窗进楼,查了一圈,没有收获,只能退出,如此又将附近几处楼台查看了个遍,怏怏的唉口气,穿过柳巷,乍见前方一处月拱门,隐约见门后又是一个院子,疾步穿过,这回已远远的听见有鼾息之声,更有一间房内,亮着细微的灯光。 莫忧大喜,想必这就是内院了,飘然贴在那亮灯的房门前,听得里面传来男子轻微的咳嗽声,过了一会,有人低声道:“我瞧明天你还是去向总管告个假,上铺子里煎副药罢,春寒伤身。”那咳嗽之人低声唔了个声,熄了灯。 莫忧好不失望,原来这竟是下人们的住房,只得又折身往别处去,如此转了几个院子,竟晕头转向,不辨东西了,再细一打量四周,顿时气歪了,原来自己又回到了最初从墙头跃下的小园,敢情自己进了迷宫!仰头看天,此时已鸡鸣两遍,即将破晓,只得恨恨的越墙而归。 到次日晚上,莫忧不肯甘心,再度爬起来,穿戴整齐,一路飞跃,又进了丁府,这一次,莫忧打定了主意,一直往右走,定将瞧个仔细,看看这晋国公府究竟有多大,昨夜查过的几处院子,莫忧即快步掠过不做停留,但凡园有数门者,莫忧都舍其他门而直奔右门,终于来到一处未到过的花园。 夜色之下,这花园的景致尤其美妙,绿柳红花团团围着一户小楼,那楼房粉墙朱门,廊上绣灯明亮,纱幔飘飘,清香阵阵,莫忧心忖,这楼房这样华丽,定是女眷的卧室,不知是丁谓的哪房姬妾,还是哪个闺阁小姐?若是小姐的香闺,我也懒得去看了,若是丁谓的姬妾,难说丁谓是否眠于其中,他此刻香玉满怀,定是全无防备,我要杀他,易如反掌。 冷冷一笑,莫忧举足往前,此值巡逻又至,莫忧好不恼然,隐在暗处等巡逻走后才现出身来,一个弹身已贴身门上,轻轻推门,没有动响,看来里面已拴上,再移步拉窗,窗叶亦从里面扣上,莫忧越发坚信丁谓定在屋内,围着楼绕了一圈,见门就推,见窗就拉,终于有一扇窗叶未扣,莫忧暗喜,此乃天助我也!踮足而起,如一条泥鳅,已滑入屋内。

第28章 第28章 二探丁府露行迹,苏岭出手相救。 初临聚花见花容,莫忧满目。 莫忧自幼在古墓长大,练就一副黑夜视物的好本领,凭借微弱夜色,莫忧贴在窗下打量屋内,一应用具无一不精致富贵,湘帘悬珍珠、花架摆珊瑚,一架四页丝屏隔断内室,屏下并排安放两张低榻,榻上躺着两个熟睡的小姑娘,分明伴睡的丫环。 轻步走过低榻,绕过丝屏,莫忧小心翼翼的往里走,轻巧的拨开湘帘,入目又是双榻,莫忧不禁一叹,不愧是相府候门,一间卧房竟有三重。 越过双榻,又被如烟纱幔隔断,莫忧轻轻撩起,闪身进入内室,果然见一张雕龙画凤的床榻居中摆放,床头檀香已灭,但是香气扑鼻,纱账之内,隐约有人卧睡。 莫忧凝了凝神,丁谓,你若在此,命休矣!疾步上前,掀开纱账,不由得愣住,床上只躺着一位少女,内室深深不见月色,看不甚真切,只隐约见她容颜娇妍,睡态安详,心忖,好一位绝色美人,这难道竟是丁谓的女儿么,生得这般的姿容?夜色中已是这般娟然,想必白天画眉整妆后,更是沉鱼落雁了。 暗暗将床上佳人称赞一番,并不伤她分毫,原路退回,出了楼房,正恼叹一声“又无收获”,迎面见巡逻走来,急得啐了一口,翻身又藏于梁上,侍卫隐约听得声音,快步奔来,四下查看,并未发现有甚人影,又挥挥手,众人离去。 莫忧想道,既然小姐的闺房在此,想必这附近就是内院了,我再往隔壁探探,从右穿巷走廊,不想一连翻看好几间房,都不是丁谓的卧室,不过是些仆奴、领事的住所,好不容易避过几次巡逻来到一间房前,听到里面有女子娇声一叹,甚是幽怨,看来这定是丁谓的姬妾了,也不知丁谓是否歇榻在此,再一细听,那女子一阵低声数落,皆是埋怨丁谓冷落她,莫忧再一次走开,嘴里恨恨的骂道:“这丁谓竟是藏到地底里下去了吗?”恼怒的快走几步,再度穿过一个月拱门,又愣住了,原来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连续两夜都迷路,一无所获,这令莫忧忍无可忍,猛的一脚踢出,竟将台阶上的一盆花踢倒,骨碌碌滚到园中,“砰”的一声撞在大石头上,碎了,莫忧一怔,紧接着听得一声低喝“谁”,两队巡逻从左右两侧分道赶来,莫忧暗叫不妙,怎的如此大意,惊动了人,今夜若无结果,以后就更难了,慌忙闪身隐藏于花丛中。 岂知巡逻查得十分仔细,他们细看了看碎了一地泥的花盆,低低的说了句什么,其中两人迅速走开,其余的人举着灯笼,毫不放过花荫树丛,但有凡浓密之处,都拨枪查看,他们足有十余人之人,在这园中左右翻找,很快就找到了莫忧眼前。 无处可躲,莫忧一咬银牙,既然找不到丁谓,不如就大闹一场,惊动他来,能杀则杀,杀不了也要认个面目,心念至此,就要纵身而出,忽闻一声喝道:“贼在那里!”紧接着,众侍卫捌下这边,觅声而去,很快声音已去了隔壁园子。 莫忧好生纳闷,不知他们刚才说的“贼”究竟是谁,是暗中相助我来,还是另外来找丁谓报仇的?不管是谁,这对我总是件好事,且由着他们去吧,他们闹得越欢,我就越安全,说不准丁谓一会出来观看,我正好取他性命。 当下出了花丛,远远的随后跟去,却听得有人问:“贼在哪里?” 那些侍卫回道:“回吕大哥,刚才我们明明看见一个黑衣人从这门前走过,追来时又不见了人影。” 那吕大哥轻“嗯”一声,道:“夜深人静,休要惊动老爷安睡,多派人手,满府搜查,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这几天少爷不在,大家都上点心。”他将众人一一分派,听说花盆碎在这边,最后又带了几人直奔而来。 莫忧心想,也好,虽不打闹,有了这个惊吓,他们必定派人严守在丁谓楼前,我正好瞧瞧他们都往哪里去,岂不是让他们带了个现成的路,可是那吕大哥迎面而来,正好挡住了去路,只好先藏身檐上,等那吕大哥走过,然后倏的跃下,如飞鸟一样展翅掠过,直追那些侍卫而去。 不料所有的门都已关了,莫忧无奈,只得翻墙寻找,转了几处,又不知东南西北,恨得牙直痒痒,正迷惑的四下打量,忽听有人喝道:“贼!”定睛看时,已有几个侍卫直奔自己而来,原来自己只顾着翻墙跟踪,忘了避开灯笼了,正好这一犹豫就在灯下,乌影赫赫,被侍卫看个正着。 莫忧意在丁谓,无心恋战,扭身就走,已见十余人从四周赶了来,心道,罢,打就打吧,跟踪失败,就只能大打一场了,当下待势出招,恰在这时,又听得另一个园子里有侍卫,也喊:贼在这里!接着又听那吕大哥喝道:“哪里走!” 莫忧一怔,那些个围着莫忧的侍卫也是一愣,莫忧趁此机会,拔身而已,飞落屋顶,往别处寻去,忽听耳边传来一缕细如蚊音的声音“还不快走”,莫忧扭头看时,身边并无人影,心知定是那另一个贼在帮助我,可惜我不甘如此离去,这大好机会,定要见一见丁谓的真容,扭身飞跑,俯看园中,不禁惊住,不知何时起,各处园中都有十数个侍卫,正在踟躇,一条黑影如闪电般射来,抓起莫忧就走,莫忧大惊,劈手就是一掌,那黑衣人伸手握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是苏岭。” 莫忧惊道:“苏公子,你怎么来了?” 几个起落之间,两人已离得丁府远远了,苏岭摘下面巾,笑意温和,道:我碰巧路过丁府墙外,听得里面喊“有贼”,一时好奇,就进去看看,没想到是你。” 他没有问莫忧夜探丁府的原因,莫忧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只是讪讪的笑笑,道:“多谢苏公子出手相救。” 苏岭笑道:“你的轻功很好,丁府侍卫虽多,你想要保命退出,也不是难事,不过这样打得精疲力竭,并不是上上之策,还是省些力气好。” 莫忧默默听着,他的话不无道理,先不说丁府上侍卫成群,就是那迷宫似的府院也很让她犯愁,单靠这样夜探的方式找到丁谓杀死丁谓,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怕自己还没认识丁谓,就无法立足京城了,当下笑道:“多谢苏公子指点。”告辞而去,身影纤巧,飘飘悠悠的消失在夜色中。 如此,两天一晃而过,直到丫环在门口道:“莫姑娘,夫人有请。”莫忧喜上眉梢,整了整衣裳,乐滋滋的随丫环去见杜音音。 杜音音早已候在花厅,见了莫忧,笑吟吟的上前携了她的手,问道:“妹妹可是准备妥了?” 莫忧请安道:“劳姐姐久等了。” 杜音音妩媚轻笑,前面两个丫环打帘开门,引着两人出门,正门前停着两顶软呢罗轿,外表看似简单无奇,细瞧却是极为华贵,用料精致,就连侍立一旁的轿夫都穿戴不俗,见两人出来,整齐的躬身行礼。 两人分别上轿,两个丫环一前一后的跟着,约摸一盏茶工夫,停在一个繁华之处,丫环打起轿帘扶着莫忧的手下轿,杜音音已在前面招手,莫忧匆匆的看一下牌面,装修得也是富丽堂皇,斗大的隶书“聚花楼”浓墨酣畅,匾侧白绢半隐字旁,与揽月居可谓不相上下。 杜音音拉着她却不进门,转过身到一旁,这时角门转出一个女子,粉面朱唇,橙衣曳地,向着两人盈盈拜道:“春薇奉妈妈命,特来迎接夫人。” 杜音音点点头,微微笑道:“劳春薇姑娘出来,前头带路吧。” 春薇垂首前行,杜音音牵着莫忧随后,后面还跟着两个随行的丫环,一行人进了角门,绕过一道曲廊,眼前豁然是繁花一片深海,亦听得莺莺女子笑语低吟声,不禁诧异的去看杜音音,杜音音笑道:“聚花楼的花是四季常开的。” 莫忧道:“确是觉得这里比外面稍暖和些,一墙之隔,冬春之分,也不知用得什么好法子。”杜音音笑道:“妈妈是爱花之人,既懂花性,又擅于打理。”莫忧连声赞着。 转过花海,前方就是一幢楼房,穿红插绿的姑娘们如杨柳扶风在廊上行游,或三两低语、或捧花俏笑,或依栏静坐,或把玩绢巾,脂粉香儿扑鼻,莫忧笑道:“今儿我是知道美人如云的意思了。” 杜音音笑道:“真正的美人还没见着呢,这些不过是美人身前的丫头。” 莫忧啧啧叹道:“京城果真是个美人如云的好地方。” 正说着,楼上朱栏上斜着一个美人,手拈淡绿绢子朝两人笑道:“妹妹可来了。”

第29章 第29章 夏妈妈风月魁首。 众美人莺歌燕舞。 杜音音仰头笑道:“多时不见,夏姐姐越发迷人了。” 夏妈妈啐道:“少给我灌蜜糖,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可美的,呵,快上来吧。”说着已去楼梯口迎。 杜音音向莫忧道:“走吧,这是聚花楼的夏妈妈。”携了她上楼,莫忧一路走一路打量,心中暗赞这风月之地果然有钱,就连楼梯角道都经过精心布置,扶手上画着花草鱼虫,转角一抹锦绣屏风,旁边一只美人瓷中插着几株新摘的迎春,别致雅趣。 夏妈妈依墙而迎,莫忧打量着这夏妈妈大约三十出头的年岁,妆容精致,眉如三春杨柳叶,眼似秋水送微波,身材略丰腴,却是细腻白嫩,一身锦缎,暗红长裙裹着妖娆的身段,外面披一件粉紫色的对襟褙子,镶嵌得金光闪闪。 夏妈妈的眼神扫过杜音音,落在莫忧身上,笑问:“妹妹,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这般出尘,你怎么带来这烟花之地?” 杜音音故意将莫忧挡在身后,道:“你莫盯着人家瞧,她是天上的仙女,落不得你这凡尘的。” 夏妈妈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呢,她是你的人,我哪能打这个主意。” 杜音音笑道:“这还差不多呢,这是我新认识的妹妹,来,妹妹,见过夏妈妈。” 莫忧尚未说话,夏妈妈已啐道:“呸呸,刚刚还夸我漂亮,这会又让人家叫我妈妈,还是叫姐姐吧。”说着上前来拉莫忧。 莫忧大大方方的行礼道:“小女子莫忧见过夏姐姐。” 夏妈妈眉开眼笑,拉着莫忧道:“妹妹是这泼皮带来的,我可受不起这个礼。”说着用手指杜音音,三人一齐大笑。 夏妈妈道:“天色尚早,咱们先去用点心罢。” 杜音音斜眼笑道:“正是呢,可有什么新奇的,不许藏着掖着,也让我见识见识。”凤目微睨,风情万般。 夏妈妈失笑道:“你又来取笑我罢,我这聚花楼是歌舞声色场所,要说点心,哪有你揽月居精致可心,偏生每次来,害我都绞尽脑汁招待你,反招你一顿奚落。” 杜音音故作抱怨道:“瞧瞧,才吃你多少,就在我妹妹面前诉说起来,不过是几样干果脯肉,改天你去揽月居,我便用这些做成个桌子,你只管抱着桌子啃就是。” 莫忧听得忍不住低笑起来,夏妈妈气得道:“好好,我去揽月居,你只给我个桌子啃,这话传出来,揽月居的杜夫人还要不要在京城混了?” 一路说笑着,夏妈妈将两人领进一间屋,这屋子布置得雅致明媚,但用具什物皆精细品极,墙上挂着一柄长剑极为显眼,与房中装饰格格不入,当中圆桌上铺着撒花缎绸,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水果点心,夏妈妈呶嘴道:“瞧,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可曾合意。”她伸出如白玉般的手指指着几样,道,“你瞧瞧如何?” 杜音音迷人的眼眸转过,赞道:“这几样样式有趣,你从哪里得来的?” 夏妈妈笑道:“先打个哑迷,你且尝尝,看能不能猜出来。” 杜音音拉了莫忧道:“来,妹妹,在这里可不必拘谨,尝尝这个桃花样式的。”说着已伸手拈了个枫叶形的、翠色欲滴的糕点放入嘴里,赞道:“味香若兰、细腻爽口,应是江南之物吧。” 夏妈妈哼道:“只说出江南二字吗?那还用得你猜,江南大了去了,再往细里说说。” 杜音音细细琢磨道:“不似苏杭的甜,大概是合肥一带的吧。” 夏妈妈抚掌赞道:“你这张嘴是什么做的,就这么手指大的一片糕点就吃得出风味来。” 杜音音眸光流转,笑问:“如此说,我是猜对了。” 夏妈妈点头道:“正是合肥,这事说来有趣,合肥来了个公子哥应试春闱,因他爱吃糕点,就让一个糕点师傅随行侍候,莫说人了,就是这做糕点的糯米、甜料、色料也都是从合肥带过来的。”她一边说着,也拾了一小块,抿入樱唇,先,道,“入口即化,味道恰好。” 莫忧暗暗皱眉,这样骄宠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有什么真才实学? 杜音音只是微微一笑,道:“看来这个公子哥,不仅是好吃贪味,还是个好色之徒。” 夏妈妈点头道:“正是,他看上了春薇,为讨春薇欢喜,折腾他那糕点师傅每天变着法儿做糕点送来,可不是有趣。” 杜音音失笑道:“果然有趣。” 三人说笑着尝了几块糕点,一边漫不经心的闲聊,莫忧不经世事,不多插嘴,以听为主,杜、夏二人是京城火热的人物,相熟已久,或贫或逗的说些京城中的琐事,不过是王公贵戚中的趣事雅闻,莫忧兴趣不大,却也是听得认真。 夜色渐临,有丫环在门外请示:“妈妈,天色不早,不少客人已聚前厅,妈妈是否准备一下?” 夏妈妈回道:“你去问问姑娘们都收拾好了没,给客人们上些茶水点心,我一会就去。”丫环清脆的应个声退去。 夏妈妈笑道:“我们也过去吧。”带着二人穿廊走巷,此时暮色加浓,檐下廊角都悬起八角宫灯,朦胧之中映出灯面画意醉人,园中百花醺态,比起来日白天更加妖娆,渐渐听得喧哗之声,多是男子,夏妈妈笑道:“呵,送糕点的又来了。” 杜音音笑笑不答,两旁丫环抢前打起帘子,三人进到一间小隔间,空间不大,仅有桌椅软榻,然而摆设得流金溢彩、暖香扑鼻,两道垂帘,一道是进来时的珠帘,另一道在对面,厚重的绸帘。 杜音音径直拉着莫忧坐下,夏妈妈歪在桌旁,掀起一角绸帘往外看了眼,笑道:“你们俩坐吧,依这光景,不过一会就得开始了。” 杜音音摆手道:“我们歇会,你去张罗你的。”夏妈妈微微笑着点个头,穿过珠帘离去。 莫忧有些激动,青楼高坐,这是从前想也没想过的事,侧耳细听,打情骂俏的声音犹在耳旁,敢情这小隔间在就在大厅边上,这时听到夏妈妈的声音,她与男客们嗔怪作娇,声音妩媚妖冶,与方才判若两人,紧接着有弦乐响起,轻柔欢快,暗含挑逗之意,杜音音起身吹熄烛光,慢慢的卷起厚绸,刹时间大厅七彩的灯光都闪了进来,两人坐在暗处,静静的打量着面前一切,宫灯多式或悬或摆,彩绸结花穿梁绕柱,红毯铺地金丝绣画,钗坠簪斜衣襟摇曳,一派纸醉金迷的温柔景象。 莫忧瞧得有些痴,这时夏妈妈已说完谢宾词,一步三摇的上了楼,慵倦的斜歪在护栏上,这时,从楼上轻萍似的飘来一位粉衣女子,莫忧远远的瞧得不太真切,但也看得出是长得婉约动人,美貌无双,但见她怀抱琵琶,含羞带臊的向众人深鞠一躬,便坐下弹唱起来,原本各自坐在桌旁的男客们纷纷起来,或老或少、或俊或丑、或胖或瘦,眼中皆亮出痴迷之色,交头接耳的议论粉衣女子。 粉衣女子一边弹唱,一边时不时的略抬起头,水波流转,往台下抛出个勾人心魂的媚眼儿,引得众人蠢蠢欲动,杜音音笑问:“妹妹以为如何?” 莫忧赞道:“嗓音圆润,气息悠扬,只是唱词不太清晰,似乎是李晔的《巫山一段云》吧。”说着扭头去看杜音音。 杜音音惊赞道:“妹妹也知道这个词?” 莫忧微笑道:“幼时闲来曾读过,李晔留世的词不多,故而记得。” 黑暗中杜音音淡淡的看了看莫忧,长在西川村野,也有如此见识么?莫忧装做不知,粉衣女子已唱完,向台下行个礼,退了下去,众人不依,要求粉衣女子陪坐饮酒,有甚者跑去欲拉扯。 楼上歪坐着的夏妈妈笑吟吟的道:“哟,难得各位爷这么喜欢巧云,这是巧云的福分,不过各位爷也怜惜怜惜吧,我们巧云花一样的娇人儿,巴巴的唱了半天,还不得润润嗓子?”那拉扯之人听了夏妈妈的话,在巧云脸上摸一把,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其他人一阵哄笑。 接下来又姗姗出来个彩衣女子,她倒是没拿什么乐器,只是挽着个花篮,满篮的四溢,往台下福了福,娇声道:“奴莺儿,为各位爷献支舞,望各位爷喜欢。” 众人齐声道:“喜欢,自然喜欢。” 更有人喊道:“爷喜欢你的舞,更喜欢你的人。” 莺儿掩嘴笑道:“那,张老爷就多捧个场罢。”说着朝他飞了个媚眼,那张老爷美得口水都流了下来,莺儿则已翩然舞起。 莺儿腰肢如柳,玉腕皓雪,恍如百花仙子降临凡尘,但见她舞姿曼柔,一扭一颤之间,撩人心弦,篮中鲜花皆是道具,时而衔在嘴中,贝齿轻咬,时而别在裙上,随舞而摇,时而扬手抛出,引得尖叫声起,时而插于鬓间,与金钗步摇交相辉映,到舞段结束之时,莺儿忽而旋身几周,将篮中花尽数洒出,衣裙飞起,露出一双白玉似的腿来,全场耸然而起,有扑向花的,亦有扑向莺儿的,莺儿也不躲,笑盈盈的看着涌上来的人,被他们簇在中间,娇呼声呻。

第30章 第30章 纨绔子显阔受轻落。 风liu女抚琴动君心。 夏妈妈笑意渐浓,扬声笑道:“各位爷也太急燥了,春xiao漫长,何必急在一时,后面还有好曲好舞,慢慢欣赏吧。”又道,“莺儿,快谢过爷的厚意,去房中装扮,候着吧。” 莺儿从人群中发出一声娇滴滴的回音,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段,泥鳅似的滑出了重围,闪身不见了,众人待要不依,声乐声起,又要美人入场,这才各归座位。 接下来的表演愈发精彩,惹得众人心急如焚难以按捺,夏妈妈也笑得更加迷人,她招来个龟奴嘱咐几句,悄然离开楼栏,又折回小隔间,杜音音笑道:“你这赚钱比我那揽月居快得多,只这一晚,就得进账几千两吧?” 夏妈妈笑道:“你只瞧着进账,也不算算花销多少,这些个姑娘们,出身虽比不得名门闺秀,可在我这聚花楼,哪个不是挥金如土,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比候门差了?” 杜音音笑道:“这是自然,她们都是你的摇钱树,花个本钱又何妨。” 夏妈妈点头道:“这是实话。”又问莫忧觉得如何,莫忧笑道:“姑娘们色艺双绝,惊为天人,足显太平盛世。” 夏妈妈眉目生辉,笑道:“太平盛世?太平盛世?这话好听,尤其出于女子之口,更觉感慨,青楼红颜,向为世人不齿,姑娘却出此妙语。” 杜音音亦惊诧的看着莫忧,笑道:“妹妹年轻,竟有这般见识,妙极。” 因为这一句话,夏妈妈将莫忧引为知已,坐到莫忧身边,拉着她朝台上指点评述,好在莫忧一一道来,皆深入夏妈妈心,夏妈妈更是欢喜,说了阵话,大厅里又掀起一阵骚动,夏妈妈一看,指着一个穿蓝缎的少年道:“瞧瞧,他就是那个糕点少年了。” 杜音音和莫忧顺向看去,那少年长得倒是五官端正,只是脸上此起彼伏尽是痘包,穿着尽显名贵,神色也是骄傲得很,指着台上的春薇道:“春薇,本少爷将你这舞买下来,你今后只能跳给本少爷看。” 这话立刻引来众人之怒,有人哧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春薇给你一人跳舞?” 红衣少年不屑道:“本少爷我有的是银子,春薇一句话,要多少银子都行,如何?” 又有人骂道:“有几个狗屁银子又怎么样?也不瞧瞧你长得那模样,春薇正眼也不看。” 紧接着又一人补道:“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众人齐声大笑。 红衣少年受了奚落,脸涨得通红,灯光下更显得满脸的粉刺惨人,他咬了咬牙,往后喊道:“狗奴才,见少爷受了委屈也不吭声吗?把银子拿过来。” 角落里匆匆走来一位老奴,从包袱里拿出几锭银子递给红衣少年,红衣少年冷哼一声,伸手夺过包袱,抓出一个缎袋,扬道:“春薇,只要你答应只给我一人跳舞,这些就都是你的。” 众人皆吃惊,有羡慕红衣少年出手阔绰的,也有暗暗讥讽败家的,杜音音低笑道:“确实是个有钱人,这样的贵客可别让他跑了。” 夏妈妈回笑道:“放心,跑不了。”扬扬下颌,见春薇垂睫谢道:“谢杨爷抬爱,随后春薇自当为杨爷献艺解闷。” 红衣少年仍是不愿,抢上台去拉春薇,早有龟奴上前拦住,好生劝说,那知红衣少年却是较上了劲,口口声声喊道:“春薇,只要你一句话,愿意跟了本少爷,本少爷把你供成菩萨。” 众人哄笑不已,春薇仍是微笑不语,红衣少年恼怒之下扬手将缎袋掼于地上,银子哗啦啦滚出,哼道:“你且瞧瞧,本少爷为得红颜,区区银子算得了什么?”众人已不顾他,纷纷去捡。 夏妈妈挑开珠帘招一个丫环,贴耳说了句什么,那丫环点个头,绕到那红衣少年面前,也朝他低声说了句话,红衣少年顿时喜形于色,连声向丫环作辑道谢,再向春薇喊道:“你等着我。”领着老奴匆匆而去。 杜音音啧啧称道:“不愧是妈妈,一句话就打发了。” 莫忧则好奇的问她倒底说了什么,夏妈妈笑道:“风月之地,好风月之人,能有什么说,不过是投其所好耳,”莫忧不再多问,台上的表演接近尾声,客人们的兴致却十分高涨,莫忧突然向夏妈妈道:“莫忧也去唱一曲,以为如何?” 夏、杜二人俱惊,夏妈妈看了眼杜音音,犹豫道:“妹妹出水芙蓉,莫说表演,就是往台上一,也会艳惊四座,只是妹妹要想好了,这聚花楼是声色场所,妹妹是良家女子,若在这里露了面,以后只怕……” 杜音音也凝滞了声音,道:“妹妹,姐姐带你过来原是想让见识见识场面即可,可不必一时冲动误了终身清白。” 莫忧笑道:“清白自然清白,人生几十春秋,但求娱已娱人,何必被这些世俗困耳?” 夏杜二人被她一语震惊,莫忧笑道:“罢,我也不到台前,夏姐姐可有琴,容我弹奏一曲可否?” 夏妈妈略一思索,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取琴来。” 夏妈妈招来丫环:“取琴来此。”不多时两个丫环小心翼翼的抬着一架琴进来,杜音音默看一眼,放下绸帘,又吩咐点上烛光,莫忧以手试琴,赞道:“夏姐姐这琴可谓极品。” 夏妈妈微笑不语,莫忧不再说话,神色渐渐凝重,手指葱葱抚上丝弦,仙乐如行水流水潺潺而出,适才还喧闹哗然的大厅瞬间静寂下来,众人默视相觑,寻找声音来源,很快目光齐聚小隔间,绸帘厚重,烛光朦胧,莫忧的身影浅浅映出。 莫忧很投入,身心俱融入琴音,纤指跳跃滑动间,琴音或如高山巍峨,或如清溪涓流,或群山起伏,或江涛奔腾,杜音音与夏妈妈亦不敢动弹半分,屏声敛气,渐渐的思绪已随琴音千折百回,此时万物静息,唯有琴音缠mian,绵绵不绝。 突然,“怦”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人打开,众人恍如梦游之中猛然被人喝起,大汗淋漓,悚然来看,只见一个黑衣人踉踉跄跄的奔了进来,提了把明晃晃的大刀向着众人冲来,众人一时无防备,惊得呆立当场,黑衣人显然受了重伤,纵是一身黑衣,仍可看出鲜血渗透,他也不说话,只是往里冲,遇上挡了道者,逢左手推,逢右刀削,直到有人受了伤,痛得大叫,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惊叫着躲闪。 莫忧恍若不知,闭目沉醉于琴声,指法娴熟,飘忽不止,夏妈妈蓦然起身,掀绸帘而出,沉声喝问:“何人大胆,敢闯聚花楼。”黑衣人尚未回答,门外又冲进来数人,当前一位青年男子,生得气宇轩昴,浓眉如剑斜飞入鬓,虎眼厉厉如深潭龙渊,面似刀削、鼻梁坚挺,身材伟岸,长剑提在手中,扫视全场,大步奔黑衣人而去,身后数人皆捕快打扮。 黑衣人见青年男子追来,顾不得许多,“蹬蹬蹬”的上楼去了,楼廊上的姑娘丫环们早尖叫着四下逃窜,夏妈妈冷哼一声,闪身隐入帘后,转瞬间却出现在楼廊之上,截住黑衣人去路,扬手摔出一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见亮光闪闪的朝黑衣人而去,黑衣人“哎呀”一声,栽倒在地,青年男子赶上去将剑搭在黑衣人的肩头,众捕快涌上来将黑衣人五花大绑了。 青年男子这才向夏妈妈拱手道:“多谢妈妈援手。”面带风尘,显然一路追捕而来。 夏妈妈娇笑道:“丁少爷想要的人,妾身怎敢让他跑了。” 青年男子面色严肃,道:“此乃朝庭钦犯,妈妈缉拿有功,在下自当如实回禀府衙。” 夏妈妈笑道:“区区小事,何必挂怀,再说我这风月之地,温柔之乡,也容不得血腥粗暴,煞了风景,妾身不过是清扫自家的污秽而已。” 青年男子似乎不愿多言,正色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辞。”说着扭身便走,才走两步,又顿住脚步,目光深深的望向绸帘隔断的小隔间。 灯光下隐约可见莫忧的身影,青年男子静听片刻,忍不住问夏妈妈:“请问夏妈妈,何人奏琴?”

第31章 第31章 再访抚琴人,青月诚意求淑女。 软语花间客,莫忧假情会郎君。 夏妈妈笑回道:“抱歉了,丁少爷,此人身份不便相告。” 青年男子一怔,众捕快已缚了黑衣人在门口喊道:“少爷,时候不早了。”青年男子再看一眼小隔间,转身随众捕快离去,恰巧此时琴音落尾。 经过这场变故,原想寻花问柳之人也减了兴趣,夏妈妈是个久经风月之人,岂有不懂之理,她衣袖一拂,嫣然笑道:“小小意外,惊挠各位爷,是妾之罪过,幸天色尚早,各位爷请回,容姑娘们安歇一晚,明日盛妆款待各位爷,妾在此向位爷陪罪了。”说着盈盈下拜,露出傲人双峰,立刻引回一批好色之心,有胆怯之人离去,表示明日再来,仍有不少人色心又起,要了相好的,留宿聚花楼。 夏妈妈妩媚而笑,安顿好众客回身小隔间,杜音音正在打趣莫忧:“妹妹,那丁少爷迷上你的琴音。” 夏妈妈笑道:“正是,我看明日他定然来找你。” 莫忧不以为然,淡淡一笑,问:“这丁少爷是什么人?捕快吗?” 夏妈妈摇头道:“他可不是捕快,他是晋国公丁谓的义子丁青月。” 丁谓的义子?莫忧微微一怔,笑道:“还是个世家子弟,这倒是莫忧的福份了。”突然想起曾听那侍卫“吕大哥”说过“少爷这几天不在府上”,敢情刚刚才回京,这倒又是个好机缘。 杜、夏二人只当她是自嘲,夏妈妈又吩咐丫环送来茶点,三人略聊片刻,杜音音道:“罢了,天色不早,我们也走罢。” 莫忧似有犹豫,倒底没说什么,随杜音音起身,夏妈妈笑问:“若是那丁少爷果真再来,我如何回复?” 莫忧嫣然一笑,道:“再会聚花楼便是。” 夏妈妈略有些吃惊,杜音音低声道:“妹妹……” 莫忧阻道:“姐姐放心便是。”倒底是相识不久,杜音音也不便多说,三人打了珠帘往里走,夏妈妈笑道:“丁少爷相貌英武、武艺高超,更兼人品端正,虽为宰相之子,却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至今空室未娶,是京城女子梦中之人,若拜在妹妹裙下,倒是一桩良缘。” 正说着,一个丫环快步而来,道:“妈妈,前面有位爷,自称丁青月,要见妈妈。” 夏妈妈笑意立顿,与莫、杜相视一眼,三人掩嘴而笑,夏妈妈问:“妹妹见是不见?” 莫忧微笑道:“他若是来谢姐姐的辑拿之功,与我无干,若是访奏琴之人,领来相见就是。”夏妈妈点头离去。 不多会领着丁青月过来,杜音音悄然隐于廊角,夏妈妈指着莫忧道:“丁少爷,这位姑娘就是刚才奏琴之人。”丁青月看见莫忧,似有惊异之色,躬身道:“姑娘琴意卓然,在下丁青月,得遇姑娘,三生有幸。” 莫忧淡淡回礼:“丁少爷客气了,小女子琴音简陋,难登大雅。” 丁青月见莫忧神色淡薄,一时间有些尴尬,莫忧心中一笑,道:“难为丁少爷光临,不如移驾陋室,小女子愿再为丁少爷弹奏一曲,如何?”丁青月自然连声道好。 莫忧向夏妈妈使个眼色,夏妈妈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笑道:“丁少爷请。”当先领路,莫忧向隐于一侧的杜音音深看一眼,领着丁青月随夏妈妈而去。 夏妈妈自然是将二人领到先前吃糕点的房间,待二人坐定后,又命丫环送来琴、点心,这才掩门而去,杜音音在窗外,与夏妈妈相视一眼,静片刻才离去。 莫忧一言不发,坐到琴前,信手而落,悠扬流畅、委婉清新,丁青月赞道:“姑娘好琴艺。”一曲终了,莫忧妍然一笑,翩然起身,款款行礼,道:“请丁少爷指教。” 丁青月默默扶起,道:“姑娘才貌双全,寄居青楼实如白绫落泥沼。” 莫忧垂睫道:“丁少爷抬举了,小女子命薄福浅,能有聚花楼收容已是幸事,岂敢有不平之念。” 丁青月略一沉吟,轻声问道:“听姑娘口音,温润细软,似是吴越人氏,不知在下猜得对否?” “是的,小女子苏州人,自幼苏州长大,因家室凋零,流落风尘。”莫忧微垂纤睫,软软一语毕,轻咬贝齿,态度风liu可怜。 丁青月点点头,似有宽怀之意,深深的看着莫忧,眼中爱恋渐浓,执起她葱葱玉手,柔声道:“在下愿呵爱姑娘,今生护于手心,不敢教姑娘伤怀,可好?” 莫忧吃惊的抬头看他,慢慢摇头:“刚才已听夏妈妈说起丁少爷,丁少爷是世家子弟,千娇百宠,家门清严,小女子身份低微,不敢有辱丁少爷。” 丁青月一愣,道:“姑娘当心如琴音,雅致高远,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莫忧低叹道:“世事不由人,贵贱非你我能定,丁少爷又何必强求?往后丁少爷若屈足聚花楼,小女子当尽心款待,无有不从。” 丁青月俊面微红,亦有恼怒之色,莫忧再次拜道:“小女子谢丁少爷知遇之恩。”丁青月剑眉紧锁,伸手扶起,莫忧双眸滢滢有泪光闪烁,更显柔弱之态,丁青月握住莫忧的双臂一时痴在当场。 莫忧面色泛潮,轻轻挣扎,丁青月只能松手,莫忧为他沏杯茶,垂着头递过去,丁青月瞧着心中柔情荡漾,在接过茶杯的同时再次握住她的手,莫忧轻咬红唇,心一横,含羞问:“丁少爷今晚准备在此安歇呢,还是回府?” 丁青月一怔,定然道:“我去找夏妈妈,今晚便带你回去。”莫忧大惊失色,丁青月说完就放下茶杯转身出去。 很快丁青月与夏妈妈同来,夏妈妈一见到莫忧就惊问:“妹妹当真要随丁少爷去?” 莫忧不知如何作答,丁青月低呼一声:“姑娘……”。 莫忧似下定决心,道:“丁少爷一片情深,小女子愿侍候左右,求妈妈成全。”说着目光定定的看着夏妈妈。 夏妈妈犹豫道:“妹妹得遇丁少爷倾慕亦是修来之福,姐姐应为你高兴,丁少爷方才说,今晚即带你走,这个,是否太匆促了些,不如准备准备,妹妹找个好人家,总得风风光光的才好。” 莫忧略有慌张,低声道:“前事如烟,后事难料,还是不要兴师动众好,姐妹们可有安歇,容我去辞行即可。” 夏妈妈很快明白过来,道:“不曾,丁少爷请稍坐片刻,妹妹随我来。” 两人出门走不多远,杜音音迎上来,惊问:“妹妹,你真要随丁少爷去?” 莫忧笑道:“我与姐姐相识数日,姐姐真心待我,我原真情相告,无奈时机不到,请姐姐见谅,我与丁少爷缘份难料……我离去之事,请姐姐莫告诉颜公子。” 杜音音叹道:“我也看出你不是寻常女子,你不愿告之,我也不多问,颜公子住在我揽月居你只管放心,只是你若久去不回,颜公子问起,我如何回答?” 莫忧想了想,道:“只说偶遇故友,盘桓数日罢。”杜音音默然点头。 莫忧又道:“夏妈妈一会可向丁少爷收取我的赎身金,留取颜公子的食宿费用便是,其他的,我不管了。” 夏、杜二人皆怨道:“妹妹与我等谈这黄白之物,岂不是小瞧了我等?”莫忧忙示歉意。 两人又道:“妹妹做事,我管不了,只愿小心保重为上,另有一事相告,丁少爷虽是官场少爷,但侠义坦荡、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兴威的少辈,你不要伤害他。” 莫忧淡淡笑道:“且不说丁少爷身后有朝庭家世,就凭一身武艺,又怎是我莫忧能伤害得了的?”谢过两人,又随夏妈妈回房,丁青月见莫忧回来,喜形于色,莫忧亦羞俏的看他一眼,丁青月心潮澎湃,问夏妈妈赎身金多少,夏妈妈笑道:“妹妹若能得丁少爷一生珍爱,亦不枉姐妹一场,哪敢向丁少爷要钱,不过若是分文不取,丁少爷心中不安,妹妹只怕仍觉得未脱乐籍,闷闷不悦,且收千银,丁少爷以为如何?” 丁青月道:“谢夏妈妈成全,稍后即送银来。”夏妈妈点点头,并不介意,笑道:“恭喜妹妹洗尽铅华,得遇良人。” 莫忧亦谢过夏妈妈之恩,两人相视一笑,丁青月扶着莫忧双双离去。

第32章 第32章 廊前识旧颜。 香汤浴新人。 丁青月扶着莫忧进门,丫环们手提宫灯垂侍两侧,恭敬唱道:“恭迎少爷回府。” 丁青月吩咐道:“去准备沐浴之物,送到西厢,另外,去向小姐要几件衣裳,姑娘来得匆促,没有换洗衣物。”几个丫环应声离去,又唤来一个仆从,令他取银一千,即刻送往聚花楼交给夏妈妈,那仆从微微一怔,少爷素守清白,从不与烟花柳巷往来,怎么突然送去千银,他悄悄瞟了眼莫忧,应诺而去。 丁青月回头对莫忧道:“是我自作主张,既然已脱离乐籍,往日种种皆如云散,身外之物更不必留在身边,以免回忆旧事以堪伤怀。” 莫忧微笑道:“多谢丁少爷爱护之心,悠然自当唯丁少爷命是从。” 丁青月笑道:“悠然,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你,不过我待你如妻如友,你也不必惟命是从。” 莫忧默默,丁青月道:“我有个妹妹晗月,年纪身段与你相仿,今日夜深,委屈你暂且穿她的衣裳吧。” 莫忧淡淡笑道:“能穿丁小姐的衣裳是悠然的福气,怎么是委屈?” 丁青月微微一怔,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吗?你的琴音告诉我,你不是这样迂腐的女子,今后在我面前随意即可。”莫忧不语。 绕至曲廊,迎面走来一位贵妇,远远的看见莫忧,步下一滞,又急行几步到跟前,骇然盯着莫忧,颤声问:“你是莫柔吗?” 莫忧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四旬年纪,风韵撩人,锦衣层叠,珠钗满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 丁青月笑道:“母亲也觉得悠然长得象莫姨娘吗?” 贵妇不悦的瞪了眼丁青月,奇问:“悠然?” 莫忧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行礼:“小女子悠然见过夫人。”忽然觉得贵妇的声音似曾听过,细细一回忆,猛想起,她就是半夜未眠、埋怨丁谓的怨妇。 贵妇后退一步,冷声道:“天下哪有如此相似之人?你这女子来自哪里,细细说来。” 莫忧慢慢的转过头,柔柔的看着丁青月,丁青月哪里受得这样的目光,立刻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悠然虽然与莫姨娘长得相象,可是比莫姨娘年轻,这您还看不出来吗?” 贵妇细细打量,冷冷道:“青月说的不错,莫柔那贱人就算不死,活到现在,也是半老徐娘了。” 莫忧暗松一口气,那贵妇猛然又喝道:“亦有可能是那孽子莫忧,那死丫头长到现在,就是这个年纪没错。” 莫忧暗抽一口凉气,垂首不语,贵妇见莫忧不作声,紧声问:“你给我老实交待,你是不是莫忧?” 莫忧故作柔弱,低声回道:“小女子悠然。” 贵妇不信,上前抓住莫忧的手腕,喝道:“你最好说实话。” 丁青月心疼的搂住莫忧,握住莫忧的手挣回,不悦道:“母亲,悠然与莫忧没有关系,您与悠然初次相见,请不要伤害悠然。” 贵妇一愣,惊异的看着丁青月,眼中慢慢堆起怨恨:“你是我的儿子么,眼里可有我这个母亲?” 丁青月见母亲生气,垂首道:“母亲,青月自然是您的儿子,只是悠然亦是无辜,请您不要再难为她。” 贵妇恨道:“好,好,你的父亲当初被那贱人迷得死去活来,你如今又被她女儿迷上,你们父子……” 丁青月俊面略有沉黯,再度软下口气:“母亲,莫姨娘当初也没有对您不恭,您对何这么多年仍然记恨,悠然不过是长得象莫姨娘,您又何必将怨恨加到悠然头上。” 贵妇截断他的话,喝道:“一口一个莫姨娘,你们都被那狐狸精迷住了,你别忘了,你父亲当年对那贱人宠到天上去了,最后她还不是带着那孽种跑了,你要重蹈覆辙吗?” 莫忧淡淡的看着贵妇,母亲莫柔与丁府的恩怨,田婆婆并没有过多的说,因此自己也只知道母亲是丁谓的妾,只因丁谓行事不端,母亲不愿与之为伍,才带着自己离开。 丁青月显然已有些沉不住气,闷声道:“母亲累了,应该早些回房歇息。”转头大喊,“来人。” 廊角转出个丫环,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跑过来,丁青月沉声道:“二夫人累了,扶二夫人回房安歇。” 丫环低声应个“是”,去扶贵妇,贵妇大怒,摔手将丫环推开,丫环立不稳,连踉几步,几乎摔倒,丁青月伸手拉住,劝道:“母亲,丫头们侍候您尽心尽力,何必为难。”又对丫环道,“二夫人精神不太好,记得去厨房端碗安神汤给二夫人。”说完,挽着莫忧而去。 二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盯着儿子温情脉脉的与莫忧并肩离去,心中恼怒无处可泄,冲丫环喝道:“滚开!”自己匆匆拐进了曲廊。 莫忧默不作声,一路行走一路注意方向,穿廊绕巷,拐过三四个小院,才来到一座小楼前,这已分明另有天地,莫忧细细回忆,前两次夜探,竟然都未到过这里,不禁叹想,如无人带路,确实如入迷宫。 进屋时,丫环们已将洗浴之物备好,莫忧道:“悠然连累丁少爷与二夫人争执,深感不安。” 丁青月深看她一看,轻叹道:“你这么冰雪聪明,想必也听出些原由,母亲郁结在心,闷闷不平,倒是言语委屈了姑娘,青月过意不去,请悠然不要记恨母亲,待她消除疑虑,自然对你百般好。” 莫忧微微笑道:“丁少爷从来不曾问过我的身世,又怎么确认我不是二夫人口中的莫忧?” 丁青月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莫姨娘离开丁家时,阿忧才不过五六岁,她亦是个无辜的孩子,纵然她如今在我面前,我也不能伤害她,但我不希望你是阿忧。” 莫忧垂睫问:“为何?” 丁青月柔声道:“阿忧是我妹妹,我怎么能一生呵护她。” 莫忧不敢抬头看他,心中情思渐乱,忙转身走开,丁青月从身后揽过她的腰,道:“我知道你不是,虽然你那么象莫姨娘。” “为什么?” “我看着阿忧长到六岁,她的性格我很清楚,我想,就算过了十年,有些骨子里的气质也是不会变了。” 莫忧心中烦乱,想说些什么,反复思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你出去吧,我沐浴了。” 丁青月道:“好,你沐浴完就早些歇息吧,有事就吩咐丫环们叫我。”莫忧轻轻的点个头,丁青月温柔的凝眸一眼,转身带上门。 丫环们上前为莫忧宽衣,莫忧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个人静静。” 丫环们似有为难,齐声道:“若是侍候姑娘不周,恐少爷责罚。” 莫忧道:“就说我说的,他不会难为你们。” 丫环们这才道:“奴婢们在门口守候,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依次而退。 莫忧褪去衣裳,将身子泡在木桶中,水温略烫,漫在下颌,新鲜的玫瑰花瓣紫红得耀眼,饱满温润,灯光下可见丝丝脉络,晶莹剔透,莫忧深深呼吸,顿觉清香溢鼻,妙不可言,轻轻合上眼,任思绪飘远。 莫忧伸展身体浸在水中尽情享受沐浴之遐,渐渐困意缠mian,思维朦胧,正在梦意临近之时,却被一阵拍门声与喝斥声惊醒,莫忧心知有事,从水中浮起,一边拭水一边倾听,有丫环的声音为难的道:“夫人,二夫人,悠然姑娘正在沐浴,此时进去只怕不妥,请夫人、二夫人稍候片刻,容奴婢催促悠然姑娘尽快沐浴。” 二夫人喝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敢挡夫人的驾,快开。” 那丫环低声道:“奴婢不敢,只是悠然姑娘正在沐浴,只怕衣裳未整。” 二夫人骂道:“作死的小蹄子,快让开,我先收拾了那小贱人,回头见要你的小命。” 那丫环吓得哭泣起来,莫忧眉头渐锁,慢慢的走向门口,又听得一个妇人说道:“你和一个丫头制什么气,还是先进去看看再说。”声音虽轻,但是自有一股威严在其中,莫忧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正室夫人了。 门“怦”的一声被推开了,莫忧光着脚丫,披着衣裳神情淡薄的在屋子中央,冷冷的看着冲进来的一群人。当先一位妇人半百风华,妆容精致,钗钿雍容、皇襦罗裙,一派诰命夫人的气派,她身旁便是刚才见过的二夫人,随后着十余名丫环,莫忧心中冷笑:好大的架子。 二夫人已指着莫忧尖叫道:“夫人你瞧瞧,这脸蛋这身段,和那贱人是一模一样啊。”

第33章 第33章 丁夫人盘问身世。 神秘客递信圆谎。 丁夫人早在看到莫忧的第一眼已怔住了,她的目光停留在莫忧的身上移不走,往事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挤在她的心口,听到二夫人的尖叫,慢慢的回头看了二夫人一眼,眼中有着冷凛的光,二夫人不知所措,慌忙闭了嘴。 丁夫人终于开口:“姑娘名叫悠然?”声音出乎意料的平和。 莫忧福了福,道:“悠然见夫人、二夫人。” 二夫人冷哼一声扭过头,丁夫人却微微一笑,道:“因为姑娘长得与一位故人十分面象,所以引起误会,姑娘莫怪。” 莫忧亦笑道:“小女子不敢,小女子蒙丁少爷收留,已感激不尽。” 丁夫人低“哦”一声,道:“青月是个持重的孩子,做事一向稳妥,他既然愿意带你回府,一定是对你青睐有加,身为长辈,老妇有责任知道姑娘的身世家景。” 莫忧点头道:“理所当然,悠然生于苏州小户人家,爹娘早逝,与祖母相依为命,前几年祖母过世,无所依托,以卖艺为生,流落至京城,今晚初在聚花楼奏琴,蒙丁少爷怜惜,带回府上,如此而已。” 丁夫人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莫忧,似乎想看出些疑点,二夫人则尖声道:“聚花楼?唉呀!如此说,你是个青楼女子。” 莫忧毫无怯意,点头道:“卖艺为生。” 二夫人哼道:“那也是青楼女子,青月一定是受了你的迷惑,才会一时糊涂,堂堂相府里怎么能容得下你这种来路的女人?” 莫忧淡淡回道:“既然如此,待悠然当面向丁少爷辞行。” 二夫人急道:“不必了,青月已经睡下,你现在就走吧,不要脏了丁府的地。” 莫忧眉尖含怒,慢慢平息下来,平声道;“悠然是丁少爷带来的,受丁少爷大恩,既然要走,自然要当面辞行。” 二夫人还要催促,丁夫人摆摆手,示意她闭嘴,道:“悠然姑娘,我们若现在就赶你走,未免显示不近人情,况且夜已深,你一个女子也无处可去,若是出了意外,倒是丁府害人性命了,你今夜在这住下,明日你去向青月辞行,如何?” 莫忧笑道:“夫人宅心仁厚,慈悲心肠,悠然在此谢过。” 二夫人急道:“夫人,竟容她睡在这里么?” 丁夫人冷冷的看她一眼,严峻的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懂吗?” 二夫人愤愤不平,但是正室的话不敢不听,只是咬牙切齿的盯着莫忧,低声咒骂。 莫忧道:“悠然听从夫人安排,夜深了,请夫人回房安歇。” 丁夫人点点头,二夫人则怏怏道:“夫人忒好心,忘了十年前的怨恨了吗?”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到了门前,丁青月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见满屋子的人围着莫忧,而莫忧衣裳单薄,脚上未着丝缕,长发湿潞潞的搭在胸前,一副人见尤怜的楚楚模样,顿时心就疼了,却仍然恭恭敬敬向着夫人、二夫人道:“大娘,母亲,不知两位深夜未睡,是为何故。” 二夫人哼道:“你以为是为何?还不是因为这个小贱……”话未落音,丁青月与丁夫人两人四道目光凌厉的射过去,二夫人赶紧闭嘴。 丁夫人温笑道:“青月,我们不过是来看看悠然姑娘,并无恶意。” 丁青月目光转柔,向丁夫人躬身道:“有劳大娘操心,夜色已深,大娘请回,明日一早,青月与悠然去给您请安。” 丁夫人笑道:“如此甚好。”带着众丫环离去。 二夫人还要说话,丁青月淡声道:“母亲请回。”二夫人恨恨的瞪了莫忧一眼,紧随丁夫人离去。 丁青月这才抢上来搂住莫忧,自责道:“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了委屈。” 莫忧轻轻推开,笑道:“丁少爷客气了。” 丁青月知道她在生气,道:“春深夜寒,你快上床,莫要着凉。” 莫忧微笑着用手指着帘后:“沐浴至半,残汤未除。” 丁青月向门外喊道:“进来收拾吧。”牵着莫忧的手进往内室。 内室烛光微弱,一派粉色相映,情致撩人,莫忧忙道:“惊动丁少爷,悠然惭愧,丁少爷请回。” 丁青月亦觉得氛围暧mei,再看莫忧,出浴美人越发醉人,怦然心动,怔怔的移不开脚步,莫忧垂首请道:“丁少爷请回。” 丁青月喃喃道:“不错,悠然,你虽然住进府里,倒底没有过门,青月不敢有污你的清白,青月告退。”敛目离去。 莫忧目送他离去,心中起伏难平,躺在床上辗转不成眠,翻身下床,穿好衣裳,悄然出门,一个腾身上了屋顶,飞檐走壁,来到揽月居。 主客尽眠,园里静寂,几盏宫灯悬在檐下,点缀着无边的春夜,杜音音的房中亮着灯,莫忧在院中静听片刻,并没有听到房中有说话声音,这才走过去,未及阶前,杜音音已慵懒的响起:“何人在外?” 莫忧笑道:“姐姐,我是莫忧。” 婀娜的身影映在灯下,门开了,杜音音笑意浓浓的依在门上,挑着眉笑问:“妹妹怎么来了?” 莫忧走过去,杜音音伸手拉进屋,掩门问:“妹妹是重要事要交待姐姐吧?” 莫忧笑道:“姐姐是女诸葛,能看透我的心呢。” 杜音音水波儿扫过,笑道:“说吧,什么事非得这么急赶回来?” 莫忧沉声道:“姐姐,我告诉丁府的身份是假的,我想,她们必然会去查证。” 杜音音笑道:“我知道,你说你叫悠然,苏州人氏,父母早亡,祖母养育,祖母仙逝后卖艺为生,可是如此?” 莫忧大惊失色,骇然问:“这些姐姐怎么知道?莫非姐姐刚才去过丁府?” 杜音音嫣然而笑,摇头道:“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莫忧紧问:“是谁?” 杜音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说着转身从床头取过一封信笺,递过去道:“你自己瞧瞧,看能不能辨出字迹。” 莫忧展信一看,信中写有自己对丁夫人讲述身世的一段原话,后附小字:莫忧对丁府述其身世,不论真假,有劳夫人协助其圆言,夫人大恩,日后必报。莫忧反复看这字体,标准的隶体,刚正隽秀,仿佛在哪里见过,但自己长年隐居深山,并不识得什么人,除了颜如玉,没见别人写过字,但颜如玉写的是正楷,形态偏瘦,下笔嫌轻,与这字体分明两样,不知这人是谁,为何要跟踪自己,帮助自己,一时间愣住,出不得声。 杜音音见她神色,亦知内情,笑道:“江湖人行事素来各有个性,神出鬼没,你既然不知道也不必多猜,只须知道这人没有恶意就是。” 莫忧点头道:“姐姐说得是,日后相见再谢就是。” 杜音音道:“姐姐不管你这身世是真是假,你的私事亦不多问,我们相识总算有缘,不问因不问果,你找到我这里,我必帮你办好了,你只管放心,从揽月居和聚花楼漏出去的有关悠然的身世,绝对与这信上一般无二。” 莫忧眼角微润,长躬谢道:“姐姐的恩情,莫忧铭记于心,莫忧无才,以后姐姐若有用得着莫忧的地方,莫忧决无推辞。” 杜音音笑道:“杜音音混迹于江湖边缘,无恩亦无仇,但求怡然自得,我帮你不过是心有怜惜之意,并不求你回报,天色启明,你还是赶快回去,以免丁府的人发现生疑。”莫忧深深的看一眼杜音音,重重的点个头,闪身出门,略一犹豫,又转回东园,贴耳在颜如玉门前,听得屋内呼息均匀,微微一笑,腾跃飘移,不多时,又回到丁府的墙院外。 正要翻墙而入,忽觉有异,屏声细察,院内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心中一凛,莫不是被人发觉自己不在房中而猜测出身份,忙侧耳细听,只听得脚步声来来往往,却无言语,眼见天色启明,正暗自着急,听到有人道:“可都把眼睛放亮了,少爷发了话,悠然姑娘长发无束,但凡在草丛中见着根头发都得捡起来送给少爷辨认。”仆人纷纷应是,散开。 莫忧心忖,果然是找我的,我得想个主意,要如何向青月交待?听声音众人走远,飘然过墙,寻个偏僻墙角候着,远远听到脚步声走近,伸手封穴,闭目睡去。

第34章 第34章 夜归,莫忧设计去疑心。 晨省,丁谓许婚试真伪。 果如所料,家丁们很快发现了晕倒在墙角的莫忧,尖叫着引来丁青月,丁青月一阵喜一阵忧的抱起莫忧,疾奔回房,先是亲自为她把过脉,确认未曾中毒,紧锁的眉头渐展,又吩咐丫环,仔细检查身体有无伤痕,自己则转身避入屏风后。 丁夫人与二夫人闻讯赶来,二夫人冷哼道:“是得瞧仔细了,可有沾上什么不干净的。” 丫环垂帘片刻,下床禀道:“回夫人、二夫人,悠然姑娘处子之身,亦无伤痕。” 丁青月喜颜而出,二夫人怏怏,拂帕离去,丁夫人倒是面色柔和,嘱咐几句随后出门,丁青月犹自欢喜,床前坐了一会,吩咐头环们在门口守候,如有不适,立即通报,这才离开。 莫忧迷糊之中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莫忧睡意正浓,懒得动弹,恍惚间听到丫环道:“少爷请稍候,奴婢进去看看,姑娘这会不曾起来。” 丁青月“哦”道:“那就不要去打扰了,我晚些再来,一会姑娘醒来,再去告诉我。”折身远去。 莫忧清醒大半,启眼看看窗外,天已大亮,柔和的阳光透过绢帘,映出满园,莫忧大为尴尬,忙翻身下床,满屋子寻找洗漱之物,不过徒无收获,门外的丫环听到动静,敲门问:“姑娘是否起身?奴婢们进来侍候。” 莫忧答道:“进来吧。” 门开人入,足有七八个小丫环端着洗漱用物鱼贯而列,莫忧颇觉盛重,丫环们行过礼便将莫忧围在中间,有的为她更衣,有的为她洗脸,有的为她梳头,还有的整理床铺,忙了足了小半个时辰才完毕,莫忧木偶似的由着她们摆布,心中叹道:做个名门千金确实好,锦衣玉食,侍婢成群,神仙般的待遇啊。 这时丁青月已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莫忧,莫忧恭敬的向他行礼,丁青月大步上前扶住,笑道:“你不必向我行礼的,一会,我们一起去向爹娘行礼吧。” 莫忧有些犹豫不决,这样与他并行去向长辈行礼请安,似乎不妥,不过自己是他带回来的,只能由他领着去,再者,在别人眼中,不是理应如此么?莫忧心中低叹一声,微微点头。 丁谓,我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见你么?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了,不知道这十年里,你有没有想起过我娘和我?今日相见,不知你会有何表情? 莫忧心中暗忖,听到耳边丁青月柔声道:“让你受劫,实在欠疚,可幸你平安,否则我一生难安了。”心头一暖,低声问:“那,有没有抓着那贼人?” 丁青月摇头道:“他们是一群人,否则怎么能一面与侍卫周旋一面入后院劫走你。”又问,“你可瞧见那人模样?” 莫忧心头一震,敢情昨夜的确有贼,而自己恰好失踪,如此说来,自己归来那一计倒是歪打正着了,轻轻皱眉,假装回忆道:“他蒙了面,我也没见着他的脸,他将我掳到一处,将我打量,什么也没说,又送了回来,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我就睡着了。” 丁青月道:“他是点了你的穴了。”转又锁眉道,“看来他是抓错了人。”默默,这丁府里还有什么女子能与悠然相似?丁青月想到妹妹晗月。 昨天刚进府已听侍卫吕扬说起,曾有贼夜入府中,不过很快被发现,仓惶逃去,府上高精尖未有任何丢失损坏,如此事件接二连三,不能不令人生疑。 莫忧当然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思,不便解释,忽见他肩上衣裳一处皱褶,伸手为他抚平。丁青月立刻如含蜜汁,心情愉悦,满面,轻轻牵过她的手,带着她穿过花园,绕过长廊,来到大厅,莫忧微低着头,不过眼角余光却是仔细的打量着这座府院,夜色之下的丁府已美得胜收,白天看来,更是富贵,用“骄奢”二字形容绝不对过,一草一木皆彰显朝庭命官的气派与尊重身份,不过莫忧的重点并不在花草之景,而是暗暗的注意方位路线,两次夜探都失败,她自然格外用心,所行路线一一记于心头。 大厅稳坐三人,当中一人华冠锦袍,灰须青面,高颧削骨,不怒自威,不消多说定是丁谓,其余两人莫忧都已见过,对座的是正室夫人,左下居是二夫人。 莫忧虽低着头,却仍能感觉自从进门之后就有两道强烈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她暗中深呼吸,丁青月已朗声道:“儿青月向爹爹、大娘、母亲请安。” 丁夫人笑道:“青月,向你爹爹介绍一下你身边的这位姑娘吧。” 莫忧大方的福了福,裣衽道:“小女子悠然见过丁老爷、丁夫人、二夫人。”说着,缓缓的抬起头来,从容的正视堂上。 丁谓显然被莫忧的面容震住了,青面骤然转白,险些一惊而起,然他倒底沉稳,略离坐便又徐徐坐下,目光却仍是留在莫忧脸上,没有说话,两位夫人侧眼看他,也不敢多话,丁夫人目光深沉,二夫人则含酸拈醋,低哼一声,半晌丁谓道:“昨夜让姑娘受惊了。” 莫忧淡淡笑道:“悠然得以平安脱身,亦是托贵府之福。” 莫忧轻声道谢,丁谓捋须道:“贼惊夜,看来府上戒备不善,青月往后要加强布署,姑娘可安心在府上住着。” 莫忧淡然扫过二夫人,故作沉吟,丁谓沉声道:“刚才老夫已听两位夫人说起姑娘,天下相貌相似者多矣,不足为奇。” 莫忧敛睫谢道:“丁老爷明查秋毫。” 二夫人不悦道:“老爷,以妾身看,这个悠然刚进府,贼就到,惹得府里一夜不宁……” 丁谓厉目射过,语气却是平淡:“胡说什么,悠然姑娘刚上府上即遭连累,应是咱们的不是。” 丁青月听了父亲的话,很是高兴,进言道:“爹爹,孩儿想娶悠然为妻,求爹爹做主。” 一语既出,众人俱惊,虽然大家都知道丁青月是喜欢悠然才将她带回府上,求亲是必然的,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提了出来,莫忧听了更是暗呼不妙,这个丁谓明明怀疑自己的身份却不做丝毫盘问,并且以“天下相貌相似者多矣,不足为奇”一带而过,还主动提出让自己住下,心机实在深沉,丁青月这时候提出来,丁谓要是一口答应下来如何是好? 丁谓尚未说话,二夫人就满面怨恨的提醒道:“老爷,这个……悠然,是青楼出身。”丁夫人不动声色的看着丁谓,丁青月不安的看莫忧,莫忧则是一副与己无关的神色,似乎刚才没有人说话。 丁谓淡淡的瞟了眼二夫人,和悦笑道:“青月,你与悠然姑娘相识不久,婚事不必操之过急,为父刚才也留悠然姑娘长住府中,不如你们先相处一段时间,彼此熟悉,再成婚不迟。” 一番话在情在理,丁青月无言以驳,莫忧亦刚要松下一口气,丁谓又道:“悠然姑娘,你虽然尚未与小儿成婚,老夫已然将你当成丁家人,望你洁身自好,与小儿青月好生相处,不要伤害彼此。” 丁青月含羞笑道:“爹爹放心。” 丁谓敛了笑,肃然看着莫忧,分明是等她的回复,莫忧心中一沉,什么叫把我当成丁家人,分明就是认出了我是丁家人,“洁身自好,好生相处,不伤害彼此”,分明是告诫自己不要动丁青月的念头,唉,自己哪里愿意伤害这么好的男子呢,俊朗、温柔、体贴,如果自己不是莫忧,如果没有如玉,或许……垂睫道:“丁少爷提携悠然出泥沼之大恩,悠然今生难报,愿相处之日为奴为婢相报,怎敢伤害丁少爷。” 丁谓一怔,继尔笑道:“甚好,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夫也不多过问。” 丁夫人向丁青月使个眼色:“青月,还不快谢过爹爹。” 丁青月一喜,鞠躬行礼,二夫人不敢再提“出身青楼”,又道:“老爷,这女子身份未明,您怎么能不管呢。” 丁谓不悦的扫她一眼,冷声道:“青月是你的儿子,他爱慕的女子怎么算是身份不明?” 二夫人哑口无言,丁青月听了又向父亲鞠了一躬,丁谓摆手道:“罢了,你们俩下去吧。” 丁青月应个声,扶着莫忧往外走,正巧迎面走来一位女子,翠衣曳地、环佩叮当,柳眉淡扫入鬓、美目流盼脉脉情,肌肤胜雪、桃腮带笑、说不尽的气度高雅、柔情绰然,莫忧立刻认出她就是那个晚上自己寻探丁谓,在小楼里见过的那位绝代佳人,今日一见,果然比夜色中更是妍丽出众。

第35章 第35章 一曲琴音,晗月赞不绝口。 满怀愧疚,莫忧意兴阑珊。 翠衣女子轻移莲步来到两人面前,向丁青月行礼,吐语如珠:“哥哥。” 丁青月笑道:“妹妹多礼了。” 翠衣女子一泓秋水柔柔的看了眼莫忧,笑问:“这位,就是悠然姑娘了?” 莫忧依样行礼:“悠然见过小姐。” 翠衣女子娴然笑道:“姑娘客气了。” 丁青月携了莫忧的手,道:“悠然,这是我妹妹晗月。” 莫忧微微一笑,她当真是丁谓的女儿,道:“悠然谢晗月小姐赐衣裳。” 丁晗月笑道:“本应送姑娘新衣裳才是,无奈夜深来不及缝制,几件穿过的衣裳,姑娘不嫌弃就好。” 莫忧垂首道:“悠然不敢。” 丁青月见莫忧没有兴致,向妹妹道:“妹妹,爹娘都在堂上,你先进去罢,晚些我和悠然再去看你。” 丁晗月看了看两人,启步进去,丁青月牵着莫忧回房。 丫环们早已送来点心,精致的摆满了桌子,昨日在聚花楼点那糕点时已赞叹不已,这会又瞧着这琳琅满目,叹想,如此美物,欣赏还嫌不够,怎么舍得吃下?丁青月已拉了她坐下,柔声劝她吃这吃那,莫忧垂首不语,淡定的品味,只觉得唇齿生香。 这一天,丁青月陪着莫忧闲步于丁府花园,丁青月性情谦和、体贴入微,莫忧除了觉得心中欠疚,游玩得倒也怡然得乐,一路漫步,一路让府上路径记了个遍,心中暗叹,如此九曲十八弯,就是白天也难辨方向,何况晚上? 丁府三餐并不是家人一起,都是丫环们将饭菜送到各人房中,莫忧也省去了见面丁谓他们的尴尬和谨慎,到傍晚时分,莫忧渐觉无趣,道:“丁少爷,府上可有琴弦,悠然愿弹奏一曲为丁少爷取乐。” 丁青月看着莫忧,道:“悠然,不要叫我丁少爷,这种称呼只会让我觉得,我们的距离很遥远。” 莫忧低头不语,丁青月目光中充满热烈:“悠然,爹爹已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很快就是夫妻。” 莫忧心头一紧,别过脸去,丁青月紧问:“悠然,你是不是怪我自作主张?你不高兴嫁给我吗?” 莫忧抬起头,泪流满面,丁青月的温柔让她无比惭愧,她原本只想利用他丁府少爷的身份来认识丁谓的长相与丁府的布局,却不由自主的为他柔情所困,他越温情脉脉,她就越羞愧难安。 丁青月大吃一惊,忙将莫忧搂在怀中,柔声问:“悠然,你为什么哭?是觉得母亲给你气受,还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莫忧只是流泪不说话,丁青月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劝导,只是轻抚着她的背,不住的道:“别哭别哭,但凡你说出你哪里不痛快,我都答应你。” 莫忧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丁青月的腰,把头埋在他的心口,低声泣道:“我怕我会伤害你,我怕我会对不起你,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丁青月身子一硬,怔了怔,继而柔情满怀,他用下巴抵在莫忧的头顶,轻声道:“你这么多愁善感,爹爹不过是随意一句话,你竟刻在心里了?你不会伤害我,不会的!” 莫忧没有再说话,她伏在丁青月的胸前,闭目静神,隔着衣裳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思绪慢慢延开,晚风吹过,莫忧有些凉,刚刚蔓延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她轻轻推开丁青月,丁青月细心的为她拭去泪痕,柔声道:“我们去弹琴吧。” 十指划过琴弦的时候,莫忧燥乱的心随着轻灵的琴音平静下来,起初曲调悠然自得、飘逸洒脱,渐入高潮,豪放无羁,潇洒自得。丁青月惊赞不已,问:“这是何曲?曲意深长,神情洒脱,山之巍巍,水之洋洋,尽现于指下。” 莫忧悠然念道:“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此曲名为渔樵问答。” 门外响起娇柔婉转之声“好一个渔樵问答,足见悠然姑娘琴艺绰绝,品性高雅。” 两人一看,丁晗月俏生生的立在门口,手里整齐的捧着些衣物。 莫忧忙起身道:“晗月小姐过奖了。”即要行礼迎进。 丁青月则招手笑道:“妹妹你何时来的?” 丁晗月莲步移进,道:“已有片刻,因惊叹于琴意,不敢打扰。”一边扶住莫忧,两人挽手对坐。 莫忧垂首道:“悠然粗陋,当不起小姐的夸赞。” 丁晗月笑道:“以琴论友,不必拘泥,姑娘刚才就此曲名为渔樵问答,这是姑娘自作的,还是?” 莫忧忙道:“悠然哪有如此本事,亦是习得他人作品。” 丁晗月问:“不知是何人,竟然做得出这样意境的好曲子,足以传以后世矣。” 莫忧微微笑道:“悠然亦不识得高人姓名,前些年在杭州时,偶然听人弹起,因喜欢这曲风才学的。” 丁晗月点头道:“原来如此,世人皆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只听这一曲,便知所言不虚。”莫忧笑笑不语。 丁晗月道:“悠然姑娘,这是我今日新做的衣裳,特意送来,望姑娘莫嫌弃。” 莫忧惊道:“这如何敢当。” 丁晗月笑道:“如何不敢担,一则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嫂嫂,二则凭刚才一曲,已令晗月欣赏之至,不过几件衣裳,聊表钦佩之情吧。” 莫忧脸红至耳后,还要推却,丁青月却接了过来,笑道:“难为妹妹费心了。”莫忧只得谢过接受,丁晗月又问莫忧年龄,丁青月有心要问,又不便开口,正好妹妹来问,也了却自己心愿,莫忧略一犹豫,道:“虚岁十七。” 丁晗月道:“姑娘长我一岁,若不嫌弃,我就叫你姐姐吧。” 莫忧欠身道:“悠然怎敢与小姐称道姐妹。” 丁青月笑道:“悠然,你是晗月未过门的嫂嫂,晗月叫你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莫忧心中象是翻了五味瓶,晗月,莫忧原本就是你的姐姐,只是这一声,中断了十年。 丁晗月已拉起她的手,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姐姐”,莫忧只得回礼“妹妹”。 丁青月喜道:“悠然,晗月性情温顺,你们会相处得很好。”莫忧低声称是。 门口有丫环请示:“少爷、小姐,晚膳时候已到,奴婢们布置到哪里?” 丁青月道:“今日高兴,就将饭菜都摆到这里吧,我们三人一起吃。” 丫环们很快摆了一桌,三人围席而坐,莫忧兴意阑珊,丁青月有夜间练剑的习惯,总是吃到半饱便停,丁晗月则是十足的官家小姐,每个菜都是浅尝则止,虽然也是一边吃一边聊些云淡风轻的话题,不多会便都放了筷,丫环伶俐的撤了席,丁晗月善解人意,看出莫忧隐心藏性,心知她是刚入府,人事不熟,不敢放肆,也就略说几句,便告辞了。 丁青月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陪坐她身边,见她蹙眉不展,道:“悠然,你似乎有心事,故而闷闷不乐。” 莫忧道:“丁少爷,悠然的心事,有一天你会明白。” 丁青月扳过她的身子,正视着她,英俊的脸上没有笑容,目光虽有柔情,却仍掩不住严肃,问:“悠然,在聚花楼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惊住了,你的确与莫姨娘长得很象,不过,我从不猜疑你与莫姨娘、阿忧有什么关系,因为你的吴越口音,但是我看到爹爹、大娘、母亲看你的目光,还有你看他们的目光,心里又隐约的不安宁,现在,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莫忧一怔,喃喃问:“我的目光怎么了?” 丁青月道:“我是习武之人,更是官场之人,惯看眼色与面皮,我看不出你的眼中有什么,但能看出其间藏有心事。” 莫忧叹口气,问:“我说,你就信吗?” 丁青月点头:“是!只要你说。” 莫忧犹豫片刻,正视他的目光,坚定的道:“好,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阿忧妹妹。” 丁青月怔一怔,继而欣喜的将莫忧搂进怀里,颤声道:“有你这句话,青月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莫忧轻舒一口气,他不知道,此刻莫忧亦是被自己这句话惊住了,十年了,自己几乎忘了那一幕,几乎忘了自己与莫忧的关系,青月,我骗你了吗?如果我是莫忧,我骗了你,如果我不是莫忧,我就没有骗你。是?抑或不是?莫忧仰起头看着丁青月满是喜悦的脸庞,在心里轻轻告诉自己,我,不是莫忧!我不想骗你! 丁青月修长的指尖划过莫忧的脸颊,莫忧心中一颤,想起颜如玉羞腩的目光,别过脸,低声道:“丁少爷,悠然想早点歇息。” 丁青月仍沉浸在刚才一句话的喜悦中,趁机道:“悠然,不能叫我青月吗?” 莫忧心底突的腾起什么东西,搅得五脏六肺都离了位,木然叫了声“青月。” 丁青月欣喜异常,再次拥入怀中,片刻才松开,道:“好,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整整衣冠离去。 莫忧独坐桌前,心中烦闷难静,十年了,第一次心乱,窗外有道浅浅的身影,修长伫立,莫忧迅速的理了理思绪,淡声道:“是青月么?进来吧。” 窗外人低笑一声,沉声道:“在下不是丁青月,也进来么?”声音很好听,清冷而有磁性,淡淡的笑中似乎隐含着嘲弄。

第36章 第36章 佳人奉茗,青衣人甘入罗网。 宝刹踏春,“丁青月”突遇不测。 莫忧微锁眉头,道:“既然已到窗前,若不相请,岂不是小女子的怠慢?” 窗外人略一思索,道:“丁府的千金丁晗月断然说不出这种话来,姑娘的身份令在下很有兴趣,纵是香闺布有天罗地网,在下也得进来一睹芳容了。” 莫忧声音略冷,笑道:“天罗地网?当真有趣,窗叶未扣门未拴,请进吧。” 身影消失在窗前,门无声的开了,门口着一位青衣男子,剑眉斜飞、星目灿然、面目刚毅俊逸、挺鼻薄唇轻含笑,身形颀长,莫忧以手抵下巴,淡淡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生得完美的男子,心中已赞了百遍,却是不动声色的斟了两杯茶,道:“你倒是未教我失望,从门而入。” 青衣男子唇角微扬,道:“佳人相约,在下岂能行那小人之径。” 莫忧扬眉笑起来,笑容灿若春花,道:“这是刚送到京都的西湖龙井,堪值一品。” 青衣男子也不客气,拂袖掩门,缓坐对面,莫忧端起其中一杯茶,放在他面前,道:“这茶中便有天罗地网,你喝是不喝?” 青衣男子眼角轻挑,道:“佳人奉茗,纵死亦值。”说着毫不犹豫的端起杯,悠品一口,赞道:“果然好茶。”莫忧微微一笑。 青衣男子渐敛笑意,问:“冒昧问姑娘与丁谓的关系。” 莫忧淡然道:“不足为外人道。” 青衣男子冷笑起来,不再多问,莫忧起身步至琴旁,素手一拨,一串琴音如流芳泻玉、倾然而出,青衣男子恍然笑道:“在下愚顿,一时竟忘了聚花楼的悠然姑娘。” 莫忧浅浅而笑,看来杜音音果然是个守信之人。 青衣男子驻目赞道:“悠然姑娘好琴韵,青月兄好眼光,两位姻缘当传为千古佳话。” 莫忧垂目笑道:“多谢美言了。”青衣男子目光依然停留在莫忧脸上,脸上的赞赏渐渐褪去,换上淡然的神色,道:“青月兄人中龙凤,悠然姑娘得遇此生之幸,望姑娘好生珍惜,告辞。” 莫忧在他转身之际,轻笑道:“悠然今晚巧遇阁下,便诚意相邀,大喜之日还望阁下赏个薄面,悠然当敬谢三杯。” 青衣男子略一怔,道:“好。”转身就走。 莫忧冷声道:“住。” 青衣男子惊诧的回头,莫忧淡然道:“阁下既是青月的朋友,为何不登门投帖,白日造访,却要深更半夜来?” 青衣男子略显吃惊,亦冷了声音,道:“传言姑娘小家碧玉,落尘青楼,身世之悬令丁府两位夫人生疑,看来是有些道理的。” 莫忧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是个捕蛇高手,善掐七寸,一句话将莫忧逼到角落,青衣男子冷声一笑,待要跨步出门,门外已传来声音:“姑娘可曾安歇?” 莫忧看了眼在门口的青衣男子,慢声问:“何事?” 丫环在门外禀报:“小姐来看姑娘了。”莫忧一怔,才共享晚餐分别不久,怎么又来?正迟疑,丁晗月在门外询问:“姐姐若是安歇了,我就明日再来。” 莫忧忙道:“未曾安歇,妹妹请进。”向青衣男子使个眼色,青衣男子微微一笑,轻步至窗前,正要开窗跃出,却听得窗外有丫环的轻语,不及思索,闪身隐入床后。 这边莫忧已开门迎进丁晗月,丁晗月笑道:“姐姐,我刚才向母亲讨了一天,明日去相国寺上香,姐姐可愿同往?” 莫忧心中欢喜,转念又想,贼惊夜事件尚未查明,怎么又允丁晗月外出,不怕意外么,莫非是他们在故意探试我,我若去,明日定不太平,我若不去,反让他们猜忌,遂笑道:“甚好,据说这相国寺是前朝睿宗皇帝钦锡更名,并亲笔书写了大相国寺匾额。可想气宇非凡,是座古寺宝刹。” 丁晗月点头道:“正是,这相国寺又称皇家寺,殿宇崇丽、巍峨壮观,而且香火鼎盛,出入多是达官、文豪与皇族,据说,圣上时常去呢。” 莫忧笑道:“如此说,明日我定要好好欣赏了。” 丁晗月喜道:“那,姐姐早些安歇,明日一早我来接姐姐。”两人见礼辞别,丫环们拥着丁晗月姗姗而去。 莫忧松口气,刚关上门,青衣男子从床后走出,门外又响起声音:“奴婢侍候姑娘安歇。”门吱的一声慢慢被推开。 莫忧想再掩门已来不及,拂袖将桌上烛光打灭,屋内顿时一片漆黑,丫环连声道:“奴婢失礼。” 莫忧道:“无妨,你们退下便是。” 丫环道:“少爷吩咐过,一定要侍候姑娘睡了才能离开。” 莫忧道:“也罢,我且略坐一会,你去取蜡烛来。”丫环应声退出,莫忧低咳一声,青衣男子晃身已在门口,回头向莫忧微微一笑,飘然离去。 次日一早,丁晗月果然来接莫忧,两人刚行过礼,丁青月含笑而来,见妹妹也在,笑问:“妹妹何事早来?”丁晗月将去相国寺的事说了,丁青月稍稍一怔,笑道:“悠然,你初到京都,是该去看看相国寺,我今日无事,陪你们同去吧。” 莫忧心中一喜,有青月在,自己便可安心了,忽又转念,若是青月遭人围攻,我是出手不出手?正忖念,丁晗月笑道:“哥哥愿意同往,自然更好,我去吩咐下人们备轿。” 丁青月摆摆手,正要说话,一个丫环匆匆跑来,道:“少爷,老爷请您去书房。” 丁青月笑道:“你们收拾吧,我去去就来。” 莫忧隐隐不安,丁谓此时召他前去,定是另有安排,果然不多时,丁青月回来,欠疚道:“我另有要事,不能与你们同行了,你们早去早回。” 丫环过来请示,轿子收拾妥当,是否现在出门,丁青月点点头,将两人送上轿,又仔细的嘱咐了随行的丫环侍卫们,一行浩浩荡荡的向相国寺去。 寺内香火鼎盛,远远的可见殿宇辉煌、紫气缭绕、香客接踵、游人如织。 大丫头在轿外请示:“小姐,香客太多,前方山路被轿马所拥堵,车马难行。” 莫忧转脸问丁晗月:“不如我们步行,可好?” 丁晗月略一犹豫,点头道:“甚好,正好观赏沿途风景。”便招呼停轿,几个丫头围过来,扶着两人下轿,侍卫们前后簇拥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山。 正值早春,山上叶未尽绿花未全开,无甚可看的,不过晨曦乍照,远山如画,轻雾如丝,叶尖晨露滴嗒,百鸟脆啼,倒是一派欣然景象,丁晗月坐守深闺,难得出门,惊赞不已。丫环们为讨小姐欢心,一道上也欢天喜地。 莫忧自小在深山长大,这景象不足为奇,表面附和的啧啧称赞,暗暗的观察四下有无可疑现象,快到寺门,也没有异常,莫忧渐渐放下心,随丁晗月齐肩入殿,两人在观世音菩萨座前虔诚的磕了几个头,丁晗月又向老禅师求了支签,丫环们陪同着在西厢解疑,一会柳眉紧锁,一会又含羞带臊,莫忧旁听半晌,觉得无趣,慢悠悠的在园中漫行,寺内亦有奇花异草、参天古树,放生池中金鲤摇尾。 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惊呼声,有人喊了句“哎呀,死了人了。”莫忧心一紧,赶紧回厢房,见丁晗月仍端坐解签,丫环侍卫围了一圈又一圈,看情景并没有听到刚才的惊呼,松口气转身往外走。 有人跟上来道:“悠然姑娘,外面人多眼杂,恐不安全,姑娘若是想出去转转,由属下陪同前往。” 莫忧扭头一看,一个长得高大威武的黑脸侍卫恭敬的看着自己,隐约就是那“吕大哥”,只因自己当时坐在梁上,又急于跟踪,未曾细看,不过他的声音却是记得,不禁在心底冷笑,这就是所谓的眼线了,微笑道:“有劳了。”也不理他,径直往外走。 黑脸侍卫恭声道声“不敢”,紧步跟上,莫忧看着人们渐渐向远处围过去,也加快了步伐,人群中有人喊道:“好象是丁府的公子,快死了。” 丁谓,你让青月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会快死了?莫忧象是被人猛然捅了一刀,脸唰的白了,低呼一声“青月”,疯了一样向人群冲过去,黑脸侍卫平静的看着她,慢慢的跟过去。 莫忧尖叫着“让开!让开!”扒开层层围观的游人,平地上果然俯躺着一人,满身血迹,一动不动,看这背象,正是丁青月,莫忧扑上去,心疼的抱住他,泪就流下来,哭喊:“青月,青月,你怎么了?”费力的将他翻个身,血液顿时凝固。

第37章 第37章 受挟制,莫忧巧舌自解。 恰相逢,苏岭无功受谢。 眼前的人虽然装扮酷似丁青月,但他不是。 莫忧身子一硬,突然跳开,侍卫挤上前,恭声道:“姑娘,可是看花眼了?” 莫忧点头道:“是看花眼了。”心中冷笑,丁谓,这是你布的一出戏吧,想得到我什么样的答案呢? 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人突然双目睁开,一个鲤鱼打挺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莫忧,莫忧先是一愣,随即反射性的往后躲,已是慢了一步,一只手五指粗如矩,已扣在莫忧的颈间,莫忧冷笑着看他,我倒要好好瞧瞧你们的这出戏。 黑脸侍卫刀亦出鞘,喝骂道:“大胆,青天白日竟敢劫持女子。”端剑平推,那人果断的将莫忧拉在胸前,厉声道:“还不住手。”黑脸侍卫见莫忧被挟,硬生生的收剑,围观的百姓见兵刃相交,都惊恐的往外退去,远远的驻步瞧热闹。 白衣人眨着眼看莫忧,渐渐浮上鄙夷之色,慢悠悠的冷笑道:“想必这位美人就是丁青月前几天刚赎出的悠然姑娘吧?”莫忧强迫自己冷静,平息急剧的喘气,坚定的迎上他的视线。 白衣人啧了一声,哼道:“聚花楼真不愧是东京第一的风花雪月之地,那里的美人儿一个个都别具风韵。” 黑脸侍卫紧攒着刀,凌厉的盯着白衣人的手腕,只待他稍稍一动,就抢上去救人,白衣人斜眼瞥他,不紧不慢的道:“你最好退开些,要不然我看你不顺眼,不小心把美人的脖子掐断了可就不好看了。” 黑脸侍卫恼怒的瞪他一眼,无奈莫忧在他手里,不敢不听,只得挪足稍退半步,眼睛却死死的不敢移动一线。 白衣人嘿嘿干笑两声,赞道:“果然听话,狗就是狗,吃着主人的饭,就要看好主人的女人,她要是少了半根寒毛,你回去也交不了差。” 黑脸侍卫沉声问:“阁下到底是什么来路,与丁府有什么怨仇?” 白衣人轻蔑的斜他一眼,哼道:“你不过是姓丁的一条狗,什么怨仇不怨仇,你还不配知道。”吐气慢条欺理,语气极度鄙薄。 黑脸侍卫受这侮辱,顿时黑脸气得酱紫,几欲发作,见莫忧受制于他,只得咬牙忍吞,恨恨的道:“阁下不愿意说也无妨,却没必要和一个女子过不去,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必落一个欺凌弱女的骂名?” 白衣人狂笑道:“某从来不在乎什么美名骂名,她虽然是个女的,不过与姓丁的沾了边,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委屈的。” 莫忧盯着他,淡然问:“你是与丁谓有仇,还是与丁青月有仇?” 白衣人讥讽一笑,道:“看你刚才紧张的样子,是不希望我与丁青月有仇了?” 莫忧毫不犹豫的答道:“是的。” 白衣人将眼细看她,略一犹豫,道:“你倒是个不俗的女子,那好,我也告诉你,这仇是丁谓结下的,不过丁青月是丁谓的儿子,自古父子同仇同恩,丁青月又岂能脱身事外?” 莫忧轻叹道:“道理确是如此,你在此装扮青月,挟持我又欲何为?莫不是想要挟青月做什么,你该知道,他绝不会为了我而做出对不起丁谓的事。” 白衣人道:“你真聪明,我也不糊涂。”说着,已扣住莫忧往外走。 黑脸侍卫阻道:“不许走。” 白衣人喝道:“你最好让开点,要不然,这位美人的脖子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断了。” 黑脸侍卫果然无奈,恨恨的退开一步,白衣人抓住莫忧几个弹身直奔后山,黑脸侍卫跺个脚,拔腿便追,不想远处传来呼声“吕侍卫!吕侍卫!”扭头一看,只见丁晗月被丫环扶着,急匆匆的赶来,赶情也知晓了莫忧出身的消息。 丁晗月惊得花枝乱颤,远远的见前方人群聚集,手扶丫环急步而行,未料一脚虚空,身子一侧向着丫环倒去,两人都吓得“唉哟”一声,抱成一团,齐齐的扑倒,眼见就要摔倒在地,一道人影从旁闪过,伸手拉住丁晗月的衣裳,将她稳稳的扶住。 丁晗月花容失色,住脚来看来人,顿时俏脸飞红,心肝儿乱撞,面前的男子白衣胜雪、面容俊雅、气质温和,飘然拜道:“多谢公子。” 白衣男子笑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多礼。”说完大步往人群而去,丁晗月面色略白,眼神渐黯,倒是身边的丫环甚是伶俐,喊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日后好做报答。” 白衣男子回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丁晗月好生失望,忽闻人群中有人道:“这不是苏岭苏公子吗?”苏岭只是含笑,黑脸侍卫吕扬快步走来,向苏岭抱拳道:“原来苏公子在此,有幸相逢,小可吕扬谢过苏公子。” 苏岭回头看看丁晗月,恍然笑道:“原来是丁府的千金啊,这倒是苏岭失礼了。”不再说话,转过吕扬,直奔后山,吕扬见苏岭前往,略略放心,赶来向丁晗月请安,又令众人好生照顾小姐,这才赶去后山。 再说白衣人掳了莫忧往后山,一路小奔越过禅院来到密林深处,这才停下,纵然已是气喘微微,却仍是紧扣住莫忧不放,平复了息气,冷眼看着莫忧,笑道:“如今你可明白了?” 莫忧道:“明白了,你不过是想先激怒青月,然后用青月去激怒丁谓,不过你又错了,丁谓并不喜欢我,他绝不会因为青月要救我而做什么。”她心里更是一叹,看来这还并不是丁谓做的戏。 白衣人挠挠头,轻轻一哼不作声,莫忧趁机打量他,此人虽然说话又冷又粗,生得却年轻,白衣人突然问:“你这样的聪明冷静,以丁青月之力住进丁府,只是偶然吗?” 莫忧冷笑道:“你想问什么?” 白衣人果然直言相问:“你进丁府,也是有谋而为吧,无论与丁谓是敌是友,总该对他有所了解。” 莫忧直截了当的答复:“是。” 白衣人来了兴致,立刻又问:“丁府里的人,你也了解?” 莫忧微微挑眉,反问:“丁谓?丁夫人?二夫人?还是谁?哼,你到底是与其中哪一个有仇有渊源呢?” 白衣人眼神闪闪发亮,颤声问:“那你,是否知道千亦小姐在哪里?” 千亦小姐?好陌生的名字!莫忧瞪眼道:“不认识!” 白衣人不敢相认,脸色一冷,追问:“当真不认识?” 莫忧微显不耐烦,答道:“从未听说过丁府里有这个人物,信与不信随便你。” 白衣人认真的看着莫忧的眼睛,突然哼道:“我将你关上三五天,不吃不喝,兴许你就想起来了。”说着拉着莫忧就走,苏岭远远的喝道:“住”,话未落音,白影已晃至眼前。 莫忧惊道:“苏公子,你如何来了?” 苏岭目光扫过她全身,见她衣裳整齐无破无损,略略放心,柔声道:“你别怕。” 莫忧呵呵笑道:“有苏公子在,何需我怕?” 白衣人冷笑道:“苏岭!哈哈,京城巨贾,无人不知,想不到竟然与丁青月的女人有旧交啊。” 莫忧冷声道:“你说话很难听。” 苏岭却不生气,淡淡的接言道:“这位姑娘是苏岭的朋友,不知何事得罪了阁下?阁下堂堂须眉,竟要挟持一小女子,不觉得有失颜面?” 白衣人面色闪过一丝惭意,哼道:“苏公子是个生意人,所谓颜面就是日进千金财大气粗,在下是讨债索命的,所谓颜面就是讨着了债索着了命。” 苏岭问:“依之意,是要索这位姑娘的命了?” 白衣人摇头:“在苏公子面前,不说假话,在下与这位悠然姑娘无怨无仇,不过是想借她与丁谓的关系打听点事。” 苏岭点点头,看向莫忧,莫忧心里倒是很欣赏白衣人的直率,笑道:“是的,但是他问的问题我答不上来,很遗憾的是,他又不相信。” 苏岭温和一笑,问道:“阁下想打听事情,却又不相信结果,未免让人为难。”白衣人垂首蹙眉不语。 莫忧笑道:“他是想挟持我去逼青月哩。”忽又惊咦一声,问道,“你何不直接去问他,何必非得抓住我?他若是知道,未必不肯告诉你。” 白衣人叹口气,闷声道:“我问过他,他也不知道。” 莫忧哧的乐了:“我知道了,你是想抓住我,逼青月去问丁谓吧?我告诉你,你还是放了我吧,莫说青月决不会为了我去为难丁谓,就算真的逼得丁谓开口了,从丁谓嘴里吐出来的话,可信吗?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也想不明白?” 白衣人哼道:“丁青月素来不好女色,竟然一掷千金为你赎身,可见你在他心中的重要。” 莫忧突然收了笑,严肃道:“你又错了,一掷千金只为美色,丁谓却是他的父亲,你以为他会如何?”白衣人有些目瞪口呆,苏岭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 远处隐隐传来寻呼声,莫忧眨着眼道:“这里是相国寺,是皇家寺院,我虽是青楼出身,但如今也算是宰相府的人,我如果在这里出事,事情就会适得其反,你要是还想在这开封打听点别的消息,就不应该打草惊蛇。” 白衣人似在犹豫,寻找的声音越来越近,莫忧不再说话,只是真诚的看着他,白衣人低叹一声,突然松开莫忧,几个弹身已在数丈开外。 莫忧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消息丛林之中,满意的看着苏岭笑,丁谓啊丁谓,原来不少人和我一样在找你的麻烦啊。 苏岭深沉的注视着她,不用他出手相救,莫忧温言数句就将挟持人轻松打发。 一道白影疾掠而来,伴随着了一声焦急的“悠然”闪身已到两人面前,丁青月急切的拉过莫忧,低声问道:“可有受伤?” 莫忧有些尴尬,笑道:“没有,他只是抓错了人,嗯,这位是苏公子,刚才多亏苏公子及时赶来,向那贼澄清误会,那贼这才恍然离去。” 丁青月回身抱拳,笑道:“苏兄,多时不见,想不到在此相遇,刚才多谢苏兄救了内子。”

第38章 第38章 晗月芳心暗许,羞将姻缘付苏岭。 莫忧冰心作伐,无奈拒婚在双亲。 内子?莫忧惊诧的仰头看丁青月,青月面带微笑,眼神坦然而真诚,唉,如果悠然真的只是一位青楼女子,能够得到丁青月的青睐,被他称为内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只得垂首不语。 苏岭的面容略显一僵,很快笑道:“丁公子客气了,苏某也是恰好路过。”扫了眼垂着头看地的莫忧,道,“再说,那贼表示抓错了人,匆匆离去,苏某没轮上出手,当不起谢。” 丁青月问:“幸好是抓错了人,没有伤到悠然,如今山贼猖獗,防不胜防,不知他原意在谁?”悠然到的第一夜,丁府就来了贼,也是抓走悠然又送回,甚是蹊跷。 苏岭笑道:“他未多说,只是匆匆离去。”既然如此,丁青月也不便多加打听,正说着,一群人赶了过来,有寺院里的和尚,也有观看的香客,更多的是丁府里的侍卫,丁青月一看没有吕扬,喝问:“吕扬呢?” 一个侍卫答道:“吕侍卫在殿内守护着小姐。”丁青月想起妹妹晗月,心头一紧,贼能够在大庭广众下掳走悠然,区区一个吕扬怎么能保护得了晗月?从贼两次误抓又放来看,很有可能目标在晗月,忙向苏岭道:“烦请苏兄代为照料内子,舍妹仍在前殿,恐有危险。” 莫忧也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又去抓晗月,毕竟晗月是丁谓的亲生女儿,她的份量比我足,也忙道:“青月,你快去看晗月,快去。”丁青月向苏岭抱个拳,闪身奔去。 丁府的侍卫们纷纷跟随丁青月而去,其余人过来围着莫忧评头道足,也有啧啧称赞的,也有说大难不死的,也有询问劫后情况的,莫忧好不烦恼,一概不答,向苏岭使个眼色,就垂着头突出重围。 两人一前一后,不言不语,回到前殿时,丁青月与丁晗月都安然不恙,丁晗月迎上来,喜道:“姐姐,刚才实实惊险,幸好无恙,菩萨保佑。”又见苏岭立在一旁,俏面飞上红云,粉粉悄悄低下。 丁青月上前向苏岭致谢,苏岭客气的回过,闲聊几句,就道辞离去,丁晗月以手绢掩面,眼角余光目送苏岭离去,这边丁青月已招呼丫环侍卫们,簇拥着,下山回府。 一进府上,丁谓、丁夫人、二夫人就闻讯赶了过来,丁夫人拉着丁晗月左看右看,瞧她无恙,松口气又来看莫忧,莫忧淡然一笑,不言不语,二夫人则双手抱在胸前,拈着个手帕,似有幸灾乐祸,丁谓则沉着脸捋着胡须不动声色的道:“世道不宁,以后出府务必多加小心,青月,陪悠然姑娘进屋。” 丁青月得了令,别过众人,扶着莫忧回屋,关上门,丁青月显得很是高兴,扶住莫忧的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脉脉含情,莫忧大惊,不知他这突然而来的兴奋从何而起。 丁青月喜道:“悠然,适才一路上,我问了吕扬,你是以为我受了伤才被挟持的,难得你心里这样在意我。”莫忧心中叹道,青月,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思,我只因欠你恩情,感你深意,念你是莫忧的兄长。 莫忧讪然一笑,忽想起一事,问:“青月,你怎么突然赶到相国寺去了,莫不是得了闲暇,特意去接我和晗白?”丁青月听此一问,脸色顿变,默默走开,临窗呆立,半晌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莫忧走过去,柔声道:“若是不能说,就不说了,我再不问起就是了。”丁青月颇显欠疚的拥过她,道:“悠然,实不相瞒,爹爹原是想设计这样一场戏,来试探你待我之心,不想竟有贼抢在我之前,让你受惊。” 原来如此,莫忧呆呆的看着他,你们原来设计一场假戏,却没有想到假戏之前有真戏,幸好我莫忧伶牙俐齿,也幸好苏岭及时赶到,不然我此刻……丁青月见她双眼发直,愧疚难当,低声呼唤,莫忧叹道:“青月,你如今可满意了我的心?” 丁青月满面通红,惭道:“丁青月惭愧,悠然的心,何需试探。”莫忧摇头,青月啊青月,你哪里知道,丁谓要试探的,不是我待你如何,而是我是不是莫忧,我有没有武功。 莫忧其实并没有猜准,丁谓要试探的除了她是不是莫忧,除了她有没有武功,还有,就是青月说的,她待青月之心。假戏成真,没有让丁谓试探出这位悠然姑娘的身份与底细,却让丁谓相信,悠然爱上了青月。 更让众人意料之外的是,丁晗月自相国寺回来后就神情恍惚,忽羞忽燥,忽恼忽忧,一日三遍来看莫忧,闲说那日相国寺之事,不过是些慰问之话,莫忧却惊觉到这位相府千金心中暗藏心事,于是,她也开始细细回忆与追究,终于,她想起苏岭。 莫忧也开始试探,丁晗月这位深闺小姐哪里经得住莫忧的明察暗问,很快就透了底,果然是女婵娟相中了风liu郎,莫忧探得真相,心里好生难安,不说苏岭的财富,单凭他一身功夫,十个莫忧也不是对手,这样厉害的人若是成了丁谓的女婿,被他招于门下,无疑于我莫忧面前又多了一重大山,我岂肯助他成事阻了自己的大事。 转念又想,纵然丁谓于我有杀母之仇,我恨他之心切切,但是丁晗月温柔娴淑,一向待自己有礼有节,从不曾因我青楼出身而轻视于我,她这样的好姑娘理应处于仇恨之外,配个好郎君,嗯,窈窕淑女丁晗月,与那苏岭倒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莫忧啊莫忧,你怎么好因一已之私误人姻缘? 于是,在与丁晗月谈话之时,旁敲侧击,提醒她,应当主动和丁夫人说起,求母亲做主,找个媒婆去苏岭家求亲,不想丁晗月听了这个建议当时就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啊哟,姐姐,我一闺阁女子,怎么好自己去说这男女之事?生生羞死晗月了。”掩了面扭身就走。 莫忧拉住,笑道:“妹妹糊涂,一时之羞与一生幸福相比,孰轻孰重?妹妹难道没有听说过红拂女与李靖私奔的故事?那红拂女为了自己幸福,竟然能深夜敲开李靖的门,表白心意,此事传为千古佳话,妹妹是个千金小姐,无须私奔,只需自己提及便可,我曾听说那个苏公子,家里也是有名气的,想必门户差不多少,夫人如此爱护妹妹,焉能不许之理?” 丁晗月羞道:“姐姐,晗月不敢,那红拂女之事,晗月也听丫头门嚼嘴说过,虽然勇气可嘉,倒底有失礼仪,晗月不敢学她,母亲教导甚严,自古姻缘有媒说之言,父母之命。” 莫忧无奈,心知以晗月的性格,绝无可能自己提及一字,心念一转,悄悄的在她耳边低声一语,丁晗月听完很是欢喜,羞涩不语。 送走丁晗月,莫忧就找到丁青月,找个机会说了晗月的心事,青月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莫忧,问:“你以为,苏岭娶晗月可好?”莫忧道:“我对苏岭并不太了解,不敢断言,好与不好,你帮晗月拿个主张。” 丁青月笑着答允,果然到晚上向父母请安时,提及妹妹的终身大事,道:“儿看苏岭,此人不差,相貌俊美,性情温和,家中富足,尚无妻室,何不将妹妹许配于他?” 丁夫人不语,看向丁谓,丁谓缓缓道:“苏岭是巨贾,家财以万贯计,亦是凌家螟蛉之子,也算是身家名望,只是晗月尚年幼,婚嫁不在一时,此事容后再说。” 丁青月道:“妹妹年将十六,正是订亲许婚之时,那苏岭这样才貌人品,若是错过,岂不可惜?爹爹若是舍不得妹妹早嫁,不如先将亲事订下,晚几年再过门也可。” 丁夫人迟疑道:“青月说的这个苏岭,老身也听说过,是个商人,人品倒是不错,不过无官无职,纵有万贯家财,也是布衣白丁,晗月嫁他,岂不是相府小姐下嫁商贾为妇?” 丁青月欲言又止,丁谓摆手道:“青月,此事不必再提,为父自有主意,老夫虽然儿嗣有六,但是惟有晗月一个女儿,她的事,为父另有安排。”挥手示意丁青月退下。 提亲一事就这样终了,丁晗月听说后,双目黯然,泫然欲泪,不过她银牙轻咬,一叹作罢。 莫忧又是气恼又是纳闷,气恼者为人父母不体察女儿心思,强拆姻缘,纳闷者以苏岭的标准都不满意,他想将女儿许配给谁?暗自愤愤一阵,又好生劝慰晗月,每日里陪着弹琴绣花,游园赏景,丁青月时常不在,据说朝庭近日事多,莫忧有心打听,又想何必管这闲事,如此过了几日。 夜黑风高好时机,莫忧紧了紧衣裳,蹑手蹑脚的出了门,檐角灯笼微微摇动,园中树木投下模糊的阴影,时不时有一队队的巡卫走过,莫忧幽灵一样在廓角树后飘忽而行,丁青月的房间没有灯光,亦无人语,想必已然熟睡,莫忧露出个微笑,青月,你不知道是最好的。 丁谓的书房里却仍亮着灯,莫忧并不着急,丁谓是个好学之人,虽位居高官,却苦读诗书,在诗赋文章上颇有成就,或许,母亲当年亦是欣赏他这一点,莫忧暗提口气,跃上廓梁,决定等他。 不料房中竟传来丁谓低声的怒斥:“你当以大局为重,儿女私情怎是男儿的全部?”

第39章 第39章 父女有天仇。 兄妹难成姻。 另有一人道:“孩儿不敢,不过,并非只有林大人能助爹爹大事,何必非这门亲事不可?”莫忧一怔,原来丁青月没有安歇,却在这里。 丁谓哼道:“你倒底年轻,这个林士奇可不敢小看,往后亦必有作为,圣上年纪虽小,却已不满太后专政,收权是迟早之事,林士奇善附会,深得圣上喜爱,老夫欲稳坐相位,少不了此人的相助。” 丁青月默然半晌,道:“爹爹,孩儿已许悠然姑娘为妻,爹爹亦当众认可,如今又让孩儿另娶林小姐,这教孩儿如何面对悠然姑娘?” 莫忧颦忖,丁青月若是娶了他人,自己正好脱身,这倒是桩好事。 屋里丁谓不悦道:“老夫当日认同你们的婚事,却并非许她为你正妻,待林小姐过门后,你亦可收她为妾,你若是真心喜欢悠然姑娘,尽可以宠她,林小姐不过空占妻位而已,你非那小门小户的汉子,娶妻纳妾原在情理之中,偏宠妾室也正常得很,不必因对悠然的偏爱而非让她做正室。” 丁青月惊呼一声,道:“孩儿怎么忍心悠然姑娘为妾室?” 丁谓拂袖道:“有何不可?自古婚约,父母之命,为父帮你定下正妻,此为我丁家大计着想,往后三妻四妾,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为父也不过问。” 丁青月默默不语,丁谓低叹一声,摆手道:“你退下罢,明日林大人过府,双方即交换生辰八字、定下良辰吉日,尽快完婚。” 丁青月无奈的问:“这么急吗?” 丁谓点头道:“嗯,朝中之事朝夕巨变,此事宜早不宜迟。” 丁青月还要说什么,丁谓道:“早娶妻,方能早纳妾室。”丁青月不再多言,请安退出。 莫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颓然离去,挺拔的背影落寞而无奈,心中亦有一丝伤感,尽管丁青月在外人面前身份高贵,但是作为丁谓义子,政治婚姻还是无可回避的降临,为了丁家,或者说为了丁谓,丁林联姻是丁青月不能抗拒的责任。 婆婆,阿忧要违背你的嘱咐了,这样好的时机,我岂能错过? 莫忧从廓梁上跳下,推门进屋,丁谓坐在太师椅上,手捧书卷,见莫忧进来,脸上犹存的怒气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不留一丝痕迹,也不起身,淡然问:“悠然姑娘何事来访?” 莫忧亦迅速的扫一眼屋子,整齐的书架上书卷有序,紫檀花架,名瓷恰放,香炉生烟,墨宝酣畅,简致中颇显品味,她合上门,平声道:“丁大人应该有话问小女子才是。” 丁谓合上书,平静的打量莫忧,笑道:“姑娘请坐。” 莫忧摇摇头,道:“还是着吧,立能让我保持谨惕,相府森严,小女子不敢冒然。” 丁谓面皮有些颤动,他目注着莫忧,眼中凝聚起悲伤,低叹道:“阿忧,你是回来为你娘报仇的吗?”莫忧这些个小把戏,怎么能瞒得过宦海沉浮数十年的丁谓? 莫忧笑起来,笑容灿烂如花,在夜里盛放,看得丁谓有些痴然,眼前的少女,恍惚就是十年前的她。 莫忧毫不犹豫的答道:“是啊,看来你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丁谓点头道:“没错,当年老夫带人搜遍了青目崖也没有见到你们的尸骨,就断定你们还活着。”转又问,“你娘,还好吗?” 莫忧冷笑道:“她好着呢,正等着你去看她。” 丁谓脸色一变,悲道:“她死了?” 莫忧黯然道:“你当初派出千人追杀,不就是要她死么?” 丁谓颓然一叹:“是啊,我也恨她啊……” 莫忧冷漠的看着他,道:“恨她抓住了你的把柄吧。” 丁谓突然摔书而起,愤然道:“是!她不念夫妻情份,执意置我于死地,我岂不恨她!” 莫忧漠然道:“能置你死地的把柄!哼,也就是说丁谓确实为官不正,其罪当诛。” 丁谓负手对视,目光渐渐凌厉:“她既然死了,那卷帛一定在你手上。” 莫忧挑了挑眉,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丁谓轻声笑起来:“柔儿生的女儿果然胆大,敢身负卷帛只身上京。” 莫忧冷笑道:“晋国公果然聪明,可是晋国公以为莫忧来到京城,会将卷帛放在身上?” 丁谓脸色渐冷,这个丫头果如自己所料,将卷帛另藏一处,转言道,“你与青月即将成婚……” 莫忧挑了挑眉,漫声道:“莫忧绝不为妾。” 丁谓一怔,看来方才与青月的对话已被她尽听,青月身负绝技竟没有发现她就在门外,可见这丫头功夫了得,缓言道:“若为妻……” 莫忧轻颦眉道:“青月是莫忧的哥哥!” 丁谓摇头道:“他是老夫的义子。” 莫忧蓦然大怒,这老匹夫,又打算以青月为诱来换取卷帛吗?冷笑道:“那又如何?他姓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你丁谓的儿子!” 丁谓有些动容的看着她,叹道:“那好,你既然如此坚决不以青月为念,又如何隐姓埋名唱一出青楼记引青月上勾,以你的身手,想杀我,当不难。” 莫忧冷声道:“十年了,我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了,若不进来先会会你,万一杀错岂不浪费?” 丁谓笑道:“你确实不简单,那么你今晚亮出身份,可是有把握能杀得了我?” 莫忧道:“不妨试试。” 丁谓摇头:“你杀不了我。” 莫忧陡然冷静下来,继而笑道:“是青月在门外吧?可是,是我杀你快呢,还是他救你快呢?”丁谓一凛。 身后的门吱然滑开,丁青月忧伤的在门口,莫忧欠疚的别过脸不看他。 丁青月怆然道:“你曾向我保证过,你不是阿忧。” 莫忧黯然笑道:“是与不是又如何?”转又道,“我说过,不会伤害你。” 丁青月道:“可是,你要伤害我的父亲。” 莫忧突然鼓起勇气看着他,严肃道:“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丁青月呼道:“阿忧,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 莫忧嘶声道:“可是我的母亲不是你的母亲!”丁青月怔怔不语。 莫忧慢慢转过身对着丁谓,丁谓亦直视着她,眼中并无惧怕,或许是因为有青月在,乐做旁观,莫忧倏的提袖扬手,一道银光闪电般射向丁谓,丁谓闭上眼,微微笑着,果然如他所料,丁青月亦伸指弹出一物,速度更甚于银光,两物空中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双双跌落地上,一为袖箭,一为钢丸。 莫忧道:“青月,看来我要杀他,必须先伤你,是么?” 丁青月黯然道:“阿忧,你知道,我应该这么做的。” 莫忧点点头:“那就动手吧。” 丁青月道:“阿忧,这是相府,你走吧。”他眼眸尽是忧伤,为什么,悠然会是莫忧? 莫忧道:“你同样知道,我不能放手的。”说着,已启步靠近丁青月,突然一个旋身已欺身近前,指尖解光闪动,划向丁青月颈间,丁青月先是犹豫,直至寒光晃眼,才出手相迎,两道人影扭到了一起。 丁谓静静的看着,一双儿女在眼前拼命,一个要杀自己,另一个要救自己,这世间,如此竟有可笑可悲之事。 门外脚步声传来,丁府的卫兵们持械堵住了门口,莫忧眼角微敛,一边攻击丁青月一边思索如何逃生,丁青月显然看出她的心思,低声道:“阿忧,我护你出去。” 莫忧眼中闪出一线光芒,忽又暗淡,道:“不必了,丁少爷如果保护一个刺杀丁相的贼,不但有负丁家少爷的身份,亦不好做林大人的贵婿。” 丁青月浓眉微皱:“阿忧,原来你都听到了,你是在怪我吗?” 莫忧摇头道:“你刚才在门外应该也听到我的话,莫忧怎么嫁丁谓的儿子?” 两人腾挪闪跃中,丁谓稳坐不移,对门口的卫兵亦不作理,莫忧得了个空,摔手丢出一只袖箭,丁青月扑身抓住,皱眉道:“阿忧,先离开此地。” 久不开口的丁谓突然下令:“把这个贼,抓起来!”声音平静无波。 丁青月急呼道:“爹爹,她是阿忧!” 丁谓冷声道:“在老夫眼里,她是个贼。”挥挥手,门口的卫兵得了令冲了进来,将丁青月与莫忧围在中间,书房本来宽阔,却也容不下数十人,两人伸展不便,只得停手,卫兵们趁机上前。 莫忧大喝道:“再上前一步试试!”卫兵们先是一怔,很快又迈进,莫忧面色一沉,摔出一把袖箭,哀嚎之声不绝,走在前面的几人额心中箭,缓缓仆倒,后面的人犹豫了。 丁青月向父亲道:“爹爹,阿忧倒底是您的女儿,放她走吧。” 丁谓眼中闪过一道异彩,道:“青月,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房吧。” 丁青月求道:“爹爹,求您念在骨肉之情,饶过阿忧。” 莫忧冷眼扫视着四周的卫兵,丁青月又道:“爹爹,明日一早林大人即将过府,何必为贼一事耽搁安歇。” 丁谓沉思片刻,叹口气,挥挥手,丁青月使个眼色,卫兵们依序退出。 莫忧看着丁青月,心绪起伏,想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扭身离去。

第40章 第40章 受命追捕,吕扬技不如人反被戏。 隔墙闻盗,莫忧怒不可遏杀脏官。 一个翻身跃出丁府,莫忧立在檐头顿了顿,快步奔揽月居去,才行途中,忽感不异,骤然停步,身后有气息逼近,莫忧微微一笑,扭身向另一街道走去,时快时慢,左转右拐,显然是在戏弄那些黑暗中的随追者,京城无宵禁,官民可共娱共乐,不过此时春深尚寒,后半夜也无人逗留街头,东京街道清冷沉寂,如此过了大半夜,果然有人沉不住气,嗖嗖嗖的跳出来,将莫忧围在中间。 莫忧扫视众人一眼,认出领头一人乃是上次寺庙随护之侍卫吕扬,笑道:“如此沉不住气,怎得丁谓器重?” 吕扬面无表情,道:“悠然姑娘,小的只听命于相爷,得罪了。”话刚落音,已拔刀扑来,莫忧侧身躲过,笑问:“哦,这么说,是丁相让你来杀我的?” 吕扬再起一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白光,莫忧手无寸铁,左躲右闪,凭着身形灵活,吕扬也不能伤她分毫。 吕扬倒是个实在人,点头道:“不错,悠然姑娘得少爷青睐却不惜福,胆大妄为竟敢刺杀相爷。” 莫忧故作恍然:“刺杀朝廷命官确实是死罪呢,不过这么大的罪,我也算是钦犯了,你一个侍卫敢动钦犯?” 吕扬果然一怔,手中的刀收了一半,莫忧拧身飘上墙头,银铃般的笑声在夜色中飘浮,吕扬满脸懊恼,领着众人寻声追去,笑声总在前方,漂渺不定,吕扬大声道:“休要逃跑,四方城门均已紧闭。” 没有回声,笑声也中断了,吕扬四下张望,突闻一声娇笑从头顶传来,惊出一身冷汗,仰头看去,只见莫忧翘着脚坐一檐角,身子半依在展翅欲飞的琉璃凤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莫忧道:“吕扬,你瞧我会在乎城门的关闭么?回去告诉丁谓,天生我莫忧,就是为取他性命耳!” 吕扬有些怒意,道:“这开封城内警卫森严,姑娘纵然轻功高明,想要出城,也不容易。” 莫忧笑道:“是么?那就不劳吕侍卫操心了。”摇身飞过,如一只白蝶在夜空起起落落,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果如吕扬所说,城里到处是巡逻的卫兵,一队队的穿行,城楼上更是卫兵林立,为这个沉睡的都城带来神秘而紧张的色彩,莫忧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只在屋檐上行走,揽月居和聚花楼都不能去,如何是好? 莫忧一边思虑一边信步而行,夜色中见前方一座院子建得甚是华丽,屋舍错落如迷宫,心中一动,飞落入院,蜻蜓点水般且行且望,竟未找着一间安全无人的小屋,正气恼,旁边的一间屋子突然有人低声嚷道:“好好的,又搅我睡觉。”声音粗鲁却无硬气。 莫忧惊了一跳,忙靠墙静听,一个女声娇声道:“老爷,妾心里闹得慌,老爷若不将那银子的事实说了,妾就睡不安稳。” 那男的低声唠叨句什么,欲不答理,无奈经不起女的推搡折腾,似乎坐起来。 女的紧问:“老爷,妾瞧那王曾老儿也不是个好惹的,这事儿若是砸了,可要罪连九族。” 那男的自负道:“丁相做事,滴水不漏,我们可高枕无忧,只管收拾仓库出来存放银子便是。” 事涉丁谓,莫忧上了心,那女的似犹存忧虑,道:“老爷,正因为如此,您才更要小心,万一事发,丁相可以双手一推,那咱们可就做了替罪羊了。” 男的睡意甚重,懒得听女的罗索,不耐烦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只管在家梳妆搽粉,休要管老爷的正事,老爷我跟随丁相多年,忠心耿耿,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事发,小皇帝也奈何不得,何况丁相有太后作主,这朝中上下,谁人敢说半句。” 女的倒底胆小,低声念叨:“百万两白银可为数不少,若是有人联动群谏,太后又怎么庇护?事情既泄,总有个顶罪的,丁相岂不把你推出去?” 男的似乎被说动,低唔一声,犹豫道:“你这婆娘倒是有些见识,事关重大,不得不防,容老爷想个法子,牵制丁谓。” 两人恩爱一阵,男的喜道:“丁谓义子丁青月,素与江湖人士往来,咱们可制造些假相栽赃于他,倘若事发,无法推脱,就咬住丁青月勾结草寇暗聚钱财,有谋反之心,丁谓是其父,必脱不了干系。” 女的笑道:“这法子不错,丁青月若谋反,则必是丁谓指使,有如此一着棋,才算高枕无忧。”屋内又传来暧mei的声音,哪里料到屋外的莫忧听到“丁青月”三个字,已然陡起怒色,青月,我曾说过不伤害你,可是我是莫忧,我必须伤害你,可是,我绝不能容忍别人伤害你。 思忖以此,也忘了自己是丁谓全城追捕的逃犯,一脚将门踹开,喝道:“好一对奸人,竟然半夜商议害人。”床上两人被这突来一喝,惊得尖叫而坐起,抱被团坐。 莫忧上前一步,黑夜是也瞧不清楚两人面目,指着那男的冷声唬道:“胆敢伤害丁少爷,我取汝项上人头!” 那男的稳了稳神,见是个小姑娘,壮了壮胆,大声喊“来人啊,有贼!” 莫忧低喝道:“再喊一句,要你狗命。” 那男的一怔,偏那女的又喊起来“救命啊,有贼。” 莫忧断喝一声“住口”,随手抓起床头悬的丝绦,弹指及绕在那男的颈上,纤指拉住,微一用力,那男的即觉得喉间一紧,气息不畅,直吓的那女的也顾不得羞耻,松了被子抱住丈夫,一迭声呼道:“啊呀,老爷,你可怎生了?”扶住他往莫忧靠。 莫忧喝道:“都闭了嘴,我饶你们两条性命,听是不听。” 那男的翻着白眼说不出句完整的话,直是哼哼,那女的连声答许:“饶命,饶命。”一边说着,转着眼滴溜溜的打量莫忧。 恰在这时,门外已响起一串脚步声,有人在门口请示:“老爷,何事吩咐?” 莫忧弹了弹手指,向那女的低声威胁:“让他们离开。” 那女的眼珠在丝绦上来回流转,突然扑上,双手抓住丝绦往回扯,并扬声呼救:“快……”莫忧未堤防她竟有如此胆量,因恐众人闯入不便应付,情急之下,松了丝绦,指尖一弹,一道银光划过,那女的只吐出一字,即闷哼一声,颈上一线鲜血喷出,就歪倒在床上。 男的才刚解禁,气息初稳,“哎呀”一声,来不及惊呼,莫忧双目一瞪,低喝道:“若敢说半句,教你同她一样下场。” 男的哆嗦着点点头,颤声回道:“梦语而已,你们都退下吧。”门外人犹自不信,复又贴门问道:“老爷,果然无事,小的们就去了。”这才离去。 莫忧这才伸手一探那女的鼻息,已然死亡,顿时脸上也失了血色,自己原来不过是想伤她一伤,吓唬一下而已,想不到下手太重,竟丧她性命,她虽可憎,有害青月之意,终究只是意图,并未实施,自己不该杀她,眼见那血如线一样绕走颈间,很快染红一片肌肤,在微弱的夜色中显得异常诡异,一时间也心慌意乱,呆若木鸡。 那男的看莫忧神色带惊,当即猜出她的心意,挣开丝绦,忍住恐惧硬了心肠道:“呔,你这女子,好生胆大,竟然在天子脚下杀人,按律当斩,本府念你一介女流,又是失手而为,只要你悔过自新,可从轻发落。” 莫忧回过神来,压下自责与慌乱,冷冷一哼,叱喝道:“你待如何发落?” 男的细细沉吟,壮了胆子,轻轻一咳,道:“本府……”话未说完,已觉鬓角一寒,斜眼看时,一撮头发落了下来,吓得赶紧伸手向额边一摸,汗已细密渗出,忙改口道:“无罪,无罪。” 莫忧冷声道:“你倒识时务。”男的因身上未着寸缕,也不敢下床,只是捂着被子,求道:“女侠饶命。” 莫忧道:“饶了你的命,岂不是等于纵你去陷害丁少爷。” 男的忙道:“若得女侠手下留情,万不敢再有动丁少爷分毫的念头。” 莫忧道:“那好,你且讲讲,你刚刚商讨的是件什么事,说与我听听。” 男的一怔,陪笑道:“小官一时糊涂,贪图些小银两,既然被女侠识破,自然再无此念头。” 莫忧冷笑道:“百万两白银也算是小银两?你是什么身份,敢在天子脚下这么明目张胆的贪敛。” 男的见莫忧竟然不知自己身份,极为惊异,转念陪笑道:“一个九品芝麻官而已。” 莫忧喝道:“九品芝麻官焉能住这么大的府邸?敢不实言相告!” 男的心思暗动,见莫忧连朝堂重臣都不清楚,一时起了胆要吓唬,哼道:“实话告诉你,本官乃朝之重臣,权倾当朝,你一个小丫头胆敢行刺朝廷命官?只要本官拟一道本,你就要碎尸万段!” 莫忧微微一怔,突然冷笑起来,行刺朝廷命官?你也不是第一个了,虽然丁谓没有杀着,罪名已担下了。眼见窗外天色浮白,心知自己已是“重犯”不能多耽搁,一旦天亮,自己无可脱身,必陷笼牢,心念至此,顾不得什么,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紧,狠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冷笑道:“是么?那我就只好杀了你,让你拟不了本。” 男的见莫忧毫不以此为惧,一时怔住,转瞬即张口就喊“有刺客……”,莫忧眼中闪出一道狠光,扬手摔出一只袖箭,血光溅过,那男的双眼一瞪,直挺挺的扑在床上。

第41章 第41章 垂锦幔,避官兵,半刻假鸳鸯。 盘青丝,披罗衫,一厢真情人。 眼见床上歪倒两具尸身,面色狰狞,血流成线,莫忧亦心跳如鼓,全身冰凉,努力的抑止住心头的恐惧与彷徨,僵直着足倒退两步,眼睛仍是呆呆愣愣的瞪着床上,鬓角细汗绵绵,手心如浸水中,莫忧啊莫忧,你一夜之间,连杀两人,双手染满鲜血,已是负有血债的罪人了! 正痴愣着,忽遥听得院中传来仆人快步奔近的声音,心神一凝,惊觉自己应该速速离去才是,瞟眼窗外,天色又亮了几分,一时间心又紧了,再深深的望了眼床上两尸,狠一顿足,转身出了门,天色已微明,再跃上屋檐,躺在屋檐上琢磨去向,眼前又反复闪过死去两人的面容,心乱如麻,不禁抬手打量双手,十指纤纤,修长如葱,晶莹如玉,丝毫看不出才刚杀过人,不由得如痴如幻,恍似梦中,喃喃自语:我也会杀人,杀的却不是丁谓,这可如何是好? 呆坐一阵,叹想,若非我就这般在屋檐上藏上一天再做打算,又想不妥,自己一身白衣,就算常人不往屋檐上多看,也难保不被发现,始知身为逃犯的滋味,犹在犹豫,又有一群侍卫来到楼下的酒楼拍门询问,店老板惊惶的回话,折腾一阵,侍卫们才离去。 莫忧心中黯然,突然想起“换装”,无奈笑笑,翻身半坐,打量着不远处有个客栈,弹身飘入,贴耳其中一间客房门外,听了片刻确认屋内无人,推门隐入,刚做喘息,就听着罗帐内有人轻声道:“莫姑娘!” 莫忧被这三个字惊得几乎跳起,以背贴门,罗帐撩起,一脸温厚的笑脸出现在莫忧面前,莫忧心中一喜,道:“苏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苏岭下床,衣冠整齐,哪里象是正在睡觉的样子,莫忧眉角带疑,苏岭笑道:“我在等你。” 莫忧面色一凛,以背靠墙,手捏成拳,冷声问:“你知道这一切?” 苏岭温言道:“我只知道这一晚上丁府的侍卫喧嚣,就猜到是你出了麻烦。”这句话,他没有笑,眼底是淡淡的关切。 莫忧想起上次自己夜探丁府被发觉,多亏他相助,他虽然不知道原由,想必也猜得出自己与丁谓有仇,今夜丁府再度闹“贼”,他想到是自己所为也不足为奇,又问:“那你又在这里等什么?猜到我会来这家客栈这个房间?”忽又忆起自己刚到丁府的那个晚上,府上还真来了贼,这个苏岭来路可疑,他,会是那个晚上丁府的贼吗? 苏岭笑道:“我也不是算命先生,怎么能算得这么准?不过我是在你之后进了客栈,看着你贴在门上,你从门入,我从窗入,如此而已。” 莫忧心底升起一股凉意,这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再悄悄瞟一眼后窗,果然窗叶未合好,看来果然是他刚刚开窗进来,而自己贴在门上听了半天都没有听出动静,如果他是丁谓的人,实在太可怕了…… 苏岭看她发愣,温柔的笑问:“怕我是坏人吗?想抓狐狸何必等到京城,早在川西山上就抓住了。” 莫忧释然笑道:“你功夫太好了,你若是想害我,只怕我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说着话,门外已传来喧哗,两人同时皱起眉头,侍卫们已哟喝着店掌柜的进店搜寻,苏岭问:“现在还相信我吗?” 莫忧快步走到窗前,轻轻启窗往外一探,路上侍卫往来,叹道:“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区别?门前窗外都是卫兵,我是无处可逃了。” 苏岭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看了看床,垂下眼睫,莫忧已明白他的意思,脸腾的绯红,脚步声越来越近,掌柜的声音求道:“官爷,查了这么多房间,都没有发现,小可店里哪有官爷要找的坏人呢。” 莫忧咬咬牙,脱鞋上床,苏岭迟疑片刻,亦上床垂帘,门外敲门声响起,苏岭故作惊慌:“什么人?做什么?” 侍卫喝道:“搜捕犯人,快开门。” 苏岭吱吱唔唔的不去开门,侍卫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喝了句什么,一脚把门踢开,苏岭“哎呀”一声,有人将罗帐掀起,只见一男一女只着中衣,相偎而眠,那女子尖叫一声,惊羞的躲入男子怀中。 侍卫们亦觉尴尬,忙放下床帐,哟喝着出去了,掌柜的看了看紧垂的床帐,松下一口气,随侍卫们掩门离去。 莫忧一把将苏岭推开,慌手慌脚的穿上外衣,面红耳赤不敢抬头,要下床却必须跨过苏岭,苏岭柔情脉脉的看着她,慢慢的起身披衣。 莫忧一阵风似的穿衣穿鞋,跳下床四下查看,苏岭道:“现在还不能走,城门未开,守卫森严。” 莫忧靠在门上,低垂粉颊,羞赧道:“多谢救命之恩,不过……” 苏岭笑道:“苏岭向你起誓,绝不说与第三人。” 莫忧点点头,脸上烧得难受,扭身背对他,苏岭又道:“我有个地方,可保你安全,你可愿意随我去?” 莫忧问:“是你家么?” 苏岭点头道:“算是吧。” 莫忧突然想起那个拈酸吃醋的丁二夫人,有些犹豫,问:“你,可有妻室?我带罪之人随你前去,恐不方便?”她想起丁晗月曾中意于他,自己曾托丁青月向丁谓说起婚事,被丁谓否决,却没说否决的理由,莫忧曾在心里猜测,莫不是苏岭已有妻室,丁谓不愿女儿为妾。 苏岭笑起来,眼梢尽是融融春意,道:“苏岭并未成亲,无不方便。” 莫忧背对着他,对他眼中的意味毫不知情,转身道:“若是官兵去搜查,岂不是连累了你?” 苏岭笑道:“你去了自然知道。” 莫忧看他笑意温暖,心里亦觉着暖暖的,点头道:“好,我相信你。” 苏岭柔声道:“天色尚早,你再睡会,我去安排一下。” 莫忧也不追问,倒床就睡,苏岭则转身出门,远远的看掌柜的送侍卫们出店去,这才招他过来,低声耳语一阵,那掌柜的点头去了。 因有苏岭的保护,莫忧一觉睡醒天已大亮,睁眼看见苏岭坐在一旁笑看自己,俏脸飞红,起身嗔道:“现在可出门?” 苏岭指着床头道:“我给你买了衣裳,你换上试试。”莫忧低头见床头果然摆着个包袱,拎起一看,不禁傻了眼,只见衣服镶金嵌玉、珠钗华丽耀眼。 莫忧蹙眉道:“如此花哨张扬,我不习惯。” 苏岭笑道:“正是因为你不习惯,我才买的。丁府已发出辑拿告示满城张贴,追捕一个白衣长发女子,若不刻意将你装扮一番,只消跨出这道门,就被人认出。” 莫忧默默不语,反复摆弄那衣裳与头饰,苏岭道:“我回避一下,你赶紧换上,待出了城门,你立刻丢掉即是,不过逢场作戏,衣服与脑袋哪个重要?” 莫忧舒口气,道:“有道理,你出去罢。”苏岭出门守护,莫忧迅速的穿戴起来,衣服尚好,只是那些头饰,莫忧怎么也摆弄不好,只好叫苏岭进来。 苏岭看她苦着脸呆坐在床头,温厚的笑起来,眼中的温柔慢慢漫延,他走过去,轻轻接过木梳,道:“我帮你梳。”,莫忧有一刻发怔,想起在庙内,颜如玉正要为自己梳头却被他打断,隐隐有些悸动,苏岭已握住她的乌发梳了起来。 梳齿轻柔的划过细细密密的发丝,莫忧的整个身体都感受到这种温情的触摸,变得敏感而羞涩,不知为什么,这个羞涩突然转变成了恼怒,他凭什么动自己的头发,凭什么对自己这么亲昵? 来不及责问,苏岭已为她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并别了支珠簪固定,然后从包袱里取出大朵的簪花,绕髻一圈,垂在肩头。 莫忧的责问卡在喉间没有吐出,她从苏岭温柔而惊赞的目光中读出了自己的美丽,同时,也读出了这目光的暧mei,她扭身相背,低声道:“可以出门了吗?”她并不知道她的面容与发髻勾起了苏岭一段遥远的记忆。 苏岭有些失神,略顿了顿,伸手揽过她的肩,轻声道:“走吧。”,莫忧有些颤栗,不过没有躲开,他说得对,有什么比脑袋更重要的? 两人刚出门,掌柜的迎了过来,向苏岭道:“公子,马车已备在门口。” 苏岭点点头,道:“半个时辰后,铺子要开门了,你也赶紧离开,莫叫伙计们看出端倪。”原来,这客栈是他的。

第42章 第42章 城门遭盘问,吕扬亲送刺客出开封。 凌府避灾祸,苏岭巧留娇娥住西厢。 掌柜的道:“公子放心,老奴晓得。”苏岭不再说话,揽着莫忧往外走,掌柜的在后面恭送道:“公子、夫人慢走。” 莫忧一怔,什么?夫人?仰头瞪了眼苏岭,苏岭则报之他一贯的微笑,道:“夫人,看着点路,别崴了脚。”莫忧无奈,逢场作戏嘛。 门口果然停着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一位穿戴不俗的马夫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向两人道:“公子、夫人请上车。” 再一次听到“夫人”,莫忧仍是十分尴尬,忙低着头上车,苏岭搂住她的腰,轻轻将她带上,马夫说了句“公子、夫人请坐稳了”,扬鞭赶马,往城门而去。 莫忧问:“这马车是临时雇来的,还是你自己的?” 苏岭避而不答,道:“可是觉得过于豪华?呵呵,如此方能配得上苏公子与苏夫人的身份。” 莫忧默默不语,京城巨贾的身份确实需要这样的车马才能配得上,到城门时,如二人所料,车被拦了下来,门卫问:“车里是什么人?” 马夫答道:“车里我家公子与夫人。” 门卫道:“昨夜相府有贼行刺,相爷已下令全城搜捕,往来官民,都要搜查,绝不能放过贼。” 马夫道:“原来如此,这车里坐的是苏岭苏公子,你们也要亲自看一看吗?” 门卫忙道:“既然是苏公子,小的自然不敢唐突,只是……”门卫显然不敢搜查,但是碍于丁谓的命令,也不敢放出,很是为难。 马夫冷冷发笑,正要说话呛他,一人一骑飞奔过来,喊道:“昨夜开封府尹陈彭年陈大人被人刺杀,贼潜逃,吕某奉丁相之命,封城搜捕。”莫忧始知不久前刚死于自己袖箭的人名叫陈彭年。 数门卫纷纷上前领受,哟喝着关城门,马夫毫不惧怕,道:“吕大人既然是奉了相爷之令,小民莫敢不从,不过我家公子与夫人有急事出城,可否通融?” 吕扬问:“你家公子和夫人是什么人?敢无视于相爷的旨意吗?” 马夫道:“不敢,我家公子姓苏,名讳岭,今日陪伴夫人出城祭祖。” 吕扬一怔:“原来是苏公子,吕扬岂敢阻拦。” 马夫道:“如此,小民代公子谢过吕侍卫。”待要驾车,吕扬喝道:“且慢!” 马夫问:“吕侍卫还有何见教?” 吕扬道:“吕某有命在身,不敢懈怠,要亲自掀帘看看,车内若果真是苏公子及夫人,吕某当恭送出城,得罪了。” 大手伸出正要掀帘,车帘自启,苏岭揽着莫忧端坐车内,一手挑着车帘,温笑道:“吕侍卫,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吕扬忙拱手道:“果然是苏公子,吕某奉命行事,多有得罪。” 苏岭笑道:“吕侍卫客气了,吕侍卫既是在办差,苏某自然要配合吕侍卫,这是内子。” 吕扬定睛看莫忧,心中一震,虽然莫忧已换成锦衣华服、珠钗满头,吕扬还是满目惊异,苏岭笑道:“吕侍卫,改日来寒舍小啜,如何?” 吕扬回神笑道:“那就叨扰苏公子了。请!”说完,果然领道送马车出城,苏岭朗声笑道:“多谢吕侍卫。”马车扬鞭绝尘,消失在晨曦之中。 吕扬嘴角扬起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容,转身回城,喝道:“封锁城门!” 莫忧毫不犹豫的脱掉身上繁琐的衣裳,苏岭伸手接过,笑道:“可不要丢在这路上,虽说出了城,可是丁谓的鼻子还是很灵敏,不可大意。” 莫忧叹口气,又慢吞吞的准备再穿上,苏岭按住道:“你不喜欢,就不必穿了,马车一直进到院子,无妨的。”莫忧很是高兴,伸手又拔头上的钗,苏岭一把捉住她的手,柔声求道:“你戴着很好看,别取下,好吗?” 莫忧感觉体温迅速从他掌心传遍全身,脸颊火一样的烧起来,她垂睫抽出手,却没有再解发髻,苏岭的目光越来越热,莫忧觉得车内的气息浊重,坐立难安,这个男人太温厚,温厚得如一张网,一旦笼罩,将无可脱逃。 好在马夫已在外面请示:“公子、夫人,请下车吧。”苏岭“嗯”一声,向莫忧微微一笑,扶她下车,莫忧本想推开,看马夫就在一旁,只得又由着他了。 刚下马车,还来不及打量这是哪里,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个红衣少女,肌肤胜雪,秀雅绝俗,娇柔婉转之际,说不尽的轻灵可人,只见她歪靠在朱廊上,向着苏岭招手笑道:“苏二哥,苏二哥。” 苏岭亦向她笑道:“婉玉,过来认识一下。” 红衣少女连蹦事跳的跑过来,嘻笑道:“苏二哥,这是我的二嫂吗?” 苏岭微笑不语,莫忧不愿他们再说下去,忙行礼道:“小女子莫忧,蒙苏公子搭救。” 红衣少女也回礼道:“我叫凌婉玉,是苏二哥的妹妹,姐姐叫我婉玉就是。”凌婉玉象晨曦中的红莲娇柔纯真。 苏岭笑问:“婉玉,又没去练功吧?” 凌婉玉噘嘴道:“天天就那几招,有什么好练的。苏二哥,你回来得正好,娘正念着你呢。” 苏岭问:“娘近日身体可好?” 凌婉玉点头道:“还不错,就是爱叨唠。” 苏岭笑笑,不用问也知道娘在叨唠什么,道:“走,去向娘请安去。”转向莫忧道:“这是凌府,亦是我的家,我陪你去见见凌老夫人,我义母。”莫忧心想,既然寄人篱下以求避祸,总不能亏了礼数,点头应许。 三人来到正厅,厅内已坐有数人,莫忧悄悄打量,当中坐着一位老夫人,半百年纪,身着锦衣,面目慈祥,身后两个丫头,一人端茶,一人捶肩,左右坐有两个男子,皆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一人三旬左右,生得方面浓眉,大眼炯炯,沉稳如山,一个弱冠少年,面如美玉、身材修长、神采飞扬。 三人走来,那少年首先起,喜道:“苏二哥,你可算回来了。” 苏岭笑道:“四弟好。”又快步上前,向老夫人拜倒,口称,“母亲在上,受孩儿一拜。” 凌老夫人宠爱的将他扶起,笑道:“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又天天往外跑,一刻也不得闲。” 苏岭笑道:“劳母亲挂怀,见母亲精神大好,孩儿亦倍感安心。”说完又向三旬男子问好,“大哥安好。” 那男子拍拍他的肩,笑笑,看见门口的莫忧,笑问:“苏二弟,这位姑娘是?” 苏岭忙扶过莫忧,道:“母亲,这位莫姑娘是孩儿在归途中结识的朋友。” 莫忧机灵的向在座各人福了福,道:“小女子莫忧,见过老夫人及两位公子。” 凌老夫人温笑着将莫忧打量,慈祥的目光中隐约闪现一线奇异的光彩,一闪即逝,扶起笑道:“姑娘生得着实标致,老身欢喜得紧。” 苏岭笑道:“莫姑娘在京城无亲无友,孩儿将她安置在府上,正好与母亲做伴。” 凌老夫人笑道:“这敢情好。”当下吩咐身后的两个丫头,“去将西厢好生收拾,一凡用物与婉玉相同。”丫头们领命退下,凌老夫人又拉住她介绍众人,那三旬男子是凌老夫人的长子凌昭德,凌婉玉是三女,弱冠少年是幼子沐容,莫忧少不得又再次行礼。 众人复入座,苏岭问:“母亲,如何不见梓凤?” 凌老夫人笑道:“他是匹野马,这会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苏岭笑笑,一家子又叨唠些家常话,无非是凌老夫人的日常起居、众兄弟的武艺进展及苏岭的生意,莫忧从话中听不出大人大事,不过早已透过苏岭,猜出凌家的不同凡响。 闲谈了一会,凌老夫人也倦了,摆手道:“昭德,你去忙你的公事,岭儿与莫姑娘刚回来,一路风尘,早点回房歇息吧。”众人都起来,早有丫头进来扶着老夫人退入后堂,苏岭也向众人告退,扶着莫忧去西厢。 凌府风格雅致、曲廊亭桥,西厢翠竹修立、青瓦翘檐,进了房间,清香泌肺、紫幔如烟,定窑的美人瓷曲线柔和、洁白温润,红梅青竹相映其中,赏心悦目,墙上墨泼酣畅、山葱水郁仿佛流溢。 莫忧忍不住称赞不止,回头见苏岭正似有深意的注视着自己,忙正了正心神,沉吟片刻,道:“苏公子,荷蒙收留,莫忧感激不尽,只恐引来官差,给苏公子和府上添麻烦。”

第43章 第43章 乍闻大谬,二子争一妇。 恍知真象,新痛揭旧伤。 苏岭淡淡一笑,宽慰道:“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已经出了城,城里的事情,就不要再担忧了。” “开封府尹陈彭年……”莫忧略一犹豫,微微一笑,锁眉不展,道,“此人声名在外,我早已有耳闻,不过我在杀他之时,却的确不知是他,也不想杀人,手染鲜血,并不是一件值得欣悦的事情。” 莫忧顿了顿,抬眼瞟了眼苏岭,继续说:“事实就是,我的确伤了两条人命,已是朝廷钦犯。” “事情已经过去,陈彭年此人……为官确有不正,你也不必耿耿于怀,风波不久自然过去。”苏岭没有打断莫忧的话,静静的听她断断续续的说完,才缓缓的劝导,他并没有过多的评论陈彭年的善恶。 莫忧再一次想起,他是个巨贾,言词谨慎,当然是不会随意说朝廷大臣的坏话,就算陈彭年已经死了,也不会言之直白。 她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心里盘算着何时可以风波过去,自己就可以尽快离开这里,她并不想欠他的人情,他的眼神、笑容容易让人不舍,这并不是自己的需要。 苏岭正要说话,门外似有人来,莫忧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向他使个眼色,道:“是婉玉,应是找你有事。” 苏岭笑道:“让她进来便是。” 忧摇头道:“婉玉眼角微红,似乎有心事,他来定是找你,你去罢。” 苏岭似有一怔,道:“我去去就来,你先休息会。”门外果然红影晃动,苏岭回身向莫忧温和的笑笑,走出去,凌婉玉迎上去,低低的说了句什么,苏岭拍拍她的头,两人快步走远。 凌府的被褥用品,丝毫不比丁府差,柔软清香,莫忧毫不客气的一觉睡到天已尽黑,翻身一看,房内烛光摇曳、桌上点心齐备,看来丫头们已进来侍候过,不免生出羞赧,吃了几口点心,又有丫头进来,道:“姑娘起身了,想吃些什么,厨房都有,姑娘只管吩咐就是。” 莫忧看看天色,摆手道:“这个时辰,大家都安歇吧,不用吃什么了。”将丫头们打发走,再回床上却反复难眠,索性出门,漫步竹林绣亭,初春的夜色下凌府显得非常美丽,一草一木、一亭一石,都布置得恰到好处。 莫忧忘情于中,信步而行,陡闻前面房中灯光微弱,传来隐隐哭泣之声,莫忧吓了一跳,忙侧身隐于花丛,不敢动弹。 隐约听到凌老夫人叹道:“孽子,你为何这样倔强?” 又听凌沐容泣道:“娘,我与大哥同是您的孩儿,你为何这样偏心他?孩儿素日乖巧,从不敢惹娘生气,只这一件,孩儿铁了心,求娘成全。” 凌老夫人气得骂道:“孽子,你胡说的什么?你与昭德都是娘的骨肉,娘岂会偏心谁?昭德是你大哥,为等婉玉长大至今未娶正室,你年纪还小……” 凌沐容道:“娘,孩儿不小了,孩儿求娘把婉玉许配给孩儿。” 凌老夫人忍不住气极伤心,竟隐约哭起来,又听得凌昭德的声音道:“既然四弟如此痴心,我这做大哥的焉有不让之理?婉玉嫁我是妻,不嫁我是妹,一家人何必纷争,惹母亲伤怀?”咚咚几声,好象是磕头的声音。 莫忧听得云里雾里,哪有将女儿许配给儿子的?哪有兄弟两人抢娶姊妹的?这凌老夫人看上去慈祥明理,怎么如此处理儿女婚嫁大事?这也未免太胡闹了? 正独自思忖,一道红影飞奔而来,正是凌婉玉,凌婉玉“蹬蹬蹬”跑到门口,毫不犹豫推门而入,于是屋中景象尽入莫忧眼中,正中堂前高供一灵牌,凌昭德与凌沐容跪在灵牌前,凌老夫人端坐一侧,掩袖而泣。 凌婉玉在门口,三人都着实吃惊,兄弟二人痴跪不起,凌老夫人稳了稳神,淡然道:“婉玉,这么晚了还不睡去?” 凌婉玉哭道:“娘,我当真不是您亲生的吗?” 凌老夫人慢慢的起,惊异的问:“你这是听谁说的?” 凌婉玉道:“娘,您只说是还不是?” 凌老夫人拭拭眼角的泪,问:“婉玉,你这是怎么了?告诉娘,你都听说了什么?” 凌婉玉扑在凌老夫人怀中,道:“娘,您还要瞒着我吗?你要把我许配给大哥,是不是?如果我是您亲生女儿,您怎么会这么做?” 凌老夫人转向凌昭德,似有不满,语气却仍是温和:“昭德,是你和婉玉说的吗?” 凌昭德忙跪倒在地,凌婉玉抢着道:“不关大哥的事。” 凌沐容却道:“是我说的,我对婉玉说,她不是我亲妹妹,我要娶她,娘,我如不说,婉玉就成了我大嫂了。” 凌老夫人惊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沐容道:“昨天晚上我去书房找大哥,娘不是正好也在吗?我就在门外听到了,您亲口说要把婉玉许给大哥,娘,您好偏心,上次王丞相主动提亲,要将女儿嫁给大哥,您却将亲事给推了,原来您是早就准备要把婉玉嫁给大哥的。” 凌婉玉仰头泪涟涟的看着母亲,凌老夫人抚mo着她的头发,怔怔不语,凌婉玉哭道:“娘,今儿您就把实话都告诉我吧。” 凌老夫人扭头看看堂上的灵牌,长叹一声,道:“沐容,你去把岭儿叫来,老身今晚给你们讲一段往事。” 凌沐容知道事关重大,忙起身去找苏岭,很快与苏岭同来,凌老夫人见两人来得如此迅速,苏岭身冠整齐,也猜出他并未安歇,低叹一声,看来,有些事是该让孩子们知道了。 苏岭略显尴尬,低声叫道:“娘!” 凌老夫人道:“岭儿,你虽非我亲生,然情同亲生,今夜之事为凌家家事,你亦可听得。” 苏岭垂首道:“孩儿遵命。” 凌老夫人起身踱至堂前,小心翼翼的捧起灵牌,泪眼婆娑,道:“今夜梓凤不在,不过婉玉已然知晓实情,情非得已,老身今夜且当着你们死去的爹爹告知你们一件十七年前的事情。” 众孩儿一齐儿跪在灵牌前,凌老夫人悲声道: “十七年前,你们的爹爹应友人之约比剑,回家的路上遇见一群蒙面人在追杀一个女子,这女子大腹便便,分明即将临产,可是被围攻得身受重伤无法脱逃,眼见就要一尸两命,你们的爹爹上前相劝,言语不合拔剑相向,击退众敌,护住女子逃跑,” 半路上女子产下一对双胞女婴,你们爹爹要带女子回府养伤,无奈女子产后出血不能行走,眼见追兵又近,女子请求他带上孩子快走,你们爹爹不忍心弃她而去,将两个婴儿分明藏在草丛,追兵赶至,再起杀戮,他们敌不过你们爹爹,就暗中下了毒。 你们的爹爹中毒昏迷,醒来后,那女子已被杀死在旁,再去草丛中寻找婴儿,却只找到一个,另一个不见踪影,想必是被他们掳走,你们爹爹只得将那女子埋了,抱着女婴回家,可是毒气攻心,不过一日就不治而亡…… 众孩儿皆隐泣不已,凌婉玉抱住凌老夫人哭道:“娘,我就是那个被爹爹救起的女婴,是吗?” 凌老夫人亦搂住她,抚上她的粉颊,哽咽道:“婉玉,你正是那个女婴。” 凌婉玉啼哭不已,三子同声问:“娘,可知爹爹当年中的什么毒?” 凌老夫人流泪道:“老身悔手无缚鸡之力,又从不知江湖人事,暗中查访多年,至今不得结果。” 沐容道:“娘,那爹爹当时是何症状,孩儿不信,找不出当年的凶手!” 凌老夫人回忆道:“你们爹爹抱了婴儿刚进家门,就吐了血,不过很快就象无事一般,向我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又开始吐血,此后每个时辰都吐一次血,而且血呈紫黑,到次日清晨就……” 凌婉玉哭道:“都是孩儿害了爹爹。” 凌老夫人忍泪道:“我孩不必自责,此是宿命。” 苏岭锁眉不语,泪闪双眸,凌昭德含泪扭身问:“苏二弟,你见多识广,可有听说过这种症状?” 苏岭凝目道:“小弟这些年走南行北,未曾听说,不过大哥放心,明日小弟即去打听。” 凌昭德点头道:“有劳苏二弟了。” 苏岭沉声道:“大哥这话生分了。” 凌沐容剑眉一竖,大声道:“苏二哥,我要随你一起闯江湖。”

第44章 第44章 左右为难,儿女姻缘怎决断。 兄弟相争,杀父之仇不肯休。 苏岭温和的拍拍他的肩,道:“四弟,莫惹母亲生气。” 凌沐容剑眉一挺,道:“苏二哥,我要为爹爹报仇。” 苏岭不语,义子的身份与温和谨慎的性格告诉他,应该由大哥凌昭德安排,果然凌昭德道:“四弟,你还小,应该陪在母亲身边,爹爹的大仇,三个哥哥自有担当。” 凌沐容怒道:“大哥,我已十七,可成家立业,怎么还小?我也是爹爹的亲生儿子,理当为爹爹报仇。”他这话在凌昭德听来,除了为父亲报仇外,还在告诉大家,他可以娶婉玉! 凌老夫人自然也听出弦外之音,叹道:“沐容,听你大哥的。” 凌沐容挑着双道剑眉,道:“娘,孩儿听您的,可是,婉玉……” 凌老夫人显然今夜不想再谈儿女婚嫁之事,避而不答,拉过凌婉玉,从怀中取出一只碧玉戒指,轻轻为她带上,道:“这是从你亲娘手上取下来的,如今把它给你,一则它算是你亲娘留给你的遗物,另外,亦希望从中能查到你的真实身份。” 凌婉玉搂着凌老夫人的脖子,哭道:“娘,您就是我的亲娘,我不要别的娘,您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要把我嫁了?”哀哭不止。 凌老夫人亦被她哭得肝肠寸断,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婉玉,娘迟迟不告诉你们当年之事,除了孩儿们都未成人,娘不敢招惹江湖人事,怕引来祸端,也是出于私心,不想让你离开,娘将你当成亲生女儿,只愿你一直守在凌家守在娘的身边,娘今夜把事情都和你说了,娘若把你许配给昭德,你愿意吗?” 凌老夫人哀求的看着凌婉玉,那眼中除了母亲对女儿的慈爱,亦是婆婆对新媳妇的渴望。 凌婉玉呆呆的看着母亲,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怎么能拒绝?可是,嫁给大哥? 凌沐容一步上前拦在中间,大声道:“娘,我要娶婉玉!您为甚不将婉玉许配给我?” 大哥!四弟!凌婉玉背过身捂着脸抽泣,娘,孩儿后悔得知这一切,娘,孩儿不愿意!凌沐容一拉抓住她的手,道:“婉玉,我们俩一向要好,一起练剑、一起习字看书、一起玩耍,你应当要嫁给我的!”少年情炽如火,在心爱的女子面前熊熊燃烧。 凌婉玉看着四弟,这个只比自己少三个月的朝夕相处的弟弟,仿佛一瞬间从一个小玩伴长大成了俊美的少年,眼前这张朝气蓬勃而略显稚气的面孔、跳跃着热情光芒的眼睛,再看看一旁的大哥,他永远都是那样的沉稳严峻,刚毅的嘴唇紧抿着,我嫁给谁? 凌婉玉看着这对兄弟,一时间情绪激荡不能自制,娘,不要这样逼我!她一把摔开凌沐容,扭身奔出,凌沐容喊着“婉玉”追上去,正巧一个人从长廊尽头快步走来,见凌婉玉掩面奔来,惊讶的叫道:“婉玉,你怎么了?” 凌婉玉见了此人,如得救星,奔上去扑在这人怀里,双手紧搂住他的腰,大哭道:“二哥!二哥!二哥!”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一叠声的哭喊着。 此人温柔的拍着她的头,问:“婉玉,你怎么哭得这样伤心?发生了什么事?娘和大哥呢?” 凌沐容跑过来,蹙着眉道:“二哥,你回来得正好。” 此人扬起脸,轻轻拉开凌婉玉,道:“婉玉莫哭,有什么事回屋里说去。”凌沐容也来拉凌婉玉,凌婉玉却只是抱着不松手,凌老夫人、凌昭德和苏岭闻声都从屋里走出来,凌老夫人低叹一声,道:“梓凤,进来。” 花丛中的莫忧自从那人抬起头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是他?那晚夜探丁府的青衣男子,生得如此完美,不容易让人忘记,原来他是凌府里的二公子凌梓凤。 凌梓凤扶着哭哭啼啼的凌婉玉随众人进屋,扫一见众人的一脸肃穆与泪痕,就知道出了大事,忙扶了母亲坐下,轻声叫了声“娘……” 凌老夫人想必已因为回忆当年丈夫的惨死情景与凌婉玉的哀声哭泣而悲伤,神态已显倦意,叹道:“梓凤,刚才你不在,娘和他们说了什十七年前的往事,婉玉并不是你的亲妹妹,她是你爹爹抱回来的。” 凌梓凤似乎并不意外,道:“娘,您是想让婉玉回去认祖归宗吗?” 凌沐容大声道:“娘是想将婉玉许配给大哥!” 凌梓凤这才有些吃惊,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道:“娘,婉玉不是我亲妹妹,孩儿其实是知道的,那年祖翁派人接大哥与孩儿去,住了不过三个月,娘就命人将我们接回来,说是爹爹病危,又说新添了一个妹妹,那一年,我七岁了。” 凌沐容一把抓住凌梓凤,怒道:“二哥,原来你也知道,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你们都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卟嗵跪在凌老夫人面前,哭道:“娘,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您却独独瞒着我?” 凌老夫人也抹着泪道:“儿啊,非是为娘有意瞒你,当年你大哥二哥都已懂事,你尚未出生,娘也是无奈。” 凌昭德拉起凌沐容,低声道:“四弟,不要胡闹,娘已很伤心。” 凌沐容怒目相向:“大哥,你如今和我说这风凉话?你原来蓄谋已久,要娶婉玉,是不是?” 凌昭德尴尬的扭身要走,凌沐容拉住他的胳膊,道:“大哥,这些年你都是看得见的,我与婉玉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你却不顾兄弟之情,横刀夺爱。” 凌梓凤脸色一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沉声喝道:“四弟,不要胡言乱语,一切有母亲作主。” 凌沐容哭道:“二哥,你一向疼我,怎么也这样说?” 凌梓凤道:“听二哥的话,先把嘴巴闭上,让母亲清静些。”声音不高,可是十分威严,凌沐容素来听从二哥的,纵有满心的不悦,仍然听话的停了话。 凌老夫人闭目坐在椅上,眉尖蹙起悲伤,凌婉玉与苏岭一左一右的侍候着,凌婉玉低低的抽泣着,苏岭则沉默不语。 凌老夫人握着凌婉玉的手,一边轻抚,一边道:“婉玉,娘不逼你,娘只是太喜欢你了,不舍得把你嫁出去,你大哥的性情你也熟知,将来过了门还是我的女儿,委屈不了你,你细细考虑吧。” 凌沐容轻嚷着问:“娘,孩儿的性情又如何?莫非配不上婉玉,为何娘心里只有大哥一人?” 凌梓凤瞟了眼大哥凌昭德,凌昭德黯然的在一旁,一语不发,轻轻走过去,触了触他衣袖,凌昭德抬头看了看他,开口道:“娘,还是让婉玉自己决定吧。” 凌老夫人长叹一声,摆摆手,道:“罢,罢,这事且搁下罢,婉玉也不要伤心,娘都听你的决定。你若是中意沐容,娘同样高兴。” 凌沐容面露喜色,凌婉玉正要说话,凌老夫人摆手道:“都散了吧,好好歇着去,婉玉的终生大事由她自己做主。”说着,扶着扶手起来,苏岭扶在一旁,凌昭德上前道:“娘,孩儿送您回房。” 凌老夫人摇摇头:“你们各自都去吧。婉玉送娘回去。”凌婉玉忙抹去泪扶住凌老夫人慢慢的穿过众人出门去,大家都跟在后面相送。 苏岭顿了顿脚步,看着众人走远,却没有跟上,还是缓缓的走向莫忧藏身的花丛。 他没有发现,凌梓凤亦回头深看一眼,当做不知,匆匆跟上去了。 苏岭笑道:“还蹲着吗?”莫忧慢腾腾的起来,尤自恍如梦中,出神的看着他,苏岭伸手将她拉出花丛,扶她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直到送莫忧回屋,莫忧突然道:“苏公子,我还是离去罢。” 苏岭奇问:“这事与你何干?为何要走?”莫忧垂首不语,自己只是隐隐觉得不安,却说不上为什么。 苏岭点上灯,为她倒了杯茶,莫忧终于想了个理由,道:“多日不见如玉,恐他担忧。” 苏岭的黯然融在柔和的烛光中,笑道:“你若是担心颜公子,我可代你去探访,只是这几日城里到处都在搜捕你,你要是回城,不是自投罗网吗?” 莫忧想了想,道:“那就有劳你了,如玉住在揽月居,你要去,可以向杜夫人打听。”苏岭莞尔一笑,点点头不作声,莫忧看看天色已过三更,打了个哈欠,苏岭知趣的交待几句就掩门离去。 莫忧心里怏怏不快,躺在床上眼前反复出现凌家人一个个的面孔,恍惚已是拂晓时分,一夜无眠却是睡意全无,又吃了些点心,换回白衣,散开长发,推门四下张望,连个丫环都不见,清新的空气在竹林间流动,纤纤翠叶在晨风中微微摇曳,这自然的景象使沉闷了一宿的莫忧突然间心情大好,她再次扫视了院子,确定大家都在安睡,悄悄的提气飘起,几个弹跃已出凌府。

第45章 第45章 无辜受伤被猜疑。 有心辞行遭强留。 凌府依山而建,气势非凡,山势平稳起伏,树木扶苏、林深茂密,莫忧自出后院,如一只小鸟扑腾在林间,浓密的枝叶隙缝中透出细碎的晨光,斑驳的投在草地上。 在黑暗挣扎的天色在这时显得有些孩子气,白天与黑夜拉锯条似的,灰色的黎明在早春拉得很长,以致于莫忧象只贪婪的野兽一边漫步一边用力的吸着鼻子很久都没有等来一丝阳光。 莫忧痴迷于这里,仿佛又回到川东深山,每个清晨自己都会穿着雪白的衣裳在树林中翩翩起舞,象仙子一样在树上飞来飞去。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心跳开始加速,莫忧有些茫然,在这样空灵的地方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危险在哪里蛰伏? 来不及思索,一道尖锐的声音破空而来,划伤耳膜,灰色得有些沉暗的天线里,莫忧敏锐的看见一件细小的物什正闪电一样向自己射过来,暗器! 莫忧有些惊慌,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扬手摔出一只袖箭,袖箭在半空中与那物什相遇,遗憾的是袖箭被撞得震飞,而那物什虽速度略有缓慢、方向略有偏倚,却仍是向着莫忧而来,莫忧的心莫名的慌了,呆呆的着,直到肩头传来钻心的疼痛,然后不由自主的跌坐在地上。 有个人从浓暗深处大步走来,很快在了莫忧面前,一低头一抬头,四目相对之瞬,两人同时惊愕。来者正是凌府的二少爷凌梓凤,他眼眶微红,手提一柄长剑,额边微腾热气,看来正在晨练,却被莫忧打搅,疑是敌人偷窥凌府才暗器出手。 鲜血从伤口流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衣裳,莫忧低头看地上,刚才的暗器竟然是一枝寸许的断枝,不由得惊住,若非被袖箭撞慢了速度,这枝断枝岂非要穿肩而过? 凌梓凤的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却没有道歉的意思,他淡淡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莫忧,略带嘲弄的问:“悠然姑娘不在相府等着丁少爷迎娶,跑来这荒郊野岭做什么?弹琴么,这里可没有你的知音。” 莫忧慢慢的起来,毫不示弱的回讥道:“凌府的二少爷确实有资本在青楼女子面前骄傲的讥讽,生得这样一副好面皮,却偏偏不敢白日见人,就连逃跑也得靠青楼女子熄了蜡烛。”分明嘲讽他那夜是得助于自己施计救他离去。 凌梓凤先是一怔,紧接着笑起来,莫忧看着他笑,不能否认他笑起来非常好看,嘴角呈一个优美的弧度向前翘起,深邃的眼睛似乎清澈起来,邪魅而惑人。 凌梓凤剑眉一轩,戏看着她,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恩人了?”莫忧一愣,凌梓凤转身几步,拾回掉在地上的袖箭,拿在手里把玩,不屑道,“你的袖箭玩得不错,不过,似乎还不如一根枯枝。” 莫忧立刻萎顿了,背上隐隐发冷,不错,以他的身手,当日他若要逃脱,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不过是戏弄了一把自己而已。 果然凌梓凤冷笑着道:“一夜之间大闹丁府,又杀了开封知府陈彭年,姑娘非同凡响啊。” 莫忧如入冰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出一步,他若是朝廷的人,自己焉有活路?他与苏岭是义兄弟,自然也不能倚仗了,暗暗的环视四下,回忆刚才来时的路,有了准备,不动声色道:“凌府消息果然敏锐,二少爷是准备将我就地正法,取这颗人头去邀功请赏,还是绑了我送去三堂会审?” 凌梓凤眼睛眯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点头道:“这两条路都不错,凌家若是抓着钦犯,无论死活,朝廷都将厚赏,门庭光耀。” 莫忧默默不语,酝酿着择时逃跑,突然眼睛直直的看着凌梓凤身后,恐惧涌现,凌梓凤一怔后猛然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再回身莫忧已跑出数丈,恍知上当,薄唇一抿,拔身追上。 莫忧正暗自偷笑,却发现这林子恍若迷宫,跑出一阵已完全不似来时模样,又急又乱,驻步观望,却看见凌梓凤悠闲的迎面走来。 凌梓凤慢慢走近,脸色越来越严肃,一道道蓝色的晨光透过树叶投在他紧绷的脸上,生出几分森严与凌厉,他目光如鹰,冷厉的盯着她,沉声道:“悠然姑娘,你最好还是老实交待动机。” 莫忧纵然心里阵阵发冷,仍是倔强的仰起头,问:“你想知道我的什么动机?接近丁青月的动机?大闹丁府的动机?还是杀那个什么陈彭年的动机?” 凌梓凤从鼻孔里发出一哼声,很不屑的回道:“这些动机,你留到三堂会审时再说吧,我现在要你回答的是,闯入凌府后山的动机。” 莫忧突然笑起来,笑容纯真无邪、灿烂明媚,水汪汪的眼睛弯成两只小月牙,纤长的睫毛扑闪着覆在上面,嘴角高翘着,露出一排雪白的小贝齿,天色刹那间因此而亮起来,晨曦在她脸上映出一抹粉红,娇柔可人。 凌梓凤失神的看着她,紧绷的脸一点点柔和。 莫忧笑道:“可笑!天下竟有如此神经兮兮的人,凌二少爷,你是认为就这么一个山林能藏有什么宝贝,还是什么机关,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现在郑重的告诉你,我不过是觉得这里的清晨很美丽,空气很清新,信步走来,误入其中,而且很不幸的受了你一树枝,仅此而已。” 凌梓凤眼神渐渐迷茫,对面的她正无限嘲讽无限不屑的迎视着自己,那眼神一如刚才自己对她。 莫忧亦学他的模样用鼻子冷哼一声,收回目光,扭身就走。 凌梓凤突然想起什么,道:“你是苏岭昨日带回来的莫忧。” 莫忧停下脚步,回头道:“不过才半夜的时间,苏公子就告诉你了?” 凌梓凤道:“我与苏岭之间无话不说,多时不见,秉烛夜谈又何妨?” 莫忧一惊,紧声问:“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凌梓凤看着她笑道:“该说的都说了,你认为还会说什么?”眉眼之间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莫忧脱口而出:“昨天早上的事……”话刚出口已觉不妥,慌忙收口,脸已绯红。 凌梓凤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表情亦不说话。 莫忧心慌意乱,转身快步,头也不回,边走边道:“凌二少爷,不要再以为我对苏公子又有什么企图!我现在就离开凌府,请代莫忧向苏公子致谢并致欠。” 凌梓凤俊面变得很难看,追上去拦住道:“悠然姑娘?或者说莫姑娘?你的身份很可疑,在不能确认你的善意之前,你最好离凌家越远越好,但是你既然是苏岭带回来的,我就不能赶你走。” 莫忧冷笑道:“我是善是恶用不着必须得到你的确认,至于赶我走么,凌二少爷确实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本事,不过要是我自己想走,凌二少爷只怕也不能强留吧。” 凌梓凤挑了挑眉,道:“苏岭带你回来,就只有苏岭才能让你走,你今天要是没有遇上我,没有被我所伤,我绝不相留,不过现在我必须留下你,不然无法面对苏岭。” 莫忧垂目不语,他说的话有道理,不过自己与他在丁府有过一面之缘,身份着人猜疑,再住下去也是尴尬,左右难择,正思虑,凌梓凤伸指如电已封住莫忧穴道,淡然道:“你太狡猾了,我已经受骗一次,怎么会再上当,还是让你跑不了好。” 莫忧气恼的瞪着他,无言以答,凌梓凤却理也不理她,一声清啸,不多时,一个粉色人影奔了过来,莫忧认出是凌婉玉,凌婉玉脸色略有些苍白,眼睛微红,估计是昨晚哭的原因,见到换了装束的莫忧,仔细的看了看,毫不掩饰的吃惊,然后问凌梓凤:“二哥,这是……” 凌梓凤则云淡风轻的道:“哦,她受伤了,婉玉,你扶她回去歇息吧。” 凌婉玉吸了吸鼻子,把凌梓凤拉到一边,低声道:“二哥,她是苏二哥带回来的朋友,苏二哥好象喜欢她呢,是你把她打伤的吧?怎么去向苏二哥说呢。” 凌梓凤微皱了皱眉,唔道:“事出意外,你先带她回去,我自然去和苏岭说明。” 凌婉玉点头道:“哦,不过苏二哥好象一早就出门了,现在不在府上。” 凌梓凤淡然道:“知道了。”凌婉玉见他似乎并在怎么在乎,转身扶着莫忧回去,凌梓凤则目送她们远去,想起手中还握着那支袖箭,想了想,收入袖中,又练了一阵剑,这才闲步回府。 例行向凌老夫人请了早安,凌老夫人昨夜亦是伤心一晚难眠,神色倦怠,凌梓凤劝慰了几句,让丫环服侍老夫人回房歇息,这才辞了出来,这时丫环们又送来早点,胡乱吃了点,去找苏岭,推门看屋里空空,看来还没回来,又折回卧房,正要整理衣冠出门,四弟凌沐容大步走了进来,见凌梓凤正要出门,就嚷道:“二哥,你要去哪里?”

第46章 第46章 凌沐容负气不听劝,反怨兄长不周全。 张喜多奉命假承意,自讨没趣含怒还。 凌梓凤提起桌上的长剑,随口答道:“出去转转。” 凌沐容伸手拦住,道:“二哥,你替我去向娘说说,我要娶婉玉。” 凌梓凤看着他,英俊的面庞上满是倔强与任性,笑笑,没有说话。 凌沐容脸色焦急,道:“二哥,你一向疼我,轮到这种大事却也不管我了吗?我与婉玉从小一处玩到大的,感情深厚,只有我才是最适合娶婉玉的。” 凌梓凤只得又放下剑,道:“四弟,婉玉不管是嫁给大哥还是嫁给你,都是我们最亲的人,二哥跟你说句话,你听得进去吗?” 凌沐容点头道:“二哥说的话,我都听。” 凌梓凤道:“好,那二哥认为,你刚十七,不及弱冠,成家尚早。” 凌沐容急道:“若是婉玉不嫁人,我也不急着成亲,可是我要是不把婉玉娶了,婉玉就嫁给大哥了,这怎么是好。” 凌梓凤看他着急,拉他坐下,道:“二哥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凌沐容点头称好。 凌梓凤问:“你是前天晚上才知道婉玉不是你亲姐姐?”凌沐容毫不犹豫的点头。 凌梓凤笑道:“四弟,也就是说,十七年来,你是一直把婉玉当成姐姐的?只不过是从前天晚上得知真相后才突然改变了感情?” 凌沐容一把拉住凌梓凤,瞪着眼道:“不是,我与婉玉一起长大,我从小就喜欢她,我常常想,她如果不是我的亲姐姐该有多好,所以我从不叫她姐姐,只叫她婉玉,那天听娘说婉玉真的不是我亲姐姐,真是高兴得差点喊出来,可是娘又把婉玉许配给大哥。” 凌梓凤默不作声,大哥凌昭德喜欢婉玉的事自己早就知道,婉玉抱回来时,大哥已十二岁,见着个粉团似的妹妹当时就爱不释手,亲了又亲,自后便做起了妹妹的保护神,随着年龄的增长,婉玉从一个小女婴一步步长成了小女童,又成了倾国倾城的芳龄少女,而大哥从小男孩到少年到又近而立,童稚之情日积月累成了男女之情。 为等婉玉长大,大哥推却了所有的上门求亲,其中多是望门贵族、王亲候戚,大哥的这番心思娘也看在眼里,忧喜交加,不过从娘多年的态度看来,娘是默许这门亲事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直围在婉玉身边的四弟竟然装的也是这门心思,如今细细回想往事,四弟从不叫婉玉“姐姐”,任娘怎么说只是不叫,大家都当他是不愿做老幺;四弟总会变着法子一会把婉玉气哭一会又讨婉玉开心;四弟总会把娘给他的最好的点心送给婉玉吃;四弟会偷偷带着婉玉出去玩耍,哪怕回来被娘责罚…… 原来如此。 凌沐容见二哥出神,低声叫道:“二哥……” 凌梓凤笑笑,道:“想娶婉玉,就去找婉玉,娘不是也说了,由婉玉自己决定。” 凌沐容陡然来了气,起身道:“二哥,你在敷衍我,你明知道娘是不愿三更半夜的一家人闹笑话才拖延的,再说了,娘心里想把婉玉嫁给大哥,总会使个主意许配的,婉玉那么孝顺乖巧,她怎会拂逆娘的意思?” 凌梓凤看他眼睛红红的,心里低叹一声,其实自己私心里也是更偏向婉玉嫁给大哥的,不说大哥等待之苦,大哥为人成熟沉稳、温厚体贴,婉玉纯真娇痴,正要需要象大哥这样的夫君来宠她爱她,四弟率直热情,到底年轻气盛。 凌沐容见二哥态度犹豫,说了句“二哥原来也是向着大哥的,要不然,怎么会瞒着真相不告诉我?我若是查出爹爹当年所中之毒,杀了仇人,再去求娘,娘自然也不能再偏向大哥了。”说着,转身出门。 凌梓凤眼神黯淡,垂首踱去佛堂,白烛直燃、油灯点点,凌梓凤跪在堂前悲切不语,四弟的话仿佛在说,大哥与自己既然知道婉玉非娘亲生,也早已知道爹爹死因不明,为何十七年没有查出真相? 当年,母亲派人把自己从祖翁家接回,自己到家时,爹爹已经过世,自己也曾追问母亲爹爹得的什么病症,因甚这样突发不及抢救,母亲只是垂泪说“你们自去祖翁家后,你爹爹突染恶疾,也曾请郎中开方医治多日,孰知毫无起色,病情愈加沉重,这才……” 母亲的话,年幼的自己没有怀疑,后来自己也习识岐黄,亦知恶寒来势汹汹,确实可以数日之间夺人性命,遂放下心事不提。 昨夜目送母亲回房后,自己又到大哥房中,细问了母亲所说的十七年前的详情,至此才知另有隐情,原来是母亲顾及孩儿们年幼,怕因追查而引来仇家追杀才刻意隐瞒的,同时也第一次得知爹爹中毒的症状。 大哥昭德曾潸然道:“此时大哥方悔当年不曾习武,要甚这头顶纱帽身上廷服,到如今,得知这深仇大恨,连报仇二字也不知何从下手,枉为人子,二弟,你这些年时常外出,也走过不少地方,长了不过见识,可有见识过这种毒症?” 凌梓凤蹙眉细想,江湖中识毒使毒之门派或独行者不少,其中佼佼者有川中唐家堡与南地的苗人,苗人虽使毒,不过多数还是练盅,且他们极少出没中原,唐家堡之毒,自己近年多有研究,却从并发现有此症状者,故而也缓缓摇头,黯然道:“大哥何必自责,爹爹在时,亦多欢欣你立志向文,每每伴你功课至深夜,引你为豪。”略略一停,不胜伤感,“我虽也略知江湖善毒名家,却并未听说过什么毒是这种症状,爹爹之仇,小弟我一力担下,大哥只管照料母亲安好。” 自然兄弟二人一番执手相谈,秉烛至鸡鸣,两对伤情。 凌梓凤正独自伤神,外有丫环请示:“二少爷,官府来了人,二少爷见是不见。” 凌梓凤漫不经心的问:“是谁?” 丫环道:“来人自称是开封府衙的捕头张喜多。” 凌梓凤眼角掠过一线不屑,已知他来的目的,淡然道:“就说我刚出门。” 丫环犹豫道:“这个张捕头原来说是要见老夫人的,是奴婢自作主张,回了他老夫人正在安歇,不见客,他仍不走,又问及二少爷,非要见二少爷。” 凌梓凤“嗯”了声,丫环又道:“张捕头递了话说,因昨天夜里城里出了大事,今儿他是奉了刑部林大人的话特来拜访。” 凌梓凤脸色略为一沉,问:“这么说,他是带人马过来的?”眼前闪过莫忧的面容。 丫环道:“没有,就他一个人。” 凌梓凤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淡声道:“你带他到前厅,我随后就到,莫惊扰了老夫人。”丫环应声离去。 凌梓凤起身来又了片刻,方慢步去前厅,果然见一个捕快打扮的浓眉大眼的汉子手提官刀,大模大样的坐在左上席,喝着面前的茶,见凌梓凤进来,慢慢的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在下开封府的张喜多,见过凌二少爷。” 凌梓凤淡淡的看他一眼,眼中没有什么喜恶,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跨步坐在主位,这才漫声道:“坐罢。” 张喜多讨了个没趣,心里怏怏的,沉着脸坐下。丫环紧随上来彻茶,凌梓凤只是看着慢慢斟满的茶杯,漫声问:“张捕头所来何事啊?” 张喜多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夜开封府陈大人被贼所杀,全城缉捕仍未见贼影子,只恐贼已逃出城,在下奉刑部林大人之命,特来知会凌二少爷,若是有贼的蛛丝蚂迹……” 凌梓凤截断他的话,淡然道:“缉捕之事,乃是公门之职,刑部林大人如需工部协助,那就有劳张捕头再去趟工部,禀报凌昭德大人吧。” 张喜多呆了呆,硬着头皮又道:“这个自然,想必林大人已另安排人前往了。” 凌梓凤端起茶杯,轻轻的吹了吹热气,轻抿一口,起身道:“那么,张捕头请回吧。” 张喜多见凌梓凤态度傲慢,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里也是忿忿不满,道:“在下是奉林大人之命而来……” 凌梓凤淡扫他一眼,道:“知道,不就是来告诉我,陈彭年被人杀了,贼还没抓住吗?” 张喜多满面不悦之色,声音也就提了几分,道:“正是,贼若是出城,很有可能奔西逃跑,凌二少爷若是见有可疑人物……” 凌梓凤仍是不紧不慢的道:“大哥是朝廷命官,朝中之事可向工部去说,开封城郊的凌府,不过是山野人家,恕不久奉衙役。”说罢,大步出门。 张喜多大怒,自以为顶着林大人的旗子就可以把鼻孔仰到天上,不料凌梓凤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言语之中尽是不屑与轻视,刚要怒喝,丫环在门口扬声道:“张捕头请。” 张喜多想起这是凌府,凌昭德虽然仅是工部侍郎,位居林大人之下,但是其父君子剑凌严生当年叱诧江湖,无人不晓,其弟苏岭乃是富可敌国的巨贾,凌家家势非同一般,就是林大人平时也得恭敬三分,自己确实不敢放肆,憋着一肚子的气,闷声随丫环出去,回头又看一眼远去的凌梓凤的背影,这才恨恨的离去。

第47章 第47章 莫忧留书辞凌府。 梓凤觅踪到后园。 凌沐容与凌婉玉正在八角亭中低声说着什么,凌婉玉跺着脚噘着嘴,凌沐容面红耳赤的拉住她的手,又似央求又似气恼,见凌梓凤走过来,先是有些尴尬,却装做不知,围着凌婉玉低着说着话。 凌婉玉摔开她的手,叫了声“二哥”,跑到凌梓凤身边,仰起头看着他,凌梓凤问:“婉玉,怎么了?” 凌婉玉低声道:“二哥,四弟说要出去寻找杀死爹爹的仇人……”后面忸怩着就不说了,凌梓凤笑笑,估计是凌沐容担心自己走后,婉玉就出嫁了,所以让婉玉许诺等他之类,果然被他猜中。 凌沐容还是气恼凌梓凤不帮他去劝说母亲,远远的在亭中不过来,凌梓凤也不理他,只问凌婉玉:“那个莫姑娘,怎么样了?” 凌婉玉道:“我送她回房,又为她包好伤口,如今大约正睡着,啧啧,二哥,你下手可真狠,伤口不浅呢。” 凌梓凤淡笑道:“嗯,误伤。”又道,“若是见苏岭回来就告诉我一声,我去书房坐会。” 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边同时传来“二哥!”“梓凤!”,扭头一看,凌婉玉正高抬手臂招手,长廊尽头苏岭大步走来,凌梓凤向凌婉玉摆摆手,自己则迎向苏岭,两人相视一笑,尚未说话,就见一个丫头拿着张纸匆匆奔来,见苏岭和凌梓凤都在,道:“二少爷,苏二少爷,莫姑娘走了。” 两人大吃失惊,同声喝问:“怎么回事?” 丫环道:“奴婢刚才去服侍莫姑娘,屋里不见人影,桌上放着一封信笺,才知道莫姑娘留了信走了。” 苏岭抓过信一看,纸上寥寥数语,不过一些感谢收留的话,别无他语,凌婉玉与凌沐容见似乎出了事,也围了过来,凌梓凤取过信看了看,沉声道:“苏岭,是我误伤了她。” 苏岭惊疑相看,凌婉玉抢道:“莫姑娘去后山了,被二哥误伤,不过莫姑娘好象也没有说什么,怎么就走了?” 苏岭没追问什么,只是道:“梓凤,她现在离开凌府无疑于送死,我还是先去找回再说。” 凌梓凤惭道:“我与你同去。” 凌婉玉就不知其中就理,但听可以出门,道:“我也要去。” 凌沐容刚要张口,凌梓凤止道:“你们俩,都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着,娘正在歇息,谁也不许去吵闹,但是娘一旦醒来,要找你们,就不能找不到。” 苏岭道:“梓凤,我们分道去找。”凌梓凤肃然点头,两人出门。 凌梓凤坐在马上,心烦意乱,转了一个上午,也不见她,回想起早上她说的话“我是善是恶用不着必须得到你的确认,至于赶我走么,凌二少爷确实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本事,不过要是我自己想走,凌二少爷只怕也不能强留吧。”这个女子确实厉害,一点不将凌府放在眼里。 莫非已被官兵抓走?张喜多绝不会一人出城来凌家,虽被自己呛走,难保他在附近没有伏人,若是如此…… 踟蹰良久,突然眼前一亮,掉转马头,拍马如飞,一路狂奔,直驰进了后山,中午的后山如清晨完全不同,雾霭散尽,日光如碎玉映得满林生辉。 一团白影果然蜷在树下。 凌梓凤跳下马,轻轻的走过去,莫忧扭过头看他,目无神色,只是有些郁闷:“等张喜多的人回城我就走,不必怀疑我对你这林子打什么主意。” 黑发如瀑布一般垂在胸前,与白衣形成鲜明对比,凌梓凤心竟然有些柔软,他看着她,这样一位女子,竟然是朝廷钦犯! 凌梓凤剑眉微轩,道:“住在凌府里,绝对安全。”莫忧不说话。 凌梓凤问:“是不是因为我猜疑你,伤了你?”莫忧还是不说话。 凌梓凤又说:“苏岭到处在找你,他很担心你。” 莫忧道:“那么麻烦你转告他,不要再找我,我并不想连累他。” 凌梓凤问:“你知道张喜多来找?” 莫忧道:“他虽然一个人进了府,但是外面却排布着很多人,他从府里出来后也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附近搜寻,我也知道,凌大少爷是朝廷中人,凌家上下都是倍受瞩目,窝藏朝廷钦犯可是大罪。” 凌梓凤紧了紧眉,目光落在她的肩头,伤口虽已包扎好,但是破损处血渍鲜红,不由自主的问:“疼吗?” 莫忧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淡声道:“凌二少爷,如果因为我再次闯入你的后山你要再让我流次血,我亦无话可说。” 凌梓凤眼中突然闪出一线怒火,好似静如镜面的湖面上皱起的一道微波,瞬间就消逝无痕,道:“随我回府。” 莫忧斜眼恼问:“又想封我的穴道吗?” 凌梓凤一挑眉:“未尝不可。” 凌梓凤蹲下来,莫忧看着他,他的眼睛恍似西川深山的林涛看不见尽头,闪闪发亮又象是冬日的阳光醉人微醺,莫忧有些失神,妙目半眯,脸上浮起一个梦一样的笑容,幻意似的看着他如秋夜一样深邃高远的双瞳,朦胧中,喃喃:“我并不想寄人篱下,住进那高墙之内,我亦不想欠苏岭的人情,因为我还不起。” 凌梓凤一愣,面前的她似乎进入梦境,否则,怎么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莫忧的眼神有些迷芒,渐渐垂下眼睫,似已沉睡,许久,忽又幽幽呓语:“因为恨你所恨……” 凌梓凤听得迷惘,她并不象她的脸庞她的眼睛一样单纯。 凌梓凤象是下了个决定,道:“好,你就住这里吧,我同样保证你的安全,不要走开,我马上就回来。”飞身上马,策马奔远,早春的阳光和煦的照着,草尖的清香与清脆的鸟语,勾起莫忧多日不眠的困意,于是她真的控制不住沉睡过去,倚在树下魂游太虚,在她的头顶,日渐西斜。 凌梓凤果然守约而来,见莫忧沉睡,远远的下马步来,坐守在对面一直等到暮色降临。 莫忧满意的伸了个懒腰,酝酿了片刻,这才懒洋洋的睁开眼睛,一眼瞧见凌梓凤就在离自己不过两步远处盯着自己看,一惊而跃起,亦回盯着他,半天,梦醒神回,嘲讽道:“凌二少爷,有偷看女子睡觉的癖好吗?” 凌梓凤枯坐半天终于见她睁眼,来不及微笑,却被她一语呛住,戏道:“你瞧瞧这暮色迤逦、林深静宓,你熟睡无反抗之力,我又岂是只有偷看的癖好?” 莫忧“哎呀”一声,袖箭一摔而出,两人相距甚近,凌梓凤躲无可躲,只见银光逼近,伸手夹在指间,挑眉道:“只要我不说出去,你这个朝廷钦犯可永不落网,你若是杀了我,这案子只怕很快就破了。” 莫忧想了想,笑道:“不错,凌二少爷的命很值钱,不是那什么陈彭年可比。” 凌梓凤笑笑,把袖箭还给她,又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大包袱,就地摊开,吃的穿的无所不有。莫忧怔了怔,低声说了句“谢谢”。 凌梓凤拿出一盒桃酥放在她面前,笑道:“这酥里有迷魂药,你敢不敢吃?”语气一如那天晚上自己对他说“这茶中便有天罗地网,你喝是不喝?”记得他当时说“佳人奉茗,纵死亦值”。 莫忧故作调戏,媚眼微斜,笑道:“凌二少爷才貌卓绝,风liu玉人,莫忧欢喜还来不及呢。”说着拣起一块放入嘴里。 凌梓凤笑意顿敛,身子一僵,一语不发起身走开几步,淡声道:“吃饱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莫忧笑笑,也不理他,很快将一盒桃酥收入腹中,抹抹嘴,收起包袱,问:“去哪里?” 凌梓凤将包袱放回马背,牵马前行,道:“你跟我来就是。”一径往后山深处走去,莫忧看了看四周,太阳已下山,林子里又暗下来,乌影憧憧,难辨方向,她略有犹豫,咬咬牙跟了上去。 走了一阵,看见前面一重石壁,足有两丈有余高大,凌梓凤停下,拿着包袱径直绕到石壁后面,莫忧诧异的远远看着,石壁后传来凌梓凤的声音:“怎么不进来?” 莫忧谨慎的四下张望,这才小心的提着步子绕过去,一时被惊住,这块大石头原来是个中空的大洞,洞里阔绰干净,亦有简单床铺用具,凌梓凤已点亮了烛,洞里明亮起来。 莫忧呆呆的看着,不敢进去,凌梓凤正在整理床铺,他扭头向莫忧挑眉,冷笑道:“怎么不敢进来,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莫忧一愣,凌梓凤又道,“是谁说的凌二少爷才貌卓绝,风liu玉人,莫忧欢喜还来不及呢?”

第48章 第48章 君戏卿,谁家玉人惜清白。 卿戏君,何妨太极换青萍。 莫忧顿时脸色煞白,吓得扭头就跑,跑出几步听得凌梓凤在后面哈哈大笑,回头一看,凌梓凤端着烛台在洞口无限讽刺的大笑。 凌梓凤冷笑道:“你是苏岭带回来的女人,我对你没有兴趣。”说完,转身回洞内。 莫忧心里估量这话的可信度,慢慢的走过去,凌梓凤漠然以对,指着床上的包袱道:“自己看着用吧,你睡一觉,明天我再来。” 莫忧心中尤自惴惴不安,点头道:“多谢凌二少爷,请回吧。” 凌梓凤脸上又恢复嘲弄之色,转身就走,莫忧又道:“苏公子那边……” 凌梓凤反问:“你愿意我告诉他吗?” 莫忧道:“当然不愿,你就说打听到我早已往西川方向去了。” 凌梓凤点点头,转身要走,莫忧追在身后又问:“这里,真的安全吗?” 凌梓凤斜睨了眼她的肩头,道:“你好了伤疤忘了痛。” 莫忧亦回敬他一眼,哼道:“我是问,婉玉,或者苏公子,他们不会过来吗?若是让他们看见……”莫忧瞟他一眼,默默咽回后半句。 凌梓凤似笑非笑,促狭的凝着她问:“怎么?怕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清白了?” 莫忧恼怒的瞪他一眼,心想,你刚才一句玩笑吓得我一身冷汗,我也吓吓你,面上飞快转色,笑意盎然:“那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只要他们过来,我就抢上去拉住,又哭又闹,求他们作主,只说你把我囚在这里,意图非礼。” 凌梓凤顿时为之气结,瞪着她看了半晌,忽而邪笑道:“我既然担这风liu罪名,若是名不副实,守着个虽不如花也不似玉的美人,却不趁机占点便宜,岂不可惜?”说着,逼进一步,贴近莫忧,笑意愈浓。 莫忧意识到这自己自取其辱,慌忙闪身跃开,怒道:“凌梓凤,你快住。” 凌梓凤冷冷作笑,收了嘲弄之色,换上严肃,道:“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本少爷的清白,是你一句哭闹就能毁了?” 莫忧一怔,你的清白?亦气结不已,俏脸乍青还白。 凌梓凤睨他一眼,肃容道:“他们基本上不进这林子,婉玉和沐容平时就在后园练剑,苏岭这些年忙于生意,四处奔走,母亲心疼他,不许他早起练剑了。” 莫忧听他如此一说,放下心来,心中默想,想不到凌昭德竟然从文。 凌梓凤见她有些蔫,知她心意,骄傲的冲她一笑,隐身于茫茫的黑夜中。 莫忧则迅速的打开包袱,铺好床,换上干净衣裳,闭目入睡,不过才睡了一个下午,了无睡意,山中阴森寒冷,莫忧也不敢出去,半躺在床上思前想后,不想又是寅时之末,下了床,出了洞,寻个空地,练起吐纳之法。 凌梓凤远远走来,也不打扰,又走开,取出长剑,练习起来,只见他身形敏捷,如游龙戏浪,煞是好看,莫忧运气完毕,也不起身,就坐在地上看他,忍不住心里称赞,等他收势走来,莫忧笑道:“凌二少爷,我们做个买卖如何?” 凌梓凤挑眉问:“什么买卖?” 莫忧眨眼笑道:“你能教我练剑吗?” 凌梓凤一怔,冷笑道:“这算是买?还是卖?” 莫忧笑道:“自然对我是买,对你是卖?” 凌梓凤俊目微眯,问:“那你准备用什么来买?” 莫忧起身道:“自然是我也教你一套绝技,如何?” 凌梓凤大笑起来,问:“就是教我怎么用袖箭吗?” 莫忧愠道:“怎么?瞧不起我的袖箭吗?” 凌梓凤斜眼道:“不敢,不过,我还是练我的树枝吧。”莫忧气结。 凌梓凤笑笑,弯腰拾起带来的小包裹,绕过她进洞,叫道:“进来吃点东西吧。”一样样摆进来,竟是丰盛的早点,莫忧食欲大增,正要伸手扑上,凌梓凤伸手拦住,道:“吐纳之后,不宜暴饮暴食。” 莫忧捌捌嘴,挑了点好吃的就罢手了,凌梓凤道:“你自己打发时间吧,苏岭那边我已按你的话说了。”起身出洞,莫忧又追问,“能教我练剑吗?” 凌梓凤回头扬了扬眉,道:“凭白教你,我岂不是亏了?” 莫忧沉吟片刻道:“我若是真有绝招教你,你愿意不愿意?” 凌梓凤双眼微眯,戏视点头。 莫忧也不出洞,就在洞里空处摆了个姿势,刷刷出了几招,侧脸问:“如何?”凌梓凤果然有些吃惊,却没有说话,莫忧骄傲的昂首笑笑,大步走出洞,在空地上腾挪跃移的打了一套拳法,套路新奇、柔中带刚,沉稳中灵活万变,平淡中气势非凡。 莫忧收势,见凌梓凤眼中尽是惊诧,傲然道:“凌二少爷,我就用这套拳法换你的剑法,如何?” 凌梓凤惊问:“你这拳法叫什么?” 莫忧只问:“你先说同意不同意?你要同意,互教互学就是,若不同意,此事再不提起,又何必问叫什么,我也没问你的剑法叫什么啊。” 凌梓凤道:“当然同意。” 莫忧喜上眉梢,道:“那你先教我。” 凌梓凤毫不犹豫的点头,教道:“刀行厚重、剑行轻灵,运剑在手,心剑合一。” 莫忧问:“我略有耳闻,剑法讲究剑意,可是这样?” 凌梓凤笑道:“正是,我先教你剑诀,你要熟背于心。” 莫忧很是兴奋,两人一人教一人学,不觉日光当头,莫忧聪慧玲珑,将一篇剑诀尽数记在心中,就央求凌梓凤教她剑式。 凌梓凤抿嘴笑道:“明日我带柄剑给你练练,你这样浮燥,与你刚才的拳很不相称。” 莫忧一怔,问:“你看得出来?” 凌梓凤道:“拳术者,形于外为着,蕴于内为劲,着其质也,劲其气;着其体也,劲其用也。气质兼修、全权用皆备,而后可以言拳。你刚才的一路拳,拳理蕴阴阳五行、修真合道,讲究虚极静笃、心平气和。真是难为你一个小女子练得这样圆活不滞、绵绵贯通。” 莫忧惊赞不已,道:“你怎么能看出这么多?” 凌梓凤笑道:“天下武艺,皆有相通之原理。” 莫忧试问:“那你是否从前见过这套拳?” 凌梓凤摇头道:“从未见过,因此惊异你从哪里学得。” 莫忧不免又骄傲起来,道:“你向我保证,不把它告诉任何人。” 凌梓凤点头:“自然保证。” 莫忧道:“这套拳叫做太极拳,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唯一贯。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焉!” 凌梓凤凝思悟道:“太极拳?《周易系辞》中有言:易有太极,是生两极。你说出这名字我仿佛有些明白,这个太极拳大约是从黄道之学、太极八卦中衍生而来,是吗?” 莫忧内心着实惊异,点头道:“正是如此,太极拳结合了异引、吐纳气功之术与阴阳五行学说,讲究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以柔克刚。” 凌梓凤赞道:“你竟然懂得这么多?一个小女子从哪里学得这些?可否告知师承何人?” 莫忧一怔,狡捷的笑道:“我是无师自通。” 凌梓凤当然不信,如此博大精深之论,一个久居深山的小女子怎么悟得,不过她既然不愿说,也无法勉强,心里越是越有探索的兴趣。 莫忧见他不追问,心里反而发虚,脸颊透出一片粉韵来,凌梓凤一改平时的狭促,竟也温和的笑道:“练了一上午,你也累了,我去弄点吃的来。”也不等莫忧回话,跨上马就走了。 莫忧原想在山林里转转,打发时间,一怕迷路,又怕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宝藏秘密,惹来是非,只好作罢,闷闷的回到石洞躺在床上发呆。 这石洞看来常有人扫理,十分干净,布置大方,凡用物都精致华贵,哪里象是山里的石洞,倒象是凌府里的隐蔽别居。 金屋藏娇! 莫忧头海中突然冒出这个词,然后脸腾的红了,自己先呸自己一声,再在心里骂道:“不知羞的丫头!”转又想起颜如玉,两个月前,自己正是这样送吃送喝,将他安置在一座破庙里。 应该去看看如玉,几日不见,不知道功课如何?是否担心自己?又不知杜音音是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突然失踪…… 不过这两天是万万不能进城的,莫忧惜命,绝不会冒这个险。

第49章 第49章 郎君不识闺中事。 羞见落英始知春。 凌梓凤再来时,除了吃穿之物,还带来了一柄青钢剑,剑鞘精致、剑身铮亮,较凌梓凤的略为短小,莫忧捌嘴道:“这分明小女子之物,练出来也是花拳绣腿,我要学便学你的剑中之阳刚之气、飘逸之神,要这闺中饰物做甚,你是瞧不起我。” 凌梓凤惊讶的看着她,然后弃剑于地,将自己的长剑给她,莫忧眨眼而笑,这才随他练剑。 莫忧在山林中看日升日落、昼夜更替,凌梓凤每天天不亮就会来,教她练剑,也心甘情愿的做她的学生跟她学太极拳,然后一起吃早点,再一起在山林中闲逛,一直陪她到晚上,再骑马离去,时间长了,话也多了,凌梓凤虽然仍是冷不丁的嘲笑她,莫忧自然也毫不示弱的回击,除此之外,凌梓凤的凌二少爷的骄傲也淡了许多,并不再提及莫忧的来历不明。 有时候,莫忧的心情会莫明其妙的烦恼,凌梓凤也不说话,要么与她林中赛马,要么带她到山顶静坐,看晨曦暮色,看雾浓雾淡,看阳光在林叶间点点洒落,还在鸟儿飞飞停停,等她心情好起来,就再奚落几句,然后拍马离去。 互教互学,时间如飞。 莫忧安然住在这里,确无外人寻来,看来凌梓凤没有说谎,这个林子,平日里也就他一个人来,诺大一个林子,倒象是成了他一个人的习武之所,当然,苏岭也没有找来,莫忧曾向凌梓凤问起苏岭的情况,凌梓凤答道:“苏岭离开京城了,过几天回来,他忙于生意,时常不在京中。” 莫忧淡淡一哦,放下心来,他不在家,自己便完全不必担忧偶遇的尴尬,忽觉纳闷,诧问:“你既说与苏公子兄弟情深,怎么总见你直呼他名?难道没有表字么?” 凌梓凤斜她眼,嗤笑道:“称呼之用在于双方都欣然认可,字,是让外人叫来听的,我与他,一向都是直呼其名,听来亦觉舒适。”淡淡的瞟她一眼,不等她说话,又微蹙剑眉,欲言又止,莫忧猜他是想说苏岭是老夫人义子,“苏岭二字亦是其自己的名字,并非凌家所取,他既然喜欢,何妨自己就直言相称,一则兄弟坦诚不拘小节,二则留他身世本家之念。” 莫忧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她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爱好,更何况是一段别人或许不太喜悦的往事。 这一天,凌梓凤照常天色刚启明来了,却见莫忧一反常态,倦躺在床上闭目锁眉,平日这个时候,她早已在林中练剑了,凌梓凤大步走进,挑着眉,笑问:“这是怎么了?天已大亮,莫非赖床了?” 莫忧懒洋洋的睁开眼,瞪着他,道:“我今日倦得很,不练剑了,只想躺着,你先回去吧。” 凌梓凤见她话语软绵,不似往常神气十足,很是诧异,皱眉笑问道:“莫姑娘也有倦怠的时候?可是想偷懒了?快起来,先吃点食物。” 莫忧恼烦,用被子捂住头,道:“不吃,我困得很,不想吃,不想动。” 凌梓凤第一次见她这样娇嗔恼怒,一时间怔住,片刻,伸手拉下被子,面色凝重的看着她,低声问:“病了?” 莫忧软软的闭着眼,没好气的回道:“没病。” 凌梓凤锁眉越深,探手拭了拭她额头,莫忧恼怒的扭过头,被他一把按住,将手覆上,试了试温度,未觉异常,又问:“究竟哪里不舒服?” 莫忧叹道:“你不来烦我,我就舒服了,我这两日不练剑了,休息休息,你改日再来吧。” 凌梓凤眼波微乱,不由分说拽出莫忧的手,把脉一探,也未觉出个所以然,语气也硬起来:“我带你回府上再说。”说完,突然连被子一把将莫忧抱起来,莫忧大惊失色,尖叫一声,对着他的脸一掌拍过去,凌梓凤偏头躲过,莫忧一边嚷着“快放下!”又是一掌去拍他的胳膊,情急之下抬腿上踢,不想未伤到他,自己却“哎哟”一声,身子往下软,凌梓凤吓得左手一松,被子滑落,莫忧也顺势往床上倾,凌梓凤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搂住。 莫忧大怒,喝道:“凌梓凤!快闭上眼!”凌梓凤一怔,正要闭眼,忽感手上沾有某物,定睛一看,脸色顿白,手上赫然沾有鲜血。 莫忧面红如绯,伸手捂住他的眼,骂道:“凌梓凤,你无耻!还不快放我下来?” 凌梓凤惊诧的问:“你如何受的伤?” 莫忧顿时脸色转红为白,恨不得掀他一耳光,收回手,闷声哼道:“你快让我躺好。” 凌梓凤果然听话,小心的将她放回床上,却不盖被子,目光四下探究伤口何在,莫忧又羞又怒,一手拽过被子,一脚踢出,凌梓凤伸手接过,将她按回,脸色很是难看,目光深沉严厉,喝问:“说,怎么回事?” 莫忧大怒,口出不择之言:“凌梓凤,你风华正茂,没碰过女人吗!问什么问!” 话刚落音,莫忧即大窘,慌忙闭眼,腹中阵阵疼痛,莫忧眉头皱成一团,缩回被窝,凌梓凤则被她一语呛住,俊面一阵红一阵白,好不尴尬,再看看手上鲜血,顿时恍悟,亦窘红了俊面,忙扭身出洞,在林中伫立片刻才进来,为莫忧盖好被子,低声道:“对不起。” 莫忧不理他,凌梓凤将手覆在被子上,柔声问:“可是很疼?”莫忧仍是不理他,噘嘴咬牙,面带桃花。 凌梓凤怔怔的看着她;道:“随我回家,可好,这里,毕竟简陋。” 莫忧睁眼看他,见他也是双颊红透,想他平时骄傲得紧,竟也会红脸,忍不住笑起来,凌梓凤被她笑得更难为情,再迎上她的眼,清淩淩的如一泓秋水,软软的眼角略带笑意,如秋阳下的湖水泛起阵阵漪涟,一时也呆住。 莫忧收回目光,轻声道:“你先回去,我睡会。” 凌梓凤又重复一次:“随我回家,可好?” 莫忧笑问:“我若回去,你怎么向苏岭解释?” 凌梓凤面孔一僵,眼中掠过一线黯然,很快就恢复平时的戏谑:“你希望我怎么解释?半路偶巧,顺道邀回?还是金屋藏娇,带回府上?” 莫忧气结,哼了哼,又闭上眼,道:“我不过是个避难之人,蒙凌二少爷菩萨心肠,收留在此,得一方石室可遮风雨已感恩万分,怎敢再进府叨扰!” 凌梓凤怔道:“怎么生气了?” 莫忧恼道:“你好生烦人,我倦无神采,你却偏偏来搅我安宁。” 凌梓凤默然片刻,道:“也罢,你小睡一会,我去给你拿点热水热饭过来。”说罢,为她掖好被角,转身去了,不多一会,果然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先是从怀里取出一只手炉来,小心的放入被中,又从篮中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难为他走了这么久,茶仍然这么烫,莫忧心里一边感谢一边感叹:好轻功啊! 接下来的几天,凌梓凤也不说话,除了一日几趟的来回送热水热饭,只是守在床边,看着她睡了醒醒了睡,莫忧初时很觉尴尬,屡屡赶他离去,凌梓凤却冷哼道:“我既然救了你,便要救到底,你若死在这里,我还得为你找个墓地,这四周都是我凌家的地,你要埋在这里,岂不是算入了我凌家的祖坟?” 莫忧好生郁闷,后来便慢慢习惯,时不时的还将他呼来喝去,凌梓凤偶尔贫个嘴,大多数时候倒是很温和,不与她争吵,安安静静的照顾她,直到莫忧身体恢复。 莫忧躺得无聊,就拉着凌梓凤问东问西,每每这时,凌梓凤看她不似烦燥的模样,态度立刻转变,全没了温柔体贴的样子,对莫忧的问话,不是爱搭不理,一副少爷嘴脸,就是东拉西扯,气得莫忧白眼乱翻。 莫忧歪着头,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凌梓凤的情景,问:“你上次深更半夜的去丁府做甚么?”斜他一眼,问,“不会是想偷香窃玉,轻薄晗月小姐吧?” 凌梓凤睨她一眼,邪媚一笑,干脆利落的答道:“正是如此,可惜迷失了方向,没有找到丁小姐的香闺,却误撞进某个人的天罗地网。” 莫忧面色一窘,知道他在取笑自己,拿自己当他的救命恩人,哼道:“以二少爷这样的姿色,何需去做采花贼?不过,你真该庆幸,自己没有误撞进丁青月的房间,否则,你今天就不能在这里贫嘴了。” 凌梓凤笑看她,道:“看来,你对丁青月的功夫,很有信心?” 莫忧怔住,没有说话,不是有信心,是有担忧,在对丁谓的立场上,青月是自己的敌人,他的功夫越高,就意味着自己的对手越强。 凌梓凤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道:“你该希望我伤了他,然后,你才有机会刺杀丁谓,不是吗?” 被人猜出心思,莫忧恼然道:“你知道得真不少。” 凌梓凤微笑不语。

第50章 第50章 一支幽曲起风波。 鸿音飞报洛阳信。 莫忧探究的打量他,觉得他桀骜邪恶的外表中有一颗神秘不羁的心,偷香窃玉?就象自己说的,凭这么一副好面皮,他用不着。那么,他去丁谓府上做什么? 莫忧再次追问,凌梓却只是戏谑的瞅着她不说许,莫忧心想,其兄凌昭德在朝为官,莫不是受了丁谓的排挤,他为兄报仇,去找丁谓算账? 莫忧问是不是,凌梓凤失神的看着她,笑道:“凌家有家规:在朝言朝,在商言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哥的官大哥自己做,兄弟们不得插手。” 莫忧好奇的问:“那你呢?官?还是商?” 凌梓凤眨眼笑道:“既不是官也不是商,我就是不务正业的采花贼。” 莫忧知道他不想说真话,不过是敷衍自己,也懒得再问,扭身躺下,蒙头大睡,隐隐听到床边传来凌梓凤的轻笑声,恨得银牙咬得咯咯响。 这一天,莫忧练完剑,歇了半晌,也未见凌梓凤来,肚子已有些饿,原来这几天自己已被他惯出毛病,每日这时必须吃点食物,好生气恼,回了石屋,倚在床前半躺着闭目养神,林外鸟语争闹、晨曦透彩,莫忧慢慢忆起莫柔的坚韧、杜音音的妩媚、夏妈妈的风韵、凌婉玉的纯真、丁晗月的雅致……一群美丽的女子,她们或幸福、或痛苦、或悲伤、或隐忍,甚至生死…… 女人如花花如梦,花开正是好时值,苦等花谢梦醒后,方有郎君悔来迟? 鸟语为伴,花香为弦,莫忧陷入静思,随意低哼: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 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与暮暮。 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 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 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丛? 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 女人如花花似梦。 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中。 真情真爱无人懂。 遍地野草已占满山坡。 孤芳自赏最心痛。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 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 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 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 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 缘份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 女人如花花似梦。 如果丁谓不曾将莫柔逼上绝路…… 如果夏妈妈房中的那柄宝剑…… 如果十年前,自己…… 凌梓凤在洞口,淡然静听,莫忧启眼看见,嗔怒道:“偷听即是窃取!来了怎么不说话?” 凌梓凤好奇的盯着她,道:“有人唱曲给本少爷听,为何要打断呢?嗯……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你这是惦念哪位郎君呢?” 莫忧大怒,跃起身就对准他的胸一掌拍过去,凌梓凤一动不动,任由她一掌击来,结结实实的迎住,身形微微一晃,端正直挺,莫忧怔了怔,没有想到他竟不躲闪,颇有些抱歉,恼问:“怎么不躲?” 凌梓凤冷笑道:“这就算是本少爷听曲的付银了吧,看来莫姑娘没有学过掌法,掌心软绵无力,嗯,也是好事,要不然,苏岭娶了你,只怕要受内伤。” 莫忧脸色刷的变白,喝道:“凌梓凤,你今天是来嘲弄我的吗?罢了,我寄人篱下,欠你恩情,受你侮辱侮也认了,不过不许你拿苏岭说笑,苏岭是个正人君子,我与他不过是朋友之谊,毫无来由的婚嫁之嫌。”说罢,拂袖就要走。 凌梓凤抬手抓住她的手腕,问:“你去哪里?” 莫忧回身怒道:“我去哪里用得着你管!你快松开,免得玷污了你二少爷的清白,又说我莫忧朝三暮四,与凌二少爷不明不白。” 凌梓凤一惊而起,却没有放手,沉着脸盯着她,闷声道:“你胡说些什么!”忽又展颜冷笑,“你在这里住有多日,衣食用具皆是我供,算不算我凌梓凤金屋藏娇?算不算你与我不明不白?” 莫忧面如白纸,仰头看着他,突然扬手就是一箭直扑他面门,凌梓凤大惊失色,慌忙侧身,伸手在耳际将袖箭夹住,脸色甚是难看,紧盯着她,将袖箭举在她眼前,冷声道:“你想杀我?” 莫忧此时已失了分寸,心乱如麻,怔怔的不知如何回答,凌梓凤执起她的手,把袖箭放回她手里,咬牙切齿的道:“莫忧,你真是狠心的女人!” 莫忧紧攒着袖箭,想起十年前的生死两重天,想起丁谓的仇恨未报,想起逃罪在榜,顿时觉得心口涌上无限委屈,泪水就盈满眼眶,摔开他的手,道:“凌梓凤,我把命给你就是,不许你侮辱我!”说罢,扭头落泪。 凌梓凤在身后亦怒道:“我要侮辱你,何需等待今时!”摔手就走,刚出洞,又顿住身形,沉默半刻,复转身回洞,见她咬牙垂首,无语落泪,立时清醒了一大半,软声道:“是凌梓凤该死,惹你生气了,我向你赔罪。” 莫忧不说话,坐回床上,轻轻抹去泪,正看见凌梓凤手上鲜血渗开,指间一滴滴往下滴血,一惊止泪,低头看手中袖箭,亦有血迹,这才明白他刚在在接袖箭时被箭所伤,心中也愧疚起来,心叹,莫忧,你一向冷静,今日却这样失控?轻轻拉过他的手,发现中指与无名指皆被所伤,必是箭刃划破,忙取出手绢包扎。 凌梓凤沉静的看着她,轻声道:“不妨。” 莫忧扎好,这才歉道:“是莫忧的错。” 凌梓凤看了看手绢,回身从洞口拾起带来的食物,轻声的道:“赶紧吃吧,再过会就凉了。”莫忧这才想起他是来送吃的,越发欠疚,凌梓凤不作声,将点心一件件放在桌上,莫忧犹豫半刻,还是拿起东西往嘴里送,不过美味入口,十分苦涩。 凌梓凤这才道:“早上母亲有事吩咐,故而来晚了,你必是久等饿了吧。”莫忧心中很不是滋味,越发觉得自己刚才是过于冲撞,凌梓凤与自己非亲非故,不过是看苏岭的面子才善待自己,自己不思感恩,反而自以为是,唉,苏岭,苏岭,我欠你甚多,不仅欠你的,还连带欠你朋友兄弟的,这份情如何还报? 莫忧低声道:“既然老夫人有吩咐,你就快回去吧。” 凌梓凤默不作声,看她吃完,又陪坐了一会,这才道:“今日家里有客人来,我恐怕要晚些才能过来。” 莫忧微笑道:“既是如此,你快走吧,不必挂念我,我一个人自娱自乐,有的是事做。”凌梓凤见她露出笑脸,心中略松,点点头,又交待了几句,这才离去。 当晚几近戌时将近,莫忧闭目待睡,凌梓凤又来了,莫忧见他这样夜深仍不忘过来探视,又是感动又是怀疚,两人闭口不提早上不愉悦之事,闲聊片刻,凌梓凤才去,随后几日,凌梓凤又恢复了以前的时间,早早的来陪莫忧练剑,不出多日,凌梓凤已将太极拳练得刚柔并济、熟练自如,莫忧却仅悟得几招,凌梓凤不免取笑,莫忧当然反唇相讥,你来我往,那日冲突已忘得干净。 不说那日,莫忧独坐石室,枯等凌梓凤,眼见林中晨雾渐消,百鸟嬉闹,春阳透过枝叶金线似也斜斜照下,好一派清晨景象,可莫忧全无心情欣赏,单表凌梓凤在府上也不得闲下。 原来前一夜半夜时分,长兄昭德宿于工部衙内,三男一女陪着老夫人在禅堂念了《金刚经》,请了安,各自回房歇息,凌梓凤先是细斟了一盏淡酒,沉思半晌,后又踱出园中漫步,恰遇上也未就寝的苏岭,苏岭离京数日,才刚回家不久,两人闲谈一阵,凌梓凤心里念着莫忧,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肚,他与苏岭自幼相好,无话无谈,不想这次却为了一个女子欺瞒兄弟知已,惭然不已,话不多聊,匆匆辞别,刚宽衣上榻,闭目待眠,就听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翻身下床,低声叱道:“老夫人刚歇下,何事这般急促?” 一个仆人在门外答话:“二少爷,门侍总管传了话来,说是姨太太有书信来。”凌梓凤一听是姨母的书信,忙披衣出门,随仆人快步来到侧门,果然见老总管正与一陌生小厮低声说话,见二少爷到来,忙请个安住了声,那小厮见凌梓凤气派风liu,忙仆地磕头道:“小的向姑少爷请安,小的是洛阳杨府的家仆,奉老夫人之命,特来投信,请姑少爷过目。”说着从怀里摸出书信。 凌梓凤迅速的启开一看,信中分明写着姨母近日要携小姐来访亲,喜问:“姨母如何时出发?” 小厮答道:“早已出发,估计明后日即可到。” 凌梓凤点点头,让老总管安排小厮歇息,径直拿了书信到内院,此值夜深,母亲才歇下,不便打搅,遂唤起苏岭、沐容,兄弟三人做了商议,才各去歇息。

第51章 第51章 鹊闹枝,杨氏奔投棠棣亲。 尘落定,莫忧离园辞梓凤。 次日清晨,凌梓凤就起身,兄弟三个唤了老总管与家仆来,细细安排了事宜,有收拾住房园子的,也有添置床褥装饰的,有准备酒宴的,也的往工部通知昭德的,井然有序,待一切布置完毕,才有侍候老夫人的丫头来说,老夫人起身了,兄弟们一同前去省安,婉玉也迎面而来,老夫人见儿女同前,心里十分欢喜,携了一桌,吃了些糕点,凌梓凤这才取出书信禀告昨夜之事,老夫人听闻多年未见的妹子要来,越发欣喜。 恰在这时,有丫环在门口道,在马车停在府外,老夫人喜道:“这定是老身那妹子与外甥女来了,快去迎接。”当下儿女们扶了老夫人出门,果然见车上一前一后下来两人,前面是一位衣着华贵、面容肖似老夫人的半百老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周衣罗绮、鬓插金钗的少女,那少女粉面低垂,紧依着老妇,身后围着几个随行的丫环与小厮。 老夫人一见二人,喜道:“哎呀,才收到书信,妹妹就来了。”老妇也笑着迎上,两人执手欢颜,这时三男一女都赶紧上前行礼搀扶,老妇看着眼前四人,男的都面若冠玉、气宇不凡,女的明艳娇柔、貌似天仙,忍不住啧啧称赞,又唤过身后的少女:“贞娘,快来见过姨母、表哥、表姐。” 那少女听了母亲的呼唤,轻移金莲,袅袅行来,飘飘然下拜,口吐兰馨娇语:“贞娘拜见姨母、众位表哥、表姐。” 老夫人也一把拉住,细细打量,这贞娘约摸不过及笄之年,生得瓜子脸儿,容色晶莹似雪,细眉水眼,柳肢纤纤,十二分的娇弱与可人,容姿端庄不在婉玉之下,还要略胜半分,连声赞好。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往里去,凌梓凤走在最后,招呼老总管安排跟随来的下人们的食宿并整理随到行李,这才快步入厅,众人俱已坐好,各小辈们又行了礼,这才随意闲谈,两位老夫人执手对坐,絮絮笑语,时不时看一眼堂下的俊儿俏女,满心欣然。 婉玉平素性情开朗,到这种场合少不得她的娇语欢笑,只是这两日为了离奇身世与婚嫁之事恼心,也少了些笑颜,倒多了些端庄,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贞娘更是低眉垂睫,柳肢斜侧,半坐藤椅,虽身材娇小玲珑,却很是持重端正。 不多会,昭德回府,又是一阵参拜与见礼,然后方落座寒喧,后面早已备下接风席宴,少不得又移座到饭厅,一边闲聊家事一边用餐,直吃到巳时三刻才散。 凌梓凤这才得了空疾奔后林,不料正见莫忧沉思低唱,歌声之中颇有红颜不遇知音人,空叫娥眉守清闺的意思,不知怎的竟来了恼怒,两人都如吃了火yao吵起架来,最后伤了手指,莫忧也觉惭愧,取出罗帕细心裹上,心也软了,乱成麻离去,回府又遇欢声笑语。 原来是母亲高兴,难得姐妹相聚,又是请戏又是摆席,下人们也骤然多了,人来人往的全然不似往日清静。 婉玉也收了忧愁,与贞娘坐并肩、行同步,连沐容也淡了几分,沐容好不气恼,又不便时时往贞娘房中去,只得时不时支使丫环去请她出来,婉玉则爱理不理。 这老夫人的妹妹、洛阳杨府的老太太因老爷过逝,心中悲痛,守斋吃素三年,不理家事,府上内外都是杨老爷之妾张氏打理,这张氏也无子嗣,膝下也是一女,刚到豆蔻年华,张氏心虽不坏,但是顾念幼女,担心贞娘出嫁,正室将家里财物都卷席婿家,便暗暗的藏匿金银珠宝,老太太看在眼里,也不争执,想贞娘年轻多病,丧父多悲,就带了出来散心,到凌府来住住。 这杨老太太与贞娘就在府上住下,贞娘严遵闺训,颇重礼仪,晨昏三省,向凌老夫人与母亲请安,又熟女红刺绣,态度婉转温柔,深得老夫人的喜爱,时常拉住她的手,喜在眉稍,心里渐渐有了意向。 抛下凌府这热闹事儿,再说莫忧。 一晃,莫忧在石洞中已住了不少日子,每天与凌梓凤互学武艺,共游玩共打趣,倒也很是开心。 当然,莫忧一直住在凌府后山石洞的事,苏岭还是不知道,开封城里一连封锁城门几日也未抓住贼,朝廷上下十分惊震,好在陈彭年这个人声名也不太好,不少人上疏请奏,不能因为一个久捕不见下落的贼影响京城大局,长时间的封锁城门势必在百姓中造成更大的舆论与惶恐,刘太后沉思片刻,问丁谓:“哀家听闻当晚丁爱卿府上也闹贼,不知后事如何啊?” 丁谓回道:“回太后,臣家中并非有贼,此事纯属误会。” 刘太后似乎并不打听就此罢休,问:“怎么说?” 丁谓道:“回太后,此事臣已查实,是臣家规不严,一个家奴因行为不检点,偷了二十两银子,逃跑时被发现,与门卫发生冲突。” 刘太后问:“那哀家怎么听说,你连夜满城追捕?” 丁谓回道:“回太后,这家奴因为当晚喝了些酒,力大无穷,竟摔开门卫逃跑了,臣恐他在借酒胡行,滋扰百姓,故此,臣才着侍卫带了人去追,果然在西小胡同口抓住。” 刘太后若有所思的“哦”了句,道:“既然是家贼,丁爱卿就依家法处置便是。”丁谓躬身答谢,低垂的眼角隐约皱起,有似疑虑。 刘太后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下懿旨,调任三司户部副使薛奎为吏部郎中、龙图阁待制、权知开封府府尹,命令刑部速速了结此案,林特体会太后深意,回府后迅速安排下去,提犯人、逼供、画押、请旨,次日午日一辆囚车即在四面官兵的包围下开赴刑场,三声炮响,人头落地,紧接着,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安抚百姓贼已抓住并已处斩,从今往后,百姓安居、商户乐业,不得再议论此事,也不可以此为惧云云。 城门大开,百姓欢呼,开封城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布衣锦袍、马车软轿闲逸出入城门,一派京都繁华乐融之景象。 当凌梓凤笑着把这件事告诉莫忧时,莫忧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与兴奋,很快,她又问:“那个替我去死的人是谁?” 凌梓凤道:“一个死囚,不知姓名。” 莫忧郁郁颓然,凌梓凤道:“天牢里关着不知多少这样的犯人,他们永无重生之日,要么被砍头要么死于牢中,你也不必自责。” 莫忧叹道:“如果在牢中,至少还活着,现在却是因我而死。” 凌梓凤失笑道:“他们在牢中天天被提训受刑,生不如死,若是死于牢中,不是被刑法折磨而死,就是疾病缠身而死,还不如一刀两断来得痛快。” 莫忧知他说得有理,却总难以平静,又想,改日去找他的坟墓,为他烧些纸钱,盼他早日超生罢,正想着,凌梓凤就说:“你要是还是不高兴,我就去查查,看他埋在哪里,改日陪你去为他烧些纸钱,让他早日超生便是。” 莫忧吃惊的看着他,凌梓凤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莫忧笑笑,心里又欢喜起来,终于解禁了,该去看看如玉了,于是对凌梓凤说,想进城去看看,凌梓凤迟疑道:“城门固然解禁,陈彭年的党人却还在暗中查访,不可大意。” 莫忧低声念着“陈彭年”,突然惊呼“五鬼!”凌梓凤也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莫忧笑道:“百姓之言。” 凌梓凤摇头道:“这不象是百姓之言。” 莫忧笑道:“是史家之言。” 凌梓凤一愣,惊讶的看着她,莫忧忙摆手道:“小女子不过是信口胡言,你可不许说出去!” 凌梓凤看着她,郑重的点点头。 莫忧又问进城的事,凌梓凤道:“我曾听苏岭说起,你有个同伴,当时是和一起进京的,你是担心他吗?” 莫忧点头,忧愁道:“多日不见,京城大乱,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凌梓凤默默的看着她,道:“苏岭已经代你去看望了,他很好。”莫忧想起那个晚上苏岭确是许诺自己去看望如玉,不过次日一早自己因误入后山遇上凌梓凤生出一堆事,又有张喜多上门明请示暗搜访,到现在也没与苏岭照面,想不到他倒真的去看如玉了,想到这里,心里暖暖的笑了。 不过,尽管知道如玉无恙,莫忧还是迫切的想看到他,回忆起破庙里的每一天,和颜如玉羞涩的笑容和纯真的话语,莫忧的心很柔软,又如春guang中的西湖,温暖如玉,又微波荡漾,垂柳在岸边轻轻拂出一圈圈的漪涟。 凌梓凤先是静静的看着她,神色有些冷,然后又冷傲,再然后又带上嘲弄,道:“想去就去吧。” 莫忧欣喜的笑了,说实话,如果不靠他带出去,这林子,自己未必能走出去,于是她又道:“你带我走出这林子。”凌梓凤很平淡的回了句“好”,牵着马就走了,莫忧连蹦带跳的跟在后面。 出了林子,凌梓凤指着脚下的小路道:“一直向前,不过半个时辰就到城门。”又拍拍马背,问,“会骑马吗?” 莫忧想了想,点头道:“会。” 凌梓凤讥笑道:“会不会骑马需要想这么久吗?” 莫忧不理他,问:“愿意把它送给我吗?”凌梓凤扭头看一边,道:“怕你遇到危险找不到回来的路,它能带你回来。” 莫忧怔了怔,刚要道谢,又摆手道:“不用了,它若是能带我逃离危险,自然也会把危险带回凌家。”凌梓凤看着她,眼中有些深意,莫忧笑道:“多谢你多日照料。” 凌梓凤道:“你的剑式,还没学完……” 莫忧很俏皮的笑了:“我知道你每天早上都去那里练剑,如果有机会,我会回去的,会去那里找你。”挥手离去。 身后的凌梓凤目送那小小的白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可是此刻的莫忧,心里是鼓鼓囊囊的兴奋与思念。

第52章 第52章 聚花楼,三女闲叙别后情。 芍药厅,唐少诚邀采华宴。 城门在望,莫忧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真的可以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自由出入,可巧一顶轿子从身后而来,经过身边时,轿内人喊道:“落轿。” 莫忧惊异的看见轿子里走下夏妈妈,夏妈妈向莫忧招手道:“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莫忧走过去行礼,笑道:“夏姐姐,一言难尽。” 夏妈妈携了她手,道:“妹妹太胆大了,先随姐姐进去再说。”携莫忧上轿,吩咐轿夫起轿。 进城时,没有人来阻拦,夏妈妈却故意掀起一角轿帘,探出半个头,门卫领军赔笑道:“夏妈妈回城了。” 夏妈妈笑道:“军爷辛苦了,该换班了吧。”咯咯笑着轿已进城门。 再次来到聚花楼,和上次一样,两人在角门下轿,穿过墙廊径直了后院,又吩咐丫头:“去请揽月居的杜夫人来一趟,就说我备了好酒。”牵着莫忧又走进那间墙上挂着长剑的房间。 落了坐,沏了茶,夏妈妈这才嗔道:“妹妹,你可把这开封城都掀起来了。” 莫忧咬唇只笑,夏妈妈叹道:“罢了,知道你无恙就行。” 莫忧垂睫道:“让姐姐担心了。” 夏妈妈笑笑,道:“一会杜音音来,你和我们讲讲有什么精彩的。” 门外有人接话道:“酒在哪里?”正是杜音音的声音。 夏妈妈扬声道:“就在这屋里,快来快来。” 杜音音快步进来,莫忧起身相迎,口称“姐姐”,杜音音拉住她打量半天,苦笑道:“妹妹,你闹相府、杀知府,好是风光,也不通个气,教我们好生焦急。” 莫忧欠疚道:“事出意外,来不及告知两位姐姐,让两位姐悬心,妹妹在此赔罪了。” 杜音音摆手道:“罢了,总是你平安就好,昨日法场决斩,我们还都去看了,见不是你才放了心。” 莫忧问:“两位姐姐可知那斩杀之人是谁?埋在何处?他终究替我而死,理应去祭拜才是。” 夏妈妈道:“难为妹妹还想着一个死囚,这大牢里有多少人死去,谁家有胆有脸来领尸下葬的,更是谈不上祭拜了,妹妹这心思搁回肚子罢,据说那死囚罪大恶极,已囚了许多年,连新君登基大赦天下都没赦了他,关了那些个年,早就不知道家在何方了,斩首之后,即被稻草掩裹、抛于荒野,如今怕早被野兽叼走了。” 莫忧听罢,心里颇不是滋味,既然如此,也无法可寻,权且抛开。 丫环们送上精致的饭菜,三人围坐一处,莫忧略略的说了当夜刺杀之事,却将丁府打斗与客栈内苏岭相救之事略过,杜音音与夏妈妈也颇懂江湖规矩,并不多问,只是啧啧的称赞莫忧的胆大,问:“如今可有落脚之处?” 莫忧笑笑,羞问:“杜姐姐,颜公子可好?” 杜音音遂笑道:“想知道?那就亲自去看看。” 莫忧羞红了脸,杜音音道:“如今风声已过,你还回我那揽月居吧。” 莫忧问:“离大试还有多久?” 杜音音道:“就这几日了。”又宽慰道,“妹妹可是担心颜公子?我看无妨,颜公子甚是用功,夜夜苦读,用心专注,这次定得功名。” 莫忧心里甜甜的,决定随杜音音回揽月居守着颜如玉,直到送他入考场。 没有人提及丁青月,从莫忧行刺丁谓未果之时,应该从莫忧第一次见到丁青月就随他进府之时,杜音音与夏妈妈心里都知道,丁青月在莫忧心里只是一颗棋子,尽管她们俩都为莫忧利用丁青月而隐隐不快,但是事发后并没有传出丁青月伤心欲绝的消息,反而听到的是丁青月欲迎娶林特之女的消息,两人渐渐释然。 三人又打趣说笑了一阵,莫忧突然想起那个叫“春薇”的女子,笑问:“夏姐姐,不知春薇是不是跟做点心的那个少年好上了?” 刚说完,夏妈妈和杜音音一齐笑起来,夏妈妈笑道:“快别说了,这几天的变故实在可笑,合肥姓王的少年那晚受了奚落,我便叫丫头过去许了他几句美言,无非是告诉她我们春薇喜欢的是温柔慊顺的男子,叫他先回去,明日再来,我好生劝说春薇,替他说说好话之类,他乐颠乐颠的走了,第二天,你猜怎么着?” 莫忧兴味盎然的追问:“怎么了?” 夏妈妈笑道:“第二天,他果然来了,嗨,他来就来罢,还带着另一个男子,看来是有意显示自己抱得美人归,不料可笑的是,他带的那人一眼便看中了春薇,两人当场翻了脸,原来他们不过是才相识的,因吹嘘自己今夜可得美人心,拉了人家来瞧,哪知闹出这样一出戏。” 莫忧也忍不住笑起来,问:“那春薇怎么个意思?” 夏妈妈道:“春薇那丫头心可高着呢,看不上他们。” 莫忧心想,这京都果然热闹,处处都有好戏看,自己一个山野女子能闹能京城封城数日,想不到这青楼也是好戏连台啊。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在门口脆生生的喊道:“妈妈,唐少爷求见。” 夏妈妈头也不回,道:“嗯,领他去芍药厅候着,我一会就到。”小丫头甜甜的应个声退下了。 夏妈妈向莫忧道:“这个唐少爷,就是刚才说的和那姓王的一起来的男子,唐家堡的少爷唐采华,自从那天见了春薇后,天天都来,春薇自是不愿见他,我却不能不招呼。”苦笑着摆摆手,道,“你二人先聊着,我过去一会。” 唐家堡?莫忧想起上京时路过成都,那个晚上就遇上唐家堡的总管叶策,对他毫无好感,下意识的又否定了这位未谋面的唐少爷,知他对春薇穷追烂打却美人毫不动心,倒是很有看他笑话的意思。 夏妈妈招呼几句就出门去,唐采华正在蔷薇厅急烧火燎的等待,见夏妈妈笑吟吟的进来,迎上去喜道:“夏妈妈,春薇她……” 夏妈妈长袖一摇,掩嘴笑道:“瞧你这个急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春薇今日身子有些倦,故而托我来向唐少爷赔个不是。” 唐采华喜不自禁,凑上前问:“夏妈妈,春薇果然这样说?” 夏妈妈故作不悦:“哟,这样的好事儿,我夏妈妈还能哄你唐少爷不成。” 唐采华的圆脸乐成一团,喜道:“就是,就是。”夏妈妈得着劲儿,又将他夸了个从头到脚,直夸得唐采华找不着东南西北,唐采华拉着夏妈妈,央道:“夏妈妈,我这有个事,得求夏妈妈帮忙。” 夏妈妈媚眼儿一瞟,问:“瞧这话儿说的真甜,唐少爷有事,我夏妈妈焉有不办的道理?但凡不叫我为难的,说出来就是。” 唐采华喜道:“明日我做寿,想请春薇过去热闹热闹,还望夏妈妈代我美言,万万求得她去才好。” 夏妈妈笑道:“唐少爷寿辰,夏妈妈我得备份厚礼才是,不知唐少爷准备在哪里设宴?” 唐采华嘿嘿笑道:“夏妈妈客气,只要春薇能过去,就是夏妈妈对我唐家堡最大的恩情了,城东的采华轩,采华轩,夏妈妈莫忘了。” 夏妈妈一怔,迟疑道:“瞧我这记性,越老越不中用了,这采华轩……” 唐采华眉色飞舞,傲然道:“这采华轩原名采云轩,是刑部尚书林大人的花庭别院,林大人将它送给我做为京师别院,改名为采华轩。” 夏妈妈堆笑道:“唉呀,那可要恭喜了,这采云轩是这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园子,人们都说啊,这天下,除了圣上的皇宫,那就属采云轩富贵堂皇了。” 唐采华顿时美滋滋的晕头转向,又向夏妈妈求春薇,夏妈妈笑道:“哎呀,唐少爷,这事包在夏妈妈身上了,你只管回去准备着,只有一条,你可得照我说的做。” 唐采华连声道:“照做,照做,夏妈妈只管讲。” 夏妈妈笑道:“我们春薇啊,可是这聚花楼里最红的姑娘,其他人想见一面都难,更何况出这楼,明儿去陪唐少爷过寿,那也是要挣足面子的。”唐采华连声称是。 夏妈妈道:“明儿啊,需得你用八抬大轿来接,春薇心里高兴,自然随你去了。” 唐采华喜道:“这事好办,明日我就亲自带着轿子来接。” 夏妈妈笑道:“这怎么敢当,唐少爷明天是寿星,多少宾朋高客都要去恭贺的,万万离开不得,只需轿子过来就行。”唐采华喜得连连搓手,向夏妈妈谢了又谢,又留下多少金银珠宝,这才离去。

第53章 第53章 一腔怅惘议朝政。 十载苍桑逢故人。 再说莫忧与杜音音一边吃些东西一边闲聊着等夏妈妈,不过时见夏妈妈笑眯眯的走过来,问:“夏姐姐,有什么好事情?”夏妈妈一屁股坐下,将刚才与唐采华的对话尽数说出来。 莫忧惊问:“夏妈妈,你果然要让春薇去吗?” 夏妈妈笑道:“这是必定要去的,倒不如爽快的应了。” 莫忧还不明白,杜音音笑道:“妹妹,你想想,这个唐家堡本身在江湖上已是大有名头,得罪不得,这林特又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更加不能怠慢,如今林特将采云轩都改名采华轩送给唐家堡了,这可不仅仅是一幢宅子的事。” 林特,又是一个未谋面却听说过的人,青月要娶的就是这个林特的女儿,看来这个林特也是个长袖善舞之辈,在朝以姻亲联合丁谓,在野又笼络唐家堡,居心不可小觑。 莫忧忧虑问:“那春薇要是危险,如何是好?” 夏妈妈笑道:“妹妹放心,既然让春薇过去,只然能保证春薇平安。” 莫忧点头信服,夏妈妈的本身从那天一镖击中窜逃之犯就可想而知了,夏妈妈、杜音音,这两个混迹于京城、引领风月与客栈之首的女子,都不是寻常之人。 于是莫忧又来了兴趣,拉了夏妈妈的手,央道:“夏妈妈,明天,我也想去瞧瞧热闹。” 夏妈妈惊道:“哎哟妹妹,你这长的什么样的胆子,这样的大,虽说陈彭年之案乍看是结了,可是暗地里还紧着呢,这林特与陈彭年素来相好,他那里只怕有你上百幅画像呢,你这要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莫忧嘻笑道:“我杀陈彭年之时,并无旁人,谁能画得出我的相貌?” 夏妈妈道:“妹妹糊涂了,陈彭年死了,丁谓没死啊,陈彭年被杀,丁谓能不画出你的画像?” 莫忧有些犹豫,丁谓要画自己的画像,那是轻而易举了,陈彭年是丁谓的门生,又利益相关,丁谓要是为陈彭年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杜音音也道:“妹妹,万不可任性,你杀的毕竟是朝廷命官,又在天子脚下,非同小可,莫说陈彭年党人众多,就是朝廷上下也已对处死的贼有风言风语,惹得非陈党人也愤愤不平。” 莫忧不悦道:“据我所知,这个陈彭年奸邪险伪、为官不正,是个作恶多端之徒,朝野皆为人唾弃,我将他杀了,也算是为人除害,要说他党内不平,可以理解,其他人为什么也要不平?” 杜音音笑道:“妹妹不懂朝中人脉,这不平,并不是指陈彭年不该杀,一则朝廷党派之争明争暗斗,人言可畏,人人都不愿自持清高明辨是非,无非附和议论,二则陈彭年虽然该死,到底是朝廷的人,只有圣上和太后才能赐死,被布衣所杀,有辱朝廷尊严,这第三,这朝堂百官,这几人敢保证一生清廉行为公正不树敌,陈彭年之死无疑使得人人自危,生怕哪天自己也祸从天降被人刺杀。” 杜音音的一番话听得莫忧心里翻江倒海,政坛之乱…… 杜音音见她脸色欠佳,疑心她是被自己唬住,宽慰几句,夏妈妈也道:“罢了,这事妹妹莫想了,妹妹是回揽月居呢,还是留在这聚花楼?” 莫忧期期艾艾,杜音音笑道:“自然是随我回揽月居,颜公子在我那呢。”莫忧脸一红,垂下头去。 莫忧与杜音音同乘一车回揽月居,莫忧小心的撩起一角帘子向外张望,或许是刚刚解禁,开封的百姓们很是有些激动,小商小贩们街头巷尾卖力的哟喝,林立的店铺也热闹非凡,客人们进进出出,姑娘们身红戴绿、插花摇珠好不漂亮,莫忧低低的笑着。 杜音音轻责道:“你要小心些,若是被什么人认出来,可就麻烦了。”莫忧冲她娇稚的一笑,听话的放下帘子,却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掠过视线,莫忧一怔,忙又掀起,那人从已从一户人家出去,径直向前去了。 丁青月? 莫忧暗中生疑,问:“杜姐姐,前面那户青檐小院,住的是什么人家?” 杜音音凑到帘前看了看,笑道:“那里住的是红玉坊刚来的姑娘,据说不仅长得绝色之容貌,更兼有一身好才艺,性情更是高雅婉约,才到京城不过几天,已轰动名流,妹妹这天不在,错过好戏了。” 莫忧惊问道:“天下竟这样的完美的女子?这红玉坊是个什么地方?” 杜音音斜眼轻笑道:“寻欢作乐的地方。” 莫忧一怔,问:“那就是与夏姐姐的聚花楼一样了?” 杜音音失笑道:“这话要是让夏妈妈听到,非气死不可。红玉坊怎么比得聚花楼,它不过聚集些庸脂俗粉招呼些油头粉刺罢了,就是巷子里的窑姐窝,哼。” 莫忧忙嘻笑道:“夏妈妈虽掌青楼,游戏风月,骨子里却是极雅致温柔的。” 杜音音惊赞道:“难为你这样识人,看来你与夏妈妈确实有缘,难怪她见你一次就总是惦记着你。” 莫忧心里很是感动,转又纳闷:“杜姐姐既然将这红玉坊说得低贱俗鄙,又怎么对这刚来的姑娘赞不绝口?” 杜音音也皱了皱柳眉,道:“我事我也奇怪,暗中打听,只得知这姑娘是红玉坊从外地高价买来的,别的却不知道了。” 莫忧问:“杜姐姐可知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杜音音笑道:“这名字实是蹊跷,叫忆人。” 莫忧惊问:“异人?哪个字?” 杜音音道:“回忆之忆。” 莫忧细细的念着“忆人”,车正好路过院前,莫忧仔细打量,外表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门前的一幅对联,引起了莫忧的极大兴趣“晨露沾金莲,暮霜湿罗衣”,正中横匾书有四个大字“晨暮忆人”。 莫忧的心隐隐的被什么挑动,道:“杜姐姐,我们去进去看看这位美人可好?” 杜音音笑道:“我也早想来看看,苦于没有理由,妹妹想看,自然同往,只是咱们都是女子,姐姐在这京都也算是人面皆熟,这突然去一个青楼女子的墅院,是个什么说法?” 莫忧想了想,道:“杜姐姐,你先莫下车,让我试一试。”杜音音惊异的看着她,不知她有什么主意,吩咐停车,莫忧跳下车,到门前敲门,不多时,一个垂髻小丫头开了个缝,探出头来,问:“请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莫忧问:“请问忆人姑娘在吗?” 小丫头迟疑的看了看她,点头道:“姑娘在,不过姑娘有吩咐,今儿不见客。” 莫忧笑道:“那好,我这有句词,烦请转给忆人姑娘,并问姑娘,长乐乎?” 小丫头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说出来,我记在心里去回姑娘。” 莫忧道:“你听好了:金莲旧,罗衣薄,晨露暮霜十年矣。长夜忆人人不寐,未知旧人安在否?” 小丫头道:“你请稍候片刻。”关上门奔去转述,不多久小丫头又开门,笑道,“我家姑娘有请。” 莫忧道:“我还有位朋友,可否一同赏脸?” 小丫头道:“既然是您的朋友,那就请一起进来吧。” 莫忧到车前笑道:“杜姐姐,美人相邀也。”又让车夫将车停到正门口,打起帘子,杜音音弓身下车直接隐入院内。 小丫头在前领路,两人紧随其后,这院子从外面看与普通人家无异,进了院内,才觉得别有洞天,先是一道白玉屏障当门而立,青山绿水隐约其中、浑然天成,绕过玉屏,假山叠石、小桥流水错落别致,一栏白墙朱窗在桃红李白后若隐若现,说不尽的江南之秀、贵廷之丽。 石阶前袅袅立着一位佳人,远远的尚未瞧清眉眼已是让莫、杜二人惊赞其风姿绰约、纤柔飘逸,再仔细看其面容,只见其容色晶莹如玉,螓首蛾眉、云髻峨峨,柔情幽幽,果真是倾城之貌,蕙兰之质。 小丫头指着莫忧向佳人道:“姑娘,这位就是刚才做词的那位姑娘。” 佳人忆人将一双美目柔柔的看过来,犹似一泓清水,微波流转,当她的目光落在莫忧的脸上,神儿就凝住了,瓜子脸儿煞白无颜色,那泪儿如断了线的珠子,卟卟卟的落下。 莫忧从心底笑起来,忆人低声吩咐:“春霞,你下去准备宴席。”春霞悄悄的扫了眼莫忧和杜音音,这才慢慢退下。 忆人泣问:“夏问烈日冬问雪,燃香一柱问青天,十载华年似流水,唯求故人安且健?” 莫忧上前握住她的纤纤玉指,那葱葱如脂玉的手指瘦弱而冰凉,莫忧含笑回道:“生如梦,死如梦,一朝梦醒在墓中,灯前照倦容,雁去捎思愁,春去秋来冬夏回,旧人安好,唯有改颜容。” 两人相拥低泣。 莫忧牵住杜音音的手,向忆人介绍道:“这位是揽月居杜夫人。” 忆人袅袅拜道:“罗衣虽进京不过数日,却是熟知夫人美名。” 眼前闻名京师的名妓自称“罗衣”,杜音音没有太多惊异,混迹京城这么久,她早已瞧出这位声名鹊起的美人非平常之人,刚才她与莫忧简短一段对白,不但显露身份不同寻常,更道出与莫忧的多年旧情,亦回礼:“不敢担当,姑娘品貌冠芳,红极东京,音音也有心瞻慕,只恐姑娘不得闲暇。”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罗衣将两人请入内室,三人寒喧几句,罗衣正要盈盈落泪,春霞已在门口请示酒席已备好,是否现在开席,罗衣只得印去眼角泪珠儿,三人往花厅边饮边聊,春霞侍候在一旁半步不离,时而斟酒时而热菜,三人也不过浅尝则止,多是说些京都闲话,莫忧只是称罗衣为“忆人”,罗衣默认答应,满桌席宴几乎未动,便又撤下。 罗衣再邀入室相坐,杜音音却笑道:“姑娘相请,原不敢推却,只因妾俗事缠身,走不开半步,只得向姑娘告辞,改日再来登门拜访,叩谢款待之礼。” 莫忧心中一动,也握住罗衣的手,笑道:“今日得见姑娘,始知世间有绝色佳人之说。”罗衣连称不敢当。 莫忧又道:“多谢姑娘款待。”往来致词,罗衣将两人送出门外。

第54章 第54章 旁敲侧击,莫忧询案情。 义正词严,如玉论纲常。 马车上,莫忧与杜音音相视一笑,莫忧道:“原来杜姐姐也瞧出春霞那丫头有问题。” 杜音音摇头笑道:“她不过是个丫头,能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她身后的主子。” 莫忧心中一冷,问:“杜姐姐曾过说,忆人是红玉坊最近从外地买来的?” 杜音音道:“正是,据说,是花了五千两银子买的,这个价钱,可以把聚花楼的彩云、莺儿、春薇七八个红牌都买走了,不是我小瞧红玉坊,它确实还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莫忧眼前闪过丁青月的背影,是他吗?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忧想起田婆婆,她是此生最重的恩人,养育之恩大过天,田婆婆十年的扶养、教导、爱抚,恩德早已浸入骨血,如果没有她,早在十年前,自己就魂飞魄散了。 犹记得那个夜里,田婆婆抱着小肚兜低低的哭泣,也许十年里,她不知多少次这样等自己睡熟后才一个人痛心的思念孙女儿,可是正是因为自己,她才忍痛割舍了这份至亲骨肉。 记得自己坚定的向田婆婆辞行“我一定要找到罗衣,把她带回来见您!”可是田婆婆却抱着自己哭泣“只要小姐平安就好”。 可是住进丁府的日子,莫忧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因为在第一次见到丁谓的时候,莫忧就确信,罗衣不在丁府了,以丁谓的聪明,他早就怀疑莫忧的身份,若是罗衣在丁府,他一定会让罗衣露面,以试真相。 瞧瞧,真相就是这样,悠然就是莫忧,罗衣也确实不在丁府,不知道这十年里罗衣在哪里,过的是什么生活,但是莫忧已经在心里肯定,这个局是丁谓布的,贼没有抓住,太后也发了话“作罢”,那么罗衣就成了最好的诱饵。 可是,青月知道这些吗?他来做什么? 莫忧沉闷不语。 马车径直从侧门进入揽月居院内,莫忧还在发呆,杜音音笑道:“不去看看颜公子吗?”莫忧回过神,粉脸染上绯红,杜音音跳下车,笑道:“我去忙我的,你自己看着办吧。”盈盈笑着走了。 莫忧垂着头,忆起颜如玉羞腩的脸庞,忍不住喜悦满怀,心里柔软甜蜜,步伐轻快的穿过花径来到花园,夜幕时分,房中已亮起灯光,桔黄暖和,莫忧的心跳加快,步子却慢了下来,她嘴角扬起笑,一步步走向门口。 屋里有人说话。不是读书声。 莫忧停在门口,屋里传来笑声,是颜如玉和另一个男子的笑声。 如玉的朋友?可是,如玉初至京都,哪来的朋友?莫忧想起颜如玉曾说起京城的史大人,莫不是史大人得知他来到京都,特来探望? 莫忧犹豫着是进去,还是离开。史大人是为官之人,而自己是在逃钦犯,虽说案子已结,到底不敢张扬露面,自己生死事小,若是连累如玉与杜姐姐,则死不瞑目了。 莫忧慢慢的转身准备进自己的房间,房中两人却收了笑,聊起话来,莫忧挪不开步,在门外听了听,无非是些儒家百生、科场荣辱之类的话,两人谈得甚是投机,颜如玉连连称好,莫忧却听得无聊,她其实从心底里并不喜欢这种科举学究,但是又不能否认,念书之人若想有所成事就必须走这条路,闷想,且由他们先聊,我倒不如回房补个觉,恰好听到那个男子道:“小弟叨唠兄长了。”颜如玉回道:“项公子客气。” 莫忧一怔,项公子?这是个什么人?正思索着,两人已起身,往门口走来,一路书生话语,门“吱”的开了,颜如玉和一个锦衣少年并肩走了出来,莫忧则闪身隐在柱后,偷观那少年,只见侧面,难描五官,只瞧得肤色白皙如玉、眉目清娟,竟有几分女子的绝代风华。 两人鞠躬互谢,拱手而别,锦衣少年消失在廊角,颜如玉还在遥遥相送。 莫忧从柱后走出来,轻声唤道:“如玉!” 颜如玉扭头见是莫忧,迎上来,道:“姐姐回来了。” 两人进屋,桌上残席未除,莫忧笑笑,没作声。 颜如玉为她沏了杯茶,道:“听杜夫人说,姐姐是去探望朋友了。” 莫忧点头道:“正是,如玉这几日可好?” 颜如玉笑道:“甚好,这里静宓清雅,正宜读书。”又哦道,“哦,我还结识了一位项公子,他也是来应试的。” 莫忧笑道:“看得出来,如玉与项公子相见恨晚。” 颜如玉大喜道:“姐姐知我心也,项公子满腹诗书、才华横溢,真真叫如玉佩服。” 莫忧细细回想,咦,莫非就是刚到揽月居时,就听说过南园住着一位不要丫环侍候只想见杜夫人的那位项公子?不过一位纨绔子弟而已,满腹诗书兴许可能,才华横溢,未免过于夸赞,想不到他竟然与如玉成了朋友,还得到如玉这样高度的赞赏,我看未必真有如玉说得那样好,也不好扫了兴,笑道:“既然得如玉这般夸赞,想必是不假了。”突然觉得无话可说,有些窘然,想了想,试问:“如玉,这几天,可知京城里有什么动静?” 颜如玉一怔,问:“姐姐说的什么动静?” 莫忧迟疑了半刻,倒底忍不住试探:“我刚才回来时,听到街上有人议论,说是这几天京城里出了大事,好象死了个什么大官,如玉,可有这么回事?” 颜如玉恍然点头,脸上毫不客气的露出鄙夷与愤慨之色,道:“原来姐姐说的这个事,项公子告诉过我,开封府的陈大人夜里被人杀了,据说,还是个女子所杀。哼,岂有此理,这天下的法理都不存了,昭昭天日,怎么容得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发生!” 莫忧的脸煞白无色,所幸灯光较暗,屋外暮色深沉,倒也显不出来,莫忧咬牙争辩:“可是,我听得百姓中亦有人称好,这个陈大人素来为官不正,剥扣民脂私饱中囊,百姓对他早有怨言。” 颜如玉脸色益发不好看,道:“姐姐可不能信听市井之言,陈大人纵然为官不廉,亦有朝廷责罚,岂容得无名鼠辈放肆!陈大人是朝廷命官,乃天子之臣,只有天子才有权力定他生死!” 莫忧辩道:“官官相护,天子又怎么得知民意?何况现在天子初登大宝、年幼不理政事,朝廷大权尽在刘太后手中……” 颜如玉突然截住话,严厉喝止:“姐姐!天子与太后之事,岂是我等布衣能议论的?陈大人既然是朝廷命官,就容不得草民乱上!好在太后英明,已着令刑部将那凶犯正法,如此方是正天地、乾坤、君臣、官民之正理也!” 一顿言正辞严的喝斥将莫忧打入十八层地狱,灯光下的颜如玉,一脸的正气凛然与慷慨激昂,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莫忧觉得他似乎看进自己的心底,要看见自己心底的慌恐与失望了,赶紧垂下头,挤出个笑容,道个别,懵懵懂懂的回房。 莫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忖,这原也怪不得他,他生长于书香门第,受的是君臣尊卑的教育,自然不能接受这种江湖仇杀,想当初在西川与他初识,他也是因为被水寇迷晕漂流到四川,又被强盗打劫后弃了荒山野岭,险点冻死,一路上可算受尽惊吓,何怨他痛恨江湖草莽?其实自己又何曾愿意枕着刀剑过刀口舔血的生活,如果可以平淡一生,也未必就非要策马江湖。 疲惫烦闷不知过了多久迷糊入睡,隐约之中听得耳畔有女子声厉声喝道:“莫忧,你十年磨一剑,不报仇雪恨,不行走江湖,做什么?”莫忧一惊而醒,环视四下,此值夜色之深,屋里幽暗寂静,并无人影,她轻轻一叹,坐起身来,莫忧,莫忧,你十年磨一剑,为的是什么? 隔壁隐约传来颜如玉清朗的读书声,院外更声点点,搅得莫忧心乱如麻,在屋里连绕三圈,方渐渐平复,陡然忆起罗衣,不加思索,拉开门就出去了。 夜沉如水,“晨暮忆人”也是乌黑一片,莫忧屏气跃入墙内,凭借敏锐的眼光与记忆找到罗衣的卧房,房里没有灯光也有声音,莫忧略一犹豫,伸手推门,门没有拴,无声滑开。 莫忧微微一笑,屋内有了细碎的动静,罗衣低柔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谁?” 莫忧侧身入屋,低声回道:“是我,阿忧。” 罗衣柔弱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阿忧,你果然来了。”她快步走过来,双眸温柔的注视着莫忧。 莫忧掩上门,道:“你猜出了我的手势。” 罗衣点头道:“是的,你在我手里写了个三。”莫忧再度握住她的手,还是那样凉。 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照进来,映出两张姣好的面容。 莫忧有些急不可待:“罗衣,告诉我,这十年里,你都是怎么过的?” 罗衣挽着莫忧,两人在床沿坐下,这才垂下眼睫,细细述说十年往昔:

第55章 第55章 罗衣坠入烟花楼。 活来死去共十年。 原来那晚莫柔带着莫忧与田婆婆逃出丁府,丁谓派人紧追不舍直到青目崖也是无功而返,人不见人,死不见尸,丁谓大为恼怒,原想将罗衣杀了泄愤,因青月素来与莫忧、罗衣玩耍,感情颇好,苦苦哀求,丁谓最后才没有下杀手,倒不是青月的哀求使丁谓生了怜悯之心,而是青月是个孩子,“孩子”两个字使丁谓想到莫柔三人生死未卜、后事难料,罗衣是田婆婆唯一的骨血,大有可用之处。 丁谓将罗衣养在府中两三年,静候回音,不料莫柔三人既无生死之讯,也不见恃卷帛而诉状,慢慢的失了耐心,瞧着罗衣也不顺眼,避了青月的眼将她卖给了人贩,令他带着人速速离开京城,青月倒底是个孩子,不见了伙伴,虽也闹腾了一阵,经不起丁谓的说辞“得了急症死了”,久了也当是罗衣真死了,慢慢将她淡忘了。 再说罗衣卖给人贩子后,也受了丁谓的嘱咐,先是又打又骂,几岁的孩子受不了折磨,几次逃跑都又被抓回,换来的是更加残暴的鞭笞,时间久了,也认了命,养成一副逆来顺受、柔弱可怜的脾气,人贩子瞧着差不多了,再转手又卖给一家青楼。 可幸青楼的妈妈见罗衣虽然满身伤痕,生得倒是俊俏,性情也温顺,竟一心一意的调教起来,这几年的工夫,活脱脱将罗衣训导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赋吟咏无所不能的绝色人物来。 只是罗衣受了孩童时的阴影,性格柔弱胆怯,一向低调冷淡,妈妈也奈她不得,又因为江南之地美女如云,因此也不显山露水,虽居烟花泥沼之地,倒也安生,保全了清白之身。 原想着此生就这般过得一日是一日,等到人到珠黄之时,再攒点积蓄脱了乐籍,寻个偏僻所在,做点针钱活聊以度日也就是了,哪里料到,京城的红玉坊突然花大价钱将她买走,妈妈得了银子,喜得合不拢嘴,将她物什一卷,都交红玉坊的人带走了。 罗衣心里惦量着是丁谓的主意,不料到京城,向红玉坊的杨妈妈打听,杨妈妈笑道:“总是姑娘的福气就是了,管他是谁,京城是香薰酒醉之地,有钱有势的公子哥满大街都是,比起江南小镇来是强了百倍。” 罗衣忍不住再问:“可是姓丁的人让你买我来?” 杨妈妈倒是吃惊的愣了愣,忙摇头问:“姑娘在京城有个姓丁的相好么?” 罗衣只好闭嘴不语,由着杨妈妈将自己安置在这繁华大街上,倒是一件事不错,杨妈妈问自己院舍装扮有何讲究,罗衣心中一动,要求门前对联由自己来做,杨妈妈无不应允。 莫忧听到这里,眼角已滑下泪来,这个可怜女子的不幸完全是由莫家母女造成的,当然罗衣本身并不知晓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为什么祖母突然背弃丁府,并且舍了自己而去。 不过莫忧又有了疑心,从杨妈妈的态度来看,似乎不是丁谓所为,是杨妈妈受了嘱托不可泄漏半分,还是的确与丁谓无关?如果不是丁谓,又是谁?青月又来做什么? 莫忧开口问:“罗衣,青月可曾来找过你?” 罗衣毫不迟疑的点头:“今儿下午来过,青月似乎心情不太好,来的时候情绪低落,很是颓然。” 莫忧的心痛起来,丝丝缕缕的牵动心脏,不知道青月是因为自己的伤害,还是因为不得已要娶林家小姐? 罗衣道:“青月来的时候并没有认出我,不过他让春霞通报的时候说自己姓丁,我当时猜出是他,才请他进来,他说心情不好,来听我抚琴。” 莫忧的心疼弥漫开来,包裹整个身体,对不起,青月。 罗衣道:“是我说出罗衣坠入烟花楼,活来死去共十年,青月才认出是我。” “罗衣坠入烟花楼,活来死去共十年”莫忧低声念出,罗衣,十年前,田婆婆为了我的母亲抛弃了你,十年来,又为了抚养我而舍弃了你,今日让我找到你,莫忧发誓,必尽全力不让你受半点伤害,罗衣,让我保护你,让我弥补我和母亲对你的亏欠。 莫忧有些激动,她抱住罗衣,泪眼模糊,罗衣!罗衣!其实你我之间的缘份与纠葛并不止十年前丁府的故事…… 莫忧问:“青月,知道是谁的主张吗?” 罗衣摇头:“他也不知道,他说为我赎身,只是卖身契并不在杨妈妈手里,他说让我稳住心,他去打听。” 莫忧心中一喜,道:“如此甚好,有青月去打听,你只管放心,很快就可重获自由之身。” 不料罗衣却缓缓摇头,道:“我拒绝了青月,十年来,罗衣在生死之间徘徊,心里惟念着奶奶、莫夫人和你,杳无音讯的十年啊,我如今已是心如古井。” 莫忧揪心的呼道:“罗衣,是我欠你的,是我对不起你,十年前,阿忧如果死了,也不必向你请罪,但是,阿忧现在找到了你,就不能再让你过这种生活。” 罗衣淡然笑道:“阿忧,此生能够再见到你,不枉我心不甘的等候,如今,我已知足,罗衣甘于这种生活。” 莫忧哭道:“罗衣,跟我走,杨妈妈要钱,我就给钱,不管她身后的主子是什么人物,我一定要救你出去,我要你幸福!” 罗衣垂下头,看不到表情,不过声音黯然:“阿忧,奶奶可好?” 莫忧点头道:“婆婆很好,只是日夜思念你。” 罗衣流下泪来,哽咽道:“阿忧,你转告奶奶,我很好。” 莫忧摇头,罗衣蹙眉微叹,两痕柳叶翠色清浅,低低的、缓缓的道:“这里很好,一个单纯的地方。” 烟花之地也可称单纯?这话没有人会相信,但是莫忧信,这里的姑娘们用自己的才艺、青春换取生活,甚至生命,如此而已。 可是,罗衣在这里的生活并不简单,莫忧知道,她也怕自己是颗棋子,一颗用来对付莫忧、奶奶的棋子。 莫忧叹气道:“我给你另一个地方。” 罗衣道:“我不寄人篱下。” 莫忧喃喃:“红颜若老尽,又如何?” 罗衣起身,移步到窗前,窗外的枝枝蔓蔓在夜色中显得诡异而阴冷,好似十年前那个突变的深夜,“从何而来,便归何处。” 莫忧过去抓住她的肩,直视她的眼睛,隐约的夜色中,罗衣的眼神淡薄而无波,仿佛有哀怨,仿佛有悲怆,可是莫忧抓不住,好象很远很远,远得不存在。 莫忧心底腾起一种无助的心痛,她想给罗衣最好的生活,补偿她这十年的痛苦。 两人对视着,罗衣的眼空洞而悠远,莫忧则痛心疾首。 门,突然开了。 春霞在门口,不卑不亢的注视着两人,然后向罗衣道:“姑娘,她是贼么?” 罗衣有些慌乱,低斥道:“胡说,她是我朋友。”罗衣的斥责显得苍白无力。 春霞似乎毫不惧怕,淡声道:“姑娘,妈妈吩咐道,这园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三更半夜的,有损姑娘名声。” 罗衣低声争道:“她是我朋友!又不是男子,怎么损我名声?”罗衣不善争辩,几句话,脸已红了。 莫忧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后,冷冷的看着春霞,这丫头真不简单。 春霞显然也认出了莫忧就是白天做词来访的人,说话仍是毫不客气:“我家姑娘比不得那些不得脸面的窑姐儿,在这开封城里也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你纵然是姑娘的朋友,也不能半夜惊扰了姑娘的休息,更何况……” 莫忧平静的等她说完,春霞将她上下打量,道:“更何况,这几日京城不太安稳,陈大人平白被人刺杀,据说凶手正是个女子……” 罗衣似乎忍无可忍,截住道:“刺杀陈大人的凶手已然处决,春霞,这是我的朋友,岂容得你这样放肆。” 春霞略垂下头,语气仍是不屑:“姑娘,春霞不敢,不过,春霞是奉了妈妈的命来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自然也为姑娘安全着想。” 罗衣脸色苍白,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莫忧不语不发,突然闪身晃至门口,手指已掐在春霞的喉间,冷笑道:“春霞,你就这样保护你家姑娘的安全吗?” 春霞显然没有料到莫忧的动作如此之快,顿时也吓得不作声,莫忧冷冷的看着她,突然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春霞脸上,不偏不斜,五个指印在沉暗的夜色中十分鲜明。 喉间依然被掐着,春霞不敢动也不能动,火辣辣的疼痛在脸上恣意的漫延,很快,半边脸肿了起来,莫忧的眼神冷得结冰,却又锋利如刀,春霞开始恐惧,哭着求饶。 罗衣显得也为莫忧吓住了,却又见不得春霞哭,叹道:“阿忧,放过她吧。” 莫忧向春霞厉声道:“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敢在姑娘面前这么没规矩,我也懒得问你,不过你现在听好了,以后要是再敢放肆,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春霞哭道:“春霞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莫忧放开她,喝道:“滚!”春霞仓皇而逃。 罗衣于心不忍,叹道:“阿忧,她不过受人之命,你何苦跟她过不去?” 莫忧道:“不允许一个丫头都欺侮你!而且,我若不这样对她,又怎么把她身后的主人引出来。” 罗衣怔道:“杨妈妈……” 莫忧摇头:“不是她,以红玉坊的地位,还调教不出这样的丫头!” 院子里有人接过话:“猜得不错!”

第56章 第56章 丁谓布局为生擒。 老妪背约欲夺命。 莫忧回身一看,院子里着一人,是吕扬!吕扬向莫忧拱手道:“莫姑娘,又见面了。”改了称呼,看来丁谓已说出贼名叫莫忧。 罗衣惊恐的指着院中突然出现的人,失声喊道:“你是什么人!” 吕扬倒是很恭敬的行了个礼,回道:“忆人姑娘,打扰了。” 莫忧淡扫他一眼,心里有了主意,吕扬绝对不会单身一人在此出现,只怕这沉沉夜色中还埋伏着多少人等待自己入网,罗衣,确实是诱饵。 莫忧回头向罗衣笑道:“瞧瞧,这一耳光打得真是不错,这么快就见效了。” 罗衣问吕扬:“你是谁的人。” 莫忧道:“他是丁谓的人。” 罗衣哭道:“阿忧,是我害了你,我早该断定是丁谓,他突然又把我买回京城,一定是有利用之处,阿忧,他是把我放在这里等你来。” 莫忧点头道:“是的,他等的就是我,罗衣,你是无辜的,你知道吗?陈彭年是我杀的。” 罗衣很是吃惊,以柔弱的罗衣是无法理解莫忧的作为,她问:“为什么?” 莫忧没有向她解释,罗衣看上去象只温顺的小羔羊,惊恐柔顺的等待日出日落,她只是轻轻的、狠狠的回道:“他该死。” 莫忧淡扫了眼吕扬,吕扬没有什么惊异的表情,看来他也早就明白刑场上处死的凶手并不是真凶。莫忧想起苏岭带自己出城时曾与吕扬打个照面,吕扬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不过这一抹转瞬即逝的异神却被莫忧抓住,大概,他当时就认出了自己。 这个吕扬,也不简单。 可是,他为什么不点破?那么,张喜多去凌府是他引过去的吗? 莫忧的心一点点变冷。 莫忧一阵冷笑,问:“吕侍卫,突然现身,丁谓给你的下一步指示是什么?” 吕扬道:“莫姑娘很聪明,相爷早就猜出你一定会来这里,特令在下候在此地。” 莫忧淡然一笑,问:“然后呢?” 吕扬道:“自然是将逃犯擒拿归案。” 莫忧柳眉一扬,笑问:“吕侍卫,上次你擒住我了吗?” 吕扬略显尴尬,道:“莫姑娘武艺高超,若是单凭在下,自然是没有这个能力。” 莫忧笑道:“知道,你还带了不少跑腿的喽罗。” 吕扬摇头:“几个喽罗焉敢在莫姑娘面前卖弄?姑娘自然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莫忧没有作声,看来另有高人。 罗衣走近来拉住莫忧的手,从莫忧的沉默中,她读出了空气中的杀气,她害怕这种杀气,就象十年前…… 莫忧轻轻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心里惦量起来,也有些摸不着底,若无罗衣,自己毫不为惧,只是罗衣,如果诱饵不能成功钓上鱼,还能保全么? 吕扬笑了,他同样也看出了她的担忧,不过她眼角的冷然让他不敢冒然,他轻轻击手,三声后,墙外掠进一道影子,幽灵一样飘落在吕扬身边。 一个老妪,老得看不出年纪,满头的银丝闪闪发亮,利落的在脑后盘了个髻,一支银钗横插在后,露出半截,冷森森的刺眼,脸上布满皱纹,但是仍然可以看得出保养良好,下垂的眼睛清亮而有神,一件宽大的银灰色的袍子,在夜风中微微摆动,不言自威。 莫忧看着她,心里掠过一种异样的情绪,一时却又不能言表,也许,这个人,与自己有着某种关联。 吕扬道:“莫姑娘,相爷请你去趟府上。” 莫忧失笑:“请?丁谓对一个小女子这么客气吗?不是说将逃犯擒拿归案么?” 吕扬皱眉道:“莫姑娘,这完全是看在少爷的份上。” 莫忧呵呵一笑,道:“哦,那就请你转谢丁少爷了,顺便再帮我向丁少爷讨个人情,忆人姑娘是个局外人,莫要伤她。” 吕扬道:“忆人姑娘自有相爷安排,轮不到在下说话。” 吕扬没有答应她,不过莫忧却放下心来,丁谓不会杀她,至少这个晚上不会。 莫忧笑起来,笑得张扬娇俏,她突然拔身而起,飞上屋檐,疾步往西,几个闪跃已奔出数丈,罗衣“哎呀”一声惊眼仰望,银发老妪已眼中浮起一层冷笑,身躯飘然追去,如平地起风将她那银灰色的袍子托起,无声无息的已追上莫忧身后。 莫忧索性停下来,笑看着银发老妪,道:“老前辈一把年纪,不在家中颐养天年,却为何偏偏为虎作伥,帮助丁谓来害人?” 银发老妪丝毫不为动,淡然打量莫忧,开口:“你是莫柔那贱人的女儿?”语气中十足的鄙夷与轻蔑。 莫忧顿时大怒,喝道:“老东西!你敢骂我娘!” 银发老妪冷哼道:“骂又如何?那贱人死了吗?” 莫忧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死了她也不会死!”一边哟喝一边摔出几支袖箭,冷嗖嗖的银光扑向银发老妪。 银发老妪不屑的扫她一眼,拂袖起落,已将袖箭尽数扑落。只听她冷声道:“太嫩了,用得还不如那贱人好。” 银发老妪一口一个“贱人”,腾升起莫忧心底熊熊的怒火,不过,今晚重在逃命,她咬咬牙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问:“报上你的名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辱骂我娘的后果。” 银发老妪怪笑起来:“没有以后了,那贱人要死,你是她的孽种,你也要死!” 莫忧心里反而越发冷静了,不知道娘在生前与她结了什么仇恨,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敌人,今晚若是自己不死,亦绝不放过她。 吕扬走过来,恭敬的向银发老妪道:“老前辈,时辰不早,相爷正候回音。” 银发老妪冷眼看他,傲然道:“老妇是他请来的贵客,不必向他恭敬复命,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去,只管和丁谓说,这女娃娃死了就是。” 吕扬慌忙道:“老前辈,相爷只是让您抓她回府,并没有要她的命。” 银发老妇哼道:“她这条命,是老妇要的。” 吕扬一步抢在莫忧前面,道:“老前辈,如此,在下怎么向相爷复命?” 银发老妇道:“那是你的事,与老妇无关!” 吕扬道:“不行,在下奉相爷之命,带活的回去,老前辈如果坚持杀她,也要见到相爷后再杀。” 银发老妇大怒,拂袖如飓风,将吕扬摔开一旁,道:“老妇想杀就杀,用得着向丁谓说什么!” 莫忧暗暗高兴,巴不得他们打起来,吕扬爬起来又挡在莫忧前面,镇定道:“老前辈,在下无礼了,要想杀她,必须先杀我吕扬。” 银发老妇不屑道:“你不过丁谓的一条狗,老妇杀你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不过看你忠心,放你一命,你走开!” 吕扬坚定的道:“在下受相爷命,带活的回去。” 银发老妪冷声道:“那就是找死了。”吕扬拔刀而向,屏气待发。 夜空中传来一声断喝“不许动手!”一道白影疾掠而来,停在眼前,是丁青月。 吕扬收刀躬身行礼:“少爷!” 丁青月点点头,看向莫忧,莫忧扭头不看他,她不敢看他,因为她对不起他。 丁青月叹道:“阿忧,你不会避避风头吗?”莫忧忍不住哭了,哥哥,我该怎么做? 丁青月别开脸不再看她,向银发老妪道:“前辈,家父与您有约在先,不伤她性命,前辈却为何背约?” 银发老妪紧盯着莫忧,道:“当初老妇不知是她,所以答应你父亲不杀她,不过现在,老妇改变主意了。” 丁青月沉默一会,道:“此女子与丁府有渊源,杀不得,还请前辈以约为重。” 银发老妇毫不给面子,坚决道:“不行,她非死不可。” 丁青月沉声道:“前辈是江湖泰斗,出尔反尔,恐惹天下英雄耻笑。” 银发老妇怪声笑道:“小娃娃不必说这话激我老妇,老妇素来隐居,不问江湖事,称不上泰斗,也不怕什么英雄耻笑。” 丁青月面色也冷了,道:“前辈若是执意不改,那晚辈只好失礼了。” 莫忧突然一把拉过丁青月,道:“青月,不要为我动手。” 丁青月看着她,叹道:“阿忧,我会保护你。” 莫忧摇头:“青月,答应我,保护好罗衣,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丁青月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莫忧伸开胳膊抱住丁青月,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低声道:“哥哥,阿忧对不起你,阿忧为恨而恨,不得已而为之。” 丁青月背脊一硬,也伸手环住莫忧,叹道:“阿忧,怪哥哥当年没有保护你,才让你受了委屈。” 吕扬一怔,哥哥? 哥哥?银发老妪鄙夷一声冷笑,其母冷厉、刁蛮,其女轻浮、妩媚,丁谓恨她入骨,她倒将丁家少爷治得服服帖帖,哥哥妹妹叫得亲热。 莫忧看在眼里,懒得计较,松开青月,仰起头看他,突然间嫣然一笑,转身向银发老妪道:“有本事,自己来抓我。”一拧身飞出多远。 丁青月心头一紧,轻呼一声“阿忧”生怕她出了意外,紧追上去,银发老妪动作更是快,早紧跟在莫忧身后。 莫忧自幼在深山长大,练就一身穿林飞树的本事,身形灵活狡捷,这会子将开封城当成西川,在屋檐、廊角、街头牌坊间窜来钻去,饶是银发老妪轻功了得,一时之间也奈她不得,虽几次要将她抓住,每每又被她泥鳅似的躲闪开去。 却正是如此,银发老妪眼中的杀气益发浓烈,丁青月看在眼中急在心头,抢上去挡在银发老妪前面,沉声道:“前辈,请住手。” 银发老妪哼道:“老妇已决定杀她,你让开,要不然连你一起杀了。” 丁青月亦毫不畏惧的道:“那就试试。”回头向莫忧喊道,“阿忧,你快走。” 莫忧怔怔的喊道:“哥哥!”丁青月已抽剑在手,与银发老妪斗在一起,吕扬也提着刀跑来,欲从旁相助,无奈两人打得正紧,剑光掌影滴水不漏。 几十招下来,丁青月虽不败阵,却已显下锋,攻少守多,银发老妪哼道:“看不出丁谓的儿子竟有这样的本事,既然这样,又何必找老妇,你自己把她抓了岂不省事?”

第57章 第57章 区兰瑛应约返师门。 老恶婆痴颠为异人。 丁青月不说话,父亲找银发老妪的事,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甚至父亲重金将罗衣买回京城的事也是才知道的,当然,由此也证实了当年父亲说罗衣“得了重疾死了”是慌言,离开“晨暮忆人”后他回家丁府去问父亲真相,父亲倒是毫不犹豫的承认,罗衣是一颗诱莫忧入网的棋子。 丁青月很痛苦,可是他不能背叛父亲。 丁青月的剑使得如游龙惊鸿,却又招招凌厉,气势磅礴,银发老妪手无寸铁,一双肉掌在剑光剑气中穿梭,非但皮毛未伤,反倒是掌动袖翻,越发的逼进。 丁青月见莫忧仍是着,低喝道:“阿忧,快走!” 莫忧摇头:“哥哥,我不能走。” 丁青月气道:“阿忧糊涂,你先走,随后哥哥去找你。”莫忧仍是摇头。 吕扬一步挡住,道:“少爷,她不能走,相爷有令,必须带她回去。” 丁青月怒道:“混帐!相爷那边自有我担着,阿忧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小命!” 吕扬被他喝制,后退一步不敢言语,眼睛却是直直的盯着莫忧,莫忧冷笑道:“吕侍卫放心,不见哥哥安全退下,我不会走,我要是想走,吕侍卫也拦不住。” 远远的过来一人,见有人打斗,先是惊异的“咦”了一声,停下脚步看了看,快步跑过来,向莫忧招手道:“莫姑娘,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莫忧扭头一看,不觉失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成都出了名的吝啬商贾区安楚之女区兰瑛,遂笑道:“区姑娘好,区姑娘怎么也来京城了?” 区兰瑛道:“奉师父之命来办点事,莫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莫忧睨了银发老妪一眼,努嘴做出个无奈的表情:“那老妇非要杀我。” 区兰瑛尚未明白过来,银发老妪却是瞧着莫忧分神,突然晃了个空子,捌开丁青月,如大鹏扑落,一双利爪朝着莫忧就抓了过来,丁青月急呼:“阿忧”,指剑来救,区兰瑛正面相对,看得真切,一把拉开莫忧,也喊道:“莫姑娘小心”,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剑,向着银发老妪刺去。 银发老妪冷冷发笑,摔袖荡开丁青月的剑锋,却惊眼瞪着区兰瑛,平身退开两步,喝问:“你这女子,这短剑从哪里来的?” 区兰瑛收剑入鞘,淡声答道:“恕不便相告。” 银发老妪惊睁着眼将区兰瑛打量了数圈,厉声问:“快说,是不是一个姓齐的男人给你的?” 区兰瑛一惊,正要说话,莫忧连忙制止,冷笑道:“看来你的仇人真是不少,刚才还想杀我,怎么,难道人家的剑是你仇人的,你也要杀她吗?” 银发老妪大怒:“闭嘴!你的命还是我的,老妇想杀你就杀你。”丁青月拉住莫忧,银发老妪指着区兰瑛道,“你快说,这短剑是不是一个姓齐的给你的?” 区兰瑛不喜她的无礼,不过仍然恭敬答道:“无可奉告,晚辈也不知师父姓讳。” 银发老妪惊道:“你是他收的徒弟?好得很,好得很,他现在在哪里,你快带我去找他?” 莫忧喊道:“怎么?又想杀了人家吗?”银发老妪骤然伸手,欺上莫忧的前襟,莫忧这次早有防备,灵活的滑后一步,拧身躲开,丁青月横剑挡住。 银发老妪喝道:“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莫忧还要相讥,区兰瑛劝道:“莫姑娘,你别惹她了。”转脸向银发老妪道,“抱歉,师父有交待,一概不见外人。” 银发老妪眼中怒火顿时全无,流露出哀伤的神色,急声道:“我不是外人!我不是外人!姑娘,你带我去见他。” 区兰瑛坚定的摇头,银发老妇疾身上前,一把抓住区兰瑛的手,事出突然,区兰瑛来不及躲避,莫忧与丁青月也惊住了,生怕银发老妪伤害区兰瑛,不料银发老妪只是紧拉住,连声道:“我们不是仇人,我不伤害他,姑娘,相信我,带我去见见他吧。”眼中闪闪发光,疑是泪光流连。 大家都被银发老妪突然的变化惊震,心里猜测着区兰瑛的师父与她是什么关系,区兰瑛也有些不知所措,迟疑道:“师命难违,如无师父的许可,晚辈不敢冒然带前辈去,不过,晚辈可以先去请示师父,征得师父同意,再回复前辈。” 银发老妪很是高兴,连连称好,却又黯下神来,松开区兰瑛的手,叹道:“他必不肯见我,他恨我。”摇着头后退两步,忽又上前,面露喜色,道,“好,好,去问问也好,总是一线希望。” 银发老妪的失态令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银发老妪催促着区兰瑛快去,区兰瑛为难道:“路途遥远,非数日可返,至少两月。” 银发老妪有些遗憾,转又点头道:“行,就依姑娘,凡事听姑娘安排。” 区兰瑛道:“晚辈在京城不家点事,因此要再耽搁几日,等晚辈办完事情,即刻回师父请示师父。” 银发老妪急道:“姑娘有何事情,何妨交于老妇来办。” 区兰瑛笑道:“不敢劳烦前辈。” 银发老妪亦久历江湖,自然知道这是她的私密之事,不能假于他人,虽然急着得到答复,但是也不敢催紧,只能默默,说,依从姑娘便是。 区兰瑛道:“既然如此,晚辈就与前辈约好,两个月后在此再会,恐途中变故,烦前辈等我七日。” 银发老妪毫不犹豫的应允:“我等你三个月。” 区兰瑛点点头,又道:“晚辈还有一事,前辈若不答应,晚辈亦难兑约。” 银发老妪应道:“你说便是,无不应允。” 区兰瑛道:“莫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必须保证,不能伤她。” 银发老妪稍有迟疑,不过很快又点头:“好,就依你,若能见着他,什么都可依你。” 区兰瑛这才道:“那好,前辈言出必诺,不可无信,我如今去找师父,两个月后再会吧。”银发老妪喜滋滋的不住点头,区兰瑛向莫忧道:“莫姑娘,保重。” 莫忧谢她出面解围,区兰瑛笑道:“当日与姑娘一见如故,不必言谢。”丁青月也上前致谢,区兰瑛不知两人的关系,不便多说。 银发老妪突然笑起来,向区兰瑛道:“姑娘,你去见他,万求他允我见一面,他若是执意不肯……”不说话了,区兰瑛接过话:“晚辈亦当应约回复前辈。” 银发老妪眼神突然冷厉,转向莫忧,指着她道:“他若执意不肯,姑娘就转告他一句话,莫柔的女儿和我在一起,见与不见,他自己决定。” 莫忧一怔,顿时云里雾里,不知娘亲与区兰瑛的师父又是什么关系,银发老妪一会以置自己于死地,一会又以自己为敲门砖。区兰瑛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迷糊的看向莫忧,倒是莫忧轻松的笑了:“区姑娘,如此我更加安全,她要是想见你师父,又怎么敢伤我?” 区兰瑛一想有理,即向众人告辞,匆匆离去,莫忧原想问她住在哪里,不猜她肯定不说,再想自己一要杀人,二防被杀,麻烦不断,又何必与她添忧,也就只作谢过,与她别过。 银发老妪转头看了看莫忧,眼中射出两道冰冷的光,慢慢的又转向丁青月,哼道:“看来你对这个妹妹,感情不一般,这两个月里,你好好保护她,但凡出了半点差错,我会把相府翻过来。” 丁青月很不高兴,浓眉紧锁,正待说话,莫忧扯住他的衣裳,嘻笑道:“不劳你操心,我这条命硬得很,谁动我克谁!说实话,我还兴奋的等着见那位神秘人物呢。” 银发老妪银牙紧咬,双目怒火炽燃,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到底又忍住了,哼哼两声,一个翻身已不见了踪影。 莫忧仰头看丁青月,他还是这样好看,英挺刚毅,叹道:“哥哥,如果我杀了丁谓,你会怎么样?” 丁青月的眸子迅速黯下,道:“阿忧,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我已经死了。”莫忧难过的低下头,我不想你死,可是我要丁谓死,哪怕你恨我。 丁青月扬声道:“吕扬,你先回去回禀相爷,就说今夜无异常。”吕扬迟疑着不敢应声,丁青月喝道:“吕扬,你不听我的命令吗?” 吕扬见少爷生气,立即答应,领命离去。 莫忧道:“哥哥,照顾好罗衣,如果她受到伤害,你知道我会怎么样。” 丁青月定定的看着她,突然道:“阿忧,我与林家千金的婚事定在一个月后。” 莫忧有些手足无措,虽然她早就知道这门婚约,可是丁青月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莫忧的心还是慌了,她不希望青月娶林小姐,因为她知道青月心里不喜欢林小姐,因为那个晚上她坐在梁上听到了他与丁谓的对话。 莫忧有些闷声闷气的问:“哥哥,是不是你不想背叛丁谓,就必须娶她?” 丁青月没有作声,良久,点头道:“是的,养育之恩,我不能负。” 莫忧原本还想说“丁谓不善、林特不善之言”,又想以丁青月的性情,不善又如何?想了想,莫忧什么也说,转身说走,丁青月追上去,问:“能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可放心。” 莫忧想了想,告诉他暂住揽月居,丁青月点点头,又从怀里摸一件物什交到莫忧手里,道:“陈彭年之案,不过在百姓中已结,陈党仍在追查,你应当避避风头,京城人多眼杂,你这身打扮又太招人耳目,若是万不得已出门,可戴上这个面具,遮掩一些。” 莫忧展开一看,果然是张很精致的面具,高兴的收好,想说声谢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青月,我对你,已不是“谢谢”与“对不起”可担的。 莫忧低着头走远,丁青月以目相送。 殊不知,另有一道青影远远的伫足凝目,深远意长。

第58章 第58章 唐家少摆阔采华轩。 风尘女应约贺寿辰。 天色渐明,开封城迎来新的一天。 先且不表莫忧在这一天又有什么奇遇,改说另一处好光景,这天是唐家堡少爷唐采华的寿辰,他虽不过是个年轻哥儿,若是寻常人家,也谈不上什么寿辰,只因他是唐家堡的少爷,又得了林特的采华轩,这动静就大了,只怕是上至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车卒马夫,无人不知唐家堡的少爷今日要在这东京最大的私家园林采华轩里举办寿宴,一时间开封城喧哗起来。 林特居刑部尚书、翰林侍读学士,朝中百官谁不卖个面子,纵然不与江湖帮派往来,但寿宴摆在采华轩,少不得也备了贺礼来走个过场。 其余的文人士子,骨子里虽是极骄傲,却又不得不侍机自荐,这样的场面无疑是最好的机会,因此也纷纷涌至。 商贾奸滑,焉能错过? 就是江湖上黑白两道,但凡知晓的,也都赶了来,唐采华是唐家堡唐岐之唐老爷子的独子,理所当然是唐家堡的接任当家人,凭唐家堡在江湖上的地位与势力,谁不送与三分人情? 因此这般,唐采华原想不过是吹嘘一下自己的钱财,没想到自从天刚启明直到申时将尽,这各路客人是络绎不绝、踩断门槛,一时间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招待。 倒是林特支了个管事的过来,将看傻了的唐采华拉到一边,悄悄道:“唐少爷,这众路贵人和英雄赶来,都是冲贵堡素来的声望与唐少爷您的威名啊,唐少爷理应高兴,怎么反而不乐?” 一番话说得唐采华心里美滋滋的,也当真以为都是自己的魅力所致,洋洋自得一阵,转又愁道:“郭管事,客人捧场好是好,只是我从未经历这么大场面,早先也没准备,可如何安置?” 郭管事笑道:“唐少爷只管放心,区区小事哪里用得着唐少爷操心,林大人早已叫小的安排好了。” 唐采华顿时喜上眉梢,连连感谢林特的照顾周到。郭管事又低声吩咐几句,无非是告诉他要平心静气的面对,不必惊慌,唐采华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乐得不管事,又自以为唐家堡声名远播、人人景仰,也摆起唐家少爷的架子,客人道贺也不迎接,只叫了几个人来,细细的嘱托下去,要如何如何的轿子,如何如何的排场,去聚花楼接春薇来。 再说郭管事十分持重,利落的安排下人,迎宾的迎宾,奉茶的奉茶,受礼的受礼,丫环们一队一队的将宾客们引至园子深处,只见百种花草扑面来,或参天古树似华盖、或矮如人高修成畸形,怪石嶙峋或如屏障、或堆成小山,亭台楼阁无不雅致入微,石子小径时曲时直,阔处如大道,可并行数人,窄处不过尺许,仅得一人通容,每几步路旁,都有一名容色亮丽的小丫环浓妆侍立,宾客们行至面前时,媚眼婉转,引得众人连声称赞,恍如仙境。 一片绿茵葱葱,几株粉桃白李相间其中,花瓣儿洒落葱郁草间,粉红、雪白、翠绿相缀,说不尽的美妙醉人,草地上几名盛装丽人正在歌舞莺艳,好不令人垂涎。 穿过草地,前方就是一座三层亭院,阔绰通透,装扮得朱红柱子青玉地、琉璃瓦儿八角檐,彩绸做帐明珠为帘,十二分的奢华与富贵。 宾客们上了亭院三层,桌椅皆已排好,瓜果点心、美酒名茗都是说不尽的诱人。 这亭院三层,第三层专为贵客而设,以高望远,可尽赏采云轩夜景,第二层供贵客所带的侍从坐,第一层就是采云轩里的丫环们暂做歇息的地方。 众人皆知这采华轩原名采云轩,是林特私园,一方面羡慕唐采华飞来的财福,一方面又暗骂林特如非受贿敛财焉能盖这般美仑美奂的园子?总之是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嘴里虽然都是冠冕堂皇的夸赞着,心里却是各怀鬼胎。 郭管事又挑些姿色出众的女子去亭院陪坐,不料众宾客只是正坐,温笑闲聊,对的女子并不在意,要说他们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不为美色所动?非也,朝廷官员都知道这采云轩虽然送与了唐采华,但是原主人林特是个不得不防的人物,圣上年幼,林特勾结党羽,难保这不是他摆的一出美人计,做为铲除异己的把柄。 俗话说,以官养商,当官的一派正色,商贾素来惯看脸色与风向,当然也不敢越举。 文人士子一向自命清高,洁身自爱,虽私下里青楼幽会、情意绵绵,也万不敢在公众场合有辱斯文。 至于江湖中人,要么不屑与乌纱同比,要么在意江湖清名,总之亦肃然正坐。 郭管事无奈,只得又叫来几名唱曲的,咿咿呀呀的倒也热闹。 不多会,一顶华轿落在园门口,家仆飞也似的回报唐采华,唐采华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又整衣冠又照面容,确认无误,这才喜洋洋的迎出去,亲自打起轿帘,迎下一位美人来,正是聚花楼的春薇。 春薇今日是经过精心妆扮的,但见眉如远山斜飞、眼如秋水横流,一点朱唇欲滴、两颊粉嫩晶莹,乌鬓高耸入云、金钗低垂摇曳,纱衣如碧云,逶迤坠环玉,下得轿来,轻盈盈的往唐采华面前一,顿时就将唐华的三魂六魄钉住了。 春薇盈盈拜道:“春薇恭祝唐少爷万寿无疆。”唐采华忙不迭的将她扶起,再吸一口那美人身上的香味儿,当时就迷得七荤八素了。 春薇转身从轿子里捧出一只朱红印花匣子,道:“这是妈妈托春薇奉唐少爷的寿礼,望唐少爷笑纳。” 唐采华迷糊糊的拉住春薇的手,嘻笑道:“你就是最好的礼物,还要什么礼物?”春薇淡然不语,旁边的仆人伶俐的接过匣子,又有人上前,低声在唐采华耳边说了句什么,唐采华这才连连点头,扶着春薇回园子。 穿花径、绕玉屏,唐采华径直将春薇带回内室,原想先亲热一番,不料郭管事又来敲门,道:“唐少爷,客人们到得差不多了,唐少爷是否过去一趟,准备开宴?” 唐采华好不气恼,摆手道:“郭管事安排就是。”郭管事应个声,也不离去,就在门口安排仆人准备开宴,然后又请示,“唐少爷,若按礼仪,您该过去致辞答谢。” 唐采华无奈,问:“程家班到了没?” 郭管事道:“早已到了,倌人们都装扮好了,就等着您发话了。” 唐采华捏着春薇的手不愿撒开,道:“那,让他们上台先唱着,我一会就过去。” 郭管事迟疑道:“唐少爷,您今儿个是寿星,又是主人,主人到席后才能开唱的,应由您来点第一曲。” 唐采华无计可施,只得起身道:“罢了,现在过去吧。”携了春薇前往亭院,众宾客起身相迎道贺,唐采华也拱手回礼,主宾双方寒喧几句,众人落座,丫环们鱼贯而入,送上丰盛佳肴,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无一不是罕见珍馐。 这时夜色降临,郭管事命仆人丫环点上灯,这些灯也是悬在亭角树枝,错落不一、形态各异、灯帏煊丽,刚才还略带暗沉的园景立刻迷离而绚丽,各色女子在花草间舞动柳腰,映照着妩媚娇容与璀璨金钗,不似人间,恰如天宫。 唐采华颇以为自豪,端酒起身,大声辞谢,无非是“贱辰受宠,得众贵人英雄抬爱,薄酒一杯,聊表谢意”等等。众人也都纷纷回敬,亭院里热闹非凡。 不知是谁问了句“林大人如何没来?”唐采华怔了怔,刚要说话,一旁的郭管事忙代言回道:“林大人身居朝廷要职,日夜为朝廷分忧,有心来贺唐少爷寿辰,与众位大人、英雄同乐,只是不得闲,特意命小的向唐少爷和各位致欠。” 既然如此,众人也不便说什么,郭管事又让人去唤程家班过来,不多会程班主领着几个弟子穿戴整齐的过来行礼,程班主递上唱本请主人点曲,唐采华素日里寻花问柳,惯戏烟花,作曲不懂,点曲却很拿手,顺手拈来,就是几支当前流行的曲儿,程班主知趣的夸赞他知风月、品风liu,唐采华越发洋洋自得,当下赏了程班主白银百两。 程班主得了这重赏,喜得合不拢嘴,屁颠屁颠的下去安排弟子唱起来,程家班虽小,但是人才济济,吹弹唱舞样样拿得出手。 这会子几人来到亭子中央,先是向主人唱了个诺,该吹的吹,该弹的弹,该唱的唱,该舞的舞,吹的是长箫清短笛悦,弹的是琵琶悠古琴泠,唱的是飞泉鸣玉,舞的是身姿婀娜、裙袂翩翩,引得众人连声叫好。 唐采华搂着春薇,嘻笑问“如何”,春薇淡然付之一笑。 一曲既毕,又换一曲,一位粉衣丽人浓妆登台,莺声燕语向众人道了个万福,唱的是八仙拜寿各献奇宝,唐采华很是高兴,又赏了些金银给女倌。 又上来一位清倌,生得好个玉面俊容,清了清嗓子也唱了个唐明皇戏玉环,唱腔珠圆玉润,博得满堂喝彩。

第59章 第59章 华亭酒色庆寿筵。 红楼曲词通心意。 如此曲毕献舞,舞毕献曲,席上杯来盏往,适才一个个正色肃面的官客被美酒佳肴仙乐一薰,形象全无,也有嬉笑怒骂的,也有划拳劝酒的,也有赋诗轻漫的,郭管事趁机抛个眼光给那些在亭角的陪侍女子,她们得了眼神,纷纷上前献媚献妖,将众人迷得神魂颠倒。 乐声、曲声、娱笑声。 花香、酒香、美人香。 采华轩一派璀璨金迷的景象。 春薇神色亦飞扬起来,一杯杯的劝唐采华喝酒,美人眼波胜似佳酿,唐采华连喝几杯后,已显醉态,拉着春薇直往她脸上凑,春薇吃吃笑道:“唐少爷醉了,且坐会清清酒吧,奴家去去就来。” 说罢起身来,郭管事眼尖,忙叫了两个小丫环,陪同春薇,春薇笑着谢过,离了席,问两个小丫环小解之处,小丫环领着往亭院后面走,原来那亭院后面还有楼房,灯火通明,亦闻得有人说话,春薇问小丫环何人在内,小丫环道:“大约是程家班的倌人吧,他们换衣换妆都在这楼里。” 春薇让小丫环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寻着如厕小间,完毕才慢慢的在楼里打量起来。 突然听得几声清唱“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声音婉转曼柔、情丝牵怀,不由得停住了放轻脚步觅声寻去,只见一间屋内,一名清倌正对镜自梳,一边低语自唱一边把梳玩发,正是刚才唱唐明皇戏玉环的清倌,春薇怔怔的在门口,失了神的看着他,竟恍如入了梦境,不自觉的也随着他哼唱起来。 春薇是聚花楼的红牌姑娘,唱功不输于倌人,唱出来也是腔圆曲正,清丽悦耳,清倌吃惊的回过头,正对上春薇柔情脉脉的眼神,玉梳停在半空,半晌没有动静。 自古妓人倌人以艺求生,同为世人君子不齿,二者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两人一见之下,生出相惜之情,春薇莲步上前,敛裙福道:“小女子春薇,惊扰阁下了。” 清倌回礼:“不敢,是小可陋音让姑娘见笑了,小可钟泽,有幸得瞻春薇姑娘玉容。” 两人竟聊将起来,唱一会说一会,从“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xiao。春xiao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到“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从“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楼上清秋月,咸阳古道音尘绝”到“惆帐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绝”,悲处泪眼相对、喜时眉眼生辉,恍惚忘了时辰。 动情之处,执手相牵两无语,万般衷情付其中。 偏不巧,爱意荡漾时分,一人轻笑着走过来,瞧见两人景象,笑声嘎然而止,惊呼道:“你们俩,做什么?” 两人如梦初醒,回头一看,粉衣女伶倚在门口,玉指指着两人,满目惊异。 钟泽满脸通红,缩回手,低唤道:“恋秋!你回来了。” 那名唤恋秋的女伶不悦的问:“泽,她是唐少爷的女人,你不知道么?” 钟泽低头不语,春薇突然说道:“不,我不过是一个来祝寿的人。” 恋秋尖声道:“宴席之上,你坐女主人之位,侍于唐少爷一侧,满座宾客都看得清楚,一个来祝寿的人?哼!一个吃锅望盆、墙花路柳的人吧!” 春薇的脸骤然变白,转头去看钟泽,钟泽也以为恋秋过于尖刻,却只是抬起头,无奈的劝道:“恋秋,不可无理!” 恋秋上前拉住钟泽,气道:“泽,你糊涂了吗?那唐少爷是什么样的人物,若让他知道你们在这里,在这里……,不是把程家班送上绝路吗?” 春薇吃惊的后退一步,仍是看着钟泽,不料钟泽沉默片刻,也后退一步,道:“春薇姑娘,适才是小可无礼,还望姑娘饶恕,放程家班一条生路。” 春薇冷笑道:“百花满园,不过争春guang,俗子候四季,未见紫藤为我开,徒作多情也。”转身走了。 红楼一曲识卿卿。 但把清乐做鹊音。 不恨相见时已晚。 只怨误做座上宾。 正巧两个丫头有外面候了半天不见春薇出来,她二人倒不在意,郭管事却是个细心人,思量着不妥,又招呼人来找,恰好春薇沉着脸走出来,两个丫环迎上去,另一个丫环却扭头去回禀郭管事,只说春薇姑娘似乎在楼里受了委屈,眼眶红红的,郭管事连忙低声喝止,不料正受众人敬酒的唐采华却听了个模糊,唤过来细问,郭管事向那丫环使眼色示意她别说,那丫环却怕唐采华,有心说慌,不料一紧张,只支唔道:“春薇姑娘从红楼出来,眼眶红红的。” 唐采华听得这话,顿时发作起来,也不详问,腾的就起来,惊得众宾客六神无主,正巧春薇在两丫环的陪同下走过来,灯光之下,确实显得眼圈微红,唐采华一把拉过她,问:“刚才谁欺侮你了?” 春薇正暗自伤怀,郁郁不快,见唐采华这样逞威风,尽显纨绔子弟的不学无术,既是鄙夷又显不耐,转又心忖自己虽然青楼女子,红楼之事也不知如何说得出口,只是怔怔的看着,唐采华有心在美人前显一通神气,猛然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作响,汤羹洒了一桌,客人们纷纷起,吃惊的瞧这一出意外之戏。 程班主见这模样,也忙停了乐曲,示意正挽纱跳舞的女倌退到一旁。 唐采华指着两个跟行的小丫环,喝问:“你们俩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两个小丫环见主子生气,吓得连忙跪倒,只是磕头回道:“回唐少爷的话,刚才春薇姑娘进入红楼后,奴婢们并没有跟进去,只是在楼外候着,适才春薇姑娘出来的时候,仿佛是有些眼圈儿红,只是内情,奴婢确实不知,请唐少爷饶恕。” 春薇这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丫环在唐采华面前说了话,心里亦有些忐忑,唐采华铁着脸哼道:“郭管事,你去看一看,红楼里都有谁在?都给我叫出来问话。” 红楼是郭管事安排程家班的地方,程班主一听,脸色煞白,软倒在地,咚咚的磕头不止。 郭管事也白了脸,程家班是他找来的,若是出了差错,这个任性的唐少爷还不闹个翻天覆地,虽说自己是林大人的人,可如今这唐少爷是林大人不愿得罪的主,自己的差事办砸了,林大人也饶不了自己,忙应个声往外走,春薇心中一紧,慌忙跪下:“唐少爷请息怒,春薇不过是饮了酒,眼睛发涩,并无何人欺侮春薇,今儿是唐少爷的寿辰之喜,满堂贵宾,切莫为春薇减了少爷的雅兴。” 唐采华在美人面前显尽了威风,洋洋得意的扶起春薇,漫声道:“既然春薇姑娘发了话,这事就罢了,大家继续喝酒。”郭管事松口气,悄悄示意程班主重奏乐曲。 程班主拭拭额角的汗水,松口气,心里仍是颤得厉害,一面招呼弟子继续歌舞,一面又打发人去红楼悄悄问实情,郭管事也提着心候在一旁,唐采华依旧兴味盎然,一手搂着春薇,一手高举酒杯,哟喝着喝酒戏玩,不过众宾客却没了兴致。 为林特而来的百官不见林特,心里已是憾然,白白费尽心机拍马屁,不料人家面也没露,不免怏怏,又见唐采华不过一个浪荡子,一心扑在烟花女子身上,毫无正经之处,更加无趣。 江湖人士皆是冲唐家堡名声来,说倒底还是老爷子唐岐之的声望,倘若不来,面子上过不去,也有人打了长远算盘,唐采华是唐岐之独子,若能结交上唐采华,日后自有利用之处,不想唐采华整个席宴之上都围着一个女子献殷勤,竟不将众豪杰看在眼里,既失望又恼怒,也各自郁郁不快。 其余文人商贾,更不消一一说了。 满座这中,惟有唐采华眉开眼笑,扯着春薇的衣袖,戏言相调,一些有心看热闹的客人故意撺掇起哄,唐采华即兴奋的如腾云雾,越发的丑态百出。 唐采华摇摇晃晃的起身来,带着满身的酒气和一脸浓浓的醉意,歪端着酒壶,大声嚷道:“良辰美酒好时光,佳人在怀赛神仙,诸宾高坐权为证,听我意兴付衷肠。今儿趁着兴,向大家宣布个喜事!” 唐采华文章不足,念出两句诗来,众客人已在心里冷嘲开,碍于主人面子,未敢发笑,更有不屑甚者鼓掌叫“好”,其余等人掩嘴扭头,哭笑不得,不过听他说宣布喜事,又竖起耳朵来听。 唐采华嘿嘿笑两声,很是狂妄与自得,仰起头喊道:“各路朋友做证,我唐采华喜欢春薇姑娘花容月貌,今儿就借这酒宴将春薇赎出聚花楼,成我金屋之娇,哈哈哈哈。”

第60章 第60章 采华轩一劫,逃寇惊乱奢华宴。 采华轩二劫,圣上落水莲衣湖。 唐采华这话说得实在狂妄,且不说春薇的意思,聚花楼的夏妈妈并不在场,未议赎金未收契约,就先把话放出去了,聚花楼虽是风月之地,可在这东京,也是不可轻视,聚花楼的姑娘虽是艺人,却堪比贵族千金,夏妈妈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三教九流,谁不是对她客客气气? 唐采华话音刚落,叫好声响起一片,众人纷纷道贺,恭喜唐少爷抱得美人归,低声里却是有惊异的有嘲笑的。 春薇脸色闪出一线冷嘲,转成煞白,突然跪倒在地,垂首道:“奴家能得唐少爷青睐,是三生之幸,然春薇自知蒲柳之姿,难侍贵人之侧,虽心喜,不敢应允,望唐少爷另择佳人,以堪金屋之尊。”声音不卑不亢,少有惊恐。 春薇把话说得好听,可是在场的人都听出了拒绝之决意,顿时满场肃静,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唐采华,瞧他如何应对。 唐采华自然是难以至信的指着春薇,掩不住的惊诧:“你说的什么?”春薇淡言重复一遍,唐采华再环视众人的眼神,无一不是戏弄与嘲讽,顿时感到一种莫大的羞辱,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享受着唐家堡所有人的朝拜与供奉,从来没有人敢拂逆、拒绝自己的意思,这是第一次,唯一的一次,一个青楼女子,竟敢当众拒绝自己的恩宠,这无异于掀自己一记耳光,忍不住勃然大怒,拂袖横扫一片,碗筷碟盘应声落地,瓷碎声响成一片。 “岂有此理!” 万籁俱静。 唐采华犹不满意,一把拎起春薇,怒道:“哼,可笑你一个青楼女子,竟敢如此不识抬举,拒绝本少爷的宠幸。”春薇峨眉轻锁,虽也害怕他盛怒之下杀了自己,却是咬紧牙不作声,眉色之间薄含轻蔑。 却在这尴尬之时,远远传来喧哗,哟喝声夹杂打闹,唐采华正在气头上,狂喝道:“是谁胆大包天,敢在这采华轩放肆!郭管事,你去看看。” 不待郭管事转身下楼,喧哗之声已近来,只见十余之人飞奔而来,惊得花径两旁的侍女丫环低声尖叫,其中一人更是手脚利索,腾腾腾已上亭院,拨开众人来到唐采华面前,单膝跪地,垂首叩道:“叶策见过少爷,恭祝少爷寿与天齐。” 唐采华惊问:“叶总管,你不在唐家堡呆着,跑来京城做什么?莫非是爹爹派你来照料我?” 叶策垂首道:“少爷,属下确实是奉老爷之命,不过,少爷,属下奉老爷之命追捕逃寇才来到这里。” “你说什么!逃寇?”唐采华一脸惊诧,很快转为土色,瞳孔里映出恐慌,“叶总管,是……是她么?她,她……逃出来了?” 叶策点头:“是的,少爷,就是她。” 唐采华突然颤栗起来,他摔开春薇,十指扣住叶策的双肩,低吼道:“她倒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会逃出来!那帮看守都是废物吗!”叶策默默不语。 唐采华用力摇晃他:“难道她逃进这园子里了?叶总管,郭管事,你们赶紧去抓住她,快去快去!”唐采华低声咒骂一声,推开叶策,一掌击在桌上,一声巨响,原来剩余不多的碗碟,与裂成两半的桌面一齐哗啦啦摔落在地。 夜风吹过,灯笼微微摇晃,阴影左右摆动,映出唐采华扭曲的脸庞,人群中窃窃私语。 郭管事看着叶策,没有动,不是他敢违抗唐少爷的命令,而且他实在无能为力,他虽然是林特得力的助手,为人聪明灵活,却是个十足的文弱之人,手无缚鸡之力,唐采华却让他去抓逃寇,这,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同是总管,叶策一眼就看出郭管事眼中的求助,叶策道:“少爷,众贵客都在这里,郭管事还是留在您身边,搜捕逃寇之事,就由属下带人去办吧。” 郭管事很是感谢,不过他很沉稳的道:“叶总管言之有理,唐少爷,今儿是您的寿辰之喜,满座宾客,不能因为逃寇之事而冷了气氛,唐少爷只管安座便是。”叶策已领着几人下了楼。 唐采华显然顾不得什么气氛了,还要闹嚷,已有客人首先提出辞行:“承蒙唐公子款待,使某得瞻唐门风范与采华轩胜景,天色不早,特向唐公子告辞。” 不等唐采华回话,又有几名客人也提了出来,言话如出一辙,唐采华面色一沉,挥袖道:“各位请便!”身边的郭管事一听这话,顿时傻了,主人的这四个字无疑于驱客出门,不过碍于逃寇之事未果,怕人多惊乱,也不敢相留,一时间,众人纷纷拱手下楼,讲究的人还过来向主人致辞言,不讲究的人径自离座,叫上二楼的侍从,出亭院拂袖而去。 俄倾,人去楼空,只剩唐采华主仆与程家班几人空对着残羹冷炙,要说这些贵客平素都是极要面子的,为什么走得这么急,理由无非几条,一是突来的逃寇令众人想起陈彭年之死,这些深居府第的贪官奸商深惧江湖异人之高深莫测,无不心中惴惴;至于素有些本领的绿林朋友,则是气愤唐采华的怠慢,不愿趟这混水,或者说明知唐采华惧怕那逃寇,却偏偏辞去,不施援手,有心陷他于困境。 一场盛宴轰轰烈烈的开始,就这样怏怏惶惶而散,程班主也带着一群弟子们下楼往红楼卸妆,春薇起来,向唐采华行个礼,亦一语不发随人流下楼,唐采华却伸手拉住,铁着脸道:“你不能走。” 春薇一惊,敛眉道:“奴家为唐少爷贺寿而来,宴席既毕,自然要回去。” 唐采华哼道:“回去?回哪里去?难道本少爷说出去的话还要收回来吗!” 春薇沉着气道:“奴家不明白唐少爷的意思。” 唐采华捏起春薇的下巴:“不明白?那本少爷就不妨再说一遍,我唐采华要将你赎出聚花楼,做我侍妾。” 春薇轻轻的挣脱他的手,道:“奴家当不起唐少爷厚意。” 唐采华再次捏住,啧啧道:“这样的美貌,怎么会当不起!你要明白,只要是我唐采华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春薇再挣却再也挣不开,徒觉生痛,只得忍痛道:“谢唐少爷垂爱,然春薇是聚花楼的人,身份契约都是妈妈手中,乐籍未除,只恐有辱唐少爷门楣,妈妈一向敬重唐少爷,唐少爷若肯屈尊向妈妈说明,那时再迎娶春薇,自是春薇的造化。” 唐采华邪笑道:“这话都是你那妈妈教你说的吧?夏妈妈最是舌灿莲花,这些日子,收了我多少金银,也没让我见着你两次,我特意借寿辰之名,接了你过来,又想诱我送给你回去,我唐采华偏不上这个当,我唐采华想要的女人,只有送过来的,哪有送回去的?更何况,看得出,她也惧我唐家堡三分,我若是偏不让你回去,她也奈我不得。” 春薇脸色顿白,唐采华嘿嘿笑道:“郭管事,你带几个人护送春薇姑娘回房。” 郭管事犹豫着应个声,那个让唐采华光听名字就吓得乱了神的逃寇不知道躲在园子的哪个角落呢,他可不敢乱走,又知这个唐少爷脾气,虽暗暗为这个春薇姑娘叹息,又不敢多话,提醒道:“唐少爷,还是让这位姑娘留在您身边为好……” 唐采华想起“她”藏身暗处,也将春薇拉在怀里,道:“对,对,还是在我身边好。郭管事,你还着做什么,这里不用你侍候,还不快去搜。”说着,往楼下走。 “哎呀……落水啦……”一声尖叫声远远传来,对这个原本郁沉而惊恐的园子来说,无疑于惊天一雷,行走于花径的客人们有的拔脚就跑,恨不得赶紧出了这园子远离这是非,也有的顿时就惊得走不动道了,呆立在路中央,一时间又乱成一团。 唐采华无限恼火,他这个小寿星原本想在这京城第一私墅花园中大肆炫耀一番,博尽风采,不料却是一波连着一波的意外,他抓紧了春薇的手,怒吼道:“谁落水了?” 一个小侍卫哭着跪倒,嚎啕大哭:“皇上……皇上落水了。”他颤抖着哭喊,颤抖着伸手指着身后的湖,林特取名“莲衣湖”,初春无莲,可有碧波起漾,湖畔杨柳相依,细枝儿裁水而剪,湖中亭台伫立,煞是好看。 皇上落水莲衣湖。 皇上万金之躯怎么会来到采华轩? 郭管事抢过去,喝道:“你说的什么?皇上怎么会来这里,又怎么会落水?” 小侍卫也顾不得是谁敢对他叱问,哭道:“真的是皇上,皇上听说今晚采华轩热闹,就便衣出宫,过来瞧瞧热闹,适才到湖边嬉水,不慎失足落水,快救救皇上。” 郭管事不信,唐采华也不信,可是小侍卫突然指着一个回头来看的官员,喊道:“史大人,史大人,快救救皇上!” 那史大人仔细看看小侍卫,顿时魂飞魄散:“小六子,你……那,果然是皇上……”他认识这个叫小六子的侍卫正是时常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宫人。 唐采华面如死灰,一瞬间仿佛没有了呼吸,而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逃走出园子的官员们也闻声而止步,如脚钉钢钉,先是僵硬,然后飞扑至湖旁,再软倒在地。 杨柳枝上的灯笼透出柔和醺人的光彩,光彩下,湖水中一圈圈的漪涟,有人在挣扎。 可是没有人下水去救皇帝,不能怪他们,他们也不会游水,这个至高无上的新君在他的臣子面前渐渐失去与水博斗的力气……

第61章 第61章 一发千钧,莫忧救驾。 无可奈何,叶策独返。 唐采华汗如雨下,全身冰凉,他无力的吼道:“来人啦,快去救皇上!”唐家堡的人都不会游水,唐采华怕死,如果皇帝死在他采华轩,唐家堡必遭灭门之灾,可是,他唐采华不会去救,只因如果这样,他就等不到灭门那一日了。 官员中突然有人喊了句:“唐家堡防护措施不周,以致皇上龙足不慎落水,唐采华死罪!”这话无疑于当头一棒敲得唐采华眼冒金星,只见他白眼一翻软在地上,几个下人慌忙跪地托起,扶坐石凳。 郭管事同样抖似筛糠,百密一疏,因无菏花,湖上没有游船,他是林特派来的管事,皇帝在采华轩出事,只怕九族难保。 官员们又闹嚷着朝唐采华围过来,怒吼声、叱骂声、哭喊声,乱成一团,叶策从远处听到动响,担心唐采华有事,也顾不得什么逃寇,飞奔过来护住唐采华,连连后退,唐采华是面做的李逵,看着骄傲,实则无半点主意。 一道人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闪过众人,直奔向湖,一声水响,人影扎入湖中,向年轻的皇帝游过去。 刚才还又哭又闹的众人都惊呼起来,不管此人是善是恶,对于皇帝,都是希望,所有的目光都凝望向水中,人影善水,象一条鱼儿利落的接近皇帝,屏息入水,托起一具身体,“哗啦”水响,两颗脑袋浮出水面。 小六子爬到湖边,哭喊:“皇上!皇上!”于是所有人都喊起来:“皇上!皇上!” 两颗脑袋似乎并没有向岸边游来,而是渐渐的向着湖心亭靠近。 小六子哭道:“快救皇上过来。” 叶策凝神问:“郭管事,为何湖上无船?” 郭管事颤声道:“因唐少爷嫌去年的游船太旧,都拆除扔掉,另做新船,新船刚完工,初春无景,暂搁置后园上漆,故未下水。” 两颗脑袋已至亭下,只听得一声水响,那人已托着皇帝跃上了亭子。 叶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进亭院,劈手折断几把椅子,提着几根木板奔出来,直向湖边。 黑暗中瞧不清那人向皇帝做了什么,但听得见皇帝咳嗽,大家都知道,皇帝还活着。 所有官员跪伏叩首,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采华也跪下来,确切的说,应该是软下来,脸上的汗一滴连着一滴的往下掉,事实上,他没有看见,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汗透冬衣。 皇帝微微睁眼,黑暗中一双眸子如天幕中的星辰流动着清冷熠熠的光辉,近在眼前,年轻的皇帝似乎忘记了自己刚从鬼门关前折回,他伸手去摸,星星躲开了,随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无限恐怖的脸庞,满脸的皮一层一层的皱起,额角甚至皮层开裂,水珠从皮里渗出来,滴滴嗒嗒的往下掉。 皇帝被脸前的景象吓坏了,这副模样莫不是阴曹地府的鬼差?“鬼啊……”他扯着肺喊叫起来,然后拼命的挥动双手想赶走这张恶梦般的面孔。 一个湿漉漉的人低声叱道:“喊什么!哪来的鬼!” 皇帝一边连滚带爬的逃,一边惊骇得语无仑次:“鬼啊,你就是鬼啊!” 这人一怔,伸手抹了抹脸,低声哀叹一声,从脸上扯下一层皮来,一把拉住皇帝,喝道:“再爬又掉进水里了。” 皇帝扭头见她手里抓着一张脸皮,顿时魂飞魄散,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这人拧手一巴掌拍在皇帝脸上,脆生生的疼痛迫使皇帝几乎焕散的神志又清醒过来,皇帝与生俱来的尊严竟使他陡然间战胜了恐惧,脸上依旧的疼痛让这个九五之尊的天子燃起怒火,他猛的推开这人,喝道:“你敢打朕!” 话刚落声,皇帝自己已怔住,他呆呆的看着依靠在亭角的单薄的侍卫,撕去一层面皮后的脸孔洁白如玉,在夜色中微微显出晶莹的光泽,五官精巧大方,还有一双象星辰一样明亮清凉的眼眸,轻声惊道:“你……是个女的。” 莫忧无奈的低叹,原来戴个面具也需要技巧,一不小心就被水泡皱了,莫忧挑了挑眉:“我也没看出来,你就是皇帝。” 皇帝傲然哼了一声,摸了摸脸,恼怒道:“你这个刁蛮女子,竟然敢打朕,朕要治你的罪!” 莫忧戏笑看着他:“皇帝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皇帝犹豫了,他回忆起自己在水中挣扎的情景,再扫视一眼四周,湖心一亭,湖阔水深,远远的岸边跪着十余人,他们好象在闹腾着什么,皇帝在心里冷笑着。 叶策磕了个头,然后迅速的起来,扬手向湖里丢了块木板,纵身跃上木板,紧接着又丢出第二块木板,弹身而起,跃在第二块木板上,如此踏木渡水,只见他连身几个纵跃,如蜻蜓点水,已落在亭内,见了皇帝,伏地磕头:“草民叶策救驾来迟,皇上受惊了。” 皇帝慢慢恢复尊贵神色,虽衣着寒碜,仍然不紧不慢的抬手道:“平身吧,阁下身手不凡,衷心可嘉,朕当赏赐你。” 叶策忙谢恩:“草民不敢,是皇上鸿福齐天,天寒水凉,请容草民扶皇上渡水回岸。” 皇帝点点头,却看了眼莫忧,莫忧笑道:“他的功夫好得很,能救你过去。” 皇帝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叶策却一双厉眸紧紧打量莫忧,道:“在下似乎在哪里见过朋友。” 莫忧冷笑道:“当然,叶总管,成都一别已多日,看来叶总管不但没有抓着逃寇,反而让逃寇进了园子,搅乱了主子的寿辰,呵呵。” 叶策目光一冷:“原来是在成都有一面之缘的姑娘,想不到姑娘早就到京城了,既然是女子身份,却偏偏扮成侍卫,看来另有图谋。” 莫忧淡淡一笑:“叶总管,我有没有图谋你现在只怕没有工夫管,还是赶紧把皇帝皇上送回岸吧,要不然,唐少爷怕是等不上砍头,就吓死了。” 叶策目光如刀,不过莫忧的话确实在理,皇帝衣裳尽湿,若是龙体受寒,莫说叶策,就是唐岐之老爷子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他捌开莫忧,向皇帝行礼,然后恭恭敬敬的仆在地上,请皇帝上背。 皇帝确实冷,他拧了拧袖,拧出一摊水,不过他看了看伏跪在地上的叶策,没有动,莫忧扭过头,一脚踏上亭角的栏杆,她也冷了,该走了。 皇帝突然叫住她。 “慢着,你带朕回岸!” 莫忧诧异的看着皇帝,摇头:“从未试过,若是力竭再落水,我就救不了你了。” 叶策仍然跪着,皇帝道:“叶大侠请起。”也不说话,走到莫忧身边,伸手抓住她的手。莫忧的手冷如冰、纤若无骨,十指相错,两人都是一怔。 莫忧漠无神色,拉皇帝上栏杆,屏息而起,以掌心之力托住皇帝,凌空跃出,落在水面,再度凝息腾飞,象两只青鸟在水面翩飞,悠然落在岸上。 叶策尴尬起身,再次踏木而回。 众人欢呼着拥上,伏地乞饶,哭声一片,也有称“臣救驾不及,罪该万死”,也有称“皇上真龙天子,鸿福齐天”,皇帝略带稚气的脸上扫过一抹淡淡的鄙夷和冷笑,夜色中一瞬而过,随即淡然道:“各位爱卿请起,爱卿爱惊了,卿等一片忠心,朕心甚慰,自当酌情赏赐。” 官员们心惊胆战,只求脑袋保住,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心知皇帝是故意说来听的,吓得一顿磕头,话也不敢说了。 小六子哭着爬来,抱住皇帝的脚,咚咚咚的磕头,口里叫着“奴才死罪,奴才死罪”,皇帝伸手去拉,小六子只是不愿起来,不断的磕头,这一场变故确实将他吓得半死,皇帝虽然已从鬼门关返回,可是太后能不能饶过自己,还很难说。 皇帝无奈,只好吩咐几个官员拉起小六子。 唐采华连滚带爬的过来,先是磕了几个响头,再说:“草民该死,草民该死,草民不知皇上驾临,草民死罪,死罪!” 皇帝笑笑,道:“平身吧,是朕贪玩,偷偷的溜出宫来凑个热闹,想不到却搅了你的寿席,你先去找两套衣裳,给朕和这位姑娘换上。” 皇帝一直紧拉着莫忧的手,莫忧则是漠无表情的扫视一张张同样表情的面孔。 大家都以为这是谁家的小侍卫,皇帝却说是“姑娘”,或惊或疑的目光纷纷投来,不少人见过莫忧的画像,不过此时莫忧身着男装,虽觉面目相似不敢多言,皇帝说出是女子,已有人惊悟出眼前之人正是杀死杀人陈彭年的凶手,不过此案已结,太后懿旨定论,这种场合,谁也不敢说话。 唐采华也惊看了一眼,忙向后喊道:“快!快!快去取两套上好的衣裳来!要快!” 有人应声而去。 莫忧淡然道:“谢皇上爱护,皇上平安无恙,小女子告辞了。”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段,轻巧的挣开皇帝的手,转身就走。 皇帝追着道:“敢问姑娘芳名!”莫忧不理他,皇帝疾步追赶,一把拉住莫忧的腰,莫忧扭身避过,不悦的瞪了皇帝一眼,大步走远。 皇帝怔住。

第62章 第62章 忍痛放归,春薇全身返聚花。 死里求生,唐伶重伤挟帝君。 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想来是安排在园子外的下人,并不知晓园中变故,先是直奔亭院而去,惊诧于众人围于湖边,怔了怔,寻着唐采华,快步上前,禀道:“唐少爷,聚花楼的夏妈妈派人来接春薇姑娘回去。” 唐采华大怒,待要发作,猛又想起如今处境不平,自身难保,再者皇帝近在眼前,草民岂敢留妓不归,只得怏怏道:“罢了,送春薇姑娘回去吧。” 可转身却看见春薇在树下,松石绿的衣裙在翠帏灯笼下尤显得晶莹如碧、容色俏丽,心神又荡漾起来,细一掂量,咬牙招呼道:“累春薇姑娘受惊了,郭管事,带人送春薇姑娘回去,一路上好生照料。”又暗中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也不识得有皇帝在场,很不识趣的道:“唐少爷,夏妈妈的轿子就在园外,只需送春薇姑娘出园子即是了,夏妈妈也托了话,谢唐少爷盛情,改日请唐少爷屈尊聚花楼,夏妈妈当布席答谢。” 想必深居皇宫的皇帝也听说过聚花楼,斜眼看向唐采华,唐采华好不气恼,却又发作不得,闷闷的摆了摆手,又重复道:“郭管事,送春薇姑娘出园子。” 郭管事一直躲在一棵树后哆嗦,直到皇帝回岸,众人磕头,他才汗如雨下的仆倒在地,磕头不止,这才刚爬起来,又听得唐采华命他送春薇出园子,想那叶策口中的“逃寇”还不知藏身园子何处,哪敢离开众人,顿时就跪在地上不敢应声。 一直默立树下的春薇突然说道:“奴家谢唐少爷款待,妈妈有轿来接,奴家即告辞而去,不必劳烦郭管事了。”说着,朝唐采华福了福,又遥遥的向皇帝福了福,却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小丫头。 小丫头不谙世事,道:“奴婢送春薇姑娘便是。”领着春薇,两人一前一后的消失在花径曲折处。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破空而来,直扎进每一个人惊魂未定的心脏。 叶策长身而起,穿过众人一个燕子翻身朝声音方向掠去,而与此同时,皇帝也似乎回过神来,紧跟了过去,他这一抬步不打紧,十余官员们连声喊着“陛下小心”,又是拦又是追,拥簇在他身边。 几个小丫头尖叫着四处逃窜,柔和醺迷的彩灯下,寒意与杀气流淌。 春薇出事了?唐采华心中一沉,可惜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想过去查看却没有挪动。 远处传来叶策的沉喝:“哪里跑!”声音忽远忽近,忽东忽西,虽不见人,但听飘忽不定的声响就知那神秘之人十分了得,众人都是文官,一生摇头晃脑专研儒学理教,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既恐伤了自身,更惧伤了皇帝,紧张之心情,不亚于刚才皇帝落水。 虽声响不定,时间却极短暂,众人还在晕眩之中,忽见一道寒光从天而降,闪电般逼过来,直喇喇的指向唐采华,唐采华先是略为一呆,生死关头突连退几步,一边惊喝道:“唐伶,陛下在此,还敢放肆!”一边拂袖扬起一阵劲风,自己趁机往后跑。 寒光似乎惧这劲风,明显的偏池,可转瞬间又逼了上去,叶策已紧随赶来,窄刀划出道月牙,卷向寒风,两道光芒缠在一起。 众人惊呼着保护皇帝后退。 寒光却突然晃了个虚,绕过叶策落在皇帝颈上。 死一般的静寂。 所有人都僵硬的着,极度的惊恐使得初春的夜里只有浊重的呼吸声。 灯光依旧迷离而妖娆,不远处,亭院中残席未撤,酒香幽幽飘来,桃粉梨白、草绿叶翠,花径隐约于假山玉屏,楼台半藏于修木怪石,莲衣湖在夜风中微波无痕,采华轩美不胜收,此时此景却无人可消受。 皇帝神色淡定自若,昂首微笑,恍若不知生死一线。 执剑者菊兰衣女子,容色清丽娇艳,削瘦的瓜子脸雪白得剔透,双目犹如一泓清水冰冷彻骨,满头青丝随意的系在脑后,杀气浸裹周身,令人不可逼视,不过左臂衣袖破烂,乌血凝结,鲜肉翻出,好不惊心。 唐采华的汗流下来,他远远的喊:“唐伶!你疯了么!敢挟持陛下!” 菊兰衣女子唐伶淡声道:“疯?我早就疯了!”声音恍如从千年寒窖传出,寒意袭人。 唐采华求道:“唐伶,你放开陛下,挟持陛下是要诛九族的,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唐家堡的人,唐家堡养育了你十七年,你不但不思回报,反而要恩将仇报吗?” 唐伶狂笑起来,笑得恣意张扬,俏脸扭曲,然而笑声中透着无限的悲愤与哀伤,良久,唐伶看着皇帝,漠然道:“陛下,您是万乘之躯,全天下的人都仰仗着您,小女子不想伤您,可是您也瞧见了,如果不挟持您,小女子就没命了,唐家堡会杀了我,他们一直追我到京城,不会让我活着的。” 皇帝想了想,道:“可是挟持皇帝,你同样也活不了。” 唐伶冷笑道:“陛下,您是要逼我了断吗?您是陛下,不懂黎民苍生的痛苦,可是您总该听说过一句话,蝼蚁尚且惜命。唐伶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仇恨未了,不甘心去死,陛下非要逼我,那我也一定要为黄泉路上找个伴,以免孤独。” 此言无异于要拉皇帝一起去死,众人闻言惊悚,齐声道:“大胆狂徒,敢伤害陛下!” 唐伶素手转动,冷笑道:“敢不敢,我唐伶说了算!陛下,请您移驾送我离开这里。” 皇帝问:“你想去哪里?” 唐伶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我还不想死,能多活一日是一日,陛下,您送我离开这里,我不伤害你。” 皇帝道:“好,朕就先送你出了这园子再说。”又扫了一眼颤抖在一旁的官员,道,“卿等不必担忧,朕无妨。” 唐伶冷声道:“看不出陛下年纪虽幼,却颇有气魄,假待时日,必为一代仁君。”以剑相挟,与皇帝慢慢向园子门口走去。 众官员虽然担心皇帝安危,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叶策窄刀在握,紧随在侧,双目炯炯直视唐伶,唐采华不敢走近,走在众人之后。 突然有人喊道:“不能走了!”官员中出来一人,红面青须,双目下垂,单薄身材,锦衣玉佩,道:“陛下,您是天之骄子,圣容金光,岂可被挟持现身闹市?” 皇帝一怔,又有一人接言道:“史大人言之有礼,采华轩外即是街市,若是让布衣平民见到陛下被人挟持,不但有辱圣颜,更会引起百姓慌乱。” 皇帝沉吟道:“爱卿言之有理,君之言行,百姓所依仰,皇帝若被挟持,民心必乱。”说着止住了脚步。 唐伶冷声道:“真是个好皇帝,我也不忍心伤您,可是,陛下能不能赐我一块免死金牌,保我一命?” 皇帝苦笑道:“免死金牌都在宫里,朕并未随身携带,不如你随朕入宫去取?” 官员们大惊失色,宫内住有太后,刺宫入宫,若是惊吓了太后,如何是好,一齐儿磕头:“陛下,万万不可让贼子进宫。” 唐伶却冷哼道:“入宫?哼,宫内侍卫连群,高手云集,我岂会自投罗网?免死金牌不要也罢,陛下身上难道没有什么牌符玉佩之类的,可保我平安?” 皇帝皱眉道:“你瞧朕穿成这般模样,哪里会带什么牌符玉佩,就是一两碎银也没有,就算有,没有玺印,毫无用处。” 唐伶倒底不懂宫廷之事,看皇帝一脸真诚与无奈,深信不疑,恨道:“如此看来,陛下不打算救我一命了。”不待皇帝说话,目光骤然厉如刀锋,道,“我险些忘了,就算有金牌也救不了我,那就季屈陛下陪小女子黄泉路上走一趟了。” 皇帝急喝道:“慢着!你功夫这么好,这些人都拦不住你,你只需放开朕,大步离去就是,又何必觅死觅活呢?” 唐伶一震,惊眼看着皇帝,叹道:“陛下贵居深宫,自然不懂江湖之事,这园子里虽然没有皇帝布下的千军万马,门口却早有唐家堡人围截守候,再者我一路逃避,疲惫不堪,手臂又伤,岂是他们的对手?” 皇帝沉声哼道:“莫非朕不能命令唐家堡的人吗?”斜眼睨扫唐采华与叶策。 叶策被这圣目一扫,顿觉降入十八层地狱,忙道:“圣命是天,莫敢不从。” 皇帝再看唐伶,唐伶冷笑道:“陛下要是下令不许任何人杀我,他们自然不敢,不过唐家堡的毒无色无味亦可无形无状,弥可空气之中,令人死而无知觉,他们只要布个毒阵,我唐伶路过则死,不过,要是有陛下陪我,料他们也不敢下毒了。” 皇帝沉思不语,唐伶的目光又凌厉的瞪着皇帝,良久悲叹道:“罢了,罢了,就算出了这门,我唐伶也活不过两日,不过我怎么能甘心死在这里!” 唐伶厉声道:“陛下,对不住了,我们上路吧。”

第63章 第63章 萍水相逢付生死,脱身采华轩。 携手扶持离险境,借宿农家院。 唐伶厉声道:“陛下,对不住了,我们上路吧。”说着素腕一翻,眼见大宋天子驾崩、国家社稷动荡,黑暗中划过一声清亮的叱喝:“住手……”两字尚未落音,一道寒风破空而来,如闪电划过夜空、星辰瞬间沉落,准确无误的击在长剑之上,清脆一声响,银闪闪的一物落在地上,长剑亦颤抖跌下,唐伶脸色煞白却反应甚是机敏,俯身一操又拾得长剑,再度架在皇帝颈上,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支袖箭。 莫忧如飞而至,已折过假山到两人面前,衣裳未换,只是发长散落,皇帝闪着明亮的眼睛看她,然后很孩子气的笑起来。 莫忧看着唐伶,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诚然道:“放开陛下,我保护你出去。” 唐伶一怔,继尔冷笑道:“素不相识,我凭什么相信你!” 莫忧想了想,道:“你该相信我,因为我已救过你一次。” 唐伶冷笑:“你是说现在吗?你错了,我已经挟持了陛下,虽然没有杀他,这个罪已是无可赦免,算不得你救我。” 莫忧摇头:“不,不是这一次。” 唐伶微皱柳眉,莫忧道:“成都一个夜里,我在江边赏景,忽见有人被追而逃,随后有位自称唐家堡总管叶策之人来问,逃跑之人的去向。” 唐伶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道:“当时我曾暗暗庆幸没有被追上,想不到是你在救我。” 一旁久未出声的叶策怒道:“原来你当时明明看见,却故意说未见,哼,我真不该信你。” 莫忧笑笑,原想说“你当时也没信我,不过是信苏公子而已”,又想此时还是不要将苏岭牵扯进来为好,唐伶则已道:“唐伶谢姑娘救命之恩。” 莫忧心想,苏公子,我且代你受这一谢,道:“唐姑娘,可否信我一次,陛下是天下苍生之主,万不能伤,唐姑娘是明理之人,若以一己之仇恨累及大宋国家百姓,则是千古之罪人,纵然下到地狱,也不能轻恕。” 唐伶看着她,眼中慢慢浮起悲伤,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柄长剑之刃,却料不及唐伶突然冷声道:“生前哪管死后事,我唐伶在世十七年,受尽人间折磨,早已累累伤痕,纵死又何妨下地狱!想我孤苦伶仃一世,死了若是有个皇帝做陪,倒也值了。” 莫忧一惊,道:“唐姑娘,我若保你平安出去,你又何必非死不可?” 唐伶摇头道:“你救不了我,唐家堡的人早就把门口堵住了,你既然曾经救过我,我也不想让你送死,你自己走吧。” 莫忧突然笑了:“是吗?若是出不去,我又如何进来的?”说这话时,她也心有颤抖,事实上,她并没有把握。 叶策目光一紧,唐伶迷茫不语,莫忧看了眼皇帝,皇帝显然已经开始受不了湿衣的寒冷,身子微微的颤抖,手心紧攒,不过皇帝的尊严与骄傲让他看起来十分平静。 莫忧道:“唐姑娘,听我的,放开陛下,跟我走。” 唐伶仍在犹豫,莫忧沉声道:“你应该明白,就凭刚才一只袖箭,我一样可以杀了你救下陛下,不过我不杀你,我只想救你。” 唐伶顿时笑了,向莫忧点点头,突然撤剑,两人拔身而起,如两个青鸟惊飞,扑向树枝,叶策喝道:“哪里跑!”亦腾身追去。 众官员紧眼瞧着三条青影起起落,渐飞渐远,终于如释重负,齐唰唰跪地,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淡淡的示意平身,缓缓张开手心,掌中赫然一块白玉环坠。 皇帝看了眼远远跪着直哆嗦的两个丫头手里举着衣物,闷声道:“更衣,回宫。” 身后追赶的声音淡去,马蹄声也渐行渐远,两人停下来,相视默默,夜深风重,唐伶冷漠的眸子闪了闪,突然张开胳膊,抱住莫忧,莫忧的身体冷如寒冰。 莫忧却笑笑,轻轻握住她的手臂,生怕触痛伤口,将她推开,唐伶欠疚道:“你全身湿透,要着凉的,不如先换上我的衣裳。” 莫忧摇摇头,道:“你有伤,不要脱!再往前走走,应该可以找到借宿的地方。”唐伶的伤口已是冻成乌青,紫黑的血凝固在衣袖上,露出骇人的肉来。 无星无月,树枝在夜风中缓缓摇摆,憧憧暗影呼应着瑟瑟的声响,格外的阴森,两个女子相携前行,苍天有眼,果然不出多远就见前见有个农家院落,几间土房,门窗紧闭,只一房窗布内隐隐映出昏暗的光,约是主人家尚未安睡。 两人相视而喜,上前叩门,半晌屋里传来不悦的回声:“是谁啊?这么晚了做什么?” 莫忧道:“冒昧打扰主人家,我们是迷路之人,想借一宿,恳请主人家收留一夜。” 屋里犹豫着不作答复,唐伶扬声道:“若得收留,小女子当奉上金银作答谢。” 听得有金银,屋里立刻传来欣喜的声音:“好,好,稍等,稍等。” 一阵脚步声到门口,门“吱”的一声拉开了一道缝,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将两人上下打量,见是两个小姑娘,正要松口气,却瞥眼瞧见唐伶肩后露出的剑坛,眼中闪过一线慌恐,不过心里念着“金银”,只得慢腾腾的打开门。 两人并肩进屋,亦打量开门之人,普通的农家老汉,五旬左右,又黑又瘦,手里举着黑呼呼的油灯不安的盯着两人,一眼看见唐伶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更是倒抽一口气,悄悄的后退一步。 唐伶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响当当的放在桌上,冷声问:“借你一屋住一宿,可是够了?”老汉眼中的惊喜显露无遗,他紧张的看着唐伶,确认这银子是给自己的,这才吞了吞口水,慌忙放下油灯,一边口里说着“足够!足够!”一边扑过去,两手捧住银子,左看右看,又放入嘴里咬咬,这才用衣袖揩了揩口水,藏于胸口。 唐伶半眯着眼,沉声道:“别光顾着收银子,你去烧锅热水,再拿两套干净衣裳来,快去!” 老汉双手捂住胸口,生怕银子掉出来,连声道:“是,是,是,老汉马上就去。” 唐伶又厉声喝道:“住!有句话,我要先交待了,我们两住在这里的消息,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要是做得好,我这里还有的是银子,要是敢泄露风声,小心我杀了你!”说着又掏出几锭金灿灿的金锭子在灯前晃了晃。 老汉吓得黑脸变青,慌忙跪倒,磕头道:“老汉不敢,老汉绝对不敢,女大仙饶命,饶命。”眼睛却滴溜溜的盯着唐伶手中的金锭。 唐伶低喝道:“不敢就好,还不快去!”老汉得了命令,慌手慌脚的赶紧去了。 唐伶忙拴好门,又仔细看了看窗,确认遮掩严实,这才坐到床上,道:“快脱了湿衣裳吧,小心着凉。”说着,自己先解了腰带,再小心翼翼的去撕被伤口凝住的衣裳。 莫忧按住她的手:“何必急在一时,等热水来了,我为你先散了这周边的瘀血,那时再褪衣裳就方便了。” 唐伶摇摇头:“你不知道,这伤口有毒,一路来我用内力抑制毒性,不使它乱窜,只是我功力有限,若不立刻除毒,这里就是我的坟墓了。” 莫忧脸色顿白,惊问:“你是唐家堡的人,你不会解毒吗?” 唐伶冷声道:“不是每一种毒都有解药可立解的。” 莫忧忧心的问:“这如何是好?” 唐伶道:“无妨,毒入肉,切肉即可,毒入骨,削骨即可。” 唐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冷漠得象一座冰山,切肉!削骨!这样令人惊悚的事在她眼中,似乎与吃饭睡觉一般平淡,这个豆蔻年华的女子,为何如此的坚硬、冷厉? 老汉在门外道:“女大仙,老汉给您们送衣裳来了,是俺婆娘新缝制的,就穿过一次,就一次,女大仙莫嫌脏,莫嫌脏。” 唐伶冷冷的答道:“放门口就是了,快去烧水。”老汉连声应着退去。 莫忧低叹一声,开门去看,果然门口地上放着一摞衣裳,衣裳上还压着一把剪刀,莫忧一怔即而开怀,取回展开衣裳,十分难看,可是两人的衣裳又湿又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倒是唐伶看了眼剪刀,眼中闪过一线杀气。 莫忧先换了衣裳,除去湿衣,干衣暖身,顿觉胸口暖和,将手一摸腰下,面容顿时僵住,手亦抚在腰间不动,突然她又抖开换下的湿衣,手忙脚乱的翻找什么,唐伶冷眼看着,问:“丢了宝贝?”

第64章 第64章 削肉解毒,难为红颜心似铁。 借酒消愁,可怜弱女满腹恨。 莫忧翻了又翻,一无所获,呆呆的伫立片刻,黯然道:“一件小挂饰。” 唐伶问:“很重要?” 莫忧低头笑笑,不说话,又端近了油灯,凑到伤口处细看,这一看不打紧,莫忧吓得也是面无神色,只见伤口已高高肿起,且乌紫得发亮,翻起的肉惨然外露,整条手臂都是鲜血渗透,五指纤纤亦是乌青,一道道血流过,十分可怕。 唐伶冷笑道:“这有什么可怕的,我身上的伤口又何止这些,这已算是最轻的了。”莫忧看着她,唐伶的眼中蓄满仇恨,莫忧低叹一声,用剪刀沿着伤口将衣袖剪开,帮她换上衣裳。 唐伶随手将破衣丢在一旁,上前一步,就在莫忧面前跪下,莫忧忙跳到一边去扶:“你这是做什么。” 唐伶一把抓住莫忧的手,将她拉到面前,重重磕了个头,这才道:“谢姑娘救命之恩。” 莫忧怔了怔,拍拍她的肩,扶起道:“江湖之人,何必拘于这些小事。” 唐伶冷然道:“仇就是仇,恩就是恩,姑娘对我唐伶有恩,自然要受我这一拜,只要唐伶不死,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也只管吩咐好了,唐伶必不敢拒绝。” 莫忧摇头:“你还是先想办法解毒吧。”唐伶点点头,拿起剪刀凑到油灯前,刀尖放在灯苗上烧烫,看温度差不多,便眯了眯眼,举起剪刀就往伤口上划去。 莫忧看得心惊胆战,阻道:“非得如此么?我去催催,看热水好了没。”正说着,老汉又在门外喊,说热水烧好了,莫忧很是高兴,道了声谢,将一盘热水端进来,盆沿上还搭着一块毛巾。 老汉听莫忧道谢,吓得连连摆手,跋腿就跑,唐伶冷看一眼,一只手浸湿毛巾,莫忧抢过拧到半干,紧张的往伤口上盖,唐伶见她面带犹豫,蓦然伸手,压在莫忧的手上,热气腾腾的毛巾猛的就敷在于伤口之上,唐伶的脸明显的扭曲,一双清凌的眼睛越发瞪得可怕。 毛巾下的手臂在轻微的颤抖,热腾腾的蒸气裹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莫忧的手忍不住哆嗦,不过她还是轻轻拿开唐伶冷硬的手,帮她敷盖,唐伶咬紧牙关,冷声道:“你有甚么好怕的,烫的又不是你的肉!” 莫忧默不作声,直至毛巾变温,又浸了水拧干敷上,如此反复三五次,原本被污血凝固而紫黑的伤口变得粉红,鲜红的血,迅速渗出,并四周流散。 唐伶淡淡的看着又被涌出的鲜血裹住的伤口,道:“你还是先闭上眼睛吧。” 莫忧皱眉问:“不能用药解决吗?” 唐伶干脆的回答:“不能。”话刚落声,剪刀已扎入伤口,左臂被这突然的疼痛刺激得猛的一颤,很快又坚定的撑在腿上,五指抠入衣裳。 血如泉涌。 唐伶的目光坚定不移,冷厉、坚决,甚至是残忍,汗珠从额角滚落,滑过苍白如纸的脸庞,滑入颈际,或滴落在地。 莫忧实在看不下去,果真闭上眼睛,她甚至不敢听那轻微的剜肉削骨的声音,双手捂住耳朵。 唐伶冷冷的瞟她一眼,专心细致的摆动剪刀,头发、衣裳被汗水尽湿,脸庞因汗水的流淌而湿漉漉一片,在灯光下尤反射出冷淩淩的光,她紧咬着嘴唇,因为强忍着疼痛而使嘴唇咬破,几缕血丝沿着牙缝流到下颌。 原本就伤得极深的伤口经她这么一拨弄,更加血肉模糊,很快整条胳膊都如浸在血水中,鲜红的血顺着手指不断流下,滴答滴答的染红了一方地。 亲手挑去毒肉的唐伶已是全身颤抖,目光亦有些涣散,不过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哼出过一声,她把剪刀丢在一边,从胸口取出几只颜色各异的小瓶。 莫忧被剪刀落地的声音惊战得回头:“怎么样!”却见那条胳膊已是惨不忍睹、触目惊心,几乎又要别过脸去,只见唐伶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强忍着走过去,唐伶没说话,用牙启开一只瓶塞,往伤口撒上一层无色无味的液体,鲜血涌出,很快将液体冲走,不过液体渗入伤口,迅速腾起一层白色的细沫,密密麻麻的布满伤口,此起彼伏,很快隔断鲜血,将血红的伤口变成白色的泡沫阵地。 不多一会,泡沫亦慢慢消失,鲜血又开始往外流,已明显不如先前流得急了,唐伶又咬开另一只小瓶,莫忧接过小瓶:“我来帮你。” 唐伶只是淡淡的看了眼她,一语不发,莫忧定了定神,往伤口再撒了一层晶莹如碧的粉末,惊奇的是粉末一触及鲜血立刻就变成湛蓝色,莫忧有些犹豫,不敢再撒,抬眼看唐伶。 唐伶粗重的呼吸,低声道:“继续撒,直到变成无色。” 莫忧小心的再撒,湛蓝色又变成金黄色,再撒一层,又变成桔红色,慢慢的又变成粉红色,莫忧忍不住又看唐伶,唐伶的目光并无指示,只好又撒一层,等了片刻,粉红褪去,越来越淡,最后无色,伤口于是越发清晰,鲜红色的肉,凹进去一大块,几乎可见骨,鲜红的血丝丝往外渗出。 唐伶看了看,似乎比较满意,又咬开一只小瓶,递给莫忧,这次撒上的是金黄色的粉末,粉末盖上后,已不见鲜血再往外流,但是唐伶则低低的哼了一声,胳膊亦因剧烈的刺激而晃动起来。 莫忧赶紧停手,唐伶则低喝道:“别停,快撒!”莫忧只要依言再撒,足足将一瓶粉沫撒尽,厚厚的覆了一层,凡乎将凹下去的伤口填平。 接下来,唐伶又按顺序指导莫忧撒上三五种药,有粉末、亦有凝胶,最后才是从腰间摸出一卷纱布,嘱咐莫忧紧紧缠上。 如此清理完毕,莫忧也是满头大汗,非劳累,实在是紧张心惊,唐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凝视着莫忧露出几乎不可见的淡淡笑容,突然双眼一闭,往后仰去。 莫忧低呼一声,忙扑上去抱住,唐伶全身被汗水浸透,在莫忧怀里缓缓睁眼,低声道:“谢谢……” 莫忧怜惜的蹲下,为她拭去汗水,扶她躺到床上,又将污血水端出,清整妥当,突觉头晕,回头看唐伶,只见她正把长剑横在枕下,心中不由一叹,走过去轻轻为她掖好被子,唐伶神色带倦,目光虽是清淡,却没有了一向有凌厉与仇恨,轻声问:“请告诉我你的名字,也许有一天,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莫忧莞尔一笑:“我不需要你报答,你若是觉得我算救过你一命,可做一件事。” 唐伶毫不犹豫,问:“说!什么事!” 莫忧道:“人这一生数十载春秋,风风雨雨,已足受轮回之苦,就不必要自己折磨自己了。” 唐伶一怔,继尔冷笑道:“你错了,我唐伶是个极怕死极自私的人,绝不会自己折磨自己。” 莫忧叹道:“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裹在仇恨中,除了仇恨,生活中还可以有别的。” 唐伶断然道:“没有!我的生活中只有仇恨!” 莫忧只好不语,唐伶突然坐起来,掀开被子要下床,莫忧按住问:“你要做什么?” 唐伶道:“想喝酒。” 莫忧愣了愣,劝道:“你的伤口……”唐伶道:“酒是个好东西,可以麻醉伤口。” 莫忧不知道她说的伤口是指心里的伤口还是胳膊上的伤口,但是看她的坚决是非喝不可,只得叹道:“你且好生躺着吧,我去问问主人家有没有酒。” 唐伶道:“不必去问,我已经闻到酒味了。” 莫忧奇道:“我怎么没有闻到?酒在哪里?” 唐伶瞟了眼墙角,道:“就在那里,唐家的人,嗅觉都极为灵敏,大概是自小与毒打交道的缘故吧。” 莫忧走过去一看,果然墙角的坛子里装的是酒,刺鼻的酒味冲入鼻孔,莫忧呛得低咳一声,唐伶则远远的吸了吸鼻子,道:“酒不错!” 莫忧提了酒坛到床边,又在屋里寻了两只碗,唐伶看她拿过两只碗,嘴角浮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提坛斟酒两碗满,唐伶端起碗一仰而尽,莫忧又为她斟上,自己却没有喝,唐伶道:“可以喝一些,酒能驱寒。” 莫忧点点头,轻抿一口,唐伶面无神色又仰头一碗。 这次莫忧不再给她斟了,这样的喝法怎么经受得起? 唐伶抢过酒坛,一连倒了三碗,都是一口一碗,莫忧看得心惊肉跳,五碗过后,唐伶不再倒了,灯光下青白无血色的脸开始有了些颜色,而被咬破的嘴唇在酒的刺激下又开始渗出血来。 莫忧的心很沉重,唐伶悲哀的目光象是两块沿压在她的心口,她伸出手去拭那嘴角的血迹,唐伶抓住她的手,再次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要把你刻在骨子里。” 莫忧想了想,告诉她“莫忧”。 唐伶呆了呆,喃喃低问:“是你娘取的吗?” 莫忧点点头,唐伶突然笑了:“你娘真疼你。”这是唐伶第一次笑,笑得很好看,虽然面色苍白削瘦、虽然眼角布满血丝、虽然嘴角丝丝血痕、虽然汗水淋漓使得发丝紧贴额前,但是真的很好看,大眼睛闪动,仿佛有水雾浮动,樱桃小嘴微微上翘,纯真温柔。 不过这笑容很快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如秋水的忧伤,纤长的睫毛垂下,眼眸凄楚,唐伶道:“我叫唐伶,一个伶字,尽是冷漠与卑微……”松开莫忧的手,举碗又是一碗,不料喝得急了,竟呛得眼泪直流。

第65章 第65章 把盏共诉平生恨。 同是天涯沦落人。 莫忧抢过她的碗,抚mo她的肩,怜叹道:“何必喝这样急?” 唐伶低埋着头,问:“你爹娘可健在?” 莫忧眼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忧伤,淡淡道:“都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唐伶轻“哎”一声,抬起头,推了推莫忧面前的酒,沙哑道:“喝酒吧。”莫忧亦被她勾起心中愁绪,把碗还给她,两人相视无言,对饮而尽。 莫忧不善饮酒,一碗入喉,已感头晕,唐伶虽然酒量大,到底空腹连喝六碗,也有些控制不住激动,春夜、郊外、农家、油灯下,忧伤与愤慨在酒中流荡,两个初次相见的少女一碗接一碗,醉眼相对中滋生惺惺相惜的感情,这种感情比英雄好汉之间的仁义更细腻更真挚。 …… 不知喝了多少碗的唐伶已两颊飞红,柳眉斜飞,一双眼儿秋水荡漾,掩不住的忧郁如深秋的紫蔓在夕阳下投落的阴影,微眯的眼角却饱含悲怆如走过严冬的枯木,然而紧抿而略上翘的嘴唇,则带着一分高傲、两分讥诮、三分冷峻和四分仇恨。 她垂下眼睫,额前的长发搭下来遮住半张脸庞:“这个世界上,我的恩人只有我的母亲,因为她十月怀胎落成我的生命,可是她死了,我的命是天留下的。” 她的声音象是沙漠中的旅人,憔悴而哀伤,莫忧双手抓住碗,静静的看着她。 唐伶顿了顿,喝了口酒,声音转为高亢而悲愤:“十七年了,我过了七年小叫化的生活,吃的是乞讨得来的剩饭,睡的是草窝破庙,风雪雨露,受尽欺侮与折磨,后来,唐家堡找到了我,把我带回去,我以为我终于熬出来了,可是没有想到我又进入另一个地狱,他们把我囚禁起来,天天打我,经常不给我吃,我活得不如一条癞皮狗,受尽非人的虐待。” 有晶莹的水雾在唐伶的眼眶中闪动,慢慢堆积满眶,滑落脸颊,但是脸庞依旧僵硬冷凝,声音却毫无哽咽:“这一囚,就是十年。暗无天日的十年啊,好多次,我实在受不了就想死,却每到死亡的边缘我又不甘心,我唐伶为什么要这样死去,象一条狗一样死在这囚牢里?” 唐伶醉了,可是醉了的唐伶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冷厉和杀气,她甚至象一只刺猬把全身的刺都竖起来,象一柄柄锋利淬毒的匕首,仇视着这个世界。 “我恨唐家堡!恨唐岐之!恨唐采华!我发誓必要唐家堡翻来覆去!叫所有姓唐的人都知道唐伶是怎么活下来的!都知道这个唐家堡是属于唐伶的!我本不稀罕这些,不过我就是夺得它,这是我十七年来受尽折磨的补偿。” 莫忧一语不发,只是喝酒,眼底的忧痕也越来越深,她喜欢唐伶,喜欢唐伶眼中象狼一样森然冷厉的光,看到这种光,象是看到另一个自己,心里蠢蠢欲动。 可是自己做不了狼,至少做不了一只完整的狼,只有在面对丁谓的时候,自己才会变成狼,她用手压在心口,默念道:“感君之躯,恨君所恨。” 弥漫的酒气醉了两人,亦醉了春夜,春夜仿佛变得伤感,越发黑、越发沉,越发压抑。 莫忧开口了:“你,你娘呢?”说完,莫忧就后悔了,也许,只做为一个听者会更好些,因为唐伶的伤痛已不需要再来提醒。 唐伶则似乎已麻木于疼痛:“她生下我就死了,她原本是个青楼女子,因为生得美貌,被唐岐之纳为小妾,然而没多久就因被正室嫉妒而遭受遗弃,唐岐之竟然不顾夫妻之情将我娘赶出家门再弃于青楼,后又听说我娘身怀有孕即将临产又想把她接回,我娘心灰意冷,宁居青楼坚决不回,唐岐之听信正室唆挑,竟将我娘制于死地。” 唐伶扯开衣裳露出右肩,或深或浅的伤痕布满肩头,最惊人的是肩上竟上刻着一个“唐”字,唐伶指着它,声音嘶哑中挑出一线尖利:“瞧瞧,瞧瞧这个唐字,这是七岁那年,唐岐之用刀划上的,他说,我娘是他唐岐之的妾室,就算休了死了也是符合礼教,我流着他唐岐之的血,生是唐家堡的人,死是唐家堡的尸首,永远是他唐岐之的奴隶,永远要以他为尊……” 唐伶哭了,声音中夹带悲愤:“这是我的耻辱,唐伶!唐伶!唐家堡之奴伶!我娘遭他遗弃被他杀死,我却被烙上唐家堡的印!这是什么狗屁礼教!若非我尚未亲手杀了他,报这深仇,当日就放尽这一腔污血。” 唐伶的哭很隐忍,低低的竭力压制着,银牙紧咬出一排细碎的血痕,她俯身在桌上,纤弱的十指抠住桌沿,几乎将它扳裂,因汗水而湿漉漉的头发凌乱的散落在额前和肩头,削瘦的双肩剧烈的抽动,这是她多年痛苦成长养成的习惯,为了活着,她的哭似乎被强忍得只有流泪而没有声音。 天下竟有如此狠毒之人! 莫忧为唐伶倒上酒,也不等她,先咚咚咚一口喝尽,一股灼热之感从嗓口直奔而下,经胃,再经贯于小腹,很快又往上腾升,逼上胸口,再直冲脑门,紧接着,眼前的唐伶模糊了,酒模糊了,屋子模糊了,深灰的迷雾中晃动着丁谓的面孔,还有娘,就象回到了十年前的墓穴,娘一身是血、面如金纸,奄奄一息。 莫忧突然笑了:“说得好,什么狗屁礼教,才使得这么多的混账男人寡情薄义,玩弄了女子就丢在一边,等孩儿长大后,还得去孝敬他,以他为尊,这个世界如此可笑,一夜风liu非但不需要承担责任,还会多出个后辈子孙用来使唤,这天下有了我莫忧,我定教天下恶心男人知道什么叫做不负责任的后果。” …… 唐伶醒来的时候,窗外正透着灰白,晨曦投落在屋内粗糙破旧的家具上,四周静寂,无鸡鸣无人语,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酒味,一只硕大的陶制酒坛歪倒在桌旁,两只碗一正一倒的放在桌上,扭头见躺在身边的莫忧面若桃花,忙伸手拭额,觉微烫,柳眉蹙起,莫忧慢慢的睁眼笑问:“怎么,我发烧了么?”略有鼻音。 唐伶点头:“是的,你休息会,我去让那老头给你抓药。”说着下床。 莫忧拉住她的手,笑道:“又不是深闺弱质,哪里就这么经不起,你的伤口如何?” 唐伶淡然道:“我也把这话原话奉还给你。” 莫忧莞尔一笑,闭目道:“天色尚早,我们再睡一会,养好精神就离开这里。”唐伶依言躺下,又摸了摸枕下的剑,这才闭目睡去。 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唐伶没有睁眼已闻到了空气中的杀气,心中一警,在跃起之前已握剑在手。 桌旁坐着一人,笑意盎然,锦袍玉冠,手中折扇轻摇,正是唐采华,他身后着叶策,严肃的脸上隐约耸动得意的笑意,在他们四周,恭敬的肃立着十余持刀人,都是唐家堡的高手。 唐伶冷眼斜睨,先是摸了摸身边紧闭双目的莫忧,额头似乎越发烫了,不过呼吸均匀,低声唤道:“莫姐姐,莫姐姐。” 莫忧沉沉的皱了皱眉,轻呢一声,唐伶开始紧张,杏目一瞪,一把揪住莫忧的衣襟,喝道:“莫忧!你给我醒醒!” 莫忧绵绵睁眼,瞳孔散而无神,她略带惊异的睡眼看唐伶,用手撑着坐起,唐伶的双眼冷得令人发悚,莫忧下意识的侧过脸,目光落在正挑眼相戏的唐采华身上,分散的魂魄顿时归于一体,迷芒的眼神慢慢积蓄起凌厉和深邃,她拍拍唐伶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 唐采华放下扇子,细眯的眼中闪烁着恨与怒,却不说话,唐伶扶起莫忧,一语不发往外走。 唐采华勾勾手指,围上来几人,阻断两人的去路,门没有关,可以看见院子里跪着两人,老汉与一个半老妇人,想必是他婆娘,他们埋着头微微颤栗。 莫忧道:“放了他们俩,他们是无辜的。”大概是因为发烧,语气有些软。 唐采华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无辜?莫姑娘不如亲自问问他,是不是无辜的。” 老汉小心的抬起头,心虚的看了两人,又慌忙垂下头,莫忧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真相,唐伶却道:“你详细告诉我事情经过。” 唐采华笑道:“很简单,这老东西昨夜偷听到你是唐家堡的逃寇,就深夜跑到采华轩来告了密,哈哈,当然了,我唐采华也不能不感谢他,五十两白银,如何?” 唐伶冷漠的转过脸扬声问老汉:“他说的是真的吗?” 老汉吓得咚咚咚的磕头不止:“小的该死,小的一时财迷心窍,女大仙饶命。” 莫忧拉住唐伶的手,怕她一时怒起杀了老汉夫妇,不料唐伶只是淡淡一笑,便转过头向唐采华道:“我如今受了伤了,不是你们这么多人的对手,想抓我回去就动手吧。” 唐采华拍掌笑道:“你还是识时务的,不过这位莫姑娘,也走不了。你骨子里也流着唐家的血,怎么会不知道,得罪了唐家堡,绝没有舒服脱身的。” 唐伶目光一沉,冷笑道:“不错,你既然知道我也流着唐家的血,自然不会不知道强我唐伶所难,是更加不会有舒服日子过的。”

第66章 第66章 唐采华围剿结毒阵。 两女流死战难逃生。 唐伶的声音象从千年寒冰中传出,冷得令人心惊胆战,而那双深陷的眸子,则好象阴冷的潭渊,涌动着无限恐怖。 唐采华明显的颤了颤,身子往椅背轻轻移了移,斜眼上瞟,对上叶策鼓励的眼神,又环视一圈虎虎而立的唐家堡打手,恢复起底气,哼道:“你纵然再可怕,今天我唐采华却不怕你,你毒刚解,左臂重伤,功力大减,我就不信你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唐伶讥讽的眯了眯眼,又看着院里跪着的老汉夫妇,突然扬手,两点寒光破空而出,钉在两人额前,老汉夫妇全身猛的一抖,还没来得及惨叫,已仰面倒地,各自额前正中嵌着一颗银钉,直封骨肉,滴血不渗。唐伶这一动作出手极快,并且是越过数位唐家堡高手而施为,但是却无人能挡。 唐伶漠然转过脸看着唐采华,淡然道:“功力大减?你可是看得仔细了?” 唐采华的脸变成苍白,如果刚才那两颗银钉不是打向老汉夫妇,还是打向自己,纵有叶策守护身旁,只怕也是万不能躲避。 唐伶很满足的看着唐采华眼中的怯意,冷声道:“这还要多谢你和唐岐之那老东西,要不是你们多年来的折磨,我未必有今天的身手。” 唐采华扭过头看了眼叶策,问:“你不是中了噬骨散吗?怎么还会若无其事?” “噬骨散?”唐伶仰天大笑,“这正是要感谢你和唐岐之那东西的地方,若非你们时常拿我当试毒的工具,我又怎么能炼成这百毒不浸之身!哈哈!” 唐采华大惊失色,恼怒而又诅丧的对叶策道:“你怎么这样轻敌!用什么噬骨散,何不直接用天香针!” 叶策垂了头一语不发,看不见表情,唐伶则嘲讽:“天香针!哼,这种宝贝毒针,唐岐之能给他几枚,他怎么舍得随身携带。” 唐采华甚是恼怒,转又怏怏,默想一会,起身,转到叶策身后,道:“叶总管,把她们俩带回去。” 叶策恭敬道:“是,少爷!”吩咐众人紧紧将两人围在中间。 唐家堡杀手的武器很是奇特,外形似剑,却比剑长,约四尺左右,又比剑面略窄,不过两指粗细,鞘色漆黑,缠满金丝,剑尖并非挺直,还是弯曲成旋钻,扁尖外斜,剑身通体湛蓝,纵然屋内光线阴晦,仍可见蓝光流动,诡异无比,唐伶扫了一眼,虽是嘴中冷笑,心里已生了凉意,她知道这种武器是唐家堡独造,取名“亲血”,只因剑身之蓝光是淬有剧毒所致,而剑尖如螺旋钻,一旦触及皮肤,则会顺着螺旋将毒直送入骨肉深处,融血方止,十分可怕。 唐伶握住莫忧的手,十指相触,两人都是一惊,唐伶手指冰凉,莫忧则如火炽热,莫忧向她笑笑,唐伶心里沉了沉,面上却毫无表情,慢慢的拔出剑,将剑鞘扔在地上,这是孤注一掷的动作,若不能生还,誓不收剑,又要剑鞘何用? 莫忧则弯下腰将剑鞘拣起来握在手中。 唐伶把莫忧拉到身后,迅如闪电般一剑刺出,她这一剑并无目的,不过是为惊退众人,不过似乎失败了,众人虽略退半步,却又很快持剑挺进,数柄淬有剧毒的长剑荡着幽蓝诡魅的光芒形成一个半圆向两人逼进。 唐伶的剑进到一半陡然上提,玉腕一拧,以剑为棍,横扫一片,两人趁机跃上床。 唐采华躲在叶策身后,笑道:“唐伶,你真是不要命了,还是想试试亲血的滋味?”唐伶一语不发,紧抿着嘴,将剑舞得紧致,剑气如网,滴水不漏,却突然看准一个破绽,见一“亲血”刺来,对准其螺旋挑去,再顺着螺旋道滑至其剑身,借力一击,震其虎口,“亲血”脱手,再以剑挑剑,将“亲血”一抖,蓝光在空中划出个半圆,摔扑向唐采华。 唐采华熟知唐伶的厉害,虽在叶策身后,亦不敢大意,见亲血如飞而至,忙矮身下躲,叶策身为主管,自然要身护主,纵然心中怯怕亲血的剧毒与唐伶的凌厉,却也不敢躲闪半点,伤及少爷,只得举刀相迎。 叶策是个稳定严谨之人,刀法亦是绵厚周密,在江湖上素有威名,见“亲血”刺来,虽是心中一凛,行动上却不迟钝鲁莽,利用钢刀比“亲血”宽、厚的优势,以刀面斜势相挡,只见清脆的一声铮响,“亲血”顺着钢刀的牵引,偏离方向,转向一边,叶策也护着唐采华连退两步,一声浊响,“亲血”扎入木桌,三寸厚的桌面,虽未穿透,也扎得不浅,蓝荧荧的光在剧烈的颤抖,在晨光的照射下如幽灵一般诡异。 这边唐伶与莫忧不敢分心,专注敌抗数人,屋子并不小,但毕竟容不得这么人打斗,这无疑对两人来讲又是一个劣势。 莫忧突然把唐伶往门口一推,提身跃起,一个翻身越过众人去抓刚钉在桌上的“亲血”,唐采华喊道:“抓住她!”自己也抢了上去,在唐采华记忆中,这个女子并没有太强的杀气和毒气。 唐采华、叶策,及几人同时向莫忧扑过去,莫忧将足轻点在桌面,尚未出手,又有几柄“亲血”刺来,莫忧只得收手,她不认识什么“亲血”,但是从唐伶与唐采华迥异的眼神中,也感觉到这种武器的厉害与可怕。 莫忧虽然仗着一身飘如飞燕的轻功,但是缺少应战经验,很快就只忙于应付,腾挪闪跃,每每要取到“亲血”,又被其他亲血逼开。 唐伶跺脚回身,待要扑上相救,几柄“亲血”刺来,被围攻不能脱身,暗暗叫苦,只得喊道:“莫忧!快走!” 莫忧则道:“你先走,待我取下这柄剑。”她想起凌梓凤的那柄剑,那是一柄光华冲霄、寒意自生的长剑,虽然毫无装饰,却能令人不寒自栗,一柄宝剑。 唐伶怒道:“要它做什么,不要命么?它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莫忧果然犹豫,问:“剑柄也有毒吗?”她想取下这柄“亲血”,想用于习剑,还想,让凌梓凤看看,她可以自己夺得武器。 唐伶气道:“你要这毒物做什么,先离开这里,你要是想要,我另弄一把给你就是。” 莫忧笑笑,道:“我们冲出去。” 唐采华哼道:“想出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话刚落音,几点寒光已扑面而至,唐采华面色一僵,一边往后退,一边提袖来挡,莫忧喊道:“唐伶,走!”紧接着又向围着唐伶的几人摔出几只袖箭,以剑鞘为武器,扑了过去,果然不少人弃了唐伶向莫忧围来,大好时机,唐伶却并没有趁机抢出门,而是横剑扫出一片空隙,扭身贴到莫忧,握住她的手,道:“吃了它。” 莫忧一怔,手心里已有了一粒药丸,毫不思索,抬手送入嘴中,唐伶嘴角翘出一个微笑,神色飞扬起来,道:“你往外走,我断后。” 莫忧道:“不,一起走。” 唐伶厉声道:“让你走就走,我不想死就绝不会死。”说着拉着莫忧往外冲。 唐采华不敢过来,推着叶策:“快,唐伶放毒了,别让她们跑了。” 叶策点头答道:“少爷保护自己。”执手跳上来,唐伶指尖一弹,一团似有似无的烟雾弥散,叶策喝道:“屏息!”,众人依言屏息,唐伶趁机杀了一道,两人并肩已到门边。 莫忧一喜,抬脚出去,唐伶却突然脸色大变,伸手扣住,面色冷凝,道:“门外布有毒,你出不去。”莫忧始知唐家堡的毒当真是出神入化,匪夷所思,惊叹的看唐伶,却顿时心沉冰窖,只见唐伶脸白如纸,嘴唇却亦青亦紫,汗水密密的布满一脸,再低头一看,唐伶正是用那重伤之手在拉着自己,那手指微微而颤,却坚定有力,忙要摆开,唐伶又拉着她跃回屋里,一圈“亲血”呼的又围过来,叶策钢刀晃晃,起斜而入。 唐伶冷笑道:“叶策,你真是条尽忠尽孝的好狗,今天就为主人去死吧。”叶策的脸变得很难看,不过并没有回话,只是挥手攻上。 莫忧转入她背后,为她挡住身后的“亲血”,两人被围在中间,渐渐的疲于应付,莫忧暗暗后悔,当初田婆婆要教刀枪之术,自己却屡屡偷懒不学,如今毫不懂如何执兵械对博,很快手忙脚乱、眼花缭乱,身后的唐伶更是身形不稳,有守无攻。 唐采华哈哈笑道:“唐伶,你不是自诩练成了百毒不浸吗?只怕也是死到临头了。” 莫忧惊问:“唐伶,你怎么了?” 唐伶咬着牙不说话,唐采华冷笑道:“她中毒了,快要死了。哈哈。” 莫忧奇道:“我怎么没有中毒?唐伶,你再坚持一下,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出去的。” 唐采华哼道:“她已经坚持不了了,我数到十,她就会变成一具尸体,哈哈。” “一!”唐采华远远的坐着,开始竖着手指数。莫忧勃然生怒,狠狠摔出几只袖箭,银光点点,带着狂怒扑向唐采华,势如闪电,迅不可挡,唐采华惊得滚倒,仓皇躲避,纵然如此,仍然“哎哟”一声,肩头中箭,从地上爬起来,怒喊道:“二”。

第67章 第67章 折剑手一剑制敌。 王德用奉旨救命。 莫忧开始象一个疯子一样,把剑鞘当成武器,毫不畏惧的对抗数柄“亲血”,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莫忧毫无章法,靠着唐伶横冲直撞,这种拼命的打法倒是将众人惊得连连后退,可是背后的唐伶却“当”的一声,撒剑落地,紧接着身了便往下软倒。 莫忧大喊一声“唐伶!”,转身将她抱住,唐伶的脸已经不复见透明的苍白,换成可怕的青紧,嘴唇颤抖,眼神焕散,全身抽搐。 莫忧的心沉到谷底,恐惧涌上,唐伶,你要死了吗? 不要死!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真正的朋友!不要死! 莫忧一迭声的喊着“唐伶”,第一次感受到失去朋友的恐惧,也在这一瞬间知道凌梓凤为什么一直直呼“苏岭”,其实,名字,就是这么简单,她曾经以为繁缛而规矩的礼节是情义和尊重必须的体现,可是此刻,她和唐伶之间相互的称呼,直到唐伶的生命即将逝去,她才陡然明白,直呼其名,就是一种最简单最直接的感情,不带有其他任何与礼制相关的色彩。 唐采华狂笑起来,指着唐伶道:“看来,我也不用数六了,哼,叶总管,一刀杀了她。” 叶策点点头,举步提刀,莫忧盯着他,眼中的悲痛和仇恨如怒潮滚滚,眼见钢刀逼近,突然抓起唐伶丢在地上的剑,眼前浮现出林中凌梓凤教的一招,拼尽全力刺了过去。 刀剑相交,金属之声铮然震耳,叶策的钢刀竟然一折两断,半截跌落,叶策连退两步,如见了鬼一样瞪着莫忧:“折剑手!你竟会折剑手!” 原来这一招叫“折剑手”,一剑折断对手的武器,果然厉害!难怪当时凌梓凤在教自己时略带戏谑的道:“以你这资质,想学得上乘剑法实在是难,与人博斗时只怕是想起这招忘了那招,我不如就先教你这一招,你如学会了,大致也能出去露个脸了。” 唐采华先是怔住,奇异的看着叶策,似在询问,又在回想,忽然想起什么,低喃道:“折剑手?失传的折剑手?”狂叫道,“折剑手!折剑手!叶策,先杀了她再说!” 院外传来一声暴吼:“住手!”有道巨影奔了过来,紧接着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围在院外。 莫忧忙喊道:“别过来,门口有毒!” 巨影果然闻声立刻止步,唐采华喝骂道:“你是什么人!本少爷想杀人,用得着你管。”莫忧仰头一看,院子里着一个铁塔般的巨人,身高九尺,虎背胸腰,生得威风凛凛,面黑如煤,腰挎军刀,叉腰而立,叶策瞧了眼手中的断刀,干脆扔掉,拔起桌上的“亲血”,向巨人拱手道:“小可叶策,请教足下大名。” 巨人冷眼看叶策,又扫了眼唐采华,哼道:“你们是唐家堡的人?” 叶策正颜答道:“正是,唐家堡正在处理家事,请足下莫要干涉。” 莫忧拭去唐伶面上的汗水,低声痛呼:“唐伶!唐伶!你听好了,你绝不能死!” 唐伶冷冷的看着她,道:“在我肩头扎一刀,快!” 莫忧一怔,以为听错了,吃惊的看着她,唐伶喘口气,声音越发微弱,却仍然干脆:“快!给我放血!”莫忧呆呆的不敢动手,唐伶咳嗽一声,闭上眼,拼尽力气喝道:“莫忧,你想让我毒死吗?” 莫忧这才惊悟,狠狠心,手腕一转,剑尖扎实唐伶肩头,到底于心不忍,眼见剑尖没入,就不敢再往下,唐伶陡然睁眼怒视莫忧,莫忧心中一颤,手道加力,往下一按,“扑哧”一声剑入骨肉,再将剑拔出,乌血顿如泉涌,唐伶软软的闭上眼。 肩头的血喷了一阵,渐渐变成红色,这时唐伶猛的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她低头见血成鲜红,松下一口气,转又瞪着莫忧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这样心软,日后行走江湖,不知要死多少次!” 莫忧却对她的话恍若无闻,只是见她乌血放尽,精神略好些,欣喜得泪花闪动,将唐伶紧抱住,一语不发。 却在这当口,门外的巨人已与唐采华、叶策等人起了冲突,唐采华怒道:“你既然是个舞刀弄枪的,自然也知道唐家堡的厉害,这两个女子都是唐家堡的仇人,我们处理家事,无须你来插手。” 巨人喝道:“大胆,尔竟敢藐视朝廷!难道是想造反吗?”唐采华想起昨夜皇帝差点死在采华轩,冷汗顿时就流了下来,瞟了瞟左右,声音也软下来:“你是皇上派下来的?” 巨人道:“正是,皇上有旨,命下官保护两位姑娘回宫。” 唐采华顿时气萎,叶策则道:“如果确是皇上有旨,草民不敢违背,不过足下的话却令人奇怪。” 巨人怔问:“有何奇怪?” 叶策回头看莫、唐二人,指着莫忧道:“皇上若是让足下保护这位姑娘,草民不敢不从,不过,另一人,皇上是绝不会保护的。” 巨人哼问:“为何?” 叶策道:“难道皇上没有说,她曾企图刺杀皇上吗?纵然未遂,意图已是死罪,皇上怎么会保护一个行刺圣驾的逆贼?” 巨人略一沉疑,继尔冷喝道:“哼,此事皇上自有安排,下官只是奉旨行事,还不快收毒,难道想抗旨?” 唐采华无奈的看着叶策,叶策道:“皇上的旨意,草民是万不敢违抗的,不过朝廷素来不干涉江湖,今日要救人,草民绝无二话,不过要请足下留下尊姓大名,草民回唐家堡也好交差。” 巨人哼道:“下官王德用便是。” 叶策拱手道:“原来是王大人,草民适才多有得罪,还望王大人海涵才是。”说着,长身作躬,跨步出门,扬袖起落,回身道:“毒阵已解,王大人有请。” 王德用轻唔一声,指着坐在地上的莫、唐二人,问:“她二人可是中毒受伤?” 叶策看了眼唐伶一身的乌血,道:“无妨,毒已尽解,不过轻伤,草民不知圣意,请王大人饶罪。” 王德用冷声道:“王某不懂毒性,但是也知道唐家堡的毒奇、狠、绝,并非毒性立发,王某奉劝叶总管一句,这两人是都皇上指定要的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但叶总管担不起责任,就连唐家堡也难辞其咎。” 唐采华恨恨的盯着唐伶,无奈人家是皇上要保的人,只得忍住,叶策也垂首道:“岂敢。” 王德点点头,向后招手,马队中跳下几人,奔过来行礼,王德用道:“去将两位姑娘扶回。”几人应声进屋,唐伶却冷声道:“不必了,我能走!”说着,扶着莫忧,两人慢慢的起身来。 唐伶左半身衣裳被污血尽染,嘴角亦是血迹斑斑,莫忧扶着她,踉跄几步终于稳,抹了抹嘴角的嘴角的血迹,远远的向王德用道:“唐伶谢过王大人救命之恩了。” 王德用道:“下官不过是奉命行事,姑娘请吧。” 唐伶见院外停着两顶软轿,冷冷道:“唐伶不习惯被人抬着,我会以为我已经死了。” 王德用一怔,一时之时不知如何作答,莫忧忙握住她的手,微笑道:“王大人,唐伶身负重伤,不便独自坐轿,我看我们合乘一轿就好了。” 王德用忙道:“好,就依姑娘所言,请上轿。” 唐伶默默不语,莫忧扶着她上轿,王德用礼节性的向唐采华抱个拳,领着人马离去。 唐伶蹙眉道:“莫忧,这个王德用是什么人,你似乎对他很客气。” 莫忧道:“他是鲁国公、尚书令王超之子。” 唐伶冷笑道:“原来不过是借祖上荫德的虚名罢。” 莫忧抚她手,笑道:“虽现在尚未建功立业,日后前程不可估量,功高盖父也。” 唐伶奇问:“莫忧,你会算命?” 莫忧怔了怔,讪笑道:“略点一二。” 唐伶挑了挑眉,道:“那你算我一算,什么时候死。” 莫忧看着她,叹息道:“人的生命不过沧海一粟,你为何总想着死。” 唐伶反问:“既然沧海一粟,又何必恋恋不舍?我要是早能得知死期,就能更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岂不乐哉?” 莫忧摇头道:“若是不知生死,将每天都当成最后一日来度过,不是更痛快?”转又想不妥,道,“还是无视于生死为好,有生一日好为生,待到死时方无悔。” 唐伶默不作声,闭目后躺,莫忧亦倦倦的闭上眼,劝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赶紧把伤养好。”唐伶反睁开眼,拭了拭莫忧的额头,道:“你的烧还没退。” 莫忧掀起帘子,向着王德用喊:“王大人,你把我们带去哪里?” 王德勒马回头道:“姑娘,下官奉皇上之命保护两位,暂且委屈两位姑娘屈居寒舍。” 莫忧点头道:“如此,给王大人添麻烦了。” 王德用道:“不敢。” 唐伶皱眉道:“莫忧,我不愿住在官吏府上。” 莫忧劝道:“你糊涂了么?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住在哪里,而是安安稳稳的养好伤,以后的事,以后再商议。” 唐伶锁眉不语,莫忧问:“你是不是怕皇上问罪?” 唐伶点头:“不错,我还不想死,当时挟持皇帝,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想想,确实是莽撞,大宋的千秋基业,若是因我唐伶而动摇,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莫忧笑了,拍拍她的肩,闭目养神,慢悠悠的道:“是啊,他是个好皇帝,青史留芳的好皇帝。” 唐伶侧过头看着她,凝眸道:“你真不简单。” 莫忧笑问:“是因为我会算命?” 唐伶严肃的摇摇头:“这不是算命。” 莫忧笑笑,却冒出一句:“放心,我保证,皇上不会治你的罪。”软轿一颠一颠之间,已停了下来,王德用跳下马,在轿前道:“两位姑娘请下轿。”已有卫兵上前打起帘子,莫忧扶着唐伶下轿,抬头见一排高墙,气势恢宏,石狮威猛旁立,正中石阶高进,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鲁国公府”,士兵侧立。

第68章 第68章 陈太医识毒断症。 唐氏女讳疾叱医。 王德用道:“两位姑娘,请。”唐伶眼中闪出一线鄙夷,莫忧则笑道:“王大人请。”扶着唐伶前行,王德用在前领路,早有士兵往府里打了招呼,三人刚上台阶,府里就奔出一人,花甲年纪,一身青布长褂,很有精神,迎上来,躬身道:“老爷回府了。” 王德用点头道:“福叔,你快去收拾两间屋子,为两位姑娘居住,另外,去把陈太医请过来,速去速去。”福叔连声称诺,往院子里招手唤来两个小丫头,叮嘱道:“你们俩过来,侍候两位贵客去西厢歇息。”这才颠颠的去请陈太医了。 王德用又吩咐道:“屋内设施与用具只管听从两位姑娘喜好。”两个小丫头领命,王德用这才向莫、唐二人道:“两位姑娘请先随丫环们去歇息,随后即有太医为两位诊治。” 莫忧知道他这是奉命行事,道过谢,与唐伶随两个丫头沿着曲廊去,王德用又招来两个丫头,仔细吩咐下去做几道精致小菜送去莫、唐房中,自己才又折身出门,坐了轿直往宫里去了。 两个小丫头将两人领到一排房前,其中一个丫头上前几步,一连推开了两扇门,唐伶冷声道:“不必,我们俩就住一间。” 丫头不敢回话,忙又关上一扇门,将两个领入另一间,屋内摆设简单大方,一张圆桌正中放置,水晶曲屏后隐约显出一张梨花木雕床,余下的就是些普通的花架、案几。 唐伶扫了一圈,道:“你们下去吧。” 小丫头垂首道:“老爷有令,让奴婢侍候着两位,不敢懈怠。”其中一人悄悄看了看唐伶紧绷住的左臂,不敢说话。 莫忧道:“你们下去吧,我们先休息会,一会陈太医来了,就告诉我们。” 小丫头迟疑道:“那,奴婢们在门外候着,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吩咐就是。”倒步退了出去。 莫忧舒口气,直跑到床前,仰面躺下,闭上双目,颓然道:“头晕得厉害,赶紧睡会吧。” 唐伶坐在旁边,皱眉道:“你才觉得晕吗?我紧张得很,总怕你突然晕过去,你烧得厉害,知道么?” 莫忧歪着头笑道:“知道,但是不敢晕,这里安全了。” 唐伶怔怔的看着她,道:“我没想到你的忍耐力也这么好。” 莫忧笑笑,不作声,昏昏欲睡,却伸手拉着唐伶一起躺下,共同历经生死的两人已无须多话,亦能明白彼此。 两人没躺多久,就听得丫头在门外请示,陈太医已到,只得坐起身让人进来,只见两个小丫头领着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走出来,福叔候在门外。 陈太医很客气的道:“小医奉王大人之命为两位姑娘医伤开方。” 莫忧笑道:“有劳陈太医,请坐。” 陈太医依言坐下,莫忧道:“我妹妹左臂受伤,请陈太医看看。” 唐伶冷声道:“不用了,我中的毒,你看不了。” 陈太医刚起身一半,听了这话,也不是,坐也不是,为难的看着莫忧。 莫忧温言劝道:“陈太医是王大人请来的,想必医术高超,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唐伶冷面不语。 陈太医见唐伶剑不离手,言语冰冷,双眸如刃,也猜出是江湖中人,讪笑道:“小医略知毒性,如未猜错,这位姑娘受毒气所侵,面色笼青,可否容小医先看看伤口。” 莫忧想起农家门口布有毒阵,很是信服,轻轻的推推,唐伶面色渐温,仍不说话,莫忧笑笑,伸手为她解开绑带,一层层解开纱布,唐伶神色自若,冷目前视,恍如事不关己,陈太医专注的盯着那纱布下的伤口,两个小丫头则惊吓得将脸扭过一边。 莫忧将纱布全部解下,昨天晚上撒上的厚厚的药粉已全然不见,露出暗红色的伤口,深如一坑,陈太医顿时吓得一跳,看唐伶面无神色,又慢慢平复下来,凑近来左看右看,面色渐渐收紧,瞳孔放大,细细瞪了半晌,方抬起脸,看了看唐伶,唐伶依旧的铁着脸直视前方,只得又转过脸对莫忧说:“这,这,姑娘,这中的……似乎是噬骨散之毒。” 莫忧已从唐伶与唐采华的对话中知道确是噬骨散,喜道:“陈太医识得这毒?” 陈太医略显犹豫,道:“小医,曾见过一次,看这症状相似,不敢确认。” 唐伶淡然道:“你说得对,这就是噬骨散。”陈太医一惊,又上前仔细的瞧上几圈,莫忧问:“陈太医瞧这毒症如何?” 陈太医凝视半刻,问:“姑娘是否已用过解药?” 莫忧道:“正是,陈太医,是否要紧?” 陈太医微微皱了皱眉,道:“小医斗胆直言,姑娘这解药用得过了。” 唐伶冷笑,莫忧忙道:“请陈太医明示。” 陈太医道:“从症状看,姑娘这毒已中近十个时辰,毒性已扩散周身,而姑娘这解药不过几个时辰,仅为外敷,治标不治本,而且,姑娘用药过急过重,使药性未能舒散,积在伤口,反使伤口负累。” 莫忧想起昨晚自己在撒药时,唐伶确实不住的让自己快撒多撒,忧心的问:“陈太医,这可如何是好?” 唐伶冷声道:“休得胡言乱语,我身上的毒,我自己不知道么?你不过是个朝廷太医,平素医治的不过是哪位王候贵族的伤风咳嗽,懂什么噬骨散!” 陈太医尴尬不语,莫忧拉住她劝道:“你何必这样,我看陈太医说得很有道理,有句话叫,过犹不及,解药亦是这个道理。” 唐伶冷笑道:“我自小在毒药堆里泡出来的,还不知道毒性吗?什么过犹不及,我只知凡一物克一物,难道说,猫能抓耗子,我若让老虎去抓,就是错了?”说着,起身要走。 莫忧一把扣住,低喝道:“唐伶,让陈太医看病!”目光甚是凌厉,唐伶一语不发,又坐回床沿。 莫忧缓下神色,问陈太医:“依陈太医之意,我妹妹这毒不但未解,反而加深?” 陈太医惴惴的,道:“也不是,原来的毒是解了不少,不过看这伤口,毒性又有些改变,只怕噬骨散与解药混合,用量不适,反成了另一种毒。” 莫忧面色凝重,忧色道:“陈太医但讲无妨。” 陈太医沉吟片刻,道:“从姑娘眉眼面色看,毒性尚浅,大约是解药药性猛,噬骨散的毒没有伤及内脏,不过姑娘的伤口呈暗红色,隐有血光流动,象是新毒流走血脉的症状,小医推断,姑娘在敷上解药后曾剧烈运动,使得毒性迅速融入血管,全身游走,只是……”陈太医说着,目光直直的盯着唐伶的眼睛,似有惊异。 唐伶冷笑道:“你说下去就是。” 陈太医道:“只是,姑娘的血液中似乎原本就有毒,这以毒攻毒,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抑止了新毒的扩散。” 莫忧惊问:“你说什么?血液中有毒?” 陈太医点头道:“从姑娘的瞳孔看,确是如此。” 唐伶冷森森的盯着陈太医,道:“你知道得真不少,朝廷中的太医,都这样识毒吗?” 陈太医垂首道:“小医不过是从医书上读得。” 唐伶哼道:“我说也是,若是任凭一个太医也能洞识唐家堡之毒,那岂非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太医略抬起头,惊讶的看她一眼,敛目淡淡一笑,道:“姑娘说的是,小医虽非江湖中人,倒也听说过唐家堡,据说唐家堡用毒如神,天下无比,小医怎可妄断唐家堡之毒。” 唐伶冷哧一声,漫声道:“你还是看看我姐姐的发烧吧。”话刚落音,顿又厉声道,“仔细医治,若要怠慢,让我姐姐迟退烧片刻,饶不了你。” 莫忧忙抓住她的手,温言责道:“不要这样,陈太医自有分寸。” 陈太医淡淡的看了眼唐伶,面露微笑,并不将她的颜色放在心上,平和的道:“姑娘放心便是,医者无不敢不用心也。”又仔细的看了看莫忧的面色,笑道,“无妨,不过是受袭寒气,稍做调理即可退烧。” 莫忧先是道过谢,又追问唐伶的毒,唐伶则一摆手,冷声道:“陈太医请便吧。” 莫忧沉面不悦,道:“陈太医的话不无道理,你怎可讳疾忌医?” 唐伶道:“他不过是个太医,哪个宫里的娘娘嫔妃有了心病,生了醋症,他倒是能诊得出来,唐伶这一身毒,不是他能解的,何必听他罗嗦。” 陈太医微微一笑,道:“姑娘说得是,但凡心病也好,醋症也罢,医者无不是究源寻根,按理而治,姑娘既然认定小医无法医治,那,小医告退便是。”又转身向莫忧谢辞。 莫忧无奈,只得道:“妹妹心绪不佳,言语冲撞,还望陈太医莫怪。” 陈太医淡然笑道:“岂敢。” 莫忧又道:“还请陈太医指点。” 陈太医点点头,走到案几前,几笔落成,交给莫忧,道:“此乃调理轻毒的方子,可长期服用。” 莫忧紧问:“多久可见效?多久可尽除?” 陈太医摇头道:“毒行血液已时久矣,想要去除亦非短日,若是能做到勿乱、勿燥、勿运气,半年之后可初见成效,若要尽除,小医也不敢断言。”说着,揖手而退。 福叔在门口迎着陈太医,两人相互客气几句,亲身将陈太医送去。

第69章 第69章 红颜亦有生死契。 谁人送信到府前。 莫忧手里紧攒着那张药方,望着陈太医的背影发呆,唐伶冷哼道:“他那要求,我可做不到。”莫忧看了看屋中着的几个丫环,挥手让她们退下,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不妨先试半年,我看这个陈太医熟通药理,讲得头头是道,何不试试呢。” 唐伶道:“莫忧你中了邪吗?听他这些做什么?血里有毒又如何?我唐伶活了十七年也没被毒死,反而得了这毒的好处,又何必解它?” 莫忧问:“你是早就知道你血里有毒?” 唐伶哼道:“是的,我被唐岐之与唐采华当成试毒的工具,不知吃进去多少毒,血里有毒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莫忧急道:“既然知道,为何不解?” 唐伶反问:“为何要解!象今日之事,若非我体内有毒,早被叶策毒死了,我既然终生要与唐家堡为敌,血中之毒即是我的武器,难道你不知以毒攻毒这句话吗?” 莫忧突然瞪着她,道:“为什么你会中叶策的毒,而我却安然无恙?你给我服的是解药,是吗?” 唐伶目无表情的道:“是。” 莫忧收紧眉尖,问:“为何只给我,自己不服?” 唐伶冷哼一声,道:“只有一颗,从唐岐之那里偷的。” 唐伶把唯一的解药给了自己,也就是说把唯一的生机留给了自己,若非王德用及时赶到,唐伶肯定要坚持不住被叶策之毒害死,思虑之此,莫忧的心倏的疼痛起来,眼中含泪,泫然欲泣,涩声道:“你必须把毒解了,这毒,会害死你的。”说到这里,语音已哽咽。 唐伶看着她,心颤了颤,僵硬的脸孔一丝丝软下来,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声道:“你是第一个在乎我的人。” 莫忧为她理了理耳边的乱发,抿嘴忍住眼眶内的泪水,心想,你肯为我而放弃生路,我又怎么会不在乎你,这样生死相契的朋友,目光闪动着诚挚和坚定,道:“听我的,一切只为好好活着。” 唐伶闭上眼,尖尖的下巴倔强的翘起,薄薄的嘴唇紧咬,眉峰斜立,半晌,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字“好”,苦涩而凄凉。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并肩而卧,十指相握昏沉沉的睡去。 两个丫环也曾悄悄的来看过,想问两人是否要吃些什么食物,但见睡意深沉,不敢打扰,又掩门离去。 日沉西山之时,王德用回府,径直找到福叔,询问两人情况,福叔如实相告,当时陈太医在屋里诊断之时,他就在门口,故而三人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王德用听说唐伶拒绝陈太医的诊治,很是紧锁了眉头,当听到莫忧让陈太医留下药方时,浓眉松展,伸手唤来个丫环,让她轻轻的去看两人是否起身,如果醒来,就立来通告,如果仍睡,则取来药方即是。 丫环得令去看,两人果然未醒,也未解衣,也未脱鞋,手拉手睡得正香,丫环也不打扰,见药方就放在桌上,拿了就去见王德用。 王德用仔细看了看药方,也吃了一惊,王德用自幼随父亲王超征战沙场,与辽、西夏交锋多次,荒蛮之人也善使毒,他们常将剧毒淬于箭尖,用于攻击,故而王德用也识得一些,他一见这药方,也大约知道唐伶身中剧毒,需长期调理,忙唤下人依方抓药,不可延迟。 王德用又问莫忧如何没有方子,福叔道,陈太医说,莫姑娘不过是受袭寒气,稍做调理即可退烧。 王德用待要发话,福叔说,陈太医临走之时,老奴亦要他留了方子,不过是祛寒退热的寻常方子,老奴已自作主张命人去药房抓药煎上了,只是唐姑娘的方子,因奴才在门口听得玄乎,不敢轻率,才等老爷回来做主。 王德用很高兴,谢过福叔。 福叔是个老管家,当年父亲鲁国公王超在世之时,福叔一直追随在侧,王超死后,福叔又成了其子王德用的管家,虽名为管家,王德用可从未将他做下人使唤,一直敬他忠于其父,唤他“福叔”,寻常小事也不唤他,由他在府中悠闲养老,只有贴心之事方与他商议。 皇帝口谕王德用救回莫忧、唐伶之事,福叔并不多知,只听王德用离家去找两人之时吩咐他先将陈太医请来府中,其余莫多说话,福叔是个聪明老者,又跟随王家父子两代武将,亦颇有武者之风,行事谨慎严密,王德用虽未多说,他也心中有数,一早就请陈太医来,要不怎能两人一到,陈太医就来得这样快。 王德用安排丫头去抓药煎药,自己亦看了阵书,觉着时辰差不多,就招个人去看药煎好了没,果然下人回话,煎至八分了,王德用点点头,吩咐下人去小心看着,煎好了就径自送去两位姑娘房中,自己也放下书,负手阔步前往。 王德用来到门前,见门页闭合,屋内静声无言,就让旁边的丫头进去,轻声唤两人醒来,丫头刚要推门,就听到唐伶冷硬的声音传出:“王大人驾到了么?” 王德用在屋外听到声音,放下心来,原来他是担心两人沉睡不醒,道:“正是下官,听下人说,两位沉睡,如今天色不早,药已煎好,还是起身服药罢。” 唐伶轻声冷哼,她自小做乞丐,受尽欺凌,后又被唐家堡锁入暗室,吃尽苦头,过的是地狱般的日子,天天提心吊胆,养成了极为谨慎的性子,这王德用也不知是什么人,虽莫忧劝她宽怀,却仍是放心不下,生怕出了意外,因此莫忧高烧昏睡,她却未睡,不过是要安莫忧的心,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暗暗通过掌心为莫忧传送真气,助她退烧,丫头们时时进出试探,令她好不烦恼,只是怕吵醒莫忧,才装作熟睡,因此王德用远远走来时,她就听了出来,也知天色不早,不愿莫忧长睡,这才说话。 唐伶扭头看莫忧,莫忧正从悠悠醒来,轻皱眉头,徐徐半睁眼睛,唐伶向外呶了呶嘴,道:“药已煎好,起来喝药,如何?” 莫忧坐起身,去看桌面,见药方不在,心知被拿去抓药,笑道:“好,就请王大人进来。”两人下了床,整了整衣裳,道了声王大人请进“丫头推开门,点上蜡烛,王德用顿了顿,慢步而入。” 莫忧行礼道谢,王德用忙托起,道:“下官招待不周,不知两位歇息可好?” 莫忧道谢,唐伶冷冷的在一旁,这时两个丫环各端着一只托盘进来,托盘上铺着一红一绿的缎子,各放着一只瓷碗,盖着盖儿,王德用道:“都是按陈太医的方子抓的药,陈太医医术高明,两位只管放心。” 一个丫环上前,道:“这托着红缎子的是莫姑娘的,绿缎子的是唐姑娘的。”莫忧道声谢,接过绿缎子上的瓷碗,递给唐伶,唐伶待要不接,又想起答应过莫忧“好好活着”,见她眼神中满是期待与温柔,心中一软,温暖涌在心口,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莫忧看她饮尽,脸带微笑,又接过瓷碗放回去,这才拿起自己红缎子上的药喝了。 又有丫环送上漱口水、清茶、手绢,莫忧看着唐伶,唐伶也不说话,一一使用完毕,一行丫环们方退下。 王德用话也不多,见唐伶神色漠漠,也觉无趣,说了几句“好生养病”之类的话就要辞去,莫忧突然问:“王大人刚才是去见皇上了吗?” 王德用一怔,点头道:“正是。” 莫忧道:“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请王大人相告。”王德用道:“莫姑娘请讲。” 莫忧道:“皇上是如何知道我们落脚在那农家?”王德用摇头道:“皇上并不知道,昨夜皇上急召下官进宫,口谕下官带人寻找两位,下官寻了一夜未见人影,清晨才回府,不想刚回府就有人投信,说知道两位姑娘在那农家,下官这才又带人去,不想果然在。” 唐伶脸色一紧,想起被老汉出卖,莫非这老东西一边去告诉唐采华,一边又去告诉王德用,以赚两份赏银?莫忧亦锁紧眉尖,问:“是什么样的人来投信?” 王德用道:“未见其人,只是门卫送了封信来,下官追出去看,并不见人,问门卫,也说不清楚,不过见信中字形优美、飘逸洒脱,想必非寻常俗子。” 莫忧猛然想起自己当初随青月去丁府,不过几个时辰,就被人跟踪,并投信告知杜音音,莫非是同一人?当下道:“小女子可否看一下那封信?” 王德用当即从怀中掏出一线信笺,莫忧仔细看了看,又失望起来,这封信的字体与当时在杜音音处看到的明显不同,看来另有他人,默默然将信归还王德用,锁眉不语,王德用道:“皇上甚是挂怀两位,嘱咐两位安心养病。” 莫忧心里猜想着究竟是何人投的书信,王德用说话也未听真实,支吾着应了句,就敛眉沉思,王德用转身要走,唐伶突然开口:“王大人,皇上没说怎么治我的罪吗?” 王德用笑道:“皇上未曾提及。” 唐伶漠然道:“那就请王大人下次见到皇上时,问问皇上,想让我怎么个死法。” 莫忧听出唐伶话中的寒意,回过神来,一声喝止,向王德用道:“还请王大人在皇上面上为妹妹求个情,妹妹年轻,虽行事莽撞,然心地善良,罪不至死,请皇上饶恕。” 王德用笑道:“皇上已猜出莫姑娘这番话了,皇上说,姑娘放心便是。” 莫忧闻言大喜,待要道谢,王德用又道:“两位姑娘只管安心,皇上还说,过几日得了闲,就出宫来见两位。”莫忧怔了怔,王德用已大步出门。 不多会,又有丫环送来饭菜点心,样样精致美味,莫忧在揽月居、聚花楼与凌府都见识过极品美味,倒也不足为奇,唐伶却是自小受尽苦楚,不论是乞讨还是受囚,能吃顿饱饭已是不易,哪里见过这么些好吃的,尚未入口,只瞧那颜色与香味就怔住了。 莫忧见她吃惊的神色,心中已是酸楚,握着她细细的胳膊,心叹这么个女子活得多么艰辛,与她相比,自己有田婆婆悉心照料,是何等幸福,忍了泪,扶她到桌旁,默默的为她夹菜,唐伶也不说话,慢慢的咀嚼品味,虽然目光依旧清冷、脸色依旧硬板,悲伤与苦楚已散发出来。 烛光下的唐伶削瘦苍白,惹人怜惜,神色却冷漠得令人颤抖,对面的莫忧看得仔细,那冰冷的眼眶中浮动着晶莹的光泽,在眶中转动,久久不落。 唐伶停下筷子,看着面前的珍馐,一声一顿的道:“这是我唐伶今生吃的第一顿饱饭,真好吃。”那泪儿还在眼中,迟迟的滚动。 莫忧听得心中大恸,走过去抱住她,唐伶将头埋在莫忧的胸前,泪水涌出,浸入莫忧的衣裳,唐伶低低的说:“莫忧,唐伶愿以死报你。”低低的,低得莫忧没有听见。 夜过近半,鲁国公府静寂无声,唯有廊下的灯笼照出淡淡的花影。 莫忧支起身看唐伶睡得真沉,满意的露出笑容,悄悄下床,穿戴停当,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如蜻蜓点水,穿过廊院,翻出围墙,见街头无人,直奔采华轩而去。

第70章 第70章 留书辞别,闲心漫性不见君。 深夜造访,秉烛夜谈敦敦情。 来到采华轩门口,莫忧刚要提气跃入,忽又停下,低叹一声,转身又回鲁国公府,再回房看,唐伶仍旧闭目沉睡,莫忧摇摇头,宽衣躺下。 唐伶睁眼侧身问:“莫忧,为什么一个人去采华轩?” 莫忧道:“你受伤了。” 唐伶问:“也怕我被唐家堡杀死?” 莫忧叹道:“是的,唐伶,你也知道,唐家堡的人因你在鲁国公府住着,纵然恨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但是你要是主动送出去,可就不妙了。” 唐伶问:“你是因为发现我跟在后面,才折回来?” 莫忧点头:“唐伶,我不想拿你冒险,我要你好好活着!” 唐伶睁着大眼看她,抿嘴,问:“你丢的那东西,对你很重要?” 莫忧想了想,道:“不,只是觉得如果丢遗在采华轩那种地方,可惜了。” 唐伶琢磨着这话的真假,莫忧则昏然睡去,唐伶犹豫片刻,放下心来。 一晃两人在鲁国公府上住了三日,这三日,两人享尽人间极致待遇,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一凡用品都是最好的,陈太医虽没有天天过来,但是药还是准时熬了过来,另又做的各式各样的羹、汤,都是些大滋大补的营养品。 陛下虽没露面,但是每天王德用去宫里回来,都会带回一些东西,如宫廷御食、胭脂水粉之类,都是陛下赐的,唐伶仍是冷冷的,莫忧少不得一一道谢,闲来时就打扮唐伶,唐伶苦得惯了,有件衣裳穿就不错了,从来不敢想妆扮,故莫忧非要拉着她着纱衣、描娥眉时,小脸顿时由苍白变得通红。 陈太医果然医术高明,只这三日的工夫,莫忧烧已退尽,神采复又奕奕,唐伶的左臂,伤口处开始腐骨生肌,陈太医又送来外敷药,莫忧怕唐伶不要,抢先接了,亲自为她敷上,唐伶只得认可。 这到了第三天傍晚,王德用从宫里回来,除了又拎了一堆御赐的美食,还带回一个消息,明天退朝后,陛下将出宫来鲁国公府看莫、唐二人。 得到这个消息,两人都沉默了,唐伶看着莫忧,没有说话,莫忧已明白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放心便是,照常吃饭服药,早早的上床睡觉,到夜深人静之时,两人同时睁眼,相视一笑,莫忧起身到案前,磨墨取笺,写下几个字,平整的放在桌上。 启门。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飘然出屋,穿花引蝶般在庭院中点点起落,出了鲁国公府。 唐伶问:“你可有地去?” 莫忧道:“有个好地方。”竟引她来到一处高楼前。 “聚花楼?”唐伶问,“这是什么地方?” 莫忧道:“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唐伶突然笑起来:“好地方!好地方!莫忧,你是准备住到哪个姑娘的房中吗?” 莫忧突然想起,唐伶的母亲也是个青楼女子,正是因为出身缘故,其父唐岐之又弃之如破履,最后致之于死地,才致使唐伶的悲惨日月与满腔仇恨,当下又后悔不该带她来这里,犹豫着换个地方,唐伶却冷道:“好得很,我就喜欢这风月之地。”眼中尽是炽热的光芒。 唐伶抓住莫忧,两人纵身跃入墙内,每隔几步的纱灯摇曳,映得满园的繁花似锦,浓香扑鼻,姑娘们大多已安歇,只有几间房中仍是烛花如迷雾,隐约露春guang。 莫忧带着唐伶穿着花园,绕过花径,来到一幢楼前,刚要举步,就听得一个声音从空而降,温柔醉人:“你们来了。” 两人惊而上仰,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美人依栏而坐,拈着绢帕淡雅而笑,轻轻的向两人招手,莫忧心中欢喜,向唐伶道:“这是夏姐姐。”牵着她飞也似的上了楼来到夏妈妈面前。 夏妈妈已起身来,笑语盈盈的招招手,领着两人进屋,拴好门,点上灯,这才似嗔似责的道:“妹妹,你可尽做些吓唬姐姐的事。” 屋里飘浮着似有似无的香气。 莫忧嘻嘻而笑,拉着唐伶来介绍,夏妈妈温柔笑道:“不必你介绍,我早已知道,这就是让唐采华闻名丧胆的唐伶唐姑娘。” 唐伶淡淡的点个头:“是我。” 夏妈妈看着两个并肩而立,叹道:“没想到,你们俩这样完全迥异的性格,竟然一见如故,亲如姐妹,倒叫我嫉妒起来。” 莫忧笑嗔道:“姐姐莫不是嫌妹妹不好?” 夏妈妈道:“你这妮子,我哪里是嫌你不好,分明是羡慕你们年轻。”说着,又打量了唐伶,道,“你的毒还未解,伤口也未痊愈,怎么不在王德用府上多住几天?” 莫忧道:“明天陛下要过去,我们是野惯了,见不得宫廷之人,还是避开吧。” 夏妈妈知道她这话是为唐伶说的,也只是笑笑,道:“所以就避到我这里来了?” 莫忧嘻笑道:“因为知道姐姐最是疼我。” 夏妈妈纵容的笑笑,为她们倒了茶,莫忧又问:“不知春薇如何?那晚我只目送她出了园子,后面就不知道了。” 夏妈妈道:“放心,我既然让她去,自然就保她平安回来。”又责道,“你也太胆大了,倒底去看那热闹,可知差点没了命。” 莫忧先是娇柔的笑,转又听出话中有话,怔问:“姐姐都知道什么?” 夏妈妈道:“我虽没去,可发生的事情都知道,当时若非陛下护着你,焉有你小命?” 莫忧奇道:“他护着我?明明是我救的他命,怎么反而成了他护着我了?” 夏妈妈道:“其实当时大家都已认出你就是杀陈彭年的人,只因陛下护你,才饶你平安。” 莫忧哼道:“我好歹也救他一命,纵然知道我是杀陈彭年的人,那又如何?陛下又怎么可能当即把自己的救命恩人交出杀头。” 夏妈妈摇摇头,宠溺道:“唉,你倒底年轻,陛下虽是一国之君,但是新登基不久,大小事务都出太后之手,在众臣眼中,他不过是徒坐皇位而已,陈彭年是太后重臣,权居要位,处死谋杀重臣的贼远比厚待幼帝的救命恩人重要。” 莫忧呆了呆,是的,这个皇帝还是个孩子,莫说君国大事做不得主,就是在群臣眼中的尊严也不过如此,难怪落水竟无人相救。 夏妈妈又笑道:“好在陛下当时表现的气魄,颇显威仪,虽年幼亦不敢令人轻视,当场竟无人敢说你半个字。” 莫忧深思喟叹道:“这个皇帝可不是徒坐皇位,四十年仁政,安邦定国、威震四夷。” 夏妈妈吃惊的看着她,道:“妹妹,你都说的什么?”唐伶则是嘴角捌出一个淡若似无的笑容,这三天的相处,她已经从莫忧那里听了不少关于这种对后事的预测。 莫忧吐吐舌头,笑道:“说着玩的。” 夏妈妈拉过她,正色道:“安邦定国、威震四夷,这是夸陛下的话,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这四十年当政,可万万说不得,古来天子求长寿,天下百姓呼万岁,岂是四十年可比?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莫忧温顺的点点头,笑道:“姐姐教训得是。” 唐伶冷笑道:“古往今来,能做四十年的皇帝,有几个,我看莫忧这话,是句十足的好话。” 夏妈妈莞尔一笑,看来这个冷如寒冰的女子十分维护莫忧,道:“不错,话虽如此,又有几个皇帝能看得透彻,莫说皇帝了,就是寻常百姓,谁不希望长生不老,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反正生老病死自有天定,臣子百姓又何必非得说那触那龙颜的话?” 唐伶漠然不答,莫忧自然也知道唐伶对自己好,笑着拉她坐下,递过一杯茶,唐伶默默的接过,轻抿一口捧在手心,莫忧道:“姐姐这话,让我想起一个笑话,一户人家添丁喜宴,众宾客纷纷上前致贺,也有说此子将来长康健无病忧,也有说此子将来中状元封高官,听得主人很是欢喜,忽有一人上前道,此子将来是要死的,主人听罢勃然大怒,当即将这人逐出宴席。” 夏妈妈将点心推到唐伶面前,唐伶眨了眨睫毛,既不说话也不吃,夏妈妈笑道:“正是这话,其实这人说的是实话,什么长康健无病忧、什么中状元封高官,都是飘不依据的奉承之言,唯有这句将来会死才是实在,偏偏世人欢喜受那好听的奉承话,不愿意听难听的实话,反正实话不说,也是实话,假话说出来,也未必成真,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说出主人不爱听的话,不去说那好听的话呢。” 夏妈妈经营聚花楼,每日惯会四方宾客,上至皇亲贵族,下至乞丐无赖,文人世士、绿林英雄,这三教九流的人物,夏妈妈都能打点周到,可见其性情圆滑、手段伶俐。 莫忧听得心服口服,连连啧赞,唐伶始终神色冷淡。 夏妈妈很是会看脸色,见唐伶冷如坚冰,笑道:“夜已深,不如早些睡。” 莫忧心想唐伶象只刺猬,对任何人都是冰冷坚硬,她与夏姐姐不熟,这样性情,恐是尴尬,当下也点头同意,夏妈妈即领她们到隔壁房间,也是装得清丽温暖,淡蓝的曲屏配上粉黄的纱帐,几支各异的花儿缀在墙角桌旁,很是雅致温柔,唐伶见了也眼前一亮,顿觉心中舒畅柔软。 夏妈妈临去之时,问莫忧可有药方,好准备明日的汤药,莫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笑道:“陈太医写的草字,我也瞧不清楚,只好临摹,姐姐可认得?” 夏妈妈接过一看,顿时低笑道:“真有你的,幸亏我识得,不然可不敢乱抓药。” 莫忧又问:“姐姐怎么知道我们睡一张床?” 夏妈妈笑道:“鲁国公府也不是什么皇城禁地,我去不得吗?” 莫忧惊道:“姐姐去过鲁国公府看我们,那为何不现身让我知道?” 夏妈妈道:“王德用待你甚好,我何必乱你心神。” 莫忧道:“如此说,姐姐也是早就知道我们今晚会来,故意候在这里了?” 夏妈妈摇头道:“这倒不知道,我以为你们会在鲁国公府上多住些日子的,说我在这候你们,不过是凑巧而起。” 夏妈妈的话让人深信,不为别的,只为她的语气,虽然面对莫忧,她是这么的温柔,但是语气中深隐着淡淡的忧伤,春xiao无眠么? 莫忧突然想起刚进屋时,闻到的极淡的香味,那是酒香,一个女人,三十左右的极致的女子,长夜孤苦,独饮买醉,是一种骨子里的寂寞。 莫忧看着她,低喃道:“姐姐……” 夏妈妈妩媚而笑,这个妹妹太聪明,她想必已看出自己的伤怀难眠,道:“快去睡吧,保证明天你醒来时,药已煎好,唔,把音音也叫来,这几日,她也一直挂念你。” 莫忧又是一阵内疚,道:“明日我去揽月居,给杜姐姐一个惊喜吧。” 夏妈妈笑道:“甚好,你是该去,后天就是大考之日了,你也去看看颜公子。” 莫忧一怔,是啊,几乎把他忘了,不知他这几天可好,吃得好,睡得香,可有想念我? 莫忧的心柔柔的,一阵儿酸,一阵儿甜,如小鹿儿蹿来蹿去,惹得心肝儿直跳,眼迷脸红。

第71章 第71章 唐伶初憧自由身。 春薇情伤红楼人。 次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身旁的唐伶半眯着眼仰面看着床顶出神,莫忧好奇的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纱帐顶上绣着朵朵芙蓉,淡黄的底色上绽放粉红的、粉紫的芙蓉,温馨而妩媚,将一屋春意拢到极点。 唐伶道:“莫忧,等我报了仇,我也把我的房间布置成这样。”声音仿佛有些柔软。 莫忧心中一颤,揽过她的肩,道:“现在就可以,为何要等报完仇?” 唐伶道:“不,这样的色彩,会软化我的骨头,会淡化我的鲜血。”语气很坚定,甚至咬牙切齿。 莫忧心中一震,什么会软化我的骨头,淡化我的鲜血?青月,是你,我不想与你刀剑交锋。 夏妈妈在门外笑道:“可是醒了?” 两人连忙坐起,披衣下床,莫忧开门,见夏妈妈端着两只盖着盖儿的碗笑眯眯的在门口,很是歉疚,忙拉进屋里,道:“姐姐起得早。” 夏妈妈将碗放在桌上,笑看着正在床前紧衣扎带的唐伶,问道:“唐姑娘,睡得可好?” 唐伶淡淡的应了个“嗯”,抬头见莫忧也笑看着自己,又接着说,“谢……姐姐,睡得很好。”语气虽仍有冷硬,眉宇之间已显柔色,声音也有些结巴。 夏妈妈笑得很灿烂,起身到门口招个手,不多会,进来几个小丫头,端着洗漱之用具,唐伶很是吃惊,退到床沿,虽在鲁国公府上,王德用的丫环也是早晚侍候,但她心里知道,那不过是陛下的意思,自己也是沾了莫忧的光,这,这烟花之地,也这么讲究,唐伶顿觉手足无措。 莫忧拉过她手,温暖由掌心传入,抵达四肢百骸,夏妈妈看在眼里,挥手示意丫头们放下用具离去,笑道:“你们先洗洗脸,然后把药喝了,一会我送来早点。”说着也掩门而去。 莫忧拧了毛巾递过去,双目炯炯的正视她,道:“唐伶,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报了仇,然后,你想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唐伶面色一僵,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心里只想着杀尽唐家堡,其余的,没想过。” 莫忧道:“那你现在想想,杀完以后,你想住什么样的房子,想穿什么样的衣服,想喝什么样的酒,想去哪里玩,想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想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你说什么?”唐伶惊慌的看着她,慌乱的摇头,眼神忽而悲哀,忽而愤怒,忽而怜悯,忽而狂放…… 莫忧拍着她的肩,道:“不用紧张,你可以慢慢想,有那么一天,仇没有了,恨也没有了……” 唐伶将毛巾扑在脸上,盖住整个脸,道:“我想骑着马,从大理到天山,从西疆到蓬莱,想喝酒就喝酒,想唱歌就唱歌,那样才叫快活……”唐伶说得似乎有些激动,声音有些颤抖,不过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莫忧深深的注视着她,嘴角慢慢浮上笑容,最后绚丽的绽放整个面容,她坚定的道:“好,那时候,我们一起,走四方。” 唐伶拿开毛巾看着莫忧,被热毛巾蒸后的脸庞如三月的桃花粉嫩娇艳,泛着盈白的光泽,龙其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挂着水雾的睫毛下,微隔着水雾,却格外的清亮有神。 唐伶笑了。很青春很有朝气的笑了。 两人刚喝完药,就有丫头送来点心,莫忧问丫头:“夏妈妈可是忙着,怎么不过来?”丫头回道:“前头来了客人,妈妈让奴婢转告两位,妈妈忙完后即刻过来,请两位姑娘先用点心。” 莫忧道过谢,送丫头出去,刚要掩门,却见一位粉衣女子掩面走来,低低的抽泣,从莫忧面前经过时,莫忧细细一看,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春薇,忍不住喊道:“春薇姑娘。” 春薇正掩袖饮泣,疾步而行,陡闻有人叫她,慌忙顿住,也不敢回头,悄悄的拭去眼泪,这才回身见一个陌生女子倚门探问,低声问:“姑娘是……”话刚落音,又惊呼道,“哎呀,你是……” 莫忧微笑着点点头,把春薇拉进屋子,反身关上门,见春薇泪痕尤在,眼角泛红,一股不胜楚楚的模样,问:“春薇姐姐可是受了委屈?” 唐伶学着夏妈妈的样子,将点心往春薇面前推了推,春薇以眼神婉转,示了个谢意,垂首不语,莫忧也不便再问,倒是春薇开口问:“姑娘为救陛下,一身湿透,可有受凉?” 莫忧笑笑,还未答话,门外传来风一样的脚步声,然后就听到夏妈妈的声音:“妹妹……” 莫忧道:“姐姐进来吧。” 夏妈妈推进门,一眼看见春薇坐着,略吃一惊,尚未说话,春薇起身,福了福,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莫忧问:“姐姐,春薇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受了欺侮?”她原本是想说“是不是受了客人的欺侮”,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夏妈妈摇摇头,轻蹙眉头,道:“这妮子,有了心事。”低叹道,“想来还是我错了,不该让她去采华轩赴宴。” 莫忧隐隐猜出一二,静听夏妈妈道:“自从打采华轩接回以后,这几天她总是闷闷不乐,当时她去采华轩,我也派了人暗中保护她,我打听到,唐采华当时也并没有什么非礼行为,甚至当众宠溺她。” 莫忧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笑道:“姐姐派去的人,没有说,春薇出去小解,回来时眼眶红红的吗?” 夏妈妈道:“自然说了,唐采华为此还大做文章,我打听了,那红楼不过是几个戏子换装修妆之处,我也问过春薇,春薇说不过是不小心迷了眼,并无他事,我虽然也不相信什么迷了眼的话,但是也猜不出别的理由来。” 莫忧沉思着要不要说什么,春薇骗所有人说是“迷了眼”,看来是不想再提及当时之事,捌开了笑笑,问:“姐姐,今儿怎么一早就来了客人?这风月之地,不是一向晚迎早送的吗?” 夏妈妈看她一眼,道:“唉,一个男子,来找春薇,春薇一见着他,就哭着走了。” 莫忧道:“这就是春薇的症结了,姐姐问问那男子不就是了。” 夏妈妈道:“我何曾不这样想,那男子偏是一个字也不说,见春薇不理他,追了几步没追上,也扭身走了。” 莫忧犹豫着问:“姐姐,若是春薇想嫁人,你会……” 夏妈妈笑道:“妹妹以为我会强留春薇,误她终身之托?” 莫忧笑道:“怎敢这样看待姐姐,姐姐不好奇这男子的来历?不好奇春薇与他有何瓜葛?” 夏妈妈道:“无须好奇,春薇肯定为他动了心,我已安排人跟了去,看这男子是何来历,春薇性情外柔内刚,平时接客也不多,这男人眼生得很,且神色扭捏,不象常客。” 莫忧眨着眼,歪头看夏妈妈笑,夏妈妈顿时了然道:“他就是红楼里的戏子。” 莫忧点点头,夏妈妈道:“看来你是个知情人,妹妹何不直接说出来,让我好一顿猜。” 莫忧遂将春薇与钟泽在红楼相遇的情景叙述一遍,夏妈妈听完柳眉蹙紧,道:“我去看看春薇。” 莫忧问:“姐姐是否会促成这桩姻缘?” 夏妈妈起身,慈爱的看着莫忧,问:“你说,象春薇这样的女子,需要一个怎样的夫君?” 莫忧有些呐呐,想起春薇与钟泽的对话,道:“应该是知心之人吧。” 夏妈妈笑道:“知心之人,嗯,若是春薇认定他是知心之人,我唯有促成。” 莫忧恍然,心里隐隐不快,这钟泽并非是托付终身的人,道:“姐姐不如等人打听回来,详细问问。” 夏妈妈说:“我已经听你说了,也不必再等人打听,瞧着吧,还有人来哩。”说着,也拈起一片云片糕放入嘴中。 果然,云片糕尚未下咽,又有小丫头在门外道:“妈妈,有个女子,来找您。” 夏妈妈用手绢拭了拭嘴角,向丫头道:“去将她领到云厅。”丫头乖巧的应个声,蹬蹬的跑远了。 莫忧拉住夏妈妈,问道:“看来姐姐已经知道是谁了。” 夏妈妈笑道:“妹妹不也知道了吗?”莫忧点头道:“那姐姐也猜出来意了?” 夏妈妈斜眼道:“妹妹心里不也有数了吗?是不是想问我如何应答?” 莫忧笑道:“姐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夏妈妈收了笑容,正色道:“我做不了决定,只有春薇自己可以安排她的将来。”说着,飘然出门。 约摸一柱香工夫,夏妈妈又回来了,面色如常,莫忧迎上去问:“如何?” 夏妈妈眉眼之中隐现黯淡,道:“春薇该收心了。” 莫忧虽不知详情,隐约可猜出几分,默默不语,夏妈妈倒是褪去憾色,拉过唐伶坐在对面,把手轻放在她左臂伤口上,片刻拿开,笑道:“无妨,再过几天,新肉就长上来了。” 唐伶没有说话,垂下的眼帘悄悄表明了谢意。 三人闲聊了几句,又有丫环来请示,夏妈妈笑叹道:“瞧瞧,我是一刻也走不开。”起身来,莫忧道:“姐姐只管忙去,一会我也去找杜姐姐去。” 夏妈妈挑着眼瞧着她笑,也不说话,咯咯的笑着远去。 莫忧粉脸通红,转身见唐伶漫不经心的吃着点心,想了想,道:“唐伶,可愿出去走走?” 唐伶轻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的看着莫忧的脸,道:“不去。” 莫忧微微一笑,正要叮嘱,唐伶道:“去吧,不必叮嘱什么,我就在这里等你。”莫忧郑重的看看她,扭头往外看,目光已越过层层屋檐,飞到那羞腩的少年身边。 莫忧并没有直接去揽月居,而是翻墙进了“晨暮忆人”,园中景物无改,春花碧柳,莫忧直奔罗衣的卧房,却陡然停在门前的台阶上,侧耳静听,园子很安静,巷子里喧闹的叫卖声被隔在墙外,恍若两个世界。

第72章 第72章 无辜青娥成诱饵,偏不上钩。 不忍郎君相抛弃,只得说谎。 莫忧扬声喊:“忆人姑娘!”无人应答,亦无回声。 莫忧的心微微下沉,再喊:“忆人姑娘!”仍旧空寂无音,唯有花草自妖娆。 莫忧再也忍不住,一步冲上去,提脚而起,门应声洞开,一道白光从门内霍然闪出,直扑莫忧。莫忧早有防备,将身一侧,白光从胸前刺过,紧接着两条人影从两侧门后同时跳出,一左一右攻向莫忧,莫忧没有兵器,不敢与他们硬拼,顺手投出两枚袖箭,心中叹想,若得“亲血”,才能知晓兵器的厉害。 屋内走出一人,抱着宽刀挺立在门口,严峻的看着莫忧被两人围攻,只守不攻,微笑道:“莫姑娘,你真是胆子太大了,才不过几天,又来了。” 莫忧腾身跳在几丈外,见是吕扬,冷笑道:“怎么着,吕侍卫,奉你家主人之命在这看门?”这话说得委婉,却分明骂他是丁谓的看门狗。 吕扬听出话中之意,脸微微一红,哼道:“奉丁相之命,在此恭候莫姑娘大驾。” 莫忧嘻笑道:“吕侍卫好象一共抓了我两次,都没有成功,怎么,这次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被你所擒?是突然得了什么神功,还是又谋得异人相助?” 吕扬被她言话奚落,略显尴尬,稍平心气,淡然道:“上次若非少爷,你岂能得逃?” 莫忧扬眉道:“看来吕侍卫很有把握,青月今天不会过来了?” 吕扬点点头,笑道:“吕某不妨直言,断了莫姑娘的念想,少爷一早入宫了,这会子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的。” 莫忧一边猜测着丁青月入宫何事,一边啧啧道:“看来丁谓是个算命高手,算准了这么个好时辰,青月救不了我。可是,丁谓似乎太自大了,就算没有青月,他以为凭区区一个吕扬,我会放在眼里?还是吕侍卫怕主人责骂,压根没有将第一次围城追捕之趣事如实禀报主人?” 吕扬被她连连讥讽,脸皮也厚了,冷笑道:“若凭轻功,吕扬自然不及姑娘万分之一,姑娘若是要走,吕扬当然也追不上,不过,姑娘这么聪明,应该明白丁相的安排。”说着,眼光慢慢的扫过屋内。 莫忧细一思索,问:“忆人姑娘在屋里么?我要与她说句话。” 吕扬笑道:“忆人姑娘花容月貌,初到京城就引得轩然大波,丁相为忆人姑娘安全着想,自然是接她过府了,怎么能放心留在市井,只派吕某一人保护。” 莫忧静面沉思,一语不发,片刻,突然咯咯笑道:“看来丁谓真是大善之人,既然如此,忆人姑娘住在丁府,我也放心了,请吕侍卫转告丁谓,青月是个念旧的人,大婚之前若是旧友受了委屈,只怕婚礼也不热闹了,丁谓是个精明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柔弱女子,误了丁林盟结大事?”说完,竟大笑着扬长而去。 吕扬目瞪口呆,两个士兵起身欲追,吕扬厉声喝止,目光阴郁。 莫忧到揽月居的时候,没有见到杜音音,丫环说,夫人一早就出门了,既没有说去哪里,也没有说何时回来,莫忧轻“哦”一声,有些失望,径直奔东园去,好在颜如玉在,听到房中传来清朗的读书声,莫忧的嘴角荡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 颜如玉似乎有些烦燥不安,将书合上,闭目养神,却听门吱呀一声响,蹙眉回看,却见莫忧笑容如花,温清似水,款步而来,忙起身道:“姐姐可回来了。” 莫忧见他眉尖含愁,问:“如玉,怎么了?好似不太顺心?” 颜如玉垂下头,隐隐有些不悦,轻咬红唇,低声问:“姐姐怎么一出去就是好几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莫忧一怔,展颜笑道:“我在京城中原来也认识些朋友,不过应邀小住几日,如玉怎么这样问?” 颜如玉嚅嚅的回道:“项公子说,说姐姐做了坏事,前几天,京城里到处都在追捕姐姐呢。” 莫忧闻言无疑于雷轰,脸色顿时煞白,惊道:“这项公子是什么人!他怎么可以胡言乱语?” 颜如玉有些迟疑,吱唔半天,方道:“听项公子说,他家里是有些关系的,这几日,他去开封府上走动,听来的消息,回来就问我,是否认识姐姐。” 莫忧懒得思索那项公子有甚关系,只是紧张颜如玉是甚态度,脱口而出:“那你如何说?” 颜如玉慢慢抬头看她一眼,惊疑她急促的追问,轻声答道:“我瞧他说得骇人,不敢实言,只说不认识。” 莫忧心中如搅开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可谓百味涌上,难辨其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低的“哦”了一声,呆呆的看着颜如玉出神。 颜如玉见她这模样,慌忙问:“姐姐,莫非你真的杀了人?”话刚出口,自己就已白了脸,匆忙退开几步,惊诧、恐惧、失望、厌恶……一齐儿都在眸子里涌现。 莫忧心中一痛,痴然叫道:“如玉……”颜如玉苍白着脸,慢慢的向门口移去,道:“当日姐姐在雪山救命之恩,小生感激不尽,然姐姐学那绿林草寇,妄杀朝廷命官,实教我寒心,我颜如玉自幼熟读诗书、知礼受训、受尊堂教诲、奉天子之恩,沐盛世之德,得以饱食暖居,时时感念皇恩,但求春闱提名,荫及门庭,岂可与杀人凶手一道?本应将姐姐扭送公堂,念在姐姐雪山之恩,日后只作陌路人吧。”说罢,拂袖欲去。 莫忧听得字字入骨,泪如泉涌,眼见他转身要走,突然喊道:“如玉,我没有杀人。”话既出口,莫忧亦如自捆脸颊,垂面悲伤,如玉,你有颗干干净净的灵魂,有颗简简单单的心灵,如一片宁静无波的海域,让我感如温情之水、不由得留恋。 颜如玉止步回头,虽然仍在怒火之中,脸上已露出惊喜的笑容:“果真?姐姐何不早说?” 莫忧紧攒拳头,默默不语,莫忧,你撒谎了。 颜如玉已快步走过来,躬身道:“如玉刚才说了重话,姐姐万莫放在心上,如玉给姐姐赔罪了。” 莫忧拭去泪,抬头见颜如玉目如秋水,湛蓝清澈,眼角的笑意与歉意象窗外的阳光一样真诚得耀眼,莫忧被照射得没有再否认的勇气,只得牵强的展开一个笑脸。 “如玉,明日即是大考,不如放松一天,也好养心逸情。” 颜如玉恭敬的道:“姐姐说得极是,全听姐姐安排。” 莫忧笑道:“听人说,相国寺的菩萨灵得很,不如我陪你去上柱香,求菩萨保佑如玉明日大考下笔如神、金榜高中。” 颜如玉很是欢喜,眉开眼笑:“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莫忧迷醉他的满面笑容,如盛春的百花灿烂绚丽、如初秋的清泉甘甜温柔,出门招来个丫环,交待了几句,丫环很快张罗了两顶轿子,侍候着两人来到相国寺。 莫忧这是第二次到相国寺了,仍然忍不住称赞其宏伟壮观、香火鼎盛,颜如玉很是兴奋,先是摇头晃脑念了首诗,然后啧啧的连连称道,最后来到魁星座前仆倒,五体投地,连磕几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莫忧跟在他身后,亦是神色肃穆的磕了几个头,祈求魁星保佑如玉金科得中。 磕完头,如玉兴致高涨,两眼生辉,笑对往来香客,竟步入禅房,听禅师讲经颂佛,莫忧陪在一旁,听了一阵,实觉无趣,侧目打量如玉,见他双目半合,时而摇头,时而颌首,颇为入境,又扫视屋内,未见可疑迹象,悄悄的起身,退出禅房到前殿,询问一位执客僧,能否请寺里代为做一场法事,超渡亡灵。 那执客僧合什行礼:“阿弥陀佛,女施主只需告知故人生辰姓名、归天时辰即是,小寺定当安排。” 莫忧怔住,素不谋面,一无所知,如何相告,沉吟片刻,写下相关事宜,那生辰只随意捏造,姓名就写无名氏,归天时辰即是那斩头之午时三刻,执客僧收妥应诺,莫忧又捐了些香火钱,在菩萨前磕了几个头,总算放下一桩心事。 莫忧信步来到后院,再次在当日被挟持的地方,注视着四周形形色色的面孔,回想当时情景,对那神秘人物的来历,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千亦小姐”倒底是什么人,与自己是什么关系?与丁谓又有什么仇恨? 漫山葱绿,山花初露苞,粉嫩嫩的点缀其中,与那日比较又是另一番景象。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莫忧猛然回头,凌梓凤凤目含笑,双手抱在胸前,歪在一棵松树下,半戏谑半探究的看着自己,展颜笑道:“哟,这不是凌二少爷吗?凌二少爷进寺庙,是想皈依佛门普度众生,还是烧香拜佛求妻生子啊?”

第73章 第73章 唇枪舌剑,难说谁输和谁赢。 拦路劫道,意外有羞也有辱。 凌梓凤俊面忽青忽白,见莫忧掩嘴而笑,气道:“莫姑娘说得极是,我正是来求妻生子的,难道莫姑娘也是来求佛祖赐你一个夫君的?” 莫忧见他反唇相讥,也不生气,眨眨眼,笑着啧啧:“凌二少爷生得这样好面皮,还用得着烧香拜佛,往那红玉坊、百花楼门口那么一,少不得妻妾成群了。”红玉坊、百花楼是有名的勾栏之地,里面的姑娘不过是靠面皮过活,比不得聚花楼管弦笙箫,诗词才赋。 凌梓凤挑了挑眉,道:“莫姑娘今晚如果在聚花楼登台,本少爷自然也去捧个场。” 莫忧一怔,俏脸先是变红,转又变白,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聚花楼?” 凌梓凤笑道:“我刚才问佛祖了,佛祖告诉我的。” 莫忧明知他是胡扯,哼了一声,问:“你是不是跟踪我?” 凌梓凤斜眼睨笑:“莫姑娘,你是长得风华绝代令我魂不守舍,还是身怀武林瑰宝让我志在必得,本少爷忙得很,没工夫跟在一个小丫头身后转,哈哈。”轻笑。 莫忧大窘,顿时面红耳赤,哼道:“好,好,凌二少爷好好拜佛吧,小心佛祖怪你心不诚,赏你一个嘴歪眼斜、满脸麻子的小娘子,哼。”说完扭头就走。 凌梓凤见她生气要走,迈步挡住她的去路,眨眼笑道:“就算娶个嘴歪眼斜、满脸麻子的娘子,你跟着我学剑,那也得叫她一声师娘。” 莫忧气道:“你也学了我的太极拳,是不是也要叫我师父啊。”陡然想起一事,瞪眼道:“我明白了,你已将我的太极拳八十四路全部学完,却只教了我几招剑法,哼,分明是欺侮我!” 凌梓凤惊鄂的笑看着她,道:“你自己笨拙鲁顿,反倒怪起我来?可怜我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何日才能荣耀师门?”莫忧气结,恼恨的盯着他,凌梓凤则斜目而笑。 凌梓凤笑意缓收,凝着她,轻蹙眉尖,道:“你这丫头胆子确实很大,城门刚刚才解了禁,你又跑去采华轩与唐家堡做对,若非救了皇帝,只怕当场就丢了性命。” 莫忧不以为然的哼了声,反问:“与唐家堡作对?你说的是唐家少爷唐采华,还是唐家小姐唐伶?” 凌梓凤白她一眼,只叮嘱道:“唐采华年少轻狂,唐老爷子可不糊涂,别丢了小命就行。” 莫忧亦回敬他一个白眼,道:“这不,为了保命,我来求菩萨了。” 凌梓凤笑意转浓,戏道:“你何不求求我?本少爷亦可保你小命啊。” 莫忧嘻嘻笑道:“凌二少爷,你还是好好保护师娘吧。” 殿内传来阵阵钟声与吟诵声,放生池内金鲤戏莲叶,香炉紫烟袅袅,松柏葱翠如油。 凌梓凤慢慢凝了笑容,正视莫忧,问:“如果佛祖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莫忧毫不迟疑的回答:“幸福!” 凌梓凤盯着她,道:“真是毫不掩饰贪婪。” 莫忧反问:“世上生灵皆贪婪,我为何不可?”又问:“若是你,你想要什么?”凌梓凤不作声。 莫忧扭头就走,凌梓凤在后面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 莫忧转过头,邪邪的笑道:“我要武艺天下无敌,我要一个我深爱他他深爱我的男人,我要黄金无尽,我要驰骋万里,我要,要……” 凌梓凤紧盯着她,双目如深潭冷幽幽不见底,莫忧忽又双目熠熠,冷笑道:“我要莫忧这两个字,刻在长江源头,涛涛浪潮奔流也洗不去它的凌厉;刻在天山之巅,千年白雪覆不住它的气势。” 凌梓凤目视她走远,白衣胜雪、乌发如瀑,目光渐渐柔和,莫忧走出几步,迎面却转出一位雍容老妇来,笑容可掬的走向莫忧,莫忧忙迎上去,福道:“莫忧问老夫人安。” 凌老夫人将莫忧扶起,笑道:“老身今晨卜了一课,果然灵验。”莫忧也不知她卜的什么,不便多问,只作微微一笑。 凌梓凤已走了过来,道:“娘,《金刚经》已诵完?” 凌老夫人点点头,只将眼睛扫落在莫忧身上,眼神虽是慈祥,莫忧亦被她看得别扭,道:“莫忧多谢老夫人当日收留之恩,只因莫忧有急事仓促离去,未向老夫人辞行,实在失礼。” 凌老夫人笑道:“莫姑娘客气了,凤儿已和老身说过,因你家中来信催回。” 莫忧一怔,悄悄抬眼看凌梓凤,凌梓凤向她眨眨眼,莫忧心领神会的浅浅一笑,道:“谢老夫人体贴。” 凌老夫人又拉着她说了会话,从怀里摸出一方黄绸包,放在手心,摊开来,只见黄绸中放着一只白玉雕琢的奇异挂件,作昂首前视,张口露齿,头顶有双角,颔下有须,尾垂于地,腹两侧有羽翅,呈挺胸伏卧状。 莫忧低呐:“避邪?” 凌老夫人亦惊亦喜的笑道:“是的,避邪,老身刚从九相禅师那里求得,送与姑娘,护佑姑娘平安。” 莫忧惊道:“老夫人,这样贵重的宝贝,莫忧不敢领受。” 凌梓凤亦惊诧的看着母亲,不知母亲为何要送莫忧避邪。 凌老夫人慈爱的笑着将避邪戴在莫忧颈间,道:“这原本就是为是你求的。” 莫忧更是诧异,刚要说话,凌老夫人摆摆手,道:“老身一生向佛,虽不敢自称洞识前世今生,亦可算得孽债缘故一二,莫姑娘前尘未了,现世难宁,避邪可护姑娘心神归一、魂魄守元。” 莫忧脸色煞白,痴痴的瞪着凌老夫人,三魂七魄恍若离身飞空,神游太虚,正迷茫间不知归途,陡闻佛钟遥遥,清音入耳:“孽魂,还不回来。”顿时云开雾散,魂魄归位,莫忧定神看时,凌老夫人面目慈祥如一尊佛,温柔的注视着自己,当时惊出一身冷汗。 禅房钟声余音散尽,莫忧痴然如梦,凌老夫人扶着凌梓凤,已慢慢走远。 回到禅房,颜如玉已听完禅课,不见莫忧人影,也不敢乱走,正急得直跳,见莫忧神色不宁的走来,快步上前,轻声责道:“姐姐,你教我好找。” 莫忧讪讪一笑,将避邪从衣领放入,白玉触及肌肤,清凉由皮入骨,顿时清醒大半,道:“相国寺禅意深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我懵懵懂懂,竟忘了时间了。”说着,陪着颜如玉下山。 轿行半道,轿夫停了轿,莫忧奇问:“为何不走了?”轿夫不语,莫忧掀帘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唐采华带着叶策等十余人拦在轿前,冷冷而笑,八个轿夫都如中了邪直挺挺的立不动,猛然跃起,滑出轿子,一个箭步来到另一顶轿子前,颤声呼道:“如玉,如玉。” 颜如玉打起帘子,奇问:“姐姐,你怎么下了轿了?”突见轿前围着一群人,一个个面目不善、武器在手,他一介文弱书生哪里见过等阵势,当时就吓得面色惨无血色,语无仑次“姐姐,他……他们……强盗……”双眼一黑,往后仰倒。 莫忧一把拉住他的手,呼道:“如玉别怕,如玉别怕。”不想劲用得大了,不但颜如玉身子栽出轿子,就连轿杆一端也从轿夫肩上滑下,四角失衡,一齐儿摔在地上,莫忧低呼一声,用力拉起颜如玉,往身前一带,紧接着一个腾身,跃在一旁,颜如玉原本未晕,经这么一折腾,再吃力的睁眼一看,自己竟依在莫忧怀中,吓得魂飞魄散,顿时没有了知觉。 莫忧连呼几声,见颜如玉毫无反应,心中已着了急,抬起头怒视众人,唐采华斜目讽道:“自古英雄救美人,可是我唐采华可是见了你这美人儿两次救英雄了。” 莫忧心系如玉,懒得与他多话,一边将如玉靠树而坐,一边掐他人中,颜如玉悠悠苏醒,见莫忧的脸贴在眼前,少女体香扑鼻而来,惊得慌忙后退,一张脸已羞成酱红,口里连声道:“姐姐,小生失礼,小生失礼。” 莫忧见他如此拘谨模样,心中微微一叹,作颜笑道:“你醒了便好,只管在这坐着,不要害怕。” 颜如玉这才又想起四周的强盗,惊恐万分,全身颤栗,莫忧不再看他,起身正视唐采华:“想找唐伶吗?” 唐采华拍了拍手中的折扇,哼道:“她在哪里?” 莫忧摇头道:“她已回唐家堡了。” 唐采华怒道:“哼,连个慌话都不会编,真是可笑,她好不容易逃出唐家堡,岂有回去送死的道理?” 莫忧冷眼相对,轻蔑的一笑,道:“唐采华,你真是头猪,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唐伶从唐家堡逃出是为了活命,再回唐家堡是为了报仇,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唐采华素来养尊处优、一呼百应,享受着群百拱月的吹捧,哪里受过这个辱骂,狂怒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三番两次坏我好事不说,还敢污辱本少爷,今天就让你死得好看。”说着“啪”的一响,折扇一展,扑向莫忧,叶策忙张臂拦住,劝道:“少爷不必动怒。” 唐采华骂道:“叶策,这个死丫头骂本少爷,你非但不杀她,反而拦我?哼,你们,你们都上,先把她剁了再说。”一挥手,身后数柄“亲血”出鞘,蓝幽幽的光芒在阳光投落松柏的斑驳间反射出冷厉的波纹,颜如玉看见心肌抽搐,若非全身无力,几欲拔脚就逃。 叶策往后一瞪眼,制止了众人,劝道:“少爷,你想杀她易如反掌,不过这个丫头可不简单,有些话还是问仔细了再杀不迟。” 唐采华哼道:“哼,叶策,你是怕了她的袖箭,还是怕皇帝斩首?这荒郊野外,砍死就喂狼,皇帝也查不出来。” 叶策道:“少爷说得有道理,不过,还是先问出唐伶的下落为妙。” 唐采华想想亦有道理,哼哼着作罢,叶策拉他后退,道:“莫姑娘,这么巧,又见面了?” 莫忧冷冷笑道:“是啊,这个世界真是小得很,刚才本姑娘去拜佛,佛祖告诉我,今天运气欠佳,出门会踩上狗屎,果然准得很啊。”

第74章 第74章 巧舌如簧,且拖得一时周全。 嫁祸于人,休怨我心狠手辣。 缩坐在树下的颜如玉听了这粗俗之言,又是好笑又是皱眉,唐采华那张白里透红的圆脸也迅速膨胀,叶策也沉了脸,道:“莫姑娘伶牙利齿,想逞口舌之快,我们甘拜下风,不过,口舌之利非但不会给姑娘带来好处,反而只会带来麻烦,姑娘今天要是不老实些,只怕不太好看。” 莫忧悄悄看了眼颜如玉,败下阵来,沉声道:“唐家堡的狗太多了,我对付不过来,你有话就快说。” 叶策忍了口气,问:“唐伶在哪里?” 莫忧挑了挑眉,淡淡道:“不是说了么,回唐家堡了,叶总管你追了她一圈也没追上,如今她又回去了,怎么,你还不追回去吗?” 叶策当然不信,却不动声色,道:“她身负重伤,回唐家堡报仇,岂不是死路一条?唐伶虽说本事不大,却非常惜命,绝不会做自投罗网的事。” 莫忧鄙夷一笑道:“唐家堡的人果真个个都是饭桶!我与唐伶一见如故,情同姐妹,她回唐家堡如没有把握,我岂能不同行?哼,她身负重伤又如何,荡平唐家堡何需唐伶亲力亲为?” 莫忧句句辱骂,唐采华听得连蹦带跳,吼道:“死丫头,本少爷撕了你。”叶策则动了心思,这个丫头说得有声有色,不象虚张声势,唐伶那丫头莫非真的又回唐家堡了?又是谁同行相助?正凝神间,唐采华哼道:“叶策,你信这丫头胡说八道么?唐伶一直囚在唐家堡,她能认识谁,谁又敢助她与唐家堡作对?” 叶策疑虑顿消,点头道:“不错,少爷说得有道理,莫姑娘,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你虽两次与唐家堡作对,但是只要你说出唐伶的下落,唐家堡绝不难为你。”说着,轻咳一声,身后两人直奔颜如玉。 莫忧紧身飞扑,抢在颜如玉前面,喝道:“你们若敢动他一根寒毛,休怪莫忧心狠手辣。”两人虽身形顿住,“亲血”却已出鞘,颜如玉见蓝光逼来,尖叫一声爬到树后,莫忧拂袖射出两枚袖箭,只听见“当当”两声,袖箭击在“亲血”,两人忙收剑立定。 颜如玉则已然哆嗦不止,亦怨亦责道:“姐姐,你怎么得罪了这些强盗的,这荒山野岭的如何是好,他们要问什么,你说了就是,何必惹出人命来。” 莫忧心中掠过一阵不快,不过叹他一介书生,遇这阵势,难免惊慌失措,正要说话,唐采华笑道:“这酸秀才很是识时务,莫忧,他是你什么人,你要不想让他死,就赶紧说。” 莫忧想到明日即是春闱大考,原想今日陪如玉出来散心求佛,未料及反陷他于生死境地,心中愧疚难安,叹道:“好,只要你们不伤害他,我就告诉你们,实不相瞒,那日王大人将我们带回城,唐伶就走了,她自称受不得恩惠,不愿与仕人为伍……” 莫忧徐徐说来,神色黯然,轻叹一声,道:“不过她在临走时说,要回唐家堡报仇,自那以后,杳无信讯。” 唐采华紧盯着她,从牙缝里崩出几外字:“此话果真?” 莫忧恨道:“你们但若找得她,也通告我一声,我这几日也四处寻她,总无消息。” 叶策见她眼中叹息之情流露,有了几分相信,问:“皇上没有难为她?她若离去,王德用又怎么交差?” 莫忧轻嗤道:“皇上的意思我怎么知道?不过有一点,陛下没有怪罪唐伶。”又回头看颜如玉紧张得脸目无神,挑了挑眉,道,“叶总管如果对这个答复满意的话,就把路让开吧。” 唐采华抢过话道:“想得挺美,叶策想放过你,我也留不得你,你三番两次与唐家堡作对,若不杀你,岂能解我心头之恨。” 颜如主听了这话,慌忙抱住树连滚带爬躲到树后,探出个头,向莫忧喊道:“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再向四下打量,这是条小道,并无往来香客游人,想来是轿夫想图个轻松求了近道,虽远远的可见着大道上人影晃动,也不敢喊叫,山道之野荆棘丛生,树木遍地,就算路人听到呼救之声,一时半刻也赶不过来,要是惹火了这群歹徒,只怕要立时命丧当场了。 莫忧后退一路,护在颜如玉前面,暗暗凝神做好可进可退的准备,冷笑道:“我记得叶总管刚说过唐家堡绝不难为我们的,也是啊,有少爷在,总管的话就不值钱了。” 叶策沉脸道:“你休得挑拨离间,叶某既然是唐家堡人,就自然听从少爷的吩咐。” 唐采华嘿嘿做笑,打了个响指,几柄“亲血”夹芒而进,罩向莫忧,莫忧早有准备,拧身转到树后,一把抓起颜如玉的后襟,拖着他往后疾退两步,颜如玉被这忽来的寒芒惊得一声尖叫,再度昏厥。 莫忧挟住他胳膊,连连躲避,可幸两顶轿子横在路中,莫忧就势在轿子间左闪右避,倒也避了几招,不过颜如玉了不知觉,莫忧托住他很是费劲,再要躲避几大高手的围攻,很快险象环生,莫忧心忖:这样下去,就算不被“亲血”杀死,也会活活累死,若死在这荒野,尸骨被野兽吃了也无人知道,岂不是冤枉?于是提气大声呼喊“救命啊……” 叶策忙喝止道:“住手!” “亲血”闻声后撤,唐采华怒道:“叶策,你反了么?” 叶策道:“少爷,还有一件事,该问问她。” 莫忧趁机靠在树上,歇口气,叶策问:“莫姑娘,还有一件事,你若实如回答我,我保证,你们今天可平安下山。” 莫忧卟哧笑出声来,道:“叶总管,你的话,还有几分可信度?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事情你不是刚做完吗?” 唐采华哼道:“死丫头,你没有资格说这话,要知道,你说不说,本少爷今天都可以杀了你。” 叶策严肃的喊了声:“少爷!”。 唐采华极不耐烦,道:“叶总管,这个死丫头与唐伶是一伙的,留不得,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叶策低叹一声,问道:“莫姑娘,你的折剑手,是何人所教?” 叶策话一出口,唐采华顿时大悟,也忙指着莫忧道:“不错,你快说,你一个丫头,怎么会折剑手。” 莫忧心里微微而笑,面上却很是淡漠,拖着长音道:“叶总管,是不是我说出来,你们就会杀了我啊。” 叶策脸色一变,僵了僵面孔,摇头道:“你如实言相告,保你今日平安。” 莫忧提了提望头往下滑的颜如玉,道:“叶总管,这话我不相信,你把我们送下山,我再告诉你。” 唐采华嚷道:“死丫头,你以此为挟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莫忧坦然视之,恬然而笑。 叶策则以眼色制止了唐采华的怒气,一口答允,并当场解了轿夫们的穴道,道:“莫姑娘请。” 轿夫们恍如隔世,吓得惊惶失措,双腿抖似筛糠,哪里还抬得了轿子,纷纷仆地磕头,唐采华好不焦急,喝道:“快起来,给本少爷好好的抬轿,要不就要了你们的狗命。”轿夫们只得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架起轿子,莫忧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扶着颜如玉上了轿,因他不省人事,莫忧只得与他同乘一轿,空出一轿来,唐采华大摇大摆的坐了进去。 行了一程,快到山脚,叶策手一扬,两轿又停了下来,莫忧掀起帘子,见着远处的城门与宅院,道:“叶总管,是想在这里逼问么?” 叶策寒着脸,道:“莫姑娘太狡猾了,叶某还是留点心为好,城门就在不远处,姑娘只要说完就可以进城了。” 唐采华跳下轿,以扇抚掌,道:“还是叶总管想得周到。” 莫忧抚住颜如玉,冷笑道:“叶总管果然精明,不过我莫忧也不笨,此地虽然离城门不远,但是你们要是杀了我就跑,城门的卫士也无可奈何,这位公子是局外之人,见不得血腥杀戮,你们若是以他为挟,莫忧是宁死也不吐半个字。” 叶策见她神色坚定,沉吟不语,唐采华摔袖一哼,又坐回轿中,喝道:“回采华轩!” 叶策闻言语一怔,唐采华在轿中喝道:“没听到本少爷的话么?把她们先带回采华轩慢慢折磨,本少爷就不信问不出来。” 莫忧忙喝止“慢着”,打起轿帘,眼光不动声色的扫过一圈,道:“叶策,我不妨再信你一次。”说着,左手搂紧了颜如玉的腰。 唐采华哈哈大笑,把轿帘往上摔在轿顶上,大喇喇的坐着,指着莫忧嘲笑道:“死丫头,你也知道本少爷的厉害,若是到了采华轩,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快说!” 莫忧则是一副盈盈笑脸迎过去,道:“叶总管,你听好了,我这折剑手乃是丁谓所教。” 叶策显然被这话震惊,问:“丁谓?哪个丁谓?可是中书门丁谓丁相爷?” 莫忧深深的点个头,从牙缝里咬出三个字:“就是他。” 叶策摇摇头:“莫姑娘似乎与他有隙嫌,否则怎么这种奇异的事都要引出他来?丁谓是朝廷重臣,文官之翘,怎会与江湖有甚瓜葛。” 莫忧憾然看他一眼,叹道:“你若不信,我也奈何不得,接下来是准备继续逼问还是就地灭口?” 叶策仍是摇头,吩咐轿夫:“送莫姑娘进城。” 莫忧意外的看着叶策,轿夫则如得圣旨,抬着轿子拔脚就往城门跑,又听唐采华大喝道:“住。”如当天一雷,震住轿夫。

第75章 第75章 以毒攻毒得救生。 不堪受辱复求死。 唐采华跃出轿子拦在前面,阴恻恻的笑道:“刚才算是叶总管信守承诺放过你,现在本少爷要再留你,如何?” 莫忧一脸鄙视看着叶策,叶策叹唤道:“少爷,且听属下一次,既是有诺于她,还是信守为是。” 唐采华哼道:“哼,得罪我唐家堡的人,岂能饶得?她救唐伶即是与唐家堡为敌,今日若是放了她,岂不是留得后患?” 叶策还要说话,唐采华摆手道:“住嘴,本少爷的话,你们都没听到吗?”话未落音,已有几人持“亲血”靠近。 莫忧面色凝重,突然搂住颜如玉纵身而起,一个掠影已在丈外,唐采华一扬手,已率先追了上去,身后之从突突而上,紧随莫忧。 莫忧屏声敛气,反手射出几只袖箭,将颜如玉提在腰间连飞带跃奔城门而去,倘若没有颜如玉,凭莫忧的轻功,几个腾身早已入城,如今困于颜如玉沉笨之躯又人事不知,莫忧倒底女流,行动之处颇显笨拙,很快就被追上,围困其中。 唐采华拍手道:“好,好,死丫头,还想跑,你以为你能逃得出本少爷的手心吗?” 莫忧看了眼沉昏不醒的颜如玉,无奈的闷叹,道:“罢了,你若能放过他,我就由你处置。” 唐采华大笑:“妙,妙!”却忽又沉下脸,道,“晚了,死丫头,你若早早的求本少爷,兴许本少爷一高兴就饶他一命,如今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着慢悠悠的退开几步,手下几人也往后退开,刚才几人立脚之地青草迅速败黄,葱翠草地由脚印围成一个枯草圈。 毒!莫忧心寒如冰。 唐采华仰天大笑,“死丫头,你生得这样年轻美貌,死了确实可惜,不过,黄泉路上有这眉清目秀的书生相伴,也可免去寂寞,啧啧,只是可惜了这书生,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只因与你一道,就枉送了性命,他若泉下有知,岂不恨你红颜祸水?哈哈。” 莫忧知道唐家堡的毒狠辣无比,只不知这是哪种毒,也不敢试图跨出、以身犯险,心中叹想,如玉,是我害了你。 唐采华转身往后走开,几人得了指示,挺剑扑进,莫忧吃力的抱住颜如玉,拘于毒阵之中,无疑引颈就戮,寒风耀眼,如飞而至,莫忧咬咬牙,横竖是死,岂能坐以待毙?娇叱一声,抓起颜如玉拔身而起,几柄“亲血”却是如影而随,紧饶身周,几支袖箭铮当落地,眼见“亲血”即将穿胸而过,莫忧与颜如玉命丧当场,不知几只什么物什如从天外飞来,直奔“亲血”,另有几只则朝围攻之唐家堡高手扑面而去,绕住他们的脖子与手臂,听得一声惨叫,其中一人“亲血”脱手,笨重的身躯直挺挺的往后抑倒,紧接着另外几人也如同第一人,惨叫声声,蜷缩于地,当即僵死。 忽生变故,莫忧呆立阵中,就连唐采华与叶策也是目瞪口呆,只见众死者脖颈之上皆缠着一条细如竹筷的葱绿小蛇,一个细小的血洞中流出鲜红的血,人死之后,小蛇仍仆在伤口吸吮鲜血,更有几条小蛇缠与“亲血”之身,似乎毫无惧怕“亲血”剧毒。 唐采华颤声道:“叶,叶总管,这,这是什么蛇,竟然不避亲血之毒?”叶策亦是面目僵硬,双目圆睁,直愣愣的盯着这些恐惧的小蛇。 这时,远远的传来一阵轻若细纹的笛声,恍如游丝,若有若无,众人正惊诧时,小蛇听到笛声,倏然立起身,昂起葱绿蛇头,将众人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却见小蛇突然滑入草地,遁隐而去。 一个老妪,银丝雪亮,面目森冷,穿着一件宽大的银灰色的袍子,摇摇晃晃的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莫忧一见此人,生机顿现,这银发老妪虽然与自己势不两立,但是她许诺过区兰瑛保护自己安全,就断不会眼见自己受制于人而不顾,看来刚才的小蛇也是她的,这些小蛇能不惧唐家堡之毒,今日无虞矣。 银发老妪行到近处,漠然看了眼莫忧,又看了看依在她肩头的颜如玉,鄙夷的冷嗤一声,扬了扬袖,一阵怪异的气味扑鼻而来,唐采华与叶策连退几步,喝道:“你这老太婆是什么人,敢阻拦唐家堡做事。” 银发老妪斜眼侧睨他二人,冷笑道:“唐家堡?哼,唐家堡算什么东西。”伸出手指指了指枯黄的草圈,嘲道,“唐家堡不是自诩天下之毒无出于唐家堡么?区区小毒,也不怕丢人现眼。”转头对莫忧冷声道,“还呆在那圈里做什么?” 莫忧一怔,心知银发老妪既然说这话,必是已将毒阵除去,挟了颜如玉步出黄草圈,果然并无异常。 唐采华虽然行事轻浮、骄奢淫逸,但是颇识时务,见这怪异老妪扬袖之间破除毒阵,来头不小,也不敢再招惹,恨恨的忍了口气,向叶策使了个眼色。 叶策抱拳道:“晚辈叶策,敢问老前辈可是苗疆月姬婆婆?” 银发老妪翻眼一瞪,哼道:“什么月姬婆婆,老妇没听说过,你们快走,老妇今天心情好,不想多杀人。” 叶策看了眼地上死去的数人,抱个拳,道一声“谢前辈不杀之恩”,拉着唐采华跋腿而逃。 莫忧松口气,心中虽然感谢这老太婆出手相救,又想起她对母亲的侮辱与欲杀自己而后快,冷哼一声,扶着颜如玉就走,银发老妪也追拦,在身后冷哼道:“你最好记住两句话,一,少惹事,免得老妇一时没盯住被人杀了,可算不得老妇失言;二,不要象你娘一样,倚仗一张脸皮招蜂引蝶、勾引白面书生。” 莫忧大怒,猛然回身,将颜如玉往地上一掷,快步走到几具死尸前,弯腰拾起一柄“亲血”,也不说话,直刺银发老妪,银发老妪见她这般举措,也很是吃惊,却不将她放在眼里,轻飘飘衣袂起风,如树叶一般向后飘去,莫忧也毫无惧意,虽一招失利,也不后退,紧接着又是一剑。 银发老妪喝道:“你疯了么!” 莫忧骂道:“你这老东西,以为救我一命就可以恣意辱骂我和我娘吗?我虽然武功不如你,不过要是舍得性命,也必要刺你几个窟窿。” 银发老妪哼道:“不自量力,你手执亲血,不怕染毒上身,且等死吧。” 莫忧嚷道:“死便死,莫忧不怕死,不过就是死也拉上你这个死老太婆!” 莫忧不过随凌梓凤学了几天剑,毫无章法,不过被逼得急了,仗着“亲血”,一顿往银发老妪身上乱刺,借助轻功,身形灵敏锐捷,乍一眼看去,也是寒光如泄、杀气如网。 再说莫忧将颜如玉往地上一掷,倒是将昏迷已久的颜如玉惊得醒了,他微微睁开眼睛,见莫忧发了狂似的围着一个白发老婆婆要杀,几乎又吓得魂魄出窍,疾声呼喊道:“姐姐,姐姐,莫要伤人!” 莫忧听得颜如玉苏醒,很是高兴,他既然醒来,便足以自己回城,又加上怒火攻心,随口回道:“你自己回城吧,我非要杀了这老东西。” 银发老妪一边躲闪,一边哼道:“你这书生,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吗?还不自己快走,她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妖精!” 莫忧气得双目喷火,神志昏乱,骂道:“你这老东西,这样狠毒,莫不是受了刺激,丈夫儿子都不要你了,你发了疯颠不成!” 不想银发老妪听了这话,面色骤然铁青,转避为攻,倏然出手,一把抓在莫忧胸前,厉声喝道:“贱人,你真该死!”发掌一推。 颜如玉尖叫一声,扑上去,抱住银发老妪的胳膊,银发老妪倒是顾念他一个读书之人,不忍伤他性命,只恐误伤,匆忙收力,固然如此,莫忧被她一掌摔出,滚了两圈,胸内热血涌动,犹如炽火煎烤,更兼数支尖刀穿插,疼痛无比,顿时汗如雨下,几欲昏死。 颜如玉哭喊着“姐姐”,跑过来,见莫忧牙关紧咬,面色惨白如纸,汗密如珠、眼光骇人,一时间手足无措,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银发老妪缓步踱来,看着莫忧痛苦之色冷冷直笑,也不离去,也不助手,只作旁观,颜如玉呆直了半晌,这才哇的大哭出来。 莫忧仰头见银发老妪一脸得意的冷笑,竟撑住一口真气,回视她一个冷厉如刀的目光,强忍住胸口如碎的剧痛,摇摇晃晃的竟起身来,扶着颜如玉的肩,一步一步的走开。 颜如玉惊惶失措,呐声道:“姐姐,姐姐,你,你还能走路吗?”莫忧咬紧牙一语不发,只因嗓子里强咽住一口鲜血,怕一开口,就要喷张出来,只是死死的抓住颜如玉的肩,目光直直的盯着城门,颤抖着向前挪动。 银发老妪亦是惊诧的瞪着她,冷哼一声,也不知嘴里念了句什么,如飞而去。 颜如玉素来尊孔孟之道,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不过此时慌乱之中也顾不得这许多,搀扶着莫忧一边哭一边喊:“快来人啊,救命啊”,莫忧则是仿佛踩在云端,软软的不知脚下是什么,眼前的城门非但没有越来越近,反而越发远了,人影与城楼渐渐模糊,忽见一道人影奔来,也不知是谁,喷出一口殷红鲜血,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第76章 第76章 莫忧生还,侧探罗衣询。 春薇梦醒,斩断红楼情。 再醒来时,仿佛有哭泣之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先是隐隐约约细如蚊音,渐渐的近了,恍似就在耳边,悲戚之声绕耳不宁,莫忧迷迷糊糊的唤道:“如玉……”,有人在耳边哭道:“姐姐,你可醒了。” 莫忧悠悠睁眼,床前着数人,细细一分辨,颜如玉、夏妈妈、杜音音、唐伶都在,围了一圈,眼眶通红、喜忧参半的看着自己,尤其是唐伶,双眼已然红肿,扯出个笑容,轻声道:“你们都来了?” 杜音音黯然叹道:“妹妹,你可知刚才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今日也怪姐姐不好,若是姐姐在,绝对不让你独自陪颜公子上山。” 莫忧笑道:“姐姐放心,我的命硬着呢,阎王爷也不收,这不,又把我退回来了。”转又看着颜如玉叹道,“如玉,本想陪你出去散散心,反倒连累了你,我如今好了,你自去歇着,准备明日大考。” 颜如玉垂着头,嗫喃着退去了。 夏妈妈拉过莫忧的手,把了把脉象,问:“妹妹感觉胸口如何?” 莫忧蹙眉道:“不甚疼痛了,不过略感呼吸不适。” 夏妈妈点点头,转身端过一碗汤药,唐伶则眼明手快的扶起莫忧,莫忧接过一饮而尽,唐伶用衣袖轻轻拭去她嘴角药渍,夏妈妈看在眼里,嘴角轻漾笑意。 夏妈妈使了个眼色,杜音音拉了唐伶退出,夏妈妈为莫忧垫起高枕,肃然问:“妹妹,你告诉姐姐,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莫忧道:“一个老太婆,满头白发,我也不晓他得叫什么名字。” 夏妈妈问道:“颜公子说,你们从相国寺回来,路途中遇到唐家堡的人,后来怎么来了个老太婆,颜公子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懂。” 莫忧简略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只是省略了叶策逼问折剑手一事,夏妈妈听到葱绿小蛇时,脸色微变,又听到叶策部银发老妪是否“苗疆月姬婆婆”时眼睛一跳,当银发老妪否认时,眉尖又紧聚成皱,听完整个过程,夏妈妈似有所思,莫忧则有气无力的切齿。 夏妈妈默默一叹,道:“妹妹太冲动了,不知亲血有剧毒么,倘若毒气攻心,可如何是好?” 莫忧默然问:“如今怎样?” 夏妈妈笑道:“你似乎早已服过解药,唐家堡的这些小毒伤害不了你。” 莫忧一怔,这话从何说起?细细回忆,忽然想起那日与唐伶被唐采华围困农家之时,唐伶曾让自己服下一颗药丸,又思忆在鲁国公府,陈太医曾说自己并未中毒,而唐伶则受毒气所侵,如非自己服了解药,同样被困,又怎会是唐伶一人中毒?后来才知,唐伶将唯一的一颗解药给了自己。 思量至此,莫忧眼眶潮润,泪光晶晶。 莫忧突然想起一事,问:“姐姐,前些日子红玉坊里来了个大美人,叫做忆人,姐姐想必知道?” 夏妈妈点头道:“姐姐是在这风月堆里打滚的,这样大的新闻怎么能不知道?妹妹想知道些什么?” 莫忧强颜一笑,道:“上次我和杜姐姐曾去那晨暮忆人看过,那的确是个国色天香的妙人儿,不过我后来再去,却不见人了,姐姐知道那个忆人,现在在哪里?” 夏妈妈听她说完,柳眉微蹙,沉吟道:“原来妹妹都去看过,我虽没见过她本人,不过听传闻,也以为差不了,这个忆人被红玉坊买来,不出几日就红透京城,不过,前几天突然传出消息,忆人突患重疾,请了个大夫诊脉,说是忆人不习东京水土,肠胃不适,必须尽快回江南调养一阵,红玉坊的杨妈妈当即亲自陪同忆人去江南,据说一行同去的还有那诊治的大夫与侍候忆人的小丫头,只为一路照料。” 莫忧喃喃的问:“果然如此吗?都南下了?” 夏妈妈摇头道:“是否南下不能确定,不过杨妈妈确实好几天没有在红玉坊露面了。” 莫忧听罢半晌不语,心中一边暗暗发笑,一边凝重苦涩,发笑的是她虽然没有再见到罗衣,但是她知道罗衣并没有离开京城,而是被丁谓藏在府上,而所谓的突患重疾,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苦涩的是,只怕杨妈妈、大夫、那个侍候罗衣的丫环春霞并不是南下了,而是已被丁谓灭口。 这一晚上,唐伶一直陪在一旁,默默无语,夏妈妈又来送了次药,刚坐下说了几句话,聚花楼来人请妈妈回去,说是一男一女闹场子,已抓起来关在后院,请妈妈回去发落,夏妈妈很是诧异,交待了莫忧几句,又拉着唐伶让她记得服药,就随之离去,杜音音傍晚时分亲自端了菜饭来,莫忧一闻香味就怔住了,宫保鸡丁。 莫忧问:“姐姐,那厨子?” 杜音音眼神一黯,讪然笑道:“他有事,先走了,妹妹好生歇着。”说完就垂面走了,莫忧在她转身之际突然发现她眼角微红,有泪光点点。 莫忧问唐伶:“杜姐姐去忙什么了?” 唐伶沉思片刻,道:“她去追查白天那几个轿夫的来历,杜夫人说,揽月居的轿夫都在,都有白天没有外出的证据,她也查过那个安排轿夫的丫环,那丫环吓得脸都绿了,一直磕头说,她正要去侧院打轿夫,可巧门口停着一顶轿,客人刚进门,轿夫都在,就正好让他们跑这一趟了,只看那穿衣打扮都与揽月居一般无二,一时之间也没顾上是谁。” 莫忧细想当场情景,因当时只顾挟如玉逃跑,后又被数人围困,再后来银发老妪突现,情势逆转,到最后也没注意那几个轿夫如何了,敢情这些轿夫另有来头,想杜姐姐训练出来的轿夫必不敢自作主张抄近道而行。 莫忧拉过唐伶,两人并肩倚床,相偎而眠。 且放下莫忧重伤在床、众人小心陪护,单表夏妈妈得了有人砸场子的消息,叮嘱了莫忧仔细休养后,回到聚花楼,见大厅内依旧歌舞撩人、笑语不断,心知无恙,悄悄儿转到后院,招来一个管事丫头询问,那丫头回禀道:“妈妈走后没多久,就来了个少年,生得娟秀斯文,在门口探了探,说是要找春薇,春薇姐姐这几日身子倦,多少客人求见都是推了的,于是奴婢也回绝了他,只说春薇正在休息,不接客,他当时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垂着头在门口转来转去,后来不知何时来了个姑娘,与那少年争执起来,并扭打着进门,那姑娘好生厉害,大声哟喝要见春薇,两人在这里又哭又闹,奴婢劝不住,就去问春薇姐姐,春薇姐姐一听,话也不说,也哭将起来,奴婢无奈,只好将他们俩都关起来,这才去请妈妈回来做主。” 听到这里,夏妈妈已知道这两人必是前几日来过的两人,也就是采云轩小红楼里的戏子,低叹一声,去看春薇,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嘤嘤的低泣声,夏妈妈摇摇头,推门进去,春薇正俯在床边,半隐在锦帐之中,罗帕掩面抽泣,见妈妈来,忙把眼泪抹了,起身迎接,夏妈妈挽了她的手,坐在床沿,道:“春薇,爱他吗?” 春薇啼哭了许久才停下,低低的回道:“春薇如今只是后悔不该去采华轩。” 夏妈妈问:“春薇,你恨他?” 春薇微微抬起梨花带雨的娇面,道:“不,春薇恨自己。”春薇起身,哽咽道,“妈妈,你知道,春薇素来骄傲得紧,虽然身在烟花之地,却从不出卖自己的感情,不料一时失控却惹来风月关司,这……” 春薇跺脚哭道:“妈妈,你当初真是不该应承唐家少爷的要求,春薇如今,如今,心都乱了。” 夏妈妈起身揽住她,自责道:“是妈妈的过错,没有料到一场应酬让春薇如此伤心,春薇别哭,和妈妈说说,想和他在一起吗?” 春薇抱住夏妈妈,将头埋在夏妈妈肩头,沉默片刻,低声道:“妈妈,春薇以后只想陪着妈妈。” 夏妈妈笑道:“傻丫头,妈妈不用你陪,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就离开这里,不要犹豫。” 春薇却只是摇头,含泪不语,夏妈妈又道:“妈妈一会去看他,有什么话托妈妈带给他?”春薇不语,夏妈妈等了等不见她回话,叹口气离去,到门口时,春薇突然拉住,道:“妈妈让他以后不要来了,红楼一梦,梦醒须忘。” 夏妈妈帮她拭去泪痕,穿廊走巷来到一间屋子前,门上挂着锁,门口着两名龟奴,见夏妈妈来,恭敬的将锁取下,推开门请夏妈妈进去,夏妈妈摆摆手,示意两人离开,刚踏进门,一道粉红的人影窜出来,扑向夏妈妈,夏妈妈伸手扣住,是个生得美貌的粉衫姑娘,粉衫姑娘指着夏妈妈,叱骂道:“你是这聚花楼的妈妈吗?你这里的姑娘好不要脸,卖身卖笑还要关押我们么?” 夏妈妈脸色微沉,轻声喝道:“姑娘不妨坐下细说。”说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硬拽到桌前坐下,粉衫姑娘见夏妈妈手力霸道,自己竟动也不能动,知道不是个寻常人,也不敢恣意狂怒,咬着牙坐定,夏妈妈冷冷的道:“你也是个女人,须知女人的不易,说唱也好,卖笑也罢,自古戏子与青楼,都是惺惺相惜,姑娘不该出这伤人之语。”粉衫姑娘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夏妈妈也不理她,看着远远的怯生生的少年笑道:“钟先生,过来坐。” 钟泽尴尬的走来,向夏妈妈深鞠一躬,叹道:“妈妈,春薇她……”话未说完,粉衫姑娘杏眼一瞪,怒道:“泽,你怎么能还惦念着她?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竟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中了邪了么?” 钟泽垂首轻叹,道:“妈妈,春薇不愿见我,就烦妈妈转告春薇,钟泽与她无缘。” 夏妈妈听他这话,心中也是憾然,道:“钟先生这话,定然转达,春薇也有句话带给钟先生:红楼一梦,梦醒须忘,如此看来,竟与钟先生的话不谋而合了。” 钟泽黯然,粉衫姑娘挑了挑眉,道:“泽,心死了吧。”夏妈妈淡淡的看了他二人一眼,径直出门去,到门口时,又回头来对钟泽说:“钟先生,既然是无缘,请不要再来打搅春薇。”又招来龟奴,领他们出去。 钟泽的寡情与怯懦令夏妈妈好生失望,一向心高气傲的春薇,很显然与他并不适合,或许,自己该劝劝春薇,另觅良人,再推开春薇的门时,却不见人,侍候小丫头在屋里整理,告诉夏妈妈,春薇姑娘说是心闷,出了园子散心去了,夏妈妈转身下楼去花园寻找,寻了圈也没找着,听守门的丫头说,春薇上街去了。 夏妈妈暗暗责忖,打发两人上街去找,自己则命人将唐伶的药方送去揽月居,并叮嘱唐伶一定要按时服药。 再说春薇心乱如麻,在房中坐立难安,恍恍惚惚的到园中走了几步,仍是又伤又懊,索性出了园到街上漫步,见路上行人往来熙攘、红男绿女衣光鲜明,顿叹烟花女子如困井之蛙,永隔于世外,却逃不开红尘沦陷的命运,更是心中伤沉,一时间竟是泪光闪动,心也痴了。 情缘如烟火,烂漫而短暂,就象红楼中春薇与钟泽的相逢,声声切切尽在一词一语的唱腔之中,不过缘尽而散,徒留悲伤;孽债却似流水,连绵不绝,就如春薇与唐采华,分明无意,却又狭路相逢,就在春薇伤春悲人之际,唐采华一袭锦衣,趾高气昂的迎面而来。 能在这闹市遇到春薇,唐采华惊喜不已,他大步迈到春薇面前,嘻笑道:“春薇姑娘,多时不见,一向安好?”冷不防唐采华如鬼魅一般拦住去路,春薇唬了一跳,淡淡的行了个礼,侧身就走。 唐采华一把拉住,眼中尽是痴迷,道:“集市相逢,三生之缘,自从采华轩一别,本少爷多次去聚花楼都见不着春薇姑娘,莫不是春薇姑娘看不上本少爷?” 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春薇只得微微一笑,道:“奴是烟花女子,担不起唐少爷的厚待。” 唐采华干笑两声,道:“本少爷就是喜欢你的温婉可人,今日巧逢,焉能错过?采华轩金屋玉楼等着春薇姑娘,走。”说罢,揽过春薇就走。 春薇粉面顿变,欠身道:“既然唐少爷抬爱,春薇哪敢不识趣,只是春薇要先回去和妈妈打个招呼,免得妈妈挂念。” 唐采华笑道:“有理,有理,本少爷自会打发人去向夏妈妈报信,这些小事,春薇姑娘就不必操心了。” 春薇推拒道:“不敢劳烦唐少爷,妈妈向来心疼春薇,春薇应当亲自与妈妈说明。”说完,挣开身就走。 唐采华将她拉在怀中,冷笑道:“本少爷的话,从来没有人抗拒过,春薇姑娘是夏妈妈的人,本少爷也给足了面子,难道春薇姑娘竟然不买我唐采华的账?” 春薇见他发怒,心里也起了恼,只因她是烟花女子,每日里迎来送往,无不是一张笑脸如春花,哪里敢得罪客人?纵然自己素来气傲些,也不过是多亏着妈妈的仁义,高兴时便接客,不高兴时便紧闭房门,偶尔使个性子也是看准了客人的垂涎,中其下怀罢了,哪里真敢惹动怒气?偏生春薇今日心里本就窝着伤心,一横心,拂袖后退一步,冷着面道:“春薇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唐家堡的少爷,不过,聚花楼也有聚花楼的规矩,唐少爷若是有怜惜之心,聚花楼盛情以待,只是春薇此刻不便抽身了。”说完,扭身就走。 唐采华大怒,一个青楼女子也敢当众羞辱他?伸手往春薇肩头一抓,他虽是着怒,手上却没有发劲,春薇趁机提起裙子就跑,唐采华一抓之下竟落了空,于是越发来了气,这四周往来的行人无一驻步观看,眼中分明是奚落与责备,这令骄横的唐采华颜面扫地,一个紧步追去,春薇此时也顾不得别的,横了心不愿搭理他,急匆匆的在人群中逃奔,偏巧迎面来了顶轿子,行人缓缓让路,春薇一怔之下,眼见身后唐采华大手抓至,直奔那轿子就扑过去,一把抱住轿杆,就喊“救命”,轿帘掀起,一位中年官员探出头,看了看一脸惊惶的春薇,示意轿夫停轿,问:“姑娘,何事惊惶?” 唐采华一步上前,抓住春薇,哼道:“看你怎么跑!”春薇死死的抓住轿杆不放,突然得了机会,松开轿杆,改抓住那官员的衣袍了。 那官员一怔,倒也没有不悦之色,只是向唐采华蹙眉问道:“这位公子,为何抓住这位姑娘不放?” 唐采华依仗自己是唐家堡的少爷,又有林特做靠山,心想一个区区官员也奈何不得,翻着眼,哼道:“本公子是唐采华,这是唐家堡私事,大人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这官员微微一笑,原来是唐家堡的少爷,果然是名不虚传哪,拱手笑道:“哦……久仰久仰,在下凌昭德。” 唐采华一听“凌昭德”三字,似乎想起了什么,上下将他打量,嘀咕道:“凌昭德?你是君子剑凌严生之子?”这话说得极轻,凌昭德则听得清楚,点头道:“不错,唐公子年纪虽轻,想不到也听说过先父。” 唐采华面色讪讪,想起临上京前,父亲唐岐之曾再三叮嘱“如遇君子剑凌严生的家人,不得无礼”,父亲也曾说过,凌严生的长子凌昭德自幼从文,在朝为官,纵然身无技击之长,也不可失礼伤之,虽然唐采华心中忿忿,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惧怕凌严生,不但怕凌严生,就连他的家人也不敢动,有心挑衅,再三想想父亲的话,说倒底,他还是不怕违背父亲的话的,当下怏怏的道:“既然是凌家之人,就此别过。”头也不回的走了。 凌昭德见他言语行事怪异,心中纳闷,正思索着,春薇已款款下拜:“多谢凌大人救命之恩。” 凌昭德摆手道:“我也不曾出手,谈不上相救,姑娘好自为之罢。”说完,坐回轿中,令轿夫起轿前行。 春薇退开一旁,目送他远去。

第77章 第77章 烟雨楼上惊天音。 谁人教唱西厢曲。 次日醒时天色已大亮,莫忧一惊而起,触动胸口重伤,如撕裂般疼痛,唐伶忙按住,问:“起身做什么?”莫忧道:“今日春闱大考,我要去送如玉。” 唐伶道:“他早已去了,估计这时已入考场。” 莫忧翻身下床,胸口之痛传遍全身,摔在床前,唐伶一把拉住,低喝道:“你疯了么?刚刚捡回一条命,还乱动什么?快躺回去。” 杜音音闻声进来,见两人坐在床下,怔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莫忧道:“姐姐,如玉他……” 杜音音上前扶起,柔声劝道:“你只管放心,我已安排人陪着去了,此时应该已入考场了。” 莫忧好生愧疚,垂首不语,杜音音道:“你若实在惦记,可午时左右去接他回来。” 唐伶断声阻道:“不行,伤成这样,如何起身!”声音冰冷无比。 杜音音淡扫她一眼,笑道:“唐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妹妹,你伤在胸口,行动不便,还是静卧为好。” 莫忧拉了拉唐伶的手,笑道:“昨天是我不好,差点累他丧命,若令他惊魂不定发挥失常,岂非我大过?理应去看看他。” 唐伶沉默半晌,闷声道:“我陪着你。” 莫忧摇摇头:“你也有伤,况且,唐家堡的人在到处找你,你不要出去。” 唐伶还要说话,杜音音道:“妹妹若坚持去,姐姐陪同,如何?” 莫忧拍拍唐伶的手,道:“若是姐姐方便,甚好。” 又服过药,杜音音就扶着莫忧出了门,有杜音音在,莫忧大可安心,倚着杜音音,莫忧半打起帘子,漫不经心的看着街上往来熙攘的行人与商贾货郎、杂耍艺人,饶有兴趣,杜音音合上轿帘,道:“前面都是朝廷官员的府邸,妹妹还是不要招摇好,若是叫有心人看见,陈彭年一案又该重审了。” 莫忧从帘角缝里往外看,指着一墙青石高墙问:“姐姐,这是哪位大人的府邸?”杜音音看也不看,答道:“这是宰相王曾王大人的府邸。” 王曾?莫忧若有所思,暗暗记在心头。 杜音音见她眉尖含愁,以为她是担忧颜如玉,笑道:“妹妹只管放心便是,我看颜公子额宽面阔,是大福之相。” 莫忧问:“姐姐可知朝廷任何人监考?” 杜音音沉吟道:“朝廷已张榜告示,今年的春闱是集贤殿大学士吕夷简吕相为总主考官,枢密副使夏竦、翰林侍读学士林特为副主考官。” 莫忧蹙眉道:“吕夷简倒是个好官,不过夏竦与林特,实实不敢恭维,我记得《宋史》上评价夏竦说:竦材术过人,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数术,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那林特更是奸邪险伪,皇帝怎么让他二人监考?” 杜音音惊诧的问:“妹妹说的《宋史》是何人所着?” 莫忧大惊失色,自知失言,讪讪道:“幼时一私塾先生作作。” 杜音音更是惊奇:“幼时?妹妹这位先生可不简单。”莫忧支吾而笑言其他。 先帝真宗的国丧刚满,这是幼帝祯登基的第一次春闱,恰巧又赶上是每三年一次的大试,刘太后与幼帝祯为彰显朝廷之求材若渴、将会试科考放在翰林院正殿,吕夷简吕相总考,杏榜公示天下,亦是对天下学子的重视。 轿子离翰林院远远的就停下了,杜音音笑道:“过不去了,前面挤满面了人。”莫忧激动的撩起帘子,果然前方人声攒动,熙熙攘攘,顺着人流往前看是一座气派辉煌的府院,大殿正中悬有一鎏金楠木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翰林院”,字迹苍遒有劲,稳中有逸,气势恢宏。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莫忧感慨,这就是集天下文章于一阁的翰林院。 院前肃立着一排排的宫廷侍卫,将围观的百姓与学子侍童隔在外面,杜音音指着那些侍卫道:“那些,可都是陛下身边的羽林军。” 莫忧仔细看看,见他们身姿挺拔、面色沉峻,果然不同于一般士军,啧啧称赞:“就是汉武帝那时整编而来的羽林军?啧啧,皇帝的禁卫确实非同凡响。”说着,央着要下轿。 杜音音拗她不过,只得领她上了一座临街的烟雨酒楼,要了个临窗的雅间,要了几样点心,两人就依窗而坐,吃着点心,喝着茶水,漫不经心的看着街上往来行人。 揽月居的杜夫人,京城是无人不识,两人一进门,小二就认了出来,抢上来点头哈腰,直到二人坐稳,赶紧送上好酒好茶,又讨好的问,要不要唱小曲的,杜音音以眼色询问莫忧,莫忧摇摇头,见识过揽月居与聚花楼之后,还需要听别的酒楼的曲吗? 杜音音笑问:“你们苏公子可在?” 小二嘻笑道:“苏公子有几日不来了,夫人要是有事,下次苏公子来了,小的就去给您送个信。”敢情这酒楼是苏岭的? 杜音音笑着摆摆手,示意小二退下,小二不敢不听,点头哈腰的离去,仍不忘道:“杜夫人,不是小的自夸,小的这烟雨酒楼的曲虽比不上您那揽月居,却是别有趣味,不瞒您,宝儿姑娘前儿个刚学得一只新曲,实在好听。” 莫忧扁扁嘴,这些个小二,嘴上都是抹了蜜的,说出来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忙挥手让他快走,小二无奈,见赚不得甜头,垂头去了,一边走一边嘴着还哼着句什么不成调的调儿,莫忧听了这调,两眼顿时瞪直了,恍然如在梦中,一脚踢开椅子,飞身冲出去,追上小二,揪住他后襟,喊道:“你,你这曲是谁教的?” 小二猛的受这一惊,耸着肩直眼看着莫忧,惊惶失措的摇头:“我,我,我听宝儿姑娘唱的。” 杜音音从雅间里赶出来,拉过莫忧,责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莫忧松开小二,连连跺脚,推搡着他嚷道:“去,去找宝儿姑娘来,哦,不,我去见宝儿姑娘,快带我去,现在即去。” 小二见她神色混乱,吓得不敢动弹,直愣愣的看着杜音音,好在楼上都是雅间,没坐多少散客,杜音音吩咐小二道:“去请宝儿姑娘来唱曲吧。”说完,不由分说,将莫忧拉回雅间。 莫忧这才放手,却仍是痴痴呆呆,愁一阵笑一阵,杜音音责问:“这样冒失,也不怕撞着心口疼,如何?疼是不疼?” 莫忧傻看着她,笑道:“心不在这里了,怎么还知道疼?”杜音音听了如坠云雾。 宝儿姑娘很快就来了,两人原以为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不想却是个垂髫女童,约七八岁模样,生得弱不禁风、眉目清俊,抱着个大琵琶,掩了大半个身子,低眉顺眼的走过来,先是向两人福了福,细声细气的道声安,然后拘束的在墙角,等着两人点曲。 莫忧从眼光自她进门没再移开,一把拉近身来,捧起她的脸,细细打量,这是张绝对陌生的面孔,娇怯怯的垂着眼睫,带着几分惊涩的不敢看莫忧,莫忧颤了颤唇,轻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宝儿姑娘吃惊的看了眼莫忧,继而甜甜一笑,和唱道:“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茶蘑外烟丝醉软。春香呵,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莫忧颤声问道:“你是谁……” 宝儿好奇的看着她,陪笑道:“奴婢叫宝儿啊。” 莫忧摇摇头,泪水盈泪眼窝:“不要骗我,你到底是谁?” 宝儿见她泫然欲泪,有些惊慌:“奴婢,奴婢就是宝儿啊,你认识奴婢吗?” 莫忧不愿相信:“不可能,这曲是谁教你的?” 宝儿瞪着眼,茫然不知所措,道:“我……我……也不知道。” 莫忧抓住她瘦弱的双肩,泪水倏倏流下,哽咽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怎么学得来的,不要骗我,不要骗我,那人是谁,他是谁?他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宝儿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得目瞪口呆,杜音音看在一旁早已觉得蹊跷,这曲调十分怪异,不象一般的戏班戏曲,轻哄宝儿:“别怕,你就实话实说就是。” 宝儿惶惶然,支吾道:“几天前,有位客人来投宿,就住在后院,夜里我听得他在弹唱,我偷偷学的,因此,并不知那是谁。” 莫忧拭了拭泪痕,起身就往外走,杜音音忙拦住,问:“妹妹想做什么?” 莫忧急道:“我去找掌柜的,说不定他会记得那客人。” 宝儿退到一旁,低声道:“掌柜的这几天都不在。” 莫忧听得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冷在当场,杜音音劝道:“既然知道这里,又如何急在一时,等掌柜的回来了,我再陪你过来便是。”又掏出一绽银子递给宝儿,吩咐她,若是掌柜的回来,就去揽月居送个信。 宝儿虽未见过杜音音,但一听说揽月居,也猜出其身份,很是高兴,连声道谢,杜音音使个眼色让她退去,莫忧却拉住,让她唱下去,宝儿不安的了好一会,才缓过情绪来,搬过椅子靠在墙角,试了试音,素手一拨,自弹自唱起来: “朝飞暮倦,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 没乱里春qing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 想幽梦谁边,和春guang暗流转? 迟延,这衷怀那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身子困乏了,且自隐几面眠……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 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一天台……

第78章 第78章 不期而遇,苏岭浅评蒙正。 陌路相逢,奇主堪配怪仆。 宝儿唱到这里停下来,偷偷的抬眼看莫忧,莫忧听得痴迷,早已泪眼婆娑,见她停下,诧问:“怎么不唱了?” 宝儿小心翼翼的回道:“因是偷学,只学得这么多,后面不会了。” 莫忧轻叹一声,摆手让她退下,扭过头看窗外,轻轻抹去满脸泪水。 经过这个意外的插曲,莫忧的情绪迅速冰冻,软身倚在窗前,垂首低眉,左手执盏,右手把杯,也不出声也无神色,默默的自斟自饮,一连几杯下肚,心头热起来,好在这酒不烈,口感温醇,不至于醉倒,杜音音因知她胸口有伤,夺过酒盏,劝道:“妹妹,可是想念家乡来?” 莫忧眉尖含愁,低叹一声,欲语又止,接过杜音音递过的茶,轻啜一口,轻凉的茶香浸齿滑舌,润入喉嗓,莫忧意识到自己适才的冲动与失态,朝杜音音抱歉的展颜一笑。 杜音音看看窗外日色,道:“快到时辰了,姐姐陪你出去走走,迎接颜公子,如何?” 想到颜如玉,莫忧脸上的愁容明显舒展,她起身,与杜音音携手出去,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位白衣男子大步从对街走过,身材挺拔,气宇不凡,莫忧一怔,正巧那男子侧过脸向烟雨酒楼看过来,正看见莫忧与杜音音并肩走出,四目相对,都怔住了。 苏岭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温暖的笑容洋溢着整个脸庞,他向莫忧点点头,快步走来,莫忧的面孔僵住,直到苏岭在面前。 苏岭先是客气的和杜音音打招呼:“难得杜夫人光临,烟雨酒楼今日承迎贵宾了。” 杜音音咯咯笑道:“苏公子客气了,苏公子这烟雨酒楼朋客盈门,出入的哪一个不是名流鸿儒?” 苏岭抱抱拳,转头看着莫忧,柔声道:“莫姑娘,近日可好?”关切之情,七字尽表。 莫忧欠疚的回视他,点头:“很好,谢苏公子挂念。”声音生涩。 杜音音美目流盼,两人情愫尽收眉梢,笑道:“哟,妹妹,揽月居还有点杂事,姐姐得回去打点一下,妹妹可否在这里稍等片刻,姐姐很快赶来?” 莫忧心里低叹一声,这样的说辞真是无可挑剔,看来杜姐姐是有意避开的,也罢,当日不告而别,自己对苏公子确实欠一个解释,杜姐姐若在,说来不便,犹豫着微微点个头,苏岭已笑着回道:“两位既已来到烟雨酒楼,苏某若不盛意款待,倒是留人口舌,说苏某怠慢两位了,不过,夫人既有要事在身,苏某也不敢强留,改日自当再约陪礼了。” 杜音音笑道:“好说,好说,改日,妾身自当摆宴揽月居,还请苏公子屈尊亲临啊。” 两人又往来客套了一阵,杜音音妙目注视着莫忧,为她轻轻拢了拢额边的头发,袅袅的上了轿远去了。 莫忧叹口气,瞪着苏岭看了片刻,刚要出言道歉,小二迎出来,向苏公子点头躬腰,轻声道:“苏公子,您来了?”苏岭温厚一笑,聪明的小二转身离去。 苏岭笑道:“颜公子快出考场了,咱们去迎接如何?”莫忧想不到他还记挂着颜如玉,很是感谢,当下两人并肩行于街头,两人皆是一身白衣,男的伟岸英挺,女的阿娜窈窕,恍如金童玉女降临凡世,引来不少行人驻步观看。 莫忧想起杜音音的叮嘱,因恐被陈彭年一党认出,要再次连累凌家,不自觉的垂下头,避开众目,苏岭菀儿笑道:“别怕,今儿个除了这翰林院监考的三位,其他官员都进宫了,留下些虾兵蟹将也认不得你。” 被苏岭一语道破心事,莫忧虽有些尴尬,但是很快高兴起来,到京城已时日不短,这却是第一次漫步京师街头,春日的阳光立刻明亮了许多,鸟儿也唱了起来,花儿也艳了起来,莫忧的脸上同样绽开了兴奋的笑容。 苏岭却盯着她,突然问:“莫姑娘似乎身体不适?” 莫忧笑道:“不过昨晚睡得晚些,并无不适。” 苏岭摇摇头,伸手想去抓她手腕,又觉唐突,先询问其意思:“我为你把个脉如何?”莫忧不愿让他知道,笑言拒绝,苏岭无奈,见她对自己虽然笑脸相迎,却总是若即若离,生分得很,也不敢强求,只得劝慰几句“好生保重”之类的话语。 莫忧突然问:“时下对吕夷简怎样评价?” 苏岭微微一愣,笑问:“你想知道什么评价?” 莫忧心道,不过是想知道历史的真实,嘴里却笑道:“怕他为人不正,影响如玉仕途。” 苏岭笑笑,眼神浓深如海,看不出什么怀疑,却也不作问答,只问:“你以为,吕相如何?” 莫忧想了想,道:“只知他是先帝时吕蒙正之侄,为蒙正所荐,赞他有宰相之才,具体的却不清楚了。” 苏岭惊讶的看着她,道:“你既知是蒙正所荐,自然不该担心,蒙正识人,从未错过。” 莫忧笑了,苏岭是个商人,交际覆盖商政各类人物,言词谨慎,怎么会针砭时弊、说当朝左相的坏话?不禁有些怏怏,不再追问,心底细忖,又高兴起来,他连今日众官进宫之事都一清二楚,想必朝中之事也晓得几分,我若要为娘报仇,杀那丁谓,正好从他这里取得信息。 两人一面细碎的聊着,一面走向翰林院,这时,迎面走来三人,衣饰奇异、面容不类,行色匆匆,一阵风似的径直从两人身边走过去,不过却是看得清楚,当中一少年,不过弱冠年纪,身材瘦弱,面色腊黄,目无精神,恍如重病未愈,一身火红的衣衫,颜色亮丽、阳光下闪闪耀眼,象是一团火焰热情的跳跃,却极不合身,明显宽大许多,好象一件高大男人衣裳穿在一个娇小女子身上,看起来十有趣,偏生这小少年毫不以为然,鼻孔朝天,双手背负,走得趾高气扬。 在他左侧的是个三旬出头的白面书生,净面无须,乍一看生得倒是清秀,再一眼就能看出,他那鼻子出奇的高,这倒也罢了,偏生又穿一身黑衣短襟衣裳,腰后挂着一柄短刀,不过尺许,银色的刀鞘上嵌满宝石,这分明是夜行打扮,他却这样大白日的穿着招摇过市。 红衣少年右侧的老太婆,看年纪约有七旬左右,满脸布满皱纹,几乎找不着眼睛,却又不知抹了多少胭粉,硬生生是将一张山川深堑的老脸抹成平原,若是抹得均匀倒也罢了,可是又分明能让旁人看得出原本的高低起伏,再配以胭脂,红白相间,比较那戏台上的丑角相差无几,若仅是如此,也不说什么了,灰白斑驳的头发上又插了朵水灵灵的大红花,瞧着象是刚摘下不久的,身上再穿件桃红色的长裾裙、嫩黄色的窄身上衣,胸口用金丝绣了各式花样,远远的看去,还以为是二八年华的俏姑娘。 三人一露面,路上行人的目光立刻从莫、苏二人转移过去,初是惊呆不语,待他们走远了,这才议论纷纷、窃笑不止。 莫忧也忍不住笑出来,再回头去想看一眼,正遇上那红衣少年也回头,对上莫忧的视线,那红衣少年冷冷的哼一声,掉转头,继续大踏步的往前走,他右侧的那位“美貌”老太婆却娇声道:“少主,因何不高兴?可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着你了?” 红衣少年哼道:“老太婆,用你管!” 老太婆转过身回望,莫忧虽已回身前行,老太婆还是敏锐的觉出就是此人惹得红衣少年不高兴,指着她问:“可是那着白衣的小妞?老身我帮你出气。”也不待红衣少年回话,一阵风似的卷到莫、苏二人面前,叉腰而立。 一阵浓香扑鼻,莫忧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老太婆怒道:“好啊,小丫头,竟敢嘲笑老身么?”莫忧也觉得自己当着对方的面打喷嚏确是不敬,笑道:“不敢,前辈息怒。” 老太婆吃吃一笑,道:“老身这香浓郁迷人,你这小丫头这样生涩,闻不得也是正常,不过,你让我们少主不高兴了,老身可饶不得你。” 苏岭揽过莫忧,将她护在身后,笑对老太婆道:“前辈,请你们少主过来说说,他怎么就不高兴了,若是确认理由充足,在下不妨陪个不是。” 老太婆将苏岭上下打量,嗤道:“啧,长得真个俊俏,你是这小妞的丈夫吗?” 莫忧大窘,忙要挣开苏岭,不料被他搂得极紧,若是用力,胸口隐隐作痛,只得胀红着脸,苏岭笑道:“前辈千里而来京师,想必有要事在身,何必因这点小事耽搁了行程?” 老太婆惊讶的看着苏岭,喝道:“你这年轻人,难道认得老身不成?” 苏岭温笑道:“花婆婆虽远居关外,盛名却早已传遍中原。” 老太婆拍掌笑道:“不错,不错,想我花婆婆的美名,岂有天下人不知之理?你这后生很是知趣,老身听得很高兴,哈哈,很是喜欢。” 花婆婆笑得正欢,却听红衣少年在不处远也是叉腰吼道:“老太婆,你笑什么笑!你看你那脑袋上,头发都快掉光了,还顶着一朵大红花,任是个人都能猜出来,有什么可笑的。” 听得少主一顿挖苦,花婆婆的脸耷了下来,这么一笑一苦,脸上的粉开始松动,出现一道道的裂纹,煞是可笑,见她沉着脸,指着莫忧道:“你,瞧见没有,我家少主很不高兴了,你去给我家少主陪个不是。”

第79章 第79章 两仆斗嘴,花婆婆奚落八不中。 苏岭笑解,红衣少身属无尘门。 莫忧心想,臭美老太婆,你还惹得本姑娘不高兴呢,还不磕个响头让本姑娘高兴高兴,不过转念一看,从苏岭的话看来,这个花婆婆应该好生了得,他们三人,人多势众,若是惹得动手,自己胸口有伤,苏岭一人恐不是对手,又要连累于他,再者如玉快要出来,若是见自己当街打斗,定会生气,当下忍了气,不作声。 一直未说话的高鼻子书生,不耐烦的嚷道:“花婆婆,走罢,走罢,你看你一把年纪了,和一个小丫头较什么劲,羞也不羞。” 花婆婆挺胸骂道:“死秀才,你倒是不羞,你也不看看前面那大院子是什么地方?翰林院啊,你天天唧唧歪歪,怎么不进去写个什么诗词歌赋,中个状元做个官!” 高鼻子书生的一张白脸霎时变成红脸,他气呼呼的指着花婆婆,嘴里却只是轻哼两声,道:“做官有甚好的?秀才我不稀罕。” 花婆婆嘲笑道:“死秀才,没本事就别装,谁人不知你连考八次也没中个举,若不是主子救了你,多少年前你就投河自尽了,嘿嘿,说不准,换世为人还能再中个秀才。” 这话尖酸刻薄之极,饶是高鼻子书生好性情,也是勃然大怒,额角青筋鼓起,气出如牛,双目喷火逼向花婆婆,眼见就要一场恶战,苏岭搂着莫忧慢慢的后退,那红衣少年却视而不见,一脸淡薄的扫过两人,也不吭声,竟有些看热闹的样子。 街上的行人也都纷纷避开,天子脚下的百姓,见识也广,见多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不再惊恐的逃窜与哟喝,只是很知趣的腾出个场地来给他们。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高鼻子书生突然吸了吸他的高鼻子,连打了三个喷嚏,闷声道:“黄土都埋到脖子的人了,还把一张老脸抹得象猴屁股,也不怕阎王爷被你吓死。” 人群中传来低声的哄笑声,花婆婆闻声环视,众人吓得立时敛声,莫忧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不想惹事生非,慌忙转过头,把脸埋在苏岭怀里,偷偷的笑。 花婆婆离得近,从她微微抽动的双肩自然看出她在取笑自己,刚要大怒,红衣少年跺脚道:“老太婆,你走是不走?” 花婆婆嘿嘿笑道:“少主,你过来,你过来瞧瞧,这里有个俊俏小子。”说着,肆无忌惮的瞟向苏岭。 苏岭因莫忧奖头揉在胸前,心里怦怦直跳,亦低头痴看,虽听得花婆婆出言轻薄,也知她素有老不正经的声名,懒得搭理,红衣少年哼道:“有什么可看的,中原的男子,都是面团捏的,生得都象个绣花枕头。” 他这话说得实在可笑,分明他自己纤弱如女子,穿着艳丽,声音细脆,反而说人家的不是,苏岭一直背对着他,听了也不禁好笑,扭头去看,嘴角捌过一丝嘲弄,红衣少年犹自扁嘴哼唧,见苏岭看自己,瞪眼凶道:“你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好看的吗?” 苏岭温厚的一笑,不再看他,搂着莫忧就走,花婆婆拦住道:“别走,还没向我家少主道歉,就敢走吗?” 苏岭淡笑问:“为何要道歉?” 花婆婆道:“没见我家少主不高兴?我家少主不喜欢别人看,这丫头偷看我家少主,就该道歉。” 莫忧刚要说话,苏岭搂紧了她制止,道:“你们身饰奇特光丽,行于大街之上,怎么能不让别人看?若是不想被人看,就好生呆在关外,千里荒漠,想找个人看,都找不着。” 花婆婆一愣,红衣少年突然提着长裙子跑过来,冲着苏岭大喝道:“本少爷喜欢在哪就在哪,喜欢高兴就高兴,喜欢不高兴就不高兴!” 莫忧见他这架势,顿时生怒,一把挣开苏岭,待要指着红衣少年喝叱,苏岭将她拉住,温言道:“何必生气伤了身子?咱们走吧。”淡扫了红衣少年,举步往前。 红衣少年圆瞪着莫忧,捌嘴问:“你这女子,你们是什么关系?” 莫忧见他很没礼貌,也懒得理他,亦狠狠的回瞪他,忽然脸色一变,妍然笑道:“他是我夫君,如何?”说着,挑衅的斜睨着他。 苏岭脸色一僵,很快满面笑容,柔情洋溢,莫忧已扭过头拉着他就走。 花婆婆还要拦阻,红衣少年忽的扭身掉头跑了,花婆婆惊得嘴张得老大,也一扭一扭的追去,路过高鼻子书生身边,还不忘笑骂:“秀才,你又不急着去赶考,就快随老身去少主啊,还愣着做什么。” 高鼻子书生无奈的摇摇头,口里念叨着“书生系宝刀,路过翰林院……”快步随后追去。 莫忧见他们走远,扑哧笑出来,向苏岭歉道:“刚才言语莽撞,实在失礼,苏公子见笑了。” 苏岭温柔的笑视,道:“荣幸至极。” 莫忧忙避开他的目光,问:“刚才那花婆婆是什么人物?” 苏岭道:“花婆婆姓花,又因为爱花爱美,头上常年别有一支花,江湖戏称花婆婆,她素来在西疆一带,极少入关。” 莫忧又问那书生是谁,苏岭答:“人称八不中秀才,因他八次考举都落榜而得名,这事实在有趣,也是江湖中一大笑谈,据闻八不中秀才幼时有神童之称,聪明伶俐,不过束发年纪就中秀才,家中父母对他寄以厚望,不料此后连考八次都未中举,每每回家皆被乡邻嘲笑,父母亦恼恨交织,双双离世,八不中秀才心头大创,将家中物什付于一炬,然后投江自尽……乡邻听说后,报官打捞,三天三夜未见尸体,人们逐渐淡忘此事,几年后,江湖上出现一个八不中秀才,人们始知他被人所救,弃文从武了。” 莫忧道:“果然有趣,花婆婆和八不中秀才都称那红衣少年为少主,从花婆婆的话中,八不中秀才当年是被他们门主所救,你可知他们是什么门派?” 苏岭摇头道:“江湖门派素来五花八门,不过花婆婆和八不中秀才都是性格怪桀之人,愿意甘心臣服,不难猜出,大约是无尘门了。” 无尘门?莫忧低声念叨,赞道:“这名字很是不错,不知他们门主是什么人物?想必也是出尘绝伦之人了。” 苏岭笑道:“这个无尘门多年来只在关外活动,门人怪异,亦正亦邪,难以揣摩,不过并未听说有关他们残暴的消息,至于他们门主,江湖上虽然传言纷纷,猜测颇多,到底谁也没见过。” 莫忧很是好奇这个神秘的门派,有心想多打探些消息,恰在此时,翰林院内钟声敲响,清脆悦耳,回荡在空气中久久不绝,街上行人立刻停止对离去的怪异三人的嘲笑,面上严肃恭敬,齐齐的奔向翰林院,莫、苏二人相视一笑,也快步走去。 考生们三五成群的走出来,神色各异,有眉飞色舞者,有愁眉紧锁者,有含笑不语者,有唉声连连者,莫忧顾不得这些,伸直了脖子往里看,翘首等着许久,方见颜如玉与一位锦袍少年并肩而出,低声说笑,快到门口时,两人停下脚步,那锦袍少年向颜如玉拱了拱手,又折返进院,隐入花屏,颜如玉一步踱步而出。 颜如玉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白衣如雪的苏岭与莫忧,面色带喜,快步迎上,向苏岭揖道:“苏兄,劳你等候。”苏岭笑道:“客气了,看如玉面色喜悦,想必今科大捷?” 颜如玉腩了脸,摆手道:“哪里,哪里。”转向莫忧:“姐姐身负重伤,如何出门了?” 苏岭惊痛的看着莫忧,黯然不语,果然是受了伤,却不愿告知。 莫忧颇为歉意的看了眼苏岭,笑道:“已无大碍了,如玉,不必这样惊慌。” 颜如玉笑道:“如此就好了,昨日姐姐的样子,可真是吓人,若非杜夫人及时赶到,我,我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苏岭脸色愈发难看,莫忧忙制止道:“如玉,昨日之事已然过去,日后,不提了。苏公子赶来迎接你,怎好让人家听这些?” 颜如玉恍然,笑道:“姐姐不知,苏兄一早就在这里,送我入的考场。”莫忧始知苏岭原来早就来了,有心道谢,又觉不妥,虽低着头,仍可感到两道温暖的目光照在自己周身,将感谢之言吞入腹中。 到傍晚之时,苏岭派人送来名贵药材,莫忧婉言致谢,着人原样奉回。

第80章 第80章 憨师姐奈不得小师妹。 俏少主求救于陌路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且先放下莫忧回揽月居好生静养,说一说翰林院门口偶遇的红衣少年与奇异两仆:花婆婆和八不中秀才。 话说红衣少年冷哼一声,扭身疾行,一身的恼然与怏怏,步行飞快,花婆婆与八不中秀才紧随其后,嘿嘿陪笑,红衣少年只是不理,路人行人探首观看,窃窃笑语,穿过闹市区,来到偏巷重檐之地,红衣少年突然顿住脚步,猛的转过身,怒目相视,直将花婆婆与八不中秀才吓了一跳,两人陪笑道:“少主还是生气,属下就再回来把那一对男女抓过来,各打四十大板,让少主出个气,少主以为如何?” 红衣少年双手插腰,银牙挫咬,秀目喷火,切切的骂道:“你二人好生烦人,毫不给本少爷争脸,尽是丢脸。”说着,纤瘦的手指指指花婆婆,又指指八不中秀才,道:“你看看你,花都蔫成什么样了,花瓣都快掉光了,也不知道换一朵,羞也不羞?还有你,你看看,书生不书生,武士不武士,打扮穿着不伦不类,毫无整齐模样!哼,你们俩跟在本少爷身后,实在是丢尽本少爷的脸。”说罢,大步要走。 花婆婆与八不中秀才受她这顿奚落,苦着脸相视无语,唯有挤眉弄眼,轻叹一声,又跟在后面,红衣少年扭头回身,嚷道:“你们俩别跟着我了。” 花婆婆陪笑道:“少主,你偷偷下山,本来就违了门规,若是再惹出什么事……”她见红衣少年眉峰高挑,忙改了口,“若是被人欺侮,可如何是好?属下要跟得紧紧的,一步也不落。” 红衣少年恨恨的朝她一瞪眼,撇嘴道:“我违了门规,你也一样,你眼看着我下山,也没有向师叔禀报,还随我一起下山了,哼,你们俩,也免不了处罚。” 花婆婆与八不中秀才齐声苦叫:“属下是怕少主走丢了,才急急忙忙跟着下山的。” 红衣少年嘻嘻一笑,翻着白眼道:“那好吧,你们俩别跟着我了,要不然,我回山以后就告诉师父,说是你们拐骗我下山的。” 花婆婆与八不中秀才顿时傻眼,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红衣少年趁机脚下一滑,就溜出丈余,回头向两人眨眼一笑,掩嘴偷笑,就要纵身跃起,逃之夭夭,蓦然脸色一变,嘴角扁翘,怏怏的垂下头,跺脚自嗔。 迎面一人,淡黄衫子,轻衣快步,晃眼已到红衣少年眼前,亦惊亦喜,纵宠一笑,故作责备,道:“璇师妹,你女扮男装,偷偷下山,师父有令,让我立刻带你回去。” 花婆婆与八不中秀才见了黄衫女子,又惭又惊,双双上前,抱拳道:“兰瑛姑娘,你来得正好,少主……” 区兰瑛一见她们那逼苦脸模样,就知道一定是被石璇师妹欺侮了,心中轻笑,面上却很是严肃,道:“花婆婆,八不中,幸好你们俩也跟着,师父有令,让你们立刻回山。” 两人齐声道:“遵门主令。” 区兰瑛温言而笑,伸手去携红衣少年石璇,石璇刚刚才下山,就被花婆婆和八不中秀才跟上,初至京城,又被师姐逮个正着,好不扫兴,怎么肯依言回山,忙撒娇央求:“兰瑛师姐,我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不如你陪我玩玩,回山以后,我保证专心习武,绝不乱跑,你要帮我向师父求情啊。” 区兰瑛摇头道:“这事我可不能答应你,师父有令,让我找到你立刻带回山,一刻也不能耽搁。” 石璇嘻笑道:“你就对师父说,你没有找到我,不就行了?” 区兰瑛坚决的沉下脸,道:“不行!我怎么可以欺骗师父!璇师妹,快随我回去,否则,师父生气了,姐师可帮不了你。” 石璇撇撇嘴,道:“师父是从来不会生气的。”说着,突然伸手向区兰瑛背后一指,奇道:“咦,师姐,你看谁来了?” 区兰瑛心眼诚实,信以为真,果然回头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除了花婆婆和八不中秀才两人无辜的表情,别无他人,心知上当,再掉头来石璇,已在丈外,暗叹一声,立刻弹身追去,石璇生性懒惰贪玩,学的本事远不如师姐,眨眼之间又被区兰瑛拦劫,只得唬着脸,直吐舌头。 区兰瑛对这个调皮捣蛋的师妹也很无奈,软声劝说,拉她起行,石璇只是扭身不愿、扮得楚楚可怜,忽见巷子口远远的走来一人,红衣少年儒衫、头巾飘然,似是不俗,石璇眼珠一转,大喊道:“哎呀,这位大哥,快来快来!” 那蓝衣人略略一怔,也不答话也不惊奇,仍是不紧不慢的迎面走来,路过花婆婆和八不中秀才身边,微显惊异,到了跟前,才笑意融融的问石璇:“请问,小哥是在叫在下么?” 石璇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大哥救命啊,他们要把我抓回去做苦役啊。”说完,泥鳅似的一滑,竟挣开区兰瑛闪身躲在蓝衣人的身后,大眼眨闪朝区兰瑛扮鬼脸。 蓝衣人笑容满面,轻轻呵笑两声,探询的看着区兰瑛。 区兰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蓝衣人是什么身份,抱拳道:“见阁下见笑了,这是我……小弟,来,璇儿,别胡闹了。” 石璇佯哭道:“唉呀,大哥啊,你可别信啊,你看我身子骨这么弱,哪里经得起折磨?我要是被她抓回去,只怕没两天就累死了,大哥快带我走。” 区兰瑛见师妹越说越不象话,已有不悦,但她一向疼爱这个师妹,不愿硬声斥责,但也沉下脸来,道:“璇儿,休要再闹了,快随我回去。”又向蓝衣人抱拳道,“小弟年幼,多有得罪。”说完,竟伸手去拉石璇。 石璇却咯咯一笑,突然将蓝衣人往前一推,自己趁机跃出,蹬蹬蹬连跑几步,已蹿出好玩,区兰瑛错身躲开,去追石璇,却被蓝衣人笑颜拦住,道:“这位姑娘光天化日之下抢那小后生做苦役,就不敢王法么?” 区兰瑛气恼不行,向花婆婆和八不中秀才使个眼色,两人早已追石璇而去,区兰瑛不愿与蓝衣人多纠缠,匆匆数语欠意,也飞步追去,巷口行人渐多,哪里还有石璇的影子,惟有气得跺脚摇头。 大考过后的颜如玉,神采飞扬,整日里面带笑容,时而捧书临窗而读,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时而对月吟哦赋词舒怀;莫忧看他兴致饱满,知道他定然是胸有成竹,心中巨石落地,陪着他高兴,拉着他上街,为他裁了几件上好的绸缎衣裳,又置办了文房四宝,宁国府的宣纸、徽州的墨,湖州府治的笔毫、端州的砚,颜如玉瞧着把玩半天,喜得合不拢嘴。 杜音音也在揽月居大摆宴席,为他庆贺,项公子也赶来入席,席间两人谈笑风生、执手而饮,好不欢畅,莫忧见这位项公子虽为读书之人,倒也性情爽快,低声叮嘱如玉莫要贪杯就悄然离席。 夜黑风高,莫忧轻身飘然出了揽月居,凭据记忆直奔王曾的相府,同是相府,与丁府相比,王府显得有些简寒,大门紧闭,唯有两只灯笼高高挂起。 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人,生于太宗太平兴国三年,真宗咸平五年乡试,会试、廷试皆第一,连夺三元,成为北宋第二十七名状元。大中祥符九年正月,升任参知政事即副相,天禧元年因得罪权贵而罢相,出知应天府。真宗驾崩、仁宗即位后,章献刘太后听政,乾兴元年七月再次拜相。 莫忧提气跃入墙内,园内花草疏枝雅趣,丫环婢仆甚少,偶有一人廊上走动,因此莫忧很是顺利的穿梭其中,跟上两个端着茶盘的小丫头,听一个小丫头说:“快些走罢,老爷要渴着了。”另一个丫头接言道:“国事繁忙,老爷忙得今儿个晚上又没吃饭。” 莫忧听了心中一暖,看来史言不假,这个王曾确是国之栋梁、社稷良才,得他在朝,不怕丁谓不除。 悄悄跟在后面,果然两个小丫头进了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将茶放下,又退了出去,莫忧见她二人走得远了,紧步上阶,轻轻推门。 案前坐着一位布衣老者,削瘦面孔,灰白须发,正埋首书案之中,门被推开,也未抬头,淡淡的说了句“你们去退下吧,这里不用侍候”,不再出言。 莫忧合上门,直步上前,单膝跪地,肃然望着他。 王曾从书堆中抬起头,见案前跪着一位陌生的白衣女子,惊起离座,问:“姑娘是什么人?怎么深夜跑到老夫书房来?” 莫忧肃言道:“小女子负冤而来,求大人做主。”

第81章 第81章 夜访王曾呈诉帛。 潜探轩园寻玉环。 王曾闻言沉面,转过书案扶起莫忧,赐座,道:“姑娘若有冤屈,为什么不去府衙击鼓鸣冤?” 莫忧沉声答道:“小女子状告之人,开封府做不了主。” 王曾眼角一颤,眼中闪过一抹深意,道:“姑娘深夜来访,想必是重大冤情,既然信得过老夫,不妨直言。” 莫忧从怀中取出一叠卷帛,双手递给王曾,王曾亦双手接过,凝神读罢,锁眉敛目,踱步回案,沉坐不语。 莫忧打量他的神色,颇显为难,起身道:“大人若是难做,小女子收回诉帛便是。” 油灯扑腾一闪,映过王曾凝重的脸,王曾摆手道:“姑娘不必激动,只因为卷帛之中所述之事、所指之人非同一般,且涉案甚广,老夫不能轻信,还要一一查证才好。” 莫忧问:“大人准备如何查证?” 王曾捋须道:“卷帛中所记之事皆为十数年前旧事,早在先帝之时,莱国公即远徙雷州,而晋国公高位中书门下平章事,若要查证,还须从长计议。” 莫忧冷笑道:“哼,莱国公远徙雷州,晋国公高位内阁,一正一邪地位悬殊,大人与那丁谓同朝为相,他为正,你为副,岂有下属翻查上司的旧案?看来史言误人,小女人找错人了。”说罢,身形一晃,已夺回王曾手中卷帛,后退一步,冷嗤道,“小女子祝王大人官途亨畅、当年未须料理和羹事,且向百花头上开之志,今日尽得矣。”扭身拉门。 “住!”王曾负手肃目而视,阔步走来,道,“江湖中人皆性情豪爽、恩仇分明,老夫亦能体谅,姑娘既然能出入本府自如,自是身手不凡,若要做红线隐娘,如取开封府陈大人性命一般,晋国公府也拦不住姑娘去留,但是难得姑娘深明大义,愿将仇恨托付老夫,又怎么能这样暴燥?” 莫忧一怔,王曾又道:“姑娘是个聪明人,岂不知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晋国公权倾朝野、卷帛之述涉案多人,老夫有心相助,也不能尽信一卷所述,这样事关重大,岂能偏信、轻信?” 一席话令莫忧汗颜,折回躬身行礼道:“小女子莽撞,失礼之处,还请大人不记。” 王曾温和捋须而笑,与莫忧对坐,莫忧再次恭恭敬敬递过卷帛,王曾笑而接过,细看一遍,问:“敢问姑娘与莱国公是何关系?” 莫忧一怔,自己与寇准寇大人是何关系?临行前田婆婆交付给的这封卷帛,自己也曾细看过,内容所述都是罗列丁谓为官不正、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残害忠良之罪状,其中着重讲到莱国公寇准被丁谓诬陷,被罢相远徙之事,其余关系并非说明,就连母亲与田婆婆是寇准的什么人都只字未提,十年来,田婆婆也从未说起,这时又如何回答? 王曾见莫忧怔然不语,料她不便明说,颌首笑道:“罢,姑娘既然不愿说,老夫也不多问,姑娘还有何卷外之事要交待?” 莫忧起身道:“史家有言,大人端厚持重、进止有礼,直言为国、旌贤盖世,望大人以史评为律,伸是非曲直,抑邪扶正。” 王曾大惊:“姑娘言重了,曾只问凭心行事,为君分忧,并不敢求史家重言,这些话从何而来?” 莫忧笑道:“滚滚红尘,千秋人事,史书皆有记载,是非功过、贤奸忠佞,百姓自有评说,呵呵,大人乃大宋一良相,千古一贤臣,后世引为美谈。” 王曾脸已变色,深沉直视莫忧,良久,温然一笑,并不作答。 莫忧拱拱手,准备离去,忽又想起一事,问:“大人可认识田婆婆?” 王曾略一沉吟,摇头道:“并未听说过。” 莫忧有些失望,想了想,道:“此卷帛是田婆婆嘱咐小女子务必亲手交付大人之手,大人虽不认识田婆婆,但是可见田婆婆对大人十分敬佩信任。” 王曾缓缓点头,道:“若查得事实,老夫自当还天下公道,亦还莱国公公理。” 莫忧展颜一笑,长鞠一躬,开门隐入夜色之中。 离开王府,莫忧放下一件心事,漫步街头,细细琢磨田婆婆与寇准的关系,似有思绪,却总也抓不住要领,心中索然,突然见前方一处勾栏灯火通明,隐约可见楼内莺歌燕舞、灯红酒绿,不觉停住脚步,这时一名嫖客醉醺醺的从楼里走出来,左搂右抱,神色猥琐、口吐污秽之言。 莫忧想起唐采华,眼光一流,转身奔采华轩而去,轻车熟路,莫忧如飞燕穿梁,一个腾身已越过高墙落入花径。 纵然已是深夜,采华轩轻歌娇媚、彩灯迷离,百花如海、翠树如洋,五色娟纱绕碧枝、白玉石壁雕牡丹,如当日寿宴布置得同样奢华妖娆,看来采华轩是日日旌歌、夜夜筳宴。 莫忧凭借记忆顺着石径一路到莲衣湖,一面防人发觉,一面仔细查看石缝草丛,直到湖前也无收获,只得放弃寻常,忙隐身石后,原来湖中一艘豪华游船,船上彩绸轻扬、宫灯如醉,数名舞女柳肢摆动,款款起舞,另有歌妓,抱琵琶而唱,当中一宴,两人对座,各抱一美人儿,饮酒作乐,边上有一人,恭敬侍立。 莫忧认出那对坐的两人中,其中一人就是唐采华,另一人已是半百老者,衣着甚是华贵,面孔却是生陌得很,那边上侍立之人就是叶策,莫忧心中骂道:纨绔子弟,恁会享受人生,光有歌舞欣赏不知足,还美人在怀、美酒在腹,我看那少年皇帝也未必有这样的好待遇。 正恨恨的想着,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一个小丫头提着灯笼走过来,莫忧想,我找了一路也未见影子,这园子多少丫环侍婢往来打扫游玩,又隔了这么多天,纵然遗落在此,亦早都被人拾去,不如拿她来问问,突然滑过身去,捂住那丫头的嘴,将她拖到石头后,低声喝道:“我问你,这几天,你们有没有在这石径附近拾到过玉环?” 小丫头惊得瑟瑟而抖,圆瞪着眼看莫忧,莫忧小心的松开她的嘴,再次喝问:“快说,有没有拾到?”小丫头慌忙摇头,莫忧好不失望,虽不全信,也无可奈何,心想,不如威胁她几句,放了罢了,小丫头却突然认出莫忧就是当日救走唐伶之人,吓得失声惊叫,莫忧也唬了一跳,忙一掌拍在她后颈将她击晕,好不恼然。 小丫头这一叫却惊动了船上的叶策,他严肃警觉的转过头,向着这边喝道:“何人大声喧哗!”莫忧自知势单力薄,不愿被他发觉,小心的将小丫头拖到阴影下,自己也转入石后,不料百密一疏,巨石前侧高悬一盏绢灯,从叶策的角度看过来,正好看见一条人影半隐在石后,心中一警,低声向唐采华说了句什么,纵身踏水而来。 自从上次寿宴,皇帝落水而无人施救,叶策亦得铺木架桥,唐采华便听取了郭管事的意见,在水下隔距立桩,桩上定有莲叶为号,游船见莲叶而绕,既安全又可观,一举两得。 叶策踏莲叶如飞而上岸,直奔石前,喝道:“朋友既然来到采华轩,又怎么藏身石后,不敢现身?” 莫忧步出巨石,咯咯笑道:“叶策,你不但耳朵灵,眼睛也挺亮的嘛。” 叶策见是莫忧,颇为惊讶:“莫姑娘,你竟然敢送上门来,实在出乎叶某意料。” 莫忧笑道:“象我这样不怕死的人,也一样有仇必报的,你们上次手段卑鄙,十余人围攻我,还以文弱书生为要挟,实在不要脸,我既然没有死,自然要来报仇的。” 叶策听她提起上次相国寺劫道之事,脸上也颇有些挂不住,好在灯光昏暗,看不真切面部表情,他微别过脸,冷哼一声,道:“报仇?莫姑娘认为今儿个能报得了仇?你既然进了采华轩,就该知道这里已布下天罗地网,原本是等着唐伶来,想不到却等来了你。” 莫忧笑道:“好得很,唐伶你是等不到的,就让我来为唐伶破你这天罗地网吧。” 叶策以指入嘴,发出一声清锐的啸声,如一支响箭划过夜空,啸声落时,人影如蝙蝠群起,黑影从四面八方扑涌而来,层层推进,很快将一方花园围住,灯笼下、鲜花旁、翠丛中、石径上,唐家堡的黑衣高手手执“亲血”,冷面伫立,等候叶策的命令。 莫忧的手心渗出汗水,这确是自己没有料想到的天罗地网,看来唐家堡是意在将唐伶置于死地,用这样的包围来对付一个小女子,实在失之光明磊落。 莲衣湖上华船缓行,轻歌曼舞、美酒美人,唐采华与那华服老者仿佛不知这岸上杀气弥漫,照旧饮酒谈笑。 莫忧遥遥的望着船中的老者,突然明白,他一定是林特,这座采华轩原名采云轩,就是林特的私墅。唐采华年轻狂放,当日众高官英雄来贺寿,他皆未放在眼里,唯有林特,才能得他低头陪座。 叶策扫视了一眼四周,问:“莫姑娘,若是说出唐伶下落,或许,叶策可免你一死。” 莫忧将手悄悄藏在身后,用衣裳拭了拭手心的汗水,笑道:“叶总管,你太小看莫忧了,万箭穿心的滋味,我莫忧可以尝尝,出卖康伶,则绝对不可能。” 叶策默看她片刻,叹道:“莫姑娘待人信义,叶某由衷敬佩,不过唐伶是唐家堡的逃犯,非死不可,叶某受命杀她,莫忧非要护她,就是与唐家堡作对了,叶某救你不得。” 莫忧面色严峻,心道,叶策,你本良心不坏,不过可惜成了唐家堡的狗,更可惜的是跟了唐采华这样连狗都不如的主子,不过话未出口,只轻叹一声,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冷若寒冰的清笑:“叶策,放了莫忧,唐伶的命给你就是。”

第82章 第82章 莫忧大意被围攻。 唐伶自愿入罗网。 莫忧闻声大震,回身一看,只见唐伶一身紧衣装束、发长高束、手提一柄铁剑,双目如电、大步走来,一身逼人的杀气,竟使围束的黑衣人主动让开一条道。 唐伶的自投罗网,令叶策很是吃惊,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滑身退后,略一颌首,众“亲血”迅速将两人围在中间。 莫忧气道:“唐伶,你疯了吗?” 唐伶恼恨的瞪着莫忧,冷声道:“莫忧,你才疯了!你想死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剑杀了你就是,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却不告诉我?你以为你代我死我我会感激你吗?我不会!我会恨你!因为你没有把我当成朋友!因为你抛弃了我!” 唐伶大声的怒斥,情绪十分激动,以至于声音有些沙哑和颤抖,她大步来到莫忧面前,一把揪住莫忧的衣领,恶狠狠的直视着她,嚷道:“莫忧!我恨你!你明明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然后突然抱住她,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莫忧的肩上。 莫忧的心被她剧烈的撞击着,她亦伸开手臂紧紧拥住她,泪眼模糊,唐伶,莫忧今生得你为友,夫复何求? 莫忧抚着她的背,抱歉的道:“对不起,我本不想死的,没想到被发现了……” 唐伶道:“我知道,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她淡扫一眼四周的“亲血”,低声歉道,“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来找你丢的东西的,那天,如果不是因为救我,你就不会丢失它,你虽然从没说过是什么,但是我猜得到,它对你来说,很重要。” 莫忧拍拍她的肩,淡然道:“嗯,它是我娘留给我的。”转而笑道,“无妨,看今儿这架势,找没找到也不重要了。” 两人对视,良久而笑,并肩而立。 夜色中,叶策面孔僵硬,但是眼睛里分明闪动着某种东西,道:“莫姑娘,你走吧。” 莫忧轻蔑的看着他,笑道:“让我走,唐伶留下,是吗?” 叶策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唐伶必须死。” 莫忧亦冷冷的回视着他,坚定的回道:“莫忧与唐伶同生死。” 唐伶喝道:“莫忧,我用不着你陪我死,你快走。” 莫忧面色一沉,道:“唐伶,你要陷我于不义么?”唐伶迟疑不语,莲衣湖上的豪华彩船慢慢的靠岸,唐采华在船头,大声喊道:“叶策,她们俩,都得死!不许放走一个!” 叶策脸上很难看,不过他很是恭敬的回过身向唐采华行礼道:“是,属下领命。” 莫忧笑道:“瞧,我这命还必须留这儿了,唐伶,做好准备了吗?” 唐伶的大眼中流动了光彩,一闪一闪犹如夜空中的星辰,璀灿夺目,她递过手中的剑:“你拿着。”莫忧推回去,摇头笑道:“我不善使剑,还是你拿着。” 唐伶眼中浮起一层悲色,微叹一口气,道:“莫忧,来生……” 莫忧拍拍她的肩,温情一笑,眉眼生辉,嘘道:“记住,我们要活着,尽力活着。” 两人相视一笑,突然同时拔身而起,分别扑向两个黑衣人,动作之快,势如闪电,在场数十人默观两人惺惺相惜,却未料想会突然出手,唐伶的剑光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冷厉的寒光,短光过后,鲜血喷洒,一颗人头随剑光滚落,莫忧就势矮身,在唐伶的掩护之下,揉身进退之间,已将死者的“亲血”夺在手中。 握住“亲血”窄窄的剑柄,剑身幽蓝的荧光在眼前流动,象幽灵与魔鬼,蛊惑着持剑人,莫忧有些兴奋,轻咬下唇,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一边回想林中学剑的情景,一边出招。 被抢去先机的唐家堡杀手很快回过神来,层层涌上,叶策刀横胸前,在圈外冷眼观战,幽冷的剑光在夜色下划动、错乱成地狱的面孔,莫忧与唐伶背靠背,紧密相依,圈子越来越窄,死亡的气息也就越来越重,两个花样年华的少女俏脸紧绷,一边与死亡博斗,一边迎接死亡。 唐采华与那锦衣老者林特已步下船来,依旧左偎右搂的并肩而行,惬意的欣赏着不远处的生死相博,灯笼桔黄色的光线映出莫忧与唐伶冰冷的脸庞,林特捋须颌首,眼角微微上翘,干得好! 莫忧突然低喝一声“走!”抓住唐伶,纵身跃起,踩在树枝,踏落一只八角灯笼,叶策见状已拔身腾空,如大鹏展翅,扑啦啦的扑过来,钢刀横空劈出,唐伶闻刀风疾来,抱住莫忧就后退,钢刀从两人腰前寸许划过,逃出虎口,却因冒失后退,一脚踏空,往后栽下树来,几柄“亲血”从后背迎上,莫忧冷汗渗透衣裳,猛的提一口气,反手提着唐伶直往上窜,喝道:“抓住树枝!” 唐伶伸手去攀,眼角余光却见莫忧背后寒光凛凛,遂放弃攀枝,转身下俯,一剑削向,对上“亲血”,“铮”的一声响,唐伶的剑被崩出一道缺豁,“亲血”虽退,唐伶也坠落在地,黑衣人群涌而上。 莫忧紧贴在她身后,虽不懂剑招,但因倚仗“亲血”之毒,横扫一片,倒也能唬住几个,莫忧抓住唐伶就跑“不要恋战,随时准备跑”。 莫、唐二人以死相拼,凭借身形灵敏轻巧,短时间内,黑衣人也奈何不得,但是终究女流之辈,气力有限,且寡不敌众,渐渐的速度慢了下来。 林特转向唐采华笑道:“天色不早,老夫该走了。” 唐采华道:“大人何不留宿在这采华轩?” 林特笑道:“哈哈,不了,贤侄有家事要处理,老夫还是不参与的好。” 唐采华一时不明白林特的言下之意,赔笑道:“可是惊了大人的眼?” 林特摇头,答非所问:“唐家堡百年盛誉,威名传四海,贤侄是唐老爷子的嫡子,将承继唐家堡大业,也是黑白两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哈哈哈,贤侄,谨记谨记啊。”说着,拍拍唐采华的肩,负手扬长而去。 唐采华虽然狂妄,脑袋却不糊涂,很快明白林特话中之意,冷声喝道:“叶总管,速战速决,提着这两个丫头的人头来见我。”说完拥着两人舞女离去。 叶策领命,转即令众人全力以赴,莫忧背脊渗出一层冷汗,她不想死!正琢磨着怎么逃跑,却听到唐伶振臂狂笑,疯了一样扑进人群,决意以死相拼,莫忧抢上去一把扣住她的后襟,用力将她带回,摔袖射出几只袖箭,以“亲血”点地,借力点足,再度跃起,托住唐伶,两人象两只扑腾的小鸟越过众人头顶。 莫忧自幼随田婆婆习武,练就一身好轻功,若是寻常时候,带着唐伶凌空飞越也不是难事,可她缺少临战经验,胸口有伤,心里又实实惧怕“亲血”之毒,瞻前顾后之下,功力大打折扣,两人只得在树上穿来越去,好在采华轩内树木丛生,一时也容两人落脚歇气,可惜倒底势单力薄,一扭头已见黑衣人如潮水涌来,“亲血”如幽蓝的毒蛇从四面八方蜿蜒而来,叶策的钢刀更是毫不留情的破空劈进。 莫忧屏一口气,拉着唐伶跃向另一棵树,钢刀落空却丝毫不做停留,紧随两人身后,叶策锁眉悲眼,亦只得腹内叹息,可怜的唐伶小姐,纵然你死到临头,倒底是老爷子的血脉,然我叶策受老爷子大恩,凡老爷子之命不敢不从,你若泉下有灵,莫怪世人太狠,只怨自己不该生在唐门,对少爷的继承身份与老爷的颜面带来威胁与困扰,而这个莫忧,不过是意外卷入为你陪葬而已。 刀光如月光,白皎皎的一片光华泄进,莫忧突然抱住唐伶向背后一藏,转了个身,将“亲血”当中劈下,对准那一片光华切下,叶策在折剑手下吃过亏,也知这丫头是死里求生,竟收刀立树,略做一顿,又再度扑上来。 莫忧,如果你死了,折剑手的线索又断了,你若不死,必天下皆知你曾受围困于采华轩。 唐伶陡然抓住莫忧的一条胳膊,将她摔出,正全神贯注对峙叶策的莫忧未曾料到唐伶有如此神力,待反应过来,身子已如断了线的风筝飘出了几丈之外。 唐伶求死! 莫忧的泪夺眶而出,唐伶,你若这样死去,我莫忧何妨陪你共赴黄泉? 莫忧在半空中闭上眼,任凭身子急剧坠落,身后是数柄“亲血”飞扑而来,意欲制自己于死地。 莫忧忽觉身子恍如被一片云彩托起,飘落在石径之上,莫忧惊睁眼瞪视,一头银发在夜风中狂舞,莫忧大怒:“你这可恶的老太婆!我想活时你要我死,我想死时你要我活!” 银发老妪看也不看她,冷声哼道:“你还没死就好了,我那天差点要了你的命,现在想想也后怕。” 莫忧嚷道:“是怕我死了,你就见不到那个什么姓齐的男人了吧。”说着,听着远处刀剑交鸣之声疾奔而去。 银发老妪伸手扣住她后颈,哼道:“不错,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莫忧狂跳起来挣脱她的手掌,转过身掐住她的双臂,突然啕啕大哭:“你这个疯老太婆,你快去救唐伶,快去救那小姑娘,她如果死了,我保证你永远也见不到那个姓齐的男人!” 银发老妪见她要挟,正要暴怒,突然凝目肃面,长身而起,扑向远处的刀光剑影。 莫忧心焦如绞,全身颤栗,跪倒在地,双手掩面以头磕地,唐伶,你要是死了,莫忧有何面目独活! 陡闻叶策一声断喝:“住手!”

第83章 第83章 以毒攻毒,老恶婆退敌救二女。 以邪制邪,小毒女学艺不拜师。 夜,突然间安静下来,没有了追喝之声,没有了刀剑之铮,一缕轻如蚊音的口笛声恍如天际传来,似有似无,如烟随风吹而时聚时散,如雾在深林而忽远忽近。 唐伶奔过来,跪下,抱住莫忧,两个刚从鬼门关来转回来的少女,喜极而泣,刚才并肩而战的默契,刚才生死与共的豪迈,都还在耳边还在眼前,然而又都这样毫不掩饰的畏惧死亡畏惧离别。 不远处,粉嫩一片的桃花树下,晕成梦幻的灯笼下,银发老妪手持短笛,悠然伫立,夜风吹起她银丝一样的白发,和有着月华一样光晕的袍子,整个人象是幻觉一样的不真实。 叶策领着一群黑衣人面目惨白的在离她丈外之地,不敢挪动半步,因为在他们的面前的草地上,来回游动着一道道碧绿色的细如竹枝的蛇,它们或者蜷身于草中,或者高高的立,高昂着头,吐着长长的血红的舌芯,双目幽绿逼人,或许扭动着纤细的身躯,在笛声中款款起舞,夜色中,它们纤细的身躯柔软而婀娜,扭摆妩媚而诡异,如妖似魅,恍能慑人心魂,周身却又笼罩着一圈幽碧之寒气,令人森森耸立。 银发老妪目无神色,目光淡然望着远方,笛声轻柔没有杀气,碧绿色的小蛇也视众人无睹,各自游戏,但是叶策已是汗如雨下,他曾见识过它们的厉害,不仅因为它们本身剧毒,更因为它们不畏唐家堡之毒。 银发老妪缓缓收起短笛,漠然扫过众人,冷声道:“滚!”叶策的脸忽白忽红,但是他咬着牙一语不发,他确信自己稍有不恭,很快将变成面前这些小蛇的食物,他挥挥手,低沉的喝道:“撤!”摔下一脸汗水,带着一群黑衣人以闪电之速隐入黑暗。 银发老妪不屑的瞥了眼仓皇逃退的叶策等人,收笛入袖,眼眸渐转温柔,对草丛中姿态各异的绿蛇柔声道:“宝贝们,歇息去吧。”一群绿蛇竟能听得懂她的话,缓缓向她点头,扭着细长的身子,妖娆隐入草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纵然莫忧已是第二次见识这场景,仍是惊得一身冷汗,倒是唐伶,不知是因为自小流浪,后又被囚禁,一直挣扎在生死边缘,还是骨子里流的是唐门的血,非但毫不害怕,甚至有些兴奋与崇拜。 银发老妪大步走过来,突然五指顿长,抓住莫忧的前襟,将回一带,就将莫忧拉到眼前,满目杀气如刀锋霍霍直逼莫忧,莫忧则笑盈盈的迎向她的目光,甚至故意眨动着乌黑密长的睫毛,挑动她的怒火。 银发老妪咬牙切齿的道:“小贱人,你听好了,在老妇没有让你死之前,你必须给老妇好好活着。”莫忧心里恨不得先抽她两巴掌,打得她口喷鲜血、牙落一地,再用“亲血”在她身上刺上十七八个窟窿,脸上却仍是嘻笑道:“老东西,想利用我去见那姓齐的男人吗?那你可要想仔细了,他要是知道你这样欺侮我,会怎么对待你?” 银发老妪脸色一白,狠狠将她掼在地上,唐伶扑上去接住,莫忧踉跄两步,扶住唐伶稳,挑衅道:“老东西,你再敢动我一根寒毛,信不信我让那姓齐的男人永远恨你!” 银发老妪银发陡然舞起,丝丝飞扬,白晃晃的在夜空中扭动,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孔扭曲得五官错位,一双眼眸却是炫红如火苗窜起,宽大的袍子也被胀起,在风中历历作响,暴怒之中的银发老妪聚起天地间的杀气,她的手慢慢摸向衣袖,那里面有只短笛。 “铮”的一声,唐伶拾剑出鞘,一道银光横在两人身前,抿嘴直视着银发老妪,莫忧于是意识到自己的偏激已惊吓到唐伶,轻轻挪动身子,将她护在身后。 怒火瞬间息灭,风止气消,银发老妪淡淡一哼,道:“小贱人,想激怒老妇么?哼,老妇也不妨提点你一句,你知道莫柔那贱人是怎么死的吗?” 莫忧最是听不得这句话,眸底寒芒暴现,一把夺过唐伶的剑,扑上去直指银发老妪胸口,嘴里吼道:“老东西,敢骂我娘,我砍了你!”如此以卵击石,徒送命而已,唐伶大惊失色,张开胳膊要抱住她,莫忧却已闪电般冲了上去,只听得“卟”的一声,剑尖扎入银发老妪的胸口。 出乎意料的是,银发老妪一动不动,面目沉静的看着莫忧,莫忧怔怔的回瞪着她,猛的抽出剑,弃之于地,那鲜血涌出,很快染红了那月白色的袍子,象一朵怒放的鲜花开放在月光下,惊心动魄。 莫忧一怔,指着她骂道:“别以为流这点血我就会原谅你,我早就说过,你侮辱我娘,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银发老妪默默无语,半晌,轻声道:“算老妇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声音轻悲嘶哑,甚至乞求,绝然没有了平素的高傲。 莫忧惊诧的将她上下打量,如此悲怆的老人,还是那素来冷漠残忍的老魔头吗?这样的一个人,会与娘有着什么样的恨?又会与那姓齐的男人与着什么样的牵挂?而我,算什么? 莫忧悲悯于人,轻叹道:“好,你待我种种,一笔勾消,但是有一件事,你侮辱我娘,这笔账我记在心头,等你见过那姓齐的男人,我必要找你算账。” 银发老妪悲哀的凝视着莫忧,良久,仰天长叹:“做孽啊……”悲声道,“你能答应老妇,老妇自然任你算账。”怆然看了眼胸前一片血红,默默转身而去。 一直凝守一侧的唐伶突然大声道:“慢着。” 银发老妪慢慢回头,惊讶的问:“是你在叫老妇?” 唐伶点点头,转过身对着莫忧,问:“莫忧,我如果随她习艺,你可会生气?” 莫忧一怔,问:“为何要随她习艺?” 唐伶道:“因为她有制唐门巨毒之法,唐伶若得习成,即可报仇雪恨,以遂多年之志,然而,唐伶绝不能让你生气,你若不高兴唐伶随她,唐伶便不随她。” 莫忧拉住她双手,刚要说话,银发老妪冷笑道:“丫头好狂的口气,莫说老妪从不收徒,纵然收徒,也必要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哀哀乞求,老妇兴起或者许可。” 唐伶回头正色道:“我唐伶一心复仇,若要拜师,苦劳何妨,乞求又何妨,然而,唐伶纵然随你习艺,也决不拜你为师。” 银发老妪惊诧万分,问:“这是何意?既然随老妇习艺,又怎么能不拜师?” 唐伶道:“因为莫忧恨你,我若只随你习艺,他日莫忧与你交战,我自然出手帮莫忧,最多不用你教的功夫就是;我若拜师,则与你有师徒之义,将来你们交战,我就只得勉力照应师徒之义了,岂不是让我背叛莫忧!” 莫忧听闻心头大震,含泪颤声呼道:“唐伶……” 银发老妪先是一愣,继尔大笑:“笑话!笑话!你若学老妇之艺,纵然不拜师,也与老妇有师徒名份,师教徒学,徒成师门,古今恒之,与你拜师不拜师之形式何干?小丫头,可笑!可笑!” 唐伶呸道:“什么古今恒之?我唐伶行乞十年,见招学招,活到今天,也不知有多少个师父了?若非要说从师学习,便入门墙,我唐伶也不知道穿越了多少门墙,这师门之间,还不早打起来了!” 银发老妪又是一怔,唐伶斜她一眼,哼道:“你刚才救我一命,我唐伶自然记得,不过你欺侮莫忧,较之欺侮我更甚,你这老妇当真可笑,我尚未说定要随你,你倒是先与我论起师徒名份来?可笑!可笑!” 银发老妪被她连呛,又气又恨,却未做声,唐伶回身,看着莫忧,莫忧点头道:“唐伶,你的决定,我都尊重,只要你能高兴,师从何人,莫忧都支持,唯有一件事,莫忧必要提醒你,这老妇身份不明,而且以施毒驱毒为能,你要小心,万莫因急于报仇而引毒上身。” 唐伶见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双目湛湛有泪积于眼眶,心中一柔,道:“唐伶谨记。”默默不语,银发老妪则怪声道:“你这个女娃娃,很是有趣,老妇愿意收你为徒。” 唐伶头也不回,冷声驳道:“不是师徒,我唐伶仅为报仇而随你习艺。” 银发老妪毫不生气,哼哼道:“好,不是师徒就不是师徒,老妇就喜欢你这个性子。” 唐伶这才慢慢的转过身,严肃的盯着银发老妪,道:“好,你既然同意,我唐伶有几件事,必要先说好,你若应许,我即随你习艺,你若不应许,我也决不随你。” 银发老妪好不气恼,闷生一口气,却点头道:“你说,老妇且听听,再做回答。” 唐伶道:“第一,唐伶随你习艺,你我之间,仅有教学关系,并无师徒名份与情份,他日你若敢伤莫忧,唐伶必反目,莫忧若要杀你,唐伶亦必协助。” 银发老妪抚掌大笑:“有趣,老妇应许。” 唐伶又道:“第二,唐伶随你习艺,就要学那最狠最毒、专攻唐家堡之毒的功夫,你不得逶迤虚应、拖延时日。” 银发老妪亦道:“好,老妇应许。” 唐伶接着说:“第三,你我之间,不问过往,不问将来,待我唐伶报仇之后,各行各路,毫无瓜葛。” 银发老妪冷冷的盯着她,缓缓道:“果然善毒之人,都是冷血之人,好,这一条,老妇也应许。” 唐伶道:“只此三条,你都应许?” 银发老妪怪笑道:“想老妇一生,性质高傲,睨视万物,竟然今日遇上你这丫头,也是天意,老妇都应许了。” 唐伶也不理她,只问莫忧:“你觉得可否?” 莫忧泪水滚落,哽咽道:“唐伶,你不该将莫忧看得至重,应以自身为念,莫忧知你报仇心切,恨意入骨,愿你早有所成,只是刚才莫忧说的那一条……” 唐伶点头道:“唐伶谨记”,说完,两人紧拥,莫忧在她耳边轻声道:“记住,绝不可伤害身体,莫忧等你回来,莫忘你我策马驰骋,乐游江湖之约。” 唐伶深深一笑,道:“至死亦不敢相忘。” 莫忧看定银发老妪,清亮的双眸好似两把冷森森的尖刀,在深沉的夜色中流动着逼人心寒的光辉,犹是银发老妪定力不比常人,也被那目光盯着心中一阵寒意,好似怀抱冰山,冻彻心骨,莫忧冷冷的道:“你最好记得我一句话:不要伤害唐伶,否则,我会让你下辈子都后悔。”话锋一转,面容亦转,冰霜隐去,狡捷浮现,“你应该相信我说得出做得到,而且,我手里有一根弦,一根挑动你心脏的弦。”左手扬起,小指轻轻摇动,言语未毕,脸色又变,竟是异常狠毒,与适才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完全不符。 银发老妪突然之间感觉心如刀绞般疼痛,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月光下那轻轻摇动的肤色晶莹如玉的小手指,却象是阎罗王的招魂幡,牵动着自己的生命与灵魂,恐惧涌上,身体在颤抖,莫柔啊莫柔,自从这个世上有了你,就有了我的痛苦,并且,你留下的这个孽障,也一如你的邪恶,毫不手软的撕裂我的伤口。 银发老妪缓缓道:“好……”那声音,好似来自于地狱的幽灵,阴气森森的不带一丝温气,但是莫忧并不在乎,微微的笑了,笑容中有着骄傲和解恨,她睥睨她一眼,放软了面孔和眼神,道:“如果……区姑娘回来时,你不在东京,我会帮你另定时间,你可信我一次。” 银发老妪徐徐点头,这一点,她很相信,这就是莫忧手里的弦,聪明如她,怎么会自行放弃? 莫忧与唐伶相拥,分别。

第84章 第84章 何处觅千亦,莫忧应约赴雷州。 无奈惹是非,梓凤提醒做戏言。 与唐伶洒泪而别的莫忧,恍如心肝被人掏去,空空如也。 夜静如水,林深密幽。 莫忧顺着当晚的小道从采华轩往农家寻去,野外空寂,故人刚去,一番悲凉念挂在心头,不胜酸楚,月华如水洒落,莫忧寻得眼睛发酸也无所获,挺身止步。 一条黑影无声无息的跟上。 莫忧蓦的转过身,直视黑影,淡声问:“既然现身,何不走近些说话?”黑衣人依言大步走来,来者全身上下黑衣裹得严实,唯露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莫忧问:“是要杀我吗?”黑衣人摇摇头,慢慢的伸手摘下面巾,竟是当日在相国寺假冒丁青月的人,不由得笑道:“莫非,你还是问我千亦小姐的下落吗?”黑衣人点头:“正是,请问千亦小姐现在何处?” 莫忧无奈的回道:“我莫忧严肃郑重的告诉你,我并不认识什么千亦小姐,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黑衣人冷哼道:“我们早已打探到,你就是莫柔的女儿,既然是莫柔的女儿,怎么会不知千亦小姐的下落?” 莫忧见他说起母亲,想来并非虚无事生非,凝目道:“并未听母亲说起。阁下坚持追问,不如将这千亦小姐的来历详细说说,或许我能忆起什么。” 黑衣人冷声道:“丁谓称你狡猾敏锐,如白狐化身,怎知你不是他的同党?怎可说与你内情?你既然说莫柔没有告诉你,你就告诉我,莫柔在哪里,我自去问莫柔就是。” 莫忧厉目冷笑,咬牙切齿的问道:“果真想见我娘?” 黑衣人道:“是!她在哪里?” 莫忧道:“用你的剑往你脖子上一抹,就能见到她了,切记,见到我娘,代我问候。” 黑衣人一怔,轻声试问:“她……死了……” 莫忧冷笑:“见了她自然就知道了。” 黑衣人颇有讪意,闷声问:“如何死的?” 莫忧道:“丁谓害死的。”被他勾起十年前的伤心旧事,心头悲痛,紧声愤然道,“你去把丁谓的人头拎来,我就告诉你千亦小姐的下落。” 黑衣人正颜问:“此话果真?” 莫忧知他不是丁谓的对手,丁谓虽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丁府上却是高手如云,叹道:“你何必去送死,我不过一时悲痛说的气话,我确实不知什么千亦小姐,你纵然取了丁谓的人头,我也说不出什么下落。” 黑衣人哼道:“你可是小看我?丁府虽然高手众多,我也不是没去过,哼,想那晚,把他们闹了个彻夜不宁,只可惜,没有收获。” 莫忧惊问:“半个月前,是你闹的丁府?” 黑衣人道:“也非我一个人。”转又沉脸问,“我看你,不是丁谓的同党,最后再问一次,果真不知千亦小姐的下落!” 莫忧郑重的点点头,问:“阁下如何称呼?” 黑衣人凝她半晌,道:“在下周云岚。” 莫忧笑道:“周云岚,好,往事一笔揭过,我虽是莫柔的女儿,但也与你露了实情,对你那什么千亦小姐毫不知情,若无他事,就此别过。” 周云岚好生失望,但见她言出实情,默然点头,莫忧抱拳欲离去,只闻一声清啼如百灵之音,从山林遥遥传来,莫忧一怔,寻声望去,黑林中奔来一道灰影,瞬间已来到两人面前,却是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削瘦身材,面目冷峻,肃然看了看莫忧,道:“云岚,她不能走。” 莫忧抱胸冷笑:“是么?阁下想杀人灭口?” 中年人沉面摇头,周云岚已抢言:“刚兄,她实不知千亦小姐的下落……” 中年人看了眼周云岚,点点头,向莫忧抱拳道:“莫姑娘,在下于刚,有一事相请,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莫忧心里暗暗提防,淡声问:“请讲。” 于刚道:“劳烦莫姑娘随在下去一趟雷州。” 莫忧一惊,雷州?莱国公寇准被流放之地?不知这二人与寇准有何关系?娘的卷帛中对丁谓诉以重罪告发,内中涉及寇准甚多,多是为其鸣冤昭雪,待我眼见丁谓遭以天谴后,也自当去见他一面,不过此时丁谓正权倾朝野,我未尽娘与田婆婆嘱托,去又何意?当下沉吟问:“何事?” 于刚道:“去见我家主人。” 莫忧问:“不知贵主人如何称呼?” 于刚道:“姑娘去了,自然知道。” 莫忧心生微怒,语气已显不悦:“连称呼也不愿相告,可见其心不诚,再者雷州偏远,与东京遥遥千里,莫忧谢绝前往。” 周云岚拉过于刚问:“刚兄,这可是主人的意思?” 于刚淡然瞪他一眼,道:“见了主人,自然知道。” 周云岚垂首不语,于刚回身对莫忧道:“并非心意不诚,实则涉及重大,还望莫姑娘体谅,莫姑娘若是担心路途遥远,颠簸劳累,在下自会为姑娘准备上好舒适的马车……” 莫忧想了想,阻断他的话,试问:“你家主人,可是姓寇?” 于刚和周云岚同时惊眼看来,四道目光探究的落在莫忧的脸上,很快,于刚,摇头道:“非也。”莫忧心里不信,正欲发问,于刚又问:“莫姑娘何来此问?” 莫忧一怔,继尔轻笑道:“无可奉告。” 于刚也不追问,轻“哦”一声,又问:“莫姑娘,南下雷州之事……” 莫忧道:“莫忧答应,不过不在此时。” 于刚大喜,道:“多谢姑娘,在下不敢急促姑娘即时出发,姑娘可回去收拾打点,路途所需之物,自有我等备置,不敢让姑娘费心。” 莫忧摇了摇头,叹道:“我另有要事,近日不能离京,不过,我莫忧既然许诺,便定然前往,你们有事也不必等候,如果放心,尽可先行。” 于刚有些迟疑,问:“依姑娘,大约何时可出发?” 莫忧估算了一下时间,春闱放榜虽近在眼前,可是区兰瑛与银发老婚有约,两个月归来,我若是离去,恐她二人生冲突,不过若留字条于青月,应当可化解,不地可惜不见那神秘人物了;又思忖卷帛已托付于王曾,此人是否可靠,终究不敢定论,细细一算,道:“如无异常,一个月后可出发。” 显然一个月后这个时间太长,于刚有些为难,不过他也沉思片刻,点头道:“就依姑娘,在下等姑娘,一个月后出发。” 莫忧道:“前事未料,不敢言断,如有意外,时限恐要后延,两位不必等我。” 于刚定定的看着莫忧,良久,道:“好,于刚信姑娘言出必行,城西有家惊雷居,姑娘如有事,尽可去那里找于某便是。” 莫忧拱拱手,朗声道:“好。” 两人闪身即别,眨眼之间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莫忧呆了呆,默默往回走,才走出两步,目光一寒,突然回身,一条青影伫立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是别人,正是凌梓凤。 莫忧斜他一眼,哼道:“凌二少爷,你还有这种癖好,大半夜的跟踪别人么?” 凌梓凤挑了挑眉,并不生气,反而回敬道:“请问莫姑娘,这条路是你家的?还是这片林子是你家的?本少爷走路走得好好的,你突然回头吓我一跳,我没有责备你,你反倒恶人先开口了?” 莫忧气得眼冒金光,狠狠的瞪他一眼,道:“凌二少爷不但面皮生得好,还伶牙俐齿,哼,本姑娘懒得理你。”说完,扭过身继续往前走。 凌梓凤突然身形一闪,拦在她身前,笑容渐收,剑眉微轩,正颜道:“你和唐家堡的梁子结大了。” 莫忧没好气的答道:“是啊,可惜我武功差得远,差点死在他们手里。”说完,狠狠的瞪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教我的剑法都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哼哼。” 凌梓凤沉声道:“你自己天资愚顽,纵然是绝世剑法,到你手里也使不出来,怎么怨得上我?” 莫忧忽惊道:“对了,那个折剑手很神秘吗?唐家堡逼问我从哪里学来的。” 凌梓凤眼眸中光芒一闪而过,笑问:“你怎么不告诉他们是我教的?” 莫忧理直气壮的答道:“我说了!我当时就说出是你教的!” 凌梓凤挑眉冷笑,摇头道:“你要是说了,他们早就找过来了。”眉峰微锁,莫忧见骗不着他,黯恼的瞅着他,见他面色沉静,讷讷念道:“唐家堡,唐家堡……” 唐伶的突然消失,莫忧向杜音音、夏妈妈如实解释,杜音音先是一蹙,继尔叹笑道:“这可就是各人的缘份了,那银发老妪与你相互恨得咬牙切齿,与唐姑娘却……”夏妈妈沉默半晌,执了莫忧的手,叹道:“她二人皆是走火入魔之人,走到一处,恐要生出大事来。”

第85章 第85章 颜生名落孙山买醉归。 莫忧满腹柔情遭辱骂。 放榜之日,东京大动。 揽月居亦是喜气洋洋,揽月居华冠京城,云集天下学子,自天色启明,便是人声攒动、笑语满院,学子们皆明衣亮颜,从卧房走出,三三两两,攀肩比踵、侃侃而谈。 杜音音是个八方玲珑之人,早已准备好各式水果点心、在花园中大摆筳席,宴请学子们,预祝他们金榜题名,很是得人心,众学子亦纷纷道谢。 莫忧也早早的收拾了,出门去叫颜如玉,却见颜如玉房门紧闭,人已不在,来到花园,在人群中探首搜寻,才见他与一位锦衣少年并肩而行,一边吃糕点一边谈笑。 莫忧识得那位锦衣少年,正是上次在大试结束后翰林院门口见到的项公子,莫忧见他二人聊得投机,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扰,回屋默坐片刻,不多时,众学子已吃罢晨席开始出门去看榜,莫忧听得动静忙出门,正巧看见颜如玉与项公子并肩往外走,急声叫道:“如玉。” 颜如玉闻声回望,也发现了阶前独的莫忧,迎上前,笑道:“姐姐,有何吩咐。” 莫忧看了看候在原地的项公子,问:“如玉,可以要是去看放榜?” 颜如玉点头道:“正是。” 莫忧道:“姐姐陪你同去,可好?” 颜如玉面色为难,迟疑道:“姐姐,如玉已与项兄约好,这……” 莫忧忙道:“既然如此,如玉便与项公子同去罢,姐姐备好酒宴,等你回来。” 颜如玉眉目生辉,喜道:“正是,姐姐只需好生歇着,等我回来即是。” 莫忧心中温情柔软,抿嘴而笑,轻轻的为他整了整衣裳,颜如玉面色通红,一扭头,正好看见项公子远远的望过来,似笑非笑,神色十分怪异,忙垂了首,匆匆走了。 莫忧目送他出门,在屋里闷坐半晌,杜音音差人过来送了好几趟点心饭菜,莫忧都毫无胃口,轻尝辄止,杜音音只得亲自过来,打趣道:“妹妹这心,都飞到哪里去了?” 莫忧笑道:“姐姐来取笑我呢,如玉尚未回来,我,我有些着急。” 杜音音笑道:“颜公子才华横溢,妹妹不必挂忧,只需安心等待佳音。” 正说着,夏妈妈差了个丫头过来说,聚花楼有点要事要处理,晚些再过来,与颜公子庆贺,莫忧道了谢,打赏了丫头,丫头笑嘻嘻的走了。 杜音音又陪着聊了会,才离去,莫忧枯坐房中,时走时停,来来回回急燥不安,眼见日薄西山,天色渐晚,早先出门看榜的学子们一个个陆续归来,有眉飞色舞者,亦有愁眉苦脸者,却只是不见颜如玉回来。 莫忧推门出去,正见着五人迎面走来,三男三女,男的皆是三旬上下,相貌清俊、蓝白衣裳;女的不过二十出头,粉黄衫子、容颜俏丽,各自握着一柄如月弯刀,鲜红刀穗、刀鞘古朴、纹路深刻,这六人一路走来,男的俊女的俏,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莫忧也忍不住多看了看,眼见他们被丫环领着穿过花径,往西园而去,杜音音随后走来,远远的就看见莫忧面色惊疑之色,招手走近,轻声笑道:“妹妹,江湖水深,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莫忧拉住她的手,道:“姐姐,你自己呢?” 杜音音笑道:“我喜欢这种游走于江湖边缘的生活……”见莫忧一脸担忧,拍拍她的手,道,“长年在这天子脚下,焉能立身泾渭分明,往来人事,不过戏眼相观而已,妹妹不必担忧。” 莫忧低叹道:“你和夏姐姐,你们俩,都……” 杜音音截断她的话,摇首低语:“借用妹妹一句话,都是游戏红尘之人。” 莫忧笑笑,是啊,东京城何人不知揽月居,何人不识杜夫人?哪里用得着我操心。 一个丫环在廊角喊道:“夫人,刚来的客人,请您过去。” 杜音音点点头,向莫忧道:“妹妹,天色不早,略坐一会,我已吩咐厨房,备好酒宴,只等颜公子回来了。”袅袅的走去了,莫忧顿了顿,径直往前厅走,刚过花径,迎面一人从玉屏后扑出来,步履不稳,酒气熏天,莫忧一怔,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待要细看,玉屏后又转出一人,将那人扶住,劝道:“颜兄弟,小心台阶。” 莫忧吃惊的定睛一看,这一看不打紧,此人正是颜如玉,只见他满脸通红、两目发赤、一身酒气、神志不清,身旁相扶之人正是清晨同行的锦衣少年项公子,忙抢步上前,扶住颜如玉的朋肩,惊问:“如玉,你怎么喝酒了?” 项公子抬眼看莫忧,眼中尽是无边的笑意,轻声道:“莫姑娘……颜兄弟,一时不慎,多喝了几杯,莫姑娘不必担心。” 莫忧见他目光放肆,很是不悦,只因他是如玉的朋友,不便发作,遂不理他,紧抓住如玉,紧声问:“如玉,可有头疼?我扶你回房歇息。” 颜如玉却蓦然抬起头,怒瞪着莫忧,反揪住她衣领,吼道:“都怪你!都怪你!你这千年白狐!是你害了我!” 莫忧大惊失色,慌问:“如玉,你胡说的什么?” 颜如玉紧抠住她,怒斥道:“说的什么?你不知道吗?我颜如玉若不是被你这狐狸精迷惑,怎么会心乱神迷、名落孙山?” 名落孙山?莫忧心头大震,如玉,你科场失意,我与你同样悲伤,你怎可斥我为狐狸精?我莫忧在你心里就是迷惑书生、误其前程的妖魔鬼怪么?被这劈头盖脸一番斥骂,忍不住泪满眼眶,悄看四周,已围有数人指指点点,怔望着两目喷火、摇摇欲坠的颜如玉,咬咬牙,劝道:“如玉,此地人多眼杂,我先扶你回房,有事慢慢说。” 颜如玉一把摔开她,哼道:“你这个妖精,还要祸害我吗?你不要再碰我,你走!你走!” 莫忧好生委屈,但忖他酒后失控,不便计较,又上前相扶,颜如玉却如疯了一样一会揪了她斥喝,一会又狠命将她推掇,连项公子也扶持不住,三人在园中推推趔趔,莫忧受他无情怒斥,伤痛得面色苍白,泪水盈盈。 项公子微眼掠过、目光炙热,从旁叹息:“莫姑娘可是为颜兄弟伤心了?” 莫忧厉目回击,冷声喝止:“项公子师从孔孟、熟知礼贤,怎可说这轻佻之言?项公子请回。” 项公子受她抢白,非但不窘,反而微微一笑,道:“莫姑娘果然非寻常女子。”竟松了颜如玉,深深注视她一眼,微微颌首,转身去了。 颜如玉犹自在园中踉跄怒骂,莫忧因恐他摔跤,抢上去扶,颜如玉却喷出一口酒气,一巴掌向莫忧脸上摔来,莫忧大惊,抬手扣住,低声喝道:“如玉,你疯了么?” 杜音音飞步赶来,只手扣住颜如玉,将莫忧扶住,淡眼扫了四周围观的客人,淡声道:“送他回房。” 莫忧泪水落下,垂首不语,颜如玉则又嚷嚷着扑过来,杜音音柳眉一拧,伸手在他后颈一拍,颜如玉即双目一闭,软了下去,杜音音携了他胳膊将他提住,一语不发,拖着他大步穿过花径,将他摔在卧床。 莫忧紧随在后,掩门背靠,远远的驻步,泪如泉涌。 杜音音递过一方香巾,莫忧摇头不接,只是用袖抹去眼泪,哽咽道:“请姐姐照看他。”转身拉门,杜音音拽住她问:“妹妹要去哪里?颜公子酒后失礼,醒后自然懊悔,妹妹……” 莫忧泣道:“姐姐误会了,莫忧怎会这样离去?”也不多作解释,奔门而出,傍晚的街头很是热闹,人们都在议论着大考的事情,莫忧直奔翰林院,青石墙头杏榜昭然,虽然贴了一整日,仍有人围观指点,莫忧拨开人群细寻颜如玉之名,果然榜上无名,不禁心中悲痛绝望,怔立不语。 旁边有人低声窃语:“这位小娘子,可是为夫家来探榜?这等神色,准是落了孙山了。” 另有一人和道:“家有如此美娇娘,焉能专心功读?落了孙山也是理所当然。”人群中一阵窃笑。 莫忧大窘,更是觉得愧对如玉,垂首退出人群,转身时还是忍不住再看次杏榜,确认无颜如玉三字,却一瞥眼间见贡士第三名,赫然写着“项其琰”,莫忧疑想,这个项其琰,与那项公子,不知是否同一人? 莫忧匆匆离开翰林院,靠在一处阴暗墙角静立了片刻,舒缓了情绪,这才走过来,向路人询问吕夷简吕大人的府邸何在,路人见一个弱女子打听,倒是很客气很详细的指了路,莫忧道个谢急奔而去,来到一座大府院外,却见其大门紧闭,此时天色虽晚,却不至于深夜,何事紧闭大门? 莫忧跨步上了阶,拍门求见,半晌,门里传来一个声音“大人有话,三日不见客,来人请回”,莫忧奇异,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使得宰相不见客?喊问:“烦请通报,布衣来访。” 布衣二人,反倒使门开了一道小缝,一名仆人探头往外张望,好奇的打量莫忧,问:“姑娘何事?” 莫忧行礼道:“小女子求见吕大人。” 仆人摇头道:“大人有话,不见客,姑娘请回。” 莫忧想了想,道:“小女子一介布衣,求见吕大人是有民情禀报。” 仆人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大人此时不在府内,姑娘不如明日再来。”说着就要关门。 莫忧忙伸手顶住,问:“请问吕大人何时回府,小女人愿在此等候。” 仆人笑道:“大人上殿面圣,小奴不知何时方回,天色不早,姑娘还是明日再来。” 莫忧情不自禁的问:“面圣?” 仆人笑道:“姑娘竟不知道今日是大试放榜之日么?我家大人是主考官,如今贡士名次既定,大人自然是上殿复命,并商殿试之事。” 莫忧怔然,仆人瞧她面色痴呆,摇摇头,好意嘱咐了几句,闭了大门。

第86章 第86章 无可奈何,三叩府门两被拒。 心甘情愿,肯将卷帛换仕途。 莫忧回过神,只得步回街头,又向路人请问夏狄府邸,夏府大门敞开,莫忧恭敬的请门侍传话求见,夏狄倒是没有摆架子,回话请进,仆人将莫忧带进书府,夏狄正在喝茶,见莫忧进来,先是打量片刻,问:“姑娘登门,所为何事?” 莫忧躬身行礼,然后道:“小女子素知夏大人端正严明,是今春大考的考官,因有一事颇觉蹊跷,恳请大人做主。” 夏狄问何事,莫忧道:“今春大试中有一名举子,名叫颜如玉,此人刻苦用功、文采不凡,不想却榜上无名……” 夏狄放下茶杯,脸色一沉,道:“此次来参加大试的举子,个个才华横溢,怎不知榜上有名的人不比他胜出一筹?这有何蹊跷?” 莫忧坚持道:“颜公子……” 夏狄拂袖而起,哼道:“翰林院大试天下举子,下官与吕相奉圣谕监考,太子监阅卷,公平公正,杏榜公示天下,不容布衣百姓置疑。” 莫忧见他怒色上涨,咬牙道:“大人声名远播朝野,素来有爱才惜才之称,这颜公子若真有文华,误被遗漏,岂不可惜?请大人重审颜如玉试卷。” 夏狄大怒,拍案喝道:“放肆!圣旨已下,杏榜已张,天下尽知,今科卷宗已封锁,很快圣上即亲审殿试,岂能因某一人而提档重审?” 莫忧还要说话,夏狄黑着脸道:“姑娘布钗之辈,也来抛头露面,跑来本府说着荒谬之言?老夫若不是看你一介女流,尽可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莫忧也忍不住大怒,欲出言顶撞,又想,我若惹他暴怒,难免对如玉不利,他终究是朝中重臣,若是将他得罪,只怕如玉入仕无路,只得忍了气退出。 游走街头的莫忧又想到林特,转又叹想,他是恶名远扬之人,我去求他,不过徒受气而已,彷徨中又转回吕夷简府前,黯然低叹,这天色尽黑,路上人稀,再敲门,吕府也不得答应了,摇头要走,恰巧见一顶青呢小轿由远而近,停在了吕府的门前,一位不过五旬的官袍老者从轿中弯腰走出。 莫忧大喜,这定是吕夷简无疑了,快步上前,挡在吕夷简面前,也不说话,先深行一礼,吕夷简退后一步,问:“姑娘……这是……” 莫忧拱手道:“小女子有一事求大人。” 吕夷简点点头,吩咐轿夫将轿子抬走,道:“姑娘请进来再说。”说着抬步上阶,三叩门响,门应声而开,仆人见是吕夷简,低声喜道:“大人回府了。”又见莫忧跟在后面,诧异的赔了个笑脸,大门洞开。 吕夷简领着莫忧往书房走,穿径走廊,莫忧此时已焦急得乱了心神,也不等到书房,就开口说起了颜如玉的事,吕夷简停下脚步,正色道:“姑娘虽为钗裙,却为举子大考之事奔波,可见是个明事理识大体之闺秀,然而,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如今大试已过,卷宗已封,杏榜通告天下,绝无反复之理,老夫受圣上之命主考,禀当公正,然而天下文章如百花齐放,个人品识不同,总有取舍,排名先后也不足为怪。” 莫忧叹道:“大人的话说得极是,纵是如此,可惜了颜公子青春才华。” 吕夷简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若是珠玉,焉能终生掩于泥沼不被发现?今春大试虽然落榜,不妨下次再试。” 莫忧默默,无奈,告辞而出。 经此来回奔波,已是戌末亥初,街头行人不过三两,铺子里倒是热闹,不少是因为大试后的欢腾,夜风透凉,吹得莫忧心口隐隐作疼,如玉,若是没有我,你是否就能今科大捷、告慰乡里?果真是我害了你吗? 巷口一阵冷风直呛入口,莫忧打了个冷颤,陡然想起一人,黯了神,犹豫片刻,毅然发足直奔丁府,再次来到这里,莫忧紧了紧拳头,未知后事如何。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丁谓锦袍玉带,负手而立,笑道:“阿忧,老夫正在等你。” 莫忧恍然大悟,疾步上前,怒指着他,喝道:“丁谓,是你干的好事吗?” 丁谓阔然作笑,道:“阿忧,既然来了,不如进去细说。”转身大步往里走,莫忧紧随在后。 丁谓将莫忧领入书房,莫忧即喝问:“丁谓,是你害的如玉?”出乎意料,丁谓毫不否认,点头笑道:“老夫早已将颜如玉的试卷调包,你纵然要求提档重审亦无可奈何。” 莫忧拍案怒道:“如玉他不过是个寻常举子,何必因他认识我就断他前程?” 丁谓居中而坐,面带微笑,道:“老夫既然能断他前程,自然又能续他前程,如何?”丁谓权倾朝野,莫忧信他有这本事,默默不语。 丁谓捋须慢声道:“老夫位居左相,天下缺任都是在掌中。” 莫忧心中冷笑,问:“什么条件?” 丁谓大笑道:“阿忧,你和你娘一样聪慧,一点即通,哈哈。”话锋一转,笑容顿收,“将那东西交出来。” 莫忧冷笑道:“为了一卷罪状,不惜将无辜之人牵入?你是算准了我必应允你,还是他人命运在你眼中不过游戏?” 丁谓闭目微笑,道:“老夫对卷帛志在必得,你这个小丫头情窦初开,又性情刚烈,怎么舍得少年郎伤心绝望?颜如玉不过是刚巧送上门来的一枚棋子,帮我做了个顺水人情,哈哈。” 莫忧咬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丁谓笑道:“好,好,明日一早,你把颜如玉和那东西都带来。” 莫忧脸色顿变,喝问:“你想杀颜如玉么?” 丁谓不屑的笑道:“老夫身为相,怎么会杀一文人?我大宋朝有律,杀人者死,老夫岂会知法犯法,因为一个个的书生而陷自己于囫囵之境?你们明日尽可以大门而入,老夫亦让你们大门而出,天下人为证,如何?” 莫忧摇头道:“我若把卷帛给了你,你却敷衍了事,到那时,我却奈何你不得。” 丁谓笑问:“依你说,如何可信?” 莫忧道:“等颜如玉拿到御赐的进士冕服与任职圣旨,我再给你。” 丁谓静盯着莫忧半晌,峻目道:“阿忧,你行事确是小心谨慎,不过,你该知道,老夫若是有心,纵然任职,调职与免职,同样在老夫掌控之中,一道圣旨又有何用?” 莫忧心想,这话不错,丁谓在朝一日,难保如玉仕途平稳,然而,如今是顾不得那么长远了,目前只要能让如玉中个进士、补个缺位就行了,以后的事只能慢慢打算了,于是笑道:“我只欠他大考落榜一件罪,往后官场起伏,不关我事,你也不要以为只要抓着个颜如玉要可以一直控制我。” 丁谓抚掌而笑,颌首道:“好,好,依你就是,路有两条,阿忧可为他任选一条。” “哪两条?” “第一,补他一个贡生名额,下月参加殿试,再论天命,自取功名……”丁谓话未说完,莫忧已冷冷的打断,“休得再使这花招,就算补他一个贡士,殿试上你一样可以做手脚,天下年幼,你晋国公权倾朝野,颜公子就算上了金殿,功名也一样捏在你的手里,你且说第二条。” 丁谓微微苦笑,“老夫既然让你选择,自然向你保证不再干预。第二条,也不必参加殿试,三甲既定之后,老夫上表奏请补他一个进士及第,如何?” 莫忧略一犹豫,点头道:“好,就第二条,颜如玉拿到冕服与圣旨,三日内,我即将卷帛送来给你,绝不失信。” 丁谓道:“哈哈,妙,老夫等你三日,若是三日不见你来,老夫便亲自去揽月居……” 莫忧脸色顿变,厉声喝道:“丁谓,你若是敢打揽月居的主意,休怪我狠毒。” 丁谓毫不为惧,笑道:“阿忧,你的重情重义,是你致命的弱点,你的喜形于色,更是你……” 莫忧冷冷的截断他,哼道:“不劳你操心!丁谓,我再说一次,不要再打扰我的朋友,想对付我,直接找我就是。” 丁谓沉默片晌,点头道:“好!依你,三日为期!你还有何疑虑?” 莫忧默不作声,垂首细忖,突然身影一闪,直扑丁谓,瞬间已至丁谓面前,左手执了案上一只细毫抵在丁谓颈间。莫忧冷笑道:“丁谓,你这只老狐狸,怎么会这么大意,敢与我单独相处?我该知道我恨你入骨,你想要我的命,我也同样想要你的命,现在,真是个好时机。” 丁谓闭目长笑,道:“阿忧啊阿忧,你倒底还是个孩子,老夫既然敢单独见你,自然是笃信你不会下手。哈哈。” 莫忧嘲道:“不必装得这样高深,以为我不敢杀你?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我娘在我心里的份量,与颜如玉的份量,谁轻谁重?你以为我会为了颜如玉而放弃替娘报仇?” 丁谓沉默良久,低叹一声,道:“阿忧,你娘,走的时候,是否恨我?” 莫忧一怔,哼道:“你不配问。” 丁谓苦笑道:“不错,我不配,是我伤了她,是我致她于死地,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莫忧冷声道:“你以为提起我娘,我就会心软放过你?你该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坚定杀你的念头。” 丁谓叹道:“阿忧,你不会杀我,不是因为你娘,是因为颜如玉,你娘的仇,日后可以再报,但是颜如玉的事,你必须立刻为他摆平,是否?” 莫忧垂目注视他,蓦然松开丁谓,掷笔后退,道:“你说的不错,颜如玉落榜因我而起,我自然要尽力弥补,而我娘的仇,日后必报。” 丁谓坐姿未变,淡淡一笑,道:“其实,就算没有你,颜如玉也未必高中,不过,因为有你,就难说假如了。” 莫忧点点头,心中虽服,嘴里却不服,道:“没有假如!你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要反悔,明日一早,我必再来,你若变卦……”

第87章 第87章 如玉转怒为喜傍贵人。 莫忧坦言无藏诉肺腑。 丁谓起身笑道:“一言既出,绝无变数。” 莫忧轻哼一声,扭头就走,丁谓道:“不想见见青月和罗衣?” 莫忧深吸一口气,道:“不要伤害罗衣,因为,我同样会为了她而将你碎尸万段;青月,不见了……” 莫忧回到揽月居的时候,杜音音和夏妈妈正在八角朱亭里对坐细语,此时正值深夜,客人与丫环们都已睡下,两人闲依着软椅,也不点灯,黑暗中只依稀可见对方脸庞。 揽月居的花园中尽是奇花异草,夜风中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浸透了每一个角落。 莫忧从墙头如飞鸟般轻掠而下,轻盈的落在石径上,颜如玉的房中亮着一盏灯,但是了无声音,看来仍在晕睡之中,莫忧快步奔去,杜、夏二人起身低唤:“妹妹,回来了。” 莫忧停步回看,两人并肩而来,忙迎上去,道:“两位姐姐,深夜未眠,可是在等我?” 夏妈妈揽过她,柔声道:“妹妹,你若伤心,尽可……” 莫忧苦涩的一笑,道:“姐姐,我去找了丁谓,他答应帮如玉。” 夏妈妈与杜音音相视一眼,蹙眉道:“丁谓?宰相丁谓?他为何要帮如玉?” 莫忧心想,他哪里是帮,不过是他挖好一个坑,等着我们往下跳,再以卷帛为挟拉我们上来,嘴里却道:“我给他他想要的,做为交换。” 两人不知莫忧给丁谓何物,莫忧不说,两人也不多问,只是疑郁道:“妹妹,你曾大闹丁府,丁谓亦下令全城搜捕你,你又杀了陈彭年,照理说,丁谓应该是欲置你于死地才对……” 莫忧沉默一阵,道:“不错,他的确有杀我之心,不过,这次他既然能有利于如玉,我不能不应允。” 夏妈妈叹道:“妹妹,你明知这是丁谓布下的局,怎么还心甘情愿的往里跳?丁谓此人素来狡诈阴谋,不可轻信,妹妹明日若是去了,只怕又被他算计。” 莫忧强颜一笑,道:“我也不敢大意,不过为了如玉,我必定要去的,两位姐姐只管放心,我自当小心行事。” 杜音音则道:“不如,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莫忧摇摇头:“众人皆知,揽月居的老板杜夫人是从不过问朝政与江湖的,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两人正锁眉劝说,屋内传来颜如玉轻微的咳嗽,莫忧欠意的笑笑,快步推门进去,夏、杜二人也跟后进屋,颜如玉迷糊中掀被下床,双手四下摸索,莫忧抢上去扶住,柔声问:“如玉,你是要喝水吗?” 颜如玉见是莫忧,先是急急的应道:“姐姐,我渴得很。”转又沉了脸,冷声道,“姐姐请回,不敢相烦。” 莫忧很是伤心,端了茶递过去,道:“如玉,还在生我的气么?” 颜如玉复又躺下,侧身向里背对着莫忧,道:“西川深山,多谢姐姐照料之恩,小生日后再报,此值夜深,姐姐请回,免扰清白之嫌。” 莫忧脸色煞白,将茶放在床头,慢声问:“如玉,我有一件事,你可愿听?” 颜如玉冷着声音道:“我颜如玉自惭意志薄弱,被你蛊惑,如今颜面尽失,走投无路,你还有什么事可说?我不想听,你走,你走。” 莫忧哀声呼道:“如玉……” 颜如玉厉声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这个妖女!你害得我还不够吗?” 莫忧惨疼不已,垂首自叹,莫忧,莫忧,你这个妖女,自做孽不可活,强忍住眼中泪水,深深看了眼床上坚硬无情的背影,慢慢的回身,夏妈妈拉住她的手,觉她手指冰凉,将她揽在怀里,扶住她往外走。 杜音音则上前一步,将茶泼在地上,冷声责道:“颜公子,你考场失利,妹妹也同样伤心,你怎么能将怨气撒在妹妹身上?你可知,妹妹为了你,四处奔走求情,何尝不是颜面尽失?更不惜受制于人,来匡助你前程,你非但不感恩,反而出此毒言,妄为七尺男儿!” 颜如玉闻言,侧过身,犹豫的问:“奔走求情?可有结果?” 杜音音冷声道:“你刚才不是说,不想听吗?” 颜如玉忙支起身,歉疚的道:“小生失礼,望三位姐姐恕罪。” 杜音音道:“恕不恕罪,妹妹说了算。” 颜如玉赶紧爬起,在床上向着莫忧磕头,口里念叨:“姐姐恕罪,姐姐恕罪,都怪如玉酒后糊涂,冲撞了姐姐,姐姐若是生气,想打也可,想骂也可。”紧接着又爬下床,追上莫忧,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夏妈妈拉着莫忧的手,低声道:“妹妹,你自己决定。” 莫忧泪如雨下,沉默良久,拉起他坐回床前,颜如玉惶惶不已,莫忧既是心酸又是难过,低叹一声,扶他上床,替他掩好被子,这才软声道:“如玉,你只管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去丁谓府上,丁谓答应帮助你。” 颜如玉锁眉低念,期艾问道:“丁谓?可是宰相丁大人?” 莫忧点点头:“是的,就是他。” 颜如玉顿时大喜,眉目生辉,坐起身来拉住莫忧的手,道:“姐姐,这可太好了,若是有丁大人相助,如玉有救了。” 莫忧温柔的笑道:“正是,如玉此下可放心了?” 颜如玉喜道:“放心了,姐姐大恩,如玉永生不忘。” 莫忧心底柔情起伏,爱怜的注视着他,脸庞泪痕未干,笑容已绽,如玉,姐姐不要你报恩,只要报这份情,可好? 夏妈妈将她拉出门去,凝目深望,低叹一声,问道:“妹妹,姐姐冒昧问你一句,你可要实话实说。” 莫忧已然猜出她的心思,点头道:“姐姐只管问,妹妹不敢说慌。” 夏妈妈问:“妹妹,可是确定将终身托付于颜公子?” 莫忧眼睫低垂,点头道:“是有这想法,如玉熟读诗书、通晓礼仪、心性单纯,当能与春日煦阳一般温暖我,人之一生,几十载而已,妹妹但求一个归宿,无波无浪,平安度过。” 夏妈妈略一犹豫,道:“妹妹可曾想过,颜如玉他日步入仕途,岂能再心性单纯?朝廷风云变换,更比江湖更加险恶,妹妹将如何无波无浪、平安度过?” 莫忧迟疑,笑道:“若得如玉痴情相对,世事风云终在屋外。” 夏妈妈又问:“妹妹可是笃信颜公子终生待妹妹痴情不改?” 莫忧眼中闪过一线惊慌,闭上眼,苦笑着反问:“姐姐,你可笃信自己一生皆在掌握之内?” 夏妈妈摇头:“不能。” 莫忧笑道:“是啊,姐姐不能,我也不能,我若连自己都不能笃信,又怎能笃信他人?不过人生,本来就是在做一次又一次的赌博。” 夏妈妈眼神黯然,莫忧长唉一声道:“姐姐,人生之事,尤其是感情,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后事不可料,我还是,选择相信吧。” 夏妈妈叹道:“原来妹妹心里也有顾虑的,却还是这般义无反顾。我也不必多说了,尊重妹妹选择即是。” 杜音音安顿好颜如玉,走出来,听见两人对话,道:“我觉得妹妹说得对,世事难料,既然妹妹愿意,不妨一试,颜公子虽然名利心重,因他是读书人,也理有可原,只需他待妹妹一心一意,则是一生之福。” 三人相视而笑,心中各自抑郁。 默然片刻,夏妈妈起身告辞,莫忧执手相送,到门外时,夏妈妈停下脚步,回身凝眸莫忧,长声一叹,欲语又止,莫忧咬咬牙,涩声道:“姐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地更无他人,妹妹也无妨将心里话全盘托出,如玉热衷功名,我都知道,自从我认识他,他句句不离春闱得中,荣及门楣,他做诗咏雪天阙传瑞音,碧枝披琼衣,专候探花宴,雪前承圣意,可见其痴狂之心,我也曾觉得他功名之心太重,两人一生,未免无趣,如今,我却认为,他这样将一门心思放在仕途上,也未尚不是件好事,他既然修习孔孟,醉心功名,虽则酸腐,但是洁身自好,倒也免去了那些花红柳绿的不堪。” 莫忧略略一顿,耳边响起一句极轻的“对不起”,那已是很遥远的道歉了,“对不起”,三个字又能如何?她强颜一笑,泪水滑落,迅速消融于夜色。 “那,苏公子,他,我瞧他对妹妹很是上心,妹妹因何不愿考虑?”夏妈妈轻轻一叹。 莫忧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苏岭,如诗如画优雅的男子,如茶如阳光温柔的男子,天下女子谁人不为之心动,可惜他的身份触痛了她心底的一道伤口,自古商贾薄情,怎信他独与众不同?莫忧自知情怯,不敢重蹈覆辙。 苏岭,苏岭,唉,莫忧心中幽幽一叹,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他视自己为千年白狐,疑心自己要加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禁菀尔,书生?白狐爱上书生的故事,依稀在遥远的记忆中留有隐约的痕迹,没想到,竟有一日重合在自己身上。 她有些疑惑,传说中那些为了书生放弃千年道行的狐狸精,是贪恋欢爱、红尘,还是真的爱慕书生的羞赧、纯朴,抑或只是因为寂寞得太久? “姐姐说,女子嫁人,但为何求?”莫忧刚说一句,又停下了,她想起墙上那柄剑。 夏妈妈的眼眸也黯淡下来,莫忧的半句话,触动她封沉的往事,“爱之深,爱之切,故而嫁他……” 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心愿,莫忧艰难的摇摇头,这一次,她想嫁的,与爱之深、爱之切并无太大的关系,她想嫁的,只是一个丈夫。 夏妈妈不能理解,但是她没有再说。

第88章 第88章 灼灼誓言,莫忧因此赴汤蹈火。 侯门森严,颜生为之胆战心惊。 次日天色刚亮,颜如玉就穿戴整齐的来敲莫忧的门,莫忧与杜、夏二人闲话半宿,刚将二人送走,依在床头,就听到敲门声,知道必是如玉,匆匆整了整容颜,迎他进来,颜如玉神采奕奕,笑道:“姐姐一宿可安睡?” 莫忧为他倒了茶,笑道:“如玉,怎么起得这么早?可觉得头晕?” 颜如玉羞怯的握住莫忧的手,道:“姐姐,如玉很好,姐姐既然起身,不如我们先吃些食物,然后就去丁大人府上?” 莫忧心中乍暖又寒,但见他俊目流光,不忍拂意,笑道:“甚好。待我梳妆,即刻就可出门。” 颜如玉侧立一旁,温柔的将莫忧扶坐到梳妆桌前,从怀中掏出一只金光闪闪的手镯,柔声道:“姐姐,让如玉为你戴上。”不等莫忧回话,已轻轻握捏住她的手,将金镯套上,莫忧犹在梦中,一时失神,眼前满是金光四射,刺得眼睛微微发酸,正痴呆着,耳边传来颜如玉甜柔的声音:“姐姐,让如玉为你梳头,可好?” 莫忧心尖一颤,仰起头微惊的看颜如玉,只见他目含温柔,顿时金光消散,梦境半醒,整颗心如在云海飘浮,心慌意乱忘了回答,如玉,你可知,你的温柔是我期盼的港湾。 莫忧失神之时,颜如玉已扶着她坐在了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清秀绝伦、粉白无瑕的脸庞,颜如玉轻柔的抚mo着如瀑垂下的乌发,痴然道:“若守得青丝成雪,如玉今生之幸矣。” “如玉若能仕途腾达,如何记得今日之言?只怕是偎红依翠满庭芳。”莫忧一咬牙,把这话说出来了,这是她藏在心中很久的一根刺,她没有肚量与其他人分享一个男人,纵然她已多次听颜如玉亲口表达对自己的倾慕之意,纵然自己也已情丝撩动,纵然昨晚也坦言读书人心灵纯净,必不寡情,可是,她仍然耿耿于怀,如果将来,颜如玉纳妾收房,如何是好? “姐姐!姐姐当信我一心一意,如玉自幼受教,不敢贪恋美色,既得姐姐,何必再生他念?” 一句话落在莫忧心里,顿使得她心柔似水,目光迷离,如玉,有卿一言,莫忧可托终身。 颜如玉执梳轻落,莫忧不禁想起西川庙内的那一幕,杜音音快步进来,笑道:“妹妹……”见两人亲热梳妆,停在门口,笑道,“看来我是来得不巧了。” 颜如玉慌忙退开,垂如立在一旁,莫忧起身迎上,道:“姐姐说笑了,姐姐请坐。” 杜音音探首门外,招了招手,两个小丫头端来丰盛早点,莫忧很是高兴,拉过两人一同用餐,颜如玉略吃几口就停了筷,莫忧见他神色焦急,也放了筷。 杜音音笑道:“车已备好,你们进去之后,车会候在门外,两个时辰你们不出来,他们会告诉我。” 莫忧谢道:“让姐姐费心了,不过,姐姐不必如此,若因莫忧连累姐姐,是莫忧的罪过。” 杜音音笑道:“妹妹说这话见外了。” 莫忧坚持:“姐姐,丁谓权倾朝野,姐姐不要与他冲突,答应我,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为我出手。” 杜音音犹豫片刻,点头允可,叹道:“也罢,我让马车守着就是。” 颜如玉见二人对话,惊慌道:“姐姐,莫不是此去有危险?丁大人不是愿意帮助我么?怎么会为难姐姐?” 莫忧忙安抚笑道:“如玉多虑了,杜音音是担心我们不善言辞,得罪了如此高官,并无他意。” 颜如玉忐忑的点点头,犹自不安,莫忧拉他起身,杜音音见她坚持,只得随后低声道:“妹妹,马夫长生是个会功夫的,如有急事,招他即是。” 莫忧朝她感激的笑笑,到门口果然见一辆马车候着,马夫是个四旬出头的汉子,短瘦身材,面黑颊红,一双细眸闪动着精光,一看就是个厉害的练家子,见杜音音三人走来,恭恭敬敬的行礼,杜音音莞尔笑道:“长生,这一趟有劳你了。” 长生低声应道:“夫人放心即是。” 杜音音笑看着莫忧,道:“这是我妹妹,我将她送上车,你要将她如样送回来。” 长生肃声答道:“但有差池,长生提头来见夫人。” 莫忧忙道:“万不可如此,莫忧自当小心保重,长生大叔勿需立誓。” 杜音音摆摆手,扶她上车,笑道:“你只管早些回来即是。”长生向杜音音拱个手,跃上马车,摔开一鞭,驾着马车跶跶跶的奔丁府去了。 到丁府门口时,长生勒马停车,莫忧掀帘一看,丁谓倒是果然守信,府门大开,两排门卫井然排列,分明是恭迎贵客的阵势,颜如玉探出头来,将府门细细打量,羡赞道:“啧啧,相府果然气势宏伟。” 莫忧跳下车,又伸手扶下如玉,向长生道:“长生大叔,莫忧有一事相求,万望答允。” 长生亦垂首回礼:“姑娘请讲便是,切莫言求,长生绝无不应之理。” 莫忧道:“好,临出来时,杜姐姐对你有言在先,我也不便拂其好意,让你现在即回,请长生大叔在这稍候,两个时辰后,我和如玉若未出来,你即回去就是。” 长生惊异的抬眼,为难的道:“姑娘的好意,长生明白,不过长生已答应了夫人,要将两位平安送回,姑娘若是不出来,长生便进去探看。” 莫忧摇摇头,长生只得道:“那,长生回去请示夫人。” 莫忧笑道:“不,你回去后,如果杜姐姐问起,只说,莫忧说了,不劳姐姐操心。” 长生很是为难,久久不回答,莫忧后退一步,向他鞠躬道:“长生大叔,莫忧不愿杜姐姐介入其中,请长生大叔答应。” 长生拧着脸,点点头。 莫忧与颜如玉并肩往里走,两旁的门卫非但不阻,反而恭敬的将两人迎进,颜如玉惶恐的走在莫忧左边,颇为拘束。 莫忧停下脚步,低声道颜如玉道:“如玉,一会见了丁谓,他或将谈及你上京途中的见闻,你只说民生风光即是,切勿说出古墓位置,我随你下山后,只留婆婆独居,不愿有人去打扰,如有人知,恐去滋事,与婆婆不悦。” 颜如玉应诺。 正说着,园内传来一声朗朗长笑,丁谓从长廊一侧阔步踱来,笑道:“阿忧,你果然守信,老夫没有看错你。”颜如玉唬了一跳,姐姐与这丁大人是什么关系?丁大人怎么叫得这样亲切? 莫忧冷冷一笑,道:“当然,莫忧言出必行,但愿你也言而有信。” 丁谓笑道:“老夫身为宰相,岂能失信于一个小女子?你看这府门大开,众侍恭迎,焉能有假?” 颜如玉惊惶的看着丁谓走近,忙拂了拂衣袍,口称:“小生颜如玉叩见大人。”就要屈膝下拜,莫忧似不经意的拉住他的手,暗中使劲将他提起,阻住他下跪之势,颜如玉跪不能行,抬眼见丁谓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顿时又惊又羞,面红耳赤。 莫忧淡淡的道:“这是如玉,如玉,丁大人不讲究这些虚礼。” 丁谓捋须笑道:“正是,正是,颜公子,请,哈哈。” 颜如玉忙摆手,支唔道:“是,是,大人请。” 莫忧拉着他就往前走,丁谓的书房,莫忧去过多次,早已熟悉得很,丁谓笑意甚浓,向廊下的丫环喊道:“去,吩咐下去,设宴。” 颜如玉受此殊待,心里已是又惊又喜,坠坠不安,莫忧低声宽慰道:“如玉,勿需紧张,他虽是宰相,却也不比你多只胳膊多条腿。” 莫忧这话虽然是对如玉说,却是故意说得让丁谓听见,丁谓走在身后听得仔细,呵呵笑道:“阿忧言之有理,为人处事应如阿忧一般,泰然不惊。” 颜如玉身为客,却走在主人前面,如此失仪,已很是惶恐,忽听丁谓在背后接话,吓得忙回身躬身道:“大人指教得极是,小生受教。” 颜如玉拘谨的垂手立在一旁,莫忧轻轻拽了拽他衣袖,示意他坐下,颜如玉却仍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落座,丁谓微笑道:“颜公子请坐。”笑容与声音甚是和蔼。 颜如玉这才道谢,小心翼翼的挨着椅子坐了个边缘。 丁谓眼底轻现笑意,孺子可教矣。 莫忧冷冷的盯着他,道:“丁大人,颜公子的前程,要麻烦你老人家多多费心。” 丁谓含笑点头,只是不语。 颜如玉面部肌肉一僵,忙拱手揖道:“小生若得大人援手,大恩深感铭心,终生念怀。” 丁谓捋须而笑,笑吟吟的问莫忧:“阿忧,你以为如何?” 莫忧拉住颜如玉,亦笑颜答道:“丁大人为国家谋人才,识才、断才、用才、护才,德品可嘉奖、善行垂青史,天下才子无不深感铭心。” 丁谓呵呵一笑,道:“阿忧,白狐之称,堪配于你。” 莫忧一怔,脸色顿然变白,白狐?丁谓莫不是已查得自己在西川居住之处?若果真如此,婆婆岂不是危险?惊惧欲离座而起,抬眼见丁谓正似带探究的看着自己,心中一凛,立刻整了整心神,冷笑着反问道:“白狐之父,谓之如何?” 丁谓先是一愣,紧接着朗声大笑,笑毕,收起笑容,肃然敛目,轻声喟叹:“阿忧,你承认了?”

第89章 第89章 晗月抚琴观景阁。 青月陪宴长风亭。 莫忧挑了挑柳眉,把话岔开了,“丁大人,颜公子之事……” 丁谓点点头,道:“老夫素来爱才,颜公子面如冠玉、气宇不凡,前途无量,老夫焉有不襄助之理?” 颜如玉心惊胆战的端坐一旁,听丁、莫二人说话,如坠云雾,不敢插嘴,生怕事有不成,陡闻丁谓一言,欣喜不已,俯身要拜,莫忧伸手抓住,笑道:“颜公子何必着急?丁大人提携有恩,日后同朝为官,再谢不迟。”颜如玉只得又讪讪的回座。 莫忧直视丁谓,淡然道:“丁大人身居右相重职,深得圣上与太后器重,实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野上下无不驻目翘首,唯大人马首是瞻,颜公子既然有福得大人照拂,前程可蔚。” 颜如玉听了又要起身,莫忧则突然起身,拉住他,笑道:“嗳,如玉,不用急着道谢,丁大人尚未应允,你就道谢,反而让丁大人为难了,还是等丁大人心里有了计较,事后再谢,也不迟啊。” 丁谓大笑道:“好,好,阿忧,你是怕老夫反悔,故意说的这话来激老夫?呵呵。” 颜如玉脸色一紧,忙在心里深思,只待丁谓问起门第学术,可从容而答,却听见丁谓笑道:“老夫既然与你有约在先,又怎么会食言?”又转而笑看着颜如玉道,“颜公子好福气,有阿忧这样聪慧的红颜知己,哈哈,你且只管放心,坐等官冕与任职通知即是。” 颜如玉大喜过望,一时间失了分寸,怔住不动,莫忧忙道:“丁大人言出无悔。” 丁谓道:“阿忧,你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丁谓一言既出,当然兑诺。” 颜如玉这才慌忙起身,长躬至地,口里谢过不停,心里已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莫与丁谓的对话看似平淡,却又仿佛句句深意,听得他云里雾里,生怕生出变故,又恐有甚陷阱;喜的是,不管内情如何,莫忧与丁大人相识,对自己前程大有好处,难怪宰相大人会帮自己,有此关系,日后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莫忧拉住他,笑道:“如玉,我们回罢,且坐等佳音便是。” 丁谓抬手道:“不急,宴席备好,何不稍坐片刻?”拍拍手,门外进来一个丫头,轻声禀道:“老爷,酒席已备在长风亭。” 丁谓轻“嗯”一声,挥退丫环,步下堂,笑道:“两位,请吧。” 颜如玉忐忑的看着莫忧,不敢应声,莫忧略作犹豫,点头道:“好,相府的宴席,不是一般人有这口福可享,既然丁大人如此厚爱,岂能推却?” 丁谓颇为欣赏的一笑,当先领路,三人一行来到园中一处八角亭中,这八角亭并非建在陆地之上,而是建在一处人工水池之中,池不大,比起采华轩的莲衣湖要小得多,但是假山连屏,或如千仞之峰直上数丈、崖似刀削;或乱石堆砌、形态怪异万状,山上设置有盘山石径、亭台楼阁、游人樵夫、涧流淙淙;更甚有几块巨石半潜于水,一如千年神龟、一如白龙戏水、一如犀牛潜饮、一如金鲤望天,神态栩栩如生,从岸边有一块一块的石阶弯弯曲曲的绕过假山形石通向八角亭,亭沿悬有一匾,用小篆书有“长风亭”三字,古风盎然。 莫忧当时以悠然之名住在丁府时,丁青月曾陪同她花园赏景,见过一次,不足为奇,颜如玉远远瞧着忍不住心里赞不绝口,巧夺天工,巧夺天工! 三人步上水中石阶,丁谓稳步前行,莫忧紧随在后,颜如玉却迟迟不敢迈步,石阶从水中突兀跋出,方寸不过尺余,石阶与石阶之间的空隙足有半尺左右,垂首可见脚下碧水微荡不见底,纵然左右设有软藤扶手,颜如玉仍是面色犹豫,莫忧伸手拉住他,微微一笑,领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颜如玉脸红如赤,偷偷的看见丁谓早已在亭中,不敢让他久等笑话,只得咬着牙凭莫忧牵着走,眼光平视前方,不敢低头。 丁谓恍若不知,已坐了下来,亭内开阔,亭顶、檐、柱、栏均精雕细绘各式图案、着笔细腻流畅、用色纯正古朴,较之莲衣湖的湖心亭,不在其下,正中一方桌,铺有厚锦,锦缎垂落至地,看不见方桌的质材,桌上碟碗精致、菜肴扑香。 莫忧扫了眼桌上,冷笑道:“丁大人,这银筷子,不知是否纯银打制?”这话分明怀疑这筷子表面似银实际非银,若食物中有毒,无法验测。 颜如玉脸色苍白,低声拉过莫忧,聂嚅道:“姐姐,怎么能这样与丁大人说话?” 莫忧笑吟吟的道:“如玉,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丁大人胸襟开阔,怎么会计较这个?” 丁谓笑道:“不错,知老夫者,阿忧也,哈哈,丁府的筷子皆是纯银打造,用过自然放心。” 莫忧一听这话,心中哼道,老狐狸,不过是提醒我,曾在丁府住过,不该怀疑这事,拉着颜如玉坐下,顿觉膝前温热,心中一诧,着手掀起锦缎,却见桌下是个石墩,热气正是从那石墩中传出,不动声色的笑道:“丁大人这方桌,可是暗藏玄机啊。” 丁谓笑道:“你可能猜出有何玄机?” 莫忧凝目细看,淡淡笑道:“石墩空心,内置热源,一则使桌上食物保温,二则使桌旁之人不受寒气。” 颜如玉惊异的探身去看,丁谓抚掌笑道:“阿忧实在是聪明,石墩内放有炭火。” 颜如玉亦钦佩的看着莫忧,莫忧环顾四周,近处假山流水、远处繁花似海、粉墙玉柱若隐若现,春日和煦,园中芳香阵阵。 莫忧啧啧称道:“万紫千红好!”转又笑道,“丁大人,佳肴在前,如若没有管弦丝竹,岂不失之灵魂?” 丁谓点头道:“极是,设宴两位佳客,焉然少得了管弦之趣?”说着,拍拍手,远远的竟响起了铮铮之声。 莫忧闻声望去,只见远远的一座粉红阁楼上,一位翠衫丽人正端坐栏前,曼手抚琴,丽人婉约,珠钗璀璨、纱衣如云,端的是如在画中,虽相距甚远,看不清五官容色,也足以令人惊叹。 莫忧笑道:“怎敢让晗月小姐屈尊抚琴。” 颜如玉也引颈张望,只觉得那丽人如在云端,恍似九天仙姬落凡尘,富贵万象,光芒灿灿,不敢多看,偷偷垂下头。 丁谓笑道:“晗月以为荣幸。哈哈,如今,有声有色,不如细品菜味如何?”说着,已当先引箸,挟菜入口。 莫忧也毫不客气,边吃边赞,席间,丁谓绝口不提颜如玉之事,只是闲聊些京都胜景、人情风土,莫忧淡然应答,颜如玉很是小心,一则他初至开封,对京师情况不熟,另外,因是有求于人,生怕言行不妥惹得贵人不悦,故而惴惴然食不知味。 席至中途,一个小丫环远远的在石阶上就停住脚步,禀道:“老爷,少爷回府了。” 丁谓笑道:“好,去让青月过来长风亭,就说老夫正宴请贵宾即是。”丫环应声就走,莫忧笑着喊道:“秋棠,青月少爷风尘未洗,不急在一时,你且转话,只说,莫忧在长风亭恭候即是。” 上次莫忧随青月到丁府住时,这个秋棠就是侍候丫头之一,虽然相处不过几日,但是颇为喜欢这位性情淡雅、琴艺卓绝的新主子,莫忧突然失踪,秋棠也听了风声,知道是这位这位青楼女子虽然幸得少爷青睐,但是很不受老爷夫人喜爱,故悄悄遣送走了,又见少爷面色不佳,心里更是信了这说法,这时莫忧展颜笑语,秋棠立刻认出来,心是好生好奇,老爷当初既然不喜欢,今日又怎么待之如上宾?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脆生生的应个声,退下了。 不多时,丁青月白衣胜雪、气宇轩昂,大步而来,见莫忧神色自若、谈笑湛然,眼中溢满微笑,道:“阿忧……” 莫忧起身,笑道:“青月,一向可好。” 丁青月笑意深浓,点头道:“好,阿忧可好?” 颜如玉也起身来,拱手道:“小生颜如玉,有幸结识丁公子。” 丁青月回礼道:“颜公子客气,请坐。” 丁谓笑呵呵的招手道:“青月,你回来的正好,来陪陪阿忧与颜公子,你与阿忧多时未见,正好叙叙旧。” 丁谓笑容可掬,颜如玉却很是尴尬,莫忧与丁青月相顾一笑,不约而同想起那个晚上莫忧行刺丁谓未果恨恨而去的情景,同时心中一叹,也许,在不久的某个时候,兄妹二人还要刀剑对诀。 阁楼上、丁府小姐丁晗月的琴声悠扬如清梦、婉转如情丝,弦声缕缕与花香阵阵,扑鼻而来,醉人心扉。 丁青月也远望阁楼上的妹妹一眼,眸底闪过一张忧色,一瞬即过。 四人对坐,颜如玉更是紧张,时不时偷瞥一眼莫忧,见莫忧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毫不以为然,越发觉得她如一个迷,她果真只是西川古墓中的小女子吗? 略坐一会,丁谓笑道:“青月,花开满园,正是赏春时,你陪阿忧四处走走,如何?”丁青月深深的看着莫忧,问道:“阿忧,以为如何?”

第90章 第90章 始知颜公重门楣。 初探罗衣入旧门。 颜如玉亦紧看着莫忧,似有询问,莫忧抿嘴而笑,对丁谓笑道:“丁大人的园子足以揽江南之美色、华夏之盛景,正值好春,又有青月陪同,莫忧自然欣然愿往,呵呵。”眼波一转,笑道,“丁大人莫不是有心考试如玉,纳做门下士子,想要秘传仕道吧?呵呵。” 丁谓敛目笑道:“老夫与颜公子一见如故,很是喜爱,门下士子一称,岂不是委屈了?哈哈,老夫不过有心与颜公子闲谈家常,随聊孔孟而已,阿忧,你还怕我欺侮了他不成?” 颜如玉诚惶诚恐,丁谓善目而笑,莫忧只得道:“丁大人长者之风,怎么会欺侮晚辈,当真是说笑了,日后,如玉还要多多叨扰之处,理应相互熟悉才是。”说完已起身来,向丁青月微微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石阶上岸,然后并肩行走,穿影于花丛中。 丁青月浓眉微锁,轻叹道:“阿忧,你是为了颜公子的前程而来?” 莫忧心知,丁谓调包颜如玉试卷之事,青月绝对不知道,自己也没有必要让他再烦恼,笑道:“正是,如玉从杭州而来,初次进京,不善人脉经营,亦没有背景,恐难立足。” 丁青月叹道:“阿忧,我已查得你与颜公子是在上京途中结识,结伴来京的,想不到不过半月,你对他如此上心。” 莫忧听出他的黯然之意,笑而不答,丁青月又道:“阿忧,你的决定我都接受,只是,你为他如此费心,颜公子的身家背景,你了解多少?” 莫忧一怔,实话实说:“曾问过如玉,算是杭州书香门第,家风颇正,家中严慈均以如玉仕途为望。” 丁青月听完,先是微微点头,然后又缓缓摇头,关切一叹,道:“阿忧,颜公子的家世,我略知一二。” 莫忧疑虑的看着丁青月,青月,你是怕我受伤而去查访的吧? 丁青月道:“颜公子的父亲颜自清,先帝时,曾任户部侍郎,十年前因莱国公一事牵连,贬官辞退,举家迁回杭州故居,至今。” 莫忧听到“莱国公”三字,心中微微一跳,颜自清既然是因莱国公之事被贬,想必也是寇党中人,牵连被贬,心中必然怀恨,如若能为莱国公翻案,颜自清定为欣然,他如能提供些当前的证据,就更有利了,假以时日,能见到此公,定要旁推侧击,但愿能得到他的相助,面上却装得不动声色,淡然一笑,问:“青月,你认为颜老先生为官不正,故被牵连?” 丁青月摇头:“据我所知,这位颜老夫子虽然性情偏执、颇重门风、屡与朝中同事相争,但是还算为官正派,再说,他已老矣,颜公子若能立足京师,他不过是以家尊身份内居,恐难再任职……” 莫忧轻笑,纵然自己不能复职为官,但是能为儿子清平仕途,想必也不会再拒绝,眉眼弯弯:“你有话不如直说,何必拐这么多弯?” 丁青月锁了浓眉,道:“你真是聪明,阿忧,我是担心这位颜老夫子不会接纳你。” 莫忧不语,青月担心得不无道理,如果这位老夫子极讲究门当户对,很可能排斥自己,如玉性情软弱无主见,不敢不从父母,到那时,又该如何? 丁青月拉着莫忧走入花丛深处,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四周,低声道:“阿忧,好好考虑终身大事,你如果认定颜公子,必然要放弃一些,若我的猜测成真,你不妨考虑换个身份。” 莫忧指尖慢慢变凉,青月的话中深意她自然明白,让自己认祖归宗,做回丁谓的女儿,以相府千金的名义,嫁给一个刚负薄名的进士,那反而是颜家的荣恩了,如此丁家门楣,颜自清焉能推拒?然而,让莫忧认可丁谓,那太难了…… 阳光当空照下,投在她白玉无瑕似的脸庞上,反射出淡粉色的光泽,纤长的睫毛微微而颤,投落出一圈玫瑰色的暗影,丁青月柔声道:“莫想了,此事不急在一时,走,我陪你去看看罗衣。” 莫忧的心顿时一紧:“青月,罗衣她……” 丁青月笑道:“阿忧,我曾答应过你,保护好她。”莫忧顿时松了口气,展颜欢笑,是啊,有青月一诺,自己是应该放心的。 两人漫步而行,穿过一道长长的巷廊,来到一间屋前,莫忧一怔,这是当初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青月笑而不语,莫忧道:“怪了,丁谓竟然同意她住这里?不怕你背着他放了罗衣?” 丁青月摇头微笑道:“他知道我不会的。”莫忧一叹,是啊,忠诚!丁谓待青月有养育之恩,青月绝不会背叛他。 丁青月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竟然没有上锁,也没有人防守,莫忧失笑道:“丁谓好大的胆子,他纵然放心你,难道他还放心我?” 丁青月也笑道:“他在等你来,他希望你来,偏偏你竟然不来。” 莫忧笑道:“是啊,他想要我死,又怎么会把埋伏设得这么明显?不怕鱼儿惊了不上钩。” 丁青月低声一叹,幽幽的道:“阿忧,他并不想你死的。” 莫忧不语,心里暗笑,是么?青月太护着丁谓了,他当年不顾夫妻情份,置我母亲于死地,我为报仇而来,他岂能放过我?他不过是不想太伤你的心,怕你反了他而已;再说,就算他不杀我,我也一定要他死的,青月啊青月,你只是不希望我们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丁青月道:“阿忧,你想想,陈彭年一案,你真以为销案了吗?为什么如今城里毫无风声?你该知道,他如果想你死,你怎么可能在东京城活着?阿忧,他对你,并不狠心。” 莫忧不说话,径直走进屋去,屋里很静,罗衣躺在床上,闭目而睡,面色安详,肤色红润,看来丁谓没有虐待她,是啊,鱼儿还没上钩,怎么能伤了诱饵? 莫忧眼圈儿一红,几欲落泪,轻轻坐在床沿上,伸手探入被中握住她的手,罗衣的手纤细温热,莫忧问:“青月,她为什么一直睡着?被下了毒吗?” 丁青月道:“没有,她只是被我点了睡穴而已。” 莫忧惊愕:“青月,为何要这样待她?你也怕她逃了吗?” 丁青月失笑,莞儿一笑:“阿忧,你以为我不点她的穴,她就能逃出这里吗?”莫忧也知失言,青月微微一叹,又道,“罗衣身子弱,睡眠不稳,时常整宿无眠,睡着后又恶梦惊醒,无奈之下,我只好点她睡穴,这样方能让她深睡。” 莫忧这才知道,原来这是青月在为罗衣好,好生愧疚,刚要道歉,青月已出手解了罗衣的穴,道:“很快她就会醒来。” 莫忧感激的看着他,丁青月深情的注视着她,轻声道:“我去门外,你陪她说说话。” 莫忧一把拉住他,道:“你不是外人,何必躲开?”丁青月轻轻的捏了捏掌中小手,慢慢放开,道:“罗衣多愁善感、纤细敏锐、性情柔弱,却又不愿连累人半点,我若在此,她必不肯说心里话,只怕我听了难受,在中间为难。” 莫忧道:“其实,就算你不在,她也不会说的,因为她同样不愿我为难,她总是说,不要管我,我很好,你说,她会和我说,她如今过得不好吗?” 丁青月心中认同,不过他还是无奈的笑笑,退了出去,莫忧守在床边,悲伤的看着罗衣,莫忧无用,不能救你出去,不能给你平静安逸的生活。 果然不多久,罗衣悠悠睁眼,见莫忧近在眼前,又惊又喜,坐起身来:“阿忧,真的是你么?” 莫忧心酸的点点头,扶住她,道:“是的,真的是我,罗衣,你,好吗?”话刚出口,莫忧觉得如自己掀了自己的耳光,明知道她不好,却问这无意义的话。 罗衣嫣然而笑:“我很好,你放心,不用管我。” 瞧瞧,这就是罗衣,她果然就是这句话,莫忧心中一叹:罗衣,这次来,我却不是来救你走的。 罗衣倚着床头,浅浅的笑:“青月待我很好……”莫忧急急的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别人说好?“罗衣!我知道!青月是很好!青月待你、待我,都是很尽心尽力!你是理解他,怕他为难,因为他不可能背叛丁谓!他还得按照丁谓的意思把你留在这儿,他只能尽力让你在这里住得舒服些。” 莫忧说得很急,很激动,说到最后,眼泪都下来了,她也很痛苦,如果不是顾念青月,她会有行动,她会一次又一次潜入丁府直到杀了丁谓,她会带着罗衣远走高飞、给她舒适的生活,可是她不想与青月对立,就如同青月也不愿与自己对立。 罗衣细眉轻蹙,拉住莫忧的手,柔声道:“阿忧,你也是理解他的,不是吗?你也是痛苦的,不是吗?青月更痛苦,因为一方是养育之恩,一方是幼时的同伴,而你,更是他的妹妹、红颜知已,阿忧……” 莫忧垂泪,道:“是的,我为自己烦恼,也为他痛苦,如果这世上从来没有他……唉。” 罗衣笑了:“阿忧,莫非你还看不出来,也许正是因为有了青月,丁谓才如此对你,要不然……”莫忧顿时明白,难怪刚才青月道“阿忧,他并不想你死的”。 罗衣道:“阿忧,去做你的事,不要管我,我很好。” 莫忧摇头:“为何总要这样说?让我不顾你吗?” 罗衣笑道:“不,你不会,因为你总是认为你欠我的,其实不必这样,你不欠我,而我,对生活亦无所求、无所欲。”

第91章 第91章 当年情嫉今尤恨。 堂皇入府公然去。 莫忧看着她的眼睛,清澈湛蓝如一泓秋水平静无波,微微的笑意如秋后的阳光温柔得如在梦幻一般,无嗔无欲的罗衣,是超脱于尘世之外的仙子。 莫忧看得心疼,你如此无辜,却又如此柔顺,丁青月远远的在门口,没有莫忧的许可,他不往里一步,罗衣动了动她的手,莫忧这才看见青月,点头让她进来,青月在床沿坐下时,莫忧的睫毛上仍挂着泪珠,他没有偷听两人对话,不过他猜到了。 丁青月柔声道:“阿忧,该走了。” 罗衣执手相送,道:“阿忧,不要再来了。” 莫忧摇头,神色坚定:“不,我会再来,会来救你出去。” 罗衣一笑:“罗衣满足这种生活。” 莫忧不再说,丁青月朝她使个眼色,两人辞别罗衣,出了门,罗衣以目相送,幽幽闭目,莫忧心下黯然,垂首不语,丁青月道:“罗衣说的是真心话,她的心是空的。” 莫忧道:“可我的心不是,十年前,如果不是因为我娘,她不会受这样的苦!” 丁青月见她有些激动,静静的看着,等她略有平静,柔声道:“你放心,她在这里一日,我保护她一日,你去做你的事,等你准备妥了,再来接她。” 远远的看见长风亭中丁谓与颜如玉的身影,莫忧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凝目注视,丁谓负手而立,微仰着脸,嘴角含笑,颜如玉则略有垂首,神色不明。 丁青月轻声道:“阿忧,好好照顾自己,你一个女子,不管仇有多深,恨有多深,都应该更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颜公子……你该多上点心。” 莫忧脑海中有些乱,木然点点头,扭头看那阁楼上,晗月那抹丽影已不在,想起她曾暗恋苏岭,让兄长提亲却被父母阻止,一段姻缘似水流,不由得为她惋惜,问道:“晗月,可好?” 丁青月回答:“好。” 迎面走来两人,赫然是丁夫人与二夫人,两人远远的看见与丁青月并肩而行的莫忧,先是停下脚步,直直的看着,然后二夫人脸色大变,嘴里念了句“妖孽”,就发了疯似的跑过来,猛的揪住莫忧的衣领,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来,莫忧一把扣住她手腕,冷冷不语,丁青月慌忙拉住,低声喝道:“母亲,您这是……” 二夫人厉声道:“青月,你是鬼迷心窍了吗?她是莫忧!她是莫忧!她就是那个莫柔的女儿!” 丁青月沉声道:“我知道,她确实是阿忧,母亲……” 二夫人跺脚骂道:“小畜生,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护着她?她是莫柔那贱人生的,小贱……” “闭嘴!”莫忧猛然喝止,眼中射出两道逼人的光芒,冷声道:“你是青月的母亲,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你记好了,不要再侮辱我母亲!” 二夫人的左手被她抓住动不得,右手又扑上来,一边骂道:“小妖精,你勾引青月,还有理了?” 莫忧面色铁青,银牙紧咬,若不是看着青月的面子,她确信自己一定会将她撕成两半,丁青月也是极为难看,大手扣住母亲的双腕,强硬将她拉开,低声喝道:“母亲,阿忧没有得罪您,莫姨娘当初也没有得罪您,您为何非要这样?” 二夫人冷静下来,指着儿子,骂道:“好啊,儿子大了,心里没有我这娘了,竟然这样对为娘说话。” 丁青月急声道:“母亲怎么说的这话,儿子怎么敢。” 二夫人哼道:“冤孽啊,你爹被莫柔那……迷得神魂颠倒,你如今又被她女儿迷得死去活来,连娘也不要了。”她原本想骂“莫柔那贱人”,一看莫忧那双凌厉的眼睛,半道上就吞了回去。 丁青月面色通红,浓眉紧锁,丁夫人慢慢腾腾的走过来,淡扫了一眼莫忧,问道:“阿忧,这次回来可是准备长住府上了?”话刚落音,二夫人又惊又急:“夫人说的什么话,莫不是要将她留下不成?” 丁夫人亦淡淡的扫了眼二夫人,目光虽然平和无波,二夫人却已然闭了嘴,丁夫人静静的看着莫忧,轻叹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老爷的女儿,是丁家的血脉,上一辈的事休要再议,你不如就回府上吧。” 莫忧冷笑道:“夫人真是好心肠,不愧是相爷的正室夫人,莫忧姓莫,与丁家无关。” 二夫人暗松一口气,丁夫人微微一笑,道:“也罢,我话已说出,留与不留全在你自己。”说完,转身又慢悠悠的走了,二夫人张口要喊又忍住,狠狠的盯了莫忧一眼,紧随上去。 莫忧情绪低落,垂首前行,丁青月伴一旁也不说话,脚下是蛾黄的草丛与青灰的石板,头顶是翠青的枝叶与缤纷的花朵,彩蝶纷飞、蜜蜂绕枝,春风抚过、花瓣悠然飘落。 一簇花枝档在前面,丁青月轻轻撩起,让莫忧走过,丁谓含笑远望,颜如玉亦看在眼里,眼中隐有不悦,又不敢显示,偷偷抬过眼见两人走在花丛中,男的伟岸挺拔、女的娇俏美丽,皆是一身白衣,飘逸如仙,恍如金童玉女降临凡尘,不由得又是嫉妒又是自惭。 丁谓朗声笑道:“阿忧,无限好,园中景常在,这丁府里,你随时可来。” 莫忧冷笑一声,大声回答:“好景惜时日,春去不堪怜,若得罗衣讯,不请我也来!” 颜如玉不知话中深意,迷惑不解,丁谓哈哈大笑,出亭上岸,颜如玉只得小心翼翼的跟着,硬着头皮走过石阶,丁谓道:“青月,你去备轿,送她们回去。” 莫忧笑道:“不必了,丁大人这府上百花炫丽,东京街头另有一番繁华,我与如玉散散步。” 丁谓点头笑道:“如此,请便。” 莫忧走到颜如玉身边,笑问:“如玉,丁大人才学满腹、见识不凡,一番谈话必有收获?” 颜如玉忙答道:“正是,小生受益匪浅。” 莫忧细细将他打量,见他面色红润,眼光清澈,并无中毒受制的现象,心中一松,携了他就往外走,颜如玉大窘,悄悄的挣开,不料莫忧握得很紧,边走边笑:“丁大人曾有言在先,我与如玉从正门而出,天下人为证!” 丁谓当先领路,笑道:“当然。” 走到门前,莫忧又道:“今日承蒙丁大人款待,莫忧与如玉静候大人佳讯。” 丁谓深目浓笑:“老夫有诺必遵,阿忧也莫负约。” 莫忧眨着眼笑,又看了眼一旁的丁青月,拉着颜如玉就大步迈了出去,转过墙角,一人闪出,躬身道:“两位无恙否?” 莫忧笑道:“有劳长生大叔久候。” 一上马车,莫忧就问:“如玉,我离开长风亭后,丁谓和你都说了些什么?”颜如玉垂首,低声道:“并没说什么,不过是问了些诗词赋文与学理而已。” 莫忧似有不信,追问:“不曾问起你上京途中之事?” “问起,我如姐姐叮嘱所答,说了沿途景色。” “不曾问起你我如何相识?”莫忧紧追着问。 颜如玉头垂得更低,隐隐面腩,咬了咬牙,半晌方嗫懦道:“嗯……是问起的,我……我……” 莫忧心一沉,抓住颜如玉的手,急声问:“如玉,你是如何回答的?原话说来!” 颜如玉有些吃惊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脸上红晕褪去,转上苍白,抖了抖嘴唇,答道:“我,我说,咱俩是在来京的路上偶遇的,我,我。” 莫忧又问:“他没有细问在哪里偶遇的么?” 颜如玉奇道:“姐姐,你,你怎么都能猜得对,你都知道丁大人会这样问的?” 莫忧点头道:“是的,我知道他一定会问你的,如玉,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回答的?” 颜如玉答道:“姐姐,我,我没说,没说我们是在山中遇到的,我,我说,我说是在成都城外,姐姐……” 莫忧紧揪的心稍稍松些,又问:“如玉,那他是否追问你遇上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颜如玉越来越慌,脸色亦越发苍白,慢慢的抬头对视莫忧,惊恐道:“姐姐,你怎么了?你和丁大人……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你为什么怕他问?” 莫忧有些慌乱,急切的拉住他的手,道:“不是你想的这样,如玉!我,我只是担心,我不愿丁谓涉及到咱们的私事。” 颜如玉慢慢的红了脸,小心抽回手不说话,莫忧渐渐冷静下来,如玉,是你发现了什么?还是,丁谓告诉了你什么?莫忧不再说话,言多必失。 车帘外的马蹄声“哒哒哒”的,沉静而稳重的敲击着地面,时而长生摔出一鞭,啪的落在马腹上,驯服的老马哼也不哼一声,只是垂头前行,街头的叫卖声、谈笑声隔在帘外,如隔在世界之外。 颜如玉突然问:“姐姐,丁大人与丁少爷为何称你叫阿忧?你们,早有认识?” 莫忧想了想,道:“是的,我曾认识一个朋友,她与丁府有些过往,由此曾打过交道,不过不熟。” 颜如玉轻声“哦”了句,低头沉思。 莫忧突然想起周云岚,打起一角帘子往外看,眼见揽月居就在前方,对颜如玉道:“如玉,我还有点事,很快就回,你先随长生大叔回去。” 也不等颜如玉说话,掀起车帘,叫停车,长生想是已经听到莫忧的话,沉吟道:“姑娘,夫人有话,一定要原样送回两位,姑娘若是不在,老奴如何向夫人交待?” 莫忧笑道:“颜公子回了,自然代表我无恙,长生大叔只管放心。”

第92章 第92章 莫忧独访惊雷居。 于刚慎评寇莱公。 长生只得点头,莫忧跳下车,大步隐入人流,按照周云岚的说法,径直奔西而去,穿过层层街巷、转过排排舍檐、终于人流渐稀、车马冷落,远山在望、田野遥遥,下午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在一碧如洗的山丘上、翠色欲滴的原野上、烂漫绚彩的山花上,以及若隐若现的茅舍上,如画难绘,如梦亦真。 莫忧辨了辨方向,紧走几步上了山丘,山后赫然又是一处热闹景象,小小的村落,车来人往、白墙青瓦,虽然远比不得城内,却是另有一番情致。 迎着阳光,微微仰脸,山风和煦拂面,身后有人轻笑道:“姑娘可是要去惊雷居?”莫忧蓦然回首,只见周云岚抱胸在丈外之地,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莫忧微一挑眉,笑道:“怎么,阁下是要等要去听雷的人?” 周云岚嘿嘿一笑,上前行礼:“与姑娘玩笑,姑娘勿怪,在下正是在等姑娘哩,这几天,我天天都在这里等你来。” 莫忧想起相国寺前他劫持自己,神色甚是厉害,出言粗野,后来被自己三言言两语就显出本色,暗笑他原本也不过是个率性少年而已,笑道:“客气了,周兄弟天天在这里等我,就不怕我永不过来?” “姑娘不是失信之人。”周云岚呵呵笑道,“与姑娘两次打交道,在下确信姑娘是个言出必诺之人,上次在相国寺,在下失礼,还未向姑娘道歉呢。” 莫忧笑道:“得人肯定信用,总是件愉悦的事情,倒是我要多谢周兄弟对我的信任了,相国寺之事不必再提,反倒我因为你的用意而生了兴趣,我这次来,正是为此事,不过是没有想到周兄弟会天天在这等,倒是我来迟,甚感欠疚。” 周云岚朗声笑道:“姑娘与我们相约一月之期,何有来迟之说?快随我来,于大哥见了你,不知多高兴。” 莫忧心知他是误会自己今天来就是即是同他们前往雷州,也不急着解释,道:“烦请周兄弟前面带路。” 周云岚前行,领着莫忧下了小山丘,进入小村,拐进一道小街,停在一处高墙院前,木门紧闭,周云岚抬头咚咚咚的敲门,很快里面有人打开门,一边开门一边笑道:“一定是周兄弟回来了。” 周云岚大声笑道:“正是我,快看是谁来了。”开门的正是于刚,他见是莫忧,大喜,道:“喜鹊闹枝,贵客临门。”一边说着,一边让开请两人进院。 莫忧笑道:“又见面了。”四下打量这院子,宽阔干净,不是一般的农家院,也不象朝廷的馆驿,不知是什么地方,于刚拱手道:“莫姑娘果然是守信之人,一月之期未到,就来了。” 莫忧笑道:“误会了,莫忧此次来,并非是赴约前行。”三人同时怔住,收去面上笑容,周云岚问道:“莫姑娘,你是反悔了吗?当时,可是答应得好好的。” 于刚摆手制止,莫忧道:“言出必践,莫忧不是无故反悔的人,一月之期尚远,纵有事出意外,今日也不能断定啊。” 于刚点头道:“姑娘请进屋细说。” 于刚将众人带入厅堂,很快就有女仆上前来沏茶,三人分主宾坐定后,于刚问:“莫姑娘此次来,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需要我等相助?” 莫忧道:“正是,各位人脉通达、见识宽广,莫忧有一事相求,劳烦各位打听。” 于刚道:“莫忧但说便是,于某能帮得上忙的,绝无推迟。” 莫忧淡淡的扫了三人一眼,沉声道:“劳烦各位打听莱国公目前的状况,如何?”三人互扫一眼,没有立即回答,莫忧看在眼里,又道:“酬金方面,尽管放心,莫忧不会让各位白出力的。” 于刚面色微沉,缓声道:“这莱国公已被先帝贬至雷州,身同布衣,久不闻于朝野,姑娘怎么想起此人了?” 莫忧则笑道:“我正是听说莱国公被贬雷州才请各位打听的,当年莱国公在朝时,威名赫赫,莫忧虽年轻无缘得见,但是也道听途说了许多轶事,很想亲自见见,既然又答允前往雷州,正是莱国公被贬之地,自然想去拜访。” 两人面色略有抽动,相顾无声,于刚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莱国公当年居位宰相,全国上下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史野评莫说不一,不知莫姑娘以为此公如何?” 莫忧故作沉吟,道:“正如于大侠所说,正史野评莫说不一,莫忧一山野女子,不敢妄加评论,不过,当年檀渊之盟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军、商、官、民无一不称之为大英雄,可见莱国公对国有功。” 于刚眼角微有笑意,道:“呵呵,莫姑娘评语中肯。” 莫忧笑问:“那,于大侠可是答应了?” 于刚点头道:“在下答应,姑娘到雷州后,一定安排姑娘见莱国公一面。” 莫忧喜道:“如此,感激不尽,酬金……” 于刚摆手道:“莫姑娘肯为在下之事千里奔涉,在下这点小事怎能索取答谢。” 莫忧也不强求,道:“那好,不谈酬谢,于大侠似乎与莱国公相熟,不知能否透露一些现况,也让莫忧早点知道?” 于刚眼眸渐深,不可测度,慢声轻语:“心境淡泊超于尘世,千秋声名不问年岁,好与不好,无从谈起。” 莫忧已辨善恶,但见他言语深讳,分明是对自己不曾深信,笑笑作罢,起身道:“于大侠所言极是,如此是莫忧过于世俗了,天色不早,莫忧先告辞了。” 周云岚道:“姑娘这就要走吗?如不嫌弃,不如在这用过晚饭?”于刚也忙挽留,莫忧笑着谢绝好意,这时,一个丫头在门口探了探头,向着周云岚眨眼微笑,周云岚跑过去,笑问:“红儿,什么事这样高兴?”红儿低低的说了句什么,周云岚顿时喜得满脸开花,催着红儿快走,自己走进来大声对众人道:“今天晚上有美味佳肴,莫妹妹,你也尝尝。” 莫忧好奇的问:“不知是什么好吃的,让周兄弟这样高兴?” 周云岚喜滋滋的道:“刚才红儿说,有个小伙猎了些野味,有野猪、野兔,正当街卖呢,我让红儿去,全买下来,我已好久吃上野味了。” 于刚则皱眉道:“能猎下野猪,这小伙能耐不小,周兄弟,你去打听一下,这小伙是哪里人氏?” 周云岚应个声就跑了,跑出几步又回头向莫忧道:“莫姑娘,山野美味,纵然是烟雨楼的美味也比不上其万一,不可错过,不可错过。”又向着门边的丫环喊道,“粉儿,粉儿,去厨房看看,备好佐料,缺什么快去买就是。” 莫忧在西川深山居住十年,吃得亦是飞禽走兽、兔狸猪狼,野猪肉也吃过不知多少,那滋味确实比农家圈养的不知鲜美香嫩多少,不过感于盛情,笑着点头。 莫忧很是喜欢周云岚的直爽与热情,暗暗猜测他这样性格的人怎么会和沉静冷峻的于刚相处融洽,他们与那个“千亦小姐”是什么关系? 莫忧笑问:“于大侠,你们平时很难吃到山里的野味吧。” 于刚微微一笑,有些无奈:“京城什么都好,唯有食物不如我意。” 莫忧奇问:“据我所知,这京城里有很多大酒楼都善长烹饪野味,我也曾吃过几次,觉得味道还不错,怎么,都不合姊姊的口味吗?” 于刚笑道:“酒楼里做的怎么有家乡的好吃?想必姑娘是没有吃过野火烤的,那才叫一个香,等姑娘到了雷州,我请姑娘尝尝地道的野味,那才叫好吃。” 莫忧不由得思念起田婆婆,十年荒山隐居,田婆婆猎了不少野味并做得有滋有味,莫忧曾想,这世上没有比田婆婆做的烤肉更好吃的了,一晃离开婆婆已有月余,忆起临别时婆婆的殷殷叮咛,好生黯然,几乎落泪,因在人前不敢悲伤,强颜笑道:“那莫忧就先谢过于大侠了。” 言语片刻,听闻院外有人说话,很快进来几人,是周云岚、红儿,两人手里都拎着野兔野鸡,身后还跟有一个粗布衣裳的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生得浓眉虎眼、高大强壮,背上搭着一个庞然大物,仔细一看,却是半只野猪,黑呼呼的皮毛,血淋淋的肉。

第93章 第93章 狄青坦诚述罪行。 莫忧仗义荐军伍。 三人径直拐去了后院,很快周云岚喜滋滋的出来,道:“瞧着吧,马上就可大快朵颐了。”很快闻到香味阵阵,周云岚吸了吸鼻子,笑道:“红儿好手艺!姑娘随我来。”领着莫忧直奔饭厅,果然见菜肴已摆好,肉香四溢。 门外传来说话之声,莫忧细听,正是那猎野猪的少年收了银子要走,于刚正要挽留,听于刚道:“小兄弟能猎野猪,可见力气与胆识都不同凡响,在下愿意结识小兄弟这样的英雄,请入席喝杯淡酒。” 那少年笑道:“小子只是山野之人,自幼生得把穷力气,以猎些野畜为生,谈不上什么胆识,不过是图个生计,不敢入主人之席,盛礼谢过,就此道别。” 于刚又道:“在下久居此地,初遇小兄弟,看来小兄弟是初到京城吧。” 那少年略一犹豫,答道:“正是,小子乃汾州西河人。” 于刚还要再问,少年已拱拱手,转身要去,莫忧出门,喊道:“且慢。”少年闻声转身,一看是位美貌的女子,垂首问道:“敢问姑娘有何请教?” 莫忧锁眉想了想,亦是犹豫着问道:“你是汾州西河人,可知汾州西河有个狄青?” 少年脸色顿白,怔怔的看着莫忧,问道:“姑娘怎么知道狄青这个人?” 莫忧笑道:“狄青是个大英雄,天下人都知道。” 于刚满脸惊诧的看着她,少年脸色更是难看,摇头道:“姑娘莫不是说的笑话?狄青不过是个束发年纪的莽夫小子,天天以砍柴打猎为生,何来英雄之说?” 莫忧哑然,心里暗暗自惭,又算错了时间?周云岚也从屋里出来,端着一盘,盘中放着两只野猪蹄,好奇的问道:“狄青是什么人?真是象妹妹说的大英雄吗?” 面对三人惊疑的目光,莫忧尴尬的笑笑:“莫忧失礼了,莫忧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少年将莫忧上下打量,抱个拳,转身离去。 周云岚嗅了嗅手中猪蹄,嘻笑道:“刚刚烤好,趁热吃才香。” 莫忧正愁气氛尴尬,也不客气,三人围坐,周云岚也不举筷,伸手就捞,就连于刚也没了斯文,甚是爽快大方,莫忧哈哈一笑,也弃去端庄,伸手便抓,三人大笑,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席间,莫忧绝口不提莱国公之事,两人也不说“千亦小姐”,只谈桌上美味与京都饮食,倒也相谈愉悦,莫忧觉得这野味的味道很是熟悉,很有田婆婆的手艺,恍如又回到西川,倍觉亲切。 散席后,莫忧便告辞出院,于刚似有话说,不过送至门口也未说出口,莫忧知道他是提醒自己莫忘约定,微微笑道:“于大侠尽管放心,莫忧必然再来。”于刚点点头,拱手不语。 天色已黑,月光清远,莫忧快步而行,刚翻过山丘,一道黑影从林中闪出,拦住去路,借着月色,莫忧一眼就认出黑影正是那猎野猪的少年,莫忧笑问:“少侠有事?” 少年在一丈之外,恭恭敬敬躬个身,道:“小子唐突,姑娘莫要惊慌。” 莫忧更觉好笑,不过心中很是敬佩他的礼节,也恭敬的回了个礼,道:“少侠客气了,有事请讲。” 少年敛目,沉声答道:“不敢当少侠二字,小子正是汾州西河狄青,适才有所隐瞒,实属无奈。” 莫忧惊喜的打量着这个少年,见他虽然衣裳破烂,但是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心赞不已,道:“原来是你!” 狄青奇问:“姑娘是如何识得小子……” 莫忧笑道:“虽初次逢面,狄青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狄青后退一步,道:“姑娘此言何来?小子自幼在西河为猎,不曾有名,刚至京城,亦从未见过姑娘,姑娘又是如何知道小子的?” 莫忧微笑不语,片刻方道:“你既然是初离西河到京城,应该是以杀人罪押解入京的,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狄青惊骇的瞪着莫忧,半晌方道:“姑娘都知道,小子也不必隐瞒什么,小子确实是有杀人罪,不过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小子才得以出狱。” 莫忧倒是好奇:“新帝登基已有一年,大赦天下也有多时,你既然出狱,怎么还在京城?” 狄青轻叹一声,道:“两年前,小子定罪入狱,西河官衙并没有立即押往京城,而是就地关押,先帝归天后,各地举哀,其时民间已有传闻,新帝登基必大赦,果然不多久,大赦令就送到西河,牢中囚犯纷纷被赦,小子因家贫,无银孝敬官衙,久拖不放,兄长到衙门询问,生了争执,知县大怒,偷偷将我押解上京,只说是在大赦令到达之前已就上路,无法追回,我被押到京城后,直接就被关进了开封府大牢,既无上堂也无问审,直到半个月前,开封府尹陈彭年被杀,新官到任,才发现牢中还关有人,这才放了出来,前几日因城门紧闭到处捉拿刺杀陈彭年的凶手,小子怕面孔生疏、重罪未洗,引来猜疑,故隐在郊外,没有及时返乡。” 原来事情还有如此曲折,莫忧心中暗笑,想不到竟是因为我杀了陈彭年才教你重见天日啊,问道:“如今风声已过,你是准备回西河吗?” 狄青摇摇头,道:“小子自小父母双亡,与兄长相依为命,因小子顽皮,为兄长惹了不少麻烦,我若回去,在乡邻们心中终究是个带罪之人,也教兄长面上无光。” 莫忧心中知道,狄青本是替兄认罪,维护了兄长及其一家,他却只字不提,口口声声把罪揽在自己身上,心里越发敬重,也不说破,点头道:“既是如此,你有何打算?” 狄青沉思道:“小子有心从军立功,却无门路。” 莫忧灵光一闪,想起一人,喜道:“你若有从军之意,我可引荐你。” 狄青很是欢喜,眼睛闪闪发亮,道:“若得姑娘相助,小子感激不尽,只是素昧平生,岂敢劳烦姑娘费心。” 莫忧笑道:“我叫莫忧,你也不必再自称小子,莫忧是敬重你,并笃定你将来大有作为,至于引荐,区区小事,不必言谢,你且随我来。” 狄青长鞠一躬,不再言谢,莫忧在前,狄青在后,两人快步而行,趁着夜色来到一处高墙外,狄青仰头一看,鲁国公府,暗暗一惊。 莫忧笑道:“鲁国公之子王德用自幼随父出征,武将出身,性情刚烈沉稳,我将你引荐于其门下,你可乐意?” 狄青喜道:“狄青自小就知道鲁国公威名,其子亦是忠臣虎将、国之栋梁,狄青若能跟随,三生之幸也。” 莫忧心中笑道,往后你的功名远远大过王德用,忠臣虎将、国之栋梁这八个字那时便是形容你的。莫忧笑笑,上前拍门,狄青远远的在台阶上,神色谦谨。 门里有人问话:“何人在外?” 莫忧答道:“烦请禀报王大人,就说莫忧拜见。” 脚步声匆匆远去,又匆匆而来,大门吱呀而来,门里正中有两人,莫忧抬眼一看,当时也怔住了。 莫忧轻声道:“陛下……”单膝下跪,年轻的皇帝微微一笑,上前扶起,捉住双手却不松开,莫忧用力挣开,笑道:“不知圣驾在此,莫忧冒失了。” 有皇帝在,王德用没有说话,狄青更是没有料到会突然见到九五之尊,慌忙仆倒在地,口呼万岁。 皇帝问:“所跪何人?”陛下问话,安敢不答? 狄青据实答道:“罪民狄青,叩见陛下。” 一个罪犯?皇帝很是惊奇:“你有何罪?” 狄青答道:“两年前,罪民……”话未说完,皇帝摆手道:“朕早已大赦天下,你若能洗心革面,过往之事就作罢了。”得金口玉言,狄青心中一松,连连叩头。 皇帝道:“起来吧,你既然与莫姑娘同来,就是王府上的客人,进来说话。”皇帝没有架子,声音温和。 莫忧笑道:“狄青,起来吧。”狄青起,垂首着,皇帝转身往里走,王德用这才说话:“莫姑娘,狄公子,里面请。”狄青听闻王德用称自己为“公子”,又惊又暖,行过大礼,这才迈步。

第94章 第94章 少年天子试春心。 俏皮娇娘戏闺趣。 四人进府,直入王德用书房,皇帝正中而坐,王德用坐左上首,莫忧坐右下首,狄青而不坐,肃目而立,直到皇帝说“坐下吧”,这才坐在莫忧旁边。 皇帝笑问:“莫姑娘深夜到访王府,所为何事?” 莫忧心道,有皇帝在此,更好说话,直言道:“莫忧冒昧打扰,是想请王大人收编狄青入伍。” 狄青忙又起身,道:“草民蒙陛下隆恩,宽赦出狱,愿从军入伍,为国家效力,求陛下恩准,求王大人收留。” 皇帝与王德用都打量着狄青,此少年年纪虽轻,衣裳破烂,却生得魁梧、姿态雄伟,目光有神,分明有大将之神采,心里都很是欢喜,王德用悄悄看皇帝的意思,皇帝却是转头看着莫忧微微而笑,王德用得了心思,点头道:“狄青少年英姿,又怀报国之志,焉得不准?他日军伍受训、沙场立功,更是圣上之福、社稷之福啊。” 狄青一听这话,忙跪拜道:“狄青身为大宋臣子,保家卫国乃毕生之志,愿为国效力,为君效力,万死不辞。” 皇帝很是满意这番话,笑道:“起来罢,朕许了,你就在王大人军中,听王大人调遣即是。” 狄青大喜,连连磕头。 皇帝又笑道:“莫忘了莫姑娘引荐之恩。” 狄青道:“狄青岂敢忘此大恩,莫姑娘在上,请受狄青一拜。”说着就要下跪,莫忧赶忙上前扶起,笑道:“不敢受此大礼,狄青只须牢记君恩便是了。”狄青诺诺。 王德用见皇帝高兴,也跟着高兴,招来丫环,领了狄青下去,安排他住在府上,狄青连连谢过才退下。 狄青一走,王德用也向皇帝道:“臣去安排一下府中事宜,请陛下稍坐。”皇帝微微一笑,王德用匆匆而去。 莫忧心中气道:王德用你这个老狐狸,怎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陪皇帝,成何体统,于是也起身道:“天色已晚,陛下亲临臣子府上,想必是有国事相商,草民不敢打扰,既然狄青已蒙收留,莫忧也该走了。” 皇帝道:“你猜朕出宫来做什么?” 莫忧摇头道:“君心难测,陛下的心思,岂是能随便猜的?” 皇帝缓缓收了笑容,略带深沉,问道:“上次为何不辞而别?你可知道,王大人因你被罚扣傣银半年?”十四岁的皇帝很是稚气,但是他板起面孔来,还是颇有帝王的威仪。 莫忧吃惊,欠疚道:“莫忧失礼,连累了王大人,请陛下不要责罚王大人,只管罚莫忧即是。” 皇帝抿嘴而笑,道:“那好,既然你主动要求,朕就准了,王大人之罚免了,由你替代,嗯……就罚你随朕入宫,如何?” 莫忧大惊失色,垂首道:“莫忧山野草民,不懂礼仪,若是进宫,侍候不周哪位娘娘贵人,就是罪过了。” 皇帝先是一怔,片刻道:“朕初即位,尚未立后,后宫空位,无须你侍候。” 莫忧一讪,是啊,才多大的孩子啊,只得道:“要是侍候太后或者陛下,那就更不合适了,莫忧粗野,未经教化,既不知闺宫避讳,也不懂人情世故,据说能侍候太后或陛下的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莫忧进去,岂不是坏了皇家规矩?” 皇帝不依不饶:“规矩是人定的,朕是天子,这点规矩还不能变动吗?” 莫忧心中颇为不满,纵然你是皇帝,莫忧也已尽了最大的恭敬谦卑,做个宫女在皇帝眼中想必是种荣幸,在莫忧眼中,却是侮辱,我凭甚么要屈膝为婢?吞了口气,闷声道:“请陛下换个法子罚我吧,莫忧不愿入宫为婢。” 皇帝大笑:“朕何曾说过要你为婢?” 莫忧诧异,自嘲道:“不为婢,难道陛下想封我个官职吗?” 皇帝又敛了敛笑,静静的注视着她,道:“朕封你个职,却不为官,如何?” 莫忧想了想,道:“陛下是想封我个闲职吧?这也算是惩罚吗?这等美事,莫忧还以为陛下是想奖赏我呢。” 皇帝惊喜道:“你若认为是奖赏,也好,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莫忧摇头:“陛下仁厚之心,莫忧领了,只是莫忧受不得皇家恩惠,宁愿过这种逍遥自在的生活,陛下,还是再换个别的惩罚的法子吧。” 皇帝已有些气恼了,道:“朕瞧你是没有诚意,朕已答许你不再责罚王大人,你却推三阻四,不愿受罚。” 莫忧听出话中有不满,心知天威难测,我还是少说为妙,干脆闭嘴不语,皇帝见她倔强的着不松口,恼然的瞪了她一阵,软了口气:“罢了,朕不勉强你。” 莫忧笑道:“谢陛下。” 皇帝见她转眼即笑颜如花,又犯了孩子气,冷声道:“天色不早,朕该起驾回宫了。” 莫忧立即接过话:“我去请王大人过来,陛下稍候。”扭头就走,皇帝气得盯着她的背影发呆。 王德用这个老狐狸根本没有去处理什么急事,而是就在不远处的亭中,随时等着皇帝的召唤,莫忧刚踏出门,他就迎了上来,笑道:“莫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莫忧心想,你王大人是赵宋重臣,说出这话,我可受不起,忙退开一步,笑道:“王大人这话可不是要折煞莫忧?王大人还是快进去吧,陛下正在屋里等着呢,莫忧这就告辞了。” 王德用奇问:“莫姑娘这就走吗?陛下他……” 莫忧截断他的话,笑道:“陛下他正在等着王大人呢。”说着抱个拳快步从他身边侧过。 皇帝面目平静的踱出门来,一语不发的看着莫忧走远,王德用轻声问道:“臣去将莫姑娘留下?” 皇帝摇头道:“不必,过两日,你送去朕的手谕即是。”莫忧,莫忧,变幻莫测的白衣女子。 莫忧回到揽月居时,众宾客俱已安歇,杜音音房中却亮着灯,莫忧路过时,停步想了想,罢,夜已深,不去打扰了,不想门就开了,杜音音探出头来,轻声唤道:“妹妹回来了,进来坐会。” 莫忧只得笑着答道:“原不想打搅姐姐安歇的。” 杜音音招招手,笑道:“进来吧,有人眼巴巴等了你一个晚上呢。” 莫忧笑道:“如此定是夏姐姐了。”说着轻快的进屋,果然见夏妈妈迎面走来,携了她入座,宠爱的责备:“既是平安,也该报个信,颜公子回来,也说不清你的去向。” 莫忧心感欠疚,道:“莫忧粗心,劳两位姐姐挂念了。”三人落座,吃了些点心瓜果,夏妈妈道:“你已平安回来,这里无事,我先回去了。”莫忧心中一动,表示要随夏妈妈去聚花楼。 杜音音努嘴笑道:“颜公子自从下午回来,一直眉飞色舞,在屋里等着你,你不过去坐坐?”莫忧脸色一窘,心里却极是高兴,答道:“姐姐尽拿我打趣,夜深了,我去做甚,还是去夏姐姐那里吃糕点好。” 夏妈妈很是高兴,指着杜音音笑道:“瞧,还是我聚花楼的糕点好吃,揽月居的杜夫人,这回,落了榜首了吧。”说着,掩嘴而笑。 杜音音气得直要拧她的嘴,道:“好,好,赶明儿,我杜音音就去订一方金匾,写上京城第一糕点,敲锣打鼓的给你送过去,我看你聚花楼的姑娘,以后也不用献歌献舞了,干脆改行卖糕点算了。” 夏妈妈笑道:“那敢情好,姑娘们会把杜夫人供成菩萨。”杜音音作势扑上来,夏妈妈拉着莫忧就走,边走边道:“杜夫人言出无悔啊,我这就回去和姑娘们说去,赶紧把房间腾出来做糕点房。”说完已拉着莫忧出了门,杜音音连呸两声,目送两人远去。 杜音音美目流盼,瞅了眼夜空,轻咳一声,那檐角飘下一人,白衣胜雪,却是苏岭,杜音音招他进屋,轻手掩门,蹙眉道:“三男三女,如月弯刀,都找上门来了,苏公子,你怎么打算。” 苏岭锁眉沉思,道:“烦请杜夫人代为转告,两个月后,苏岭必往,让他们先回去。” 杜音音冷眼看他,淡然道:“苏公子,有些话,我原不该多说,不过,为了妹妹,恐要得罪苏公子了,他们,只怕是苏公子欠下的风liu债吧?” 苏岭不置可否,只是默然良久,道:“此事,苏岭自会处理妥当,望杜夫人保密。” 杜音音冷笑道:“你该知道,妹妹现在是一心都扑在颜公子身上,纵然苏公子你处理妥当,只怕也是自作多情了。” 苏岭黯然,轻叹一声,道:“她会回头的,颜如玉给不了她幸福。” 杜音音反问:“苏公子能给?” 苏岭知道她话中暗示,不以为然,坚定的道:“能,她想要的,我都给她。” 杜音音摇头:“她日后若是知道这事,你猜她会想要什么?” 苏岭苦笑,道:“她不会知道的,两个月时间,足够了。”一室烛光,映出他俊美明朗的面目,微微愁痕。

第95章 第95章 夏妈妈绻绻相思寄浮蚁。 唐采华郁郁无欢夜不寐。 夏妈妈牵着莫忧,两人一路施展轻功如飞如飘,晃晃然已来到聚花楼,纵是夜深,聚花楼仍是张灯结彩,夏妈妈领着莫忧飞墙而入,直入后院,姑娘们的花楼与夏妈妈的住楼隔有一墙一花园,前楼是温柔锦重、富贵香迷,后院清灯素雅,两人倚坐在栏上,隔着夜色看百花无声绽放、看前楼霓裳飘袂如飞、听莺歌燕语醉人心肠、听温柔情语远在天边。 莫忧忽问:“姐姐,不知春薇现在如何?” 夏妈妈笑道:“时近清明,春薇告了假,回家乡祭祖去了。” 莫忧心中微酸,纵然是堕落烟花的女子,心里也会牵挂过世的父母,不忘在清明时节赶回去上个坟烧个香,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在这个世上成为低贱一等的风尘女?她们也有爱也有恩,也有温柔也有牵挂,也会哭也会笑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不过人们只要花前月下锦衿前看到她们娇媚的笑脸,怎么知道奉承过后的悲凉? 而夏姐姐,这个柔到骨子里、媚到骨子里而又坚韧得让人惊叹的女子,她又是怎么走上这种烟花路?看她笑意绻绻风liu不输大家闺秀,举袖移步之间颇显名门风范,这样风情万种、温柔雅致的妙人儿为什么甘愿过这种风尘生活? 莫忧犹豫半刻,鼓起勇气,轻问:“姐姐,当初为何要经营聚花?” 夏妈妈幽幽的看着她,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苦笑,道:“妹妹,你问得太直接了,你当知道,每个人都自己的故事,也都不去过问别人的故事,似乎,这就是江湖规矩。” 莫忧想了想,还是直言道:“我知道,其实姐姐也在猜测我的故事,但是从不追问,因为你很严格的遵循这个江湖规矩,因为故事说出,意味着付予,听取,则需要承担,江湖是痛苦的复杂的,保持人与人之间的独立与简单关系,这样原本没什么不好。” 夏妈妈静静的注视着她,夜色中的莫忧,面目模糊,唯有一双眼眸随着说话闪闪发亮,莫忧道:“我猜得出,姐姐心里藏着一段过往,一段凄美的回忆,姐姐每日周旋笑颜,心里却每每忧伤。” 夏妈妈凄然而笑,涩声道:“你真是玲珑剔透,唉……”缓缓起身道,“走,陪姐姐走走。”说完,拉起莫忧,下了楼,拐过窄廊,转入后林,夏妈妈喟然道:“这里静宓幽然,是个散步的好地方。”两人沿着石子路,并肩漫步,月色清淡,可见这林子不大,尽是疏密不一的青竹与松柏,有几块大石散卧其间,风声瑟瑟,吹得树叶呜咽作响。 莫忧在这林中陪着夏妈妈走了一夜,也得知了这个风月魁花,原来有着这样伤情的往昔,自小寄居在姑母家的夏妈妈爱上英俊潇洒的表哥,亦得上天眷顾,被姑母许配给表哥,可是表哥另有所爱,为与那女子长相厮守,不惜与姑母争执,不想那女子不辞而别,表哥一气之下也离家出走,从此不归家门,夏妈妈深受打击,辞别姑母,改头换面,寄情风月。 夏妈妈略略数语即说完这段隐于心底的过往,语气与神色皆如云淡风轻,莫忧想起墙上那柄剑,想起夜深的酒味,知道伤痛亦如酒,愈陈愈烈,愈久愈疼。 莫忧轻叹道:“姐姐这样的容貌才情,竟也有人能辜负?” 夏妈妈淡然道:“有甚么辜负的?不过是缘不至此不能强求。”注目莫忧的脸庞,怜爱道,“妹妹年轻,姐姐本不该讲这些事。” 莫忧摇头道:“姐姐此言差矣,能得姐姐信任,倾诉心事,是莫忧的荣幸,姐姐有酒否?”夏妈妈一怔,继尔笑面如花,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很快捧了一坛酒来,两人携手对坐,启坛闻香,酒香清雅怡人,在夜色中迷漫,两人杯来盏往,且叙且饮,皆已半醉。 莫忧叹问:“姐姐,莫非你这十余年,都没再有他的消息吗?” 夏妈妈低声醉语:“他消失了,消失了,江湖中没有他的任何传说。” “那个女子呢?她也消失了吗?” “是的,也消失了。” 以聚花的人脉,想打听一个人应该不难,但是十几年毫无消息,看来很可能是死了,“姐姐,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容貌?” 夏妈妈苦笑着摇头,道:“不知道,从未见过,亦从未听他说起。”夏妈妈闭目自语,“连姑母都不愿告诉我,怕我伤心,只说是个冷漠、狠厉的女子,妹妹,姐姐自幼紧闭深闺,熟知闺训,竟落得个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 不知姓名,不知容貌,如此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莫忧埋首杯前,沉默不语。 处处多情人,总被无情伤。 焉知无情人,另有多情时。 怎恨无情郎,不予多情心。 只怨缘份浅,枉做多情人。 月坠西山,晨露深重,两人醉眼相对,悄然回屋。 夏妈妈醉眼朦胧的与莫忧上床而眠,忽闻莫忧梦中低喃:“表哥……表哥……这世上有多少痛苦就是因为表哥表妹?”夏妈妈一怔,凝眸潸然。 一宵多愁,梦醒不回首。 夜入二更,愈浓。 月华如洗,采华轩渐入梦乡。 其现任主人唐家堡少爷唐采华此值却非但全无睡意,而且,春心荡漾。 自幼被老爷子与母亲捧在手心里、百般娇宠的唐采华自以为天下唯其为尊,闷居唐家堡,求其父允许,外出游历,因其久闻京都盛华,直奔而来,林特得知,送以大礼,外加几句奉承之言,越发将他吹上了九天,昏昏然不知东南西北,竟在采华轩办起了寿宴,一时间,京师的官、商、仕、侠纷纷道贺,佳人春薇盛装出席,正是志高意得之时,一声惊呼破天开,圣驾落水莲心湖,眼见死罪临头,众宾客竟蜂涌辞行,将他陷入孤境,可幸天降一女,救起圣驾,免唐门于死罪,哪知心未放稳,唐门孽女唐伶现身,心弦再紧。 以圣驾为挟,唐伶脱身逃去,天降喜音,农夫趋利报讯,围杀于农庄,眼见后患将除,王德用奉圣救人,如意算盘落了空。 唐采华恼怒回到采华轩,叶策则沉面不语,只因此次围杀,非但没有成功,还见到了老爷子曾言失传十七年的折剑手,怎么不令他惊悚变颜? 千方打听得那施折剑手之女寄居于揽月居,暗中买了轿夫送往相国寺,归途之中逼问真相,竟又事出意外,被一银发老妪救走,心机白费。 好在皇帝落水一事,宫中竟未追究,只是重责了当时跟随皇帝的小太监,唐采华颤颤兢兢,数日不知食味,直到林特到来,才知他在朝堂之上,已向太后呈明无罪,唐采华未知林特如何呈明,不过,他确实松了一口气。 是夜挽留林特,游船狂欢,天助其事,那施折剑手之女莫忧与唐伶竟先后自投罗网,眼见大事告成,那银发老妪又如妖魅现身,将二女救走。 可谓流年不利,事事不顺,唐采华连日来不是暴跳如雷,就是郁郁寡欢,叶策劝慰不成,反被训斥:“当年,都是你与爹爹做的好事,恁的留下后患,如今教我来心焦,我来京城,原与众人无怨无仇,每日里游玩作乐、好不乐哉,你非但将那……唐伶引来,就连失传的折剑手都又出现,好不烦燥,你还是速回唐家堡,与爹爹说与详细,让他快做打算罢。” 竟要赶叶策回去,叶策受了呛,垂首半晌,道:“事关重大,属下的确应该赶回,禀报老爷知晓,只是属下若再离去,留少爷一人在此,恐有危险,不如,少爷与属下同回唐家堡。” 唐采华心中虽是惴惴,偏又不肯没了面子,哼道:“本少爷若是这般离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这采华轩是林大人的园子,林大人配有精锐侍卫,有谁可伤我?” 叶策悄悄瞟他一眼,不语,唐伶与莫忧已两次出入采华轩,虽然她二人的功夫并不可怕,但是那个神秘莫测的银发老妪却令人心有余悸。 唐采华早得了他这个眼色,也知晓自己的斤两,怏怏挥手道:“知道了,你且收拾下去,过几日便回罢,本少爷烦闷得很,退下罢。” 叶策默默退去。

第96章 第96章 唐采华春心荡漾。 青衣人折剑惊魂。 唐采华辗转不眠,恨一回唐伶,又骂一回莫忧,忽又想起春薇,更是气得牙根痒痒的,擂一拳床沿,恨声骂道:“奶奶的,本少爷想宠幸你,那是你的荣幸,你竟不识抬举,哼,竟连一个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也敢羞辱本少爷,岂有此理!”当时就唤了郭管事进来,低声嘱咐。 那郭管事笑道:“唐少爷这事儿交给小的去办,那是最为合适不过了,说声不该说的,这等事儿,叶总管未必办得妥贴。” 这正是唐采华的意思,嘿嘿一笑,令他速去办理。 郭管事果然办事老到,一连几夜,俱悄悄儿领了个绝色女子到唐采华房中侍寝,那些女子都是他寻摸来的姿色出众的窑姐儿,惯知风月,把个唐采华侍候得如坠云雾,妙不可言,重重打赏了郭管事。 几日之后,唐采华渐觉无趣,意兴阑珊,郭管事是个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有了主意,为了讨主子的欢心,竟然昧着良心打起了良家女子的主意,使人潜入到那贫苦人家,劫了那容颜娟秀的小家碧玉送来,唐采华初看到也傻了眼,他虽然好色,却绝没有胆子敢做这强抢民女的事,最多也就是逛个青楼罢了。 郭管事低声笑道:“唐少爷,人不风liu枉少年,唐少爷生得这般风liu英俊,难道连采花的勇气也没有么?” 唐采华心思挑动,惴惴道:“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要吃官司,还是罢了。” 郭管事道:“那女子来时,都是被蒙了面,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说,唐少爷竟是有色心没色胆?” 唐采华被他说得气血上涌,竟将那胆怯抛在脑后,扭身回房,关门解衣,可怜床边那女子眼蒙黑纱,被制了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唯有吓骇得双泪直流,被唐采华抱住,惊羞得全身直颤。 唐采华被郭管事言语相激,色胆包天,顾不得后事如何,只图一时欢娱,将那女子抱住细看,果然面似桃花、泪痕两道,比起那烟花女子,另有一番风情,按捺不住就要裉其衣裳。 忽闻门外传来轻叩之声,唐采华只当是郭管事,低恼道:“郭管事,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快退下罢。” 哪知门声叩门之声停住,却又传来轻哼:“唐少爷,你可知道强抢民女,是何罪行啊?” 唐采华闻声一怔,他自然听出来这不是郭管事的声音,顿时将那女子推在一旁,立起身来,喝道:“哪里来的小毛贼,在此胡言乱语。”从墙上取下一柄华贵长剑,拔剑出鞘,启门跃出。 廊前着一青衣人,长身伫立、青巾蒙面,长剑抱在胸前,甚是倨傲轻漫,脚边躺着一人,不省人事,正是郭管事,唐采华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夜入采华轩,伤我管事。” 那青衣人轻笑道:“听闻唐少爷不但得其家传绝学、毒艺非凡,剑术也是卓越超群,在下特来领教,不想竟惊扰了唐少爷的好事,实在罪过,哈哈。” 唐采华听到对方称赞自己“毒艺非凡,剑术卓越超群”时很是洋洋自得,又听他说起自己欲强行好事,又羞又怒,喝道:“那本少爷就好好教训教训你。看剑!”话语未毕,剑已刺出,剑身如练,其迅如电,笔直的扑向青衣人面门,剑坛上宝玉之光华烁烁,流光溢彩,随着剑之舞动,光采四溢,竟如一张五彩流莹巨网,璀灿夺目。 青衣人赞道:“唐少爷用的剑,果然富贵万象。”眼见剑锋逼近,身稳如磐,丝毫未动,直至寒风扑面,身形微晃,如幻影千变,又如老僧入定,分明未曾动弹,却又错过寸许,唐采华之剑锋从他青巾前穿过。 唐采华见他如此轻视自己,剑不出鞘、身不跳转就轻易避开,恼恨不己,手腕一拧,剑势忽变,如彩虹贯日,光芒万丈,青衣人冷冷一笑,连剑带鞘往前一推,两金相触,铮铮有声,哗啦一响中,身形又如鬼魅般飘在丈外。 一连两招失利,唐采华越发不肯作罢,滑身追上,又是一剑,疾出如箭、其速愈迅,青衣人身形一凝,青巾下双眸清冷,陡然射出两道精光,双腕一动,寒剑出鞘,一道寒光,凝满天月华于身剑,湛湛光华令人不可逼视,唐采华一怔之时,忽觉一条青龙腾空,鳞光皎皎四射,“铮”的一声脆响,但觉虎口一震,神回魂归,垂首一看,半截钢剑跌落在地,自己手上唯剩半柄,一股寒流从胸口喷出,瞬间贯注四肢百骸,他骇然瞪着青衣人,张了张嘴,半晌讷道:“折剑手。” 青衣人青巾微动,面目凝肃隐于巾后,他早已收剑入鞘,轻轻念道:“以己之剑,折彼之刃,借彼之柔,还彼之刚,所谓以力借力,以柔克刚,是折剑手也。” 唐采华面色惨白,猛然回神,大声呼道:“叶策!”一语惊动沉夜,月华敛彩。 人影闪至,叶策闻讯赶来,只一眼见到地上的半截钢剑,心中顿明如镜,一声长啸,数十人从四周围上,“亲血”荧光幽幽。 青衣人缓缓四顾,神色清淡,缓言问:“唐少爷,因何害怕折剑手?” 唐采华看了看叶策,无语,关于折剑手,他知之甚少,幼时曾问爹爹,唐岐之只是回答道:折剑手已失传,无妨,余言不多说,自己见爹爹面目沉肃凝重,放心不下,又问总管叶策,叶策也不多言,自己追问之下,才说道:老爷有令,谁也不能说,时日久之,自己也几乎忘记,可是,农家围杀唐伶时,莫忧一剑折断叶策刚刀,令叶策魂飞魄散,凝思不语,唐采华亦感心中疑虑如麻。 叶策按刀在手,沉声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青衣人冷冷一笑,不答。 叶策又问:“不何阁下师承何人,这折剑手……” 青衣人仍是冷冷一笑,不答反问:“不知,叶总管在唐家多少年了?” 叶策略一沉略,答道:“二十余载。” 青衣人面色渐冷,缓缓抬手,五指松开,月光下可见手心一枚碧玉戒指,流动着碧幽幽的光泽,缓言道:“既然如此,叶总管应该清楚,十七年前,唐岐之干的一件灭绝人性的事情吧。” 叶策脸色顿变,如见鬼怪,失声呼问:“你是她什么人!”温和的月色下,叶策已冷汗如流。 青衣人淡声反问:“叶总管,你以为呢?” 叶策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摇头如拨浪鼓,道:“不可能,不可能,都死了,都死了。” 青衣人冷声道:“叶总管,你该去向唐岐之报个信,省得他晚上睡得太安稳了。”声音冷似千年寒冰,说罢,如飞掠去,叶策与唐采华在他身边喝道:“抓住他!”待众人追赶之时,那青影早已消失茫茫夜色之中。 唐采华恼恨不已,将叶策叱了一通,拂袖回房,却见那女子不见了,她分明被封了穴道,自己走动不得,定是被那青衣人救走,急得又冲到门口,向着渐渐远去的叶策跳脚道:“叶总管,安排行装,我们回唐家堡。” 莫忧在聚花住了两日,与夏妈妈闲看春花、饿时点心,昨夜醉语不曾再提,只是莫忧有时会趁夏妈妈不在时,凝神打量那柄长剑,那应该是夏妈妈“表哥”的剑,或为留恋,或为弃物,总之夏妈妈视为珍宝,悬于卧房,日夜长伴,见剑如见君,聊表思念慰寂心吧。 聚花楼夜夜笙歌,长灯通宵,这几日益发的爆满,只因杏榜公示,名次俱晓,有那高中了的举子欣喜若狂,约上三五同伴,踏青赏玩过后,自然就想到这灯红酒绿、美人云集的地方来显摆自己的才子风liu气派,也有那名落孙山的学生,以酒消愁,酒醉无归处,来此消遣愁绪,以求安慰。 莫忧笑问:“那个送糕点的合肥书生,怎么样了?” 夏姐姐嗤笑道:“可惜了,这翰林院的考题啊,不是比谁家的糕点好。” 莫忧笑道:“如此说,也是委屈了他身边那个做糕点的师傅了,一路风尘跟来,非但没有为少爷挣个功名,也没有获取美人芳心,只怕回去要挨老爷的板子了。” 浮生百相,莫忧与夏姐姐云淡烟轻的侃调,聊为笑料。

第97章 第97章 如玉承恩进仕喜洋洋。 莫忧寻人不遇心怏怏。 回到揽月居,莫忧正陪着颜如玉静坐小窗,忽闻外面闹闹嚷嚷,刚待起身去看,门外就传来杜音音银铃般清脆魅人的笑声,紧接着,靓影一闪,杜音音走了进来,一边招手一边笑道:“哎呀,妹妹,颜公子,大喜了。” 莫忧顿时变了脸,上前拉住问:“姐姐,是不是……”杜音音道:“正是,圣旨到了,颜公子,快去接旨吧。” 颜如玉闻言先是愣了足了一刻,莫忧扑过来摇着他喜呼三声,这才惊醒过来,看着莫忧,道:“姐姐,果真是圣旨来了吗?”杜音音笑道:“这还能有假,就在前厅等着呢,颜公子还不快去?” 颜如玉这才“啊唷”一声,慌手慌脚的整理衣冠,莫忧拉住,替他小心的整了整衣裳,柔声道:“如玉不要紧张,只需接旨谢恩即是。”颜如玉连连应声,手足无措,莫忧又交待了几句,让杜音音领了前去,自己在房中也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不多时,颜如玉手捧黄帛与官冕喜滋滋的推门进来,口里唤着“姐姐,我中了进士第一百二十六名”,莫忧紧步迎上,一颗心放回肚里,尚未说话,杜音音在门口,招手道:“妹妹……” 莫忧见她面色有奇,问道:“姐姐,有何疑虑?”杜音音道:“妹妹,丁府里来了人。”莫忧立刻警惕,问:“何人?何事?”杜音音道:“我识得此人,是丁府的侍卫,名叫吕扬,他自称是奉丁谓之命,特来向颜公子道贺。” 颜如玉喜道:“啊呀,丁大人待小生有再生之恩,小生刚承皇恩,理应登门道谢,怎么好劳动丁大人差人前来?啊唷,这小生如何担当得起?” 莫忧心中一叹,道:“有劳姐姐请吕侍卫进来吧。”杜音音深看莫忧一眼,欲言又止,很快将吕扬带来,吕扬并非空手而来,而是捧着一只长约两尺宽一尺高五寸的朱漆雕花木匣子,喜盈盈的进屋,朗声道:“在下吕扬,奉丁相爷之命,特来向颜公子致贺,些许薄礼,望颜公子收下。” 颜如玉慌忙道:“这如何敢当,愧煞小生了。”说着就要去接,莫忧伸手拉住,笑道:“吕侍卫,麻烦你将礼物放在桌上吧。” 颜如玉当时一愣,吕扬也变了脸,不悦道:“莫姑娘,这是相爷特意挑选的礼物,命在下亲自交到颜公子手中,怎么置于桌上?” 颜如玉也喃喃道:“姐姐,这确实有欠人情。” 莫忧微微一笑,突然身形一闪,已至吕扬身前,接过木匣子,道:“既然如此,我就代颜公子收下了,烦请吕侍卫转告丁大人,就说颜公子谢谢丁大人的厚意。” 事出突然,吕扬不曾防备,匣子转眼已在莫忧手中,也无可奈何,只得道:“如此,在下告辞。”说罢,拱拱手,转身离去。 颜如玉见吕扬走后,面带不悦的道:“姐姐,丁大人如此盛情厚情,姐姐怎么如此相待,丁大人必怪在下失礼冒犯。” 莫忧默默不语,怎好向他解释自己是担心匣子有毒,只微叹一声,小心的打开匣子,一时怔住。 颜如玉见她面色惊愕,也凑过来看,只一眼就钉在原地,眼珠儿也不能动了,原来那朱红木匣子里,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套吉服,连鞋并帽俱全,两人展开一瞧,分明是男装,大红绸缎,刺绣有金龙巨蟒,栩栩如生、金光夺目、华丽璀璨、富贵逼人。 丁谓啊丁谓,你究竟何意? 莫忧心里已转过九曲十八弯,仍是难以解释丁谓此举的意图,紧抓住吉服,僵硬不动,正在这时,衣服里掉出一物,莫忧拾起,却是一封信笺,取出一看,更加迷惑。 信中录有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更无他字,颜如玉看完,垂首不语。 莫忧心中有了计较,低声问:“如玉,那天在丁府里,丁谓和你说了什么?” 颜如玉迟疑道:“是的,姐姐,丁大人曾与我聊起家严家慈。”莫忧想起丁青月说过,如玉的爹爹颜自清也曾高居庙堂,只因莱国公寇准一案牵连而贬至杭州,丁谓这个老狐狸要利用如玉,自然也早已将如玉的身份查得一清二楚,丁谓与寇准当年在朝堂是势不相立,未知与颜自清相交如何? 莫忧问:“丁谓问你什么?” 颜如玉据实答道:“丁大人道,为人子女,受双亲骨血之情、养育之恩,当日思安康夜念酬报,不敢半点疏离。” 莫忧心中冷笑,丁谓,你这是借如玉之口对我说的吧? 颜如玉道:“丁大人还说,等我补缺任职,理应将双亲接来京城,晨昏奉侍,方不失孝道,全孔孟之礼。” 莫忧闻言脸色大变,哎呀,丁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以孝道挟持如玉,再以如玉挟持我吗?你这么聪明,岂能不知,我平生最受不得要挟! 颜如玉惊诧的看着莫忧脸色阴沉,莫忧忙转了面容,温言道:“丁谓这话也有道理,你有何打算?” 颜如玉笑道:“姐姐说得甚是,丁大人长者儒风,教导得对,我即刻想修书一封回杭州,请二老上京,姐姐以为如何。” 莫忧暗暗叹他过于急燥,劝道:“如玉,官书虽已到手,到底尚未上任,人脉不熟、公文未理,私事不急于一时。” 颜如玉似有不悦,低声道:“姐姐这话欠思量,如玉能有今日,全待养育之恩,如何怎忍独居京城食俸禄,却将双亲留在千里之外?从杭州到这里,车马颠簸,也须一月,有这一月时间,如玉交接公文还嫌不够?” 颜如玉声音虽轻,责意却重,莫忧不好再说,默默收好吉服,颜如玉也不管她,惊惶惶喜滋滋的收妥黄帛、官冕和木匣子,径直铺纸碾墨,临窗修书,莫忧陪坐一旁,心中既赞他的孝顺又叹他的单纯,候他写好,轻轻接过,呵干墨痕,封了信封,出门交给杜音音,边嘱托边致谢。 莫忧信步出门,闲逛街头,一会想颜如玉的痴呆憨厚可爱,一会想丁谓的狠毒狡猾阴险,一会又想杜音音,一会又想夏妈妈,禁不住心乱如麻,也懒得管身边红男绿女妖娆过,商贾文人摇扇往,买卖小贩招手哟,幼稚黄发相嬉趣,恍恍然来到一处,抬头一看,却是烟雨楼,眼中同时闪过两人,宝儿姑娘稚嫩娇柔的唱腔,苏岭温文尔雅的笑容,莫忧犹豫片刻,忍不住想见宝儿姑娘的冲动,迈步往里,早有小儿迎上来,满面堆笑,点头哈腰:“姑娘请进,姑娘请进,姑娘楼上雅间请。”回头喊道:“贵客来咧!龙井上咧!” 小二笑嘻嘻的引着莫忧上楼,莫忧问道:“小二哥,请问,你这里有个唱曲的宝儿姑娘,你去请来。” 小二嘻笑道:“哎哟,姑娘,可是不巧了,宝儿姑娘已经离开这里了。” 莫忧怔在楼道,奇问道:“呀,宝儿姑娘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小二道:“姑娘,这个,小的可没法回答,宝儿姑娘是个四处卖唱的,居无定所,前儿个她来到这里,掌柜的见她可怜,留她住几日,在这里卖唱赚点银两,昨天,她刚走的。” 莫忧的心顿时空荡荡的失了魂,宝儿姑娘,我还指望从你身上找到那唱曲子的人呢。 莫忧失魂落魄的回身下楼,四周投来惊异的目光,莫忧陡然心烦,问:“请问小二,苏公子可在?” 小二摇头道:“不在。” 莫忧扭身又上了楼,寻了个桌坐下,一语不发,小二也是个知趣的人,自作主张的送过一壶茶,几碟小菜。 莫忧心中烦郁不欢,独坐一会,楼下上来一人,少年蓝衣如蔚、面色娇嫩,生得是面如玉敷、风liu容貌,他在小二的带领下,正往一间雅间去,斜眸却看见颦眉不语的莫忧,眼中含笑,挥退小二,缓步走来,就在对面坐下,莫忧未细看,锁眉恼道:“请阁下另寻高坐。” 蓝衣人眼角如媚,笑道:“莫姑娘独坐无趣,何妨有人作陪?” 莫忧定睛一看,眼前之人面色俊俏,十分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蓝衣人凤眼半眯,邪魅一笑:“莫姑娘好健忘,颜兄弟已荣圣恩,补缺待职,莫姑娘因何还是闷闷不乐?”

第98章 第98章 街头遇故友,兰瑛寻石璇。 王府有盗贼,莫忧会青月。 莫忧一惊而起:“项其琰?” 项其琰抚掌笑道:“姑娘终于想起小生来了。” 莫忧强压住心头的震惊,细将他打量,没错,就是他,五官面容一点半变,但是气质却是完全不同,莫忧想起颜如玉醉酒时,项其琰在旁,口出轻薄之言,被自己骂叱,看来,这个书生,非同一般啊。 莫忧从颜如玉口中得知,他是刘特的亲戚,故而冷冷的道:“项公子,本姑娘没兴趣和你说话。”扭头就走。 恰在这时,一间雅间走出一人,一身红衣如火,看见项其琰,快步迎上,道:“项兄,小弟已等候多时。”话刚落音,又认出一脸漠然的莫忧,怪异的低笑道:“姑娘,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莫忧也认出他是那天大街之上一脸娇纵让莫忧道歉的少年,也就是花婆婆与八不中秀才的少主,不知为何,这次他身后没有那两个怪人跟着,莫忧淡然道:“幸会,告辞。”大步离去,留下两人惊愕相顾。 寻人不遇人,欲静不得静,莫忧只得又转回街上,忽见前方一个淡黄身影很是面前,紧步几步上前细看,喜声唤道:“区姑娘!” 区兰瑛寻声回望,见是莫忧,也很高兴,上前笑着打个招呼,关切的问那银发老妪有没有再欺侮她,莫忧微微一笑,想起采华轩一幕,道:“她有要求在你手里,自然要信守承诺。”又道,“她另有要事,现已离开京城,未知两个月后是否回来,不过她临走之时,我曾答许过她,再见到你,就帮她再定一个约定之期。” 区兰瑛“哦”了一声,道:“我因还有些事没有办完,至今没有回师门禀报师父,不过当初既然约定,就不能失言,这事还是等我回禀师父再回这里,如此那银发前辈仍未回来,我就与你再定时间。” 莫忧点头称好,问:“区姑娘神色匆匆,有甚急事?” 区兰瑛实言道:“实不相瞒,我在寻找一个人。” 莫忧好奇的问:“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兴许我能帮上忙。” 区兰瑛将石璇的容貌与穿着细细描述,莫忧乐道:“原来你要找的人,竟是他么?” 区兰瑛一听这话,心里顿然欢喜,问:“难道莫姑娘曾经见过她?” 莫忧笑道:“正是,就是翰林院前街的烟雨酒楼,兴许现在还在。” 区兰瑛大喜,辞别莫忧,直奔烟雨酒楼,莫忧知她必是要事,也不相留,两人拱手而别。 这里多说一句,石璇那日在巷子被师姐区兰瑛逮个正着,要带她回去见师父,石璇才下山,花花世界还未多看,哪里肯走,一边纠缠一边伺机逃走,恰巧项其琰走过,石璇就利用了这个陌路相逢的书生,脚工抹油,溜之大吉了。 逃过区兰瑛的石璇再次在街头遇上项其琰,笑嘻嘻的上前招呼,两人由此相熟,石璇看项其琰相貌俊朗、谈吐风趣,央他陪自己游玩,项其琰很爽快的答应了,踏青游湖,石璇很是高兴,约他来烟雨酒楼,请他排席海吃,项其琰也不客气,应约前来,不想恰遇莫忧,莫忧很是冷漠,拂袖而别,石璇大为恼火,怏怏不快,项其琰则巧语劝解,几句话哄得石璇欢笑开怀,两人刚刚入席,匆匆上来一人,淡黄衫子,正是区兰瑛。 石璇坐在窗前,眼见师姐在小二的带领下大步上楼,就知道是寻自己而来,慌忙向项其琰丢下一句话“千万别说见过我”,竟从后窗跳下逃了,项其琰含笑不语,示意她走罢,一人闲吃细品,等小二和区兰瑛推门看时,满桌佳肴旁只坐有项其琰一人,早就没了石璇的身影。 再说莫忧别了区兰瑛,寻个角落,直等到天黑,看着差不多时候,身形如飘,悠悠进了王曾的内府,第二次登门,熟门熟路,莫忧直奔书房,却扑了个空,王曾并不在书房,莫忧微探口气,为避人嫌,又折回退出,正要启门,忽觉气息不对,忙摒气四察,文案椅座端正不歪、书架卷文井然未倒,画屏竖立、垂帘纹丝不颤,分明无人景象,但是莫忧心疑甚重,缓缓挪步,往里察看,绕看四下,并无一人,心念一动,突然纵身而起,摇身直上,同在这时,房梁之上飞下一人,轻袅袅无声无息。 莫忧冷笑一声,抬腿就是一脚,迅疾无比,踢向那人面门,那人也是反应敏捷,拧身一旋,轻巧巧躲开这一击,与莫忧同时落地。 两人相视一眼,都愣住了。 “阿忧!” “青月!” 莫忧冷冷的看着丁青月,眼中尽是伤悲,丁青月低叹一声,无需言语,聪明的阿忧早已猜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阿忧,对不起。” 莫忧冷面不语,青月,我不想与你正面为敌,才将卷帛交给王曾,朝中事朝中处理,可是,你还是打听到这个消息,要亲自来偷走,你该知道,如果这条路走不通,我就只能亲手杀了他,那么,我就必须与你兵刃相见。 莫忧心疼难忍,扭头就走,丁青月低声唤道:“阿忧,谢谢你先选择了这条途径,可是,我没有办法,保护爹爹是做儿子的责任。” 莫忧深吸一口气,淡然道:“不错,命中注定的事情是避不开的,告诉我,你拿到手了吗?” 丁青月亦痛苦的摇头:“没有,我翻遍了书房,也没有找到。” 莫忧放下心,冷笑道:“青月好身手,房内一切物什井然有序,丝毫未乱,你却翻了个遍。”丁青月闷声道:“阿忧,你也不弱,尽管我已闭息,你都能发现我的藏身之处。” 莫忧道:“因为你忽略了一点,今天的天气很好,虽然天黑,窗外的光线却没有昏沉到不见五指。” 丁青月奇问:“那又如何?窗外进来的光是照不到房梁的。” 莫忧道:“虽然照不到房梁,却可以看到从房梁上落下的灰尘。” 丁青月暗暗吃惊,阿忧好眼力,殊不知莫忧长常居住在墓穴,墓门紧闭,田婆婆为了煅炼她的眼力,故意常常不点灯,长年累月,才练就这黑夜中善察细辨的本事。 莫忧又问:“丁谓是何时知道这事的?” 丁青月叹道:“他早就知道了。” 莫忧心一紧,早就知道了?那应该在放榜之前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如玉的官冕来换?他希望我到时候给他什么?再者,有青月这样一个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儿子,自认为卷帛难逃手心,又何必非得通过我才能得到? 如今,他已实现诺言,为如玉谋得一职,接下来,就是坐等我将卷帛送上门去,可是,以丁谓的聪明,他应该猜得出来,我不可能老老实实的交给他。 莫忧转身正视着他,缓缓的道:“青月,你帮我选择一条路,是我先杀你,再杀丁谓,还是上书朝廷交小皇帝裁决?” 丁青月痛苦的闭上眼,良久,道:“阿忧,我不愿选择。” 莫忧叹口气:“你快走吧,丁府的少爷潜入王府,恐授人以柄。”丁青月点点头,举步向前,却在这时,门外传来轻稳的脚步声,莫忧使个眼色,丁青月转身滑入画屏之后,莫忧亦藏身门后。 门被推开,王曾看了看渐渐暗下的天色,自语道:“春花百般妍,夜来成一色”,信步而入,莫忧从门外转出,吟吟笑道:“王大人,小女子莫忧失礼了。” 王曾回身一看,略是一怔,微笑道:“有劳莫姑娘久等了。” 莫忧笑道:“夜下虽一色,花香千万缕。我看王大人这园子里竹青杏白,十分雅致,黄昏游园是人生一大乐事,王大人可愿漫步闻香?” 王曾赞道:“好,好,姑娘说得好。”说着折身外行,与莫忧一前一后出门往园中去,丁青月趁机闪出门外,跃身上瓦,隐入不见。

第99章 第99章 花落何必寻旧年。 少女偏怀风liu心。 莫忧开门见山,问起有无向皇帝起奏丁谓,王曾摇头道,证据未确凿,焉能参本重臣?莫忧默默不语,王曾是个行事谨慎之人,证据不足,自然不能轻率行事,又问,事隔多年,物是人非,这种政治旧账,要找证据,该如何下手? 王曾闭目沉思片刻,睁眼缓缓道:“姑娘,你看这株杏树,它每年春天都会开花,花期尽则花谢,花落入泥化为泥,你现在还能从泥中找出去年的花来么?” 莫忧心中一闷,道:“花落为泥无痕,又经一年,自然找不出来,可是,人与花不同,花谢无处寻,旧人未必全不在,丁谓设计参本,使先帝大怒之下谪莱国公往雷州,此案受涉多人,怎么可能……” 莫忧试问:“王大人可记得颜自清此人?” 王曾笑道:“颜老夫子,呵呵,记得,姑娘提及此人,定然是已经打听到,颜公当年亦被卷入莱国公一事中。” 莫忧点头,问:“王大人以为,这位颜老夫子是否愿意为莱国公伸屈指证?” 王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反问:“姑娘以为如何?” 莫忧沉吟片刻,如实答道:“为莱国公指证,即为自己指证,颜老夫子应该愿意。” 王曾呵呵一笑,负手漫步不语,莫忧追问,王曾收了笑容,道:“老夫以为,颜老夫子十年偏居杭州,心境已经淡薄,早已不问朝廷中事。” 莫忧则摇头道:“其子颜如玉年近弱冠,志在仕途,听说颜老夫子教子甚严,实指望儿子光耀门庭,如此心态,怎么可能淡薄?颜如玉如果入朝为官,颜老夫子能不担扰奸党陷害?” 王曾皱眉道:“先帝刚崩,幼帝即位不久,不宜再提旧事。皇帝纵是圣人,也不愿意推翻先父的定案。” 莫忧心下顿明,如此说来,颜自清根本不会再提及当年的旧事,他不能再提,如果开罪了丁谓,难保不会影响如玉的前程,其余任何人,也不适合再提,当然,就算提起,年幼的新君也不会同意重审,哪有儿子刚登基就翻老子的账? 莫忧垂首默然,自言自语:“旧事不可再提……旧事不可再提……” 王曾呵呵一笑,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道:“姑娘不必焦急,你再看这杏花,你看,有花飘落。” 莫忧一怔,顺着王曾的目光看过去,面前的一株杏树花开盛妍,半红半白的杏花笼在枝头,艳态娇姿,时不时有几瓣花悠悠飘落枝头。 玄机?是什么? 王曾笑看她一眼,接着道,“今年花期又将尽,花落何处?无非再落入泥。前年花落入泥,去年花落入泥,今年花落仍然入泥,何必苦寻旧年花?” 莫忧顿时恍然,新帝即位,刚大赦天下,丁谓乃先帝托孤儿重臣,保太后新君安定四方,正是位极人臣功在当时,旧账不但翻不得,也翻不出结果,唯有,唯有再等花落。 莫忧向王曾抱个拳,道声谢,隐入花丛离去。 区兰瑛跺脚气恼,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那个调皮机灵的师妹溜走,眼见已在京城耽搁数日,不免心中又急又惭,在街头彷徨来回,花婆婆和八不中秀才跟随其中,也少了寻常的斗嘴,一语不发,区姑娘比不得少主石璇,石璇虽然脾气又急又臭,毕间是个孩子,玩心太重,两人能哄着她开心就好,时而戏言打趣,石璇也不真恼,区兰瑛则严肃谨慎,凡事一丝不苟,两人也从不敢在她面前玩笑。 京城之夜好繁华,琉璃瓦光照高楼、七彩花灯映殿宇,笑语喧哗满堂客、衣着光鲜往来人、杂耍艺人技真超、赢得阵阵呼声高。 区兰瑛与花婆婆、八不中秀才相商,三人分道寻找,再到城西小巷聚首,两人依言,各自离去,唯留下区兰瑛穿街走巷,四下探看,她心知这个师妹爱凑热闹,好不容易来到京师,定要去人多的地方瞧瞧,可这转了半夜,也不见她的身影,只得微叹一息,呆坐在街角。 迎面走来一人,青衣长身,风度翩翩,区兰瑛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嘴角微颤,目光晶莹,刚要举步迎上,又顿然停住,倒是青衣人,径直朝她走来,面色温和含笑,区兰瑛这才上前,行过礼,恭恭敬敬的唤道:“师叔。” 青衣人微诧道:“兰瑛,怎么还在这里?是不是石璇那丫头调皮不肯回去?” 区兰瑛凝他一眼,惭愧的点点头,悄然垂睫,道:“是的,师叔,璇师妹实在机灵,我,我找不到她了。” 青衣人轻“嗯”一声,道:“这个丫头,太不象话了,她也玩得差不多了,不能再纵容了,你随我来。”迈步走远,区兰瑛赶紧提气跟上,两人到一处勾栏对面停下,青衣人呶呶嘴,区兰瑛放眼一望,骇一大跳,原来石璇正翘着二郎腿正着大堂上,几个穿红戴绿的女子围着侍候,她一身男装,倒也象模象样,十足的纨绔子弟、轻薄姿态。 区兰瑛惊呼道:“哎呀,师叔,璇师妹竟去了这种地方。” 青衣人面色一冷,大步奔进,石璇正左拥右抱,在胭粉堆里嬉耍,忽见一人奔来,好不恼然,抬眼一看,吓得小脸煞白,一把推开众美人,跳起来就跑,她哪里跑得了,青衣人早已一步冲上,将她拎在手里,石璇又恼又羞,自己刚才还在美人面前充大爷,这一会就被人吊了起来,顿时手舞足蹈,嚷道:“哎呀,快放我下来,师……”话未说完,青衣人在她颈后一拍,石璇就翻着白眼昏睡入梦。 众美人见这模样,早吓得一声不敢出,缩退在角落,纵有人痴迷青衣人容貌俊逸,也不敢上前骚首弄姿,只是那老鸨见过些世面,挺身拦道:“哎哟,这位公子爷,大家来这里都是寻欢作乐,怎么就出手打人了?” 青衣人冷冷一眼,利如刀锋,吓得那老鸨立刻闭嘴,他这才拎了石璇出门,老鸨见他要走,也顾得性命,追上去喊道:“哎哟,那位公子不能走啊,他还没给钱呢。” 青衣人随手摔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箭步出门,将石璇扔在目瞪口呆的区兰瑛怀里,道:“走,去找花婆婆和八不中秀才。” 区兰瑛当即带着青衣人来到三人商议聚首的小巷,两人仍寻迹未归,不过多久,一前一后赶来,见到青衣人与昏睡的石璇,喜不自禁,先是上前行礼,抱拳道:“属下见过二门主!” 青衣人缓缓摆手,微笑道:“不必多礼,两位辛苦了。” 两人连称“不敢”,青衣人又吩咐他们去雇了马车来,此值已是三更时分,众人上了马车,青衣人送出城外,区兰瑛复又跃下辞行,呆呆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青衣人微微笑道:“兰瑛心里有话,不妨直言。” 区兰瑛轻咬嘴唇,两腮泛红,很快又褪去,才惭笑道:“师叔,您,早就知道我在京城?” 青衣人含笑不语,即是默认,区兰瑛双目怔怔,一蹙,忙拱手道:“不知师叔在此,未曾拜见,请师叔恕罪。” 青衣人笑道:“很好,就算知道,也无须多礼。” 区兰瑛似有满腹心事,却只是紧抿嘴唇,谨听教诲,略一沉思,又问:“不知师叔是否知道那个银发婆婆的来路?兰瑛冒昧应许她回山请示师父,并与她约定再会,不过心里很是疑虑,惴惴不安。” 青衣人莞尔一笑,道:“我也没有与她交过手,不过看她功夫,似是出自苗疆,你回禀师兄时,只需如实相告即是,不必担忧。” 区兰瑛依言谢过,青衣人看看天色,月色偏西,道:“你既然与那老婆婆有约,不可再耽误,不论师兄是否应允,都应该赴约答复。”欧兰瑛遵命,当即上车,又回头看他,青衣人已转身背向,她怅然正身,一驾轻骑,辗过如霜月色,消失在茫茫尽头。 青衣人默默沉思:师兄?莫忧?莫柔?苗疆?

第100章 第100章 求玉环,莫忧进宫面圣君。 好娇娥,皇帝金殿纳后妃。 次日,揽月居来了位客人,既非风度翩翩的年轻学子,也非财大气粗的富贵官商,而是一位年迈老者,他径直找到杜夫人,说明来意:“听说贵楼住有一位女客,名称莫忧,老朽特来送一封信给这位莫姑娘。” 杜夫人经营酒楼,阅人无数,眼光犀利,眼前的这位老者虽然穿着朴素,但是目光清朗、谈吐不亢不卑,绝非市井小人,笑道:“老伯说得对,揽月居中确实有位姓莫的女客,不过,揽月居有揽月居的规矩,未经客人允许,不能擅自带外人相见,以免给客人带来不便,老伯既然言明送信给莫姑娘,敢请告知贵姓,妾去通报。” 老者点头道:“好,麻烦夫人转告,就说老朽主人姓王,受贵人之托令老朽送信。” 杜音音是个守江湖规矩的老板,肃然点头,说了声“老伯稍候”,直往园中而来,莫忧正歪在床上半迷半醒的睡着,听杜音音原话转告,立刻想起王德用,与杜音音到前厅一看,果然是王德用的老管家福叔,笑着迎上去,刚要行礼,福叔拱手道:“莫姑娘,老朽奉主人之命,送一封信给姑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双手递过。 莫忧见他这般言行,心知他是不愿让别人知道身份,也装做陌生,淡淡的谢过,收信入袖,福叔道:“信已送到,老朽告辞。”转身就走了。 莫忧目送他远去,当场拆信,杜音音以手制住,拉她回屋,自己转身出去,反手带上门。 莫忧心头一暖,启信一看,信中寥寥数字“采华轩初遇,偶拾一物,未知其主,鲁国公府仓促数言,未及问起,若为姑娘之物,可随时找德用,祯当奉还”,莫忧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信中所说的“偶拾一物”极有可能就是自己在采华轩丢失的玉环,如此说来,玉环下落分明,可是,祯!祯!赵祯!那个年幼的皇帝!是他拾了我的玉环?再细细回想那个晚上,自己救他上岸,转身离去,他曾伸手来拉,恍惚就是那时腰间一紧,因自己担心春薇的安全,急着要走才没有注意。 然而,这个小皇帝安的什么心思,明知是我的东西,在鲁国公府就该还我,虽是忘记,也该留在王府,通知我去取就是了,还大动干戈的让福叔来送信。 莫忧将信撕得粉碎,飞快的出门,直奔鲁国公府,看来王德用早已料到莫忧看到信就会急着赶来,府门大开,侍卫并立,莫忧通报了姓名就径直进去,王德用身穿官服、正襟阔然,正在花园中漫步赏花,见莫忧匆匆走来,笑道:“莫姑娘,行色匆匆,莫非是找老夫有急事?” 莫忧见他这般打扮,疑心他刚上朝回来,未及换衣,神色却是悠然,也笑道:“王大人好兴致,桃粉梨白、竹翠梅红,好啊。” 王德用笑道:“正是,盛世美景,无边,老夫一介武夫,品不出文人的意境,但是也觉得赏心悦目,姑娘以为如何?” 莫忧为玉环而来,不想与他闲谈,笑道:“王大人过谦了,文人眼中的美景与武将眼中的美景,虽然表述不同,于人以美丽却是相同。”不等他说话,又道:“王大人,刚才有劳福叔亲自送信,莫忧深感不安,特来致谢。” 王德用笑道:“莫姑娘客气了,君有旨、臣奉行,正理也。” 莫忧也不与他客套,行礼道:“如此,请王大人归还莫忧之物。” 王德用点点头,招手向廊下的仆人,道:“去备轿。”仆人应个声,飞奔着去了。 莫忧奇问:“不在王大人府上吗?” 王德用笑道:“老夫奉陛下旨意,若是莫姑娘来取信中之物,便带姑娘入宫见驾即是。” 莫忧一时愣住,好你个小皇帝!这时仆人已返回,请示道,轿已备好,就在门外候着。王德用点点头,笑道:“莫姑娘,请!” 敢情一切都早已做好准备!莫忧心中冷笑,道:“如此,有劳王大人了。” 两人出门,果然门口停着两顶锦呢软轿,莫忧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上轿,这轿夫不愧是为官家办差的,抬得是平平稳稳,莫忧坐得极为舒服,不多时,已到宫门,轿未停,差役直接放行,看来他们都认得王大人的这顶轿子,莫忧小心的卷起一角轿帘,偷偷的往外观看,但见视野之内,白玉铺地、石栏雕画、层层阶前,侍卫井然。 两轿穿过广场,拐进一道长廊,廊宽两丈有余,青玉雕龙的地面、朱红的高墙,长长的几乎望不见尽头,隐约可见高墙之上,露出琉璃飞檐、金碧辉煌、富贵万象。 轿子通过长廊,又进入一条青石甬道,视野明朗开阔,庭院深邃,高阶玉栏参天古树,莫忧正啧啧称叹,远处快步过来一个小太监,莫忧忙垂下帘子,只听王德用说:“劳烦公公通报,臣王德用求见陛下。” 小太监道:“王大人,陛下有旨,请王大人去文德殿见驾。”王德用谢过,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两顶软轿轻悠悠的停在文德殿前。 因太祖皇帝提倡节俭朴素,北宋的皇宫是仿照洛阳宫殿的模式,在五代旧宫的基础上建造的,宫内的殿宇并不很多,但是天威之下,颇具神仪,一阶一石、一瓦一木,都无不彰显皇家之威严与大气、天子之富贵与身份。 两人缓步走进文德殿,见年轻的皇帝正端坐于檀香长案前,便服峨冠,眉目清俊,手捧书卷,十分专注,两旁宫女屏息侍立,王德用匍匐于地,三叩首三呼万岁,莫忧单膝下跪,稍一犹豫,双膝并跪,皇帝放下书卷,说声“平身”,起身笑道:“劳累爱卿进宫。” 王德用恭敬的回答:“万岁有诏,臣之荣幸。” 皇帝抬袖示意两人坐下,王德用不敢坐,莫忧心想,罢了,王德用都不坐,我也别坐,小皇帝喜怒无常,万一治我一个不敬之罪,我也奈何不得,故而也立一旁。 皇帝象征性的与王德用闲聊了几句国家民生之计,无非是前祖遗训,减赋税、倡工商、治水利、兴农田等等,王德用是武将出身,自幼随父亲王超征战,三句话就将国内生计转移到边防军事上,建议皇帝整治军队、加强外防,皇帝轻吟道:“爱卿所言极是,北有辽南有蛮,时常骚扰边民,先帝时便小战不断,烽烟常现,百姓不得安宁,朕为此也是坐立难安啊。” 先帝寝陵尚未峻工,虽然太后下旨不因国丧影响国家正常工商农军,但是王德用还是不便提出此时出兵平边,只是表示希望皇帝能加紧布署,作好战争准备。 皇帝点点头,不置可否,但是王德用很满意这个动作,皇帝年幼,未有实权,此值仍是先帝遗诏“军国大事由皇后处分”时期,皇帝只需有此心即可,朝议上自己再上一本,皇帝若能与太后对话几句,一班武将自然胸怀大振。 君臣二人谈论,莫忧静立一旁,面无表情亦不出一声,这种场合,实在轮不上她说话,皇帝似乎有些乏,示意王德用退下,王德用也很是知趣,躬身退下,莫忧开始纳闷,向王德用使个眼色,示意他别走远,王德用在经过她身边前,朝她诡异一笑,一言不发的退出殿外下了台阶去了,莫忧好不生气,忙向皇帝道:“陛下日理万机,小女子不敢打搅,请陛下奉还玉环,小女子即刻告退。” 皇帝坐回龙椅,双臂舒展随意的搭在扶手上,歪着头向她笑,仿佛只是个邻家少年,与适才谈论军机之时判若两人,皇帝从怀里摸出一物,攒在手中,慢慢松拳,摊在手心,赫然一只白玉环,皇帝笑问:“可是此物?” 莫忧远远的一看,就认出那正是母亲的遗物,答道:“正是,谢陛下赐还。” 皇帝笑道:“就在朕手里,你过来拿走吧。”莫忧一怔,你是君,我是民,我怎么直接从你手中拿东西?道:“小女子不敢。” 皇帝笑得很开心,眨着眼笑:“朕让你来拿,你来就是,莫不是怕朕吃了你不成?”莫忧看了眼四周,几个侍女象是木头一般在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具躯壳而已,那个领路的小太监也早就离去,一狠心,走上前去,隔着龙案,伸手就去皇帝手里抓玉环。 皇帝突然将手一合,缩了回去,莫忧抓了个空,不由得大怒,抬起头瞪皇帝,见皇帝象个孩子一样看得眼都眯了,咧着嘴看着她乐,又忍不住消了气,心想,他虽然高居龙座,接受天下百民的朝拜,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一个十四岁的小少年,正是顽皮的时候。 皇帝笑道:“你答应朕一件事,朕就给你。” 莫忧叹口气,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小女子只是一介草民,陛下说吧。” 皇帝含笑注视着她,俯身向前,眼睛闪闪亮亮的象是星星,道:“朕要你做朕的妃子。” 莫忧闻言恍若天外之音,不觉失笑道:“陛下说的什么玩笑?我听错了吗?” 皇帝见她不惊不奇不喜,反而失笑,略显不悦,沉着脸道:“君无戏言,朕说要你做朕的妃子。” 再听一次,莫忧立刻收了笑容,脸色顿时惨无容色,连退两步,呆呆的看着皇帝,小皇帝长得粉面如玉,煞是好看,心里又忍不住好笑,才多大的小娃娃,才刚登基多久,不思强国富民,倒想着纳妃,可见是个好色昏君,难怪史书亦有记载“仁宗好色”,果然不假,面呈微怒,咬牙忍气道:“请陛下收回金口玉言,小女子才疏容陋,不敢有辱天威。” 皇帝紧绷着脸,声音一冷,道:“朕一言既出,岂有收回之理?朕觉得你好,想收回后宫,你竟然拒绝?”

第101章 第101章 拒不为妃,莫忧冒死拂龙鳞。 慈宁传旨,太后和颜召民女。 莫忧正色道:“请陛下恕罪,莫忧生身微寒,不懂礼教,若是进宫,恐教天下人耻笑。” 皇帝双手支住龙案,缓缓起身,哼道:“你在敷衍朕!” 莫忧倒吸一口凉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陛下的原意是想表示在采华轩的谢意吗?如果是,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恩准。” 皇帝冷声道:“是求朕收回纳妃之言吗?” 莫忧摇头:“不,另有一事。” 皇帝想了想,道:“你且说说。” 莫忧双膝跪下,皇帝愣道:“你起来说话。”莫忧摇头,跪在地上,徐徐开口:“请陛下下旨杀一个人。” 皇帝惊诧的问:“何人?” 莫忧仰起头直视着皇帝,鼓成勇气,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丁谓”。 皇帝大惊失色,从龙案转出,快步走到莫忧面前,怔怔的凝视着她,良久,轻声问:“丁相身犯何罪?” 身犯何罪?排挤异党?勾结宦僚?专权横行?还是喜新厌旧?杀人灭口?卷帛不在手中,纵然在又如何?连王曾都找不出证据。莫忧没有说话,沉面无神。 皇帝平声道:“丁相乃先帝托孤重臣,先帝驾崩时朕尚年幼,先帝遗言丁相辅佐朕登基安民,一年来国泰民安,未见失职,朕岂可妄杀先帝重臣?” 皇帝的话不无道理,莫忧哑口无言,无凭无据,就让皇帝杀重臣,已是死罪,皇帝没有当即下旨将自己推出午门已是仁德,皇帝说完话又缓步踱回龙案,道:“你先起来,朕权当你从未说过。” 莫忧也暗责自己过于冒失,心里乱成一片,痴痴茫茫的看着皇帝,慢慢起身,呆立着不知再说些什么,皇帝见她面色微红,长睫低垂,看她半晌,走过来道:“走,朕带你回后宫。” 莫忧一惊而醒,躲开皇帝,急道:“陛下,小女子似乎并没有同意。” 皇帝顿时沉了脸,拂袖道:“朕意已决,不容你拒绝。” 莫忧慌不择言:“陛下初登大宝,理应专心治国,如今内忧外患,陛下不思治安图强,怎么急于安治后宫?” 一语既出,莫忧自己也白了脸,再看皇帝,粉面已变成青面,年轻气盛的皇帝哪里经得起她这番愤慨言词,转身坐回,恨恨的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冲撞朕?天下女子无一以入宫为荣,你却执意推却,和朕来讲治国?哼,朕治得国,却治不得后宫吗?” 莫忧默默不语,皇帝紧盯着她,问:“朕再问你一次,你不愿意?” 莫忧坚定的回答:“是的,陛下,小女子不愿意。” 皇帝气急败坏,指着她挥手道:“你走吧。” 莫忧一时气恼得头晕,也顾不得九五这尊的颜面,转身就出门,皇帝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眼见她就要下了台阶,大声喝道:“莫忧!” 龙颜大怒! 这一声喝震惊了大殿内外的宫女侍从,所有人一齐抖似筛糠,仆倒在地,空气中凝固了天子的怒气!莫忧也被惊住,立刻转身跑回去,正看见皇帝拍案而起、众人仆地磕头的场面,死亡的阴影笼罩了莫忧的整颗心,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的少年只要一声令下,自己绝对是死无全尸,于是她慢慢的跪下去,咬牙切齿的道:“陛下息怒。” 皇帝大声道:“进来!” 莫忧起身,缓步走进去,远远的在大殿中间就要跪下,皇帝却突然快步走过来拉住,怒目而视,片刻,问道:“当真不愿意?” 莫忧思虑良久,吐出一个字:“是!”挣开皇帝的手,再次跪下去。 这次,皇帝没有扶,他恨恨的看着她,少年天子的骄傲在她面前荡然无存,这使他觉得羞辱! 一个小宫女匆匆赶来,见众人跪成一片,也吓得跪在门口,不敢说话更不敢进殿,皇帝很快收起情绪,漠然问:“何事?” 小宫女惶惶然道:“回陛下话,奴婢奉太后懿旨,请莫姑娘过去慈宁殿一趟。” 莫忧心如寒冰,面色苍白,皇帝也微微皱眉,不过他还是答道:“嗯,太后要见你,你过去吧。” 莫忧将心一横,生死由命罢,谢过皇帝,起身出了殿,小宫女也爬起身,在前方带路。 到慈宁殿前,小宫女先进去通禀,很快出来道,太后正在召开大臣,请莫忧先到偏殿等候,莫忧道声谢,随小宫女到偏殿,刚坐不久,小宫女就过来,说大臣议事已毕,太后召莫忧过去说话,莫忧整了整衣裳,跟随小宫女进了慈宁宫,在进门的时候,莫忧回头看见几位大臣远远的离去,因相距较远,看不清楚眉目,但是他们似乎摇头作叹,似有争议。 太后端坐于榻上,一个小宫女低坐下榻轻轻的为她捶着腿,莫忧远远的跪倒,口称“小女子莫忧拜见太后千岁”,太后微笑着示意她起身坐下。 莫忧听声音温和兹祥,小心翼翼的起,早有小宫女端过椅子,莫忧谢恩坐下,经过刚才小皇帝的大怒,莫忧意识到生杀大权在于皇家,恭顺了许多,偷偷的打量起太后。 献章明肃皇后,名刘娥,宋真宗赵恒的皇后,宋朝第一位摄政的太后,功绩赫赫,常与汉之吕后、唐之武后并称,史书称其“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刘娥祖籍太原,生于宋太祖开宝元年,因家贫早在十三四岁就嫁于银匠龚美,并跟着龚美一起来到京城开封击鼗谋生,被襄王(宋真宗赵恒,当时他的名字还叫赵元侃,尚未被册定为太子)看中,因襄王乳母秦国夫人看不起其出身,不许进府,襄王把刘娥偷偷藏在王宫指挥使张耆家里。 至道三年三月癸巳日,五十九岁的宋太宗赵光义病逝,遗诏传位于已立为太子两年的赵恒,即宋真宗。 景德元年,宋真宗封刘娥为四品美人。 大中祥符五年十一月,真宗晋封刘娥为德妃。 十二月丁亥,四十四岁的刘娥终于成为大宋王朝的皇后。 天禧四年二月,真宗患病,难以支持日常政事,上呈到皇帝那里的政务实际上都由皇后刘娥处置。后来,真宗病重,下诏:“此后由皇太子赵桢在资善堂听政,皇后贤明,从旁辅助。” 乾兴元年,五十四岁的宋真宗赵恒病逝于延庆殿,遗诏曰:太子赵桢即位,皇后刘氏为皇太后,军国重事皇太后处分。 甚至于到后来的“帝服祭太庙”。 从一个卖唱的孤女,到一国之母,再到垂帘听政,再到身披龙袍,刘娥的一生,充满了曲折离奇。刘娥,可以说,是中国历史是最具传奇性的皇后之一。她可算得是历代皇后中出身最寒微最孤苦的,但是她却也是中国第一个建立了完整的垂帘听政制度的皇太后,由于她的原因,使得宋朝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达八人之多,数目为历朝之冠;在刘娥之前的太后谥号均为二字,从刘娥开始,参照女皇武则天,称制太后谥号为四字;她是中国历史上继武则天之后,另一个穿上龙袍的女人,再也没有第三个;她是被史学家和汉代吕后、唐代武后并称三大女主,并称其为“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的大宋女主;清代的慈禧是她的崇拜者,曾经下令自己一切听政的体制都要参照“宋代章献皇后故事”…… 历史长河滚滚,洗尽红尘,千古人物湮没为尘,千年后,献章明肃皇后也好,应天齐圣显功崇德慈仁保寿皇太后也罢,都成一堆白骨,不过是人们戏文中的唱词、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更多的是议论狸猫换太子的剧情,而忽略了她兴利除弊、大赦天下、减轻税赋、平准京东西、河北、淮南等地的谷价、复开永丰渠以通盐运,设益州交子务,正式将纸币交子做为官方流通物等巩固一个盛世宋王朝的伟大功绩。 此刻,坐在莫忧面前这位太后年过半百、新丧夫君、家丧国丧、监国之难使她的头发过半银灰,衣裳简单无饰、面目清朗温和,那眼神恍似春日黄昏的阳光,温软的映在碧蓝的湖面上,微微扩散的漪涟如同目光浅浅流动的慈祥和柔和,以及掩饰不住的苍桑与悲伤,莫忧突然就流泪了,这就是后代褒贬不一、议潮纷纷的刘娥吗? 太后似乎被她的泪水感到惊讶,她以为是小皇帝刚才给了她委屈,轻声道:“皇帝年轻,性情率直,唐突了姑娘。” 莫忧忙收了泪,口称“不敢”,心想,皇帝?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懂什么男女之情?太后微微一笑,问起莫忧的身世家庭,莫忧微微一怔,心里犹豫着太后的用意,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回答“自幼双亲亡故,流走江湖”,寥寥十字,模糊不清,太后的眼中划过轻柔的怜爱,或许她是想起了自己的青春,三十年前,自己也曾手持击鼗,卖艺谋生,一晃至今,浮生半世,甘苦自知,问,“既然行走江湖,有何谋生本事?” 莫忧讪笑道:“母亲在世时,也跟随先生学过琴、练过字,不过也算不得本事。”略一顿,心念一动,又补了一句,“略知风水一二。” 太后轻声“哦”了句,笑问:“你一个姑娘,竟然也知风水?”摇了摇头,似有不信,莫忧忙答道:“不过混口饭吃,让太后笑话了。” 太后沉吟片刻,好象竟有了兴趣,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莫忧笑着摆手,颇显羞色,道:“不敢妄言,怕太后笑话。”太后笑道:“你说便是,这儿没别人,就当是陪哀家说说闲话,解解闷,无妨。”

第102章 第102章 论堪舆,醉翁之意不在酒。 析皇陵,欲语又止藏心机。 风水,又称堪舆、图宅、青囊、山水之术等,最早起源于伏羲时代,《简易经》里记载:“研地说:一雾水,二风水,三山水,四丘水,五泽水,六地水,七少水,八缺水,九无水。” 堪舆有相地、占卜的意思,其中“堪”意通“勘”有勘察之意;“舆”本指车箱,有负载之意,引喻为疆土与地道。堪为天道,舆为地道,堪舆为天地之道,堪舆为体,风水为用。 风水流派分成形势派和理气派两大派,形势派偏重地理形势,主要是以龙、穴、砂、水、向来论古凶;理气派又称屋宅派或三元理气派,将阴阳五行、八卦、河图、洛书、星象、神煞、纳音、奇门、六壬等几乎所有五术的理论观点都纳入了其中。 风水之根本就是气。得气者生,得旺气者盛,不得气者衰,得凶气者败。 晋人郭璞传古本《葬经》谓:“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 通常称为风水术,也叫地相、堪舆之术,是一门古老而神秘的玄术、术数。风水乃五术的一门,其基本构成源自《易经》,分为看门井灶的阳宅相法与看龙穴砂水向的阴宅相法。 风水理论认为,祖墓的风水,会影响后人的命运;而一国之君陵墓的风水,则会影响整个国家的命运。历代的皇家陵寝都十分重视选择陵穴,以图皇权永固。 说到这里,莫忧突然停下来,跪倒在地,太后心领意味,微笑道:“无妨,你起来,继续说下去。”莫忧重新落座,却不敢再说,太后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小姑娘,竟然知道这么多玄术术数,了不得。” 莫忧答道:“太后过赞了,小女子说得兴起,一时忘了禁讳,请太后治罪。”说罢,垂首待罪。 太后低叹一声,挥手退下捶腿的小宫女,起身慢踱两步,面容哀伤,先君真宗之永定陵尚在修建之中,眼见离司天监推卜下葬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可是…… 太后缓缓回转身,探究似的凝视着莫忧,良久,轻声道:“姑娘学识不浅,对风水墓穴颇有见地,哀家正好有一事相问,姑娘不妨据实相告。” 莫忧已然猜出太后的心意,心中怦怦直跳,忙垂下头去,手心已微微渗出汗来,努力静了静心,低声回道:“太后有事只管问,小女子绝不敢虚言。” 太后一边缓行一边沉吟,似欲语又止,莫忧虽是低着头,眼睛却紧紧的盯着太后的步伐,她这么来回走动不开口,直等到莫忧心惊胆颤、忐忑不安,终于,太后道:“姑娘刚才说,一国之君陵墓的风水,会影响整个国家的命运,去岁,先帝驾崩,然皇陵迟迟未峻工,司天监已禀报多次,亦催促多次,唯恐误了先帝下葬封陵之时辰,巩县却讯息晚来,姑娘可否代为卜卦释疑?” 莫忧故意迟迟不语,太后又道:“皇帝年轻,哀家年暮,国事多艰,内忧外患、苍生举望,唉,哀家一愿皇帝堪担大任、安定天下,二愿先帝在天庇护、荫福后世,这皇陵之修建……姑娘游历天下,又知风水,何不就先帝之陵剖析一番?” 莫忧听得有些失神,孤儿寡母坐朝堂,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自古以来,有多少皇室改变、朝代更替是在太后垂帘、新君稚幼时发生的,远的不说,就说这大宋的天下,那也是太祖皇帝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从后周柴氏孤儿寡母手中夺取所得,那时,太祖皇帝赵匡胤任后周的殿前都点检,深得后周世宗柴荣信任,焉知世宗归天后,恭帝柴宗训刚即位,这位托孤重臣就倒戈策变,废恭帝、囚太后,另竖黄旗称国号,当然,这段谋变的历史,在当今大宋朝而言,是非但不耻,反而荣耀的事件,后辈赵家子孙无不以先祖赵匡胤为骄傲,纵是如此,赵家子孙都心知肚明,当年的江山是如何得来的,才不过一甲子而已,赵氏宗庙也同样出现了孤儿寡母坐朝堂的政局,这怎能不让这位太后忧心如焚? 皇陵之风水?这不过是个很及时的手柄,聪慧精明如献章明肃皇后,社稷稳定之症结何在,心里自然是清楚明了,一个一个的人物在莫忧眼前晃过,其中一张面孔定格在脑海中,历史就是历史,你的命运,就是如此…… 莫忧这里心思飞快的转动,一回神,太后已停下来,深意的看她,莫忧忙跪下,答道:“蒙太后垂爱信任,可是小女子不过是游迹江湖以营生计,所学不过皮毛,哪里敢言论皇陵半个字?若有差池,小女子就是万死也难辞罪咎也,太后请恕罪。” 太后轻叹一声,扶起她,道:“哀家与你虽然初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你无须这般拘束恐慌,纵然说错,哀家也不怪你就是。”这就是免罪懿旨了,得了这句话,莫忧先是谢了恩,稳了稳心神,开口说起,不徐不急,细述历代皇陵。 秦汉陵墓那样采取人工夯筑的封土高坟,而开“山陵”之先河。 唐朝帝王陵墓,分布于关中盆地北部,陕西渭水北岸之乾县、礼泉、泾阳、三原、富平、蒲城一带山地,东西绵延三百余里,特点是“依山为陵”,大多利用天然山丘,建筑在山岭顶峰之下,居高临下,形成“南面为立,北面为朝”的形势,巩固唐朝二十帝君共两百八九年。 如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位于陕西省礼泉县东的九峻山主峰,九峻山山势突兀,南隔关中平原,与太白、终南诸峰遥相对峙,东西两侧,层峦起伏,沟壑纵横,愈加衬托出陵山主峰的险峻雄伟。除了四周山峦的护卫之外,更有泾水环绕其后,渭水萦带其前,山水具佳,愈加显得气势磅礴,蔚为壮观。 说到乾陵,莫忧故意略做停顿,乾陵是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合葬陵,坐落在乾县西北的梁山上。据《新唐书·高宗本纪》记载,李治于光宅元年葬于乾陵,神龙二年重启乾陵墓道,将武则天合葬于墓中。梁山呈圆锥形,山巅三峰耸立,北峰居中最高,即乾陵地宫所在,为陵之主体,与九峻山遥相比峻。南面两峰较低,东西对峙而形体相仿,犹如天然门阙华表扞陵。上面各有土阙,望之似,俗称“山”。梁山东有豹谷,西有漠谷,整个地势似一个头北脚南仰卧在大地上的人体。乾陵因山为陵,以山为阙,气势雄伟,规模宏大,陵园有内城外成之分。内城的南、北、东、西城垣均为夯筑而成…… 莫忧悄悄的抬眼看太后,太后面目沉稳,目光深遂,令人猜不出心思,但是莫忧知道眼前的这位慈祥温和的太后就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二位披上龙袍的女人,她心中的偶象就是前朝的则天皇帝,或许她此时正忙于祭先帝、悲亡夫、抚幼子、安天下,但是很快就会有一天,她会在朝堂之上问众臣“众卿以为武帝如何”。 太后见莫忧停下,问:“我宋之皇陵,如何?” 莫忧接着说,我朝之皇陵,与以往朝代不同,陵区远离京师,巩县山水秀丽,土质优良,水位低下,南有嵩岳少室,北有黄河天险,可谓“头枕黄河,足蹬嵩岳”,是为“山高水来”的吉祥之地。 太后颇以为然,缓缓点头,莫忧继续说道,我朝帝陵在地形选择上与别代亦有迥异,历代帝陵或居高临下,或依山面河,而而我朝则相反,它面嵩山而背洛水,各陵地形南高北低置陵台于地势最低处。 说到这里,莫忧又卖了个关子,等着太后追问“为何如此选陵”,这才解释道,此乃与“五音姓利”风水术相关,凡姓氏按五行分归五音,再按音选定吉利方位。我朝国姓赵,属于“角”音,利于壬丙方位,必须“东南地穹,西北地垂”依此建陵可安天下、荫后世矣。 凡皇陵选址,上祭天、下祭地,一经选定,万勿更改,因天地之气聚于陵址,皇天厚土佑祉后人,若是擅改,则惊天动地、福祉移、龙脉动,不宜也,故历代选址都极为慎重、是为此因矣。 太后闻言大喜,面容现出微笑,拉住莫忧,道:“听姑娘一言,哀家很是欣然,望先帝在天降福,佑我赵氏社稷百姓。” 莫忧施礼道:“太后之仁德,上至九天,下达苍生,莫不深感。”一句话说得太后满心欢喜,唤来宫女备膳,要与莫忧一起用膳,莫忧连连推却,太后故意沉脸不悦,莫忧只能谢恩,太后又让宫女去请皇帝来,正说着,说听到门外宫女们呼禀“陛下驾到”,太后牵着莫忧的手,笑道:“瞧,正说着就来了。” 话刚落音,皇帝已迈步进来,见太后亲亲热热的拉着莫忧的手,很是惊诧,跪拜道:“儿臣见过母后。”,太后笑道:“陛下来得来好,哀家正想遣人去请。” 莫忧很是伶俐,也忙跪下,口呼“小女子莫忧叩见陛下”,因手被太后拉着,也跪不下去,只做了模样,太后已顺势拉了起来,陛下说着“平身”也上前来扶,莫忧早已顺着太后的力起身了。 既然是皇帝也在座,莫忧就不敢落座了,太后笑道:“今儿只当是寻常百姓家一顿家常便饭罢了。”说着,将四周侍立的宫女们都挥退,莫忧无奈,小心翼翼的坐下,也不知宫廷规矩,深怕动作粗鲁惹怒天威,太后出身贫寒或不怪罪,但是这位年幼气骄的小皇帝可就喜怒无常了。 好在席到中途,一个小宫女在门外禀道,说是枢密使夏竦在外求见,有军情奏请陛下,太后放下筷子,道:“既然有军情,陛下应速去办理才是。”皇帝应允,让小宫头领夏竦到慈宁殿前殿候着,自己则接过宫女奉上的棉巾擦擦嘴,出去了,不多时,又回来了,面上似有忧色。 莫忧见状,忙起身提出辞行,太后点点头,吩咐撤席,笑道:“今儿与姑娘说说话,哀家很是欢喜。”后来握住她的手,褪下腕上的玉镯儿替她戴上,莫忧心知贵重,不愿领受,太后却说,因是喜爱姑娘,权作亲切之意,何必推辞,莫忧只得谢恩收下,太后又招来两个宫女,嘱咐二人送莫忧出宫,莫忧道了谢,这才离去。

第103章 第103章 枝折花即谢,难以两全。 父债子何偿,痛连骨肉。 到宫门了,莫忧谢过两名宫女,她们还了礼后转身回宫,莫忧则一个人往前走,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寻声望去,只见王德用远远的走来,敢情他一直没走,等在这里,一看到她,莫忧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奴才!再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顶轿子慢悠悠的远去。 王德用走到近前,满面堆笑,道:“莫姑娘,老夫可是一直在此等着姑娘。” 莫忧心中冷笑,莫不是还要我让向道谢不成?正想冷嘲他几句,想起与太后的对话,心想,也罢,若非你的帮忙,我也见不着太后,说不出那番话来,当下也露了个笑容,道:“如此,劳烦王大人了。” 王德用呵呵直笑,莫忧望着远去的轿子,想起刚刚求见皇帝的夏竦,故意问道:“咦,那刚刚离去的人,可是枢密使夏竦夏大人?” 王德用点头道:“正是,莫姑娘认得他?”莫忧笑道:“适才在慈宁殿时,这位夏大人有急事奏请陛下,故而知道。”说着,故意抬手拢发,露出半截玉镯来,王德用一怔,他也是极聪明的人,何曾不明白莫忧此举用意,心里更加高兴,看来这位莫姑娘不但得皇帝喜欢,就连太后也很喜欢哩。 王德用招招手,候在一侧的轿夫忙抬着轿子过来,莫忧却笑着辞谢,称不劳坐轿,时辰正好,想步行闲逛,王德用只得自己坐轿而去,莫忧则在街头闲步一阵,来到王曾府上。 王曾正在书房看书,见莫忧来,笑道:“姑娘可是来观杏花的?” 莫忧亦笑答:“正是,大人府上景致怡人,尤其这杏花,早春花开,春盛则花谢,较之那桃李,更让人喜爱。” 王曾放下书卷,起身踱出,笑道:“姑娘说得不差,呵呵,万千名花,各具风骚,如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弄妆,杏娇疏丽,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肤,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皆砌,金莲冉冉池塘,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而人之赏花,在于悦其姿色而知其神骨,如此方能领会花之独特韵味,而深得其中情趣。” 莫忧抚掌笑道:“大人说得正是,莫忧受教了。” 两人呵呵而笑,漫步迎风飘落的杏花树下,春之胜景,莫过于此了。 莫忧沉吟半刻,道:“适才,枢密使夏竦进宫见驾,说是有军机急报,大人可知否?” 王曾微微一笑,捋须不语,莫忧话刚落音,已惊悔自己言出唐突,讪然一笑,倒是王曾突然问:“姑娘以为子必类父么?” 莫忧一怔,摇头答道:“不以为然。” 王曾停下脚步,抬手抓住一枝杏枝,轻轻一折,掷于地上,问:“父之罪,子可担否?” 莫忧的心一点点痉挛,她知道王曾的话中之意了,刚才被他掷于地上的杏枝斜躺在泥土上,虽然并未立即枯败,但是在莫忧眼中,却仿制顿然失去了生命,她回答得有些迟疑:“可担可不担,子代父过,是为孝道,子不代父过,是为正义,嗯……当就事而论。” 王曾淡然笑问:“父获罪,子可免否?” 莫忧几乎是立刻就答道:“当然,父子虽为至亲,但是罪不连株。”话刚出口,莫忧想到“株连九族”这四个字,中国历代不乏连坐之罪,师生、亲戚均会牵连,何况父子,若是丁谓获罪,青月又岂能脱罪? 莫忧有些失魂,出神的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杏花,思绪乱成一团,身后传来王曾的声音:“瀛州节度使刘仁病重,奏请圣上另派官员赴任。” 莫忧心中陡然一凛,王曾说的话莫不就是回答自己夏竦的军机急报了?可是,王曾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如此国家国情,怎么放心说给自己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 莫忧神情恍惚,辞别王曾一个人在街头失魂落魄的走来走去,迎来奔过来两个孩童,约摸六七岁的模样,其中一个呜呜哭泣,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敢回家了,瞧我把娘新给我做的衣裳弄得都是泥,娘看见准要打我。”另一个孩童哄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娘要是打你,你就背《三字经》给娘听,娘见你读书好,心里欢喜,就舍不得打你了。”那个哭哭啼啼的孩童听了,果然是个好主意,破啼为笑,两人手牵手走远了。 孩童虽已走远,他们稚嫩的对话却深印在莫忧心底,细细一琢磨,恍似拨开云雾见日出,心中透亮,禁不住自个儿眉开眼笑。 莫忧再来到丁府门前时,侍卫们都识得她了,只因那次丁谓亲自出迎,场面甚是隆重,想丁谓在朝中居百官之首,协助太后辅佐新帝,权位何其之高,眼中何曾有人,这位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丁谓却待她十分与众不同。 莫忧径直穿花径、绕长廊,奔书房而去,不到书房,走过一片杏花树下,听到偏厅有动静,侧眼看一眼,见屋门紧闭,门外无下人守卫,但是一股暴怒之气破门而出,莫忧冷笑,步也不停往前走,突然听到那偏厅中传来一声怒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莫忧知道是丁谓在大发脾气,略一犹豫,又启步去书房,刚迈一步,就听吱的一声,偏厅门开,一位官员垂首退出,掩面匆匆而去。 莫忧一怔,不禁又停下目注着那门口,门轻掩着,看不见屋里的情景,这时,门突然大开,丁谓满面怒气的在门口,忽见莫忧远远的看着,稳了稳情绪,招手道:“进来吧。” 莫忧大步走进,丁谓沉面坐下,因怒气未消,闭嘴不语,只是以手示意她坐下,莫忧也不理他,寻了个座坐下,四下打量,文房四宝扫落一地,一片狼籍。 丁谓不愧是政坛老姜,很快就静下心来,面上风波未起,完全看不出适才的惊天暴怒,他淡淡一笑,道:“阿忧,你果然守约。” 莫忧一语不发,将早已准备好的卷帛递过去,丁谓握在手中,既没有急着看,也没有收入袖中,而是紧紧攒着,目光痴痴的凝视,仿佛波涛暗涌,又仿佛古井无波,莫忧则好生疑惑,他应该早就知道这是假的,为何毫不在意?他果然早就猜到我会给他假的,还是他不过只是布一出戏玩玩? 良久,丁谓低叹道:“阿忧,你娘没有遗书吗?” 莫忧冷声问:“你想再一次把颜公子拉下马,然后逼我交出遗书吗?” 丁谓哀然一笑,摇头道:“人已不在,要遗书又有何用?阿忧,我只要问一句话,你娘的遗书中有没有提到,你是我女儿。” 莫忧冷笑道:“让你失望了,一个词也没提。” 然后蔑视着他,丁谓却突然笑起来,很温和的看着莫忧,道,“不提,你也是我的女儿。” 莫忧不屑的冷笑:“你应该知道,正是如此,我才更要杀了你,应该你不配做我的父亲!”说完,转身就走。 丁谓在身后喊道:“阿忧,去看看青月,他病了。” 莫忧回头喝问:“他怎么样了?” 丁谓黯然道:“你去看看他吧,他很不好。”莫忧心中一痛,疾奔青月卧房去,半道又停下脚步,目光注视着前方,曲径上,一名侍卫领着一位宦臣模样的人匆匆往偏厅去,一路上,那人衣饰华贵,一边小跑一边催促“快,快”。 宫里来了急讯?莫忧收步贴墙,悄悄跟在后面,只见两人径直进了偏厅,莫忧正在跟上,那侍卫又退了出来,守在门口,莫忧只得闪身至拐角处,屏声静听,只听到丁谓说了句“老夫已知道了,你速去巩县,送信给雷公公,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轻举妄动。”随后声音即越来越轻,莫忧听不清切,只得怏怏远去。 丁青月果然病了,却不似丁谓形容的“很不好”,只是神采有些颓废、憔悴,脸颊削瘦了些,急燥不安的来房中来回踱步,见莫忧推门进来,诧异的问:“阿忧,你如何来了?” 莫忧问:“青月,你病了?” 丁青月垂首不语,黯然片刻,喃喃道:“婚期越来越近,如何是好?” 莫忧有备而来,故意试探的道:“青月,男儿当以国事为重,日夜思虑建功立业保国家才是,怎么这样为婚事焦燥?” 丁青月又恼又痛的看着她,道:“阿忧,你莫不是来取笑我了?我何曾想要这门婚事,如今是退也不能退、躲也不能躲,心似热锅上的蚂蚁煎熬,我曾多次面奏太后与陛下,请命立功,可如今边将无缺任,四境无狼烟,新帝刚登基,先帝未入陵,不远征不讨伐,我一介武员,不过待命军营,左右离不了京都,又怎么建功立业保国家?又怎么推却这婚期?” 莫忧笑吟吟的看着他,道:“我知道有个好去处,只问你去不去?” 丁青月忙问:“是何去处?阿忧快讲?” 莫忧含笑道:“瀛州。” 丁青月一怔,摇头道:“阿忧说笑了,瀛州节度使刘大人是澶渊之盟后,先帝亲自任命的,现下无风无浪,怎么可能替换?” 莫忧严肃的看着他,道:“阿忧决不说笑,枢密使夏竦已进宫面圣,刘大人年事已高,重病难愈,已发回奏章,请陛下另任官员。” 丁青月惊讶的打量莫忧,阿忧实实不简单,怎么连枢密院的军机都知晓,看她面目清肃,分明是笃定的消息,面色顿时凝重,锁眉不语,半晌方道:“刘大人膝下无子嗣,身边副将蒙世芳虽然追随刘大人多年,但是勇有余谋不足,先帝在时也曾叹惜他一员良将、然非帅才,此事若果然属实,丁青月虽然无才,倒是定要请旨一试。” 有丁青月这句话,莫忧很是欢喜,青月,我会助你成功,离京城远远的,去瀛州保家卫国,远离丁谓,远离我与他的恩怨…… 丁青月突然凝视着莫忧,轻声道:“阿忧,你是希望我走得远远的,然后可以放开手脚?” 莫忧莞尔一笑:“青月,你也知道,卷帛已不在我手中了,如果丁谓不出手,我不会主动与杀他。” 丁青月虽然确认莫忧的心思,眼神还是有些黯然,阿忧的恨无可消除。 莫忧再次叮嘱丁青月“及早请命”后,飘然离去。

第104章 第104章 两条计策,王曾肯为莫忧谋。 一箱珠宝,项生讨巧女娥心。 离开丁府的莫忧再次又转回王曾府,王曾微笑着接待了她,莫忧行过礼后,开门见山:“王大人,莫忧有两件事,劳烦大人。” 王曾微笑不语,等着她说话。 莫忧稳了稳神,道:“第一件,有关瀛州节度使刘大人重病,请命另任之事,有劳王大人金殿之上,保举丁谓之子丁青月,丁青月虽然仅为郎中之职,但是他是先帝亲封的御前带刀侍卫,参与朝政,有勇有谋。” 王曾温和的笑,颔首不语。 莫忧接着说:“第二件,就是烦请大人为自己请一道命,去巩县监察皇陵的修建进度。” 一直温和稳言的王曾闻言也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个女子好生厉害!却仍然不说话,莫忧早将他的眼神收入心底,笑道:“皇陵久修未峻工,太后千岁很是焦急,王大人何不忧太后之忧,请命前往皇陵一探虚实,据实回禀,也好让太后她老人家放心。” 王曾沉默良久,呵呵笑道:“姑娘好谋划,老夫也不得不称赞了。” 莫忧面色立刻凝重,深鞠一躬,弹身而去。 回到揽月居,莫忧的心轻松畅快,去找颜如玉说说话儿,却见他房中空空,又去找杜音音,远远的就见她正忙着安排丫环们事宜,不好打搅又悄悄折回,好不扫兴,只得独自回房,端把椅子靠在窗前,闲坐看景,经她这么来回折腾,已是申时将尽,桔红色的夕阳穿过园中翠葱葱的树叶儿,投在拉红的窗前,温柔如梦。 才坐一会子,就见颜如玉笑吟咏吟的走了进来。 颜如玉进门道:“姐姐,家父家母已经到京。” 莫忧闻言立起,惊问:“现在何处?” 颜如玉笑道:“丁大人已经安排在驿馆住下,一切安好。” 莫忧惊道:“丁谓安排的?”心中隐约不安。 颜如玉却欢言道:“正是,丁大人原本想让家父家母住进丁府,家父家母不愿打搅,坚持住在驿馆。” 莫忧犹豫着劝说:“如玉,你看驿馆简陋,怎么好让两位长辈屈居?不如接来揽月居,这里环境雅致、物什用具称意,怎不比那驿馆强出许多。” 颜如玉却摇头,道:“揽月居虽好,倒底是客店,往来客人鱼龙混杂,驿馆是朝廷所设,虽然简陋,也非客店可比,再者,丁大人已派人打点整理,倒也舒适。” 莫忧还要坚持,颜如玉道:“姐姐不必再说了,住驿馆也是暂时,姐姐还是收拾收拾,过去看看二老吧。” 莫忧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么快就要“丑媳妇见公婆”了,喜的是,如玉果然不负我,在父母面前没有隐瞒,更值得欢喜的是,两位老人家竟然要见自己,看来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思念至此,眼角微润,握住颜如玉的手,竟说不出话来。 颜如玉呆呆的道:“姐姐,勿要害怕,随我去吧。”莫忧慌忙整了整衣赏容颜,忐忑的随他出门,杜音音迎面而来,笑问两人何处去,颜如玉如实说出,杜音音笑道,驿馆路远,怎么步行?当即吩咐马车,两人谢过,乘马车前往,一路马车平稳,莫忧却心中如海浪起伏,紧张不已,几次想拉着颜如玉说些放松的话,见他满面笑容,喜不自禁,无心说话,只得作罢。 且先放下莫忧与颜如玉坐车去驿馆,芳心如揣小鹿,忐忑不安,插上一段揽月居的小事,杜音音送出两人后,刚回园中,就听得丫环来报,说是项公子求见,杜音音当即知道是当初住在南园的学子项其琰,项其琰会试上高中贡士第三名,金殿之上又第一个交卷,因圣上年幼,由集贤殿大学士吕夷简侍驾代问,项其琰对答如流,圣上龙心大悦,当场赐进士第五名,探花宴上文采压四座,圣上赞笑道:“爱卿才华横溢、花样年华,不愧这探花宴上探花郎,朕即将探花郎赐于你。”此乃无上的恩典,同僚纷纷道贺,自此后项其琰便得“探花郎”之名,他却是受赐之后,既不见拜访百官,也不见宴请同年,每日里游玩山水,吟风弄月。 杜音音经营揽月居,可谓人脉宽广、巧言八方,既不引入事端,绝不得罪他人,何况是位得圣上恩赐的探花郎?当下吩咐,快请项公子到花厅,很快,红衣少年儒雅的项其琰,含笑而来,杜音音盈盈笑道:“探花郎在上,妾身有礼了。” 项其琰笑意融融,行礼道:“夫人见外了,小生一向多得夫人照料,才有今日荣耀,小生今日求见夫人,就是想答谢夫人。”说完,轻轻击掌,门外走进两人,抬着一口大箱,缓停在一旁。 杜音音笑道:“不敢当,探花郎屈尊揽月居,妾照料不周,还请包涵,重礼怒不敢受领,探花郎日后高官腾达,妾在此祝贺了。” 项其琰笑道:“夫人一向关怀有加,小生很是感激,夫人弱质纤闺,打理客栈,多有劳累,若有用得着小生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杜音音莞尔一笑:“不敢,不过多久,朝庭放缺补任,探花郎即要上任,操劳国事,妾身不敢打搅。” 项其琰一怔,似有憾意,微微笑道:“这是区区薄礼,小生精心挑选,夫人务必收下。”言辞恳切,杜音音再三推不过,只得收下,两人又闲谈片刻,项其琰这才告辞离去,杜音音打开箱子一看,顿时骇了一跳,满满一大箱,全是珠宝钗环,光华照耀一室,璀璨烁眼。 杜音音柳眉轻锁,呆看半晌,不动声色的合下箱盖,吩咐人抬进内房。 再说莫忧与颜如玉到驿馆前,马车停下,两人前后下了车,莫忧低垂着脸随后跟行,眼角余光却悄悄的四下打量,驿馆半园分明重新装点,粉墙青檐,朱门翠窗,丫环仆人来来往往,见了颜如玉,都躬身行礼,口呼“请少爷安”,颜如玉闻言微笑,怡然春面。 来到一间房前,早有丫环打起帘子,喊道:“少爷来了。” 颜如玉在门口,恭敬的喊道:“爹、娘,孩儿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回答“嗯,玉儿,进来吧”。 颜如玉这才喜道:“是,爹。”往前踏出一步,莫忧紧追在后,颜如玉忽又回头道:“姐姐,你先在门外候着。”说完竟自进了屋,莫忧闻言如受雷轰,脸色倏的变青,委屈涌在心口,再看门里,早已帘子放下,挡在眼前,只听到里面传来笑语对话,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走动不得,呆立当场。 直到帘子再被掀起,一个丫头探出个头,招呼道:“莫姑娘,请进。”莫忧这才恍恍惚惚的,从喉咙里滚出个应声,随小丫头步入屋内。 屋外新装,屋内显然也重新装扮,红木长案雕花精致,墙上书画工整宏丽,四折画屏上八仙栩栩如生,两位长者居中并坐,左边颜自清净面稀须、目光炯炯,身着深紫锦衣,右边颜老夫人瘦容清淡、慈眉善目、一身绦红百福袍,颜如玉侧立一旁,垂手低眉。 莫忧欠身行礼,启唇未语,颜自清已大手一挥,道:“莫姑娘免行礼了。” 莫忧惊愕的抬眼相看,颜自清面无表情,斜眼瞟了颜如玉一眼,颜如玉嚅嚅,刚要出声,颜自清已发了话:“玉儿,你先退下。” 颜如玉诧异的看了眼父亲,不敢说话,正犹豫不决,颜老夫人轻声道:“玉儿,你爹爹让你退下,你不听话么?还不快出去?难道要惹你爹爹生气不成?”颜如玉低着头诺诺而退,甚至没看莫忧一眼。 莫忧目送他掀帘退出,留她独自面对两位长辈。 颜自清上下打量莫忧,沉默半晌,竟未说让她坐下,莫忧心忖:初次见面,难道就是要立家威么?罢了,他们是长辈,为了不让如玉为难,有什么委屈受不得呢,且听听他要立什么规矩。 颜自清缓缓发话道:“玉儿已告知老夫,上京途中先遇山贼掳劫,后遇大雪封山难行,多亏莫姑娘相助,老夫今日在此谢过。” 莫忧微微一笑,回礼道:“不敢,晚辈哪里受得起老大人的谢字。” 颜自清轻“嗯”一声,向侍立于下首的丫环使年眼色,丫环伶俐的转入屏后,捧出一只盖有红绸的朱漆方盘来,颜自清道:“这些是作为姑娘的谢礼,请收下。” 莫忧一愣,丫环已上前来,莫忧掀起红绸,盘中尽是黄金白银、珍珠宝石,璀璨灿的映人眼乱,莫忧缓缓摇头:“莫忧相助颜公子,不为财物。” 颜自清拈须道:“老夫亦听玉儿说起,莫姑娘一向用度阔绰,不缺这些,就是玉儿这段日子花销,想必也不止区区,不过,这是颜家的一点意思,莫姑娘执意不收,倒显得老夫小气了。” 莫忧迟疑着如何能收,颜自清又道:“蒙圣上恩眷,玉儿金榜提名,颜门光耀,老夫携家眷迁至京城,一家团聚,玉儿也理应搬回同住。” 莫忧一怔,此言于情于理皆无不妥,当今如玉椿萱同在,他自然要承欢膝下、晨昏定省,怎么好再住在揽月居?只是,他这一去,我如何打算?正迟疑着,颜自清顿了顿,轻抿一口茶,徐徐道:“老夫已设下酒宴,一为答谢姑娘照顾小儿,二为玉儿向姑娘辞别。” “辞别?”莫忧愣住。

第105章 第105章 初会颜翁,莫忧言之切。 怯对尊堂,如玉情如纸。 “正是,以前玉儿无家可去,寄居客栈,费心莫姑娘多有照料,这个恩情,老夫以酒为谢,此后,玉儿搬回来住了,自然就算与姑娘告别了,你与玉儿都正值青春,如果时常往来相见,难免惹人口舌,招至是非。” 一闻此言,莫忧似坠冰窑,周身透凉,直愣愣的看着颜自清,这便是父母阻断姻缘么?如玉!如玉在哪里?你是否早就知道你父母的心意?她扭头看门外,锦帘低垂,她挪动脚步往外走,脚下如同踩了棉,轻轻飘飘,如玉,如玉,你进来说话! 耳边响起颜自清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莫姑娘……” 莫忧停下脚步,秀眉竖起,颤声问道:“如玉呢?我要听他说话。” 颜自清沉面道:“莫姑娘,玉儿年幼,若有虚言或怠慢姑娘之处,还望姑娘不要记在心上。” 虚言?怠慢?这四个字就否认了往日种种情份么?颜如玉啊,你是如何向你的父母大人介绍的我?指尖一点点麻木,莫忧冷冷一笑,摇首道:“老大人,我与如玉相处数月,情义深重,为何不成人之美?” 颜自清道:“颜家世代书香,居家为官清廉禀正,所结之士皆儒雅斯文,颜门子弟,娶妻嫁女,讲究门当户对,莫姑娘容貌出众、才识过人,老夫无可挑剔,只是出身不明……恕老夫直言,颜门难容。” 此话无疑一柄尖刀扎在心口,心疼难忍,莫忧连退两步,惨白着脸定,颤声问:“何谓出身不明?” 颜自清道:“姑娘家世单薄,无仕无靠,双亲早逝,孤居于墓穴,实乃匪夷所思,又露面烟花之地,实缺礼教,平日里抛头露面,毫无闺仪,难配我颜家门楣,难为我颜家之妇。” 这番话象一记响亮的耳光,脆生生的捆在莫忧脸上,她刹时间鲜血凝固,全身颤栗,她何曾受过如此羞辱,纤指紧抠入肉,目光如铁,嘴唇一抖,几乎要厉声驳回,转又戚然,伤极反笑,莫忧啊莫忧,你只想着颜如玉熟读诗书,颇知礼仪,竟忘了儒门家规了吗?一厢情愿的认为,颜如玉单纯朴实,虽不会沾红惹绿,却轻视了这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罢了,罢了,无非是我莫忧自取其辱,摆摆手就走,扬手之时触动金镯,镯子在手腕滑动,又勾起她的温柔,当时之情景宛若在目,颜如玉温情脉脉之目光、情意绵绵之话语涌在心口,莫忧啊莫忧,你怎么甘心这样放弃? 莫忧举起手,露出皓腕上金光闪闪的镯子,道:“如玉当日以此为定情信物,许诺我终生相伴,守得青丝成雪,字字真切,老大人,为何苦守门第之分?拆分有情之人?” 颜自清拂面不悦,面沉似水,莫忧上前一步,恳切的等待他的回答,颜自清冷哼不语,倒是颜老夫人看了看老爷,又看了看莫忧,轻声道:“颜家是名门望族,众人瞩目,若是传出玉儿与青楼女子有染,日后岂非颜面扫地?他如今又金榜得中、步入仕途,怎么因为妻室低践遭受鄙薄?” 敢情他已查得我在聚花楼弹琴一事?怪哉,此事他怎么会知道?夏姐姐和杜姐姐是绝不会说出去的,青月也不会外传,那么,一定是丁谓了,丁谓既然这么隆重的把他们安顿在驿馆,也难保他不会说我的坏话,他恨我娘离开他,也恨我要杀他,就怎么会情愿我安安稳稳的出嫁? 莫忧忍不住冷冷一笑,回道:“青楼女子?青楼女子以身求生,商人以贾求生,仕人以谋求生,因何遭人鄙薄?莫忧虽无显赫背景,但是一身清白,如何就是低践了?如玉作文,莫忧自谓可吟咏;如玉谋仕,莫忧自谓可襄助,如何反因我莫忧使如玉遭受人言?” 莫忧说得激动,泪水涟涟,颜家老夫妇见她突改性情,都有些吃惊,莫忧接着又说,“门当户对?自古以来,门不当户不对者,亦多有良缘成为传世佳话,老大人因何就容不下莫忧?” 颜自清见她越说越荒谬,拍桌而起,哼道:“莫姑娘当真非寻常女子,文武双全又有苏张之唇舌,咄咄逼人,日后必得佳婿,不过,颜家自有家规,容不得不知礼数的布钗村妇,也容不得以下犯上的子媳妇人,更容不得舞刀弄枪的江湖艺人。姑娘请另配良人。” 莫忧俏面忽白忽青,退步笑泣,颜自清又道:“盘中金银赠与姑娘,亦算是颜家对姑娘的赔偿,还请姑娘将腕上金镯留下,旧时戏言今日揭过,这只金镯虽不值钱,却还是归还为好,一则往后无牵无葛,二则也免得姑娘睹物思人,勾起往事。” 颜自清的话字字如刀,句句逼人,莫忧怒极反笑,冷笑道:“不错,不错,老大人想得好生周到。不过,这是如玉亲手送我,若要收回,还要如玉亲口说出。” 颜自清沉声道:“颜家之事,老夫做主。” 莫忧冷笑摇头,突然大步走到门口,伸手掀开帘子,颜如玉就在门口,垂首静听,原来他一直在门口,听父母如此羞辱自己却一语不发,连进来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自己深爱的男人吗?莫忧止不住又泪落如珠,一把将他拉进屋,盯着他,哭道:“如玉,你说一句话,我只听你一句话。” 颜自清责道:“玉儿,你出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颜如玉涨着脸,嚅嚅欲退,莫忧抓住不放,目光冷冷的盯着他,厉声道:“颜如玉,你是个男人,莫非一句真心话也不敢说么?莫忧一向待你如何?往日情份竟能一笔勾消么?” 颜如玉抖抖嘴唇,悄悄抬眼去看父亲,正对上父亲严厉的眼神,吓得赶紧又垂下眼,噤若寒蝉,莫忧见他这般惧怕父亲,寒心一叹,道:“颜如玉啊颜如玉,我莫忧错看了你,甘心为你赴汤蹈火,未料到你却如此怯懦窝囊、薄情寡义,将我一番情义付诸东流,可悲可叹。” 颜如玉不敢看她,越发头垂得更低,一旁的颜自清却听不下去了,怒喝道:“你这粗野女子,毫不知羞,当众拉拉扯扯,口出轻薄之言,快去快去。” 莫忧慢慢的松开颜如玉,自嘲发笑,踉跄着往门外走,颜如玉用眼角余光看她离去,记得往日莫忧的种种好处,突然来了胆量,说道:“姐姐,如玉蒙姐姐搭救与照顾,恩情似海,怎敢忘怀,姐姐待如玉之情深意切,如玉都记在心里。” 莫忧猛然回头,颜如玉又慌忙别开脸不敢对视,莫忧怆然而笑,道:“难为你能说出这番话,不枉我待你一片心。”平抬起手,晃动腕上的金镯,问,“你要收回去吗?” 颜如玉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当时已送与姐姐,怎能收回。” 莫忧泪又流出,看着他温柔一笑,转向颜自清,笑道:“如玉不负我,我决不负如玉。” 颜自清拍案怒道:“孽子,你怎么说话如此荒唐?与她念什么旧情,快将金镯取回才是,此镯留在她手,若传扬出去,你还如何做官面圣?就是老夫这张脸,也要被你丢尽啊。” 颜如玉被父亲叱骂得头直垂到胸前,全身颤栗,悄悄的用眼瞟了瞟身边,莫忧那雪也似的玉腕上金镯闪闪发亮,映得那只手越发的晶莹润洁,美丽不可方物,有心收回又怎么好开口,这些日子的相伴,莫忧待自己当真是体贴入微,无可挑剔,得她为妻,亦觉可幸,可是,父母之命…… 颜老夫人突然走上前,拉住儿子,低声责道:“儿啊,你莫不是糊涂了,莫非不要自己的前程了?莫非存心要气死你爹爹不成?”颜如玉嚅嚅不语。 颜自清却忽的大手一摆,重重一叹,道:“罢了,生了你这个孽子,要丢也只丢老夫的颜面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莫忧冷冷的看他一眼,转而温柔的注视着颜如玉,如玉啊,你如此软弱,伤我至深,不过转而又想,你能为我反抗父母,也可见待我一片真心了。想不到我莫忧竟为一个读书人沉陷,可是如玉,你知道我为何痴心苦守着你,甘愿承受你父母的这般羞辱?只因我心中深信,读书人虽然迂腐,但是心性单纯,我今日承受下来,生生受这顿难堪,也不枉自己的付出。 颜老夫人诧异的低声问:“老爷,您这是……” 颜自清摇头叹道:“罢了,莫姑娘先留下吧,此事以后再说。”

第106章 第106章 恨难平,莫忧被弃受仆欺。 惜在怀,苏岭出手护玉人。 莫忧一怔,心想,老夫子,看来只要如玉有心,你也奈何不得,转念又觉不安宁,老夫子适才如此固执,说话行事毫无退步之意,怎么会最后因如玉一句坚持就妥协了?是试探?还是真的接纳?莫忧在心里惦量,刚才的羞辱依然还在心口胀着,使她既怒火翻腾,又心冷如冰。 颜老夫人还要说话,颜自清瞪她一眼,道:“夫人,天色不早,还是早点开席用餐吧。”颜老夫人唯夫命是从,忙吩咐丫环去厨房看看,丫环回道,早已做好,只等老爷发话了。 颜自清沉声一“嗯”,向着颜如玉喝道:“孽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请莫姑娘过去饭厅用餐!”说完,大步而出,两旁的丫环赶紧打起帘子,颜自清愤愤然负手踱出,颜老夫人朝莫忧忿忿一眼,紧随丈夫而去。 颜如玉这才小心的抬起头,正对上莫忧的目光,吓得又低下头,嗫喃道:“姐姐,如玉让姐姐受委屈了。” 莫忧潸然笑道:“如玉,有你真心,莫忧无悔。” 颜如玉不敢应声,只是道:“请姐姐过去饭厅用餐吧。”说着自己上前打起帘子,莫忧露出温柔的笑容,俗语说,苦尽则甘来,莫忧只求与如玉这般纯朴心善的男子平平淡淡过此一生,若是上天怜悯,终有一日,这个家庭会接受我,认同我。 莫忧和颜如玉来到饭厅时,颜自清夫妇早已落座,意外的是,颜自清竟开口道:“莫姑娘,坐罢。”莫忧点头坐下,一语不发,菜肴十分丰盛,旁边也无侍候的仆人,看来果然是做好的准备。 更让莫忧惊讶的是,颜自清竟然又道:“玉儿,为莫姑娘斟酒。”颜如玉慌忙起身,按父亲的意思为莫忧斟上满满一杯。颜自清举杯道:“莫姑娘,适才之事权当云烟散去,莫记于心。” 莫忧心头一颤,说不上是冷是暖,如此羞辱岂能散如云烟?然而,他是如玉的父亲,他如今主动敬酒与我,说出这话,我要做如玉的妻子,又怎么记恨公爹?眼中泪光一闪,凄然一笑,起身举杯,也不说话,一仰而尽。 颜自清微微一笑,命如玉再斟酒,如此一连三杯,莫忧喝得干脆利落,好在酒性温和,除了身子渐暖,倒也不觉难受,三杯过后,众人举着进食,颜自清对刚才之事不提半字,颜老夫人与颜如玉自然也不敢说起,唯唯懦懦,一顿饭吃得气氛紧张好不舒服。 莫忧细嚼慢咽,不卑不亢,时而给如玉夹个菜,颜如玉红着脸也不敢谢也不敢推,颜自清似乎有些不悦,不过也没说出,渐渐的莫忧觉得头有些晕眩,心知酒喝得太急,忙凝神定气,故做闲定,慢慢的觉得眼前人影晃动,面目难辨,忙拉住颜如玉道:“如玉,如玉,我头晕。”支撑不住,软下身仆在桌上。 如玉!如玉!我可是喝多了?这般难受? 恍惚中,莫忧觉得自己头疼难忍,胃中翻腾不已,又似乎坐在船上,晃动得厉害,强撑开眼,晕晕糊糊的四下打量,四周黑漆漆一片,耳边传来有人快走的脚步声,还有人低声喊道:“快点,快点。”莫不是在做梦吗?莫忧翻个身,伸手一搭,也不知打着了哪里,只觉得硬梆梆的,磕得手生疼,忍不住“哎哟”的喊了句,忽听耳边有人“嘘……”道:“哟,莫不是醒了?快走,快走。” 莫忧心头一凛,顿然清醒大半,这是怎么回事!凝神四察,敢情自己正坐在轿中,被人抬着走,忙坐正了身子,喝道:“停轿!” 轿夫也恍似没听见,走得越发快了,莫忧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一把扯开轿帘往外看,远处有点点灯光,也遥遥人声传来,细一回忆,分明是从驿馆回揽月居的路上,这里偏离城中,少有住户商铺,很是冷清,莫忧心头大寒,顿足喝道:“快停轿!”无奈酒后头晕乏力,轿夫根本不理她,只顾往前走。 莫忧聚起精神,掀起轿门,只见轿夫们抬得飞快,旁边一人一边挥手一边催促,莫忧认出那人是颜家的仆从,只因在驿馆曾照过一面,心中顿时了如明镜,如割了心肝似的疼痛,问道:“你们这是要把我抬去哪里?如玉呢?” 那仆从回头看莫忧已摇晃着靠在轿中坐起来,先是不答,忍不住又叹口气,怪声道:“姑娘啊,你是配不上我们少爷的,何苦纠缠不放呢?” 莫忧心冷如冰,一扫脚边,放着一盘金银珠宝,正是被自己拒绝的那一盘,果然如此,颜老夫子,我当你不过是为人迂腐、言话犀利、门第之见过甚而已,没想到你如此卑鄙,你若反对我和如玉,就该坚持不许,为甚么使这等鄙劣手段,如此将我送回,又附以金银,分明羞辱我,说我已被你用金银打发,逼我无地自容,远离开封,远离你颜家,我莫忧虽然感慨如玉纯真朴实,也绝不会委曲求全,非要入你颜门不可,如何如此伤我? 那仆从又道:“老爷吩咐小的送姑娘回揽月居,从今往后,了无瓜葛,姑娘不要再去打搅我们少爷了。” 莫忧忍着流血的心,冷声问:“酒里有迷药?” 那仆从低叹一声,不作声,一个仆从怎么敢开口说是,不作声即是承认了,莫忧又问:“如玉呢?他知道吗?” 那人似有些不耐烦,摆手道:“姑娘何必再追问呢?” 如玉,看来你都是知道的,是吗?我只道你虽然性情怯懦,但是纯真可靠,没想到你竟与你父亲同谋伤我,也是我有眼无珠,错将中山狼,视为好儿郎,才有今天的结果,罢,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是我莫忧识人有误,不听婆婆之言,才落得这个下场,真真儿是羞怒难忍,莫忧心如刀绞,恨恨的以手击轿,一声钝响,腕上传来痛楚,莫忧低头一看,原来是击在镯子上,窄窄的镯子被她这一用力,掐得肉生痛,看见镯子,莫忧心一动,以手轻抚,只觉得手过之处,皮肉疼痛,凑到眼前一看,借着月色,腕上赫然是一圈一圈的勒痕,看来是他们想趁自己昏睡之时取下镯子,却没有成功。 手痛哪里及得上心痛?莫忧大声喊道:“停轿,我不用你们送,让我下来。” 那仆从恼然道:“好好坐着去,一会就到了,你当我们愿意来?” 莫忧突然咬了咬牙,身子一躬,竟从轿中跳了下来,因头昏眼花,浑身无力,一脚踏空,竟跪倒在地,轿夫们吓得这才停了轿,那仆从上来责道:“你这女子,当真好不识趣,这样的粗俗,真真的配不上我们少爷。” 莫忧的心越发疼起来,配不上么?真是配不上么?莫忧啊莫忧,连一个仆从都能如此羞辱你,你当真是有何颜面?当下委屈涌上,泪水滚滚落下,跪在地上,双手捂面,隐忍而哭。 那仆从急得跺脚道:“你还是快起来吧,有什么好哭的?我们送你回去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呢。”众轿夫也嚷嚷着口出污语。 莫忧从牙缝中崩出一个字:“滚……”。 那仆从气得指着她骂道:“这样粗俗的女子,难怪配不上我们少爷,你不愿回去,在这里出了事可怨不得我们,那时候,可不要纠缠我们少爷。” 莫忧哪里受得这样的侮辱,猛的起身来,伸手抓住那仆从的衣襟,“啪”一声,狠狠的一个耳光摔在他脸上,这个耳光厉害之极,是莫忧拼了全力掀上,那仆从顿时口鼻流血,张口吐出两颗牙来,脸颊肿起老高,气得他哇呀呀大叫,揪住莫忧要打,也不知那酒里放的是什么迷药,莫忧刚才聚起力气打完耳光后,更是全身如泥,连也不起来了,干脆心一横,闭目以待,只等那仆从回自己的耳光。 只听“啪”一声厉响,一记耳光不是挨在莫忧脸上,而是挨在那仆从的脸上,那仆从又挨打,疼得直咧牙,忙松了莫忧往后退,莫忧软无气力,绵绵的就往下滑,一只手伸过来,将她那么一拉,就拥在怀里。 莫忧虽然瘫软无力,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了,睁眼一看,抱住自己的竟然是苏岭,夜色中,苏岭一贯温和的面容似乎有些冷,他厌恶的盯着口角流血的颜家仆从,低声喝道:“滚……”,那仆从看出苏岭不是好惹的主,跋腿就跑,那几个轿夫见仆从跑了,更是利索,连轿子也不要了,紧跟而去,仓皇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看到苏岭,莫忧先是一阵羞愤,这毕竟是自己颜面尽失的时刻,然后很快就觉得心底的委屈与痛苦如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再也难以抑制,她抱住苏岭的腰,把头掩在他胸前,啕啕大哭。 苏岭怜惜的拥住她,将她紧揽在怀中,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月光下,两人紧紧相拥,裹在淡淡的光华中,苏岭不住的轻声安慰,莫忧的哭泣由大到小,慢慢的停止,她想用泪水洗尽这个恶梦,可是,当她感觉自己哭累的时候,已是昏昏欲睡,于是依在这个宽阔的胸膛前,昏昏然入睡。 远远的,一条青影笔直的挺立,好似一尊石雕落寞的立在月光下。

第107章 第107章 梦中忆起哪家郎。 醒来又为谁伤怀。 苏岭抱着沉睡的莫忧来到揽月居时,杜音音惊得花容失色,歪在苏岭臂弯的莫忧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闪动着泪珠,面带酡红,泪痕斑斑。 傍晚莫忧与颜如玉出门时,是杜音音亲自送出的,如今却是莫忧一身酒气,哭泣入睡由苏岭带回,感情纤细的杜音音已猜出大半,心中颇不是滋味,又怜又责,忙领着苏岭,送莫忧回房,又亲自端来热水,为她沾湿了毛巾交给苏岭,然后默默退开。 傻妹妹,你这样固执这样单纯,死心塌地的爱着颜公子,非要如今伤透了心才会反悟吗?你那时说的什么?若得如玉痴情相对,世事风云终在屋外。若果然如此,妹妹怎么会这样伤心而回? 清烛如泪,无声的在床前燃烧。 苏岭守在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沉睡的莫忧,她梦见了什么,以致于娥眉紧锁?她梦见了谁,以致于樱唇紧抿?她今天遭遇了什么待遇,为什么这样痛苦不堪、这样哀哀欲绝?这还是西川山上的千年白狐吗?还是破庙前那个说“我就是千年白狐,你要是不想被我吃了,可以把剑拣起来”的俏生生的女子吗? 苏岭忍不住伸出手,以指腹轻轻抚mo莫忧的脸庞,这张脸庞,这样的熟悉,又这样的陌生,恍如多少年前,那隔世的容颜,一晃眼,十年矣…… 睡梦中的莫忧突然嘤嘤哭起来,挣扎着扭动,似乎极为难受,喃喃呓语:“莫忧,杀了他,杀了他给我报仇,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伸出手来乱摇乱抓,苏岭心疼的握住,轻声道:“没事,没事,睡吧,睡吧。”莫忧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梦中快要死去的母亲,手腕上一道道勒痕,让苏岭心疼不已,那金灿灿明晃晃的镯子在烛光下格外刺眼,更是揪痛了他的心。 额前的毛巾渐渐变凉,苏岭摘下毛巾,小心翼翼拨开莫忧的手,不料莫忧抓得十分的紧,苏奏拨不开,只得放弃,先将毛巾搭在床沿,却在这时,莫忧突然又低声呓语:“晨哥哥,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在结婚的三天前抛弃我?为什么?……晨哥哥,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啊……” 苏岭听得这番梦呓,惊得脸色惨白,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只剩一魄,顿时跌坐在床上,全身冰凉,莫说动也不能动,就是气也不会喘了,他就那样发了痴一样,呆呆的看着莫忧,慢慢的,泪就流了下来,顺着脸庞一滴一滴落在两人紧握着的手上。 夜无语,烛无声。 莫忧梦中悲痛,苏岭独坐流泪。 烛泪流尽时,天已明。 杜音音来探望时,苏岭正坐在床前,目光温柔似水,好不令人心碎。两人打过招呼,苏岭便拱手离去,杜音音挽留道:“苏公子何不等妹妹醒来?” 苏岭苦笑道:“她心情不好,应该不想让我看见,有劳夫人照料了。” 苏岭刚离去不久,夏妈妈就得了杜音音的信赶来了,见到莫忧沉睡的模样,不由得一叹,与杜音音相视一眼,各自摇摇头,同时想起那个晚上,莫忧在两人面前坦诚说出对颜如玉的感情,并且为了他不辞辛劳。 杜音音欠疚道:“或许我当时不该鼓励她一试,说什么若得幸福,则是一生之福,唉。” 夏妈妈拍拍她的肩,道:“你也糊涂了,这也怨不得你,唉,这世上的感情,当真是动不得么?”夏妈妈眼圈一红,脑海中闪出一个人影,戚然一笑,摇头抹去。 莫忧醒来后,不哭不闹,一脸漠然的瞪着床顶,令一旁的杜音音和夏妈妈面面相觑、紧张不已,这傻妹妹,不是伤心得疯了吧?可也不敢说话,这样的时候,还是默默陪着为好,莫忧却突然问:“苏公子走了?” 杜音音犹豫着道:“苏公子见妹妹睡得熟,先回去一趟,很快过来。” 莫忧却摇头道:“不了,我并不想欠他太多。” 正说着,丫环在门口禀道:“夫人,凌府送来东西,说是给莫姑娘的。” 杜音音笑道:“妹妹,你瞧,这定是苏公子送来给你的。”快步出去捧回一长形朱木盒来,看开来一瞧,是一株人参,参须井然,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昂贵之物。 杜音音将人参放到莫忧眼前,道:“这苏公子待妹妹实在有心,妹妹心里也该知道才是。” 莫忧闭上眼,不说话,杜音音又劝道:“上回他得知你受伤也送来补品,你倒好,当时就给退了回去,如今人家又送了来,你莫不是还要退了不成?” 夏妈妈接过人参放在桌上,道:“这是苏公子一番心意,你不能总是推却,不如先放着,若不然,苏公子面上也过不去,你现在心里难受,我们也不多劝,你且好好休息,明儿姐姐陪你四处转转散散心。” 不多会,又有丫环在门口道:“夫人,凌府差人送来东西,说是给莫姑娘。”这回,三人都很是诧异,才送来人参,怎么又送礼物来,这苏公子也恁是心疼妹妹,杜音音取来,这回不是什么华丽的朱红木盒,而是一方锦缎包着,份量极轻,也不知是什么,递到床前,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块糕点。 夏妈妈笑道:“这苏公子如此体贴入微,连糕点也眼巴巴的送来,莫不是怕这揽月居会饿着妹妹?” 杜音音也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这糕点,脸色隐约有些苍白,不过她仍是微笑道:“妹妹,苏公子这样殷勤,妹妹总也得给点面子,吃上两块。” 莫忧低叹一声,慢慢坐起身,眼睛扫向那糕点时,也一时失神,这糕点,这样别致,似乎在哪里见过,凝神回思,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幕,当日自己从凌府悄悄走后,躲在后山林中,被凌梓凤找到,凌梓凤让自己不要走动,他出去拿了些吃的来,其中就有这糕点,难道这是他送来的?哦,一定是他从苏岭那里得知我病了,难为他这样一个高傲冷淡的少爷还记得我。 一口一口的吃着糕点,那段在林中学剑的记忆便一幕幕现在脑海中,两人的争执吵架、两人坐在山顶讲故事看日出日落、两人学剑学拳相互打趣……想到这里,莫忧竟微微笑起来。 杜音音扭过头去,装做看门外,抑住心口一缕酸楚,正好看见一个小丫头领着几个人往这边走过来,杜音音扬声问:“红儿,何事?” 红儿那丫头见杜音音发问,蹬蹬蹬跑过来,道:“夫人,颜公子家的人过来取走颜公子的衣物和书籍。” 红儿说得脆生生的,莫忧自然也听到,脸色顿时煞白,杜音音忙把糕点塞到夏妈妈手里,紧步走出去,莫忧喊道:“杜姐姐,我想去夏姐姐那边住一阵子。” 往日,颜如玉就住在隔壁,他的脚步声、他的读书声,莫忧都能听到,如今,人去了,情断了,自己在这里,住在这与那装饰得一模一样的房中,不过徒生伤痛而已。 杜音音略做迟缓,夏妈妈忙答道:“如此甚好,我正嫌无聊,妹妹在这里陪了杜丫头这么久,也该去我那住住了。” 杜音音点头道:“也罢,妹妹去吧,散散心也好。”掩门出去。 隔壁传来说话的声音,莫忧一刻也呆不下去,掀被就下床,夏妈妈只得扶她起来,帮她整了整衣衫,拉着她出门,临走时,夏妈妈看了看桌上的人参,也带上了。 莫忧在聚花楼将自己反锁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再开门时,脸色苍白无红润、眼角泪痕犹带新,秋水浅浅无波浪、娥眉楚楚含旧愁。 莫忧说,姐姐,我想去前厅弹曲唱歌。 夏妈妈唬了一跳,立刻阻止:“不行,妹妹纵然伤心,也不能这样作贱自己,这里的姑娘们虽然个个不乏才情聪慧,但是身为烟花女子,总是让人低眼一等。” 莫忧冷笑:“低眼一等?哼,为何要低眼一等?这里的姐妹们用青春换取金银,干干净净、光明正大,不比那些人前冠冕堂皇人后猪狗嘴脸要强上百倍?我也不想在姐姐这里赚钱,不过是想借个琴借个地,聊做娱资罢了。” 夏妈妈见她这样激愤,也不和她抢白,只是不许,莫忧道:“姐姐,你竟忘了那个晚上我们俩喝酒的事了么?人生在世才多少春秋?我行我路,我娱我乐,还用得着管什么?” 夏妈妈叹道:“你这样发泄……” 莫忧抢过话,道:“不是发泄,旧事统统忘却,我如今什么也不想,只求娱乐人生,娱人娱己。” 夏妈妈费了多少口舌,莫忧只是一脸漠然,摆明了享受精彩人生,夏妈妈无奈,只得让步,不过要求她和第一次一样,只能在重锦后弹唱,不能露面,达成协议。 于是,聚花楼又多了位神秘的红牌姑娘,这位姑娘琴艺无双、唱词新奇动人,每次登场都引来轰动,可惜她从不露面,声音只是从厚厚的锦幕后传出,清丽婉转,惹得众客人心痒不已,有的甚至不惜重金向夏妈妈打听,夏妈妈总是毫不例外的拒绝,连面也不让他们见着,这越发的激起京城公子哥儿们无穷的猜想和遐思。 每次只要这位姑娘登场,大厅的一角,总有一个人,低垂着头,一语不发,一边喝酒一边静听,他一身白衣,隐在墙角,显得与整个场面格格不入,但是他自己也仿制完全融入其中,那被拨动的琴弦就好似他的心弦,纤指起落在他的心坎,揉碎了情思。 殊不知锦幕后的莫忧泪流满面,每次退场后都心疼如绞,这样买醉的感觉实在是如同割肤止痛,越来越痛,每当这时,夏妈妈就会过来,两人一起喝酒,什么话也不说,两个同样被人抛弃的女子,是不需要说话的,一腔哀愁、满腹郁恨尽在酒中。

第108章 第108章 琴如泣,萧如诉,各自伤痛各自知。 郎红衣,妾白衣,谁家欢喜谁家悲。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 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指罢琴泣,呜声饶梁,在满场狼藉残红、红消香断的悲惜伤情中,莫忧飘然离去,穿过珠帘,隐入后院,空留满座宾客的惊愕与共鸣,琴弦仍在微微而颤,五彩灯笼下的聚花楼却静如止水。 夏妈妈快步走到琴旁,蔻丹玉指一拨,“铮”的一声脆响,划过众人惊沉的心湖,有人带头喝了声“好”,掌声如潮水扑来。 莫忧没有听见这掌声,她银牙紧咬,一口气奔出风月楼重重红楼,在千娇百媚的姑娘们惊诧的目光中,如燕子一般点点落落,来到后林。 这是风月楼的后园,巨石葱竹,林木幽深,姑娘们不爱来这里,因为没有姹紫嫣红的鲜花,亦没有碧波荡漾的湖塘,没有灯红酒绿的迷醺、红绡罗衫的迤逦,莫忧随夏妈妈来过一次,就爱上这里,静宓、深远、湛清,此后便常来闲坐,闭目听风吹叶语。 林子里传来低幽的箫声,莫忧猛然停住脚步,泪水就在眼底,可是自己不想被人看见,如果林中有姑娘陪客人幽会,那还是离去为好。 箫声忧伤如细雨飘落秋水,如白雪飘落黄叶,丝丝缕缕都落在心尖,莫忧还是舍不住回身觅声询望,竹影深处的白石之上,一袭白衣如水铺展。 莫忧仿佛受了蛊惑,驻目悄然走近,白衣人背向而坐,洞箫如碧,是苏岭。 莫忧在他身后,泪水肆意流下,不知是为苏岭宽厚坚挺的背脊,还是这呜咽如诉的箫音,抑或是为他专注的神精,总之,莫忧没有掩饰自己的委屈,任凭泪水淌满脸颊。 苏岭放下箫,起身面对她,眼中是诉不尽的温柔与怜惜,轻叹道:“你不该这样委屈自己。”伸手将她搂在怀中,莫忧没有反抗,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听他的心跳,一次,又一次,眼泪打湿他的前襟。 莫忧轻轻推开他,抹了抹脸上的泪,露出个苦涩的笑,道:“苏大哥,感谢你借胸膛给我温暖。”扭转身,匆匆离去。 对不起。 杜音音姗姗而来,看着莫忧疾步奔出林子,娥眉紧蹙,涩声道:“苏公子,你该追上去。” 苏岭温柔的转过头,抹去眼中的落寞,摇摇头:“我不想勉强她。”拾起石上的箫,凑到唇边。 杜音音眉尖一挑,道:“不对,她是个孩子,她现在迷路了,受伤了,你只要牵着她的手,她就会跟着你走,你不该错过。” 苏岭坐回石上,自顾自的吹了一段,目视着莫忧离去的空洞的前方,那里是层层的松柏与修竹,浓绿之后隐约可见白墙青檐,惟不见那白衣白裙、乌发如瀑。 受伤了?迷路了?是的,如果自己再坚持一点点,她会跟我走,然而,走出这片困境之后,又当如何? 几天后,夏妈妈得到一个消息,她眉间的焦虑渐深,转眼望了望莫忧紧闭的房门,决定,将这个消息封锁。 喜乐声声入耳,爆竹之声、乐鼓锁呐之声、欢腾叫好之声,响彻汴京城的上空。 历史会记住这一天,天圣元年,参知政事、枢密使、兼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权倾朝野的丁谓丁相爷将掌中明珠晗月小姐下嫁于同年进士颜如玉,这一亲民爱才之联姻之举,博得上至太后新帝、下至黎民百姓的交口称赞,刘太后亲笔赐“金玉良缘”喜匾,更使得百官同僚纷纷巴结、贺礼如山、贺词如潮。 迎亲的行列所经之处,悬灯结彩,爆竹喧天,红毡铺地、彩绸裹树,一片花团锦蔟的喜庆,做买卖的顾不得买卖、赶路的也顾不得行程,百姓们都拥在街边路口,争相观看,因为象这样盛大的场面,大概除了皇室大婚,是难得一见了。 颜如玉身披喜袍,胸口系着红绸,喜气洋洋的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鲜红夺目的花轿,里面坐着宰相千金、据说是汴京城首居一指的大美人,今天就成了自己的新娘子,人生得意尽欢时,大约就是如此了。 颜如玉如此思量,心就胀得如同飞上了天,象一朵云彩俯视着整个瑰丽繁华的汴京城,光耀门第、荣华富贵的前程迎面扑来,可谓前程似锦。 四周喜乐喧天,颜如玉听得痴迷晕炫,旌旗绸缎、五彩纷呈让他眼花缭乱。 天圣二年,杭州举子颜如玉,科场得意、喜娶佳妇,双喜临门。 莫忧在人群中,看着颜如玉由远而近,意气风发、笑逐颜开,他骄傲的、笔挺的骑在马上,憧憬的平视前方,他身上那鲜艳的红,刺痛了莫忧的心,而他那满足的笑容,更是象一柄尖刀扎在她的心口,疼得不能呼吸。 他那红艳得夺目的吉服,金光闪闪,好生面熟,莫忧心中一惊,想起不久前丁谓打发吕扬送来的红木匣子,就是那件吉服,丁谓,原来这就是你的用意,如此说,你当初坚持不把晗月许配给苏岭,也就是为了今天? 颜如玉骑马走过她的身前,洋溢在幸福之中的他自然没有看到莫忧惨白的脸庞,就这样让他走过身前?莫忧突然高声喊:“如玉!如玉!” 颜如玉闻声收回目光,询声寻望,在人群中,他看见了一袭白衣如雪的莫忧,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格外的清冷与孤独,他想起雪山上翩翩起舞的仙影、想起庙门吟吟轻笑的狐女,想起一路至京城的相偎相伴,姐姐…… “瞧!宰相大人的新女婿,生得真个俊俏哩!”道旁的百姓大声的称赞。 宰相大人的新女婿!颜如玉欠疚的移开目光,姐姐,对不起…… 莫忧惊惶失措的又喊:“如玉!如玉……” 鼓乐爆竹之声如潮水扑天盖地,毫不留情的覆盖了她的呼喊,在这样喜庆的场合,谁也不会注意有人在悲伤。 莫忧想追上去,想拉住那脖子系着大红花的马,然后仰起头,问那马上的负心人:“如玉,你忘了我吗?”再然后等着他惊愕、愧疚、爱怜,可是,双腿沉重如山,任凭人流前移,却怎么也迈不开一步。 一身大红的颜如玉再回头,向着那抹白影欠疚的看了眼,然后转过去,留下一个红得刺目的背影。 马上的新郎走远了,他身后的花轿也远了,百姓们有的散去,有的仍旧跟上去,只有莫忧,随着马上人的远去,化成了石雕,冰冷僵硬的伫立在原地。 心痛是会让人忘记时间的。 直到夜来了。 汴京的夜依然热闹,没有宵禁,百姓们在点心摊上、饭馆里议论着白天的喜庆,也会有人对着莫忧指点猜疑。 莫忧突然眨了眨眼,轻轻移动,却由于了半天,全身僵直而向前摔倒,一道白影不知从哪里抢出,将她扶住,莫忧顺手将那白影摔开,踉踉跄跄的向前奔去。 颜如玉是新科进士,刚补的缺,尚未上任,朝廷并没有为他安排底邸,不过有丁谓这样的泰岳,他是不必为此操心的,丁谓将丁府旁边的别院腾出来做为他的住院,其父母家眷也从驿馆搬出来,住进了丁府别院,并且名正言顺在大门上挂起了“颜府”的匾额。 颜自清曾负手立在门前,仰视着“颜府”二字,拈须颌首,足有一个时辰,心中万千感慨,想当年因时局被迫请辞离京,闲居杭州,至今已有十余年,苍天有眼,玉儿出息,才使得老夫可重返京都,颜门辉煌矣。 此时的颜府张灯结彩、宾朋高座,管弦丝竹、杯盏交错之声不绝于耳,颜自清做为一家之主,穿梭于宾客之中,答谢还礼,面对众人的夸赞与道贺颇为自得。 莫忧推开洞房的门,颜如玉正掀起新娘的盖头,见新娘子娇艳如花,喜形于色,来不及欣喜,莫忧的出现犹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冰凉刺骨,更让他惊恐胆怯。 一屋子的侍婢丫头们吓住了,张着嘴不知这个突然破门而入的女子怎么这样不懂规矩,不等时辰就来闹房,新娘子丁晗月花容尽失,又惊又悲,心中恍惚明白了什么,忍了心酸,露出个笑容来,眼波如水,笑道:“姐姐,你是来喝的喜酒的吗?酒由着你喝,如玉,却已经是我的,你把他忘了吧。” 莫忧看着颜如玉,如玉,你忘了西川深山的邂逅?你忘了庙内伴读的相知?你忘了一路走来的相随? 颜如玉垂首,一语不发。 莫忧笑了,从腕上褪下金镯,摔在颜如玉面前,道:“从此往后,莫忧忘记颜如玉。”转身奔出,刚到内院大门,迎面大笑着走来一人,伸手将莫忧拦住,笑道:“姑娘可是来贺喜的?不如到园子里喝上三杯,如何?” 莫忧一看,这人却是当时与莫、颜同住揽月居的举子项其琰,这项其琰高中探花,文才过人,又长得面如美玉,深得太后与圣上喜爱,又得林特的美言,这林特是个极为巴结的奸佞之人,早看出太后与陛下喜欢项其琰,自然多多举荐,皇帝当时便封他做礼部的郎中,不过奇怪的是,项其琰却拒绝了,他向皇帝表示:不要官不要财,只愿游山玩水,悠哉乐哉,一句话听得陛下、太后与众大臣目瞪口呆,林特好生恼闷,低声责备,再次向太后保举,太后却笑道:“年轻人,由他出去长长见识也好。”林特无奈,又向太后请示,说是探花郎在京城无府邸,自己愿腾出一厢让于探花郎,太后笑着赞许,于是乎,项其琰无官无职,但是正是因为太后对他的偏爱,众臣谁也不敢怠慢了他,项其琰闲居京都,也不常住林特府上,四处游玩,赏春吟咏,乐得自在。 莫忧看他却十分厌恶,冷声道:“不必了,让开。” 项其琰不以为然,笑道:“姑娘何必小气?来即是客,今夜颜兄弟花烛之喜,姑娘既然来到,却连一杯酒也舍不得喝吗?” 莫忧上前一步,将他揪住,意欲推在一旁,不料竟未推开,项其琰闲淡的在门口,冲着她笑,这一笑,却将莫忧恼了,真是小瞧了这书生,竟得这般稳,当下手中聚力,要用上劲,恰在此时,又走来数人,边走边笑,当前一人眼尖,一眼瞅见莫忧,吓得魂飞魄散,立定了脚步,手指莫忧,既怒又惧,喝道:“你来做什么?”

第109章 第109章 一曲绝唱,从此相逢如陌路。 无需痴爱,只愿此心有所依。 此人就是颜如玉的父亲颜自清,当日自己为了门楣清誉,在酒中放迷昏药将她赶走,确实有些过份,听仆从回来说莫忧被一个白衣人相救,如玉猜道,那白衣人一定是巨贾苏岭,此人不但家势通天,一身武艺尤其高强,更加焦虑,日夜担心莫忧与苏岭来寻仇,惶恐了数日不见动静,又有宰相丁谓遣媒提亲,颜自清这才欢喜,自己能与丁谓结成亲家,那日后在朝中可谓举足轻重,苏岭之义兄凌昭德同在朝中为官,苏岭为兄长仕途,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至此颜自清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在这大喜之日,久未露面的莫忧竟然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洞房门口,她此时出现,众人都已看见,但若她当众将过往之事说出,颜氏一门都无脸见人了。 正急得正跳,身后传来呵呵之笑,回头一看,亲家公丁谓正捋须慢步上前,更吓得汗如雨下,丁谓笑看着莫忧,道:“你既然来了,何不当着众人之面……”丁谓话说一半突然打住,他这般故意停顿,直吓得颜自清全身颤抖,面无人色,好在檐前的灯笼都是大红,倒也映不出他的苍白。 丁谓不动声色的瞟他一眼,接着说:“何不当着众人之面向一对新人道个喜。” 除了丁、颜,跟后而来的众人都不认得莫忧,低声的议论她是何人,莫忧将眼冷厉的扫过,忽然面带笑容,道:“好,丁大人喜得贵婿,可喜可贺,我就弹奏一曲献给新人,不知贵府上可有琴?” 颜自清听得大汗淋漓,生怕莫忧那张嘴里说出来的下一个字是颜家那见不得人的手段,听她问琴,忙答道:“有,有,姑娘稍候。”手忙脚乱的吩咐下人去取琴。 很快,琴就取来,摆来园中,这园子离洞房不远,众人拥簇着莫忧来到琴前,颜如玉和丁晗月自然是不愿来的,没想到项其琰抢进一步,偏偏拉住新郎倌,笑道:“走,走,走,新郎倌,且去听一曲。”颜如玉满红通红,嗫喃着不敢说话,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推推搡搡的就被项其琰拖了出来,远远的着,死活也不敢再往前了。 莫忧坐定琴前,抬眼扫视,见颜如玉远远的不敢过来,心中很是鄙夷,再回想起与他相识相处的点点滴滴,怨恨、愤慨、哀伤、痛苦一齐儿搅在心口,着实难忍,将手那么往琴弦上一按,嘶裂般的琴音突的击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千年孤独。 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 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天长地久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再为你跳一支舞…… 如泣如放的歌声,哀断人肠的琴音,丝丝缕缕刻进每个人的心底,也凝固了全场的气息,莫忧白衣似雪,在晚风中飘袂,青丝忧伤起舞,纤指起伏之间,苍白的泪珠顺着那白玉的脸颊滑下,如玉,你我相识,缘于西川深山的白狐,依然清晰的记得你蜷在床角,惊恐的问我“你是妖怪吗?”然后我故意吓唬你“我是千年狐狸精”看着你四处躲藏而笑。 我为你添衣送饭,我陪你庙中苦读,我为你千里进京,我陪你一路风霜。 今日,你金榜题名,今夜,你洞房花烛,我为你抚琴道贺,一曲琴音,一曲《白狐》,尽诉你我前缘,同时,也结束了过往的全部,从今以后,相逢如陌路,情断如隔世…… 莫忧纵然而起,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如一团白云袅袅腾升,飘悠悠的落在屋檐,夜色中,那抹白影白得刺眼,白得令人心疼,白得惊心动魄,飞扬的长发中,一双眼眸如夜空中的星辰,幽幽的勾起人们心底的痛疼,白衣隐入夜色,无影无踪,仿佛一场梦,朦朦胧胧的美丽,却又分明留下深刻的伤痕。 风在耳边吹过,泪水被吹散,直到看不见颜府的灯光,直到听不见颜府的笑声,直到世界暗下来、静下来,莫忧抱住一棵树,大哭。 往事一幕幕浮现,又一幕幕消隐。 如玉,从此萧郎是路人。 低沉幽悠的箫声从身后响起,莫忧扭过身,苏岭在身后,看着她吹xiao,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可以看见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苏岭,怎么又是你? 莫忧泪眼看他,脱口而出:“苏岭,你娶我,好吗?” 苏岭说:“好!”一个字,简短坚定,温柔怜惜。 莫忧说:“那你现在就去准备,明天就迎我进门。” 苏岭说:“好!”一个字,尽是宠溺。 苏岭当真转身回去准备娶亲,莫忧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嘴角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苏岭,你真傻,为什么一丝犹豫都没有?只要稍微迟疑,我就会醒悟,我不该利用你,可是…… 莫忧坐下树下,仰望夜空中点点黯淡的星光,她不知道此刻的苏岭正跪在凌老夫人膝前,苦苦哀求,未料及一向慈爱有加的凌老夫人这次竟是异常的坚决,任凭苏岭苦求,只有两个字“不行”,苏岭长跪不起,乞求母亲答允,直至天色将明,凌老夫人究竟疼爱儿子,搂住他含泪点头,苏岭感激不尽,响当当的向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凌老夫人扶起儿子,叹道:“你执意如此,为娘的不能再阻止,往后孽债,儿只得担起。”又说,“事出仓促,难以置办,一应用品用婉玉的待婚之物即是。”苏岭连连谢恩。 先不表苏岭如何劝慰母亲安排迎亲之事,且说一说莫忧呆坐树下,神情恍惚,一道青影凝肃缓近,停在她面前。 凌梓凤冷冷的看着她,问:“你爱他吗?” 莫忧淡淡的回答:“我需要他。” 凌梓凤蹲下身,将脸逼近,道:“你需要的只是一方手帕,如果今晚出现在你身后的人,不是苏岭,换成任何一个男人,你都会嫁给他,如果是我,你也会,是吗?” 莫忧冷笑:“没有如果,因为我看到的就是他。” 凌梓凤恨恨的盯着她,“你不爱他,就不要这么冲动,你会伤害你自己,也会伤害他。” 莫忧斜眼瞟他:“为什么要爱?苏岭能给我温暖,这就足够了。” “不够,你怎么忘了你曾经和我说过,你要嫁一个你深爱的男人!”凌梓凤一把扣住莫忧的衣领,神色凶恶,声音也凌厉起来。 莫忧毫不畏惧,直愣愣的与他对视:“曾经?曾经是多久?深爱?什么是深爱?是生死相契誓不相负?还是执子之手与子白头?” “是的” “那你认为苏岭对我不是如此?”莫忧反问。 “是,苏岭待你情真意切,他既然愿意娶你,此生决不负你,但你不是,你做不到这样对苏岭。”凌梓凤的目光象是利锋的尖刀,一刀一刀的割着她的心,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野性、或者说象狼一样的凶狠,他的话尖刻到残忍。 莫忧也怒了,被他的目光与语言激怒,象一只被困的母老虎,同样恶狠狠的回视着他,也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的说:“胡说!我如果嫁给他,也同样随他一生一世!” “但是你不爱他。”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走!” “莫忧……” 莫忧恨恨的瞪着他,他打搅了她的清静,他扰乱了她的心思,他勾起了她的伤心,他剖开了她的自私、怯懦、自尊、自卑和无助。 凌梓凤走了,临走之前,丢下一句话:“你会后悔,后悔你干的蠢事!”蠢吗?莫忧闭上眼,胡言乱语!苏岭是个多好的男人,他是我一生最完美的选择! 又来一人!莫忧好不恼怒,这么僻静的地方也会被人接二连三的找到么? 这回却是杜音音,她一把拉起莫忧,先是往怀里一抱,莫忧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无妨,冷静片刻即是。”杜音音安慰她几句,又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刚得到消息,丁谓将一个丫头许给了城东文家。” 莫忧身子一僵,什么丫头?那定然是罗衣了!杜音音随莫忧去看过罗衣,也从她们对视的眼神中猜出罗衣与莫忧的关系,罗衣被丁谓带走后,莫忧曾去丁府看过一次,回来后曾向杜音音透露出只字片语。 莫忧问:“文家是什么人家?” 杜音音道:“据说,早些年,文家也算是个殷实人家,只是文先生早已过世,家道渐渐中落,老夫人为节省开支,逐渐将仆人遣散,独自将幼子文宗秀拉扯大,不想文宗秀生来体弱,常年药不离口,到前年连床也不能下了,为了供那药钱,家中田地物什都已典当,老夫人唯有做些针钱活货过日子。” 这样穷苦的人家,却要狠心把罗衣嫁过去,这分明是丁谓见自己这样沉得住气而抛出的诱饵。 莫忧的面上浮出杀气,丁谓,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动罗衣,否则,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第110章 第110章 诱鱼上钩,丁谓设计嫁罗衣。 破网放生,青月假装娶莫忧。 莫忧一口气赶到丁府,丁府紧临颜府,又是嫁女,同样也是喜气洋洋,大红灯笼高高挂、喜庆对联两边悬,好在此时夜已深,前院客人俱已散去,莫忧径直来罗衣房中,一灯如豆,罗衣依在床前,莫忧推门而入,抱住罗衣,“是真的吗?” 罗衣先是一怔,很快明白她问的什么,轻轻点头:“是真的。” 莫忧抓住她的手:“我带你走,我要保护你。” 罗衣摇摇头,缓缓推开她,目光如水,“嫁过去未必不是好事,我已听说了文家的情况,这样简单的过日子,罗衣心满意足。” 莫忧大怒,执起她的手,“我怎么会让你过这种清苦的日子?那个文宗秀快要死了,这场婚礼不过是为了冲喜,你嫁过去就是活守寡。” 罗衣淡淡一笑,说:“我知道,可是罗衣愿意这样过一辈子,罗衣一生无求。”说着,温柔的注视着莫忧,柔声道,“不要被我牵绊,趁着丁谓在颜府喝喜酒,你快走吧,如果被发现,他不会放过你的。” 莫忧冷笑道:“你不必劝我,纵是天罗地网又如何,我今天拼了命也要带走你” 罗衣盈盈泪光,“阿忧,我不愿意走,你快走。” “走不了了。”丁谓微笑着,出现在门口,身后是一排又一排的侍卫。 丁谓叹道:“阿忧,你和你母亲唯一相似之处就是甘愿为朋友而两肋插刀,老夫上次请你,你也不来,一听说罗衣出嫁,就来了。” “放过她,她是无辜的。” “放过她,可以,你怎么报答我?”丁谓笑问。 “你若能君子诚然,任杀任剐随便你。”莫忧将罗衣护在身后。 丁谓大笑:“你是莫柔的女儿,我怎么舍得杀你?我要你嫁给青月。” 莫忧闻言大怒,往前一步就要打丁谓,又顾及身后的罗衣,只能硬生生停往,咬咬牙,应道,“可以,只要你不再伤害罗衣,我答应你就是。” 罗衣奇异的看着丁谓,在罗衣眼中,青月与丁谓完全不同,他是个好人,如果莫忧能够嫁给青月,倒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丁谓抚掌笑道:“好,你既许可,从现在起,就是丁家之妇,不妨先去见见你夫君,改日爹爹我挑个黄道吉日,补你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说完,转身向侍卫们道,“你们现在就带少夫人去见少爷。” 莫忧心中冷笑,见青月有甚可怕的?拍拍罗衣的肩,道:“罗衣别怕,丁谓是个聪明人,应该不至于我和青月还未成亲就出尔反尔。”转身出门,走到园中又停下脚步。 “丁谓,告诉我实话,为什么要把晗月嫁给如玉,仅仅是因为要我痛苦吗?” 丁谓看着她,微眯的眼中闪闪发亮,他突然轻声长叹,怆然道:“阿忧,老夫正是因为舍不得你痛苦,才强行拆开你们,你该知道,颜如玉并不适合你,他配不上你。” 莫忧心中一怔,想起如玉的怯懦,眼角微润,心中发酸,不过她仍然冷冷笑道:“真是可笑,他配不上我,难道就配得上晗月?晗月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这样为她安排终身?” 丁谓摇头:“颜如玉适合晗月,也需要晗月。” “需要”两个字让莫忧顿然明白,她冷声哼道,“他需要的是晗月的爹,是你!” 丁谓不置可否,默然对视,莫忧又问:“那么,你需要如玉什么?为什么非要是他?” 丁谓又是一声长叹:“阿忧,你这只小狐狸,当真是气糊涂了么?问出这样的傻问题来。” 莫忧先是怔了怔,突然就明白了,丁谓需要的当然也不是颜如玉,而是颜如玉的爹颜自清,他这样的手眼通天,既然能够让丁青月去王曾府上盗卷帛,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同样想劝说颜自清为莱国公翻案的心思?不过这段心思自己早已打消,如今看来,幸亏自己没有正面与颜自清提及,否则,这位道貌岸然的颜老夫子只怕非但不会出手相助,反而将自己和王曾供出去了。 “我在聚花楼的事,就是你告诉颜自清的,是吗?”莫忧突然想起上次在驿馆受过的羞辱。 “是的,阿忧,我只是想让你早点看清楚,你嫁过去,并不会幸福。”丁谓目光闪闪。 果然如此!莫忧呆呆的冷笑,目送丁谓踱步走远。 莫忧在一群人的带领下,来到青月房中,刚一进门,门在身后砰的关了,并且上了锁。 莫忧倏的转身拉门,晚了一步,门已锁上,再看窗户,也分明关紧,外面人影晃动,看来有人把守,哼,丁谓,你玩的什么把戏。 再往房中看去,尚未见青月,突然一道人影闪电般扑过来,莫忧大惊,伸手迎上,那人影却极为敏捷,一个旋身避开,很快又扑上,这回莫忧看得仔细,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青月,只见他双眼赤红,恍若不认得自己,骇然喊道:“青月,你做什么!” 青月理也不理,趁她分神之际,一个弹身扑上将她搂住,莫忧吓得惊惶失措,一边往外推一边呼喊:“青月,你疯了吗?”奈何丁青月力大无穷,一把钳住她,将她压在床上。 此时的莫忧可谓惊得魂魄出窍,见了鬼似的瞪着丁青月,一边反抗一边呼喊,可是谁能来救?丁青月已然出手一点,竟封了她的穴道,这下子,她真是动也动不得,喊也喊不出,眼睁睁的看着中了邪的丁青月慢慢欺上来,顿时只觉得头晕目眩,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 丁青月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别怕,一出戏。” 早吓得晕了半截的莫忧听了这几个字,好象从阎罗殿间走了一遭又被拉回人间,连气也不敢出,惊恐万分的瞪着丁青月,丁青月讪讪一笑,将她扶正了躺下,低声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先委屈一会,等外面的人散尽,我就解穴。” 丁青月的话无疑是颗救魂丹,莫忧的汗这时才开始往下淌,两人一坐一躺,对视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影散去,丁青月伸手解了她穴道。 莫忧翻身坐起,低声恼道:“青月,怎么也不给个暗示,几乎吓得我小命不保。” 丁青月羞讪的看着她,神色有些黯淡,阿忧,嫁给我,你这样不愿意吗?口里却说:“监视的人太多,怎么好暗示,以你这急脾气,还不当场砸了门出去?” 莫忧默默不语,青月示意她禁声,原来丁谓布了个局,让莫忧shi身于青月,日后必顾念夫妻之情,不想青月悄悄的早已服下解药,表面上却装得煞有介事,倒将所有人都骗了。 莫忧问道:“丁谓要将罗衣嫁给文家,你知道么?” 青月道:“曾提起一次,我坚决反对,后来,爹爹也就没再说了,昨天又提起,要以罗衣为诱引你过来,因我拒绝,才有这出戏。” 莫忧心想,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儿子,还被蒙在鼓里呢,叹道:“罢了,演完这出戏,我的承诺已兑现,丁谓也当守信不再为难罗衣。”心中又好生纳闷,丁谓,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不来杀你你就该庆幸,为什么反而引我杀你? 丁青月看出她的心思,欲言又止。 莫忧垂头想了片刻,突然想起苏岭,“哎呀”一声翻身下床,丁青月问:“阿忧,你做什么去?”莫忧将自己刚答应苏岭嫁他为妻的事说出,青月蹙眉责道:“阿忧,你太冲动了。” 莫忧想到凌梓凤也这样说自己,不由得恼道:“你也这样说我?苏岭有哪里不好?” 丁青月凝视着她,叹道:“妹妹,哥哥希望你幸福,苏岭是个好男人,你要是嫁给他会很幸福,但是这样仓促,将来心里必定不平,这始终是个心结,你要是嫁,从长计虑,哥哥决不反对。” 莫忧默默不语,想到苏岭对自己的宠爱,越发的愧疚,这样一个好男人,自己何苦利用他的感情? 青月以指为哨,一缕哨音低如细蚊袅袅传出,很快窗外出现一个人影,那人低声道:“少爷,有何吩咐?”青月步至书案前,铺纸提笔,寥寥数字,折好递出窗缝,低声道:“速送去凌府,亲交于苏公子手。”窗外人取走信笺,一个鹞子翻身,影去无踪。 丁青月正色道:“我以兄长的名义,取消了这门婚事,你细细思索,如果确定要嫁给他,哥哥一定为你办一场热热闹闹的仪式。” 莫忧茫然摇头,苏岭,你是个完美的男人,完美到我不能再打你的主意。 次日一早,丫环小心的打开门,悄悄儿探头往里瞧,看见两人衣冠不整相拥而卧,回禀丁谓,丁谓哈哈大笑。 床上的丁青月和莫忧等丫环离去后,相视一笑,尚未说话,就听有丫环在门外道:“少爷,宫里来了人,请您进宫。”丁青月装得迷湖的应个声,莫忧问:“青月,上次我和你说的,自荐去瀛州之事,如何了?” 丁青月一边下床整理衣衫,一边笑道:“我已面见太后说起,估计这次让我去,就是这事。” 莫忧看他就在床前披衣系带,突然觉得窘迫,如果他昨天晚上没有服解药,此时此刻,又当如何? 丁青月也看出她的尴尬,转身去屏后,避开她的目光,道:“我进宫去,很快回来,戏未演完,你要小心点。” 莫忧坐起身,低低的说声“谢谢”,丁青月无奈的笑笑,复杂的看她一眼,出门而去。 莫忧心中又苦又涩,呆坐一会,复又躺下,想想苏岭、又想想丁青月,迷迷糊糊的一直睡到近中午,中途也有丫环过来请示:“请少夫人起床梳洗。” 莫忧听这“少夫人”三个字,心里象是针扎似的,装得不悦的回道:“我身子倦得很,你退下罢,不要来搅我。” 丫环们如实禀报丁谓、恰好丁夫人与二夫人也都在,丁谓听了呵呵一笑,挥手不理,丁夫人目无神色的看了眼老爷,也不作声,二夫人却忍不住了,她是昨天晚上莫忧进了丁青月房中才知道丁谓的安排,心中很是气愤,儿子到底还是要娶这个狐狸精,不过气愤归气愤,他可不敢去找丁谓,只好去见夫人,夫人一句话就把她呛回去了“自古婚姻就是父母之命,这是老爷的安排,你若是不愿意,自个去找老爷说。”二夫人只得忍了气回屋,一晚上也没睡好,大清早就赶到正厅,有心要摆个架子,让莫忧给她磕三个响头,树树威风,没料到直等到近中午也不见人来,丫环去催了好几次,仍是不起床,偏偏老爷与夫人毫不在乎,心中恨得牙痒痒的,哼道:“真是没规矩,虽然还没办喜事,但是入我儿的房,那就是丁家的儿媳妇了,怎么连个安也不来请,眼里还有没有高堂尊长?哼,若不动动家法,只怕以后还不越发骄横、反了天了?” 丁谓却漫不经心的道:“阿忧心高气傲,经不起你那家法,且由她多休息休息吧。” 二夫人还要说话,丁夫人冷冷的看她一眼,赶紧闭了嘴,心中恨恨的道,老爷仍然是念念不忘莫柔那妖精,所以费尽心思要把她的女儿留在身边,纵是如此,也奈何不得,唯有暗生闷气。 再说莫忧直睡到实在睡不下去,方才慢慢的起身,刚要下床,就见二夫人拎着手绢走了进去,那双眼睛能喷出火来,恨恨的盯着莫忧,这个妖精衣裳不整、头发散乱,越发的显得娇柔妩媚,又见床上被子凌乱,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 莫忧怒从心起,直奔过去一把扣住她的下巴,冷声喝道:“我警告你,把嘴巴放干净点,看在你是青月母亲的份上,我再饶你这一回。”莫忧手上用劲,将她捏得生痛,直咧嘴,又动弹不得。 莫忧松开她,拂袖转身,理也不理她,自己整好衣裳又梳了梳头发,这才慢悠悠的出门去,竟恍若不知道屋里还有个人。

第111章 第111章 言而无信,罗衣卖做农家妇。 大闹婚礼,莫忧气死文宗秀。 二夫人气得直跳,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向老爷请安?” 莫忧转过身,冷冷的看着她,道:“请安?笑话!本姑娘游游园子探探春。”将二夫丢在身后直跺脚。 莫忧径直穿过花园去罗衣房中,不料房门大开,莫忧暗道一声不好,疾步冲进去,屋内果然无人,一颗心顿时跌在冰窑里,全身颤栗,正巧一个丫头走过来,莫忧一把揪住,厉声喝问:“我问你,罗衣去哪里了!罗衣去哪里了!” 那丫头惊惶失措的看着她,吓得语无仑次,道:“少……少夫人,奴婢是……秋棠。” 莫忧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她是谁,拉住她,一叠声的问:“秋棠,秋棠,我问你,罗衣去哪里了?快说,罗衣去哪里了?” 秋棠四下张望见无人,低声道:“少夫人,罗衣姑娘,罗衣姑娘今儿早上出嫁了。” 一语恰似惊雷,炸在莫忧头顶,顿时眼冒金星,她连退两步靠在墙上,喘了口粗气,忽如一阵风似的奔去,一脚踹开正厅门,丁谓与丁夫人并坐于上,莫忧在门口,全身颤抖得厉害,那张面孔也因极度扭曲,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如同燃烧的火把要把人吞噬,她用尖厉的声音吼问:“丁谓,你这个小人,言而无信,你把罗衣嫁了,是不是!” 丁夫人一脸怒气却不说话,丁谓则怜惜的叹口气,点头道:“是的,你都知道了。” 莫忧怆然冷笑,指着丁谓,骂道:“你这个匹夫!小人!我怎么会相信你的话!你忘了我曾经说过,你要是敢动罗衣,我会把你碎尸万段!”说着,突然一摔袖,一枚袖箭呼啸而去,直扑丁谓,丁夫人大惊失色,扑上去挡,却哪里有袖箭快,眼睁睁看着袖箭一声闷响,插在丁谓胸前。 丁谓一动不动,淡淡的低头看鲜血流出,丁夫人又惊又怕,扶住老爷,连声呼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 丁谓笑道:“阿忧,受你一箭又何妨?我就知道你不会射我的咽喉。” 莫忧突然扑上前,一把抓住丁谓,五指扣住他的咽喉,咬牙切齿的骂道:“不用箭,是因为我要亲手掐死你。”一用劲,丁谓双目一闭,旁边的丁夫人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涌到门口的侍卫见老爷被制,也不敢冒然进来,围在门口,莫忧冷笑一声,稍稍松开,挟着他出门,喝道:“先留你一命。”将他往地上一掼,弹身上檐,飞也似的去了。 莫忧一路跑一路问,赶到罗家时,罗衣正在拜天地,一排简陋的院子,大堂前围着几个看热闹的邻人,堂上正中摆着文氏祖先灵位,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妇人高高坐在上位,两只红烛前,罗衣身穿吉服,一个人孤伶伶的在下首,敢情文宗秀重病在床,连天地都不能拜,这就是所谓的婚礼了。 莫忧狂喊一声“不许拜!”疯也似的拨开众人,冲上前一把拉过罗衣,扭头就走,将一阵围观的街坊邻居得目瞪口呆,堂上的文老夫人也唬了一跳,倒底是大户人家出身,也是见过世面的,虽然现在落泊,架子还是在的,厉声喝道:“住!哪里来的野蛮女子,敢到文家来抢人!” 莫忧哼道:“罗衣不嫁了,婚礼取消!” 文老夫人怒道:“胡言乱语!罗衣已经三拜天地,已是文家媳妇。怎么能你说取消就取消!” 莫忧冷笑:“既然是三拜天地,那我问你,第三拜是拜什么?文宗秀本人不在,罗衣一人拜堂,哪里来的夫妻对拜?这样拜天地也算吗?自然不算!” 旁边窃窃私语,甚至有人低笑。文老夫人老脸挂不住了,巍颤颤起身,怒道:“宗秀身体不适,可以不拜堂,文家的规矩,新妇一人拜堂即可。你这女子哪里来的,在这里搅事!” 莫忧毫不示弱,回敬道:“文宗秀病入膏肓,命在旦夕,却要娶妻,这分明是害罗衣一生!你们文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要说什么!” 文老夫人哪里受得一个小姑娘这样的侮辱,气得身体直颤,要扑上来抓莫忧,莫忧闪身就躲开了,一直盖着红盖头的罗衣却上前扶住文老夫人,哪知文老夫人却不买她的账,见她过来,顺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罗衣脸上,虽然隔着盖头,却仍然脆生生的痛,罗衣捂住脸惶惶不语。 罗衣忍气吞声,莫忧可不愿意,她见罗衣挨打,气往上顶,大声喝道:“老东西,你敢打罗衣!我砸了你文家!”说着一步上前抓住文老夫人的衣服,虽未扬手打她,却将她吓得半死,她这一生,前半辈子也是荣耀的,在家做闺阁小姐,嫁到文家也是夫妻恩爱,下人们一口一个“夫人”,直到丈夫撒手人寰,儿子卧病在床,日子变得拮据,她这才慢慢收起当年的夫人气派,做个寻常农妇,虽说家产没了,心里还是不住的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文家都是名门望族,骨子里的清高和做派都不能丢,因此,凡事仍然拿自己当个“老夫人”看待。 这文老夫人被莫忧这么一拎,先是惊怕不已,很快就又哭将起来:“哎哟,你这是哪里的野女子,我文家造了什么孽,怎么遇上这么个煞星,哎哟哟,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她这么一哭闹,邻人们退在一旁指指点点,也有说文老夫人买媳冲喜的不是,也有说莫忧粗鲁凶煞的不是,也有说罗衣来路不明的不是,堂上乱成一团,这外面乱成一团,哪知屋里的文宗秀躺在床上,刚从昏迷中醒来,听到堂上吵闹不休,又气又羞,要挣扎着出来,他这身骨架久瘫床塌,哪里能下得床,刚挪动个身子,一个跟头栽倒在床下,当下就没了气。 再说这文老夫人虽然哭闹着,耳朵却灵光,听到内屋有声响,挣开莫忧颠颠颠的跑进去,见儿子死在床下,当场就如五雷轰顶,嘶心裂肺的喊了句“儿啊……”就晕死在地。 转眼喜事变成丧事,邻居们都吓得纷纷散去,也有几个善心人留下,将文老夫人扶起,帮她抚胸拍背,莫忧见死了人,也一时失神,直到罗衣急急的往内屋去,才反应过来,紧跟过去,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往文老夫人人中一按,文老夫人悠悠醒来,尚未睁眼已啕啕大哭,翻身抱住儿子尚温热的尸体哭得前仰后合,忽然看到莫忧就在面前,扑上去又哭又撞,骂道:“都是你这个妖女,是你害死了宗秀。” 莫忧住愣愣的不动,莫忧虽然心里十年来念念不忘杀丁谓,却从未想到要杀死其他无辜之人,而如今,这个可怜的文宗秀,卧床多年已是令人怜惜,自己却置他于死地,留下白发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惨痛。 莫忧,你杀人了!你是个凶手! 呼天抢地的文老夫人见莫忧如石雕一样立,又转身又扑打罗衣,罗衣也是如一尊泥塑任由她打骂。打自己可以,打罗衣就不可以!莫忧见罗衣受欺侮,冲上去就把两人扯开,于是文老夫人都缠上了莫忧,罗衣扑通跪倒,五体投地。 正在乱成一团天地无光的时候,丁青月匆匆赶来,正好看见文老夫人抓住莫忧疯子一样的打骂,莫忧则痴痴的看着仆在地上的罗衣,恍若灵魂出窍。 丁青月喝道:“住手!”拉开文老夫人,文老夫人见到丁青月,又拽住他,哭嚷道:“丁少爷啊,你来得正好,你丁家的丫环嫁过来,克死了我的宗秀,你丁家要替我宗秀赔命。” 丁青月也看见已被邻居抬上床的文宗秀,上前试了试鼻息,确实已死,脸色也很是难看,丁青月从宫中回来,心中惦念莫忧,急匆匆的往家赶,刚到门口,就见门卫们在低声议论,心中生疑,上前喝问,门卫见是少爷,据实说,莫忧知道罗衣嫁出,大闹中堂,估计已赶去文家了,丁青月此时才知道爹爹言而无信将罗衣嫁出,心想以莫忧的性子和她待罗衣之情,必将文家闹个翻天覆地,扭头就奔文家来,也不知道丁谓受伤之事。 丁青月扶住文老夫人,叹道:“人死不能复生,老夫人请节哀,老夫人有何要求只管提出。” 文老夫人哭道:“老妇此生只得宗秀一子,他如此死去,无疑是夺了老妇的命,文家虽然落泊,也是名望府第,容不得旁人这般欺侮,我老妇不嫌弃丁府上的丫环身份低下,愿意买来做宗秀的正室,丁府却这样无理,送过来一个什么来路的人,引来这个女魔头,在我文府上撒泼逞凶,逼死我儿宗秀,丁府必须得给老妇一个说法,少不得老妇要去开封府击鼓鸣冤,为我文家为我儿讨一个公道。” 丁青月赶忙道歉,劝道:“此属意外,晚辈也很是难过,老夫人只管开个条件,万事皆好商量。” 文老夫人指着莫忧、罗衣,哭道:“新妇克夫,是那白虎星降世,那个恶女又无端搅场,逼死我儿,罪无可赦,老妇就一纸状书,将她们送入官府治罪。” 莫忧缓缓回魂,躬身拉起罗衣,两人相拥无语。 丁青月道:“老夫人老来丧子,心痛难忍,晚辈都能理解,但看这两位女子,也堪可怜,只求老夫人放过她们,余生养老之事,丁府全担了,就是文公子的丧事,丁府也必办得隆重,老夫人意下如何?” 文老夫人啜道:“丁少爷,你是要用钱来买我儿宗秀的命吗?老妇不要钱,只要将她们俩送官。” 丁青月道:“这婚事……” 文老夫人哼道:“罗衣这贱妇,虽然罪大恶极,克死丈夫,但是天地已拜,生是文家人,死是文家鬼,至于新婚克夫,应按文家家法处置,仗责四十,再为夫君扶柩守节至死。” 丁青月一怔,莫忧突然怒道:“这天地拜得不算,罗衣与你文家毫无关系,岂可受你摆布!” 文老夫人听莫忧说这话,又哭又闹,说丁府欺侮文家没落,欺侮文先夫早逝留她在世任人欺凌,莫忧最是见不得有人委屈罗衣,见文老夫人死拖住罗衣不放,心肠也渐渐硬起来,冷冷的看着她,道:“要银子,我给你,要人,决无可能!” 说完,拉着罗衣就走,罗衣却突然跪下,道:“罗衣情愿留在文家。”

第112章 第112章 罗衣甘愿做孀妇。 莫忧决然杀丁谓。 莫忧惊道:“你疯了吗?” 罗衣向文老夫人磕头道:“请老夫人放过阿忧,罗衣情愿今生今世守在老夫人身边,侍候老夫人,做牛做马决无怨言。” 莫忧大怒,强行去拉罗衣,罗衣不依,哭道:“阿忧,罗衣求你,你走吧,把我忘了,不要再挂念我,罗衣今生未有所求,今天求你一次,保重自己,不要再念着我。”罗衣的哭泣与哀求无疑于一记耳光响亮的掀在莫忧脸上,痛在心里。 莫忧怆然跪下,抱住罗衣,哭道:“莫忧今生欠你太多,如何偿还?你为我受尽苦难,亲人分离,我怎么能忍心将你抛下,若要我忘了你,那是让莫忧去死。” 两人抱着痛哭,丁青月在一旁,又恨又悔又悲又无奈,心头百般滋味,文老夫人突然说道:“老妇同意了,你们走吧,罗衣留下赎罪。” 莫忧冷笑道:“我不同意!罗衣决不能留下,决不受你的气!” 文老夫人一听这话,气又上来,恨恨的道:“好啊好啊,老妇心中慈悲,不治你的罪,你反倒厉害起来,我儿死得冤屈,死也不甘,老妇要去开封府。”说着竟慢慢要起来往外走。 罗衣一把抱住她的腿,哭道:“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求老夫人饶了阿忧。”又转头向莫忧哭道,“阿忧,你走啊。”莫忧怎么肯走,罗衣突然取下头上发钗,抵在颈间,哭道,“阿忧,你的心意罗衣全都知道,罗衣感激不尽,求你快走,求你不要惦念我,求你了。” 莫忧慌忙抱住她,哭道:“若是抛弃罗衣,莫忧今生如何做人?你这样委屈自己,象是一柄刀扎得我心疼。” 罗衣忍住悲痛,道:“青月,你带阿忧走,带她走,罗衣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牵挂。” 莫忧痛哭不止,叮嘱道:“不要伤害自己,我走就是,总有一天,我会再来。”说完,不忍再看,捂着脸跑了出去,丁青月此时也是泪流满面,他将随身带的几锭银子放在桌上,向着屋里深鞠一躬,不知是对死去的文宗秀,还是悲痛欲绝的文老夫人,还是甘愿赎罪的罗衣,退出门去。 刚出门,白影闪过,莫忧一晃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掐住了丁青月的咽喉,她的目光那样的冷厉,她的语言那样的悲怆,“丁青月,一出好戏啊,一箭双雕,你不愧是丁谓的好儿子,为他尽忠尽孝。” 丁青月被她掐住,闷声叫了声“阿忧……” 莫忧厉声喝止:“住嘴!你不配叫我阿忧!枉我对你感恩不忘,想不到你和丁谓安的是同一颗心,你曾口口声声答应我,要保护好罗衣,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吗?你将她贱卖给一个要死的人冲喜!你让她遭受一生的苦难和折磨!丁青月!我恨你!”她的目光冷冽得如同刀锋,将丁青月伤得体无完肤。 莫忧恨恨的盯着他,突然松手,喝道:“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会连你和丁谓一起杀了。”说完,飞也似的奔出数丈,转眼不见了人影。 莫忧心中的恨无可消除,她径直去了丁府,路过一家铁铺时,将身上的几两银子掏出来换了柄铁剑,决意杀了丁谓,来到门口,也不说话,持剑就往里冲,侍卫们都认得她,刚才伤了老爷离去,这会子又提着剑回来,一身的杀气,心知来者不善,都拔出兵器围上来,莫忧此刻心中只有“杀人”二字,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谁要来阻挡,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一剑劈过去,伤了两人胳臂,其他人都涌上来,莫忧骂道:“姑奶奶今天要大开杀戒了,你们要是不想死,就都滚开。”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冲。 莫忧周身煞气,分明是拼命的模样,众人心里虽然惧怕,但是职责使然不能不挡,将莫忧团团围住,莫忧象是被人施了蛊,失去神志,拿剑左劈右砍,毫无章法,被困在中间,虽然伤了几人,但左右脱不开身,好不烦燥,突然见丁青月迎面走来,仇恨腾的升起,纵身跃起,扑上去,对准他的胸前就是一剑,丁青月侧身闪过,低呼:“阿忧,你听我解释。” 莫忧冷笑道:“解释?哼,我莫忧最不耐烦听人解释了,你既然是丁谓的儿子,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先杀了你,我再去杀丁谓。”仗剑又扑上,丁青月无奈,只好边躲边挡,叮叮当当的两人打起来。 这边打得热闹,旁边早有人去报了丁谓,丁谓受伤,刚敷上药在塌上闭目养神,丁夫人与二夫人陪坐一旁,犹自又悲又惊,听说莫忧持剑闹府,吓得顿时变了脸,丁谓则起身往外走,两位夫人一左一右拉住,哎哟老爷,外面刀光剑影的,那个死丫头拼命而来,手下不留情,你可不能过去。 丁谓淡淡一笑,摔开两人大步出门,侍卫们见老爷出来,忙呼拉一下子围过来,护在四周,丁谓缓步上前,莫忧看见,骂道:“丁谓,你来得正好,看我杀了你!”丢开青月就奔往丁谓,丁青月一个翻身挡住去路。 丁谓轻声道:“青月,无妨。”丁青月一怔,莫忧趁他分神瞬间,几步到丁谓面前,长剑一指,直刺喉间,侍卫们一齐出手,将剑架住。 莫忧骂道:“丁谓,你好歹毒!先是许诺于我,后又贱卖罗衣,你这样狠毒心肠,究竟为何?” 丁谓悲伤的看着她,深叹一声,道:“若不将你逼到绝处,田婆婆怎么肯现身?” 莫忧一呆,问:“你知道她还活着?” 丁谓道:“阿忧,你太年轻,毫无心机,你的轻功全出于她,必是她亲自教的,罗衣心静无恨,甘愿出嫁,必是知道其祖母平安无恙,此生无虑。” 一句话说得莫忧目瞪口呆,果然是只老狐狸!她冷冷笑道:“原来是你想借我引出田婆婆,可惜你不会有机会了,因为今天就非杀了你不可。”话未落音,身子已直扑过去,铁剑“咯噔……哗啦”一声,划过众侍卫的兵器,腾身一跃,竟跃至半空,如大鹏一般扑下,剑光霍霍逼近丁谓头颅。 丁青月疾步抢上,“铮”的一声,两剑铰上,丁谓低声道:“会有机会的,田婆婆当初为了救你连孙女都不要,又怎么忍心你受难,她会来救你的,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目无神色的看着一双儿女打斗激烈,朗声道:“青月,杀了她。”这是命令。 丁青月大惊失色,喊道:“爹爹,她是阿忧。” 丁谓面色一沉,强调道:“我要你杀了她。” 丁青月还要说话,莫忧大笑道:“丁青月,你的主子下了命令,你敢不依从吗?” 丁青月痛苦的道:“阿忧,你们……” 丁谓见儿子不敢下手,转视左右,道:“你们都上去,杀了她。”声音冷漠而严厉。 众侍卫得了令,突突突的围上来,丁青月跺脚道:“爹爹……” 丁谓喝道:“青月,你敢不听命令!” 丁青月面色惨白,转眼看去,莫忧已被团团围住,攻少守多。 莫忧跟随田婆婆只学得轻功和袖箭,其他兵器拳脚甚疏,田婆婆见她每每逃避,曾多次严加监督,无奈莫忧总是提不起兴趣,田婆婆只得作罢,唯有暗暗忧心。 此时的莫忧以一敌数十人,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好几次险些被刺中夺命,幸亏反应灵敏,闪躲及时,才保住性命,不过身上已被划伤多处,又惊又怒,险象环生。 丁青月跪求丁谓:“求爹爹放过阿忧。” 丁谓拂袖叱道:“混账!你不听为父的命令去杀了她,反而为她求情吗?你要是舍不得动手,就退下,就凭府里的侍卫们,也足以让她送命。” 丁青月再求,丁谓怒道:“我与她生死不相立,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问问她,纵然我放过她,她会放过我吗?孽子,退下!” 就在丁谓下令必要杀死莫忧,莫忧已然被逼得无路可退,经过这一番打斗,胸口的伤被震得疼起来,好似有块巨石压在胸前,喘不上气,心想今天是杀不了丁谓了,若不再逃,只怕自己也要命丧于此,暗暗运气,要跃身逃走,却感觉胸口疼得厉害,真气无法贯注,竟连腾跃的劲道也没有了,莫不是我要死在这里?一时间冷汗直下,心呼,莫忧亡矣。 丁青月实在不忍看下去,悲呼一声“阿忧”,起身要去相救,丁谓一把拉住,喝道:“住!” 一青一白两条人影鬼魅一般从墙上飘下,两道剑光如电闪过,划出两道凌厉的光痕,扑向莫忧,惨叫声接二连三,情势立刻转变,侍卫们纷纷罢手围观,停止进攻。 苏岭将莫忧护在身前,淡淡的扫过众人,凌梓凤则嘲弄的看着丁谓握住丁青月的手,两人并肩而立。 凌梓凤道:“苏岭,走。” 苏岭低“嗯”一声,带着莫忧跃上墙头,闪身不见人影,凌梓凤则冷笑道:“丁青月,我素来敬你是条汉子,今日看来,很是失望,我凌梓凤一向不参与江湖上任何恩怨,不过,你要是敢再伤害莫忧,休怪我凌梓凤不客气。”言罢,晃身已在院外。 揽月居,杜音音为莫忧包扎好伤口,把门打开,苏岭一步跨进来,凌梓凤则只是在门口,淡淡的看了眼莫忧,见她面色尚好,向杜音音瞟一眼,转身走了。 杜音音跟出去,凌梓凤轻责道:“你该早点来报信,险些误她性命。” 杜音音幽幽的看他一眼,道:“你不是时常在她身后跟着吗?怎么这次却不在?” 凌梓凤抬眼看她,蹙眉道:“不得胡说,她是苏岭的心头肉,何用我跟着?” 杜音音轻哼一声,酸酸的问:“你这么紧张,也是因为她是苏岭的心头肉?” 凌梓凤不作声,慢慢的往前走,杜音音追上,道:“你我相识多年,你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唯有她,你已因为她责备了我两次,上次她从相国寺回来受伤……” 凌梓凤截断她的话,“好了,事情都已过去就不要再说了。” 杜音音又道:“你欺骗你自己吗?你分明对她……” 凌梓凤冷冷的看着她,以目光制止她,然后,漫不经心的道,“去转告苏岭,莫忧心情不好,让他陪着离开京城四处转转。”大步走了。 杜音音恨恨的看着他远去,一个人回来,如实转告凌梓凤的话,让苏做陪着莫忧游山玩水,苏岭温和的看着莫忧,道:“不如,去趟苏州可好?” 莫忧无神的看着他,答道:“好。”

第113章 第113章 石湖美景醉游人。 何来凶煞惊好梦。 一连串的变故与打击,使得莫忧深陷悲伤之中无法自拔,至今无法醒来。 次日一早,苏岭就来接莫忧,凌梓凤没有露面,莫忧在杜音音和夏妈妈的目光中,随苏岭上了车,她的心仍然被血淋淋的封锁,劈头盖脸的遭遇令她神情恍惚,苏岭搂着她,予以温柔的低喃和抚mo,极其体贴,陪着她赏尽苏州胜景。 气势恢宏、殿宇高峻的玄妙观,奇石嶙峋、危耸峭峻的天平山,雄伟庄严、松柏参天的灵岩寺,粉墙黛瓦、古朴幽雅的十全街,楼阁八叠、不染纤尘的北寺塔,飞檐朱栏、潇洒雄健的盘门……无一不留下两人漫步的足迹与苏岭的温情。 唯独寒山寺。 终于在几天之后,莫忧主动张开双臂抱住苏岭,她仰起头,看着苏岭温柔的眼,轻声道:“你真好。” 苏岭将她温柔揽过,在心中叹道,我不好,我这是在赎罪,我如果真的好,根本就不会使你来到这里,也根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我的罪,要一千年才能赎完。 苏岭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十指轻柔的梳理她的长发,脑海中一遍遍回响她在睡梦中哭泣的声音:“晨哥哥,我恨你啊……”这个声音让他害怕。 苏州众分号的掌柜得知大东家到来,很是惊异,苏岭两个月前刚巡视完苏州,怎么又来了?着人暗暗打听,才知道大东家这次只为一个女子而来,都安下心,转念又想,这个女子在大东家心里这样重要,何不寻个机会尽尽地主之谊,讨那女子的欢心,也在大东家面上表现一把。 一时间,众人纷纷登门,要请苏、莫二人吃喝玩乐,苏岭却笑着一一拒绝,又送来无数珠宝、脂粉,苏岭看了看莫忧的眼色,也都退了回去,一帮人只得扫兴而归,莫忧见他整天守着自己,谁也不见,沉吟道:“你多半时间都在京城,一年也难得来苏州一次,掌柜们一番心意,你都推却,未免着人气忿,说你不近人情,往后管理起来也难,何不给个机会,以示亲近,也让他们表现表现。” 苏岭凝视着她,心中叹想,如今的你与当年的她,已完全不似一人。面上却笑着答允,写了帖子,着人分发给各位掌柜,邀请大家一起去游石湖观光,众掌柜接到帖子,聚到一起,面面面相觑,前日里大家求着玩,他不许,今天怎么主动相邀,莫非“鸿门宴”?议论纷纷也猜不出原由,只得各自回家准备,次日准时赴约。 苏岭与莫忧并肩出门时,早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守在门口,看来是其中一位掌柜献上的殷勤,马夫在旁边点头哈腰,请两位上车,两位不便推却,只得上车,到石湖湖畔时,各掌柜的早都到齐,迎上来作揖,自然少不得夸赞莫忧“貌似天仙、堪比西子、赛过昭君”,各位都是生意场上的能人,素来练的就是一张巧嘴,说出来那捧人的话,恰到好处,十分的慰贴,莫忧虽然没说什么,苏岭已将喜悦尽现在眼神。 这奉承说笑之间,已有一艘豪华龙舟慢慢的靠岸,这龙舟装扮得富丽堂皇,朱漆雕花窗儿两边对开、金龙鳞片顶儿栩栩如生、七彩如烟绸儿迎风飘动、八角琉璃灯儿环绕高悬,众人依次上船,再细看窗舱内,恁是齐备奢侈,檀香木的八仙桌,垂着双面刺绣的苏锦缎,桌上是珍馐美味色艳香溢、定窑出产的美人出浴酒瓷,光泽温润细腻,就是那碗儿碟儿筷儿匙儿,那也无一不是精品。再看四周,除了那木的、瓷的、玉的、纱的,就是在下角等着弹词唱曲的女伶,那也是个个生得花容月貌、婀娜多姿,瞧这讲究,想必这些掌柜的下了不少工夫。 众人推却一番,各自坐定,龙船缓缓离岸,往那湖中央驶去。 这石湖也颇有来历的,曾是春秋时代吴国的王室苑圆,也是吴越争霸的古战场,是苏州一胜景,相传吴越争霸之时,越国名臣范蠡在灭吴后,带着西施就是从这里泛舟而行,归隐太湖。 石湖东面有越来溪,溪上有座越城桥,是当年越王勾践率兵攻吴从太湖挖通水道,屯兵士城而得名。就在越城桥的右首,有座九环洞桥,叫行春桥。 据说每当农历八月十七半夜子时,月亮偏西时,清澈的光辉,透过了九个环洞,直照北面的水面上。这时,微波粼粼,在石湖水面上可以看到一串月亮的影子,在波心荡漾,这就是久负盛名的“石湖串月”奇景。游人为了看这一胜景,一过中秋,不仅苏州城里城外,大小船只一租而空,甚至还有人远从无锡、常熟、吴江等地、赶来看串月的相沿成习,这二三天中,石湖里灯船、游船往来如梭,煞是壮观。 依苏、莫二人看来,岂止是仅那二三日人多,简直是四季堪游,象今日正值江南盛春,岸上桃红柳绿,游水穿梭,就是湖上也是舟来船往、才子佳人相携相依,桃李花瓣儿随风飘落,在碧绿绿的水面上起伏摇曳。 众掌柜的一边敬酒,一边介绍石湖美景,其实,苏岭这几年也多次来苏州,这石湖也来了两三次,对这些景色早已不足为奇,更可况,十年前……心下也明白,这些人不过是讲述给莫忧听的,也不说破,含笑旁听。 莫忧此时游湖看景,心情十分激荡,这十年来,她一直隐居西川深山,从未来过苏州,可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对这里是非常熟悉的,当然,那时候的苏州,与此刻,是完全不一样的,岁月流逝,人已代代轮回,城市也都面目全非。 那时候,她也曾在这石湖上游玩,也是白衣白裙长发飘逸,她常常望着行春桥发呆,猜想美人西施依在范蠡身伴,两人衣袂迎风,从桥洞下穿过的心情,那是定格历史的美丽,那足以让后世所有憧憬幸福的女子为之遐想。 那时候,她很是喜欢沈朝初的《忆江南》:“苏州好,串月有长桥。桥面重重湖面阔,月亮片片桂轮高,此夜爱吹xiao。” 那时候……耳边的鼓掌声使她惊醒,只听众掌柜皆大声称赞“好词!好词!”莫忧一怔,敢情自己竟不知不觉将词念了出来?再看苏岭,他正温柔的注视着自己,那眼神中除了怜爱,似乎,还有些别的。 这时,一个掌柜的向旁边使个眼色,那几名女伶识趣得很,立刻款款上前,先是道了个万福,这才退开半步,表演起来,弹琵琶的弹得泠泠咚咚如玉落清泉,抚琴的抚得清清幽幽如空谷兰开,唱曲的唱得娇娇滴滴如莺声燕语,舞蹈的舞得袅袅娜娜如花仙临凡,这清音醉人,彩裳翻飞,好不赏心悦目。 一橹撑开水面舡,薰风十里送云帆。 碧波万顷清无底,锦树玉林远映天。 叠叠远山红日近,迢迢长岸蓼花鲜。 歌声乱绕琉璃涨,舞袖齐翻玳瑁筵。 娇色隔林花影动,美人临水翠裙寒。 清歌妙舞人心悦,醉看归云返远山。 这一天,众掌柜的小心陪着两位贵客,绝口不说生意上的事,苏岭也不提半字,一天下来,倒也尽兴,眼见天色将晚,游人逐渐稀少,红日偏西,映得一汪碧水如少女双颊的胭脂,透红透亮,半羞半媚,百鸟儿叽叽喳喳的飞过湖面,隐入那青檐下翠树梢。 莫忧虽然也有倦意,神色却颇显眷恋,眼眸中晶晶闪闪,透着未尽的兴致,苏岭怎么愿意拂她的意兴,起身举杯,先是向位掌柜的致谢,感谢大家一番盛情,又表示日后生意上劳诸位费心,共赢互利,大家虽然谁也没提,但是大东家这一句话正好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各自心里喜孜孜的,深感这一天的奉承没有白费。苏岭最后又说,一日劳累,不再挽留各位,但是石湖之美令人不舍,月下赏湖更具风情,自己要与莫忧继续游玩。 生意人都是聪明人,苏岭说完,众人纷纷辞别,揖手而去,离去之时,更加细心周到的吩咐舱外的侍女撤去桌上的残羹冷炙,那几个女伶乖巧的立在一旁,听候吩咐,苏岭赏了些银子,也将她们打发走了,如此,龙舟之上除了舱外划桨的几个船夫,就只有苏、莫二人了,苏岭吩咐船夫将船停在湖心,自作歇息。 弦月初升,临湖娉婷,蓝天碧水,两月相映。 湖岸五彩缤纷的花朵在月光下朦胧娇媚、清香飘浮,石青色的行春桥上,依稀有行人往来,看不清面目,只隐约可见有点点红、点点绿,在桥头闪动,晚风吹皱湖面,微波荡漾。 此景此情,胜却人间无数。 苏岭拥着莫忧,两人靠在舱窗前,闭目静憩,热闹过后,两人很是享受这种幽静,莫忧开始渐渐从那沉痛的打击中走出来,也开始习惯靠着苏岭的臂弯慢慢入睡,苏岭会用温和的目光安抚她入梦。 莫忧的梦在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中远去,睁眼远望,只见墨蓝色的湖面上缓缓飘动着浅似烟淡如梦的江雾,柔柔的铺了一层,笑声就是从那雾水之间传来,突然听得一声清凌凌的水响,雾水之间浮出半截人身来,那人身又是咯咯作笑,喊道:“要是不怕被喂鱼,就过来吧,咯咯咯。”那声音脆得如山涧泉音清爽,却又似那女妖妩媚勾魂。 莫忧听得心头一震,坐直了身子,苏岭握住莫忧的手,示意她别怕,其实莫忧哪里是怕,实在是好奇。 随着那声音落下,远处茫茫的湖面上不知从哪里“嗖嗖嗖”的窜过来五条人影,踏水如平地,人过之处,水波不惊,一阵风似的扑向那半截人身,同时兵器出手,几声金属破空之音,刀锋已齐刷刷的直指过去。 那人身似乎毫不惧怕,不躲不避,直到数道光芒近至身前,这才“倏”的往下一沉,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水面,然而那些刀剑并不放过,直直的刺入水中,人去无影,刺入水中也无用,镗镗的又抽出,气恼得一齐儿往那水面一划,谁说抽刀不能断水?随着刀锋划过,水面上分明现出一道断痕来。 这时,又听得不远处传来那脆生生的笑声:“太湖五鬼,今晚就要变成五只王八啦!”五人听了这话,大骂道:“死丫头,看谁变成王八!”说完,“卟嗵”“卟嗵”一个接一个都钻进水底,不见了影,只听得水底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与互骂声,那声音一会在东,一会在西,一会在南,一会在北,跟着声音的变幻,相应的水面上跳跃起忽高忽低的浪点,直看得苏、莫二咂舌,好水性! 忽然之间,打斗声与骂声都没了,两人正纳闷,突然听到水中一声惨叫,一处水柱冲天而起,直上半空,那水柱嘻嘻笑道:“这下好了,五鬼变成四个半了。”话未落音,半空中的水柱一个急旋,溅出一圈圈闪亮的水珠,月光下晶莹透亮、闪着湛蓝的光泽,煞是好看,水珠没水之时,水柱亦盈盈落在水面,这会两人看得仔细,那是个身着水蓝衫子的女子。 那女子刚刚沾水,一柄白亮亮的刀破水而出,照着她射了过去,紧接着,“忽啦啦”几声水响,五人窜出水面,将蓝衫女子围在中间,停也不停,围扑了上去,那女子一边娇笑一边摔袖,不知从哪里摔出一条蓝绸来,那蓝绸原来是至柔至轻之物,经她这么一摔,宛若一条灵蛇闪电般朝那刀飞去,笔直疾速,一接触那刀,刚才还直直的绸带瞬间变柔,将那刀连柄带刃裹了起来,此时恰好五鬼分扑来,那女子一边跃起,一边抖起蓝绸,蓝绸一颤,又将那刀层层松开,划出一个圆圈迎向五鬼。 那五鬼也不是吃素的主,只闪身略退就轻轻躲过,其中一人大手一抓,就将刀操在手中,五人五刀再度挺进。 咦,不是五鬼变成四个半了吗?那半个鬼也能杀人么?两人仔细一瞧,才发现其中一人半身瘫软,想来被那蓝衫女子使了个什么招给弄断了筋骨。 那边苏、莫二人看得眼也不眨,这边五男对一女打得好生激烈,那蓝衫女子以一敌五,气势上就落了下风,不过她身形十分敏捷灵活,象一条鱼儿忽然跃上半空,忽然隐入水底,加上她手中那条蓝绸,忽隐忽现,忽长忽短,忽软忽硬,神出鬼没,比那几柄刀看上去还要强些,她这一人一绸,伶俐得很,一时之间,倒也没见受挫。 那太湖四只半鬼也十分凌厉勇猛,一听这名就是生于水中长于水中,水性并不差到哪里,再加上人多势优、刀锋霍霍,虽然常被那蓝衫女子戏弄,追得满湖跑,但是分明攻多守少、胜算明显。 莫忧侧脸道:“以五敌一,有违江湖道义,我要救那女子。” 苏岭笑看着她,问:“嗯,会游水么?”

第114章 第114章 螳螂捕蝉,太湖五鬼围攻鱼美人。 黄雀在后,五湖龙王闲做观战者。 十年深山隐居,唯有采华轩救了小皇帝一命,当时也是情况危机无暇多思,再者那园中小湖怎么能与这石湖相比?莫忧略一犹豫,道:“可以一试。”话刚出口,又觉后悔,记得曾对他说自己一直住在西川深山,既然如此,哪里会游水?将眼偷瞟一眼苏岭。 苏岭却似乎毫不怀疑,只是温柔的为她掖了掖额角的乱发,笑道:“何须你动手。”说完,回身抓起桌上的酒瓷,扬手一震,一道莹白的光从船舱疾射而出,如天外闪雷,就听一声哀嚎,四个半鬼之一“卟腾”落水。 莫忧低呼赞道:“好手法!” 莫忧与苏岭第一次在西川相遇,苏岭即指剑要杀莫忧这只“千年白狐”,剑式凌厉,莫忧险些闪避不及,此后便几乎未见着他出手,虽然莫忧一直坚信苏岭身怀绝技,却更是不得不钦佩他谦谦君子,不曾仗势欺人。 这轻轻的一扬手,令莫忧惊叹不已,原来他的功夫已到了如此高深莫测的地步! 苏岭回头温柔的凝视着她,抚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莫忧心突的重重一跳,颊若桃花。 遭此意外袭击,其余三个半鬼与那蓝衫女子同时停手,齐刷刷的看过来,那蓝衫女子甚是聪明,反应灵敏,她咯咯一笑,一个翻身脱了包围,浮萍渡水,三点三跃已落在船首,在甲板上,向着船舱招手笑道:“是谁救了我啊?” 苏岭牵着莫忧,双双出舱,月光下,蓝衫女子甚是美艳动人,鹅蛋粉脸如凝脂,两腮轻绯似红霞,丹凤美目正含笑,娥眉青俊恰远山,生得是明眸皓齿、妩媚婉转,又见她乌发轻挽、珍珠拢在额前、银簪分插脑后,垂下一缕青丝,湿漉漉的搭在肩上,这样时节不见觉冷,一件单薄的衫子好似用这湖水做成,幽蓝幽蓝,经她在这水里来水里去,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突显出柳肢修腿、婀娜高挑的身材,这么水灵灵的往那一,恍若那太湖的美人鱼修炼千年,刚刚幻化成人。 蓝衫女子咯咯笑道:“你们俩不如再救一次我罢,呶,我被水鬼缠上了。”说着扭过头看了眼随后赶来的三只半鬼,向两人眨着眼笑。 蓝衫女子刚说完,三只半鬼也都上了船,水面一阵水花拍起,刚才被苏岭击落水的另一只鬼也迅速游来,跃上甲板,与蓝衫女子对峙而立,但是左袖破烂,鲜血直流,如此一算,五鬼只算是三只整鬼,加上两只半截的鬼,凑成四鬼了,在此,姑且还称他们为五鬼吧。 这五鬼都是身着深红衣少年裳的男子,年纪从二十到五十不一,但是个个皮肤紧致光亮、目光湛湛有神,分明是在水里泡大的练家子。 苏岭向他们微微一笑,抱拳道:“太湖五鬼,久仰大名。” 五鬼齐声别脸一哼,道:“既然知道我们是太湖五鬼,朋友怎么还横插一扛!” 莫忧接过声,冷冷的道:“诸位以多欺少,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子,不合规矩。” 五鬼呸道:“哼,对付这个死丫头,不必讲究江湖规矩。”说着,恨恨的盯着蓝衫女子。 蓝衫女子则睁着无辜的眼吟吟笑脸相对:“嘻嘻,江湖规矩?五只臭鬼,一个人打不过本姑娘,就五个人围攻,算什么本事,你们这五只臭鬼,阎罗王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气得五鬼牙痒痒,若不是不清楚苏、莫二人的来路,早就扑上去把她撕了。 突然其中一只鬼,指着苏岭道:“你是苏岭!”其余四鬼都立刻仔细打量,那年纪最大的水鬼将苏岭细细打量,抱拳道:“原来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苏岭苏公子,我等潜于太湖,耳目闭塞,实在罪过,今夜得见,幸会幸会。” 苏岭也客客气气的回礼:“太湖五鬼之盛名,苏某也是如雷贯耳,适才失手,多有得罪。” 那被酒瓷击伤的水鬼愤然道:“苏岭,休要以为一句得罪就算完事,我们太湖五鬼与你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你凭什么暗中偷袭?” 蓝衫女子双手叉腰,道:“喂,你没听见人家说啊,你们五只臭鬼欺侮我一个小女子,不合江湖规矩,还好意思问来问去,要不要脸啊,做什么鬼呀,真是的,不如爬回石缝里做乌龟去吧。” 这蓝衫女子天生而成的纯朴、原始风情,说话骂人毫无讲究,不羞不腩,五鬼气得直跳,莫忧却是暗暗喝彩,眼底笑意浮动。 五鬼忍耐不住,个个脸色变青,那老鬼向苏岭道:“太湖五鬼不愿结苏公子这梁子,误伤一事就此揭过,请苏公子不要再插手我们与这死丫头的恩怨了。” 那被酒瓷击伤的水鬼跺脚道:“大哥!我这伤就这样算了不成?” 那老鬼侧脸瞪他一眼,轻声喝道:“老三,这点小伤,何必再提!冤家宜解不宜结。” 那老三喝然愤愤不满,但是大哥的话不能不听,只得扭头不理,苏岭道:“诸位的气量,苏某很是敬佩,不过,苏某是个多事之人,还想多问一句,不知道这位姑娘倒底哪里得罪了诸位,为何非得围而攻之?” 一只左半身垂然不动的水鬼骂道:“奶奶的,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反正这丫头是非死不可!” 苏岭淡淡的扫他一眼,不怒不言,那老鬼回身骂道:“老四,闭上你的臭嘴!” 蓝衫女子嘻笑道:“就是嘛,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你这张臭嘴实在该打!”嘻嘻一笑,“唠,半只鬼,你都半截身子见到阎王了,还嚷嚷什么啊,要不要姑奶奶我再送你一程啊。” 莫忧轻笑出声来,伤痛缠身,许久没听到如此轻快的声音了,看春夜寒冷,蓝衫女子全身湿透,在甲板上了这么一会,脚边已渗出一滩水来,心念她虽然好水性好功夫,也不能抵挡一身湿衣的寒气逼人,转身从舱内取出一件衣物来,两人这次出来不过是泛舟小游,并没有多备衣物,不过苏岭细心体贴,担心江风寒重,随身带了件披风。 莫忧将披风递给蓝衫女子,帮她披上,那蓝衫女子眨着眼,向莫忧嘻嘻笑道:“姐姐你真好。”说完往肩上一看,嘴就高高撅起,解下披风塞回莫忧手中,道,“我以为是你的才穿的,这是男人的衣裳,我才不穿。” 莫忧哭笑不得,扭头看苏岭,苏岭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揽过。 那老四嚷道:“苏公子,这回你都看清楚了,这个死丫头有多可恶,来来来,让我们弟兄将她收拾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你就不要插手了。”说着,瞪了一圈其他鬼,跃跃欲上。 莫忧看他们要动手的架势,将披风往苏岭怀里一塞,也要上前相助,苏岭拉住她,微微摇头,正待低声劝她不要着急,就听遥遥的传来隐约的喊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茫茫水面的尽头,隐隐浮着几条灰影,那几条灰影来势甚快,很快就看清是几只扁舟,每只小舟上都着几名彪形大汉,个个儿头系布巾,面目铮狞,其中一人仰头大笑,笑声如雷滚过江面,掀起一阵水波,只见他长笑过后,指着太湖五鬼,喊道:“你们的脸也当真是不能要了,连一个小丫头也抓不住,还得劳动我等弟兄。” 那三鬼呸道:“谁要鲤王多管闲事!快走,快走!” 舟上那人脚下一跺,那只舟倏的越发快了,眨眼间已来到苏岭这艘船前,平平稳稳的停住了。 大家看得仔细,那人约摸四旬上下,生得是方面呈紫、浓眉如墨、小眼如豆、高鼻阔嘴、山羊胡须,奇高奇瘦,穿得一身橙黄衣袍,袍上绣着金鲤栩栩如生,仿佛谁家的锦缎被面晾在树干上,很是可笑。 那黄袍怪人将肩轻轻一耸,竟然直直的从小舟上跃上了船,先是嘲弄的扫了五鬼一眼,然后目光落在苏岭身上,拱手笑道:“苏公子,幸会,幸会。” 苏岭也抱拳回礼:“有礼了,五湖龙王。” 原来这个怪人自幼在水边长大,练得一身好本事,混迹江南水域,十余年所向无敌,洋洋自得,自号五湖龙王,又想,人间帝君为王,着黄袍、绣金龙,好不威风凛凛,自己自然是不能比的,不过既然封了龙王,那也是“王”了,虽然不能穿明黄衣袍,橙黄也是可以的,皇帝袍上绣金龙,我虽然绣不得,绣一条金鲤还是可以的。 他这么一身打扮,世人都觉可笑,时常戏称为“橙袍金鲤”,说得多了,他这“五湖龙王”也就被人笑称为“五湖鲤王”了,最初时听了这戏称,暴跳如雷,非得找人理论理论分个高低,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翻个白眼哼哼两声也就作罢,鲤王就鲤王吧,反正都是王。 听“鲤王”两字听得久了,冷不防苏岭叫他一声“龙王”,喜得他是眉飞色舞,小眼越发找不着了。 五湖龙王嘿嘿两声怪笑,问苏岭:“敢问苏公子与这丫头是什么关系?” 苏岭笑道:“萍水相逢。” 五湖龙王放下心,点头道:“那就好办了,苏公子是有所不知哪,这个死丫头确实是我们太湖一害,不能不除啊。” 苏岭瞟了眼蓝衫女子,她正抱臂静观,仿佛事不关已,不过看一曲戏而已,眉尖甚至挂着轻嘲的笑意,沉吟着问:“不知此女子何事得罪了龙王啊?” 五湖龙王道:“她也不是得罪我一个,是得罪了整个太湖的弟兄啊,此地绝容不得她了。” 苏、莫二人很是好奇,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得罪了整个太湖的黑白两道,蓝衫女子嘻嘻笑道:“鲤王,你怎么不说说,我是怎么得罪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夜叉小鬼的啊?” 五湖龙王转身低声怒道:“鱼美人!你还真是死到临头不掉泪啊!” 鱼美人!苏岭和莫忧同时一惊,莫忧将蓝衫女子上下打量,惊觉她活脱脱就是一条美人鱼啊,那身段儿、那脸蛋儿、那声音儿,妩媚天成,清纯天成,若说是深山炼就妖狐,太湖怎么就不能养成美人鱼? 苏岭则惊叹,原来这就是苏杭一带百姓传言的鱼美人?上次若非赶去西川捉白狐,定然就守在太湖瞧瞧这鱼美人的真面目了,想不到今儿偶遇,笑问:“龙王不妨说说。” 五湖龙王瞟了眼太湖五鬼,嘿嘿不语,那三鬼是个最沉不住气的,嚷道:“哼,还有甚好说的?这些年来,不管我等弟兄做的什么买卖,都被她搅黄了。” 苏杭一带的传说,苏岭也听了些,对这鱼美人的传言,也是有褒有贬,想起成都遇上唐家堡总管叶策追赶唐伶一事,江湖人事向来难辨泾渭,五湖龙王与太湖五鬼都是难分正邪,他们所谓的买卖,可能也完全算不上什么江湖正义,不过这鱼美人,也是古灵精怪,行事全凭喜好,在她心里,估计也论不上什么当与不当的,不过是一场嬉戏罢了。 老鬼道:“非是我等容不得一个丫头,实实这丫头可恨,搅得太湖不得安宁,我等已捉她许久也捉不住,这丫头实实又狡猾得紧,这事儿,还请苏公子不要插手。” 苏岭侧脸看莫忧,征求她的意见,莫忧冷笑道:“她不过是个小女子,你们这么多人围杀她,当真是不要脸至极……”话未说完,三鬼瞪眼道:“这臭丫头也是从不讲规矩的,我们有什么规矩可讲。”说完,低头在老鬼耳边轻声道,“大哥,不要拖时间了,速战速决。” 那老鬼轻轻点头,向他们使个眼色,五人身形晃动,已欺向鱼美人,莫忧看得真切,骤然起身,转瞬之间已在鱼美人身边,冷冷的扫过五鬼,五鬼看了看莫忧,未知底细,又转脸向苏岭道:“苏公子,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我等并不愿意伤她,还望苏岭体谅。” 莫忧冷冷一笑,苏岭已接过话,笑道:“她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支持,当然,也会保护她不受到伤害。” 莫忧心口一暖,凝眸朝他看来,正对上他柔情似水的目光,漪涟悠悠在心湖散开。 鱼美人咯咯笑道:“这可妙极了,姐姐愿意帮我杀了这些个乌鱼王八蛋,我请你喝酒吃烤鱼。”说着扬了扬手中水绸,幽蓝的绸带在夜色中散发出柔和诡异的光泽。 莫忧淡淡一笑,柳眉微微上挑,没有回答鱼美人,心里在暗暗掂量,不知这太湖五鬼,较之唐家堡的那些家奴杀手高低若何?离开西山已有数月,春去夏来,惟有与唐家堡交手数次,尚不知自己的深浅,今日不妨一试。 那三鬼狠狠的道:“好一个苏岭,我等兄弟苦苦相让,不肯与给你为敌,你却恁的不知好歹,也休要怨我们手下不留情,这梁子一旦结下,可就不死不休。”话刚落音,已当先扑上,目标并不是苏岭,而是莫忧,苏岭声名在外,他不敢这么冲动,以身犯险,莫忧却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若得她为挟,不怕苏岭有本事。

第115章 第115章 今非昨,莫忧提刀心如水。 昨非今,苏岭忆旧思如潮。 眼见三鬼弹身扑上,莫忧轻巧一挪,已闪避开,玉臂疾伸,抓向他的左腕,三鬼却敏捷得很,瞥眼看见,灵活闪开,莫忧抓了空,第一招,各无输赢,苏岭跨步上前,将莫忧挡在身后,莫忧却又侧身上前,向他笑道:“无妨,我也想试试。”一边说着,主动出击。 苏岭微微笑着,退开半步,目光却始终不离她身形,惟恐她受伤,此时,鱼美人也将绸一摔,迎向老鬼,五鬼的目标即是她,当即也不顾什么以多欺少,四人一齐围了上去,如此鱼美人被陷阵中,她人称“鱼美人”,水中功夫是极好的,这甲板并不小,但是奈何人多,显得狭窄,鱼美人被缚其中,水绸展不开,行动被束,很快处于下风。 莫忧以一对一,虽不能一举将他毙命,却也能轻松自如,可是她手无寸铁,赤手空拳,三鬼左臂虽然受伤,却大刀晃晃,凭利器而生威,多占了三分优势,但见他刀光密集,身影纵跃,一招紧似一招攻向莫忧。 莫忧知强知弱,绝不正面相迎,每等他刀锋贴近时,趋身侧避,玉臂疾出,横切他腕、肘,因她素未习过拳法掌法,手上之力道全亏习袖箭所得,虽无浑厚内劲,但见她出手如电,翻覆无常,灵活得不似凡人,三鬼也心生惶恐,惟有退避。 十数回合下来,莫忧已尽知对手虚实,非是三鬼不如唐家堡,而是莫忧的技艺有了进展。 她瞅准一个空隙,飞起一脚,正中三鬼手腕,三鬼吃痛,大叫一声,手一抖,五指撒开,刀已落下,莫忧趁机伸手一探,已将刀提在手中,有了利器,莫忧很快稳占上风。 上风之势令莫忧心悦,她见鱼美人已被四鬼围攻,慌叫苏岭快去帮忙鱼美人,苏岭应声拔剑,解围救出鱼美人,老鬼见苏岭插手,也怒言道:“苏公子先出手,就怨不得我们了。”转脸吩咐弟兄,“速战速决,先杀了鱼美人。” 鱼美人咯咯直笑:“太湖五鬼又来吹牛,你们费尽心机要杀我,也不知使了多少下三滥的手段,不是围攻就是埋伏,结果姑奶奶我还是活得好好的,哼哼,还是让我先把你们叉上红烧了。”忽又柳眉一拧,噘嘴道,“红烧的多难吃啊,直接架火烤了。” 莫忧轻笑:“从未听说过鬼也能红烧的,我且要好生瞧仔细了。” 鱼美人斜眼哼道:“鲤鱼能红烧,鬼就不能红烧了?”她转又嘻嘻笑道,“姐姐,前几天,我烤了尾鲤鱼,长得又干又瘦,肉没几两,刺倒有半斤,往火上那么一伸,哧就糊了,都成黑鱼干了,呸呸呸,真难吃,还不如王八呢,以后不吃了,试试红烧小鬼的滋味。” 五湖龙王在小舟上,抱胸冷笑,鱼美人一言将他和五鬼一并骂了,他岂能不生气,不过他小眼一眯,嘴角一撇,忍住了,五鬼性子素来火爆,且由他们先打去。 果然,五鬼被鱼美人奚落,相视一眼,趁她不备,忽然刀光闪现寒光,竟齐齐出手,丢开苏岭和莫忧,齐齐扑了上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鱼美人何等灵觉,早已看在眼里,骂道:“好个五小鬼,竟敢偷袭?奶奶的,真是把阎王的脸都丢尽了。”轻飘飘的往后那么移,再着一个凌空翻腾,跃在五鬼身后,咯咯笑着,却并未停手,闪电般将水绸摔了过去,手法凌厉,丝毫不将五人放在眼中。 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莫忧并没有立即相助,而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突然有些迷醉,她觉得鱼美人与五鬼的打斗,如同编麻花一样有趣,他们在撕杀,同时,也有游戏,不过,是在拿生命游戏。 苏岭静观惨斗,眉尖微微皱起,不动声色的悄看莫忧的脸色,莫忧毫无表情,恍似在台下看戏,不见喜亦不见悲,淡定闲逸,思虑良久,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莫忧淡淡的回答:“看戏。” 苏岭心中泛起微微的颤动,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女子,终年柳眉轻蹙、泪眼迷离,对月悲吟花前愁,记得自己有一次,自己突然拿出一只用弹弓杀死的小鸟,竟吓得花容惨白、跌跌撞撞,而面前的她,竟然视血腥杀戮无睹。 莫忧忽然幽幽一叹,低声道:“生命是他们自己的,如果他们愿意用来博斗,旁人唯有欣赏。”话虽如此,她知道,如果鱼美人不敌,她一定会抢上去。 她想起自己杀陈彭年的时候,那是自己第一次杀人,两条人命,轻松消失在自己手中,那时自己惊惶失措,汗如雨下,她并不想杀人,尽管十年来念念不忘要杀丁谓,却并不想杀其他人,不想走上血腥的道路,后来,与唐家堡也有过数次交锋,郊野农家、采华轩、相国寺山道,几次刀剑相对,她渐渐冷静,此刻,眼前刀光剑影,人影翻飞,老实说,她仍然觉得呕心、晕眩,心情完全不似刚开始时远观那么美妙,毕竟,生死的界线就在眼前,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地方,清洗肠胃,可是,她偏偏象一尊石雕一样,静静的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场面,紧攒了攒手中的刀,问自己,还想试试吗? 苏岭凝视着她的侧脸,只见她双目深幽、嘴唇轻抿,心中一痛,在心中骂道:“苏岭,你真是该死。”嘴里却不由自主的问,“你的生命愿意用来做什么?” 莫忧缓缓扭过脸看他,温柔的一笑,不语,那笑容极至娇柔,苏岭看得心中一荡,几乎窒息,月华洒落、美人如玉,一切恍若在梦中,若无激烈的打斗声与哟喝声,苏岭险要沉醉。 鱼美人以一敌人,虽然势单力薄,但她十分灵捷,象一尾鱼儿扑朔迷离,尚不至于落败,但是始终笼罩在刀光之下,看得旁人胆战心惊,好在五湖龙王并未出手,和莫、苏二人一样,观战。 莫忧突然走动了,刀在手中慢慢的提起来,她目光如月色清淡,游离在刀身之上,伸指一弹,清脆悦耳,“从未使过刀,我想好好试试。” 苏岭的心同时为之一紧,也为之一痛,他知道,莫忧的心在向着一个方向转变。 莫忧扭头看苏岭,笑道:“这等场面的确生动得紧,若是一直看戏,未免太可惜了,上次从西川下山,路遇强盗,我就想出手试试,这一次,可不能再错过。” 西川路遇剪径的山贼,开口向苏岭搜要十万两白银,莫忧就狠得牙痒痒的,只成顾虑颜如玉,恐他混乱之中受到惊吓,苏岭一口承应下十万两白银,平安过关,莫忧多次念起这事,有些遗憾,十年深山学艺,竟未得以施展,可说是连自己的底细都没试出来。 苏岭温厚的笑了笑,因恐提及颜如玉,惹她伤心,只说道:“好,只要你高兴,何防再陪他们过几招,放心,他们伤不了你。” 五湖龙王闻言,微蹙眉毛,显然不服,却不出言,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莫忧。 莫忧已见识过他刚才一掷酒瓷的厉害,亦见众人对他的推崇,猜度他功夫了得,有他在,自己当然没有危险,她仰起脸庞向他绽放一个温柔的笑容,转眸看着场中,笑意虽是不改,眼神已渐渐凝重,苏岭悄眼看她,既觉温暖又感不安,莫忧此刻柔弱淡雅的面容下似乎隐藏着象海一样的心,正在积攒着力量,暗涛涌动,他眼前闪出一个场景,莫忧蹙眉对他说道“我不想杀人,手染鲜血,并不是一件值得欣悦的事情。” 却说莫忧已闪身欺于场内,与鱼美人并肩而立,刀光如练泄,她两人一人执刀一手舞绸,分明完全不同的武器,却被使得同进进退、恰似双剑合璧,威力无穷。 二女联袂出手,太湖五鬼焉得大意,五条人影同时晃动,五柄钢刀同时挺进,五人五位,各守一方,将两人围在中间,刀锋夹带风声,五道青光霍霍,夹逼近前。 鱼美人嘻嘻笑道:“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只看戏的。” 莫忧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是你勾起了我动手的yu望。” 鱼美人媚眼流转,笑道:“正是,打架是件痛快的事情,这五个小鬼天天缠着我欺侮我,我也偏喜欢戏耍他们,瞧他们气得哇哇跳的丑鬼模样,哈哈。” 说话之间,已“铮铮铮”的斗了好几回合。 老鬼脸色阴沉、二鬼冷面不理、小鬼面红耳赤,三鬼四鬼性情暴躁,扭着脖子回骂道:“奶奶的,鱼美人,看爷爷我把你剁成死鱼。” 鱼美人咯咯一笑,指着扁舟上幸灾乐祸的五湖龙王,道:“呶,他就是鲤鱼,你把他剁了就是死鱼了,他把你剁了就是死鬼了,哈哈。” 五湖龙王接言笑道:“哈哈,死鬼!死鬼!” 三鬼四鬼怒道:“鲤王,你来是做什么的?不出手相助吗?还在那里罗嗦个屁。” 五湖龙王笑道:“老子我是来看热闹的,哼哼,老子我就喜欢看着你变成五条死鬼。” 三鬼四鬼气得哇哇直叫,准备抽身去打五湖龙王,无奈被莫忧逼得紧,眼睁睁看着五湖龙王拍手大笑,甚至哟喝他手下的虾兵蟹将一起拍掌哄笑。 三鬼四鬼扭头向老鬼嚷道:“大哥,且饶了这丫头一次,先把那条干鲤鱼剁了再说。” 老鬼沉脸骂道:“你们俩,闭嘴。” 鱼美人嘻笑道:“还是老东西明白,谁放过谁,轮得着你说话?王八羔子,混账东西,敢欺侮我鱼美人,还想活着走?嗯,先让哪个变死鬼?”妙目儿扫视一圈,一指三鬼:“就你,就是你这只臭鬼。” 三鬼见鱼美人指着自己,恼怒得青筋暴起,骂道:“妈的,死丫头,敢让爷爷先死。”大刀一抡,奋力跳出莫忧的刀光气影,向鱼美人冲过去,鱼美人不惊不动,笑嘻嘻的看着他。 早有莫忧虚晃一刀,闪开二鬼,大刀一挺,笔直的向着三鬼背心刺去,二鬼疾呼:“老三,小心!”赶紧追上,一刀抡起,斜劈莫忧,莫忧淡淡一笑,刀势忽转,挽出朵花,竟转向二鬼去了,刀锋一寒,只听“卟”的一声,二鬼躲闪不及,刀已刺入他右手小臂,二鬼一声惨叫,僵立不动,却趁莫忧不注意,忍了疼痛抡刀砍去,苏岭闪身而已,剑未出鞘,已轻巧挑开。 莫忧回头向他脉脉一笑,她此刻因打斗而面泛桃红,目光晶莹,煞是迷人,却只一眼,迅速拔刀转向,刀尖带着一串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珠,直扑三鬼面门,老鬼一见情势危机,低喝一声“闪!”,将身纵跃,大刀脱手而出,疾速如电,刺向莫忧。 鱼美人笑骂道:“老鬼,刀都不要了,怎么向阎王交差?”说着,蓝绸一摔,要来相助莫忧,话说一半,已见莫忧忽转,一侧、一退、一躬,刀锋带着烈烈之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蓦的纵身跃起,刀光一闪,两刀在半空中相撞,铮的一声响后,老鬼的刀跌落水中。 三鬼死里逃生,又羞又怒,见二鬼脸色惨白,右臂垂落,血流如柱,刀弃于地,分明成了废人,心知二鬼是为救他才受伤,好生悲痛,抢上去握住那伤口,呼道:“二哥……”大怒道:“死丫头,伤我二哥,我和你拼了。”已奔出几步,举刀砍下。 老鬼心知他不是对手,脚尖一踮,将刀弹起,执在手中,赶去相助,莫忧冷笑,回刀即刺,以一对二打成一团。 鱼美人大笑着喊道:“姐姐,打得好。” 此时的四鬼,虽是人数多出一倍,却并不见胜状,恰成平局,与莫忧对抗的四鬼五鬼,他们俩滑得象只十足的鬼,边退边躲,并不正面迎战,逮着机会便左右夹攻,配合得很是默契。 苏岭心疼莫忧,看她以一对二,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护在身后,连剑带鞘,平淡无奇的轻轻一推,一股强劲的气流,如排山倒海般将四鬼五鬼逼退两步。 “阿忧,你歇会儿。”苏岭说得极是轻柔怜惜,莫忧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的垂下了手中的刀,心中荡漾着暖流。 “苏岭,休要以为太湖五鬼怕了你,你既然决定帮鱼美人,不如拔出剑来,我与你好好较量,爷爷也领教领教苏公子的厉害。”四鬼扯着嗓子喝道。 苏岭却只是淡淡的瞟他一眼,理也未理,只是温柔的注视着莫忧,伸手轻轻的为她拭了拭鬓角散乱的长发,又顺势为她擦去额前细密的汗珠,指腹传来的温情令莫忧两颊如霞,她有些颤栗,不过没有闪躲,她觉得温暖,觉得贴心。

第116章 第116章 谁敌谁友,皆是不怀好意。 刀光剑影,凭借生死输赢。 苏岭的轻视令四鬼暴跳如雷,他狠啐一口,一刀冲上,直指苏岭后背,莫忧正好看得清楚,手腕一抖,刀锋上挑,就要越过苏岭去挡,苏岭温柔的将她揽在怀中,低声笑道:“何必累你出手。”一边说话时,身形微转,手臂一挺,剑鞘已将刀格开。 四鬼不肯干休,略一顿,紧接着又扑上来,苏岭手指一弹,剑已出鞘,剑光如闪电划过长空,哗啦啦金属相触声之后,四鬼一声惨叫,刀落于地,他左手端着右手,连连后退,几乎要跌落于水,原来虎口被震伤,这原是苏岭手下留情,否则,命也难保。 太湖五鬼,二鬼伤了右臂,三鬼伤了左臂,四鬼被擒,剩下的老鬼和小鬼不是对手,唯有挨打的份了,老鬼老成,虽败不慌,五鬼年轻,已乱了心神,偏偏要逞强,一口气堵在心里恨恨的不甘,心忖,大不了豁出命去,也不能丢了太湖五鬼的名号,心思至此,刀法已乱,只为拼命,眼见鱼美人洋洋自得,松于防备,得了个空隙,就扑上去。 莫忧怕鱼美人不敌,急步就要相助,苏岭早已趋身向前,迎上五鬼,五鬼眼见苏岭上来,正恨他伤了四鬼,也不退缩,干脆扭身放过鱼美人,一刀而下,直劈苏岭面门。 二鬼深知厉害,惊呼:“老五,不可!”无奈挣扎不出,眼见着五鬼扑过来,苏岭却只是淡淡一笑,侧身闪开,剑又入鞘,平平推出,好似泰山五峰压顶,五鬼刀锋也震得偏位,再一着眼,剑已近在眼前,就要破胸而入掏心抓肝,大骇,有心举刀抵抗,强劲指风之下,提刀沉如千斤,巍巍不能举,恰巧二鬼立于一旁,看得真实,猛的扑来,将五鬼推在一边,岂料苏岭却突然收回了手,转身揽着莫忧去了,原来这一招也不过是吓唬而已,二鬼一怔,尚未反应过来,没想到鱼美人却突然狠狠一抖蓝绸,原本柔软的绸带竟如铁链一般向二鬼飞去,眨眼间已套在二鬼颈上,她玉腕一翻,用力一拉,二鬼身子猛的一抽,扑了上来,连哼也未哼出,即软扑于地。 “老二!”其余四鬼同声惊呼,既悲又怒,鱼美人已收绸在手,咯咯笑道:“哼,敢欺侮我,死了活该。”冷声又道,“死一个太少了,干脆都死了,省得以后不自在,姑奶奶也懒得再与你们玩了。” 三鬼眼泪滚滚,哀嚎着奔上来抱住老二,老鬼则突然喝道:“兄弟们,撤!”非是他惧怕鱼美人,实是他已看得明白,有苏岭在此,他等是得不着便宜,不如离去,再寻机会。 三鬼道:“大哥,我不走,我要杀了他们为老二报仇。”老鬼身形闪至,将他拖起就走,鱼美人绸带一抖,挡住去路,嘎嘎笑道:“想走,哼,把命留下。”言罢,绸已摔出,老鬼终究沉稳,晃身闪躲,把三鬼往后一推,让他入水开走,三鬼犹豫不愿,再看江边,五湖龙王已吩咐扁舟一圈儿排开,将大船围在中间,三鬼怒道:“鲤王,你这是做什么?” 五湖龙王笑道:“太湖五鬼,好歹也是有名号的,先是趁人不备,围攻一个小丫头,然后偷袭不成,这会子以五对二都死的死伤的伤,怎么又想跑了?当真是丢阎王的脸。” 三鬼骂道:“狗东西,出言相戏,有本事你把小丫头杀了,从今以后我跟你姓。” 五湖龙王哼道:“我是龙王,你是小鬼,我要你跟我姓做什么?没的辱没了我龙王的威名。” 三鬼大骂:“我呸,狗屁鲤王,你有什么威名,奶奶的,也是没种,一看苏岭出手了,屁都不敢放了,你还当真不如王八呢。” 五湖龙王脸色一变,恨道:“你还真是找死。”回头吩咐道:“都瞧仔细了,这四只鬼,一个也不能放走。”说罢,跃上船来,从背上拔出金环刀一晃,这金环刀比起五鬼的刀都粗大一半,刀背上扣有五只金环,意寓彭蠡、洞庭湖、巢湖、太湖、鉴湖五湖,纯金打造,金光闪闪,夜色中格外夺目。 老鬼见五湖龙王拔刀,冷笑道:“怎么?鲤王见着形势不对,倒戈相向了?也忘了你为何而来了。”此意十分明显,分明是说,你鲤王明来杀鱼美人的,这会见苏岭厉害,就假意相帮了? 五湖龙王嘿嘿笑道:“你们五人欺侮小丫头一人,倒底有欠磊落,龙王我主持公道而来。” 老鬼冷笑:“是么?你什么时候也这样好心了?也不知是谁,每次被劫了货就厥着屁股骂:死丫头,老子要扒了你的皮。嘿嘿。你可别忘了,这丫头可不是个善茬,五鬼死了之后,必然要烤鱼吃。” 五湖龙王眼珠儿一转,道:“龙王也是吃鱼长大的,鱼美人想吃鱼,龙王请客。” 老鬼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脸望着鱼美人,冷笑不止,鱼美人则看在心里,笑意盈盈,骂道:“鲤鱼要是打鬼,倒也是蛮好玩的。” 莫忧卟哧笑出声来,鱼美人扭头看她,眨眼笑道:“姐姐可爱吃烤鱼?” 莫忧淡淡一笑,“你不是说,以后不再烤鱼了吗?” 鱼美人翻着白眼道:“以后吃鲤鱼,不烤了,直接埋到土里,做叫化鱼算了。” 莫忧与苏岭相视而笑。 五鬼正恨五湖龙王背信弃义,恨不得拉他下水,笑骂道:“不错,说得正是,鲤鱼又酸又臭,一烤就糊,做成叫化鱼还是不错。” “难说,难说,鲤鱼的心都是黑的,臭气熏天,只怕埋到土里,也要熏臭三尺地。” 五湖龙王被他们如此嘲弄,气得山羊胡须直抖,大袖一挥,向着扁舟上的虾兵蟹将喝道:“弟兄们,亮家伙!”哪知那些小水族也正憋着气,想笑不敢笑,唯有鼓着腮帮子装正经,听龙王一声吼,忙忍了笑拔出各式兵器,敢情当真是虾有虾刀、蟹有蟹钳,这么一拔一举,各有各样,乍一眼瞧去,倒象是众农人扛着犁耙下地去,形形色色,煞是壮观。 鱼美人纤手一指,哈哈大笑:“鲤王好气势!”这话分明取笑,五鬼也跟着起哄,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五湖龙王冷冷一笑,道:“鱼美人休要得意,本王容让你久矣。”说着,轻轻一跃,已落在甲板上,接着扫了一眼五鬼,哼道,“太湖上没有你们几个,也能少不少是非。”话未落音,倏的身形一动,已扑向三鬼。 三鬼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倒是他身边的四鬼眼疾手快,猛的将三鬼往旁边一推,举刀迎上,五湖龙王这一招怀有十分杀机,非夺命不收,只见金光一闪,血光喷溅,四鬼当胸受一刀,仆倒而亡。 眼见四鬼替自己而死,三鬼悲呼一声,将四鬼搂住,啕啕大哭,擂胸顿足,其余众鬼也纷纷围上,悲痛不已,老鬼一跺脚,喝道:“与鲤王拼了。” 此时二鬼、四鬼俱死,太湖五鬼实存三鬼,三人放下死尸,同仇敌忾,一齐扑向五湖龙王,倒忘了鱼美人。 十余招下来,众鬼毫无反击之力,已险象环生,身负数伤,五湖龙王的金环刀舞得金光满天、戾气如网,三鬼原本左臂有伤,心浮气躁,哪里迎得住招,只见金光当头罩下,血光喷射,人成两半,五湖龙王用刀背那么一推,两半死尸栽入江中。 鱼美人拍手大笑:“鲤王好本事,不如你把这个也砍了?”莹莹玉指一指五鬼,五湖龙王笑道:“那是自然!”瘦躯一晃,忽又跃在五鬼前面,缠上五鬼,不过数招而已,就听他一声惨叫,被五湖龙王金环刀削成两段,栽落江中。 如此一来,太湖五鬼只剩老鬼一人,老鬼双目含泪,悲声喊道:“五湖龙王,太湖五鬼纵然死了,也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手腕一翻,大刀指进,扑向五湖龙王,两人迅速斗在一处。 好一个老鬼,五鬼之首,名不虚传,时而跃起半空,大刀如十五之月,抡出一个浑圆,时而如苍龙入海,一个咕咚隐入江中,可是倒底不是五湖龙王,已是节节败退,身上衣裳破烂、四处见红,五湖龙王连声怪叫,将他缠紧于金光刀网之中,但见人影翻飞、刀光重重,忽而窜入水底、水声轰轰,水浪翻腾;忽而跃上船顶,脚影晃晃。 不出数十招,老鬼已败退无路,满身是血,五湖龙王嘿嘿笑道:“正好送你去死,太湖五鬼,如今名副其实了。”说罢,软剑一挺,已插入老鬼胸口。 转眼之间,太湖五鬼尽赴黄泉。 鱼美人抚掌而笑:“鲤王好本事,替姑奶奶收拾了五只讨厌鬼。”她眸光连闪,冷冷的注视着五湖龙王,语气已变冷阴,“鲤王带这么多虾兵蟹将来,可不是为了收拾五鬼的吧,姑奶奶记得清楚着呢,你想杀我,可没有那么容易,要知道,我鱼美人是烤鲤鱼长大的,还怕了你这条瘦鲤鱼不成?” 五湖龙王嘿嘿冷笑:“鱼美人的厉害是传遍五湖,不过,你自个儿转转眼,看目的地这四周,可得想仔细了,这烤鱼,最后是吃到谁的嘴里。” 鱼美人忽又转成笑颜,灿若春花,娇艳妩媚,道:“臭鲤鱼,你的虾兵蟹将,不过是给姑奶奶我凑一盘菜,人多怎么了?一群饭桶!”说罢,竟仰面咯咯作笑,笑声清脆如黄莺,十分动听。 五湖龙王眼中杀意凝聚,大手一挥,扁舟上众人立时齐声一喝,高举兵器,刀、剑、枪、叉,形形色色,在夜光下晃动,倒也显得森然。 鱼美人咯咯直笑,“好,烤鱼之前,先烤个虾炖个蟹,倒也不错。”说着,轻盈盈的跃上一只扁舟,蓝绸一摔,立即扑倒一人,她趁机上前,抢过长枪在手,顺势一送,将那人插在舟板上,可怜那人尚未反应过来,就成了自己枪下亡魂。 死了一人,其余人惊骇不已,围攻上来,鱼美人拔出长枪,叮叮咣咣的,打将起来。 鱼美人打得起劲,娇呼声声,人影错乱,五湖龙王没有出手,苏岭和莫忧也没有出手,他们俩依偎在舱前,静静的注视着动静,从战斗中停歇下来莫忧又微有倦意,经过刚才一番激烈的打斗,甲板上已有数条尸体,鲜血斑斑,夜色中,淡淡的血腥味浸透凉风,她有些想呕。 苏岭紧抚她的肩,将她微蹙的眉尖收在眼底,她终究还是不喜血腥的,正要劝她回舱休息,忽见五湖龙王拔身而起,扑向鱼美人,不由得皱了皱眉,鱼美人此刻正被众小喽罗围紧,她原本就不是五湖龙王的对手,若再被偷袭,绝难抵挡。 莫忧冷冷一哼,倏的纵身赶上,闪电般到了五湖龙王的身边,刀光一线,划出道银亮亮的光弧,逼向五湖龙王。 五湖龙王见是莫忧,略有犹豫,这个女子很明显是苏岭的心头肉,他并不想与苏岭为敌,却在犹豫的一刹那,莫忧的刀已逼在眼前,他立即敛神,金刀扬起,迎向莫忧,从莫忧的速度看,轻功惊人,一刀逼进的气势却远不如她的轻功,这使他心里有了底,但两刀相接,五湖龙王知道自己小看了莫忧。 铮的一声响,火星划过,莫忧刀锋一歪,险些跌落,却非常快的恢复,又再度刺出,不偏不倚,刀锋对准五湖龙王的前胸。 五湖龙王一怔之下,迅速迎上,心中却纳闷:如此刀法,十分稀奇!孰不知,莫忧虽然手中拿刀,心里想的却是剑,她在凌府后林随凌梓凤学剑,甚是刻苦,凌梓凤也非常严格,可惜时日不久,她就离开了,没有凌梓凤的指点,莫忧全凭自己的悟性,得暇之夜,每趁夜静更深,就在房中练习,只因事出不断,颜如玉的背弃、罗衣的处境,时时困扰着她,不得以持之以恒的练习。 她全力一击,与五湖龙王不分输赢,虽然被震得虎口发麻,差点刀脱手,但她心中大喜,精神一振,迅速调整状态,紧接着第二刀。 在此同时,苏岭已从船舱中如流星划过,挡在莫忧前面,剑未出鞘,五湖龙王已忙掉转身形转攻向鱼美人。 莫忧抬步又要上前,苏岭将她拉住,“有我在,不用你动手。” “我还想自己试试。”莫忧看着他笑,眼若星辰。 “你不是他的对手。”苏岭是行家,只一招就看得出来,莫忧招式青涩,绝非长年练剑之人,莫忧曾夜中练剑的事瞒不过他,师从何人,他却始终不知。 莫忧坚持:“我仍然想试试。”她笑得明朗,很固执。 苏岭没有再劝,从第一次在西川见到她,他就知道,她是个性格执拗的女子,对于习武的人来讲,胜败不足论,尝试与面对却是必须的过程,她已经从刚才“看戏”的心境转换了,苏岭有些心疼,他并不希望莫忧卷入打杀的江湖,他只想永远把她护在身后,无风无雨,可是莫忧似乎并不愿意如此,她是矛盾的,一边拒绝血腥,一边走向血腥。 苏岭轻柔的为她理了理鬓角的乱发,把佩剑放在她手中,脉脉含笑,一语不发。 事实上,他不必说一个字,莫忧已经知道,他原来也看出自己刀行剑招,当下掷刀拔剑,回他一个温柔的笑容,纵身扑向五湖龙王。

第117章 第117章 夜尽,江水由碧转赤。 日出,离人情倦思归。 恰在这时,五湖龙王的刀正擦着鱼美人的手臂而过,所幸鱼美人反应敏捷,疾退如飞,这才保住一条手臂,饶是如此,手臂血流如柱,绕身退回甲板,虾兵蟹将们见鱼美人受伤,都欢呼起来,开始一个个跃上大船,奔去船舱,苏岭闪身挡住,一掌拍飞一个,却不送他性命,只叫他跌回小舟,嗷嗷叫痛,余者先是一愣,继而又冲了过来,鱼美人捂着伤口骂道:“瞧姑奶奶我送你们去死。”抢在苏岭前面,蓝绸连摔,伸缩如魅,翻转不见首尾,几声水响,已知成效。 苏岭微微笑,上前相助,鱼美人捌嘴道:“你恁的谦谦君子!这些个小鬼,死了也不可惜。” 苏岭受她一呛,也不作声,只是淡淡一笑,转眸去看莫忧,此时莫忧已迎战五湖龙王,她凭借苏岭的宝剑在手,翻腾纵跃,身姿敏捷,虽不能处于上风,倒也不至于险象环生。 苏岭凝神静观,只见莫忧灵如狐、轻如烟,飘缈不见首尾,忍不住称赞她善于扬长避短,用轻功卓绝的优势,来弥补剑术的不足,她的灵动与飘忽,使得她原本平朴无奇的招式也变得神秘而飘逸起来,迷惑了五湖龙王。 五湖龙王惊道:“我确是小看了你。” 莫忧冷冷一笑,不作声,她丝毫不敢放松,虽然五湖龙王如此说,她自己十分清楚自己的本事,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源源不断的想起那些招式,眼前,一边是五湖龙王金光闪闪的大刀,一边是恍惚中凌梓凤教导时的身影,仿佛他就在身边,指点自己如何进退,一招一式、虚实交迭。 凌梓凤进时,莫忧亦进;凌梓凤退时,莫忧亦退。臂伸似猿缩似蛇,移步如狐拧身如龙,剑如无形只留魂,影随剑走,剑随心动。 苏岭诧异的盯着莫忧,她目有异彩,嘴角轻翘,眉角深含,似乎陷入某种奇境之中,再细看她的招式,似有陌生又似曾见过,却想不起来属何派何式,一时间很是惊异。 莫忧剑出如虹,五湖龙王刀如金练,两人在甲板上打得激烈,话说“五湖龙王”这个名号自封多年也未被挑下,可见也不是虚得的,一身本领不可小觑,却不能立将莫忧打败,渐生烦躁与恼怒,他已稳居上锋,把莫忧逼得攻少守多,一柄金环刀使得是如影如幻,忽如金龙出海,卷起满江波涛、汹涌翻腾,忽如蛟虬现空,捣乱天庭积云、滚滚而至。 莫忧银牙紧咬,额角已渗出密密汗珠,她悄眼见苏岭在不远,凝眸看着自己,随时会扑上来帮助自己,心已安稳下来,既有后盾,无惧险境,转而颊生笑容,宽了心肠,全力以赴,剑式中更多了几分沉稳与自信,剑出如电,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招招逼进,寒光现时,寒气森森。 江上的雾越来越浓了,乳白色的,飘在水面,忽悠飘逸,望不见尽头,令人忍不住去猜想,在那江雾深处,有仙官漫游、有神女起舞、有妙乐飘渺、更有世外异境。 江雾深外的东方,格外的漆黑,好似墨从天泼,渐渐的,那黑色恍似缓缓远移,不那么黑了,竟有些深蓝色,遮着如梦如幻的江雾,清透迷人。 明月西斜,渐成湛蓝。 天,就要亮了。 可是,甲板上正打得热闹,鱼美人虽然女流之辈,下手却好生厉害,周旋于数十人之间,时而蓝绸飘舞,以绸裹尸,时而夺刀抢剑,血溅一片,此时已死伤众多,扁舟上不过三五人而已,鱼美人咯咯直笑:“泡了水的虾,姑奶奶我是不吃的,都送给阎王吃吧。”叮叮咣咣把扁舟上的几具死尸踢下江。 再看莫忧对阵五湖龙王,已是连退数步,苏岭一直在她身后,几次欲抢上,都被莫忧用眼色止住,她倔强的想试试自己的本事究竟有几分,不到危机关头,不许苏岭相助。 五湖龙王看在眼里,心中算计,先容她放松警惕,再突出杀招,将她击毙,然后速速逃离,万不可等苏岭觉察,若是苏岭赶来,自己少有脱逃的机会。 心念至此,他先是稍敛刀锋戾气,身形渐缓,岂知莫忧十分敏锐,立刻看出,很是闷闷,她已打定主意要拼到精疲力竭,就算受伤也不罢休,五湖龙王虽处上锋,却已疲于应付,他并非害怕自己,而是惧于自己身后的苏岭,这让她觉得沮丧,手头却毫不放松,招招狠辣,都是自己的极限,寒光如星辰乱闪,始终不离五湖龙王的周身上下,点点银芒将他通体笼住,剑气冷森,光影横泄,她一身白衣隐于其中,若隐若现,倒又扳回几分局势,连苏岭都不禁心中叫好。 五湖龙王看莫忧越斗越有精神,不禁气恼,杀心陡涨,金环铃铃作响,金光耀眼,杀气缠绕,唰唰几招,已冲破莫忧的剑气,一时间,半空金光,半空银光,纠缠得难分难解,莫忧也感觉出他急欲速战速决的杀心,更加凝神应战,一指剑出如电,破空声动,刺向五湖龙王的前胸,五湖龙王身形一闪,侧身射避,大刀相迎,哗啦啦刀剑划过一串刺耳的声音,莫忧手腕一麻,疾退一步,微微一滞,复又弹身扑上。 她突然想起在郊野的农家,与唐伶一起博斗唐家堡的杀手,那是她第一次与人正面交手,亦是生死之博,不过自己当时惧怕的并不是对手的厉害,而是唐家堡的毒,更确切的说,是“亲血”的毒,可以说,每次与唐家堡交锋,莫忧都重侧重于堤防毒,而不是他们的剑招。 莫忧的拼命,吓着了苏岭,他从莫忧凌厉的剑锋读出了她剑锋一样的心思,不知为何,他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淡淡的寒意,一恍神间,好似看到莫忧执剑如电,走在血腥的路上,那剑光鲜血点点,惊痛了他,他再也忍不住,弹身而上,伸手已将莫忧揽在身后,赤手迎上,弹指贴着金光而上,直探五湖龙王的手腕。 苏岭的速度疾若闪电,五湖龙王惊出一身冷汗,迅速的撤刀后退。 苏岭没有趁机追上,而是反身握住莫忧的手,柔声道:“你太冒险了。” 莫忧笑笑,把剑递还给他,没有说一句话。 “阿忧,我不愿意看到你冒险,不愿意你处在刀锋的边缘,我希望你永远远离危险,不要走进江湖。”苏岭含情脉脉,声音温柔而微带颤栗,手心温厚,热量通过指尖传入,莫忧为之一颤,适才的刀光剑影悄然退后,隐于天边云后,此刻,只有他温柔的眼、温柔的脸、温柔的手心和温柔的言语。 扬起脸,莫忧柔柔的笑着,宛若一朵开在盛开在五月阳光下的蔷薇,娇艳绚丽,苏岭满意的接过手,轻轻的拥抱她,然后转身看着五湖龙王。 五湖龙王见苏岭替下莫忧,已知不妙,生恐苏岭得优势而制自己于死地,倏的转身,疾走两步,就要跳水潜逃,孰不知苏岭并不杀他之意,眉锋微蹙,不追不赶。 不料鱼美人咯咯笑道:“臭鲤王哪里逃!”蓝绸一摔,竟缠了个人丢过去,五湖龙王也顾不得那是自己的虾蟹,一刀划过剁成两段,也骂道:“死丫头,定叫你好瞧。”金环刀直直的一送,就着眼鱼美人胸前。 忽听一声“铮”响,金环刀被一物破空击偏,歪歪的刺中鱼美人的左肩,她原本左臂已受了伤,这会子又添一伤,直疼得她惊叫一声,捂住伤口,一个翻身跳到另一只扁舟上,一刀竟未要了鱼美人的命,五湖龙王大恼,低头一看,板上落有一枚袖箭,心中恨道:“奶奶的,苏岭,你小子暗箭伤人……”满天星斗洒落,冷汗透身,反手一刀,竟将天幕划出一道裂痕,直喇喇的迎面劈向苏岭。 苏岭淡淡的看了眼袖箭……那是莫忧的……他没有出声,提剑迎上,凌空一剑气浪滔天,逼退五湖龙王,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拾起地上的袖箭,微笑着交还莫忧手中。 莫忧痴痴的接过,触及他的手指,突然觉得很是温暖,恍似阳光明媚。 此值五湖龙王见苏岭回身失防,心头大喜,蹂身疾上,金环刀劈空刺出,苏岭感风声而知寒意,轻轻一笑,不慌不忙,转身剑出,轻薄的剑身紧贴着金环刀的刀背而上,一串叮呤呤作响,竟将那几只金环削了下来。 五湖龙王大变脸色,哼道:“好一个苏岭,果然了不得。”呼一声“脱”,起劲一吼,真气贯于手腕,只见金环刀一抖,金光晃眼,罩向苏岭,苏岭剑光如电,穿透金光,寒光震目,与五湖龙王各退一步。 五湖龙王得意的哼道:“苏岭,你也恁小瞧我龙王了。”话刚落音,就感背后阴风袭来,回头一看,鱼美人蓝绸迎风而来,当即跃身闪过,大怒,“本龙王需再教你们知晓厉害!”呼呼一刀砍出,挟排山倒海之势、惊涛拍岸之声,快如迅雷、瞬间已到鱼美人面门。 莫忧低呼一声“不好”,苏岭已闪电般射去,冷剑直指,一声尖锐的金属之声划过众人耳膜,紧接着“咣当”一声,金环刀落地,苏岭剑尖一挺,已逼在五湖龙王颈间。 鱼美人娇声一呼“好”,玉臂一挽,水绸如灵蛇出洞,疾缠上五湖龙王的脖子,莫忧微微一叹,想喊一句“留他性命”,刚吐一字,就不再说话,苏岭闻声看她,收剑回身,却在这时,鱼美人足尖一挑,挑起甲板上五鬼的刀,握在手中,突然跃起,一刀疾出。 苏岭一声喝道:“住手!”犹是晚了,鱼美人斜他一眼,冷笑道:“休要求情!”手腕一送,五湖龙王狂叫一声,剑从背心而入,穿胸而出,鲜血顺剑而喷。 扁舟上还剩两个小喽罗,一见五湖龙王已死,顿然魂飞魄散,连反抗也忘了,鱼美人却忽儿眼波儿流转,连起两脚,将他们踹下江,笑骂道:“姑奶奶我心情好起来,不想杀人了,还不快走。”江水裹身,寒气袭人,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捡了条命,惊吓得一路嚎骂着游远。 鱼美人跳上甲板,见五湖龙王瞪着双眼不敢咽气,恼道:“臭鲤鱼,姑奶奶我现在不想吃叫化鱼了,你就安心的死吧。”猛的抽剑,血喷如柱,五湖龙王双眼一翻,歪倒成尸。 莫忧静静的看着,突然转身回舱,鱼美人扁扁嘴,向舱内招手道:“都打完了,进去做甚?” 莫忧恍似未听见,只轻轻对苏岭道:“天快亮了,我有些倦,我们回去吧。” 苏岭温柔一笑,点点头,回首看船尾的两名船夫,竟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笑着起身,过去拍拍他们,两人悠悠醒来,仍是全身颤栗,苏岭笑道:“让两位受惊了,回吧。” 船夫呆了呆,哆嗦着爬起来,穿过舱看见船首甲板上瘫着尸体,又惊得跌坐在地,苏岭伸手扶起,劝道:“无妨,开船即是。”船夫连滚带爬的应声,回内舱去了。 鱼美人撅着嘴向莫忧道:“姐姐,请你吃鱼!” 莫忧摇摇头,淡淡的答道:“客气了,我现在只想回去补个觉。” 鱼美人好生气恼,跺跺脚,大手一挥,嚷道:“不吃就不吃,哼哼。” 水面起波,船夫已开桨回拨,这时候的大船已很是先进,无须十条船夫齐力划桨,甲板下设有内舱,舱下安有两排桨,伸出舱外,各个桨柄上套了滚梭,牵连成串,只需两名船夫各执最前面双桨即可,一桨动,带动一排桨动,两桨并动,船即可平衡直行。 两名船夫受了这一夜惊吓,此时恨不得即刻逃回岸上,划得很是用力,船行如飞,很快靠岸,船夫爬出内舱,向着众人连连鞠躬求饶,只怕他们杀人灭口,苏岭微笑劝慰,又各自送了些银子,这才让他们回去,两船夫哪里还敢要银子,只待苏岭一句话,拔腿就跑了。 苏岭将莫忧扶上岸,鱼美人忽又朝莫忧笑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莫忧淡然一笑:“莫忧。” 鱼美人拍手笑道:“好名字,下次见你,我再请你吃鱼。” 莫忧微微笑道:“好,如有机缘,日后再见。”挽着苏岭远去,鱼美人扁扁嘴,复又跃回船上,双手叉腰,也无船无桨,那船竟缓缓向江中驶去,渐渐消失在浓雾中。 莫忧回头见船远去,这才突然紧走几步,奔到一株树下,大口呕吐,苏岭一怔,轻轻抚mo,眼中浮出似有似无的笑意,难得你竟忍了这么久。 莫忧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吐一阵,嗽个口,再吐一阵,好不容易将胃里都吐尽了,闭目养神,苏岭陪坐一旁,目光中尽是怜惜和关爱的笑意。 莫忧缓过神,突然撑起身,搂住苏岭的腰,埋首在他怀中,低声道:“苏岭,我们回开封吧。” 苏岭柔声答道:“好。”

第118章 第118章 十载兄弟,可叹心系同一女。 闺中姐妹,谁在真心做冰人。 沉睡中的莫忧,突然从梦中醒来,无梦惊无异响,很自然的就清醒了,睁眼往四下看看,夜凉似水,淡淡的月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帘,将柔和的光辉洒了一地,在桌上的花、茶具后面投下一层浅灰色的阴影,随着风吹帘动,摇曳如一道道水痕。 莫忧坐起、下床,轻悠悠的步到窗前,隔着烟雾一般的纱帘,隐约看见园中花影轻摇。 花影随月来,隔窗不闻香。 莫忧怎么情愿,轻轻启门出房,月华清朗、百花争艳,春夜如此迷人。 莫忧屏息慢行,好似生怕惊醒了轻睡的花仙。 一角高高的朱檐旁,一青一白两条人影并肩而坐。 “梓凤,你想要她?” “……” “梓凤,十年,我们兄弟从未同时想要过一件东西。” “……” “梓凤,请原谅我,我不想放手。” “……” “梓凤,除了她,其余的所有,你都可以拿走。” “……” “梓凤,你动了执念,你从不曾对任何事物有过迫切的yu望。” …… “苏岭,这一次,我失控了。” “……” “苏岭,我的所有,你也可以拿走。” “……” “苏岭,我也不会放手,对不起。” “……” 两人同时回头,莫忧白衣飘然,如月中仙子一样,就在不远处,怔怔的看着他们。 凌梓凤起身,亦如谪仙临世,俊逸得完美的脸庞在月色中光芒耀眼,一袭青衣,越发衬出他的挺拔身姿和蛊人心魂的气质,他微眯着眼看她,眼中凝聚的是誓不罢手的追逐和狼一样的骄傲。 可是迎面伫立的她,眼眸清凉无神,看不见任何的情愫,这完全不似当初在后山的模样,那时的她,灵动而狡捷,是的,她的心,还在那一场变故中没有解脱。 回想起那天在丁府救下她时,她长发散乱、全身血迹斑斑,让他疼惜到心底,但是他只能压抑,直到杜音音一语道破“你爱上她了”,自己落荒而逃,躲到拢雨亭买醉求静,没有想到越醉越心乱,一发不可收拾,好似心底的一团麻,若是无人提及,也就封存,一旦被轻轻扯动,整个儿乱成一团,扯不断、揪不开,封也不封不住,瞬间就占据了整颗心,并且它还能伸枝延蔓,慢慢的,莫说心,就是整个身体、所有的骨胳所有的血脉也都被它缠绕住了。 苏岭也缓缓起来,目光温和儒雅的注视着莫忧,凌梓凤突然扭头就走了,一晃眼就消失在夜色中,也许,还是该放手,身边是十年的兄弟,怎么可以…… 莫忧目送他远去,一语不发,她想起凌梓凤的一句句话: “你是苏岭带回来的女人,我对你没有兴趣。” “你希望我怎么解释?半路偶巧,顺道邀回?还是金屋藏娇,带回府上?” “我既然救了你,便要救到底,你若死在这里,我还得为你找个墓地,这四周都是我凌家的地,你要埋在这里,岂不是算入了我凌家的祖坟?” “莫姑娘今晚如果在聚花楼登台,本少爷自然也去捧个场。” “莫姑娘,你是长得风华绝代令我魂不守舍,还是身怀武林瑰宝让我志在必得,本少爷忙得很,没工夫跟在一个小丫头身后转,哈哈。” …… 凌梓凤,我刚才看到的你,真的是你吗?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 苏岭走过来,低头看她,苏岭,为什么你的目光会这样的温柔?象一张网无边无际,让我走不出去? 她张开双臂,慢慢的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苏岭很是舒心的拥住她。 莫忧问:“苏岭,想娶我吗?” 苏岭轻声在她耳边答道:“是的,想娶你,想疯了。” 莫忧道:“那就娶我。” 杜音音陪着莫忧,两人对坐,把玩着白玉似也的钧窑茶盏,茶盏是美人腰的形态,纤纤不盈一握,优雅婀娜的曲线与润白细腻的质地完美搭配,十足的诱人,盏内泡的是二次沏的极品龙井,葱郁细长的叶儿在纯净晶莹的温水中缓缓游曳,徐徐舒展,好似那三月的春阳下,芍药旁小憩的美人,慵懒的翻身、扭腰、伸臂、斜坐,不紧不慢的动作,却是妩媚到极致。直到那叶儿完全的展开,在缕缕飘浮的水雾中,葱葱翠翠的飘逸如绿云出岫,就似那美人云鬓颤颤的起,挽乌发、披罗衫、提长裙、迈莲步,一摇一摇儿,似舞非舞,似行非行,但见那青丝如瀑流、绸带随风动,蛊人心魂。 两人一边细品,一边闲聊。 莫忧脸上是淡若似无的笑意,眼睫轻颤,在光洁的脸上投下一片飘忽的阴影,杜音音则说了很多,十之八九是温和的劝导与真诚的祝福,例如: “妹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一般的凡夫俗子是瞧不上眼的,若不遇上个样样拔尖的男子,怎么肯嫁了他过这一生。”想起颜如玉对她的伤害,心中微叹,话锋一转,道,“总要待妹妹一心一意,才是最好。” “苏公子其人是人所皆知的,相貌标致是不必多说的,家势、才华,在东京那也是首屈一指,最是这人品,温厚稳重,从未听说有沾染烟花之习,待妹妹更是一片痴心,这也是妹妹苦尽甘来的福份。” 莫忧笑道:“姐姐,苏岭让你做的说客?” 杜音音微微一窘,摇头道:“妹妹,这世上,能配得上你的男子,不多,但是,能配得上苏岭的女子,也不多,苏公子要想娶哪家女子,何需我来做说客?也就是妹妹,猜不出心里掂量的什么,虽然已听说,你答许了嫁他,可为何总不见待嫁女子的欢愉?” 莫忧垂下头,默默不语,这几天,她的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两个人,一是丁晗月,一是凌梓凤。 当初自己被丁青月带回丁府,丁晗月视自己为嫂,甚至豁出女儿家的羞涩与名声,承认对苏岭一见钟情,自己还曾帮助她,让丁青月向丁谓提出,将妹妹许配给苏岭,不料竟被丁谓当场否决,为此,丁晗月曾多日闭门不出,暗暗垂泪,哪知造化弄人,不多久后,丁谓竟将她许配给了颜如玉,红线另系成佳偶,今时竟将自己推向了苏岭。 想到嫁给苏岭,就会想到黯然的丁晗月,倘若她知,是否以为自己当初就与他暗珠早结,才致使丁谓将她另许他人?倘若她知,是否以为自己恨她横刀夺爱,抢走颜如玉,才故意嫁给苏岭?唉,只不知她在面对颜如玉时,是否还会想起长风亭抚琴、洞房夜悲歌之事? 再想凌梓凤,自从那半夜屋顶一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过他,可是,莫忧却觉得心里空空的,分明心底存在的某件东西,突然之间被摘去了,空荡荡的不知所措,是心?是肝?还是记忆? 这种顿失的感觉好似一缕缕的丝线牵动着五脏六腑,漫延至周身血肉,形成一张酸疼的灰色的隔膜,不让其他的幸福进入。 杜音音劝道:“虽说你我女子学得技艺在身,终究是女流弱小,嫁与好男儿,琴瑟共白首,才是归宿!” 莫忧点头低笑:“姐姐,你竟和那东街的王媒婆一样好口舌了。”杜音音面色一窘,再看莫忧一脸坏笑,骂道:“你这丫头,竟拿我取笑。”作势要来拧她的嘴,两人扭成一团,笑成一团。 窗外一道淡影如水伫立。 杜音音轻瞟一眼,恍似未见,却似不经意的收了笑容,拢了拢额角的乱发,又劝了几句,句句都是把苏岭夸得一朵花儿,直听得莫忧忍不住满脸通红,这才笑呵呵的离去。 莫忧目送她出门,眼角余光斜扫过窗外影子,心中一颤,是他?他来了多久了?听了多少话?她深吸一口气,缓步来到窗外,轻轻推开窗,外面笔直的着一人,青衣迎风,面目沉静,正是凌梓凤。 “进来吧。” 凌梓凤闪身已进了门,靠在门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莫忧,他不出一言,屋内的气氛即立刻变得诡异,空气中全是他的气息和心跳,密密麻麻的涌过来,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莫忧大感不妙,手抓住窗叶,若是夺窗而逃…… 凌梓凤突然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双臂如钳,目光如炬,淡淡的酒香与男人的气味混在一起,浓郁的紧裹着莫忧,惊得她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连呼吸也忘了,直愣愣的仰头,正对上凌梓凤两道逼人的目光,那目光是冰与火的交融,是柔情与利刃的并存,又慌忙垂首,心怦怦怦的狂跳不止。 莫忧,你疯了么?你已答许了苏岭的婚事,而这个男人,他是苏岭的兄弟! 莫忧狠狠的咬了咬嘴唇,疼痛的弥漫令她回过神来,她手忙脚乱的往外推,却推不开丝毫,凌梓凤冷冷一笑,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怎么?不敢离我这么近吗?” 耳边温茸茸的声音听得莫忧心里酥软软的直颤抖,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快放开我,有话好说,好说。” 莫忧的窘态越发让凌梓凤嘲笑,他凑到莫忧颈边,轻轻的吹气,然后欣赏怀中莫忧全身僵硬、毛骨悚立。 凌梓凤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取之代之的是一片冰霜,他斜眼睨视着莫忧,问:“如果我坚决不放手,你还会嫁给苏岭吗?”

第119章 第119章 赌姻缘,莫忧感意乱情迷。 承皇恩,太后赐凤冠霞帔。 莫忧暗暗吐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道:“凌二少爷,什么时候换了胃口?” 凌梓凤一怔,莫忧笑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是苏岭带回来的女人,你没有兴趣,你还说过,我也不是长得风华绝代……” 凌梓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恨恨的看着莫忧,自嘲道:“凌梓凤自作孽。” 莫忧反过来嘲弄的看着他,讽道:“不好意思啊凌二少爷,嫁给苏岭以后,我就不会再在聚花楼登台了,不过,聚花楼的姑娘们个个儿都是貌似天仙、保准侍候得凌二少爷舒舒服服的,凌二少爷要是相中了哪一个,也不妨和我说说,我也可以去帮你讨个面子,让你娶回去,我呢,也多了个师娘,省得你再去寺里磕头求佛了……” 话未说完,凌梓凤已低声怒喝:“闭嘴!”他凌厉的瞪着莫忧,双目是熊熊烈火,驻目片刻,冷笑道,“悠然姑娘,本少爷今儿就相中你了,不如你就委屈委屈,侍候本少爷如何?悠然姑娘虽然论不上貌似天仙,倒也称得上眼。” 莫忧哼道:“让我侍候你?哦,看来你是还想尝尝我袖箭的滋味,是不是?” 凌梓凤微微一笑,道:“好啊,你要是想杀我只管动手,我决不躲闪也不还手,然后让所有人都看见我是这样抱着你死的,而你,谋杀亲夫。”突然一伸脖子,用下巴抵住她的脸颊,莫忧大惊失色,慌乱的往后仰头,凌梓凤嘿嘿直笑,一只手从她腰间往上一挪,抵在她背心,令她动弹不得,两人就这样脸颊相触,莫忧的脸腾的就红的,低声骂道:“凌梓凤,你就是一恶棍!” 原以为他会反唇相讥,没料到凌梓凤面色凛然,一语不发,好似睡着了,莫忧看不见他的脸,心里坠坠不安,颤声唤道:“你怎么了?” 半晌,凌梓凤轻声道:“我和你打个赌。” 莫忧听得如坠云雾,问:“赌什么?” 凌梓凤慢慢松开些,垂下头看莫忧,奇怪的是眼中竟是温柔而得意的笑容,月光从窗外投进来,梦幻一样映在他的脸上,那样刚毅而俊雅的线条,配上深遂湛青的眼神、轻薄而微翘的嘴唇,醉人的一张脸庞。 凌梓凤笑道:“我赌你不会嫁给苏岭。” 莫忧先是一呆,很快“卟哧”笑出声来,她挑衅似的迎着他的目光,笑问:“凌二少爷,赌注是什么?” 凌梓凤戏谑的答道:“你输了,你就归我。” 莫忧毫不犹豫的问:“你要是输了呢?” 凌梓凤尚未说话,莫忧又道:“慢着,不会是把你归我了吧?” 凌梓凤挑了挑眉,反问:“难道不公平吗?” 莫忧冷笑道:“不公平!凌二少爷身子金贵,每天要吃香喝辣、寻花问柳,小女子我供不起。”转又嘻嘻笑道,“也罢,你要是归了我,我就天天使唤你干粗活,一年半载后,等你人老珠黄力气也没了,就把你二十两银子卖到聚花楼接客。” 干粗活?一年半载?人老珠黄?二十两银子卖到聚花楼接客?凌梓凤气得俊脸变绿,莫忧则笑吟吟的盯着他,好似胜利的将军俯瞰自己掳获的俘虏一般,骄傲,尚未褪尽红晕的双颊恍似三月桃花,在月色下泛着柔和晶莹的粉色。 凌梓凤有些失神,他怔了怔,深吸一口气,邪笑道:“你输定了。” 莫忧则回敬道:“你还是准备好做我的奴隶吧。” 凌梓凤脸上的笑越来越浓烈,浓得如刚启封的陈酿,浓得如春日柳稍的絮团,他柔声道:“你心跳很快,你的身体告诉我,你不会嫁给苏岭的。” 莫忧顿时如惊雷轰顶,身子僵立当场,汗从额角渗出,凌梓凤腾出一只手,轻柔的为她拭去汗水,手指如梳,插入发间,挽起长发在指间缠绕,他的笑容近在眼前,如绽放的蔷薇在夜里吐出沉郁的芬芳,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在眼前摇晃,莫忧好似被人施了定魂针,连指头也不能动了,只能屏声静气的凝视着他,如痴如醉。 凌梓凤轻轻一笑,道:“答应我,不要嫁给苏岭,你不爱他。”说完,转身闪门而出。 被突然松开的莫忧仿佛从梦中陡然惊醒,汗水淋漓,面红心跳,月光照亮一室,映出她孤身一影,可是空气中分明还留有他的气味和声音,还有那轻轻的笑。 莫忧,你中了邪了。 杜音音在门口,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她的面容,莫忧犹自发呆,忘了招呼。 杜音音冷声道:“妹妹,你不要背叛苏岭。” 是的,苏岭!那样温和的笑容,那样温暖的怀抱,莫忧,你怎么会背叛? 莫忧痴痴呆呆的看她半晌,然后一步一步到床边,僵直的上床,和衣睡下,不知几时睡去,亦不知几时醒来。 莫忧是被门外的说话声惊醒的,仿佛是杜音音在与人对话,莫忧忙下床整了整衣裳,又垂下床幔,开门一看,只见杜音音正在台阶上与一位老者说着什么,听见门响,侧头一看,笑道:“想不到妹妹竟醒了。” 莫忧看那老者好象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那老者倒是躬身,道:“莫姑娘,老奴是鲁国公府上的管家。” 莫忧恍然,回礼道:“噢,原来是福叔,福叔到此,有何指教啊。” 福叔道:“不敢,老奴是奉我家老爷之命,请莫姑娘移驾去一趟,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莫忧心思暗转,不会又是小皇帝吧?不过,自己是一介草民,堂堂王大人派人来请,自己怎么好推却,只得笑了笑,应许,随他前往。 临去之时,杜音音在园中相送,莫忧想起那一声“妹妹,你不要背叛苏岭”,上前,低声道:“姐姐,可是以为妹妹是那墙花路柳之辈?此生得苏岭,是莫忧之幸,莫忧已许言苏岭,怎么能悔?” 杜音音微微一笑,低叹道:“有妹妹此言,姐姐放心了,凌府已经开始张罗,妹妹早些回来,这几日也准备准备。” 莫忧犹豫,道:“婚姻大事,还是禀于尊长再说,等我去鲁国公府回来,与苏岭说说,我要回一赶西川,征求长辈意见,再议婚期。” 杜音音默默不语。 王德用迎在堂前,回头吩咐下人去抬来轿子,果然是小皇帝的意思,一想到皇帝,莫忧心里就恐惧起来,一国之君,绝对是掌握着自己的生死,不过他年纪轻轻,行事却十分荒诞,这样的小君主,实在不敢轻视。 进了宫才发现,并不是小皇帝找她,而是太后,因为轿子径直送进了慈宁殿。 王德用是外臣,没有进来,莫忧小心翼翼的跟着一个小宫女往里走,第二次走进皇宫,她已完全收敛了当初的骄傲与目空一切,在这个君权天下的年代,她学会了适从。 莫忧进门之时,里面正好退出一人,四目相视,来者是丁谓,丁谓眉眼之间似有忧虑,一见莫忧,尽褪无痕,淡淡的看着莫忧一笑,一语不发,错肩而过,却在她耳边低语一句“青月在宫外等着你。” 莫忧心底的恨陡然涨起,杀气浮在眼瞳,暗握双拳,斜目看时,丁谓已走远,轻呼一口气,平息怒气,挪步往里。 刘太后仍然如上次一样,躺在紫檀雕花长榻上闭目养神,一个小宫女正跪在一旁,轻轻的捶着腿,看见她很高兴,听得脚步声就睁开了眼,招手道:“莫姑娘来了,来,来,来哀家这里坐坐。”莫忧可不敢放肆,远远的在门口就住了,先是乖巧的行过礼,又伶俐的问过安,这才缓缓上前,太后伸手拉住,笑眯眯的打量,轻叹道:“仿佛削瘦了些。” 莫忧微微一笑,并不回话,那些伤痛如果不提及,也许自己会当它们被苏岭的温柔抚平,如云烟般散去,但是只要一经提起,一切恍如昨日,清晰明了。 回到东京后,莫忧咬咬牙又住回了揽月居,每次在出入门的时候,总是会很小心的别开脸不去看那隔壁的房间,纵然满屋子都堆满苏岭送来的礼物,衣裳、首饰、点心,纵然所有人都不再提及有关“颜如玉”和“丁青月”的任何话语,心里还是隐隐的疼痛,被欺骗、被抛弃的疼痛。 刘太后端详着莫忧,笑问:“听说,姑娘就要出阁了,不知传言是否为真?” 莫忧窘道:“是真,想不到,连太后您都知道了。” 刘太后笑道:“苏岭兄长凌昭德现任工部侍郎,他家里大喜,哀家怎么会不知?”莫忧垂首暗忖,也不知这事是好是歹,唯有不言。 刘太后见她面带羞色,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害羞的?哀家与你相识是缘,也送上一份薄礼,为姑娘大婚添点喜气。”说完,吩咐小宫女去取出礼物,递过来一看,莫忧吓了一跳,只见那小宫女手捧丹漆檀木盒,盒盖掀起,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套凤冠霞帔,鲜红透亮的红缎子,滚绣着灿烂夺目的金凤,百鸟群翘首,百花齐妖娆,莫忧慌忙跪倒:“太后怜爱赏赐,原不敢不受,只是,小女子身份低微,实在受不起太后的厚礼,只怕辱没了皇家的颜面。” 刘太后莞尔一笑,伸手将她扶起,面色渐渐浮上梦幻一般的悲伤,她喟然叹道:“当年,哀家亦如姑娘一般,飘零街头,以艺求生,幸而遇上先帝,才得而峰回路转,衣食无忧,每每回忆当初,不胜潸然……” 莫忧一怔,刘太后果然胸襟广阔,竟然不避讳落泊旧事与寒门身份,难怪得以成为千古女帝(后)之楷模。 刘太后道:“陛下向哀家提起你,想纳你为妃,你竟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若是你愿意,哀家亦不反对,那时候,哀家送于你的,就是贵妃凤服,你既然不愿入宫为妃,哀家就送你这凤冠霞帔,你也担当得起。” 莫忧心中一酸,又跪了下去,泪珠儿倏倏的往下掉,扯住太后的衣襟,好似临出嫁的闺女拜别送行的母亲。 刘太后慈爱的笑着拉起她,恍似凝望自己往昔的青春年华,她摆摆手,示意莫忧退下,莫忧一怔,太后让王德用传我进宫,就是为了送我这凤冠霞帔么?我一路上思索的话语可是一句也有说,丁谓,我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莫忧欲言又止,刘太后笑道:“丫头,你心里的话,哀家都知道了,不必再说。” 莫忧叹想,不愧是做太后的,洞悉我的心思,也罢,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要好。

第120章 第120章 深仇大恨,非死不能休。 良缘虽许,迷团无可解。 跨出殿门时,迎面走来皇帝,他恼恨的瞪着莫忧手中鲜亮的嫁衣,双手背负,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莫忧心中不免有些好笑,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对于一颗自己没有吃上的糖果恨恨不已,恭敬的行了个礼,全然不似初进宫时那冷傲不惧生死的神态,皇帝咬咬牙,涩声道:“莫姑娘,你这是要出阁吗?” 莫忧答道:“是的,陛下,承蒙太后厚爱,赐与嫁衣,皇恩泽厚。”话中之意,分明是说,这婚可是太后赐的,陛下,你还是祝福我吧。 皇帝恼怒的哼了声,冷声道:“那,朕就恭喜莫姑娘了。”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环,摔在耀目的凤冠霞帔上,摔袖进了殿,莫忧看着玉环失而复得,紧攒入怀,松下一口气。 捧着丹漆檀木盒走出宫门,果然丁青月就在一旁,见莫忧出来,略一迟缓,迎了上去,莫忧冷冷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丁青月惭然垂首,嘶声道:“阿忧,哥哥对不起你。” 莫忧冷笑:“丁少爷,言重了。” 六个字,无疑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掀在丁青月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浓眉紧锁,突然长鞠一躬,哀声道:“阿忧,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求你,放过爹爹。” 莫忧冷冷的笑出声,道:“丁少爷,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晋国公权倾天下,我一个小女子差点命丧他手,怎么反而成了我杀他?丁少爷如果想冤屈我,制我于死地,犯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嫁祸于我,腰间就是三尽青锋,你尽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我万万逃不开你的手掌心。” 丁青月脸色煞白,道:“妹妹,他毕竟是你亲爹爹,你身体里流着他的血,纵然他当初遗弃了你们母女,你怎么忍心真的让他死?” 莫忧白了脸,一字一顿的道:“我忍心!我就是要他死!” 丁青月张了张嘴,没有出声,眼角浮起水雾,莫忧狠狠的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要为我娘报仇,为莫忧报仇,也要为莱国公报仇,丁谓,他本来就该死。”冷声一笑,问,“看来,你都知道了?” 泪水从丁青月眼角滑落,他僵硬的点点头:“王大人请命去监察皇陵,是你的主意吧?” 莫忧嫣然一笑:“正是,如何?他去了么?” 丁青月点头:“看来你也在太后面前说了不少关于皇陵的话,以至于太后力排众议,亲书懿旨让王大人去巩县了,虽然尚无奏报返回,但是想必你都知道了结果。” 莫忧反问:“你也早就知道,不是吗?不过因为你是他儿子,只好装做不知道。”略顿一顿,道,“丁少爷,这件事,你还是继续不知道的好。” 丁青月呼道:“阿忧……” 莫忧冷冷的看着他,举了举胸前的丹漆檀木盒,妩媚笑道:“青月,我要嫁人了,你可以祝福我。” 丁青月看了眼朱红的木盒,他当然猜得出里面装得什么,戚然一笑,道:“苏岭是个好男人,妹妹可托终身,我猜妹妹并不愿意在大婚当天见到……丁家的人,我会提前把贺礼送过去。” 莫忧毫不犹豫的回绝:“不必了,丁少爷不是也马上就要迎娶林大人的千金了吗?你要是送来贺礼,我还得原封不动的再送回去,这一来一去多费事,不如都免了吧。” 丁青月急呼:“阿忧……” 莫忧缓缓摇头,表示她不需要听他解释,收回目光要走,突然想起一事,又问:“有见到田婆婆了?” 丁青月黯然摇头,道:“阿忧,你该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让你死,他只是以为田婆婆会来救你,想激出田婆婆来,只是没想到,田婆婆并没有出现。” 莫忧悬着一颗心放下来,若是田婆婆果然下山来到东京,知道丁谓要杀自己,纵然明知是局,也一定会露面相救,如此看,丁谓也不过是在打赌,当然,他赌输了,而自己,也赢得危险。 想到田婆婆,莫忧觉得手中木盒的份量重了很多,婆婆将自己养育成人,婚姻大事,理应先告知,将她请来观席才对,怎么好仓促而嫁,岂不是伤了婆婆的心,负了她十年养育之恩。 莫忧微锁眉尖,心思算计着如何快马加鞭回一趟西川请来田婆婆,再看丁青月,满面愧疚,淡淡哼道:“是么,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与死神擦肩而过。”说罢,移步就走,侧身而过时,云淡风轻的吐出一句话:“丁少爷,瀛州之缺,是否还准备赴任啊?” 丁青月回头看时,莫忧早已走出几步,飘飘然,头也不回的渐行渐远。 回到揽月居,刚进门,杜音音送来一封信笺,莫忧以为是惊雷居的于刚和周云岚来信相催,惭想,原本约定一个月为期,苏州一趟,再回东京,早已超一月之期,想不到自己竟违约延期,做了无信之人,难为他们毫不怪罪,留了书信,说是另有要事已先行一步,请莫忧独自南下,他们在雷州恭候。启信一看,心头一惊,竟是田婆婆的笔迹,信中写道,小姐孤身在外,应举步谨慎,保重身体,行事勿嗔,识人温谦,若遇可托之士,毋以婆婆为念,婆婆甘居世外,如入红尘,反招旧人旧事云云。 莫忧读罢,震惊不已,婆婆竟象是知晓我的状况,她远居深山,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问杜音音信从何来,杜音音答道,一个西川口音的陌生人投来的,看那衣着打扮,好似贫苦人家,替人送个信罢了,我瞧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打发了几两散碎银子让他走了,如何? 莫忧放下心来,看来果真是婆婆找了个进山伐樵的农夫,托他来送的信,“莫忧”这个人在东京也算好找,他能找来揽月居也不足为奇,只是,婆婆曾说过,终生守墓不下山,又是怎么打听到我的消息?说什么若遇可托之士,毋以婆婆为念? 杜音音见莫忧柳眉轻皱,探问信中何事?莫忧想起至今未曾说起身世,也不曾提到田婆婆,虽不是有心隐瞒,如今也不是一言半语说得清楚,只得回道,一位故人,远在他乡,突来书信,怎么知道我的状况,杜音音问,怎么看的出来?莫忧说,信中有话:“若遇可托之士,毋以婆婆为念”。 杜音音卟哧笑道:“妹妹好痴,这不过是句寻常劝慰,并非知晓实情,不过是怕妹妹执扭拘泥,先说出这宽慰的话,哪知妹妹竟真的是遇檀郎、待花烛呢?” 莫忧垂首不语,杜音音劝道:“妹妹,吉日近在眼前,凌府一派喜气,妹妹万莫犹豫,辜负了苏岭。” 莫忧只得缓缓点头。 凌府,婚事准备得很顺利,一应俱备。 凌老夫人拉过儿子的手,慈爱的注视着他,对于苏岭这个义子,她对他的爱从来不比三个亲生儿子少,长子昭德在朝为官,政事繁忙,次子梓凤生性风liu不羁,如闲云野鹤久漂在外,幼子沐容年轻气盛不经世事,唯有这个义子,十年来陪伴左右,晨昏定省,恭敬懂事,性情儒雅温厚,深得老夫人欢心,时常感概,苍天待她眷顾,赐于她这样一个好儿子,甚至将庞大的家业全部交付给他,苏岭也从未让老夫人失望,不但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在原有的基础上迅速扩展,产业遍及各地,成为京都巨贾,富足一方。 不过对于儿子坚持娶莫忧一事,凌老夫人原本是坚决不许的,后来终究不忍心儿子苦苦哀求,只得妥协,上次收到丁青月的书信,将婚事取消,事情一许一退皆在一夜之间,府上众人俱在安睡,无人知晓,老夫人甚至暗松一口气,没想到从苏州回来后,儿子再一次提出迎娶莫忧,这次,老夫人除了暗中垂泪,没有再反对。 苏岭一直很疑惑母亲为何坚持拒绝,自小到大,母亲从未拒绝过自己的任何请求,无论何事,只要自己提出,母亲都会信任的点头,毫不犹豫的答许,唯有这婚事,母亲为何一反常态?他也曾小心的询问,是否嫌弃莫忧的身世不明,老夫人摇头叹道:“儿啊,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莫姑娘品貌兼优,又何必讲究她是否出身寒门?” 既然不是在乎出身,又是为何?再追问时,老夫人只是摇头不答,口称:“孽啊……” 问不出缘由,苏岭无可奈何,好在母亲到底是同意了这门婚事,并且亲自张罗起来,虽然目中含忧,面上挂愁。 相对于老夫人的心事重重,三小姐凌婉玉显得很是开心,她一扫前一阵子的愁眉苦脸,恢复了一向的活泼可爱,整天仰着一张纯真如花的粉面跑来跑去,一会子拉着苏岭,咯咯笑道:“苏二哥,苏二哥,你果真要娶那位漂亮姐姐了?”然后,苏岭会温和的拍拍她的肩,含笑不语;一会子她又跑去正张罗着的洞房,啧啧赞两句:“真真儿好看,呶,再贴上两张鸳鸯吧。” 姨太太杨氏与小姐贞娘也在凌府住了不少时日,杨氏待人接物十分熟捻,俨然如自家一般,心里喜欢几个外甥,早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与凌母一般疼爱,见苏岭大婚,心里也很是欢喜,她虽然没见过莫忧,不过听婉玉说起,婉玉将莫忧说得神仙似的好看,杨老太太信得过,高高兴兴的帮着张罗,转眼却看见老姐姐眉尖轻蹙,寻着安静地儿的询问,不想凌老夫人只是摇头叹息,一句也不说,老妹妹没法儿,劝道:“姐姐,依老妹子瞧,岭儿是个稳重懂事的好孩子,他这样痴情于那莫姑娘,可见那莫姑娘必有招人喜爱之处,自古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必放不下心呢?” 杨老太太见老姐姐不说,又悄悄的问昭德,是否莫姑娘哪里有惹着老夫人不满的地方,昭德也疑虑道:“甥儿也只见过莫姑娘一次,不过看上去倒是模样端庄、气质风雅。” 既然是这样的一个妙人儿,为何姐姐不愿意?杨老太太越发奇怪,又去问沐容,沐容瞟了眼在一旁的婉玉,嘻笑道:“我瞧那莫姐姐不错,再者,苏二哥喜欢,就是了。” 杨老太太笑拧了把沐容,又去找凌凤,找来找去也找不到,早听说这孩子是匹野马,束不住的,笑着摇摇头,也就作罢。

第121章 第121章 凌家母趁热打铁订亲事。 杨老太无可奈何嫁女儿。 凌老夫人的心事谁也不告诉,大家也都猜不出来,杨老太太也只得把心搁回肚子里,可巧,凌老夫人又主动来找她,两位老姐妹携手坐定了,凌老夫人先是长叹了一声,望着老妹子,问出一句话:“妹子,你瞧沐容这孩子可好?” 杨老太太怔了怔,不知姐姐突然问这事是何意思,笑道:“是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老姐姐,你今儿怎么说起这个?可是沐容哪里惹你生气了?” 凌老夫人摇摇头,拉着妹妹的手,笑道:“妹妹,不瞒你说,我打心眼里是喜欢贞娘这孩子,温柔娴淑、端正大方,老妹子啊,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舍不舍得割爱,把贞娘许配给沐容?” 凌老夫人说完后,杨老太太没有立刻接话,老姐姐想为儿子迎娶贞娘为媳的心思,她早就知道的,只是一直摸不准倒底是想配那个儿子,今儿话说出来,杨老太太才知道,原来是幼子沐容。 对于女儿的婚事,杨老太太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打从自己进到凌府门,第一眼见到几个外甥时,心里就有了掂量,这几个外甥各有各的好,昭德持重沉稳、梓凤风度翩翩、苏岭温和孝顺、沐容玉树临风,老太太挑得眼花了乱,细细的一比较一琢磨,慢慢的就偏向了梓凤,昭德为长,虽然性情无可挑剔、又有官职在身,可是年近三旬,足足长了贞娘十余岁;沐容聪慧乖巧,着实讨人喜爱,但是年纪太轻,只怕不懂得心疼贞娘;苏岭实在是个完美的好男子,不过他终究不是凌家的血脉,从情义上就有了些生分,如此一一算来,只有那老二梓凤非但容貌出众、而且才学不凡,看似情性闲淡,实则心思缜密,可托贞娘终身。 杨老太太有了这番打算后,也没有立刻和老姐姐说起,一则昭德尚未婚配,自己则好说与老二?二则倒底寄人篱下,这事儿还得由凌老夫人主动提出为好,所以忍住不提,暗暗的却示意贞娘千万懂事,让凌老夫人喜欢,贞娘原本就是个熟知礼教的大家闺秀,一举手一投足仪态淑贤,自然是合凌老夫人的心意。 终于等到凌老夫人主动提亲,却不是问她相中何人,而是直接提出沐容,这让杨老太太心里隐隐不悦,虽然沐容也是极标致极称心的人选,不过有了梓凤的比较之后,再听老姐姐的话,就不免觉得沐容不如梓凤了。 不过,老姐姐既然提了出来,自己也不便推却,毕竟,不管是谁,都是凌老夫人的儿子,都是外甥,她沉吟片刻,笑道:“老姐姐能这样喜欢贞娘,那是贞娘的福份。” 凌老夫人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如此说,妹妹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了?” 杨老太太笑道:“沐容这孩子我也很是喜欢,贞娘要是能嫁给沐容为妻,那更是她的造化。” 凌老夫人安下心来,拍着妹妹的手背,呵呵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贞娘能嫁给沐容,那是沐容的造化,妹妹只管放心,贞娘嫁过来,我定然把她当成亲闺女,一丝一毫也委屈不了她。” 老姐姐这话,多多少少又安了她不少心,如果凌、杨两家亲上加亲,不仅女儿贞娘终身可靠,就是自己晚年,也无顾念了。 凌老夫人趁热打铁,又道:“老妹子啊,你瞧这家里正在准备岭儿的婚事,一派喜气,老姐姐有个提议,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啊。” 杨老太太道:“瞧这话说得,我们姐妹至亲,如今又是亲家,哪里还这么多客套,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凌老夫人笑道:“妹妹说得正是,我想啊,不如,趁着岭儿办婚事,咱们合计合计,把贞娘和沐容的婚事也一块儿办了吧,来一个双喜临门,妹妹意下如何啊?” 杨老太太唬了一跳,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就有了嘀咕,老姐姐怎么这么心急了?贞娘年幼,身体又素来不好,常年服药,在家做女儿,倒底有母亲疼着,一旦出嫁,就成了别人的媳妇儿,虽然说婆婆就是姨母,虐待不了她,可哪里能象在闺中时那样任性些? 杨老太太讪讪一笑,道:“老姐姐,这事儿倒是不错,只是,太急了些吧,一则贞娘年轻,有缺妇教,还得我再慢慢调教才好出嫁,免得日后教姐姐你笑话;二则,这事沐容是何想法?不如先让他们相处一阵子,再办婚事。” 凌老夫人细细琢磨着妹妹的话,第一条她倒完全放心,贞娘这孩子虽然身子弱些,但是礼教是没的说的,让她犹豫的是第二条,沐容心里装着婉玉,整天围着婉玉转,老妹子不明实情,只当他们姐弟年纪相近,感情好些,自己心里是明白的,上次提了一次要把婉玉许配给昭德,他就大吵大闹不得安宁,这个另定姻亲的事,如果说得急了,只怕他又要吵翻了,那时候,非但姐妹俩面上不好看,就是贞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也经不起这个折腾。 沉思一会,凌老夫人笑道:“还是妹妹想得周到,贞娘这孩子我很是满意,再调教就不必了,反招我这做婆婆的心疼了。这婚姻之事,虽说是父母之命,不过咱们也应该和孩子们先说一下。” 杨老太太连连点头,凌老夫人又道:“不如这样,我们各自先去和孩子们商议商议,再另定吉时。” 杨老太太欢欢喜喜的离去了,她回屋后把贞娘叫到膝前,把将她许配给沐容的事一一说了,贞娘听完,细眉儿一蹙,垂下粉颈,沉默了半晌,轻声细语的回道:“母亲,这事哪有女儿说话之处,但凭母亲做主便是。” 杨老太太看她这模样,也摸不准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又追问了一句:“女儿啊,为娘的总是想着你往后的幸福,绝不逼你嫁给不中意的人,娘虽然瞧着沐容是个好孩子,可这事,还得听女儿一句话,女儿若是不愿意,娘就去推了就是。” 贞娘又默然良久,答道:“母亲说的哪里话,女儿自幼习读女诫,爹爹已过世,婚姻大事全凭母亲。” 杨老太太只得点点头,起身,走开些,低喃轻叹道:“我原是想着梓凤这孩子的,唉,看来到底是命中注定啊。”哪知她这么极轻的一声念叨,竟被贞娘听到,贞娘心中一震,扭过脸,悄悄儿竟落下两滴泪来,趁着母亲没看见,赶紧用手绢拭去。 原来,贞娘心里也是悄悄的喜欢梓凤的,不过她一向知礼,闺阁女子的心事丝毫不敢透露,就算是母亲,也藏得紧,她早就从婉玉嘴里得知,姨母要将婉玉许配给大表哥昭德,心想,自古长幼有序,大表哥娶了婉玉之后,姨母自然要考虑二表哥的婚事,那时候,我岂不就是现成的人选了? 没料着,大表哥没成亲,二表哥没成亲,反而苏二哥先要成亲了,怎么弟弟反而在兄弟前面成亲?她哪里知道,昭德一心一意等婉玉,婚期定在何时,要看婉玉何时回心转意,而梓凤生性不羁,早已向老夫人说好,不催成亲。 苏二哥成亲也罢了,二表哥也无订亲,怎么姨母突然将自己许配给了沐容?莫非是二表哥拒绝这门亲事,才使得姨母将我转嫁给沐容? 可是,沐容分明是心里有婉玉的,我怎么好横在其中,沐容娶不到婉玉,受姨母之命娶我,将来必定恨我拆散他与婉玉,又怎么会甘愿与我过一辈子? 可是,这番心思又怎么能向母亲细说呢?罢了,既然是双方长辈都做了主,我唯有认从,愿苍天怜我杨贞娘,沐容表哥娶我之后,能够回心转意。 她这边柔肠百结,痴痴惶惶,突然间听到母亲说起,她也原醒想把自己许给二表哥的,这一句话勾起她的委屈来,母亲啊,想不到您竟然和女儿一样的心思,都相中二表哥,却偏偏把我许给三表哥,这真真儿是,我与二表哥此生无缘啊。

第122章 第122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姻缘错系惟母之命。 杨老太太哪里知道女儿已转了千万心思,回身又问:“女儿啊,你姨母想着,把你和沐容的婚事,和岭儿放在一起办了,双喜临门,你心里可愿意?” 哎呀,这么急促?沐容性情直率,肯定不愿意,莫说强扭的瓜不甜,只怕连婚礼都得闹起来,那时候,宾客盈门,众目睽睽,叫我贞娘的脸往哪里搁?再者,他那么一闹将,定要把婉玉扯出来,岂不是又害了婉玉的清白?这万万使不得,此事需缓,还应我来化解,当下盈盈落泪,跪在杨老太太膝前,哭道:“母亲,女儿年纪尚小,不忍出嫁。” 杨老太太叹道:“你虽出嫁,也同样住在这院里,与母亲天天见面,你姨母也亏待不了你,女儿不必担忧。” 贞娘哭道:“母亲啊,女儿出嫁当从夫,纵然同住一院,又怎么能随时侍候母亲膝下?焉能再象今日这般亲密私语?焉能再有旧日晏然欢笑?且容女儿再陪母亲几年吧。”罗绢掩面,娇娇啼啼,恍似梨花带雨,十二分的惹人怜惜。 一番哭泣,一番剖心,杨老太太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仿佛女儿一旦出嫁,便远在天边,再难聚首一般,将女儿扶起,母女俩泪眼相对,以绢互拭,杨老太太决定委婉的回复姐姐,将婚期推后一两年。 且放下这对杨氏母亲,只说凌老夫人,她料想贞娘没有不同意的,妹妹一走,就让丫环去叫沐容过来,沐容正在院中哄着婉玉说笑,听说母亲找,忙跟随丫环去了,母亲在内室坐着,沐容先是规规矩矩的请了个安,垂首立,自从知道母亲想把婉玉嫁给大哥昭德,这些日子,沐容虽然心里很是别扭,表现得却是乖巧懂事多了,巴望着母亲疼他,把婉玉许配给他。 他的这些心思,做母亲的看在眼里愁在心里,这几个儿女,个个儿都是她手心的肉,疼爱不分彼此,婉玉若是嫁给沐容,也一样是凌家的媳妇自己的女儿,只是长子昭德,已近三旬,他苦等婉玉十几年,这些自己都是知道的,也正是自己的纵容才误了他的青春与姻缘,如今婉玉长大了,自己能不向着长子?沐容到底还年轻,孩子心性,等婉玉嫁了人,时间一长,也就淡却了。 可巧外甥女贞娘的到来,让这位为难的母亲眼前一亮,贞娘的外貌品行,那样样都是万里挑一的,比起婉玉,还要强上几分,也只有这样温柔婉转的可人儿,能够驯服得了沐容那急躁的脾气儿。 这时儿,凌老夫人坐在堂上,这么细细儿打量沐容,越发觉得与贞娘是金童玉女的一对儿,笑着将刚订的这段亲事说了出来,谁知沐容这么一听,跳起多高,嚷道:“娘,您就这样偏爱大哥,瞧不上我吗?为什么这样狠心,执意将婉玉嫁给大哥,难道,我就配不上婉玉吗?还是,我不如大哥?” 凌老夫人轻声叱道:“不得放肆,沐容,你过来坐下。”沐容扭头不依,凌老夫人又喊了一声“沐容……”沐容见母亲生气,只得垂着头,恼然走近,凌老夫人拉过他的手,坐在身边。 凌老夫人慈爱的为他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唉,一晃眼,十七年了,先夫过世十七年,幼子也长成十七岁了。 凌老夫人轻叹一声,道:“沐容,你与昭德都是娘的骨肉,娘都是一样的疼爱,可是,娘只有一个婉玉,只能嫁给你们其中一个,你和婉玉相纪相近,从小一起练剑、识字,你对婉玉的心思,娘都知道,娘也舍不得你伤心,记得有一次,你们俩捉迷藏,婉玉不小心打碎了花瓶,你怕娘责罚婉玉,只说是自己打碎了,受了三戒尺。” 沐容撇嘴问道:“原来娘早就知道那花瓶是婉玉打碎的?” 凌老夫人笑道:“因为婉玉见你受罚,哭着向娘承认了错误。” 沐容笑道:“婉玉是心疼我,她向娘承认错误的事却没有和我说,难怪娘只打了我三戒尺。” 凌老夫人微微一笑,抚了抚他的头发,似在回忆陈年往事,那些孩子们嬉戏玩耍的时光,那些子女们逐渐成长的点滴,在老人看来,那都是极为温馨的陈酿。 沐容注意娘眼中轻浮的泪水,轻声求道:“娘,纵然只有一个婉玉,为何不将婉玉许配给我?将贞娘表妹许配给大哥就是了。” 凌老夫人柔声劝道:“沐容,不是娘不疼你,你大哥苦等十几年,娘怎么忍心将婉玉另配于他,让他空守一场?” 沐容哭道:“那娘就忍心让我空守一场?” 凌老夫人也落下泪来,道:“沐容啊,你还年轻,儿女之情倒底浅薄,日子一久也就淡了,贞娘这孩子模样儿、品性儿样样不比婉玉差,是个好孩子,你听娘的话,好好的儿不要闹,不要辜负了贞娘。” 沐容气愤的摔开母亲的手,起身,跺脚道:“娘,贞娘再好,也不如婉玉好,孩儿只要娶婉玉,娘要是不同意,孩儿也决不娶他人。” 凌老夫人以绢拭泪,顿足道:“孽子,一个个的让为娘操碎了心,自古婚姻听从父母之命,都怨我把你们惯坏,骄恣顽劣,你的爹爹在九泉之下,也要被你气得不得安宁。” 沐容见母亲说出父亲来,吓得顿时垂下头不作声,泪却还是卟卟的往下掉,凌老夫人指着他骂道:“你今儿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娘已经和姨母订下了这门亲事,容不得更改,贞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岂能由得你胡闹,你这般推却不依,将人家姑娘的名声置于何地?” 沐容跪下,抱住凌老夫人的腿,哭道:“娘,你好是狠心,要逼着孩儿娶表妹,孩儿不愿,孩儿不愿。”母子俩相拥而泣,凌老夫人却只是不松口,沐容终究年轻气盛,性子一犟,恼道:“娘,孩儿只娶婉玉,娘若是生气,只管将孩子打死算了。” 气得凌老夫人仰天垂泪,果真去找了拐杖来打沐容,怪不得老夫人气成这般,只因儿子实在违逆不遵,那一棍子下去,照着沐容的背就落了,好在穿得厚实,沐容也是舞枪弄棒长大的,这一棍子也算不得什么,闷声一响,竟如针落棉被石沉大海,沐容那眉也未皱嘴也未动,凌老夫人又是伤心又是气愤,紧接着又抡起了拐杖,这时门外急步走进来一门,扶住凌老夫人,道:“哎呀,老姐姐,这是为何?万莫伤了身子。”却是杨老太太,杨老太太把婚配沐容、即时成亲的事告诉贞娘,贞娘哭哭啼啼的不愿意,要在母亲身边多守几年,杨老太太劝了女儿,就往姐姐这屋里来,一路上,心里也忐忑不安,总觉得难以说出推拒的话来,走到门外,待要进去,就听到屋里传来哭声,侧耳一听,原来是沐容也拒绝这门亲事,杨老太太先是一阵高兴,由沐容拒绝,总比自己说来要好,再一思索,心里就伤心起来,自己与姐姐已订下婚约,女儿贞娘也知晓了此事,纵然婚事推后些日子,这姻缘还算是定了,没想到沐容竟然坚决不娶贞娘,这叫女儿终身怎样安置?贞娘若是知道,女人名节大过天,岂不要羞愤而死? 杨老太太一阵慌一阵恼,在门口忘了进退,屋内对话倒是叫她听了个大半,听着听着,恍然一惊,哎呀,原来婉玉竟然不是姐姐的亲生,我只疑惑孪生姐弟为何相貌相差甚多,难为她竟连妹妹也瞒了十七岁,再听听,哎呀,原来姐姐是想把婉玉嫁给昭德,哎呀,原来姐姐早就知道这些儿女们的痴恋,她是为了成全昭德与婉玉,才把贞娘许配沐容,以断沐容的念想。 哎呀,姐姐啊,你这番心思好生慎密,连妹妹我与贞娘都计算进去,你虽然一腔心思为着儿女,虽然沐容生得玉树临风好俊俏堪配我儿,虽然姑表联姻你们姐妹亲上加亲,可是,你做母来我亦为娘,你心疼儿来我亦怜惜女,儿子是你心头肉,女儿亦是我掌中宝,我怎么忍心将女儿嫁给心里念着别人的男子? 哎呀,沐容外甥,婉玉虽然容貌娇丽似春杏,性情玲珑七窍心,可是我儿贞娘,那也是十五娉婷好芳龄,不输西子与昭君,熟读诗书好文章,性淑品贤美娇娘,哪里配不得你少年郎?你这般推拒,哭哭闹闹,分明是伤碎我那贞娘的心。 她这里恨一阵姐姐又恨一阵外甥,呆呆的了半晌,直到听到屋内凌老夫人拎拐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既然怕姐姐生气伤身,又怕外甥挨了责罚,忙推门进去,搀扶着姐姐坐下,劝她消气。

第123章 第123章 贞娘悲春悯秋伤自身。 莫忧披金佩玉入画堂。 凌老夫人见是妹妹,心里早猜出她在门外听了个真实,知道也瞒不得,越发恨儿子不争气,不遂娘意,跺跺脚,将她那拐杖一丢,手指着儿子,嘴唇直颤,倒底也没骂出来,哆嗦了阵,挥挥手,恨恨的长叹一声,示意他退下,沐容低垂着头,不敢进也不敢退,杵在那堂中央傻着,凌老夫人气道:“孽子,你要气死你娘吗?”沐容这才匆匆退去。 凌老夫人拉着妹妹的手,泪水就卟卟卟的往下掉,口里道:“哎哟,老妹妹啊,是姐姐的不是,这,这孽子,哪里配得上我那贞娘外甥女儿啊……” 杨老太太经她这么一说,也落下泪来,为女儿的清白不平来,可是终究是一家人,抹不开面,虽然心里不快活,嘴里也没说出来,只是挤了个笑容,叹道:“姐姐也不必太自责,沐容年轻,难免气盛些,再过些日子,再劝导劝导,也就好了。” 事到如今,凌老夫人也只好借坡下驴,欠疚道:“如此,实实是委屈我那贞娘儿了。” 杨老太太原来也是舍不得女儿嫁得仓促,接过话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不如先将婚事推后些,慢慢的打算,只是……姐姐可得拿捏好了,贞娘虽然未嫁,如今已是凌家的人了,以后就许不得别家了。” 凌老夫人点头道:“妹妹说得正是。” 姐妹们又拉着说了一阵子的话,各有各的心事,唯有相互叹了一阵,各自回屋,杨老太太一路愁颜,到女儿房中,尚未说话,就见着贞娘倚在罗帐前掩面而泣,尖尖十指拈捏着手绢正轻轻拭泪,杨老太太惊问:“女儿何故哭泣,为娘已经与你姨母商议好,你与沐容的婚事且推后些,女儿还有什么心事么?” 贞娘掩面泣道:“母亲啊母亲,女儿已听说了,沐容表哥不同意这门亲事,这叫女儿有何颜面存世?” 杨老太太唬了一跳,抢上几步,抱住女儿,亲道:“哎呀,贞娘,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言乱语?” 贞娘道:“这样的大事,母亲还要瞒我不成?女儿虽然寸步未出闺门,可是哪有墙角窗下无私语的?纵是不亲见,听也是听得着的,女儿虚长十五岁,这廉耻还是明白,沐容表哥拒婚,贞娘颜面尽失,羞煞人了。” 杨老太太哄住道:“你可不得胡思乱想,这儿女婚姻,哪一个不是父母之命?你姨母已然许了亲,沐容迟早回心转意。” 贞娘哭个不止,杨老太太也劝不住,只得陪坐在一旁,自个儿抹泪,贞娘也母亲也伤心,又止了泪反过来劝母亲,母女俩相对无言。 这事儿此后谁也不再提起,杨老太太虽然气愤哪个多嘴的丫头乱嚼舌头,不过想到苏岭吉日将近,府里上下忙成一团,也就作罢,终究是做姨母的心疼外甥,安抚了女儿,又忙着张罗起外甥的婚事,这里里外外的,一刻也不得闲了。 这一番忙碌,却忽略了贞娘。 哪知贞娘为此种下了病根,她原本身子就弱,常年都是喝着药儿捂着被儿,纤细身躯风儿也吹得起,偏偏心事也重,幼时儿与姨娘的女儿争爹爹给的一块糕点,只因爹爹说妹妹小,应让于妹妹,而哭了三天,父亲过逝后,母亲心伤,姨娘怕女儿受委屈,时时顶撞母亲,越发气出病来。 初到姨母家,感觉很是新奇,大表哥昭德时常宿在衙馆,其他几位表哥与婉玉表姐都是练武的,凡事都洒脱,姨母待下也不严厉,虽然自己谨守妇德,心里却是欢喜得多。 哪里知晓,一次订亲之事竟生出这风月官司来,想贞娘素来清高,一则容颜清丽无双,二则满腹诗书文章,是别家的骄奢闺阁比不得的,虽然爹爹过逝,骄傲之心不减,一心要嫁一个龙凤之姿、温柔知心的好郎君,双宿双fei、琴瑟和谐,可如今,依命嫁于沐容表哥也罢,沐容表哥竟违逆母命,坚决推拒亲事,这叫贞娘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每日在屋里吟诗赋词,都是些悲春悯秋、伤情哀怨的曲儿,一会落泪一会蹙眉,透过纱窗看院中人来人往,一团喜气,越发的伤心堵气了。 到那良辰吉日,凌府里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粉墙青檐映金日,翠树红花照碧水,朱红宫灯绕门庭,五彩绸缎垂曲廊,老夫人着紫袍柱凤杖、少爷们粉绸衫面似玉、小姐们插珠钗系罗裙,仆妇丫环也个个儿换上新衣裳,眉梢儿带喜,嘴角儿挂笑,叽叽喳喳、穿穿梭梭,热闹成一团。 凌老夫人曾拉着苏岭和莫忧的手说,婚事要办得喜气热闹些,昭德也在旁边拍着苏岭的肩笑道:“是该铺排些。”莫忧却婉转的拒绝了,昭德在朝为官,一人在仕途,全家受瞩目,绝不可授人以柄,再说自己正准备找个时机攻击丁谓行事铺张,难保丁谓不趁机拉凌昭德下水,忽又想起那天丁谓欲制自己于死地,苏岭和凌梓凤同时现身相救,想必那时丁谓已盯上凌家。 莫忧说,大哥尚未成婚,苏岭为弟,按理不该抢在兄长前面,婚事还是简约些为好,也不必下帖子广发亲友同僚,只需一家人凑个热闹就好。 凌老夫人原本就爱清静,先夫逝后,闭门寡居,将一群子女养大,如今更是喜好安静,每日里除了领受儿女们的请安,就是吃斋念佛,百事不管。这次提出要大排场面,原由有二,一是苏岭是养子,不是自己亲生,万不能冷落了他,怨为娘的分了亲疏,二是…… 莫忧笑言拒绝,凌老夫人很是欢喜,按她的意思,在吉日前一天就派昭德亲自去揽月居接了莫忧住来府上,莫忧出门时以手抚枕,迟迟不动,那枕下压的是太后赐的凤冠霞帔,手指顺着枕头下移,指尖触及大红的绸缎,莫忧忽觉一阵心慌,细细一想,又思量不出来由,只是无端的悲怆起来,呆呆的看了半晌,只看得眼前鲜红一片,忽而心中低叹,竟收了手,将用枕头好生压好,空手而去,临上车时,夏妈妈与杜音音执手相送,昭德与莫忧邀两人同车前往,夏妈妈笑道:“妹妹大喜,姐姐理应前往,只是姐姐身陷烟花,声名在外,如若同往,只怕有累妹妹清誉。” 莫忧扬眉不悦,道:“姐姐,你竟瞧莫忧这样世俗?” 夏妈妈笑道:“妹妹莫动气,妹妹是莲心不染尘,不理会这些流言蜚语,不过姐姐还是该为妹妹着想,再者,凌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从未与花街柳坊有往来,我若露面,岂非不妥。” 莫忧尚未说话,昭德已笑道:“夏妈妈言重了。” 莫忧还要劝说,夏妈妈怜爱的抚着她的长发,道:“妹妹,不必多劝。” 莫忧黯然听从,又劝杜音音,杜音音嫣然笑道:“妹妹,我明日有约在身,不能亲往,先表歉意。”既然有约,莫忧也不便多说,在两人的扶持下上车到凌府。 到傍晚时,夏妈妈和杜音音分别派人送了贺礼来,莫忧谢过收下,又回赠了些礼,打发了回去。 莫忧仍是在当日的屋子里住了一宿,那屋子分明又重整装饰,一应用具,富丽堂皇,莫忧恍惚一夜,似又回到当时,昔日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叹想,我竟然真的嫁给了他。 次日一早,婉玉笑嘻嘻的拉起,领着一群丫环,围着她梳洗打扮。 挽上百鸟朝凤髻、分插孔雀开屏钗、垂下金雀衔玉簪、梳起青丝绞绡辫。 描得娥眉分翠山、映出碧波两秋水、点成朱红小樱唇、飞上粉腮俏红云。 正带凤冠巍峨峨、双垂丝绦红丹丹、额前珠玉亮晃晃、脑后朱穗齐整整。 肩披鸳鸯戏水巾、身着龙凤吉祥服、腰系百年好合坠、脚穿牡丹吐蕊鞋。 啊呀呀,好一个美人儿。 莫忧对镜自照,就是这张面容,十年前,如果不是十年前的那一场意外,今天是否还有莫忧的存在?果然一切自有天注定,万般轮回不由人,犹记十年前,自己曾暗暗发誓,商贾多无情,轻薄难守一,若有再生日,岂能嫁浮萍?不过十年而已,我就要再一次沦陷,嫁做商人妇。 苏岭,我亦赌你一次,不要欺骗我,不要伤害我。 凌婉玉拍手赞道:“二嫂,真真的美人儿,好似那九天仙子下凡来,苏二哥好福气哩。” 一声“二嫂”叫得莫忧心慌意乱,若是凌梓凤也娶妻,婉玉是否同样称为“二嫂”?莫忧眼前晃过凌梓凤邪魅的笑脸,仿佛他就在耳边,轻轻的笑道:“答应我,不要嫁给苏岭,你不爱他。”莫忧心一震,眼前又出现苏岭的温厚如阳光般的笑脸,他在轻轻的说:“是的,想娶你,想疯了。” 想起苏岭,莫忧的心温暖起来,他是个绝对能让自己幸福的男子。 莫忧含羞笑道:“妹妹休要取笑。”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问道,“婉玉,因甚称苏岭亦为二哥?他与梓凤竟是同庚同岁吗?”

第124章 第124章 华筵礼半,梓凤劫走莫忧。 林园依旧,醇酒不及清茶。 凌婉玉眼神扑闪,咯咯笑道:“说起这事,可是奇了,我那时年纪尚小,并不知情,是母亲告诉我的,十年前母亲带着我们从祖母家回来,路过黄花岭时,遇上苏二哥,母亲很喜欢苏二哥,当即便领了苏二哥同路回京,认了苏二哥为义子,从此就是一家人,母亲问苏二哥的生辰,谁知苏二哥的生辰竟与二哥一样不差,巧是不巧,他们两人难分长幼,只好都是二哥了。” “苏二嫂,你说苏二哥和二哥可是上辈子修来的兄弟?他们俩一见如故,又八字相合,十年来,最是情投意合,较之大哥和四弟,他们俩最是要好了。” 莫忧微笑不语,心里却似被什么拨乱,细细思索,却又没有头绪,耳边尽是喧天的礼乐,还有婉玉叽叽喳喳的笑声,待要丝丝拨转,理出个分明来,已见杨老太太迈步进来,笑着催道:“时辰差不多了,新娘子打扮如何?”再一看莫忧,也惊直了眼,啧啧赞道:“好个俊俏的姑娘。” 正赞着,门外鼓乐声已响起,鞭炮声、锣鼓声、礼乐声、笑声,响成一片,杨老太太取过红盖头盖上,又唤来喜婆,几个丫环也围上来,挽扶着莫忧,前呼后拥的出了门。 殿庭灯烛照辉煌。 一片仙音起两廊。 鼓乐盈盈吹妙曲。 笙歌细乐迎新人。 大红灯笼门前迎,龙凤喜烛堂上燃,凌母高堂居中坐,至亲宾朋两边排。一对璧人姗姗入,金童玉女从后随,左边是,风liu倜傥少年郎,右边是,倾国倾城窈窕娘,一带红绸好姻缘,才子佳人定终身。 凌婉玉跟在莫忧身后,进得厅堂,退在一旁,往四周望一眼,蹙起柳眉撅起嘴,悄悄的向旁边的沐容使个眼色,低声问道:“二哥去哪里了?” 沐容摇头道:“不知道。” 婉玉不悦,又问:“娘不知道么?” 沐容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好象知道,今儿早上,我还听到娘在房中自言自语的责骂二哥呢,脸色很是难看。” 婉玉看了眼堂上坐着的母亲,面色恬静中饱含喜悦,捅了捅沐容,道:“有人出去找没有?苏二哥会生气的,他们俩一向好,这样大喜的时辰,怎么能不在呢。” 沐容道:“娘说,不找,找回来还搅事。” 婉玉诧异的问:“二哥?搅事?”她呆呆的,眨着眼思索,沐容低声道:“你瞧,拜天地了。”婉玉中断了思索,扭头来看,赞礼已念完祝词,高喊“跪”,一对玉人儿盈盈跪倒,婉玉轻声嘻笑道:“你瞧苏二哥,欢喜得直笑哩。” 沐容痴瞧着她,心想,我若娶了你,比苏二哥此时还要欢喜。 堂上慈母笑满容,堂下众人连声赞,礼乐声声透凌霄,喜炮轰轰映春日。 一片欢腾热烈之景,一片喜气祥和之时,青影一闪,清泠泠的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在大红的地毯上投下萧条凝重的灰影,冷气扑来、酒气扑来,凌老夫人脸色一变,微微起身,两旁观礼的亲人都惊愕的瞪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二少爷。 凌梓凤面无表情,一进跨入,抓住莫忧的手,盖头下的莫忧吓得面色惨白,这个妖精! 苏岭亦稳稳的握住莫忧的另一只手,凌梓凤的手冰冷而有力,捏得她生疼,而苏岭的手,温暖宽厚,热量自掌心徐徐传来,直达心底,莫忧不自觉的握紧了他。 两个男人对视着,无须一言,众人皆知。 凌梓凤低低的说道:“苏岭,对不起。”说完,一把抢过莫忧,拉着她闪身已出门外,凌老夫人吓得老脸煞白,顿足喝道:“逆子,你疯了吗?”驻着杖快步走来,昭德与沐容双双扶住,婉玉惊得花容惨淡,轻呼一声“二哥”扑到门边,凌梓凤已然提着莫忧纵身跃起,已翻墙出院,不见人影。 凌老夫人痛喝道:“逆子啊逆子,昭德,沐容,快去追,快去。” 苏岭拦道:“不用,让他们去吧。” 凌老夫人愕然道:“岭儿,凤儿喝醉了,万一……”忍不住老泪双垂。 苏岭目光黯然,苦笑道劝慰:“母亲放心,梓凤不会伤害莫忧。” 凌老夫人紧拉住苏岭的手,垂泪顿足,痛哭道:“做孽啊,做孽!” 凌梓凤纵身连跃,将莫忧带到后山林,这是凌梓凤以枯枝击落莫忧的袖箭伤她肩头的地方,也是落日下看她沉睡的地方,更是他们一同习武一同嬉戏的地方,再一次来到这里时,莫忧一身吉服,象火一样灼疼他的心。 他的手那样的凉,脸那样的苍白,呼吸之间酒味扑鼻。 凌梓凤掀起她的红盖头,直射过来的是莫忧那双又怒且恨的眼眸。 莫忧道:“醉成这样还能跑这么快?” 凌梓凤冷眼道:“醉?醉了也一样可以要了你!” 莫忧笑,斜眼相看不语,凌梓凤怒意顿生:“你不信?” 莫忧还是笑,凌梓凤一把将她搂住,莫忧缓缓推开,“你不会的。” 凌梓凤松开手,美目苍茫,“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不嫁给我?” 莫忧仰头看他,问:“你爱喝酒?” “是的。” 莫忧问:“喝过竹叶青吗?芳香醇厚、清洌醉人。” “是的。” 莫忧问:“那样的好酒,人人都爱,可是,你会拿它当水喝吗?” 凌梓凤不说话。 莫忧低叹一声,垂下眼睫,道:“梓凤,你就象是竹叶青,香烈甘醇,气息迷人,令人一闻便醉;苏岭是茶,淡淡的茶,累的渴了,一口入喉,温柔入怀。梓凤,我不能拿酒解渴,茶可以。” 凌梓凤忽然紧抱住她,嘶声道:“莫忧,你连你自己都不了解,茶是满足不了你的,你只是因为受了伤,想用它来清洗伤口而已,你忘了我曾经说过,你的身体告诉我,你爱的不是苏岭。” 莫忧猛的推开他,冷笑道:“是么?多谢你的提醒,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我们曾经打过赌,你输了。” 凌梓凤也笑起来,挑着眉反问:“哦?怎么说?” 莫忧道:“你说过,我不会嫁给苏岭,但是,我还是嫁给他了。” 凌梓凤狡诘的看着她,道:“是么?你好好看看四周,你现在在哪里?是在苏岭的洞房里吗?” 莫忧恼道:“已经拜过天地了。” 凌梓凤笑道:“我怎么会迟到?我记得,还没有到夫妻对拜吧。” 莫忧瞠目结舌,恼怒的看着他,照着他的胸前,倏的一掌拍去,凌梓凤不闪不避,眼见手掌拍来,伸手握在胸前,冷笑道:“这是你的第二掌了。” 莫忧一怔,忽然灿烂的笑起来,眨着眼嘲道:“你又提醒了我,我记得上次打你的时候,你说过,看来莫姑娘没有学过掌法,掌心软绵无力,嗯,也是好事,要不然,苏岭娶了你,只怕要受内伤。” 凌梓凤反唇相讥:“没错,不过,也有人说过,苏岭是个正人君子,自己与他不过是朋友之谊,毫无来由的婚嫁之嫌。” 故意嘲他反被讥弄,莫忧瞪他道:“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懒得与你罗嗦。”说完,扭头就走。 凌梓凤伸手拉住,莫忧突然转身一掌劈来,凌梓凤侧身闪躲,莫忧趁他闪避,抬腿横扫,凌梓凤拧身滑到她身侧,两人拳来掌往,在林中打起来。 莫忧哪里是凌梓凤的对手,不过多时已累得气喘吁吁,再加上头顶凤冠,身着盛服,行动很是不便,很快就气虚力乏、眼花了乱,凌梓凤则笑吟吟的陪着她玩,既不伤她也不让她走,直到看她面色潮红、晕头转向,这才停下,扶住她,笑道:“就这本事,还想逃出我的手心?” 莫忧摔开他,靠着树坐下歇息,垂首不语,凌梓凤蹲下看她,但见她,凤冠映额垂珠络,鸾带低裙荡锦绦。翠黛细分双柳叶,朱唇小启一樱桃。眼流秋水凝还盼,腮际红霞起复消。娇羞不语偏生媚,雅态微颦颇动怜。痴痴的双手扶起她的头来,要去摘那凤冠,莫忧抓住他的手,恼道:“不许动。” 凌梓凤斜睨她:“不嫌累么?” 莫忧哼道:“你放我回去,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苏岭自然替我摘下。” 凌梓凤怒道:“你心里只有苏岭么?” 莫忧毫无犹豫的笑道:“当然。” 凌梓凤几乎一怒而起,忽又生出微微笑意,反手一错,转握住她的双手,冷声道:“我不会放手。”说罢,一把拉起她,揽住了一阵风似也奔出一段,赫然见着一匹白马悠然在林中闲转,凌梓凤带着她弹身跃上马背,一拉马缰,两人共一骑,飞驰而出树林。

第125章 第125章 缎帕何来,吕扬奉命送贺礼。 古墓惊变,莫忧痛失亲人讯。 凌梓凤带着莫忧径直进了揽月居,把她推进屋内,丢下一句话:“把衣服换了。”杜音音远远的赶来,似乎面色憔悴,莫忧待要上来询问,凌梓凤反身把门拉上,恼得她恨恨的骂了句,转身见床上放着整齐的衣裳,唉口气,苏岭,我对不起你。 杜音音看见凌梓凤,紧绷着脸,一语不发,抢上近来,劈掌拍向他左肩,凌梓凤飘然闪开,紧皱着眉,杜音音一招失利,紧接着又扑上来,手在腰间一摸,抽出一把软剑,银光闪闪,疾刺凌梓凤,凌梓凤一边躲闪,一边低声喝道:“杜音音,你疯了吗?” 杜音音哼道:“不是我疯了,是你凌梓凤该死。” 凌梓凤压着声音叱道:“胡说什么?快停手。” 杜音音攻得越发紧了,软剑得时而刚硬时而柔软,在阳光下夺目灿灿,一片银光如网,将凌梓凤裹在其中,凌梓凤只是躲闪,并不还手,嘴唇紧抿,脸色很是难看。 杜音音哼道:“等我把你咽喉刺穿,自然就停手了。” 凌梓凤见她手法凌厉,毫无留情之意,只得拔剑相迎,两人叮叮当当的在院子里打起来,剑光过处,园中百花如雨飘,一时间,花落一地,石径高与低,草丛浓与浅,落英缤纷,好似百花仙子贪,打翻了百花篮。 莫忧刚换了衣裳,尚未卸妆,听得声音,匆匆的开门一看,一青一紫两人打得好不热闹,剑光如练、衣袂翻飞,莫忧喊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飞身上前挡在杜音音身前,凌梓凤不愿伤她,收剑入鞘,一把拉过她,低声道:“你出来作甚?” 莫忧恼恨的瞪他一眼:“你要伤杜姐姐吗?”凌梓凤气道:“我伤她做甚,是她要杀我。罢了,我懒得多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杜音音冷笑道:“凌梓凤,她是苏岭的妻子,你带她去哪里?” 凌梓凤亦冷冷的回敬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杜音音恨恨的盯着他,良久,又转视莫忧,叹道:“妹妹,你伤害了苏岭。” 莫忧心底传来隐隐的痛楚,黯然道:“我不会负他。”扭头看凌梓凤,他也正凝目注视着自己,莫忧莫名的一叹,道:“我与苏岭虽然还没来得及三拜天地,但是凌家的人都看见了,我是苏岭的新娘子,你与苏岭手足之情,我怎么会……” 莫忧缓缓而言,凌梓凤冷然相对,周身如裹冰霜,令四周浸透寒气,那双眸子湛清幽深,望不见底,莫忧心头一颤,没来由的心虚,住了嘴。 门外跑来一个小丫头,见三人面色不善,很是知趣,远远的停住不语,杜音音扭头问:“何事?”小丫头这才上来道:“有位客人在外面,自称是丁相府的人,要见莫姑娘。” 莫忧一怔,飞快的跑出去,门外着吕扬,吕扬微微的笑,从怀里掏出一方缎帕,递过去,道:“莫姑娘,这是相爷命在下交给你的,想必莫姑娘识得此物。” 莫忧接过一看,只一眼,脸色就骤然惨无血色,颤声问:“从哪里来的?” 吕扬笑道:“相爷只说,莫姑娘知道,相爷还说,祝莫姑娘新婚愉快。” 莫忧眼中杀气陡涨,疾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扣住吕扬的前襟,厉声喝道:“吕扬,我先杀了你,再去找丁谓算账。”劈手就是一掌,吕扬连连后仰,无奈被扣得紧,挣扎不脱,只得抬手来挡,莫忧动了杀心,下手甚狠,吕扬不敢轻视,一档一格,已感手腕震麻。 吕扬急道:“莫姑娘,相爷说,莫姑娘不应该耽搁时间。” 莫忧闻声收手,即至他胸前,一掌推出,饶是她没有学过掌法,也将吕扬击得退出两步。 莫忧冷冷的看他一眼,扭身奔回,凌梓凤与杜音音正迎面走来,莫忧扑上去拉住凌梓凤,晃着他问:“你的马呢?” 凌梓凤见她脸色苍白,目光慌乱,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抓住她,紧声问:“你怎么了?” 莫忧哪里顾得上理他,一把捌开他,踉踉跄跄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我想起来了,你刚才好象是全在门外了,我去找去,我借了用,回来再还你。”说完已奔了出去。 凌梓凤紧步抢上,挡住她,疼心的问:“你怎么了?你要马做什么?”莫忧呆呆的说:“我要急用,不要你说。”把他往旁边一推,又往前跑,凌梓凤抬手扣住她手腕,喊道:“马已经牵到偏院马厩去了。” 莫忧迷迷糊糊的应个声,又折回身往偏院去,凌梓凤拉着她不放,惊眼看时,只见她泪落如雨,心中顿时就慌了,紧紧搂住,问:“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莫忧一边挣扎一边哭出声来,只是不理他,拧着身去偏院找马,凌梓凤只得牵着她一起去偏院,杜音音则惊得瞠目结舌,忽见吕扬远远的离去,弹身追了出去。 再说莫忧来到偏院,果然见白马拴在树下,疾步上前,解开绳来,牵着就走,凌梓凤双眉紧锁,跟着她开了侧门,出了院,莫忧仰头看了看马,摸索着上马,显然她并不会骑马,但她似乎很是倔强,竟一脚踏上了马蹬,凌梓凤怕她摔倒,将她往怀里搂,纵身跃上,把她放在胸上,这才柔声问:“去哪里?” 莫忧抓紧缰绳,狠狠一抖,喊道:“去西川。” 快马如飞。 凌梓凤没有再问,莫忧心焦如焚,日夜兼程,日升日落之间,两人一骑已赶至西川崇山峻岭。 一路上翠柏浓郁如华盖、山涧飞流似银练、百鸟闹枝戏山花、曲径蜿蜓通幽境,头上红日洒丛林、耳边松涛响回旋、道旁珍禽急窜隐、花香清宓醉人肠。 两人匆匆而行,施展轻功,腾挪弹跃,红日西斜之时来到一处所在,凌梓凤一看,一处墓穴隆起,不足一人高,青石砌就,墓前石碑贴墓而立,碑上字迹模糊,隐约可分辨出“定川王”三字,石墓四周杂草丛生,矮灌高乔错综,凌乱荒凉,鸦声一片。 莫忧奔到石碑前,也不知往哪里拧了拧,只见极轻的石块磨擦声“哧哧”传来,那石碑竟缓缓向一旁移动,露出一方洞口来,洞内黑呼呼的,纵然天上夕阳红得耀眼,却照不出洞内分毫,莫忧心中一沉,婆婆出事了!戚呼一声“婆婆”,闪身就钻了进去,凌梓凤心下虽是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紧随在莫忧身后,也进了洞。 洞内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莫忧自小在这墓穴长大,纵然没有灯光,也可视如白昼,她往石室一扫眼,并未婆婆,亦未见其他尸体,又奔向内室,凌梓凤将她拉住,喊道:“小心为上。” 莫忧这才想起洞内无灯,伸手在石墙上一摸,一声哧响,一团夺目炫白的光芒从墙上喷出,凌梓凤一看,原来墙上有道暗格,里面放着数颗明珠,虽不如夜明珠光彩夺目,但是数颗放在一起,其光芒也足以照明。 有了光亮,凌梓凤这得以打量这石墓,虽是墓穴,但是陈设雅致,但凡文房四宝、起居用具俱全,一如富贵人家,唯有地上隐隐有斑斑血迹,透出阴冷与肃煞之气,石室甚大,全然不似在外面所视,一道石屏隔断,想必后面是内室,他将莫忧护在身后,缓步往里走去,走进内室,又用石壁隔成左右两间,直入眼帘的是一方石棺,润白光洁的石棺端放于正中,不胜肃穆。 莫忧看到石棺就往上扑,凌梓凤紧紧将她护在身后,左手握紧了剑柄,石棺稳盖无缝,丝毫看不见棺内,凌梓凤顿了顿,松开剑,平掌推出,棺盖平滑的推在一旁,凌梓凤往里一探,棺内空空。 莫忧扑上去一看,先是一怔,忽又转身冲进另一间内室,亦空无一人。 莫忧顿时就僵住了,心仿佛被人陡然掏空,自己徒为一具躯壳,轻飘飘的不如身在何处,凌梓凤凝视着她,看她面色煞白不见血色,恍似魂儿离了身躯,悠悠的飘在那三界之外了,轻声呼道:“莫忧,莫忧。” 莫忧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婆婆不见了!娘也不见了!婆婆不见了!娘也不见了!” 凌梓凤紧握住她的手,脸色冷冷的,轻声劝道:“别哭,找找线索。” 莫忧突然止住哭声,仰起脸看着凌梓凤,银牙紧咬,道:“是丁谓干的!一定是丁谓干的!”说罢,摔开凌梓凤就往外跑,凌梓凤反手又拉住,陪她一同出了墓,莫忧抚mo石碑,泪水盈盈而落,手指连动,石碑又缓缓移回原地,丝毫不见洞口端倪。 凌梓凤抬手,轻轻落在她面颊,要为她拭去泪水,莫忧将脸别开,自己抬袖拭去,凌梓凤冷冷的看她一眼,一语不发。 莫忧则紧走几步拉住了马的缰绳,凌梓凤跟在身后,问:“去哪里?” 莫忧紧绷着脸,道:“杀丁谓。” 凌梓凤道:“嗯……,是否需要四下查看一下?说不定会有收获。” 莫忧摇头:“丁谓找到我娘的尸体,不会置于荒野,而婆婆,她一定还活着,因为,墓内打扫十分清洁,除了擦拭不去的血迹,所有日常用具放置井然,最重要的是,墓门是正常闭合的,只有婆婆和我,才会开启这个机关。” 凌梓凤点点头,扶她上马,一路快马加鞭,两人又回到开封。

第126章 第126章 田婆婆竟是寇夫人。 凌梓凤剑指丁青月。 眼见离丁府不远,莫忧突然探手摘下凌梓凤腰间长剑,纵身一跃,几个弹跳,已翻身入了园,凌梓凤大骇,凭空一抓,莫忧衣裙从他指间滑走,亦顾不得马,也紧随其后,隐入园内。 莫忧直奔书房,据她了解,丁谓时常在书房看书,凌梓凤拦住,严肃的问道:“莫忧,你太冲动了。” 莫忧冷笑:“凌二少爷,此事与你无关,我不过是手中没有兵器,借你宝剑一用,你如果舍不得,那我也不强求,还你即是。”说罢,平手一推,把剑塞回给他,又往前走。 凌梓凤大手一伸,扣住她胳膊,低声喝道:“你坚持这下下之策?” 莫忧目光如刀,刀锋冰冷逼人,哼道:“下下之策?那又如何?” 凌梓凤凝她一眼,点头道:“好,我陪你一起去。”紧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 正中的朱红大门,“吱”的一声,缓缓对开,丁青月一袭白衣静伫,悲哀的望着两人并肩而来,悠悠一叹,道:“阿忧,你周身都是杀气。” 莫忧冷冷一笑,道:“为杀人而来,自然有杀气,丁少爷,丁谓的命,你救不了,如果想死在他前面,我倒是绝不心慈手软。” 丁青月缓步走出,来到两人面前,才多久不见,他仿佛削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满眼尽是疲惫,伤心道:“阿忧,如果你想杀我,我甘愿一死,绝不惜命,但是,我曾和你说过,爹爹于我有养育之恩,我亦必须以死效忠。” 莫忧嘶声笑道:“很好,很好,丁少爷不愧是个大孝子,今天,你们父子俩就一起赴黄泉吧。”说完,扭身来抓凌梓凤的剑,凌梓凤却手腕一动,莫忧抓了个空,不禁恼怒道:“凌梓凤,连你也这样对我。”说完,猛的抖手,试图摔开他,不料凌梓凤握得很紧,竟抖不开。 “阿忧……你回来了……” 一声苍老而轻微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此际,春已尽、夏姗至,桃花落、杏花谢,花园之中,百花凋半、绿意渐浓,深浅高低、远近浓淡,郁郁葱葱的在初夏的阳光下翠色欲滴,点缀着残留的花朵,分明雅致盎然,青青草地上、白玉石径上、落英缤纷,清透碧水上飘浮着朵朵花瓣,金鲤绕而戏之,煞有情趣,可就在这样的美景之下,丁谓负手缓步走来,大败风景,他似乎更是苍老,神情淡薄,步履沉稳。 莫忧一见他,仇恨涌上脑门,尖叫一声“丁谓!”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命挣开凌梓凤,向丁谓扑了过去,丁青月低呼道:“阿忧”,怕莫忧伤了父亲,弹身去追,“铮”的一声,凌梓凤拔剑一指,寒光晃眼,挡在丁青月面前。 凌梓凤冷声说道:“丁青月,我曾经说过,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欺侮她。” 丁青月先是一怔,继尔仰头一声长笑,似是自嘲又似悲哀,轻叹一声,道:“我这个妹妹,真是有本事。” 凌梓凤眉尖微皱,冷声道:“你该惭愧,你这个哥哥,做得很不称职。” 丁青月垂首,闭目,喃喃念道:“哥哥……,哥哥……” 那边,莫忧风也似的冲上去,一把就扭住了丁谓的衣襟,抡拳即上,咚的一声击在丁谓的胸前,正好是上次袖箭所伤之处,那箭伤尚未痊愈,又受一拳,伤口崩裂,丁谓痛得眉头一拧,鲜血就渗了出来。 莫忧抓住他,柳眉拧起,厉声喝问:“丁谓,我娘和田婆婆去哪里了?快说!” 丁谓既悲又伤,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轻声道:“柔儿生是我丁家的人,死是我丁家的鬼,她的尸身怎么可以弃于荒野,老夫自然要迁回我丁氏祖坟。”语气温柔而悲伤,说到这里,略一顿,目光淡扫一周,微微带笑,道,“至于田婆婆,她的身份留待她自己告诉你,我不说也罢,但她既然甘愿到丁府为仆,丁家也未曾亏待下人,她的下落嘛,老夫也在寻找……”话说一半,又故意停下,长叹一声,声音明朗起来,“阿忧,你若是见着她,可以转告她,老夫正在找她,她十年隐居古墓,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朝廷更是风起云涌,她应该也想知道,寇准寇大人……” 丁谓突然闭嘴不语,目光直直的望着前方,一道灰影悄然泄入当场,一位老妪面色凝重,目光似电,缓步走来,开口问道:“他,怎么了?” 莫忧一看,眼泪顿时就倏倏而落,卟卟卟的挂在腮上,她松开丁谓,张开双臂向灰衣老妪扑过去,悲呼道:“婆婆……”原来这老妪不是别人,正是莫忧为之忧心忡忡的田婆婆,莫忧一骑如飞赶回西川古墓却只看见墓内斑斑血迹,不见婆婆身影,顿时感觉天塌地陷,不分昼夜回到东京找丁谓算账,想不到婆婆竟然出现了。 莫忧抱住田婆婆,埋头在她怀里哭泣,田婆婆亦搂着她,满心慈爱,柔声呼道:“小姐,噢,孩子啊……” 莫忧忽又抹了抹泪,将田婆婆上下打量,忧心的问,“婆婆,您可有受伤?” 田婆婆心头一暖,双手捧住莫忧的脸,展颜笑道:“让小姐担心了,婆婆很好。”莫忧放下心来,含泪而笑。 丁谓微微而笑,慨然道:“你终于现身了。” 田婆婆上前一步,老脸绷紧,冷声道:“丁谓,你的荣华富贵到头了。” 丁谓淡然一笑,道:“寇夫人,你为了寇大人,可谓煞费苦心,不辞生死,隐姓埋名,屈尊为仆,老夫深感敬佩。” 田婆婆目中悲痛顿现,哀声道:“夫妻本应共患难,老妇虽为妾室,侍候寇公多年,深受教诲,寇公为人刚毅秉直,为国忠心不二,竟被你小人在先帝面前巧舌如簧,蓄谋陷害。” 丁谓不怒反笑,慢慢儿转过眼来瞅着莫忧,道:“阿忧,你现在明白了,你娘是因谁而死,你又在为谁拼命?” 莫忧早在他称田婆婆为“寇夫人”时已然呆住,原来田婆婆竟是寇准的妾室,怪不得愿意不畏生死为他报仇鸣冤,并且为了搜集证据,甘心潜入丁府为奴为仆,这等女流,令人敬重,可是,婆婆啊婆婆,你为甚么瞒我瞒得这样紧,十年来,你只说丁谓与我有杀母之仇,你只说丁谓残害忠良、大奸大佞,你只说寇准国之栋梁却惨遭陷害,却绝口不说你与他是何关系,不说丁谓因何不念夫妻之情让我母女逼上绝路,你是信不过阿忧,认为阿忧顾念血脉亲疏,会倒戈相向?还是不辨忠奸化仇为亲?还是忘恩负义不念十年养育之恩?婆婆,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告诉我真相? 莫忧痴立如失魂,心内却辗转千遍,一向心念清明的她竟失去了主见,痴痴呆呆的,不自觉的扭过头去看凌梓凤,凌梓凤收剑入鞘,回眸看她,微笑不语,那清湛如幽潭的双眸恍似夏夜天幕上的两颗星辰,温柔、醉人,又颇有深意,莫忧一愣,素来爱戏谑轻浮的凌二少爷怎么也会有这种眼神?莫忧竟然很受用,好似被人牵出困境,思绪顿然清晰,她转脸回眸,目光清泠泠的投入丁谓,冷声道:“养育之恩大过天,更何况,丁寇乃是正邪之分,你说,我娘因谁而死,你说,我又为谁拼命?” 田婆婆悲喜交加,清泪滑落,颤声低呼:“小姐……” 丁谓一愣,脸色转白,目光萧然,半晌,怆然道:“阿忧……” 莫忧从田婆婆身边缓步走过,目光冷厉,紧盯着丁谓,向他一步步走近,丁谓嘴角浮起一个悲痛绝望的笑容,竟缓缓闭上眼,眼角似有湿润,如果阿忧执意要杀自己,罢,不如就死在她手上,柔儿,十年前我杀你之时,就该预料到今天,你的女儿会杀了我,你生的女儿,理应和你一般恩怨分明,毫不手软。今天我死在阿忧手里,黄泉路上去找你,忏悔我丁谓一生罪孽。 丁谓闭目待死,丁青月心中一痛,呼喊道:“爹爹!”纵身一跃,要来拦莫忧,凌梓凤眼疾手快,与他同时跃起,“铮”的一声,长剑拔出,又挡在他面前,丁青月拧身闪开,凌梓凤紧随其后,长剑连抖,也不伤他,只是剑影如阵,剑气似网,总教他无法靠近莫忧。 丁青月心急似焚,亦拔剑相向,恼道:“凌梓凤,这是我丁家的家事,与你凌家何干?你快快让开。” 凌梓凤淡然一笑,道:“莫忧想杀丁谓,我就要成全他,无关凌家什么事。” 两剑相遇,铮铮作响,只见两道寒光疾如游龙,忽隐忽现,剑气洒落,抖散如冰,一青一白两条人影亦飘忽无定,时而腾入半空,时而俯落至地,纠缠于剑网之中,丁青月无法摆脱凌梓凤,眼见莫忧已步至丁谓身前,越发着急,见凌梓凤面色淡定,似笑非笑,分明技高一筹,一时恼怒,脱口而出:“阿忧已嫁苏岭,你与苏岭兄弟情份,怎么不是凌家之事?” 凌梓凤听得这话,眉峰隐隐一挑,目光寒气掠过,不动声色,剑式忽转,一道寒光划过,剑气绵绵,连成一片,形似天罗地网,丁青月只看见眼前千朵剑花万点剑雨纷纷扑来,大骇,也不知凌梓凤使的是什么剑法,这么怪异,忽感手背一凉,屏气往后急掠,破出剑网,抬手一看,手背上赫然一道极浅的伤痕,鲜血漫漫渗出,不过是被剑锋擦破皮肉,但丁青月已然十分震憾,凌梓凤运剑如神,收放自如,这道伤痕只怕是他故意手下留情了,否则这只手只怕要毁。 心念至此,丁青月面色铁青,心知不是凌梓凤的对手,再看四周,竟无一个侍卫,分明是爹爹有令,不许入园一步,爹爹啊爹爹,你只道阿忧不忍心至你于死地,才这般大意?再看莫忧,已慢慢抬手于半空,杀气腾腾,也顾不得凌梓凤,一边疾扑过来,一边悲声抢呼:“阿忧,他终究是你爹……” 恰在这时,一声尖厉的呼声刺破众人之耳:“老爷,宫里来人了。”

第127章 第127章 指间旧伤赫然在。 家法无情为谁人。 丁二夫人踉跄奔来,田婆婆上前一步,在路中,二夫人一路奔来,冷不防眼前出现一张十年前的面容,仔细一看,田婆婆!立时惊得脸色惨白,手指着她,语无仑次:“你……你……田婆婆……你……” 田婆婆冷冷一笑,道:“二夫人,十年不见,一向可好。” 二夫人惊惶而退,田婆婆则微微而笑:“老奴一直感念十年前二夫人的优待之恩。” 莫忧不知她讲的优待之恩是什么,丁青月却知道,当年田婆婆侍候莫柔,二夫人争宠,生怕莫柔爬到她头上,每趁丁谓不在,多有欺侮,田婆婆是服侍莫柔的贴身老奴,自然也时常在她羞辱之中,不料莫柔与田婆婆这对主仆竟丝毫不放在眼里,既不反抗也不向丁谓戳穿,竟如弹落衣裳上的灰尘一般,每每都只轻易化解作了,这越发使得这位骄恣的二夫人恼羞成怒,十年前,莫柔带着女儿老奴突然之间惹怒丁谓,被赶出丁府,并传言失足山崖,尸骨无存,这位二夫人总算放下了心,不想人虽不在,丁谓却仍念念不忘,既无人在,二夫人发作不得,直到莫忧的出现,二夫人心里又开始惴惴不安,怀疑莫柔根本没死,仍在人间,这时又看到田婆婆,顿觉天昏地暗。 丁青月闪身跃至母亲身边,冷眼对视田婆婆,拱手道:“田婆婆,尘事如梦十年已过,当事旧事还请田婆婆看开,母亲手无缚鸡这力,而田婆婆是江湖前辈,不应耿耿于怀。” 田婆婆淡淡一笑,道:“十年不见,青月公子不仅长得好人才,口舌也越发伶俐了,妇人邀功争宠的伎俩,莫夫人是从不放在眼底的,老身又何必再翻这些旧账,青月公子请放心,当年你对莫夫人恭敬有礼,待小姐亦温厚谦让,就凭你这情份,老身也不会伤她分毫。” 丁青月微微躬身示意,不再说话,二夫人也安了心,仍是谨惕的看了田婆婆,绕过她,转到儿子身后,急道:“青月,你看你爹爹,啊呀,老爷,老爷,宫里来了人。” 田婆婆紧声呼道:“小姐,且放过他。” 莫忧冷声道:“婆婆,十年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田婆婆知她已尽忘下山之时自己的叮嘱,叹道:“小姐,既然是宫里来人传他,且由他先去,十年都过来了,又何必急在一时,行这下下之策?” 莫忧一怔,不由自主又回头去看凌梓凤,凌梓凤还是微微笑意,不言不语,莫忧缓缓收手,冷厉的瞪了丁谓一眼,到田婆婆身边。 丁谓已睁开了眼,神情落寞,四周众人围立,他却只目视莫忧步步远去,背影酷似当年那人,坚韧、倔强、冷漠,离去之时那样坚决无悔。 莫忧陪同田婆婆回揽月居,凌梓凤走在身侧,田婆婆看他一直护在莫忧身边,心里已猜出大半,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凌梓凤斜眼瞟莫忧,笑道:“前辈言重了,晚辈是莫忧的……”莫忧忽然抢着答道:“他是我的朋友,婆婆,他姓凌,名梓凤。” 凌梓凤故意以眼相戏,打趣她生怕自己说出轻佻之话,莫忧则狠狠的回瞪他,扭头不理,孰知田婆婆将两人来往眼色尽收眼底,淡淡笑道:“老奴见过凌公子。小姐,识人不差。” 凌梓凤客客气气的回了句“不敢”,莫忧则突然想起颜如玉来,当初在古墓,自己执意要随颜如玉下山,田婆婆苦苦相劝,说自己识人太浅,又说颜如玉“不善,不宜相托”,自己不信,坚持离山进京,不料后来颜如玉果然将自己抛弃,薄情怯懦之至,如今看来,确实是自己识人有误,今儿婆婆这句“识人不差”也算是对自己下山数月所受伤痛之经验总结了。 凌梓凤看她面色渐变黯然,悄悄儿拉动她手指,趁田婆婆前行,在她耳边低声细语:“莫姑娘识人不差,本少爷极其荣幸。” 莫忧大恼,趁他手指勾来,玉腕一翻,来反抓他手,装饰梓凤未料及她突然出手,意欲缩手,莫忧动作极快,抓得两根手指在手心,恨恨的用力拧,凌梓凤低骂道:“好狠心的女人,这只手被你伤两次了。”手指儿一拱,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竟如泥鳅一般生生的从莫忧手心滑了出去,莫忧哪里肯罢休,顺指摸上,抵在他手背上,两人竟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的打起来。 莫忧抓了许久也抓不着,好生气恼,懒得再理他,摔手就走,却突然感觉不见凌梓凤躲闪,手指分明就贴在她腕边,莫忧心头一喜,趁机捞住握在手中,轻笑道:“让你逃!”骄傲的仰头去看凌梓凤,却见凌梓凤满眼戏谑之神采,直直的瞅着她,莫忧这才恍然他是故意的,大窘,狠命将他手丢开,不想竟丢不开,凌梓凤反手将莫忧的手握起,举起,然后慢慢松开五指,五指修长,其中指与无名指之间赫然并列一道疤痕,莫忧怔住,她记起来,这是在凌府后山的石室里,凌梓凤出言相戏,自己恼羞成怒,以袖箭射之,凌梓凤闪躲不及,伸手在耳边夹住,两指顿时血染。 莫忧又羞又愧,也不知说什么好,扭头就走,忽又转回身,将手一伸,道:“拿来!” 凌梓凤眉毛一挑,故意把手伸过去,放在她手心,莫忧恼然轻哼,把他手拍开,道:“谁要你的手!” 凌梓凤邪魅一笑,明知故问:“那你想要我的什么?” 莫忧沉下脸,冷声道:“休要装糊涂,我的手绢呢?” 凌梓凤恍然笑道:“哦,手绢啊,不是你送给我了吗?贴身之物哪有送出之后再索回的道理?不给!” 莫忧怒道:“谁说是送给你了,上次不过是给你包扎伤口,现在,伤口好了,自然要还我。” 凌梓凤微皱眉头:“你瞧瞧,你将我伤成这样,也算好了吗?” 莫忧大怒:“不流血、不疼痛、生新肉、长新皮,不算好了吗?” 凌梓凤眼中尽是戏笑:“皮外虽不流血,里面却流着血,疼痛嘛,每天都疼,疼到骨子里了,你瞧怎么办?”莫忧知他素来无赖,正要扭头不理他,凌梓凤拉住她,又道,“想我凌梓凤自命风雅,如今这手指留下这难看的伤疤,只怕连个满脸麻子的媳妇也娶不上了,你还好意思索回手绢。” 凌梓凤语言虽是极度顽劣,看他那神色却分明是一副嘲弄模样,紧盯着莫忧,等着看她面红耳赤暴跳如雷,不料莫忧只是冷冷的哼道:“好啊,那手绢就送给你,做为你以后娶媳妇的新婚礼物了,凌二少爷若真是娶不上满脸麻子的媳妇,我也就勉为其难,费些口舌,赔个笑脸,撮合撮合,劝城东头的孀居四十年、芳龄七十八的冯老太太下嫁给你,如何?”说完,笑吟吟的回望着他,眼见他渐显怒色,掩嘴一笑,快步走了。 快到揽月居时,凌梓凤拉过莫忧,道:“我不过去了。” 莫忧想起他曾与杜音音动手,只道他不愿相见免起冲突,点点头,看他面色,并无适才的轻佻颜色,沉吟片刻,道:“谢谢你!” 凌梓凤听罢,又恢复戏谑之色,眨着眼笑道:“从东京到西川,从西川又回东京,这一去一回,我抱了你多少日夜,只这轻轻一句谢我么?我看还是以身相许吧。” 莫忧恼怒的瞪他一眼,忽也转颜轻笑,眨着眼回看他,笑道:“以身相许?好啊,你去和我相公苏岭商量吧。”说罢,扭头就进了门,凌梓凤则立时收了笑容,象一截木头杵在大街上,目瞪着莫忧晃身不见了影。 不远处的杜音音凝目望着揽月居前缓步离去的凌梓凤,轻声问道:“你该进去看看她。” 苏岭温柔的笑看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门口,摇头道:“不了,现在出现,她会很尴尬的。” 杜音音柳眉紧蹙,淡淡的看他一眼,叹道:“妹妹曾说,你太完美,确实如此。” 得此佳评,苏岭非但不以为喜,反而微微黯然,苦笑不语,我哪里是完美,不过是在努力的赎罪,他白衣飘飘,不发一语,向杜音音辞别,不去揽月居,反而回去凌府。 苏岭刚跨进府门,就见凌婉玉掩面哭跑过来,拉住自己,一边气喘一边紧哭道:“苏二哥,你快去求求娘,快去求求娘吧。” 苏岭怔心中一沉,面色微白,紧声问道:“婉玉,别哭,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娘,娘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凌婉玉往老夫人的卧房跑。 凌婉玉扯住,哭道:“不在卧房,在祠堂,娘在责罚二哥,说是要打死二哥。” 苏岭大惊失色,丢开凌婉玉,疾奔祠堂,大门紧闭,十余仆奴守在门外,杨老太太也在廊下,以袖拭泪,仆奴见苏岭冲来,都涌上去拦住,道:“苏少爷,老夫人有命,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尤其是您。” 苏岭又惊又怒,道:“快让开,我有急事要见母亲。”一边伸手去推仆人。 众仆不退反进,紧紧将他拥住往后推,道:“对不起了,苏少爷,老夫人说过,有谁敢放您进去,就打断小的的腿。” 众仆人本不是苏岭的对手,不过他们七手八脚的拉拉扯扯,苏岭亦怕误伤他们,也不敢运气推搡,忽听屋内传来“啪”一声响,苏岭心中一颤,心知他定是皮鞭落在凌梓凤的背上,眼眶一润,跪倒在地,大声悲呼:“娘,求您不要责罚梓凤。” 杨老太太颠着小脚跑过来,哭道:“孩子啊,你先起来,老姐姐心里有气,不肯听劝啊。” “啪”的又是一声脆响。 屋里传来凌老夫人悲怆的数落声:“你这个孽子,凌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老身教子无方,有何面目到地下见你父亲!打!再打!” “啪”的又是一鞭。 苏岭仆倒在地,哭求道:“娘……不要再打了。” 凌老夫人在屋里哭道:“岭儿,休要为他求情,你快回去歇息。”哀肠欲断。 凌婉玉奔过来,见众仆人围着苏岭跪下,趁机冲上前去推门,不料拴在屋门,怎么也推不开,伤心的哭道:“娘,您就饶过二哥吧,二哥知错了,二哥当时喝醉了,您就不要再打二哥了。” 凌老夫人厉声喝道:“婉玉!回房去!不许多言!” 凌婉玉哭哭啼啼的转身抱住杨老太太,道:“姨母,这可如何是好?这样重的鞭子,二哥怎么受得了?”又喊,“二哥,二哥……” 凌老夫人边泣边叱:“凌家的家规,你都忘了不成?不得抢人妻女、不得手足异心,你这个畜生!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畜生!”说到激动,嚎哭一声,喊道,“沐容,你退下,老身亲自来打。” “娘……”屋内的凌沐容也跪倒在侧。 “啪”一声,格外的响。 “啪!” “啪!” “啪!” …… 那一声声鞭笞之响,就如同打在苏岭的心口,疼痛难忍,他猛的跳起来,推开众人,扑到门口,哭喊道:“母亲,孩儿与梓凤手足之情,母亲这样责罚梓凤,就如同责罚孩儿一般,梓凤情真性率,非他过错,求母亲饶过梓凤。”说着,跪在门口用力拍门。 凌老夫人道:“岭儿,娘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娘今天要打死这个畜生。” “啪!” “啪!” “啪!” …… 苏岭不敢破门而入,只能哀哀请求,长跪门外,听鞭鞭笞之声声声入耳,泪如泉涌。 院中跪倒一片,就连一向足不出户的贞娘也泪眼盈盈,罗帕掩面,容色晶莹挂泪,碎步而来,跪在婉玉身旁。 屋内,鞭笞声、哭泣声、责骂声、请求声,痛彻心骨,却始终不见凌梓凤出一声。

第128章 第128章 苏公子悲悔前世情缘。 田婆婆痛忆当年仇恨。 皮鞭起落之声中,忽传一声惊呼“二哥……”鞭笞声停下,院外众人心头顿紧,婉玉疯了一样拍打着门,哭喊道:“娘,您真要打死二哥,我也不活了,您连我一起打死吧。” 苏岭哭道:“沐容,快开门。” 凌沐容刚迈出一步,凌老夫人喝道:“沐容,不许开门,再鞭!” 凌沐容哭道:“娘,孩儿这次要违逆您了,您再打,二哥真要死了。”不顾母亲的喝止,奔过去把门打开。 苏岭一个箭步冲进屋,跪倒在凌老夫人面前,抱住凌梓凤。 凌梓凤只着长裤,上身赤裸,背上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淋淋,他脸色惨白,牙关紧咬,汗如雨下,嘴角血迹两行,几缕乌黑发丝颓废散乱地垂在胸前,目光凄迷,却很是坚韧,苏岭心中一痛,双手抓住他胳膊,痛泪双流。 凌婉玉也跑进来,见二哥伤成如此,早已泣不成声,蹲下身去扶,凌梓凤轻轻推开,神色清冷,剑眉一紧,又吐出一口血来。 凌老夫人又怒又气又是心疼,丢开竹鞭,跌坐在座上,掩面而泣,手指凌梓凤,恨道:“孽子啊……” 凌梓凤跪得笔直,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苏岭忙吩咐仆人进来扶去回房,凌梓凤伸臂一挥,止住他们入内,眼睛直直的望着高坐在上的母亲。 苏岭心知凌梓凤倔强,宁死不屈,只等母亲发话再起,只得又哭求母亲,凌老夫人掩面不语,杨老太太从旁劝解,泣道:“梓凤年轻气盛,姐姐多多教导即是,这样责罚,心多有不忍,你瞧那血,姐姐啊,他可是你的骨肉,纵然犯有天大的错,也不能处以死罪啊。” 凌老夫人这才听了妹妹的劝导,缓缓挥手,示意下去,苏岭忙扶凌梓凤起,凌梓凤却将他推开,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吃力的起来,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苏岭和婉玉同时去扶,凌梓凤双手推开,竟又坚持着定,这才迈开腿,一步一挪的,出了门去。 背上一片鲜红,血流渗入腰间,在阳光下十分惊悚骇人。 凌婉玉紧跟他身后,凌梓凤头也不回,忽然轻声喝道:“婉玉!回去!”声音不重,甚至有些飘浮,却极具威慑力,婉玉虽然很不情愿,还是停下了脚步,他扭过头去看苏岭,苏岭点点头,让她回去,自己远远的跟上。 汗水和着鲜血一道道流下,他的背影颤栗的在廊上越走越远,在殷红的夕阳下,万般孤绝。 凌梓凤俯身床上,双目轻合,剑眉微蹙,嘴唇紧抿,不言不语,苏岭坐于床沿,小心翼翼的为他敷药。 梓凤,你们兄弟十年,虽非血脉相连,但是朝夕相处、同坐同行,同习剑术、同拜高堂,实为至亲手足,所喜之物、同分共享,所求之物、同谋同取,相诉悲伤、相诉喜悦,苏岭与梓凤,情似一人。 天意弄人,这世上唯有一个莫忧。 苏岭目光柔和,凝目他恐怖的背,沉吟良久,似下定一个决心,轻喃道:“梓凤,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有一个小男童,自幼家境富有,学识优异,受尽父母宠溺,一日,他与父母去寒山寺游玩,偶遇一个小女童,那女童刚出生即被家人抛弃,丢于寒山寺前,被寺内长老收养,男童因无兄弟姐妹,平素亦觉寂寥,便与母亲央求,将那女童带回家做伴,母亲亦怜惜女童身世可怜,当即同意,征得长老许可后,收了女童为义女,领回家中。” “此后,这一对小童朝夕相伴,一起念书一起玩耍,长到十几岁时,互生情愫,因他二人长年相处,不仅四周相熟之人早已看好这段姻缘,就是男童的母亲,也颇为喜欢这个女孩,长大之后,她出落得越发漂亮、温柔、娴淑,暗暗决意让他二人成婚。” “那女子性情柔顺内敛,每日深居内闺,而长大后的男童,继承家业,成了商人,他整日忙于生意,常常奔波在外,一则,与那女子相处时间越来越少,二则,由于生意往来,他身边总有不少红粉女郎,而他,也腻烦了那女子多年如一日的柔顺,转念爱上了别人。” “在他犹豫不决、两边难舍的时候,母亲要求他二人成婚,他越发彷徨,焦虑不堪,终于在婚礼前三天,他们去峨眉山游玩之时,向那女子表明,自己另有所恋,不愿与她成婚。” “那女子落下悬崖……” “十年了,那男子一直活在自责与寻找之中,他愿意给她一切,只为了弥补对她的伤害,如今,天可怜见,那男子终于找到她,她……还活着,你说,他应不应该坚持守着她,决不放弃?” 十年前?峨眉山? 记得母亲带着自己路过峨眉山,在黄花岭下发现身衫破烂、满身是血的苏岭,将他带回家中,那时候,他大约十四五岁。 凌梓凤的心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他低低的吐出一声:“你……十年前……” 苏岭悲伤一笑,迟疑道:“梓凤,实不相瞒,我……” 凌梓凤一惊而起,不顾背上剧烈的疼痛,惊异的打量着苏岭,凝目半晌,喃喃道:“我只当荒诞怪异,想不到世上竟确有这等离奇之事。” 苏岭扶他重新俯下,低声唤道:“梓凤……” 凌梓凤知他心意,沉默半晌,蹙眉沉声,道:“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问问她自己,我要亲耳听到她自己的选择。” 苏岭默默不语,缓缓点头。 杜音音不在,几个丫头见莫忧回来,恭恭敬敬的迎去房中,莫忧与田婆婆前后入内,房门一关,田婆婆泪就滑下,拉着莫忧的手,痴看了半晌,叹道:“老奴感激小姐。” 莫忧心下黯然,抿了嘴,为田婆婆斟了茶,双双坐下,问:“婆婆,我想知道当年的一切。” 田婆婆垂泪低叹,慢慢转脸看瓷盏,碧绿的茶叶儿在袅袅腾起的水雾中舞动,舒展腰肢,低低长叹,缓缓叙出当年之事。 先帝在位时,器重寇准,朝中大小之事必与他商议,因龙体欠安、太后佐政,密诏寇准商议,寇准建议太子监国,不料,太后竟得到消息,寇准图谋挟太子乱江山,一道纶音降下,寇准蒙冤罢相谪陕州,同时,亦有几人牵连被贬,田婆婆自幼学得技艺在身,不比其他妻妾,决意为丈夫查明真相,送寇准至陕州后,又折身回京,千方查探,怀疑是丁谓报复“溜须拍马”之耻,令人暗入寇府,偷看寇准之奏章,再夸大其词、黑白颠倒,同太后告密,因此扮身逃荒老妇,到丁府为仆,丁谓见她老实勤快,派她侍候刚纳进府的三夫人莫柔,不想田婆婆夜潜丁谓书房竟被莫柔发现,追问之下坦白来历真相,并做好殊死博斗,意料之外的是,莫柔竟然为之保密并帮助搜查证据,几年下来,两人并查得丁谓不少贪赃枉法、陷害同僚的证据,正准备侍机揭发,竟被丁谓发觉,莫柔毫不犹豫的在了田婆婆一边,背着女儿莫忧,三人逃出丁府,丁谓害怕事情泄露,派兵追杀,追到青目崖无路可退…… 莫忧呆呆的,问:“婆婆,我为什么没有姓丁?而是随母亲姓莫?” 田婆婆一怔,似有犹豫,沉吟道:“这个,老奴也不知道,好象是夫人坚持的缘故。” 莫忧似懂非懂,又问:“罗衣,她……” 田婆婆叹道:“她是我的亲孙女,你长到一岁时,我实在想念家人,就向丁谓告了假,回了趟陕州,正好罗衣出世,罗衣的母亲亦是我儿妾室,因生罗衣难产而死,她爹爹,即我儿,在罗衣出生前就因病死了,我怕老爷见孙女思亲伤痛,就带回了丁府,唉……” 莫忧泪落如珠,罗衣身世如此悲苦,生未见父,母又离世,跟随祖母,才过了几年日子,又遭抛弃,一生受尽劫难与漂泠,婆婆,罗衣,你们等着,我要给你们一个惊喜,我要让你们突然相见,骨肉重逢。 莫忧戚然又问:“婆婆,我娘……” 田婆婆目光悠长,似严肃又似飘忽,难以抓摸又意味深长,不徐不急道:“无论恩怨生死,夫人确实是丁谓的妻妾,在生冠以夫姓,死后葬于丁氏祖坟,此也无可厚非。” 莫忧一怔,如此说来,丁谓竟无过错了?母亲那一身的鲜血、母亲的死非但毫无价值,就连遗骨也要埋到他丁家,娘若泉下有知,定然不愿,田婆婆好象看出她心中所想,道:“小姐,夫人,不会反对。” 莫忧惊诧的问:“婆婆如何知道?难道娘在临走之前就已知猜出丁谓必然会找到定王墓、迁坟入祖茔?” 田婆婆叹道:“夫人没有这般交待,老奴也不知道夫人是否真的已经猜到,不过,同是女人,老奴与夫人朝夕相处数年,夫人心里所想,老奴岂能不知一二?丁谓虽然为官不正,但是对待夫人确实疼爱有加、无可挑剔,就连……”田婆婆忽的一顿,眼光急急的扫过莫忧,幸好莫忧正痴呆如梦,忙又续道,“故而夫人也是心存感激,纵然后来丁谓追杀夫人,夫人对他也只是恨他心术不正,并无其他。” 莫忧呆呆的想,真是可笑哩,我这样咬牙切齿的恨了他十年,却始终没有看透母亲其实对他是心存余情的,即使丁谓让她死,她都不曾多恨,十年前石台那张血迹斑斑的面孔又印在眼前,细看细惴,果然,那双清透晶莹的眼眸中只有遗憾和悲伤,却无仇恨。可是,娘,你既然爱他,为什么不专心做个宠妾?你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帮助婆婆搜集证据?以你的聪慧,早该知道丁谓纵然宠你也不会放过你? 莫忧呆看着田婆婆,心中乱成一团,喃喃的道:“娘竟然看不明白吗?婆婆有仇在身,是决不会放过丁谓的。” 田婆婆深看她一眼,出乎意料的摇头道:“当初,夫人答应老奴,保守密秘并协助查询,是有一个交换条件的,那就是,我永远不能亲手或指使他人以江湖方式杀死丁谓,只能用卷帛中的证据交朝廷治罪,夫人临走之时,把小姐托付于老奴,并提醒老奴勿忘约定,即是告知老奴,切勿将小姐你培养成杀丁谓的工具。” 闻此一言,莫忧如雷轰顶,难怪十年前,婆婆只告诉自己丁谓心术不正,理当为民除害,却不贯注必杀之而后快的思想,难怪临下山之时,婆婆让自己跪在石棺前,一再叮嘱,只须将卷帛交于王曾,恳请他上疏朝廷,万勿只身逞凶,想不到,这竟是娘与婆婆的约定,只是自己耿耿于怀娘当时的死状,她紧握住自己的手,至死不松,那一声声“莫忧,莫忧,我的儿……”十年时常回想在自己耳边,刻骨之恨无须婆婆再渲染,早已铭记于心,故而下山后并没有遵从婆婆的叮嘱,虽然也将卷帛交给了王曾,到最后却没有用上,最后给丁谓一痛击的是皇陵之事,而且,自己曾多次刺杀丁谓,若非能耐不济,早已取下丁谓项上人头。 为母杀父,莫忧,此为亲?此为孝?此为恩?此为恨? 莫忧心中烦乱不堪,茫然无措。 正说着,门口传来丫环的声音:“莫姑娘,有位姓狄的公子想见您。”

第129章 第129章 狄青奉旨赴瀛州。 王曾正评寇丁公。 狄青?莫忧又惊又喜,自从鲁国公府一别,其后再未见面,这次为何事而来?当下扬声道:“快去请来。”转脸向田婆婆道,“婆婆,这位狄公子是我的朋友,性秉直、有勇谋。” 田婆婆点头道:“小姐经过历练,识人定有长进,老奴还是回避一下。”说着起身来。 莫忧挽留道:“婆婆不是外人,何必回避。”心中却狐疑,不知狄青要带来甚么消息,婆婆现下心绪不佳,还是不听朝堂之事为妙,讪讪的也不再多说,田婆婆已摇头出门。 丫环很快带来狄青,狄青一见莫忧,即上前鞠躬行礼,莫忧慌忙拦住,笑道:“这就不必了,多时不见,狄兄弟在军营一向可好?”说罢,将眼打量,只见他衣饰井然严整,面目峻然,几乎脱尽当时憨态,分明是一副军人模样,喜道,“甚好,你果然出息了。” 狄青恭恭敬敬的答道:“多亏姑娘提携,狄青才有今日。” 莫忧请他入座,狄青得笔直,莫忧笑道:“这里不是军营,没有军令,不必拘谨,你只当我是朋友,随意即是。”莫忧话虽如此说,但是狄青心里只当她非同一般,她既能随意进出鲁国公府,将自己举荐于御林军,甚至能让皇帝亲自出迎,狄青怎敢放肆。 莫忧见他不坐,故作沉面不悦,道:“狄青,军人在军营服从指挥,其他小事就不必太多严肃,我不是你的将军,不需要你这般恭敬。”狄青见她生气,这才坐下。 莫忧问:“一向在军中安好?” 狄青答道:“多得王大人指点,一切安好。” 莫忧点点头,又问:“今日为何事而来?” 狄青沉吟片刻,道:“姑娘,狄青今日来此,特为向姑娘辞行。” 莫忧一惊而起,问:“你竟要脱离军籍吗?” 狄青见她这样吃惊,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狄青能入军,一生之幸,怎会离去,狄青是奉了指示,离开御林军去瀛州。” 瀛州?丁青月即将赴任之地?莫忧心中一动,试问:“王大人派你去的?因何调遣?” 狄青摇头:“并非王大人的意思,是皇上。” 皇上亲自派狄青去瀛州?不早不迟,正好是丁青月赴任之时?狄青入军不久,不过一名寻常军士,陛下为何指名派遣?丁青月是御前带刀侍卫,手下亦有武将多人,一路随行足够,又何必劳皇帝另外派一个小卒同行? 莫忧心中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瀛州倒是不错,你去那里也可开阔眼界,总比久窝军营要强,嗯……据说瀛州节度使重症染身,朝廷另委官员,你可是同行?” 狄青道:“不错,圣旨早已下了,丁青月丁大人接任节度使一职,狄青正是因此而去。” 莫忧问道:“圣旨早就下了?那为何丁青月迟迟不见动身?” 狄青看了看莫忧,答道:“丁大人向陛下请了假,延迟一个月赴任。” 莫忧心头一酸,青月,你是放不下丁谓,怕你走后我就杀了他,不过,圣命难违,你始终要走,而丁谓,必然一死。笑道:“你何时动身,我在十里亭为你摆酒饯行。” 狄青摆手,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饯行就不必了。”略作迟疑,道,“不瞒姑娘,狄青这次是奉太后密旨前往,连丁大人也不知道。” 莫忧心中一沉,颤声问:“你,不与他同行?” 狄青道:“我明晨三更即出发,丁大人大约再过一两日。” 莫忧心中一冷,太后,是要杀丁青月吗?丁谓若是治罪,丁青月自然难脱牵连,我让王曾举荐他远去瀛州,就是希望能免他一死,太后你若是非要他的命,否了他的奏请即是,何必同意后再动手?莫忧呆呆的问:“为何这样?那你去做什么?” 狄青也觉出她的异常,微微一怔,道:“皇上只说,让狄青先行,了解一下瀛州军营情况,其余事宜,等丁大人随后再去处理。” 莫忧冷冷一笑,问:“太后密旨,你可看过?” 狄青正色答道:“太后嘱咐过,到瀛州,三个月后再看,狄青不敢违旨偷看。” 莫忧一时间心乱如麻,失了魂魄,狄青再说些什么也未在意,恍恍惚惚的应答,狄青略坐片刻即告辞离去,莫忧也不挽留,送出门外,田婆婆闪身进门,面色凝重的看着她。 莫忧蹙紧眉头,道:“婆婆,我不希望青月死,丁谓该死,但是青月不该死。” 田婆婆点头不语,莫忧突然眼前一亮,拧身晃出门外,步行匆匆,一抹烟儿来到王曾府。 王曾仍在书房,见莫忧来到,放下书卷,笑道:“姑娘,请坐。” 莫忧开门见山:“王大人,皇陵之事,如何?” 王曾笑道:“一切尽在姑娘预料之中,姑娘想必也早已知道。”莫忧凝视不语,王曾走出书案,又道,“山陵都监雷公公私自将皇陵移位数百米,触及碎石,水渗沙流、甚有塌陷,以致皇陵停罢,太后大怒,如今,山陵都监雷允恭、山陵副使蓝继宗、司天监邢中和俱已下狱。” 莫忧缓缓摇头,道:“我要的,不是他们三个。” 王曾捋须而笑:“足矣。” 莫忧顿然明白,都监、副使皆入牢狱,丁谓做为山陵使,焉能逃脱清白?且由他们互咬互供,自然免不了丁谓的罪,如有朝廷出面治罪,又何须我出手见血行这下下之策?忽又想起凌梓凤与田婆婆都曾阻止自己杀丁谓,看来道理在此,田婆婆意在为寇准鸣冤,丁谓若遭人刺杀,非但难以雪恨,只怕反招猜疑,朝廷极有可能认为寇准派人所为,田婆婆身怀绝技,如想剑弑丁谡,何必等这十年之久?凌梓凤阻止,又是为何? 莫忧一愁刚息眉又蹙起,问:“王大人,丁青月已获准奏,即日赴瀛州上任,王大人以为如何?” 王曾笑道:“此事原是姑娘让老夫举荐,有何不妥?” 莫忧一时语塞,追问:“王大人,可否保丁青月一命?” 王曾道:“圣旨已下,丁公子即日赴瀛州,姑娘还不放心?” 莫忧轻轻一叹,狄青奉太后密旨前行,自己怎好泄露,迟疑道:“只怕诛连,纵然远调,仍难开脱。” 王曾朝她意味深长的一笑,道:“皇陵事发、三人下狱已有十余日,丁公子接旨也有月余,其间并未见职务另派、待查守京之说,姑娘以为如何?” 莫忧恍然心宽,想来那道密旨并非密杀令,心胸顿然开阔,想起田婆婆所叙当年寇准与丁谓的党派之争,此十年中远居西川,田婆婆虽然暗中也打探了些世事变故,终究道听途说,樵农之言,不详不实,难以深信,何不问问这位王大人,王曾见问,微微一笑,道:“自古朝政纷争,难辨孰是孰非,不过见解不同而已。姑娘生得七窍玲珑心,自然明白。” 莫忧也淡然一笑,道:“自然知道,莫忧问王大人请教,不论是非,只问事宜。” 王曾沉吟良久,道:“寇莱公,祖籍华州下圭。太宗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授大理评事,知归州巴东县,移大名府成安县。累迁三司度支推官,转盐铁判官。淳化二年,拜左谏议大夫,枢密副使,改同知枢密院事。四年,罢知青州。五年,拜参知政事。至道二年,罢知邓州。咸平初,迁工部侍郎,权知开封府。六年,迁兵部侍郎,为三司使。景德元年,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同年冬,辽军入侵,寇莱公力主抵抗,澶渊定盟,稳定时局。三年罢相,为刑部尚书,知陕州。后迁兵部尚书,入判都省。大中祥符七年,复拜同平章事、枢密使。八年罢。天禧三年,又授同平章事,充景灵宫使。四年六月,罢相,封莱国公,调道州司马。乾兴元年,再徙雷州司户参军。莱公善诗,尤其七言绝句意新语工、清丽深婉,堪称一绝。” 寥寥数语,概述寇准一生政治生涯,莫忧听罢,自在心中嗟嘘不已,原来人之一生,多少春秋,多少沉浮,喜怒自知,悲哀自怜,于他人评说,不过数十字而已,焉知千年之后,后人点评,也不过如此。 不过,莫忧从这数十字中,知道了这十年中,寇准曾再度为相,不过,仅在位一年,即再次被谪,莫忧隐隐忆起一些陈旧遥远的记忆,问:“大中祥符七年,莱公复拜同平章事、枢密使,何人所荐?” 王曾道:“先帝时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魏国公王旦。” 是的,就是这位以心胸宽阔、以德报怨的大宋名相王旦,怪道田婆婆欲托付卷帛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问:“那,这位魏国公王旦王大人现在官居何位?” 王曾面色哀然,叹道:“魏国公于先帝天禧元年过世了。” 莫忧心下一哀,看来自己无缘瞻仰这位千古名相的风采了,不由得也是深深一叹,又问:“天禧三年,莱公再次擢相,何人所荐?” 王曾道:“如今的晋国公、丁相。” 聪明如丁谓,先是举荐推崇,随后暗伤诋毁,好生的圆滑! 莫忧又问:“丁谓如何?” 王曾道:“晋国公,祖籍江苏长洲。淳化三年登进士甲科,任饶州通判。先帝咸平初除三司户部判官,权三司使。大中祥符初拜三司使。五年进户部侍郎、参知政事。后出知升州。天禧三年以吏部尚书复参知政事。四年,为枢密使,迁平章事。素擅诗、画、棋、音律,可谓奇才。” 王曾的叙说丝毫无偏执,述其一生,公正求是,莫忧没有再问,因为她已经从王曾的言语里读出了他的观点,看来史不误人,王曾确实公正持重,心胸坦荡,不论他人善恶,亦不做流言之源,丁谓确实奸恶,故他愿协助去之,然丁谓有过人之处,亦绝不相瞒相欺,同样,寇准为人刚直不阿忠心赤胆,然寇准亦心胸狭窄性奢好华,优劣俱不隐讳。 莫忧心中思忖,朝政党派之争自古难分对错,丁谓机敏有谋,狡黠过人,为政多年,曾不动刀枪,安抚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叛乱;并根据西南地区产粟米,缺食盐的情况,从内地调入食盐换取当地粟米的充军粮,使官民两利;还建议按当年全国户籍和粮赋数为准,固定粮赋的数额,获朝廷采纳,诸多良谏良政,有功于社稷,同时大搞封禅,排挤良相,亦祸国殃民,过大于功,朝野共怒,难辞其咎,莱国公一生之忠、之刚、之正无可非议,纵有缺点,瑕不掩瑜。 心念至此,道:“皇陵一事,丁谓难逃法网,可否趁机上本奏请,让莱国公还朝。” 王曾凝眸半晌,面色沉重,缓缓道:“此时不便说,寇公是非,世人自有评说,但是要让朝廷下旨,赦其还朝,还须待以时日。” 莫忧似懂非懂,问:“王大人的意思仍然是因为新君不便翻先帝的旧案?” 王曾沉吟道:“当年,寇公因太子监国之事被谪,这,兹事体大,不便再提。”

第130章 第130章 颜生曾失信,泄密向丁谓。 故人天涯去,痴人痛断肠。 莫忧陡然明白,当年,先帝龙体欠安,又因国事劳累,越发沉积难愈,时常国政多由刘太后处理,先帝与刘太后少年结识、情深意笃,宠冠后宫,往前也多容其参政,然身体每况愈下,思虑前朝则天大帝,以女流之辈夺权掌政,亦隐隐生出担忧之心,密诏寇公相商,寇准则毫不犹豫的请示,希望让太子监国,以熟悉国事,先帝以为然,嘱咐寇准暗暗着手筹划,万万万不可泄了风声,不料,事竟泄露,此事让刘太后知晓,刘太后以为太子过于年幼,完且不懂国事,寇准之举,意在挟太子以掌控朝政,先帝亦好生恼怒,暗叱寇准办事不妥、如此大事也如儿戏,轻易透露他人?朝堂之上却说太子监国之事纯属虚假,因寇准素来刚愎自用、不容同僚,反寇派纷纷上奏,要求重罪寇准,先帝难排重议,只得将他罢相,迁郑州。 至于当初先帝再三嘱咐的事情是如何泄密,以致于帝后皆怒,传言就是丁谓设下的暗探,故此,才会有田婆婆送寇准至郑州后,折回东京,隐姓埋名进入丁府,以查真相。 历史对于这件“太子监国”的事情众说纷纭,而如今,莫忧开始怀疑,寇准本身确实办事疏忽,因为她相信王曾对他的评价,澶渊之盟后,寇准位高权重,如现在的丁谓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奉天子令筹划太子监国一事无疑于把他举得更高,寇准专宠“朝堂”,难免洋洋得意,大意失荆州,意外泄露天机,惹来外放之灾。 莫忧沉思半晌,回想十年西川隐居与东京数月经历,再加之王曾适才对寇、丁二人的一生简述,寇准一生四起四落,太子监国之事后,亦多有沉浮,窃以为,此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寇准与丁谓两人的忠奸,而不是某一件事。 不过,莫忧还是在心里认同了王曾的话,寇准当时的旧案不宜再翻,在莫忧看来,刘太后是个英明的女主,但是,她终究是个人,不是神,寇准的忠诚与刚直固然可用,太子监国一事确实令她不悦,几翻起落之后,物是人非,再议寇准返朝,显然是揭她的疤痕,不合时宜,而且,寇公老矣。 不过,莫忧还是在心里惦量,若能为他请一道抚慰旨,名为表彰忠烈,虽不返朝,不同样意在平反?但是莫忧没有说出来,王曾能够配合自己推dao丁谓,已足够。 莫忧辞了王曾,心事沉沉的往揽月居去,忽然想起一事,丁谓是如何找到古墓所在?他遍寻十年亦无成果,难道说,自己刚下山,就被他捕捉到了信息?思绪象一线丝缕,顺着记忆往前攀寻,面色渐渐冷峻如冰,猛的双目一瞪,拔足如飞,一口气进了颜府。 莫忧沉面而来,翻墙穿廊,疾步不停,早将一院的丫头仆人吓住,他们早就认得这个女子,知晓她不同寻常,少爷视她如狐,老爷视她为妖,少夫人下令禁语不得言及此人,然当夜琴声白衣,众下人都看得仔细,背地里不知议论多少,今儿个见她冷颜而来,不敢阻止,也有大胆的,远远的呼道:“姑娘慢行,这是颜府,欲见何人,先奉请柬。”莫忧理也不理,再没有人敢说话,分成两拨,一拨紧随莫忧直奔少爷居室,一拨则急急的去请示老爷了。 莫忧飞步来到颜如玉的居室,室分内外两间,外间门虚掩,几个丫环正在收拾,见莫忧冲入,惊呼“少爷不好”,里间的颜如玉正便服华巾,洋洋自意捧卷吟咏,忽闻外间传来急呼,低斥道:“婢女何事惊喧,搅我清静。”负手出门,正遇上一阵旋风般闯入的莫忧,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莫忧目光似冰,一步上前,将颜如玉逼得蹬蹬连退,语无仑次:“姐……姐姐……姐……”俊面惨无血色,惊惶万状。 莫忧凝目冷色,厉声喝问:“是你将古墓地址告诉丁谓的,是么?” 颜如玉颤栗不答,书卷从手中抖落。 莫忧又是一喝:“颜如玉,你休得撒谎,从实说出,究竟是不是你说出的?”说着,又进一步,逼到颜如玉面前,那目光好似两柄利刃,寒气森严,几欲将颜如玉冻结。 颜如玉冷汗如流,眼神黯然,垂首窘面,低低的应出一声:“是,是小生……” 莫忧狂喝一声:“颜如玉!”五指如绞刀,扣住他前襟,那眼眸甚是怨恨、悲痛,颜如玉只觉浑身被数千柄利刀割肉,瞬时已湿透衣裳,越发不敢抬眼,低头视鞋,颤颤哆哆。 莫忧清泪双流,哽声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婆婆早就称你不善,不宜相托,我先是不以为然,后又觉得,纵然你弃我另婚,亦不算大恶,如今看来,不善二字,批评犹轻,我曾敦敦相告,万勿泄露,谁知你这等轻浮,全然忘记山庙之恩,出卖我祖孙。可笑我莫忧竟是误将中山狼,认做痴情郎,待你百般好,反被你所伤。” 正哭恨痛语,门外喧闹一片,颜自清得了丫环仆人的消息,也惊得面无人色,这只狐狸实实可恨又可怕,来宅必搅,忙随着众人匆匆赶来,外间的丫环见莫忧的气势早已吓得躲在门角不敢吱声,颜自清顾不得生气尔等,径直入了内间,乍见莫忧紧扣儿子衣襟,正厉声呼喝,满面冷霜笼罩密密杀气、目如寒刃霍霍如待出之势,紧呼道:“妖女无理,快快松开吾儿。” 莫忧斜眼睨了颜自清,忆他昔日待自己的罪过,越发气不打一齐出,冷笑道:“好得紧,尔父子二人欺我太甚,汝父言语辱我人格,以药迷我,弃之荒野,汝子忘恩负义,情薄如纸,泄我行迹,害我祖孙,我今日杀汝二人,也不枉过!” 说罢,手指一紧,那衣襟顿时挣起,颜如玉吓得抖似筛糠、言语也不能发一声,双目昏昏,几欲昏倒,颜自清生怕她伤了儿子,也惊得面如土色,欲上前施救不能,连呼“手下留情,饶我稚儿。” 莫忧泪如泉涌,笑如悲鸣,恨声道:“尔等行事,可以念我情份?” “姐姐……”一声娇语啼声奔扑而至,莫忧回眸看时,丁晗月与颜老夫人一前一后,在丫环的搀扶下急急赶来,颜老夫人哀哀不语,唯惊唯惧,丁晗月则挣开丫环,碎步抢上,哭道:“姐姐,姐姐心中纵有千苦万苦,如玉待你千薄万薄,望姐姐念在晗月不曾怠慢于姐姐,勿罪于他。” 丁晗月泣道:“晗月为如玉之妇,终生倚望夫门,姐姐若伤他分毫,晗月此生何从何依?” 莫忧心痛如绞,泪眼看晗月,只见她已换去闺闱时的姑娘妆扮,乌云盘髻、翠分两边、金钗满缀、珠玉绕身,一派夫人气派,富贵雍容,美艳不可方物,再看室内装饰,一如当日新婚模样,一团喜气如新,心中惨然,松指一撒,颜如玉跌落于地,丁晗月扑上前扶住,泪水如淋。 莫忧见妹妹如此模样,仰天一声悲啸,呼道:“颜如玉,颜如玉,今日为妹妹终身而放你,望你好自为之。”回身出门,将挡在门口的颜自清拂袖撇开,如一阵云烟,消失无迹。 莫忧独坐僻野,流尽泪水,心叹,晗月深坐闺阁,无怨于人,我岂能伤她?罢,只怨自己当时不听婆婆忠言,误入岐途,往日权且撇开,只当那书生不过是白狐的南柯一梦而已。 怆然抹去泪痕,悠悠起身往回走,思虑此事不必让田婆婆知道,免教她伤心烦恼,一路独行,心中悲哀不已,脑海中忽又闪出一人,竟将适才悲苦之情去了大半,喜色渐涨,掉头往城西而去,心中满涨着喜悦,情不自禁的竟流下泪来,罗衣,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来救你出苦海,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我要你突然在失踪十年、杳无音讯的祖母面前,当年,她为了另一对母女抛弃了你,将你置于狼穴孤境,让你受尽苦难折磨,让你风雨飘伶无依无靠,今日相聚,祖孙重逢,从今以后,再不分开,罗衣,你的痛苦因我莫家母女而起,就让我莫忧来结束。 莫忧一路奔走,一路泪流,喜悦、兴奋、激动……罗衣,我已看见了文家的那排小院,你怎么不在窗前目迎我挥泪走近? 莫忧几乎扑到门前,斑驳破败的木门紧闭,门中悬着一把铁锁,隐隐落了一层灰尘,莫忧紧咬着牙,不敢再往下想,一脚把门踹开,屋里冷清清的毫无生气,但是物什整齐,堂上一对红烛燃至一半而熄,喜庆对联犹然鲜红,象血一样滴在莫忧心里,莫忧感觉自己一瞬之间变成了石人、铁人,全身僵硬,半步也挪不开,连血液都是冰冷的不再流动,天似乎黑下来,浓浓郁郁的将她陷在地狱里,不见光明。 终于,她积聚起气力,歇斯底里的呼喊道:“罗衣……”那是地狱里传来的修罗之音,震憾了阴阳两界,灰尘倏倏而抖落,可是,没有回声,死一般的寂静。 莫忧疯了一般满屋子的转,空空如也,又停不下脚飞奔出门,四下张望,突然看见隔壁人家探出个头来,小心翼翼的朝着自己打量,约摸是自己一声悲呼惊动了邻居,一阵风似的冲过去,邻人吓得慌忙缩回头,怦的一声把门关上,莫忧早已伸手扶住,把那人拎出门来,是个半百老太太,老太太已然认出莫忧就是文娶亲那天来闹事的女子,更加害怕,吓得蜷缩成一团。 莫忧忍住泪,问:“大娘,隔壁的文家人,都去哪里了?” 老太太惊惶道答:“啊唷,姑娘饶命,文家已经搬走了。” 莫忧紧声问:“何时搬的?搬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道:“已有大半月了,据说是搬到文老夫人的娘家去了,至于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啊。” 莫忧好生失望,失手一松,老太太坐在地上,悄悄抬眼看莫忧神色痴呆,慌手慌脚往屋里跑,莫忧忽又追问:“罗衣可好?嗯,就是那个从丁府娶过来的新娘子,文老夫人有没有欺侮她?” 老太太吓得脸色一白,不敢作声,莫忧听她不答话,心里已猜出一半,紧走一步拦在她面前,痛声问:“大娘,文老夫人是否虐待罗衣?”老太太见她眼色疾厉,更加不敢多说,只是连连摆手,莫忧心疼不已,泪又落下,双手扶起老太太,颤声泣道:“大娘,你和我说实话,罗衣好不好?她是我妹妹,我怎么忍心让她受苦?我求求你,你说实话。” 老太太拧不过,惊颤着道:“她,她,她刚过门就克死丈夫,文老夫人自然不满意,我是外人,说不得,说不得。”说完,挣扎着回屋。 莫忧泪流满面,突然吐出一句话,“她,活着吧?” 老太太忙道:“活着,活着,活着走的。”趁着莫忧失魂落魄,挣开了仓皇回屋,紧闭大门,又拴上拴,这才跌坐在地,靠在门后粗声喘气,过了一阵子不见门外有动静,偷偷儿从门缝里往下瞧,只见莫忧僵立不定,竟如一尊泥雕了,心里也泛起酸楚,想起文家那新娶的媳妇生得甚是标致,可惜红颜命薄,新婚丧夫,受尽婆婆的虐待,日夜劳累半声也不敢吭,生生得揪得旁人心怜,忍不住隔着门劝道,“姑娘啊,这都是天命,你快回去吧。” 此时的莫忧,已不知天色,疼痛象是一根针挑着线,慢慢的穿进心、又绕进肺,又游走血脉骨骼,四肢百骸,于是,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都疼起来,疼得冷汗直流,眼冒金星,想挪动腿却虚弱无力,身子一晃,几欲摔倒,泪水儿滚滚而下,撕心裂肺约摸就是这种感觉了。 一道白影疾疾的奔来,瞬间来到她面前,是苏岭,他满目的心疼,轻轻扶住,看她面色吓人,柔声道:“我们,回去。”

第131章 第131章 凌侍郎失职入牢狱。 夏宛儿含泪见姑婆。 莫忧缓缓扭过头看他,对上他那温柔似海的眼神,恍似疲惫不堪的旅人在沙漠中奔走数日,突然看到一方绿洲,心中一宽,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直达嗓间,忍不住张口喷出一口殷红的血来,尽染在苏岭雪白的衣裳上,象一朵朵妖艳的桃花在阳光下绚烂开放。 苏岭吓得俊面顿白,双手抓住她肩头,惊骇的呼道:“阿忧,不要吓我!” 莫忧则恍若无闻,痴痴的看着,忽然推开他独自前行,她嘴角尚残留斑斑血迹,格外的骇人,苏岭扶住不放,心疼的道:“阿忧,我带你回家。” 莫忧摇摇头,低声道:“不要跟着我。” 苏岭再要说话,莫忧厉声喝道:“不许跟着我!”苏岭一怔,莫忧从未这样严厉的说出话,蹙眉一叹,忽然目望一处,远远的,凌梓凤一脸如霜,痴立如枫。 凌梓凤突然冷着脸道:“苏岭,强行把她带走,不由得她胡闹。” 苏岭微微皱眉,看莫忧已晃晃悠悠的走出好几步,犹豫难决,凌梓凤蓦然身形一动,已闪至莫忧身后,伸手在她颈后一拍,莫忧身子一颤,直直的往后仰倒,凌梓凤一把操起,略一顿,反手将她丢在苏岭怀里,冷声道:“带她去揽月居。”一个弹身已不见人影。 莫忧跪在田婆婆面前,垂首穆然,任田婆婆哀声痛哭,苦苦相劝,只是不起,田婆婆将她搂住,抚mo着她一头青丝,哭道:“小姐,你这可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受夫人之托,侍候小姐长大成人,怎么受得起这一跪。” 莫忧泪水静泪,目光哀怆,哭道:“婆婆,莫忧对不起你,对不起罗衣,莫忧有罪,莫忧只想长跪不起。” 田婆婆劝道:“罗衣得小姐如此相待,亦感心慰。”又苦苦劝起,莫忧只是不依,门外的杜音音与苏岭亦觉心中悲苦,进退惟艰,田婆婆知她口吐鲜血,必是伤心过度、经脉縻乱,怕她久跪伤神,手指一弹,指间一团似有似无的白粉飘出,在莫忧鼻前一飘,莫忧即身子一软,昏昏然睡去,田婆婆这才将她扶上床去。 适才,莫忧离去之后,田婆婆与杜音音谈了片刻,从杜音音的嘴里,田婆婆尽知十年风云,如寇准几番起落,此时的寇准被封莱国公后被贬至雷州;也尽知这数月以来莫忧杀陈彭年、刺丁谓、惹上唐家堡,屡屡犯险,为颜如玉往来奔波、最后伤断心肠;更为了罗衣受牵制于丁谓…… 苏岭谁门走进,向着田婆婆深鞠一躬,田婆婆慌忙扶住,口称:“哎呀,苏公子,这可使不得。” 苏岭道:“此为感谢前辈抚养阿忧多年之恩。” 田婆婆凝目细观,缓缓颌首不语,苏岭又道:“晚辈有一事,恳求前辈,代为圆说……” 凌府。 凌老夫人斜依在梨木雕花床头,拉着老妹子杨老太太,低声哭诉,无非是说凌梓凤不孝不义,辱及凌氏门楣,杨老太太亦长吁短叹,从旁劝说。 话说杨老太太原本是十分喜欢这个二侄子的,甚至很想把女儿贞娘许配给他,无奈姐姐开口做亲,要贞娘许给三侄沐容,杨老太太心想,沐容亦是不差,也就点头同意了,哪知沐容坚持不同意,跪求母亲退婚,莫说气得凌老夫人直颤抖,就是自己也心生芥蒂,更伤心的是,女儿也不知从哪个多嘴丫头那得知消息,又羞又恼,哭哭啼啼了好些日子,容颜越发的削瘦下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女儿与沐容的婚事刚商议妥推迟,二侄子梓凤竟然在岭儿的婚礼上当众抢走了新娘子,如此惊世骇俗的行为,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凌老夫人更是气怒交加,几乎晕倒,连着几日拉住苏岭的手,垂泪不止。 杨老夫人深深一叹,忍不住想起岭儿的新娘子来,那个天仙儿似的女子,的确生得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灵秀温婉,惹人心动,比起女儿贞娘,只怕还要胜出半筹,也难怪这两个侄儿都对她这般痴恋。 姐妹俩正低低絮语,诉说心肠,苏秦进来问安,凌老夫人坐起来拉过他,见到这个义子,心疼的泪水又涌上,苏岭忙宽慰道:“母亲不必过于生气,身体要紧,梓凤性情之人,不要多责。” 凌老夫人见义子如此知情达理、维护梓凤,越发的心疼,拉着他泪水涟涟,杨老太太从旁劝解,才慢慢的收了泪,正在这时,忽闻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夫人住在后院,府上有事,凌梓凤若在,一向都是他在打理安排,梓凤不在时则由苏岭处理,不让老夫人操心,今日梓凤虽在,但是他刚挨了打,众仆都不敢过去请示,只往苏岭房中去,谁知苏岭却在老夫人房中,只得又奔后院来。 苏岭又劝慰了母亲几句,匆匆出门去,将禀事之人拦在门外,那仆人见了苏岭,慌忙道:“苏少爷,大事不好。” 苏岭一把封住他的嘴,将他拉开丈余,锁眉道:“老夫人正在歇息,不可惊扰,何事不好,现在说来。” 那仆人泣道:“适才工部传来消息,大公子被开封府带走了。” 苏岭大惊,尚未说话,就听屋内传来老夫人的声音,“何事不好,回屋来讲。” 苏岭怕母亲担忧,忙回答道:“母亲休惊,无甚大事。” 凌老夫人却坚持道:“岭儿,你要哄为娘么?有甚么不能告诉为娘的?快进来直说了。” 苏岭还在犹豫,凌老夫人又喊道:“兴哥,你进来!”老夫人已听出那仆人的声音,指名唤姓的呼他进去,仆人兴哥只得应个声,抹了抹脸上的泪,垂首回屋,立在主母床前,苏岭紧跟进门。 凌老夫人缓缓掀被竟要下床,杨老太太作势拦住,凌老夫人道:“兴哥,有甚大事不好,快讲快讲,不许瞒我。” 兴哥泪双流下,哽咽道:“老夫人,小的适才得着消息,说是大公子被开封府的人带走了。” 凌老夫人闻此一声,如遭雷击,顿时老脸惨白,几乎往后仰倒,苏岭抢上扶住,连声呼唤“母亲勿忧!母亲勿忧!”杨老太太亦变了脸,紧声叫唤,凌老夫缓过气来,悠悠问道:“因何失职之处?兴哥再说。” 兴哥抹着泪,从实答道:“据说是先帝皇陵出了事,大公子是工部侍郎,算是失职。” 涉及皇陵,事关重大,凌老夫人心知不妙,越发的伤痛。 杨老太太也垂泪低叹,好好的怎么又出了这个事? 苏岭心中隐约明白事情缘由,扶凌老夫人躺好,柔声劝慰几句,就往外走,凌老夫人则一把拉住,泪水涟涟,道:“岭儿,你去哪里?” 苏岭素知凌家家规,不敢惹母亲生气,道:“孩儿出去看看,打探一下情况,母亲好好歇息。” 凌老太太沉声喝止:“岭儿,你的心思,娘都知道,不许去!朝廷的事自有朝廷处理,在商不言朝,凌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世人眼中,只怕你非但不能帮昭德脱险,反而惹来口舌,世人必说,你与昭德官商勾结,那时,愈发难辨清白了。” 苏岭潸然道:“我与大哥不言官、不言商,只为手足之情,大哥入狱,我做兄弟的,岂能坐视不理?总要去探个究竟。” 凌老夫人道:“以不变应万变,清者自清。” 苏岭再辩,凌老夫人已含泪吩咐兴哥:“勿声张,勿惊疑,如常而已,另,切勿让……梓凤那个逆子知晓,他是匹野马,若是知道,必然管不住。”兴哥诺诺退下。 苏岭心中焦虑,猜想此事必与丁谓有关,生怕莫忧知道后去杀丁谓,惹祸上身,想着赶去看望,忽听凌老夫人道:“莫姑娘与你,虽然未三拜天地,但是婚嫁一事,众人皆知,她一个姑娘,清白不能玷污,娘虽然曾极力阻止这件婚事,但是也不能让你做个负情薄义之人,梓凤这个孽子,娘会严加管教,你只管放心。” 苏岭心头万般思绪,唤道:“娘……” 凌老夫人道:“你去见过莫姑娘了?何时接她回府?她已是凌家的媳妇,不能总是住在客栈。” 得母亲此言,苏岭心里欢喜起来,他趁机向母亲请示,要再次迎娶莫忧,凌老夫人犹豫片刻,点头许可。 “吱呀”一声悠长,门被缓缓推开,一位绝色容颜、风韵万千的三旬女子在门口,美丽的双目中婉转温柔、雅致妩媚,却又难掩如秋云一般淡若似无的忧伤,她看向田婆婆,眼神微微一怔,眸光生辉,亦喜亦悲,敛袖福了福,口唤:“姑婆。”声音柔和温厚分明带着哽咽。 田婆婆面容一僵,目光陡然闪耀,定定的打量着面前这位绝代风华的女子,讷讷道:“姑娘是……” 女子蓄满泪水,滚转在眼眶,轻轻的答道:“姑婆不记得我了,我是夏宛儿。”话未尽,泪已落在腮旁,染湿胭脂更娇红。 田婆婆一惊,继尔悲喜交加,双手握住她手,慨然道:“你是宛儿,啊,你是弟妹的外甥女,我记得,那时候,你才不过十来岁,一晃多年,啊,苍海桑田,我,我都认不出来了。” 夏妈妈噙泪苦笑:“姑婆,那已是前尘往事了。”装做漫不经心的扭过脸去看窗外的夏花绿荫,这是蔷薇盛开的季节,娇粉、洁白、娥黄,五彩缤纷的铺了一园,或半掩花蕊半独立一枝,映在绿葱葱的枝叶中,象少女的脸庞娇柔艳丽。 田婆婆心中一叹,一个情字,伤了古往今来多少痴人?悠悠问道:“这些年,可有见着我那弟妹、你姨母?” 夏妈妈眉尖含伤,抿嘴苦笑,微微摇头:“当初,我离开家后一年,又曾回去探望,屋楼依旧,姨母却不在,四下打听,才听说姨母出门去找……表哥了,我等了半年未见姨母回来,也就离开了,后来,也偶有听说起有关姨母的踪迹,也没有再去追寻,也许,姨母也不愿意见到我,我想,我们都认为,只要对方平安就足够了……”话至一半,已泪滴罗衫,眼里满溢的是苍桑与无奈。 当年之事,田婆婆略知一二,多情女偏遇无情郎,一片痴心空抛,纵有嫂嫂怜爱许配,怎奈郎君意属他人,恨母亲私主婚姻,竟起誓今生再不相见,离家而去,空留女郎芳心粉碎,空留老母膝下无依。 田婆婆轻叹:“宛儿,你还恨他?” 夏妈妈怆然一笑:“我不恨他,只恨天意难测。”泪眼转向田婆婆,“姑婆,你说这青天之上,除了云,除了雨,它还有什么?” 田婆婆怔住,不语。 夏妈妈道:“姑婆,它什么也没有,它是空的,因它无心,故而无情,因它无情,故而戏弄苍生。”说这话时,夏妈妈的语气淡得好似远山的云雾,几乎没有颜色,白得透明,却分明又充满怨恨。 田婆婆心头一痛,不知要如何才能安慰这悲伤的孩子,那是多少年的事了?哦,至少有十八、九年了,她还是个温婉娟秀的女娃娃,寄居在哥嫂家中,每次自己回去,她总会乖巧温顺的过来行礼,恭敬而柔稚的叫自己“姑婆”,自己曾屡屡称赞她“虽年幼而质慧、心灵而性娴”,才色绝艳,知书达理,乃天赐仙姝。 夏妈妈却忽而转过话题,掩住泪痕与悲怆,道:“大约两个月前,开封来了个神秘人,我想,是姨母。”她淡淡收拾起面上的情绪,道,“不过她并不承认。”目光扫过田婆婆,她面上亦是同样的感伤,“她现在离开东京了,不过,也许,不多时还会再来,姑婆,你如果见到她,请代我问候,但是,不要说起我的行踪。” 夏妈妈微微一笑:“再见如隔世,旧事旧情却在眼前,姨母心里疼我,却总觉愧疚,我对姨母既是感恩,更有愧疚,相见无语,唯念旧忆,何苦。” 田婆婆轻轻将她揽过入怀,老泪纵横,孩子,苦命的孩子。

第132章 第132章 莫忧允婚嫁苏岭。 千亦私奔为寇准。 莫忧一侧头,苏岭坐在床前,闭目靠着床架,心中温流涌过,轻轻坐起,待要伸手扶他,苏岭已睁开眼睛,见她醒来,柔声道:“天未大亮,再睡一阵吧。” 莫忧拉过他的手,歉疚的道:“苏岭,我对不起你。” 苏岭心一紧,抿嘴不语。 莫忧道:“婚礼上,我……很抱歉。” 苏岭心头一宽,微微笑道:“意外,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莫忧眼神一黯,道:“梓凤他……” 苏岭又是一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莫忧叹道:“他喝多了,你别怪他。” 苏岭莞尔,将她揽入怀中,道:“嗯,他是我兄弟,他没有伤害你,我不怪他。” 莫忧靠着他,安心的闭上眼,此生得苏岭为夫,莫忧之福。 苏岭在她耳边轻声道:“再嫁我一次,好吗?” 莫忧想了想,道:“好,不过,等我把丁谓之事处理完毕,好吗?” 苏岭轻轻抚过她一头长发,道:“好,都依你,只要你高兴,我都同意。” 莫忧心中柔一荡,轻叹:“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苏岭目光迷离,心中暗忖:因为,我欠你的,欠你一千年的债,嘴里却柔声道:“因为你就是你,永远都是你。” 莫忧心中却苦笑:我就是我么?我是谁?我是莫忧么?我只是一个幽灵,寄居在这个世界,背负着从天而降的仇恨,上天怜我,让我有幸遇上你。 莫忧眼角微润,皇陵之事已让太后大怒,丁谓难逃罪责,娘,莫忧,田婆婆,应该可以原谅我了,唯有罗衣,被丁谓卖入文家冲喜,如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罗衣,我曾在你面前信誓旦旦,定要让你幸福,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是如今,我非但没有救起你,反而害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丁谓怎么会这般利用你?我今生必要走遍天涯海角寻找你,把你接到我的身边,再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苏岭知她心事重重,也不说话,只是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天色尽亮,莫忧似睡非睡,门外人影晃过,苏岭眼皮一动,将莫忧轻轻放倒,莫忧一惊即醒,苏岭笑道:“你先躺会,我要给你端碗粥来。”脉脉一眼,出门而去。 苏岭,你太完美。 田婆婆进来,慈祥的笑道:“小姐醒来?” 莫忧下床,张臂抱住她,低声道:“婆婆,我发誓,我会找到罗衣。” 田婆婆亦紧紧抱住她,轻叹不语,小姐,在我心里,你亦是我的孙女。 主仆也罢,祖孙也罢,孺子之情与劬劳之恩在紧握的指尖流淌温情,十年相依相偎的点滴浮现在两人眼前,犹记晨暮苦练武艺,教学相趣,犹记敦敦教导世事恩仇,欢笑与泪水尽刻骨铭心。 莫忧又将从王曾那里听来的关于这十年前朝廷的风云起伏说给田婆婆听,说到寇准的四起四落,甚至再度拜相,荣封莱国公,直至最后一次,被先帝远谪雷州。 田婆婆轻轻一叹,未置一词。 人世之事,白云苍狗,变幻无常,仕途起落,更是反复,田婆婆痴心为夫,为十余年前的一次贬官暗查丁谓,事发之后隐居深山十年,哪知十年之中,世事已变无数,如此说来,寇准的一生仕途,又岂只重在十余年前那一次被贬? 莫忧深深的打量着田婆婆,目光却透过她的眼瞳,回到十年前。 十年来,莫忧心里耿耿难忘的是莫柔临死前紧抓住自己的手那一声生死两别的呼唤,一个字一个字缠住心脏,从那时起,杀丁谓报母仇,成了莫忧的人生第一大事,然而,田婆婆突然告诉自己,娘至死感恩丁谓,甚至与田婆约定,绝不亲手杀他,莫忧感觉到心陡然空空荡荡,原来自己一直误解了娘最后那一声悲呼,也加重了娘的仇恨,原来娘爱丁谓如此之深,被她追杀至死也不曾怨恨他。 而田婆婆,她对丁谓刻骨铭心的仇恨,似乎也在刚刚那一叹中淡薄了些,并非减少了对丁谓的恨,只是感慨世事苍桑,自己耿耿于其中一事,深陷十年不能自拔,哪知世上已轮回多次,现下时况早已不是当时。 陕州之谪早已成为陈年旧事,几番起落之后,再看往昔,那不过是寇公政途上一段不惊不骇的风浪而已,比起雷州,强过许多。 说起雷州,莫忧脑海中闪过周云岚的面容,他三番两次问自己千亦小姐的下落,甚至为了不放弃一点线索,恳请自己远去雷州,他那样笃定自己识提千亦小姐,是因为那千亦小姐与母亲有些关系,田婆婆与母亲相伴十余年,她兴许知道,不禁问田婆婆:“婆婆可听说过千亦小姐此人?” 田婆婆闻言一怔,颤声问:“小姐从哪里听说的这个名字?” 莫忧答道:“有人向我问起其下落,故而问婆婆您。” 田婆婆面容变色,又问:“是何人问小姐?” 莫忧见婆婆神色怪异,语带颤音,据实答道:“他们是雷州人,具体身份并不清楚,只知道名唤于刚、周云岚,婆婆识得他们么?” 田婆婆听罢,老泪纵横,以袖相拭,垂目叹道:“小姐,实不相瞒,老奴闺名即千亦。” 莫忧一怔,原来婆婆就是那千亦小姐! “老奴娘家祖籍雷州,那于刚和周云岚都是老奴次弟之徒,故而识得,唉,定是寇公到雷州之后,吾弟得知老奴非曾相随,才派人来京寻找。” 莫忧好生遗憾,道:“婆婆,阿忧不知是婆婆您,如今他们俱已回雷州去了,阿忧替婆婆打点,婆婆也回去与家人团聚,寇公亦在雷州,正好。” 田婆婆拭泪温笑,以手抚她长发,轻叹一声,摇头道:“当年,老奴慕寇公风采,甘为姬妾,家里以为羞,百般阻挠,老奴趁不备,逃出家门,追随寇公,家里恼怒不已,着人送来信笺,将我逐出家门,再不相认往来,至此数十年矣,如今家中尊堂俱已过世,老奴与弟皆是半百之人,再相见,可谓离时青丝归时霜,情何以堪?还是不见为好。”目光悠长迷蒙,淡淡叙来,一世苍桑尽在其中。 莫忧心中为田婆婆喝彩,想不到婆婆当年竟是一位勇于为自己争取爱情幸福的女子,心慕寇公,不问名份,至死相从,以致于后来为寇公之案潜入丁谓十余年,几乎生死相隔,当真是可歌可泣。 莫忧心下惨淡,劝道:“数十年骨肉分离,婆婆心里怎么能毫不挂念?旧事如尘随云烟散去,如今派人来寻,可见骨肉情深,再者,寇公同在,婆婆焉能不往?竟忍教两地相思二十年分离再不见面?” 田婆婆见莫忧这般相劝,字字句句儿落在心坎,又悲又喜又欣慰,将她搂在怀里,泪落如雨,隐泣半晌,叹道:“都已是黄土没顶的年纪了,哪里还有什么少年人的相思?如今他也不再做官,起落风云、尔虞我诈都成旧时黄历,朝庙恩怨想必也都淡化,只需知道他现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别无所求了,各自波奔,一世苍桑,再见反而伤心,不如不见,不如不见啊……” 田婆婆缓缓道来,莫忧听在耳边、乱在心里,婆婆与寇公历尽风霜,人世起伏,对亲人之间的感情,唯有平安健康为念,激情澎湃与恩怨情仇都很快将湮没于黄尘滚滚。 那莫忧自己呢?究竟有多恨丁谓?苍茫无措的感觉漫延在心口,莫忧慢慢闭上眼,脑后颅传来隐隐的疼痛让她忆起不治的旧疾。 莫忧忽想起了事,奇问:“婆婆曾着人送来书信?” 田婆婆略略一怔,闪过苏岭的嘱托,慈祥的笑道:“是的,小姐下山后,老奴心里担扰,一恐小姐不懂怜惜身体,二恐小姐心里唯老奴是念,错过良缘。” 田婆婆嘴里的良缘,自然不是颜如玉,如此说,婆婆虽身在西川,也略知我的消息?莫忧似懂还迷,不过,好在那书信确是婆婆所写,松下一口气,否则,就是自己不孝了。 门外响起急碎的脚步声,紫影一闪,杜音音在门口,向莫忧打个眼色,进来,道:“妹妹,工部侍郎、凌家大公子凌昭德入狱,接受审查。” 莫忧诧异的问:“竟有此事?姐姐可知道凌昭德犯有何罪?” 杜音音沉声道:“开封府的人刚才已经到工部将凌昭德带走了,据说,是因为皇陵的事。” 莫忧好似被人钝击头部,顿时就呆住了,自己竟然没有想到,皇陵修建出了差错,工部焉能脱逃事外?虽然朝廷专设山陵使及一批官员负责,但是工部职责在全国工程建设,绝无不理不管的道理?如此说来,岂非是我连累了他? 莫忧又问:“丁谓呢?他是山陵使,更加不能宽赦才是。” 杜音音点头道:“昨天下午,丁谓就被御林军带去了大理寺,至今未回。” 莫忧心一跳,下意识的闪过一个猜想,莫不是丁谓恨当日苏岭和凌梓凤救我性命,故而陷害凌家。她起来,目光清冷,隐隐寒意点点,大步往外走,田婆婆与杜音音同时喊道:“小姐、妹妹,你去哪里?” 莫忧恨声道:“我去找丁谓。” 田婆婆一把拉住,沉声道:“他现在在大理寺,你如何去得?”见她迟疑,又道,“大理寺守卫森严,御林军层层包围,你去,是送死么?再说,工部侍郎是朝廷的官,自有朝廷辩论是非。” 莫忧呆呆的,问:“苏岭呢?他知不知道?” 田婆婆叹道:“他知道了,他让我转告你,不必担扰。” 莫忧一怔,问:“他去哪里了?” 田婆婆道:“他回凌府了。” 莫忧木然点头,是的,凌老夫人不知多焦急,此时此刻,苏岭应该回到她的身边,凌梓凤呢?那么放荡不羁的二少爷,他是不是也赶回去了?她哪里知道,凌府早已知晓此事,只是苏岭怕她担心,没有说出,而凌梓凤,为她挨了一顿竹鞭,被视为凌家“孽障”,大哥一事也独瞒着他。 田、杜二人相右相劝,莫忧只得坐下,神情恍惚,久思不得其法,叹道:恰在这此,狄青离了京城去瀛州了,若不然,他在御林军中,兴许能想些办法,想起狄青,忽儿灵光一闪,想起一人来,不禁喜上眉梢,向两人道,“我想着一个人,他定能出个主意。” 田、杜问是何人,莫忧笑着眨眼,飞身已出了门,田婆婆追上去拦,杜音音忽也想起,笑道:“婆婆勿急,此人或许真能有些用处。”

第133章 第133章 鲁国公府莫忧求情。 大理寺监丁谓许诺。 莫忧出了揽月居,步履匆匆,进了鲁国公府,福叔认得莫忧,迎上问好,莫忧问王大人何在,福叔笑答,老爷进宫了,姑娘可稍坐片刻,瞧这时辰,不久即可回府。莫忧应允,随福叔往偏厅等候,此时的鲁国公府,园林美景又是另一番雅致,莫忧无心观赏,又有丫环送来茶水点心,莫忧心中有事,也品出点心美味,聊坐一阵,起身来来回走动,果然不多时,就听门外传来朗朗笑声:“让莫姑娘久等了。” 莫忧闻声大喜,迎出门来,王德用笑呵呵的跨进来,拱手道:“莫姑娘,你已好久不来了,快快,快为莫姑娘奉茶。” 莫忧忙道:“不必麻烦,福叔早已招待周到。王大人,你可算回府,小女子等大人心焦。” 王德用落坐,笑问:“哦?不知莫姑娘找老夫何事啊?” 莫忧刚要说话,忽又吞下,装作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笑问:“王大人,这几日,民间传闻,先帝皇陵修建之事有些差池,以致不少官员牵连其中,不知可有其事?” 王德用意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笑道:“莫姑娘知道得不少,呵呵,姑娘素来是个直性子,今天倒卖起了关子,嗯,有什么想问的不如直说。” 莫忧面上一讪,笑道:“王大人把厉害的眼光,一眼就把小女子的心事看穿了。既然如此,小女子就斗胆恳求大人设法让小女子和晋国公丁谓见上一面。” 王德用淡淡惊疑,轻言慢语的问:“哦?敢问莫姑娘与晋国公是什么关系?” 莫忧星眸一敛,低叹道:“略有渊源,嗯……,小女子也是受人之托,只因晋国公早先曾有约于人,小女子代人问个究竟。嗯……,大人只管放心,小女子绝不连累大人,只见一面,亦绝口不提大人之名。” 王德用捋须沉吟,眼皮低垂,似在思索,道:“莫姑娘,非是老夫不愿帮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晋国公如今待判于大理寺重监,御林军层层把守,若无太后懿旨,谁也不能进去,老夫无能为力啊。” 莫忧恳求道:“大人,大人职掌京师御林军,难道这次看守大理寺的,不是大人的部下?还请大人通容,帮小女子这一次。” 王德用眼眸半抬,犹豫不决:“虽是老夫的部属,但是太后有旨在先,老夫也不能违旨。纵然有心相助,无奈无计可施啊。” 莫忧道:“不如小女子身着御林军装束,假扮大人侍从,前往大理寺肃整军容,查看疏防,如何?” 王德用呵呵笑道:“莫姑娘果然好计谋,只是此事太过冒险,姑娘女流之辈,仪态妩媚、行如柳枝,纵然穿着军士的衣服,也无刚硬之态,只怕让人识破。” 莫忧见他松口,笑道:“大人若是不放心,小女人现在就可换上衣服让大人瞧瞧。” 王德用点点头,唤来福叔,带莫忧下去换衣,不多来,进来一位金甲钢盔的赳赳少年,只见他眉目英挺十分冷峻、薄唇紧抿百般刚毅,来到厅内向着王德用一抱拳,道:“属下参见大人。”声音清脆刚硬。 王德用一怔,暗暗喝了声彩,好一位仪表俊俏的小英豪!细细一瞧,忽见少年眉尖一动,目光流盼,弯似初月,狡诘笑问:“大人,你看如何?” 王德用这才看清,原来这位英姿不凡的小英豪就是女扮男装的莫忧,颌首赞道:“哈哈,莫姑娘好风采!” 莫忧笑问:“大人只说行与不行?” 王德用点头道:“容貌打扮尚可,只是不能说话,姑娘的声音还是难脱女声。” 莫忧忙应道:“一路上,我只做哑巴即是。” 王德用无奈的笑笑,道:“看来,老夫是非帮你不可了。”回头招来福叔,安排备马,既然是御林军战士,又是总督王德用王大人的随身侍卫,怎么能不骑马?莫忧心中有些紧张,但是面上不曾表示,幸好与凌梓凤前往西川一趟,马上去马上回,虽然有凌梓凤拉缰,但是十余日奔波,也让自己熟悉了马背。 仍是不会蹬踏上马,好在莫忧有轻功,趁王德用不备,一个飞身跃上,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踩上马蹬,哪知王德用早已看在眼中,王德用是位武将,虽然不如江湖中人身怀绝技,能飞檐走壁、凌空掠影,但是数十年与马为伍,会不会骑马,一眼便知,但他也不说破,慢悠悠的打马前行,莫忧跟在身后,好在战马驯服,莫忧不松不紧的拉着缰绳,又有同伴走在前面,这马倒也规规矩矩的走得稳当。 一路上,王德用又细细叮嘱,如行步要昂首阔步,离自己距离近不可一步、远不可三步,如遇他人,需垂首敛目、不得说话之类,莫忧暗记于心,来到大理寺,两人翻身下马,早有士卫过来牵了马走开,莫忧往前一看,果然人影憧憧,此时的莫忧眼中,全无大理寺之恢宏建筑,放眼之中,是金甲银盔、手执钢戟的御林军一排排、一列列挺立,初夏的艳阳之下,铠甲盔帽闪闪发光、刀枪剑戟凛然竖立、红缨红绸猎猎临风、身形如石巍然不动,寂然无声之中,却涌动着森严与威仪。 王德用领着莫忧径直来到殿前,无人阻拦亦无询问,两人穿过殿门,来到后殿监院,这里的士卫更是密集,光是门前就是有十余人,王德用刚上台阶,两名士卫齐步上前,挡住去路,肃声道:“大人,此楼监有要犯,如要进楼,请出示太后懿旨。” 王德用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帛递上,士卫跪地接过,确认无误,又恭恭敬敬的递还,起身道:“既然有太后懿旨,王大人请进。”开锁放行。 王德用呵呵一笑,举步进去,莫忧紧随在后,心中冷笑:好你个狡猾的王德用,原来分明已得了太后的懿旨,还故意推辞,若非我苦苦恳求,又自荐改装御林军,岂不是白白被你推于门外?转念又想,王德用统率御林军,可以自由巡视殿外守卫,无可厚非,但是,他既不是大理寺侍卿,又不是刑部长官,更不是御史中丞,与审案毫无相关,太后怎么会给他这个出入监楼的权力? 莫忧一路跟随一边思索,心中陡然一惊,莫不是连朝廷也知道我是丁谓的女儿,要诱我进来连坐吗?转又想道,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朝廷要抓我,何须这么费事?莫非明知我会来找丁谓,就是想探听我会与丁谓说些什么朝中之事,以便一网打尽? 再一瞥王德用,他已盘到楼梯口,莫忧心中犹豫,如果果然这样,王德用守在旁边,我怎么和丁谓说话?只怕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凌昭德,忽听王德用轻声道:“你自己上去,我在这里等你,不要太久。” 莫忧先是一怔,再看王德用一脸真诚,目光湛湛无欺,放下心来,亦低声向他道个谢,紧步上楼,楼上又是大间套小间,莫忧层层往里,小心打量,确认楼上无人看守,却同样不见丁谓,心中奇虑,轻声呼道:“丁谓!丁谓!” 丁谓的声音遥遥传来:“阿忧……”语气平淡无波,似无忧、无惊、无虑、无喜。 莫忧觅着声音往里走,见丁谓负手于斗室之内,神情淡漠,毫无惶惶之色。 房间虽小,收拾得却十分雅致清洁,长案书籍,看来这个晋国公确实不同凡响,就算犯下这淘天罪行,收监于大理寺,仍然能享受这般待遇。 丁谓在案侧,静看着莫忧,微微笑道:“阿忧,你来了。”语气云淡风轻。 莫忧冷冷一笑,道:“大理寺的布置可比晋国公府差远了,不知道晋国公是否适应啊。” 丁谓仍是淡淡而笑,缓步踱至窗前,他其实根本看不到外面,因为屋外还是屋,他看到的不过是几步之遥的一堵墙而已,“阿忧,此地不宜久留,心里有什么话就快问快走吧。” 莫忧冷哼一声,开始询问:“工部侍郎凌昭德入狱,是你所为吗?” 丁谓毫无掩饰的点点头,目无神色看着窗外的墙,道:“不错,老夫是山陵使,他是工部侍郎,皇陵一事,俱为失职,自然是同担罪责。” 莫忧冷声道:“尚书无责,侍郎倒是有责,可笑。” 丁谓微微一笑:“工部尚书一个半月前因病告假,公职事宜交付于侍郎处理,此乃太后批假,侍郎理应担责,尚书病假期间事发,罪责可免。” 一个半月前?莫忧恨恨的道:“你不过是恨凌梓凤和苏岭救我性命,坏了你的大事,故而嫁祸于凌昭德。这个工部尚书早不病晚不病,病得这么及时,只怕也是你授意的吧。” 丁谓徐徐转身,眼中微微笑意与赞赏:“阿忧,你的确聪明,一点即通。” 莫忧看他半晌,面上虽是古井无波,心里却是恨不得将他撕成粉碎,几次握了握拳头,欲一箭穿他喉咙,不知怎么的,又想起田婆婆的话,丁谓虽罪恶滔天,对娘还是宠爱有加,以致娘至死也感恩于他,我若亲手杀他,娘是否怨我?咬咬牙又松开五指。 再求王德用把自己领到太后或者皇帝面前,痛诉丁谓假祸于凌昭德?作为工部侍郎,他的确失察,况且太后正在盛怒之中,又怎么会听信自己一介草民的言语? 莫忧心中一声长叹,沉声道:“凌昭德固然失职,也比不得你山陵使的罪,朝廷不过罚俸而已,但是你……” 丁谓道:“凌侍郎的罪,可轻可重,老夫的罪,可生可死……”丁谓的笑意渐渐变浓。 莫忧在心里笑起来,丁谓,我要的就是你句话,试问:“轻,如何?重,又如何?” 丁谓道:“轻,扣俸两年,降职两级;重,死罪难逃,诛连亲眷。” 莫忧心头一紧,她绝对相信丁谓的本事,纵然他现在身在重监,想让凌昭德死还是轻而易举之事,凌昭德初入官场,人脉生疏,何况卷入皇陵一案,只须丁谓巧舌一翻,百口莫辩。 莫忧稳了稳心神,故作轻松的一笑,道:“那你,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丁谓道:“生,举家远涉,生不还朝;死,午门法场,丁门同诛。” 莫忧心想,要你死,那是我多年的梦想,不过,举家赴黄泉,亦过于残忍,那时,多少冤魂向我莫忧索命,或去找娘的地下之魂骚扰,我倒成了罪人,冷眼看丁谓,他倒是异常冷静,眼眸中空空无情绪,好似深秋的湖面,一丝儿波澜都没有,却又完全看不见湖底。 莫忧徐徐道:“你若肯放过凌昭德,我会想方设法保你不死,如何?” 丁谓微笑,湖面波澜微微,问:“阿忧,你为苏岭而求老夫?” 莫忧据实答道:“苏岭未曾求你,是我欠他的,欠他们家的。” 丁谓点头道:“老夫知道,你杀了陈彭年之后,就是苏岭将你藏在凌府,虽然传言你已离开京城回西川去了,不过,老夫猜测,以你的个性,决不会回头,所以,你肯定还在凌府,直到风声过后。” 莫忧一惊,这事他怎么知道?当时情景一幕幕回想,忽然想起吕扬,出城门之时,苏岭撩起轿帘,莫忧清楚的看见吕扬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他虽刚才没有说破,只怕回后立刻就回禀了丁谓,故而才会有次日一早张喜多包围凌府搜查犯人,不过看来,丁谓还是知之不详,因为张喜多刚来,自己就离开了凌府,被凌梓凤藏在后山石洞中。 莫忧不置可否,道:“晋国公好耳目,你只说行与不行?” 丁谓缓缓点头:“阿忧今日为凌侍郎来此,自然是心里明白,老夫既然可以让他入狱,就可以再让他出狱,凌侍郎之轻重之判,老夫可以给阿忧这个面子,不知,阿忧又如何想方设法保老夫不死。” 莫忧默不作声,事实上,她并没有把握可以救丁谓,求太后?求皇帝?求王曾?似乎都很难,或者说,自己在心底就是希望丁谓死,如果不是因为凌昭德,自己非但不会救他,还会拍手称快,但是,为了凌昭德,莫忧咬了咬牙,只要他这次真能让凌昭德出狱,我就豁出命去了。 丁谓忽然呵呵笑道:“阿忧,你不必说话,就凭你刚才紧锁的眉头,老夫已经心满意足,凌侍郎之事,你尽管放心,老夫的命,你也不必再操心。” 莫忧一怔,讷讷问:“你果真愿意放过他?” 丁谓叹道:“阿忧,老夫一生起浮不定,害人无数,人命生死,早已看淡,朝政争端,本无对错,迁升贬谪,也无常规,但在阿忧眼中,老夫纵然权覆天下,也是历史罪人,唉,罢了,凌侍郎之罪,非但可轻可重,甚至可有可无,阿忧,这是老夫第二次向你承诺,第一次为颜如玉,颜如玉落榜在老夫,从仕亦在老夫;这一次,凌侍郎入狱在老夫,出狱亦当在老夫。”丁谓的声音竟异常的悲凉与苍桑,却又隐约有些欣慰。 莫忧听得心中也微微酸楚,再看丁谓,鬓前丝丝白发,在灰暗的屋里显得蒙蒙一片。 而颜如玉……,莫忧心中隐隐疼痛,丁谓,我是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 丁谓又道:“柔儿的女儿,果然是了不起,老夫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把我送进了狱,而且,竟然与那卷帛无关,可惜你娘为了那卷帛与老夫反目,最后却无用武之地,也可笑老夫一时也着了道,还苦苦追寻它的下落。” 莫忧心中叹想,若非王曾提醒我,去年花落入泥,今年花落再入泥,何必苦寻旧年花,我不会想起你晋国公还身兼山陵使一职。 丁谓忽又笑起来,面色甚是柔和,笑容也甚是温暖,与寻常老人注视子女一般:“阿忧,老夫很欣慰的是,你会如此尽力帮助青月,青月,老夫所重,老夫虽有谪亲五子,却无一人可比这义子,因此,老夫将他们各迁一方,自营生活,唯有青月,留在膝下。”略顿一顿,轻声一叹,“老夫曾费尽心机想让你嫁给青月,使得一双儿女俱在眼前,可惜竟不能成。” 看来丁谓后来也已知道那次青月是服下解药了,心里恨道,哼,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念他厚道?可恨你竟使那阴谋诡计,差点让我shi身,委身于妾,此时倒有脸来说旧事? 莫忧冷冷暗忖,我因你待娘有恩而不亲手杀你,你倒在这里絮叨起来,冷声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晋国公刚才答应救凌侍郎一事,可是当真?” 丁谓见她言语淡漠冰凉,怆然点头:“不错,老夫既然答允你,就必然做到。” 莫忧点点头,淡淡的说道:“如此,多谢晋国公手下留情了,万望晋国公一诺千金,因为,有个心狠心辣的莫忧在外面等着。”说完,扭头走了。 丁谓面色忽青忽白,双行苍白的泪水顺着深陷的眼窝滑下,他目送那金甲银盔头也不回的绕过墙,消失在视线中,心底泛起丝丝疼痛,扯心扯肺的揪着,柔儿,是老夫当年的罪孽,才会有今天。 你的女儿,如此绝决。

第134章 第134章 林特巧舌开脱采华案。 苏岭柔情收服莫忧心。 王德用很是守信,在楼下等候,莫忧下来时面容平静,无喜无悲,只是极低声的向他道了声谢,王德用微微颌首,示意她不要再出声,即领着她出门,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套间,推门出楼,士卫们肃目相送,步下阶来,莫忧松了口气,想不到这么轻松就见了丁谓。 正暗暗心喜,就见前方远远的来了几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都穿着朝服官冕,阔步缓行,见到王德用从大理寺走出,略略一顿,其中一人招手呼道:“王大人!”快步走近,笑意融融,莫忧紧低着头,却用眼角余光偷偷睨了一眼,是刑部林特,在采华轩,莫忧与他见过一面,因为言语之中,怂恿唐采华杀了莫忧和唐伶,以绝后患,故而莫忧记得很是清楚。 王德用拱手回礼:“呵呵,林大人,钱大人,丁大人,张大人,诸位大人何事一同前来?” 林特眉头微微皱起,长叹一声,捋须慢道:“皇陵之事,太后千岁圣颜大怒啊,故令我等速速审理。” 旁边另有一人官员,国字面,青中带紫,八字须,半黑半灰,沉声问道:“不知王大人何事到此啊?”语气虽然清淡,但是旁人一听就听出了怀疑的意味,王德用半冷半温的笑道:“钱大人,下官蒙圣上与太后恩典,统领御林军,保护京城安全,这大理寺如今是重犯要地,自然需要加紧巡视,以不负天恩才是。”不卑不亢将问话堵了回去。 另一人打了圆场,呵呵笑道:“王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王大人这御林军军纪严明,军风肃然,王大人辛苦了。”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也连声附和,王德用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诸位大人奉太后懿旨审理,下官就告辞了。” 王德用职位不在审判之中,自是无权旁听,众人又客套了几句,拱手而别。 莫忧自始至终半低着头,紧绷着脸,好在林特也没有认出她,上马之后,莫忧装做不识得林特,故意问王德用,刚才的四位大人是何人物?王德用一一告知,刑部尚书林特林大人、枢密使钱惟演钱大人、翰林学士丁度丁大人,审刑院张士逊张大人。 莫忧故意惊道:“那位林大人,是否就是民间传言的采华轩的原主人?” 王德用呵呵一笑,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问道:“姑娘曾去过采华轩,以为景致如何?” 莫忧赞道:“移步换景、美不胜收,集富贵、秀丽于一体,实乃园林之骄。”话锋一转,又道,“想不到这样好的地方,林大人竟也舍得送于外人,实在是大方。” 王德用却似有不屑,轻哼一声,不答,莫忧则追问不舍:“王大人,你以为呢?” 王德用沉声道:“此事以后莫要再提,林大人将园子送于唐家堡贺寿,惊动京城,陛下落水,太后大怒,数斥林大人三宗罪,一为奢靡,巨资修建花园;二为铺张送礼,竟以一座花园送于江湖草莽为寿礼;三为身居朝廷重位,先帝未葬,却鼓动寿宴,无视国丧,几乎将林大人重罪收监。” 莫忧面上惊讶,心里却很是喝彩,问道:“那后来如何?” 王德用道:“林大人道,采华轩虽名属于他,实非他所建,乃当年一巨贾为报他恩情,建后赠于他,自己无可推却,曾上请先帝,归于御用,先帝表示,既是赠予,收下即是。因事隔多年,先帝归天,太后才不作追究。” 莫忧奇道:“要说林大人是否真的向先帝请示赠予之物愿意归于御用,难以核实,先帝以为小事一桩,没有告知太后也很正常,不过,这园子修建多年,怎么往日不见提起奢靡,这会子提起了?” 王德用轻瞪她一眼,道:“莫姑娘,不可这般猜疑太后,先帝在位时,太后深居后宫,朝野之事自有先帝处理,先帝驾崩后,国事纷扰,若无寿宴之事,太后焉能注意这些?” 莫忧一想,也有道理,朝中之事已是乱麻一团,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大臣的私家花园?遂笑道:“王大人言之有理,王大人接着往下讲。” 王德用道:“将采云轩改名送于采华轩,亦是为了报恩,林大人说,他虽名为这园子的主人,因其过份奢华,极少游赏,而自己当年上京赴考之时,曾路遇强盗,多亏唐家堡仗义相救,救命之恩藏于心中数十年,这次唐家堡的公子来京阅历,并无府第住处,自己便送了这园子,以答谢当年救命之恩。既然如此,太后亦难为不得。” 莫忧心里嘀咕:当年确有唐岐之救过林特之实事?话中真假,有待确认,不过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唐家堡有江湖上名声亦正亦邪,做过救人性命的义举,也自然是有的,只怕去问唐岐之本人,他也未必记得清楚。 王德用又道:“林大人又说,国丧摆宴一事,实是他的罪过,因他也从未见过那位唐公子,并不知道他的生辰,哪知送出园子几天后却恰好赶上,自己已劝阻唐公子简约淡薄,无奈唐家堡素来乐善好施,在江湖上颇有声望,商、仕、文、武纷纷赶来,始料不及,为此,自己并未出席寿宴,而是在府上闭门思过,三餐斋素,悼念先帝。” 莫忧心中骂道:这个林特竟是比狐狸还要狡猾,怪不得是“五鬼”之首,这样个荒谬的欺君之罪竟能被他巧舌如簧,轻易化解,又思,他与丁谓一向利益相关,这皇陵之事一发,连丁谓都入了御,他竟然能逍遥法外,还做起了审判官,真真儿厉害。 莫忧蹙眉问:“太后都以为然?” 王德用道:“句句在理,焉能不以为然?林大人又自请过失,愿意自罚俸银半年,做为自省,太后许了,此事罢了。” 莫忧很是不平,三宗罪下来,不过半年俸银就做了了结,实在太便宜了这个老奸权,莫忧细细思索,以刘太后的英明,纵然以前深居后宫,也必然听说过林特之奸,有心借采华压制一下,无奈又被他巧言遮过,只怕太后心里也并不完全相信林特的这番说言,只是林特党人遍布朝野,太后有心要查证,也难以得到有力证据,新君初立、大权旁落,就算身为太后,被先帝授权“监国”,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改变,不得已作罢。 心念至此,莫忧很是怜悯朝堂之上的孤儿寡母,更是怒恨林特,不过人皆有私心,林特因与自己无怨无仇,心中之恨远不及丁谓,心想,有王曾在,林特路不远矣,何需我再趟这朝政混水? 一路又回到鲁国公府,莫忧换回女装,再与王德用闲聊几句,王德用倒很是规矩,只字不问莫忧与丁谓谈话的内容,只在莫忧临走之时,提醒她一句:“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莫忧笑道:“王大人放心,莫忧深感大人恩情。” 莫忧刚到门前,门就开了,一条白影闪至眼前,苏岭把莫忧拉入,柔声道:“你不该去冒险。”声音很轻,但是莫忧心里明白,这是他对自己说的最重最严肃的话了,苏岭素来冷静沉稳、不惊不怒,刚才这疾身一拉,已颇显他心神不宁。 莫忧莞尔一笑,劝道:“我不过是外出转转,让你担心了。”心中柔情似水,暖洋洋的似三月的阳光。 屋内还有田婆婆和杜音音,两人起身相迎,莫忧一一招呼,心中却很是疑惑,回到开封已经两天,却始终不见夏姐姐,以夏姐姐平素待自己情份,绝对不会不过来探视问候,殊不知在她晕睡之时,夏妈妈曾经来过,并且与田婆婆有过一段悲断人肠的对话。 莫忧把这些疑虑放在心底,或许聚花楼事务繁多,夏姐姐忙不过来,也或者夏姐姐身体欠安,不想让自己担忧,无论如何,自己该去看看她。 苏岭问:“你去见丁谓了?” 莫忧点点头,微微笑道:“是的,在大理寺的重监楼见到他了。”不待苏岭说话,反问,“老夫人近日可好?” 苏岭微蹙俊眉,很快又抚平无痕,道:“尚好,母亲素来吃斋念佛,心性淡泊,你不必担心。” 莫忧还想问凌梓凤现在如何,他曾陪自己日夜兼程赶赴西川,又马不停蹄回到开封,在丁府,自己决意要杀丁谓时,他的剑亦毫不犹豫的挡在丁青月面前,然后当自己回到揽月居时,他又翩然离去,不曾再现。 但是看到苏岭温情脉脉的目光,莫忧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她想,虽然是一声极平淡的提及,也可能会让他伤心,于是她只是展颜一笑,道:“丁谓答应我,保护……凌侍郎无恙出狱。”对于凌昭德,自己是否应该叫一声“大伯”,不过,不知为何,她又临到嘴前又改变了称呼。 苏岭分明听出她话中的尴尬,却只做不知,沉吟问:“条件是什么?” 苏岭是个商人,利益相关是绝对能看得透彻。 意料之外的是,莫忧摇摇头:“没有条件。嗯……,应该说,他主动要求,并且放弃对换条件。” 苏岭没有再问,事实上,这一段时间,他已经暗中查访,莫忧与丁谓的恩怨纠葛也知晓半数,又从田婆婆的嘴里,得知不少详细信息,如此说来,丁谓栽祸于大哥是为莫忧,保大哥出狱亦是为了莫忧。 说话间,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杜音音快步走去,刚拉开一道门缝,面容就凝结成冰,目光清寒,嘴角却微微浮起冷笑。 迎面走来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眉目俊秀、白若美玉、锦袍冠带、气质文雅,女的面似桃花、云鬓高挽、翠衣环佩、如兰芳菲,两人并肩走来,衣裙带起两旁的蔷薇颤颤摇曳,好似一对金童玉女临降人间,十分的光华锦绣。 两人看见门缝中杜音音半张淡漠的面孔,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相视一眼,眼神中一些怯意,很快,那女子一咬银牙,低声道:“走吧。”向那男子使了个眼色,两人神色尴尬的又举步往前。 杜音音掉头回看莫忧,又迅速的瞟了眼她身旁的苏岭,闷声道:“妹妹,颜公子……嗯……,夫妇来了。”

第135章 第135章 颜氏夫妇登门求救。 莫氏主仆旧恨难消。 颜如玉和丁晗月?莫忧好似突然被人扯动沉疴的伤口,疼痛迅速扩散到周身,面上红晕褪去无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她抬头看苏岭,苏岭正温和而担忧的注视着自己,莫忧的眼一酸,泪水几乎滑下,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你,你已不再是西川破庙里的书生,我也不再是翩翩起舞的白狐,你已洞房花烛娇妻在伴,而我,另有觅得佳婿良人,旧时情也罢,恨也罢,都淡去吧,不要再见,不要再见。 苏岭柔声问:“阿忧,真不想见吗?” 莫忧僵硬的摇头,苏岭点头道:“那好,你不愿意,就不见,我们去屏风后避一下。”语句未毕,莫忧已扭头往屏风后躲,走了两步,顿又停住,悠悠叹道:“他们必是为丁谓而来,我倒是想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苏岭温柔的用十指为她梳理长发,道:“嗯,你想见,那就见吧。”将手揽在她腰间,笑容如春水漫漫。 朱漆雕花木门缓“吱”一声两边对开,颜如玉和丁晗月在门口,颜如玉一眼看见依在门口的杜音音,向他清淡一笑,扭捏的低声叫一声“杜夫人”,细若蚊音,紧忙又扭过头,正看见桌旁端坐一人,鹤发鸡皮、老态龙钟,面容祥和,眼中却隐隐藏有不屑与仇恨,略一回想,忆起这正是在西川古墓里见到的老婆婆,姐姐曾说起她,名为仆妇,实胜祖母,心头顿时恐慌,姐姐为了自己下山,千里来京,衣食住行皆为她出,我却辜负深情另娶别女,这婆婆也突然出现在开封,莫不是来找我算账,要状告我薄情寡义?唉呀呀,我颜如玉的确负情姐姐,怎奈颜门清誊更为重要,想我苦读诗书十八载,若不能仁途荣耀、光华门庭,岂不羞煞?尊堂之殷殷期望、丁相之扶持眷顾,我焉得全抛全弃?相较之下,只能负了姐姐,要恨要怨也心甘情愿,只是万万不能再公之于众,将我颜门清誊毁于一旦!心念至此,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惶惶然又看向田婆婆,田婆婆则恍似未见,眼中鄙夷之色则分明更甚。 田婆婆早在门缝里就认出了他,看他那惶恐惊慌的眼神与垂首怯懦的模样,较之古墓初见,越发的没了阳刚之气,心中自然更是鄙薄,移目转视,对比小姐身旁的苏岭,俊朗儒雅,不由得深思一叹,此子敦厚性醇,实是小姐良缘佳婿,只是命运多,惟恐小姐执念太深,刚有余而韧不足,恐有错失良缘之预感,老眼微闭,沉思虑、细端详,隐隐感觉莫、苏二人之间的情缘渊源悠长、扑溯迷离,连一向善辨人的自己也看不分明算不清楚,再看小姐,眼似秋水无痕,浅藏三分淡漠三分悲伤三分嘲讽一分骄傲,心叹,小姐啊,你应当有十分骄傲才是,老身曾苦苦劝阻,此子不善不宜相托,小姐不听,坚持相从,才有如今情错伤怀,今日两相对照,有苏公子在,你该十分骄傲! 两人往屋里怯怯的一瞧,苏岭轻揽着莫忧,亲热的并肩在正中央,白衣胜雪、气质飘逸,较之颜、丁,更赢一筹。 颜如玉见莫忧目光似铁,全无往日温情爱慕,思忆起当时莫忧待自己的好处来,那当真是体贴入微、温柔细致,衣食住行、功课前程,无一不打点周到,只恨自己难违尊慈之亲命、难拒丁相之美意,伤透她的心,今日朝政风云突变,一向位居权重、颜门以为靠山的岳父丁谓被监在大理寺,太后天威赫赫,后果善恶难料,爹爹颜自清心急如焚,整日徘徊家门,又拉不下老脸,不敢出门去求救旧日同僚,还是自己红了脸去求几位当朝前辈,所得答复不过客套之词,全无实用,忽然想到姐姐,知道这姐姐本事了得,非但身怀绝技,可以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更是结识不少能人贵人,与岳父也有交情,若能相助,岳父兴许可救,妻子晗月亦连声赞好,爹爹知晓后,连连催促,竟连当日尴尬也忘却。 再次走进这揽月居,心思实实翻腾如江海,颇不是滋味,若非急于岳父之事,颜如玉是绝对鼓不起勇气踏入半步,人虽到了门前,脸已如熟透的茄子酱紫酱紫,再看她身旁之人,却是西川相识、结伴上京的苏岭苏公子,想起一路上曾得他不少好处,又是羞愧不已。 想不到苏岭对姐姐竟有爱慕之意,唉,苏岭这样优秀的男子尚且甘做姐姐身旁绿叶,可见姐姐确实是个谪仙似的人儿,可惜这样的好女子曾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竟不懂珍惜,生生推入他人怀抱,今日撞见,愧煞小生也。 再说丁晗月,她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莫忧左侧的苏岭,那位相国寺一面之缘,让自己苦苦相思、日夜沉醉,最后竟被爹爹否决的白衣郎君苏岭,相国寺前那温厚的笑容、轻和的声音、挺拔的身影至今令自己梦牵梦绕,而今日再见,他竟陪伴在另一名女子的身侧,他望向她的眼眸之中,满溢而出的是脉脉柔情,他修长的五指,正轻柔的贴在她的腰上,他象是一座坚挺的高山,只让她一人依靠;他象是一条缓流的大川,只让她一人徜徉;他象是一个恬静的梦,梦中只有一个她。 而她,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也几乎成了自己的嫂嫂,十年前,她的母亲带着她突然离去,传闻跌落山崖,十年后她突然出现,神若游龙,却恨爹爹入骨……就是这个女子,她让哥哥青月爱恨交加,她却爱如玉爱得惊天动地,自己会永远记得洞房之夜她的出现,把金镯摔在地上,绝决出门,她在花园抚琴轻唱,一曲琴、一曲音,惊天地,泣鬼神,自己远远的在人群之外,看她拂琴腾起,白衣青丝,泪眼悲怆,激荡自己至今。 自己曾怨恨,怨恨爹爹,为甚偏偏相不中才貌相全的苏岭,而将初入仕途的颜如玉选做东床;怨恨夫君,为甚性情懦弱寡淡至此,大婚之后,竟一字不再提起,只是诺诺唯唯,仿制那夜只是所有人做的同一个梦;怨恨莫忧,为甚么可以爱一个人爱得这样轰轰烈烈,就连离去的仪式也震憾天地,让自己终生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 而今天,当苏岭搂着她的画面定格时,自己对她又多了一重恨,恨她为何从未提起与苏岭相识相知,却在如玉抛弃她之后,突然投向他的怀抱,她明明知道,苏岭是自己闺阁时的一场梦,就象如玉是她心头抹不去的疼痛一样。 四人目光相对,唯有苏岭不知丁晗月曾对他怀有爱恋之意,其余三人,情愫涌动俱在眼眸浮现。 与颜如玉的愧、丁晗月的怨相比,莫忧心头一浪一浪推上的是悲伤,如玉啊,你再一次在我的面前,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不过数步,却分明已遥遥如隔世往生,曾经欢颜也罢,娇羞也罢,恼恨也罢,痛苦也罢,情义都在那一杯迷魂药后一刀两断,爱誓也都在那一场盛冠京华的婚礼上烟消云散。 如玉,你的眉尖虽然正微微蹙起,却分明隐藏不住仕途捷升的喜悦;你的嘴角虽然正紧紧抿住,却分明掩饰不住近来风光美满的惬意。 五品员外郎的殊荣,晋国公贵婿的尊称,娶如花美眷的得意,颜门光耀的功德圆满,分明显露出你的喜悦与骄傲,人生若此,焉得不快? 而晗月,你此刻的心情,在我第二次决定嫁苏岭前,就想到了,你在怨恨我,怨恨我身边着的不是别人而是苏岭,怨恨苍天可笑戏弄人间,你受父母之命娶给颜如玉,心里念念不忘的人却成了我的夫君。 莫忧眼眸中清冷似水,好象秋后的湖面,波光微微,映耀着日光,却丝毫感受不到热度,她声音淡淡,一如目光,“颜大人携同夫人,伉俪双至,所为何事?” 一声“颜大人与夫人”,好似一柄冰寒的刀锋,铮然出鞘,划过颜如玉与丁晗月的心,虽然没有流血,却被那霍霍之光震慑,颜如玉冷汗流下,俊面却已更加红得滴血了,他小心的垂下头,轻轻抖了抖嘴,倒底没有勇气说话,只是瞥了眼旁边的妻子,期望她开口。 丁晗月真的开口了,面对莫忧,因儿女私情引起的情绪,她丝毫不比颜如玉少,但是,对丁谓的感情,她比颜如玉深,她甚至比颜如玉更敏锐的感觉到,爹爹这次入狱定然与莫忧有着某种关联,因为,莫忧多次入府行刺,她是那样想让爹爹死。 丁晗月挤出一个极弱的笑容,轻声唤道:“姐姐……”这一声姐姐,在莫忧听来,有两层意思,一,同为丁谓的女儿,莫忧比丁晗月大一岁,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二,莫忧曾以悠然的身份进入丁府,配婚青月,丁晗月叫她“姐姐”,实为未过门的嫂嫂。 莫忧的心就被这两个字唤得柔软,纵然丁谓死有余辜,但晗月无罪,她恪守礼教,温顺娴良,她想起丁谓的话“生,举家远涉,生不还朝;死,午门法场,丁门同诛”,嫁入颜家的晗月,不知会不会受到牵连? 莫忧迟疑片刻,淡声道:“妹妹……因何而来,不妨直言。”语气已软和了许多。 丁晗月见莫忧改了称呼,心里很是高兴,一咬牙,忽然紧上前几步,飘然下拜,道:“求姐姐救爹爹。”莫忧眼疾手快,疾步托起,阻住她下跪之势,丁晗月趁机握住她的手,泪珠盈盈于眼眶,道:“姐姐,妹妹以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还请姐姐大人大量,饶恕了妹妹才好。” 莫忧心中一疼,忽然忆起凤冠霞帔的丁晗月笑语轻言“姐姐,你是来喝的喜酒的吗?酒由着你喝,如玉,却已经是我的,你把他忘了吧”,唉,晗月,此事与你无关,怎么算得你对不起我?再瞟一眼颜如玉,依旧双手旁垂,聂聂诺诺的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心中唯有更叹。 丁晗月眼睫一闪,泪珠儿卟卟卟滑下:“姐姐,当年莫姨娘带着姐姐离去后,爹爹很是伤心,向先帝告假一月,四处寻找,姐姐若是怨恨爹爹未尽养育之恩,妹妹愿意代爹爹补偿,望姐姐看在骨肉血脉的情份上,救救爹爹。”哭得悲戚哀怨,断人心肠,就连田婆婆也为之轻叹。 田婆婆恨极丁谓,却认得分明,丁晗月虽是丁谓之女,不过是个弱质深闺,掀不起风,翻不起浪,算不得恶人,倒是她与颜如玉夫妇同来,令田婆婆如梗在喉,隐隐不快。 莫忧面上依旧风波未起,淡然道:“妹妹似乎病急乱投医,丁谓是朝廷命官,他身为山陵使,监管不利,擅作主张将皇陵移位,致使沙石水流、工程停滞,此乃欺君之罪,陛下与太后盛怒,收监大理寺,着命三司会审,这是何等要案,我莫忧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布衣小民,帮不上忙,妹妹还是另找高人吧。” 丁晗月听莫忧说得这样细致,心里是越发疑惑的,若果真是毫无干系,哪里会有这样详细的消息,不过她不敢说出来,生怕惹得莫忧翻脸,哭道:“妹妹也知道,爹爹有失职之罪,但是父女之情,休戚相关,姐姐不是凡俗女子,只要愿意,定能想出办法来。” 莫忧拂面冷颜,道:“让妹妹失望了,我不愿意,也没有这本事。” 丁晗月见她面色骤然又冷,一时间不敢再说,杜音音在门口,她素来不过问朝廷与江湖中事,怡然自得于揽月居,因颜如玉背弃莫忧,攀附丁谓,如今靠山要倒,反过来向莫忧求助,心中也着实瞧不上,倒是对丁晗月生了些怜悯之心,心知莫忧脾气,纵然也怜惜妹妹晗月,但是仇恨在心十年,一朝得报,是决不肯松口的,悄悄向颜如玉使个眼色,哪知颜如玉象个呆子,一动不动,杜音音好不恼恨:颜公子啊颜公子,你往日受妹妹多少恩情,又伤她多深,今日既然厚了脸皮又来求她,这会子倒装成个柱子,使这定字诀了?有心懒得管这闲事,可见丁晗月哭得伤心,毕竟同是女子,丁家小姐原无过错,性情淑良,如今为了爹爹能登门求救,比颜如玉那七尺之躯要强了多少倍?偏偏莫忧恨丁谓至深,屡屡杀他不成,这次天赐良机,朝廷一道诏命将他下狱待判,此正中下怀之事,又怎么会设法援救? 杜音音借关门之势,伸手将颜如玉一推,把他推进屋里,他却仍是不言不语,丁晗月却很是聪慧,知道杜音音怜惜之心,拉了颜如玉的手,哭道:“夫君,你也说句话,求求姐姐。” 莫忧心头一颤,原来自己对颜如玉还是颇有恨意的,当初,我待你情深意厚,我为你四处奔走,你却将我设计抛弃,另娶他人,当初,可也是未料到有求我之日?可笑你既然来了,却痴痴惶惶连句话也不敢说,这样男子,枉叫我痴爱你一场,亦枉叫晗月嫁你一生。 田婆婆突然轻声一叹,唤道:“小姐……” 她原本唤的是莫忧,丁晗月却听得仔细,忽然扭过身,呆呆的看着田婆婆,十年不见,田婆婆老了许多,但是模样没有大变,丁晗月当年年幼,原本记不得太清楚,但是因莫忧多次刺杀爹爹,也从哥哥青月口里听到“田婆婆”这个名字,这才回忆起来,当下扑倒在田婆婆膝前,求道:“田婆婆,晗月求您,当年,您在丁府时,晗月年幼,不知事,没少给您添麻烦,田婆婆您看在好歹在丁府住了几年的份上,救爹爹一命。” 田婆婆叹息着将丁晗月扶起,十几年来,遍搜丁谓罪证,扳出朝廷,是田婆婆最大的心愿,今天的丁谓虽然没有败在自己搜集的证据下,但是停职待审的下场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泪眼婆娑、雨带梨花的丁晗月让自己好象回到十几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伦音一道出宫廷,寇门举家迁陕州,三月阴雨路泥泞,满腔愤恨不可收。 丁晗月捧住田婆婆的手哭过不停,田婆婆心头微颤,忆起孙女罗衣,十年前的时候,莫忧、晗月、罗衣,年纪相仿,平日里一起玩耍识字,跟在青月的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童稚声趣,世事苍桑,十年矣,孩子们俱已成人,原本如花绽放的年龄,却无可避免的承担上一辈人带来的伤痛。 田婆婆低声唤:“小姐……” 莫忧面色清凌,没有回答,苏岭一直伴在她身旁,关切的注视着她,他面容温和平静,自始至终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风波起伏,在莫忧面前,他从来不曾表示过自己的情绪,也从来不曾提示莫忧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莫忧的决定,他完全支持。 田婆婆连唤两声,莫忧都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冷肃、目光轻飘的看着丁晗月,苏岭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忧,婆婆在叫你。” 莫忧好似还魂,轻轻的应道:“哦,婆婆。” 莫忧冷声道:“妹妹哭得好不伤心,惹人怜惜,可惜话我也都说了,我莫忧不仅不愿意帮忙,也帮不上这个忙,丁谓是朝廷的官,是死是活,皇上和太后说了算,我莫忧有什么权力?堂堂晋国公连自己都保不住,难道我一介布衣还能左右朝政不成?” 丁晗月轻轻拭了拭颊旁泪痕,欲语又止,咬了咬银牙,狠狠心,轻声道:“姐姐,你若是肯去求皇上,或是太后……”

第136章 第136章 父子恩重,青月抗旨入天牢。 兄妹情深,莫忧进宫求太后。 莫忧冷目如电,一扫之下,丁晗月慌忙噤声,泪光闪闪,求助田婆婆,田婆婆亦默不作声,丁晗月心知,田婆婆能不劝莫忧杀了爹爹已是善心,哪里会帮忙,又看了眼苏岭,犹豫是否要恳求他,转念又想,其义兄工部侍郎凌昭德正在牢中待审,他想必也是极恨爹爹,可见也是求不得,再瞅了瞅远在门边的杜音音,只见她神色清淡,面上却是生成妩媚天成,自己深在闺中,与她从不相识,未知深浅善恶,亦不敢开口,最后把希望落在夫君颜如玉身上,她软软起身,美目盈盈,纤纤白玉指尖轻轻拉住颜如玉的衣袖,戚声道:“夫君,爹爹素日待你不薄,你好歹求上几句……” 屋内众人的目光一齐儿落在颜如玉脸上,颜如玉双颊忽青忽白,忽红忽紫,禁不起妻子一番哭泣,抖了抖嘴唇,终于鼓起勇气,颤颤的抬起头,依然是不敢正视莫忧,结结巴巴道:“姐姐……,求姐姐……救……丁大人……” 莫忧一声冷笑,骄傲涨上两分,嗤笑道:“颜大人是五品员外郎,朝廷官命,仕途新秀,颜大人应该去恳求皇上,或是太后,想必,救出令岳大人是不成问题的,我莫忧不过是个出身寒门、家世单薄、无仕无靠、不知礼教、粗鄙庸俗、毫无闺仪、露脸青楼的小女子,受不起颜大人的一个求字,只不过,丁谓平生作恶多端,为官不正,残害忠良,他落到今天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当然了,颜大人自然不会这么认为,颜大人多亏丁谓扶持,才有这乌纱官衔,才有这如花美眷,丁谓对颜大人的这份大恩大德,颜大人可一定得好好报答,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何不整官进官见圣,以死求谏,救出丁谓?”说到后面几句话,莫忧的声音有些激动,略显高亢,那眼眸却从秋入冬,冰冷无比。 莫忧此时才知,自己对于“被弃”一事是多么耿耿于怀,她恨他!她怨他!她瞧不起他!她就是要看他今天垂首在自己面前!她就是要听见他亲口说出这个求字,然后再狠狠的奚落他! 莫忧的声音如同一刀尖利的匕首,一字一刀,插在颜如玉的心口,又象是耳光,脆生生的掀在他的脸庞,而众人的目光无疑是唾沫落在身上、是鞋踩在头上。 如果勇气足够,颜如玉会选择一头撞死。 如果自尊足够,颜如玉会选择拂袖离去。 如果气度足够,颜如玉会选择鞠躬致欠。 而,颜如玉只是选择再次闭嘴。 颜如玉因为这句话沉默下来,丁晗月却为此突然失控了,她失声喊道:“姐姐,我知道,你是恨我!恨爹爹!恨如玉!你恨爹爹把我许配给如玉!你恨如玉当初没有选择你!你恨我拆散了你们的姻缘!所以你故意见死不救!你就是恨我们!你就是报复我们!你就是想爹爹死!” 丁晗月拉起颜如玉的手,哭道:“如玉,你说,你说你对不起姐姐,只要姐姐不再恨我们,只要姐姐愿意帮忙,你就娶了姐姐,我愿意为妾。” “丁晗月!” 莫忧一声断喝,尖利如刀,冷厉如冰,丁晗月惊得嘎然止声,惊惶的看着她,莫忧面若冰霜、目似刀锋,全身笼罩着一团戾怒,屋子里涌动着一股浓烈的杀气,将所有人裹在其中。 莫忧突然拂袖奔出,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外,苏岭淡扫丁晗月一眼,紧随其后,两条白影晃身离了屋子,一前一后奔走园中,恰巧前方奔来一人,见着莫忧,微微一怔,突的上前跪倒,悲呼“莫姑娘”,莫忧看也未看,大声喝道:“滚开!”错身又跑了,苏岭见了那下跪之人,也是一愣,伸手扶起,原想细问,瞥眼见莫忧跑远,说了句“去屋里吧”,匆匆追去。 苏岭从身后将莫忧抱住,莫忧扭过身扑在他怀里,虽是咬牙未哭,泪水已流了下来。 这个世界如此可笑,自己日夜想着让丁谓死,如今他终于绳之于法,他的女儿女婿又来求自己相救,救他?当真可笑!我莫忧只有杀丁谓的本事,却没有救丁谓的本事,纵然有,也决不救他! 丁晗月说得对,我就是恨颜如玉,恨他懦弱无为!恨他寡情薄义!恨他贪慕虚荣!恨他毫无气慨!我就是恨丁谓!恨他逼死母亲!恨他利用儿女!恨他奸邪险伪!恨他残害罗衣!我就是要他死!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念他恩情,自己会亲手杀了他,岂会借手朝廷? 莫忧心中忽然洞明,自己对丁谓的仇恨,早已不仅仅因为他害死了母亲,还有他伤害了罗衣,他一次次利用自己对青月的感情,他无视于儿女的幸福,他居心不善。 莫忧问苏岭,“你说,丁谓该死吗?” 苏岭只是温柔的抚mo着她,没有回话。 莫忧想起早在最初认识他时,自己就试探着向他打听朝中人事,也曾问过他丁谓其人如何,苏岭当时只是笑笑,答道:“是非对错,难以尽辨,姑娘自己也说过,江湖中人事,泾渭难分,其实,朝廷亦是如此。”后来自己不甘心,又多次旁敲侧击,都被他软软的挡了回来,苏岭是个商人,民不论政,野不论朝。 莫忧没有再问,她知道,苏岭是不会回答“是”或者“不是”的,莫忧有些黯然,有些失落,因为苏岭从不在自己面前表露自己的任何观点,但是很快莫忧又告诉自己,就算他不说,只要自己想做的,他就会全力支持,如此,足够了。 杜音音快步走来,面色有些难看,莫忧松开苏岭,杜音音低声道:“妹妹,丁府里的吕侍卫带来消息,丁青月入狱了。” 莫忧这才想起刚才有人在路旁跪倒,身形有些熟悉,想必就是吕扬了,莫忧很是厌恶其人,不过听到丁青月的消息,莫忧还是飞快的往屋子走去。 显然,丁晗月也听说了兄长入狱,哭得越发悲痛,吕扬在一旁,浓眉紧锁,田婆婆亦神色凝重,只有颜如玉,始终低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他在低声的劝慰妻子,门口光线一暗,莫忧进来,颜如玉慌忙又闭了嘴,丁晗月和吕扬却双双抢上,这次丁晗月没有说话,只是哭,吕扬则再一次跪倒,道:“莫姑娘,救救少爷。” 莫忧问:“吕扬,发生了什么事?” 吕扬略一犹豫,道:“相爷去大理寺后,少爷进宫求情,一日一夜长跪慈宁殿前,太后令少爷即刻赴瀛州上任,少爷拒旨,太后动怒,下令将少爷下狱,属下在宫外久候少爷不见回来,着人打听才知道情况,因此,赶来求姑娘救少爷。” 莫忧心头泛过一阵酸楚,青月,我一心要丁谓死,你却不惜抗圣旨要救他,如今倒好,把自己也赔进去,还要我去救你。我记得我曾问过你:“哥哥,如果我杀了丁谓,你会怎么样?”你说:“阿忧,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我已经死了。”是不是,你真的要为救丁谓而死?或者说,宁愿和丁谓一起死? 莫忧瞟了眼丁晗月,回忆起自己在聚花楼抚琴,被青月相中带回丁府,一片深情,万般温柔,扭头出门而去,拉过苏岭,道:“丁谓答应我救凌……大哥回来,你不如先回去,告诉老夫人,也免得她焦急伤心。” 莫忧这次没有叫“凌侍郎”,而是叫“凌大哥”,可见关系又近了一层,苏岭微微一笑,眼眸中尽是温柔与理解,轻抚她的秀发,道:“嗯,阿忧,你要去找王相吗?” 莫忧点点头,道:“是的,该死的只有丁谓一人。” 苏岭没有表示意见,只是略一迟疑,柔声道:“我不放心你的安全,我陪你同往。” 莫忧心头暖暖的,回他一个温柔的笑容,道:“放心,我会照顾自己,你快回去,不要让老夫人恨我,等着凌大哥回去。” 莫忧扑了个空,王曾不在府上。 莫忧转身又去了鲁国公府,王德用闲暇在家,正漫步园中,鲁国公府花少树多,紫藤点点如星辰,芍药朵朵似彩球,海棠楚楚带娇艳,珠兰穗穗好芳香,绿荫浓浓,翠色郁郁,好景致。 莫忧没有心思欣赏,也不敢太过无礼,笑着上前:“王大人,今儿好兴致。” 王德用哈哈大笑,道:“莫姑娘,今日不会只是来这园子看花吧?” 莫忧笑道:“王大人这园子花荫成趣,小女子来欣赏欣赏,王大人不会这般吝啬,竟不舍得这美景落入我这俗眼?” 王德用大笑道:“莫姑娘好会说笑,这等俗景能入姑娘的法眼,已是园之荣幸,王某之荣幸。” 莫忧笑笑,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问道:“王大人,不知丁谓的案子,如何了?” 王德用似带究竟的看她一眼,不答反问道:“莫姑娘打听丁大人,还是受人之托吗?” 莫忧一怔,面颊微红,她早就看出王德用怀疑自己与丁谓的关系,或者说,他甚至知道得更多,“受人之托”这样的说辞怎么能哄得住出生入死的虎虎武将?看他袖中早藏太后懿旨却故意说难以帮忙,大理寺一趟来回却平安无恙,分明是早有准备,王德用身任武职,与丁、寇往来不多,想必不至于帮谁扶谁,但是他怎么会轻易答应带自己去大理寺见重犯?虽然他身怀懿旨,虽然他统领御林军,万一被人看破,那也是违法乱纪、私通罪犯的重罪,这背后,只怕另有原因,讪讪一笑,道:“王大人说笑了。” 王德用却没再理会,道:“皇陵之事罪无可赦,圣怒难息,丁大人……” 莫忧没有再犹豫,立刻道:“王大人,小女子这次来,又是来求王大人的。” 王德用奇问:“莫姑娘,你莫不是还要再见丁大人一面?这个……可就不好办了。” 莫忧摇摇头:“不是见他,是见太后。求王大人带我去见太后。” 王德用忙忙摆手,苦笑道:“莫姑娘,外臣无诏不进内宫,没有太后传旨,老夫也不能见到太后的。” 这个规矩莫忧也听说过,外臣不见太后,皇帝总是可以见的,不如先见陛下,求陛下不管用再求见太后,心念转至,刚要说话,曲径上走来福叔,躬身道:“老爷,宫里差了人来,太后口谕,让老爷即刻入宫。” 莫忧闻言大喜,正愁无旨不能入宫,太后口谕即到,实实是天助我也,当下笑眯眯的看向王德用,王德用也是呵呵一笑,道:“莫姑娘,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转头交待福叔下去安排轿子。 莫忧很是欢喜,跟着王德用坐轿进宫,王德用早已叮嘱过,他要先进去听候太后的指示,完事后向太后提及自己求见一事,等候太后同意,在此之前,自己要在殿外候着,莫忧毫不犹豫的答许,在慈宁殿外,等候太后的宣诏。 金色的阳光洒在慈宁殿前的白玉阶上,泛起一线柔和和光泽,阶旁玉树琼花,翠树欲滴、姹紫嫣红,花香与阳光缠mian着在空气中弥漫,笼罩着气势磅礴的皇宫,越发显得富贵瑰丽。 门边两个小宫女,得笔直,面目肃清,莫忧也不敢随便上前搭话,只是来回走动,阳光下走来一人,黄袍金冠,气宇不凡,阔步上了台阶,两个小宫女齐齐儿跪倒,口呼“恭迎皇上”,莫忧正沉思要如何求情,忽闻皇帝驾到,抬头一看,皇帝正面目严峻的看着自己,慌忙跪倒。 皇帝淡淡的道:“平身吧。”问两个小宫女:“可是御林军统领王大人在内?” 小宫女答道:“是的,皇上,王大人刚到片刻。” 皇帝轻嗯一声,道:“你们俩带她到偏殿稍候。”说完,看也不看莫忧,昂着头步入殿内。 莫忧松下一口气,幸好小皇帝没有治自己的不敬之罪,小宫女上前,向莫忧微微一福,要带她去偏殿,莫忧笑着谢过,在偏殿略坐一阵,小宫女来请莫忧过去,只说太后和陛下传话,莫忧跟过去,进了内殿,刘太后与皇帝并榻而坐,面容清肃,王德用不在,莫忧远远的跪倒行礼,皇帝说:“平身吧。” 莫忧谢恩,却跪着不起。 太后道:“王大人说,莫姑娘要见哀家,不知,莫姑娘是为何人而来?” 看来刘太后早已洞悉自己内心,莫忧干脆直言:“小女子为瀛州节度使丁青月而来,小女子斗胆恳求太后与皇上,能饶恕丁青月的罪过。”目光湛湛清亮。 太后不动声色,道:“丁青月抗旨不遵,拒不赴任,罪无可赦。” 莫忧道:“抗旨不遵,拒不赴任,的确罪无可赦,不过,求太后和皇上念他素日忠心耿耿,此罪出处亦有原因,法外通情,容他一次。” 太后微皱眉尖,道:“亦有原因?看来莫姑娘也知道了这个原因?” 莫忧点头,如实答道:“是的,民女也听说一二,丁青月其父犯有国法,丁青月为其父求情长跪殿外,并拒不赴任。” 太后问:“依莫姑娘说,如何?” 莫忧道:“国有国法,晋国公身任山陵使,理应为国效力、忠心不二,但他却倚仗职务擅作主张迁移皇陵,致使工程停罢,可谓大不敬先帝、太后与皇上,以国法处置,亦是当然。不过丁青月与此事无关,他素来秉直忠诚,与其父性情迥异,虽然行为抗旨,然而理为尽孝,望太后通容。” 太后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缓缓启言:“莫姑娘以为,忠、孝二字,何为大?” 莫忧一惊,背心渐凉,不过她略做迟疑,目光一凝,坚定的答道:“忠国大于孝家。” 太后目含惊疑,反问:“好一个忠国大于孝家,既然如此,丁青月为了孝家而不忠国,是否?” 莫忧含笑道:“太后之言有差,忠国为首,孝家其次,忠孝不能两全时,舍孝而取忠,如若事情可以迂回通容,即可两者并存,无须取舍。” 太后目光微滞,一晃平静,淡声问:“依你这意思,哀家应当成全丁青月的孝心,恕山陵使无罪?”太后的声音温和而平稳,却分明力压千钧。 莫忧迎着太后微冷而凝重的目光,答道:“山陵使之罪,太后凭国法处置,天下信服,丁青月之罪因孝而起,太后若是宽恕其罪,一则天下臣民景仰太后重孝重忠,二则丁青月日后誓必更加忠心于太后皇上。” 太后目光严肃、高深莫测,紧凝了她半晌不语,直看得莫忧如跪针毡,冷汗点点,小皇帝一直静静的陪坐在旁边,一语不发,全凭太后裁决。 太后忽然面容松缓,目光清淡,柔和的一笑,道:“莫姑娘好伶俐的口舌,一句天下臣民令哀家无法拒绝。” 莫忧暗松一口气,不敢回话,太后话音一转,又道:“可是,这个丁青月执拗得很,一心要与其父同罪同担,难道要哀家一并宽恕山陵使等人无罪么。” 莫忧忙道:“太后,可否允许小女子去劝劝他。” 太后沉吟道:“也好,莫姑娘如果能劝他即刻赴瀛州上任,抗旨之罪,哀家不与追究。” 莫忧喜出望外,向太后连连道谢,太后侧身问皇帝:“皇儿以为如何?” 皇帝恭敬的答道:“全凭母后做主。”

第137章 第137章 莫忧含恨救父兄。 太后慈怀听忠孝。 太后笑着点头,传唤来一个小太监,让他领着莫忧去看丁青月,小太监应了礼,领着莫忧出殿去,小太监垂首前行,莫忧紧随在后,绕过长廊殿墙,终于来到一座角楼,青砖砌就,浑灰森严,门前着两列执刀士兵,小太监来到楼前,细着嗓子道:“奉太后口谕,允莫姑娘进天牢看望丁青月。” 两列士兵各退一步,让开一条道,并缓缓推开沉重的木门,小太监领着莫忧往里走,阴暗扑面而来,其实楼内并非漆黑,窗户虽小,数量却不少,阳光投进来,能清晰的看到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边是一间间的屋子,这就是所谓的天牢了,从铁门外看见屋内有床有被、有桌有椅,干净整洁,虽然比不上大理寺关押丁谓的那间舒适,却也并不象想象中那般条件恶劣,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宋太祖曾立下祖训“善待臣民善待文人,有子孙不依此训,不入赵氏宗庙”,故此连个天牢也颇为仁慈。 牢内空空荡荡,两人走到尽头,才看到最后一间里着丁青月,他正背对着铁门仰面望窗,神色沉重,完全不知两人到来,小太监瞟了眼莫忧,轻步退开,莫忧眼角微润,上前一步,在铁门前,轻唤道:“青月……” 丁青月没有回头,却慢慢的收回目光,平视着墙,轻叹道:“阿忧,你心坚似铁,又何必来这里?” 莫忧望着他的背,一字一顿的答道:“丁谓该死,你,不该死。” 丁青月猛然转过身,目光如炬,紧紧盯住莫忧,竟将莫忧唬了一跳,不过几日不见,他是那样的憔悴,白衣略皱,头发微乱,双目深陷,嘴边出现青青的胡茬,莫忧心中一酸,泪水盈满眼眶,她咬了咬牙,忍住没有滑落,迎视他凌厉而戚楚的目光。 丁青月缓缓点点,嘶声道:“父该死,子就该死!从来父子同血脉同患难,岂有父亲伏罪,我做儿子的却置身事外,避祸做官?阿忧,只因爹爹当年遗弃你们母女,你就这般狠心,丝毫不念血脉之情,非要置于死地。” 莫忧亦怒道:“是的!丁青月!你没有被遗弃,你享受丁谓的宠爱,你怎么能体会我心底的仇恨?血脉之情?笑话!丁谓当年可曾顾念血脉之情?他若是个旁人,他可以见死不救,我决不恨他!但是遗弃骨血、追杀骨血,又何来情分?非但没有情份,还要多加一重仇恨!” 丁青月平静的注视着她,待她一口气说完,眼中熊熊怒火缓退,才道:“你怎知我没有被遗弃?正是因为我被亲生父母遗弃,才会有了这个义父,他待我有重生之恩。” 莫忧冷笑反问:“那你恨你的亲生父母吗?” 丁青月缓缓摇头:“不恨,时间冲淡了一切,他们早已经过世了,我如今也已不记得当年之事,心里只有义父的养育恩情。” 莫忧冷冷直笑:“你不恨他们,是因为他们死了,我恨丁谓,丁谓还活着,只要他死,我的恨也会消了,你忠心丁谓,是因为他的养育之恩,同样,对田婆婆,我也会尽孝尽责。” 丁青月沉默不语,怆然看着她,她的眼光如同千年寒冰,冷冷的蒙着一层寒雾,茫茫然看不见底。 莫忧低叹一声,道:“你我对丁谓的立场完全对立,无须再争执,但是,青月,你是朝廷中人,你该明白,法重如山,为国之本,良心千钧,为人之本,你跟随丁谓这么多年,当真不知他为官若何?为人若何?” 丁青月苦笑道:“这天下间怎会只有对错、善恶、黑白之分?党派之争,从来有之,阿忧深受田婆婆熏陶,坚信寇莱公为人正直刚毅,乃是不阿之臣,难道爹爹为政多年,政绩全无?” 莫忧道:“丁谓有恶亦有善,恶大于善,是为恶人;寇准有善亦有恶,善大于恶,是为善人。” 丁青月怆然冷笑:“好,好,恶人,我丁青月今生受恶人之恩,甘愿为恶人而死。” 莫忧低喝道:“青月!你别忘了,你是丁谓之子,你更是朝廷之臣,刚刚任命为瀛州节度使,你是否想过,太后明知你是丁谓之子,明知丁谓罪大恶极,却不牵连于你,甚至委以重任,这是何等的信赖,你竟然抗旨不遵、不忠不义!” 丁青月冷笑:“阿忧,你说得很是慷慨激昂!忠?义?皆重于孝?我丁青月才疏学浅,蒙太后与陛下厚爱,赐予瀛州节度使,本应感恩戴德,无奈父亲重罪在监、死刑待判,我又怎么忍心弃而远去,做个高官?阿忧,想必你为了我能够做上这个瀛州节度使也费了不少心思,我知道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调走,救我一命,可是,你也该知道,我决不会这样离去。” 莫忧叹道:“你纵然不去,也徒留一条命罢了。” 丁青月毫不犹豫的答道:“那就留下这条命。” 丁青月的目光非常坚定,炯炯无畏,莫忧心知他感丁谓养育之恩,绝不肯听劝,也不再多说,黯然闭目,良久,道:“青月,只要你答应我,依旨赴任,我可以退一步……” 丁青月眼前一亮,眸光闪动,紧声接上话:“阿忧,救爹爹出来,我知道你有这本事。” 莫忧避开话题,问:“青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救你吗?” 丁青月一怔,缓缓摇头。 莫忧道:“因为你虽然把丁谓的话看成命令,却坚持不愿伤害我;因为你尽力保护罗衣,尽管最后丁谓欺骗了你我害得罗衣嫁给一个死人;因为你明知丁谓罪孽深重,却仍然这般愚顽的维护他,全在于你的至孝至情。” 丁青月苦笑,阿忧,仅是如此么?忽叹道:“罗衣之事,你还恨我?” 莫忧摇头:“你已经尽力了,只是丁谓不肯放过我,连累了罗衣。” 丁青月道:“阿忧,爹爹只是想逼你……,逼田婆婆现身,因为他仍然期望着莫姨娘活着,后来,爹爹曾让我几次去文家索回罗衣,一则文老夫人坚决不同意,二则罗衣自己也不愿意回,再后来,文老夫人突然搬走了,爹爹疲于应付皇陵之事,疏于追查下落……” 莫忧冷声发笑:“他不是十年前就亲自逼死我娘了吗?怎么又期望她活着?我看他是担心田婆婆另有他的把柄,为此茶饭不思,急着逼她露面,至于罗衣,如今我倒知道了,原来文老夫人还是他逼走的,罗衣如今下落不明,我曾立下誓言,如果罗衣有不测,我会将丁谓碎尸万段。” 丁青月心头顿寒,他原以为自己将这些她不知道的原故说出来,能得到她或多或少的谅解,想不到竟听到一句如此狠毒的誓言。 莫忧忽然长叹一声,话锋一转,道:“只要你答应赴任瀛州,再不过问丁谓之事……”莫忧停住,犹豫着没有往下说,这次,丁青月却非常平静的没有接话,只是紧盯着她,等待下文。 莫忧凝了半晌,目光停留在丁青月的脸上,眼前忽的闪过聚花楼初次相见,他轻轻执起自己的手,道“在下愿呵爱姑娘,今生护于手心,不敢教姑娘伤怀,可好?”鼻子忽的一酸,心就软了,颤声道:“我尽力保丁谓一命。” 话音即落,丁青月突然直直的跪下,隔着铁门,跪在莫忧面前,清凉的泪水溢出眼窝,滑下面颊,他露出一个苦涩而凄凉的笑容,缓声道:“妹妹……”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与君亲。 莫忧的心有一刻失去了知觉,在丁青月双膝下跪的那一瞬间,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心酸与疼痛从心口弥漫到四肢,她挪动双腿上前,抱住丁青月,轻轻的喊了声:“哥哥……” 莫忧没有在言语上给予丁青月任何承诺,但是她知道,丁青月那一跪,自己无可再退无可逃避也无可拒绝,她必须接受他的心愿,保丁谓一命。 莫忧是在无意识的精神状态下离开天牢,又跟着那个候在门外的小太监回到慈宁殿的,眼前是白茫茫的浓雾,脚下是软绵绵的虚无,整个身子轻飘飘的毫无份量,丁谓,你的罪孽足够一死,难逃一生,我莫忧也只有杀你的本事,哪里有救你的本事? 我不甘心让你活着,可是,为了青月,我必须保你性命。 我该怎么救你? 劫狱?劫法场?保护你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莫忧垂首跪在太后与皇帝面前,低声道:“丁青月愿意即刻赴瀛州上任,求太后应诺免他罪过。” 皇帝惊讶的打量着她,太后则微微而笑,似乎早有预料,道:“国家惟才任用,不计前嫌,哀家既然有言在先,自然不会食言。”当下吩咐下去,释放丁青月,让人带来慈宁殿,又派人去文德殿传来御林军统领王德用,莫忧暗暗心惊,王德用原来没走,被太后留在文德殿,难道太后竟然早就料到我会劝说动丁青月? 丁青月与王德用一前一后进了殿,丁青月仆身跪倒,向太后与皇帝称罪,太后微微笑道:“爱卿请起,卿为父求请,不惜性命,可见孝心赤胆,卿文武双全,有才有谋,理当为国效力,尽忠尽节,哀家与皇帝爱才惜才,不忍重责,卿亦当即时赴任。” 丁青月拜道:“臣自当领旨赴任,鞠躬尽瘁。” 太后满意的点头,吩咐王德用从御林军中点一千精兵,随丁青月即刻出发前往瀛州。丁青月一惊,悄悄抬眼看了眼旁边的莫忧,心念坚定,朗声谢恩,临退下时,又显踌躇,眉含心事、眸露忧愁,向太后道:“临行前,微臣有一私事,恳求太后做主。” 太后奇问:“卿但讲无妨。” 丁青月似有似无的瞟了一眼莫忧,禀道:“微臣之父曾经为臣聘刑部林大人之千金,今日微臣离京而去瀛州,父亲重罪待判,不便再议婚姻之事,恳请太后代为转达林大人,将千金另配他人。” 太后目含深意,缓言道:“卿去瀛州,非贬实升,与婚姻何干?此乃丁、林二家私事,哀家不宜过问。” 丁青月亦看出太后不悦,心忖,父亲大罪,理当同罚于我,太后恩典,非但不将我连坐,反而赐于高官,可谓天恩浩荡,不该让太后不悦,沉吟道:“启禀太后,太后之大恩,微臣以死相报,只这婚姻之事,微臣心中好是难安,瀛州离京千里,林大人膝下唯此一女,怎忍远嫁?二则,臣承恩升迁,初去瀛州,职务尚未熟悉,不愿急于儿女私情,怎发耽误林千金的终身?况且此婚约既无媒聘亦无通礼,只是双方尊长口头之言,请太后代为转达,想必林大人知我心意,亦心疼爱女,必允。” 太后沉吟道:“自古只有成人之美、代为撮合,哀家今日反倒做了拆分鸳鸯的怨人了,罢,卿是少年英才,既往瀛州,自有红颜,林卿之千金,哀家予以做主,另配贤郎,哀家许了。” 丁青月大喜,此心结终于解开,即随王德用出殿去,临出殿之时,王德用与丁青月各自偷偷的回头瞥了眼莫忧。 太后这才命莫忧平身,赐座,莫忧谢恩两次,这才坐下,她垂首不语,心里思量着如何向太后求情,倒是太后将她端详良久,缓缓道:“传闻莫姑娘有白狐之称,果然堪当此名。” 莫忧吓得脸色一白,抬眼看太后,太后似笑非笑,温和的注视着她,道:“莫姑娘准备何时再向哀家求情,赦山陵使一命。” 莫忧再度跪倒,苦笑道:“原来太后都知道我与丁青月的对话。” 不料太后缓缓摇头:“不,哀家是猜出来的。” 莫忧怔住,好个厉害的刘太后!敢情这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想必王德用带自己去大理寺见丁谓也是她早就应允的,若无太后旨意,王德用焉敢私自入监楼探看重犯? 太后见她痴然,又道:“你起来吧,和哀家说说。” 莫忧依言入座,却道:“小女子胆敢请陛下回避。” 皇帝一怔,似有不悦的看着她,小皇帝年纪虽小,却是骄傲得紧,上次执意要收莫忧入后宫,莫忧以死相拒,太后好生抚慰,得知她待嫁苏岭又亲赐凤冠霞帔,令他好不恼恨,母命不敢违,只得怏怏作罢。 皇帝轻恼道:“莫忧,你好大胆子,有什么话,难道朕听不得吗?” 太后以目光温和的示意皇帝息怒,诧异的看向莫忧,莫忧道:“小女子恐怕情绪激动,说出大不韪的话来,太后年长似母尊,或不认同,亦无妨,陛下若在,莫忧就是言未尽、身已死。” 皇帝轻哼,太后则微微肃目,柔声道:“陛下,哀家想听听莫姑娘所谓的大不韪的话,陛下啊,你就回避一下吧。” 既然太后发话,皇帝无奈,恼恨的看了眼莫忧,负手出殿。 诺大个内殿,如今只有太后与莫忧两人,太后静静的看着她,颇有耐心等她说话,莫忧略一沉思,低沉而坚定的道:“小女子再次恳求太后,免去晋国公丁谓死罪。” 太后并不以为惊讶,只是轻轻笑道:“父女骨肉相连,你终究狠不下心了。” 莫忧早已看透,这个太后能掌天下于手心,自己这点小把戏自然也被她查得一清二楚,无须惊慌无须隐瞒,只是戚然一笑,道:“不,太后,我求情并非因为骨肉相连,而是因为我已答许丁青月,尽力而为。” 太后反问:“你费尽心机,先是故弄玄虚谈论陵穴风水,让哀家对先帝陵惴惴不安,又求请右相王曾请命去察看进展,终于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将晋国公置于死地,如今又求哀家放过,岂非白费了往日心血?” 莫忧苦笑:“是的,我恨丁谓,日夜盼他死,可是,他若死,青月亦必死,青月忠孝两全、文武兼备,又待我十分周全,怎么能看他去死?更何况,我会认为,他是被我害死的。” 太后叹道:“你对兄长尚如此重情重义,却为何这样恨父亲?因为自幼被抛弃?” 莫忧心酸涌在喉间,声音已有些哽咽:“是的,被亲生父亲抛弃,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眼前,那种彻骨之痛积聚起来的仇恨是无可释解的。”莫忧没有再提及当年母亲被丁谓追杀的原因,因为那会再度牵涉到寇准,莫忧没有把握太后是否愿意再听到这个名字,是否还在怀恨寇准当年筹划“太子监国”。 事实上,莫忧没有提及是极明智的,因为太后的确仍然不喜寇准,刘太后虽然在千古帝后一列中算得上胸襟开阔,但是仍然无法完全释怀一位坚持“后宫不能预政、恳请太子监国”的臣子,而在这时说出,非但不会为寇准带来好处,反而寇、丁两党的拉锯相立,会释稀丁谓的罪行。 另外,太后能查到莫忧与丁谓的关系,自然也对当年的原因有所了解。 太后叹问:“无可释解?连血脉也不行?” “是的,正因为血脉相连,恨才更切。” 太后反问:“适才你还说过,忠为首,孝为次,可见忠孝二字,乃人之根本,你,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可谓不孝?” 莫忧鼻子一酸,泪眼模糊,情激之下,淡化了太后与平民的界线,冷笑道:董永“卖身葬父”是为孝,黄香“扇枕温衾”是为孝,孟宗“哭竹生笋”是为孝,周郯子“鹿乳奉亲”是为孝,魏王裒“闻雷泣墓”是为孝,丁谓为人行恶,为官不正,杀妻害女,迫害无辜,我应当如何行孝?我若杀他,太后以为不孝;我若不杀,母亲之死、我十年隐居、青梅好友下落不明,又算得上是孝?是义?莫非太后认为,父母只要是给予了子女生命,就可以无条件的享受子女的孝顺?莫非太后以为,只因为一线血脉,为人子女就必须心甘情愿的承受所有的痛苦、仇恨?莫非太后认为,父亲的血脉之恩胜过母亲的十月怀胎之恩?”愈到后面,言词铿锵、冷冽凌厉、悲怆愤恨。 太后明显一震,莫忧的语言过于激烈,她此时方意识到,为何莫忧要请皇帝回避,这样直白的驳论亲情血脉,母子同听的确不妥,更何况,本朝以“仁孝”治国,皇帝年幼,实不该听这番言论,而自己,身为太后与母亲,当着皇帝儿子的面,必然要将她论罪。 做为权掌天下的太后,莫忧如此咄咄逼人的话语,没有让她生气,来自民间、尝尽人间酸楚与流离的她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温厚,但是,做为一个母亲,她半为愤怒半为感动,愤怒在于,她几乎不能相信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竟然将血脉相连的亲情剖白得如此透彻,没有偏倚没有感情没有牵绊,透彻得冷漠、透彻得无情,象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解肢了摆在眼前,告诉她哪里是心哪里是肺哪里是骨哪里是肉,残忍到心惊胆战,感动的是,这一番剖白虽是残忍,却鲜明的举起母重于父、养大于生的旗帜。 莫忧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的颤抖,她闭上眼,睫毛一闪,让泪水滑落,世界又逐渐清晰,太后端坐在对面,目光深遂似海,不可测探,她的双手紧揪着衣袍,手背上青筋微凸,缓缓平静下来的莫忧,开始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她离座下跪。 太后抬手扶起,凝目注视着她,忽长叹一声,默默不语。 莫忧此时已豁出命去,不卑不亢,直视着太后,这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宫女隔着屏风,禀道:“禀太后千岁,刑部尚书林大人在殿外求见。”

第138章 第138章 趋福避祸,钱惟演执言判死刑。 同党相惜,林士奇恳求放生路。 太后轻“嗯”一声,对莫忧道:“莫姑娘,你先去偏殿歇息半刻。”也不等莫忧说话,唤来小宫女,领莫忧出去,莫忧心想太后必定是还有话要说,谢恩出门,在殿外遇有一人,正垂袖待诏,莫忧识得他正是林特,冷眼瞟他一眼,侧身而过,林特却忽然心中一动,回头看莫忧的背影,目光微闪。 莫忧在偏殿坐了片刻,平息了一腔激荡的情绪,感慨自己是越来越不要命了,竟然在太后面前这般无礼,罢了,生死由命吧,不多时太后又吩咐人来传话,让她过去,在廊上又遇上出殿的林特,林特目带深究的看着她,莫忧同样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飘然入殿。 太后的话开门见:“山陵使之罪,莫姑娘求哀家如何判决定罪?” 莫忧没有立即回话,她在心里也慢慢思索,丁谓啊丁谓,我虽答应青月保你一命,却也不能便宜了你,总要你悔不当初!转又想起刚刚离去的林特,林特是刑部尚书,奉太后懿旨查办皇陵一事,他刚才入宫见太后,说的只怕也是关于丁谓一事,林特与丁谓同为一党,官官相护、利益休戚,肯定是为丁谓求情轻判而来。 莫忧沉吟道:“求太后免其死罪,重治活罪。” 太后不动声色,淡声问:“怎么个重治重罪?” 莫忧垂睫深思,良久,抬眼凝眸,一字一顿的道:“远贬偏地,以思罪恶。” 太后默默不语,把玩中手中杯盏,未知认同与否。 莫忧静等太后说话,这时,又有一名小宫女在殿外请示:“禀太后千岁,枢密使钱大人在殿外求见。”莫忧一怔,这个钱大人莫非就是上次在大理寺外见到的那个言语犀利的官员?他亦是审理丁谓一案的重要人员,这次来,想必也是为此案而来,不过,为何不与林特同来? 却听太后缓声道:“嗯,让他进来吧。” 莫忧忙道:“太后,小女人先回避。”起身要退去偏殿,不想太后道:“不妨,钱大人此来所奏,定与你所求之事有关,不妨听听。” 莫忧迟疑道:“国家大事,小女子在一旁,多有不便。” 太后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的锦幔,道:“你去后面即是。” 莫忧谢恩,隐身幔后,与此同时,殿外走进一位官员,正是钱惟演,他恭恭敬敬的向太后行过礼,退在一旁,太后问:“钱爱卿有何要事求见哀家?” 钱惟演道:“禀太后,微臣蒙太后恩典,负责审理皇陵一案,现下已录有口供,特来禀报太后,请太后示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奏本,双手奉上。 小宫女赶紧接过,递给太后,太后翻开,略略看过,沉吟道:“依奏章所言,山陵使丁谓、山陵都监雷允恭、山陵副使蓝继宗、司天监邢中和俱已认罪?” 钱惟演答道:“正是,非但认命,还供出借修建皇陵之便贪赃贿赂之事,微臣俱已统计,共达二十万两白银之多,其中,山陵使一人独占半余。”他平素称丁谓都是恭敬有加,一口一声“晋国公”,今日见太后称其为山陵使而非晋国公,忙也改了称呼。 太后缓缓颌首,又问:“怎么?工部侍郎凌昭德没有认罪?” 钱惟演道:“太后,凌昭德已然认罪,自认失职,有负皇恩,不过……”他微微顿言,偷看太后神色。 太后漫不经心的问:“不过如何?” 钱惟演俯身道:“不过山陵使却执言工部无责。” 太后一怔,失笑:“这就奇了,当初亦是他山陵使坚持工部失职,理应同罪,怎么又改口为之偏护?” 钱惟演道:“山陵使说,工部侍郎之上还有尚书,尚书无责,侍郎怎么担责?” 太后冷笑道:“工部尚书张爱卿病假已近两月,哀家亲自批准的,许他在府休养,不理政事,工部事宜,一并交付侍郎处理,自然是尚书无责、侍郎有责。” 钱惟演顿首答道:“太后,山陵使供言,擅迁皇陵是在工部尚书张大人告假之前,而且,张大人不过身体略有小恙而已,无须告假,实乃是他授意而为。” 太后面带惊怒,缓缓收敛,道:“如此说,是山陵使早有设计,故意假祸于凌侍郎?” 钱惟演听太后面画怒容,谨言道:“据山陵使供词,的确如此。” 太后褪去怒色,不动声色的问:“此举是何缘故?” 钱惟演道:“山陵使供言,以前因惊惧罪过,不敢独自承担,故而将罪责推于工部,后又转思太后与陛下恩典,不忍加害旁人,从实招供。” 太后微微一笑,明知他所言,答非所问,仍然轻轻点首,问:“钱大人,你是枢密使,依卿之见,此皇陵一案,该如何判决?” 钱惟演锁眉沉吟,故作不语,悄悄的抬眼看太后神色,太后知其心意,道:“爱卿一向正直严谨,忠心耿耿,此案虽然涉众,亦不妨直言。” 钱惟演这才俯身禀道:“启禀太后,为人臣子,忠君为天,社稷为本,食君俸禄,理应为君分忧,赤心为公,皇陵修建,既为恭崇先帝在天之灵,亦彰显皇室尊严,山陵使等人蒙太后与陛下信赖与恩赐,办理此等大事,理应感恩戴德才是,岂能辜负皇恩浩荡,懈怠职责、擅移陵址、欺上瞒下、以权谋财、结党营私,实乃国之大害,臣之败类,微臣以为,此等有昧天良道理、无视宗庙社稷之人,应按谋大逆罪处以死刑,山陵使身受隆恩,却枉顾圣恩,过尤甚之,谋大逆罪之外,应再加其大不敬罪与受财枉法罪,三罪并罚,其身当诛、同宗当谴,如此,方正君臣尊卑、天地伦理、公私之别,警以示人。” 钱惟演言辞激励、面色严肃,慨然阔论,一番慷慨陈词后,峻颜求太后许奏。 太后听罢,徐徐颌首,以为然,沉吟道:“爱卿言之有理,国法宗庙,不容轻漫,重罪不可轻处,爱卿之奏义,哀家自有安排。” 钱惟演见太后言语不咸不淡,也不拿不准其心思,只得怏怏退下。 太后轻嗓一口茶,轻声道:“莫姑娘,出来吧。” 莫忧依言走出锦屏,垂首立,适才钱惟演之言,字字都已听在心中,丁谓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不过史书有记,说他为人好趋炎附势,初附丁谓逐寇准,丁谓罪行被发,遂排斥丁谓以求自解,看来果然如此。 莫忧心中叹想,若非有诺于青月,钱惟演之言正合我意,正好借他之言,将丁谓置于死地,不过,如今,我却必须得救丁谓一命。 太后淡淡的道:“枢密使之言,你都听得仔细了?以为如何?” 莫忧答道:“回太后,钱大人言之有理,若非小女子答应青月,向太后请求饶丁谓一命,此时也一定赞成钱大人的建议,以正国法。” 太后微微一笑,莫忧的话非常诚恳,颇得她心意,笑问:“如此说,莫姑娘明知山陵使其罪当诛,仍然坚定的要为他求请,免去一死?” 莫忧答道:“是的,求太后宽恕。” 太后微蹙眉尖,道:“这,可就为难哀家了,山陵都监、山陵副使、司天监等俱为死罪,山陵使罪过尤甚,却赦免死罪,这岂不是叫天下人说哀家不明法度、纵容罪臣么?” 莫忧默默不语。 太后又道:“莫姑娘有何说辞,可说出山陵使不死之由。” 莫忧摇头:“若依法处置,无由,小女子为情求情,原本即在法外。” 太后默看她半晌,叹道:“适才刑部尚书林爱卿求见哀家,亦是为山陵使求情,其说辞为,谓三朝元老,有功于世,亦是先帝托孤重臣,虽此次罪重难免,仍可念其旧日功劳,酌轻处理。莫姑娘,汝为其女,其功其过,你岂不知?为何不说出这番话来求哀家?” 莫忧心想,林特与丁谓同为五鬼之一,共同把持朝政,为一丘之貉,丁谓若然出事,可说是唇亡齿寒,自己也失了臂膀,当然要尽力庇护周旋,心中冷笑,这倒是不错,虽然饶丁谓性命非我真心所愿,可是,毕竟有诺在先,你也算是助我一臂之力了,心中虽喜,面上却很严肃,沉声道:“林大人这番话是实情,不过,这话,林大人说得,小女子说不得。” 太后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意思?” 莫忧道:“丁谓之功,是为社稷之功,丁谓之劳,是为朝廷之劳,林大人与之同僚,一殿之一臣共佐朝廷,这些,他自然说得,小女子求请,纯属家事,不谈其为国效力之劳。” 太后微微点头,心中已是赞叹:好一个白狐,的确狡猾得紧,口口声声只言丁谓之罪,不谈丁谓之功,还言正辞厉的认同丁谓理应死斩,其实话外之音,分明博取了哀家的好感,不得不犹豫,是否该怜你一片苦心。 太后不作答复,又转过话题,问:“工部侍郎凌昭德是姑娘的大伯,姑娘可要为他也求个情。” 莫忧心念一转,知晓太后故意探自己口气,刚才在锦幔后听得仔细,丁谓果然守诺,为凌昭德辩护开脱,又何须我再求请?不过太后想必是疑心丁谓出尔反尔的理由,需要我在此做个解释,遂摇头道:“太后英明,太后自有决断。” 太后微有笑意,道:“看来,你对其中缘由也很清楚,那就说出来哀家听听。” 莫忧略一沉吟,肃然道:“小女子与丁谓有杀母之仇,自然恨他入骨,丁谓得知小女子要嫁于凌家,为了逼小女子认他为父,施下计谋,牵连工部,要挟小女子,后来,得知太后宽宏大量,只罪责他一人,并不株连青月,感恩肺腑,又改口辩护。”莫忧一番话,有真有假,真假交错,又将太后所知之事,贯穿其中,不容太后不信。 太后微微点头,又问:“那你改扮御林军,赶去大理寺密见山陵使,是否与他达成协议?” 莫忧心知一切俱在太后手心,无需隐瞒,面色庄重,道:“小女子假扮御林军,罪该万死。”等太后挥挥手,示意无罪,这才接着说,“小女子去见丁谓,纯粹是叱他不该牵连无辜,累及忠臣,并未与他达成任何协议,至于青月抗旨入狱,小女子,也是在离开大理寺之后,才知道的,而向太后求情饶丁谓一命,更是在见青月后决定的。” 莫忧这番话确是实情,毫无虚假,既然这一切都是太后安排好的,自己若是恣意撒谎,只怕是欺君之罪,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的省略了丁谓当场许诺保凌昭德无恙一言。 太后显然是信任了莫忧,眼神温和,她沉思片刻,让莫忧先回去,莫忧猜测太后需要时间再掂量掂量,毕竟,这是一宗牵连甚广的大案,当下行过礼,退出去。 莫忧走出慈宁殿时,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恍然自己在宫中呆了大半天,平整宽阔的汉白玉广场上,竖起一盏盏琉璃宫灯,映出地面光洁如玉、金瓦红墙、重檐庑殿顶,颜色深重庄严,更显皇家威仪。 两个小宫女领着莫忧出宫后就回殿复命,莫忧回头再望一眼深宫重楼,满腹心事,垂首前行,道条闪出一人,向着莫忧深鞠一躬,莫忧一看,是吕扬,奇问:“你怎么在此?青月呢?”

第139章 第139章 吕扬坦言旧时恩仇。 苏岭密杀催归使者。 吕扬答道:“少爷已经出了城,去瀛州赴任了,特意让属下留下等候候姑娘出来,少爷有句话让属下转给姑娘,说是,不论过去与将来,青月感谢阿忧今日一诺。” 莫忧苦笑,吕扬连称呼都没有改,看来是一字不更的把青月的话转述给自己,点点头,轻舒一口气,只要青月平安离去,不枉自己冒险进宫,亦不枉自己留丁谓一命。 莫忧问:“吕侍卫,不追随青月去瀛州吗?” 吕扬摇头:“少爷有令,让属下留下守着相爷,跟随相爷。” 莫忧微微皱眉,青月啊,你倒底还是放不下心,怕我一时心狠,又将他杀了,你既小看了我莫忧言出必诺,也小看莫忧一身本事,我若真要杀他,区区一个吕扬又岂能护他周全? 吕扬却在她微皱的眉宇间看出她的心思,补充道:“少爷说,相爷之罪,纵然朝廷轻判亦难全赦,必定远贬,离京千里,路途遥遥,相爷乃文职之员,不善刀剑,让属下跟随左右,料理起居。” 吕扬将话说得十分周全,不露痕迹的化解了莫忧的疑虑。 莫忧轻“哦”一声,也不理他,径直前行,忽又想起一事,回身冷笑:“吕侍卫对丁谓,可算是忠心耿耿啊。” 吕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莫忧又道:“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桩事,要感谢吕扬救命之恩。” 吕扬一怔,很快面上一讪,苦笑道:“姑娘好眼力,好记性。” 莫忧冷笑道:“非是我好眼力,而吕侍卫好眼力,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不过,吕侍卫一片仁义心肠,假装不识,竟将我这杀害朝廷大臣的钦犯放出城去,以致于我留命至今,实在是吕侍卫之恩哪。” 吕扬轻叹一声,道:“姑娘既然提起旧事,吕某不妨实话实说,吕扬到丁府为侍卫,是因为丁谓于我有仇,先帝时,丁谓任吏部尚书,利用权力,任意罢免官员,其时,我叔父吕美夫任承旨司礼房领事,叔父一生苦儒,寒窗数十载,方得一功名,至两鬓斑白才熬至礼房领事,俸禄微薄,仅限养家,只因岁末不曾纳供丁谓,被他辞退,叔父归家返乡后,气闷郁郁寡欢于胸,愤愤难平,不多久就卧榻不起,数月后即命归天攸,婶母送葬之后,亦追随而去,叔父无子,唯有一女,远嫁僻壤,不在膝下,故待我胜似亲生,我得讯后,便立誓为叔父报仇。” 莫忧道:“你要杀丁谓?” 吕扬摇头:“非也,丁谓虽然害我叔父致死,但是他亦有功于国家,我到开封时,先帝正黄榜昭然封赏于他,丁谓之才,若用于国家,是社稷之福。” 莫忧沉思问:“你说的是一举三得之事?” 吕扬点头道:“正是,丁谓有才,七窍玲珑,杀之可惜,留之可恨,他当年以权势相压,逼退我叔父,我亦让他退位就是,若说我叔父之死,唉。”他轻轻一叹,黯然道,“也是儒生之品格,清高、骨硬所致。” 莫忧默默,吕扬的话还是很公正的,缓缓问:“所以,当你知道我要杀丁谓的时候,你一边反对,一边支持。” 吕扬迟疑的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事有起源,我初到京城时,首先去的就是开封府,一纸诉状,请求府尹上启皇上,不料开封府的陈彭年竟叱我为刁民,将我杖责四十,赶出府外。”话刚此处,他略略一顿,苦笑一声,抬眼看了眼莫忧,继续说道,“如此,你该明白了,当你夜潜开封府杀了陈彭年,我心里是很高兴的,因为你也算是为我报了仇,城门监察,我自然要放行。” 莫忧冷冷笑道:“那么,刑部怎么会去查凌府呢?只怕也是你透的口风吧。” 吕扬讪讪一笑,答道:“不错,实不相瞒,我原意就是要逼苏岭代你出头,或者联动工部,扳倒丁谓,不过,事情转变在我意外之外,你离开了凌府,也没有去杀丁谓,后来我才知道,你抓住了皇陵这个机会。” 莫忧只笑不语,吕扬犹豫片刻,道:“丁谓曾说姑娘狡如白狐、灵如白狐,其言不虚,姑娘不动干戈,轻易扳倒权倾天下的晋国公,智慧超群。” 莫忧心口一窒,闷闷不快,问道:“丁谓如今下狱,生死未卜,纵然不死,也定是远贬州郡,你的仇也报过错了,为何还不离开?” 吕扬轻笑道:“丁谓虽然为官奸险,但是待下人不坏,少爷待我亦是真诚,我受少爷之托,保护他一路周全,就必要一路随行。” 莫忧深看他一眼,夜色中,吕扬黑炭似的脸上,两只眼眸闪闪发亮,默默无语,恍惚辞了他回到揽月居。 苏岭迎回门,目光温柔而担忧,见她完好无病,又眉角含喜,莫忧问:“你如何在此,不是该回凌府了吗?” 苏岭道:“我已回去见过母亲,家里无恙,不放心你,过来等你。” 苏岭眉尖的牵挂如一张网,将莫忧笼罩其中,不可自拔,她沉痴一笑,主动挽过他的胳膊,苏岭柔声问:“我适才已听到消息,丁公子已经出狱,往瀛州而去,确有其事?” 莫忧道:“是的,太后已恕了他的罪。”余下的,涩涩的在嘴边,倦怠不想多言。 苏岭欣然而笑,劝道:“如此便好,你也该放下心了。”近在门前,苏岭往屋里呶呶嘴,轻声道:“阿忧,颜公子夫妇仍在等候你的消息。” 莫忧顿下脚步,眉尖微蹙,问:“婆婆和杜音音也在屋里?” 苏岭摇头:“杜夫人另有要事,田婆婆也出门了。” 莫忧奇问:“咦,婆婆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苏岭见她紧张,忙宽慰道:“勿须担忧,田婆婆是去拜祭魏国公王旦了。” 莫忧点头,她知道婆婆是极信任王旦的,自己下山之时,婆婆就叮嘱道,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务必找到王旦,把卷帛亲手交给王旦,后来自己担心王旦已死,婆婆才表示亦可交于王曾,不想自己猜测成真,王旦确实已过世,婆婆如今下山至京,是必要去拜祭的。 莫忧看了看紧闭的门,面色渐转清凉,缓步推门而入。 丁晗月与颜如玉仍然候着,晗月坐在桌旁,罗袖半掩面,丝绢轻拭泪,犹是哽咽,颜如玉伴坐一侧,扯住她衣袖,低低讷讷的劝解,丁晗月细声低责,亦柔亦婉,将头轻依在夫君肩头,忽闻一声门响,莫忧与苏岭挽手并肩而入,慌忙整襟正坐,两人同时羞颜垂首。 丁晗月很快褪去红晕,立起身来,迎着莫忧,又羞又焦,扯住莫忧手袖,低声问道:“姐姐,未知哥哥怎生样了?” 莫忧淡声道:“青月无恙,已经赴任去了。” 丁晗月低念了句“阿弥陀佛”,又紧声问,“那爹爹怎生样了?” 莫忧猛的朝她一瞪眼,冷声作笑,拂袖摔开她,往一旁走去。 丁晗月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犯了莫忧的大忌,又惊又惶又委屈,颤颤的退开,泪眼闪闪的望着莫忧的背影,莫忧感觉到背后传来的伤心的注视,轻声道:“你们回去吧。” 丁晗月不甘离去,执意等着莫忧,紧盯住她,颜如玉却慢挪脚步,拉扯她的衣襟,以目光示意她,还是走吧,丁晗月轻轻挣开他的手,又求救的看着苏岭,娇面带泪痕、杏目含春雨,怯质可怜,苏岭微微一笑,道:“颜夫人,两位还是先回吧,阿忧奔波一天,心情倦怠,需要休息。” 语言虽然温和婉转,丁晗月还是倍觉失望,银牙紧咬,垂首掩面,匆匆离去,颜如玉更是嚅嚅无语,紧随其后。 脚步声渐行渐远时,莫忧忽然回过身,扑在苏岭怀中,闭目流泪,苏岭将她温柔揽住,轻轻抚mo其背,莫忧泣道:“我只恨他一个人,可是,他却牵动了很多人,青月入狱,险些前程不保、性命不保,晗月为他出户枢、抛头露面来求情,实实可怜,就连母亲,我以为她死不瞑目,谁知她虽死无恨,难道说,我只是为莫忧而报仇?可是,我必须为莫忧报这个仇。” 莫忧话出即悔,我就是莫忧,莫忧就是我,我为莫忧报仇,即是为自己报仇,这样说话,岂不把他听得迷糊而生疑,话即立顿,抬眼看苏岭,苏岭却毫不生疑,只是心疼的注视着她,莫忧略略放心,看来苏岭并未留意我话外玄意。 苏岭为她沏了盏茶,看她喝过,这才问起她今日遭遇如何,莫忧微微蹙眉,从去鲁国公府到慈宁殿,又到天牢劝说青月,最后说到太后让自己离去,详细无漏的说与苏岭,苏岭感动得将她搂紧,叹道:“你冒险了,在太后面前言词不谨,若是太后怪罪,只怕就出不了宫了。” 莫忧默然半晌,道:“苏岭,我如今心里乱得很,你先回去吧。” 苏岭抚过她的长发,柔声道:“你心里不舒服,我怎么会离去,不如你上床睡一会,我陪在一旁就是。” 莫忧缓缓摇头:“你该回去的,我想,昭德大哥应该无恙,你放心吧。” 苏岭见她神色坚决,只得温言细语,嘱咐她好好休息,这才离去。 才出房门,杜音音闪至,使个眼色,一语不发,领他远去。 两人闪身进屋,掩门上拴,屋内已立有六人,三男三女,如月弯刀,苏岭面色顿变,僵立不动。 那六人见了苏岭,齐声一排拱手,齐声道:“苏公子,安好。” 苏岭神色淡淡,道:“六位所来何事?” 其中一女子道:“苏公子,我等奉少庄主之命,来请苏公子。” 苏岭剑眉轻锁,冷声道:“不是说好,让你们先回去,我自然会过去的。” 那女子道:“苏公子曾经答许,两个月期限,如今期限已过,苏公子该动身了。” 苏岭眉尖紧蹙,沉声道:“知道了,劳烦你待回去转告少庄主,苏某还有些要事,待处理完立刻过去,你们不必再来,我自会去的。” 那女子又道:“少庄主有嘱咐,说我等必须与苏公子同回,否则,庄规赐死。” 苏岭缓缓转过身背对六人,将眼淡淡扫看杜音音,一向温和似春风的目光中隐约浮上两道凌厉的光芒,很快褪尽如常,回身轻吟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各位受罚,就请各位暂且住在此地,略等几日,待我处理完事,即刻动身,如何?” 那六人相视一眼,答道:“就依苏公子所言。” 苏岭温厚一笑,对杜音音笑道:“杜夫人,这几人是苏某的朋友,劳烦夫人照料几日。” 杜音音会意笑道:“苏公子客气了,妾这揽月居,迎天下贵宾,苏公子的朋友,更不敢不尽心,诸位远道而来,风尘未洗,是妾失礼了。” 六人忙称不敢,杜音音笑道:“几位请随我来,为各位安排上等客房。”说完,袅袅而出,六里再向苏岭见过礼,随杜音音而去,苏岭笑颜送出,这才恨恨一拂袖,一声叹息。 一过一盏茶工夫,杜音音返回,笑道:“苏公子,乱了神了?” 苏岭不答反问:“他们都处理了?” 杜音音轻叹,凝起肃容,道:“苏岭,杜音音游戏江湖边缘,从未杀人,这次,为了你和妹妹的幸福,要了六条性命。” 苏岭深鞠一躬,以示致谢,杜音音花容淡淡,叹道:“你也不必谢我,我也是自作孽,当初无意之中,竟得知你的这个密秘,又许诺为你保守。”又一叹,道,“苏岭,你说,若是这世上没有莫忧,你该不会走这一步的,我知道,你也从不杀人的。” 苏岭垂首苦笑,似在自言自语:“这世上怎么可能没有她,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也以为这世上会没有她,谁知道,真的是有她,是啊,怎么会没有她呢,有我,就该有她的,我若是一直坚信我会遇上她,就绝不会犯那一时糊涂。” 苏岭的话如同绕口令,杜音音如坠云雾。 杜音音提醒道:“这六人,我已处理好了,以后的事,就看你了。”忽然面色一沉,严肃的道:“苏岭,不要伤害莫忧。” 苏岭微笑道:“我为她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伤害她吗?杜夫人应该坚信,我会用一生来呵护她。” 杜音音点点头,转又担扰:“妹妹是个倔强的女子,她若是知道真相,未必会原谅你。” 苏岭冷颜道:“我会小心。”转眼反问,“杜夫人,如果一个男人因为爱你而欺骗你,你会原谅他吗?” 杜音音一怔,美目黯然,微叹道:“我若爱他至深,他若原我至深,我想,我会原谅他吧。” 苏岭有些安慰,低讷道:“是的,我爱她至深,她若能爱我至深,应该原谅我的苦心。”

第140章 第140章 丁谓贬官仇难泯。 莫忧送行语意寒。 伦音一道出宫门,京城万家俱惊颜。 黄榜昭然,开封府行人奔走,官民轰动,圣旨有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归天,国丧哀哀,新君初立,承孝治邦,建陵以慰先君,浩恩以继宗庙,诣命筑造,固家稳国,然有山陵使丁谓、山陵都监雷允恭、山陵副使蓝继宗、司天监邢中和懈怠职责、以权谋私,大不敬宗庙社稷,现处以山陵都监雷允恭、山陵副使蓝继宗、司天监邢中和死刑,三日后午门行刑,山陵使丁谓,念其昔日功勋,免去死罪,罢其中书门下平章事,贬为崖州司户参军,永世不得入京,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着令即日起程,工部尚书张起先结党懈职,尸位素餐,贬其位为庶民,工部侍郎凌昭德无罪释狱,仍领其职,钦旨。 莫忧听到这个消息,意料之外的是,淡然无波,也许,她早已猜出太后的决定,不曾惴惴不安,或者说,这正是她所希望的,该死的都死,丁谓免去死罪,远贬崖州,凌昭德无罪释放,这完全符合莫忧的意愿。 青月,我答应你的,做到了。 你在瀛州,应该可以安心了。 田婆婆则激动得老泪纵横,她以袖掩面,啜泣不止。 丁谓,你终有今日。 莫忧轻声劝慰,道:“婆婆,大仇已报,理应欢喜才是。” 田婆婆紧搂住她,唤道:“小姐,世事如梦,骤醒仍惊,思忆旧事,不堪回首啊。” 莫忧想起十年前在古墓初苏醒的一幕,亦心中伤痛,垂泪思念母亲,道:“婆婆,娘的遗体,被丁谓劫去,丁谓是苏州长洲人,他定是运去长洲了,婆婆……” 田婆婆见她泪眼婆娑,知她心意,叹道:“不错,丁谓必然将夫人遗骨运回长洲安葬,小姐,此事由小姐决断。” 莫忧犹豫难断,从伦理上讲,莫柔是丁谓之妾,葬入丁家祖坟,也是合理,不过莫忧心中总是忿忿,认为丁谓玷污了母亲,将眼看田婆婆。 田婆婆微微作叹,不发一语,莫忧也不再说话,叹想,田婆婆本身也是寇准之妾,她为寇准奔波流离、出生入死、报仇雪恨,心中焉能不愿死后与寇准同葬于寇氏祖坟?再者母亲并不怨恨丁谓,如今,丁谓也遭遇报应,这段恩怨也可淡去,就让母亲安息在丁家吧,这并未不是娘真实的意愿。 而丁谓,让娘的遗骨葬入祖坟,也算是还他血肉之情吧,勿论如何,我总是欠他的血。 莫忧轻舒一口气,也许,一切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忽然后脑一阵剧痛,竟似要裂开一般,莫忧大叫一声“哎呀”,花容惨淡,双目一闭,往后仰倒,田婆婆惊得魂魄出窍,一把搂住,失声紧呼,一叠声的抢喊,莫忧已紧闭眼眸,面如纸色。 杜音音闻声赶来,见这模样,顿时也吓得乱了主意,两人将莫忧抱到床上,又是灌水又是掐穴,毫无动静,田婆婆执手把脉,但觉莫忧脉象紊乱,忽强忽弱,难以捉摸,正自猜忌,忽听莫忧尖声喊道:“莫忧,莫忧,我恨丁谓,我恨他,我不要欠他的血,我要与他永无干系!” 两人惊骇出一身冷汗,看莫忧时,却见她依旧昏迷,惟有嘴里念念有词,田婆婆泣道:“小姐,你何苦恨之至切不肯罢休?丁谓虽狠,你终究长大成人,夫人尚且放怀,你何必折磨自己?” 正自哭诉,莫忧又喊道:“莫忧,还他血!还他肉!我不欠他的,我恨他!我恨他!我死不瞑目!” 杜音音惊得连退两步,心呼,妹妹莫不是中了邪了? 田婆婆拥住莫忧,嚎啕大哭。 莫忧忽冷笑道:“你欠我十年的情,你活了十年,你若不为我完成遗愿,我绝不放过你!莫忧!莫忧!你说谁才是莫忧!莫忧,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杜音音惊魂未定,缓步移近,握住莫忧的手,徐徐贯注真气,只觉真气进入莫忧体内,先是如受激流所阻,前进不得,然后顿无阻碍,如入空旷原野,杜音音一惊,妹妹气息如此微弱,不可冒进。 此时,莫忧忽然长叹一声,喃喃低语:“死不瞑目,死不瞑目……”竟缓缓睁开眼眸,目光清湛如洗。 两人同声喜道:“小姐、妹妹醒了?” 莫忧浅浅一笑,悠悠道:“适才,忽感头晕,现在,好多了。”复又闭眼,心中轻念:莫忧,莫忧…… 胸前的避邪清凉和润,仿佛渗透肌肤进入心底,紧裹着心脏游动,聚神聚气。 蔷薇花浓铺矮墙,荷心攒尖缀莲叶,杨排成荫柳随风,燕莺穿云入庭掖。 城门外,一行马车萧然停在官道旁,西斜的阳光象鲜艳夺目的山花一样灿烂了整个汴京,却丝毫温暖不了这些青色的车帘和僵硬的车辕。 青灰一人、身材矮瘦清瞿,负手伫立于马车旁,目光悠长,凝目望着远远的城门,长风吹动他半青白半的须发,在阳光下丝丝飘起,儒衫青衣随风拂动,他直立成一尊雕像,眼神期待而寂廖,出入如织的人们与立如钢铁的卫士,影影憧憧在视眼中模糊成一片灰色,却始终不见那抹身影。 一辆马车打起车帘,露出一张妇人的面孔,她幽怨的扭头往车里道:“夫人,你也不去劝劝,还等什么呢?” 里面同坐一妇人,半百年岁,面容精致,但愿是难掩悲伤,她低垂着头,以绢拭泪,见旁边那妇人相问,也不答话,自顾蹙眉伤心,适才那临窗妇人见她模样,哼道:“可见,亲生的还如抱养的,晗月小姐如今于归颜家,做起了少夫人的架子,明知老爷受命离京,竟连送也不来送了,全然不顾骨肉情深,真真儿情薄至此?” 那半百妇人听这讽嘲,泪水愈发流得急,神色却还端正,低声斥道:“休得胡言!颜生新科,举步惟艰,世人嘴舌都要防备,怎好来送?” 那临窗妇人不甘,又道:“说什么举步惟艰,世人嘴舌都要防备,你看我的青月,虽是义子,比起那骨肉相连,更是忠心,他为了老爷都下了天牢,阿弥陀佛,幸好苍天保佑,平安脱逃,又做了瀛州节度使了。” 那半百妇人泪落不语。 那临窗妇人又恨道:“什么骨肉相连,这全是那小贱人害的,她才是实实的妖精,狠心的妖精,她不知她流的也是丁家的血,这样子狠毒!”又斜那半百妇人一眼,哼道,“你竟做起了菩萨来?也不骂两句出个气?当年,若非你一时心软,依了老爷,留下莫柔那贱人,又哪里有今日?你这个诰命夫人装得可真是大方,可如今也不过这般下场。” 盯她半晌,不见回话,甚觉无趣,又探出脸,向车前的卫侍使个眼色,那卫侍会意,顿身跳下车,走近去,轻声道:“老爷,天色不早,启程吧。” 那青衣老者恍若无闻,动也未动,可那目光中的悲伤与凄凉越来越浓、越来越浓,黯淡了整城艳阳。 一袭白衣如雪,在阳光下刺目的出现,惊心动魄的由远而近,缓缓行来,青衣老者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他欢欣的眼神迎着白衣人走到跟前,刚刚浮上的笑容对上那一双冷如冰、坚似铁的眸子,立刻僵硬。 莫忧冷冷不语,丁谓长叹一声,道:“阿忧,你竟然向太后求情,留老夫一命……” 莫忧毫不迟疑的截断:“我是为了青月,你的好儿子。” 丁谓苦涩的点点头,问:“阿忧,如果不是因为恨我,你会愿意嫁给青月吗?” 莫忧怔住,随即冷声哼道:“如果不是因为恨你,十年后我根本就不会再出现,更加不会认识青月。” 丁谓追问:“十年前……如果没有十年前那件事……” 莫忧冷声道:“没有如果,只有事实。” 此言犹如一柄利剑插入丁谓心中,泪眼朦胧中仿佛见到十年前那个冷硬绝傲的女子,背负稚童,微睨自己,然后绝决而去,那稚童湛清的双眸幽怨的看过来,忽的狠狠一瞪,长身一变,成了现在的白衣莫忧,嘶声低唤:“阿忧,可否,叫我一声爹爹。” 莫忧面淡似水,道:“素闻晋国公博古通今,敢问,何为爹爹?是含辛茹苦养育之人?还是敦敦教导不倦之人?” 丁谓呛住,默默半晌,复又露出个戚凉的笑,怆然道:“我知道,我欠你太多,终此一生,只怕我也不能再听你叫一声了,罢了,你总算愿意来送我,也算是最大的安慰了。” 莫忧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眸扫过,道:“我来送你,是为我,也为我娘,和你做一个诀别,从今往后,永无牵连。” 丁谓心头的悲凉与痛苦在五脏六腑内翻腾,这就是报应吧,他仰头望天,闭目苦笑,然后不甘的道:“阿忧,你我毕竟父女情份,血脉至亲,焉能轻易割断?” 莫忧冷冷直笑,手腕一翻,手心已握着一柄短刀,明晃晃亮灿灿的流动着银白的光茫、熠熠夺目,莫忧凝目短刀,厉声道:“父女情份?血脉至亲?今天自然也做个了断!十七年前,莫忧欠你一滴血,今天,我自断一指,任由血流,天若怜我,留我一命,天若绝我,血尽人亡。”话未言毕,寒光一闪,冷冽冽往小指划去。

第141章 第141章 一滴血脉为恨断。 十年亡魂方怨消。 丁谓惊得老脸煞白,连气也不敢出了,惶惶的不往前去抢阻,反而一个踉跄,后退半步,几欲栽倒。 眼见刀过指落鲜血迸射,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惊恐的呼喊:“不可……” 莫忧一怔缓停,刀落指上,犹是力道放轻,仍见刀刃过处,鲜血涌出,十指连心,莫忧眉尖微蹙,定睛远看,一道人影如飞而至,余音犹在人已扑至身前,双手捧起莫忧鲜血淋淋的手,泪水卟卟而落,哭道:“小姐,你竟……竟如此狠心,怎,怎么为他伤害自己?” 田婆婆心疼不已,从怀里掏手绢来包扎,莫忧反手扣住她手腕,淡然道:“婆婆,不必伤心,这点血,也死不了,这是莫忧欠他的,理应还他,我刚已说过了,我自残一指,断这血脉。” 田婆婆急道:“小姐,万万不可。” 莫忧微微一笑,再度握紧短刀,田婆婆慌忙去抓,竟被莫忧躲开,两人相博之下,触及伤指,越发的血流不止,田婆婆又疼又怕,不敢强抢,只是紧攒着莫忧的衣袖哭。 青影闪至,幽灵一般晃然已到莫忧身后,大手伸过,紧扣住莫忧受伤的手腕,莫忧骇然惊看,凌梓凤俊面铁青,怒目相视,莫忧不由得一怔,这是从西川回到汴京,分别后第一次再见他,虽不过几日,却仿佛隔了数月,他的眉眼之间有些颓废,全然不见往日的戏谑与桀骜,一怔之后,莫忧也轻叱:“你来做甚?松手!” 凌梓凤并不理她,自顾自从怀中取出一物,抖开来竟是一条丝绢,雪白的绢上印有暗红血迹,莫忧再次失神,这是上次自己误伤他、又为他包扎的手绢,自己曾向他索回被他拒绝,原以为被他丢弃无法归还,想不到竟仍然保留。 就在莫忧失神之际,凌梓凤已利落的包扎妥贴,冷声道:“想死的话就抹脖子,干脆得多,何必这样费事?” 莫忧大恼,一边去扯那手绢一边道:“死,我为什么要死,我欠他的只有血,没有命。”又扯松开,奋力之下,伤口更甚,鲜血渗出,凌梓凤紧捏住她的手腕,喝道:“莫忧!你疯了吗?”莫忧毫不犹豫的回喝他:“你才疯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骤然翻腕竟如鱼儿一般滑出他手心,呼出一掌拍在他手背上,“啪”的一声脆响,凌梓凤不闪也不躲,双目凛凛的看着她。 莫忧忽的被这脆脆的声音惊得平静下来,抬眼看他,轻声道:“你走吧,这是我的家务事,这笔债是必要还的,还了他,我才会安心。” 凌梓凤看着她沉默片刻,道:“如果心中有牵连,纵然把命搭上也不能了结,如果心中认为毫无关系,又何必非得流血断指。” 莫忧摇摇头,喃喃道:“若不流血,就永远会被他说为血脉相连。”渐渐目光迷离,飘悠悠的叹道,“我也累了,我不想再为别人活了,十年的恩也好、怨也好、情也好、仇也好,我只想赶快还清,然后过自己的生活,我今天断指,是我欠莫忧的,也是莫忧欠他的……” 一旁的田婆婆听了她这番梦呓般的言语,只如云里雾里,疑心她心中积怨过甚、神志不清,又惊又慌又心疼,伸手来探她额头,轻呼道:“小姐……你说什么话……” 莫忧一惊而醒,讪讪一笑,笑容颇有些凄迷无奈,叹道:“婆婆爱护阿忧之心,阿忧明白,不过阿忧恨他至切,十年耿耿,若不了断,死不瞑目。”幽幽说来,声音轻柔飘忽,田婆婆惊眼看她,见她眸中分明楚楚可怜、嘴角却浮上坚毅冷漠的弧线。 十年间朝夕相伴,此一眼神似陌生…… 田婆婆惊骇不已,又移目去看凌梓凤,凌梓凤十分平静,毫无惊异之色,一时间更加迷惑惊慌,忽的扭过头,怒视同样惊愕的丁谓,喝道:“你走!快走!永远不要再出现!” 丁谓惊痛的看一眼莫忧,悲凉的垂下头,缓缓转身,莫忧突感头前一黑,眼前闪过一张稚气而又怒恨的面容,她尖声道:“丁谓!我恨你!我永远恨你!”莫忧身子一颤,冷汗湿透全身,睁开眼睛,见丁谓与田婆婆呆若木鸡的瞪着自己,凌梓凤则眉峰紧蹙的扶住自己的胳膊,田婆婆回过神来,扑上来抱住莫忧,失声呼道:“小姐!老奴都告诉你,都告诉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了!” 莫忧神情恍惚,如踏棉絮,汗如雨下,身子一软,即往下倒,凌梓凤一把托住,莫忧缓缓合眼,长吁一口气,心中悲叹,莫忧啊莫忧,你死不瞑目啊!悠悠道:“婆婆,你说什么?” 田婆婆泪流满面,抚mo着莫忧的脸颊,泣道:“小姐,老奴曾答应过夫人,永远不告诉你真相,老奴今天要违背当初的许诺了,只求小姐不再因怨恨而折磨自己。” 莫忧凝目注视田婆婆,慢慢的挣开凌梓凤,声音飘忽:“婆婆,你说,你不说,莫忧死不瞑目。”眸光迷离如梦。 田婆婆正要说话,一直痴呆惊异的丁谓忽然面皮痉挛全身颤抖,他猛然冲上来揪住田婆婆,拉开来,紧声道:“寇夫人,不要说!” 田婆婆摔开他,亦悲亦怜、亦无奈,叹道:“丁谓,夫人至死不怨你,临死之时还叮嘱我,不要亲手杀你,也不要小姐杀你,也算是对不起你厚爱之恩了,若非小姐如此恨深仇苦,我也不会自食其言。” 丁谓目光悲怜惊慌,嘶声道:“寇夫人,老夫一生罪孽深重,死不为过,毫不为惜,亦无所怨无所求,唯有此事,寇夫人,老夫求你,不要说出来,此为老夫余生念想。” 田婆婆又是一叹,默默不语。 莫忧戚声呼道:“婆婆!婆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阿忧一生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受他抛弃被他追杀?阿忧之躯流他之血,恨他一生不肯罢休。阿忧死不瞑目!”声音由悲怆哀怨渐渐转为高亢悲愤,眼眸之中溢满不甘和仇恨。 田婆婆捂住脸,哭道:“夫人啊,夫人,你一生冷厉刚硬,唯有此事心柔仁慈,小姐自幼性情柔顺,却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积恨不化,老奴不愿小姐活在仇恨之中,今日道出真相,夫人泉下有知……” 她话语未尽,忽听一声悲呼:“田婆婆……”转头一看,丁谓老泪纵模,跪在面前,丁谓泣道:“寇夫人,老夫唯此一念,求你不要再说。” 田婆婆看他半晌,终于缓缓摇头,叹道:“丁谓,你为官之罪,朝廷已做处理,因此,当年你与官家之争,老身只当浮云过矣,你待夫人,恩也罢,仇也罢,夫人能原谅你,老身也不苛罪,只是小姐不能释怀,老身只能和盘托出。” 丁谓见跪求不行,哀然哭出声,田婆婆凝他一眼,心中亦觉可怜,叹道:“晋国公请起罢。”说完,摇首转身。 丁谓怆然不动,他身边那位侍卫跨前搀起,侧身转过,面对田婆婆时,骤然身形一动,铮的一声清响,腰间一道寒光泄出,闪电般射向田婆婆,因他离得很近,速度又极为迅速,莫忧与凌梓凤虽然发觉,惊呼一声同时抢上,犹自慢了一步,眼见刀光划过,即将鲜血飞溅,田婆婆冷冷一笑,骂道:“狗奴才!”身形微晃,移身幻影,衣袍微微飘荡,刀锋从田婆婆腰前划过。 凌梓凤变臂伸手,翻掌一带、一拉、一引、一勾,五指已攀上那侍卫的手腕,五指巧翻,那侍卫一声闷喝,刀落于地。 凌梓凤冷笑道:“吕侍卫,你这双手最好留着一路上使用,不要废在城门口好。”此语分明是警告他不要自取其辱,免得双手被残,不能一路上保护丁谓了。 吕扬自知远不是凌梓凤的对手,讪讪退下,丁谓面色惨然,田婆婆悲声一叹,抚着莫忧苍白的面容,哭道:“小姐啊,老奴今日实言相告,小姐并非丁谓亲生之女。” 一语如雷,惊住众人,惟有丁谓泪如雨下,顿时苍老数岁。 莫忧缓缓推开凌梓凤,双目如电,直视田婆婆,冷清清颤悠悠的问:“婆婆,您再说一遍。” 田婆婆哭道:“小姐并非丁谓亲生之女。” 莫忧恍如魂定,木然不动。 田婆婆边泣边语,道出十七年前的真相:“当年,老奴到丁府时,夫人也到丁府不过数日,身受重伤,是老奴随身侍候,那时,夫人已怀有三个月身孕,老奴心中生疑,探问真相,夫人直言相告,确实身属他人,因受伤昏迷丁府外,被丁谓所救,自愿为丁谓妾室,七个月后,生下小姐,对外只说夫人体弱早产……” 莫忧看了眼丁谓,痴然问:“那他,一直都知道?” 田婆婆点头道:“是的,丁谓早在救起夫人之时,就知道了,可他却只做不知,留夫人在府上生下了小姐啊。” 莫忧如痴如呆,目光呆滞,忽然,戚然长笑,泪水双流,道:“莫忧啊,莫忧,你该瞑目了。”转又轻笑,念道,“妙极,妙极,莫忧,我还了你的情了,我不再欠你的,你该瞑目了,从今往后,我该为自己活了。”那泪珠滚滚倾落,衬得面如白玉,说完,踉踉跄跄的,竟不理众人,径自远去了。 丁谓痴瞧她离去,怆然呼道:“柔儿,老夫自做孽,不可活啊。”拾刀欲自尽,吕扬一把抱住,车上下来两妇人,一左一右扯住他衣袍,连呼“老爷如何轻生,妾当怎么安生?”,悲作一团,将他扶上车。 木轮转动,一行渐远。 夕阳似血,染红开封。

第142章 第142章 婉玉单恋梓凤,妾有意郎无情。 云岚再寻千亦,回首处竟是伊。 莫忧的一袭白衣在血色夕阳下染成三月桃色,朦胧泪眼中,“吱呀”之声渐远无闻,好似那十年的记忆,也随风飘远,莫忧的生命,至此是一个终点,也至此,为一个起点,有关于莫、丁之间的恩怨情仇,从此如云消散,不复于心。 莫忧第一次觉得开封城外是如此开阔空旷,红云转深压远山,归鸟乱啼扑幽森。 一条玲珑红影飞奔而来,粉袖掩面,隐约低泣之声,莫忧一怔,呼道:“婉玉……” 那红影移袖开来,果然是凌婉玉,她见了莫忧,上前拉住,哭道:“二嫂,二嫂,你快救救我吧。” 一声“二嫂”,唤得莫忧心中酸甜莫知,莫忧惊问:“婉玉,发生了什么事,要我救你?” 凌婉玉哭得梨花乱飞,道:“二嫂,娘要将我许配大哥,四弟与大哥打起来了,你说我怎么办?” 此事,早在莫忧第一次到凌家就知道了,这是凌家的家事,莫忧不便插言,眼见婉玉哭得伤心,也好不怜惜,柔声问:“婉玉,你和我说,你心里喜欢谁?是大哥?还是四弟?” 哪知凌婉玉抬眼泪盈盈的看着莫忧,咬了咬银牙,轻声道:“我喜欢二哥。” 莫忧一窒,哪个二哥?苏岭?还是凌梓凤? 凌婉玉好似看出她的疑问,又低声补上一句:“是梓凤二哥。” 莫忧怔住,半晌没作声,缓缓道:“此事,你该告诉梓凤,否则,他怎么知道你的心意。” 凌婉玉眨闪着泪眼,哭道:“我告诉过他,可是二哥不理我,二哥心里只有你。” 莫忧呆呆的看着她,凌梓凤的心意她已知道,不过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另有一番滋味,她讪讪然道:“婉玉,不可胡说,我是你苏二哥的妻子,虽然上次没有拜天地,可是,大家都知道的。” 凌婉玉道:“可是,二哥从婚礼上把你抢走了,大家也都知道啊。” 莫忧忙道:“婉玉,梓凤那是喝醉了,不要再提。” 凌婉玉不依不饶,道:“二哥回来后,娘用家法打二哥,打得二哥口吐鲜血,背上也全是血,可是二哥就是不悔过,那也醉了么?” 莫忧大惊,竟有此事么? 莫忧心中一酸,一种莫忧悲怆涌上,泪水潸潸,她强颜一笑,对凌婉玉道:“婉玉,我去劝劝他,你若真是喜欢他,就去告诉老夫人,老夫人疼你,必然许婚。” 凌婉玉噘嘴道:“娘就想把我嫁给大哥。” 正说着,凌梓凤匆匆赶来,见凌婉玉拉着莫忧直哭,心中顿明,沉了脸,轻喝道:“婉玉,回去。” 凌婉玉泪眼盈盈,委屈的看着他,不挪脚步,凌梓凤再次道:“婉玉,不听二哥的话了?回去。” 凌婉玉素来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敢不依,不情愿的挪动脚步,手却紧攒着莫忧,轻轻摇动,眸中隐含恳求,莫忧心中一颤,拉过凌婉玉,护在身后,看定凌梓凤,道:“我们比武,我若赢你,你娶婉玉为妻。” 凌梓凤面色铁青,先是不悦的看了眼婉玉,责她不该向莫忧说这些,然后挑了挑眉,对莫忧道:“你的剑法是我教的,我必赢你,你不如直接嫁给我。” 莫忧斜他一眼,道:“我自知比剑不是你的对手,我们不比剑,比轻功。” 凌梓凤没有说话,俊面却越发难看,沉声道:“莫忧,我不与你比,婉玉与大哥的婚事,自有母亲做主,轮不着你我比武决定。” 莫忧默然不语,是啊,自己纵然赢了又如何? 凌梓凤上前一步,伸手拉过凌婉玉,道:“婉玉,不可任性,随二哥回去。”走出两步,回头道,“你也早点回去,田婆婆找不到你,只怕要焦急。”再也不看她,紧攒着婉玉走了。 莫忧看着一青一红两条人影在酱红色的天色下,越来越小,而天色,也渐褪深红,转为藏青。 白衣萧萧,莫忧踌躇回城,在城门外,想起那遥远的一幕,自己与颜如玉下车,在这里辞别苏岭,他微微而笑,敦厚、温柔。 一人一骑如飞而至,在莫忧身前吁马回旋,惊呼道:“莫姑娘!”说着,跃下马来。 莫忧定睛一看,竟是周云岚。 莫忧惊问:“周兄弟,你不是回雷州吗?怎么又来了?” 周云岚见着莫忧,又喜又悲,道:“莫姑娘,我正是为你而来,上次莫姑娘有言在先,许诺我等定去雷州,不知现在还算数不?” 莫忧本就因自己失约延期而惭愧,见他发问,忙道:“当然算数,周兄弟竟是怕我出尔反尔,因此复回?” 周云岚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确因时间紧迫,否则,不敢催促姑娘。” 莫忧奇问:“时间紧迫?这是何意?” 周云岚迟疑片刻,道:“不瞒姑娘,我等请姑娘前往雷州,一为家主,二为寇公。” 寇准?莫忧惊呼:“果是为莱国公寇准么?” 周云岚点头道:“正是,上次因为不明姑娘心思,不敢实言相告,这次,周某在来京途上,听闻丁谓已罢相远贬,隐约猜出与姑娘有关,故敢相告。” 莫忧问:“周兄弟这样急,究竟何事?” 周云岚神色顿黯,双眉紧锁,道:“寇公病危,恐不久于人世,烦请姑娘去一趟,纵然找不到千亦小姐的下落,若是寇公与姑娘说说话,兴许能寻着些蛛丝蚂迹。”言讫已是容颜惨淡,悲伤溢于面容。 岂知莫忧听罢,先是悲容,继尔面露欢喜,大声道:“周兄弟,你跟我来。” 周云岚见她伤情甚淡,笑容满面,很是不悦,问道:“姑娘是要去收拾行装么?还是另有要事,仍旧走不开身?” 莫忧目光炯炯,凝目道:“周兄弟,我带你去见千亦小姐。” 闻得此言,周云岚喜上眉梢,大声问道:“莫姑娘,此言不虚?” 莫忧扬眉道:“寇公病危,不可耽误,你快随我来。”说完,疾步入城,周云岚虽有坐骑,一因入城,车来人往,二因莫忧步行,怎好独骑,忙也牵了马紧随其后,不多时,两人来到揽月居,周云岚将马交于出迎的侍女,紧步奔入。 “婆婆!婆婆!”莫忧紧呼疾跑,推门而入。 屋里除了田婆婆、杜音音,还有苏岭,三人正围坐桌旁轻声商议着什么,她哪里知道,他们商议的正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苏岭也从田、杜二人嘴里得知莫忧曾忽然昏厥、梦呓惊人,苏岭俊眉微蹙,沉面似水,默默半晌,反宽慰二人:阿忧定是心中仇恨太深,十年前积怨于心,忽闻圣旨,大仇得报,反而无所适从。又向田婆婆信誓旦旦,必定全心爱护阿忧,解她心结,田婆婆心郁渐宽,视他为托付之人。 见莫忧进门,苏岭首先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柔声道:“阿忧,你回来了。”握过她的手,细细观察,见她小指缠着厚厚的手绢,鲜血殷殷渗出,心疼的握在手心,又不愿触及她的伤心事,也不多问,只道:“换个纱布,我为你好好上药包扎。”莫忧一怔,将手收回,紧攒住那手绢,淡淡笑道:“不必了,很快就结痂了。”苏岭眼神中闪过失望,很快又疼惜笑道:“也好,若是换纱布,只怕牵得伤口疼。” 杜音音格格笑道:“妹妹回来得正好,快来,快来。” 田婆婆亦起身,慈祥的注视着莫忧,眼中满是疼爱与喜悦,她轻声牵过她手,道:“小姐,你回来了,老奴只恐你心里难受,不知去了哪里,幸好凌家二少爷着人过来打了招呼,说你只在城外稍坐片刻即回。”说完,瞟了眼苏岭,低声道,“叫苏公子好生紧张,得知你无恙才放下心来。” 杜音音道:“事情有了一个了结,妹妹的心结也骤然打开,是该寻个地方清静清静,只需晓得妹妹平安即可,也就劝说了苏公子,不必去寻你,只要在这安心等着即是。” 田婆婆与杜音音都为苏岭说尽了好话,苏岭只是温厚微笑,未说一言,莫忧尽知其心意,颇为感动,向他展颜一笑,灿如三月艳阳、媚如芙蓉带彩,园中一墙蔷薇尽知颜色,苏岭一时痴了。 莫忧扭头向门外喊道:“周兄弟,快进来。”紧拉着田婆婆的手,道,“婆婆,雷州来了消息。” 话未落音,周云岚已一阵风似的进了门来,正听着莫忧之话,又惊又喜的看着田婆婆,忽的跪下,泪水夺眶而出,泣道:“千亦小姐,主人找您好苦。” 田婆婆心头一颤,先是失神的看他半晌,泪珠慢慢溢满眼眶,顺着皱纹滑落,卟卟卟的掉在衣襟上,她轻声长叹,道:“难为你千里迢迢找来,起来吧。” 周云岚抹了抹泪水,道:“晚辈周云岚,见过千亦小姐。”这才起身,垂手伫立,道,“小姐,寇公病危,请小姐速回雷州。” 一语无疑天边惊雷滚过,田婆婆闻言双手一颤,松开了莫忧,目神散乱,低呼道:“寇公,寇公病危?你说的可是事实?他犯的何疾?怎么病危?快快讲来。” 周云岚含泪道:“寇公之疾乃是沉苛,久病不愈,卧在床榻,日前益发加重,连日昏迷,进食艰难,小姐,请您速回,寇公……寇公只恐时日不多。”言讫哽咽。 田婆婆泪水滚滚,悲呼一声“寇公”,竟双目一合,一个踉跄要往后跌倒,四人一团扶住,连声呼唤,田婆婆这才悠悠醒来,嚎哭一声“寇公啊,何意天公不留才!”,一语未毕,已是泪落满襟,哀哀不已,莫、杜、苏三人也忍不住潸潸惨容。 田婆婆得知夫君沉苛难治,伤心欲绝,哀哭不止,想当年,她英姿飒爽,骄傲无双,因慕寇公英勇耿直、刚毅豪爽,竟死心塌地甘为其妾,不顾家人重重阻拦,情愿斩断血脉、数十年不归家门,也要执意追随寇公,陪他案前挑灯倒茶、添衣加食,陪他朝政争端或起或落,与他吟诗做赋翰墨淋漓,与他夫妻恩爱相敬相尊,岂知风波平地起,沉冤贬陕州,为君洗清白,为君献忠心,从此鸳鸯别,分做两路人,君在陕州叹,妾在丁府悲,一夕事发,连夜求生,十年生死两茫茫,世上风云多变幻,再回京城,寇公,你已远在雷州,原想此生不重逢,唯愿君体安康,哪知厄信传来,君竟病沉至此,怎么不教妾痛如锥心? 再说周云岚一进门,与苏岭四目相触,两人即都认出对方,相国寺后山周云岚因追问千亦小姐的下落,无奈挟持莫忧,与苏岭曾有一面之缘,今日再见,不消一言,相视一抱拳,即误会冰释,尽在一笑之中。 莫忧劝道:“婆婆,事不宜迟,请婆婆暂收伤心,快快收拾行李,我随婆婆一同前往,拜见寇公。” 田婆婆哭泣渐住,悲叹道:“罢,云岚,你且回罢,此是天命,老身不去也罢。” 众人俱惊,田婆婆此时一叹,才告知众人,自己原为寇公之妾,祖籍雷州,娘家苗氏,小字千亦。 苏岭与杜音音同声惊呼,原来这位皱容满面的老婆婆竟数十年前叱咤江湖的苗千亦女侠,相传苗家世代以毒见长,唯独这位千亦小姐从不习毒,练得一身好轻功,神出鬼没,行侠仗义,在南方一带颇有名声,后来偶遇一位仕途中人,竟然甘愿收敛江湖脾气,做了妾室,此后再无消息,想不到那位传言的仕途中人就是寇公。 苏岭和杜音音虽然年轻,对苗千亦三字也听闻许多,心中很是敬慕,更是恍然,难怪莫忧的轻功如此高明,原来竟是这位老前辈所教,当下行过江湖礼,田婆婆扶起,叹道:“女侠也好,妻妾也罢,都是陈年旧事,如今的苗千亦不过是个苍容老妪而已。” 两人也纷纷劝说田婆婆归去与寇公团聚,田婆婆只是悲容不语。 周云岚慌道:“千亦小姐,寇公无时不思念小姐,病由心生,只怕寇公之病多由相思牵挂而起,如今,他奄奄一息,您竟不去送他么?” 田婆婆落泪道:“当年一别,如今再见,近二十年矣,怎么忍心叫他复见我苍容如此?还不如让他留着念想好。”

第143章 第143章 千亦赴雷州,临行执手托苏岭。 婉玉嫁昭德,气急沐容辱梓凤。 莫忧道:“婆婆此言差矣,您与寇公之情,难道仅因当年青丝俊容?一世沧桑,如今又怎么会在乎年老容衰?寇公若见您,此生无憾,您竟忍心让他留有遗憾么?” 田婆婆搂了莫忧,连呼“小姐”,同意随周云岚前往,莫忧即去收拾行李,田婆婆阻道:“老身一人,无须行李,云岚,现在即动身。” 莫忧道:“好,匆匆行程,不过几日即到,我们走。”回首向苏岭、杜音音辞行,田婆婆忙道:“小姐,老奴一人去,小姐不能去。” 莫忧诧异的道:“婆婆,难道阿忧不能侍候婆婆身旁同行么?婆婆养育大恩,阿忧亦理应拜见寇公,行子嗣礼。” 田婆婆心喜,道:“小姐有这份心,老奴已心满意足,夫人因老奴而死,因寇公而死,老奴受夫人临终所托,养育小姐成人,何恩之有,焉敢视小姐为子嗣?” 莫忧道:“母亲之死,与婆婆无关,与寇公无关,母亲若是贪念丁府荣华与丁谓夫妻之情,当年完全不必携我同逃,母亲之死是她自己的选择,寇公是长辈,又是千古忠良,阿忧可以拜见尽孝。” 田婆婆心中欢喜不已,自忖十年养育不白费,喜极而泣,拉过苏岭的手,含泪劝道:“小姐,苏公子今日来,是商议与小姐大婚之事,小姐找到自己的归宿,大喜,想必夫人泉下有知,也感欣慰,老奴也算完成夫人所托,无所牵念,今日离去,惟愿小姐幸福如意。” 莫忧哭道:“我若大婚,岂有婆婆不在堂上?养育之恩尚未报,难道连大礼上的一拜,婆婆也不受么?阿忧愿与婆婆同去雷州,婚期再议。” 苏岭亦说:“理应婆婆坐高堂。” 田婆婆道:“小姐恁痴,老奴自以为不能接受小姐婚礼上叩拜,纵然不去雷州,也受不起,正好今日辞行,小姐珍重,凌府已卜算良辰,早结花烛。”言讫,泪水溶溶,又嘱咐苏岭,“苏公子,老身观你,双目痴情,不是薄幸之人,愿君善待小姐,老身替夫人谢过苏公子。” 苏岭肃颜凝容,沉声正音,朗朗答道:“婆婆放心,苏岭此生绝不负阿忧。” 田婆婆欣然颌首,又向杜音音致谢致辞,杜音音款款回礼,完毕,田婆婆不顾莫忧又哭又闹,将莫忧推在苏岭怀里,恋恋回望,与周云岚出门而去。 莫忧挣开苏岭,追去看时,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莫忧软倒在地,悲哭不止,苏岭上前拥起,柔声宽慰。 十年养育、朝夕相处,敦敦教导、严教勤督,名为主仆,实为祖孙,情深意厚,骨肉连体,一旦分离,莫忧犹如离巢之乳燕、单飞之秋雁,顿觉苦伶无依,越想越伤心,越思越悲切,抱住苏岭大哭。 苏岭温言劝解,哄她回房,半晌,方喘过气来,缓缓止住泪声,苏岭这才说出,凌老夫人已算了日子,再过几日就是难得的黄道吉日,意欲为他二人重办一次婚事,让莫忧风风光光的过门入洞房,着苏岭过来问莫忧的意思。 莫忧岂有不同意的,心下很是为凌老夫人的体贴感动,难得婆母顾念自己的清白名誉,重行大礼,真真儿不委屈自己,又暗想,瞧婉玉哭得伤心焦急,莫非老夫人是想让两起婚事一起办了? 莫忧点点头,答复苏岭,全凭老夫人安排,惟有伤心田婆婆,匆匆远去。 苏岭见莫忧答应婚事,心喜如雀跃,益发的温言细语,将莫忧心中离情别意渐渐消褪,知她连日为了丁谓之案操劳,哄了她上床入睡,这才掩门离去。 凌府。 高堂之上。 凌老夫人位居正座,龙头拐杖敲得噔噔作响,面上亦悲亦怒,泪痕几道,长子凌昭德俯跪正前,五体投地,无言无语,次子凌梓凤与义子苏岭并肩垂手立于一侧,黯然注视着母亲,三女凌婉玉扭身半掩于画屏后,红袖遮面,金莲频跺、低低抽泣,幼子凌沐容扑在自己膝前,摇着自己的手足,又哭又闹。 凌老夫人悲叹道:“婉玉,为娘今日不再多劝你一句,你们几个都是为娘的亲骨肉,你自己决定吧。” 凌婉玉躲在屏后不答话。 凌老夫人叹道:“婉玉,为娘老了,没有别的心愿,惟有希望儿女守在膝下,成家立业,也算是对你们死后的爹爹有个交待了,岭儿大婚之日已定,为娘心里想着,要是你们兄妹几个的婚事能够一起操办,热热闹闹的,为娘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话完,似有责意的瞟了眼次子凌梓凤。 凌梓凤俊面清峻沉肃,不发一言,凌老夫人又凝他一眼道,“梓凤逆子,行为不端,心性不定,为娘再好好教训,再为你聘一家姑娘。” 凌梓凤面皮微微一抽,仍是不言不语。 凌老夫人见他不答话,又唤婉玉:“婉玉,你过来,到为娘身边来。” 凌婉玉挪步过来,依在母亲肩头,低低啜泣,凌老夫人慈爱的抚mo着她,轻叹道:“婉玉,不管你嫁给谁,为娘都是疼你的,你和娘说实话,娘不逼你。” 凌婉玉扭着身子不语。 凌沐容抬脸,拉住她的手,呼道:“婉玉,你说啊,你和娘说,只要你说,娘就会允许。” 凌婉玉哭哭啼啼的挣开他的手,犹豫了半天,缓缓挪开半截罗帕,将眼瞟向凌梓凤,怯怯的看他表情,迟疑着要不要当众说出来,一直不发半言的凌梓凤忽然柔声对凌婉玉道:“婉玉,大哥和四弟今儿都在母亲身边,无论你选哪一个,母亲都高兴。” 言语温和关怀,婉玉却如浇寒冰,适才因羞惭而红晕的俏面瞬时变白,她又呆看他一眼,心碎难拾,暗忖,二哥一向只将我当成亲妹子一般,心里只想着苏二嫂,他连母亲的家法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容得我?纵然我说出来,他也不依,那时,岂不是陡寻羞煞? 又移眼看四弟沐容,自己素来与沐容玩耍友好,一起习字一起练剑,感情也比其他兄长要深,要是嫁给沐容,未尝不可,心中想着,不免多看他几眼,沐容喜得跳起来,两眼熠熠生辉。 凌婉玉心中一颤,待要说话,忽见跪在地上的大哥,不知怎的,竟泛上一阵酸楚,大哥温厚沉稳,自己每每调皮,惹母亲生气,大哥总会护在自己身前,向母亲求饶,直到母亲消了气,大哥这才转过头来劝说自己,连哄带劝,最后自己总会喜滋滋的攀上大哥的脖子,甜甜的叫上一声“大哥真好”。 那时,自己竟不知道,大哥一直是另眼看待自己,可怜他从不提及从不透露,我若负他,终生不安,鼻子一酸,泪落襟前,匆匆向凌老夫人道:“娘,我嫁大哥。” 此语一口,众人俱震,就连凌昭德也以为,婉玉该选择四弟才是,他又惊又喜的抬起来,柔情脉脉的注视着婉玉,婉玉却又罗帕掩面,扑在老夫人肩头。 老夫人如释重负,欢欣的抚mo着女儿,一桩心事到此了结。 这对一直信心满满的凌沐容来说,却无疑于被惊雷一击,他先是惊疑自己的听觉,然后蹬的一跳,双手抓住婉玉,剑眉高挑,大声道:“婉玉,你再说一遍!你要嫁给谁?不是我么?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是我平时待你不好么?”他疾声逼问,连连跳足,拼命的摇着婉玉的双臂。 婉玉挣开他,哭着恼道:“是,我就要嫁给大哥。” 凌沐容顿时目中含怒,恨道:“婉玉,你说,是不是娘逼你这么说的?” 凌老夫人怒容顿起,尚未说话,凌梓凤沉声喝道:“沐容,不得胡说!” 凌沐容也摔开婉玉,连退两步,狠狠的盯了婉玉一眼,又猛的扭过头对凌梓凤道:“二哥,连你也不帮我吗?大哥在朝廷做官,哪有心思对婉玉好,他要是想娶大嫂,有的是官家小姐许配给他,何必非要跟我抢婉玉?”话未落音,凌梓凤厉声喝道:“沐容,住嘴,越说越不象话。” 凌沐容拂袖冷笑,他一时气狂,竟失了理智,男儿泪落两行,目光中溢满愤怒与不甘,他上前一步,指着凌梓凤道:“二哥,你也不想想,莫姑娘都已经嫁给我苏二哥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母亲打你的时候,我可有嘲过你半句?你今天不但不帮我说话,反而喝我……” 凌梓凤面色顿青,眼中射出两道冷光,不等沐容说完,闪身欺上,要封他哑穴,凌沐容竟异常灵敏,侧身风吹避过,恨道:“二哥,你也会生气么?你背上的伤还没好,难道就不敢承认么?你怎么不当着苏二哥说,你要娶苏二嫂?”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齐声喝止,就连一向温和闲淡的苏岭都面色微变。 凌老夫人嘶声呼道:“你这个小畜生,不得胡言乱语。”提着拐杖就要来打。 凌梓凤听罢,竟出乎意料的冷静,他扶住母亲,沉面不语,忽扭身要走,一直不出声的苏岭伸臂拦住,低声道:“梓凤,四弟一时昏了头,不必生气。” 凌梓凤剑眉微轩,俊面铁青,冷声道:“苏岭,让开。” 苏岭摇头不依,劝道:“梓凤,你我之事,以后再议,今日母亲在此,只谈婉玉的婚事。”忽听一声闷响,两人回头看时,凌老夫人已一拐杖击在沐容的身上,沐容恨恨不语,不躲也不闪。 凌老夫人悲哭道:“老身教子无方,无颜见尔等父亲与凌底祖宗啊。”说着,又要举杖来打,凌昭德与凌婉玉双双抱住,哭道:“四弟年幼气盛,母亲息怒,万勿气坏了身子。” 凌梓凤与苏岭也上前劝解,宽慰母亲,凌沐容咬牙不语,直直的杵着,凌梓凤低喝道:“沐容,还不跪下。” 凌沐容虽然不愿,倒底还是挪上前,跪下磕头,道:“母亲,孩儿知错,孩儿适才一时气恼失控,胡说八道,母亲责罚孩儿即是,切勿伤了身子。” 凌老夫人扶着拐杖伤心不已,先夫不明过世,留下一群两个幼子、一个遗腹,又拾回一个女婴,一家重担全落于自己肩头,自己是既伤心丈夫死因不明、杀手难寻,又担心江湖追杀,携了三子一女远涉娘家成都,一住就是七年,直到十年前,唯一的兄长因病过世,这才携儿带女往京城安家,天意怜我,路过黄山岭崖下时,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乞丐昏死草丛,仁心救起,见他彬彬有礼、聪慧伶俐,收为义子,一同随行,十年之中,子女俱成长,长子昭德兰窗苦读,终于以第十一名进士得了功名,赢得薄职,又蒙圣恩,一路升迁,位居工部侍郎,为人温厚、不愠不怒,君子坦荡,可以放心,次子梓凤自小性顽不羁,虽然不闯大祸,但是痴武性执,一年之中,竟有大半时间不在家中,幼子沐容气盛偏执,不足弱寇,唯有义子苏岭,温顺体贴、孝顺敦厚,比亲子还要强上几分,每每自己因孩子们不知事生气,岭儿都从旁劝解,晨昏定省,实实招人疼爱。 凌老夫人越想越恨亲子恨铁不成钢,长子昭德为了婉玉年近不惑却执意不娶,幼子沐容更是为了婉玉又哭又闹,原以为次子梓凤虽然性情不稳,顽劣如野马,倒也省心,不想到他竟爱上岭儿的妻子,大礼上将新娘抢走,真真儿扫尽凌氏门楣。 凌老夫人回忆自己十七年来拖儿带女的辛苦,又扫视四周儿女,是长吁短叹,恼恨得银牙锉锉。 抹了半天泪,凌老夫人软下心,叹道:“你们都退下吧,沐容留下,老身有话说。”

第144章 第144章 凌母强联姻,惟求三子同婚期。 沐容夜探闺,此心无望离家门。 众人依言,拜别母亲,惟有沐容依旧跪着,心中惶惶不安,俯首不起。 凌老夫人凝他半晌,终究母子连心,不忍他长跪,叹道:“坐这里来,沐容,娘有件事,要和你说。” 凌沐容垂首起身,依言坐到母亲身侧,犹豫着道:“娘,您是要和孩儿说,把婉玉嫁给大哥么?”语气中仍是恨恨不甘,泪水盈盈。 凌老夫人抚上他的发迹,轻叹道:“沐容,大哥待你,一向如何?” 凌沐容低声道:“大哥待沐容,爱护有加,沐容习字念书,都是大哥所教。” 凌老夫人点头道:“沐容说得不错,大哥长你十余岁,即是兄长,又是老师,兄弟手足之情,血脉情深,安能因妻妾争夺而败坏礼仪纲常?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娘当初如果直接把婉玉指婚于昭德,我儿亦无话可说。”说罢轻叹,凌沐容微微颤抖,母亲要是直接许配,全然不理会自己的争吵,难道自己也要象二哥一样,从婚礼上把婉玉抢走吗? 凌老夫人又道:“过去种种不说也罢,你与婉玉年纪相仿,从小就同坐同行,感情深厚也是自然,不过,你要知道,往后,她既是你姐姐,又是你大嫂,长幼有序,不可乱了分寸。” 凌沐容闻言腾的起身,肝肠寸断,泪落如雨,凌老夫人目光一凛,重了几分语气:“坐下,适才兄弟们都在,婉玉已经做了决定,万无更改,为娘打算把她们的婚事,和岭儿的婚事,一块儿办了。” 凌沐容刚刚坐下,复又起,哭道:“母亲好狠心,孩儿求母亲万次,母亲也不允,婉玉一句气话,母亲立刻就做亲。”说完,下堂就走。 凌老夫人怒声喝住,道:“不孝之子,还不回来!”待沐容含泪退回,拉过了坐在身边,道,“都是老身念你年幼,将你纵忍所致,你当婚姻大事,当真由你使性胡闹么?” 顿了顿声音,凌老夫人沉声道:“婉玉与昭德的婚事,今日已定,不容你再多说一句,不光是如此,你的婚事,老身也定了下来,上次就是因为纵容你胡闹,委屈了贞娘,这次,你们三对婚事,一起办了。” 凌沐容大惊失色,挣开母亲的手,嚷道:“娘,我不娶贞娘表妹。” 凌老夫人叱道:“孽子,由不得你不娶,父母之命必须依从。”待看凌沐容双足连跳,额角青筋突起,顿拐杖道:“你敢不依,就是不孝。” 凌沐容扭身大哭:“母亲好重的话,无非是逼我娶贞娘表妹,不要再想婉玉,母亲执意要婉玉嫁给大哥,我又奈何?为何非要我娶贞娘?” 凌老夫人气道:“贞娘温柔娴淑、知书达书,许配给你,难道是亏待了你?” 凌沐容道:“贞娘妹妹再好,我也不要,母亲喜欢她,何不将她许配给二哥,也省得他天天惦记苏二嫂。” 凌老夫为之气结,指着他骂道:“胡言乱语,你与贞娘的婚事,为娘早就与你姨母说定,若非你上次太倔,贞娘早已过门,焉能再做退改?这门婚事不容你再说,你下去准备即是。” 凌沐容不依不饶,跪地求情,凌老夫人这次却狠了心,再也容不得儿女们太放肆,厉声道:“勿要多言,婚姻大事,母命不得违逆!”说完,拄了拐杖,颤颤的径直回了堂,往后园禅堂去了。 独留下凌沐容痴痴呆呆的软坐在地上,如惊梦醒,彷徨不知所从。 一宿无话,众人安睡。 三鼓已过,凌沐容仍是坐立难安,在屋里来回踱步,突然匆匆出门,竟奔婉玉香闺去,外阁的丫环听得脚步声响,惊声相问,凌沐容在窗外道:“婉玉可睡下,我与她有事相商。” 众丫环都知道这个四少爷痴恋小姐之事,如今小姐身世已明,又刚被老夫人许给大少爷,既是待字兰闺的凌三小姐,又是未过门的大少夫人,清白更加在意,这三更半夜的,怎么好让四少爷相见,丫环们忙道:“四少爷请回,小姐已经安歇下了,莫要惊吵。” 凌沐容不肯信,我这里伤心断肠、双睫不交,你竟能睡得安稳?分明是丫环们阻拦,或是母亲发了话,让你离我远些,气道:“休得骗我,快快开门。” 话说凌婉玉也是辞了母亲后,掩面回到兰闺,丫环们送来夜点,也不曾吃,独坐牙床,孤伴青烛,思一阵终身已定,想一回众兄众弟,叹一声二哥薄情,猜一回身世疑情,止不住的香泪浸透罗巾,削肩隐隐颤抖,抬手拈绢,忽看见指间的碧玉戒指,二哥曾借了去,说是查询线索,还回时也不曾多说半句,还是自己催问,二哥才说:“婉玉莫急,自有二哥,事情不水落石出,不能乱说,待二哥查个清楚,自然告诉婉玉。” 婉玉因二哥借了戒指,一夜即还,问:“莫非那仇家就在京城么?二哥告诉婉玉,婉玉也学得本事,也可以自己去查证。” 凌梓凤笑道:“婉玉的功夫就也能欺侮这园子里的丫环罢了。”婉玉生气,凌梓凤劝道:“婉玉若是露面,必遭人擒,反而陷于被动。”婉玉只得依从。 凌婉玉想前想后,直听到鼓敲三更,烛泪低垂,这才熄灯,歪倒罗衿,才合双眼,昏然半入梦,就听到外面传来凌沐容的声音,不由得心里又烦恼起来,十七年的兄弟,突然之间要变成小叔,而另一个兄长,却成了夫君,婉玉颇感前程茫茫,不知所措。 外门丫环与沐容一问一答,婉玉心烦气燥不愿说话,眼也不睁,只做假寐,母亲面前脱口而出“我嫁大哥”,现在回想,也不知是对是错,罢,既然已经许婚,又何必想,大哥宽厚温存,待我甚宠,得之为夫,想必不亏。 只是沐容,他那火爆性子,怎么会干休? 果然,窗外的沐容任丫环怎么催促,只是不肯离去,婉玉无奈,起身挑灯,披衣整容,答道:“沐容,夜深三更,过来做甚?” 见到灯光闪烁,听到答话声,沐容知道婉玉未睡,拍门要进,丫环们哪里肯,婉玉步至窗前,轻叹道:“沐容,有甚事,明日再说。” 沐容见她不愿出门,也不开门,颇为失望,就对着窗纸,问道:“婉玉,我就问你一句,你果然愿意嫁给大哥?” 婉玉微蹙峨眉,丫环们都在眼前,叫她一个闺阁小姐如何回答,窘了面扭身要走,沐容听到脚步声音,紧声追问:“婉玉,你只说是也不是,也教我死心。” 婉玉恼她轻薄,答他一句:“不错,我愿意。”又往里间去睡。 沐容听得好生伤心,心犹不甘,又道:“母亲让我娶贞娘表妹,与你们同日完婚,你不觉心疼?”顿了半晌,听到里间传来答声:“贞娘表妹与沐容正是好姻缘。” 沐容顿觉锥心之痛,怆然落泪,恨恨的连声道:“好,好,好,好得很。”扭头就走,几步下了阁楼出了花园,也不回房,竟几个弹跃,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天明,众人往凌老夫人房中请安,依次行礼,等了许久,也不见沐容,凌老夫人心忖他气恼自己将婉玉许配昭德,赖睡不起,虽然气他忘了礼节,又可怜他伤心,只做由他睡去的样子,吩咐丫环开餐进食。 忽听一个丫环匆匆跑来,停在门前不语,只因凌家儿郎定了规矩,烦忧之事不得告诉老夫人,免教忧心,当下凌梓凤眼疾看见,出门去,问那丫头何事,那丫头说道:“回二少爷话,四小爷不见了。” 凌梓凤微觉有异,问她详情,丫环答道:“平时这个时辰,四少爷该起床了,今儿久等不见四少爷出访,奴婢就去四少爷房前张望,想侍候四少爷洗漱,哪知四少爷房门未拴,奴婢探头一看,房内无人,还以为四少爷起得早,去练剑了,又去后花园寻找,也不见人,这才来告诉二少爷。” 凌梓凤回想沐容昨天激动的神色,暗叫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挥手让丫环退下,回到屋里,老夫人问,丫环说的什么,凌梓凤答道:“沐容留了字条,说是进城里去逛一圈,晚些即回,一早走了,让母亲勿忧。” 凌老夫人信以为真,叹道:“不知事的小畜生,也到处乱跑了,你一会着人把他带回来,勿叫他在外惹事生非。”凌梓凤应许,婉玉心中亦觉惊诧,又不好问,只是探究的瞟了眼梓凤,梓凤只做不见。 陪老夫人吃过早点,众人退下,丫环过来扶着老夫又去禅堂念经礼佛,凌梓凤把苏岭拉过一边,实话实说,苏岭也暗叫不好,两人奔入沐容房中,果然无人,再退出时,正巧遇上婉玉,原来婉玉也觉异常,过来察看,并曾进屋,只瞧两人神色,就知有恙,还没说话,梓凤就问:“婉玉,沐容出去前,有没有找过你?” 婉玉一怔,想了想,垂首道:“我今天早上并没有见过他。” 凌梓凤默默不语,转身又走,苏岭淡淡的给他一个眼色,凌梓凤立刻明白,扭头又问:“那昨天晚上有没有?” 婉玉俏面绯红,咬住银牙,慢慢点点头,低声将昨夜沐容在窗外找她的事说了一遍,凌梓凤剑眉紧锁,心知沐容一定是因为母亲逼婚而离家出走了,与苏岭对视一眼,两人飞步而去,一边分派仆人各路寻找,一边嘱咐不许告诉老夫人,以免担忧。 转眼一天过去,日薄西山时,各路寻找之人也都陆续回来,俱禀说“不见四少爷”。凌梓凤与苏岭也都进了城打听,全无半点消息,看来他根本没有进城,凌老夫人在中午吃饭时仍未见沐容,皱眉询问,婉玉险些说了实话,凌梓凤紧瞪她一眼,回答母亲,沐容在后园练剑,晚些再吃,凌老夫人只当他心头有气,撒在剑上,也又气又恼,要着人去找回责备,幸好杨老太太劝道,孩子勤奋,是件好事,何需责罚,梓凤与苏岭也忙劝说,老夫人这才消气,吩咐厨房给他留了饭罢了。 眼见天色渐暗,凌梓凤与苏岭坐在厅上沉面不语,凌婉玉面带泪痕,急得团团转,凌梓凤沉声道:“婉玉,你先回房,别在这里转来转去了。”婉玉不依,心想沐容是因为自己嫁给大哥才气得离家,自责不已,哪里肯走,恰在这时,凌老夫人又打发人来叫兄弟几个,说是都过去,安排一下婚事排场,三人大惊,让丫环先去回了老夫人,说是马上就去,婉玉急得泪又下来,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母亲要是再见不到沐容,定要怀疑,难不成还要再说他在练剑不成?”

第145章 第145章 寻访不得,无可奈何三子禀实情。 心肠寸断,又急又怒一家乱成团。 凌梓凤打发人去门口看着,大哥回来立刻让他先来花厅,仆人刚出去,就折了回来,就是大少爷回府,凌梓凤起身迎上,面色带忧,凌昭德官服未换,迎着梓凤,奇问:“梓凤,为甚面色这般难看?” 凌梓凤将大哥拉过,将沐容离家出走、众人寻找一日未果叙述一遍,凌昭德也吓得变了脸,锁眉凝思,暗暗自责,四弟必定是因为娘把婉玉许配给我,这才愤愤离家,他自小被众位兄长宠着,未经世面,又年轻气盛,只因要闯大祸,忙问:“母亲是否知晓?” 凌梓凤道:“尚不敢告诉母亲,恐其担忧,大哥回来,就听大哥安排。” 凌昭德沉默片刻,低声道:“婉玉,你先回房,这里自有众位兄长。” 若论往日,婉玉肯定不依,又拉着大哥不放,求大哥让自己一同商议主意,不过今天却只是低低的应了个声,就默默的走了,只因夫妻名份已定,初识羞涩。 婉玉离去后,凌昭德皱眉道:“两位兄弟既然已经进城找过,看来沐容的确没有进城,他若是决意进去闯荡一番,只怕一时半会不会主动回家,母亲那里,一直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说……”凌昭德突然顿住,但是梓凤与苏岭都明白,他是想说,婚期近在眼前,贞娘与沐容的婚事不能再次变更,新郎官突然失踪,怎么能遮掩过去? 苏岭轻瞟了眼梓凤,忙换了话题,道:“此事重大,理应禀告母亲,又恐母亲知道后,焦急难安。”又道,“刚才母亲已遣人来,让我等都过去,沐容再不回来,瞒也不瞒不住了。” 凌梓凤低声道:“只能实说了,到时候,我等都从旁宽解。” 当下兄弟三人商量几句,怕母亲久等,匆匆穿廊绕园,来到老夫人房门,在门口请示,得到母亲许可后,长幼有序入内,见姨母杨老太太也在,老姐妹两坐在桌旁轻说细语,桌上堆放着锦缎绦绸,三人向母亲、姨母请安,垂手行列,听候母亲吩咐。 凌老夫人看三人一眼,轻锁眉头,责问:“沐容呢?怎么不过来?” 三人对视一眼,尚未开口,凌老夫人又道:“这孩子,越大越不象话,太胡闹了,使性子都使一整天了,为娘与你们姨母这里商议你们的婚姻大事,有些事要叮嘱,梓凤,你去把沐容叫来。” 凌梓凤早在一进门之时就被那锦织绣缎刺痛了眼,一片重彩朦胧中,恍惚看见那个狐狸一样黠慧的女子,穿上红嫁衣,挽着苏岭的手,步入洞房,难道,自己还要象上次一样,把她抢走? 听到母亲发话,低低的应个声,没有挪步,知儿莫若母,凌老夫人岂能不知儿子的心事,若非大家都在,恨不得再施家法,当下叱道:“梓凤!还不快去找沐容来!” 凌梓凤轻唤道:“娘,沐容……” 凌老夫人不待他说完,不悦道:“他要不来,就绑了来。” 凌昭德见母亲已怒,忙上前一步,俯身叩道:“母亲勿要生气,孩儿有事禀报母亲。” 凌老夫人将他扶起,她对这个长子是宠爱有加的,只因先夫过世时,他已有十岁,渐知人事,见母亲悲伤,就格外乖巧孝顺,不但自己念书刻苦,还细心教导幼弟幼妹,性情温和宽厚,多有长兄之风,又因心爱婉玉,年近而立却坚持不成亲,凌老夫人对他又怜又疼,故而在婉玉的婚事上,也是有心偏向昭德,有心撮成他们,一则婉玉是媳仍是女,二则也算是心疼昭德。 凌老夫人慈声道:“昭德,有话起来说。” 凌昭德这才小心翼翼的道:“娘,四弟他,今天一早出门,至今未回。” 凌老夫人与杨老太大大闻言同声惊呼,相视一眼,都变了脸,凌老夫人惊颤道:“什么!沐容去哪里了?” 凌梓凤道:“母亲勿急,找到后立刻让他来见母亲。” 凌老夫人晃晃悠悠的起身,焦声道:“哎哟,孽障啊,昭德,你速去安排人再找,务必要把这畜生给抓回来。”说完,跺了跺脚,掩面哭泣,杨老太太也惊得魂魄儿悠悠离了体,动弹不得,三子连忙宽慰,捶背的捶背,端茶的端茶,才将两位老人缓过来,凌老夫人恨道:“岭儿,你怎么也帮着瞒着为娘?沐容这个畜生,任性胡为,他若是惹出什么乱子来,可怎么是好。” 苏岭忙惭道:“孩儿知错,孩儿是怕母亲知道后担心。” 凌老夫人知道这个义子素来孝顺,隐瞒不报也是一番孝心,叹口气,将沐容骂了一通,无非是气他“不孝”、“不知礼训”、“以下逆上”、“辱没凌家门楣”之类,拉着妹妹抹泪,再看杨老太太,也早就泪落满襟,姐妹俩哭做一团。 杨老太太得知沐容离家出走,顿时就暗暗叫苦,心里骂道,沐容甥儿,你这个小祖宗,好叫姨母心疼,你母亲向我提亲,将我那唯一的宝贝女儿贞娘许配给你,原想着两房合成一房人,亲上加亲更加亲,你却心里独念着婉玉,丝毫不将贞娘放在眼里,全然不顾贞娘的清白与声名,一而再的拒婚违逆,你这般执拗倔傲,与将那聘书摔回给贞娘有甚两样?难道不知道贞娘的贞节声誉被你一旦尽毁? 哎唷,沐容甥儿,你上次宁愿挨母亲一杖也不应婚,还是我这做姨母的心疼外甥与女婿,赶来护个周全,你竟一点良心也没有,不但不知感恩,这次干脆逃出家门,连一家亲人都不要了。 你这个狠心的小畜生,难道不知道母亲将你与贞娘的吉日就定在三日后,要你兄弟三人同行大礼?你这一走,丢下贞娘,三日后教她凤冠霞帔与谁看?教她喜烛堂前同谁拜?教她洞房锦衾共谁眠?大婚临期夫辞去,待嫁闺阁颜尽失。 哎哟可怜的女儿贞娘啊,你好生的苦命,原以为椿萱齐全好福气,深闺绣女坐兰楼,岂知一旦噩耗传,慈父撒手弃人寰,多姣痛失养育人,香泪哭倒尘埃前,母亲软弱难顾卿,姨娘嫉妒排挤伊,携儿带仆投姨母,指望依靠凌氏门,姨母指婚多喜欢,将汝许配沐容男,表亲结姻好缘分,女亦有依母有靠。哪知甥男爱甥女,全无待女半点心,先是逆训推婚期,吾儿忍羞失笑颜,再又离家逃婚去,红妆花嫁共谁行?一人行礼拜天地,独自交杯入洞房,十五青春守冰心,终生含恨蒙羞臊。 说到底,怨母亲,一心结亲联姻,竟未察觉实情,生生将我娇儿推入火坑,啊唷,我好愧啊,竟是害了亲生的闺女。 老姐姐啊,你也恁的自私,为甚么做亲前也不实情说明?我与你骨肉金兰,一母所生、一父同养,数十载真情实义,贞娘是你嫡亲的外甥女,你看她生得一副如花似玉好模样、人见人怜的好性情,你看她口口声声唤你姨母,晨昏三省向你请安,你怎么狠心误她终身?你生有三子收有螟蛉,哪一个不是玉树临风好芝兰,许配哪一个不成,偏偏要许配给幼子沐容,你是他娘亲,你怎么不知道他痴恋婉玉,怎么不知道他性情犟倔,匆匆做亲逼他远走天涯,到如今,你失儿来我失婿,我纵然送女出闺阁,你怎么好意思高烛之前受她拜? 杨老太太在心里骂一遍甥儿无情无义,又怜一遍女儿红颜孤零,愧一阵自己轻率结亲,又怨一回姐姐偏儿轻甥,越发痛心,直哭得比姐姐凌老夫人还要伤心,两人直哭了半晌三子劝说不住,只得跪下求责,凌老夫人跺脚道:“无知的孽子,还不出去找,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三人只好退出,到园中商议,唤来总管,又安排几路人四下打听寻找,丢开这兄弟三人分路寻找不说,再细说姐妹俩把绢落泪。 直到夕阳散去余晖,夜色笼罩,才缓缓收泪,丫环们候在门口,也不敢进来上灯,凌老夫人连声低叹,招呼丫环进来,这才进来点灯,又请示,该吃晚饭了,两人现在哪有食欲,挥手示意不必上菜饭了,就坐着等候消息,丫环们不敢多劝,只得应声,退到门口。 姐妹相对坐,凭烛燃泪行,语中多报怨,转又互怜惜。 转眼近到亥末刻,三子寻找回来,垂首到门前待罚,仍是不见沐容人影,两位老夫人见到,心知沐容定然已走出很远,难以追寻,又急又气,顿足击拳。 三子上前,细语宽慰,杨老太太见无可奈何,心里挂念女儿,抹了泪先回房去,进到兰阁一看,女儿贞娘果然已得知消息,翠袖掩面,罗帐低垂,乌发松盘,纱衣湿晕,歪在牙床,正低低的哭泣,顿时好不心伤,上前搂在怀中,一叠声的叫唤。 这次事儿却委实怨不得窗下哪个丫头多嘴多舌,只因这么大个的事儿,又三番两次的调遣内外两房仆人出府寻找,虽说是瞒着凌老夫人,只因老夫人多半时间都在禅堂,但是一队队人齐进齐出,行色匆匆,哪里没有动静传到绣房? 贞娘清眸红透、双颊印泪,唤道:“母亲,女儿无颜见人了。” 杨老太太心疼如绞,捧住女儿的脸颊,道:“我儿不要心焦,你姨母定有交待,就是娘,也一定给女儿一个说法。” 贞娘哭倒锦衾,双肩抽耸,哀哀不绝,杨老太太也是一边哭一边劝,夜深人静才筋疲力尽的收了声,丫环端来的菜饭也是一口没动,搁到凉透,母女俩同枕同寝,虽是明作沉睡,实则各自闭目难眠,苦等鸡鸣到天亮。 这边母女抱头伤心,那边也不好安生,凌老夫人见天色太晚,也不忍让孩儿们再出去找,倦倦的打发了回房歇息,次日一早,三子来请个安后,又出门去找,其实三人心里都明白,沐容只怕早已离开京城千百里远,再找也不过是让母亲略显欣慰。 转眼又过一天,凌老夫人自己也谓叹,摆手道,逆子只怕走得远了,勿须再找了。言讫长泪悲叹,又听丫环说,贞娘表小姐自从昨天开始,就不吃不喝,惟有掩帕哭泣,凌老夫人越发心疼惭愧,先是着人炖了乌鸡人参汤,让婉玉送去,又亲自到闺房劝解,贞娘小姐见姨母过来,也就默默不哭,依顺乖巧,苦水尽往心里流,半点不敢人前落。 凌老夫人柔声劝了几句,见外甥女这样顺从贤慧,益发的恼恨沐容,又惭又羞,转回内房,自言自语,哎哟,贞娘甥女,是姨母对不起你了。自从你初到凌家,姨母就喜欢得紧,在心里将几个孩子比较了多少遍,各有优点,亦各有不中意之处,最后将你许配给幼子沐容,原因有二,一则为委婉处理二子争婉玉的局面,甥女容貌娇艳、性情温顺、品格清卓、礼仪有加,比起婉玉还要略强半分,原以为沐容得甥女为妻,很快就会心安意满;二则沐容为幺,不象长子昭德,身在朝廷不由自主,次子梓凤野马难驯,义子苏岭明拒在先,惟有沐容,自古有幺子守家继祖业,将甥女与给沐容为女,亦是喜欢甥女,意欲长留膝下,哪知天不如意,沐容逆子,大胆抗命,离家出走,委屈甥女泪透香巾,芳心似裂,姨母我一番好意心肠竟办了错事,累及这娇滴滴的女娥。 佳期就在眼前,我若不尽快想个妙计,非但甥女成不了媳妇,两家人做不成一家人,还要害了甥女清白,一女重配两家门。 细细思量,竟生了一个主意来。

第146章 第146章 莫忧甘心嫁苏岭。 梓凤被迫娶贞娘。 再说凌府沐容离家出走,别人虽不知情,杜音音和莫忧自然是知道,只因苏岭匆匆过来,说了内情,把两人吓一大跳,杜音音亦暗中查访,城里全无沐容的行迹,也确信他是根本没有进城。 莫忧心中烦乱,叹想这儿女姻缘全凭父母之命,全无个人自由,这世人究竟有几对知心的夫妻?这沐容虽然行事莽撞,倒也不愧真情真性,只是可惜了贞娘,那样一个柔顺美丽的女子,白白做了牺牲品,也不知道老夫人会怎么安排?难道说再次推延婚期,慢慢寻访沐容?还是坚持让贞娘过门,宁愿委屈她独坐空房活守寡? 转又想,我如今孑然一身,田婆婆也远去雷州,临去之时将我托付苏岭,她若是在我身边,也想必不会太多干预我的姻缘,想当初,她虽然低评颜如玉,倒底也不忍心我下跪恳求,含泪依许,看来,我要嫁的人,就算不是苏岭,只要是我相中,她都不必强行阻拦,我这一生是不必受家长制约的。 莫忧烦燥难安,想起多日未见夏姐姐,不知她身体安康、心情愉悦?辞了杜音音,去聚花楼找,一打问,才知道夏妈妈昨天刚刚出门,也不知去向,莫忧怅然若失,缓缓回身要走,那丫环又恍然道:“莫姑娘且慢,妈妈临走之前,留下一只小匣,说是让婢子明日送去揽月居给姑娘,既然姑娘今日过来,不如就此奉上,婢子也就偷个懒,不再去送了。”说完,转身从屋里捧出一只精致的绦云雕花红木匣子。 莫忧谢过,回到揽月居才打开,一看,匣子里放着几只做工精湛的首饰,朱雀含丹钗、孔雀开屏簪、双龙戏珠金步摇、牡丹吐蕊玉华胜,还有那明灿灿的耳环、亮晶晶的项坠、翡翠绞金花的手镯,五彩流光,映烁着莫忧的双眼,她顿时呆了,夏姐姐也不知去了哪里,怎么不与我打个招呼,看她送我这么多珍奇珠饰,分明是知道我要出嫁,特意为我准备的装扮之物,她心里这样看重我,却为何偏偏要在我大婚前突然离去? 莫忧又是感激又是忧伤,收妥匣子,去找杜音音,问她是否知道夏姐姐的事,杜音音轻蹙柳眉,道:“妹妹,夏姐姐突然出门,我也不知道,不过,她这几日确实有些反常,前天前你睡下时,她曾来看过你一次,匆匆又离去,神色似乎有些伤感,这几天没有再来,我与她往年交往,也是如此,时亲时疏,亲时同行同宿几日不离不别、疏时各忙己事,月余不相往来,故而也未在意。” 莫忧不由得黯然,杜音音的话是实话,自己早就知道,杜、夏二人相交,只为共戏红尘,往来之中,也只是笑谈闲趣话风雅,却从不深剖以往悲伤。 也就是说,夏姐姐出门的真正原因,杜音音未并真的知道。 杜音音忙于打理事务,莫忧又回屋静坐,捧出匣子细细观看,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欢喜,竟是痴了。 门开人影进,青衫入梦来。 莫忧抬头一看,凌梓凤缓步走来,他还是那一身青衣冷隽,夕阳撒落在他的身后,在他的脸上投出一片浅灰色的阴影,越发显得俊逸出尘,他薄唇轻抿,淡去了往日惯常的邪肆与骄傲,宛若秋水的双眸湛湛然,幽如碧潭,全无素日的桀骜邪媚,他步行甚缓,一步一顿,轻无声、步无痕,看似极飘逸,却又极沉重,莫忧莫名的心中一跳,竟忘了起身,呆呆的看着他增近,傻问:“你来做什么?” 凌梓凤也不答话,径直来到她面前,凝眸注视她半晌,突然轻声吐出一句话:“嫁给我,可好?” 莫忧腾的跳起来,与他对峙而立,他曾把心事在自己面前表白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面带邪恶、语似轻浮,自己也可借驴下坡,以讽对讽、以嘲应嘲,还他个笑语戏言,这一次却全无戏谑之意,着实让莫忧不知所措。 莫忧脸色忽青忽红,咬着牙低声回道:“不好。” 凌梓凤湛湛的双目微微黯淡,好似隐在云后的月华,光彩不如从前,轻声问:“为什么?我哪里不如苏岭?还是因为我是酒他是茶?” 莫忧垂首不语,梓凤,你的确如酒香浓醉人,苏岭是茶温醇宜人,我想,这天下的女子谁也逃不开你的气息,无法不为你怦然心动,可是,莫忧特例,莫忧死去活来这条命,倦于红尘,只想安安心心的靠着苏岭,象枕着和煦的阳光,一觉睡到黄昏年暮。 凌梓凤见她久不说话,越发的黯然伤神,转身抬腿一步走开,终不甘心,又问一句:“莫忧,你确信自己爱苏岭,此生无悔?” 莫忧抬头看他的背,隐在阳光的阴影里,青衣紧扎,看不出被鞭笞得鲜血淋淋的痕迹,不过莫忧还是眼角一酸,脱口而出:“背还疼吗?” 凌梓凤一怔,定是婉玉口无遮拦说给她知道,他俊眉微轩,淡淡一笑,极为苦涩,未作回答,大步离去,阳光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暗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与翠色欲滴的阔叶,也遮住了莫忧心底一抹待嫁的温柔与娇羞,使得莫忧在很久很久以后,还会在为他怅然若失。 莫忧指尖清凉,目送那道挺拔的青影渐渐消失,分明是初夏娇艳的季节,却清寂如深秋,孤月残花,晚风愁郁,忧伤象盅一样流淌在血液里,化成两滴清澈的泪珠滑落在脸颊,当然,她也没有看见远去的那人啊,他此刻也眼角晶莹,却迟迟没有滴落。 当成伫成一尊玉雕,裹在如深秋伤感的寂寞里,苏岭又带来五月的温情,他的宠溺的笑容很快扫去莫忧心头的秋霜,轻挽了她薄凉的玉指,柔声道:“明日大婚,阿忧,你不高兴吗?” 莫忧轻依在他胸口,嘴角慢慢浮上幸福的笑容,苏岭,我怎么会不高兴?这是我第三次嫁给你了,也是最后一次,我的幸福我怎么会不高兴?我的幸福无于伦比! 苏岭满心欢欣的将她搂住,道:“这次,我来接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的事宜。” 莫忧仰起头看他,幸福如潮水将她包围,她回了他一个柔情万种的笑容,灿似春阳艳似夏花,顿教苏岭痴于当地,莫忧忽然拧身回步,来到床前,撩起低垂的锦幔,从枕旁棒出一只丹漆檀木盒,向苏岭盈盈而笑,苏岭眼中闪过一线狂喜,他突然紧走两步抱住莫忧,在她耳畔急促的说道:“我发誓,我会让你幸福。”那丹漆檀木盒里放着刘太后赐予的凤冠霞帔,她一直放在枕旁,上次大婚前,大伯昭德来接她过府时,她犹豫半刻,终究没有随身带去,苏岭是何等消息灵通之人,太后赐她凤冠霞帔,怎么哄得过苏岭,不过他只当不知,半言未曾提及,这次见她捧出,分明是全心全意爱他、真心实意嫁他,自然是欢喜若狂。 两人又别过杜音音,杜音音笑语盈盈,先是恭贺两人,又拉过莫忧,低声戏语道:“妹妹,你莫忘了将他衣裳压在下面,这一生一世他就乖乖的听话了,妹妹说往东,他是决不敢往西的。”莫忧羞红了脸,低声谢过。 杜音音又看着苏岭,道:“恭喜苏公子终于修成正果,获得妹妹芳心,愿苏公子勿负妹妹终身。” 苏岭笑意深深,道:“谢夫人之言,夫人应知,阿忧是苏某苦心所心,自然如获珍宝,怎肯相负?” 杜音音呵呵一笑,打趣道:“苏公子才俊英少,也是多少名门闺秀心中的佳偶,明日大婚,想必伤碎多少女子的心?苏公子可要小心了,谨防有哪位红颜伤心欲绝,打上门去。” 苏岭心中一冷,知道杜音音在提醒自己,下意识的瞟了眼莫忧,见她只是羞颜低笑,松一口气,对杜音音笑道:“夫人说笑了。”当下辞了杜音音,两人登车离去。 到凌府时,大红灯笼已早高挂、镶金喜联双映朱墙,丫环仆人奔走忙碌,一个个喜笑颜开。 青墙朱廊分明鲜。 玉树琼花格外妍。 一团瑞气盈贵府。 喜鹊闹枝迎新人。 苏岭扶着莫忧进门时,早有丫环们迎上来行礼,称莫忧为“少夫人”,莫忧没做准备,一时吓住,不知如何回话,苏岭微微一笑,赞赏着打赏了那些个丫环,与莫忧穿廊走径去拜见老夫人,在花径路上,正看见凌梓凤对面走来,眼角隐约淡似泪痕,不过双目清冷、薄唇紧抿,甚是怆伤如严冬之杨木,萧萧绝然,他与莫忧四目一对,很快移开,脚步微微一滞,平稳走来,向苏岭道:“你回来得正好,娘有事找你和大哥,大哥刚进去。”说完,错身远去,一身的郁伤。 两人不知道,就是刚才,凌老夫人把凌梓凤叫到房中,对他说出自己想了整整一日的主意,沐容离家已有三日,无讯无息,绝他既然决意不娶贞娘,绝不会近期回来,一定是走得远远的,贞娘外柔内刚,一生许给凌家,定不肯再嫁他姓,不如让梓凤娶了贞娘,一则梓凤与沐容都是凌家子,如此也算贞娘不嫁二姓;二则也可彻底打消梓凤惦记莫忧的心思。 梓凤听了母亲的主意,惊得俊容失色,仆地拒婚:“母亲,贞娘已许配给沐容,沐容不在家,不如将婚事再推后些日子,加紧寻找沐容即是,何必让孩儿代替沐容成婚?” 凌老夫人道:“不是代替成婚,是为娘与你姨母相商,就将贞娘许给你。” 梓凤道:“这怎么好?贞娘已许给沐容,怎么再许给孩儿?虽然兄弟同姓,毕竟不是一人,传出去,亦伤贞娘清白,以孩儿的意思,先将婚期往后推推,孩儿离京南下,四处去寻访沐容,将他找回,那时成婚即是,母亲三思。” 凌老夫人道:“自从上次沐容拒婚后,贞娘就夜夜悲泣、日渐消瘦,这次沐容离家出走,更是伤透她的心,这三日来,是粒米未进,好生可怜,她一个清白女儿家,哪里能再拖延婚期,遭受闲言闲语?当时许配给沐容,也未交换庚帖,不过口头一言,你与沐容都是我儿,外面只知道她许了凌家少爷,哪里清楚是哪个少爷?沐容性子倔得很,他这一离去,归期不定,难道让贞娘再等他三年五载不成?” 梓凤见母亲脸色很是坚定,连连叫苦,道:“沐容不愿娶贞娘,负气离去,母亲就以为孩儿愿意?” 凌老夫人顿着拐杖道:“逆子,你的心思为娘还不知晓么?你休要再惦念莫姑娘,她是苏岭的妻子,此生决无更改,只要老身有生之日,你休得心生异想、兄弟异心!” 梓凤心中一痛,悲呼道:“娘!孩儿就算终生不娶,也不能代沐容娶亲啊。” 凌老夫人恼道:“痴儿,贞娘有何不好?德、容、言、工无可挑剔,你性如野马,倒是高攀了贞娘,修来的福份!” 梓凤道:“孩儿自知愚顿不堪,难配表妹,还请母亲与姨母相议,另配他人。” 凌老夫人起身怒道:“逆子不孝!敢自专婚姻?汝如此大逆不道,令汝父亲泉下有知,颜色无光!” 梓凤忙跪地磕头:“孩儿不敢!母亲息怒!” 凌老夫人见他惧服,重新坐下,道:“梓凤,你的婚事,为娘我做了主了,你回房中准备准备,明日大婚。” 梓凤跪地不起,凌老夫人泪落如雨,喝道:“逆子,贞娘清白因我凌家而失,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为娘有何面目对杨、凌两房先祖?痴儿,年少轻狂,都是为娘素日纵容所得!贞娘十全十美,比你有余,你决不可怠慢委屈了她!”说完,拂袖不理。 梓凤跪了许久,老夫人心硬似铁,梓凤忽然怆然一笑,应道:“母亲勿忧,孩儿依允便是。”说完,轻飘飘的起了身,掸去灰尘,退出门外,身沐西下红日,反而觉得身在秋雨之中,淋得通透。

第147章 第147章 一方血手绢,索取旧物祭痴心。 两个断肠人,痛语夕照诉衷情。 迎面而来的一对玉人,在夕阳下染得一衣粉红,双双如九天仙子,那么般配。 苏岭默默不语,见莫忧脸色似白,紧握了握她的手,与她并肩去到老夫人房中,果然大哥昭德也在,两人向老夫人参了礼,又见过大哥,退在一旁,凌老夫人见到莫忧,又悲又惭,拉过她坐在身旁,半是劝慰,半是惭愧,莫忧微微笑着,只道,事情都过去了,老夫人不必再耿耿于怀。 凌老夫人见她神色淡淡,眉眼之间没有紧锁的心结,也就放下心来,又略谈几句,莫忧看出她们母子还有话要说,施了礼辞出门去,老夫人吩咐丫环领她去房间。 莫忧独坐房中,丫环们来回走动,搬东搬西,苏岭来过一次,柔声说了些贴心话,让她早些休息之类的就匆匆离去,莫忧知道他忙着打理,惟有叮嘱他不要太累,喜得苏岭眉开眼笑,柔情四溢。 一应物什布置完毕,丫环们纷纷退去,莫忧端坐牙床,凝视红烛晃晃,心中叹想,莫忧啊莫忧,你终究嫁于商贾,这也是命中注定,好在苏岭是谦谦君子,当不负我一生所托。 凌梓凤从外走进,远远的定,目光清淡悠长,象是深秋的疏荫,飘飘忽忽却望不见尽头。 莫忧惊得跳起来,呆呆的看着他,明日即要大婚,他来做什么? 凌梓凤见她惶恐,心中一疼,冷笑道:“你也不必怕,凌梓凤明天要和贞娘拜堂成亲,决不会冒渎你。” 莫忧呆呆的,是么?他要娶贞娘么?那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苏岭不告诉我?明天就要成亲了,有甚么担心的。 凌梓凤默看他半晌,突然声音一软,低声道:“可不可以把那方手绢还我。” 莫忧惊愕的看着他,心里涌上淡淡的忧伤,明天,我要出嫁他人,而你,也要娶妻,为什么还要那方手绢?我当初把它留给你就是个错误,现在又怎么还要拿去?她缓缓摇头,道:“要它做甚,我早已丢了。” 凌梓凤淡淡一笑,道:“你不用丢了它,它一定就放在你有腰间,明天,就算你……”他突然住口,眼神极是落寞与痛苦,叹道,“事实已在眼前,我再说这些做甚么?我已答应母亲娶贞娘为妻,此生必不负她,自然也与你永无缘分。”黯然垂睫,低低一叹,又道,“我不过是要它做个留念,证明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故事。” 莫忧蓦然心中泛起疼痛,绞着五脏六腑翻腾起来,双颊渐青,眸目黯淡,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入怀,摸出一物,攒在手心,轻轻张开,赫然一条鲜血斑斑的丝绢。 凌梓凤上前一步,接在手中,指尖触及莫忧的手心,两人都是冰凉冰凉,一直冷到两人的心底,凌梓凤没有再说话,紧握住手绢放入怀中,深深凝眸一眼,转身离去。 莫忧泪眼朦胧。 城西拢雨亭,与其说是亭,不如称之为廊,坐落在一径青油油的长坡半肩上,原木筑造的百米长廊,被格成一间一间的木阁,用雕花窗棂隔断、悬着苇编的帘子,半卷半垂,亭内阔绰,摆放着一张张八仙桌,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看这光景,这拢雨亭竟是一座别致的酒肆。 仰观轻云如纱、曼妙变幻,四野郁郁葱葱、林木高低错落,群鸟闲落冻飞、婉转啾啾。 西日低斜,垂在疏林半腰,将漫野碧色抹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一间木阁之内、木桌之旁,闲坐两人,一男一女,男子白衣飘逸、眉目俊朗,凝眸望着亭外的翠木碧草,半为喜悦半为忧愁;女子烟紫罗衫、妩媚风华,以白似羊脂玉般的春尖,半支着香腮,失神的看着面前的半盏清茶,忽然悠悠一叹,轻声问道:“他,当真答应娶贞娘为妻?” 苏岭只是轻“嗯”一声,没有多说。 杜音音美目越发黯然,眉间忧伤如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半垂下眼睫,轻嘲道:“他竟然舍得下莫忧?也是奇怪。” 苏岭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回眸淡淡看她一眼,浮出一个笑意,道:“他也是迫于母命,不得已而为之。” 杜音音轻轻一笑,道:“不论原因是什么,你总该松下一口气,没有人和你抢女人了。” 苏岭毫不掩饰的点点头,道:“是的,没有人了,当初她为了颜如玉奔波求情,全心全意,我也不曾在意,因为我知道,颜如玉这种书生,是绝对给不了她幸福,她很快就会看得透彻,果然如我所料,颜如玉为了仕途将她抛弃。” “那丁青月呢?你该知道,纵然丁青月始终保护丁谓,但是莫忧一直感念他的好,并且肯为了他,去向太后求请,如今,真相大白,丁谓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当年的仇恨也化为乌有,丁青月也推了与林小姐的婚事,只要他再施情义,莫忧难免不动心。” 苏岭摇头而笑:“她是个有心结太重的人,虽然她已得知真相,丁谓也已罢官谪远,但是她意念太深,心里一直把丁青月当成兄长,这种感情已经定位,无法改变,至于以后,丁青月再做表示,那也为时太迟。” 杜音音喟然笑道:“你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将她看得如此通透,恭喜你赢得美人归。” 苏岭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很快换成惋惜,轻叹道:“夫人难道也这样恭喜他么?” 杜音音戚然一笑,不答,苏岭目光扫过她忧伤的面容,叹道:“夫人未免过于拘尼世俗了,以夫人的才貌,何需今日在此嗟叹?” 杜音音微微自嘲而笑,黯然不语,苏岭又道:“夫人聪慧,想必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其余的,有什么不可放下?” 杜音音把盏啜玩,纤长如葱的玉指贴在紫纱茶盏上,晶莹玉润,她低眉轻蹙,忽而微微一笑,转过话题,道:“现在说这些做甚?苏公子约我来此,想必不仅仅是说这些闲语聊言?” 苏岭笑道:“正是想邀请夫人明日光临寒舍。” 杜音音妙目流转,咯咯一笑,道:“苏公子说话,当真委婉,不如直说,因为新郎倌忙于应酬宾客,想让我过去,以查不备。” 苏岭笑道:“夫人说得正是,不知夫人可否帮这个忙?” 杜音音笑容缓收,惭声道:“很抱歉,苏公子,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她言到此处,略为一顿,语声有些伤感,道,“若换了苏公子是我,明天还会去吗?” 苏岭忙道:“是我失礼了。” 杜音音微微笑道:“离乡多年,身如浮萍,终日游戏,心犹飘零。我已决意今晚就离开这里了,苏公子,过了明日,请代我向他问候。” 苏岭见她神色怆然、语气悲伤,无以可劝,惟有低低一叹,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却无法得到自己的幸福,是天意弄人么? 杜音音轻啜一口清茶,缓缓起身,透过篆花窗棂,注视着远处,夕阳已坠落到山的另一侧,金色与红色交融的灿烂都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淡青的巨幕,笼罩在苍穹,一席满目的翠色也愈显浓重。 杜音音似忆起一事,蹙眉道:“文老夫人的娘家,祖籍山东,先帝时辽人入侵,举家迁至开封,她既然离开开封,唯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回山东老家,我派长生沿途查访,近日收到消息,线索到两人进入山东地界就断了,无人知其去向。” 苏岭沉思不语,杜音音又道:“丁青月已奉命去瀛州赴任,如果修书一封,让他派人打听,想必比长生一人查访要强,丁青月自忖欠妹妹一个恩情,他与罗衣又多年相处情份,他必定把山东翻过来,找到两人。” 苏岭还是不语,杜音音笑道:“你莫不是到现在还怕妹妹感念丁青月的好处,转投他人怀抱?” 苏岭摇摇头,道:“夫人取笑了,丁青月能去瀛州是阿忧在太后面前保举,虽是如此,我却不愿她再和丁家有任何联系,如果哪一天太后看丁青月不顺眼,自然有所行动,那时候,难免把阿忧牵连进去,我是想,能不惊动丁青月把罗衣找回来,一则无丁家的人毫无联系往来,二则,也显得我待她情深。” 杜音音缓缓点头,心中叹想,你也算是为了得到她的芳心用尽了心思,扭头道:“是了,上午又到六人,我已经替你截下了,干干净净,我走之后,你就自己好生留意吧。” 苏岭浓眉锁起,沉默片刻,叹道:“多谢夫人了。” 杜音音娥眉轻扬,盈盈美目中风情万千,低叹道:“希望妹妹能体谅你一番苦心。” 苏岭闻言生忧,阿忧,你能理解吗?我对你志在必得,为了得到你,我不惜排除所有的阻挠、不惜满手血腥。 一宿无话。

第148章 第148章 三对新人齐成礼。 各自洞房藏喜忧。 次日一早,凌府喜声攒动。 府门朱红鲜艳艳,灯笼绦彤明晃晃,喜联双贴相辉映,墨宝酣淋显威仪。 大红地毯铺石阶,五彩蕾瓣洒满径,七色绸花绕碧树,百样剪纸添富贵。 沿着红毯往里去,当中一砌阔绰开朗的满月石门,一进园门别有天,千红万紫百般鲜。翠色浓,绿阴深处黄鹂啭;碧水滟,芳草池中金鲤欢。红似绯,海棠含芬迎旭日;白如玉,玉簪开傍粉墙边。虚飘飘,落花惹得游丝绊;荡脉脉,垂柳飘似细缕烟。 前花园居中就是正厅高堂了,瞧一瞧布置得如何景象? 好威仪,真气派,琼楼玉宇在人间! 朱漆大门映朝霞,烫金雕花烁曦阳,楠木金匾当头悬,红绸结花垂两边。 丫环们排成两列,分侍门前,个个着了新衣彩裳,描得粉腮朱唇,喜气洋洋;仆男们也做两行,立于外侧,换上全新衣服,盘上溜光发髻,眉开眼笑。 再看厅堂之上,祖宗神龛放中正,龙凤双烛并肩燃,天作之合四字明,三牲喜果供在前。 凌老夫人与杨老太太姐妹俩在丫环们的挽扶下缓步走来,两位高堂今天也是好生打扮了,绦紫绸裳绣富贵,褚红对襟描吉祥,银丝盘个主母髻,淡妆更显慈祥容,四手相握互道喜,笑意融融话天伦,今日儿女喜联姻,从此更做一家亲。 且放下厅下这边两位老夫人高坐堂前,一边吩咐丫环看哪里还有装扮不足的地方赶紧仔细整理,一边共享喜愉,再看三间闺房里,三位待嫁女郎,在喜婆婢女的侍候下,已装扮得仙姿曼妙,只等着吉日一到,就迈出闺门成大礼。 先看贞娘小姐是怎生模样? 金钩镶玉悬绣幔,牙床端坐美佳人。 头顶珠冠络索垂,粉腮杏面红霞堆。 钗簪掩映芙蓉面,凤履低藏石榴裙。 阿娜身段添曼妙,妖娆体态显玲珑。 低腮垂袖倚床坐,好似仙娥降祥云。 再看婉玉小姐是怎生打扮? 轻抹桃颊垂珠络,薄掠云髻压金钗。 云袖半笼春尖笋,莲裙低露绣红鞋。 浅浅翠色横眉黛,淡淡绯痕两腮霞。 半带羞容眼眸低,丝帏侧坐凤裙斜。 珊珊环佩坐春阁,九天仙姬下月台。 再看莫忧是怎生妆容? 金翠摇曳头满戴,珠垂络索两边肩。 朱翘扎额双枝凤,玉簪徐分两鬓鸦。 大红百鹤销金服,越锦宫袍剪彩花。 凤冠霞帔透鲜明,大红绣袄绦朝裙。 龙凤双环金线络,翡翠描梢更鲜妍。 吉日一到,仙乐响起,鸾音天降祥云飘,三对新人偕理连,三位出闺女郎遮了盖头,在喜婆丫环的挽扶下,金莲缓移,娇体袅袅,往正厅去行礼,刚出闺门,早有各自郎君迎上,喜婆连声呼彩,牵过结花红绸,佳男佳妇各执一端,步入正堂。 顿时间,千层瑞气漫府院,五色明霞照高堂,满园微风露气团,百花送香贺佳人。 祥音盈盈弥贵府,喜乐欢腾彻九天,喜鹊群唱合huan曲:美娇娘、俊才郎,今日合盟三生缘。 满堂宾客齐屏气,喜迎天仙玉人来。 三对喜人按长幼顺序依次步入,并排好,早有那德高望重的司仪唱赞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甘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拜天地,感天之恩,风调雨顺五谷丰,感地之德,山川地博万物茂,春花灿灿秋果硕硕,得于日月之精华。 二拜高堂,山源水根在盘古,此身此躯承高堂,今朝得配良缘合,尽心尽孝报劬劳。 夫妻对拜,三生姻缘今日合,白头偕老两心同,琴瑟和调恩爱深,花开并蒂幸福长。 三拜过后,司仪高唱:“新人答礼”,三对新人向众亲人半鞠躬行礼,凌老夫人一生向佛,不讲排场铺张,早已拒绝了昭德在朝同僚的厚礼丰贺,就是苏岭的商场友人也都推却,只是一些平素交往亲近的士人,揽月居的杜音音也派人送了礼来,本人没有露面,苏岭早知她不会来,也不追问再邀,梓凤深陷愁苦,更是顾不得这些,因此,答礼也就匆匆而过,倒是凌老夫人甚是欢喜,又着司仪念了三篇颂歌,一颂天之昭昭、二颂地之硕硕、三颂清平盛世,随后才安排喜童从前带路,撒花挑灯,将三对新人送入洞房。 新人退后,前厅仍是热闹得,老夫人早就着人在后园空阔之处设了唱台,请了戏班,又备了入筵席,当下启言,先是致谢各位贵宾,然后与杨老太太在前领行,领了各位往后园去入席欢宴。 且放下凌老夫人与杨老太太陪同众宾客在后园大宴群欢,说一说三对新人步入洞房,婉玉向来视昭德为长兄,平时在他面前撒娇,毫无顾忌,今日忽成夫妻,昭德是喜形于色,眉眼之间尽是温柔与幸福,婉玉颇有些羞赧与尴尬,从前自己哭着喊着不愿意,一旦开口应诺,心里也就渐渐平稳,大哥为夫,应当是自己的福气,性情与模样都是没的挑,待自己也是痴心一片,女人一生,若能嫁得如此夫君,理当欣然。 唯有每每想到二哥梓凤,心中忿怨无奈,叹想,原以为他会再度抗命,没料到他竟然安安静静的接受了母亲的安排,娶了贞娘为妻,而哭哭啼啼数日的贞娘也在母亲与姨母的劝说下拭去了泪痕,绞面上妆做新娘。 她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唉,应当是愿意吧,天下有哪个女子会不愿意成为二哥的妻子? 贞娘端坐牙床,红帕低垂遮玉容,罗幔半开掩娇颜,红袍鹤袖笼春笋,绦裙凤帏露金莲。好一个端庄娇柔的美娇娘。 盖头之下,贞娘柳眉紧蹙、樱唇紧抿,满室金碧辉煌竟全不在她眼中,心里悲呼:哎呀,爹爹!母亲!女儿自幼受了训导,三从四德是纲要,闺闱廉耻有主张,烈女从来侍一夫,贞节怎可许二婚?我杨贞娘曾许于沐容表哥,今日又嫁梓凤表哥,这等羞耻之事传出,要我贞娘如何做人? 哎呀,想我杨贞娘也是十五年华好容颜,满腹诗书有文章,琴棋书画称熟练,温柔淑娴美名扬,哪知道姻缘这般波折,沐容表哥痴恋婉玉表姐,竟为她离家出走,弃我于闺阁待嫁,梓凤表哥原是我梦中郎君,可惜他竟独念苏表哥之妻莫姑娘,此事真真儿的羞惭,今日纵然嫁他为妻,也不过各凭母命,只怕他心里仍仍念念不忘莫姑娘,可是莫姑娘已经出嫁,此事万难更改。 三位娇娥唯莫忧独喜,鲜艳夺目的珠冠盖头之下,妙目流盼睛浓浓、娥眉舒展意切切,樱唇喜得更娇艳,粉面绯云更添彩。 皇天厚土,我莫忧三世修来的福气,嫁于苏岭为妻,得此夫婿,不枉我曾受生死两重天,不枉我深居隐匿在孤坟,不枉我被弃荒野好可怜,不枉我含冤负重报仇恨,今日修成正果,再无风雨颠簸,再无伤悲苦痛,夫妻恩爱和睦,执手共白首。 苏岭此刻亦是喜形于色,眉目生辉,旧事纷纷勿须提,今日光彩我为尊,三拜天地入洞房,阿忧,从此是我苏岭妻!他斜坐床沿,握住莫忧双手,脉脉含情,颤声唤道:“阿忧,我终于娶你为妻。” 莫忧芳心颤动,娇容如花,抿嘴不语,笑意早已横生眉眼,苏岭又揽住她双肩,细细抚mo,半晌不舍得松手,直到侍在一旁的丫环含笑提醒道:“少爷,您该为夫人揭盖头了。”苏岭这才俊颜赧红,接过朱盘红绸上的金秤,轻轻挑起盖头,红帕起住,娇容惊现,莫忧羞容含情,脉脉相似,苏岭顿时痴住,两眸移不开半点,丫环只得又提醒他该与新娘子喝交杯酒,苏岭才喜不自禁的连连应声,一派礼节完毕后,苏岭已如身在云端,神魂颠倒。 夫妻二人执手相对,千言万语此时竟一句也说不出来,唯有四目凝视,郎情妾意尽在其中。 过了一会,又有丫环上前,劝说道:“少爷,您该去后园向宾客们敬酒谢宴了。”苏岭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后园一派好景象: 花团锦簇似天宫,美鬟娇仆赛嫦娥,碧盏琼浆人间无,瑞气千条天上有。 席间佳肴诱佳客,台上戏曲醉贵人,三界齐动献祥和,合府欢庆好姻缘。 凌老夫人、杨老太太携手并肩坐在主母位上,一边看戏一边笑语,昭德、梓凤和苏岭兄弟三人穿梭席间,与众宾朋敬酒答谢,一派合乐融融,直到夜深方散,昭德素不善饮酒,提前辞去,回洞房相陪娇妻,苏岭心里也惦念莫忧,一则急于怀抱佳人共衾帐,二则疑虑杜音音暗示之言,到席散半时,也就先回房了,独剩下梓凤一番愁绪百结,不知如何与贞娘同床同枕,迟迟不愿进屋,故而仍然陪在席间,反而低声唤来总管,劝两位主母早早去安歇,果然两位老人年迈,耐不住一整天的欢腾,神色生倦,也就吩咐总管一应打理,双双退去后房,于是,梓凤以尽地主之谊为由,留在席间相陪,直到众贵宾或请辞离去,或安歇客房这才缓步挪去洞房。 先抛下梓凤满腹愁绪,借酒消愁于席上,回过头来说苏岭,此时的苏岭也因心中狂喜,席间也痛饮不少,离席之时也感醉意,眼迷头晕,偏偏很是兴奋,他快步回房,见门口丫环们都得整齐的,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安歇,这里不必再侍候了。”众丫环见少爷回来,又听他这话,哪有不知其中道理,都笑嘻嘻的请了安,各自退去。 苏岭轻启房门,缓步入屋,早见新娘子莫忧坐在床沿,低垂粉腮,羞答答的等着自己,一个箭步上前,将莫忧搂在怀里,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她的身躯,轻舒一口气,缓缓松开,又呆看着她,醉眼观美人,红绡帐内又是一种风情。 只见她,三醉芙蓉含蕊新。初春杨柳如眉黛,凤目凝含秋水清。琼瑶鼻,俏伶伶,盈盈一点小朱唇。头上边,翠翘扎额双枝凤,身穿着,绣裙舞袄态鲜研。好一个,风liu窈窕女多娇。 苏岭又爱又怜,忙为她摘下凤冠珠顶,复又拥入,迟迟不愿松开,柔声呼道:“阿忧,阿忧,我疑在梦中,不敢苏醒,唯恐你象云烟一样从我眼前消失,惶惶然患得患失。” 苏岭的此一番话无疑是天地间最动情最醉人的语言,顿时将莫忧化为一江春水,融在他的胸膛。 金屋堆砌藏玉人。 绦烛双燃照凤鸾。 红绡锦帐玉钩低。 鸳鸯呢语夜沉沉。 两人相拥温存,莫忧越发的娇羞妩媚,苏岭则醉上加醉,两腮也泛起粉色,眉目如焚,在她额前温柔一吻,道:“苏岭能有今日,此生足矣。” 莫忧含羞而笑,苏岭心中一荡,解去外衣,莫忧心头一颤,忽然想起杜音音的话“妹妹,你莫忘了将他衣裳压在下面,这一生一世他就乖乖的听话了,妹妹说往东,他是决不敢往西的”,伸手接过,放在衣架之上,又褪下自己外衣盖上去,蓦然满脸通红,羞涩得不敢挪动,犹豫片刻,还是抽取他的衣裳放在上面,摩挲着不敢回头,不料一只手从背后抚上,苏岭主动将他衣裳又压在下面,柔声道:“苏岭心甘情愿受娘子驱使。” 女儿心事被识破,莫忧大窘,嘤咛一声,扭身扑在他怀里,羞赧不语,苏岭哈哈大笑,顺势抱住,倒在锦衾,袖风过处,锦帐滑落。 红帐迤逦,苏岭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将莫忧拥在胸前,怀中玉人身躯柔软似水,令他酒意复重、醉意贯顶,低低念道:“罗衣无有恨,当在良宵时。” 话语未毕,莫忧骤然脸色大变,猛的将他推开,拉紧了身上罗裳,颤声问:“苏岭!你是谁!”娇容失色,美眼骇然。

第149章 第149章 旧爱新欢皆辜负。 两世情缘到头空。 苏岭犹在醉中,媚眼如丝,复又拥过她,深深一吻,笑道:“良宵苦短,卿莫辜负。” 莫忧再度推开,厉声喝问:“你是罗晨!是不是!” 不待苏岭回答,已见莫忧泪如雨下,花容惨淡,她颤声悲呼,“罗衣无有恨,当在良宵时!罗晨,只有你罗晨才知道罗衣的这句话,啊,苏岭,苏岭,前世生于苏州,今世重生于黄花岭,好名字啊。” 苏岭陡然惊醒,惊觉自己酒醉失言,迭悔不已,翻身坐起,拥抱住莫忧,颤声道:“阿忧,阿忧,我……” 莫忧泪如泉涌,狠狠挣开他的怀抱,哭道:“罗晨,你骗我!你再一次骗我!你早就认出我是罗衣,所以你才娶我,我好糊涂,为什么现在才知道真相!”说完,掀被下床。 苏岭一把抱住,低声紧呼:“罗衣,求求你,不要走,我知道我骗了你,一千年后,我骗你,我负你,一千年前,我又骗你,可是我不会再负你,我骗你,只是为了娶你,为了得到你,相信我。” 莫忧冷笑带泪:“相信你?我如何相信你?一千年后,你是怎么对我的?结婚前三天,你告诉我你爱上了别人,要取消婚礼,现在你又来骗我,若非你刚才一时醉言,我岂非这一生都不知道我今生嫁的就是前世的未婚夫!你要瞒我一辈子么!” 苏岭亦痛不欲生,呼道:“阿忧,并非我有意瞒你,只因上次你在颜家喝醉后,梦中呓语,咬牙切齿说恨罗晨,我自知当年愧对你,罪孽深重,哪里敢对你实言相告,我若说出我就是罗晨,你岂不是当即就恨我入骨,又怎么会愿意嫁我?” 莫忧冷笑不止:“我现在知道你骗我,更加恨你入骨。”拧身错臂就下床。 苏岭再次拉住,恳求道:“阿忧,你我已经结为夫妻,无可更改,来日方长,当年旧事慢慢再议,当年你掉下悬崖之时,我曾立誓,若有来世,绝不负罗衣,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还你。” 莫忧越发气恨,翻腕一掌拍落他的手,跃身下床,举步就要出门,苏岭亦紧步追上,从身后抱住,道:“阿忧,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前世我负你,害你跌落悬崖,好在你我都天赐重生,为甚么前尘往事要耿耿于怀?难道这数月以来,我待你不好么?” 莫忧痛哭道:“前世今生,所有事情都印在心底,岂能忘记?当年你对我薄情寡义,今生你又欺骗我,你对我好,不过是为了当年誓言,也为弥补当年过错,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我原本都蒙在鼓里,如今回想,几件蹊跷事都是你所为,我到丁府第一夜,就有人把我假编的身世告诉了杜姐姐,那是你的笔迹,我和唐伶逃离采华轩,是你暗中引开唐家堡的人,我们夜宿农家,也是你报信给王德用,宝儿姑娘的曲子也是从你那里听来的,写信假冒田婆婆的书信,也是你,当年,你我一起练琴棋书画,你最擅长的就是毛笔字,能写出多种字体,罗晨,你说是不是?” 苏岭苦笑道:“是的,的确都是我做的。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都是为了帮你,让杜夫人帮你隐瞒身世,让王德用赶去救你,用田婆婆的身份让你安心……” 莫忧回首竖眉,恨道:“安心什么?安心嫁给你?” 苏岭道:“我只是怕夜长梦多,有甚意外,后来田婆婆见到我,亦放心把你交给我,你曾说过,田婆婆一向识人不差,可见我待你真心不二。” 莫忧哼道:“你我两世相遇,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欺骗!”以肘抵他腰,逼他松手,苏岭却力大无穷,始终将她禁于胸前,流泪道:“阿忧,就算你刚才说的几件事,我都骗了你,就算你毫不领我的情,总算我是一番爱你的心意,我承认,我对你志在必得是因为当年誓言,但是如今数月相处,我已真的再次爱上你,你若是恨我,可以打我,不要离开,我向你发誓,我再也不欺骗你,视你为掌中珍宝,待你一心一意,与你白头终老。” 一番剖心誓语,情真意切,肺腑心动,苏岭说罢,将头抵在莫忧颈间,淡淡的酒气从耳边拂过,清凉的泪水滑落在颈肩,莫忧心中又酸又痛,罗晨?苏岭?两生两世的孽债纠缠,你于我有恩,却负我真情,当年,若非你坚持,你母亲怎么会愿意收我为义女,将我从寒山寺领回收养?可是,若非你喜新厌旧、将我抛弃,我怎么会失足悬崖?今生,若非你多次出手相救,我早已遗尸荒野,可是,你又一次欺骗我…… 苏岭见她哀哭不语,心知她心软,趁势将她扭身正对,温柔的吻她脸颊,柔声道:“阿忧,相信我,我会永远对你好,再也不会欺骗你,不会让你伤心。”轻拥她在胸口,爱怜的抚mo,用一腔柔情蜜意缓缓将她融化。 莫忧心乱如麻,仆在他胸口低低的哭泣,罗晨也好,苏岭也好,我是否可以再相信你一次? 苏岭从指间的触摸感知她心底的柔软与无助,在她耳边轻言细语,脉脉温情,抱着她复坐回牙床。再观莫忧此时模样,梨花带雨越显风情,粉腮怯怯两道泪痕,十分的惹人怜惜,忍不住更加拥紧,遮下罗帐。 莫忧盈盈带泪,正内心焦愁何去何从,忽闻窗外传来一声轻笑:“苏郎,我来迟了么?”分明是个女子声音,亦娇亦冷。 苏岭听得这个声音,暗叫不好,悄看莫忧,也见她面带惊愕,不禁叫苦不已。 那声音又笑道:“苏郎,你好生薄情,往日欢爱竟全不理当,堂堂正正的在这里成亲了,就一点不念我的好么?”说罢,还幽幽一叹,好不戚清。 莫忧冷冷一笑,推开苏岭,刚要说话,苏岭以手示止,厉声向着窗外道:“窗外之人好不知羞仪,在这里胡言乱语,想要离间我夫妻感情么?” 那声音重哼一声,笑意全无,道:“苏岭,你与我郎情妾意的时候,也曾甜言蜜语将我哄骗,那帐闱之言要不要我说几句出来让你新娘子听听?哼,今日倒说起羞仪来?” 苏岭大怒,突然抓起床头一只茶杯扬手摔出,扑出窗外,他这一手疾如闪电,哪知茶杯出窗,竟毫无声响,紧接着那声音冷厉的喝道:“苏岭,你要杀我灭口么?素日恩爱一旦消,你好是狠心。” 苏岭此刻已是俊面苍白如纸,偷看莫忧,她正冷眼相对,眼眸中是熊熊烈火,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忧,不要相信她,我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莫忧摇摇头,颤声道:“何必出去,让她进来说。” 苏岭一怔,还没说话,那声音又咯咯笑道:“新娘子,我倒是想进去,只怕有进无出,遭了那狠心郎的毒手。”略略一顿,声音转厉,道:“你只需知道,你身边此人,不过将你玩于股掌之间,山盟海誓全信不得!他另有金屋,与我数年情份,何等恩爱,可有告诉你?如今我一出现,他就要杀我灭口,全无情义,这样男子,你嫁也不嫁?” 莫忧脸如寒冰,她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转而代之的是千年冰封,苏岭疾呼道:“阿忧,你竟然信一个连影子也不见的人,却不愿意信我么?苏岭商产遍布全国,难免有人嫉妒生恨,此事苏岭向你保证,必定查个水落石出,让你放心。” 莫忧再次摇头,道:“不必解释,让她说下去,我自然会分辨真假。” 苏岭听她语气,甚是淡漠,咬咬牙,起身要出门,他此刻杀心已起,岂可留有此人在自己洞房花烛之事搅事生非? 恰在这时,篆花窗外,出现一道淡淡的身影,婀娜多姿,那身影恨道:“苏岭为了抛弃我,连杀我九男九女十八名仆从,唯怕我搅了他今夜好事,苏岭,你不曾料到,最后那六名仆从出发后不久,我也随后跟来,唉,看来我赶来迟了,你们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语气甚是伤心气愤,转又恨道,“苏岭,恩爱之时,花言巧语,薄情之时,心肠狠毒,你且当着你身边新欢之面,说一句话,我讲得可有一丝差错?” 苏岭无言以对,面色惨白,她见莫忧缓缓起身,心中顿时疼如刀绞,扑上去抱住,泣道:“阿忧,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解释,我不曾想到你还活着,当时受她美色所惑,不过我与她早有约定,绝不会娶她为正室,纵然你不在人世,也当正室虚设,她当时也曾答许,谁知今日反咬一口,阿忧,我没有将此事告诉你,因为我不会娶她,我早已决定,此生只娶你一人。” 不知是满室的璀璨格外的烁眼,还是窗外那抹淡影尤其的醒目,莫忧默默无言,唯有眼泪倏倏而落。 罗晨,罗衣,千年后的悬崖一步,姻缘两断。 苏岭,莫忧,千年前的洞房花烛,肝肠寸断。 那张俊朗的面容就在眼前,让莫忧想起寒山寺那个可爱的男童,他歪着头问自己:“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住在寺里?你没有家吗?你去我家好不好?”想起峨眉山顶的那个眉目飘逸的少年,蹙眉轻语:“我们不结婚了,好吗?”,想起西川崇岭,自己回眸一笑时,那个白衣剑士惊骇相问:“你,真是狐狸精吗?” 一晃眼,两世矣。 一回首,千年矣。 莫忧双目含恨,心疼如裂,突发一掌,竟出乎意料的那掌心夹带排山倒海之势,结结实实的落在苏岭身上,那是一腔千年的怨恨,无与可挡,苏岭只觉得心口疼痛难忍,连退两步,再看莫忧,已如一抹清烟消失在半开的门外。 苏岭颓然跌坐于地,嘴角渗出丝丝鲜血,窗外有人轻吟道: “君勿恨,佳人如花在宝镜,” 君勿恨,佳人如月在碧水。 君勿恨,花烛华筳独一人。 君勿恨,良宵锦衾枕闱寒。 君应恨,当年罪孽太深重。 君应恨,今朝负她再添怨。 君应恨,情缘已了两陌路。 君应恨,三生石上抹旧痕。 …… 声音幽怨哀伤,愤恨悲切,隐夹有幸灾乐祸的神色,初时细如蚊声,渐渐无闻。 苏岭仰面躺在地上,目视一室富丽堂皇,恍然魂魄悠悠,又见千年后的夕阳如血……

第150章 第150章 暮霭渐浓,层峦渐淡,褪去烈焰的太阳,余辉穿透缭绕的暮色和枝枝蔓蔓,洒落在舍身崖上的一对青年男女身上,愈发将俊男美女镀得周身光华。 两人俯在铁链护栏上,眺望着远山,倦鸟在林间懒洋洋的一边叫着一边盘旋,在树梢上来回的穿梭。 罗衣眸光温柔似水,仰起脸慢慢的半转过身凝着罗晨,他英俊的脸庞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可是,目光中隐约不安,眉尖轻蹙,柔声问:“晨哥哥,你怎么了?可是患了婚前忧郁症?” 罗晨似乎没有听到罗衣在说话,一动不动的看着远方。罗衣轻轻伸手,温柔的探了探他的额头,柔声道:“还好,没有感冒,是不是风大,不舒服了?不如,我们不等日出了,下山回宾馆吧。”轻轻的、怯怯的,是商量和关怀的口气。 罗晨收回目光,缓缓摇了摇头,垂首不语,罗衣着了急,拉起罗晨的手,温言劝道:“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三天后,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一定要养好精神……”眉梢间是掩不住的幸福。 罗衣话未说完,罗晨突显烦躁的打断她的话,道:“罗衣,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罗衣微笑着点点头,柔顺的注视着罗晨,等着他说话,罗晨却张了半天嘴没有说出话来,罗衣也不催,只是轻柔的握着他的手,小心的磨蹭着,爱意在指间蔓延。 鼓起勇气,罗晨终于狠下心,“我们不结婚了,好吗?” 罗衣一惊而抬头,惊惧的看着罗晨,轻颤着问:“你说的什么?这个时候,可不要和我开玩笑。” 罗晨的眼神不象是开玩笑,但在罗衣清纯而惊恐的目光中往后退了一步,又重复了一句,“我们不结婚了,好吗?” 罗衣呆呆的看着他,罗晨的话就象一个晴天霹雳,当头砸下,脸白如纸,哆嗦着问:“为什么?” 罗晨仍然低着头,半晌,只是说道:“我对不起你。” 罗衣握紧他的手,颤声追问:“晨哥哥,我要你说实话,我们一起长大,从寒山寺相识,已十多年了,订婚也有五年了,对方的脾气都了解,我要听你实话。” 罗晨不自然的去抽被她紧握住的手,但是罗衣握得很紧,指尖冰凉,罗晨犹豫着,没有再抽,咬咬牙,道:“我,认识了另一个女孩,她……”他还是选择用一个谎言,帮助自己推开近在眼前的婚姻。 罗衣象触电一样松开了他的手,身子软软的倚在铁链护栏上,嘶声道:“罗晨,你太过分了,三天后就要举行婚礼了,你现在和我说这种事,我没有办法接受,不能接受,不能……”眼眶中满蓄的泪倏倏落下,纤巧的身子因痛苦而颤抖。 看着她压抑的哭泣,罗晨也在心中不断的责骂自己残忍,这个娴静淡雅的女子从小就伴在自己身边,细心温柔的照料自己,自己怎么可以……可是她太淡了,淡得没有颜色没有味道,永远是温柔的笑容、温柔的动作、温柔的顺从,本以为自己该庆幸有一个如此体贴的妻子,可是最终还是不能忍受了,自己不愿意每天过着白开水一样的生活。 忍住伤痛,罗衣选择了恳求,泪眼朦胧,“你告诉我,你是故意闹着玩的,我们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快结婚了,不要开这种玩笑了。”说着紧上前两步,又伸手去拉罗晨,她离不开罗晨,十余年的朝夕相处,让她已习惯依赖这个男人、陪着他一直到头,幸福只悬一线,她不想放弃,也许,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这次罗晨却缩回了手,罗衣拉了个空,看来罗晨已下定了决心,他低声说:“罗衣,对不起。这是真的。” 罗衣的双手停在空中,山巅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长裙,也吹干了满脸的泪水,凉丝丝的触觉从肌肤浸入心底,她开始清楚的意识到这不是个梦,是真的,她喃喃的道:“罗晨,你再说一次,说实话。” 罗晨抬起头,看着她,满脸愧疚的道:“如果有来世,我向你保证,我会对罗衣一心一意,不离不弃。” 罗衣惨然一笑,“我知道了,来世……”她一边笑一边流泪,踉踉跄跄的往后退,重心靠向铁链护栏,谁也没有料到的是,护栏的铁链咬合处有一个大口子,罗衣激动的往后一仰,铁链突然断开,罗衣尖叫一声,身体向着悬崖飞了出去,青丝、白裙,急剧坠落。 罗晨的心差点从胸腔跳出来,他低喊一声“罗衣”,没做任何思考,向着罗衣扑过去,两个身影象是断线的风筝,直跌山崖。 即将落山的夕阳突然向上抖了抖,喷出一片殷红,染透了天空。

第151章 第151章 彩云追日映篆窗。 粉蝶穿花戏兰轩。 纸骛逐燕舞碧空。 琵琶随风过青园。 铺宣纸,正端砚,蘸徽墨,点湖毫,慢提前缘恩与仇,细续后事情和义。 拜月乞月老,拈花问花神,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再回首时,是否还会对三生石上铭刻的姻缘与誓言耿耿于怀…… 五月的京城,沁透了蔷薇的花香,油绿葱郁的叶子绞着柔韧的茎藤恣意漫延,铺满了皇室后廷、贵族园林、花街柳巷、农家小院,甚至城郭偏郊、西山陌岭,七彩绚烂的花朵,灼灼缀于其间,如斑斓的云烟妖娆而妩媚、婀娜多姿,迷醉了天子妃嫔、高官显贵、文人雅士、香闺兰质,也羞怯了朝霞与艳阳,于是,夜色来临,并且很快深沉。 散去阳光余晖的开封城,挂上了五彩缤纷的灯笼,灯帏上的花鸟人景栩栩如生,深蓝的天幕下,这座辉煌而繁华的都城延续了白天的热闹和迷人,衣着光鲜的人们游走在街头巷尾,说着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当然,少不了今天凌府的三喜盈门,虽然凌老夫人不愿铺张排场,婉言谢绝了昭德同僚及京城各行人士的贺礼,但是这样的大事是藏不住的,早已传得满城皆知。 说道是凌昭德好运气,刚释放出狱任旧职,就红烛华筵做新郎,既为高官又得娇娘,人生得意已尽欢;又说是苏岭大官人赢得美人心,郎才女貌成伉丽,金童玉女羡煞凡人;也说凌老夫人好福气,膝下儿女成群多淑贤,长子在朝得圣宠,义子商号满天下,唯有次子梓凤少有人说,只因梓凤生性不羁,非官非商,长年飘游在外,外人知之甚少。 凌氏一门的光耀气派为东京满城所议,上至天子显贵、下到平民走卒,无不津津乐道,唯有一户人家,得知此消息,颇为酸涩,即是晋国公府隔壁的颜府。 晋国公丁谓被贬出京后,其府邸也被查封,一派萧条景象,素白的封条当门交贴,朱红灯笼也都摘下,隔壁婿翁之亲的颜府为避人口舌,早在丁谓离京的当天就两府相夹的墙角树起了分界桩,全然不记得这颜府的门匾也是当初丁谓送来。 颜如玉负手于庭内,讪讪漫步不语,回想莫忧待自己有情有义有恩有德,一路风霜一路照料,可怜自己难违爹爹之意,不敢有辱门庭清誉,先是施计将她赶出家门,后又攀附权位,联姻晋国公,原以为依附于浓荫高枝,可直登金梯平步青云、光宗耀祖、显威赫赫,哪知晓好景不长在,平地起浪、风波翻天,一朝之间大厦倾覆、老树枯倒,晋国公远贬崖州、家产府邸没收国库,昔日荣华变成羞耻,莫说亲戚连襟间的提携关联,就连岳丈临行前送也不敢去送了,唯恐惹祸上身,再视朝中眼色,满廷文武,看自己的眼色分明五分嘲讽五分轻视。 更惭的是,外界传闻,晋国公之倾倒入狱实为莫忧挑唆而起,此传言半真半假,似是犹非,不敢多议,但是确信的是,莫忧的确进宫向太后求情,放晋国公一条生路。 哎呀姐姐,小生好生惭愧,当时都怨小生一时糊涂,若是当初不负姐姐,未必有今日之尴尬,姐姐也不会嫁与苏岭,你我琴瑟和谐好不圆满。 父亲颜自清更是老脸羞赧,无处可存,京城之中有关晋国公与莫忧的传言大半都听在耳中烦在心中,自然也听说了两人原是父女血脉,既叱莫忧不懂闺仪、招摇过市,又斥她大逆不道,以下反上,天理不容,转又暗叹,若是早知莫忧是晋国公之女,当初怎么会将她扫地出门,她虽然行为大胆,毕竟是相府千金,一旦父女相认,同样身份赫赫,那时两家联姻,如玉闺中劝导,令其父女化干戈为玉帛,又何来今日之灾? 看她如今嫁入凌家,好不威风!苏岭巨贾,富甲天下,我倒是为他们执柯作伐了,如玉洞房花烛之夜,她一曲琴音震惊四座,众人都道我颜家为攀荣华负了她,其大伯凌昭德任工部侍郎,其长官尚书才刚贬官为民,想必凌昭德即将补缺升职,那时候,凌家越发的有势有权,他知晓如玉曾负他弟妹,定要在朝堂上为难如玉,哎呀呀,当真是悔不当初啊。 他父子两个一人踱步厅堂,一人踟蹰后园,心忧似焚,悔恼交织,房中新妇丁晗月也是泪湿罗巾、哀哀欲绝,恨只恨,同父异母的姐姐莫忧好不心狠,不思认祖归宗,反而将丁氏根基在朝中拔起,痛只痛,夫家颜门情份浅薄,当初爹爹有权有势时奉承笑颜、连声亲翁叫得殷勤,得知爹爹事发,非但不愿挺身面君求情,就连临别送行也不许去,往日所得恩惠忘得一干二净,全无姻亲连襟之切。 丁晗月直哭得肝肠寸断、歪倒牙床,丫环们战战兢兢,也不敢劝,只是端了洗脸水与毛巾来侍候,晗月焦坐房中,心里万般思绪痛苦,哪里还顾得精致妆容,悠悠缓过气来,又是一声叹来一声愁,惭愧爹爹离京远贬未送之时刚过,又传来莫忧大婚苏岭的消息,丁晗月又翻起伤心往事,姐姐啊姐姐,如今你算是可心了,仇也报了,恨也消了,又谋得佳婿苏公子,当真可谓此生莫忧了。 当时你对我说的红拂女夜奔李靖的故事,现在是否还记得?我丁晗月断然是做不出那等败坏门风的丑事,但若爹爹当时许婚,你还有今日么? 这真是天意弄人了,我与如玉洞房之夜,你能破门而入、惊震全城,今天你嫁给苏公子,我丁晗月哪有你的勇气,连去道贺的颜面都没有,唯有坐在这里黯然伤怀罢了。 颜氏一门因晋国公被谪出京师到荒岭远夷之地、莫忧大婚凌氏少爷而惶惶忧忧,又惭又悔,却不知道另有一个少有人知的真相,更不知道,在这个让他们寝食不安、满城欢腾的夜晚,在盛宴满堂、三喜盈室的凌府,出了大事。

第152章 第152章 五月的月色如纱,稀星明亮夺目、光华璀璨,映着凌府里的七彩宫灯与五色绸花,美丽妙不可言,人欢酒畅、把盏推杯、贺词如珠、富贵满堂。 满庭月华映琼浆,一园繁花熏珍馐,贵宾举盏敬贺词,主人还斟答谢语。 鸾乐飘飘和赞言,喜炮阵阵显场面,红衣粉裳穿灯影,男女众仆笑语欢。 莫忧出了洞房,外间的丫头早已被苏岭安排去歇息,她一个翻身掠上屋顶,提一口气,出了凌府,月色温和如苏岭的目光,却灼伤莫忧的心,乍离绦烛高烧、红灯高挂的洞房,顿觉眼扎芒针、泪如泉涌,黑蒙蒙的一片,不辨方向。 莫忧心肠一硬,银牙一咬,也不管东西南北,发足向前奔去,就觉迎面一堵高墙阻住去路,想停足时已收不住,莫忧又恼又叹,恼则恼,谁家院墙砌在这大路中央,惹我气闷,少不得一掌把它推dao,叹则叹,莫忧啊莫忧,你苦学勤练十年功夫,唯独轻功强差人意,只怕一掌也推不动高墙,一边想时,一边呼出一掌,掌风过处,果然高墙纹风不动,虽然巍然屹立,却是柔软不硬,莫忧心头一惊,来不及收掌,心念未转时已一头撞上,顿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莫忧大怒,五指落处,改掌为抓,倏的揪住,定睛一看,面前哪是什么高墙,分明是个人,因眼生黑晕,又背月而立,一晃眼间看不真切,乍遇生人,莫忧忽感委屈,眼泪险些夺眶而出,慌忙把头一低,恼喊道:“看什么看,带我走啊。”那人竟是一语不发,听了她的话,挟住她,一阵风似的掠去,莫忧闭目落泪,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声,泪痕在脸颊变凉,渐渐平静了心绪,心下生异,也不知身边是谁人,陡然将身一拧,挣开那人的胳膊,手却仍紧揪着他衣裳,细细一看,那人正笑意融融的瞅着自己,一双凤目流盼生辉,在黑夜中象星辰一般闪闪耀眼,不是别人,赫然是项其琰。 莫忧柳眉一紧,厌恶的睨他一眼,迅速的松开手,冷声道:“怎么是你?” 项其琰媚眼轻笑,啧啧道:“莫姑娘好狠心,刚才还溺在我怀里哭哭啼啼,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莫忧冷冷一笑,也不理他,扭身就走,项其琰身形一晃,张臂拦住:“莫姑娘要去哪里?” 莫忧斜眼看他,反问:“本姑娘想去哪里,似乎与探花郎没有关系吧?” 项其琰缓缓摇头,不怒反笑,道:“此言差矣,适才小可席间贪杯琼液,偶感头晕,离席吹风,久不归席,恐要生疑,岂知这时新娘子也突然失踪,小可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被人误会小可与新娘子私奔了。”言词语气甚是轻佻。 莫忧冷哼一声,道:“探花郎以为,我莫忧会为了你而舍下苏岭?如此猜测,未必高估了自己。” 项其琰听此嘲讽,非但不恼,反而挑眉而笑:“哦?既然小可没有这个魅力,哪是何人让姑娘从洞房中脱身?” 一言勾起莫忧心中疼痛,她蓦然目光一寒,厉声喝道:“此事与你何干!让道!”说完,错身一拧,已滑开数步,屏气踮足,刚将身跃起,项其琰又闪身追上,也不拦她,只跟在身后,嘻笑道:“莫姑娘好大的脾气?这样气恼,小心伤了身子淡了花容。” 莫忧以此为调戏,勃然大怒,一语不发,身形突然一顿,猛的回身,抬腿疾踢他左跨,她这一回身一踢腿,动作极快,项其琰未意着她突然出招,险些撞上,所幸反应灵敏,疾退回避,闪开半步,这才免去一腿之灾。 莫忧冷声道:“姓项的,离我远点!”说罢,弹身几个连跃,消失在一片清辉之中。 摔开项其琰后,莫忧一口气奔过几道山岗,喘口气停住,低叹一声,丝丝凉意浸透单衣,渗入肌肤。 她放眼四望,短岗低树,银月疏影,原本清朗月夜在她眼中也只是苍茫一片,无穷的凄凉从心口涌上化为颗颗珍珠,滚落前襟,嘴角浮上的却是自嘲的冷笑,罗衣啊罗衣,你造了天大的罪孽么,才会两生两世迷了心迷了眼,被他一人骗得死去活来? 前世今生的种种恩怨一齐儿堵在心口,顿时感到天昏地暗,恨上云霄,切切不能释怀,仰天长啸。 一声悲呼上九霄,珍珠纷纷落襟前,两世戾恨含腥出,桃花浓把月华染。 莫忧缓缓拭去泪水与血渍,痴立良久,只觉得自己象一片树叶即将吹落枝头,全身泛无一丝气力,又倔强的挪开步子,移出不多远,软坐在地上,半仰着头,出神的望着云岫中的皎皎蟾宫。 月色下走来一人,步履轻快,身形矫健婀娜,远远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莫忧,略顿步伐,然后疾步走近,呼道:“莫姑娘,是你么?”又惊又喜,走近一看,莫忧脸色苍白,神色苍漠,惊咦一声,问:“莫姑娘,如何会三更半夜独坐在此?” 莫忧微微一笑,悄然收起眉尖伤痛,起身握住她的手,道:“区姑娘,你怎么在此?莫非已拜别师尊归来?” 区兰瑛见她头戴珠钗玉环、身穿粉衫罗裙,全不是以前的妆扮,心中虽是奇怪,却也没有询问,只是点头道:“是的,当初与那老婆婆有约在先,自然要回来践约。”说完,细细的打量一番莫忧,问:“莫姑娘,那老婆婆没有再为难你吧?” 莫忧心口顿暖,当初自己无知任性,三更半夜上门搅事生非,她非但不怪,反而处处维护关怀,足见其品性端正、心胸开阔,不禁又敬又爱,听她说起那银发老妪,又觉心口一窒,不知为何,每次想起她,心里总是怪异苦涩,唉,她倒是没有再为难我,可是,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方,是否有为难唐伶?她若为难唐伶,还不如直接来针对我的好,她是我生死知己,怎么能允许你伤害?啊唷,唐伶,一朝分别,已近两月,你音讯杳无、鸿羽不传,也不知你伤口是否痊愈、病毒是否清除、绝技是否练成、大仇是否得报?何日再与你相会大碗喝酒、快意江湖? 莫忧浅浅笑答:“多谢挂怀。”迟疑片刻,问道:“诶,不知令师是否同意见那老太婆啊?” 区兰瑛缓缓摇头,答道:“家师拒绝了。” 莫忧轻哦,心里也有淡淡失望,甚至对那老太婆生出些许怜悯来,转又顿一顿,道,“区姑娘,那老太婆现在不在开封,她已经离开了。” 区兰瑛惊哦一声,娥眉微蹙,沉吟问:“莫姑娘可知道她何时回来?临走前有甚话留下?有没有说,我要去哪里找她,或者如何把讯息传给她?” 莫忧道:“她去哪里、何时回来,我也不知,不过她临走时确是留了话,说再约期限。” 区兰瑛点头道:“既然如此,只好另约了,莫姑娘如果再见着她,烦请转达家师的意思,她若还有余事有问,就说我往南去了,可沿途找来。”

第153章 第153章 莫忧一一记下答许,两人又闲聊些话语,无非是相互问候,区兰瑛谈吐温婉大方,轻言细语娓娓说来,象姊姊一样关怀体贴,无不慰贴温暖,莫忧很是敬重喜爱,转眼夜入三更,山风加重,区兰瑛再次询问莫忧,怎么深夜在此,莫忧不愿实言相告,只得编了个谎,掩饰过去,区兰瑛竟也信以为真,劝说了几句珍重身体,就提出辞别。 莫忧因心中悲伤,也不打算挽留,短短几语,两人就道了别,区兰瑛抱拳离去,淡黄衫子很快消失在岗下树阴。 莫忧目送她远去,心中又空荡荡的,苏岭的面容浮上脑海,好似被人摘去了心肝一样,好生难受。 罗衣也罢,莫忧也罢,昨天种种都成云烟,化为乌有。 血脉之亲早已了断,丁谓徒有父名,一旦真相大白,顿成陌路,莫柔已逝十年,遗骸也归于丁氏祖坟,唉,她既然不恨丁谓,终究是他妾室,葬于夫家也理所当然,田婆婆远去雷州,她十年隐居深山,十年养育之恩,如今仇恨得报,归乡归家,依从寇公,同归同柩,也是她尽了情份。 男女情义如今也成笑料,我当初不顾婆婆劝阻,执意跟随颜如玉下山进京,一路温存甜蜜,为他仕途奔波,最后落得个颜面扫地、被弃荒野的下场,绝望伤心境地幸有苏岭相依相伴,关怀体贴无微不至,原以为此生得其为夫,幸莫大焉,谁知洞房花烛窥得真相,他竟是前生负情负义的郎君,处心积虑娶我只不过为了悬崖上的一句“若有来生,我决不负罗衣”,更甚着,他瞒着我金屋藏娇,他瞒着我假递书信,他瞒着我赶走宝儿,他瞒着我杀人夺命,可笑我如在鼓里,耳目闭塞,两世被他所伤。 罢罢罢,这男女情爱也是依靠不得、信任不得,我一个孤魂野鬼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原本就是孑然一身,无牵无绊、无留无恋,如今妙极妙极,仇也报了,恨也消了,情也了了,真正的无牵无挂了。 闭目一吁,竟觉得无比轻快,重生十年,今天才算是脱胎换骨。 又细温了一遍十载往事,心忖,天意送我来此,又让我学得一身武艺,若是隐于山野做个农妇耕女,岂不憾哉?何不学一学红线四娘,做一个仗剑游侠,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想到这里,心神一振,眉眼间隐隐生辉,眸光流盼处媲美月华。 是极,既然是脱胎换骨做游侠,就该学那风尘异士,风骨铮铮,除去些女流的弱质,略一沉思,疾奔下山岗,如一抹幽魂飘入一间布坊,挑了件青衣换上,临走时在柜台上留下一只镯子做为买衣裳的银钱,这才跃身出去,又潜去马厩牵了匹彪壮黑马,同样留了些首饰做买马银钱,然后将头上几件钗环尽数摘下,只留下只银簪,将一头青丝挽了个髻,垂在脑后,十分满意,跃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一阵风也似的融入夜色。 一路风尘滚滚,一路扬鞭如飞,一夜工夫已在开封城的数百里外,鸡唱三遍、旭日东升,莫忧勒缰驻马,四下张望,自己一人一骑正处在一条羊肠小道上,晨雾如岫云烟,袅袅飘忽于高枝颀木之间,半隐半露出淡金色的道道曦日,两旁灌木高低参差,荆棘丛生遍布,五颜六色的野花漫漫的铺张,放眼望去,好似农家那绣花的被面,鲜艳纯朴,爱煞路人,时有雀儿闹戏枝头花蕊,脆生生的啼几声,小道蜿蜒其中,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莫忧啧啧称赞几声,忽感腹中饥饿,又催马前行,翻过这道起伏的山坡,那边地形开阔起来,依旧是林木深沉,百鸟啾啾,可喜的是竟在一处平坦树林中飘着一杆红旗,斗大的写着个“酒”字,树荫深处半隐半现一堵土墙,莫忧一喜,想不到这里竟有酒家,少不得我要大块朵颐,喜滋滋的摔了一鞭,那马也得了主人的心意,箭一般的向着那杆红旗窜去。 勒马跃下,莫忧扬声呼道:“店家可在?”话刚落音,早就见着一个黑脸汉子身手敏捷的从土屋里奔出来,这汉子中等身量,略显单瘦,布衣紧扎,颈上搭着半白的毛巾,一脸笑容,迎上来,拱手道:“啊哟,姑娘请进,姑娘请进。” 莫忧拍拍马背,笑道:“店家,拣些上好的草料,把我这马喂饱了。” 那黑脸汉子笑道:“姑娘尽管放心,小的知道。”随即仰着脖子朝里喊道:“小七,快来迎接客人。”随着话声,屋里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应答:“知道啦!知道啦!”风也似的跑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生得白嫩水灵,一根黑亮的麻花辫俏丽搭在肩头,后脑斜戴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襟衫子,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鲜嫩纯朴的气息,她向莫忧甜甜一笑,招手道:“姑娘请随我来,山野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招呼,能上桌的菜也就是几样野味。”说着,从前领着莫忧往里去,那黑脸汉子咧嘴一笑,牵了缰绳拐向侧墙。 莫忧也无甚讲究,但求填饱肚子,因在西川住了十年,对山中野味也略知一二,当下要几样野菜野味一碗米饭,拣了个角落着下,这小店地处偏僻,一个客人也没有,很是冷清,难怪见着莫忧,那般欢喜,那名叫小七的小姑娘笑嘻嘻的答应了,很快送上菜,又端了碗酒来,笑道:“这是自家酿的糯米酒,请姑娘尝尝,香是不香。” 莫忧笑着谢过,轻啜一口,果然清香扑鼻,唇齿留香,连声称赞,小七喜得双眼眯成两只月牙,露出可爱的小兔牙,扭头喊道:“三哥,我说糯米酒好喝,你偏说不好。” 那黑脸汉子从柜台后的帘子缝里探出个脑袋,呵呵一笑,也不说话,又缩进去了。 小七得到莫忧的夸奖,欢喜得紧,在莫忧身边转来转去,眨着清澈的双眼滴溜溜的打量,莫忧见她质朴可爱,邀她坐下,小七先是羞怯的摇头,又瞟了瞟莫忧,看她一脸和善,这才挨着板凳坐下,静看了一会,忍不住又道:“姑娘,我再给你倒一碗糯米酒可好?三哥嫌它太淡,要将它扔了,唉,扔了也是可惜。” 莫忧笑笑,点头许可,男人自然是不喝这种酒的,这酒太温和,毫无烈性,唉,温和,也有男人象糯米酒一样温和么?就象苏岭? 想到苏岭,莫忧象是着了火一样,疼痛迅速在心口燃烧起来,我曾以为,他是那么完美的男人,今生得他为夫,三生之幸,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低叹之间,小七又端来满满一碗,莫忧一饮而尽,又要了一碗,小七喜得两眼放光,干脆把酒坛给抱了过来,莫忧连喝三碗,竟不觉醉,还要再倒,小七犹豫着不给,轻声道:“还是别喝了,要醉人的。” 莫忧冷笑道:“糯米酒有甚醉人!”抓过坛子又倒一碗,此时门外响起一声洪钟也似的笑声:“是极!是极!糯米酒有甚醉人!哈哈!”笑声之中,门口光线一暗,堵上一个铁塔似的巨人,此巨人生得很是趣味,身长九尺,腰宽如箩,光头无发,脖子粗短如脑袋一般大小,眉粗如鬃、目圆似牛,身着灰蓝直缀,肩头挂着一个绦布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手提一根齐眉长棍,整个人往那门前一立,吓得小七瞠目结舌。 黑脸汉子从后房迎上来,乍见光头巨人,也愣了一愣,很快转上笑脸,一迭声叫着“客官请进”,光头巨人“嘿嘿”一笑,理也不理黑脸汉子,一步跨在莫忧桌前,大剌剌的坐下,将木棍靠墙一横,扭头对小七瞪眼道:“小丫头,怎么一点眼力也没有,还不去拿酒拿碗来。”

第154章 第154章 小七惊瞪着眼看他,半晌,扭身跑去柜台取了只碗来,光头巨人双眼一瞪,恼道:“再去取只大碗来,这样小碗是给女娃娃用的。”说完,故意瞟了眼对面的莫忧,莫忧只当没听见,埋头自己喝酒吃菜。 小七低“哦”一声,再去取碗,早有那黑脸汉子捧了只盛汤的海底大碗,恭恭敬敬的放在光头巨人面前,陪笑道:“客官您看这个碗合适吗?” 光头巨人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忽又沉脸瞪眼,“酒呢!” 黑脸汉子忙从柜台后抱出一坛,光头巨人大手抓开坛盖,顿时一股刺鼻的酒味充满小屋,莫忧忍不住微微皱眉,仍是埋头不语,那光头巨头却是哈哈大笑,直震得地动山摇,屋外大树上栖鸟惊飞,扑腾着双翅绕屋啾啾。 光头巨人将鼻子将坛口深深一嗅,使劲一吸,竖起大姆指,赞道:“好酒!好酒!”一边扭头向黑脸汉子道:“再取一只碗来。”一边已向自己面前的海底大碗倒了满满一碗。 这回小七机灵的撒腿跑去,又取了只大碗,放在他现前,光头巨人斜眼瞪道:“你这小丫头,还是没有眼力,怎么还把碗放我面前,应该放在那才对。”说时用眼瞟了眼莫忧,示意她把碗放到莫忧面前。 小七犹豫着没有动,这样的大碗,这样的烈酒,怎么能让一个姑娘喝?小七正在为难,莫忧扭头问黑脸汉子:“店家,我的马喂了没?” 黑脸汉子忙答应:“喂了,喂了。” 莫忧点点头,取出一只金钗放在小七手里,起身就走,小七见金钗光华闪闪,想必十分贵重,缩手不要,莫忧握住她手,让小七收下,她也是身无碎银,唯有从头摘下的几件首饰,她要走时却必须从光头巨人身边过去,光头巨人伸臂拦住,嘿嘿笑道:“女娃娃好不给面子,这碗也拿了,酒也倒了,怎么一碗不喝就走?” 莫忧淡淡的看他一眼,道:“素不相识,恕不奉陪。” 光头巨人仰面大笑,摇头道:“女娃娃此言差矣,看你这身打扮、这个气势,也是个走江湖的,江湖中人,讲究什么相识不相识,相见就是缘,不问过去与将来,来,来,来,喝上三碗。” 莫忧看他虽然长得粗犷,说话也十分粗野,但是话中意思却是实在,豪爽耿直,也露出笑容,道:“阁下所言不差,倒是小女子少了见识了,不过小女子不擅饮酒,不便做陪,阁下请便。” 小七轻轻的扯了扯三哥的衣袖,黑脸汉子轻踢她一脚,回瞪她一眼,示意她走开,又向光头巨人陪笑道:“客官,这酒是小的自家酿的,着实烈得很,这位姑娘,还是不喝的好。” 光头巨人理也不理他,只看着莫忧,嘿嘿两声笑,道:“女娃娃休要骗我,刚才还口出狂语,米酒不醉人,喝得好没趣,这坛酒算我请你。”说话时已倒上一碗,推在莫忧面前。 莫忧微微一笑,道:“小女子急于赶路,恕不能陪阁下多喝,只此一碗,聊表谢意。”端起海底大碗,一口气喝下,这酒也不知用什么酿的,烈得怕人,刚入嗓门儿,莫忧就感觉一团火苗顺着舌尖滚下,在胃里窜动,直烧得五脏六腑都痛如刀绞,但是话已说出,岂能失信于人,硬是心一横、牙一咬,拼了性命,喝了个底朝天。 莫忧抹了抹嘴,将碗放下,向着光头巨人抱拳头:“请了。”光头巨人又是一阵震天大笑,也端起碗,咚咚咚喝个精光,收回胳膊,道:“如此方算江湖儿女,请了。” 莫忧大步出门,早有小七跟上,从墙角牵过马,担忧的看着莫忧,低声道:“姑娘,那酒太烈,姑娘竟未醉么?不如歇息片刻再走,小心醉倒山道。” 莫忧感激的朝她笑笑,不语不发,跃身上马,猛摔一鞭,箭一般窜了个没影,刚拐过一道山坡,莫忧即翻下马,蹲在道旁将刚吃的菜刚喝的酒吐了个干净,这才缓缓起身,忽感身如飘絮、天地颠倒,摇摇欲坠,全身汗如雨出,暗叫不好,忙紧走几步,扶住马鞍,埋头喘气,足有一柱香工夫,才止住流汗,莫忧缓舒一口气,牵马步行,才走出几丈远,陡然眼前一黑,立不稳,伸手要抓马缰,竟抓了个空,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悠悠转醒时,莫忧暗自后悔,不该逞强喝酒,竟昏倒山道,幸好没有野兽出没,否则焉有性命保存?虽然仍然头胀身酸,总算又有知觉,轻吁一口气,展臂睁眼,顿如跌落地狱,敢情自己被缚于口袋之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还好口袋上有几个细小的窟窿,想必是绑挟之人怕莫忧闷死其中,故意绞开的洞口,透过窟窿,可以隐约看见天色转暗,树木晃晃,看来已是日昳时分,仍是行走在山道之上。 也不知谁人挟我?好没眼色,我身无重金,有甚好挟?难道是从前结下的梁子,如今来报仇了?屏声细听,除了嗒嗒的马蹄声,却无人说话。 莫忧无奈,丢开不想,暗暗运气,却始终无法冲开穴道,暗叹:古人言,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功何尚不是如此?早知今日,在西川时,我就该遵从婆婆教导,多学几样绝技在身,也省得初入江湖就着了暗道。 莫忧心中一边恼恨一边惊疑,正在此时,马停了下来,一个嘶哑的男音喊道:“店家何在?” 又有声音笑道:“客官快请,快请进屋。” 莫忧一听这声音就欢喜起来,原来又回到了那间小酒肆,那黑脸汉子和小七都认得我,只消想个法子弄出点动静,设法让他们见到我的脸,自然能获救,正欢喜着,有人跳下马,将莫忧拖下马背,往肩上一搭,进了门,从脚步声听来,足有五六人之众。 莫忧又泄了些气,他们这么多人,那店家兄妹怎么能救我,只怕非但救不得,反而要把性命搭上,那时候,岂不是被我害死?罢了,也不必依靠店家兄妹,忽又想起那光头巨人,怎么也没有他的声音,想必是早已远去,他虽然长得骇人,心肠似乎不坏,他若在此,亦有可能出手助我,唉,想倚仗他也是不可能了,再想别的主意,这些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既然没有立即杀我,想必一时半刻也不会动手,且由他们困住吧。 当下闭目养神,睡是睡不着的,那些人围桌坐下,莫忧被滑下肩头,蜷在墙角,其中一人瘦如竹杆、面色腊黄,似久病不愈,斜了眼布袋,闷声道:“且将布袋好生放着吧,别给折腾伤了,有你的麻烦。” 又有一人三十上下,矮如冬瓜,面皮却是白净,哼道:“不论如何,都是个麻烦。”口中虽是如此说,到底又弯下腰,把布袋扶了扶,面色却很是不屑,莫忧在袋中看不见他的模样,心里却暗骂道:“既然如此,何不把这麻烦丢了,我若是得了自由,少不得让你们好瞧。” 那矮冬瓜人扶起布袋,招来黑脸汉子,要了几个酒菜,黑脸汉子见这些人面目各异,衣饰华丽,也是得罪不得的主,自然更是客气热情,几人狼吞虎咽的吃完,抹抹嘴,就要上路,其中一人中等身量,赤面紫衣,哼道:“菜是不错,就是酒太淡了,奶奶的,一点酒味都没有。”小七突然拉着三哥的衣袖道:“三哥,何不把咱店那坛好酒端来让客人们喝。”

第155章 第155章 那赤面人一听这话,悖然骂道:“奶奶的,有好酒还藏着掖着,不给爷爷喝,怕爷爷付不起钱吗?” 黑脸汉子连声赔笑道:“哪里是怕各位不付账啊,实在是小的一时没想起来,知错,知错。” 那赤面人还要说话,边上的矮冬瓜早已抓住布袋抗在肩头,眼神之间很不耐烦,道:“走吧,都吃完饭了,还计较几口酒?” 旁边几人也道:“算了算了,不过一天路程就到了,到时让你喝过够。” 赤面人只得哼几声做罢,付了银两,摔了摔衣袍,当先离座,却见小七端着个酒坛跑了过来,笑道:“是我哥哥忘了,大家莫怪,刚酿好的,大家尝尝好是不好。” 赤面人浓眉一挑,上前打开盖,点头道:“这还不差!来,喝一碗。”说着举起大姆指赞道:“这丫头很是伶俐,去,倒上一碗。”小七嘻嘻一笑,迅速的倒了满满一碗端来,赤面人一饮而尽,连赞好酒,其余人见他赞好,也都各喝一碗,唯有那矮冬瓜抗着布袋冷眼旁观,不悦道:“天色不早,赶紧上路,何苦为了一碗酒误了事。” 众人称是,放下碗鱼贯出门,那矮冬瓜走在最后,刚到门口,就见门外闪至一人,正堵住出口,矮冬瓜抬眼一看,来者蓝衣男子,生得俊美无匹,气度不凡,但见他身形飘逸、步无声、移无风,心知也是个厉害的内功高手,紧攒了攒布袋口,不愿节外生枝,移开一步,退到旁边,让蓝衣男子进门。 蓝衣男子却偏偏不进,目光在那布袋上流连,含笑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卖香料的?” 莫忧在布袋中听得分明,这声音好是耳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有心从窟窿中偷看,谁知矮冬瓜这次换了个肩,移了个位,窟窿一个个都朝下,莫忧看来看去,只能看见门槛,只得怏怏作罢。 矮冬瓜听蓝衣男子这样发问,好生诧异,将他上下打量,犹豫的点了点头,道:“正是,阁下是如何是知道的?” 蓝衣男子盯着布袋笑道:“你这口袋里传来阵阵清香,故而猜得。” 莫忧突然一惊,似乎是项其琰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听他说什么香料,分明是看出布袋中有蹊跷,此人虽然文采过人,但是出言轻薄,行为不端,令人厌恶,不过,若能被他救起,好过这样被人抗在肩头。 矮冬瓜大惊失色,继尔讪讪笑道:“见笑了,见笑了。”说完,竟想从项其琰身侧挤出,蓝衣男跨步拦住,笑道:“果然如此,妙得很,在下正好欲购买香料聘娶佳人,巧遇阁下,也省了一桩大事,不如阁下就开个价,这一袋香料,在下全要了。” 矮冬瓜惊得目瞪口呆,无法作答,这时其余人都已从侧墙外牵了马出来,见他还在屋里,赤面人嚷道:“还在磨蹭甚么?莫不是背着我们喝酒了?” 矮冬瓜冷哼一声,对项其琰道:“这袋香料我们不卖,阁下请另寻卖主吧。” 项其琰微微一笑,道:“巧遇是缘,阁下何必有生意不做呢?价钱不是问题,你只管开,我绝不还价。” 矮冬瓜再次打量项其琰,见他衣饰华贵、风度翩翩,自然也是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弟,袋中若是真的香料,自己自然是求之不得,叫个天价给他,只是这袋中之人,也是价值连城,丢失不得,当下道:“实在抱歉了,这袋香料,已有买主出了订金,生意人讲究信誉,一物不能卖二家,告辞了。” 项其琰却很是固执,笑道:“那真是可惜了,麻烦阁下把订金退还那位买家吧。” 矮冬瓜恼道:“阁下还要强买不成?” 项其琰笑意盈盈,昂首答道:“正是如此,凡是在下看中的东西,必要得手,阁下若是同意出售,价格好商量,若是执意不肯,那时候我若取得,可就一文钱也不给了。” 矮冬瓜冷冷一笑,道:“好大的口气!”扯着脖子向外喊道,“奶奶的,都过来。”众人原已纷纷上马,听他一声吼,都下马回身,疾步围上,赤面人当先怒目,哼道:“岂有此理,一个白面书生,也敢在我等面前搅事么?” 项其琰笑意浓浓,扫过众人一圈,冷笑道:“几只小跳骚,也敢张牙舞爪?”话刚落音,突然手臂一动,五指如电抓住矮冬瓜面门,矮冬瓜大惊,慌忙滑身连退,项其琰却微微一笑,手指在他眼前骤然停住,以虚化实,手腕一拧,闪电般已搭在了布袋上。 莫忧虽然被封穴道,触觉还是敏锐,知道是项其琰来抓她,又惊又喜,实指望他心思透剔,猜出自己不能动弹,先把自己穴道解开。

第156章 第156章 矮冬瓜不敢迟疑,当下又紧退数步,用力来扯布袋,项其琰也不着力,并不紧紧抓住,任由他抢去,莫忧感觉布袋一松,项其琰手已拿开,好不恼然,又作声不得。 矮冬瓜速退两步,将布袋扭翻在背上,翻着眼迅速的扫了一圈屋子,见柜台后半隐着一方青花布帘,透着淡淡光线,想必是直通外院,拔腿直奔过去,项其琰微微一笑,身形一晃,紧随其后,后面赤面人等亦喝喊“休走!”拔了兵器追去。 矮冬瓜心知同伴跟来,略放些心,虽不知项其琰底细,到底觉得自己人多势多,若是包抄围攻,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头也不回,直往帘子窜去,哪里将到近前,帘子后反映的光线突然暗淡,矮冬瓜心思缜密,暗暗生疑,猜度屋内有甚暗仓埋伏,疾身一转,双足点跃,如大鹏展翅,忽的一声腾上柜台,一点一弹一跃一腾之间,竟从柜台上几步已落在靠窗的桌上,莫看矮冬瓜身材着实难看,十足的冬瓜模样,行动却是好生敏捷,这一连几步窜来,竟如那深山灵猿一样,待近到窗前,猛的啪出一掌,掌风辛辣,那窗户上原本钉着横七竖八的十余片木条,倒挂着一卷枯黄的草帘,被他这凌空一掌,震得粉碎,乱飞出屋外,矮冬瓜也趁着木屑乱飞之际,紧了紧背上布袋,也扑了出去。 项其琰见他扑窗而出,身影骤进,左手搭上矮冬瓜的小腿,右手攀上布袋,也不回拉,竟借他之力,随他扑出,一出屋外,即左手往回一拉,右手扣住布袋,五指一紧,使个回旋之力,矮冬瓜立不稳,重心往后一仰,连身带布袋贴近项其琰。 项其琰冷笑道:“香料留下即是,冬瓜可以滚走了。”右手在布袋上一拍一弹一拖一拉,就将布袋从矮冬瓜背上卸下,搭上自己的手臂上。 矮冬瓜见他已抢去布袋,哪里肯依,反身紧抓住布袋不放,一边恼道:“还我布袋!”飞起一脚照项其琰面目踢去。 项其琰笑道:“给你钱时你不要,现在是不能还你了。”伸手抓住他小腿,错腕一拖,往地上一掼,矮冬瓜受不住力,扑面摔下,他虽扑倒,手却是紧抓住布袋,因他这往前一扑,布袋也从项其琰手臂上滑下,随之跌下。 项其琰撒开他的腿,忙矮身托住布袋,尚未拿稳,赤面人等已呈半圆形包抄而来,兵器霍霍,也有金环宽刀、也有三尺细剑,绞成一张密密光网,项其琰因怕伤及布袋,只得松手,凌空跃起,几个回旋落在圈外。 矮冬瓜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早有同伴瘦竹杆箭步抢上,将布袋拎起,复又抗上他肩头,低声道:“你先走,我等拖住他,随后跟来。”说罢,将矮冬瓜往前一推,自己平摇直上,迎上项其琰。 项其琰笑道:“我不与你打。”竟轻巧巧侧身避过,翻身挡住矮冬瓜去路,其余人等也纷纷围上,将项其琰围在中间,四面八方齐攻而上。 矮冬瓜趁机又走,项其琰使了个凌波微步,如幽灵一般突出重围又拦在路前,一连几次,矮冬瓜潜逃失败,恨恨的朝地上吐了个痰,吼道:“奶奶的,先把他干掉再说。兄弟们,齐着上。”将布袋扔在地上,倏的一招黑虎掏心,直抵项其琰前胸,其余众人,也蜂拥而上,毫不顾及江湖规矩。 项其琰瞟了眼地上的布袋,与他们周旋起来,这几个怪异之人,功夫虽不高深诡异,但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招一式,皆是狠、毒、猛,而且配合得很是默契,项其琰一时也奈何不得,虽然保持上风,却也不能丢开他们,负着布袋离去。 转眼过了数十招,日光越发西斜,项其琰懒于纠缠,使了几招灵变之术,将众人摔开,要去拎那布袋,着眼看时,大惊失色,原来那被矮冬瓜掷于地上的布袋竟然不见了迹影。

第157章 第157章 众人见他变了脸色,也齐眼一看,退成一排,惊呼道:“见了鬼了!” 项其琰锁眉环视四下,突然纵身一跃,越过屋顶,奔向屋后,众人齐声喝道:“休逃!”也呼啦啦紧随其后,项其琰一个掠影扑入林中,凌空翻身,紧追仓皇逃走的两人,店主黑衣汉子一手拉着妹子小七,一手紧揪住肩头的布袋,刚跑出几步,就听到项其琰追来,低声道:“小七,你先走。” 小七急道:“哥,我不走,我和你一起。” 黑衣汉子跺脚道:“小七,快走。” 小七见哥哥生气,咬咬牙,扭头跑远,黑衣汉子猛的转身,另一个方面跑去,项其琰眼见追上,黑衣汉子竟足下生风,又掠开数丈,项其琰哼道:“想不到这山林之中,竟隐有这等高手。”当下也提一口真气,紧追在后。 黑衣汉子知道项其琰功夫了得,想径直摔开他是不太可能,就在林中来回迂绕,他在这里经营酒肆,方圆十余里都熟悉得很,项其琰从后追来,却如进了迷宫一样,若非可见西边红日,只怕早就不辨方位了,在他之后的几人虽然轻功远不如他,脑子却清醒得很,一路追上毫不言懈。 黑衣汉子见跑了许久也没摔开尾随之人,正暗暗生忧,迎面卷来一阵疾风,紧接着惊雷从天边滚过,一声洪钟大笑响在耳边,笑后有言:“哈哈,这里的酒实在是香,我忍不住又折回来了。” 莫忧僵在布袋中被他们拎来掼去,只感晕头转向,好生恼怒,忽听光头巨人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喜:哎呀,妙啊,他又回来了! 黑衣汉子闻声一怔,抬眼看时,早上那身长九尺的光头巨人正手持长棍正铁塔似的立在眼前,惊失颜色,不欲答言,旋身右转,一弹开去,哪知那光头巨人嘿嘿一笑,大手如钳,将他肩头布袋一顺,已提在手中,笑道:“店家,恁是小气,为甚话也不答就走,怕我吃了你的酒不给银子吗?” 黑衣汉子惊出一声冷汗,闷声道:“还我布袋!酒在店中,任你喝去!”说着双手扑上来夺布袋。 光头巨人拧身躲过,笑道:“店家不在,客人怎么能独自去喝酒?”低眼瞟了眼手中布袋,嘿嘿笑道,“这布袋里装的是甚么宝贝,让店家连酒也不卖了?我来瞧瞧。”说着就要解开。 黑脸汉子低喝一声:“撒手!”左手握拳严实似捶,直击光头巨人面门,右手五指弯曲如钩,勾向布袋一角,动作利落干练、疾无声影,光头巨人足下一滑,平退半步,将他一拳一勾化为无形,巨眼一瞪,恼道:“有甚见不得人的宝贝?莫非是刚采的灵芝还是首乌?这样的宝贝,还须看甚,直接夺走即是。”说着竟扭身要走。 项其琰乘风追来,伸手挡住,抱拳道:“想不到在此巧遇铁头罗汉,幸会幸会!” 莫忧不觉失笑,铁头罗汉,这名字倒是与他相称,听这名号,他竟是那个寺庙的和尚么?怎么也不着袈裟,不也修行,在这荒野找酒喝?想必也是个不遵清规的酒肉和尚。 那光头巨人将项其琰上下打量,先是浓眉紧收,继尔展颜大笑,指着他大笑道:“阁下可是江湖中传说的蓝花郎?” 莫忧暗暗称奇:蓝花郎?这名字甚是怪异,竟如女子一样妩媚,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早看出这个项其琰不是寻常的读书人,却不知他在江湖上原来也是有名有号的。 项其琰忽然一赧,双颊竟微生红晕,道:“正是在下,见笑了。” 铁头罗汉朗声长笑:“久闻蓝花郎蓝裳飘逸、容颜冠玉、丰姿明艳、妩媚动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哈哈。”话锋一转,笑问,“蓝花郎不在花前月下,跑来这荒郊野岭做什么?”不待他答话,又戏看了眼布袋,问道,“看来,蓝花郎是为这布袋中的宝贝而来。” 项其琰脸色微讪,笑道:“正是如此,实不相瞒,这布袋中并非什么灵芝首乌,而是……” 话未说完,早有随后追来的矮冬瓜嚷道:“休动我的宝贝,那是我的香料。” 香料?铁头罗汉挑了挑两道黑似漆浓似刷的眉毛,嘻笑道:“香料?既然不是灵芝首乌,就算不上绝世宝贝,不值多少银子,小气做甚,我拿走了。”往肩头一搭,弹身就奔出丈余。 “留下布袋!”众人齐声顿呼,扑向铁头罗汉,独黑脸汉子不追,恼然看着他们围住铁头罗汉,斗成一团。 铁头罗汉一手扶住布袋,一手抡动齐眉长棍,舞得烈烈生风,忽如长蛇蜿蜒,直捣赤面人的心窝,直惊得赤面人疾退数丈,犹觉胸前氯息短促;忽如巨浪排风,推至矮冬瓜眼前,矮冬瓜骤感眼前青光一片、冷风瑟瑟;忽如泰山压顶,瘦竹杆顿觉身压千钧、气血不畅,就是蓝花郎项其琰也暗暗惊叹,好身手! 铁头罗汉以一抵数人,丝毫不见败象,他素来修炼的乃是至刚至阳的功夫,自有一股阳罡真气护体,又将千斤铁棍抡得乾翻坤转、密不透风,众人四面围攻,只觉得青光一片,般般兵刃俱无以近他身前。 红日坠挂树稍,半隐半现在远山近林之间,金色的光一线线穿叶渡枝铺满青草地,映得七彩斑斓的野花愈发娇艳,也在众人身周染上一圈晕彩,翻飞的衣裳,幻变的兵器,将这片原本静宓幽雅的山林渲染得诡秘而杀气重重。 铁头罗汉长棍疾扫,气如山洪倾泄,将众人逼得同退半步,嘿嘿笑道:“蓝花郎,你常年流连花丛,今日交手,内家功夫不如传闻,想必有所保留。” “蓝花郎”三字即出,其余人等俱惊眼打量项其琰,那矮冬瓜哼道:“怪道一个男子生得这样风liu妩媚,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蓝花郎,如此我等兄弟明白了,你哪里是想强买我的香料去聘佳人,分明就是意在这袋中佳人……”同伴等齐声呼止。 项其琰不以为忤,微微笑道:“哦?原来你这布袋中不是香料,竟是佳人么?这倒是奇了,不知道阁下把佳人藏于布袋,又意图为何啊?” 矮冬瓜自知失言,竟一语道破真相,紫胀着脸,冷哼道:“我等山野粗人,不象蓝花郎贪念美色,哼,既然说破,也无需再隐瞒,这袋子女子,只有去处。” 光头罗汉听他们对话,呵呵笑着拎了拎手中布袋,道:“可笑,这里面不是灵芝首乌,不是香料,竟是个女娃娃,唉,这女娃娃被困其中,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只怕命剩半条了。”说着,竟伸手在布袋上连拍两下,问道,“女娃娃,可还活着?”

第158章 第158章 莫忧这半天工夫蜷缩袋中,既不能动又不能言,好不郁闷,又被他们抢来掼去,抗着满林子飞奔打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忽感光头罗汉手落之时,全身顿时轻松畅快,血流通达,喜忖,原来他竟是帮我解了穴了,当下张口呼道:“阎王无诏,岂敢擅闯?” 光头罗汉哈哈笑道:“女娃娃,有趣!有趣!”项其琰从旁听到她声音脆生利索,知她无恙,也微露笑容。 莫忧叹道:“还不放我出来,你们打得热闹,我却闷了半天,有甚么趣味?” 光头罗汉啧啧称赞,将布袋放下,莫忧感知落地,也不急于破袋而出,先在其中伸了个懒腰,惹得光头罗汉大笑不已,却在此时,赤面人等身形骤起,四面围来,同时扑向布袋,动作之快,令人乍舌,光头罗汉正将铁棍依在肩头,突见围攻,肩肌一抖,铁棍顺着肩膀滑至手中,手腕一紧,将铁棍握在手中,横扫平出,猛似巨浪翻天,纵然是他一招气势恢宏,无奈晚了一步,只击退了正面的瘦竹杆与粗髥汉子,其余几人瞬间扑至布袋之前,只数手同时抓向布袋。 项其琰原本只是闲眼旁观,从莫忧与铁头罗汉的对话看来,两人曾有过照面,且并无恶意,乐得等着莫忧脱身再议,哪知矮冬瓜等人竟做突袭,也微微冷笑,拔身阻上,五指如钩,已照着矮冬瓜背心抓去,指风透骨冰凉,矮冬瓜心知蓝花郎不是好惹人物,当下侧身避退,反手一刀,来削项其琰手臂,项其琰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丢人。”错腕回旋,手指竟顺着那刀锋而上,贴在矮冬瓜手背,弹指一击,矮冬瓜只觉虎口一麻,宽刀脱手。 项其琰足下一滑,脚尖下踮,挑起宽刀,也不伸手抓住,径往前一踢,刀竟生了眼睛一样象赤面人胸窝飞去,矮冬瓜赤面愈赤,跃身握住刀柄,刷刷两刀,朝项其琰砍来。 再说其余两人,东西两向扑向布袋,眼见就将布袋抓住,莫忧虽在袋中,也从缝中看得清楚,就地连滚,闪过一抓,两人一招失手,再度疾进,将莫忧夹在中间,赤面人骂道:“奶奶的,还要逃么?”手臂骤长,已抓紧布袋一角,顿时喜得嘿嘿直笑。 铁头罗汉一棍逼退瘦竹杆与粗髥汉子,听到笑声,回身看时,只见赤面人已揪住布袋,长棍翻转,直指他下盘,棍未到时,忽见赤面人张口吐出鲜血,跌坐在地上,那一个猴脸青年刚摸到布袋,乍看同伴吐血,将布袋一丢,紧声问:“你怎样?” 铁头罗汉也皱了皱眉,收棍正立,尚未说话,那猴脸青年也嘴角渗出血丝,面如金纸,他二人相视一眼,一齐怒看着铁头罗汉,骂道:“奶奶的,铁头罗汉,你下毒!” 其余人等亦扑身过来,也有扶住他二人的,也有怒指光头罗汉的,喝骂道:“铁头罗汉,你恁的卑鄙无耻,暗中下毒!” 铁头罗汉圆目怒瞪,顿了顿齐眉铁棍,嚷道:“胡说!江湖上谁人不知,我铁头罗汉从不擅毒!” 赤面人抹了抹嘴,那血迹被抹在脸上,越发赤红,冷声道:“我等刚才还好好的,只因与你过了几招就突然中毒,怎么不是你下的?事实俱在,你还要抵赖不成。” 铁头罗汉沉面不语,两道漆刷似的浓眉紧皱不展,这时,其余几人都纷纷嘴角渗血,腹疼如绞,唯独项其琰与矮冬瓜无恙。 矮冬瓜宽刀指向,扯着脖子骂道:“伤我弟兄,我与你分个生死!”身随话动,寒光扑向铁头罗汉,铁头罗汉也不还手,只是退身避闪,恼道:“你怎么没中毒!” 矮冬瓜啐道:“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铁头罗汉跺脚道:“哎哟,我知道了,你们定是在那店里喝了毒酒了,是也不是。”众人闻言细想,那小七端出一坛酒,众人都喝了,赤面人喝得最多,故而吐血最多,唯独矮冬瓜因肩抗布袋,没有喝酒,因此无恙,哎呀,果然是那酒有毒! 众人齐喝“哇呀呀,黑店毒酒!”扭头去看那店家黑脸汉子,他原本一直在一旁,此时却不见了踪影,矮冬瓜恼道:“气死我也,竟被他逃走!”众人嚷嚷着要回酒肆,无奈腹疼难忍,连也不起来,铁头罗汉也不答理,向着布袋笑道:“女娃娃,可是睡着了?” 莫忧用力一挣,从布袋中脱身走出,冷睨了眼坐在地上的五人,道:“你说得倒是轻巧,这又哭又闹的,怎么睡得安稳?” 项其琰忍俊不禁,铁头罗汉也咧嘴笑道:“说得极是!” 莫忧在袋中听说他们中毒是因为在那酒肆中喝了毒酒,因自己也喝了不少,不知为何却没吐血,问道:“我也喝了,却没吐血。” 铁头罗汉沉面哼道:“既知自己没有中毒,也不谢我?”哼道,“我劝你喝酒,你还很是执扭,若非我非让你喝,你如今也和他们一般模样。” 莫忧奇道:“如此说,是那糯米酒有毒了?”小七看上去纯朴善良,又与我素不相识,害我做甚? 铁头罗汉道:“不仅是那糯水酒有毒,那店里的酒也都有毒。” 莫忧没好气的道:“既然是都有毒,你还非让我喝烈酒?岂不是毒上加毒?” 铁头罗汉瞪她道:“我若是不让你喝酒,怎么让你服下解药?你这女娃娃,我竟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莫忧恍然,原来这铁头罗汉非要自己喝酒,是为了给自己解毒,当下抱拳做谢,铁头罗汉摆手道:“你也莫谢我,这也是你自己的功德,我听你在店里大夸海口,原以为你酒量惊人,不知喝了多少毒进去,哪知……,呵呵……,出门竟呕吐得一塌糊涂,那解药与毒在你胃里迅速融合化解,又及时吐了出来,这才算是消了一劫,我后来追去看时,见那一滩污秽才放心你毒已尽解。”说着,斜她一眼,哼道,“我只当你解了毒,走得远远的,哪知毒性虽解,竟醉倒山道,又被人装进口袋,有趣有趣。” 原来如此!莫忧不禁秀面讪讪,心中又生恼火,我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纵然喝酒,也不曾短缺他们银两,为何要害我性命? 铁头罗汉看她双目喷火,笑道:“你也莫气,这毒不至于要你性命,不过要伤及内脏,那小丫头目光清澈,想必不知其中玄妙,怨不得她。” 莫忧心叹,权作一次教训罢了,江湖险恶,只怨自己一时乱了心绪贪杯所致,我若当初不喝酒,也不会中毒,更何来被人缚住? 且说莫忧与铁头罗汉对话,那地上软坐的几人听到“呕吐”两字,都欢喜得很,将手伸进喉咙,强行让自己呕吐,铁头罗汉笑道:“你们慢慢吐吧,吐完自然就没事了。” 莫忧也冷笑道:“看你们现在中毒的可怜模样,将本姑娘绑进口袋,受得颠簸我也不再追究,只有一样,我与你们素昧平生,抓我做甚?” 其他人等垂目不语,矮冬瓜冷笑道:“姑娘是不认得我等,不过,姑娘想必不陌生京城的苏岭苏公子。”

第159章 第159章 莫忧心头一震,怫然问:“我是我,他是他,此事与他何干?” 矮冬瓜道:“清晨之时,我等接到苏公子飞鸽传书,令我等四下寻找姑娘的下落,只要不伤及姑娘,不论什么手段,务必带回京城,千金赐赏,我等恰好路过,巧遇姑娘晕倒,自然要缚住送往京城。” 莫忧顿时怔住,苏岭,你当真是手眼通天,好快的速度,才一日一夜的工夫,你已飞鸽传书到这深山野林中了,只是,你是如何知道我会往这方向去,他们来得这样及时迅速?心中生疑,口里就已问出。 矮冬瓜答道:“苏公子既然要抓姑娘,又怎么会只放出一只信鸽?” 莫忧气结,苏岭,是我小看了你,竟一直将你当成寻常商贾,原来你竟能调动江湖各路人马,想你前世纵横商界、指点股市风云,今生回到千年之前,也能玩得这样风生水起,唉,想必那酒肆店主黑脸汉子也是得了消息才下的毒,怪道毒性不深,不要性命。 莫忧俏面渐渐变冷,她淡淡的扫过铁头罗汉,见他也是一脸惊愕,心想他倒是不知其中内因,怪罪不得,又转向项其琰,他是一脸微笑,不惊不诧,当下冷声道:“看来,你也是想得苏岭那千金赐赏了?探花郎想要钱,去跟皇上讨个封职就是,何必这么辛苦。” 项其琰凤眼微眯,轻笑不言,铁头罗汉接言道:“探花郎?姑娘不知道,他是蓝花郎么?他怎么会缺钱?嘿嘿。” 莫忧被困布袋里就听他们对话,虽不明确这个蓝花郎倒底是怎么意思,也隐约猜出不是什么好名声,不屑道:“从未听说过什么蓝花郎。” 项其琰含笑不语,众人惊得双目圆睁,铁头罗汉啧啧道:“那你更要感谢我了,要不是我又折回,只怕被他掳去,后果不堪设想。” 莫忧心道,这是自然,他既然去凌家喝喜酒,想必与凌家是有些交情的,我若落他手里,与落苏岭手里何异?冷笑一声,转向铁头罗汉深躬道:“多谢相救。” 铁头罗汉将莫忧细细打量,奇问道:“姑娘,与苏公子是甚关系?” 莫忧不语,心中隐隐疼痛,我与他是何关系?夫妻?我怎么愿意承认? 铁头罗汉忽然拍腿道:“啊哟,你是苏公子的新婚夫人?” 莫忧双目如电,冷盯他一眼,出言截道:“非也,我与他毫无关系!” 铁头罗汉颇显惊诧:“江湖传言,苏公子与夫人情深意重,苏公子视之为掌中奇宝,姑娘如果不是苏夫人,苏公子怎么会千里传书,寻得姑娘者千金重赏?” 铁头罗汉缓缓道来,众人连连点头,莫忧听了却是心痛如刀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呆呆的了片刻,突然扭头就走。 铁头罗汉一呆,低叹一声,喃喃自语:“传言苏夫人是个白狐一般的女子,此言不差,只是,看她一袭青衣,还该叫做青狐才好。”话音刚落,见蓝花郎项其琰身形如电追向莫忧,顿足道:“休要使坏!”也追去。 其余人腹疼坐地,追赶不得,连声呼叫,矮冬瓜随后追道:“慢走,先替我兄弟解了毒!” 铁头罗汉回头骂道:“蠢才!如此不开化,活该中毒,听了半天话,还不知道这毒要不了性命么?有甚可急,打坐歇息会自然化解!”一溜烟不见了影。 矮冬瓜受了骂,气恼不得,几人相互瞪眼。 莫忧余者强差人意,唯有轻功一项,可谓砺剑十年,小有所长,项其琰与铁头罗汉一前一后追过两个山头就渐渐落后,不见了影。 此时天色将晚,已近戌时,四周林荫密密、乌影憧憧,莫忧想起将马忘在店里,如今身无一物,林深路遥,没有了马,单凭步行,不知道走到何时,不如回去牵马,犹豫半刻,即打消了念头,那店里是非不平,再去做甚,反正前途无急事,不如信步走罢,只是一天未曾进食,早上在店里吃了些,刚刚填饱肚子,又吐了个精光,如今是腹中空瘪,罢,先且忍忍,于是又走出一段,天已乌沉,唯有树梢漏下的点点光线,月未东升,正是黑暗时分,莫忧寻个石头坐下歇息,一幕幕回忆往事,叹一阵、伤一阵,清月东上时,才又起身上路。 走出几步,忽见前方有人影低语,莫忧自小在古墓中长大,黑夜视物比常人强些,当下侧身树后,定睛一瞧,来者二人,正是店主黑脸汉子和小七,不由得来了气,好啊,竟又遇上你们这对贪财的兄妹。 小七垂首低声道:“三哥,咱家有地,不缺吃的,用不了那么多银子。” 黑脸汉子锁眉轻叱:“你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哥哥虽不贪财不贪官,也不愿过这苦聊日子,小七你也不小了,哥哥也该为你准备准备嫁妆了,我原本看她眉目俊秀,气度不凡,怀中少不了金银首饰,哪知她有大来头,她竟然是苏公子的夫人,这倒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莫忧闻言低忖,这黑脸汉子虽然给我下毒,可也不是恶毒心肠,做哥哥的为妹妹准备嫁妆而伤人,也算是非各半吧,罢了,人生在世都不容易。 再看小七听兄长说起嫁妆,扭羞的低呼一声,道:“三哥,若是因为小七而害了那姑娘,如何是好?” 黑脸汉子道:“怎么就害了她,她既然是苏公子的夫人,我们送她回去是件好事。” 小七仍是蹙眉问:“三哥,那苏公子是个什么人,很有本事么?” 黑脸汉子道:“苏公子可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经营的商号遍布各地,财源滚滚,又武艺高强,乐施好善,仗义温雅,是位人尽皆知的儒商、儒侠。” 莫忧听得真切,胸口如翻江倒海,五味俱存,苏岭啊,以你两世精明手腕,在江湖上赢得如此美名,也是件可喜之事,却为何频频伤我? 小七低哦一声,低声咕嘟道:“这么好的人啊,他的夫人怎么会跑出来,让他去找呢?” 黑脸汉子轻锁眉头,道:“这种家务事,我怎么知道?”说着,领着小七快步走远,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几道人影如飞穿林,马上一人喝道:“呔!住!”莫忧细细一看,正是矮冬瓜等人,看来他们已运功将毒逼出。 黑脸汉子回头惊望,慌忙推了小七一把,低喝道:“小七快走!” 小七惊惶之中刚挪开一步,已见一马迎面冲来,黑脸汉子情急之下抓起她往左跃开,马上的瘦竹杆骂道:“哼,看你往哪逃!”摔手就是一鞭朝着小七脸上就抽,小七惊呼一声,捂住脸不敢动弹,黑脸汉子将妹子往身后一拐,身子跳将起来,大手撒开竟去抓那马鞭。 瘦竹杆骂道:“奶奶的,不要命了,竟敢抢马鞭。”手腕猛的一抖,又贯入几分力道,那马鞭在空中呼啦啦一声响,裹着烈烈之声就朝黑脸汉子扫去,那黑脸汉子不慌不忙,迎身上去,眼见鞭至胸前,倏的一拧身竟从那鞭尖之前躲过,强弩之末不足惧,黑脸汉子眼见马鞭扫过,去势减缓,趁机出手如电,五指一撒一合之间,已将马鞭抓在手中,往回一拽,口里冷笑道:“下来!”

第160章 第160章 瘦竹杆“啊呀”一声,僵持不过他,果然乖乖的从马上滑落,一个趔趄,晃了两步,稳住身形,立声喝道:“朋友好身手,万万不是在这深山里卖酒的。” 黑脸汉子哼哼两声笑,道:“卖酒的经常为客人牵马坠蹬,牵你个马鞭又有何难。”话刚落音,脸色忽变,语气忽变,冷声喝道:“撒!”出言之时,手臂一抖,瘦竹杆拿捏不住,马鞭脱手,黑脸汉子犹不罢休,回力一扫,那马鞭忽又拧身回伸,朝着主人瘦竹杆脸上一着,瘦竹杆惊骇,就地连滚,虽然反应敏捷,仍是挨着半寸,鞭子在鼻尖一敲即过,幸好黑脸汉子未施全力,瘦竹杆“哎哟”一声,伸手一摸,鼻子在,却摸出一手血来。 原来兄弟几人解了毒寻来报仇的,谁知这店主果然是个厉害角色,一招即反客为主,倒伤了自己,哪里肯休,瘦竹杆嗷嗷跃起,其余人也纷纷围上,喝骂:“好家伙,竟敢一再伤人,今日饶你不得。”扬刀举剑,将兄妹二人围在中间,四面攻来。 小七惊得小脸煞白,紧攒住哥哥的衣襟,泪水在眼眶里直打圈,黑脸汉子一条胳膊护着妹子,另一条横在胸前,眼珠四下转动,瞅着哪只利器来势略钝,忽腾身跃起,拉着妹子平地直上三尺,在树上,小七乍离地面,吓得一声尖叫,惶惶然不敢睁眼。 刚落树枝,有那赤面人和猴脸青年也随即拔身而起,分左右同扑,两人一使鬼头刀,一使峨眉双刺,也稳当当分立树枝,将兄妹二人夹在中间,黑脸汉子既又保护妹子,又要抵挡二人,虽然不至于落败,也显得有些慌乱,尤其是小七在树枝间立不稳,被哥哥拉住东摇西晃,汗透衣裳。 地上三人见状,也纷纷跃上,竟是那不顾江湖道义的围歼,黑脸汉子纵然武艺高超,也双掌难敌四拳,拉着妹子跃下跳上,总逃不开包围,身上亦几处受伤。 莫忧隐身树后,暗忖:他兄妹二人虽然用毒酒害我,如今看来,倒也可怜,我若再不出手,只怕要丢了性命,矮身捡了几枝树枝与小石子,以袖箭之法打出,几点破空之声过后,惨叫声响起,赤面人和猴脸青年跌落树下,抱肩嚎叫,其余三人也闪身避退,凝目四察,不见人影,喝道:“何方朋友,既然出手,为何不露个面来。” 莫忧依在树下,呵呵笑道:“如此不堪一击,也敢妄想用本姑娘去换那千金?” 众人一见莫忧,顿是惊住,小七首先呼道:“啊呀,姐姐,你没事了?” 莫忧微微笑道:“没事了。” 小七垂首低念一句“谢天谢地”,不再言语,黑脸汉子冷声道:“姑娘也是个通情达礼的人,下毒之事全在在下,与小七无关。” 莫忧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转头扫过赤面人等,道:“以多欺少,实在可憎。” 其余人不语,矮冬瓜哼道:“暗中下毒,可憎不可憎。” 莫忧点头道:“有理,同样可憎。”看向小七招手,道,“小七无辜,不该连累,接下来,你们任由打斗解恨,以百招为限,如何?” 矮冬瓜问:“既是报仇解恨,岂能敢定百招?自然是不死不休!” 莫忧笑道:“店主虽然下毒,毒未致你们于死地,也不该以死相报,你们虽然心中有恨,但是以五攻一,有违江湖道义,百招为限,各解其恨,公平。” 矮冬瓜仍在犹豫,赤面人嚷道:“公平,就这样办!”扭头向矮冬瓜啐道,“我们以五对一,百招还杀不了他吗?有甚犹豫不决?” 矮冬瓜方点头道:“正是。” 瘦竹杆道:“只是那小丫头不能放过,酒是她端过来的,她也算其中一份。” 莫忧冷笑道:“真真可笑,不知者不罪,小七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还要计较不休,这般小肚鸡肠,丢尽绿林人的脸!若要如此,我也要算一算被缚之仇了。” 几人都不吭声,算是应许,莫忧转眼问黑脸汉子:“如何?” 黑脸汉子点头道:“全听姑娘安排。”吩咐正捂住自己伤口低泣的妹子去过莫忧身边,小七泣道:“三哥,他们人多,如何是好?” 黑脸汉子冷笑道:“只要不用再顾及你,人多又奈何得?”小七听话的挪步到莫忧身后。 转眼之间,六人已绞成一团,黑脸汉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软刀来,白光霍霍,映出黑脸沉沉,但见人影翻飞,刀剑铮铮之声不绝,树叶纷纷飘落。 小七躲在莫忧身后,眼泪汪汪的在人影穿梭之中寻找三哥,时而血光闪过,惊得她胆战心惊,时而呼喝连串,吓得她连躲连避,莫忧则注目观战,平声静念:“一” “二” “三” ……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忽听一声惨叫声传来,人影迅速分开两边,小七惊呼“三哥”,撒腿奔去,莫忧伸手拉住,定睛看时,黑脸汉子已将软刀收回腰间,双目似钟,炯炯然,向着小七咧嘴一笑,不语,左臂染红鲜血。 另一方,虽是五人并肩作战,却不比黑脸汉子强到哪里,瘦脸青年手捂肋下,指间血涌,其余四人护在一旁,面色惨然,敢情刚才那一声惨叫竟是他喊出来的。 莫忧牵了小七上前问道:“百招已过,点到为止。” 赤面人赧然道:“既然有言在先,自然罢了,只怨我等学艺不精而已。” 猴脸青年怒道:“明明只有九十九招,还有一招,怎么就说百招已过?” 莫忧冷声道:“以五对一,九十九招尚不能胜,还要图一招制敌么?” 猴脸青年讪讪不语,目色之中犹有怒色,赤面人劝道:“说什么一招制敌,此事就此揭过吧。”说着,扶起猴脸青年要走,矮冬瓜忽然道:“虽是揭过,仍要记在心里,店家这样好身手,不如报上尊姓大名,也教我等输得心服口服。” 黑脸汉子嘿嘿一笑,道:“谈不上尊姓大名,在下不过是个靠卖些淡酒野菜糊口的山里人。” 众人见他不说,闷闷道:“罢,你既然不愿说,我们也不问了,都是这条道上的,日后总有再见的时候。”又看着莫忧道,“苏夫人,白日里是我等图财缚了夫人,蒙夫人不责,在此谢过。” 莫忧呆呆的,忽然一叹,道:“可惜了那些个金银,不该你等所得,我并不是什么苏夫人,小女子莫忧,请便。” 众人拱手,扶持上马,莫忧忽又道:“把那匹黑马还留给我。”众人一怔,忙把猴脸青年又扶下,换上另一匹,猴脸青年面色讪讪,不敢多话,几人匆匆远去。 听得马蹄声远去,莫忧这才从怀里又掏出一只金钗,握在小七手里,道:“算是姐姐送你的嫁妆了。”不待兄妹二人说话,腾身上马,一夹马腹,已箭一般窜去,消失在浓林深山之中。

第161章 第161章 夜色如洗。 深蓝色的天幕上孤悬着一弯单薄的新月,清晰晶莹的弧线,湛湛然,生出微微烟晕,遥遥的有几颗钻亮的星星闪动着,如此几点光亮,就将一席夜天装扮得无与伦比的美丽,触人心弦。 远山如墨,染得一线青影。 近水似练,织出一席银纱。 宽窄巷子,青石板铺地,青石板砌墙,或直或曲,蜿蜒出一城神秘与苍桑,更夫的梆子声回响在成都的夜空,悠扬清澈。 这里的夜远不如京师的繁华与喧闹,人们早早的安歇,三更弦月,沐浴的不过是深墙大院、油青石路、桔红灯笼、碧树绦花,还有偶尔响起的犬吠、幽幽桅子香。 一袭青衣好似落叶飘零,在幽深巷子里飘浮,回旋着走来。 莫忧再次来到成都,在这里住了两天,迟迟没有上山,她原本是想回西川把墓封了,可是,当她路过那家曾经住了一宿的客栈时,酸楚、苦痛、恩怨纠缠象是毒气攻心一般,生疼又憋闷得厉害,无法挪动半步,于是在这里停顿下来,白天喝酒买醉,晚上回房入睡。 莫忧发现,自己的酒量原来很好,千杯不醉。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能让人腾云驾雾,能让人穿古游今。 可惜啊,莫忧忧郁一叹,它似乎并不能用于清洗伤口,因为自己始终能感到胸口那灼灼的疼痛。 莫忧象只幽魂在巷子里飘游,回到客栈,主人与客人们都已睡下,万籁俱静,唯有朱红的灯笼悬在门前,寂寞得耀眼,莫忧翻墙而入,顺着记忆推门,门似乎锁着,莫忧冷笑,还未结账,竟以为我不再回来了么?扶墙两步,搭手在窗上,窗叶半合,莫忧伸手一推,好似一溜青烟滑入。 屋内一团黑暗,如水月光隔着高大的树木,能投入的光华实在很少,莫忧踉跄着扑在床沿,低吟半泣:“谁说沉醉不知归途?谁说沉醉不知归途?”半褪衣裳歪倒床头,扬手一拉,意欲扯被,不意竟撞着一物,莫忧醉眼半眯,斜眼看去,却见床上坐有一人,正凝眸看着自己,昏昏然恼恨,嘟囔道:“哪里来的贼子,竟来行窃!”抬脚踢去。 那人一语不发,侧身躲过。 莫忧一招失利,醉意重重,撑起身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裳,恨道:“你当我不能杀你么?”忽然变揪为掌,贴着那人的前胸就是一掌拍出,那人抿嘴不语,也不见动,已将她的手握住,莫忧大恼,另一只手呼呼又上,嘴里犹自骂道:“这世界如此可恶,骗子与强盗千年尤存,我竟是上天造出来被人戏弄的么?” 自己说着,醉意更深,全然失了分寸,抓住那人一阵乱打,那人却不知为何,既不还手,还不逃跑,竟是由着她一顿乱打。 莫忧越来越来气,越气越委屈,越委屈越伤心,泪水扑扑直落,抓住那人又哭又闹,那人见她声音渐大,怕惊动他人,伸手来捂她嘴,莫忧哪里肯依,抱住他又打又骂,苏岭,苏岭,你若爱我,何必两世骗我伤我?你若不爱我,何必费尽心机娶我?肩头衣裳落半,露出一段冰肌如玉,那人身子一硬,紧抱住她不敢动弹,莫忧忽觉胃里一阵翻腾,晕眩涌上,这才沉沉睡去。 苏岭,我以为我可以将往事抹去,只当从来不曾认识你。 苏岭,我以为我换上青衣挽上乌发,可以不恋红尘快意江湖。 苏岭,我以为恨超过爱之后,就不会有心痛。 苏岭,我千杯不醉,想必是泪水淡去了酒味。 日上三竿,斜照轩窗。 莫忧悠悠醒来,脸上泪痕斑斑,娥眉微蹙不展,头晕目眩,身如绵絮,微微一叹,又喝多了,梦里见君千百回,难解心中万般恨,与君相约两世缘,今日难做陌路人。 徐徐睁眼,以手拢发,忽感异样,凝神细观环视,自己身上的衣裳怎么换了?床幔、棉被,似乎与记忆中不甚一样,尤其是那棉被,竟无被面,裸露着棉絮,紧着回思睡前情景,唯记得曾有人打架,余者全不记得,寒意丝丝浸裹周身,莫忧掀被下床,一踏不稳,险些摔倒,定睛一看,身上衣物十分宽大,显然是男子衣物,丝缕之中犹自缠mian着男人的气息,顿时面色煞白,几欲晕厥。 莫忧啊莫忧!你自做孽,不可活! 莫忧泪如雨下,忽见门页未锁,缝隙中隐约可见有人在外,怒生胸中,无耻淫贼,尔怎敢堂而皇之侍于门外?一步上前,将门拉开,门口台阶上一人,背向而坐,只着中衣,抱膝垂颌,那人闻声回头,四目相对,莫忧大惊失色,眼前不是别人,却是凌梓凤。 凌梓凤剑眉微蹙,淡淡的看着她,眼神落寞而忧郁,莫忧却是一腔愤恨喷薄而出,一个箭步奔上,“啪”的一记耳光响亮的摔在他脸上,泪水滚滚。 凌梓凤伫立如雕,着着实实受她一耳光,不躲不闪,亦不言不语,双眼清冷如深秋之夜,俊逸的脸庞上五指赫赫,渐白,渐青,渐红、渐紫。 远远的跑来一人,莫忧不愿这般见人,慌忙以袖掩面,回屋躲避,就听店小二的声音道:“爷,这是您一早吩咐买的衣裳,你瞧着满意不。” 凌梓凤挥手示退,捧衣进屋,将一套女装丢在她手里,自己披上一件,转身走了,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岂有此理!凌梓凤,你行事轻薄,竟然想要一走了之么?莫忧接过衣裳,正欲顺手出掌,陡然发现他脸颊、颈间印有一道道血迹,再看自己指间,血迹微微,隐约忆起些什么,失神之间,凌梓凤已出门远去,背脊挺立,仿佛较之往日削瘦。 莫忧茫然四环,才发现屋内摆饰并非自己所订房间,竟是自己入错了房,细闻房中一股淡淡的酒秽味,正凝神回想,就听脚步声传来,店小二在门口张望,见房中只有女子一人,犹豫了片刻,才道:“诶,夫人,小的送来新的被褥。” 莫忧听他称自己为“夫人”,蹙眉恼怒,只因身着男装,不便回身,背对着他答道:“知道了,你放下即是。”忽又追问:“那旧的被面呢?” 店小二愣住,为难的道:“夫人,那个,污有酒秽,已经洗了,是尊夫让小的送新的过来。” 莫忧心如潮涌,默默不语。 艳阳东升,又到西坠,浮云飘缈,接引月华。 凌梓凤始终没有回来,莫忧出门,漫步街头,情不自禁来到江畔,江雾又起,犹是飘缈之境,眼角微润,苏岭,这里亦有你的气味,依然记得那个晚上,你追问我是否一直住在山中,你说我长得酷似你死去多年的故友,你回忆你曾失足摔下悬崖,可笑我竟从未疑心你就是当年那个与罗衣同死的负心人、与莫忧重生的小叫化。 我道你为何初次见我就惊骇之下弃剑于地?我道你为何结交如玉一路相伴?如今看来,你是早有猜疑,将我戏于股掌之间。 莫忧远眺阔水,住了脚步,后主李煜曾说,愁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眼前这宽江怎么能流尽心中之愁之恨。 江畔之榕茂盛如旧,古茎如虬,盘踞交错,密密匝匝的舒枝蔓叶,较之当日犹胜,恍惚间,一团青烟飘落于石上,伫立着坚挺如松、忧伤如水的凌梓凤,玉带般的江雾在他脚下蜿蜒,他就那样默然成千古风华。 莫忧低低的、吃力的从喉间滚出三个字:“对不起。”然后,泪湿满襟。 凌梓凤凝眸如石,忽如一朵青云飘过,他紧紧的抱住莫忧,将下颌抵在他肩上,无声的流泪。 莫忧突然想起,多久以前,他也这样抱住自己,不过,那时的他是目含戏谑与轻薄的,他说:“我赌你不会嫁给苏岭。”他还说:“你心跳很快,你的身体告诉我,你不会嫁给苏岭的。” 可是他赌输了,自己真的嫁给了苏岭,大礼那天,他就在自己身边,他手中红绸的另一端,握在另一个女子手中,他的手,青筋鼓起,指掐入肉,自己只当不见,因为有苏岭。 今天看来,他似乎又赌赢了,嫁给苏岭是自己一时的幸福,却是一生的痛苦。 可是,他为什么会哭? 骄傲的凌二少爷,我的挫败,我的欠歉,你不该嘲讽么? 你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裳,你的心跳让我觉得颤栗,莫忧涩声问:“老夫人,可好?” “好。” “婉玉,可好?” “好。” “贞娘,可好?” “……她死了……”

第162章 第162章 莫忧猛的将开他,颤声问:“死了?为何?” 凌梓凤苦笑,低念道:“妾虽寒门薄姿颜,不是墙花路柳人,一身不堪重许配,冰清羞入凌氏门。”他苍然道,“沐容推拒婚事,先是延后婚期,后又离家出走,贞娘心性刚烈,原本已绝食多日,只因难耐母亲的哀求,强为应承,新婚当晚就留书吞金自尽了。” 莫忧怔呆,震惊,悲哀,敬佩,怜惜……忽悲极反笑,手指凌梓凤,落泪大笑道:“凌二少爷,你新婚即失偶,也算是被贞娘休了……”话未说完,哽咽难续,大笑着扭身就走,这世上的女子,或贞烈、或顺婉、或多情、或苦守,这世上的男子,或温柔、或铮骨、或孤掷、或放弃,这世上的爱情,或轰轰烈烈,或平平淡淡,或割爱成全,或宁死不舍…… 梓梓凤拉住,嘶声低问:“你对苏岭……” 莫忧脸色骤变,面容铁青,大喝道:“闭嘴!” 凌梓凤毫不因她怒而退,坚定的问:“爱?恨?” 莫忧目光如电,冰冷彻骨,忽然冰消水融,哭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更声点点,从遥远的夜色中如梦传来,对莫忧来说,那是生与死之间的警钟,是寒山寺清凉的晨课,是西川尽头野狐的悲鸣,但决不是大礼上震天的鞭炮与奏乐。 苏岭,我对你的爱,是前世罗衣对罗晨、今生莫忧对苏岭的两生救命、怜惜之爱。我对你的恨,亦是前世罗衣对罗晨、今生莫忧对苏岭的两生欺骗、辜负之恨。 莫忧仰头望月:“前世今生,我与他一共婚约四次,一千年啊,我曾以为他是我最完美的归宿,但是如今我看透了,千年的缘份,并不等于千年的姻缘。” 千古月依旧,千古人亦然,月依旧清明,人亦然寂寞。 这个故事,凌梓凤已经听苏岭说过,当初,也正是这个故事,凌梓凤犹豫了,只要莫忧一句话,自己就放手,两世的情缘,自己应该成全。可是,成全的结果,似乎并不美丽。 凌梓凤说:“他爱你。” “是的,这并不能抹去他欺骗我。” 莫忧走了,西斜的月光投落她青灰纤长的影子,她该去西川了,一切都结束了,苏岭,我为你哭过,我为你笑过,我为你愤怒过,我为你幸福过,我也为你痛过为你醉过。 临走时,她留下一句话:“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从来都不认识他。” 凌梓凤跟上,道:“我戒酒了,你却喝酒了。” 莫忧幽幽答道:“现在,我也戒了。” 戒了,喝什么?茶?不!那是温和的毒药! 那个晚上…… 酒醉花蕊花添香,花落酒盏酒愈醇。 月近中天,光华浓,星光淡,红灯摇曳主宾尽兴,一日欢腾人将散,宾朋相扶辞归去。 凌梓凤吩咐总管收拾残席,安排众人各去歇息,这才缓步踱入后院,一园银纱笼住满院堆叠的精妆艳扮,淡去几分白天的富贵繁华,平添几许醉人的温柔。 伫立蔷薇花架下,凌梓凤一袭大红的吉服,俊逸无媲,羞涩了满架娇媚的蔷薇,微敛了花瓣、慢吐了芬芳,愧煞了环悬的宫灯,黯淡了朱颜、掩遮了雍容,嫦娥眷恋,映其身姿挺拔,春风旖ni,拂其衣袂如仙。 远望对面朱楼,窗前锦帘低垂,密密的隔住一室温柔,绦烛熄灭,幽暗如凌梓凤的心,屋里的佳人啊,你今日凤冠霞帔、珠围翠绕,你今日纤手执绸、盈盈三拜,你今天花烛映玉容、绣幔褪罗裳,哪知我此刻如受困之兽,动弹不得,唯有对月长吁,傍花短叹。 嗟咄彷徨,进退两难,夜静更深,莫忧已成苏岭之妻,房中新妇却在幔前烛下等候,无声一叹,折回西院,举步至房前,尚有两个丫环守在门口,见他到前,轻声笑道:“二少爷回房了,少夫人有吩咐,让奴婢不必在屋里侍候了,各自去睡,奴婢想二少爷陪客未回,不敢退下,故在门口候着。”说着,轻瞟了眼门内,低声道,“只怕少夫人也困了,二少爷赶紧进去罢,奴婢退下了。” 凌梓凤涩涩一笑,点头道:“嗯,去罢,都去歇着。” 其中一个很是乖巧,又回头道:“少夫人一天未曾进食,奴婢端碗莲子羹来。” 门缝中可见红烛双流、罗帐对分,不由得心境幽幽,苦笑一声,推门而入,入目之景是一片金赤辉映的富贵雍容,龙凤绦烛并燃案台,大红斗方贴满妆奁,琥珀丝屏半分外居,珊瑚珠帘隔出内室,隐约牙床疑在蓬莱,仿佛玉人横卧云间。红绡账似云岫飘,赤枕衾如鲜花堆,幽香阵阵笼金屋,富贵满目醉人心。 此值更深,想必贞娘累了一昼,已倦然入睡,如此也好,省却洞房尴尬了,凌梓凤提脚轻步,绕玉屏撩珠帘,来到床前,果然贞娘平卧床上,衣冠整齐,容颜端正,双目紧合,神态安祥,凌梓凤心中默叹,贞娘啊表妹,昔日兄妹忽成夫妻,要如何面对从容? 凝目看她睡容,黯然伤怀,也渐宽心,缓露微笑,忽见枕外露出半截信笺,蹙眉诧异,取来展开,一扫之下,大惊失色,伸手移至她鼻前一探,顿如跌落千层寒冰,身子僵直不能移动,象尊冰雕呆立在床前,手中素纸飘落,如折翼的蝴蝶,不甘心的几圈回旋,扑在床脚。 手捧莲子羹的丫环眉开眼笑的在门口探了探,轻声道:“二少爷,少夫人,奴婢送来莲子羹。”顿了顿,不见示下,红着脸又喊了声,还是没有回音,想了想,转身退开,临走之时,又伸头探看,见一袭鲜红吉服的二少爷立不动,也不说话也无动作,好生诧异,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来到床前,低声唤道:“二少爷……” 凌梓凤恍若未闻,丫环又看了看床上的贞娘,忖想,看来少夫人是生气二少爷只顾着陪客,冷落自己了,罚二少爷在这床头呢,赔笑道:“少夫人,您就别生气了,二少爷着也累。” 贞娘只是不理,闭目沉睡,丫环只得将羹放在床前矮几上,低头瞅见床脚一角信笺,拾起一看,她原来也是识得几个字,有些见识的,初看一遍,心生狐疑,细看一遍,脸色大变,直抽凉气,哆嗦着扑在床前,试了试二少夫人的气息,倏的收回手,往后仰倒,一跤跌在地上,慌忙之中伸手来抓扶矮几,将莲子羹扫翻,脆生生一声裂响,碗碎几片,羹洒一地,丫环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的奔出屋去,呼天抢地的喊道:“二少夫人死了……” 一声悲呼直破夜空,立时,溶溶月色顿失光彩,湛湛天幕陡变如墨,姣姣繁花尽褪颜色,馥馥芳香倾消泥土。 一盏盏灯烛亮,一阵阵步声紧,一声声惊呼问,一重重人影近。 凌老夫人劳累一天,辞了众宾客,又在丫环的搀扶下来到祠堂,念了篇经,感念先祖恩德,保佑子嗣丰盈之类,然后才回房,喝了参汤,抚怀轻吁,如此除了沐容离家在外不知下落,其余子女俱已成亲,就连梓凤今天也表现得规规矩矩,并无越礼反逆,夜入三更,方将心头巨石放下,合眼入眠,忽听一声尖利的呼声传来,人声哗然,又惊又怕,呼唤外间的丫环,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哪个丫头这样没规矩,大呼小叫?很快丫环回来拜倒,禀道:“哎哟,老夫人,大事不好,那是安排在二少爷洞房外侍候的丫环银儿,她在那里嚎啕抢呼,说是二少夫人死了。” 凌老夫人一听这话,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咕嗵栽倒在床上,丫环们吓得连呼带喊,又是扶抱又是拍胸,好一顿工夫凌老夫人才悠悠醒来,抓住丫环的手,就往外去,几人搀扶着出了门,早见那边杨老太太也在丫头们的扶持下哭哭啼啼的走来,又见昭德和婉玉双双奔出,众人一群群涌去洞房,只见梓凤在床前,魂魄悠悠不知去了何方,贞娘衣冠齐整,被衾平整的盖着,眉色之间安祥平静,无怨无惊,只见面色已不似生时红润,有些苍白。

第163章 第163章 两位老人扑上去,哭儿唤媳,啕啕一片,昭德和婉玉也慌了手脚,上前扶持,杨老太太抱住女儿的身体,顿足哭道:“女儿啊,为的甚么这样痴这样傻,姨母待你胜似亲生,凤冠霞帔好不威仪,梓凤表兄才貌双全,你嫁过来有甚不满有甚委屈?非要葬送了性命,哎哟,女儿啊,为娘养你十五春,含辛茹苦到如今,只盼于归到夫家,姑表成亲好缘姻,谁知你,这般刚强这般烈,含恨含怨守沐容,他既无情离家走,你又何必误卿卿?” 哭到悲痛处,双目一合,扑倒昏厥,凌老夫人忙抱住道:“哎哟,老妹子啊,总是姐姐我害了贞娘,教子无方,致使沐容逆旨抗婚,离家远去,又想什么兄替弟婚又成一家,到如今,又失儿来又失媳,葬送如花好贞娘。” 昭德与婉玉也哭得泪水淋淋,上前扶住,唤来丫环先送杨老太太回房,又劝住母亲,婉玉拉住梓凤哭道:“二哥,你的魂也没了么?” 梓凤呆呆的道:“是我害的贞娘,我若当初和沐容一般坚定,贞娘未必自尽。” 凌老夫人一把搂住他,悔哭道:“都是为娘之差,不知贞娘这样贞烈,是为娘害你们。”直哭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几度晕倒,昭德环视四周,皱眉问道:“怎么不见苏二弟?虽是花烛良宵,家里既然出了这么个大事,也该来探问一下。”吩咐丫环去请,又将梓凤扶起,拾了地上的遗书,看过一遍,长叹一声,默默不语。 丫环着了大公子的命去请苏岭夫妇,很快奔回,颤声呼道:“哎啊,不好,不好,那边二少夫人不知去向,苏二少爷晕倒在地,口吐鲜血。” 凌老夫人原本昏昏欲倒,乍闻这话,悲呼一声“啊哟岭儿!”竟扒开众人往外扑去,昭德和婉玉也吓得面色如纸,紧扶了过去,唯有梓凤犹在梦中,低低念道:“不见了……不见了……”陡然间如梦初醒,疯了一样奔出去。 凌老夫人已扑上将苏岭扶起,这个螟蛉之子,在她心中,胜似亲生,十年以来,长依膝下承欢尽孝,比亲子还要强上几分,眼前模样怎么不令她心痛如绞,苏岭悠悠醒来,悲泣一声“母亲……”已哽咽无声。 凌老夫人哭道:“我儿如何这般模样?你的媳妇儿去了哪里?”一边拭去他嘴角血迹。 苏岭泪如雨下,悲痛不能回言,自做孽,岂可活? 凌梓凤旋风一般奔进,一把揪起苏岭,双目如火窜起,灼灼逼人,又如寒冰利刃,森森刺骨,厉声喝道:“苏岭,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苏岭颓然一叹,怆声道:“她走了……” 凌梓凤心中大恸,喝问:“你,伤了她的心?” 苏岭闭目垂首,微微一顿,凌梓凤惨叫一声,怆然道:“苏岭,你曾说过,你会给她幸福,我才放手,你……你……”扬手就要打,婉玉抢上前挡住,哭道:“二哥,二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要打架吗?” 再看凌老夫人跺脚悲叹:“孽障啊!”身子竟往后软,凌梓凤这才放手,一把接住母亲,兄弟几人忙成一团,哭天抢地的又是端茶又是抚mo,闹了整个后半夜。 到凌晨时,凌老夫人和杨老太太才缓过气来,依旧是哭得死去活来,一夜之间,喜事变成丧事,两位老人受不起这个从天而降的打击,一病不起,汤药不离口。 尤其是杨老太太,原本是因为才丧夫君,携了女儿来投奔姐姐,实指望姐姐团聚,又为女儿贞娘找了个好婆家,哪知竟落得个这般生离死别的下场,晕厥过后,被丫环们抬回房中,抢救醒来,就觉头昏目眩、体虚乏力、时而冷汗淋淋,时而火烧体热,早上就下不了床了,半躺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昏过去几次,已是连哭的气力也没有了,半醒半昏之间,喃喃呼着女儿的名字,瞧着好不教人心酸。 凌老夫人略好一些,强自打起精神坐在床头,将儿女们都唤来身前,看了看昭德和婉玉,心中一叹,也只有你们二人稍宽我心,再看苏岭和梓凤,一阵心疼,险些背过气去,先问苏岭,洞房之中发生何事,怎么新娘子不见了踪迹,新郎倌一人晕倒在地? 苏岭落泪不语,磕了三个头,这才忍泪答道:“母亲勿要伤心,实在是孩儿罪大恶极,伤了阿忧的心。” 凌老夫人拭泪伤叹,又问梓凤当时情景怎样,梓凤恍惚不语,昭德从旁递上信笺,凌老夫人看过,老泪纵横,悔道:“是我害了贞娘,是我害了贞娘,想不到甥女这样贞烈,誓死不许二婚,唉,贞娘啊,你也好生糊涂,你既然不愿嫁给梓凤,就不该假意应许,当初你如果一口拒绝,姨母我也不能强迫你,如今竟是我一番好意反倒断送你性命了。” 忍不住又是一阵痛惜,喘不上气来,面色发紫,儿女们纷纷上前抚慰,侍候她歇息,凌老夫人喘着气,边哭边叮嘱:“家门不幸,生此祸殃,一则务必厚葬贞娘,二则遍寻岭儿媳妇,昭德,婉玉,如今岭儿和梓凤悲痛不便理事,你们长兄长嫂,应当挑起重担,凡事全权打理。” 昭德和婉玉含悲应答,请母亲宽心,凌老夫人见苏岭嘴角血渍犹在,好不心疼,劝他下去休息,苏岭跪地不依,道:“因儿罪过连累母亲伤心,怎么敢回房,孩儿愿长侍母亲床前。” 凌老夫人道:“万事待寻回你媳妇儿再说,你血渍犹新,只恐内腑有伤,快去歇息。”苏岭恐母亲生气担忧,只得退下,回到房中,见一室锦红,唯少新人,悲上心来,愧疚难当,又觉嗓子发甜。 再说凌老夫人又唤过梓凤,迟疑片刻,方道:“梓凤,母亲愧对于你,强迫你与贞娘成亲,两不情愿,以致戚惨下场,贞娘性情刚烈冰清,既以曾许过沐容,宁死不愿再许,为娘我怎么忍心拂她心意,叫她屈死,因此,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凌梓凤从恍惚中收回心神,轻声道:“全凭母亲安排。” 凌老夫人见他眉色之间寡然无神,犹豫着道:“梓凤,为娘想,贞娘之死,只怕抱定贞节守沐容,堪称节烈,她这一死,实为沐容而死,所以,为娘想,在她灵位上,还是写沐容妻为好。”说着,担忧而欠疚的看着梓凤,询问,“梓凤,你可怨恨母亲?” 凌梓凤黯然摇头,道:“贞娘为守节而死,理应还她清白,写沐容妻合乎情理,孩儿遵从母亲意愿,只是,大礼之上,众目睽睽,贞娘嫁与我凌梓凤,死后却成了沐容之妻,若是招来非议,却叫贞娘泉下之魂不安。” 凌老夫人也觉有理,默默不语,凌梓凤道:“此事不如看姨母的意思,她是贞娘的母亲,想必知道女儿的心意,只要贞娘泉下安宁,孩儿愿意听从安排。” 凌老夫人拉住梓凤的手,垂泪道:“只是也委屈了你。” 凌梓凤强颜道:“只要母亲安好,孩儿并不委屈。”说罢,宽慰几句,唤来丫环侍候,自己去了杨老太太屋里,远远的就见几个丫环在床前打理,杨老太太半眯着眼,哀哀低泣,跪倒在地,犹豫半晌,喊道:“姨母……” 杨老太太启眼看他,也呆了呆,叹道:“梓凤,你该唤一声岳母。” 凌梓凤垂首道:“只恐贞娘泉下不愿。” 杨老太太拭了拭泪痕,叹道:“女儿的心事,做娘的哪里不知道?只是,没有料到,她竟这样决绝。”早有丫环们伶俐的扶起梓凤,在床前设了座,让他坐下。 杨老太太握住梓凤的手,将他上下打量,心疼一叹,道:“这样俊俏的郎君,她怎么就狠心抛下?唉,这都是命中注定,是贞娘没有这个福份,这样的好人家,她竟不要,唉呀,心疼死为娘。”说着,擂床大恸。 凌梓凤唯有低语劝解,心下好不悲伤黯然。 杨老太太道:“贞娘恪守妇道,虽然从不表白心迹,但是为娘也看得来,她是愿意嫁你为妻的,否则,依她的性子,绝计不能假意应承入洞房的,只是太过刚烈,放不下心结,她素来心性高洁,又看重清白,才舍了性命,这也怨不得别人。”言到此处,泪湿手帕。 凌梓凤一阵伤感,低声问:“贞娘的灵牌,要如何写……,贞娘为沐容守节而死,是否……” 杨老太太抹泪道:“贞娘之死,原意为守节,牌位上却不能这样写,贞娘嫁你为妻,世人皆知,若写沐容之妻,岂不是反而让贞娘失节?” 凌梓凤点头答道:“就依姨母。” 杨老太太落泪道:“贞娘虽死,梓凤,你还不愿唤一声岳母吗?” 凌梓凤嗓子发苦,从喉间生涩的滚出两个字:“岳母!”泪蒙双眸。 杨老太太含泪答应。 外边,昭德和婉玉已经将下人们聚到一起,分派料理贞娘的后事,也有赶做寿衣装殓的,也有采买棺木纸钱的,也有选址风水掘穴的,也有张罗换下喜联改挽联的,一组组分派任务,正在这时,侍候杨老太太的丫环过来道,老太太请昭德过去。 昭德放下手头的事,匆匆赶去,见姨母已歪坐床头,上前请安,杨老太太唤过近前,道:“昭德,适才晕厥,见贞娘魂魄,诉求一事。”

第164章 第164章 昭德大惊,忙问何事,杨老太太叹道:“贞娘在生之时,将贞洁看得重,又极畏人言,昨日洞房花烛,今日黄泉魂断,只怕世人闲言闲语,贞娘说,如果大张旗鼓,让她泉下不得安宁,就是那阎王小鬼也要羞她颜色,求我一方薄棺,下葬即是。”说罢,泪水淋淋。 昭德惊道:“姨母,贞娘守节,是我凌门之颜面,怎么好一声不响,薄棺即葬?甥儿已做安排,着人去请法师,替贞娘做个七七四十九天道场,然后再葬,也算我凌家对她的亏欠。” 杨老太太落泪道:“有这番心意,贞娘也不枉死,不过,贞娘既然魂魄相求,怎么好不依允她?” 昭德做不得主,只得去问母亲,凌老夫人听到,越发觉得欠疚,又大哭一场,执意下床,在丫环们的搀扶下来到妹妹房中,两姐妹抱头痛哭,说起贞娘心意,凌老夫人只得依允,吩咐昭德再做安排。 昭德离房后,找来梓凤商议,梓凤道:“只要贞娘安心就好。” 昭德奇问:“二弟也信这魂魄的说法?” 梓凤转眼远望,悠悠白云在蓝天深处,叹道:“相信。” 昭德只疑二弟是伤心过度失了神,自去重做安排,派人去劫回请法师的下人,又省了许多花销装扮,只是亲自去后山挑了个好风水的丘地,着人动土发冢。 凌梓凤在门口定,不进不退,亦举步惟艰。 感受到气息,苏岭走过来,门里门外,两人对峙。 久久的沉默之后,凌梓凤开口,问:“为什么?”那目光清冽逼人。 苏岭闪避,低声道:“我承认,我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凌梓凤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又问:“前世?今生?” 苏岭惭然垂首,道:“都有。” 凌梓凤再次紧了紧拳头,问:“你都瞒着她,直到昨天晚上,被她发觉?”声音已是颤抖。 苏岭沉沉点头,涩声道:“是的,我承认,前世我负她是因为我不再爱她,婚礼前三天我提出分手,以致于她落崖丧生,可是,今生,我骗她,确是因为我爱她,我怕失去她,不得已欺骗,谁知酒后失言,被她查觉?” 凌梓凤目光冻结成冰,骤然间身形一晃,一拳激进,结结实实的落在苏岭胸前,饶是苏岭身手敏捷、内力深厚,也躲闪不开、承受不起,当场连退三步,鲜血喷出。 凌梓凤冷眸道:“兄弟十年,肝胆相照,今日为一个女人反目!苏岭,终究是我太过信任你,早知你如此手段,当初我就不该放手。” 苏岭以背抵在桌上,稳住身形,轻轻拭去嘴边的血迹,惨然笑道:“我如当知今日,又怎么会费尽心思的欺骗她,到如今,落了个人去楼空的收场。” 凌梓凤再上前三步,逼住苏岭,目光冷利如刀,却不出手,只凝目看他,良久,问:“爱她?” 苏岭毫不犹豫的道:“当然。” 凌梓凤冷冷一笑,问:“以她性子,可肯回头?” 苏岭亦坚定的回视他,道:“她已经是我苏岭的妻子,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能改变。”缓缓又补上一句,“就如同贞娘是你的妻子,纵死亦是!” 凌梓凤一怔,眉角眼梢尽是悲哀,半晌,转身离去。 是夜,贞娘被穿戴上赶制成的衣冠入殓,棺木置于帷堂,供上灵位,赫然写着“凌梓凤妻杨氏之位”,凌梓凤换上素白衣裳,守在灵堂,痴看着白烛高燃、棺木森森,潸潸无语。 在杨老太太的安排下,次晨,即闭殓出柩,也无外人,凌老夫人与杨老太太强行下床,在丫环的扶持下伴柩到后山,一路哀哀不已,到墓穴前下棺,两位老人又是恸哭不止,杨老太太更是扶灵啕啕。 哎呀,女儿啊,昨天为娘亲手为你穿上红嫁衣,端坐高堂凭你拜,送你于归到夫家,实指望,夫妻恩爱永不离,早生贵子享荣华,哪料到,我儿冰清反被冰清误,贞烈反被贞烈害,为着口头许婚给沐容,累及性命到黄泉。 哎呀,女儿啊,昨天还是鲜艳艳待嫁女,今朝已是冷冰冰尸骨寒,昨天还母女执手同枕而眠话短长,今朝已是娘在人间儿在幽瞑,生死两茫茫。 哎呀,女儿啊,十五春来十五秋,娘与吾儿两相依,娘教你,冰清玉洁守深闺,娘教你,恪守妇道随夫君,娘教你,好女不侍两房门,娘教你,三贞九烈树清标,到如今,我儿果然香消玉殒,倒是为娘教导所致。 哎呀,女儿啊,儿父刚归天庭去,儿又辞母阴阳界,儿在他方可见父,共诉亲情不再离,惟留老母在人世,孤苦伶仃无傍依,一抷黄土掩玉容,青冢相隔骨肉亲,日后母若念儿时,虽来冢前难见伊。 杨老太太哭到伤心处,竟然跳下墓穴去陪女儿,幸好丫环们死命抱住,杨老太太眼见黄土渐平,新丘拱起,一口气没上来,又晕倒过去,昭德忙唤丫环送回。 夯实坟茔,又祭了酒,念了祷词,众人才离去,凌梓凤独不归,坐在坟前默默如痴,直到午时,有人来禀道:“二少爷,老夫人和姨太太有事请二少爷回去。”这才随了回去,到杨老太太房前时,见母亲也在,艰难的唤了声:“母亲!岳母!” 两位老人反而一怔,心里却颇为宽慰,杨老太太已醒来,招他进屋,边看边落泪,心里直叹女儿没福,这样的女婿竟然舍得下,道:“梓凤,你和贞娘虽无夫妻之实,倒底有夫妻之名,她虽离去,你却仍是我的女婿,今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凌梓凤心头怆然,道:“岳母有事,吩咐就是,小婿无不遵从。” 杨老太太拭泪道:“贞娘虽去,也是嫁入凌家,生是凌家人,死是凌家鬼,如今葬入凌家祖坟,也可安心,我在此住着,所目睹之物,皆是贞娘所用,悲痛不能化解,因此,决意回去洛阳。” 凌梓凤迟疑道:“岳母大人,梓凤既是您的甥儿,又是女婿,理应侍奉终年,纵然贞娘不在,也万无不孝的道理,岳母要回洛阳老家,小婿原不敢阻挡,只是岳父刚去,洛阳也无贴心之人,岳母归去后,徒增伤感,何不就在这里住下,小婿也好长侍膝下。” 梓凤一番贴心的话惹得杨老太太又是一阵伤心与悲叹,越发的痛伤女儿,更坚定了要回洛阳,凌老夫人也从旁劝说:“妹妹回去,教我如何安心?不论生死,咱们都至亲,不如相依相伴。” 杨老太太只是不依,抹着泪要走,梓凤也劝不住,只得答许,道:“岳母决心要回去,小婿就送岳母回去,去洛阳侍奉岳母吧。” 杨老太太握着梓凤的手大哭:“梓凤,你这样孝顺贴心,岂不是更教我伤心?贞娘没福,受不起你这个好丈夫,反而占你妻室名份。”又哭道,“细细思虑,你还是唤我姨母吧,贞娘这一去,未留下一男半女,我又怎么好坐享这岳母的名头?” 三人相对悲痛。 杨老太太既然主意已定,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安排丫环收拾行李,自己又在梓凤的搀扶下去了趟墓地,哭了一阵,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府上车。 梓凤再次提出要送岳母回洛阳,还是被拒绝了,梓凤无奈,亲点了几个家丁一路护送,又细细叮嘱一番。 杨老太太临上车时,执了梓凤的手,落泪道:“梓凤,姨母离去前还有一言,贞娘已去,你还要再续妻室,莫以贞娘为念。” 凌梓凤默默不语,心痛如绞。 车轮匝匝,送别故人,清朗的阳光在辕车后照出两道若隐若现的轮印,灰重如离世的人生。 凌梓凤伫立风中,直到看不到车影,回身看门前,挽联苍白夺目,门框上仍残留喜联的斑斑痕迹,格外的醒目,刺得眼痛。 凌梓凤侍候母亲床前,凌老夫人见他默默无语,也知他心头沉痛,反而劝他外出散心,梓凤漫步后林,呆坐于莫忧曾经住过的石洞,一切恍然就在昨天,而她,就在眼前,巧笑倩兮,再注目看时,人影如云烟散去,空闻鸟语花香,长叹一声,回园枯坐,忽见婉玉迎面走来,当初的娇纵少女一夜之间成长为长嫂,盘起了发髻,步伐渐显沉稳,因花烛之喜也好,因家门变故也罢,总之,婉玉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姐迅速蜕变成温柔妥贴的主妇。 婉玉见梓凤呆坐发痴,略略一顿,缓步走近,想了想,唤道:“二哥……”虽为大嫂,但是她仍然不愿改变称呼。 凌梓凤强颜答道:“婉玉,何事?” 婉玉轻轻一叹,道:“命运,说有则有,说无则无,究竟是有是无,还得年暮才知,不过,婉玉现在知道了,婉玉现在有的,就是命里有的,婉玉没有的,就是命里没有的。”她略顿一顿,看着梓凤,轻问,“二哥,你明白吗?” 凌梓凤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婉玉又道:“苏二哥好象受伤很重,是你打的吧?” 凌梓凤不语,婉玉叹道:“你们俩争执了这么久,到最后,谁都没有得到,或许,最终的决定并不在你和苏二哥,还在于莫姑娘本人。”她仰头望天,天蓝似镜,云白如絮,叹道,“莫姑娘不是贞娘,绝不会因为一个许婚而自尽,她也不是我,只要答应其中一个,就可以得到完整的幸福。她是她自己,你们,或许都应该遵从她自己的决定。” 凌梓凤心底恍似一条丝带拧住,揪得生疼,婉玉,何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着她缓步离去,目光忽然停落在她的指间,那只碧玉戒指。

第165章 第165章 莫忧在墓前三叩九拜,五体投地,这才起身,扳动机关,轻微的磨擦声带动石门紧闭,莫忧手腕一翻,从碑侧取出一方掌印大小、棱角参差怪异的石块,递到凌梓凤手中,道:“毁了它,就再无人可以启动开墓的机关了。” 凌梓凤接在手里,轻声问:“决定了?” 莫忧点头,目光坚定。 凌梓凤轻“嗯”一声,双掌合击,掌开之时,石削纷纷。 此时,晨曦初照处金光如线、雾霭乍薄时似梦似幻、百鸟穿飞枝头闹、繁花吐芬遍地香,林涛淙淙、兽鸣呜呜。 凌梓凤拍拍手上的碎屑,问:“现在,你准备去哪里?” 莫忧远眺薄雾深处,隐约可见山道蜿蜒,道:“去唐家堡,我想唐伶了。” 凌梓凤一怔,忽然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莫忧撇嘴瞪眼,奇问:“你笑甚么?我与唐伶有生死之义,岂是你能明白的?” 凌梓凤道:“我也不笑你这个,只是我要与你一道去了。” 莫忧问:“你去唐家堡做甚?” 凌梓凤收了笑容,眼神微黯,道:“走吧,见到唐岐之你自然就明白了。” 下了山,两人两骑如飞速驰。 茂林深处一声哨音尖锐的划过长空,紧接着哟喝声响起,一阵哄闹声从四周涌出,随声而出的是十余人马,欢闹着将两人围住。 又是剪径之贼!莫忧勒缰冷笑:事隔数月,我差点将尔等忘记,如此甚好,你们竟又送上门来,敢情是已将苏岭那十万两银子吃喝用尽?我如今是无牵无挂,正好一试多年之技,当下冷声道:“怎么,要打劫么?” 当先一个小头领拍马上前,哟喝道:“正是如此,还不快将身上金银都奉给大爷,看你夫妻二人生得俊美,若是动起手来,仔细伤了白嫩嫩的脸蛋。” 凌梓凤斜眼瞟了莫忧,抿嘴不语,莫忧亦回白他一眼,挑眉问道:“你意下如何?” 凌梓凤轻笑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身体发肤是父母所赐,轻重分明,若为金银伤了面容,的确可惜……”众强盗听到这里,面带喜色,刚要喝彩,又听凌梓凤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这人素来小气,既舍不得面容,也舍不得金银,你说,如何是好?” 莫忧笑道:“妙极,我也小气得很,一向只有我向别人要银子,可没人从我手里要走银子。”众强盗听二人对话,跳将起来,尚未说话,莫忧盈盈一笑,对凌梓凤道,“不过,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这山,是他们所开,这树,也是他们所栽,既然来了,怎么好不留个买路财去孝敬孝敬。” 众强盗连声赞道:“正是!还是小娘子懂规矩!” 莫忧美目流转,笑意盈盈,向那小头领道:“那么,有劳各位前头领路,小女子要亲自送礼上山。” 那小头领大笑道:“那自然是妙得紧!小娘子生得这样美貌,我家大王见了只怕钱财也都不要了,就将你收做山寨夫人了。” 莫忧咯咯笑道:“那倒是我的福份了。”话音未落时,青衣闪过,只听一声惨叫,血光飞溅,莫忧摇身又回坐骑,将长剑抛回梓凤,目光视处,那小头领当胸一个血窟窿,死尸栽倒马下。 其余人等见莫忧一招即将首领砍死,惊呼一声“撤”,四下逃窜,莫忧厉声喝道:“住!”众人如听阎王号令,颤抖而立,一个个抖似筛糠,抱首求饶,莫忧冷声道:“尔等都听好了,老老实实带我上山去见你家大王,途中如有谁敢耍花招,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众人连声答允,见过莫忧杀人的手段,哪里敢有半点逃跑之心,打马的打马,跑步的跑步,从前带路,领着两人进山上岭。 莫忧扭头看凌梓凤,见他微微笑着,问:“有甚可笑?” 凌梓凤答道:“多时未见你这般风采了。” 莫忧不语,多时,那是多久了?两人从丁府初次见面,就互戏互弄,针锋相对,那时的自己是骄傲而狡黠的,双目之中,光采奕奕,不过由春入夏而已,自己就褪去了狐性,成了闺怨中人。 行到半山,忽有两人急转身躯,如猿入林、如禽进山,矮身藏于茂丛中逃遁,其他人等见状也相顾暗示,蠢蠢欲动,莫忧冷冷一笑,扬手飞出两箭,破空而去,遥听密丛中传来两声惨嚎,莫忧柳眉高挑,指道:“谁要是再敢逃走,他们两人就是榜样!”众人这才战战兢兢,一心带路不敢再生异心。 西川之地,群山连绵起伏,奇峰相连,险峦迭起,路宽之处有丈余,路窄之处不足两尺,或飞瀑直下溅湿衣裳,或山涧缓流潺潺悠悠,时有野禽走兽攀树跳跃、山鹰盘旋涛声如雷。 莫忧自幼居住西川,但也没有走遍群山,不知山之尽头,心忖,我与他们同居西川,也算是邻居了,十年之中,我不知他们所在,他们也不知我所在,可见此处峰峦连千里。 走到一处地界,两人抬头一看,不禁暗暗喝彩,好一处险要胜境!两边陡峭绝壁,直拔千尺,绿苔布满、怪松斜生,碧油油的两道屏障,中间一排苍绿石阶蜿蜒而上,时隐时现,步入云间,两峰之上,各插一杆黄旗,迎风猎猎。 带路之众停住下马,提气长啸,左侧黄旗之下探出一人,扬声喊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那人嗓门哄亮,如此高峰之上传来,竟未被山风吹去,声音缈缈落下。 众人的内力显然不如他,齐声答道:“宁做山中贼,不为世上皇。” 半晌,右侧黄旗下又现一人,喊道:“世上多动乱,山中保清宁。” 众人又答:“难顾国与家,只为一身全。” 对答之后,两旗齐摇,众人这才又启步前行,莫、凌二人也不下马,紧随在后,崖壁之上奇花异果,芬芳四溢,翠树碧枝,轻摆身姿,与莫忧常年所住之山,又别是一番景。 莫忧冷笑道:“你们倒是享了齐人之福,得了这花果山做休养之地。” 众人惊道:“咦,女侠竟知道这山叫做花果山么?” 莫忧怔住,敢情这世上还真有花果山,只不知道那山大王有甚本事做那齐天大圣,故做冷笑不语,众人越发以为莫忧早就打探清楚了山寨底细,更加小心翼翼。 到半山之腰,奇石丛林之中钻出几人,手执剑戟,先是放肆的盯着莫忧打量,然后笑喊道:“兄弟们好运气,抓了这样一个美娇娘来,大王欢喜,自然要重重赏赐!” 众人不敢言语,撇嘴挤眉,那些个人好没眼色,又斜眼看了看凌梓凤,皱眉道:“怎么又领个男的上山,我山寨上尽是男人,还要他做甚?” 凌梓凤轻轻笑道:“我是你家大王的贵客,还不速去禀报,在此罗嗦什么!” 莫忧笑看他一眼,也道:“正是,让你家大王备好三牲祭品和盛宴,大开寨门准备迎接贵客。” 为强盗者,群居群力,自有一套不为人知的暗语手势,又一个个做的是没本事的买卖,赚的这赤金白银,心里都有提防,听了莫、凌二人的话,再看同伴的眼色,心知肚明,一溜烟隐身丛林去了。 这边依旧上山,又过半晌,方才越过山峰到另一座斜坡前,此时可见山势平稳,浑厚开阔,一座重楼大院当腰而建,楼上扯着两方大旗,一面红旗,斗书写着“西王寨”,一方黄旗,上书四个大字“替天行道”,迎风飘扬,院子前面是一片平地,林立数十汉子,一个个乌布包头,短衫紧身,大刀扛肩,威风凛凛。 院子一侧,闪出一骑,挡在正前,反手提刀,横在马前,喝道:“来者何人!”此人面如黑漆、浓眉短髯,约摸四旬上下,周身上下杀气逼人。 众人见了来人,如同遇到救星,慌声呼道:“哎呀,二大王救我等。”

第166章 第166章 那二大王闻得众喽罗呼救,双目圆瞪,对二人道:“呔!两个小娃娃,好大的胆子,竟敢闯我西王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莫忧笑道:“二大王,好大的脾气,我是来送礼了,难道说二大王竟要拒之于山门之外吗?” 一听说送礼,二大王沉吟片刻,道:“送的何礼,拿来让本大王瞧瞧。”说着,向众人呶个嘴,众人不动,只道:“二大王,这女子哪有什么礼,她已杀了小头领王兴和两名弟兄,逼我等带路上山,分明是来闹事的。” 那二大王听完哈哈大笑:“哼,两个小娃娃,哪里是来闹事的,我瞧分明是来求死的。你们围上去,乱刀砍了。”说罢,大手一挥,那两列林立的喽罗立刻举兵围上,乌压压一片将两人团在中间。 凌梓凤解下长剑递过去,笑道:“山下一招夺命,剑术颇有长进。” 莫忧毫不犹豫的接过,在手中惦了惦,笑道:“可惜了这柄宝剑,竟用于杀这些无名之辈。”说完,娇躯一跃,飞身下马,卷入人群,寒光如练,抖成银网,剑尖落处,好似星光泄落,挑溅血光如线。 拧身回旋,长剑直指如虹贯日,引出一串血雨点点。 翻腕错臂,剑光茫茫如大雾满江,半隐红帆飘飘。 拔身起时,剑似蛟龙出水,引颈长空。 凌梓凤亦飘身下马,鬼魅般指尖连动,已夺得一柄窄刀在手,紧贴在莫忧身后,笑道:“孺子可教,亦是为师教导有方。” 莫忧毫不客气的回敬道:“你怎么不敢用太极拳,难道说朽木不可雕也?” 凌梓凤斜眼瞟她一眼,笑道:“非也,非也,不是我不敢用,而是此时用来,未免大材小用。” 莫忧不依:“休要骗我,是否大材小用,只需一招就是。” 凌梓凤叹道:“好吧,为了满足你的骄傲,我只使一招,你可看仔细了。”手腕一翻,刀身一个回锋,划出一个浑圆,疾出如箭,破空之声烈烈,刀尖所指之处,气贯于中,风涌开道,日色黯淡,一道寒光卟入,一个执枪之人肩头贯穿,血流如注。 莫忧回头看得真切,惊震道:“你竟把我的太极拳变成了太极剑。” 凌梓凤亦扭过头笑看她一眼,目光清湛温柔,道:“如何?不曾丢你的脸吧?” 莫忧一声长叹,道:“得徒如此,此生足矣。”说罢,哈哈大笑,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回响在山间。 凌梓凤亦是嘿嘿一笑,干脆利落的回她一句:“彼此,彼此!” 两人一边谈笑一边出招,丝毫未将这些小毛贼放在眼中,不多时地上已横倒一片,那二大王从旁看着,气得哇呀呀喝道:“小娃娃本事不小,看本大王亲自出马。”大刀一指,喝道,“你们都让开,看我教训教训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拍马冲上,众喽喽巴不得这声吩咐,撤身就退,腾出一方空地。 二大王双腿夹马,冲到莫忧面前,俯身一刀,砍向莫忧头颅,莫忧拧身避过,回头笑看凌梓凤,道:“人家是一个人,咱们也别一齐上了,免得传出去说咱俩欺侮他。”说话之间,一剑指出。 二大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见剑芒刺到,一个翻身蜷身马腹,避过一剑,再弹身跃起,呼呼一刀劈过,卷起一阵冷风,向着莫忧拦腰砍去。 凌梓凤则道:“说得不差,不过这等玩乐之事,怎么好白白送于你,还是你一边看着吧。”说着,竟欺身上来,握住了莫忧的手,将她往身后一带,刀做剑用,刺向二大王前胸。 莫忧既恼又笑,退出两步,握剑抱在胸前,道:“你好没趣,一点也不让于我。” 凌梓凤刀锋分明刺向二大王前胸,当二大王提刀来挡时,却如幽灵一般又幻于无形,瞬间移至其小腹,二大王情急收腹,欲策马回转之时,刀锋又急转斜上,点芒闪动时,二大王一声惨叫,捂耳俯马,众人细看时,原来半截左耳被削下。 莫忧抚掌笑道:“好刀法!” 凌梓凤气恼的瞪她一眼,哀声叹道:“你是实在经不得夸奖,亏我多日苦教,竟没看出我刚才是刀使剑招。” 莫忧大窘,笑道:“是了,我看走眼了,那是秋风拂耳。” 凌梓凤笑道:“这名字改得很是贴切,明明是春风拂面,你却说成秋风拂耳。” 莫忧朝他挤眉弄眼,笑意盈盈,道:“你削的是耳,自然要改,你若削他鼻子,那才叫春风拂面。” 凌梓凤点头道:“言之有理,以后这一招就叫秋风拂耳了。”转眸又道,“不如,我再让你瞧瞧春风拂面,如何?” 莫忧摇头道:“不好,不如让于我来。”说着,缓步上前。 那二大王惊得嗷嗷直叫,莫忧冷笑道:“咦,二大王,两个小娃娃有甚可怕的。”剑尖一抖,银光微颤。 忽传一声呼喊:“住手!”一人从楼中奔出,恭恭敬敬的躬礼道:“二大王,大王有命,请两位贵客入厅。” 二大王在马上蹬腿大叫:“哼,什么鸟贵客!” 那喽罗上前,俯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句什么,二大王闻言大惊,翻身立坐,睁着圆眼向莫忧上下打量,拍着腿嚷道:“哎呀,果真是的,我险点得罪了贵人。”骨碌下马,抱拳讪笑道:“哎哟,不知贵人驾到,罪过罪过!”扭头哟喝道,“还不快让路!”大手挥手,众喽罗面面相觑,纷纷退开一条道来。 二大王连声赔礼,请两人入厅,两人相视一眼,这事可就奇了,自己明明是来搅这强盗窝的,怎么反而成了他们的贵客了?是明知技不如人,故而转做巴结?还是笑里藏刀、另设埋伏? 莫忧转眼看凌梓凤,询问他的意思,凌梓凤戏眼看她,道:“既然被奉为贵客,自然要主人亲自相迎了。” 二大王一愣,转向那喽罗,“啪”的给了他一巴掌,把手上之血拍到他脸上,五指鲜红,跺脚道:“蠢东西,还不快请大王出来迎接贵客!” 那喽罗捂着脸应声答许,撒腿就往楼里跑,那楼里早走出一个人来,此人三旬开外,身长九尺,金面乌须,锦袍裘带,朗声大笑:“贵客光临,在下潘震安,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凌梓凤微微一笑,道:“潘震安?莫非就是江湖上人称金面刀客的潘金面?” 那潘震安见凌梓凤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略略一怔,凝目端祥,却不知凌梓凤是何人,迟疑道:“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 莫忧冷冷一笑,反问:“既然不知身份,何来贵客之说?” 金面刀客潘震安笑道:“失礼了,苏夫人,在下将二位称为贵客,是因为认出了苏夫人。” 莫忧心中一滞,这些天虽是自己醉去醒来尽是苏岭的面容,却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是“苏夫人”,面色顿青,冷声道:“阁下恐怕是认错人了,小女子从不认识什么姓苏的!” 金面刀客呵呵笑道:“苏夫人,在下收到苏公子的飞鸽传书,如有遇到夫人,定要好生款待,护送回京。”说罢,偷偷看了凌梓凤,目光狐疑,苏公子容颜俊雅,貌若潘安,配这位夫人可谓金童玉女、一对璧人,不知道这位俊逸男子是何人,苏夫人竟然与他很是亲近。 莫忧原本是要上山来好好教训这山寨大王、捣毁这强盗窝,如今见他这么一说,竟是片刻也不愿多呆,冷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等苏夫人吧。”扭头就走。 凌梓凤拉住她,笑道:“这样沉不住气,就算是游玩,总也要看看风景再走,天色尚早,何必着急。” 莫忧恨恨的瞪着他,道:“留我在此做甚?做那苏夫人么?” 凌梓凤笑道:“金面刀客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多年隐退,世人只当他向佛求道去了,想不到竟寻了这个自在所在,做起了大王,我们既然有缘相见,何不给个面子。”凌梓凤轻描淡写将潘震安骂了个狗血淋头。 潘震安焉有听不出话中嘲弄的道理,讪讪笑道:“两位既然上得山来,想必也听到了过关暗语,江湖多风雨,世上多纷扰,哪有这山里清闲自在?向佛求道?嘿嘿,只怕那些少林僧人、武当道人,还没有我潘震安今日的舒服。” 凌梓凤笑道:“言之有理。”莫忧白他一眼,哼道:“有理啊?那你也留下,做个三大王算了?”

第167章 第167章 潘震安哈哈笑道:“苏夫人说笑了,我这小庙哪里容得上这尊大菩萨。”移目收笑,凝目问道,“阁下年纪虽轻,仪态不凡,潘某人隐居此山数年,江湖中人多半已忘了潘某人,想不到阁下却记得。”略略一顿,微露笑意,抱拳道,“今日既然相逢,也算缘份,阁下何妨报上尊姓大名,潘某人也攀个交情,潘某人已在厅内备下酒席,聊表东道之义。” 凌梓凤笑意轻浅,道:“不敢,在下初入江湖,无尊无号,姓青,名字就不必报了,说出来,潘金刀也不知道,至于潘金刀的款待……”他缓缓回眸看着莫忧,笑意融融,道,“这个,我只听从就是。” 潘震安忙笑道:“既然如此,还请苏夫人赏脸,里面请。” 莫忧冷笑道:“潘大王年当正盛,记性却不大好,小女子刚才说过,并不认识什么苏岭。” 潘震安一怔,笑容不改,问:“那,当如何称呼姑娘?” “莫忧。” 潘震安笑意明朗,呵呵道:“这可就巧了,苏夫人闺名亦叫莫忧。”他笑看莫忧,语气婉转,话中含义却分明指她就是苏夫人。 这一次,莫忧没有变脸,她亦淡淡回看着潘震安,道:“是么?这世上的巧事可多了去了,潘大王安居这花果山,过这神仙日子多年,今天遇上我莫忧,也是人生一大巧事。” 潘震安待要细剖话中深义,莫忧已收剑入鞘,朗声道:“多谢潘大王盛情,请!”竟不看主人,当先迈步,径直进楼,潘震安稍一迟疑,笑道:“莫姑娘请,青少侠请。”尾随最后。 休看这楼砖石砌就,外观粗陋,里面摆设得倒很是富丽堂皇,紫檀的桌椅、绦红的绸缎,绒毡的地毯、遒劲的字画,四处铺陈着各式古玩名器,想必是四处掳夺所得。 拐过碧玉四折屏风后,偏厅布着一桌盛宴,都是山中珍馐,虎鞭鹿脯、羊肝兔肉,几个彪形大汉各抱酒坛分侍两侧。 潘震安示意他们放下酒坛,退出厅去,三人落座,潘震安亲自斟酒,莫忧伸手挡住,笑道:“多谢潘大王的美意了,这美酒佳酿,潘大王独享就是。” 潘震安略略一愣,讪笑道:“莫姑娘若是不胜酒力,潘某人也不敢勉强。”转向凌梓凤,道,“青少侠风liu俊逸,想必也是杯中豪杰,来,来,来。” 凌梓凤微笑不语,不挡不劝,莫忧却又挡住,笑道:“潘大王,今日这酒,潘大王只能独享,他嘛,”斜眼笑看凌梓凤,盈盈笑道,“他嘛,病后初愈,身子虚弱,大夫说了,三月不可沾酒,只宜食肉滋补。”说着,竟抬手将那几盘虎鞭鹿脯尽数搬到他面前,心中笑骂,凌二少爷,你一语不发,想看我唱戏,我也须得拉着你一起。 果然见凌梓凤俊面微红,眼角却媚,笑道:“多谢娘子体贴。” 莫忧直眼一动,潘震安探问:“这个,两位是……”莫忧嘿嘿一笑,刚要说话,凌梓凤笑道:“拙荆早说不是苏夫人,潘金刀偏偏不信,险些惹怒内子,哈哈。” 莫忧冷笑不语,却偷偷瞟了眼桌下,瞅准位置,狠踩他一脚,哪知凌梓凤竟如鞋上长眼,不动声色往侧一滑,轻巧避过,回脚在她靴上轻轻一点,脸上却笑眯眯的道:“来,潘大王盛情,不可怠慢,虽不饮酒,礼仪不能缺了。”夹了一片兔肉放在莫忧碗中。 莫忧恼他不得,也转做妙目轻笑,边吃边赞,因两人不喝酒,潘震安也不独喝,吃肉做陪,莫忧心中有事,一直惦记着要搅了这窝,席上有意无意的询问些寨中情况,那潘震安狡猾得紧,半个字也不吐,只劝多吃,莫忧心恼,罢,你不说,我也不问你,自然要想个主意把这寨子翻过来。 凌梓凤却笑似云淡风轻,看也不看莫忧,只与潘震安闲聊些早年的江湖人事,潘震安从他言语之中确信他见识浅薄,徒有一张漂亮面孔,放下三分戒心,席到中途,凌梓凤问:“方才,听潘大王说起苏公子,在下行走江湖也曾听过这个名字,据说这个苏公子不仅貌似潘安、文武相全,而且商号遍布中原,可是如此?” 潘震安笑道:“正是,这苏公子虽然极少在江湖走动,可是与黑白各路人物都有交情。” 凌梓凤似有所悟,道:“潘大王避世深居,过这山寨生活,与苏公子也有交情?” 潘震安呵呵直笑,颇显骄傲,道:“实不相瞒,我这西山寨都是苏公子的。” 凌梓凤似懂非懂,又问:“此话此讲?据我所知,苏公子的商号无非是布匹、客栈、钱庄、珠宝之类,怎么还有山寨?” 潘震安很是尴尬,讪笑不语,凌梓凤也不追问,将话岔开。 恰在这时,屏风外探出一只脑袋,东张西望,潘震安喝道:“无礼!出来说话!” 一个小喽罗钻出屏风,大声喊道:“禀报大王,小三儿劫了个妞儿,请大王过目。”莫忧笑颜相观,潘震安大窘,恨不得一巴掌将那小喽罗掀飞,瞪他一眼,低叱道:“先出去。” 小喽罗愣了愣,显然大王平时绝非如此反应,又低声禀道:“大王,那妞儿确实生得水灵,保管大王喜欢。” 潘震安恼道:“出去!” 小喽罗这次明白过来,趁着大王手中无刀,拔腿就跑,莫忧却笑呵呵的招手道:“慢着,慢着,哪里来的小妞生得水灵,送来瞧瞧。”笑看潘震安,道,“恭喜潘大王,又获美色。” 潘震安讪讪不语,莫忧对那小喽罗道:“还不快将那女子领来,让潘大王瞧瞧。” 那小喽罗看着大王不动,潘震安稳了稳神,挥手道:“去带上来。”小喽罗领了命,转身出门,不多会就连同两人押着一个粉裳女子进来,那女子臻面低垂,看不见面容,但是看她身段婀娜、肤色白玉、乌发高堆,想必是个妙人儿。 其中一个喽罗上前嘻笑:“大王,你瞧这妞如何?” 潘震安嘿嘿一笑,虽未见着面容,却被那身段惊住,眼珠儿动也不动,呆看半晌,方道:“让她抬起头来。” 那喽罗应个声,大手支起那女子的下巴,这回众人都看得仔细,果然娥眉如画得、秋波水点成,芙蓉面、春桃腮,婉转风liu,虽是眼眸含愤、眉梢带怒,仍是掩不住的醉人态度。 那女子又羞又恨,因动弹不得,怒目而视潘震安,狠狠啐他一口,潘震安则如失了魂一样呆呆看着,几欲垂涎,只是碍于莫、凌二人在场,不便太过失态,也按捺住冲动,那眼神却是直勾勾的裸露。 莫忧也微微一怔,竟然是她,看来少不得要改改原计划了,随即笑道:“恭喜潘大王,喜得娇娥啊。” 潘震安嘿嘿一笑,尚未说话,那女子猛的瞪眼怒视莫忧,惊愕呆视,喃道:“是你……” 莫忧呵呵笑道:“姑娘似乎认得我,那敢情好,我就做个现成的大媒人,如何?” 潘震安喜道:“哎呀,如此甚好,甚好!” 那女子啐道:“莫忧!休说我春薇认不出你,枉我一直当你冰清玉洁、气魄不俗,想不到你竟与这强盗贼子同伙,做起这丧尽天良的事来。” 莫忧被春薇骂得略蹙眉尖,也不理她,只是向着潘震安笑道:“潘大王,这女子好不厉害,也不知道怎么就认得我,因为我一句做媒的话,将我也骂得个通透,如此乍舌,只怕潘大王消受不得这艳福了。” 潘震安嘿嘿笑道:“潘某就喜欢带刺的花,这才是有趣得紧。” 莫忧大笑道:“妙极,既然如此,潘大王何不立刻安排下去,趁着小女子在此,也讨杯喜酒喝。” 潘大王挥手道:“潘某人女人无数,何曾要什么酒席,来人,将这妞儿带回房中即是。” 那小喽罗正要领命,莫忧忙阻道:“不妥,潘大王且慢,若是那凡俗女子,自然是由着潘大王喜好即是,这女子很是刚烈,与众不同,若不好生相待,只怕将来要后院起火。”说罢,呵呵作笑。 潘震安原来不过是个贪欢无耻之徒,绝不愿意为了个抢来的女子办什么酒席,不过是瞧着莫忧,驳不得面子,这莫忧虽然口口声声否认与苏公子的关系,不过瞧她面容与苏公子飞鸽传信中的画像极为相似,就连名字也都一样,只怕是错不了,此刻若不卖个面子,日后只消她在苏公子面前说上两句,潘某人的日子也过不安宁。

第168章 第168章 潘震安思索到此,赔笑道:“正是,正是。”忙命小喽去请二大王过来有事相商,那二大王刚才受了莫、青二人一顿戏耍,又被割了耳朵,此刻正躲在房中暴跳如雷,只因听说莫忧是苏公子的夫人,奈何不得,唯有暗暗气恼,听了大王有传,忿忿将那敷药的小喽罗扫在一边,大步奔去。 潘震安嘻笑道:“二弟,速去安排喜宴,兄长我今晚要与这小娘子成亲洞房。” 二大王目瞪口呆,斜眼瞟了春薇,闷声道:“一个妞儿而已,做甚喜宴?” 潘震安不悦的瞪他一眼,恼道:“要你去就去,哪里来的这么多话。”二大王又受了憋气,愤愤离去。 潘震安随后即吩咐将春薇先带回房,好生侍候,准备衣裳冠带,这里虽是山寨,粗野汉子群居打劫之地,不过也备着不少锦衣华服、珠钗宝贝,倒不是他们有意准备,都是打家劫舍得来,用来兑换银两的,这次倒派上了用场。 春薇自然是死活不依,又将莫忧和潘震安骂得体无完肤,潘震安几次要大怒,只因舍不得美色,又看莫忧神色淡淡,不便发作,只在心里恨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妮子,落到我潘某人的手里,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忽听莫忧笑道:“春薇姑娘,潘大王不过是瞧着你面若桃花好生鲜艳,舍不得动手,否则依他性子,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从今晚上起,你就是潘大王的妻室了,凡事要顺着他才好,要不然,潘大王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候,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言讫,笑看潘震安,直看得潘震安呆呆不语。 春薇恨道:“我今日落在强盗手里,还想什么以后,不过是一死而已。” 莫忧也不理她,转身看凌梓凤,笑道:“你也不劝劝这位美人,她若求死,岂不可惜?咱们得了潘大王热情款待,理应为主人着想,不然,要辜负了潘大王的爱美之心了。” 凌梓凤一直静坐一旁,笑颜相观,道:“说得甚是,啊,我说这位姑娘,潘大王生得也是威风凛凛,做他妻室,委屈不了你,他如今做这山中大王,你就是那押寨夫人,自然是跟着他享福,这山上虽不如京城繁华,倒也热闹,你要是闲时,大可以耍耍猴,玩玩跳蚤,算得上一方神仙,有甚不愿?” 春薇冷冷一眼,不说话。 莫忧斜他一眼,忍不住轻笑出来,潘震安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听不出凌梓凤话中嘲弄之意,说什么耍猴玩跳蚤,分明说他山寨中人如猴和跳蚤一般,不过是闷声一笑,未作言声。 小喽罗低声请示,是否将春薇带下去,莫忧笑道:“你们看得不严,新娘子若是出了意外,潘大王岂不要伤心,且留她坐在旁边,我们亲眼看着为好,反正天色不早,你们还是赶紧去张罗。” 潘震安是外好色之人,自从见到春薇,眼珠儿就没再转过,心知这妞儿烈,若是死了倒是可惜,轻“嗯”一声,让喽罗们挥退。 春薇被绑,动弹不得,莫忧盈盈笑着扶她坐在身边,春薇虽然恨她,却也奈何不得,惟有眼中喷火,莫忧只做不知,夹了块肉递到她嘴边,道:“若不先吃些东西,怎么熬得过闹洞房?” 春薇呸一声,扭头不语,莫忧送到嘴边,声音虽低语气却硬:“这个地方可由不得你使性子,生也好,死也好,总得吃饱了才舒服。” 春薇待要再骂,抬眼一瞪,忽觉莫忧眸中似有深意,一时怔住,莫忧面庞近在眼前,笑意盈盈,忽觉手背一热,有人握住自己的手,温柔的拍了拍,再看莫忧,笑意愈浓,心中一动,刚要说话,嘴唇才动,已被肉块堵住,莫忧笑道:“如此才算听话。” 春薇一怔之下,再凝神看莫忧,已换做冷冷之色,恍惚之片刻,已吞下数块肉,莫忧回头向潘震安笑道:“恭喜潘大王,我瞧这女子也是个识抬举的。” 潘震安一脸痴迷之色,连连赞是,三人继续边吃边聊,潘震安眼神似钩,再无心思顾及其他,莫忧与凌梓凤倒是自在,谈笑风生,时不时听到外面传来哟喝之声。 恰在这时,又一个小喽罗在屏外请示,又有小郭子掳得财物归山,潘震安大喜,着他进屋听赏,一个彪形大汉跨进,嚷嚷着邀功请赏,潘震安喜形于色,连声称赞,赏他十两银子,小郭子喜出望外,乐滋滋的离去。 天色渐暗,早有喽罗上来掌上灯,二大王也进来问道,洞房已收拾妥了,何时拜天地?莫忧看了看天色,道:“良辰需及时,何需等待?我领新娘子去换衣裳。” 潘震安大喜,大声哟喝,着人带两人过去,正要出门,又来人来报,禀报大王,冬瓜等人回来了。 潘震安似不经意的瞟了眼莫忧,吩咐请进,话刚落音,已听得脚步振振,冲进几人来,莫忧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前番掳走自己的矮冬瓜、赤面人等五人,原来他们也是这山寨中人,怪道满身的草莽气息。 矮冬瓜等人也在一进门就认出了莫忧,惊咦一声,道:“啊呀,苏夫人,你竟来了这里!” 潘震安怔道:“啊,你果然就是苏夫人。” 莫忧冷声哼道:“当真是巧得很,你掳我不成,我竟自己进了寨了,看来,苏岭那千金之赏,就是贵寨所得了。” 潘震安听这话,分明是承认了身份,心中大喜,嘴上却是越发恭敬了,赔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夫人还不知道,我这西王寨原本就是苏公子的,我等都是苏公子的人,护送夫人回京原是份内之事,哪里敢要半点赏赐?” 莫忧冷笑道:“原来你们都是苏岭的人,那这话是不错的,不过,你们要真把我送到苏岭面前,只怕非但要不着半份赏赐,还要受个欺骗主子的罪。” 潘震安不解,问:“此罪何来?” 莫忧道:“我早已说过,我与那苏岭毫无关系,更不是什么苏夫人,你却将一个假冒女子送去,算不算得欺骗?”莫忧说着,故意笑意融融的与凌梓凤对视一眼,凌梓凤亦十分配合的回她一个温柔爱怜的眼神。 看两人如此亲昵,倒象是十分的夫妻,既然如此,潘震安也拿不定主意了,忽在此时,一个在门口的喽罗指着莫忧道:“啊呀,我想起来了,你定是苏夫人无疑了。” 语出惊人,潘震安忙问原由,那小喽罗道:“回大王,小的记得开春之时,苏公子坐车路过山下,小的带着几个弟兄劫住,向苏公子要万两白银,苏公子当场留下佩玉,也正是因为那次打劫,后来苏公子才又来的山寨……”他偷偷看了潘震安的脸色,确认没有生气,才又续道,“那天,她……她就坐在苏公子旁边,小的看得仔细,这个面容,万万错不了。” 莫忧一怔,既然有人认得出来,自己也否认不过去了,当下冷冷一笑,道:“好眼力,竟然被你认了出来,也罢,既然认出身份,我也不再隐瞒。” 如此承认,潘震安喜道:“啊呀,苏夫人,怠慢怠慢。” 莫忧心念一转,温和一笑,看了眼那小喽罗,向潘震安曼声婉语道:“你们虽说这山寨与苏岭有关,我却未听他正面确认,不知你们是善是恶,回去后如何向苏岭说起在此受款待之事?”

第169章 第169章 潘震安喜上眉梢,巴不得莫忧在苏岭面前替自己多多美言,忙道:“苏夫人莫疑,潘某人自当细细相告,正是那日,弟兄们有眼不识泰山,胆敢打劫苏公子,不料苏公子气度雍容,当场解下佩玉,抵换了万两白银,我等正自欢喜,不料数日后苏岭独骑进山,挫败我百余人,令潘某人心服口服,表示愿意奉还白银,苏公子却说,银子既然送出,不再收回,只是这寨子从此就归了他的名下,潘某人自然愿意,黑白两道、商贾草莽,谁人不知苏公子的名号,有苏公子做主,潘某人乐于安枕,当然,随后潘某人即着人将万两白银原封奉还苏公子的商号,事情经过即是如此,夫人明鉴。” 原来故事并不止是解下佩玉就结束了,苏岭还瞒着自己又来了趟山寨,并且收服了这帮强盗,只是此事却未在自己面前提起半句,不知他是不屑再提,还是有意隐瞒,不过一直以来,自己倒是总觉得欠他万两银子的人情,一则感念他当时为了颜如玉出手阔绰,二则感动他轻视金钱的气魄,现在看来,他是未损分毫,又得了百十人马的寨子,反倒是赚了一笔。 苏岭,你是习惯于向我隐瞒自己的行为,还是刻意的将我置于一处不沾烟尘的梦幻之境?罢了,你既然与我两世之约,又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思,我需要的岂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丈夫?更何况,你金屋另藏娇,这一点,是我绝不能容忍的欺骗与背叛。 莫忧微微一笑,涩声道:“原来如此,那就打搅潘大王了。”不愿再提苏岭,话锋一转,笑道,“潘大王既然自认为苏岭的属下,那我做媒人倒也合适,潘大王说是也不是?” 潘震安喜道:“有苏夫人为媒,潘某人欢喜得紧。” 当下莫忧扶着春薇去更衣,凌梓凤紧随其后,潘震安略显犹豫,挡住道:“这位青少侠……,这个……” 适才还与莫忧眉来眼去假扮夫妻,如今莫忧承认是苏夫人,凌梓凤眉峰即蹙即舒,微笑如常,仿佛未见不安,剑眉一挑,笑道:“我是莫忧的侍者,寸步不离的保护她。” 潘震安误以为是苏岭遣他来保护苏夫人的,又隐隐觉着不对劲,只得支吾着去看莫忧,莫忧眨着眼笑道:“他的责任就是保护我。” 潘震安释然,讪笑道:“既然是苏夫人的侍者,潘某人岂敢阻拦,这个……只是他是男子……” 莫忧淡声道:“他自然避在门外。”竟不再理潘震安,向凌梓凤使个眼色,命小喽罗带路,扶着春薇步去,春薇心中虽然不愿,却很是好奇莫忧的用意,只因夏妈妈将莫忧视做亲妹子一般,料想莫忧心地不坏,又知她曾在采华轩救过自己一命,也觉得可以放怀,咬着银牙随了她去。 莫忧一路走一路观察,山寨不大,人却不少,从乌瞳瞳的人影看来,总有数百人之众,心下打算,我自幼在深山长大,这花果山倒也不困不住我,数百人马也不在我眼中,我既然来此,又岂是怕了他们,只求脱身?少不得要捣了他们的窝、惊破他们的魂!只是有春薇在,若要带她安全离开,恐怕要费些周折。 转眼到一间房前,喽罗点头哈腰示意两人进去,莫忧故意扯着春薇笑道:“来,来,看我为你梳妆打扮。” 果然凌梓凤只是在门口,莫忧与春薇进了屋之后,即拉过她手道:“春薇姑娘不必害怕,刚才不过是做了曲戏让那潘大王放松警惕。”春薇略为犹豫,点点头,妈妈如此喜欢的人,想必不坏。莫忧又问,“听夏姐姐说,春薇姑娘回家乡祭祖去了,怎么被强盗抓了来?” 春薇黯然,道:“是的,幼时因旱灾离家乞讨,被妈妈收留,十余年未曾回去,这次回去,清明祭奠后返回,不想路过成都时被抓进山来,幸好遇上莫姑娘……” 莫忧握住她的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喜或悲,显然春薇的故事是悲伤的,离家逃荒,寄生青楼,回家扫墓又遭强盗,莫忧想,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这个身份卑微而性情刚烈的女子一定会宁死不折清白。 莫忧想了想,在她耳边低声细语,春薇一愣,摇头道:“太危险了,怎么好让莫姑娘为我冒险?若是有什么差池,春薇死也难以承担。” 莫忧笑道:“你放心就是,一个潘震安我怎么放在眼里?一会你只需跟好凌公子,照顾好自己就是。” 春薇仍是不愿,道:“莫姑娘还是自己尽快离开,春薇不过一死,无甚可惧。” 莫忧笑道:“离开?春薇姑娘可知道,我可是故意进山,为的就是端了这强盗窝,怎么会怕他们而逃走?今儿不杀得他们求爷爷告奶奶,哭天喊地,我怎么舍得走?” 春薇目瞪口呆,莫忧神采奕奕,忽听耳边传来一缕细如蚊音的戏谑之笑:“有趣!求爷爷告奶奶?谁是爷爷谁是奶奶?” 莫忧大窘,顿然明白这是屋外的凌梓凤用传音入密在取笑自己,粉脸一红,向着门外恼道:“笑!有甚可笑,你是爷爷,行了吧?” 凌梓凤卟的笑了,又问:“那谁是奶奶?” 自然我是奶奶了!莫忧刚要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着了他的道,又被他戏耍,恨得银牙错咬,低啐一口,有心反戏他一句“那得你这个当爷爷的自己去红玉坊里挑一个”,又顾及春薇的颜面,聚花楼虽然比红玉坊强出许多,倒底也是寻欢作乐的场所,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按在喉中,又不愿落了下风,陡然想起曾经说过一句话,吃吃笑道,“咦,凌二少爷忘了城东头那芳龄七旬的王大娘了吗?” 门外的凌梓凤哑口无言,莫忧捂住嘴窃笑不停。 春薇只看莫忧自言自语,又是恼又是笑,如坠云雾,却惊讶的知道原来门外的男子竟是开封凌府的二少爷,果然飘逸出尘。 莫忧占了上风,喜滋滋的取了桌上早准备好的衣服,为春薇披衣束带、梳妆打扮,春薇目含忧色,低声道:“莫姑娘,只怕太冒风险,春薇未曾习武,要连累你了。” 莫忧俏笑道:“无妨,你到时候只需跟紧了他,我自然想办法脱身。”帮春薇穿戴完毕,向门外大喊道,“新娘子梳妆好了,还不快来迎接。”门外应了个声,一溜脚步声远去,很快又蹬蹬的传回,潘震安来到门口,先是与凌梓凤拱手道谢,这才推门进来,莫忧见他也着了件大红袍子,甚是可笑。 潘震安一见春薇,又移不开眼,疾步又抢上来,莫忧伸手挡住,笑道:“潘大王,按习俗,得先喝了喜酒再入洞房的,不知潘大王可准备酒席了。” 潘震安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说着前面引路,莫忧牵了春薇随后跟出,到门口时,凌梓凤向莫忧投个眼色,莫忧顾做视而不见,扶着春薇吟吟笑着,跟在潘震安身后,潘震安果然已在大厅备了席宴,当中案上还燃了两支不知何时劫了来的红烛,看起来,倒也象模象样,四人前后进厅时,一众强盗已哄叫起来,直嚷嚷着“大王好艳福,得了如此娇滴滴的小媳妇。”随后渐渐言语粗野,潘震安原本是听得心里极美的,不过瞟了眼莫忧,见她柳眉轻蹙,有心要巴结苏岭,不敢让她生气,当下挥袍叱道:“贵客在此,好没规矩,都把嘴给闭上,一会子,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不得胡闹。”一干强盗好生没趣,大王强占民女已不知多少,哪一次不是由着大伙儿尽兴,偏生这回连喝个彩也不许了,还是二大王觉悟高,他跟了潘震安多年,熟知意图,跳起来将众强盗敲了一记响栗,竖眉吼道:“哪个小兔嵬子胆敢惊了苏夫人,把他脑袋切了喂狸子去。”果然无人支声。 潘震安很是得意,走近来就要牵春薇的手,春薇厌嫌他,下意识的往莫忧身后躲,莫忧伸手将春薇护住,向潘震安笑道:“潘大王,春薇姑娘害臊得很,我瞧你这儿临时设案,也无堂上高坐,也无三媒六聘,既然如此,不过都从简了罢,也勿需拜天地了,免教春薇心里委屈,由我这大媒人献上交杯酒,你二人双双饮尽,也即可以与众人同欢了,如何?”

第170章 第170章 潘震安原本即不愿这许多罗嗦,若依了他的性子,早将春薇据为已有就是,哪里还摆什么席宴、燃什么红烛,不过是不敢得罪了苏岭,现下苏夫人都发了话,乐得从简,一口应了。 春薇闻言也是一喜,若拜天地,虽是演戏求生,倒底心中别扭,只消省了这些大礼,犹觉自己与这无耻之强盗毫无关系,念想至此,面浮笑意,只这一笑,哪知已将潘震安迷得魂飞天外。 凌梓凤从旁着,早已斟了两杯,含笑递了上前,莫忧抢先端过一杯,递给潘震安,笑道:“恭贺大王喜得娇娥。”潘震安痴痴的接过,连声道谢,莫忧满意一笑,方端了另一杯,递给春薇,笑道:“恭贺春薇姑娘得此佳婿。”春薇犹豫不决的瞟了瞟莫忧,颤抖着接过。 潘震安握杯在手,眉飞色舞,抓住春薇的胳臂,笑道:“娘子请用酒,饮了此一杯,你就是我西王寨寨主夫人了。”春薇挣扎不开,焦急的看向莫忧,莫忧只做不知,笑劝道:“美酒在前,良辰莫误,春薇还是快快饮下。”伸手在她肩上一拍,酒已呛入,酒液入喉,春薇一怔,潘震安已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莫忧笑道:“潘大王莫非不该自饮三杯,谢我大媒?” 潘震安连称“有理”,不待凌梓凤斟,已自取了壶来,连倒三杯,一一饮尽,潘震安也回敬莫忧,莫忧笑推道:“我是素来不喝酒的,潘大王的喜酒又不能推却,这可如何是好……”话虽说着,已接过酒碗,笑眸转向凌梓凤,又缓缓移向二大王,笑道,“适才失手伤及二大王,多有失礼,这碗酒,我就借花献佛,二大王若不记恨,还请一饮而尽。” 二大王知她是苏夫人,哪敢不接她的酒,慌忙上前捧住,刚要仰头倒入,潘震安已笑阻道:“苏夫人的酒,你也敢径直喝!很是无礼!”已伸手来端,莫忧已挥袖挡住,笑道:“大喜日子,哪有这些头衔?素闻西山寨都是直肠汉子,不打不相识,喝个酒有甚了事。”潘大王只得讪讪而笑,二大王也干笑两声,一干而尽。 莫忧拍手笑道:“甚好!如此,不必再拘束,其余人等也尽来畅饮罢。” 众强盗跃跃欲前,又看潘震安的脸色,潘震安面皮微抽,阻道:“苏夫人的抬爱,他们消受不起,西王寨的规矩不可乱了,他们自有酒肉一边去喝,都围将上来,岂不是乱了尊卑。” 莫忧道:“同乐而已,分甚尊卑。” 潘震安犹豫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是苏公子立的规矩,说是强盗也有强盗的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西王寨既然是苏公子的名下,不能不遵苏公子的吩咐。” 莫忧心忖,苏岭今世作风与千年之后的罗晨完全不同,罗晨生性风liu不羁,行商管理企业也独立特行,凡事只求效率与结果,日常员工行为规范少有操心,想不到变成苏岭,竟变得这样注重规范了,怏怏一笑,只得作罢,潘震安也吩咐二大王另去取了酒肉,安排众强盗侧旁食用,众人很不乐意,也不敢出声,听众使唤,莫忧生出一计,要潘震安着人耍枪弄棒,也图个热闹,潘震安略一犹豫,点头吩咐二大王,不多时,已在厅前燃起火堆,众强盗耍弄起来,一时又哟喝声四起,顿刻欢腾起来。 席上,莫忧与凌梓凤只管劝潘震安喝酒,潘震安初时有些犹豫,渐渐喝着迷湖起来,也认不得谁是谁,来者不拒,莫忧又呼来一干强盗轮流敬酒,几巡下来,已将潘震安灌了个八九分,潘震安虽说醉得厉害,眼却仍是直勾勾的盯着春薇,几次要拉着入洞房,都被莫忧借故挡下,悄悄的在桌下捏了捏春薇的手,春薇知其意,略略迟疑,故做醉态,道:“妾已酒醉,不堪久坐。” 潘震安心头狂喜,起身道:“啊,娘子,正是良宵,我送你回房。”莫忧抢过,笑道:“哪有酒宴未散,你先入房的,自然是我这媒人先扶新人入房。”凌梓凤亦拉了二大王过来,一左一右挟住潘震安,二大王此时也醉得七荤八素,唯酒是乐,哪有不肯的,莫忧已趁机扶了春薇离席。 潘震安一心念着美人,不肯再饮,踉跄着随后跟去,凌梓凤搀道:“潘大王如此不舍娇妻,我等怎么好耽搁时辰?”大笑着扶持入房,早见春薇头戴红巾,倚坐床前,莫忧掩面轻笑,陪在一旁,见两人进来,春薇轻推莫忧一把,莫忧一怔,没有说话,只是垂首而笑,凌梓凤已跨步上前,道:“莫误良宵,速去速去。”与莫忧出门而去。 潘震安欢喜若狂,此时屋内只他与春薇两人,还顾甚么苏夫人,一步扑上,嘴里叫着“美人儿”,哪知春薇娇躯一拧已闪在一旁,轻笑道:“慢着,我春薇也不是好受人欺侮的女子,你要显得诚意,需对我说个实话,不知有胆没胆。” 潘震安诞着脸问:“甚么实话,我潘大王无有不敢说的。” 春薇笑道:“好得很,那我问你,你做这强盗,都杀了多人,劫了多少财,又侮辱了多少良家女子?你敢是不敢说。” 潘震安醉眼看她,嘿嘿一笑,道:“潘某人杀人放火,有甚不敢说的,只是此时说这些,多是败兴,往日细说也是不晚。”说着话儿又欺身扑上。 春薇吃吃笑道:“果然是不敢说的,你也知我心性高傲,你要是做个强盗,却连说也不敢说,我也要瞧你不起。” 一句话激怒潘震安,他拂袖道:“岂有此理,我潘大王倒叫你瞧不起了,哼,我潘大王杀人无数,劫银无数,掳女无数,你今儿是得了苏夫人的面子,给了个排场,要不然,也与那些人一般,不过是我潘大王的一顿美食而已,待苏夫人一走,自然有你的苦楚,休要再罗嗦,夜色已深……” 春薇哈哈大笑,掀起盖头,露出一张素面来,潘震安定睛一看,眼前这女子,哪里是春薇,分明就是苏夫人,先是一愣,虽未言语,酒已醒了大半,然后冷笑道:“好得很,想不到苏夫人竟有这等胆量,敢拿自己顶替了我那美人儿,难道就不怕假戏成真,反叫我潘某人占了个大便宜。” 莫忧亦无惊无惧,冷笑道:“潘震安,你已坦言杀人无数,劫银无数,掳女无数,还以为我这一趟进山是为做这个媒人吗?死到临头,还说这无耻之言,莫非是想赚我一刀,割下你这舌头!” 潘震安道:“如此说来苏夫人来我这西王寨,是有备而来,要灭我这西王寨吗?” 莫忧道:“正是如此!尔等罪行累累,我若不知,留一活路,我既然知道,就绝难容你生存!” 潘震安大笑:“苏夫人果然是个奇女子!新婚燕尔就离家在外,让苏公子一顿好找,如今又来搅夫家的地盘,杀夫家的人,不知是何缘故啊?不知是苏公子哪里惹得起火,还是潘某人招待不周啊?” 莫忧柳眉竖起,喝道:“我与苏岭早无夫妻情份!杀你只因你血债太重。” 潘震安立起身来,抖了抖衣袍,全无醉态,将她细细打量,啧啧赞道:“苏夫人的容貌,虽然算不得倾城倾国,也是美若天仙,你既然自言与苏公子早无夫妻情份,又主动入我洞房,我潘震安也不是个没胆的人,送上门的食儿不能不吃。”说着,已跨前一步。 莫忧毫不畏惧,却很是诧异他醉神全消,暗忖:这个潘震安不愧是强盗大王,比那二大王警觉多了,原来他是早有察觉,故做醉态,连我那迷魂药都失了效,想必是暗中服了解药,又想,如此更好,我就杀你个光明正大,免教我说我暗使手段,潘震安见她惊异神色,自得而笑:“想当年,我潘某人成名江湖之时,你还在襁褓之中,如此伎俩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实话说与你,早在你见到那妞儿第一眼,我就生了疑,不过你是苏夫人,我也奈何不得,却不能不长个心眼,你下迷魂药的手法虽然极是高明,哪知我早已服下解药,至于那几坛酒么,你也太小瞧我潘某人了,我等在这深山之中,每日里吃肉喝酒,何用坛计?这几坛酒焉能醉得了我?哈哈。”

第171章 第171章 话落音时,人已近前,双手按向莫忧腰间,莫忧冷冷一笑,岂能容他得逞,足底一滑,已闪在一侧,顺势一勾腿,已将身旁椅子勾起,凌空劈去,潘震安大手叉开,轻巧抓住,手臂一抖,又回掷过去,莫忧不慌不忙,跃起一脚,又将椅子踢回,紧接着将床前烛火带风呼出,两道火光与椅子一道同时飞扑,瞬时已贴着潘震安前襟。 潘震安亦是个老江湖,身手不凡,先是拂袖起风,已将红烛扑落,袖中出掌,正中椅面,一声轻响,碎木散落,与此同时,人愈欺进,怪笑道:“今儿这个洞房闹得倒是有趣,我潘某人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识过,却是头一次在洞房比划拳脚。” 莫忧亦是嘿嘿一笑,道:“一会让你跪下来磕头叫我奶奶,更是有趣了,那时候,你就知道出言不逊的下场。”左手成掌,右手如勾,身形如猿,变幻迷离,两人拳来掌往,跃上腾下,莫忧内力不足,掌力轻绵,远不如潘震安,可她轻功一绝,身形机敏,两人倒是打了个平手,潘震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笑道:“我道你有多少能耐,就敢口出狂言,原来也不过是个刚出窝的雏儿,这回,倒真是我潘某人的艳福了。”心里虽暗疑那姓青的少年究竟如何,也不知二大王等人是否解决完毕,怎么无个讯号,愈发一招快似一招,招招逼进,急欲将莫忧钳制在手。 莫忧胸有成竹,只顾与他周旋,两只蜡烛已被扑落熄灭,唯有窗外的火堆映出光来,屋内有些黑暗,莫忧在古墓长大,目能黑夜视物,惯看如常,潘震安虽住深山,可是日照阳光、夜照火光,目力比不得莫忧,灵活上已略打折扣,数十招下来仍制不住莫忧,心急如焚。 恰在此时,外面有强盗听得屋内动静,在窗外笑道:“大王,美人如花,可要温柔,别将花蕊捏碎了,要可惜。” 潘震安正为久持不下而恼,唾痰大骂道:“奶奶的龟孙子,敢嘲弄你祖宗,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王八蛋!” 众强盗们大笑着离去,依旧喝酒耍闹,哄笑成一片,眼见夜深,潘震安越发心焦,一则贪恋美色,二则忧心那青姓少年生死如何,免教夜长梦多,恨恨的又啐一口,心想,奶奶的,我潘震安因为一个妞儿得罪了苏岭也大大划不来,只是这样如花似玉的妞儿主动送上门,要是放归,岂不是丢了我潘震安的老脸,最好是将两个妞儿都禁了在此,再将那姓青的少年灭了,此事外人一概不知,苏岭也奈何我不得,岂不美哉。 将眼偷看莫忧,见她夜色之中,容色晶莹,虽不如那春薇妩媚艳丽,倒是另有一番风韵,情急之下,攻式愈厉,莫忧凭借自身优势,四两拨千斤,虽于斗室,也耍得潘震安直跳,心中挂念凌梓凤与春薇,也纳闷怎么外面无一丝打斗动静,急欲出门去看,又被潘震安缠住难以脱身,心忖,难道他竟猜不出我的心意,护了春薇下山了,他们若是离去,倒是平安,只是我一个人要想杀了潘震安,有些费力,罢,有凌梓凤在,春薇无虞,我也不再等他,这小屋之中,怎么大展拳脚,心想着,真气贯注,袖动如翻江之浪,人跃如展翅之鹰,身形动处,屋内一应物具迎风而起,如同一股龙卷疾风袭向潘震安,半空之中,瓷石撞击之声铮铮不绝。 潘震安眼神一掠,冷笑道:“好工夫!”广袍招摇,照单全收,错身托底,以力回力,顷刻之间,一俱瓷饰摆设碎了满地,刚要自负而笑,但见莫忧眉底带笑,一道银芒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纷纷碎瓷,直指面目,大惊,好袖箭,如此近的距离,躲避不及,仓惶连退,银芒已没臂而入,失神一怔时,莫忧已如飞燕平掠,直扑过来,手中虽空无铁刃,潘震安却骤然觉得一股寒气扑面,形成一股气流,始于莫忧手心,恍似宝剑出鞘,不可逼视,不由得大惊,也不知莫忧使得什么诡计,用的什么无形之兵器,他哪里知道莫忧虽然手中无剑,身形手法却是使的折剑手,她疾掠之势,玉臂凛凛,使得潘震安惊疑如同真见到一柄厉剑刺来,贴墙无退之路,眼角余光乍见身旁之窗,当下滑身而出。 莫忧喝道:“休得逃走!”随后追出,两人同时落入平坪,一众强盗正闹得无形,乍见两人飞窗而出,都惊得瞠目结舌,潘震安迅速环视四周,不见二大王,骂道:“老二去了哪里?快给爷爷滚出来!” 其中一人道:“二大王与那苏夫人的侍卫一起喝酒去了。”潘震安大怒,叉开五指摔了他一记耳刮子,骂道:“蠢东西,什么苏夫人!”那人被打得七荤八素,摇头晃脑,一眼认出换了衣裳的莫忧,哇哇直跳:“啊呀,这个才是苏夫人,那个苏夫人是假的。” 莫忧心中有数,二大王既然被凌梓凤拉去喝酒,想必此时已命归阎王,咯咯笑道:“果真是群废物,我那侍卫进这山里,何曾喝过你们的酒?你们那二大王只怕此时正与阎罗王喝酒呢。” 众强盗大惊,潘震安却是非但不惊,反而也笑起来,指着莫忧道:“小妮子真是不知世事,老二虽然是个粗人,也不至于嗜酒如命,况且素知知我眼神,怎么受这个欺骗?早在你借花献佛敬他酒,被我阻住之时,他已晓得你们另有意图,怎么还会再去喝酒,只怕此时,与阎罗王喝酒的不是老二,而是你那俊俏侍卫吧,哈哈。” 莫忧却毫不担忧凌梓凤,反问道:“既然早就知道我那酒是问题,怎么又喝了下去?” 潘震安笑道:“若不喝下去,你怎么会有胆单独留下?我能提早服下解药,老二又何尝不是?你只道我等强盗都不懂计谋,安心一众人都去侍候那妞儿装扮,岂不知在那当口,我潘某人已做了安排,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莫忧道:“好得很,如此我杀你们,也算是未使手段,你死也死得心服口服,传扬出去,也无人说我莫忧杀的不过是些被迷魂药迷倒的废物。” 潘震安嘿嘿笑道:“好大的口气!”后退一步,众强盗已拾了兵器围上,潘震安在圈外笑道:“龟孙子们,休要将她弄死,如此美人,死了可惜。” 有一人浪声回道:“大王放心,小的理会,保管下手知轻知重,留下活口送给大王,哈……”话未说完,一点银光疾闪,没入他脑门,双眼未闭,已直挺挺栽倒,当即气绝。 莫忧抱胸冷笑:“有再敢胡言乱语者,这就是下场。” 其余人等早已领教过厉害,不敢再说话,一头冲上去,呼啦啦刀光一片,在火光之映耀之下,明晃晃、红灿灿。 莫忧手无寸铁,踮足而起,看准一人,抬腿就是一脚,将他踢了个魂归阴间,足尖一勾一提之间,已将刀握在手中,有了武器在手,莫忧越发壮了胆,精神抖擞,心想,我莫忧今天也要试一试血溅衣裳、踏尸而行的感觉了。 心情很是激动,嘴角微微上翘,眉目生辉,一张面孔奕奕有神,钢刀横胸,端正而冷厉,周身如笼一股凌戾杀气,凭空飞落,刀影如扇,刀线如弧,玉腕低沉之时,刀锋疾转,连之即是惨叫声连绵不绝,血溅如珠,连续成线,一干强盗心生怯意,略有退意,后面又挤上一层,如浪涌进,百十来人将莫忧围在中间,莫忧杀得兴起,毫无惧意,反而精神百倍,虽然未曾久习刀剑,但是记忆甚好,此时只觉得当初在林中所学一招一式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再加上个人的天赋,使出来倒也颇有几分气势。 潘震安立在圈外,已有强盗他拔出袖箭,包扎伤口,眼见连杀数条人命,也耐不住性子,接过小喽罗送上的金刀,提拿在手,大手推dao一片,跳在莫忧面前,恶狠狠的道:“他娘的,妞儿还挺厉害,杀我数个兄弟,我潘金刀要不将你这妞儿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把西王寨的旗子倒着挂。”一边说着,扬手指着屋顶的一扛大旗,哪知移目之时,脸已变得乌青。 莫忧也仰头睨时,只见那杆西王寨的旗子正是倒着挂的,卟哧一笑,见旗旁坐有一人,青衣冷隽,夜色中可见神色轻倦、三分冷诮、三分悠闲。

第172章 第172章 莫忧见凌梓凤只一人,春薇不知何处,微蹙眉尖,但想凌梓凤必已安置妥贴,无须自己担忧,又想他这般神色,分明他已看了多时,只让我一个战斗,却不来相助,实是有意看我功夫如何,我也不叫他,不能让他笑话我求助于他。 潘震安已惊呼道:“咦,你这小子竟然还活着,老二如何?” 凌梓凤淡淡笑道:“莫忧不是刚才已经告诉你了吗?他正和阎罗王喝酒呢。” 潘震安暴跳,道:“你竟未中毒吗?” 莫忧一怔,忽冷笑起来,我以为我向他们下毒,岂知他们竟也向我们下毒了,暗暗运气,未感异常。 凌梓凤嘴角微扬,不屑道:“毒?你那毒在我眼里也算上毒吗?”戏言向莫忧道,“招虽不多,也算熟练,不曾辱没我。” 莫忧安下心,知道必是凌梓凤已替自己将毒化去,仰头冲他一笑,笑骂道:“舒服坐着看了半天,不来助我,还说这风凉话,我若有个半点差池,也算丢你的脸。” 凌梓凤呵呵一笑,道:“我怎么会让你受伤?更何况,你心里也不愿意我插手帮你,只想一个逞个威风,好在我面前炫炫吧。” 说他说中心事,莫忧也不隐匿,嘿嘿一笑,潘震安已耐不住听他二人言来语去,纵身腾起,也窜上楼顶,落在凌梓凤丈外,四下打量,不见春薇,怒道:“你将那妞儿藏到哪里了?” 凌梓凤斜他瞥他,漫声道:“潘金刀,须知我今晚取你性命如囊中取物一般容易。” 潘震安大怒,铮的一声,金光乍泄,瞬间已逼近凌梓凤眉尖,莫忧大惊,低骂一声“无耻偷袭”,踮足如飞,迎风飘来,凌梓凤却恍若未见,只朝她莞尔一笑,待金光即将近前额前,骤然一晃,已如青烟一般消失,一刀落空,潘震安定睛看时,只见凌梓凤稳稳的坐于一丈之外。 凌梓凤向莫忧招手道:“你说,我还手是不还手?”故作无辜表情。 莫忧随手将刀一掷,大步走过去,伸手一摊,笑道:“借剑一用即可。” 凌梓凤当即摘剑递过,含笑道:“有徒如此,为师乐得旁观,你若能不负所望……”凌梓凤含笑不语,莫忧拔剑出鞘,寒光湛湛如冬月,光华流淌、清冽冷峻,很是喜欢,接言道:“将此剑送于我。” 凌梓凤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好,为师就将此剑传于你。” 莫忧瞟他一眼,冷哼道:“言语从不迁让我,送我就送我,还非要说什么传给我,明天我也去铁铺花二钱银子打个火铲传给你。”凌梓凤一听“火铲”忍不住发笑。 潘震安恍然道:“啊,你们竟是师徒?”暗惴,苏夫人的功夫平平无奇,她这师父是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却好生了得,虽未对阵,只刚才那一闪,就不是寻常,当年我潘金刀闯荡江湖之时,有几人能这样轻松避我这金刀一击的? 凌梓凤戏笑不语,莫忧刚要生气,忽也敛怒生笑,道:“正是师徒,我师他徒。” 潘震安缓缓摇头,眼底已涌现杀气,这个神秘少年的身份使得他色欲全褪,只想杀之灭口,万勿叫他们逃脱,传到苏岭耳中,眼珠儿一转,身形骤起,金刀破空劈来,赫然是排山倒海之势,寒流滚滚,疾裹莫忧,莫忧警觉甚高,一觉动静,纵然翻落,已脱逃刀芒之外,同时皓腕连翻,长剑直指如银汉迢迢。 金刀如日,金光四射,卷起一轮轮火球,灼灼逼人,长剑如月,寒光四溢,时淡如月华,时冷如寒冰,时薄如银纱,时幻如妖魅,两道气流相撞时击起火光点点,金属之声铮铮不绝,两道人影亦随之翻上腾下,一如大鹏展翅,一如飞燕掠空,直看得一众强盗连声喝彩,一时间,刀戟高举、哟喝声四起。 凌梓凤坐观神闲,眸光却紧随莫忧身形起落,时忧时舒,心里已赞叹不停,才多久的工夫,莫忧从第一次拿剑到如今运剑自如、剑诀纯熟,已是飞跃的进展了,只是她重剑诀轻心法,内力修炼不足,使得剑式浮华,乍一看去,光芒逼人,气势森森,可是交手数十招后,招尽势薄,必立落败象。 果然一阵之后,潘震安冷笑道:“原来不过虚张声势而已,你这剑法,所得皮毛而已。” 莫忧也自知轻重,不过嘴上却不饶人,冷笑道:“纵然皮毛,杀你已绰绰有余。” 潘震安虽不惧莫忧,却摸不住凌梓凤的斤两,故意连翻连跃,趁机跃下屋去,落入强盗围中,远离凌梓凤,莫忧紧随而下,虽然招式有限,她却毫不知惧,反复使出,一剑紧连一剑,一招又接一招,绵绵密密,凌厉迅速,潘震安探知她深浅后心就有了底,也使出平生绝学,将一柄金光舞得霍霍生辉,他修为数十年,久经风霜,内蓄深厚,很快逼得莫忧只守难攻了。 恰在此时,已听得有人喊道:“啊呀,不好,后院起火!” 莫忧闻言大喜,笑道:“潘大王,后院起火,如何顾及?” 潘震安正自得意,忽闻后院起火,斜眼见后院果然隐隐火光,仰头见凌梓凤仍坐如磐石,心忖,他既未动,何来之火?必是春薇那妞儿放的,妙得很,若是捉住那妞儿,我就有盾在手,不怕他们俩不乖乖就缚,当下招式未停,向众强盗呼道:“混账东西,还不速去救火。” 众人得令,呼啦啦往后跑,潘震安又补上一句:“休要杀那妞儿,只需活擒!”众人应声奔去,倒是腾出一方空地,莫忧轻功便于施展,略扳败局,无奈功夫有限,险象环生,又恐失颜,咬牙坚持,心里也猜出那放火之人必是春薇,心想春薇娇弱无骨,不知藏在哪里,一定是心里着实恼怒,趁着众强盗不注意,放火烧寨,这倒是个妙法子,只是万一引火烧身,岂不是受困火场?再说又冲过去数十个强盗,落入他们手中,万万逃脱不得,抬眼见凌梓凤端坐不动,既无救春薇之举,也无相助自己之意,暗暗气恼,转念又想,他虽然行为怪异,却极有主张,我何需焦急?轻啐一口,也不理他,凝神对抗潘震安。 凌梓凤正是故意戏她,等她开口认输,哪知她死要面子不求饶,也恐她受伤,眼见潘震安破空一刀,直指而来,从旁指点:“三才守元,藏剑于门户,以守为攻。” 莫忧听了心头一振,依他所言,错步回身,收剑于胸前,紧护门户,金刀之锋对上剑身,一声金鸣,颤音悠远,刀为宝刀,剑是名剑,各无损伤,莫忧只觉虎口发麻,连退两步,潘震安一向自诩金刀无敌,一击之下,对方之剑毛发无损,好不郁闷,唰唰又是两刀,虽是两刀,于莫忧看来,却似有无数柄金刀层层扑来,难辨虚实。 凌梓凤又道:“帅位勿虚,千军横扫。” 莫忧暗一点头,皓腕一抖,剑身轻颤,疾指中军,明明只一剑,剑身一颤之下,竟泛出剑影如网,好似千军万马列队踏进,将金刀幻影消于无形。 两招失利,潘震安开始不安,将平生绝学尽数使出,全力以赴,他潘金刀当年行走江湖时,就以一身杀气称着,那灿灿金刀之上,不知沾染多少鲜血,他也曾自得的对刀长笑:“我这金刀,亦非金刀,可称血刀,以血炼金,方称万金不断之宝刀。”后来,厌倦江湖飘泊生活,隐于深山,扯一杆旗,自称大王,招兵买马,做起这打家劫舍的买卖来,吃肉喝酒,抢掳女子,日子过得自在,金刀也藏于匣了。 虽然神仙生活很是逍遥,但是功夫仍然没丢,一旦倾力而为,莫忧顿显险境,潘金刀将一柄金刀舞得密不透风,时如山崩地裂,彤影晃眼,时如海浪淘天,金光乱溅。 凌梓凤先是仍言语指导:“凤舞九天,以虚应虚……孔雀开屏,虚九实一……”到后来,莫忧剑招生涩,内功不足,已无法施出精妙招术,剑气渐渐全被刀芒笼罩,周身都裹于金光之中。

第173章 第173章 潘震安面带冷笑,胜券在握,心忖,趁那姓青的远在屋顶,立将这妮儿杀死,他想救也为时已晚,心念至此,一招一式尽为夺命,千重幻影之中,突显利刃,好似奇峰陡起,直插云霄,竟从一片金光之中破出,直指莫忧前胸。 凌梓凤冷冷一笑,心知莫忧绝难躲过,身形一掠,迅如鬼魅,一浮青烟从屋顶瞬时已飘至两人之间,潘震安大惊失色,豁出命去,再推三分真气,直贯刀锋,陡然之间,煞气大涨,凌梓凤伸臂一揽,将莫忧护在身后,左手一掌挥出,擦着刀背而进,已抵在潘震安手背上,目光沉郁一眸,潘震安已惊得冷汗直流,险些撒手掷刀,恍惚之中惨叫一声,一阵剧痛从手腕传到心脏,忍不住五指一张,金刀跌落,潘震安到底是老江湖,当年杀人之时,也没少受伤流血,虽受剧痛,已迅速拧身,左手接刀,连退几步,低头看时,右手低垂,分明骨折。 潘震安如见鬼一般,骇然盯着凌梓凤,汗从额角滚下,脸色乌青,他低声问:“你……是君子剑的传人?” 莫忧未曾听说过君子剑,凌梓凤却是淡淡一笑,道:“是的。” 潘震安惨然一笑,长叹一声,道:“二十年前,潘某人自负一身绝学,轻视天下英雄,曾找君子剑比试,败于他手,想不到,二十年后,我又败于他传人,可笑啊可笑。”颓然如丧家之犬,默默片刻,道,“阁下之身手,较之君子剑当年,青出于蓝胜于蓝。” 正说着,后院已呼叫起来:“报告大王,火已扑灭,却没找到那女子。” 潘震安此刻哪有心思想美色,只听说火已扑灭,也松下一口气,忽又微锁眉头,向凌梓凤道:“啊,你是君子剑的传人,苏公子是君子剑的义子……”他原本想称自己是苏岭的人,可借此关系求条活路,猛又想起,自己意图非礼苏夫人,还几乎将她杀死,不提这层关系还好,一提即是自寻死路,当即闭口。 凌梓凤与莫忧自然早就猜出未尽之意,微微冷笑,莫忧心中暗恼,终究自己功力不足,不但没杀得了他,还险些被他所杀,她拎了拎剑,光彩流畅,有些遗憾,又有些惭愧,自己倒底还是要依靠他,凭一已之力,想捣毁这西王寨,是不可能了,忽有些赌气,我若要借助他之手,终显得不是我莫忧的本事,不如此次放过,下次学得本领再取潘震安人头,转念又想,潘震安杀人无数,罪大恶极,既然我有意而来,就留他不得,他今日不死,还要为恶,除恶行善,何必非要逞强独行? 心意已决,上前一步,尚未说话,凌梓凤已回眸看她,伸手索剑,莫忧偷偷噘嘴,还是大方的递还于他,凌梓凤将她表情收在眼底,笑道:“仅借一用,用完即归还于你,可好?” 莫忧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喜道:“果真?”继而不悦,哼道:“有约在先,我若杀得了他,才属于我。” 凌梓凤戏道:“无妨,明天你也送个火铲给我就是了,两不相欠。” 莫忧大窘。 凌梓凤转向潘震安,淡声道:“今夜取你性命,死有何怨?” 潘震安苦笑道:“我潘金刀一生,杀人无数,掳财无尽,曾浴血较技,亦曾山中为王,虽死不枉一生,又能死于君子剑传人之手,无怨。你动手吧。”垂刀黯然,甘愿受死。 莫忧细想,潘震安说苏岭是君子剑的义子,我只知道苏岭是凌府老夫人义子,凌老夫人年迈体衰,手无缚鸡之力,不象是个舞刀弄枪之人,猛然想起在凌府后花园偷听到的那件关于凌老先生之死的秘密,恍然,原来凌梓凤的父亲就是君子剑,凌梓凤既然是其子,自然也是他的传人,这样想就没错了,只是潘震安却只知传人不知道父子,也难怪,凌梓凤不学无术、放荡不羁,又神出鬼没的,江湖上少有人知。 凌梓凤冷睨他道:“我不杀不反抗之人,提起刀来。” 潘震安也厉声冷笑起来,道:“右手已折,如何使刀?你要杀要剐,随便而已。” 凌梓凤不屑道:“我既然要杀你,又怎么会折你右手?不过脱臼而已,正位即可。” 潘震安闻言迅速校骨,果然灵活自如,惭想,看来自己已从心里惧怕了他,竟忽略了这一点,他既然是君子剑的传人,又怎么会使这小人伎俩,先折我手骨再杀我?也好,我死前能与君子剑传人再战,死也值了,换刀在右手,身形一顿,突然扬刀扑来,凌梓凤一慌不忙,挥剑迎上。 潘震安自忖绝无生路,已抱必死之心,反而坦然,招式少了些阴戾,多了些沉稳,他是想在临死之时凭借实力好好一战,也再次确认自己当年败于君子剑的原因,心服口服。 后院火起扑灭,众强盗寻不着春薇,又折回坪地,远远的围看,不再举刀哄喊,也不敢寻衅莫忧,当然,莫忧也没有杀他们的想法,一群喽罗而已,潘震安一死,树倒猢狲散,他们自然散伙,何必非要赶尽杀绝,白骨磊磊。 凌梓凤身姿飘逸如仙,潇洒迷幻,人如剑,剑如人,月华与剑芒浑然一体,交相辉映。 潘震安刀行厚重,金刀如烈焰滚滚,又加上一身红衣,纵高伏低之时,如两团火苗咄咄逼人。 莫忧第一次见凌梓凤与人打斗,只见他身如魅影,时隐时现,暗暗喝彩,就是旁边群观的强盗也看得乍舌,只觉得凌梓凤如天人降临,俊逸无匹。 十余招过后,潘震安已稳落败象,金刀虽猛,速度已明显缓慢,只守难攻了,他每每费力砍出一刀,都被凌梓凤轻松化解,并且以力打力,逼得自己连连后退,虽是夜深风凉,潘震安已惊骇得汗流浃背。 山道之上,突然踉跄奔来一人,远远的忽又住,呆立着不动,扯着嗓子喊了句“大王”,迈开大步奔来,众强盗定睛一看,顿露喜色,齐围上去喊:“二大王!你还活着!”莫忧也惊眼相望,他竟然没死? 二大王瞪眼道:“王八羔子,咒你爷爷死吗?” 潘震安也又惊又喜,唤道:“啊哎,老二,你竟然没死……” 二大王嚷道:“大哥,我喝多了,睡了一觉,奶奶的。”瞪眼看凌梓凤,骂道,“果然别有用心,大哥,我来助你。”说着,拔马冲上。 潘震安一怔,敢情凌梓凤并未杀他,而真是喝醉昏睡,偷看凌梓凤一眼,只见他笑意淡淡,不禁心生敬佩,转又恼怒老二脓包一个。 莫忧闪身截住,冷笑道:“二大王,以二对一,羞也不羞!” 二大王跺脚骂道:“臭娘们,自以为倚仗着苏公子,我等就怕你了。”呼起一刀,横腰斩来,莫忧虽无兵器,却不怕他,早有较量,知道这个二大王较之潘震安差得太多,无以为惧,轻提莲足,已飘摇直上,轻巧巧避过一击,继而小靴踏落,如一枚树叶飘落水面,竟点落在刀尖之上,二大王刚要惊呼,莫忧已一触及离,忽卷起一脚,劈向他面门,三寸金莲,适才还柔若树叶,一瞬之间已变成利刃。 劲风扑面,二大王顿时酒醒,拧腕翻刀,意欲削莫忧脚踝,哪知莫忧却如足下长了眼睛,灵巧的一滑,已如游鱼一般躲开,以莫忧的轻功,戏耍二大王就如同成年人取笑逗乐三岁孩童一般,几招下来,已将二大王耍得哇哇直叫,耳光上原本包扎的纱布也不知道在哪里脱落,露出一团血茄来,甚是狰狞。

第174章 第174章 那边,潘震安也成苟延残喘之犬,在凌梓凤的剑影之中,眼前直冒金光,混沌一片,直叹,若非对方手下留情,岂容我活到现在?深感大势已去,暗想,我潘金刀今生也算杀人无数,今日纵死,也如皇帝老儿一般,陪葬人等不计其数,算得上风光够本了。 正想着,陡闻一声惨叫,心中一跳,扭头一看,只见老二手捧心窝连连后退,面色骇然,嘴角已流出鲜血,莫忧抱胸冷笑道:“这是我打猎的本事,对付野猪极是合适。”二大王脸色越发难看,潘震安见老二重伤,冒死摔开凌梓凤,扑上相扶,莫忧已与凌梓凤相视一笑,凌空接过他抛来的长剑,喝道:“长虹贯日!”一剑疾指,迅如闪电,一道冷茫划过,剑已贯穿二大王胸前,此一剑极快极狠,以致二大王呼声尚在喉间已歪头气绝,此时血忆渗出。 莫忧之剑疾刺疾收,拔出之时,方见血喷,潘震安堪堪接住老二的尸体,却正好被喷出的鲜血溅了个当胸红。 众强盗见二大王已死,都惊惶的围上,也有低哭哀嚎的,也有瑟瑟而抖的,潘震安抱住老二,低眉不动,似是悲伤难忍,却陡然身形暴起,如受伤之虎,窜出丛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向莫忧,他离莫忧很近,这一招既是突袭,又是临死前的博斗,可谓倾尽全力,势不可挡,莫忧虽然早有准备他要替二大王报仇,却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卑鄙突袭,忙一边提剑护体,一边错步移位,拔身后退,哪知潘震安竟是无惧后路,决意以死相拼,紧随而进,势如猛虎,金刀呼啸有海浪滔天的气势,一股戾气迅速将莫忧裹住,令她无路可退。 莫忧大惊失色,惊慌之下张口欲呼凌梓凤,忽感一股温热气流贴住背心,瞬间进入周身,贯于腕,汇于腕,一道真气迸发于手心,莫忧大喜,不必回头,已知凌梓凤在后相助,毫不畏惧,凝神一剑挥出,铮的一声,将金刀格开,长驱直入,直抵潘震安前胸,只听“卟”的一声,一蓬血雨喷出,潘震安身子一颤,双目圆瞪,紧接着金刀撒落,往后仰倒。 莫忧拔剑定,回身看时,凌梓凤在身边,戏笑相看,一时间心头涌上数种滋味,潘金刀虽然死于我手,我却是得力于凌梓凤,我的江湖之路,第一次除奸去恶,终究不能独立而为,可见武艺浅薄,自己所能,不过沧海一粟。 众强盗一见两位大王俱已被杀,惊得魂飞魄散,一齐儿跪地磕头,哀求放生,莫忧原无杀他们之意,冷声道:“放你们一条生路也不难,不过你们都听好了,但凡以后再叫我知道谁敢为害百姓,做杀人掳货之勾当,必定取他项上人头。” 众人纷纷称是,起誓遵守诺言,爬起身就跑,莫忧又厉声喝止,吓得众人慌又折身跪下,莫忧道:“且不忙急着走,这寨子里有甚掳来的宝贝和女子?” 其中一人道:“宝贝是藏有许多,女子却没有,每次掳来的女子,大王玩享尽兴后都赏于我等,有的羞辱死去,活的都丢下山任其回家了。” 莫忧大怒,直骂“畜生”,恨不得再将潘震安捅上几个窟窿,然后怒视众人,众人吓得连连磕头,生怕她怒不可遏,尽数杀之,莫忧亦有此意,回头以目光询问凌梓凤的意思,凌梓凤微锁剑眉,道:“他们为恶甚多,的确难恕,不过你已出言赦放,这次还是留他们一命,以观后效。” 莫忧点点头,表示放生,众强盗道谢不止,凌梓凤令他们速去将所有脏物搬来坪地,无人不肯,纷纷奔去,不多时已堆成一座小山,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珊瑚琥珀,璀璨琳琅,凌梓凤令他们将所有东西装车,押运下山,自己则身形一晃,飘然不见,众人一愣之间,已见凌梓凤从后院一棵葱郁古树上跃下,闪电般回到场中,并且身边多出一人,正是春薇。 众人恍然,原来春薇就躲在他们眼前,却怎么也找不到,莫忧上前携手而笑,春薇飘然下拜,莫忧闪身躲开,指着凌梓凤笑道:“你还是谢他吧。”春薇又转身向凌梓凤拜,凌梓凤拂袖生风,将她托起。 此时一个强盗从屋里奔出,手捧一只乌木长盒,恭喜奉在凌梓凤面前,道:“这是大王……潘金刀的宝贝,素来由他放在枕边,我等也不知是什么,大侠请过目。” 凌梓凤伸手启盒,只见盒内横有一柄长剑,剑鞘古朴,花纹细腻而深刻,缓缓拔剑出鞘,只见一道光华湛湛如秋水泄出,好一柄宝剑!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月光浑然一体象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象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凌梓凤凝眸不语,莫忧则伸手取过,递于凌梓凤,笑道:“好极了,省了我找铁铺打火铲的二钱银子了。” 凌梓凤菀尔,道:“如此,我倒是承了你的大礼了。”俯目再看剑身,寒光逼人、刃如霜雪,想不到潘震安竟藏有如此宝刃。 黎明时分,天色微明,月坠星疏,三人前行,领着一干强盗,押着数辆珍宝下山,到市集时天已大亮,虽是小镇,却也人来人往,三人在市集寻了个空地,一阵哟喝,吸引来乡亲,将几车珍宝尽数送出,起先无人肯信,见凌、莫二人衣着光鲜,只道哪家败家子女在此娱乐,又看随后跟着的数十人,长相凶恶,更不敢靠前,凌梓凤当下对众强盗道:“尔等下山,不许再做违法无义之事,这些珍宝,只管取些走,各自营生糊口去罢。”众强盗怔了怔,见凌梓凤一脸严肃,这才相信,跪拜谢恩,各自取了些金银,也不敢多拿,四下散去。 众乡亲眼见为实,这才信以为真,口称菩萨,上前谢恩领银,一个上午的工夫,千金散尽。 莫忧原是要留些给春薇的,春薇拒绝了,莫忧说:“春薇姑娘,你有了银子,即可另行安家,不必再人前示笑。” 春薇道:“莫姑娘,春薇若要离开聚花楼,妈妈绝不会阻挡,反而会赠银相送,但是,春薇甘愿与妈妈终身相守,多年情义,聚花楼已如春薇的家,离开聚花楼,春薇才是无家可归。” 既然如此,莫忧无话可说,午牌时分,到一家饭庄打尖过后,春薇请辞上京,凌、莫又为她雇了马车,临行前,春薇向两人行礼示谢,沉思片刻,向凌梓凤道:“春薇曾得尊兄凌大人援手相助,无缘相谢,今日又蒙少侠搭救,不胜感恩。” 目送春薇北上后,莫忧向凌梓凤笑问:“原来你并没有下毒,却为什么给我一个已安排妥当的眼神?” 凌梓凤笑道:“你虽然胆大包天,不曾惧怕一窝山贼,不过有春薇在,因顾及她的安全,只怕心里也没了底,我如果不让你安心,你又怎么会沉下气演戏?至于下毒么,你心里又何曾希望我真的下毒,我如果用下毒的法子,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都送去阎王殿,你失去一个与他们真刀真枪的比试机会,现在也不会这样高兴。” 莫忧听他说得有理,点头道:“正是,你若真把他们毒了,我反而遗憾了。”展颜笑道,“如此甚好,虽然我不是潘震安的对手,不过我总算光明正大的与他打上一场,他就算死也不屈了。” 凌梓凤含笑道:“正是如此,要不然,你还不得埋怨我,行事非君子,出手不磊落,呵呵,不过潘震安却的确下了毒。”莫忧刚要说话,凌梓凤已阻道,“我早已悄悄化解,放心,你的小命无恙。” 莫忧嘿嘿一笑,又道:“那个二大王,我曾疑心你真是将他杀了,怎么你保护着春薇,竟是一人无伤?” 凌梓凤笑道:“明知你打不过潘震安,我还能不留着个二当家的让你也心里平衡一下?其实我与春薇出门后,使了个障眼法先将春薇藏在后院高树密枝之中,然后将那二大王灌醉,又坐回屋顶,听你在屋里叮叮当当的打架声。” 莫忧冷瞥他一眼,哼道:“你不是说已经戒酒了吗?” 凌梓凤笑着反问:“谁说将人家灌醉就一定非得自己喝酒?” 莫忧一怔,释怀而笑,两人上马加鞭,青衣乌马,冷隽如晚秋的夜,飞驰而过,夹星伴月,停马勒僵在唐家堡门前。

第175章 第175章 青石高墙固若金汤,一方城堡直耸云天,半依陡峭绝壁,半傍蜿蜒绿水,可谓占尽地利,石门之上,“唐家堡”三字深入寸许,笔意遒劲、冷峻如削,大有雄霸武林的气势。 凌梓凤微抬剑眉,略挑唇角,划出一道冷峭的弧线,眸光沉静如水,莫忧瞟他一眼,猜度他与唐家堡有何渊源,却听城墙之上传来哟喝:“何人驻步观望?” 莫忧挑了挑柳眉,冷冷一笑,待发冷言相叱,凌梓凤已沉声发问:“烦请通告唐岐之,凌梓凤有事找他。” 那城墙之上探出一个脑袋,冷哼道:“哪里来的小毛贼,竟敢直呼堡主名讳,难道不要命了么?”旁边又有人接言道,“凌梓凤,不曾听说,你想见我们堡主,可有名帖没有?我们堡主岂是无名小辈想见就见的?快走!快走!” 莫忧怒道:“太过无礼!”扬手就要摔出袖箭,凌梓凤伸手拦住,低声道:“何必与他们生气?”扬声道,“尔等只需把凌梓凤三字报于唐岐之,他自然明白。” 城墙上的人傲慢的答道:“我家堡主早就发了话了,谁也不见,凌梓凤有何名号,我若报去,岂不叫堡主生气?你还是快走吧。” 凌梓凤亦冷冷一笑,道:“名号?你将这个拿去,他就知晓我的名号了。”言讫,扬手而起,银闪闪一物脱手而出,闪电般射向城墙,梓凤端坐马上,离城墙足有十丈之遥,那东西斜斜飞上,准确没入城墙垛口之上,将那探出的脑袋吓了个半死,竟忘了躲避,半晌反应过来,先是摸了摸头,确认无恙,再定睛看时,只见垛口青石上插着半截剑尖,小心翼翼伸手去拔,初时纹丝不动,可见插得甚深,双手上劲,才拔得出来,共不过三寸长短,也不知是甚意思,不过已见识到凌梓凤的厉害,不敢再放肆言语,几人凑来一处,商议妥了,这才推出一人,缩着脖子喊道:“凌大侠,堡主不在堡中,你且等着,我去禀报少堡主,顷刻就有答复。” 有人飞步奔去,捧着半截剑尖向里跑,唐家堡屋宇庭院甚多,穿廊走巷过坪台,到花园中见到正饮酒做乐的少爷唐采华,上前禀报,唐采华在京城受了惊,仓惶回到唐家堡,入了城堡,一颗心才落下,又张狂起来,整日城寻花问柳、赌博喝酒,谁也奈何不得,这天正躺在园中悠哉乐哉,忽闻脚步声匆匆而近,一个喽罗扑上前来,紧声道:“报少爷,堡外有一男一女两人要见堡主。” 唐采华冷嗤一声,挥手道:“回复了,堡主不在,不要再来罗嗦。” 那喽罗奉上半截剑尖,道:“那男子自称凌梓凤,京城口音,很有些厉害,这是他钉在城垛之上的,只说堡主看见这个就知道他的名号了。” 唐采华懒洋洋的侧过身,颇不耐烦的嫌他一眼,曼声自言:“凌梓凤?京城口音?”伸手接过那半截剑尖,移眼看去,突如见了鬼一般,弹手将剑尖掷于地上,纵身跃起,骇然变了脸色,指着那喽罗喊道:“哎哟,对头来了,这事我可不管了,爹爹不在,万万不要找上我。”推搡喽罗出去,道:“快去回了他,爹爹不在,归期不定。” 那是被青衣蒙面人一剑折下的半截剑尖,折剑手!青衣人!怎不令他魂飞魄散? 那小喽罗见少爷吓得这般模样,也乱了方寸,颤声道:“少爷,这个小的也说过,他不相信,还是少爷去趟城楼,亲自说与他听。” 唐采华跺脚恼道:“我如今知道是他了,他是凌严生之子,又是那使折剑手的青衣人,我才不去见他,我才不去送死。”说着,竟自己往后跑。 小喽罗听少爷这话,也不敢再出去,阻不住少爷,心机一转,折身去了内院找夫人,被丫环堵在门外,叱道:“呔,大胆奴才,胆敢擅入内院,看不将你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小喽罗唬得跪倒磕头,向着屋里喊道:“啊呀,奴才知罪,奴才实在是有急事要禀报夫人,斗胆进来,夫人饶命。” 屋里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声女音:“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什么事这样惊慌,非要禀报本夫人?堡主不在,一切事务交由少爷处理即是。” 小喽罗颤声答道:“夫人,少爷他……这个……有个叫凌梓凤的人来堡外要见堡主,少爷说什么是死对头,不去送死……” 那夫人冷哼道:“掌嘴!”小喽罗连忙给自己掌嘴,夫人才又出声道,“凌梓凤?本夫人不曾听说过这个人,华儿怎么如此惊慌?你去找华儿来见我。” 小喽罗应个声,犹豫着不敢去找唐采华,哪知唐采华竟迎面走来,见小喽罗跪在门外,跺脚道:“狗奴才,你来做甚!” 夫人听出声音,唤道:“华儿,那凌梓凤是什么人物?” 唐采华一边快步入屋一边庆声道:“哎呀娘,你不知道,那个凌梓凤就是凌严生的儿子,就是儿子说的那个神秘的青衣人,他会折剑手。” “啪”的一声脆响,是杯裂瓷碎之声,屋子里沉寂半刻,夫人突然怒道:“好得很,好得很,怎么着,是姓凌的来寻仇了?华儿,你怕他做甚?十七年前你爹……” 唐采华急声打断母亲的话,恼道:“娘!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怕一出去,命就没了。” 夫人沉默一会,忽道:“华儿,你在这屋里呆着,为娘去见见他,为娘就不信,他还敢杀我妇孺!” 唐采华吓得连说不成,夫人则怒气冲冲推门出屋,是位年方四旬的盛装妇人,锦袍锈裙金光夺目,珠钗碧环玉质流漓,乌云堆挽,胭脂重彩,眉眼之间风韵万种,此刻眉角生怒,更显利害。 唐夫人朝那喽罗冷声道:“前头带路。”那小喽罗慌忙爬起来前行,唐夫人随后而去,唐采华在门口了,倒底没敢跟上去,又折回屋内。 唐夫人登上城楼,从垛口望去,一男一女并肩马上,青衣冷隽,面容俊俏,一对不俗的玉人!她先是忍不住暗喝一声彩,很快就被恼恨淹没,冷眼俯视凌梓凤,道:“两位要见堡主,可真是不巧得很,堡主外出,不在堡内,两位有甚书信投递,可交于我,或是什么话,也不妨说出来,我定为转达。” 凌梓凤驻马冷笑,听刚才的小喽罗之言,唐采华应该在堡内,他不出面却让女流来答话,实在令人不耻,看来唐岐之确实不在堡内,否则,当不至于由内室夫人登城答话,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因果是非还需向唐岐之本人问个明白,却无其他人不相干系,当下淡然道:“有劳夫人亲临答复。” 莫忧扬声问:“唐伶可在?” 唐夫人先是一怔,面上迅速笼上一层寒霜,冷哼道:“你是那死丫头的什么人?问她做甚?” “你才是死丫头呢!我就问她在不在,其余的,无须告诉你。”莫忧毫不示弱的回过去,她绝不容许有人欺侮唐伶,就算是言语也不行。 唐夫人大恼,身为唐家堡夫人,何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当下拂袖道:“哪里来的野女子,胆敢出言不敬,你既然是那丫头的朋友,那就是唐家堡的敌人。” 莫忧冷笑道:“说对了,唐伶是唐家堡的敌人,我就是唐家堡的敌人!唐夫人如果有本事,尽可以现在出来与我比试比试。” 唐夫人怒视左右,喝道:“放箭!” 左右喽罗得令搭弓,乱箭纷纷,凌梓凤连箭带鞘。 挥动如墙,挡落一片,凌梓凤目光冷峭,道:“唐夫人,再不停手可就怨不得我凌梓凤出手了。” 唐夫人冷声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难道真当唐家堡怕了你们不成?堡主虽然不在堡内,唐家堡亦同样容不得你们撒野。”对喽罗喝道,“加紧放箭,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射成刺猬。”

第176章 第176章 凌梓凤扭头看莫忧,轻笑道:“唐家堡是毒窝,你可要小心,没变成刺猬却化成毒水,不如你先避避,我上去灭灭他们威风。” 莫忧笑道:“不战而逃,可不是莫忧的作风。”说着,已拔身而起,如一只青鸟灵巧的掠过上空,停落在城墙垛口,凌梓凤微微一笑,紧随在后,手腕一翻,不知掏出个什么东西,两指一弹,已射向莫忧的面门,莫忧大惊,刚张嘴相问,已觉一物入口,顺喉而化,紧接着凌梓凤一掌贴在自己后背,滚滚热流由背心传入,瞬间通达四肢百骸,通体清朗畅快。 莫忧又惊又喜,凌梓凤已拉着她跃入城墙内,笑道:“如此可保你一个时辰内百毒不浸。” 莫忧喜道:“想不到你竟有这等灵丹妙药,好极了,如此还怕什么唐家堡?”说罢,已一个箭步奔向唐夫人,呼的就是一拳。 唐夫人亦未料到这两个年轻人竟然不退反进,上了城墙,慌呼:“快,快,杀了他们。”自己则急急下楼。 四方涌过人来,短刀长戟一齐儿扑来,莫忧劈手夺过一柄刀,杀出一条路来,直追唐夫人,凌梓凤抓住她胳臂,道:“她不会武功,杀了她岂不叫人笑话。” 莫忧这才惊觉果然如此,仍挣了他的手,道:“不杀她就是,那也得问实了唐伶的下落。”说着已一个燕子翻身挡在唐夫人面前,唐夫人身侧也团团围着喽罗,将她护在中间,莫忧指刀喝问:“快说,唐伶在哪里?” 唐夫人恨道:“唐伶?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莫忧刀光一闪,惨叫声起,离她最近的一个喽罗扑倒在地,紧声喝道:“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把你这唐家堡翻过来,把你撕成十八块!” 唐夫人脸色骤变,厉声道:“笑话,你当唐家堡是豆腐做的?” 莫忧冷冷一笑,眼眸中寒冰凛凛,道:“不错,就是豆腐做的!唐夫人,想必你很清楚唐伶的性格,凡是她想杀的人,必死!凡是她想做的事,必成!做她的朋友,一定是志趣相投,惺惺相惜,你最好实话告诉我唐伶现在的情况,否则,休怪我出手狠毒。” 唐夫人心头一震,这个女子的眼神与唐伶一样,冷冽、坚韧、象刀锋一样寒气四溢,使她第一次觉得冷,她没有说话,唐夫人这个身份的骄傲让她不愿意输给一个小丫头,一个象唐伶一样、象出鞘的刀一样的小丫头。 又是一声惨叫,又是一个喽罗倒下,莫忧再次喝问:“说,唐伶在哪里!”说这话的时候,莫忧的心也在颤抖,她也害怕,害怕唐伶真的死了,她开始悔恨,当初不该让唐伶跟着银发老妪走,那个老巫婆怎么可能善待唐伶?她很可能虐待唐伶,欺骗唐伶回来唐家堡报仇反而丧了命。 一想到唐伶的死,莫忧的心就痛得不受控制,她开始接二连三的杀人,唐夫人惊恐的看着莫忧,莫忧的眼神,象极了唐伶,象极了十七年前的她。 唐夫人突然狂燥起来,跺脚喝道:“杀了她!杀了她!”随即扬手,一枚烟花窜上半空,炸开成一朵紫色的焰花。 莫忧倏的一刀挺进,削断两人,直扑唐夫人,不过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莫忧无法接近,弃刀得戟,打得烈烈生风,“夫人!”一道人影随声赶来,与之同时赶到的是霍霍刀光。 凌梓凤跃身迎上,一剑刺出,铮的一声,刀身偏移,叶策斜跃落地,一见凌梓凤,惊呼道:“啊,你是……”那种湛清而冷峻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凌梓凤冷笑道:“叶总管已经保护你的少主子离开京城回到堡里了,好得很,唐夫人说唐岐之现在不在,劳烦叶总管告知,他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叶策又是一惊,刚要说话,唐夫人已道:“叶总管来得正好,他自称凌梓凤,华儿说他是折剑手……” 叶策惊退半步,呼道:“你是凌严生之子?啊……叶某想起来了,你是……你是那个青衣人,折剑手……你是那个使折剑手的青衣人。”怪道他的目光似曾相识,原来他就是那个青衣蒙面人。 凌梓凤睨他一眼,道:“叶总管好眼力,既然如此,就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唐夫人也惊叫起来:“啊呀,叶总管,你也认出来了,看来果真是他,叶总管,快杀了他!放毒!” 叶策有些犹豫,不过他还是领了命,再度执刀而上,凌梓凤冷冷笑道:“毒?唐家堡奈何不了我。”话音甫落,寒光已如月华泄落九天。 叶策使刀,刀法厚重、稳健,刀锋所到之处,如泰山压顶、千钧难挡;凌梓凤使剑,剑法飘逸而又犀利,飘逸如魅,四面剑光、八方剑影,幻影重重,如网如阵,犀利如危峰高耸、壁立千仞,剑光所在,寒意森森,剑影所在,烈烈刺骨。 十余招下来,叶策已落下风,唐夫人虽然不会武功,也看得出胜败,气道:“叶总管,天香针!” 叶策没有应声,非是他舍不得这至毒之物,而是匆匆赶来,没有随身携带,他刀锋回旋,突然虚设一招,指间一弹,一团若有若无的烟云雾消弥在凌梓凤面前,凌梓凤冷冷哼道:“不愧是唐家堡的总管,施毒手法炉火纯青。” 叶策大窘,想不到竟被他识破,亦哼道:“唐家堡擅毒,天下皆知,施毒如运剑,道理一样,算不得阴谋,刚才叶某人下的是一刻断气,毒随空气进入体内,阻断呼吸,一刻断命,你还不住手?” 凌梓凤大笑,一剑疾指,道:“叶总管,我才说过的,唐家堡的毒奈何不了我,一刻断命算得了什么?” 叶策见他果然面色无异,神定自若,大骇:“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不惧唐家堡的毒!” 凌梓凤冷笑道:“为什么?等我见到唐岐之,自然就告诉他了。”面色一凛,问,“他在哪里?” 叶策叹道:“堡主的确不在。” “何时回来?” 叶策摇头:“堡主行程,叶某下人,怎么会知道?” 凌梓凤冷笑:“岂有总管不知道主子的行程?不过,我也不再问了,他总有一天要回来这里,当年旧事也总有一天要做了结。”又问,“唐伶何在?” 叶策看了看莫忧,又叹:“自从采华轩一战后,再未见过。” 莫忧跑来,急问:“此话当真?唐伶没有再回唐家堡来吗?” 叶策苦笑:“叶某没有骗莫姑娘的必要。” 莫忧目光如刀,道:“你该知道,如果你们敢伤害唐伶,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叶策点头,道:“莫姑娘曾骗叶某人说唐伶已回唐家堡,今天却又自己来询问,可见是假,莫姑娘又说折剑手是丁谓所教,眼下可猜想,是这位凌梓凤教的吧?当时不过是假祸给丁谓,京城人都说莫姑娘是白狐,狡黠,此言不差。”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叶某倒觉得,莫姑娘和唐伶一样,象狼。” 莫忧大笑:“叶总管,狐狸也好,狼也好,我都喜欢。”笑容骤褪,面色立沉,道,“叶总管,虽然你是唐家堡的总管,不过,冲你上次相国寺路上在唐采华面前说了句好话,仍有两分可信之处,我便信你一次,相信唐伶仍然活得好好的,如果哪一天让我知道你骗我,叶总管,你可以提前备好棺材。”愈到后面,语气愈冷,每一个字吐出,好似凝成寒冰,冻结听话之人。 叶策尚未说话,唐夫人恼道:“岂有此理,唐家堡今日倒叫两个小娃娃这样放肆了。” 凌梓凤冷睨她一眼,徐徐道:“唐夫人,不必生气,十七年前的旧账,等唐岐之回来,凌梓凤再与你一并算清。”说罢,拉过莫忧,两人跃身凭空,已如青燕掠空,落在马上,掉转马头,电掣而逝。 徒留唐夫人和叶策怔怔失神,直待青衣远去不见,才折身返回,吩咐下人铺纸碾墨,匆匆数语,折成书信,打发人速速出堡。 十七年矣,阴魂不散!

第177章 第177章 “我隐约记得凌二少爷曾经说过,唐家堡不是好惹,让我离得远远不要招惹,凌二少爷却又亲自过来,想必是有重大事情。”莫忧把玩着缰绳,侧脸问。 凌梓凤淡淡一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唐家堡好不好惹,那得看是谁惹,就你这三脚猫的工夫,唐岐之不用动手,就能置你于死地。” 莫忧瞪他一眼,哼道:“你不如直说,唐岐之用毒害我。” 凌梓凤嘲道:“就算用毒,也不必唐岐之出手,叶策摆的毒阵你也见识过,怎么又忘了?” 莫忧想起农家博斗一事,她虽然不能亲眼看见所谓的毒是何形何色,但是唐伶刚到门口又速退回来,由此可见一斑,如果用毒,一个叶策就足以让莫忧死上一百次,心中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服输,道:“我是敌不过唐家堡的毒,不如你凌二少爷能视毒如空气,无损无伤。” 凌梓凤故作骄傲的仰头望天,啧啧一声长叹,笑道:“本少爷不学无术,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唐家堡的毒奈何不了我。” 莫忧问:“你刚才给我吃的什么药?” 凌梓凤挑眉笑道:“迷魂药。” 莫忧冷哼一声,知道他故意胡言乱语,不再理他。 刚到成都,莫忧松缰伸了个懒腰,忽见一人直冲过来,一边跑一边往后回望,差点撞到马腹,急匆匆的绕过没入人群,紧接着哟喝声随后跟来,四五人边追边喊:“抢劫啊,抢劫啊。” 莫忧挑了挑眉,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竟敢强抢财物,这还了得?飞身下马,一个凭空翻落,阻断那人去路,喝道:“跑什么!” 那强盗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贼眉鼠眼,衣着倒是光鲜,忽被挡住,唬了一跳,低声喝道:“你这女子,快让开,别挡了爷爷的财路。”说着,竟伸手来推莫忧。 莫忧一手拍开,顺势将他扭住,追赶之人随后围上,看打扮是平民百姓,揪住那汉子,七手八脚的从那汉子身上搜出几绽碎银子,连连向莫忧道谢,那汉子恨恨的向莫忧啐道:“你这妞儿好不恼人,敢抓爷爷。” 莫忧大怒,行窃被抓,非但不求饶悔过,反而这样横行,没有王法了吗?当下撒开五指,狠抽了他两个耳光,直打得那汉子哇哇直叫,莫忧骂道:“先打你两巴掌,再绑了去衙门,管叫你吃四十板子。” 那汉子一听这话,非但不怕,反倒来了神气,跳起来笑道:“走,走,走,去了衙门,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旁边围观者纷纷劝道:“啊,姑娘,银子都搜出来了,就算了,别去衙门了,放了他吧。”适才那几个丢失银子的人也从旁劝说,莫忧诧道:“这可就奇了,抓了强盗去衙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倒要放了他?你们看他毫无悔意,今天要不送去衙门,日后还要再抢。” 那汉子得意洋洋的道:“去了衙门,爷爷也再抢不误。” 莫忧忽而笑起来,道:“你既然这样厉害,我倒是想看个究竟。”问旁边衙门如何走,大家都不说话,凌梓凤坐在马上笑道:“跟我走吧,我知道。” 莫忧喜道:“那好得很。”拎着那汉子过来,凌梓凤从马鞍行囊里取出一根绳子,一抖手将那汉子绑了个周身,莫忧大喜,跃上身,两人即拖着那汉子穿街走巷来到衙门口。 行人们指指点点,前后涌着,那衙役也远远的看了清楚,早有人往内院禀报去了,等到凌、莫二人牵着汉子到来,成都府尹张彦昌张府尹已穿戴起来,端坐堂上,探首往外张望,两旁衙役虽不敢说话,也都满目狐疑。 莫忧、凌梓凤挟了那汉子大步流星进到堂上,尚未说话,那张府尹已拍了惊堂木,沉脸叱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还不下跪说话?” 莫忧、凌梓凤冷睨他一眼,昂首不理,倒是那汉子不惊不惧,嘻嘻一笑,挣开两人卟的跪倒,道:“哎呀,大老爷啊,小的被他们俩无故抓住,求大老爷做主。” 张府尹淡扫他一眼,哼道:“不必害怕,本官自然为你做主,你详细说来。” 那汉子拱手道:“谢大老爷,小的张三,今儿个正在街上走着,这个女子突然冲来,抓住小的又打又骂,说小的是强盗,不由分说扭了过来,大老爷明察。” 张府尹点点头,双眼半眯,起身欲退堂,怠声道:“既然如此,本官判你无罪,回家去罢。” 莫忧一把揪起,喝道:“胡言乱语!”转向张府尹道,“慢着,你是这一方百姓的父母官,难道就是这样判案决断的么?” 张拂袖怒道:“哪里来的刁蛮女子,胆大包天,竟然对本官如此说话?难道本官断案,用得着你来指指点点吗?” 凌梓凤剑眉微轩,笑道:“指点谈不上,不过,在下是好意送来抢劫之犯,府尹大人总该让我们也说个经过吧?怎么偏听他一面之词就囫囵结案呢?” 莫忧冷冷补道:“如此做官,恐教百姓不服啊。” 张府尹一听,顿时大怒,一击长案,喝道:“放肆!大胆刁民,竟敢咆哮公堂,来人呀,把他们两个捆起来,重打四十大板!”话刚落音,已有衙役冲上来要抓两人,莫忧冷声道:“府尹大人就是这样对待见义勇为的报案人?” 张府尹还要厉声喝令,凌梓凤沉声道:“身为朝廷命官,上应忠君、下应爱民,如此荒谬办案,若是传出去,恐怕有损朝廷的颜面,和府尹大人你的声名。” 张府尹眼珠儿一转,止住衙役,冷眼看过两人,又缓缓坐回堂上,慢声道:“好,本官的清名又岂是你们两个能损得了的?不过,本官办案一向让人心服口服,这门口围着不少成都百姓,也让大家都见识见识本官是如何办案的。”向莫忧喝道:“呔,你这女子,你说,你状告这个张三,因何原故?” 莫忧将张三扔下,指着他道:“此人当街抢劫,被我抓住,人脏并获,送来官府。” 张府尹问:“既然说人脏并获,脏物在哪里啊?呈上堂来。” 莫忧一怔,道:“失主追上,已将脏物各自取走。” 张府尹沉面拂袖,问道:“失主何在?可叫来当堂作证。” 莫忧哼道:“一路随来,就在门外。”回头看时,一干围观人中并无那几个失主,想必是偷偷的先走了,好生纳闷。 张府尹冷笑道:“如何?失主难道飞了不成?” 莫忧无奈,忿忿道:“虽不是飞,那也是逃,说不定是他们惧怕你的严刑拷打也不一定。” 张府尹脸色略变,压了压气,道:“好,你这女子仍不服气,本官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纵然失主不在,要有证人也行,你能做出旁证,证明张三当街抢劫一事,本官也可认同。” 莫忧微微一笑,再回首一望门外,适才探首围观的百姓这会子都慌慌张张的后退逃脱,好似生怕被抓进衙内,莫忧心中一沉,这次不再惊疑,淡然一笑,对府尹道:“看来,无人可做证。” 张府尹大怒,惊堂木啪啪作响,喝道:“你这女子,口口声声指认张三为强盗,却又无凭无据,分明栽脏嫁祸,诬陷良民,又戏弄本官,藐视朝廷,实在可恶,来呀,将这两人绑了,各打八十板子,再押入牢房,听候处置。” 莫忧冷冷一笑,侧脸看凌梓凤,凌梓凤闲笑不语,恍若事不关己,忽然身形骤动,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张府尹连声惨叫,众衙役也唬一跳,定睛看时,张府尹左右脸上五指赫赫,嘴角也渗出血丝来,分明被人打了耳光,好不狼狈,再看莫、凌,竟是动也未动的样子。 张三跪下堂下,也惊得瞠目结舌,僵住不动。 张府尹受此大辱,雷霆大怒,浑身颤抖,指着两人,吼道:“哎呀呀,反了!反了!刁民!刁民!竟然打本官,岂有此理!快绑了!”

第178章 第178章 衙役们应诺着围上,莫忧心中窃笑,面上却绷得紧,喝道:“慢着,谁看见我打你了?” 张府尹也是一怔,刚才不过一瞬间的工夫,着实连个人影也没瞧见就挨了打,他二人的确不曾动弹,可是这堂上就这些人,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凌梓凤挑眉轻笑:“从刚才办案可以看出,府尹大人是个讲证据的清官,既然如此,也该拿出证据来才对啊。有谁看见我们打你了?用的哪只手打你?” 张府尹哑口无言,气得直跳,凌梓凤突然笑意一敛,严肃的问道:“府尹大人,这个张三抢劫案,如何断案啊?” 张府尹待要说话反驳,一眼瞧见凌梓凤眼底的寒意,顿时心头一凛,心知这些江湖人物还是不惹为妙,忍了气,笑道:“张三抢劫,目前虽无人证物证,但是既然两位看得清楚,料想属实,先将他关进大牢,令其改过自新,两位以为如何?” 两人尚未说话,那张三已嚷道:“啊呀,大老爷,你真要抓我进大牢啊,那可不行……” 莫忧瞟他一眼,冷声道:“他若日后改邪归正,自然是好得很,不过今日看他猖狂得很,还需要有些惩戒才好。”话音甫落,陡然身形飘起,如灵如魅掠过一圈,众衙役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云板脱手扑落,啪啪啪的一齐儿往堂中倒去,凌梓凤嘴角浮起一个温柔的笑意,足下轻轻一勾,张三扑倒在地,紧接着,两排板落,一串儿落在他屁股上,只打得他哇哇直叫,张府尹也惊得目瞪口呆。 张三被打得鬼哭狼嚎,扑在地上又哭又闹:“大老爷给小的做主啊,大老爷做主啊。” 莫忧冷笑道:“做主?我给你做主,如何?” 张三吓得立时闭嘴,面色惨白,连声磕头,求道:“女侠饶命,小的的确抢了银子,不过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莫忧哼问:“是么?这下承认了?果然不敢了么?刚才在街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三支吾着埋头不语,莫忧也不理他,昂首向张府尹道:“他也挨了打了,罪了认了,也求了饶了,没我们什么事了,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处理就行了。” 张三一听又磕头不止,府尹也一记耳光和一顿板子惊得失了魂,自从开封府尹陈彭年在内室被杀一事传出,全国上下惶惶了好一阵子,他自然也小心翼翼,忙赔笑道:“下官糊涂,下官糊涂,张三抢劫,有伤民风,不能轻视,下官一定以此为谨,来人啊,将张三押入牢内,关他三日再做处理。” 张府尹诚惶诚恐,抬头看时,堂下只跪有张三一人,哪有莫忧和凌梓凤的影子,这才惊觉脸上疼得火辣。 夜色清朗,星稀月明。 两道青影在月光下舞动,时而飘逸若仙,时而诡异如魅,剑光如练,剑气如虹。 “朝霞满天!”剑影层层,分明霍霍寒光,却在皎皎月华下赫然荡出一片紫红华贵的光晕,由浓及淡,恍似一片朝霞晕染东方,粉红圆日隐约其后。 “雨打芭蕉!”凌梓凤话未落音,朝霞顿消,一串晶莹剔透的剑光划过天际,只见他身形微动处,剑式变幻,一串剑光幻成千万,恰似雨落成帘,剑身轻颤之音正好如那雨点敲击芭蕉,趣味横生,却点点雨落之时,风扑面颊、寒意四溢。 “西峰破日!”雨点收、凉意褪,凌梓凤手腕一抖,剑身破空而指,如耸千仞之壁,巅峰之上,云雾霭霭中一点金光四射,惊人瞳仁。 “大漠飞雪!”一时间雪落绵绵、飞沙走石,大漠千里。 “剑指千军!”陡然间杀声震天,金鼓齐鸣,明明只有一人一剑,却隐隐含有千军万马奔驰攻伐之声。 凌梓凤一套剑法演完,莫忧紧随他模仿,倒也象模象样,凌梓凤笑道:“因你自幼学袖箭,腕力不错,剑之所指、力之所到,颇有分寸,为你习剑打下了扎实基础,不过剑与袖箭不同,袖箭发力,纯在手腕,剑之力、气、神可不是单凭腕力可以做到,剑式之形于你而言,实在简单,你需要下工夫的是如何将一身真气从丹田而经臂、从手腕到达手心、贯注于剑身、最后汇聚于剑尖,如果不能做到人剑合一、真气畅流,就与那戏班子里的武生没有区别了。” 莫忧斜他一眼,哼道:“你这师父甚是不合格,说的这番话,初听是赞,再听是贬,最后细听,竟是嘲讽了。” 凌梓凤戏她:“分明是徒弟不争气,却要赖上师父。”眼波一转,笑道,“俗话说得好,严师出高徒,不如为师先将你打四十板子,说不准你就练成绝世功夫了……”话未说完,莫忧已一剑刺了过来,寒光凛凛,凌梓凤侧身闪过,笑道,“不错,这一招又快又准,不过输在气势上。” 莫忧也不说话,拧身又是一剑,剑风猎猎,凌梓凤身形略晃,轻巧避过,道,“这一剑气势是有了,速度却又慢下来。” 莫忧一语不发,剑式一招迭一招,剑影一层推一层,时如星光璀璨,寒光碎屑笼住天幕;时如大浪淘沙,风声浪声滚滚如潮;时如泰山压顶,乌影沉沉;时如日出东方,光华溢彩,纵是如此,凌梓凤只避不接,毫发无伤。 凌梓凤抚掌大笑:“孺子可教,不枉为师多夜未眠。” 莫忧哼道:“羞也不羞,来抢我的功劳!明明是我勤学苦练,与你何干!” 凌梓凤剑眉高挑,道:“若非名师指点,哪有你今日成绩,这可是我凌家家传剑法,你既然学得,也算得我凌家弟子了,哪有个这样不尊师重道的?” 莫忧嘻嘻笑道:“那太极拳也是我莫家家传拳法,你要如何报答师尊啊?”不待他答话,指剑又刺,凌梓凤不慌不忙,道:“如此,咱们比上一场,谁赢了谁做师父。”说着,挺剑迎上。 莫忧应了个“好”,已连发数剑,凌梓凤微笑之间已将莫忧之剑式尽数化解,莫忧也不气馁,一边出招一边思虑,回想数日所学,一招一式现于眼前,或徐或疾,或飘逸如仙,或气吞山河,连绵使出,变幻莫测,莫忧自己看着竟欢喜起来,初学之时,不觉得有甚神妙,如今连串起来,顿如高山大川尽收眼底,妙不可言。 凌梓凤从她眉目之间读出她的心思,笑道:“尚未取胜,已眉目生辉,莫不是已想到甚妙着赢我?” 莫忧抿嘴一笑道:“让你瞧瞧我的厉害。”说着,手中之剑越发的凌厉起来,剑气层层如浪如网,将凌梓凤裹在其中。 凌梓凤赞道:“不错,进步很快,剑式纯熟流畅,快、准,唯不够狠,此为真气不足所致,我曾教过你一套辅助心法,可见你一向只注重于形、轻忽了神,在揽月居时,每晚你只练剑诀,不曾修习心法,以致于你现在的剑法飘幻有余、气势不足。” 莫忧收剑睨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揽月居时每晚练剑?杜姐姐告诉你的?” 凌梓凤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揽月居的一切动静,都是音音的掌控之中,否则怎么做得了主人?”忽然想起莫忧在相国寺半道打劫一事,紧锁眉尖,道,“唯有那一次,你从相国寺下山,被唐采华带人围劫……” 莫忧笑道:“我险些忘了那件事,要不是因为唐采华,我怎么会被那个可恶的老太婆打得半死?对了,不知那些轿夫后来如何?” 凌梓凤道:“那些轿夫不是揽月居的,原本就是唐采华雇的,本以为唐伶会与你一起进山,没想到只有你一人,自然要拦道追问了。” 莫忧白他一眼,哼道:“唐采华追随我去了相国寺?你何时知道的?那天你也在相国寺,怎么也没有发现唐采华?”又暗暗惊呼一声“好险”,唐采华竟然知道我去了揽月居,幸亏唐伶当时留在聚花楼,没有与我同去揽月居,否则不是正好落在唐采华网中。 凌梓凤欠疚道:“唐采华并没有去相国寺,而是叮嘱那些轿夫后就在下山路上等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忘了有一天晚上你一个人去郊外,我遇上你,就是那个晚上我去的采华轩,听到唐采华与叶策的对话。” 莫忧恍然而笑,想起相国寺与他相互戏弄,忍不住轻轻发笑。 莫忧摆弄着剑身,痴爱月光下流溢的光泽,如虹如霞,喃喃道:“这才是属于我的年代和空间。”展颜向凌梓凤笑道,“我曾以为,所有突然来到另一个世界的人,都会惶惶然,想方设法再回去,总不肯接爱现实,企图告诉自己,不过是个梦而已,可是我不这样,我喜欢这里,仿佛我的灵魂原本就应该在这里,青山绿水、人文风俗,都好似我熟悉已久。” 凌梓凤心中泛起一层漪涟,温柔的荡漾开去,他轻轻的问:“真的?不回去?” 莫忧灿烂的笑着,坚定的答道:“是的,这里是我灵魂的故乡,应该说,我回来了,不走了。” 凌梓凤注视着她,夜色中那双眸子闪动着熠熠的神彩,比月亮更清朗,比星光更璀璨,如此动人,他突然感觉眼角微润,激荡不安的心却一瞬间安稳了、踏实了,自从那天从苏岭口中得到这个奇异的故事,他的心就一直被悬在半空,氤氲缠绕,忐忑不宁,他从不曾害怕这个来自异世的幽灵,却时刻忧心她会突然消失,这种忧心由于痴恋和不得已的放弃更加加重,又不能表达,如今,莫忧的一句话,无疑于一颗定魂丹,他一直相信,莫忧是个靠灵魂活着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活在她自己灵魂中的人,她的意念完全可以决定她的去向与存留。 凌梓凤温柔的笑着,一个字也没说,但是他的笑容让莫忧有一瞬间的失神,让她想起盛开的蔷薇,绚烂、妩媚、优雅,有着令人沉醉的诱惑。 莫忧赶紧垂下眼睫,笑问:“不怕我么?不怕鬼么?” 凌梓凤心中一叹,怕啊,因为自己不是钟馗,怕抓不住你这只鬼,嘴里却答道:“我娘不是早就用避邪把你定住了吗?”眼神中脉脉笑意。 莫忧一怔,下意识的摸了摸颈上的避邪,想起那天在相国寺与凌老夫人的对话,心中一颤,如打翻百味瓶,各种味儿一齐儿涌在嗓子眼。

第179章 第179章 两人边聊边住回走,幽长的青石巷子流淌着淡淡的花香,如水的月光下两道浅灰的影子并肩而行,莫忧无绪的回头,看看一路走来的路,透着斑驳的夜的味道,忽见一道蓝影从一户院中跃出,一个窜步穿过巷子,瞬间消失在夜色中,莫忧立时低喝道:“何人!”略作迟疑之时,凌梓凤已道:“我去看看。” 莫忧道:“我随你同去。”两人紧随而上。 却在同一瞬时,那户院落中传出低低的哭泣声,似是压抑低哭,声音不大,但在沉寂的半夜听来,十分的清晰,两人相视一眼,顾不得那蓝影,一齐跃入。 院子简陋而清寒,是一所平民小居,西侧房中亮着光,人影晃动,哭泣之声正出自屋内,莫忧疾奔两步,推门而入,入目是一位老妪坐在床沿,手扶床头的一位姑娘痛哭,那姑娘披头散发,衣裳不整,以袖掩面,俯在老妪肩头,抽泣水止,墙角坐着一位老汉,埋首膝前,低低的嚎啕,一家三口被忽然闯入的莫忧惊住,一齐儿看来,见她手中持剑,一时间白了脸。 莫忧问:“啊,大婶,因何半夜哭泣,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老妪怔了怔,将她上下打量,扭头抹泪,不作声,那老汉倒是起身来,跺脚道:“快出去,快出去。”忽瞪着莫忧和凌梓凤,跪倒在地,大哭道:“原来是两位大侠,大侠发发慈悲,为老汉报仇啊。” 莫忧见他猛然跪倒,也吃了惊,慌忙侧开一步,将他扶起,问道:“大叔有甚冤事,以致夜不能寐,不妨说出来。” 那老汉哭道:“大侠一定要为小老儿做主啊,要不然,小老儿也活不下去了……”说着,凄苦了回头看看妻女,道,“小老儿夫妇平生只生得这一女,今年十六岁,已订下亲,过些日子就要过门了,不想祸从天降,竟然……竟然……”泣不成声。 那老妪见当家的又跪又求,也哭道:“俺这闺女,清清白白,遭了这个的侮辱,怎么还有脸见人,怎么能成亲出嫁?”越发哭得凄惨,搂住女儿捶床不止。 那姑娘遮面哭道:“爹,娘,女儿不孝,唯有一死,养育之恩,来生再报。” 莫忧此时亦知情况,心中惨痛,悲哀一叹,上前轻轻抚住那姑娘,道:“我必为你除去那贼子,你可记得他那模样?” 那姑娘悲羞不已,低声道:“惊乱之下,只记得身着蓝衣,自称蓝花郎。” 蓝花郎!莫忧想起项其琰,暗忖,看他生得俊俏,竟然有这无耻习性?怪道我总觉得他眉眼太邪。眼前闪过适才一跃而逝的蓝影,劝道:“姑娘,事已至此,只当一场恶梦,万勿轻生,我誓将那无耻贼子擒了来……杀之为姑娘报仇。”她原本想说交官府处理,想起白天之事,心想官府岂会为百姓做主,咽回口中。 说罢,拉着凌梓凤转身离去,追寻那蓝影,可是青巷幽冷,早没有了蓝影,两人四下搜寻,全无线索,只气得银牙锉锉,恨道:“蓝花郎!蓝花郎!我定要提了你的人头来!”说完,忽想起这名字如此奇怪,扭头问凌梓凤:“蓝花郎一个男子,却取了这个妩媚阴柔的名字,好好的蓝花二字,用在男子身上,实在无趣,他又手段肮脏,做这伤天害理之事,怎么担得起这样的名字,这蓝花郎,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凌梓凤凝眸沉默片刻,答道:“江湖上称这蓝花郎,就是采花之意。” 莫忧大怒,柳眉倒立,跺脚骂道:“原来项其琰是采花贼!怪不得一个男子生得那样邪媚俊俏!” 凌梓凤沉思道:“原来你已知道蓝花郎就是项其琰?” 莫忧冷笑道:“我原是不认得他的,不过他这名号太响,江湖人认得他的人不少。”说着,突然目光一寒,怔怔的瞅着远处一户客栈,此值夜深,客栈早已停止营业,掌柜小二与客人们也都已安睡,唯有廊下的两只红灯笼在夜色中微晃,映出门板上两个斗大的“福”字,现刻,那“福”字上映出一个灰影,灯笼下着一人,蓝衣湛湛鲜光,人也伫立如玉,只是长颈低垂,双眉紧锁成“川”,周身气神颇显落寞,他缓缓伸手,拍拍门板,也不说话,只是黯然等候。 莫忧一眼即认得那是项其琰,低声恨道:“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我取你小命!”说着就要奔上去抓,凌梓凤一把拉住,轻声道:“事情尚未清明,不可鲁莽!” 莫忧瞪他一眼,道:“分明已经清明!那姑娘都说了,他已称蓝花郎,又身着蓝衣,不是他又是谁?” 凌梓凤道:“适才你在巷中见一身影一晃而过,可看清是他?” 莫忧摇头道:“即一晃而过,未曾看得仔细,不过隐约见那衣裳,就是这蓝色无疑。” 凌梓凤道:“项其琰虽然号称蓝花郎,但是这次,未必是他所为,他虽好色,眼光却高,又怜香惜玉,决不让女子觉得委屈。” 莫忧闻言大怒,不待他说完,叱道:“岂有此理!难道受了侮辱,哪个女子还会高兴不成?”紧接着又道,“你怎么与这种人相熟?我还以为他参加婚礼是因为与昭德大哥都是朝廷中人,敢情是你的朋友?” 凌梓凤苦笑:“谈不上朋友,江湖中人各有各的生活方式,他不杀人,也不强人所难,也不好说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莫忧见他维护项其琰,越发恼了,秀目喷火,俏脸铁青,纤指指着他,恨道:“玷辱清白还不算恶人?什么叫做不杀人?他这所为,胜于杀人,什么叫做不强人所难?难道说他还能施甚妖法让人心甘情愿不成?我说你为何三夜半夜去丁府,想必也是为晗月的美色,你们俩是一丘之貉!”说罢,摔袖扭头,纵身奔走,一瞬之息已悄在茫茫夜色之中。 凌梓凤追出几步又停下,眼眸之中蓄满悲伤和无奈,默默的凝望着远方,仿佛要从那浓郁的黑暗中看出那个纤俏的影子来。 莫忧并未远去,她只是一气之下不愿搭理凌梓凤,奔出一段,冷静下来,责怪自己言语失礼,心里却仍是恼恨凌梓凤,他素来无正形,我却只坚信他表里不一,与项其琰不是一路人,没想到竟看错了,他也心有邪念,算不得正人君子,转思又想,他虽然时常戏我,举止却毫不轻薄,虽入丁府,也未听说晗月遭有甚冒犯,想必不与项其琰一样人物。 这样思来想去,最后轻叹,他爱怎么样便怎么样,我管他这些闲事做什么?反正我也没有看见他做什么坏事,哪一天若是遇上,再与他对峙不迟,还是抓住项其琰,为那姑娘报仇要紧,想罢,弹身又回,也不寻凌梓凤,径直跃入客栈,打探项其琰的住处,项其琰刚刚落宿,并未安歇,房中仍点着灯光,好认得很,莫忧飞身上瓦,俯身揭开一片,将眼探看,只见项其琰独坐桌旁,一手把盏,一手握杯,怅然喝着闷酒,莫忧心中冷笑:凌梓凤说你厉害得很,侮辱了女子还让人家不觉委屈,可是今儿这姑娘哭哭啼啼,“毫不识趣”,敢情是扫了你的兴,倒叫你这般闷闷不乐起来?我若不杀你,实难解恨!” 莫忧咬牙想着,摸了摸腰间长剑,正要跃下,就听得项其琰头也不抬,闷声喝道:“哪路朋友,栖于屋顶,何不下来喝酒?” 莫忧翻身下屋,破窗而入,一剑如电,刺向项其琰,嘴里喝道:“蓝花郎受死。”此一剑寒气森森,剑风如网。项其琰明显身形倦怠,拧身之时,剑尖已近在咫尺,闪躲不及,顺手将酒杯掷出,莫忧正暗自得意,心想自己可一剑杀死蓝花郎,忽见一道水剑射来,莹光流转,气势强劲,拧手一剑削去,那水线与剑身相撞,竟撞出脆生生一声响,水线中断成,如一串珍珠散开,颗颗迸落,莫忧虎口亦觉一麻。 莫忧惊忖:这蓝花郎好生厉害,竟能以水为利器对抗我的宝剑,我可不能小觑,重紧剑柄,玉腕一抖,又挺身而进。 项其琰已一眼认出莫忧,锁眉惊问:“莫姑娘,这是何意?”

第180章 第180章 莫忧一边出招一边冷笑道:“哼,蓝花郎,你这无耻之贼,我今夜代那无辜女子来取你性命。”话音甫落,剑已如灵蛇一般贴近项其琰衣衫,项其琰飘身退后,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日不见,莫姑娘剑术精进。” 莫忧毫不放松,见他避退,刷刷又是两剑,连环迭进,直逼项其琰前胸,冷声道:“不错,当真是刮目相看,初见你时,我还只当你是个应试举子,只想你才华过人,赢得探花桂冠,想不到你竟是江湖上臭名昭着的蓝花郎、淫贼!你平素作恶多端,害了多少良家女子,今夜被我遇上,怎么饶得,定要将你除去,为那些女子报仇。” 项其琰自知罪孽深重,也不反驳也不否认,只是诧异的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莫忧厌恶的轻啐一口,哼道:“若非我亲眼所见,你这衣冠堂皇,我还不敢相信呢。” 项其琰双眉顿立,锁成一团,奇问:“自从那天在那林中酒肆一别,莫姑娘又曾见过项某么?” 莫忧见他分明狡辩,怒道:“休要明知故问!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还要装疯卖傻吗?那女子只怕现在还在哭哭啼啼、觅死觅活,她已说出蓝花郎三字,你还能脱赖得了?哼,若不是我偶一回头,也正好瞧见你穿墙而逃,一时也不敢确认,一身蓝衣这样明艳,还有得假吗?” 不愿听他再辩,剑式一招快过一招,一剑幻成两剑,两剑幻为四剑,瞬息之间,已成剑影一片,银光成墙,夹带厉厉寒风,将项其琰裹住,项其琰已听出其中原故,也不反击,只是连连闪避,两人在屋内连翻带跃,一青一蓝两条影子矫捷如猿,飘幻如魅,剑影在灯光下飘忽闪烁,剑芒在灯光下凌厉如刺,两人一来二去,几十招下来,无分胜负。 项其琰原本心中苦闷,以酒浇愁,被莫忧突袭,愈加烦躁、郁忧,微微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蓝花郎三字,也知道我的过往喜好,想必也听说过,我蓝花郎想要女人,还需要委屈到她哭哭啼啼觅死觅活?你说的哪家千金小姐,这样委屈?” 莫忧见他也说这话,益发讨厌,道:“当真无耻之极!我懒得与你多说,看我取你性命。” 项其琰突然拂袖震开面前长剑,肃面道:“莫姑娘不必急于动手,何不带项某去见见那位姑娘,她若当面指认项某,项某自当引颈就戮,随莫姑娘处治了,如何?” 莫忧听罢,收剑立身,冷声道:“好大的口气!竟然赌定了那姑娘受你盅惑,我倒要瞧瞧,你当着我的面,能有什么阴谋诡计?” 项其琰情绪低落,也不驳言,只道:“莫姑娘带路。” 莫忧收剑回鞘,飞身出屋,穿墙走巷,很快又回到那清陋院落,果然那姑娘仍在啼哭不止,自觉无颜苟活,执意求死,其父母守在一旁捶腿跺脚,泪水涟涟,一家子抱头痛哭,好不戚惨。 莫忧将项其琰推到屋里,向那姑娘道:“姑娘勿悲,我已将那淫贼追了来,你再确认一眼,我再杀他为你解恨。” 那姑娘哪敢抬头,掩面大哭,其父母一见项其琰,即扑上来,揪住他又打又骂,项其琰衣袖一扬,周身起风,那对老夫妇竟被无形之力推阻,不得再近其身,见他如此厉害,老夫妇愈发恨得咬牙切齿,项其琰却不理搭,只远远的向那姑娘道:“在下蓝花郎,姑娘不妨抬头来看一眼,确认一下在下是否就是ling辱姑娘之人?” 莫忧上前扶住她,道:“勿须怕他,你只消说个是与不是,若是他无疑,我必立即杀之。” 那姑娘这才怯怯的半抬粉首,从衣袖处露出眼眸,探了探项其琰,忙又垂首掩面,轻轻的摇摇头,以示否认,莫忧一怔,追问:“姑娘可是认得仔细了?” 那姑娘咬咬银牙,低低的吐出三个字“不是他”,莫忧一窒,尚未言语,项其琰已冷笑道:“莫姑娘,如此,在下是否可以离去?” 莫忧对那姑娘道:“姑娘可再看看,此人就是蓝花郎。” 其父母也围上来,劝说女儿:“有女侠在此,女儿说出无妨,女儿说那淫贼自称蓝花郎,竟不是他吗?” 那姑娘越发羞恨,背面向里,低声哭道:“委实不是此人,女儿不敢说谎,那贼虽称蓝花郎,却不是此模样。” 既然如此,莫忧怏怏,只得又劝慰了姑娘几句,答应她必定再寻着恶人为他报仇,这才离去,项其琰沉面不语,随之出门,莫忧知他是蓝花郎,就算这次不是他所为,往日罪孽也不少,犹豫片刻,回身向他道歉,项其琰伸手阻止,静默半晌,叹道:“苏岭为你憔悴了很多。” 莫忧忽闻“苏岭”二字,心头一震,戚然冷笑:“憔悴?他何来憔悴?” 项其琰凤目黯淡,道:“其实男人花心是很正常的,三妻四妾也不为过,何况他并没有背叛你,她虽然欺骗你,却都是因为爱你至深,无论他在外面有多少个女人,你始终是最重要的一个,更何况,他早已有表示,有你为妻,他不再纳妾,如此,你是他唯一的妻室。” 莫忧勃然大怒:“不要以爱情的名义来说理!我需要的,从来也不是最重要三个字!”言毕,扭头就走。 项其琰在她身后追问:“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不会原谅男人的欺骗?” 莫忧头也不回,坚定的答道:“别人是不是我不知道,我是!” 项其琰僵立如石,呆呆的看着青色的影子渐行渐远,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纵然是夏季的风,冷进衣裳,仍然觉得一丝丝的凉意渗入骨肉,莫忧的那句话,沉重的落在他心里,让他从未有过的彷徨。 直到一道长长的影子在青石砖上延伸过来,身后的人越走越近,项其琰叹口气,露出个苦涩而嫉妒的笑容,缓缓回身,看到寂寞走来的凌梓凤。 停住脚步,凌梓凤问:“你向她表白了?” 项其琰艰难的点点头,笑容越发苦涩而苍白,沉声道:“是的,可是她拒绝了。” 凌梓凤问:“你说了你是蓝花郎?” 项其琰僵硬的摇摇头:“我想说,我不想骗她,莫姑娘的话你想必也听到了,苏岭是个痴情的人,但是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不该欺骗她,莫忧如此坚决的态度,想必再回首的可能性很小,女人一旦认定伤害,比男人还要狠心,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一旦说出来就会永远失去她。” 凌梓凤道:“你太小看她了,只怕她早就认出你了,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主动坦白。” 项其琰摇头:“这倒未必,江湖上虽然知道蓝花郎三字的人不少,但是认识我的人不多,若非上次偶遇铁头罗汉,莫姑娘也不知道蓝花郎就是我。” 凌梓凤微微一笑,道:“莫忧涉世未深,她非但不认识你,亦不知道蓝花郎何意,音音不同,她游戏红尘,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虽然从不过问江湖中事,但是江湖上的新闻人事,十之八九都瞒不过她,蓝花郎虽然神出鬼没,少有人见,却不代表她对你毫无疑问。” 项其琰沉闷的点点头,目光从青石砖慢慢移上,落在凌梓凤的脸上,黑暗中那双眸子深如幽潭,难测深浅,淡然一笑道:“黑白两道都知道苏岭,却忽略了你凌二少爷,你绝对不简单,也绝对不仅只有凌二少爷这一个身份。” 凌梓凤不说话,微微笑。 项其琰也不追问,只道:“莫姑娘的性子,你比我懂,她刚才的话,你想必听在心里了,苏岭为她费尽心机,却败在欺骗二字上,你若想获取芳心,最好还是离这两个字远点,这个女子,心硬似铁。” 凌梓凤目视黑暗深处,淡笑不语。 项其琰叹道:“如果我是莫姑娘,我也会犹豫不决,究竟该选择谁,不过恕我直言,你的希望不太大。” 凌梓凤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移到了项其琰面上,项其琰道:“就算莫姑娘爱上你,苏岭也不会放手,他愿意费尽心机赢得她的心,又怎么会轻易舍去?最重要的是你的母亲,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你娶莫姑娘,莫姑娘的身份已经是苏夫人,世人皆知,你与苏岭是手足之情,你母亲怎么能允许这样有损门楣的事情发生,而你,如此孝顺,必不肯逆母而为,否则你也不会与贞娘成亲吧?” 凌梓凤一语不发,翩然而去,目光中沉郁的忧愁将夜色染得越发深沉如墨。

第181章 第181章 月色下,一条纤长的紫影在巷子口,长裙迎风,她容颜堪称绝色,眉眼之间风情万种,醉人心魂。 凌梓凤淡淡一笑:“音音,我知道你在附近,纵然你一直不肯出现。”他缓步走近,微微挑眉,“你也恨他对你隐瞒,是吗?” 杜音音静静的注视着他,明珠似的双眼中含着忧郁与伤悲,轻轻的,她说:“梓凤,你还要一直逃避下去吗?你明知道我的心思,我拒绝他,不是因为他隐瞒我他的身份,他的身份我早已知道,他犹豫不决的为难我也都知道,我只是不愿放手。”略略一顿,叹口气,“梓凤,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承诺,我一直都等着……” 凌梓凤心中一沉,轻蹙剑眉,出言止道:“音音,我早已对你说明白了,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我如今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找个人家,幸福过一辈子,你在我心里,永远只是个妹妹,或者一个小伙伴,不要再等我,没有必要。” 凌梓凤的话和着清冷的夜风,吹进杜音音的心里,凝结了血液与心跳,他似乎一点也不愿意回忆那些美丽的往事,他全然谈忘,自己却刻骨铭心。 “梓凤……”杜音音凄声哽咽,满腹幽怨。 凌梓凤忍不住低叹一声,柔声劝道:“音音,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沉湎于那些稚嫩的旧事,项其琰的身份你既然已经知道,对他怎么选择,你自己考虑,他有恶名在先,你也清楚,不过他如今为了你,连官也不做,洗心革面,你也不用装做不知情,这件事情,你多想想,慎重决定。” 他无奈的看她一眼,迈步要走,杜音音唤道:“梓凤,这么多年的心思,我岂能朝夕之间决断?等待与放弃,我都不能背叛自己的心,我只是没有料想到,一向无拘无束的你,竟然也会被一个女人缚住,这个女人不是我,这让我心如煎熬,你为了她,不惜背弃与苏岭的手足之情,不惜承受家法,不惜陪伴她千里万里,忘了自己娇妻新丧……” “音音!”凌梓凤俊面微沉,眸光黯淡,长叹一声,只是道,“我来成都,原本是去唐家堡找唐岐之,可惜他不在。” 杜音音心觉略轻,诧问:“你找他做甚?”忽一锁眉,“为莫忧报仇?” 凌梓凤微微摇头,“她的仇,她自己会报,以她的性子啊,何须我出手。”提起莫忧,情不自禁嘴角含笑。 杜音音看在眼中,酸在心底,再追问原由,凌梓凤却转过了话题,反问她:“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也是去唐家堡。”杜音音幽怨的看他一眼,“也是因莫忧而起,莫忧在相国寺被唐采华拦劫,使的手段是雇人冒充我揽月居的轿夫,我本欲立即找唐采华算账,正值大试,揽月居住的多是应试学子,因恐出现事端,放榜之后各在学子散去,我再去采华轩,已不见了唐采华的人影,打听得知他已南下回了唐家堡,原想立即追来,一则揽月居杂事繁多,二则妹妹数遭打击,又与你、苏岭之间情感不明……直到你们大婚,我才决意将揽月居托付给长生,一路南下来。” 凌梓凤沉声道:“我已去过唐家堡,堡主唐岐之不在,此事不如暂且搁下,你就算杀了唐采华也无甚用处,他原本不过是个不辨人事的纨绔子弟,不如等见到唐岐之再一并与他清算教子无方、纵子行恶之罪。” “你既然如此说,我自然是听你的。”杜音音声音凄楚,盈盈泪眼尤显楚楚动人。 凌梓凤道:“揽月居既然交给长生,你可放心,若闲情无事,也可遍游中原,观景怡情,若是打听到唐岐之回来的消息,亦可通信于我,我也要找他。”迈步离去。 杜音音颤声追问:“你要去哪里?” 凌梓凤顿了顿脚步,嘴角浮上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想,她要去雷州,因为,她想念寇夫人,也想见见寇公。” 目睹凌梓凤飘然离去,杜音音眸光迷离,酸楚与疼痛一丝丝绞住五脏六腑,蔓延至每一根血管。 天色渐亮,晨曦如梦。 莫忧双手托腮,怅然靠在窗前,了无兴致的瞪着面前的菜肴,凌梓凤含笑走来,坐在对面,柔声问:“还在生我的气?” 莫忧微作一叹,道:“你有选择朋友的权利,我不该生气,项其琰在你眼中不是恶人,在我看来,却十分可恶,你和他一样都是男人,你们都认为女人理所应当是男人的玩物,可是我也是女人,我憎恨这种男尊女卑的思想,憎恨侮辱女人的男人,憎恨三妻四妾、寻花问柳,苏岭……”莫忧顿了顿,提到苏岭,莫忧的声音有些颤抖,“项其炎甚至为苏岭说情,他说男人花心是很正常的,三妻四妾也不为过,苏岭……他曾和我一起,接受二十多年男女平等、婚姻法律的教育,却依然可以背着我……”莫忧突然住了口,她觉得自己不该在凌梓凤面前说这些,苏岭是自己心头一道不愈的伤口,虽然自己信誓旦旦的说一刀两断,再提起他想起他时仍然会控制不住情绪激烈士墓、心疼如绞。 凌梓凤的脸有些苍白,他沉静深邃的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眸底流露些伤感。 莫忧幽幽一叹,从罗晨到颜如玉,再到苏岭,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将伴随自己一生一世,也提醒自己,可以恋红尘,绝不可以再恋情爱,从换上青衣的那一刻起,莫忧就把自己给了江湖,这里可以有豪情、可以有奔波、可以有恩义、可以有血腥,唯独不会有爱情。 莫忧以为凌梓凤眼底的伤感是因为自己直白尖锐的话语刺伤了男性的尊严,毕竟,他是个男人,一个接受封建思想的男人,不过,莫忧想起凌府后山一次“鲜血误会”,猜测凌梓凤还算得上是个正派清白之人,她有些尴尬,没有道歉,因为她还是忍不住恼怒,认为他不该为项其琰说好话,她起身,要走。 凌梓凤伸手拦住,低声道:“江湖人事,泾渭难分,项其琰此人,才华横溢,武艺高超,算得上少年俊杰,唯有女色一事放不开,何况他得天独厚,生得外貌俊俏妩媚、风度翩翩,也颇得女子欢心,客观而言,纵观其行事,亦正亦邪。”莫忧不说话。 凌梓凤又道:“而且,我想,他如今也不再是从前的蓝花郎了,他也不再做那偷香窃玉的事了。” 莫忧冷笑:“你倒是很熟悉他,你怎么知道他收敛了?” 凌梓凤淡淡一笑,道:“再风liu的男人,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就甘心为她放弃自己,只为了完美自己,博取她的欢心。” 莫忧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凌梓凤起身拉住她,低声道:“莫忧,我有话对你说。”目光深沉。 忽见门外走进一群人,中间被拥蔟之人年轻俊俏,宝蓝长衫缀满珠宝,手持折扇、负背而摇,细皮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他大步而进,四周数个仆从模样的下人,哈腰赔笑、亦步亦趋,就连那一直埋首算账的掌柜听到动静,抬头一见,也匆忙放下手头的事,疾步跑来,连连作揖:“啊呀,梁少爷,您老肯来小店,那真是小店的荣幸,快请快请。” 那梁少爷嘻嘻一笑,将扇子在他头顶重重敲了一记,戏骂道:“你这猴儿倒是聪明得紧,赶紧来拍马屁了,还不快去收拾上座?” 掌柜嘿嘿笑着,捂着头向内哟喝道:“梁少爷来了,还不快给梁少爷收拾上座?小兔崽子,一点眼力也没有,快点快点。” 那蓝衣少年大喇喇的坐下,掌柜的早已吩咐众伙计端上了一桌美食,跟随之仆从在身后,也有捏肩捶背的,也有张罗哟喝的,好大的架势,店中其余食客见这阵势,都知趣的匆匆离去,唯有莫忧,明明要走,偏偏又坐下来,看个究竟。 那蓝衣少年吃得正乐,也瞧着莫、凌二人,细细打量,眼神。 中闪过一线惊疑之色,招来掌柜的,低低嘱咐几句,那掌柜的点头哈腰,快步朝两人走来。

第182章 第182章 莫忧不待他说话,先把俏脸沉下,心想哪里来的公子哥,竟把自己当成了小霸王,你在此吃得饭,我就吃不得吗?想让掌柜的来轰我走,我就偏不走,看你奈何?不料那掌柜的拱手笑道:“请了,两位客官,梁少爷刚才发了话了,两位今儿个随便吃喝,一概用度,由梁少爷请了。” 莫忧一怔,疑惑的扭头去看凌梓凤,见他笑意淡淡,不惊不疑,心想,你也是凌家的浪荡公子,说话行事常无正理,难不成那姓梁的竟是你的哪路朋友?凌梓凤看出她的心思,摆手道:“你可别往我身上瞎猜,就算浪荡公子,也分个三六九等的,我可不识得他。” 莫忧卟哧笑出来,心忖,你倒读出了我的眼神!扬眉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也不管你们认不认识,人家一番好意要请咱俩吃喝,你说,应是不应?” 凌梓凤笑道:“若是我一个人在,必不推拒,如今有你,自然你说了算。” 莫忧笑道:“那好得很,有人抢着请我吃饭,这样的盛情,我也不忍心推拒的。”说着,仰头盈盈笑着看掌柜的,道,“既然梁少爷请客,这么几样小菜岂不是扫没了他梁少爷的颜面,如此,我们也过意不去,掌柜的,你且去准备,将这店里的名贵酒菜都上齐了,也不管吃得多少,只管上桌就是。” 掌柜的一听这话,脸都有些挂不住了,苦笑两声,拱个手,颠颠的跑去向那蓝衣少年请示,那蓝衣少年微微一怔,明知莫忧存心戏弄,却不见恼色,唇角浮出一抹讥讽,折扇轻摇,潇洒的一挥,示意掌柜的按莫忧的吩咐做就是了,心想,区区一顿饭菜,本少爷还掏不起不成? 莫忧远远的坐着,将他那傲然之色尽收眼底,故意大声又道:“掌柜的,我还有几个朋友,马上就到,你可得多做些,别让我那朋友吃不饱,丢了梁少爷的金面。” 掌柜的不敢应声,偷偷的看向蓝衣少年,蓝衣少年被这一激,越发显得不惜千金,大袖一挥,挥退掌柜的,莫忧哈哈大笑,笑声如一串银铃,清脆悦耳,她起身来,遥遥的向蓝衣少年拱个手,几步迈出,来到蓝衣少年的桌旁,却不停下,径直在门口,向路上往来行人喊道:“诸位乡亲,今儿个有位大少爷请客,邀请大伙进来吃饭,美酒佳肴,任君品尝,大家快来啊。”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商贩农人听了,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一涌而上,如潮水一般挤起酒楼来,莫忧闪开一地,笑眯眯的看着蓝衣少年,道:“梁少爷,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蓝衣少年见莫忧故意刁难,已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也变了变颜色,只见他“嘿嘿”的干笑两声,将扇一收,盯着莫忧,慢慢的拱手笑道:“请了。” 莫忧闻言大笑,爽快的回他一礼,向满屋乡民道:“各位自请坐下,敞襟痛饮,开怀饮食,不必客气,如果觉得哪味汤菜可口,亦可向掌柜的说一声,另做一份带回家去,慢慢品尝。”吃饱了还带走,当真是岂有此理?蓝衣少年身后的狗腿子早已看不下去,跳将起来怒道:“少爷,这妞儿实实不知好歹!竟将少爷您当成了……” 蓝衣少年回身怒目,无须说话,早有另一人察颜观色,一巴掌摔在那人嘴上,低骂道:“少爷做事,哪有你指手划脚的份。” 蓝衣少年这才满意的挑了挑眉,向莫忧道:“在下荣幸之至。” 很快酒菜陆续上桌,众乡民平素哪里吃过这些美味,一个个如狼似虎,秋风卷叶般一扫而尽,然后就呼喊掌柜的速速上菜,更有甚者忙着呼朋唤友,席间人来如流,竟将诺大一间酒楼挤得满满,桌旁坐不下的,也有坐在走廊、也有干脆着,如此爆满情景,直将蓝衣少年并掌柜的惊得目瞪口呆。 也有高傲之人,不屑占此便宜,但觉怪异,围在店前探首张望,蓝衣少年面色阴晴不定,时不时看向莫忧,莫忧却故作不知,与凌梓凤边吃边聊,时而招呼众人,竟理也不理他,如此一席吃完,已是日薄西山,此时,众乡民个个来向莫忧道谢,然后捧腹散去,果真有人顾念家人,另要了食物用油纸包了带走,留下一片狼藉。 莫忧、凌梓凤相视一笑,起身要走,蓝衣少年上前迎住,微微一笑,神色甚恭,抱拳道:“在下梁清,得识两位,三生之幸,还未请教两名尊姓大名。” 莫忧冷眼看他,忽然目光落在他颈间,衣领半掩一道血痕,心中顿明,忍了忍气,故意挑眉问道:“咦,你刚才说,你叫……(我)……什么?” 梁清一怔,忙又答道:“梁清。” 莫忧嘻嘻一笑,娇声应道:“哎……乖儿子。” 梁清脸色陡变,怒道:“你叫我什么?” 莫忧咦道:“你刚才不是叫我娘亲吗?你可不就是我儿子了。”凌梓凤忍俊不禁。 梁清开此盛宴相待,反而受此大辱,冷笑一声,骂道:“好个丫头片子,本少爷有意结交,布席款待,你倒是抹干净嘴就翻脸不认人了。”一挥手,身后几个爪牙已哇哇叫着冲上来,要掀莫忧耳光,莫忧冷冷一笑,柳眉微挑,故意的往凌梓凤身后躲,啧啧道:“哎呀哎呀,了不得,这等不孝之子我可不要了,送给你吧。” 凌梓凤瞧在眼里,乐在心里,笑骂道:“好没道理,这种以下反上的逆子,你不要了,便好意思送给我?我也不稀罕要!”说话之时,拂袖将几人掀倒在地。 莫忧眼珠儿转动,忽见门外坐着一人,直裰青布,体形庞大,光头锃亮,正是铁头罗汉,招手笑道:“大和尚,不如送给你,平时里玩耍取乐也好。” 铁头罗汉扭头朝她咧嘴一笑,摆手道:“你这女娃儿可是要害洒家?他那梁家的夺命抓厉害着呢,洒家要是要了他,万一被他那五只爪子挠一下,老命可就没了。不要,不要。” 莫忧听他管自己叫“女娃娃”,而不是“苏夫人”,顿感一宽。 凌梓凤远远的抱拳,笑道:“想不到在此见到大和尚!” 铁头罗汉起身回礼,看他与莫忧并肩而立,一对璧人,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自在有酒处。”两人相视而笑,莫忧心中一动,早在林中酒肆已见识铁头罗汉爱酒如命,虽未见凌梓凤痛饮,想必也好杯中之物,忽想起那天他说道:“我戒酒了,你却喝酒了。”原来两人竟是酒桌上的朋友。 三人戏语,梁清听得怒火中烧,随从几人被凌梓凤拂摔在地,又爬起来,要为主子出气,梁清却突然伸手挡住,扭头就走。 莫忧喝道:“休走!”凌梓凤已闪身挡住门口,梁清大怒:“岂有此理,本少爷的银子竟是白花了,本欲结交你们做个朋友,反倒不识好歹,要羞辱与我。” 凌梓凤淡声道:“伶牙俐齿未必是件好事,梁公子以为几个臭铜钱就可以买我们置之不理么?你那几个钱原本也是民脂民膏,今天宴请百姓,也算物归原主,你也真是好大的胆子,不思避祸,反倒招摇过市,当真以为无人可动你么?” 梁清脸色骤变,喝道:“胡言乱语,本少爷与你初次会见,只因英雄相惜,主动请客,却落你等不识好歹,哼,这成都是我梁清的地盘,休要当做本少爷怕了你等。” 莫忧啐道:“你也配称英雄?哼,往日做了多少丧天良之事,我也不知,今儿个叫我遇上,” 身后狗腿亦跳脚呼道:“你们知道我家少爷是什么人吗?敢在成都撒野,准叫老爷擒了你们下狱。” 梁清出手如电,疾扣莫忧颈间,莫忧不闪不躲,戏言相看,只听梁清“哎哟”一声哀嚎,手臂如触电一般缩回,侧目看时,铁头罗汉恁大一个身躯不知怎的挤了进来,提着齐眉棍,朝他挤眉弄眼,梁清虽不识得此人,但见他这般架势,心里已生了怯,回头望时,身后那帮爪牙反退后半步,更不敢上前。 莫忧嘻笑道:“谢大和尚出手。”

第183章 第183章 铁头罗汉亦嘿嘿笑道:“洒家是瞧他那爪子甚脏,恶心得紧,没的碰脏了女娃娃的细皮嫩肉。” 梁清恨恨道:“本少爷今日交了恶运,你们人多势众,本少爷吃了亏记在心里,少不得日后加倍索回。”挥手要走。 凌梓凤仗剑抵在门口,冷笑道:“何必日后再算旧账,今儿个我们算个清楚。” 莫忧骂道:“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饭,连个数数也不清了,是你身后那几个都是乌龟,还是你自己是王八啊?不算是人吗?” 铁头罗汉呵呵直乐:“你这丫头,嘴是极不饶人的。” 梁清处处受耍,软硬吃亏,门外已围观不少行人,掌柜的与小伙计虽不敢正面嘲笑,也悄悄的躲在柜台后捂嘴偷笑。 梁清自小嚣张,受此大辱,恨不得掩面急急离去,凌梓凤又堵在门口,只得硬着头皮道:“本少爷与你们萍水相逢,你们此举,可谓欺人太甚。” 凌梓凤冷笑道:“不错,梁公子说得不错,我们的确与你初次相逢,不过瞧着眼熟得很,想请梁公子移驾,与我们前去见一个人。” 梁清一怔,迟疑问:“何人?本少爷可认识?” 莫忧沉声道:“梁公子自然认识,如何?请吧。” 梁清垂睫思索,心思已转了几圈,只因逃脱不得,只得硬声应允,凌梓凤收剑前行,梁清随后跟着,一帮爪牙也不知如何是好,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梁清摔一巴掌,骂道:“糊涂东西,留在这里做甚,还不回去。”几人反应过来,抱头窜散,莫忧也不追赶,由他们而去,与铁头罗汉最后走着。 铁头罗汉笑道:“洒家饿得紧,不随你们看热闹了。” 凌梓凤和莫忧回头笑道:“大和尚请便就是。” 三人离去,梁清见铁头罗汉并不同行,心中略轻,他未试过凌梓凤与莫忧的本事,却吃过和尚的苦头,如今这个魔煞不在,自己未必不是他二人的对手。 到青石巷子前,梁清眼中光芒闪动,陡然身形掠起,直上丈余,竟是要潜逃而去,莫忧低喝:“哪里走!”纵然飘上,与凌梓凤一左一右将他围住,两道彩虹划出,已同时架于颈上,将他压回地面。 莫忧冷声道:“再敢逃跑,我就不保证你能四肢健全了。” 梁清惊出一身冷汗,始知自己的功夫差得太远,逃生亦是求死,垂首不语。 凌、莫二人架着他来到农户时,那老汉正坐在门口埋首轻泣,见凌、莫二人剑指一蓝衣男子而来,心里已有了数,浊泪双流,并不迎上,反而扭身推门进屋,哽咽喊道:“秀儿她娘,女侠,女侠来了。”紧接着,与老妇双双迎出。 梁清此时已汗流满面,低颜不敢正视,被二人赶着往前,老夫妇迎上来,围住两人哭泣,因有了上次错抓的误会,这次并没有直接扭打梁清,而是警惕、厌恶的看着。 梁清这见这阵势,心中一横,猛的推开两位老人,疾步逃窜,两人老人忽受力道,失重往后跌倒,凌梓凤疾步上前双双扶住,莫忧已拔身追去,喝道:“再不停下,休怪我手下无情。” 梁清哪里肯听,非但不停,一边逃跑,一边反手一扬,撒出一蓬乌亮亮的暗器来,莫忧连剑带鞘横扫一片,清脆之声响后,三棱蹄落了一地,莫忧目光顿寒,玉腕一抖,一道银芒划过长空,直逐梁清,如闪电般没入他右腿,梁清嚎呼惨叫,歪倒在地,用手一抹,抹出一手鲜血,莫忧纵身跃在他面前,厉声道:“自己再给我爬回去,否则,我卸了你双腿!”颜色冷厉,双眸如千年寒冰,梁清心头一个冷颤,眼前这个女魔头下手狠毒,说一不二,自己若不按她说的去做,只怕双腿不保,忍辱咬牙,瘸腿而回。 凌梓凤见莫忧将梁清制得服贴,一跛一跛的走来,忍不住菀尔,冷冷一笑,道:“她说东,连我也是不敢往西的,你是长着几个脑袋,竟敢逃跑,伤你一腿,已是手下留情了。” 莫忧冷瞪他一眼,半笑半恨,梁清已听得冷汗涔涔,突感肩头一紧,已被凌梓凤拎起扔在屋里,老汉老妇又惊又震的紧随了进去,那名叫秀儿的姑娘想是哭了一宿,半昏半倦,歪躺在床,听得动静,又惊起,裹被掩面。 莫忧挨坐床沿,轻声劝道:“姑娘,你再瞧瞧这人,可是不是那无耻贼子。” 秀儿因上次认过项其琰之后,更觉羞愧,不肯再抬头相认,老汉老妇也上前劝说,只是低头不语,梁清心头略轻,嘴角冷笑,莫忧好不恼然,蹭的起身来,指着秀儿大声道:“我只当你是个知贞烈知恩仇的女子,才答应帮你寻找仇人,你却这般不识好歹,自己不念报仇自寻死路也就罢了,留下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苦也不苦?冤也不冤?再说让那禽兽逍遥法外,继续祸害别的无辜姐妹,你于心何忍?她们再与你一般含恨而死,九泉之下,你与甚么脸面与她们相见?” 秀儿被莫忧声色俱厉的一番话震住,呆了呆,抹了泪抬起脸来,一眼触及梁清即全身颤抖,躲在莫忧身后,手指着他嘶声喊道:“就是他!就是他!” 梁清一听这话,也吓得腿软,头越得低了,莫忧上前,一把揪起他的头,逼他仰头,紧声问:“你要看仔细了,果真是他吗?” 秀儿咬牙切齿的道:“再错不了的,就算将他剥皮烧灰,我也认得!我曾在他颈上留有指痕,一看便知。” 凌梓凤伸手扯开他的衣领,几道指痕赫赫醒目,梁清见罪证公示,无语可说,老汉与老妇见女儿认得仔细,哭喊着扑上来,抓住他又打又骂,凌梓凤轻拂衣袖,将两人拂开,刚要说话,梁清已一把扣住老妇的手臂,道:“大婶勿怪,我已无路可走。” 凌梓凤冷眼看他,一语不发,莫忧则喝道:“你要想仔细了,休以为挟有人质,我就杀不了你,惹得我怒起,莫说全尸难留,就是凌迟也未尚不可!”说着,已缓缓拔剑,寒光笼罩一室,映出莫忧一双眸子胜过手中森森长剑。 梁清气势顿泄,心知自己是绝对不能再招惹这个女魔头,手已略松,颓然道:“梁某自知工功不如人,怎敢拿自己性命做玩?”垂首道,“实在是秀儿姑娘生得美貌,梁某昨天白天在街头偶见一见,心生邪念,趁夜半人静,翻墙入室……”,又道,“秀儿姑娘只消开个价,多少银子也使得,梁某绝不还价。” 莫忧身形骤动,啪的一声脆响,着着实实摔他一记耳光,骂道:“姑娘的清白,岂是你几个臭钱能买到的?我告诉你,今儿只消秀儿姑娘一句话,我即取你狗命!”吓得梁清瞠目结舌,松开老妇,双手捂脸,心知莫忧说到做到,也不敢顶嘴。 老汉扑上来揪住梁清前襟,啐道:“我闺女一世清白,几个臭钱又值几何?你这恶贼休要用几个臭钱来打发了事,我闺女已许配东村张家二子,已选好吉日,下月二十二日过门,如今怎么嫁去,张家知晓,也绝不答应,那时候,全城皆知,秀儿,连我老汉也无颜苟活了。” 秀儿听了爹爹的话,越发悲从心来,痛哭不止。老汉老妇也抱头痛哭。 梁清生怕秀儿念死,自己也难逃一死,慌道:“可去请张二公子前来,梁某人许他……重金,嫁娶用度,梁某人一概包了,还可为他在衙内安排差事,如何?” 老汉看看老伴又看看女儿,心想今日侠客在此,也有个主心骨,不妨厚着颜面请张家二子前来商议,不然依着女侠的性子,一剑将梁清杀了,又待如何?不说府尹大人不答应,只怕那时候,蜚短流长,更是要了秀儿的命。 老汉询问莫、凌二人的意思,凌梓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莫忧,莫忧突然有些难过,似乎凌梓凤只是生怕惹自己大怒,故而一语不发,细想了想,道:“秀儿亦是无辜受害人,张家二公子既然是秀儿未婚夫,可以请来,他若是深爱秀儿,理应更加疼爱秀儿,若是张家公子以此为由退婚,另当别论,如今罪魁祸首也在这里,如何处置,两家相商过后也有个定论。”

第184章 第184章 老汉连连点头,亲自去请,不多时,领了一位弱冠少年进来,那少年生得白净瘦削,文质彬彬,想来也是个识字念书的,到门口时,先是顿住,往里张望,见一屋子陌生人,又隐约见床上坐着未婚妻,满腹惊疑,犹豫不进,老汉拉他进屋,叹道:“贤侄进屋无妨,今儿请你过来,有件要事要与你相商。” 张生羞道:“秀儿姑娘尚未过门,下个月才是大日子,怎么好这样相见?尊伯有何要事,不如到隔壁再说。” 老汉还要说话,莫忧道:“也好,还是不要当着秀儿姑娘说了。” 一行人转到隔壁,凌梓凤依旧拎着梁清,张生向老汉老妇行个晚生礼,再次相问,老汉犹豫再三,抹着泪据实相告,张生得闻秀儿被淫贼玷辱,顿时面色苍白如纸,双目发直,老汉见他那模样,心里也着了慌,道:“贤侄,今儿请你过来,是要与你商议,下个月你与秀儿的婚事……” 话未说完,已被张生打断,“尊伯,小生虽则家寒,也是清清白白,张家自来嫁女娶妇,亦都是贞节烈女,不敢辱没门庭,秀儿姑娘婚前失贞,非我张家子所为,虽我怜惜,不敢纳入门楣,婚约之事,就此做罢,晚生回去后,自当原封送返庚帖,尊伯,得罪了。”说罢,深鞠一躬,竟转身要走。 张生一席话,无疑象刀子一样割裂老夫妇的心,女儿刚失贞洁,准女婿竟又嫌弃退婚,惊痛之下呆如木桩。 莫忧伸手拦住,冷声道:“我瞧小兄弟也是个识文断字、崇孔孟之道的,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是极无相称的。” 张生见莫忧手提宝剑,心知是个江湖人物,心里已生了怯意,却仍是硬着脖子问道:“姑娘何出此意?小生虽是个落榜秀才,圣贤诗书也读过不少,礼仪廉耻、贞节诫训、祖德荫禄、门楣荣辱也懂一二,有甚不相称的?” 莫忧哼道:“你口口声声说孔孟圣贤,所行之事,大相径庭,秀儿姑娘冰清玉洁,恪守妇道,意外受辱,非她所愿,你与她早已互换庚帖,有媒有聘,她虽未过门行礼,也算得你半个妻室,她受此大辱,你这个为丈夫的,非但不思怜惜娇妻、惩治恶人,反而心生嫌隙,要将其退婚遣返,如此不分皂红清白,将恶徒之罪过全部加到一个弱女子身上,身为男儿,羞也不羞?惭也不惭?试问,这又岂是孔孟之道?圣贤之礼?” 张生被莫忧叱责得面色阵红阵白,微微低头,老夫妇见之,心中微慰,谁知张生忽又冷眼道:“纵然姑娘说得大义凛然,小生仍是不敢苟同,女子当守妇德,怎可以色外露?秀儿姑娘虽然无心招贼,可是毕竟妇德有亏,才引来好色之徒,若以不洁之身,入我张家之门,那我张家此后定要被邻人乡里耻笑,不能抬头了。” 面色一凝,坚定的道:“此事,小生心意已决,万万不能更改,回家后即启禀堂上二老退婚,也请尊伯能将聘礼如数归还,礼物虽薄,还是返归为好,免教日后留有口舌。”说罢,竟要强行离去。 莫忧被他一番无情之语说得心凉如冰,恍惚想起当初在京城驿面见颜自清时,也是被颜自清如此羞辱的,那时颜如玉虽然懦懦无为,倒底最后出来说了一句话“镯子既然送出,就不必退了……”,眼前这位书生却是好不狠心,言词犀利,非但强行退婚,所行聘礼也毫不犹豫的要求收回,当真是郎心似铁啊。 老汉颓丧垂泪,亦羞自家女儿被人退回,又恨婿家过于狠心,道:“张公子说得是,秀儿遭此大难,自然是配不上张府二公子了,老汉自然也会将聘礼原封不动的送回张府,绝不会打算卖女儿来赚这七两银子二尺缎布。”他已由“贤侄”改成“张公子”,分明也决心不再攀这门亲戚了。 张生被说得面带羞色,却仍是不松口,轻轻一拜,扭头就走。 莫忧心忖,如此狠心薄情之人,我今天就算强逼他娶了秀儿,只怕秀过嫁过去后也不能幸福,他张家必定虐待秀儿,使她度日如年,那又何必?退身放行。 一直未出声的梁清却突然紧呼道:“张公子且慢!” 张生回头看他,自进这门,张生从未瞧他一眼,他见梁清被凌梓凤挟迫,心里也明白这个眉眼邪肆的少年就是那玷辱秀儿的淫贼无疑,却不曾说过他一句,在他心中,嫌弃受害的秀儿,胜过做恶的罪人。 梁清求道:“张公子息怒,张公子饶我,秀儿姑娘……我有罪,还请张公子不要嫌弃……嫁娶费用,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张公子寒窗苦读,为博功名,我可以代为周旋,让张公子到府衙任师爷一职,如何?” 梁清心知,若是张生坚持退婚,秀儿无地自容,必定求死,那自己也活不成了,故而迅速抛出诱饵,谁知张生啐道:“小生读书之人,功名虽无,骨气自有,岂贪图你那几个臭钱?又岂会在乎府衙师爷一职?”再不听说,大步出门。 正在此时,众人忽听隔壁传来一声闷响,似有物件倒地,莫忧一个激凌,闪身窜入,其他人也变了脸色纷纷跟上,唯有张生没有进来,他立定听了听声音,终究还是匆匆离去。 只见三尺白绫悬在屋梁,秀儿引颈探套,已踢开凳子,身体悬空,双目紧闭,气息悠悠,老夫妇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抢上去呼天抢地,莫忧一个箭步奔上,挥剑一斩,白绫断为两截,秀儿凌空摔下,莫忧伸臂抄住,接过扶到床上,以指掐其人中,秀儿悠悠醒来,老夫妇扑上来,抱住女儿跺脚哭道:“秀儿,怎么这么糊涂,女侠在此,事情尚未定论,怎么就轻生了?” 秀儿掩面哭道:“爹爹休要瞒我,女儿已听得一清二楚,那张家公子嫌弃女儿,决意退婚,尚未过门即被休回,女儿还有何颜面存活?” 老夫妇哭道:“女儿若有个三长两短,爹娘也不活了,受此大辱,无颜见人,少不得在阴间再一家团聚吧。”哭一把痛一把,忽然扭过头来,揪住梁清,骂道,“都是你这畜生所害,秀儿清清白白的,因你而被夫家休回,我一家三口就算到了阴间也饶不得你。” 梁清唬得魂飞魄散,扫看莫忧与凌梓凤,凌梓凤冷面不语,双目如刀,莫忧则已剑出半鞘,冷森森如勾魂幡,慌忙叫道:“老伯,我愿娶秀儿姑娘为妻,求老伯将秀儿姑娘许配给我,我保证我要对她好,保证!保证!” 在场人等俱是惊愕,没有想到他说出这番话来,莫忧移目看凌梓凤,凌梓凤轻轻的点点头,不作声,老汉啐道:“呸!你这纺畜生,怎么配得上我的秀儿?你害秀儿不浅,难道还要害她一生?我宁愿秀儿终生不嫁,也绝不许给你。” 梁清急道:“老伯,晚辈当时一时鬼迷心窍,可是实在是喜欢秀儿姑娘也情不自禁,我保证,一定善待秀儿姑娘。”眼看老汉又要怒起,忙向床上惊呆的秀儿喊道,“秀儿,秀儿,那姓张的嫌弃你,我愿意娶你,我真的是爱慕你才会伤害你,你相信我,你如果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百般宠你,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弥补对你的亏欠。” 老汉大怒,扑上就打,骂道:“无耻贼子,难道还要拐我女儿一生一世不成?”跪求莫忧,“女侠,女侠,你要为秀儿报仇,这等恶贼,若不惩戒,天下不宁啊。”

第185章 第185章 莫忧凝目长剑,正在说话,老妇突然抢上,拉开老汉,哭道:“老头子,你好糊涂,不管怎么说,女儿贞节已失,张家婚事已休,若不嫁出,留在家里,一生为人笑柄,就是女儿,也要想不开,寻机自尽,这个小畜生虽然害了秀儿,可是话又说回来,秀儿的身子已经是他的了,他既然愿意娶秀儿,不如就同意了吧。” 老汉跺脚道:“妇人之见,好好的女儿家,怎么能屈就淫贼?他行为不端,心性不良,既然能害秀儿,也一定会再害别的姑娘,那时候,秀儿怎么办?女儿已经嫁出,难道还要接回来吗?” 老妇道:“可叫他发个毒誓,立下字据,将来不可再犯,女儿如今要死要活,难道守在家里养老,叫人笑话?他既然占了秀儿的身子,一夜夫妻百日恩,日后多多劝规,也就好了。” 梁清连声道:“我发誓!我发誓!” 老汉道:“呸!发誓有个屁用。” 老妇哭道:“老头子,你这样强硬,是要逼死女儿啊……” 老汉果然默然,回头看秀儿,秀儿神情恍惚的直瞪着床顶,恍若不知爹娘争执,老汉低叹一声,询问莫忧的意思,莫忧沉吟道:“此事,由秀儿决定,秀儿愿嫁,我亦祝福,秀儿要杀他,我即拔剑。”说罢,缓步走到床前,怜惜的注视着秀儿,轻声道:“秀儿,你心里怎么想的?不用害怕,也不用害臊,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嫁也好,杀也好,我都为你做主。” 老夫妇、梁清都紧盯着秀儿,期待她的决定。凌梓凤则默默的看着莫忧,她紧抿着嘴,目光既温柔又冷厉,想起她态度激烈的话“……你和他一样都是男人,你们都认为女人理所应当是男人的玩物,可是我也是女人,我憎恨这种男尊女卑的思想,憎恨侮辱女人的男人,憎恨三妻四妾、寻花问柳……” 秀儿缓缓收回目光,轻轻飘过莫忧,又扫过爹娘,然后落在梁清的脸上,良久,吐出两个字:“我嫁……”泪眼婆娑。 莫忧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没有料到秀儿会选择嫁给梁清,心底浮上一丝悲凉,女人,你当真是如此可悲,究竟是你的贞节重过性命,还是归宿重过幸福?为何要因为被人玷辱而委身于人?为何要因为蜚短流长而葬送一生? 老汉目光呆痴,老妇悲喜交集,梁清则已喜之若狂,秀儿愿嫁,则意味着自己性命已保,若非仍然被凌梓凤控制,几乎要欢呼雀跃,却不知凌梓凤已缓缓松手。 却在此时,忽闻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有人疾声唤喊:“少爷!少爷!”“姑少爷!姑少爷!” 梁清闻声顿喜,拍手应答:“蠢奴才!大呼小叫做甚!” 外面的人听到回应,喜道:“少爷就在这家!”一窝蜂涌进二十余人,俱是衙役捕快打扮,另有一人,五旬上下,瘦面短须,三角眼儿,手执纸扇,紧随在后,闻声后却疾速分开众人,几步抢入,向梁清拱手道:“少爷,小老儿奉老爷之命,前来保护少爷。”说着,三角眼儿淡淡的扫过众人,最后低头见梁清腿上一只袖箭几乎没入至顶,鲜血浸裤,嘴角微微抽动,目光中饱含心疼,却并没有立刻发问是被何人所伤。 老汉老妇乍见突然之间来了一群官差,心中有些惧意,警惕而畏惧的瞪着不作声。 梁清一见五旬老者,喜上眉梢,道:“师父,您也来成都了,这可太好了。” 众人一听两人这称呼,无不诧异,师父管徒弟客客气气叫少爷?五旬老者虽然目含关切与喜悦,却只是淡淡点头,转身细细打量莫忧与凌梓凤,最后看定莫忧,皮笑肉不笑的道:“想不到苏夫人也来了成都。” 莫忧略略一怔,冷声道:“阁下的消息太迟了吧,难道不曾听说,苏夫人早就死了吗?” 五旬老者也是一怔,随即呵呵一笑,拈须道:“姑娘既不肯承认,老夫也不再多问,老夫今日此来,只为少爷,据下人回报,少爷被一男一女挟持带走,想必就是两位了,不知少爷因何事开罪两位?” 莫忧冷笑道:“你家少爷也好,徒弟也罢,他玷辱民女,罪大恶极,不巧被我们撞上,不得不管。” 五旬老者淡淡“哦”了一声,似是毫不见怪,反而眉梢一挑,微带笑意,道:“谁人年少不轻狂,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少爷风liu倜傥,醉宿花丛也是人之常情。”似有似无瞟了眼秀儿,又道,“不过,既然这位姑娘觉得委屈,不妨赠之十两黄金,算是少爷买她处子之身,至于少爷,回府后,自有老爷教导。”说着,已有一名捕快进屋,将十两黄金放在桌上。 老汉老妇亦面呈怒意,想出言斥骂,看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府衙官差,倒底民不敢与官斗,唯有忍气吞声、怒目相向。 莫忧则当即大怒,冷冷哼道:“那真是不巧得很,小女子专喜好越俎代庖,代某些纵子行恶、纵徒行凶的老东西教导教导那些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小畜生!” 五旬老者面皮抽动,双目暴涨精光,低骂一声:“好个不知好歹的女娃娃!”话音甫落,五指如电,疾扣莫忧下巴,凌梓凤一直抱剑旁观,笑看莫忧舌若刀剑,将五旬老者与梁清等骂得狗血淋头,忍不住嘴角勾起,忽见五旬老者偷袭,并下手狠毒,错身滑步,已趋身于莫忧身侧,连剑带鞘刺出,亦不偏不倚直指五旬老者颈间,并随即伸手揽过莫忧,将她护在身后。 五旬老者见疾风刺来,化抓为掌,去拍剑身,凌梓凤却手腕一翻,沉肘退步,轻巧退开。 五旬老者一招落空,也不疾追,惊疑的看着凌梓凤,问:“阁下如何称呼?” 凌梓凤闲逸一笑,淡声道:“天罡夺命爪,消失多年,想不到又回中原,还教了个如此不争颜面的少爷徒弟。” 天罡夺命爪三角眼一瞪,失声呼道:“青凤!”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冷声道,“想不到你也来中原了,老夫久闻大名,未见本人,想不到,竟在这里遇上!” 莫忧一怔,青凤?什么人物?凌梓凤?她抬眼打量他,凌梓凤苦笑一声,安慰道:“我自会一一说与你知道。” 天罡夺命爪怪笑道:“老夫正自怪异,什么人物有这样的魅力,能抢走苏公子的女人,想不到竟是青凤!嘿嘿,这天下也只有青凤有与苏公子争逐女人的本事,妙极,妙极,苏公子是中原俊杰,你是关外飞鹰,这场戏倒是好瞧了。” 莫忧微蹙眉尖,她极度讨厌别人称自己为苏夫人,因为她已无需再被提醒那段沉痛的爱情,同时,她也非常不满天罡夺命爪将凌梓凤纠缠进来,不过眼下并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因为还有数十个外人在场,缓舒柳眉,心中诧闷,笑忖:飞鹰?这个枭雄一样的名字也能用在这个言无正语、形无正经的凌梓凤身上?看他生得俊美飘逸,典型的中原纨绔子弟模样,京城里玩花戏草、喝茶舞剑倒是可能,怎么跑到关外去了?忍不住再次将他上下端详,不象!实在不象! 凌梓凤剑眉微轩,转过了话题:“你还是先忙着看你少爷徒弟的好戏吧,入关一趟不易,也算赶上一件大事,正好为你的少爷徒弟主婚。” 天罡夺命爪奇惊看梁清,问道:“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梁清苦着脸道:“师父,徒儿被他们挟制,如果不同意,就难逃一死,师父救我。” 老夫妻与秀儿同时惊眼相看,原来梁清竟是为了救活命而不得已开口求婚。

第186章 第186章 天罡夺命爪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少爷无须担心,少爷仪姿万方,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能受人挟制而娶一个平庸民妇。”说着,看也不看众人,弯腰为梁清拔出箭袖,拿在手中把玩,凝目细看,眉尖微锁。 老汉怒道:“无耻之极,玷辱我女儿清白之身,就是想娶我女儿,老汉我也绝不将女儿许配给这禽兽不如的畜生!”说着,气得颤抖着抓着把椅子扑上来要打梁清。 有师父撑腰的梁清再不惧怕,不过畏于凌、莫二人的厉害,并不还手,只是闪身躲在师父身后,于是椅子就直奔天罡夺命爪而来,天罡夺命爪双眼半眯,隐隐杀气,拂袖生风,平平一推,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椎金断石,竟是要送老汉的命,莫忧与凌梓凤都看在眼里,双剑同出,两道银虹光华满天,齐刷刷指进,同时刺向天罡夺命爪的手臂。 天罡夺命爪素知青凤的厉害,不敢硬接,斜出一步,以退为进,已趋近老汉左侧,凌梓凤与莫忧剑气未尽,提步紧追,剑尖始终不离他手臂三寸。 天罡夺命爪被逼得难进半步,只得收手,冷声道:“老夫与青凤有缘一见,不如屋外一战。” 凌梓凤道:“甚好,五年前,你在关外连伤大漠一刀全家二十条人命,我久寻你不见,今日正好为死者报仇。” 天罡夺命爪怪声作笑,“大漠一刀狂妄之极,自称一刀无敌,横扫西关,老夫看不过眼,与他公平较量,立有生死状在先,生死自有天命,四百招过后,老夫的天罡夺命爪胜过他手中弯刀,他是死而无怨,据老夫所知,青凤与他也不过是一面之交,竟要为他报这个仇,岂不可笑?” 凌梓凤冷声道:“你们公平较量,生死有命,青凤自然无话可说,不过你休要以为无人知晓你赢得卑鄙,如果不是你暗中施以毒针,未必赢得了大漠一刀,更可恨者,你在杀了大漠一刀之后,将他家中上下二十余口杀尽,老少妇孺都不放过,手段歹毒之极,我与大漠一刀虽然只有一面之交,也深知他性情自傲,不过他虽然自诩一刀无敌,口气傲慢,却并没有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无可厚非,他被你算计,死与你手,倒是实在冤枉,我为他报仇,也理所当然。” 天罡夺命爪冷哼道:“立约之时,只说双方较技,并非限制手段,乌银天雨针是我平生绝技,西域之毒也属常见,老夫用之何错?生为赢,死为输,技不如人,就该甘心受死,他的家人不服,指天为誓日后必要杀我报仇,若不斩草除根,老夫岂有安稳日子过?”冷睨凌梓凤,道,“青凤好管闲事。” 凌梓凤冷笑道:“拳脚相拼、刀剑相争,最忌暗中施毒,西域之毒过于歹毒,凡正派人士只习之配药救生,从不淬于武器害人,这已是不成文的武林规矩,你与大漠一刀约战一事,虽然未曾布告天下,但是大漠一刀早已对外声称,以你夺命抓一博钢刀,你却在乌银天雨针上淬以毒液,趁其不备,刺于其膝,大漠一刀毒发体搐,立不稳,钢刀落地,你趁此机会,一抓夺命,实在卑鄙,赢得既然不光明磊落,却又怕其后人报仇,斩杀亲族,当真是惨无人道。” 天罡夺命爪哧哧冷笑,道:“既然如此,青凤就凭本事为大漠一刀报仇吧。”说着,身形一飘,已在院中,凌梓凤看看莫忧,亦飘然出屋,两人不再多话,飞身而上,已战到一处。 天罡夺命爪并无武器,一双肉掌,有翻江倒海之力,十指如勾,厉如钢爪,破空划过时,隐约可见十道青痕,他招招狠厉,一收一推、一勾一划,无不呖呖作响,旁观者犹觉风起云涌,气流滚滚,随他掌进掌退之间海浪排空,手钩起落之时寒风厉厉。 只见他身形变幻如魔,越来越快,骤起骤落、骤进骤退,掌影如墙,金钩如网,全身被笼于幻影之中,进时疾如闪电,欺身已贴近凌梓凤衣襟,退时避趋如遁匿,瞬间已在两人之中树起屏障,当真是退守进攻,十分老到辛辣。 凌梓凤青衣带风,长剑如虹,聚焦天地光华于一身,一招一式无不快、狠、准,剑如人,人如剑,周身如笼有一层逼人的寒芒,青光夺目,令人不可逼视,他身形如魅,变幻莫测,似有无数青影纵横穿插,虚实难辨,手中长剑奇招叠出,忽一剑如危峰高耸,壁立千仞;忽一剑如飞瀑之下,直落深潭;忽一剑如飞沙走石,席卷千里,忽一剑如长虹贯日,光芒万丈,几次刺破天罡夺命爪的气流屏障,将他逼退。 莫忧、梁清等人亦目不转睛的观斗,那四周数十衙役捕快更是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莫忧暗赞凌梓凤,想不到他的功夫这样高深,忽闻一声闷响,紧随老妇一阵惊呼,急声回望,只见秀儿以头撞床,意欲求死,抢步拦下,惊道:“秀儿姑娘,你这是何苦?” 秀儿掩面羞哭道:“秀儿无颜再活,只求一死。” 莫忧心中一痛,道:“我已许诺为你报仇,秀儿你如今还要嫁他吗?” 秀儿摇头道:“秀儿如今怎么还有这个想法,原以为他是真心悔改,我既然清白被他占去,认命随他去也就罢了,谁知他竟不过是为了活命,全无半点情义,秀儿宁愿一死。” 莫忧冷笑道:“你能如此想,是件好事,又何必自己死,我先将他人头提了来放在你面前,你解了恨,再向你爹娘辞别,那时候,再狠得下心死,我也无话可说了。”说着,冷冷的扫眼看着梁清。 梁清听得仔细,心里虽然忐忑,已不象刚才惊恐万状,跛腿出门,向那群官差呼道:“王八羔子,还不快围上去,把那个妖女给本少爷我杀了,再把那一家三口押回府上。” 官差们不知莫忧厉害,得令应声,提着官刀就涌进来,莫忧冷冷一笑,自语道:“民杀官,我已不是第一次了。”大步迎上,长剑出鞘,血光飞溅,惨叫声起,莫忧不等死尸倒下,已飞起一脚,将他踹出,压在他人身上,其他人见她杀人如此利落,已人惧意,不敢前进,梁清则怒道:“妖女大胆,竟然敢杀死官差,反了天了,还有这一家三口,包藏凶手,也是从犯帮凶,罪该万死,你们还不快冲上去擒住,府尹大人定然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官差一听此言,又哟喝着冲上,老夫妇已乱了心志,惶惶然抱着女儿,秀儿额角已被撞出血来,老妇垂泪为她包扎。 莫忧居中而立,持剑而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些个官差思虑着不是莫忧对手,又想抓人领赏,打着心思想绕过莫忧抓那一家三口,谁知莫忧一人挡住,谁也进不得,还时不时见剑光划过,血流一地,尸身翻落,一连死了三个,再无人敢进一步,无论梁清大声哟喝都没用,纷纷后退,梁清气得直跺脚。 莫忧跨步出屋,回头看一眼床头三人,向那群官差厉声喝道:“尔等听仔细了,若有谁敢跨进一步,敢伤他们半点毫毛,地上死人即是他的榜样。”全场噤若寒蝉,无人敢应声。 莫忧冷冷一笑,指剑趋近梁清,道:“无耻贼子,你死期已到。” 梁清已吃过箭袖之亏,知道莫忧下手狠辣,绝不留情,自己万不是她的对手,一边逃窜一向呼道:“师父救我!” 天罡夺命爪此时已被凌梓凤逼得守多攻少,哪里顾得上他,回道:“少爷,她一介女流,能有多少斤两,缠住三五十招,师父必来相助。” 梁清气道:“师父不晓得这妖女的厉害,我中的这一箭就是她放的,下手狠着哩。”话刚落音,莫忧已一剑刺进,眼见躲闪不过,硬着头皮迎上,屈身低腰,左腿迈出半步,左腿直劈,旨在踢莫忧小腹,忽见莫忧移身错位,沉肘压剑,慌忙右跨一步,猱身侧上,五指如钩,按高莫忧右胯。 莫忧冷冷一笑,飞起一脚,靴尖直捣梁清手肘,同时右腕随身半抬,斜削而上,正好对准梁清的脖子,梁清唬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出招,就地打滚,逃开一击。 梁清拜师学艺,原是图个玩乐,心忖学得三招五招,既增门楣,也显侠士风liu,哪里真心求艺,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平时用来欺凌乡里还使得,此刻被莫忧逼得唯有连窜带逃的份了,莫忧拿他练习剑术,也不急不燥,不使袖箭,只是一剑连着一剑,绵绵密密的出招,一边暗喜剑技渐熟,一边戏看梁清狼狈模样。 梁清偶尔还上一招,不中要害,又吓得四下逃避,嘴里只是嚷嚷着叫师父救命,天罡夺命爪此时已自顾不暇,险象环生,身上多次划伤,又气他恁不争气,恼道:“平时教你,你不努力,如今叫什么叫?”话刚落音,“卟”一声响,剑已穿肩而过,痛得他直咧牙,梁清看师父受伤,越发失了主心骨,一边嚷着让差役速回府上调人马来,一边满场逃窜,莫忧见凌梓凤越斗越勇,很快即将结束,也没了戏弄的兴趣,杀心顿起。 一剑直入,幻成七剑,一片青芒之中,梁清嚎叫声起,左臂血流如柱,天罡夺命爪瞟了眼梁清,叹道:“罢,技不如人,关外留得一命,想不到刚回中原,却又丧命,你我……父子二人同归于尽吧。”

第187章 第187章 父子?不独莫忧、凌梓凤惊诧,梁清也怔道:“师父,父子……” 天罡夺命爪仰天一叹,道:“我曾许诺终生不说出真相,无奈命该绝于此,若再不说,死也遗憾,当年你娘大婚之前,上街买花,被我遇上,我一时贪念其美色,夜潜入室,引诱你娘,你娘见我风度不凡,也生情意,事后,唉,竟被其夫家知晓,你父梁是珍大发雷霆一要休了你娘,二要擒我归案,只因你舅怕毁了你娘声名,许以重金,禁了你父的嘴,并设以圈套,将我招来,我见行迹败露,只得应他,远去关外,从此离你娘远远的,我应约在关外呆了数年,熬不住就回来看你娘,那时才知道有你,没过多久,你父也已去世,欣喜若狂,你舅得知后,许我在他家任仆役,以教你武艺为名可时常过去看你,但是绝不可泄露当年之事,不可与你相认,只能称你为少爷,我一一应许,后来因江湖恩怨再返关外,时有归来,唉,我原想着绝不食言,直到苍苍暮年,想不到……”他看了眼凌梓凤,哼道,“想不到竟撞上青凤,也是我罪孽深重,必死之时,我瞧你今日也逃身不得,才说出这个事实,你我父子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忽又哈哈一笑,指着梁清笑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若非我当年眠花宿柳,与你娘偷成好事,怎么有你?你倒是与我当年行径一般无二,哈哈,纵死无憾。” 天罡夺命爪狂笑不已,梁清却听得如雷轰顶,师父竟是父亲?娘……十五年前,爹已过世,娘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时常因我不务正业而落泪痛哭,三年前,娘去世时,舅舅声势浩大的为娘立了贞节牌坊,却原来,这贞节牌坊的背后…… 梁清的汗水从额角滚滚落下,他目光痴呆的望着天罡夺命爪,自己确与那张苍老的面孔有几分相似。 天罡夺命爪见他如痴如呆,怪笑道:“我儿竟不上前见过亲生父亲吗?”说着,竟要上前来拉。 院外忽传一声断喝:“畜生!”成都府尹张大川领着几个随从疾步而入,脸色铁青,目光含怒,手指天罡夺命爪,骂道:“当年之约你指天为誓,绝不有违,为什么出尔反尔,说出真相?”扭头见莫忧与凌梓凤也在,吓了一跳,讪讪一笑。 天罡夺命爪哼道:“当年你也说得好好的,梁是珍死后,我就可以公开堂皇的与月娘往来,你不也是出尔反尔,以清儿为要挟,逼我不能父子相称,而且只能偷偷摸摸,我对你早已怀恨在心,不过碍于月娘恳求,不与你计较,如今我已老了,月娘也已过世,早已不论当年儿女私情,认与不认,原本不妨,唉,不过我有血债要偿,今日必要丧命,若再不说,将永无机会。” 张大川啐道:“当年丑事,提它做甚,清儿自幼被你我宠惯,怎么听得下去这些话?你血债累累,你在成都之时,我也护你多年无恙,你去关外再行杀戮,我也救你不得,只是清儿在我身边长大,若知他的亲爹是个这般罪恶之人,日后如何做人?” 天罡夺命爪怪笑连连,指着张大川笑道:“可笑,可笑之极,我乃行走江湖之人,杀人放火之事,做得出也说得出,无人胜我时,我活得逍遥,有人来报仇时,我死也无怨,不象你阴毒险恶,那梁是珍只因当初骂你为官不正,包庇我,你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毒死,休要以为这事瞒得了我,我也不过是嫌梁是珍碍眼才没有说出而已,你当官这些年,做了多少肮脏勾当,就是那贪脏受贿、错判乱判之事不知多少,自己心里也有一笔账,难道不是个罪恶之人?” 张大川见他当着众人说出自己的丑事,顿时恼羞成怒,挥手命在场大眼瞪小眼的捕快围上去乱刀砍死,只可惜那些人早已被莫忧震吓住,一动不动,张大川跺脚骂道:“混账东西,竟然不听本县的命令了,一家身家老小都不要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拔刀冲来,天罡夺命爪虽然可怕,但是父母官的厉害更是切身体会,纵然舍得自身被罚,一家老小都在成都,怎么逃得脱府尹的手掌心? 天罡夺命爪大袖一拂,劲风过处,人倒一片,冷哼道:“你也不必让他们来送死,有青凤在此,我这条命是必留下的。只不过,你若不来,我死也无甚念头,你既然送来,我若不杀你,死了倒觉得委屈。” 张大川也素知他的狠毒,忙后退两步,将几个差役拉在面前挡住,天罡夺命爪冷冷一笑,闪身已欺在他身前,张大川只觉眼前一花,几个差役已被掀翻,前襟一紧,被一双关节突起的手提起半空,当下惊出一声冷汗,连声呼道:“反了,反了,还不快放下本县。” 天罡夺命爪则只是不屑的睨他一眼,然后向凌梓凤道:“老夫不是你的对手,按江湖规矩,甘愿死在你的手下,不过,这个脏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事情你虽不知晓,不过刚才想必也听出一二,身为父母官,人命犯下数条,其余枉法之事也不在少数,待我亲手取他性命,再与你生死校量,如何?” 凌梓凤淡淡的扫了眼张大川,张大川的眼中尽是惊恐与乞求,凌梓凤点头笑道:“请便。” 天罡夺命爪嘿嘿直笑,目光阴沉的盯着张大川,左手袖内五指成钩,诡异森森,缓缓上提,张大川怒呼“我是成都府尹,你敢伤我,朝廷绝不放过。”见天罡夺命爪非但不惧,反而目光更加阴森,脸色一变,连呼饶命,重许金银,天罡夺命爪冷笑道:“我要金银,何需你给?”说着,手已举在张大川眼前,指尖绿森森的骇人,直吓得张大川白眼一翻,就要晕死。 被这场子师徒、父子变故击得一直痴呆不语的梁清突然猛吼一声“住手”,几步上前,撩袍跪在天罡夺命爪脚边,磕头道:“爹爹,舅舅待我有养育之恩,你若杀他,先杀孩儿。” 天罡夺命爪一怔,手一松,将张大川掷在地上,老泪纵横抱起梁清,喜得眼泪鼻涕双流:“你叫我爹爹?少爷?清儿?你叫我爹爹?” 张大川被这一摔惊又清醒,从地上爬起来,面色难看的瞪着梁清。 天罡夺命爪面无神色,只是再次重复,“请爹爹放过舅舅。” 天罡夺命爪已喜不自禁,只顾得这“从天而降”的儿子,连声道:“好,好,清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正说着话,突然脸色骤变,扭头见一道寒光刺来,当即袍袖一摔,袖风过处,一柄官刀落地,紧接着天罡夺命爪手臂疾进,势如闪电,已扣在张大川的颈间,冷声道,“老匹夫,我原想看在清儿的面子上放过你一条狗命,你倒想行刺于我,这是你自己找死。”话刚落音,指尖已用上力道。 梁清疾呼“爹爹”,扑上相救,天罡夺命爪怎么听得进去,他原本就想让张大川死,不过喜得亲子,暂且将张大川搁置一边而已,既然张大川不知死活,主动送上门来,他又怎么会放手,只听得张大川喉间滚出一声闷哼,两眼往上一翻,身子就软了下去。 天罡夺命爪这才向梁清道,“我已答应你放过他,他却不愿放过我,执意要杀我,刚才如果不是我发现得快,现在死的就是我了。” 梁清抱住张大川,面色黯然,低声道:“你武艺高强,舅舅怎么杀得了你?你原可躲开即是,为什么非要下此毒手?你们当年所作所为,我做为晚辈,全可当成不知,恩也罢,恨也罢,总是都是我的亲人,可是,你们之间却有化不开的纠结,我知道,除了因为我娘和我,还有别的,江湖仇杀、金银珠宝,官位名利,都是你们之间的协议与秘密,同时也是留在对方手中不安稳的把柄,所以才必须死一个。”他轻轻拭去张大川嘴角的血迹,又道,“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幼稚,江湖的复杂远在我的料想之外,就连我的家我的家人都让我如此陌生。”

第188章 第188章 他淡淡的看了眼天罡夺命爪,转身将张大川的尸体交给身后一群吓傻了的官差手中,嘱咐他们妥善安葬,然后不再看天罡夺命爪一眼,径直进屋,来到床前,老汉老妇齐身挡住,怒骂道:“再敢走近一步,我与你拼命。” 梁清停下,欠疚的看着一脸愤恨与羞怒的秀儿,双膝跪下,轻声道:“梁清特来赎罪,愿娶秀儿为妻,终生善待秀儿,绝不有负。” 老汉怒极,抓起桌上的碗向他额头砸下,一声闷响,一声脆响,梁清头破血流,碗碎数片,秀儿吓得惊叫一声,捂面转身,梁清一动不动,仰起脸又道:“这回,我是心甘情愿要娶秀儿的。” 老汉此时已对他恨之入骨,哪里肯听他说话,又去找碗,老妇又恨又怕,抱住女儿,怒视着梁清不语,莫忧与凌梓凤走近,在门口,静静的看着。 老汉寻不着碗,从角落里操起一根木棍在手,扬手要打梁清,见莫忧过来,道:“女侠,这个畜生……这个畜生……”说着已一棍抡下,结结实实的打在梁清背上,梁清疼得咧牙,却没有还手。 莫忧忽觉心口一颤,浪子回头金不换,经历刚才一幕,她突然觉得这个纨绔公子其实很可怜,他自小被张大川与天罡夺命爪教育抚养,长大后寻花问柳、轻浮狂傲、不学无术也是正常,但他能够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迅速清醒并洗心革面,也说明他良心未泯,大痛之后悔悟,他兴许可以真的善待秀儿,怔忡间,眼角微润,看着他坚挺的跪在床前,额前鲜血流下,顺着脸庞滴落,忍不住轻轻一叹,轻声道:“秀儿,你能原谅他吗?” 似在问秀儿,又似在问自己,秀儿出神的看着梁清,没有回答,凌梓凤却惊异的凝视她,莫忧,你的心里也会有原谅? 长长的挣扎之后,秀儿终于点点头,道:“我想,这一次,他是真的。” 梁清喜极而泣,莫忧却转身往外走,她突然在这一瞬间觉得彷徨,为什么可以让秀儿原谅梁清,自己却无法原谅苏岭?为什么会对他的恨耿耿于怀? 天罡夺命爪拦住去路,手里抓着从梁清腿上拔下的袖箭,沉声道:“我竟疏忽了,现在一看,实在是象,你是莫柔的什么人?” 莫忧一愣,他竟认识娘?冷声道:“女儿。” 天罡夺命爪恍然一哦,点头道:“怪不得你也会用这袖箭。”转又问道,“莫柔还活着?她为什么不带你去关外?” 莫忧暗忖,娘死得太早,自己这袖箭并不是娘亲自所教,而是娘教给田婆婆,田婆婆又教给自己的,又觉他的话可疑,冷冷一笑,道:“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要去关外?” 天罡夺命爪似乎很是惊讶莫忧的话,怪异的打量她,道:“原来莫柔死了,她临死前竟然没有说为什么吗?她没有让你去关外吗?”见凌梓凤走来,转过话题,道,“青凤,现在可以死战了。”目光坚定,神色却是颓丧。 凌梓凤淡扫他一眼,尚未说话,三人一齐回头,只见梁清扶着秀儿,同老汉老妇相携走出,肩负包袱,走到莫忧面前时,秀儿与梁清同时行了个礼,梁清道:“谢姑娘不杀之恩,请姑娘成全之恩。” 莫忧微微一笑,天罡夺命爪已急声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梁清道:“离开成都,与秀儿寻处静密之处安居。” 天罡夺命爪慌道:“清儿,你在怨我吗?怨我杀了你舅舅?可是我终究是你亲爹,难道不比你舅舅亲么?张大川虽然待你有养育之恩,你身体里流的却是我的血。” 梁清浓眉一紧,神色很是痛苦,低声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都对我有恩,可是如今,我都不想要了,我只想离开你们,离开当年你们那些肮脏的是是非非,和秀儿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说罢,轻揽着秀儿,一步步走远。 天罡夺命爪听罢,如痴如呆,额角青筋暴突,双目圆瞪却神色茫然,嘴角微微颤抖,他呆瞧着四人即将走出院子,紧追几步,伸手去抓梁清,指风戾戾,却在与梁清肩头咫尺半寸时倏的顿住,全身僵直,梁清淡淡回头看他一眼,一语不发,继续前行,已转角出了院,不见了人影。 天罡夺命爪目光痴直的凝望着院门,眼前除了青灰的巷子墙,再无人影,他指尖猛的一抖,整个人瞬间颓丧,浑浊的泪水滑下,迷幻了眼前一片,这个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儿子,在叫了自己一声“爹”后,毅然绝决的离去,永远的抛弃了他。 少爷?师父?徒弟?儿子?父亲?西斜的余晖投落,将天罡夺命爪的影子拉着瘦长而寂寥,他突然低低一叹,不知喃语一句什么,身躯一颤,单瘦的身子直直的往后倒下,凌梓凤面色顿变,趁身上前,一掌拍在他后心,顺势扶住他,再看他时,嘴里已吐出一大口血,染红胸前一片。 此景此情,凌梓凤与莫忧都无话可说,只能静静的看着他,天罡夺命爪向凌梓凤冷笑道:“青凤,老夫生无余念,自行了断,当然,就算与你交手,也必然死在你的手上。”微微一顿,哼道,“如此,不留后人耻笑了。”说罢,两眼一直,口中涌出鲜血,已无气息。 莫忧憾然,自己还想再问问他关外的事情,他就死了,这个谜真是无人可解了么? 安葬后天罡夺命爪,两人各自心情沉重,坐在坟头,看星光满天,树影憧憧。 莫忧心里反复纠结着梁清、秀儿、天罡夺命爪的故事,烦恼沉郁,垂首不语,梁清对秀儿最初的玩弄美色到最后跪地恳求,或许并没有真正将感情升华到爱情,只是从上一代的纠葛恩怨中幡然醒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对于秀儿来说,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她最初憧憬的当然是甜蜜的爱情,可是封建的礼教与许配并没有给她这个自由,在经历了遭受强暴、夫家退婚、上吊自杀之后,她竟然一而再的选择了嫁给淫贼,是真的相信他改邪归正,还是不得已的委身相许?似乎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他们俩活着,只要活着,就会还有无数的故事会不断的发生;只有现在被埋葬在黄土里的天罡夺命爪,他为他当年偷香窃玉的行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就是,二十年来父子不能相认,直到如今孤家寡人,自杀了之。 凌梓凤轻轻拍她的肩头,莫忧斜他一眼,突然想起天罡夺命爪称他“青凤”,心中涩涩,有心要问问他是甚么意思,话到嘴边,又觉得唐突,他是谁?他不是苏岭,自己不有权利要求苏岭告诉自己真相,凌梓凤又何需向自己坦白一切?咬咬唇,闭嘴不语。 凌梓凤却在她微微一蹙眉一凝眸之间读出她的心思,主动说道:“青凤是我自取的字,不过,家人并不知道,就是中原也无人知晓,因为我只在关外才用它,如今,也成为我在关外的代号。”见她目光中疑问稍褪,淡淡一笑,道,“京城无趣,我素来不居定性,多年前曾独自一人出关,见大漠风情极美,便爱上那里,此后便时常去,一年之中,倒少有时间回京,在关外,人们只知我叫青凤,并不知凌梓凤何人。” 莫忧恍然,想不到这个风liu不羁的浪子,竟然会喜欢大漠风景,这倒是件异事!遂笑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边塞风情较之京城盛华自然另有吸引人之处,若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说着,微微一叹,不知为何想起天罡夺命爪的话,心中隐约不安。 凌梓凤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夜色中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晶晶闪亮,似乎隐藏着什么疑问有待证实,菀尔笑道:“好,我也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莫忧一怔,下意识的扭头问:“何人?” “见了自然知道。”凌梓凤眉峰轻锁,缓缓扭开脸,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那个人,或许对她,很重要……

第189章 第189章 天色启明时,两人跨马上路,时而策马狂奔,时而放缰信其慢行,边聊边看风景,一路向南,倒也乐哉,莫忧想去雷州看望田婆婆与寇公,分别多时,不知田婆婆安好,不知寇公病重病轻。 莫忧没有提及目的地,凌梓凤也不问,他无须问,莫忧的心思都在她的眉眼之间,早被看得一清二楚。 途中某日,莫忧蹙眉黯眸,神情倦怠,却又欲语又止,凌梓凤看在眼里,俯在她耳边轻轻一语,莫忧顿时粉面通红,咬牙不作声,凌梓凤即微微一笑,扶她下马,安排客栈,搀她入房歇息,自己则扭身出门,在莫忧惊异的眼神中很快回来,端了杯热腾腾的水来,轻轻嘘气,柔声道:“热水入腹,可缓疼痛。” 莫忧一怔,既羞又惭,“你……” “已被你伤过一次,岂能不长记性?”凌梓凤晃了晃手指。 莫忧接过水,眼前闪过在凌家后林的一幕,忍不住轻叹,垂首轻抿一口,热气弥漫,在睫毛上点缀成晶莹的水珠,一股热流从唇嘴之间下滑,经胃入腹,温意融融。 为她盖上被子,凌梓凤执手把脉,然后一语不发的出门去了,莫忧半倚在床上,心绪萦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一股浓浓的药味惊醒,睁眼一看,凌梓凤坐在床前,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诧问:“哪里来的汤药?” 凌梓凤笑道:“自然是我抓的。” 莫忧好奇的问:“你还通药理?” “你也太小瞧我了。”凌梓凤调笑道,“不过,以前我只通药性,用它们配制解毒克敌之药丸,却从没来想到有朝一日也会熬成汤药用在女子身上。” 莫忧心口一颤,温柔与感动痉挛似的瞬间传遍全身,她端起汤药一饮而尽,默不作声,悄悄的,泪已滑下,凌梓凤接过空碗,轻柔的拭去她眼角泪痕,眸光闪闪,戏笑道:“我只当你的心是铁铸的,我要历尽千山万水、苦难重重能才打动你,却没想过一碗汤药就能将你融化,可见女人的死穴在于体贴,对否?” 莫忧一怔,脸色一变,忽然恼起来,翻身捂被,朝内侧睡不理他,凌梓凤却用力将她扶起,正色道:“刚喝完酒,不宜侧睡,先坐一会,再平躺。” 莫忧猛的伸手揪住他双肩,低吼道:“凌梓凤,不许你胡说八道。”话至半时,声音已哽咽。 凌梓凤也肃了面容,握住她双手,沉声道:“莫忧,你在想念苏岭?” “是!我恨他!”莫忧毫不犹豫的回答,语气则已酸了,“我现在最是见不得温柔、受不起体贴,因为这会让我想起背叛和欺骗。”她微微一停,扬睫看着他,叹道,“尤其,这个人不能是你,你对我好,我有种罪恶感,我觉得自己……”她突然顿住没有再说。 凌梓凤面沉似水,一双眸子却灿若星辰,他期待着莫忧把话说完,但是莫忧没有再说,只是长长一叹,闭上了眼,他却温柔的笑了,话至半止,胜于一语道破。 接下来的几天,凌梓凤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态,陪在一旁玩笑说闹,绝口不提温言细语,早晚汤药必亲自抓药煎熬,送到嘴边,只是不再多话,用眼神盯着她,莫忧也是静静接过,不回一个谢字。 心情好时,莫忧也会拉着凌梓凤,唱歌给他听,唱的都是千年前的恩怨情仇,凌梓凤已知她身份,听了那些曲异腔奇的歌,也不惊诧,倒似乎很是欣赏,时赏时评。 穿山越岭、进城逛街,从沪州登舟过江,途经贵阳,穿过宜州与钦州,进入雷州。 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暗淡连芳草。 勒马吟罢,莫忧脉脉一叹,举目远望,已近,夏光溢彩,在她看来,却是说不尽的凄婉,历史上把这首《踏莎行春暮》释义成女子怀人伤春、良人远去不归、空守寂寞深闺虚度青春年华,莫忧却深感,此乃莱国公剖析自己挂怀田婆婆、二十年夫妻分别的思念与离愁,更是感伤与惋叹妻子红英落尽、芳歇春去,不知相会何期的惆怅。 “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莫忧眉尖微蹙,垂首半晌,担忧的看向凌梓凤,凌梓凤淡淡一笑,安慰道:“已进了雷州,很快就要见到,不必担心。” 从成都到雷州,千里并骑同行,两人恍惚又回到凌府后林的日子,白天策马赶路,晚上投宿同食,月下习剑,树荫闲趣,凌梓凤偶尔提及苏岭,问她有何打算,莫忧初时如撕伤疤,疼痛难忍,慢慢的褪去伤痛,余下的唯有伤感,对凌梓凤小心的探问,并不做任何答复,举头是明月,湛湛明朗,疏枝密叶,漏光点点。 雷州贫瘠,地荒人稀,四处尽是土屋草棚,纵有红花绿叶相掩映,仍显得陋容破败,此处应是宋之边缘、地之南陲,远离京师与中原,故而才有帝王家将带罪之臣远谪于此,取放逐之意,是为罚其罪孽,苍茫历史长河中,这块原本贫苦荒蛮之地,也因此迎来了众多的名人名豪,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之笔在这片土地上书写一卷卷或豪迈、或凄怨、或忠烈、或婉转的篇章,成为千百年后史诗的闪光点。 莱国公寇准亦是其中一道光芒,只是,此刻的他,恐怕顾及不了身后名声,垂危病榻、弥留将离。 眼色天色近暮,群鸟归巢,凌梓凤见她眉眼间似有倦意,提议投宿歇息,明日再去拜访,莫忧沉吟之间突然想起在惊雷居吃的野味,转又忆起与西川与田婆婆相依为命的日子,唇角之笑似甜似涩,凝眸说,想去林间打猎烤肉,凌梓凤笑起来,欣然点头,两人竟不进城门,掉转马头奔郊林去。 南边之境未经开化,茂林深深、崇山峻岭,虽不如西川绵延千里,却也是层峦叠嶂,嵬嵬峨峨,更兼南方气候所致的树木葱郁翠绿、繁花争芬斗艳、鸟兽奇名怪类、涧流潺缠悠远,较之西川,另有一种南国风情。 跨马入山,初时树低林稀,犹见夕阳挂枝,百鸟喧闹喳喳,金光镀羽,色彩熠熠,越往里走,林荫愈密,日光仅漏斑斑,隐约可闻潺潺涧水之声,树影憧憧,渐渐的鸟儿息鸣,红日沉没,些许光线也不得了,四下一派沉寂,纵然莫忧自幼深山长大,也险些不辨方向,勒马迟疑,侧眼相看凌梓凤。 凌梓凤斜眼戏道:“这真是奇了?狐狸还能在山中迷了道?” 莫忧没好气的回瞪他一眼,哼道:“狐狸都能迷路,你这个纨绔子弟也强不到哪里去?若非有我只狐狸在,只怕你一个人早吓得哇哇大哭了。” 凌梓凤故作微叹,道:“你也太小瞧我这个纨绔子弟了。”说罢,竟不理他,径直拍马前行。 莫忧跟上,问道:“你往哪里走?漆黑一团,掉下山崖,我可不救你。” 凌梓凤笑道:“我去打猎,你怕了不成?” 莫忧紧随其后,冷笑道:“狐狸捕食为生,打猎可甚可怕,倒是你要小心被野猫野狗叼走了。” 凌梓凤笑道:“野猫野狗有甚趣味,若是遇上女妖选婿,倒是不差。” 莫忧懒得理他,默默随他前行,虽然目能夜视,但密林深深,如陷八卦阵中,幸有梓凤有身边,看他眉目清淡毫无愁颜,面带溶溶笑意,安下心来。

第190章 第190章 走出一段路,水流愈近,莫忧正要欢喜,忽眸光一凝,扬手一箭,呼啸而出,恰在同时,凌梓凤亦手腕一抖,不知抛出何物,远处暗中一物闷嚎一声,没了声息,凌梓凤啧啧笑道:“是我小瞧了你,狐狸出手果然利落。” 莫忧被了一夸,洋洋得意,拍马前去,反讥道:“我也小瞧了你,看你生得风liu俊俏,却比那卫玠强了许多。” 凌梓凤一怔,岔气恼笑:“你竟拿我比卫玠?这褒贬之义……”苦笑不已。 莫忧俏眼戏言:“以你比卫玠,实在是对你无上的夸赞,卫玠之貌,古来无双,《晋书》评其半神秀异,民间有观者如堵墙,看杀卫叔宝之说;卫玠之才,时人有云卫玠谈道,平子绝倒,卫玠拜职,黄门侍郎与太子洗马,如此璧人,凌二少爷,难道屈杀你了?” 凌梓凤哭笑不得,道:“千古一璧人,得于比攀,何敢说屈杀?凌梓凤不及其三分色容,不及其五分才华,所幸自幼舞刀弄枪,身强体壮,不至于被妇人看杀,倒是捡了条性命。” 莫忧失笑道:“你倒是谦逊得很,不过是时风不同了,现下的女子妇孺不象晋时的张扬大胆,要不然,凌二少爷也可以弃剑从商去卖水果了。” 凌梓凤大笑,眸光湛湛,渐浓渐烈,好在林中黑暗,莫忧倒并未过于觉察,已先前一步去捡死兽了,凭声搜寻,果然发现一只野鹿卧死林间,鲜血仍流、体温仍热,一只袖箭银晃晃的半插其腹间,莫忧亦惊亦喜,箭伤腹部即可致它于死?移目往上,忽见鹿颈处露出半截树枝,伤口四周竟无血迹,伸手拔出树枝,血方流出,惊骇的回头瞪着凌梓凤。 凌梓凤倚马而立,戏眼相观,莫忧抚了抚肩头,叹道:“多亏你当初手下留情,否则,不止这肩头,只怕性命也早就葬送于你了。” 凌梓凤先是轻笑,听她说完,笑意缓收,目光深沉,双手将她扶起,指间触及她的肩膀,轻轻抚过,低声道:“对不起。” 莫忧哂哂一笑,道:“真是难得,竟然听到你说对不起,罢了,你伤我肩,我也曾伤你手指,咱们也算扯平,旧事久远,何必再道歉呢。” 两人就地生火,架柴烤鹿,凌梓凤一去往日的风liu雅致态度,翻火翻肉,十分熟练,丝毫不逊于长年生活在深山的莫忧,惊得莫忧目瞪口呆,不多时已闻得肉香四溢,莫忧不禁食指大动,抚掌笑道:“入世不如出世好,人间哪有这等美味?”也不客气,撕了一腿大嚼起来,边吃边赞,细细品味,与田婆婆所烤味道有些出入,似乎更为鲜嫩。 直吃到嗝声连连,莫忧才罢手,仰头后靠石上,向凌梓凤笑道:“实在不曾料想到,凌二少爷还有这烘烤野味的手艺,也算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了。” 凌梓凤凑过来倚坐在她身旁,趣笑道:“这话怎么听都不象是夸赞一个男子?倒象是说哪户小家碧玉贤慧能干,不过也是,依你这性子,要是正儿八经的夸奖我,反倒是件怪事了。” 莫忧“卟哧”笑出声来,侧脸看他,正对上两道深邃的目光,一时间呆住,再回想起丁府初见戏语与凌府后山冷言对峙,哪里想到今天竟能在这荒山野岭笑语相对,果然是酒一样醉人的男子。 相视无语,莫忧暗暗一叹,起身去寻涧水,凌梓凤怕她迷路,默然跟在身后,拐过一道翠嶂,乌林中一带银光闪闪,不过丈余宽窄,蜿蜒而行,叮咚声响如击玉石,淙淙细细如缕如丝,莫忧欢呼一声,跃过去,洗净手,凌梓凤则出奇的安静,凡事随她身后,只是莞尔一笑,并不多话。 腹饱身暖、手净心畅,山风透过密密的树叶,微拂衣襟,轻抚脸庞,格外舒服,两人牵马信步,并肩而行,莫忧不禁心中苦笑,孤男寡女一道,气氛很是暧mei,古人都说花前月下共温存,未曾说及有黑灯瞎火逛森林的,此夜此景,可为平生一件趣事了。 两人自从相识,时分时合,每每见面,都不免戏谑相嘲,这样沉默就是第一次了,凌梓凤似乎享受其中,莫忧则浑身不安,忽闻人音遥遥传来,竖耳细听,竟象一群人喧闹之声,再细看天色,似乎有一方天色微呈绦红,跨马奔去,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歌舞之声,这山道之中,声音虽近,走起来就远,莫忧却欢喜起来,笑对凌梓凤道:“莫非赶上了山寨中人的篝火盛会,咱们正好去瞧瞧热闹。” 凌梓凤也道:“极有可能。”两人催马疾进,果然在一片山谷之中看到盛景,百十来人围成一圈,奇装异服载歌载舞,中间升腾一堆柴火,其中一位姑娘,头遮红巾、身着彩衣、腰肢如柳,在众人之间款款舞蹈,远远的看不真切面容与身段,只觉得她跳得欢快而热情,颇有感染力。 莫忧笑道:“哎呀,好得很,有眼福了。”跃下马上前,这时,众人之中走出几位盛装少年,围着那红衣女子又唱又跳,莫忧看出些苗头,那些少年似乎在向那女子表达爱慕之意,如此时刻,还是悄悄观看不要打搅为好,扭头看时,凌梓凤已牵马跟在身旁。 火苗窜起,映出众人热烈而欢快的笑脸,他们似乎沉浸于中,并未发现远方着的两人两马,两人也乐于旁观欣赏,一语不发,此时,众人散了圈,各自舞蹈,却仍是围着那女子。 那女子如群星之拱月,火热而妩媚,对几个频频献歌献舞的少年时近时疏,并不与其中哪位格外热情,想必是仍在犹豫不决,选不定心上人。 那些少年不肯放弃,越发卖力的献殷勤,渐渐的那女子好象有了意向,对其中一个高大魁梧的少年尤其亲热些,愿意与他牵手共舞,那少年自然喜欢得很,英俊的脸上笑容朵朵。 莫忧实在忍不住,笑道:“这样热闹,只做旁观,太可惜了,不如我们也参与其中,与他们同乐,可好?” 凌梓凤笑道:“你若想唱歌跳舞,我自然乐于奉陪。” 莫忧笑道:“女子唱歌跳舞,并不稀奇,你凌二少爷若是肯唱支曲,那才叫我开开眼界。”说完,拉着他就往前跑,竟未意识到握住他手,凌梓凤微微一笑,只做不知,由她拉着奔向人群。 这时方有人看见两人,热情的围上来招呼,献上果茶与烤肉,虽然两人刚刚吃过,也不忍推拒,欣然道谢接受。 一位老者走过来,白发白须在火光之下映得熠熠生彩,那老者抱胸见礼,欢迎两位客人远来,神色详和而热情,两人亦彬彬有礼的回谢,客套几句,那老者步入圈内,扬臂高呼:“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我们美丽纯洁的渺露公主献上一曲,感谢客人的到来,祝愿客人幸福绵长。” 那美丽的红衣女子渺露公主盈盈走来,围着凌梓凤和莫忧翩翩起舞,舞姿曼妙,时如飞燕掠枝、时如红云浮空,妙目流盼、款款含情,轻启兰唇,声如莺燕清脆悦耳,只听她唱道: “弦月挂东方,野花铺山岗,” 远方的客人啊,欢迎你来到我美丽的家乡。 奉上一碗酒,醉客到天明。 篱外的彩燕啊枝头的花,唤你醒。 献上一支舞,以表仡熊情。 碧蓝的天上啊皎洁的月,透透亮。 欢快的歌声在夜空回旋,唱腾了火光冲天,唱开了沉沉夜色,唱来了弦月东升,唱欢了少年情怀,莫忧不禁鼓掌叫好。

第191章 第191章 一曲完毕,渺露奉上了果茶,先捧一盏送到莫忧手中,祈道:“美丽的阿雅,愿月亮神保估你永远美丽。” 莫忧笑着对道:“谢谢渺露公主,愿月亮神保估你永远如天边的月亮皎洁可人。”接过满饮。 渺露很是高兴,又捧上一盏来到凌梓凤面前,红巾下隐约可见双眸脉脉、深意款款,道:“英俊的阿拉,愿月亮神保估你永远健壮。” 凌梓凤微微一笑,亦谢道:“谢谢渺露公主,愿月亮神保估你永远如天边的月亮皎洁可人”也接过饮尽。 渺露拉过莫忧,喜道:“请客人歌唱,与我族人同欢。”莫忧爽快答应,牵了渺露步入场中,与众人一起跳起来,也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上前,向莫忧示爱,莫忧笑意盈盈,与他们对唱对舞,引来一阵阵欢呼与鼓掌。 莫忧笑颜转面,见凌梓凤在一旁,含笑看着自己,上前笑道:“凌二少爷,可愿屈尊与我对唱?”凌梓凤一怔,笑道:“佳人做伴,梓凤之荣幸。”当下握住莫忧的手,两人旋至场中,随着莫忧的舞步跳起来。 莫忧的舞姿十分怪异,翩若惊鸿,时而舒曼若诗,婉转风liu,时而热烈如火,激荡人心,凌梓凤心敏性慧,虽是初观,相伴却不逊色,两人青衣袂飞、玉树飘然,恍似神仙飘在云端,美得不甚真切。 莫忧向他会心一笑,低语戏道:“凌二少爷真真是七窍玲珑心。”扬声唱道: “远山隐约是你的眉,” 青水流波是我的眸。 眉眼依依山水绕啊,山水绕。 哥哥啊你在山上唱情歌。 妹妹我相思如水流。 凌梓凤一怔,揽过她的腰肢,亦低笑回她:“若没些本事,怎么好伴在你的左右。”温柔一笑,答言对唱: “远山巍巍是你云鬓,” 青水无声是我心怀。 乌丝如画山水连啊,山水连。 妹妹啊你在云间看我笑。 哥哥我热泪逐水流。 莫忧心中赞赏,轻拉着他的指尖,旋身似蝶,绕花而舞,唱: “白云悠悠,” 草原青青。 妹妹我化做蝶儿自由的飞翔。 凌梓凤毫不迟疑,接言唱答: “星光灿烂,” 篝火明亮。 哥哥我策马如飞随你走天涯。 舞毕、唱罢,两人相视一眼,尚未说话,早听得掌声雷动、喝彩连天,渺露公主轻摆柳肢,飞步成舞,上前挽过凌梓凤,围着他起舞,唱道: “火红的篝火啊,映出你明亮的眼,” 甘醇的美酒啊,醉透你英俊的脸。 远来的阿拉啊,你迷住了我的心。 凌梓凤俊面窘红,抬眼看莫忧,却见莫忧正朝自己挤眉弄眼,一副袖手旁观看好戏的模样,亦回她一个你笑我来我笑你的眼色,对渺露唱道: “美丽的渺露啊,你羞红了遍山的花朵,” 美丽的渺露啊,你羞躲了天边的弦月。 美丽的渺露啊,你迷住了所有人的心。 渺露初时嘴角微捌,似有不悦,继尔妩媚一笑,玉腕轻抬,轻轻揭去红巾,露出一张娇若粉桃、艳似石榴的脸庞来,肌肤腻如玉、白如雪,两道峨眉又弯又长,青翠纤细,眸似秋水、盈盈波光、顾盼生辉,鼻小巧、唇似点,竟是一副绝世娇容,黯淡了赤红火光、羞避了朗朗弦月。 就在渺露取下红巾的同时,众人惊震如痴,那老者手捧果茶,慈目含笑走上前,递到凌梓凤手中,道:“尊贵的客人啊,俊俏的小伙啊,祝贺你与渺露公主偕百年之好,和我们成为一家人。” 渺露脉脉注视着凌梓凤,唱道: “渺露掀起了红丝巾,” 展示了真容颜。 俊俏的阿拉啊。 渺露要和你变成山坡上的连理树,枝相连,根相绕。 渺露要和你变成池塘里的比目鱼,同嬉戏,同游弋。 莫忧一怔,呆呆的看着凌梓凤,突然之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象一尊石雕面无神情。 凌梓凤也明显的一愣,继尔笑道:“多谢前辈和渺露公主的厚爱,不过,在下只是路过此地,偶遇各位在此欢宴,过来同乐,并无成亲之愿,只怕要辜负大家的心意了。” 渺露原本一脸的幸福和娇媚,听他一番话,俏面一白,泫然欲泪的瞪着凌梓凤,楚楚可怜,老者则奇道:“年轻人,你虽然只是偶遇,但是良缘天赐,不能拒绝,我们的渺露公主美丽聪慧,难道配不上你么?” 凌梓凤躬身欠歉,正严道:“渺露公主美丽大方,是天上的仙子,凡夫俗子渴求还来不及,又怎么敢说配不上呢?只是……”他转头看着莫忧,莫忧一脸的茫然和失落竟让他温暖与惊喜起来,他走过去,揽过她的肩,朗声道,“只是,我已娶妻,不能再娶渺露公主了。” 莫忧又是一呆,他竟拿我做挡箭牌拒绝渺露公主,这渺露生得美丽无双,与他倒是天生一对,他竟不愿意,唉,这也怪不得他,贞娘才去世不过月余,他怎么好这么快就续弦另结新欢?虽说他与贞娘都是迫于母命成婚,倒底成了名义上的夫妻,元配妻子尸骨未寒,于情于理都不该这么快就另娶他人。 渺露公主痴看着凌梓凤,执意拉住他,道:“渺露早就看出你们是夫妇,可是渺露愿意嫁给你。” 那老者也笑道:“不错,我们苗人没有汉人那么多讲究,尊重渺露公主的选择,她愿意嫁给你,不论是妻是妾,都可以,年轻人,你既然有妻,那么就娶渺露公主为妾室吧。” 莫忧一窒,如此娇艳可爱的女子竟然甘心为妾,想必贞娘在天这灵也不见怪,抬眼看凌梓凤,却见他神色坚定的看着自己,心中猛的一痛,耳边突然想起他曾说过一句话:“我不会放手。”竟私心起来,不由自主的抱住他。 凌梓凤柔眸注视她,向众人道:“我曾有誓在先,此生得她为妻,当一心一意,呵如掌中珍宝,至真至诚,绝不纳妾。”说完,谢过众人,揽过莫忧往外走。 莫忧看他目光,极为恳切真诚,颇有些感动,转又暗笑,不愧是风liu少爷,这等海誓山盟他竟可以脱口而出。 渺露忽道:“慢着。”上前阻住去路,深情款款的注视着凌梓凤,道:“今天是渺露的成年礼,我们苗人有规矩,女子在成年礼上红巾遮面,若是看上了心爱的阿拉,就摘下红巾露出面目,与他成亲,渺露已经为你摘下红巾,大家都看得清楚,你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 凌梓凤严肃的回道:“渺露公主,多谢你的厚意,请宽恕我初来乍到,不懂你们的礼节,可是我已经成亲,今生只爱她一人,抱歉了。”说着,脉脉注视着莫忧,莫忧心中涩涩,听他这话,亦真亦假,自嘲暗想:“罢,他既然坚决不娶渺露,少不得我要配合他做一场戏。”仰起脸亦款款柔情。 渺露恨恨的瞟了眼莫忧,回身捧上色泽鲜艳的果酒,缓步来到凌梓凤前,凝目注视着凌梓凤,用一种奇异的语言唱起如梦似幻的曲调,那曲子很是怪异,莫忧完全听不懂内容,却觉得一个一个的音节从渺露嘴中吐出,好象一丝丝的线缕诡异的在空中起舞,妖娆而妩媚,扭摆成奇形怪状的图形,在视眼前无限扩大,渐渐的繁乱成一团缤纷,满目丝缕如群魔乱舞,莫忧呆呆的听着,只觉得身子渐轻,如一片树叶被风吹起,又如一朵浮云四处游离,四周的众人面目模糊、人影虚晃,暗叫不好,唉呀,我怎么这样大意,这苗疆之地素来善蛊、以迷惑人的神志,这渺露一定是在用巫术下蛊,迷惑梓凤,忙凝神聚精,抱元守一,渐觉双眼清明,只是体虚力乏,移目打量凌梓凤,他已如玉雕一般,浑然不知动弹,目光痴呆的看着渺露,想来已经失了心性。

第192章 第192章 莫忧顿然心慌意恐,抓住他的胳膊喊道:“梓凤,梓凤。”凌梓凤听到她呼唤,缓缓侧脸,却只是淡淡的扫她一眼,不惊不疑、笑容不改,莫忧顾不得礼节,拉着梓凤就走,梓凤却笑道:“歌声如此美妙,怎好辞去?”莫忧一怔。 适才围着渺露跳舞示爱的其中一位少年上前,哀伤的看着渺露,道:“渺露啊,你与他初次相见,就愿意交付终身,甚至唱这个失魂曲,迷惑他的心?” 莫忧暗道不妙,失魂曲,听这名字就邪,古来苗人多神秘,善巫术,难怪凌梓凤神情痴呆。 渺露毫不羞涩,骄傲道:“是的,他是这样的英俊,象天边的云彩一样圣洁,又象山后的大海一样雄健,我要嫁给他。” 少年黯然伤神,劝道:“渺露啊,失魂曲只能保持十二个时辰,他若是醒来不爱你,可怎么办?” 渺露骄傲的睨了莫忧,微微一笑,并不理他,将果酒递到凌梓凤嘴边,轻柔细语:“三生石上定姻缘,郎君怎忍相弃?月下盟誓相守,天神为证,不离不弃。” 凌梓凤笑意溶溶,缓缓接过酒,仿佛未曾听见刚才的对话,莫忧听他接酒,心头一疼,突然失控生怒,抢手来夺,凌梓凤却敏捷的躲过,莫忧喝道:“凌梓凤,你疯了么?”扭头向那老者怒道,“长老,我们是远来的客人,只不过与你们跳了一支舞,怎么就使这卑劣手段强迫我夫君另纳小星?” 那老者微有讪意,道:“既然渺露公主意属这位少年,姑娘应该成全他们。” 莫忧大怒:“岂有此理,他是我的丈夫,我为何要把他让给别的女人!”说罢,冷声喝叱渺露:“公主貌若天仙、聪慧伶俐之如满月,身边亦不乏英俊能干、痴心爱你的少年郎君,却偏偏抢一个有妇之夫,甘心为姬妾,羞也不羞!” 渺露俏面顿时赤红,眼神却很是倔强,仰着头道:“我喜欢他,就要嫁给他,妻又如何?妾又如何?我自有办法让他休了你,扶我为正妻。” 莫忧心知苗疆部落的人们生性率直、敢爱敢恨,田婆婆当年亦甘愿断绝血脉亲缘,成为寇准之妾,渺露此举倒也正常,只是怪异的是,田婆婆当年选择寇准时,家里以为羞耻坚决阻止,怎么现在,族风大变? 那少年心知美丽骄傲的渺露公主心意已决,黯然对渺露唱道: “美丽的凤凰啊,你想要栖息远植的梧桐,我祝福你;” 娇艳的花朵啊,你想要装点在汉家少年的胸前,我祝福你。 我会唱着欢快的歌声把你抱上花轿。 我会用真诚的爱意为你祈祷。 可是,美丽的姑娘啊。 你不要忘记,去年我为你摘下的兰花花。 它在我的心里长开不败。 渺露怔了怔,答唱: “多情的旺哥啊,凤凰要栖息在心爱的梧桐;” 多情的旺哥啊,花朵要装点在情人的胸前。 窗前的兰花花它已经凋谢。 你的祝福我会带上花轿。 你的爱慕请留给春天。 兰花花明年还将再开,请摘下它,送给别的阿雅。 少年旺哥听完很是伤心,双目含悲,看着凌梓凤手中的酒,低声道:“渺露,你可要想仔细了,他若是不爱你,这蛊会伤了你自己。” 渺露向梓凤媚柔一笑,道:“只要喝下了这酒,他就一定会爱上我。”说完,俏眼儿一飞,轻扯着凌梓凤的衣袖,喃声道:“多情的郎君啊,莫迟疑、莫犹豫,喝下你的幸福美酒。” 凌梓凤痴痴笑着,果然听话的举杯要饮,莫忧顿觉心中绞痛难忍,猛的扑上去,抱住凌梓凤,下巴抵在他的胸前,仰头看他,泪如雨下,呼道:“梓凤,梓凤,你是真被咒语蛊惑,还是心甘情愿爱上渺露?” 凌梓凤眼神一凝,全无刚才的混沌呆滞,竟湛湛清朗、温柔浓郁,他俯下头注视着莫忧,在她额前软软一吻,笑道:“我是被你蛊惑,心甘情愿爱上你。” 莫忧突听凌梓凤说出这话,一怔,顿然失措,惊疑的看着凌梓凤,他不是被渺露的咒语迷住了吗?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哑然呆看,凌梓凤笑意愈浓,漂亮如桃花的眼眸中三分戏谑三分欢喜四分温柔,低声笑道:“莫忧,你真是只健忘的狐狸,我说过,我有誓在先,此生得你为妻,当一心一意,呵如掌中珍宝,至真至诚,绝不纳妾,又怎么会再被别的女人蛊惑?” 莫忧听罢,如惊雷滚过心口,震得全身颤栗,温暖、甜蜜、酸涩、喜悦、惊惶一瞬间搅拌得五脏六腑都激荡起来,泪水无意识的滑落,她呆呆的瞪着凌梓凤,他却全不象平时的不羁与玩世,眼神炯炯坚定,一时间,只字片语都卡在喉咙,咽不能咽,吐不能吐。 一旁的渺露、老者、少年都被凌梓凤清明的神志惊呆,面面相觑,就是围在不远处的众苗民也目瞪口呆,停下了舞蹈。 凌梓凤将酒又放回惊得呆似木鸡的渺露手上,笑道:“美丽的渺露公主,你的失魂曲失效了,这酒里的情人蛊要尽快收拾,小心,它会反噬你自己。”说完,揽着莫忧即走。 众人都怔怔的不知所措,苗家女子的失魂曲竟然无法迷惑住眼前这个男子,这太不可思议了,其实不只有他们不能理解,就是莫忧也十分惊诧,凌梓凤怎么可能化解失魂曲? 莫忧心乱纷纷,既暗暗惊奇凌梓凤这个富家子弟怎么会解苗家的蛊,又气恼他故做痴态看我心急模样,分明意在嘲弄我,罢,这个时候,我也不和你计较,与你唱完这曲夫妻戏,一会离开了这里,再细细与你算账。 渺露眼睁睁的看着凌梓凤与莫忧并肩离去,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知道我下的是情人蛊,他怎么会解我苗家的失魂曲?突然喝道:“长老,围住他们,他已经是我们苗家的女婿,绝对不能放走。” 老者为难的叹道:“渺露女,唉……”犹豫不决之间,那少年旺哥已追上两人,沉面拦住,道:“渺露已经给你下了蛊,你就必须娶她。” 凌梓凤笑道:“渺露公主的蛊失效了,你还是好好陪着她,她会需要你。” 少年旺哥一愣,面庞透红,转而怒道:“渺露喜欢的是你,我怎么会趁人之危?你若离去,她会伤心至死。” 凌梓凤冷笑道:“我若娶她,我和我心爱的人都会伤心至死,你说,我该不该娶?”不再说话,别过他与莫忧往前走。 少年旺哥突然大喊道:“乡亲们,这远来的客人伤害了我们美丽的渺露,也伤害了我们的感情,抓住他们,族法处治。” 他这一声喊倒是很有效力,百余人纷纷围上,闹闹嚷嚷的朝着凌、莫二人指手划脚,凌梓凤冷冷一笑,道:“本少爷最恨的就是被人强迫了。”紧握住莫忧的手,又道,“不过,事情起由并无恶意,相反,我还要感谢你们,若不是刚才渺露公主的蛊……”说着,盈盈注视着莫忧,在她耳边轻声咛呢,“你怎会肯表露心迹?”说着,突然拥住莫忧拔身而起,一个旋身落在马上。 莫忧冷冷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凌二少爷好计谋,骗得我当众出糗,看我怎样报复回来!” 凌梓凤媚眼如丝,低声调侃道:“这么快就要树家威了?也罢,谁叫我中了你的蛊,无法可解呢。” 渺露哭着追去:“狠心的人儿,你对渺露竟毫不怜惜?” 少年狠狠一跺脚,扬臂射出数道银光,并喊道:“乡亲们,放箭,绝不能放走他们。”话说之时,银光已奔向凌、莫二人,凌梓凤拂袖击落,冷笑道:“几只弩箭,也想拦住我凌梓凤?”提缰勒马,黑马一声长嘶,前蹄仰天欲奔。

第193章 第193章 众人却一涌围上,凌梓凤心忖,只因不想伤了你们,宁愿离去不做纠缠,何必非要抓住族法处治?扫视一眼,四周已重重团围,马若撒蹄,势必伤踏村民,凌梓凤低声道:“我们走,这马不要也罢。”两人跃身而起,离马凭空,已脱身包围之外,村民们却好生厉害,齐发弩箭,嗖嗖之声不绝,凌梓凤将莫忧掩在身后,握剑在手,带鞘挥舞,铮铮叮当,箭落如雨。 两人边挡边退,苗民们毫不放松,也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响,随着嗖的一声,淡淡月色下竟见地上树藤突动如蛇,蜿蜒滚动,并如生了眼睛,识得方向,一层层一浪浪向两人裹来。 凌梓凤面色凝重,他虽不惧这些伎俩,却不得不顾及莫忧的安全,此时莫忧的确有些骇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惊异之事,陡然想起曾听闻过世界上有吃人的树怪之说,难不得这种树怪真的存在,转念一想,只怕是苗民们做的埋伏。 事实上,莫忧猜对了,苗族人丁稀少,部落流离居所,历来分布在深山高林的偏僻地方,而且经常被汉人排挤与追杀,因此习惯在群居的山林中布下罗网与暗伏,一则围猎,二则御敌。 自唐以来,汉家实施怀柔政策,不再追杀和欺侮苗民,两族开始试着和睦相处,但是由于古老的文化与习俗,他们仍然喜居山林,仍然埋伏暗哨,只是通常情况下不再使用,除了大型围猎。 凌梓凤目光渐冷,铮的一声剑已出鞘,冷气森森,寒光四射,如一泓秋水凝冷月,似耿耿银河耀夜空,剑影如魅,一泄之时,一根腕口粗细的古藤断而成两截,扑倒疾退。 已有几个村民喊道:“哎呀,我们的长生藤被砍断了。”那少年向老者道:“长老,这汉人太欺侮我们,戏弄渺露公主在先,执剑砍断长生藤在后,不能放过,一定要抓起来。” 渺露公主扭身哭泣,她自小漂亮聪明,被族人昵爱的称为渺露公主,求亲的男子蹋破门槛,养成她骄傲的性子,哪料到在成年礼上受到心爱之人的轻视,心里又爱又恨。 此时村民们已被少年的话激起愤怒,弩箭梭梭,这些倒是困不住两人,凌梓凤舞剑如网,滴水不漏,因他二人不愿伤人,只守不攻,莫忧见凌梓凤容神闲定,心知他应付有余,也不着急,反调侃道:“凌二少爷,也不知是谁说的,若是遇上女妖选婿,倒是不差,渺露公主岂不比女妖强上千万倍?” 凌梓凤知道她故意取笑自己,也笑道:“这倒是实话,渺露公主的确美若天仙,我原本是极想被招做女婿的,无奈在这之前,我的魂已经被狐狸精勾走了,我要是再娶别人,狐狸精还不吃了我?” 莫忧恼恨不已,两人每次互嘲,各有输赢,这一次却无疑是莫忧输了,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撒不得气,就在他手心里狠狠一拧以解恨,凌梓凤紧紧捉住,低呼一声“哎哟”,戏道,“了不得了,想我凌梓凤一生风liu倜傥,竟也惧内了。” 莫忧说他不过,干脆不再理他,心里却幽幽一叹,可惜你是苏岭的兄弟,要不然,我倒与你做个江湖朋友,只是现在却觉着苦涩,我与苏岭姻缘不成,众议纷纷,反倒与你并肩戏耍,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语了。 正怅然若失,忽闻一声急呼:“住手!”遥遥传来,弦月之淡淡光华中,一条人影由远而近,向老者行礼道:“长老,村里来了贼么?” 老者客气的回礼,道:“周兄弟,不是偷物的贼,而是偷心的贼。” 周云岚看了眼满眼哀怨的渺露,诧异的挠了挠头,不解其意,扭头又看了眼凌梓凤,顿时明白,面露笑容,道:“谁家少年偷走了渺露公主的心?”嘻嘻一笑,探首细看,顿然惊道,“哎呀,莫姑娘,是你!” 莫忧闻声注目,也露出笑颜,喜道:“原来是周兄弟,你们认得,这可好了。” 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众人俱惊,老者惊问:“啊,周兄弟,你认得那个女子?” 周云岚跺脚笑道:“长老,她就是千亦小姐十年来一手扶养大的莫忧莫姑娘。”一语既出,众人惊呆。 老者惊愕,问:“果然不差?周兄弟可要看仔细了,她就是千亦小姐口中的莫姑娘?”虽是半惊半疑,已挥袖起落,刚才飞舞满天的树根古藤瞬间匍匐于、一动不动,弩箭停射,激战息消。 周云岚道:“一点不差,哎啊,不知莫姑娘是否被你们射伤?”说罢,分开惊呆的众人奔近来,上下打量莫忧,看她周身无伤痕,喜道,“莫姑娘,千亦小姐说,你在京城成亲了,怎么又来了这里?” 莫忧一窘,下意识的扭脸看凌梓凤,凌梓凤的手在她腰间一紧,莫忧顿时惊羞,低声道:“是的,已经成亲,因为挂念婆婆与寇公,特来看望,不知婆婆与寇公可好?” 周云岚不知其意,看了看凌梓凤,也不知他与莫忧是甚关系,抱拳行礼:“敢问这位是……” 莫忧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脸色绯红,幸亏夜色中看不明白,犹豫着怎样答复,凌梓凤已亲昵的将她揽在胸前,向周云岚笑道:“在下凌梓凤,有幸会面。” 他这一言虽未直言与莫忧的关系,但是他这举动已分明向众人宣示,周云岚好生惊愕,可是当初开封分别之时,田婆婆是将莫姑娘托付于苏公子的,照时间推断,莫姑娘应该与苏公子已经成婚才对,却怎么与这陌生男子这样亲热,难道说新郎倌换了人?只是当着面,也不便多问,只得连声道:“幸会,幸会。” 莫忧尴尬,忙别过话题,问起千亦小姐与寇公,周云岚黯然叹道:“我匆匆赶来,正是来找长老,我刚从寇公府上出来,寨主让我赶来过来找长老过去,寇公再度昏迷,只怕是……” 莫忧脸色大变,急声道:“啊,周兄弟,快带我们去见寇公。” 周云岚点头,三人奔出树林,老者迎上,躬身行礼道:“不知是莫姑娘,多有得罪。” 莫忧讪讪一笑,还礼:“长老言重了。”心中挂念寇公,不愿多做耽搁,道,“长老,周兄弟带来消息,寇公病情加重,还请长老移驾,前往寇公府上商议安排。” 老者也惊了神,浊泪两行,连声道:“寇公危矣,寇公危矣。”挥手对少年道,“旺哥,你们陪同渺露公主回寨,我要赶去寇公府了。”不再多话,连同周云岚、凌梓凤、莫忧穿林奔去。 渺露公主怔怔的似乎犹在梦中,那旺哥柔声轻劝,扶着她离去,其余村民一听寇公病危,都纷纷嚷着要跟随长老等去探望,旺哥道:“乡亲们都回罢,等长老带回消息。”大家这才垂首散开。 莫忧来时走了许久才找到这个山谷,回时有老者和周云岚带路,也不知怎么走的,不多时已见到前方灯火,凌梓凤见她目带疑惑,低声嘲笑,莫忧瞪他一眼,不作理会。 眼前一排青砖小院,石灰斑驳剥落,苔草密布墙角壁垣,廊下两柱倒是新漆着朱红,石阶干净无尘,莫忧怔了怔,原来贬谪的待遇原比自己想象的清寒,莱国公在朝为位之时,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调和乾坤,出去往来是鱼轩八抬、执事排列,威风赫赫一品官,岂料想起起落落一生坎坷,晚年要瞑目在荒南之野。 眼眶一热,泪朦物虚,凌梓凤紧握住她的手,掌心传入的温热淡去朦胧,早见阶前迎上一中年汉子,正是于刚,他蹬蹬蹬上前,向老者急切的道:“长老,快快请进,寇公,寇公……” 老者短叹急吁,摆摆手,快步进院,周云岚领着莫忧、凌梓凤紧随在后,于刚急燥之中,竟未认出莫忧,向周云岚紧声呼道,“休要磨蹭,快些进屋。”话未落声,一眼看见莫忧,喜呼道,“啊呀,莫姑娘,你来了!” 莫忧上前抱拳,道:“于大侠,又见面了。”

第194章 第194章 于刚即喜又悲,连声道:“不敢当大侠,莫姑娘来得正好,快快进屋,寇公弥留,千亦小姐正悲痛得紧,姑娘可去劝说节哀。”又打量凌梓凤,他瞧得分明,适才凌梓凤紧握着莫忧的手,心中好生惊讶,他曾听周云岚说起,千亦小姐在临回雷州时,已说定了莫忧与苏岭的婚事,他在开封寻访千亦小姐多时,虽未与苏岭正面打交道,但是也识得苏岭面容,眼前这男子绝非苏岭,略一犹豫,礼节性的向凌梓凤拱手相问:“敢问这位兄台……” 莫忧微微一笑,思虑着如何作答,前面的老者回头道:“云岚,这位客人是莫姑娘的夫婿,不可无礼。” 莫忧一滞,凌梓凤却是春风满面,向于刚客气的回个礼,笑道:“在下凌梓凤,初次相见,周兄,久仰了。” 于刚如坠云中,周云岚拍拍他的肩,向他使个眼色,于刚随即笑道:“凌少侠,久仰,请。” 众人一行来到寇公卧室,室分内外两间,于刚一一请入,刚跨入外间,莫忧已急步奔入,早看见田婆婆斜坐在木榻前,默默垂泪,越发削瘦,愁容满面,床上躺着一位老者,病容深沉,双目紧闭,盖着半旧的棉被,不消说,那垂危老者正是千古一臣北宋忠良、莱国公寇准。 莫忧鼻子一酸,泪落纷纷,扑在田婆婆膝前跪倒,轻呼道:“婆婆,阿忧来了。” 田婆婆沉浸在悲痛之中,闻声凝目,眼前着实是一手扶大的莫忧,大吃一惊,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十年,虽无血缘,实如骨肉,当即拥在怀中,泣道:“小姐,你如何千里迢迢的来了?这一路风尘,可苦可累?”又问,“匆匆一别,小姐婚姻大事如何?” 莫忧硬着头皮,轻嗯一声,劝道:“婆婆,阿忧的事,慢慢再说,婆婆可保重身子才好。”又移目端详寇公,相思、疾病、政贬的打击已经把这位老人折磨得奄奄一息,与所有即将离世的老人一样,面色沉黯、肉销颧高、眼眶深陷,气息似有似无,分明灯枯油尽。 长老随后进屋,紧锁眉头,探看了寇公,心中黯然,老泪浊流,亦轻声安慰田婆婆,田婆婆叹道:“多谢长老关怀,寇公一世刚强忠烈,为大宋之社稷熬尽心血,他今若去,清风正影,也算圆满,只是,早知今日,当初我又何必……” 田婆婆将余下的话咽在喉中,莫忧却深知其意,早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早知寇公终有三起三落、终年南荒,早知冥冥之中一切注定,又何必对当年太子监国贬职陕州一事耿耿于怀,又何必离家别夫潜在丁府,又何必舍下夫妻情长舍下锦衣玉食去做奴为仆?到今天,丁谓罪有应得驱崖州,树倒猢狲各自散,到今天,寇公天年将尽隔阴阳,二十年分别,一朝相见即是永离,这番噬心痛楚如何忍得? 老者又合什低喃,片刻之后缓步退出,召来众人商议后事,事实上,寇公久病,时昏时醒,一众人等早已做了料理,棺木寿衣一一做好、墓穴风水勘察妥当,只需按排人事即是。 凌梓凤在门外见莫忧与田婆婆相拥而泣,心中亦潸潸伤痛,上前拜见:“晚辈梓凤向前辈见礼。” 田婆婆与凌梓凤曾见过一面,却不曾料到此次与莫忧同来,在她看来,莫忧新婚,从开封到雷州,数千里遥遥,应该是夫君陪同才对,不过她亦是心灵慧明之人,一眼就觉察出莫忧的婚事出了意外,心中一紧,再细看莫忧,似乎削瘦些许,面色不如当时红润,目光中隐约悲伤,好在神采没有大消,长发松绾如秋云飘然,雪裳褪去,换了一身青衣,少了些柔弱与娇嫩,多了些冷峻与清幽,更显得纤质如兰。 莫忧心细如发,田婆婆凝目微怔之间她已洞悉其心思,忙低声道:“婆婆,你曾见过他的。” 田婆婆心中一叹,罢,眼下寇公将去,阿忧无恙便好,其余之事随后再说,当下点头道:“是的,凌公子,多礼了。”转脸注视着寇公,泪水倏倏而落。 两人默默守在一旁,此时天色大亮,有仆人进来熄了灯,候在门外,紧接着周云岚进来,向田婆婆低声道:“姑母,莫姑娘一路风尘劳累,后厅备好菜饭,请两位过去。” 姑母?莫忧一怔,想起曾听婆婆说起,周云岚与于刚都是其弟之徒,他们在寻访之时称“千亦小姐”必是其师、婆婆之弟的要求,如今回到家中,称她姑母也是情理之中。 田婆婆恍然道:“是我糊涂了,竟忘了这些,小姐与凌公子必然腹中饥饿,快去进食。” 莫忧看了眼凌梓凤,道:“婆婆,周兄弟,多谢了,我们不饿,只想陪在婆婆身边。” 田婆婆低叹,不再多劝,吩咐周云岚另去安排。 寇公始终昏迷,神色安详,毫无痛苦与忧虑,莫忧心忖,寇公一生风波,想必世事看得清淡了,唯有田婆婆,二十年挂牵,如今也团圆在身边,算来是一生无憾,故而临离人间能这样安宁。 田婆婆微微长叹,似自言自语,似与寇公对话,又似说与莫、凌二人听,讷讷道:“人生一世,数十载春秋,如白驹过隙,不过一晃眼而已,得之不觉,失之可惜,唉,惜与不惜,其实,都在平生心念之中,寇公一生,大起大落,看尽浮华与苍桑,得意之时,冠盖京华,失意之时,寒居边塞,迟暮回首,不过一场梦而已。”幽幽一叹,好不沉痛,两人旁听,俱已潸潸泪下。 脚步声响起,于刚匆匆走进,对田婆婆躬身行礼,面色肃沉,似带愤怒与兴奋,低声道:“姑母,寨主让属下请示您,刚刚抓到仇人,是否立刻送来寇公床前,杀之报仇?” 田婆婆似乎也有些奇怪,喃喃问:“仇人?什么仇人?” 于刚沉声答道:“就是丁谓!我们都认得他的面貌,天意让他携带家眷路过雷州,落在我们手中,岂能放过!姑母,寨主已经将他关押在地牢,请您示下。” 三人大惊,相视一眼,丁谓啊丁谓,你落入苗寨,唯死而已。 田婆婆深情的看了眼寇公,眼中积蓄起恨意,丁谓,你陷害寇公,百姓俱知,虽我宽怀,百姓难容,寇公若去,你必要随行!忽又黯然一叹,丁谓之罪自有天谴,何必让寇公临走仍带有杀戮?叹道:“放了他罢。” 莫忧一怔,她虽知田婆婆如今也看淡当年仇恨,不过仇人送上门来,绝无放手的道理,寇公奄奄一息,此恨此痛难以消除,杀之泄恨也是常理,没想到田婆婆却轻言放走,也好,若是坚持要杀丁谓,我又如何?莫忧虽然不是丁谓亲生,但是莫柔却是丁谓的妾室,自己与他的恩仇纠结不清,只一团儿全部抛开不管,原以为再无相见之是,想不到又要碰见。 心中烦躁,听于刚锁眉不展,道:“姑母,放他恐为不妥,寨主抓了丁谓之事,全雷州百姓都知道了,大家都围在寨子外面,要求杀了丁谓,您要开恩,只怕大家不答应,再说,就算放了,他也走不出雷州去。” 田婆婆沉默不语,她如今一心都扑在寇公的病上,只求他能多活一天也好,至于当年朝中的恩怨都无足轻重,丁谓的死活,也与自己毫无关系,留他性命,一则是为寇公积德,二则莫夫人是丁谓之妾,终究难说恩怨了结,阿忧依在膝下,如何下得了手?左右为难,凌梓凤突然插言:“不如,由寇公决定是放是杀。” 田婆婆豁然开朗,点头道:“正是,此事,还是问过寇公吧。”又移目寇公,心中焦虑,未知他何时苏醒,从自己回来后,寇公初时大好了几天,然后骤然加重,时昏时醒,而且昏睡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一次,未知何时醒来。 于刚显然也在犹豫寇公何时清醒决定,田婆婆已说道:“刚儿,你先回寨,好生安顿丁谓,散去百姓,寇公醒后,我自然会通知。”

第195章 第195章 莫忧突然问:“于大哥,请问丁谓身边还有谁?”她改了称呼,在长辈前面,大侠二字,于刚听了别扭,称之为“大哥”,莫忧也觉别扭,于刚叫田婆婆为“姑母”,从关系上讲,应该算是莫忧的上一辈,不过,大家都毫无血脉之亲,也就没有什么计较了。 于刚一愣,据实答道:“一位半百老妪,丁谓称之为夫人,还有一个护卫,三旬左右,脸若黑漆,对丁谓倒是忠心,因为保护丁谓,已经被我们杀了。” 莫忧心中隐隐难受,那半百老妪想必是丁夫人,怎么不见二夫人,看来她已不在人世,念在她是青月的养母,也生出恻隐可怜,那个脸若黑漆的护卫想必就是吕扬,吕扬并非是对丁谓忠心,而是为丁青月忠心,受青月之托送丁谓平安到崖州,想不到竟在半途之上被杀,可怜他忠肝义胆,为主子也为仇人而死,黯然道:“于大哥,那位护卫原本也与丁谓有仇,只因受人所托,不得已保护丁谓,他既然已死,烦请庆元大哥将他尸骨入土为安。” 于刚默想片刻苦,闷闷的不太理解,问:“既然是丁谓的仇人,又怎么会接受这个托付?难为他一身武艺,竟然连这个忠奸也分不得吗?” 莫忧一怔,将吕扬与丁谓之间恩仇简说一遍,田婆婆也是一叹,于刚面色凝重,赞道:“想不到这个吕扬倒是恩怨分明、忠义两全,却是我等不知由来,倒是屈杀了他,莫姑娘放心,在下这就回寨,将吕大侠立碑厚葬。”说罢,告辞退下。 不过半刻,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阵阵,似有一群人涌来,田婆婆略紧眉尖,刚要起身,已听周云岚与长老迎了出去,长老道:“众位乡亲请回,寇公正在昏迷,不能打搅。” 有人道:“寇公病重,让我们进去探望,决不大声说话,惊搅寇公。”附合之声一片,隐隐有哭泣之音。 又有人道:“我们听到消息,寨主已经抓住了奸贼丁谓,何时处死,我们都去丢石头。” 长老道:“这事千亦小姐说了,等寇公醒后,由寇公决定是放是杀。” 有人道:“此事何需寇公决断,丁谓大恶,必杀不能放,还是尽快杀之。” 其他人齐声应和,要求杀了丁谓,田婆婆犹豫片刻,叹问莫忧:“寇公若不能决断,小姐以为如何?”思也罢,仇也罢,丁谓毕竟与莫忧有牵挂,理应问问她的心思。 莫忧略略一想,答道:“婆婆,丁谓与我之恩,一是五年养育供给,二是善待母亲;丁谓与我之仇,一是追杀我三人,致我母亲于死地,二是连番派人杀我,三是伤害罗衣,至今下落不明,私人恩仇,一目了然,如今百姓要杀丁谓,是民生众怨,我不做表态。” 田婆婆怔怔一语,莫忧的话很正公,却很冷淡,她一直知道莫忧对丁谓是恨得咬牙切齿的,但是那都过去了,过去莫忧并不知道自己与丁谓毫无血缘关系,说到底,在她看来,莫忧心底强烈的恨是因为血脉之亲反噬而来,城门分别时,真相大白,莫忧与丁谓毫无血缘,丁谓不过是因为喜欢莫柔而认她为女,如此说来,恨意应该削减,莫忧现在的表现的确不象是仍然充满切切恨意,但是清淡得有些漂渺。 当然,田婆婆还是高兴的,因为莫忧提到了罗衣,想来莫忧对孙女罗衣感情极深,如此也算安慰。 田婆婆移目去看凌梓凤,她是十分喜欢这个年轻人,当初也在他与苏岭之间难以决断,不过京城短短几日,一直陪在莫忧身边的是苏岭,提亲的也是苏岭,从揽月居杜夫人的嘴里得来的信息也是苏岭更加温厚,如今猜测,莫忧与苏岭的婚事似乎并不圆满,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气质灼灼,无可匹敌,不知在莫忧心中zhan有几分。 乡亲们还在院外,久久不肯散去,田婆婆没有出去解释和感谢的意思,她是一刻也不愿离开寇公,惟恐寇公醒来见不到自己,更惟恐寇公撒手人寰时自己不在身边。 忽闻外面传来一声欢呼:“啊,寨主来了。” 有马蹄驻步之声,众人纷纷围上,询问丁谓何时处死,询问寇公病情如何,田婆婆起身来,门口光线一暗,有人进屋,是个半百年纪的长髯老者,身体魁梧、酱紫面色,神色凝重,他一步进屋,目光即落在莫忧与凌梓凤身上,拱手道:“啊呀,两位想必就是长老所说的莫姑娘夫妇了。” 此言不惟莫忧怔住,就是田婆婆也发了呆,疑惑的看向两人,莫忧苦笑,凌梓凤,你随意一句戏言,这里所有人竟都当了真,算不算污我清白名声?田婆婆询问的目光投来时,莫忧硬着头皮笑着回礼:“是的,晚辈莫忧见过寨主。” 凌梓凤笑容宴宴,跟着行礼,寨主赞道:“好一对金童玉女!天赐佳缘!” 两人笑着谢过,田婆婆心中惊骇,却没有当众发问,将满腹疑团压在心里,问那寨主:“丁谓如何?” 寨主径直坐在床前木凳上,皱眉道:“姐姐,我来正是与你商量这事,刚儿回寨说,你要放了丁谓?” 姐姐?原来这寨主就是婆婆的弟弟了,也就是于刚与周云岚的师父,周、于二人就是奉了这寨主之命去寻找婆婆的。 田婆婆道:“是的,事情都过去了,丁谓已经受到惩罚,何必再要他性命?” 寨主不悦,浓眉竖起,却悄悄瞟了眼莫忧,略做沉吟,沉声道:“姐姐,放他不妥,寇公之事,你虽然恕他,但是丁谓为官不正,百姓多有怨言,当初他是宰相,位高权重,谁也动他不得,现在他是罪臣,被皇上远贬,天意让他路过雷州,就是来送死的,哪有眼睁睁放他过去的道理?” 莫忧看在眼里,寨主也是顾及自己是丁谓之女,恐有避讳,向田婆婆道:“婆婆,寨主,两位商议,晚辈暂避。”向凌梓凤使个眼色,起身要走,田婆婆拉住,道:“小姐不是外人,无须避开。”寨主也觉讪讪,他早已知道十年前姐姐为了莫家母女被丁谓追杀,隐居深山,但是并不知道莫忧与丁谓的真正关系,曾经怨恨过莫家母女连累姐姐,不过不久前姐姐回来雷州,细说了当年情景,恍知莫柔虽是丁谓之妾,一身正气,当下消去怨恨,生出敬佩之情,虽是如此,莫忧毕竟是丁谓之女,当着她的面杀丁谓,血脉之亲恐怕两难。 田婆婆将目光停留在沉晕的寇公面上,道:“此事再议吧,万事等寇公醒来再说。” 寨主默默,虽未立刻说话,眉眼之间怏怏之色分明加重,沉默良久,忍不住道:“姐姐,寇公病榻已久,不知何时醒来,不能总等着寇公决定,当年你坚持追随寇公,经历风雨,如今这点事,还不能为他决定吗?”不待田婆婆回话,已越说越气,语气提了半分,又道,“当年,所有人都反对你们,亦排斥寇公,你离家后,爹爹又恨又气,重病不起,临去之时,将族人召来,叹道,儿女之事,可不必再严加管制,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就好。从那以后,族中女子可为妻可为妾,亦可任与汉人通婚,长老不再反对,这都是因为爹爹想念你了,同时也认寇公为婿,将他视为一家人,如今,雷州当家百姓与苗寨都拥戴寇公,你却反而迟迟不决!”

第196章 第196章 寨主言之未尽,老泪已落下,莫忧始知,原来是因为田婆婆与寇公之事,苗家婚姻制度才改变,想必这位寨主也是体会到父亲临终前的深意,接任寨主后就着手派人四处打听姐姐的下落,希望接姐姐重回家门。 田婆婆听了也是泪流满面,忆起当年之事,酸甜苦辣都是其中,一晃数十年,再回家乡,物是人非,爹娘俱已过世,恨则恨,因自己年轻情痴未曾尽孝父母膝下,喜则喜,爹爹终于原谅自己接纳寇公。 莫忧与凌梓凤坐在一旁,也颇觉尴尬,两位长辈在上,原本不该旁听,又走不开身,犹豫着如何宽慰,却在这时,床上的寇公微微呻吟,四人都是练武之人,听得清楚,齐目注看,尤其田婆婆已扑了上来,紧张而期待的注视着,惟恐错过一个瞬间。 寇准轻颤眼皮,尚未睁眼,缓缓的、低低的、模糊的吐出两个字:“千亦……”田婆婆连声答应,紧握住寇公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寇准听到妻子的答应声,安下心来,缓吁一口气,沉重的睁开眼睛,看田婆婆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寨主也欢喜得紧,上前轻唤道:“啊,寇公,你可醒了。” 寇准张了张嘴,许久才发出微弱的声音:“有劳……舅弟……” 众人见寇公这般模样,都心知肚明,已留世不久,泪水倏倏,莫忧、凌梓凤上前拜见:“晚辈莫忧、凌梓凤见过寇公。” 寇准此时已有些糊涂,看着两人只是微微的应了个声,想不起来是谁,田婆婆忙道:“寇公,他们是妾身与您提起的阿忧和凌公子。”寇准这才轻轻的“哦”了声,露出笑颜,颤声道:“好……好一对……璧人……” 田婆婆一怔,自己曾说阿忧待嫁之婿是苏岭,寇公怎么说他们是一对璧人?想必他已是神志不清,记忆大衰了,越发伤心垂泪,莫忧与凌梓凤则不做解释,只是双双道谢。 寇准温柔的看着田婆婆,道:“千亦……平仲自知……与世无多……甚觉亏欠你……”田婆婆听了,愈发悲痛,低声泣道:“寇公,你我夫妻,何需说什么亏欠,只要你好好保重身体,就是妾身最大的福分。” 寇准深喘了口气,略觉轻快,挣扎着动了动颈,田婆婆连忙为他加垫了一个枕头,寇准这才缓缓道:“啊,舅弟,你在此甚好……平仲将后事……托付于你……” 寨主泪落纷纷,哽声道:“寇公有话,只管吩咐,千寻莫敢不从。” 寇准轻颤指间,用尽力气握住妻子的手,道:“千亦跟着平仲受苦了,平仲死后,望舅弟好好照顾千亦。” 苗千寻顾不得长者尊严,哭道:“寇公放心即是,千寻自当照顾好姐姐。”田婆婆亦掩面而哭。 凌梓凤目睹寇准临终托付,心中伤痛,握住莫忧的手,感知她指尖微微的凉意和惧意,心底阵阵颤抖。 寇准轻喘,良久不语,众人亦不敢发一声,惟有一屋的低泣声,不知何时,长老、周云岚等人都聚在门口,远远的看着,也一个个泪水长流。 突然听得脚步声传来,长老折身去看,于刚跨进院子,低声道:“长老,乡亲们又聚过来了。” 长老皱眉问:“何事?不是刚刚散去吗?” 于刚道:“奉寨主命将丁谓关在地牢,乡亲们用石头砸地牢,久砸不开,又来请示千亦小姐,坚持要杀丁谓。” 长老皱眉不语,已听到院外传来议论之声,忙出去拱手道:“啊,各位乡亲,请安静,寇公初醒,请勿惊搅。” 一听寇公醒来,众人欢喜起来,也有哭着也有笑着,都仆倒向天祈祷,三叩九拜,其中一人道:“长老,既然寇公已醒,何时处死丁谓,寇公是否安排?”众人附和齐声追问。 长老夫奈,只得道:“寇公刚醒,还未说及,各位乡亲请回。” 大家都道:“我们不回,我们在此守着,等候寇公的吩咐。”长老再三请散,谁也不动,反而四面涌来,人越来越多,长老只得安抚众人,万勿惊闹,静心待候,老朽现在去请示寇公。 长老回到外间门前,苗千寻早已在房中听了个大概,退到门边,听长老低声细说,苗千寻面色沉闷,回到寇公床前,思虑片刻,道:“寇公,现有一事,请您决断。”缓缓又道,“奸贼丁谓贬放崖州,携带家眷路过雷州,已被抓住,现关在地牢,请寇公处治。” 寇准一怔,目光痴迷,丁谓!晋国公丁谓!脑海中浮出几个情景: “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邪?” “谓之有才,相公安能屈之人下久矣?”,“平仲他日有悔,可记沆今日之言。” 寇准苦叹:“太初,平仲悔不听当日忠告……罢,罢,似太初识人之明……世上能有几人……”当初我若听了你的话,哪有今日?丁谓亏我所荐,然我又被他所诬,我竟成了救狼的东郭先生了,唉,这也怨不得谁,我寇平仲生性禀直刚烈,得罪之人又何止丁谓一人,平生三起三落,亦非丁谓一人所致,想来也是自己功德亏欠,默叹几声,吩咐道,“舅弟……放了罢……” 苗千寻怔道:“寇公!丁谓害你至此,如今送上门来,不杀之,不快哉!” 寇准气喘吁吁,道:“舅弟……旧事已揭……何必耿耿……”停了停,又道,“唉,人生在世,恩怨纠缠,一旦闭目,皆无牵挂。”长叹一声,看着田婆婆道,“人之将死,心也开阔,今日再回想当初,难说是非对错,不过朋党之争、虚名之斗罢了,只是委屈千亦二十年流离受苦,此心不忍啊。” 莫忧心忖,想不到寇准临终之时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承认“朋党之争、虚名之斗”,史书上写寇准一生正直不阿、言词无惧,看来所言不差了。 田婆婆落泪道:“寇公,妾身一生只为寇公,虽流离亦不觉受苦,寇公说的正是妾身的想法,丁谓之恶,已有朝廷法治,何必再追究?” 寇准微笑点头,苗千寻虽然心中不甘,又不便违背寇公的意思,道:“寇公宽宏大量,百姓们却不愿干休,丁谓为官行恶,天下尽知,只怕是寇公放行,百姓也不放行。” 寇准默默不语,气喘加剧,田婆婆轻轻为他抚mo,对苗千寻道:“好生劝慰百姓,放他一行吧。” 苗千寻愤愤,恨不得立杀丁谓,咬牙点头,吩咐长老散去乡亲,长老也很为难,群众情绪激愤,怎么听劝,不过寨主发了话,只得照办,出门向众人一说,大家果然不愿,纷纷嚷道:“寇公仁厚,以德报怨,我们却不愿意,丁谓为相时,多有暴政,百姓恨之入骨,他既然来到我们雷州,岂能放过?” 也有人说:“我们要见寇公,要与寇公说说话。” 长老为难的阻住,正要纠持之时,里屋已出了大事,寇公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又昏迷过去,吓得田婆婆与莫、凌二人又是抚胸又是垫枕,连声呼唤,寇准才又纷纷睁眼,半天,才看着田婆婆叹道:“千亦,平仲将去,勿悲,勿伤。” 田婆婆痛哭不已,连声呼道:“寇公若去,妾身绝不独守人世。” 寇准原想再劝说几句,无奈气息将尽,瞪着眼抖了抖嘴,没有出声,众人紧张得眼也不敢眨,生怕寇公合眼离去,屋里静静的,唯有惊恐、悲痛的空气在缓缓流动。 弥留之际的寇准,仍是不肯离去,费尽力气又喃喃道:“平仲一生……性刚气烈……忠心为国……不敢图私……然而,至刚易折……今生得益于刚……毁亦于刚……”

第197章 第197章 寇准努力吸了口气,对田婆婆道:“取我的朝冕来……啊,还有我的通天犀……我要穿戴朝圣。”形如风中之烛,随时将灭。 知夫者莫如妻,见此光景,田婆婆心中透明,寇公于时不多,在做最后的冠戴,以尽忠义,含泪吩咐周云岚,速取寇公朝冕与太宗赐予的通天犀来。 周云岚泪水夺眶,掩面奔去,即将手捧衣冠进来,见一叠井然衣冠,仿佛又回到京师金阙,持笏叩主论朝纲、紫袍蟒带议天下,寇公昏迷的双目中立刻发出坚定而痴迷的光彩,使得整个人从死亡的边缘又退回一步,周身笼罩着重生的光芒。 寇公挣扎着要下床,无奈四肢沉苛无力,动弹不得,田婆婆与莫、凌一齐上前扶起,哆嗦着为他穿戴整齐,悬在生死之崖的寇公几欲昏迷,又努力的提上一口气,直到冠戴端正,这样一位老人,他一生有功有过,功在社稷天下,澶渊之盟使宋金达成四十年和平,过在急功近利,大中祥符的奉承耗尽民脂民膏,可是在垂垂一线时,他心里念着的只有一个“忠”字。 身为大宋臣,纵死朝天阙。 被疾病吞噬得骨瘦如柴的寇公已无法撑起沉重阔大的朝服与礼冠,但是那种铮铮铁骨与一腔忠烈正气岂是一付衣冠可以承载?孱孱寇公抚mo着腰间通天犀,那是当年太宗所赐,寇公一直奉若至尊,或贬或迁都藏在身边,每每捧在手中,忆起往昔君臣之义,泪水滔滔。 准之一生,贵时辅君佐政,调和鼎鼐,安国定邦;践时远谪边荒,草居寒舍,离京万里。 金殿上,诤言不饶人;陋室中,磨砚做词曲。 青春时,也曾三妻与四妾,盛宴欢筵到通宵;暮年时,有归去回门、有离世早分,唯有千亦相随相伴,送我终年。 寇公思怀于此,老泪洒落满襟,他颤颤巍巍的迈出一步,摇摇欲倒,所幸众人相扶,寇公朝北而立,凝眸于案,长案居中,是一幅清墨如洗的松柏傲雪图,莫忧只道寇公以松柏自喻,田婆婆却明白,这幅图原是先帝所赐。 寇公撩袍掀闱,跪倒于地,五体投地,三叩九拜,泪落如雨,泣呼:“臣寇准天命已至,无以报圣主厚恩大德,今辞行,魂魄悠悠不西去,长留在宋佑我民。” 佝偻的老人匍匐着,苍苍白发抵在地上,他的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微弱而吃力的祈别却犹如洪钟巨鼎永远的回荡在人世长空。 确如历史所载,这位老人跪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他虔诚赤心的仆拜,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扶着他的三人以及门口的数位亲人,都屏声静气,一动也不动,惟恐亵du了他的无上大礼,直到,田婆婆突然跪倒,抱住寇公,无声而痛心的埋头在他的肩膀。 历史在这一瞬间是停止的。 千古一臣寇准走完他历尽苍桑的一生,以这种忠诚的剖白方式向大宋历代帝君辞行,留给后世以无可比拟的风标与崇敬。 莫忧、凌梓凤双双跪下,拜倒在寇公的左右。 门口,寨主苗千寻、周云岚、长老纷纷跪下。 小院外,雷州百姓,跪成一片,哭声一片。 远处的山林中,一抹紫红色的影子伫立成雕。 六月的雷州,适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陡然间光华敛退,乌云密布,雷声轰隆,大雨倾盆。 苍天有情送君去,忠愍亦是大宋魂,岁月风云多变幻,莱公英灵传千古。 这一天的雷州,电闪雷鸣、风狂雨暴。 这一天的雷州百姓,跪倒在寇公简陋的小院前,或悲呼、或呜咽,与天地一起,送别忠魂。 与此同时,万里遥遥的京师开封,也乌云遮天,午时正阳,骤然如三更半夜,雨从天降,浇透了富贵天子之乡。 年幼的仁宗皇帝龙心黯黯,负手于紫宸殿前,出神的看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大雨,下得惊天动地,下得透彻淋漓,仁宗却觉得心口沉闷,隐隐有悲怆的哭泣之声从雨帘之后传来,这种虚无飘渺的哭声让年幼的新君也生出淡淡的伤感,他不知道,在遥远的雷州,一位佐侍大宋三君的肱骨大臣溘然长逝,更不知道,这位大臣是身着朝服向北跪拜,向大宋君主奉献了他终生的忠诚。 慈宁殿的刘太后无由一叹,凭窗看水流、隔帘听雨声,忽然吟出一句:“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怔了怔,然后想起这是莱国公寇准的词,峨眉微蹙,一时失了神。 “只有天在上,” 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 俯首白云低。 未知寇公临去之时,是否还记得五十五年前,自己七岁所作的这首《华山》绝句,此时的莫忧,低低吟出,痛彻心扉,从来不曾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看见寇公离逝,庄严、肃穆、赤诚、耿耿忠心。 众人进屋,一齐搀扶着寇公起身躺回床上,双目紧闭的寇公神色安详,惟有面颊泪痕斑斑,曾因面临夫君即将离去而悲痛得哭泣不止的田婆婆,此时反而平静了,她静静的坐在寇公身边,为他温柔的抚平朝冕官服的绉皱,为他怜爱的拭去额前的灰尘与脸庞的泪渍,在她的眼中,寇公只是睡着了,只是睡得太沉了,很快,他就会醒来,那时候,云开雾散、风停雨止、煦日高升、百花娇艳、百鸟和鸣,他还象数十年前那样,风华正茂、气宇轩昂、豪情满怀、侠骨柔情。 寇公,妾身追随你已经多少年了,从花样年华到鸡皮鹤发,从执手相悦到送你息宁,一辈子,如水匆匆,再回首,无限感慨。 寇公,我为你潜身为奴,我为你避居十年,我为你寻证昭雪,我为你奔波流离,终于再相聚时,你又离我而去,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计较那浮华恩怨,但求朝朝暮暮不分开,也少了此刻的追悔与遗憾。 寨主苗千寻突然出门,唤来于刚,满面痛怒,低声吩咐,于刚领命离去,又叮嘱长老速速安排寇公后事,长老抹着泪、哽咽答应而去。 院外的百姓长跪不起,在风雨中哭泣。 几骑快马踏雨而来,人群中不知谁嘶声喊了句“丁谓”,陡然呼啸如炸开了锅,人们爬起来扑上去,于刚领着几人押着一个锦衣老者还没走到门前,已被众人团团围住,大家一面喊着“杀了丁谓祭寇公”“用丁谓的血为寇公送行”,近前的已扑过来又拉又扯,离得远的挤不进来就纷纷丢鞋丢石头。 场面一片混乱。 于刚虽也恨不得立时将丁谓一刀两断,可是寇公临终前的“放了他”不敢不依,颇不情愿的挡在前面,向大家喊道:“大家安静,丁谓生死自有寨主和千亦小姐处治。” 哪有人听得进去,又哭又闹围得水泄不通。 寇公门前是一片黄土地,并无石板铺排,平时尚为平整,大雨冲洗之下,泥泞不堪,无人顾及这些,啕啕悲哭与愤愤之恨淹没了雷州百姓。 长老闻声匆匆奔出,一见即骇,双手挥舞,示意散退,大家怒道:“打死丁谓再散不迟。”长老无奈,又回身请示寨主,苗千寻原意也是愿意杀丁谓以泄恨,不过见寇公刚刚闭目,皱了皱浓眉,领着周云岚等人奔出,长老又叫了几人赶去,十余人费力拉开民众,将丁谓架出人群,带回内室。 此时的丁谓全然不是当初不可一世的晋国公了,须发皆白、形神憔悴,又遭囚禁、雨淋与殴打,青灰的脸上道道泥痕与水痕,嘴角渗出丝丝血迹,邋遢不堪,目光之中平静而迷芒。 进到屋里,丁谓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床上的寇公,也不是田婆婆,而是一袭青衣的莫忧,见到莫忧,丁谓的眼底闪过一线欢喜神色,瞬间又消于无形,流露出悲凉与自嘲。

第198章 第198章 阿忧,往事恩怨不堪回首。 莫忧心下漫生酸楚,晋国公丁谓啊,虽然我再不愿意,也必须承认,你我曾经父女一场,曾记否,你端坐书房,对丁青月说:“她是刺客,杀了她!”曾记否,你在长风亭摆下酒席,笑道:“知老夫者,阿忧也”曾记否,你喝令青月:“青月,你敢不听命令!”曾记否,大理寺…… 可知,富贵一向如浮云,权势从来不久长,一朝机关空算尽,好似云端跌入泥。 莫忧淡淡的扭头不看他,不忍从他的脸上回想起十年前莫柔死时的一片鲜红、罗衣被迫嫁入文家的那一袭刺眼的嫁衣。莫柔原谅了你,不论原因是因为感激你收留与庇护还是真的爱上你,罗衣不会原谅你。 丁谓看出莫忧眼底的无可消除的恨意,悲哀的移目看向凌梓凤,两人虽然同住京城,却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在晋国公府,丁谓为了引出田婆婆下令围杀莫忧,凌梓凤赶来相救,另一次是皇陵事发奉旨出京时,莫忧要自断一指捌清与丁谓的血脉,凌梓凤抢上阻拦。 丁谓的眼神隐有求助,凌梓凤则目光清冷,丁谓苦笑一声,方转脸注视寇准,寇准面目如生,朝服齐整,心中突然一忿,仰天长笑道:“平仲,你我相识数十年,两党相争、朝野尽知,终究你先走一步,可算我赢?” 苗千寻大怒,喝斥道:“奸贼丁谓!死到临头,还敢狂妄!” 丁谓冷冷的睨他一眼,道:“休要叫嚣,我在与老朋友聊天。” 此言一出,众人皆怒,纷纷上前要将他按倒殴打,丁谓冷面不语不反抗,倒是久未说话的田婆婆缓缓开口:“放开他吧。”众人一怔,愤愤然放开。 丁谓悲哀的看了眼田婆婆,叹道:“寇夫人,恕老夫直言,你此刻的悲痛不在于寇公的离去,而是痛惜错失二十年分别的光阴。” 众人均面带怒,田婆婆却默默不语,不能不承认,丁谓一语中的,人说丁谓聪敏无双,洞悉人心,确实不假。 丁谓又转看向寇公,面浮悲怆之色,道:“平仲,你我虽然在朝堂之上势如水火,不共同在,可是,你应该承认,丁谓知你甚深,否则也不能胜你半筹。” 众人大怒,苗千寻喝道:“丁谓,寇公虽走,英灵长存,你今日也要死,不过却死得轻薄!” 丁谓黯然一笑,道:“汝等可笑,讲什么英灵与轻薄,人仅一生,生前百象如画、百态如幻,死后魂飞魄散,一切不复留存,谈何厚薄重轻?” 苗家人长年居住山岭,与野兽为伍,更多的接触自然的神奇,比起汉人,更加崇拜与信仰鬼神与巫灵,寻常人讲这些话,就会引成他们的不悦,何况是丁谓在寇公身前,顿然怒声四起,长老、周云岚等人要冲过来杀丁谓,田婆婆却喟然长叹:“寇公临走前说过放他,不可不依。” 苗千寻含泪道:“姐姐,哪有个仇人送在眼前反而放走的道理?寇公愿放,那是寇公的宽厚,就当是寇公放了我们再又抓来,反正要他死。” 长老等人齐声道:“正是,一定要他给寇公赔葬!” 众人说着,嚷将起来,定要杀丁谓,院外的百姓听到声音也喊了起来,连哭带闹,更有甚者已从家里拿了刀斧来要杀丁谓,被于刚等人劝在门外。 田婆婆道:“寇公遗言,不能不遵。” 众人不依,又悲又怒。 丁谓半眯着眼,一脸的苍芒,离开开封南下,一路之中,听到百姓唾骂声声,连番围劫刺杀,多亏吕扬全力保护,才离开中原到得雷州,二夫人被杀于长沙,草草埋葬,眼见崖州在望,却被苗千寻抓住,吕扬不敌身亡,夫妻被囚于地牢,如今是受尽惊吓,也对生死看得淡了,一生荣华与富贵,一生聪颖与明决,一生爱恨与恩仇,一生恩宠与贬迁,一切都已享过,死又何惧? 丁谓微微一笑,寇公放行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以丁谓对寇准的认识,寇准是个刚直无假的人,正是因为他这性子,才会被群僚排挤、被自己利用,这样一个直白忠义的人,是绝不会做出堵杀朝官以报私仇的事来,寇准或者有恨有悔,可是他宁愿带着悔和恨离世,也不愿在临死之时背上心胸狭窄、杀人报仇的口碑。 可是他没有料到的是,苗千寻不听寇准的遗嘱,更不听田婆婆的劝说,而一众的悲呼与愤慨,也非死不能平息。 生有何益,也亦无惧,一路的劫难、二夫人与吕扬的死亡使丁谓失去对生活的追求。 而城门与莫忧决别、真相大白,则是使他一夜白头的根本原因,丁谓位居高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掌握大权,牵制乾坤,唯有莫柔的离去、莫柔的死是他心底不可愈合的伤口,而莫忧的身世一直是迷醉自己的面具,也在大厦倾倒的一刻被人撕开。 苗千寻一步跨上前,大手已搭在丁谓的肩头,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刀来,苗人爱吃烤肉,又行走山林,素来都有随有带刀的习俗,更何况是身为武林中人的寨主。 寨主怒吼道:“丁谓,你这奸贼,为官行恶,为人行凶,今日让你死于寇公面前,取你项上人头祭奠寇公。”话音甫落,已翻手刀进,向丁谓胸口刺入。 莫忧一直旁观不语,十年前,自己做梦都想杀了丁谓,可是,自从知道真相后,这个切齿的仇恨有些淡泊,但是她依然恨丁谓,只是不是为了莫柔,也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罗衣,他害得罗衣沦落烟花之地,又下落不明,生死茫茫,杀他为罗衣报仇也不足为过,犹豫的是罗衣善良纤弱,不愿任何人因她丧命,杀了丁谓,罗衣未必安心。 若是别人杀了丁谓,罗衣或许安然? 眼见刀锋疾进,莫忧冷眼相对,却在那寒光之时,眼前陡然闪过青月下跪的一幕,心中一涩,是的,自己曾答应过他,救丁谓一命,可是,自己向太后求情,免他丹凤门斩首,也算是已经做到?莫忧略一迟疑,脱口而出:“住手!” 短刀已扎入丁谓胸口,但是不深,鲜血渗出,丁谓亦惊亦痛的看着莫忧。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看向莫忧。 莫忧冷笑道:“丁谓,让你死,岂非很容易?也太成全你。” 众人惊诧相看,莫忧道:“说什么生前百象如画、百态如幻,死后魂飞魄散,一切不复留存,不论厚薄重轻,不过是你求死之策,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丁谓怔了怔,惨然道:“阿忧,你是想救我吗?才故意这样说的吗?丁谓一生,是非善恶都已过去,将随我一死而消亡,这滔滔历史长河,滚滚云烟起伏,每个人都不过是沧海一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享有的,惟有在生的数十载光阴,死后魂魄飞离,一堆白骨也不过化为泥土。” 莫忧冷笑:“丁谓你一生聪颖、足智多谋,熟知史记百书,通晓古往今来,却装这个糊涂。” 丁谓一愣,没有接话,莫忧问道:“儒之始祖孔仲尼,道之始祖孟子舆,千古留芳,你所学之典籍无出其右,赵高亡秦、梁冀欺主,万年遗臭,古来宰相不计其数,但凡调和鼎鼐理阴阳、秉轴持钧政事堂者流芳千古,而你,为朋党之争排斥异党、传擅朝政,可以想象,你丁谓的名字与罪恶是绝对不会随着你一堆白骨而消亡的,你会被世世代代的后人所唾弃、不耻!”话音一转,声音骤厉,“休要以为一死百了!死,岂非便宜了你!”

第199章 第199章 众人屏声,尚未惊醒过来,莫忧又道:“让你活着,让你在活着的时间里自己体会被人唾骂的滋味!” 丁谓心口一颤,好似一柄尖刀突的扎入,疼痛得无法呼吸,阿忧,你在救我,还是在杀我? “从京师到雷州,你这一路上想必也受尽颠沛,否则何至于这般颓败模样,全无晋国公当时风采!二夫人死于非命,吕扬也因你而死,想必你也是心惊胆颤得麻木了,才说出什么死后一堆泥土的话,你若是不死,天天活在回忆里,享受与杀戮、荣华与离别、权力与民愤,如此每时每刻的纠缠里,你还认为你可以死得安宁?” 丁谓汗如雨下,数十年光阴在眼前交错晃乱,果如阿忧所说,只消活着,只消回忆,自己就是生不如死。 苗千寻顿悟,大喝道:“好,莫姑娘此言令我顿开茅塞!”转向丁谓,双眼圆瞪,“哼,丁谓,你如此罪孽深重,一死岂不可惜!你只当是在生图快意,死后得安宁,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圣上没有将你即刻斩首,是圣上的仁慈,你莫要沾沾自喜,雷州的百姓不放过你,崖州的百姓同样不会放过你!” 说罢,苗千寻已回头吩咐周云岚、于刚等人带来丁夫人,并附送马车,又指派了十余人,护送他们平安出雷州,出了院子,众百姓依旧围在门口,不愿放行,苗千寻将莫忧一番话慨然说出,振臂一呼,众人纷纷让路,也有唾啐的,也有丢石子的,苗千寻呼止,道:“众位乡亲请回,崖州百姓亦如我等一般心思,正等着这位晋国公大人呢。”众人这才骂着让开。 丁谓掩面上车,闭目仰头,倒是丁夫人见了莫忧,突然推开众人上前,深鞠一躬,道:“事到如今,往事恩怨无须再论,老身厚下面皮请求姑娘,关照晗月!”又犹豫片刻,终究说出口,“你与颜公子当时……此事确是丁家待你有愧……好在你嫁得苏公子佳婿……”忽想起自己当时拒绝将晗月份嫁给苏岭时曾说苏岭一介商人,难配宰相千金,讪讪闭嘴,抬眼悄看时,凌梓凤轻步而来,温柔而坚定的在莫忧背后,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倒是莫忧沉静答道:“夫人放心,莫忧如有机缘,定当问候晗月小姐,夫人此去,如隔重生,往世之事,不必记心。” 丁夫人心头一松,感激的落下泪来,掩面登车,车帘放下,转辕而去。 再一次送丁谓离去,莫忧突然心口泛酸,滚下两行泪,她知道,今日一别,此生将不再见到丁谓,恩也罢,仇也罢,忠也罢,奸也罢,这个历史的奸臣、假冒的父亲,从此与自己永别。 十年来,自己一直当他是亲生父亲,也一直为之痛恨,一旦得知真相,反而颇感酸楚,也许,真象青月说的,他并不是真的想让自己死,他因爱屋及乌,不择手段想留自己在身边,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转身扑在凌梓凤胸前,此刻,她需要这么一个胸膛,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悲伤与空洞。 她没有看见,那渐渐远去的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戚怆的面容,两行老泪洒落车轮。 凌梓凤轻抚着她的背,默默不语,却向着那远去的面容缓重而坚定的点下头。 周云岚过来,轻声道:“莫姑娘,姑母有请。”莫忧拭泪整容,与凌梓凤并肩进屋。 田婆婆依旧坐在床边,守着寇公,目光温柔而和祥,好象热恋中的少女只是在看着心爱的少年入睡,也许,她的心真的又回到了数十年前…… 两人行礼,轻轻走近,好似生怕惊醒了为国事操劳倦倦沉睡的寇公,田婆婆没有看她们,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那张睡去的面容,她轻轻的说:“云岚,去把寨主、长老请来。” 门口的周云岚快步离去,很快两人进来。 田婆婆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缓缓起身,向两人轻行一礼,两人忙又礼,苗千寻皱眉道:“姐姐,这是做甚。” 田婆婆道:“寇公已去,我心憔悴,寇公之后事,还要劳烦两位操劳。”又看了看凌梓凤与莫忧,道,“凌公子与阿忧不是外人,有甚安排,他们也可一起商议。” 凌梓凤与莫忧心中一酸,忙称“不敢”,苗千寻点头道:“这是自然,何需姐姐操心,寇公归天,姐姐还需好生保重,莫使寇公挂念才好。” 田婆婆又道:“我随寇公多年,寇公之心,我尽知矣,如今盛夏,遗体不能久存,还需早早入土为安,只是寇公曾与我提起,愿百年之后,安身洛阳,此事,可待入冬再迁。” 苗千寻沉吟道:“姐姐,寇公有此心意,我等无不敢从,只是,入土之后再迁,恐对寇公不敬。” 长老则锁眉缓道:“老朽有一言,不知当言不当言。” 田婆婆道:“长老请讲。” 长老道:“寇公受先帝之命来到雷州,如无新君旨意,这迁灵之事……”他话未说完,众人也听得明白,寇公是被先帝流放至此,可谓带罪在身,如无赦旨,尸骨不返,应就地安葬。 田婆婆闻言,也蹙眉不语,莫忧突然道:“阿忧愿意回京恳请太后与皇帝,为寇公昭雪,允其灵柩落葬洛阳。” 田婆婆一怔,目光中亦惊亦喜,闪闪泪光。 苗千寻喜道:“莫姑娘果然能请得圣旨下,寇公九泉之下亦感宽慰。” 田婆婆似在颤抖,一语不发,扭头又痴看寇公,落下两行泪,低声道:“你一生忠直,却戴罪远迁,虽死不宁,若果能求得一方赦令,公亦能含笑九泉。”说罢,轻轻摆手,长老默默离去。 苗千寻欲语宽慰,已听田婆婆向他说道,“我这次回来之前,在开封见到了宛儿,她说弟妹在半年前曾在开封出现,不过不肯承认身份,又匆匆离去,千寻,你与弟妹也都是年过半百之人……” “姐姐!”苗千寻打断了她的话,黯然掉转头,默默不语。 “罢,姐姐也不多说,只劝你一句,一世夫妻乃是难得的缘份,如今各自白头,还有多少时日相对?何苦耿耿难忘旧事?你瞧姐姐今日送寇公归去,心中是如何追悔那些不曾共度的岁月?”田婆婆怆然落泪。 苗千寻似狠狠的咬了咬牙,紧攒着拳头,猛的一跺脚,长叹一声,夺门而出。 田婆婆看着他离去,又沉默片刻,情绪渐稳,慢慢回过身,整理衣裳,在寇公床前端正坐下,面目沉静的注视着莫忧与凌梓凤,眼底浮动一丝异样的神色,许久拉住莫忧的手,道:“阿忧,难为你这十年来,为夫人与小姐报仇受苦。” 莫忧一惊,颤声道:“婆婆,您说的什么?” 田婆婆轻轻一叹,道:“惭愧婆婆出自苗疆,倒底修习浅薄,竟未卜算出来,直到离开京城后,细细回思才惊悟真相,夫人死时,你才六岁,琴艺尚疏,十年荒居,婆婆从未教你弹琴,你却能在聚花楼一曲惊四座,赢取青月少爷的心;西川崇岭,何来水渠,你却能在采华轩凫水救起圣上;颜公子大婚之夜,你唱了曲极为怪异的曲子,京中盛传纷纷……” 莫忧呆然不语,喃声道:“是苏岭告诉您的?” 田婆婆摇头:“苏公子从未对我说过任何事,除了你昏迷之时,求我替他隐瞒一封他仿我笔迹的书封而已,你在京城一举一动,都广为人传,何需苏公子来告诉我?” 莫忧默默不语,田婆婆又道:“如今,万事皆休,我也不做他念,你既然假以小姐身体,可知小姐何在?” 莫忧喉间一滚,眼前闪过那张冷厉的面容,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唯一双眸子,跳跃着仇恨和不甘的火焰,涩声道:“十年来,她一直都在,时常提醒我屈死的仇恨,直到丁谓贬职离京那一刻,她才解脱离去。”

第200章 第200章 田婆婆听罢如雷轰顶,呆呆的惊望着莫忧,低喃一声“小姐……”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夫人去世时莫忧陡然性情大变、目光如赤的情景,揽月居莫忧双眼一直、高呼“报仇”昏迷不醒的情景,送别丁谓时,莫忧声色俱厉、立誓断指、悲呼“死不瞑目”的情景,浊泪浮落,哀哀不已,小姐啊小姐,你原来果真是死不瞑目,才不肯魂归冥界,不肯过那奈何桥、不肯喝那孟婆汤,以意念驱使这位姑娘为你报仇雪恨。 田婆婆身体微颤,以手捂面,泪水从指间渗出,虽然已早知面前的莫忧已非自己接生、养育的小姐,但是听莫忧亲口说出,仍是难以承受,自己为保夫人这点血脉,十年僻居墓穴,想不到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竟是另一幽灵。 莫忧慌忙跪下,哭道:“婆婆,阿忧这点魂魄虽然不是承继夫人,但是十年来,阿忧无不以为夫人、小姐报仇为念,无不为婆婆养育之恩为念,婆婆待阿忧恩比山高,阿忧不管来自何处,都终生感怀,视婆婆为祖母恩人,难道婆婆要从此不再理阿忧了吗?” 孺子之情让田婆婆欣慰不已,十年相依为命的悲欢涌上心头,她忍了悲痛将莫忧扶起,搂在怀里,哽咽道:“婆婆怎么会不理阿忧?孩子,不管你曾是何人,在婆婆心里,十年前就已经是阿忧、是小姐了,你永远都是婆婆的阿忧,婆婆只是突然得知……小姐她……这样不甘,好不心疼……唉……你们俩都是婆婆的心头肉啊。” 两人相拥而泣。 田婆婆突然抬起头,注视着凌梓凤,道:“凌公子,可愿当着寇公与老妇的面,起誓。” 莫忧一怔,在田婆婆怀中仰起头,诧看了眼田婆婆,只觉得她突然冒出这话很是怪异,再扭头看凌梓凤,只见他神色凝肃,坚定的点点头,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可以!”,她奇问:“什么誓言?” 田婆婆见凌梓凤竟不惊奇,而是坚定答应,欣然点头,道:“好,那你起誓,终生不负阿忧。” 莫忧“哎呀”一声,心知这个慌撒得大了,婆婆也信以为真了,忙道:“婆婆误会了,他是……”田婆婆捉住她的手,以眼神示意她不必再说,莫忧一怔之时,凌梓凤已肃穆郑重的起誓道:“我凌梓凤今日对天起誓,终生不负莫忧!当时刻爱她!护她!让她幸福!寇公、寇夫人为证,如有背誓,天诛地灭!” 田婆婆满意的点头,莫忧却听得目瞪口呆,痴然如迷,这样重的誓言,他怎么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这可如何是好?低讷道:“婆婆,他……我……这……” 田婆婆慈爱的摸摸他她的脸颊,叹道:“傻孩子,婆婆这次不会再看走眼了。” 莫忧则如坠云雾,呆呆的眼前混沌成一片。 田婆婆爱怜的抚摸着莫忧,眼中尽是疼爱,目光久久不移,惭惭泪下,低声道:“孩子,十年了,你长大了,不需要婆婆再照看你了,你要好好爱惜自己,好好为自己活着。”莫忧听得心中颤抖,隐隐觉得不妥,又猜不出为何,只觉得自己悲苦愁闷不能释放,也委屈得搂住婆婆嘤嘤而哭。 田婆婆双眼微眯,眸光渐晕,低喃道:“那时候啊,你很小很小的时候,瘦弱,倔强,总是象个姐姐一个……保护着……”田婆婆没有再说,莫忧却心口一痛,呼道:“罗衣……婆婆,我对不起你,我把罗衣丢了,但是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保护她,象……小时候一样……” 田婆婆摇头,道:“她有她自己的宿命,孩子,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你已经为别人活了十年,以后,要为自己而活。”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莫忧还要再说,凌梓凤倏的一步抢上,握住田婆婆的手腕,细细一探,剑眉紧锁,伸手如电,封住她几处大穴,将莫忧拉开,莫忧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大跳,抬头看时,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只觉田婆婆嘴角渗出鲜血,神色萎靡,疾扑上去一把抱住,悲呼:“婆婆,你这是为何?” 凌梓凤低喝道:“莫忧,快起来,婆婆中毒了,我来为婆婆驱毒。”强行把莫忧拉起,田婆婆微微摇头,道:“不必了,我是有意追随寇公而去,我离开他近二十年,无有一日一刻不在想念他,如今才刚聚首,他又走了,我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走?我去陪他,再不分离……” 莫忧又惊又痛,转身去呼人,门口竟是一个人也没有,看来竟是田婆婆早有安排,命他们都各去安排寇公的后事了,田婆婆抓住她的手,道:“阿忧,不要去叫人,我只想和你们说说话,安安静静的走。” 莫忧大哭不止,捧着田婆婆的脸,小心的为她拭去嘴角的血渍,田婆婆已渐渐连坐也坐不稳了,凌梓凤将她扶到床头,靠在花雕栏上,两人一左一右扶持着,默默流泪,唯有尊从婆婆心愿,陪她最后一段。 田婆婆悠悠一叹,目光落在屋西则的一架丝帛屏风,道:“阿忧,你去推开屏风,屏风后面有琴,婆婆听闻你琴艺卓绝,声乐动人,婆婆想听你唱一曲,好吗?” 莫忧含泪允许,起身推开丝帛屏风,屏风后果然端放一方乌檀古琴,田婆婆又道:“凌公子,你也坐到阿忧身边去,婆婆想好好看看你们。” 凌梓凤道:“婆婆,晚辈就在您身边陪着您。” 田婆婆缓缓摇头,道:“不,婆婆只想再好好看看你们俩并肩的模样。”凌梓凤只得依从,坐于莫忧一侧,莫忧心中悲恸,泪如雨下,玉指轻提之时,指尘颤抖难落,泪眼看田婆婆,她歪坐在床头,面含微笑,正期待而满足的注视着两人。 凌梓凤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莫忧,别哭,婆婆希望看你笑着。” 此时此刻,焉能笑得出来?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一幕幕浮在眼前,婆婆的教导,婆婆的爱护,婆婆的责备,婆婆的严格,婆婆的一笑一怒,一言一语,竟如近在昨日,丝丝缕缕无比清晰,越发使得莫忧心疼如绞,她深吸一口气,素手拨弦,启唇轻唱: 酒干倘卖无。 酒干倘卖无。 酒干倘卖无。 酒干倘卖无。 多么熟悉的声音。 陪我多少年风和雨。 从来不需要想起。 永远也不会忘记。 没有天那有地。 没有地那有家。 没有家那有你。 没有你那有我。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 给我温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护我。 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是你抚养我长大。 陪我说第一句话。 是你给我一个家。 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 (是你告诉我善良与给予)。 (教导我辨别)人世间的黑白与真假。 虽然你(从不)表达你的真情。 却(甘愿)付出热忱的生命。 远处传来你多么熟悉的声音。 让我想起你多么慈祥的心灵。 什么时候你再回到我身旁。 让我再和你一起唱。 酒干倘卖无。 酒干倘卖无。 酒干倘卖无。 酒干倘卖无…… 一曲尽时,莫忧已泣不成声,曲音哽咽,眼泪如珠玉,滴滴串串,滑过白玉般的脸庞,滴落在琴弦上,迸溅出细碎晶莹的光芒,连一向性情淡泊、不表情绪的凌梓凤也闻之潸然泪下,眸光凄迷,再看田婆婆,双目闭阖,歪倒在床边,左手却紧握着寇公的手,面带安详笑容,阖然长逝。 莫忧只觉得心头陡然插入一柄尖刀,然后倏的又被拔出,刹那之间心就空荡荡了,无依无靠,疼痛就从那一片空洞之中喷薄而出,淹没自己的身体,也淹没了天地,她僵硬的坐着,全身气力仿佛被抽离,动也不能动,不知过了多久,缓缓起来,轻轻的、温柔的走过去,来到田婆婆面前,直直的跪下去,俯在她的脚下,小心的、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觉得一股气流从丹田涌上,悲呼一声“婆婆……”,匍匐在地,瞬间泪如泉涌,悲痛不可遏制。

第201章 第201章 凌梓凤一直伴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跪拜一起磕头,他怜爱的扳过她的身体,将她搂住,一旦有了依靠,莫忧的委屈与悲伤更加滚滚如潮,她紧埋头在凌梓凤怀里,象个初生的婴孩一样,啕啕大哭。 养育之恩厚如山深如海,莫忧未曾点滴相报,婆婆,您就这样坚决的离去,让我遗憾终生。 前世寄居寺院,今生又遭劫难,母亲早逝,生父未知,婆婆,您是我唯一的亲人,偏偏这样忍心离去,留下莫忧孤零零一人,何去何处? 凌梓凤用下巴抵在她的额前,低低的、坚定的道:“莫忧,让婆婆安心的走,你还有我。” 周云岚听到莫忧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跑来一看,见凌、莫二人双双跪倒,莫忧哀哀欲绝,再看姑母面色,顿时血液凝固,喃喃呼道:“姑母!姑母!”忽然扭身奔出,泪如雨下,在院中边哭边喊:“姑母走了,姑母走了,爹爹……寨主……长老……” 一众人等听到呼喊,从四面奔来,疾奔入屋,又猛然停住脚步,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田婆婆与寇公相执的手上。 苗千寻痛哭一声“姐姐”,一步迈进,扑倒在床前,抱着田婆婆哭道:“姐姐这样痴心,一生为他奔波操劳,就连死也要追随他而去,姐姐倒是安了心了,满了意了,兄弟我看着,要怎么心疼!”擂胸顿足,好不悲戚。 凌梓凤揽住莫忧起身,含泪宽慰苗千寻:“寨主节哀,婆婆含笑而去,原为与寇公不离不弃,在天之灵又怎么忍心寨主这样悲伤。” 苗千寻抹泪道:“凌公子说得极是,姐姐素来将情义放在首位,她这一生都是为了寇公啊,掏出她的心瞧瞧,也只有寇公啊,当年,因苗汉两家仍有斗械,寇公游学至雷州,偶入山寨,被苗民擒住,姐姐爱慕其才华胆识,非但背着众人将寇公救出,更是决定许身为妾,家父不许,逼姐姐离开寇公,否则恩断义绝,不许姐姐自称苗家女儿,姐姐苦求无果,竟偷偷的与寇公远去中原了,她这一去就是数十年,家父年迈,时常思忆姐姐,主动与汉修好,也承认寇公为婿,只是至死未曾见到姐姐归来,寇公被先帝贬至雷州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四处派人打听姐姐下落,多年来杳音信,哪料前几日,姐姐突然与云岚同归,寇公见之病情顿轻,可惜沉疴难治,唉,寇公刚走,谁知姐姐也……”忍不住再次落泪。 凌梓凤悲道:“婆婆一生坎坷,与寇公分多聚少,却始终两心不渝,甚至甘愿与寇公同死,晚辈除了崇敬,亦无他言,寨主,还请遵从婆婆心愿,与寇公同棺同穴,也好让他二人永远不再分离。” 苗千寻含泪道:“凌公子言之有理,姐姐是为追随寇公而去,我等自然要不负她的心愿,将姐姐与寇公同葬,姐姐为寇公三迁三贬而奔波隐世,孤苦二十年,如今,再也不用分开了。” 长老从旁劝道:“寨主,还请速做安排。”苗千寻点点头,转向凌梓凤,道,“凌公子,你是莫姑娘的夫婿,也不是外人,姐姐临走前亦有叮嘱,凡事与你商量,姐姐的后事,凌公子看如何安排?” 凌梓凤略一沉吟,刚要说话,忽感手臂一沉,心头一紧,低头看时,只见莫忧因悲伤过度,竟晕厥过去,慌忙一把搂住,疾呼“莫忧!莫忧!”苗千寻见状,急命周云岚带领前去静室安躺。 晕迷不醒的莫忧,魂魄游弋在苍茫红尘,时而如回到寒山寺,在那恣意爬满青苔的石板台阶上,看禅堂幡翻,群僧入定,老禅师低眉打坐,忍不住上前问:“老禅师,我妈妈是谁?我爸爸是谁?为什么我没有妈妈爸爸?他们不要我了吗?”老禅师微微启目,淡淡一笑,又闭上双眼,理也不理她。 时而如穿上雪一样洁白圣灵的婚纱,象是误入凡尘的仙子,向着不远处风流倜傥的少年款款而近,柔声问道:“晨哥哥,你说,这套婚纱好看吗?你喜欢吗?”那少年只是微微一笑,又垂下眉睫,眼角是似有似无的无奈。 时而如伫立在悬崖之巅,山风猎猎,吹得雪白的衣裙与乌亮的长发高高扬起,好似巫山女神迎风乘云,她对面俊朗的少年急切而欠愧的向她道:“如果有来世,我向你保证,我会对罗衣一心一意,不离不弃。” 时而如来到颜如玉的大婚之夜,满城的鲜红刺伤她的眼瞳,她看着那个一袭吉服的少年远远的惊惶的盯着她,看她象一只翻飞的白蝶,边舞边唱,泪水打湿了整个京城。 时而如在龙凤烛前、鸾绡账中,那个一脸柔情蜜意的男子,惊恐而急促的拉住她,道:“对不起,我并不想骗你的。” …… 走过前世今生,莫忧觉得自己的灵魂虚浮之轻,却又沉郁之重,轻而难拘难束,游弋四方挽之不住,不愿归来,重而千钧有逾,不知沉没何方,难以跋山涉水归附肉身。 不如睡去。 莫忧没有挣扎,任之由之,仿佛度过千百载岁月,在渺茫的天际尽头、混沌茫茫中传来忧伤的呼唤,莫忧的心被轻轻的拨动,何人在唤我?她迟疑着寻着声音飘去,浓雾中一个挺拔的身影似在焦急的寻找,一声声,一声声…… 莫忧心尖一颤,刚要奔过去,忽又停住,只是远远的看着他,然后,泪水氲化。 当一切幻境都远去时,莫忧的第一知觉是双手被缚于热水之中,不能动弹,睁眼一看,心就剧烈的疼痛起来,凌梓凤已换上丧服,捧住她双手覆在自己脸上,指间湿成一片,莫忧呆呆的看着他,这样的凌梓凤是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难道自己也快死了吗?为何他会这样难过? 莫忧喉间一动,滚出两个字:“梓凤……”凌梓凤一惊而起,抬脸看她,四目相对,他脸上隐隐泪痕,长长的睫长上依旧滚动着细碎的水晶,湛湛如深潭的双眼,清澈明亮,起伏着浓浓深情,莫忧突然之间觉得不安,她眼前迅速闪过苏岭的面孔,寒意顿生,猛的抽出双手,绞紧被子,一语不发。 凌梓凤见她醒来,刚要欢喜,又看她急着逃避,一颗心直跌落冰窑,他怔怔的看着她失神的模样,紧攒了攒拳,低声道:“你已昏迷三天,可算醒了。” 莫忧还是不语,心里已捆了自己几个耳光,骂道:莫忧啊莫忧,他是苏岭的兄弟,你虽然恨极苏岭,不愿承认与苏岭夫妻关系,可他与苏岭兄弟情份不能改变,贞娘又刚死,你怎么能够接受他的感情?叫天下人耻笑,也叫贞娘泉下不安。莫忧啊莫忧,你曾下定决心笑看红尘,游戏江湖,不再谈及男欢女爱,又怎么仍然春心易动? 莫忧闷叹一声,推开他翻身下床,因动作过急眼前一眩,险些摔倒,凌梓凤伸手来扶,莫忧急忙闪开,门外抢进一人,扶住莫忧,喜道:“啊,莫姑娘醒了,这可太好了。” 莫忧见是周云岚,急声道:“周兄弟,婆婆如何?” 周云岚黯然道:“我正是奉寨主之命来看莫姑娘,莫姑娘醒了正好,因莫姑娘昏迷,凌公子已经代你行孝子之礼,为寇公与姑母小敛,正等姑娘身子好些,一起行礼入棺。”又向凌梓凤道,“啊,凌公子陪了姑娘两天两夜,姑娘醒来,也安心了。” 莫忧也听不见后面那话,只听说婆婆正待入棺,疾步已奔出去,凌梓凤眉尖微蹙,已闪身护在她身后,到正厅时,果然见一方檀木棺居中而立,白纱分垂,青烛双流,一众人等双侍两旁,身着孝服,神色肃穆悲伤,见莫忧赶来,寨主苗千寻上前迎接,道:“凌公子,莫姑娘醒了,甚好,时辰正好。”忽又回头看空棺,想起一事,道,“莫姑娘,正堂挽联,凌公子已书,柩前一联空出,请莫姑娘致词。”

第202章 第202章 莫忧盈泪点头,走到侧案,挥笔而就:“孙枝洒泪,含饴难再;陈情无地,忍泣桐孙”,苗千寻低叹道:“有莫姑娘感恩之心,姐姐不枉过这二十年啊。”令于刚糊于棺侧。 长老步出,道:“莫姑娘,请凌公子、莫姑娘为寇公、寇夫人大敛。”随即当前带路,田婆婆与寇公已双双净面小敛,并肩平躺于灵床。 再见到田婆婆,莫忧几乎不能把持,恨不得冲上去抱住她痛哭,幸亏凌梓凤紧紧握住她的手,为她穿上丧服,两人上前行礼,分别抱起寇公、田婆婆,在长老一路祈语悲唱声中,将两人入敛,众人纷纷跪倒,捶胸顿足,哭声一片,苗千寻更是连连跺脚,抓住棺沿泣血痛哭,莫忧则是痴痴的扶住棺,呆看着田婆婆,仿佛她只是一时小憩,得知阿忧这么伤心,很快就将醒来,还象往日一样,轻抚着她的脸庞,笑道:“小姐……” 可是田婆婆似乎没有醒来的打算,这让莫忧又开始极度的悲痛,她开始擂棺大哭,甚至想去摇晃她睁眼,被凌梓凤及时拉住,含泪将她紧抱住,众数晚辈也都上前磕头拜灵,并将随身所佩戴之饰物摘取一两件放于棺内,以取长伴左右之意,莫忧从腰间摘下玉环,放在婆婆手上,这是莫柔唯一留给她的遗物,也是莫忧身上唯一的佩饰,婆婆啊婆婆,当年你为莫柔入敛,我从她身上取下这件遗物,今日,我为您入敛,再将它伴你左右,既表阿忧长侍婆婆膝下,也表莫柔与你再次重逢。凌梓凤也取出一方玉佩放在玉环之侧。 长老手捧木碗,内盛不知何汁,一边绕棺一边悲唱,声音时高时低,高时悲天呼地,声上九重,低时喃喃轻语,幽传冥界,音调悲怆,感人肺腑,在场之人,无不泪如雨下。 其余人等也都跪倒,屏声静气,仿佛生怕惊动了空气中的灵魂,整个屋里只有长老的祈唱与压抑不住的低泣声,忽见长老驻步于棺前,高声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了句什么,双臂一振,托着长音唱道:“合敛……”于刚、周云岚等人依言上前。 忽闻门外传来一阵震耳痛哭,众人回身看去,只见不知何时门口已挤满了百姓,有苗人亦有汉人,他们都身着丧服,赤足挂孝,齐刷刷的跪成一片,嚎啕大哭:“我们只想来见寇公最后一面。” 苗千寻鞠躬行礼道:“众位乡亲请进,寇公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我们雷州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 一众人等悲声哭着依序进屋,先是匍地磕头,然后围着灵柩痛哭一周,甚有一人,抱住灵柩不肯松手,跳脚大哭: “寇公,寇公,长息乎?一抷黄土兮,掩铮骨;” 寇公,寇公,长息乎?英灵长存兮,留雷州。 寇公,寇公,长息乎?忠勇长存兮,传丹青…… 所有人齐整整跪倒,五体投地,呼唱道:“寇公,寇公,长息乎……” 白幡飘动,隐隐气息幽幽,烛火闪烁,灼灼双栖鸳鸯。 雨下得大起来,密密成帘,雷声从天边滚过,是天之呜咽。 呼唱声中,合敛盖棺,七枚镇钉,密封合缝。 这一年,雷州的雨水格外丰沛,密密麻麻的从早到晚,从夏到秋。 尤其是整个雷州数万百姓齐聚雨中,披麻戴孝,为寇公出殡之时,电闪雷呜,大雨倾盆,整个雷州在痛哭,整个江山在痛哭,莫忧、凌梓凤与所有百姓一样,扶柩而行,雨水冲洗着雷州的街道、山路、屋脊、树木,冲洗不去震天的哭声与锥心的悲痛。 白幡遮天,冥纸如蝶,天地之间一片纷扬的素白。 八仙停柩落土,长老诵念超度经文,寨主苗千寻添第一坯土,随后凌梓凤与莫忧上前行礼添土,接着是于刚、周云岚等人,随后众百姓一齐儿涌上,匍匐在穴前,啕啕大哭,添土送别,一堆黄土隆起,下葬仪式已告结束,可是所以人都没有离去的意思,大家都围在坟边,哀哀的哭泣。 远处的密林中,一抹紫红影子象幽灵一样,遥遥叩拜。 天色渐暮,寨主与长老含泪劝说众百姓纷纷离去,众人一步三回头,一路上哭声不绝,更有甚者,走出几步又扑回,抱住墓碑顿足啕啕:“寇公,寇公,长息乎……”引得大家又回身哭拜,如此一连三番,才算远去。 莫忧与凌梓凤依旧立在墓前,不愿归去。 雨小了,天黑了。 莫忧不再流泪,情绪也渐渐平稳,一座突然凸起的黄土堆分隔了生死阴阳,似乎才刚她还依偎在婆婆怀中,一瞬之间两界分别,她抚着墓碑,目光凄迷,喃喃自语:“婆婆,我来不及告诉您一件事,半年前我急于离开西山,是因为我听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罗衣,婆婆,在我心里,罗衣并不止是您的孙女,她还是另一个我,因为,我的前世也叫罗衣……”哽咽一顿,又道,“到京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与她的缘份更加远不止这些,她的性格与我前世一般无二,我几乎坚信,我在此生,又遇上了前世的另一个我……” “婆婆,她那么柔弱、温顺,那么认命、无助,从小就离开了亲人,孤单无依,婆婆,您放心,我会找到她,我会让她幸福,既是为了弥补莫家母女对她的亏欠,也是为了报答婆婆您的恩情,同时,她就是我的影子我的记忆,我怎么会忍心让她流离受苦?” 暮霭渐浓,笼罩了整片林子,大雨过后的傍晚,暮色灰重低沉,压在林子上空。 凌梓凤轻轻扳过她的肩,低声道:“回去吧,淋了一天雨,小心着凉,婆婆此刻与寇公在一起,想必很快乐,我们不必为她伤心,她若知道你这样悲苦,在天之灵也不安宁。” 凌梓凤言之有理,无奈目睹亲人过世,怎么忍得住悲伤?莫忧轻轻点头,轻叹:“婆婆已走,我理应行孝守丧,只是甚觉此地凄伤,又许诺婆婆要寻回罗衣,不如离去。” 凌梓凤应道:“婆婆是位奇人,不拘世俗,否则也不能与寇公一世深情,你的心意婆婆都知道了,还是寻回罗衣要紧。” 两人缓步归路,向寨主苗千寻等人辞行,苗千寻沉吟半晌,道:“姐姐虽逝,莫姑娘仍如亲人一般,尽可长住,现在莫姑娘坚持要走,老夫也不强留,只是恐叫姐姐地下责备,埋怨兄弟我薄待两位了。” 莫忧只得说出罗衣一事,道:“罗衣失踪已有一段时间,生死未卜,她是婆婆与寇公的一点遗脉,我理当尽快平安寻回。” 苗千寻也曾听姐姐说起罗衣一事,却并没有说下落如何,只因忙于寇公之事,没有寻找,一听莫忧说,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夫不敢再留,罗衣既是寇公与姐姐遗孙,也算是我苗家之后,老夫也当速派人四下查访。” 莫、凌二人又向众人致辞,两人上马而去。 穿过一道野径,北上进入山林,迎面树下跃下一人,身姿纤巧,却是渺露公主,只见她盈盈望着凌梓凤,眼眸这中满蓄泪水,娇声呼道:“狠心的汉家郎,你当真无情无义,要弃渺露不顾么?渺露已经为你揭下丝巾,为你种下情人盅,你能走到天涯海角去吗?” 凌梓凤端坐马上,微微蹙眉,正颜道:“渺露公主,多谢你的厚意,凌梓凤早已与你说得明白,今生只有莫忧一人为妻,绝不纳妾,绝不负她。”稍一沉吟,又道,“据我所知,情人盅在盅主下盅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后必须由异性喝下,否则,情人盅会反噬盅主,如今三日已过,渺露公主安然无恙,想必已有钟情郎君喝下情人盅,又来找在下做甚?”

第203章 第203章 渺露紧咬银牙,恨道:“渺露是迫不得已才让阿旺哥喝下,渺露不想死,可是,渺露不甘心,渺露并不比莫姑娘差,你却为何连纳我为妾都不愿意?当年,千亦小姐也是放下身段甘心为寇公妾,寇公喜之如珍,我苗家女子敢爱敢恨,你若接受,我渺露也可以象千亦小姐一样,追随你到天涯,为你唱歌跳舞,想尽法子让你开心。” 凌梓凤冷声道:“渺露公主言重了,渺露公主擅盅,自然知道这个情人盅的厉害,如果盅主心生背叛,将会一生一世遭受噬心折磨,生不如死。” 渺露公主坚定的答道:“我不怕,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凌梓凤苦笑,挑眉斜一眼莫忧,莫忧含笑看他,眉尖之意是,如此天仙之女主动为妾,生死相随,是你三生修来的艳福,若不接受,枉你自称风流了。凌梓凤恼她一眼,并未象往常一样与她戏耍,而是严肃的向渺露道:“凌梓凤祝福渺露公主与阿旺兄弟百年好合。”说罢,拍马前行。 渺露公主闻言心寒,面色一凛,娇声喝道:“慢着,你既然如此狠心,毫不动情,就怨不得渺露了。”缓缓环顾四下,冷声道,“实话告诉你,我已在这林子里布下阵,我原想着,你若肯依我,我即随你而去,宁愿受尽苦痛,想不到你太无情,绝然不肯答应我,那你就只好死在这阵里了。”说着,冷厉一笑,倏然不见。 凌梓凤沉眸锁眉,四下打量,这林子初看起来并无异常,只是隐约冷气森森,渺露公主现身之时尚无感觉,她闪身而去时,只觉这林子骤然一暗,恍惚雾气远远而来,由淡至浓,渐渐弥漫了四周。 凌梓凤不动不语,沉静的扫视四周,突然斜身一把揽住莫忧的腰,将她提到自己马上,莫忧亦在暗暗吃惊林中变幻,未曾提防,猛然被他一提,惊呼起来,凌梓凤低声道:“雾大路迷,恐防走失,还是一骑为妙。” 莫忧虽觉不悦,但转念一想有理,不再计较,低叹一声,怨道:“渺露公主虽然任性了些,但是十足是个着人心动的女子,她既然甘心为妾,贞娘泉下有知,想必不怨你,你又何必执意不肯?” 凌梓凤从怀中掏出两枚药丸,也不告知,径直给她喂了一枚,在她头上轻轻一敲,闷声一哼,转又笑道:“你的记性真是越发不好了,难道又忘了我在当着寇公与婆婆的面,指天为誓,今生绝不负你,否则要天诛地灭的。” 莫忧斜睨他一眼,心知不是毒药,放心吞下,卟哧笑道:“原来是这个理由!那不过是你一句戏言,不得已圆的谎罢了,篝火晚会上你为了拒绝渺露,假说你我夫妻,婆婆当了真,才让你起誓,这件事原本就是个谎言,算不得数的,你又何必认真?婆婆与寇公已被传为佳话,你若娶了渺露,兴许又是一段良缘,婆婆在天之灵,也不怪你,反而高兴。” 凌梓凤神色有些冷清,剑眉紧皱,轻叹道:“莫忧,你为什么不愿意面对你自己?你当真以为我不过是为了拒绝渺露而拿你做挡箭牌吗?我的誓言字字灼金,可表天地,绝非圆谎,绝非戏言!” 莫忧背脊一硬,心绪顿时乱成一团,看着眼前浓雾滚滚,天地幻移,艰难的咽了口水,冷声道:“凌梓凤,你听好了,虽然我与苏岭缘份已尽,绝不可能再回头,但你是苏岭的兄弟,我们之间有一堵墙,永远走不到一起,你有你的生活,也会有你的爱人,但不是我,我们不过是在红尘中偶然相遇而已。” 凌梓凤怔怔的看着她,清淇的目光隐隐浮上伤痛和忧郁,苏岭,是你我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高墙,是么? 浓雾之中突然渺露公主愤怒的娇叱:“好,好,原来并不是夫妻,却还是不愿爱上我!既然如此,我也死了心了,你们俩既然活着爱得这样累,我就让你们一起去死,哈哈哈。”话音甫落,两人顿顿雾霭之中树木乱飞,天昏地暗,浑然不辨方位。 莫忧苦笑垂首,却不自觉的落下泪,匆匆抬手去抹,殊不知早已悄然滴落在凌梓凤手上,凌梓凤心头一紧,探首低问:“你觉得委屈?” 莫忧不语,事实上,心口如一团乱麻,理不断,理还乱,哪里分得出什么委屈?凌梓凤没有再问,却突然舒颜笑起来,用力搂住她,右手拔剑在手,双腿一夹马腹,黑马仰头低嘶,朝前疾奔。 莫忧忍不住惊问:“要往何处去?” 凌梓凤道:“先往西去,见五树参天时折回,这个迷魂阵,突破口在东。” “你如何得知苗家的迷魂阵?” 凌梓凤笑道:“数年前得异人相授过,有些印象。” 林中树影如幻,忽隐忽现,隐时浑然不知去处,现时如巨物扑面而来,时有竹箭破空而入,更兼枝叶满天,瑟瑟凄音,浓雾滚滚,影影憧憧,整个林子好似阎罗森殿、丰都鬼路,异常可怕。 凌梓凤一手执缰一手舞剑,两人一马在林中奔驰,树来则避,箭来则挡,凌梓凤寒剑如网,将莫忧护得周全,一路奔出十余里,仍是不见尽头,雾气越发浓了,天色全黑,举目唯可见滚滚浓雾与如鬼魅般游离的影子。 渺露公主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想必是料定两人难逃此阵,早已离去。 凌梓凤剑眉蹙起,莫忧问道:“如何仍是不见出口?” 凌梓凤沉声答道:“这个迷魂阵已经经过变化,不再是单纯的迷魂阵了,东位是个假象,我们走错方向了。” 半空中忽然传来渺露公主的冷笑:“你竟然认得迷魂阵,想必是千亦小姐教你的吧,不过你猜得不错,这的确是迷魂阵,不过千亦小姐离开苗疆数十年,这个迷魂阵早已加入新的阵法,料想你也逃脱不了,你要知道迷魂阵中的雾是有毒的,日出之前再不走出,你们俩就会中毒而死。” 田婆婆与凌梓凤不过数面之交,自然不是他口中的异人,凌梓凤微微一笑,在莫忧耳边轻声宽慰道:“莫怕,我已给你吃过解药。”莫忧想起那枚被他强行塞入的药丸,安心不语,却恼恨渺露公主心胸狭窄,自己得不到,宁愿置之于死地,也不愿放手,摸了摸手腕,她虽然在浓雾中难分东南西北,却敏锐的捕捉到渺露公主的位置,只须她袖箭一出,渺露公主不死也得重伤,只消她现出形来,即可轻松挟持她破阵而出,不过她想了想,微作一叹,放弃念头,可爱的渺露公主,过于单纯的痴情,却并非存心害人,她不过是个受伤的小女子罢了,自己怎么忍心伤她? 凌梓凤微微一笑,莫忧扭头道:“你早就看出我的心思,是不是?以你的判断力,虽说错断了阵口,却决不至于擒不住渺露。” 凌梓凤毫不否认,道:“不错,和你想法一样,她虽然行事偏激,却不过是用情错误,气愤不过而已,若是擒了她来破阵,更是让她无地自容,以她倔强的性子,只怕要一时想不开自尽了。”淡淡一笑,又道,“计算时辰,此时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不必害怕,她毕竟是婆婆寨中之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引来不快。” 莫忧深以为然,不想又走了不知多久,仍是不见出路,好在两人视力不同凡响,黑夜视物胜之常人,因此并不以深夜为惧,但是始终被困,莫忧心浮气乱,渐生烦躁,虽未说话,凌梓凤已感觉到,眸光凝重,手中长剑隐隐流动着森森杀气。 恰在此时,忽见浓雾深处闪现一点灯火,虽然微弱,但是在一片晕暗中看来,尤其的清晰,凌梓凤微微一笑,竟有救兵!莫忧亦瞧见,激动的扭身抓住凌梓凤,低声喜呼道:“梓凤,你看,前面有灯光!”凌梓凤溺笑道:“坐稳了,仔细竹箭伤你!”拍马而行,直奔灯火而去。 莫忧惊觉失态,回身扬剑击落几支竹箭,心中欣喜不已,突然听得渺露公主怒喝道:“何人暗中破我阵!”无人应答。 渺露公主恨声道:“休要以为暗中指路即可完全破除!”话音未歇,刹那间风云顿变,树影如魔,急旋狂舞,方位立刻变幻,凌梓凤勒马不前,四下观望,渺露公主冷笑道:“看谁还有能耐!”正得意洋洋时,笑声立止,只见远远的又亮起灯光,莫忧喜道:“万幸,又逢生机!”两人快马奔去。

第204章 第204章 渺露公主显然已怒不可遏,语音带颤:“谁人与我渺露公主过不去!”娇声厉语,在浓雾中久久不散,随之而来的,又是阵势的剧变,但是,让渺露公主为之疯狂的是,很快那盏灯光又遥遥点亮,指引两人方向,如此几番折腾,渺露公主技尽力竭,她未曾习武,平生所学只有盅术与阵法,岂料这两招都困不住心爱之人,已伤心愤怒得生起仇恨,莫、凌二人虽然看不见她的身影,更看不见她此刻的痛苦怒恨的神情,但是滚滚雾气中涌动着一股暴戾的气息,骤然间见一蓬红雨喷出浓雾,四下洒落,与此同时,红雨四周的灰白浓雾竟变成血红之色,并迅速向周围扩散,很快,整个林中涌动着腥腻、血红的雾气,在幽暗夜色中显得异常诡异恐怖,渺露公主在血色浓雾中唱起古老怪异的咒歌,那歌声如魔如妖,凄厉而悸颤,竟能纠结起漫天血雾一股股扭动,缠绕着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 莫忧面色铁青,她握紧拳头,犹豫着要不要出击,渺露公主的疯狂惹怒了她,而此时的凌梓凤目光中杀气流动,寒剑自鸣,以待饮血。 突然,倏的一声,那只遥遥的灯光竟破空划过,不知撞中了血雾中的何物,随着爆破声响起,一团腥红的火光炸开,火星四溅,紧接着,血雾迅速散去,竹箭消没,风静树影停,云开天阔,渺露公主神情恍惚,在一棵树下,嘴角渗出丝丝血迹,直愣愣的看着凌梓凤与莫忧并骑一驾,甚是亲昵的模样,委屈而不甘的流泪不语。 林外传来一声呼唤与急促的奔跑声,少年阿旺满头大汗的跑来,见渺露公主无恙,松下一口气,露出欣然的笑容,转脸见她身旁一只袖珍小灯笼燃爆在地,并燃尽的灯帷上血迹斑斑,心中了然,不远处凌梓凤与莫忧淡然旁观,面色黯然,心酸而痛苦的瞪着她,挤出三个字:“渺露,你……” 远处灯光再一次亮起,凌梓凤没有再看渺露公主一眼,轻搂住莫忧,催马而去。 山涧细流之侧,娆娆立着一位紫红衣裳的女子,夜色之中幽雅如仙,她淡淡的笑着,温柔如水、妩媚天成,向两人快步迎去,莫忧一眼认出,欣喜若狂,低呼一声“夏姐姐”,已被凌梓凤抱下马,挣开他,飞身扑上。 夏妈妈抚着莫忧,柔声道:“妹妹,刚才受惊了。” 凌梓凤牵马上前,抱拳笑道:“多谢夏姐姐相助。” 夏妈妈淡淡的打量着他,眼眸中闪过一线奇异的光彩,转瞬即逝,轻笑:“渺露这丫头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也受不得委屈,她原本并无杀你们之心,不过在毒雾中被困太久,功力要大打折扣了,我以灯引路,没想到竟激起那丫头的杀心,竟然咬舌喷血放盅,将迷魂阵变成血盅阵,若非我爆破她盅子,你们俩只怕已被她血盅吞噬,尸骨无存了。” 凌梓凤蹙眉不语,莫忧忍不住乍舌,爱之深,恨之切,当真可怕。 莫忧挽着夏妈妈的胳膊,问道:“姐姐好是狠心,当初一语不发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叫妹妹我和杜姐姐好生焦急。”忽又奇道,“咦,姐姐,你怎么竟也来了雷州?难道,你也是来看寇公的吗?却怎么不过府上与我们相见?” 夏妈妈娥眉轻锁,神色黯淡,微作一驻,喃道:“我原本就是雷州人,妹妹忘了,姐姐曾经和你说过幼时寄居姨母家,我的姨母就是你的田婆婆的弟妹,也就是苗寨寨主苗千寻之妻齐千语,姨母不归,表哥又久无音讯,我虽难舍故里,得知寇公病危,赶来送行,又有何颜面出入厅堂。” “齐千语?月姬婆婆?”凌梓凤剑眉微轩,试问。 夏妈妈奇异的看了眼凌梓凤,点头:“是的,凌公子也听说过姨母?” 莫忧柳眉紧锁,月姬婆婆,这个名字曾经在哪里听说过,可是时日太久,无法想起,正要疑问,已听凌梓凤说话,“久闻其名,月姬婆婆擅毒,其用毒之妙,更在四川唐家堡之上。” 夏妈妈轻轻颌首:“唐家堡之毒在死物、植物毒素之淬取融合,苗疆之毒常用活物,配以盅炼,威力更甚。” 莫忧听闻夏妈妈一语,眼前猛的闪过一人,银发如丝、月白大袍,脱口而出:“银发老太婆!”话刚出口,即觉不妥,若果然是她,怎好当着夏姐姐的面这样称呼,一边迟疑着,心里已觉不舒服,自己实在是讨厌那个老恶婆,并有言在先,必要找她报仇,她如果是夏姐姐的姨母,这个仇又如何报得? 不想夏妈妈一声苦笑,竟轻轻点首,涩涩的注视着莫忧,轻声道:“正是她。” 莫忧呆了呆,亦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闷声道:“原来是她,可是,她……”莫忧似在喃喃自语,语气很是郁闷,“也不知我和我娘怎么和你姨母结下了梁子,她那样恨我们,姐姐,你知道么……” 夏妈妈没有答话,扭身走开几步,背对两人,微微垂首,似在落泪,悄悄以袖拭去,回身向凌梓凤道:“凌公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可肯如实相告?” 凌梓凤缓缓点头,心中已隐隐猜出几分。 夏妈妈欲言又止,转眸看向莫忧,歉然道:“妹妹,可请妹妹借步。” 凌、莫二人同时一怔,莫忧应声避退几步,夏妈妈这才幽幽一叹,目光不离莫忧,问道:“请问凌公子,从何处得知苗家迷魂阵?” 凌梓凤略略一顿,果然猜得不差,他也顺着夏妈妈的目光远看着莫忧的背影,沉声道:“一位知已、兄长所教。” 夏妈妈泪落纷纷,看着莫忧挑个眼色,涩声苦笑,“兄长?凌公子七窍玲珑,想必也猜得出她是谁了?” 凌梓凤黯然凝目,深情的望着那个纤巧的背影,沉重的点点头:“早在月姬婆婆第一次要杀她时,我就有了怀疑,只是未曾证实,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已有七八分属实了。此事,我会向……兄长求证。” 夏妈妈目光悠长,遥望远处,轻声问:“他,可好?” 凌梓凤点点头:“去年冬才分别的,一切安好。”无需指名道姓,凌梓凤知道她要问的是谁。 夏妈妈舒心的点头,含泪而笑,迟疑半刻,似是下了决心才道:“有个事,原不该我多嘴过问,只是她这一口一声说我姐姐,又是他……唉,也算我操个心,有得罪之处,还请凌公子不要介意,我临离京时,记得姨母将妹妹托付给了苏公子,又听说了老夫人也为凌公子聘了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凌府三位公子要同日成亲,开封城也为之轰动,如今日隔不过月余,怎么不见苏公子同来?妹妹那一身青衣,也叫我看着心酸,这个事儿我也不好去问妹妹,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怕伤着她的心。” 凌梓凤俊面黯淡,沉吟片刻,只说是苏岭不知因何事惹着莫忧生气,莫忧已退婚姻,夏妈妈听完,大惊,虽然凌梓凤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事,但是夏妈妈已猜出几分,莫忧当初为了和颜如玉在一起,那颜老夫人那样一番羞辱都能忍下,更何况是三次定情的苏岭,在她心里,最重要的,莫过于一个“情”字,能够令她退婚的,也必定是苏岭在这个“情”字上犯了大忌,良久,叹道:“这世上的感情啊,有多少是如意的呢。”虽然心里有责苏岭辜负佳人,也有感慨莫忧过于执着,非要苏岭做个“专一”的丈夫,可在这三妻四妾的年代,有几个男子甘愿守着一个妻子一辈子呢,当着凌梓凤的面,这些话不便明说,自己在京城数年,也见过这个凌二少爷几次,只觉得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神出鬼没,印象还不如苏岭稳重踏实,也就更不好多说了,挽莫忧而回,莫忧见两人神色凝重,夏妈妈面颊泪痕,心知有异,也不多问,夏妈妈拉着莫忧,展颜笑道:“这苗林之中极易迷路,我送你们出去。” 一行天明,莫忧问:“姐姐,寇公与婆婆都已去了,姐姐何时回京?” 夏妈妈看了看脚下蜿蜒往北的山路,消失在蓝天之下,幽幽道:“过些日子吧,让我再多看几眼,以后,难以再回来了。”语气甚是凄苍,莫忧听得也陪着悲伤,有心安慰,又觉得出言笨拙,凌梓凤似有心事,锁眉不语,出了密林,道路渐宽,两人辞过夏妈妈,上马北驰。 拍马飞驰一段路程,勒缰回首,已瞧不见夏宛儿紫红色的身影,唯有密密层层的树林在铅重的天空下褪去葱葱郁郁的绿色,换上一身灰重。 又见细雨飘落。

第205章 第205章 一路往北,进入杭州,正值阳光明媚,花开遍野,莫忧兴致盎然,歪着头看凌梓凤,凌梓凤笑道:“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是想去游赏西湖了,是否?” 莫忧笑道:“看来我不夸赞你几句,实在过意不去了,你不仅武功不错,这猜人心思的本事也是不错的,瞧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这可了不得,万一我有些什么隐私事儿、羞赧事儿,岂不是让你猜了个透彻?” 凌梓凤戏笑道:“承蒙夸奖了,这人的心思,分两种,有的人呢,心思如湖如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这种人,高深莫测;还有一种人,心思如溪如涧,清澈透底,凡有喜怒哀乐,无不呈于眉梢眼角,旁人一目了然,你即是属于第二种人。” 莫忧嗤道:“你当真是经不得夸的,我才夸你一句,你倒是不自羞的自夸起来,说什么如湖如海,不就是夸的你自己么?哼,什么叫如溪如涧,分明是讥笑我心思浅薄,被你看透。” 两人一路说笑着已来到西湖,此时正值年中盛夏,一湖碧水清波潋滟,恰似一方碧玉巧置江南,半璧莲叶,田田遮连,微风过处,碧浪摇裙,点缀着游船点点,苏白两堤,翠柳夹岸,红男绿女,摇曳其上,楼台精致,画舫多姿,远处是山色空蒙,青黛含翠,峰奇石秀,林泉幽美。 一座八角宝塔耸立于西湖南岸南屏山日慧峰,重檐飞栋、敦厚典雅,隔江望去,金碧辉煌、塔影横空,十分的庄严大气,莫忧遥遥一指,笑问:“梓凤,你识得那是什么塔?” 凌梓凤道:“自然识得,那是黄妃塔,太平兴国二年,太宗下令修建的。”他微疑着注视莫忧。 两人下马缓行,莫忧垂睫沉吟片刻,含笑道:“梓凤,在不久之后,这个黄妃塔,会被改名叫做雷峰塔,因为,这里将流传一个美丽的故事,一直流传到千年之后,这个故事,感动千年,震撼千年,因为这个故事,雷峰塔成了西湖的一个标志。” 凌梓凤闪眸笑问:“是什么样的故事,会流传千年感动千年呢?” “传说,有一个少年许仙,他在采药之时曾善意救了一条小蛇,数十轮回千余年,小蛇修炼成精,化为一个女子,名叫白素珍,四处寻找那少年许仙报恩,终于在这西湖堤岸上找到,两人一见钟情,结为夫妻,十分恩爱,谁知那雷峰塔后的金山寺中住着一位修行僧人,法号法海,这个法海平生收妖擒怪为己任,颇有术能,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白素珍是个蛇妖,千方百计要将她收伏,几番无果之下,竟然将许仙骗去金山寺囚禁,白素珍为了救夫,与法海斗智斗法,施展法术用西湖之水,掀起惊涛骇浪,水漫金山寺,一场水劫,僧俗死伤无数,此事震怒天庭,白素珍最终被法海收于金钵,镇压于雷峰塔底,许仙万念俱灰,在金山寺出家为僧,寺塔相望,日日守候雷峰塔。” 莫忧遥望着雷峰塔,此时的它,不知是否得佛祖点化,知前因知后事,不知是否早已料算出自己将承载这个千年的传说。 泪水迷蒙眼眸,莫忧痴立,凌梓凤隐隐忧虑,紧捏住她的手,她很少提及千年后的事情,可是每次提及,眼神中总是弥漫着许多情愫,这些情愫未必是她自己,比如这个故事,仅仅是个故事而已,却总能牵动她的心。 莫忧忽然回眸一笑,道:“白素珍有首歌,非常好听,我唱给你听,可好?” 凌梓凤温柔的点头,“好”,两人依柳而坐,阳光透过柳枝如碎玉般洒下,柳枝如长发轻拂在眼前,莺声燕语,白鹭青鸟,莫忧枕着凌梓凤的肩,如痴如醉,殊不知,凌梓凤此刻亦是如醉如痴。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只为这一句,啊哈……断肠也无怨…… 雨心碎、风流泪、噫…… 梦缠绵、情悠远、噫…… 西湖的水、我的泪。 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 啊…… 啊…… 啊……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只为这一句,啊哈……断肠也无怨…… 雨心碎、风流泪、噫…… 梦缠绵、情悠远、噫…… 西湖的水、我的泪。 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 啊…… 啊…… 啊……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 千年等一回,等候千年的爱,也等来了千年的重逢与离别。 莫忧幽幽一叹,泪光盈盈,侧头道:“梓凤,你若是那许仙,又该如何?” 凌梓凤凝眸看她,心头思潮起伏,莫忧啊莫忧,你唱的是你自己么?千年的爱,也同样是千年的离别,你是否又想起了苏岭?是否永远也不能忘记你们两世的情缘?嘴里苦苦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滋味,莫忧,你问我,我若是那许仙,又该如何?那你希望我如何回答?我不是苏岭,我不愿违心的代他说,守候千年。 凌梓凤涩涩一笑,终于道:“我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雷峰塔推倒,把白素珍救出来。” 莫忧抿嘴一笑,垂下头去,两串泪珠悄然隐于草丛。 手无缚鸡之力的许仙,他没有能力象凌梓凤所说,推倒雷峰塔,唯有将自己的一腔痴恋转移到佛祖身上,莫忧始终看不透戏剧中的许仙,他在金山寺每日参禅念佛,如此二十年光阴,他的心里,切切念念的,究竟是寺里的佛祖,还是塔下的爱人?他的皈依佛门,使得整个戏剧,因此而达到悲怆的极高点,莫忧忍不住叹息,如果许仙能够和凌梓凤一样,或者,哪怕与他儿子许仕林一样,坚定不移的用双手开渠放水,这番坚韧或许能够使得戏剧从悲怆变成感动。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这样问过另一个男人:“晨哥哥,你若是那许仙,又该如何?” 他斜倚在真皮沙皮中,笑意如魅,答道:“把杭州市西湖区变成我的地产,如此,想要救娘子,还不容易?” 那个声音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自己几乎回忆不起当时听到这个答复时心底浮上的丝丝缕缕的黯然。 夕阳西下,晚景璀璨,一湖碧波金鳞耀目,远处的雷峰塔沐浴红霞之中,庄严圣朴。 进入苏州吴县。 莫忧勒马沉思,咬牙不语,凌梓凤看出她的心思,诚言劝道:“往日的恩怨,如今都成尘土,莫柔早已化为一抷黄土,丁谓也去了崖州,料想今生难已还乡,你如今只是你自己,又何必再为她们耿耿于怀?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与莫忧总算缘份难断,占着她的身子,不妨代她再了一个心愿,既然来过这里,还是去一趟,祭拜一下莫柔。” 莫忧白他一眼,半嗔半叹:“你倒象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猜得这么准。我受了莫忧的大恩,要不是她的身体,我就只是个孤魂野鬼了,更巧的是,莫忧与我前世竟长得十分相似,如同孪生姐妹一般。”说到此处,眼眸一黯,回想起苏岭第一眼见到自己惊骇的神色,心忖,也怪自己糊涂,早该从他那惊魂失魄的模样认出他的,偏偏自己不以为然,只因为十年前婆婆就说过,那个小化子当时就死了,我就不再抱有他还活着的幻想了,其实,不止是他看了惊诧,就是自己,眼看一天天长大,越长越象前世的自己,心里也是又惶恐,又喜悦,暗暗感慨自己重回人间。

第206章 第206章 莫忧悄悄按下这些心事,接着道:“自从莫忧的魂魄离开我后,我对莫柔的感情就渐渐变得虚浮起来,她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亡母的影子,只是有时候睡梦中会想起她,为她伤心,毕竟血脉相连,如今想到她时,已经没有当初痛彻心扉了,反而害怕再提及她、祭拜她,我怕她不喜欢我,责怪我占有她女儿的身体,或者说,怪我害死她的女儿。” 凌梓凤凤目亮晶晶的注视着她,菀尔一笑,轻轻抚过她额前长发,道:“你的灵魂与她之间没有依恋,所以不会产生浓厚的母女之情,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你也无须怕她,你虽然不是她的女儿,可是也为她报仇,为她受苦,早已如同母女,又生得这样美丽可爱,她九泉之下应当喜欢你,感谢你,哪里舍得责怪你。” 凌梓凤一向出言即戏谑,这倒是第一次夸自己,莫忧忍不住再送他一个白眼,啐道:“口是心非,平时将我贬得一无是处,又不好看,又不温柔,今天倒是难为你违心说出这么多奉承话来。” 凌梓凤见她面带笑容,也笑道:“你也知道我说的是违心话啊,啧啧,本少爷一向实事求是,宁死不说假话,今天为了取悦于你,搜肠刮肚找出这些好听话来,委实不容易。” 这一回合,又被他占了上风,莫忧恨得银牙切切,也不下马,呼的就是一拳打过去,因马骑并驱,莫忧挺身一拳,也足以够着凌梓凤,凌梓凤故意不闪不避,直到粉拳落在胸前,才伸手抓住,嘻笑道:“哈哈,看来本少爷还得抽时间再教教你拳法,你这样毫无章法,本少爷还以为你是要给我挠痒痒呢。”斜眼戏笑。 莫忧面颊生绯,切齿骂道:“好啊,那我就好好给你挠挠。”弹指拔剑,直刺过去,如今莫忧的剑法与当初已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剑好生凌厉,直逼凌梓凤面门。 凌梓凤呵呵一笑,又伸指夹住,挤眉弄眼道:“你下手实在是狠,这已经是第几次要取我性命了?身边有此河东狮,只怕我难以留命到古稀,说不准哪天就死在你手下了,唉,我也是自做孽,被你袖箭所伤,还不反省,又主动教你剑法,这不是自取灭亡吗?”说着,温柔的松开。 莫忧双颊通红,收剑回鞘,拍马疾奔,凌梓凤眉目生辉,紧随在后。 丁谓的老家在长洲也算是大户,又得他这晋国公的荫护,在当地也很有势力,丁谓被贬后,丁家也败落,圣上有旨,家产充公,除了京城的晋国公府,长洲丁府也同样遭受清洗,但是丁谓素来狡猾,早已做好防备,很多财产并不是挂在丁家名下,所以就算将丁府里搬了个空,丁氏族人也可以用藏于别处的资产照旧过着风光生活,不过,丁谓被贬,对丁氏一族来说,毕竟不是件值得荣耀的事情,他们倒是气势大敛,关门闭户,垂首过活。 几个月前,丁谓派人将莫柔的遗体运回长洲时,此事引起了丁家的哄动,丁谓其人,勤奋好学、聪慧狡诈、贪财逐势,但是并不好色,虽然位极人臣,却只有一妻两妾,包括莫柔,十年前,莫柔反叛丁谓,带女逃走,丁谓虽然极为掩饰、淡化此事,但是家里人都心知肚明,埋怨莫柔不知好歹,不过事情过后,谁也不愿说起,毕竟,姬妾离家,是丁谓的羞辱。 可是,十年后,丁谓又突然送来莫柔的尸体,并吩咐厚葬于丁家祖坟,这件事情,在丁家议论纷纷,有人支持,认为不管如何,莫柔总是丁谓之妾,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葬于祖坟也无可厚非,也有人反对,认为莫柔背叛夫家,已经不再是丁家媳妇,不配葬入祖坟,不过,既然晋国公大人发了话,谁也不敢坚持己见,默默无语的照办了,把莫柔移入千年檀木棺,停放七日,下葬立碑完事。 这件事情,长洲人无有不知,议论好些时日,直到丁谓被贬,另有新闻谈资,才不再谈论。 莫忧和凌梓凤到长洲后,并没有去找丁家,而是向行人打听墓在何处,这样的大事,路人尽知,一问便知,两人买了些钱纸香火,便径直策马前去。 被抄家后的丁家,极为低调,只有一人看守祖坟,两人为避免口舌麻烦,绕开看守茅屋,很快找到莫柔的新坟,石碑上赫然写着“丁莫氏之墓”,这令莫忧怔了许久,摆上祭品,燃上檀香,点上钱纸,莫忧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回想起十年前那一幕,莫柔奄奄一息,却不忘交待田婆婆照料自己,叹道:“我虽然不是你女儿的灵魂,倒底骨肉相连,你也算是我的母亲,我前世是个孤儿,从小被人抛弃,连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今世倒是知道父母,可是就是重生的第一眼,母亲就死了,父亲却是杀母的仇人,我在这恩仇之间苦苦挣扎十年,最后发现,这个杀母的父亲并不是亲生父亲。你临死前仍然嘱咐田婆婆,不要说出真相,究竟是想以此束缚我不要为你报仇,还是为了报答丁谓的收容关怀,送他一个女儿?你的这个心思,已随你长眠地下,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凌梓凤在一旁,听她喃喃自语,眸光闪烁,似有所思。 忽见远方传来脚步声,凌梓凤低声道:“有人来了,想必守墓人看见烟火,前来巡查,你是否想与他们照面?” 莫忧摇头,深深的看了眼石碑,起身上马,两骑呼啸而去。 莫忧勒马封桥,遥看一沿碧瓦黄墙半隐半现在葱葱郁郁的树林之中,悠悠钟声与恍惚诵禅声缕缕入耳,一时间失了心神,凌梓凤早已听她和苏岭说起她的前尘往事,知晓这个寒山寺即是莫忧前世之家,轻掠她鬓角乱发,柔声道:“我陪你同去,请老师父念诵一课,如何?” 莫忧惊喜的回眸看他,展颜而笑,两人并驾同往,到寺前时,下马缓行,已有两位小沙弥上前,合什垂首:“两位施主,请进。”其中一人带路前行,另一人接过马缰,牵入马厩。 重回此地,莫忧心潮澎湃,沿墙缓步,一砖一瓦,寒山寺院内青松翠柏,曲径通幽,殿宇亭阁飞甍崇脊,据角舒展,凌梓凤陪在一旁,看她神色凝重,颇有回思缅怀之意,不由得心慌意乱,突然明白,为什么苏岭陪她遍游苏杭,却唯独不进这寒山寺,想必苏岭和自己一样,怕她来到这里,会象幽灵一样,突然消失,又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去。 莫忧不自觉的侧目看他,见他剑眉锁紧,眸光慌忙,奇问原因,凌梓凤低低一叹,苦笑道:“有些后悔陪你过来。” 莫忧一怔,停住脚步,定定的看着他,道:“你怕我突然不见了,就象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一样,突然又离开这个世界?因为你都已经知道了,我就是一缕魂魄,寄居于此,可是,你还是陪我来了,不是吗?” 凌梓凤反倒痴住,点头:“是的,我的心思你也都知道,来这里看看,是你的夙愿,你也该来的,我不能阻止你,不能让你失望,不能让你有任何遗憾,可是,我真的害怕。” “害怕”这两个字从凌梓凤嘴里说出来,让莫忧忽觉心中涩涩,垂首以下巴抵在颈前,惊觉清凉,伸手一探,原来是凌老夫人送的那只避邪,脑海中闪过当时一幕,心下顿明,不禁苦笑,原来凌老夫人能看出我异魂附体,才特意为我求的这只避邪。 一位白眉老禅师飘然而来,嘴里低念着什么,足下如生风,无声无息,路过两人身边时,莫忧听得一句“……前生不了今生了,今生不了前生了……”细如蚊音,似乎就是老禅师低念出的,又似乎从遥远的地方随风飘来,莫忧一惊,脱口唤道:“老禅师留步!” 白眉老禅师恍若未听见,继续飘然而行,却呵呵一笑,头也不回,道:“施主,人生浮云,岂能留步?” 莫忧心口一颤,似有所悟,急声又唤:“老禅师……”迈步去追。 白眉老禅师却已如风飘远,声音悠悠传来:“红尘一梦,莫回首,回首梦醒要成空;前世逝矣,转今生,今生何必恋前世……” 莫忧痴痴回味,心中时感空荡荡无着无落,仿佛都飞升飘走,时而又觉沉闷疲惫,好似翻越千山万水,躯体倦怠不堪,两世往事在眼前反复幻现,纠缠不清,倍感焦虑恼闷,恰在此时,一声清钟传来,莫忧如觉醍醐灌顶,云开雾散,眼前一片清明,正对上凌梓凤忧郁深沉的目光,释然笑道:“老禅师点化我也。” 凌梓凤亦暗松一口气,轻轻松开紧攒的拳头,掌心全是汗水。 心境通明的莫忧了无参观的兴致,两人来到大雄宝殿,朝佛祖三叩头,即出寺门上马而去。

第207章 第207章 离开寒山寺的莫忧,恍似褪去一层沉重的衣裳,眉色轻扬,秋水滟滟,回首再远看寒山寺,莫忧向凌梓凤笑道:“梓凤,你知道吗?自此之后一千年的变化,天翻地覆,就说这寒山寺,一千年之后,即不是如今模样。” 凌梓凤见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才真正放下心事,笑问:“你不如和我说说,一千年后,世界是怎么样了?” 莫忧摔了一鞭,马奔如飞,两人青衣乌马,风姿峻逸,莫忧笑道:“一千年,朝代更替五代,时有烽烟四起,杀戮连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亦有风调雨顺,民昌盛世。”扭头看凌梓凤,神采飞扬,眨眼道,“梓凤,一千年后,骑马是一种娱乐休闲,而不是代步工具了,那个年代,人们用更先进的技能制造出比马快上数十倍甚至百倍的工具。” 凌梓凤笑问何物,如此神奇,莫忧答道:“那可多了,在陆地上跑的,就有汽车、自行车,火车、地铁,水上的有轮船、快艇,还有天上飞的,叫飞机。” 凌梓凤笑看她,道:“这些名字的确有趣,可见时代的发展是日新月异的,一千年前的人们无法想象我们的今天,同样,我也为你所描述的一千年后的世界而惊奇。”他顿了顿,想起成都的那个晚上,莫忧抚剑自语的一番话,道,“可是,莫忧,你曾生活在那样一个神奇的时代,你的灵魂却似乎保持这个年代的气息,可以想象,你这种古朴婉约的性情在那一千年后的那个时代,如同披上一件古典雍容的外衣,而如今,一千年的文化与时代背景又使你这个古典的灵魂融入与众不同的光彩。” 莫忧轻轻笑着,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所有穿越故事中,女主人公都会吸引住身边所有男性,并非由于女主人公本身有多么优秀,而是因为她身上有着时代差异带来的气质差异,这种独特的气质是其他同代女性不具有的,从而强化了男女之间的吸引力,很遗憾的是,莫忧觉得,这仅仅只是人类对神秘事物的好奇心、新鲜感而已,并不能视为爱情,并长久保持。 与此同时,莫忧也意识到,眼前的凌梓凤与自己正是如此,她微微笑,没有回答,心里却莫明其妙的有些怅惘。 她轻咬银牙,问:“梓凤,感谢你陪我雷州一行,如今,又回中原,你去哪里?” 凌梓凤一怔,笑容僵在脸上,剑眉轻锁,沉黯一阵,无奈的展颜,笑道:“我毒誓都发了,还有什么选择?自然是为你牵马坠蹬,休叫寇公与寇夫人泉下不宁,寻我算账。” 莫忧突然烦燥,拂容道:“他们若真为誓言来找你,我必然向他们解释清楚,我与你本无瓜葛,用不着你凌二少爷为了对别人的一句虚假承诺而对我施恩。”言讫,猛的一摔马缰,如飞疾行,凌梓凤听得心中亦苦亦甜,紧随在后,呼道:“莫忧,你莫忘了曾答许田婆婆,为寇公迁葬之事……” 莫忧被他提醒,勒马恍然,沉声道:“正是,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忘记,我该回京,面见太后,求太后恩典,为寇公昭雪正名,请旨迁穴。”掉过马头往京都方向,问凌梓凤,“你是回京?还是再去唐家堡?” “唐岐之尚未回堡,去亦无用。”凌梓凤说起唐家堡,眉尖微有怒意,却被一逼不羁的神色掩没。 莫忧原是想凌梓凤去唐家堡,正好替自己打听唐伶的下落,听他一说,怔问:“你如何知道?” “说了你该生气,还是不说为好。”凌梓凤斜她一眼。 莫忧冷眼看他,不再说话,自行策马往前,忽见前方几点黑影越来越近,亦有呼喝之声,转瞬已在眼前,是几个灰衣人追杀一个衣着奇特花俏的老者,那老者蓬头垢面,身上数道刀伤,深入骨肉,一片血肉模糊,十分骇人,手中提着一件银晃晃的物什,似是拿捏不稳,半拖半提,踉跄逃命,身后数人,都是精壮青年,刀光晃晃,喝声阵阵,很快就赶到老者身后,意欲夺其性命。 莫忧定睛一看,暗呼不好,娇叱道:“我来助你。”话落音时,人已从马背跃下,凌空拔剑,飞身而上,一道寒光激进,铮的一声响,已将一柄薄刀挑飞,莫忧握剑横胸,在老者面前,横空杀出个程咬金,灰衣人识趣的不再冒然进攻,只是将两人团团围住。 老者得以喘息,目光迷散,气喘吁吁,睁开浑黄老眼,打量莫忧半晌,迟疑着问:“姑娘可是莫忧?” 莫忧一怔,奇问:“正是,老伯识得我?” 老者喜道:“哎呀,果然是你,老汉不识得姑娘,不过听鱼美人时常说起,老汉僻居苏州城外,鱼美人时常过来玩耍,和老汉说说趣事儿,依她描述,老汉猜测就是姑娘这个样子。” 听老者一言,莫忧想起太湖上那个精灵娇俏的蓝衣女子鱼美人,不禁面带笑容,向老者问道:“原来老伯识得鱼美人,数月不见,鱼美人可好?” 老者重重一叹,道:“姑娘有所不知……”忽然望着凌梓凤,怔了怔,苏岭的名气传遍大江南北,他虽陋居,也如雷贯耳,不过多少年隐居,并没有见过苏岭,只当凌梓凤就是,道,“啊,险点忘了,老汉该唤姑娘为苏夫人,这位想必就是……” 莫忧心神一滞,瞟了眼正走近的凌梓凤,心慌意乱,忙截断他的话,“老伯,你这是因甚原故得罪了人,被他们追杀?” 老者叹道:“是鱼美人,她啊,又得罪了人。” 莫忧不觉奇怪,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深知鱼美人的性子,忙问:“得罪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鱼美人现在怎么样了?” 凌梓凤提剑下马,走到莫忧身边,老汉向凌梓凤拱拱手,正要说话,莫忧生怕他说过“苏公子”来,忙催问“他们是什么?老伯,你不妨将事情说来。” 老者恨恨的道:“奶奶的,被鬼王下了五湖通缉令追杀,鱼美人已经逃走,我将他们引开到此。” 莫忧急声问:“鬼王?什么鬼王?你们怎么又得罪了他?” 老者啐道:“哼,就是太湖鬼王,此贼……”话说一半,忽传破空之声,莫忧柳眉顿紧,剑动之时,凌梓凤已拔身而起,铮铮两声,剑回入鞘,地上钉有两只金环飞刀,乍舌待呼,一条人影飘然而至,伫足于灰衣人之侧,众灰衣人齐声呼道:“属下见过鬼王。” 鬼王半百年纪,瘦如干尸,面上皮包骨,难见二两肉,一缕灰须迎风而扬,黑衣如墨,紧扎细束,胸前金丝绣以骷髅,后腰系有两只大金环,周身上下,森森戾气,他冷冷的盯着老者,冷笑道:“老酒鬼,你在苏州住了数十年,本王的性情你也了解,向来不愿过问琐碎之事,鱼美人近年来搅动得太湖不得安宁,打劫杀人之事常为,本王何曾说过半句,就算上次杀了本王座下五鬼,本王也不怪追究她的罪责,还有鲤王之死,哼,鲤王自负在洞庭一带稍有名气,就爱多管闲事,他的死,本王也做罢休,但是,这一次,那死丫头实在是得寸进尺,竟然把主意打到本王的头上了,那就休怪本王手下不留情了,你与她非亲非故,何必搅在其中。”他冷厉的扫过莫忧,顿转笑容,拱手道,“原来苏夫人在此,本王失礼了。”

第208章 第208章 自从洞房之夜逃出凌府,这一道而来,莫忧不知听见多少人称自己为“苏夫人”,初时怒得双目喷火,恨不得将那些个人碎尸刀段,听得多了,心也起了茧了,慢慢的有些迟钝,如今只剩下酸涩与无奈。 而每当此时,凌梓凤总会似有所思的打量她一眼,看着她眼底的仇恨与伤痛一丝丝褪潮,自己的心也一点点回暖。 鬼王见莫忧神色清淡,并不理他,只是呵呵作笑,目光落在凌梓凤身上,不禁诧问,“不知这位是……” 凌梓凤淡声道:“过路的。”语气云淡风轻,恍若全然不识得鬼王是何人。 老者一怔,他原以为是苏岭,差点说出来,原来并非苏岭,难怪苏夫人急忙将话岔开,也免了自己难看。 鬼王见他口气甚是狂傲,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看他目光精湛、手提宝剑,也算个江湖中人,怎么竟得知太湖鬼王大名无动于衷?好生恼恨,待要叱喝,见他紧立在莫忧身侧,转又风去潮褪,笑道:“苏公子人中俊杰,手下之人也不同凡响。”原来竟是将凌梓凤当成了苏岭座下人。 凌梓凤不置可否,淡淡一笑,莫忧却冷冰冰的嘣出一句话:“苏岭何德凌居人上。” 凌梓凤俊目看她,嘴角浮上温柔的笑弧。 鬼王则是一怔,随即冷笑道:“本王早已听到风声,说是苏夫人在洞房之夜离家出走,将苏公子冷落于锦幔绣帐之中,苏公子曾飞鸽传信至中原几路,务必将苏夫人请回,可见苏公子待夫人之情深意厚,后来,据说苏夫人与一位青衣男子同行,解散西王寨、杀死成都府尹张大川,苏公子又收回先言,不再追缚,以苏公子仁厚之威望,只需一声令下,中原绿林少说也有半数以上听从,何容夫人潇遥驰骋。”鬼王似带嘲讽的瞟了眼凌梓凤,“本王常为之惊诧不解,究竟是何人能使苏夫人捌得下温柔儒雅、风流倜傥的苏公子,新婚之夜不顾花烛恩爱,与之潜走,今天得见,大开眼界,文章武艺尚未见识,但见相貌,确可与苏公子平分秋色,料想,苏夫人此举定要江湖美传,流芳千古啊,哈哈。” 老者本已趁他们言语之隙时调理气息,止血养神,忽听鬼王一言,也神色怪异的将莫忧上下端详,似有惋惜之情。 凌梓凤目光冷如冰雪,却并没有动手制之,五指轻按剑坛,眼角余光打量莫忧,只见她先是眸底含怒,渐渐的竟又褪去怒意,浮上一层迷惘与哀伤,心中一叹,亦喜亦悲。 莫忧心底涌上苦涩与疼痛,声音却仍是冷如寒冰:“这是我的事,与天下人都无关,流芳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罢,无需任何人多嚼口舌,鬼王算个什么东西?你追杀鱼美人的事,我尚未与你计较,你倒是自以为是,论起我的家事来。”她眸光凌厉,语气冷厉不屑,骂得鬼王面皮抽动,森森然哼道:“好个苏夫人,厉害得紧,本王少不得今天擒了你,当成礼物送于苏岭,也好教你夫妻团圆!”转眼睨向老者,哼道,“至于鱼美人,那是她活得腻了,竟然敢劫本王的货船,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自寻短路。” 继而喝问:“老酒鬼,你今日难逃一死,不过,本王念在与你为邻数十年,只要你说出鱼美人的去向,本王可赦你一条生路,你要知道,你此刻非但身中数刀,伤势过重,而且中了鬼王毒,若无本王的解药,你必死无疑。” 老者冷笑道:“鬼王,你这个王八羔子,你从我嘴里问出鱼美人的去向,那是休想!老酒鬼一辈子吃鱼喝酒,还没尝过毒的滋味,尝尝又如何,死就死了,不过,就算是死,也得让鬼王在前头领路,要不然,我老汉找不着阎王殿,可就麻烦了。” 鬼王拂袖怒道:“老东西,死到临头,嘴还挺倔!既然油盐不吃,本王也无须与你多费口舌,先送你上路,再包围水路,本王就不信,她还能上天入地!”话刚落音时,骤出一掌,直拍老者前胸。 老者虽有防备,但是无奈伤势沉重,闪避迟滞,眼见掌影即在眼前,将心一横,死便死矣,权且做最后一博,撒手将银网掷去,网在手中时,拧成一团,不过细绳大小,一经他撒开,顿如漫天一网,罩向鬼王,鬼王哼骂道:“一张破网,本王何惧!”掌落之时,银网被震得四分五裂,颓然落地,鬼王自得一笑,旋即双掌又至。 银网已破,老者现下手无寸铁,只能肉掌相迎,但他重创,一则失血太多,二则精气焕散,一旦迎接,唯有死耳,恰在此地,闻听铮铮之声,双剑出鞘,两道彩虹如贯江心,笔直刺出,正对鬼王双掌。 莫忧与凌梓凤双剑并进,鬼王初时不以为然,虽第一次与莫忧打交道,但是“苏夫人剑艺不精”已有耳闻,故此莫忧出剑,鬼王毫不在意,只因凌梓凤此人来路不明,听莫忧的意思,不是苏岭的手下,但他既然能将天罡夺命爪致死,功夫不可小视,因他平素过于自负,见两剑刺来,也不避却,只用七分功力相迎,哪知掌心与剑尖相聚两尺,已感剑气厉厉,大惊,以为轻敌,倏然收掌,跃身闪避,好在莫、凌二人也并未有意一招将他致于死地,并不追杀,一招既空,就停住身形,饶是如此,鬼王左手袖口被剑气划破一道寸余裂口,幸亏是黑衣,乍的一眼,也看不出来。 一招过后,鬼王目如沉鸷,冷冷的打量凌梓凤,沉声道:“阁下好身手!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派。” “已经说了,过路的。”凌梓凤目光淡淡。 鬼王冷嘲:“行走江湖,谁不图个扬名立万?阁下剑术高超,好生了得,难道连个名头都不敢亮出来吗?” 凌梓凤神色清倦,嘴角微微上翘,勾出一道不屑的弧线。“我只为舒服,扬名立万,与我无关。”他淡眸冷视,哼道,“鬼王,你在太湖扬名已有多年,不过纠聚水盗,平日里吃些官船商户,亦正亦邪,我与你素不往来,过往不论,不过,今天遇上,是为莫忧,莫忧与鱼美人有旧,愿意出手相救,我自然不会置身事外。” 鬼王哈哈大笑:“看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阁下是为了苏夫人而出手,听阁下语气,甚是不知苏公子的来头,也难怪,苏夫人如此貌美,天下男儿几人能够不为之倾倒?要说苏夫人与鱼美人怎么识得,本王也知道,即是两个月前,苏公子与苏夫人来太湖赏月,恰遇五鬼追捕鱼美人,正是那夜,五鬼与五湖龙王都命归太湖。若不是当时本王应约访友,不在太湖,要不然,苏夫人与本王也算有旧交了。” 莫忧最是不愿听起别人说起苏岭,尤其是苏州一行,莫忧听来,心中酸楚不堪,当时自己被颜如玉抛弃,心如撕裂,神思恍惚,是苏岭陪自己苏州一游,尽其温存,才让自己重回人间,并决意嫁他,如此说,苏州数日,是莫忧心底难忘的甜蜜与温馨,如今回味,却成了最为疼痛的根源,她突然阻断鬼王的话,厉声叱道:“休要多言,老伯既然中毒,快将解药取来。” 鬼王见她突然怒起,甚是诧异,冷笑道:“苏夫人想要解药,看在苏公子的面子上,本王理应奉上……” 话未落音,莫忧已又喝道:“我莫忧与苏岭毫无关系,不必再提他。” 鬼王冷声哼道:“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必再受制于莫姑娘的身份了,鱼美人屡次坏本王好事,杀我兄弟数人,掳我财银不知多少,实难容忍,他一家三口的性命,本王要定了,莫姑娘想要为他们出头,索取解药,就只好凭本事来取了。”说着话时,左手探入右袖之中,慢慢抽出一件物什,银光锃亮,众人定睛一瞧,却是一条不过姆指粗细的银链,长却有丈余。

第209章 第209章 莫忧不识得此物,凌梓凤已认了出来,轻声告诉她:“此物名曰催命索,是鬼王随身宝器,休看它恁的细,颇有韧性,乃是千年寒铁所铸,一般兵器难以抗衡,一触即损。” 莫忧闻之,心忖,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就连兵器也是如此,看它如此不起眼,原来也是件宝物。 鬼王听凌梓凤细语解说,又惊又悦,呵呵笑道:“阁下好眼光!”神色之中很是自得。 凌梓凤冷声道:“鬼王的催命索,江湖中人,何人不晓?” 鬼王洋洋得意的点首,正要说话,莫忧已冷声哼道:“纵然你凭借兵刃之利又如何?休要耽搁时间,动手吧。”说着,已缓举长剑,一泓秋水荡漾在身前。 鬼王哈哈笑道:“好,既是如此,本王这催命索何妨再催一魂!”说话之间,已将银索尺数抖出袖,提握在手中,银光晃眼,他双眼微眯,似是不经意的扫过两人,陡然身形一掠,右手一抖,催命索如银蛇出洞,从他手中飞出,笔直如梭,袭向莫忧。 莫忧早有准备,捏了个剑诀,足下微移半分,娇躯已拧开寸余,不慌不忙,将长剑刺出,俗话说,这兵器啊,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莫忧的剑不过三尺,鬼王的催命索却有丈余,占了大大的优势,故此催命索已近在身前时,莫忧的剑是万万碰不到鬼王的衣襟,莫忧若是非要一剑将鬼王刺个窟窿,只怕自己的腰身也要被催命索缠上两圈,莫忧深知个中厉害,一剑刺出,指的不是鬼王,却是催命索。 鬼王适才领教了莫忧一剑,知其剑招虽奇,但是内力稍嫌有欠火候,不足为惧,只等着她一剑刺来,自投罗网,哪想到莫忧竟然直指催命索,催命索的厉害,她已听凌梓凤说过,鬼王只道她不敢拿自家兵器玩笑,她却偏偏送上前去。 鬼王虽不知她那宝剑是甚么材料打铸,对自己的催命索却自信得很,就势将她长剑卷住,往回一带,莫忧之剑不惧催命索,莫忧却没有鬼王的内力,被他一挣之下,虎口一麻,几乎松手,但她迅速凝神定气,回想凌梓凤素日指点,暗喝一声,但觉一股真气汇聚丹田,往上提升,迅速贯注周身,流径臂,汇于指,只听一声裂帛之音划过,长剑从催命索中抽出,双方各退一方,剑未损,索未伤。 凌梓凤含笑而视,微微颌首称赞。 鬼王却是大惊失色,此一招,看似平分胜负,于鬼王来说,已是败了,他成名多年,因懒于江湖事端,匿于太湖,只做享乐,但也算是江湖前辈,兼有兵器神奇,竟未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面前占着便宜,于乎名声,不胜即是输,然他迅速褪去惊恼之色,冷冷哼道:“本王是小瞧了你了,你虽内力不足,胆子却大,竟敢意图断我催命索,好,本王不妨再陪你过上两招,瞧瞧你的底细如何。”说着一抖索链,哗啦啦的脆响。 莫忧眉底生辉,眸光流转,含笑抚过剑身,越发喜欢,笑道:“好得很,我也试试你的厉害。”剑尖一颤,一点寒光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凌梓凤知晓鬼王的厉害,此人隐居太湖十余年,连五湖龙王都不放在眼中,可见本事,不仅功夫了得,一条催命索不知索了多少性命,手段也极狠辣,常施以毒、围歼等阴损手段,非将敌人置于死地不可,故此安保,无人挑衅,上前将莫忧拉在身后,冷眼看他,道:“有我在,你还轮不上与莫忧动手。” 莫忧心知他怕自己受伤,恼瞪他一眼,倒是默默的依从。 凌梓凤目光淡漠,惦了惦手中之剑,似是毫不经意,却出手如电,突然封住老者周身几处大穴,道:“莫忧,好生保护酒葫芦,以免毒走周身。” 凌梓凤说出“酒葫芦”三字,老者一怔,老眼隐约闪亮,隐居多年,江湖上已少有人知“酒葫芦”了。 鬼王眼神阴沉,亦弹指滑过催命索,不出一语,陡然跃进,人如乌链,索如银枪,直指凌梓凤,凌梓凤端剑迎上,形如鬼魅,两道人影翻跃腾挪,迷人眼乱,剑之寒光、索之银芒,灼灼逼人,铮铮碰壁之声、哗啦拆卸之音不绝于耳。 几招下来,鬼王已暗忖不妙,这个青衣人的功夫高深莫测,精力不盛不衰,久斗下去,自己必然惨败,眼珠一转,心生歹念,抖腕从袖中滚出一件物什,暗握在手,趁索网漫天之时,弹指向凌梓凤射出,那东西脱手之后,在半空之中台烟散漫,恍似一团白色烟雾,向凌梓凤袅袅飘去。 莫忧陪同酒葫芦一旁静观,他对凌梓凤的能耐颇有信心,毫不为惧,酒葫芦感念凌梓凤为自己封住几处穴道,阻止毒气攻心,趁时暗暗运气,往外逼毒疗伤,无奈鬼王下毒恁是狠辣,酒葫芦汗如雨下,毒气却只是随血流窜,不曾逼出分毫,无奈之下,只能吐纳调息,等候凌梓凤擒获鬼王再索要解药。 乍见鬼王又施诡机,喷出一股烟雾,两人都吃一惊,暗骂鬼王无耻,莫忧已忍不住呼道:“梓凤,小心有毒!” 凌梓凤早已心中有数,向她含笑示意,轻弹剑身,一声轻脆悦耳之金属声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去,仿佛有形之物,烟雾遇之即退,反向鬼王移动,鬼王见状变了神色,指袖将烟雾笼住,后退一步,道:“想不到阁下既是剑中高手,又擅毒术,轻而易举将我气毒化解,还请报上尊姓大名。” 凌梓凤俊目流盼于剑身而过,淡而不屑,道:“所谓一物降一物,既是气毒,随气而走,若要阻止,只能是以气逆阻,以强制弱,如此而已,至于我是何人,你无须知道。” 鬼王颇识时务,愤然道:“想我鬼王雄霸太湖多少年,少遇敌手,今日遇上阁下,一招一式均你被轻易化解,自忖难有胜算,只想知晓来路,以便日后约战,阁下不会不敢吧。” “原来是不想打下去了,好说得很,把解药拿出来吧。” 鬼王极是不愿,咬牙道:“阁下想要解药,本王自然允应,不过,请阁下先通身份,本王早已知晓阁下在成都与天罡夺命爪一战,厉害得紧,无奈天罡夺命爪、成都府尹都已经死了,梁清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剩下在场的差役一个个脑如浆糊,一问三不知,本王是一直怀疑你的身份,就等你一个答复了。” 天罡夺命爪实是自尽而亡,但是在他自尽之前,众人所见的确是他与凌梓凤一场激烈的打斗,后来张大川被杀,梁清让众差役领了张大川的尸体离去,自己也带着秀儿一家三口走了,在场除了莫忧,别无他人,因此江湖传言,天罡夺命爪被凌梓凤(一个青衣人)所杀。 凌梓凤不予辩解,微微一笑,略一沉吟,吐出两个字:“青凤。”云淡风轻。 此二字,莫忧听了不以为然,鬼王与酒葫芦却是同时惊呼:“青凤!”骇然打量凌梓凤。 酒葫芦喃喃道:“原来是塞外青凤,怪不得如此好身手,也怪不得识得我酒葫芦。”说着,竟微微而笑。 鬼王则慨然道:“原来阁下竟是关外的青凤!我鬼王能与青凤过招,输也输得无憾了,只是没有料到,青凤竟然入关来到中原,与苏夫人之间……”他疑目打量两人,似是不解,转又笑道,“苏公子这顶绿帽子原来竟是因为青凤而戴,你二人,一则中原俊杰,一为关外飞鹰,却因红颜争伐,呵呵,未知苏公子是否已经知道你的身份……”

第210章 第210章 凌梓凤轻掂剑坛,蹙眉不语,其实每次这些话听在耳边,心里也颇为苦涩,莫忧,你我之间当真横有千山万水? 忽闻一声娇叱“看剑!”只见一道剑光闪过,莫忧骤然跃身,驱剑直指鬼王,这一剑快似鬼魅、厉似天煞,鬼王正亦叹亦嘲,未料到莫忧突然出手,情急之下,手中催命索泼天撒出,倾了全力,只见密密麻麻的银链在半空中结成大网,向着莫忧罩来,凌梓凤心知莫忧不是对手,她现在气极,很不理智,不知退避反而疾进,必然被催命索所伤,忙疾指一剑,剑索相触之瞬,随着一声短促铮音,恍若一张大网被刺穿一个窟窿,索网气流顿泄,萎顿收回。 凌梓凤趁机揽过莫忧,滑退两步,鬼王收索于手,手心渗出血迹,滴滴落地,他一脸铁青,沉声道:“青凤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只青花瓷瓶,抛向凌梓凤,转身几个腾跃而逝,围着的虾兵蟹将见鬼王亦去,纷纷提械跟去,一个溜烟不见了踪影。 凌梓凤接瓶在手,启开瓶塞,轻嗅,断定无异,这才让酒葫芦服下,酒葫芦吞服解药,调息片刻,渐觉周身舒畅,拱手致谢,凌梓凤侧身不受,转脸向莫忧挤眉弄眼,莫忧瞪他一眼,心里却很是欢喜,心忖今天总算是有他,才这样轻易得到这解药,上前询问酒葫芦鱼美人的情况,酒葫芦抹了抹一脸血迹,叹道:“鱼美人的性子,莫姑娘也是知道,一向无拘无束,好管闲事,江浙一带水路船运,或正或邪,都爱使个性子,结了不少梁子,上次与五湖龙王、太湖五鬼之事,莫姑娘也看到了,这次,她又打听到鬼王意欲打劫一队商船,便假扮成那商队的下人,向鬼王报了个假时辰,以致鬼王失了这批财物,鬼王不肯罢休,顺海南下,劫住商队,我那宝贝女儿又趁打斗之机,偷了商队中的一件至宝,鬼王原本正是为那珍宝而去,力拼之后却落了空,恨得咬牙切齿,查知真相,率了众手下围杀我们,我设计将人引开,已叫她另寻出路了,鬼王为得珍宝,决意杀尽,老汉我寡不敌众,又中了毒,险点丧命,多亏两位及时相救。”他又改口称莫姑娘了。 莫忧道:“瞧他刚才的样子,那宝贝尚未得手,想必是鱼美人随身带着,不知道是什么宝贝,让鬼王如此眼馋?” “那东西我见过,是一只凤冠,纯金打造,冠顶镶有九颗夜明珠。” “九颗夜明珠!”莫忧惊呼,自己曾见区兰瑛拿出一颗,已为其光芒而惊叹,九颗连串于冠,那是何等贵重,怪不得鬼王必欲得之,叹道,“不知何人这样大的手笔。”凌梓凤亦凝眸沉思,并不说话。 酒葫芦道:“据说是福建顺昌一户人家订制的,在苏州制成,准备运回顺昌,没想到在途中被劫,又听说,顺昌那户人家也是受人之托,是要将这凤冠送往京城献礼的。” 莫忧没有再追问,心里已有了数,既然是一顶凤冠,又是送往京城献礼,那自然是送给太后的,这样昂贵的礼物送给太后,想必是朝中有什么大的庆典,她看了眼凌梓凤,从他眼中似有似无的笑意,莫忧看到了认同,她不再多说,只问酒葫芦下一步将如何,酒葫芦叹道,鬼王未得宝贝,绝不甘心,必然继续追查鱼美人下落,老汉我自然也要四处寻找她。 莫忧问:“若是寻着,又待如何?要知道鬼王对宝贝是志在必得的。” 酒葫芦沉思不语,似在思虑对策,莫忧冷声道:“老伯一生吃鱼喝酒,对夜明珠得之何益?” “我要那夜明珠做甚?只不过,这样的宝贝落在鬼王手中,更是糟蹋,再者,他又伤我,此时若再叫他得手,老汉怎么甘心。” 莫忧沉吟半晌,突然冷冷一笑,道:“依我说,老伯若是寻着鱼美人,不妨主动将凤冠还给鬼王。” 酒葫芦大眼一瞪,哼道:“此事绝无可能,老汉宁愿将它毁了,也不能便宜了鬼王。” 莫忧道:“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就算把凤冠给他,他也得不着,这个宝贝既然是送往京城,自然是某位达官贵人的手笔,此人为制此冠,不知耗费多少财钱人力,又怎么甘心白白失去,叫别人得了这个天大的好处?想必也一定要暗中调动势力,四下寻访,老伯只消稍放风声,鬼王只怕就怀抱宝贝如坐针毡了。” 酒葫芦先是愣,随即大笑:“莫姑娘好谋划,奶奶的王八羔子,这一会,我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拱手即别,临去之时,向凌梓凤笑道,“但有机缘,老汉当与青凤大醉三日。” 凌梓凤微笑着瞥了眼莫忧,笑道:“让前辈失望了,晚辈已戒酒。” 酒葫芦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两人也不挽留,复上马前行,凌梓凤啧啧笑道:“你这丫头,借刀杀人这一招好不厉害,莫忧心里头有甚想法了。” 莫忧冷笑道:“费这样大的心思来取悦太后,此人必是奸臣贪官,他一番心血泡了汤,怎敢做罢?鬼王横行太湖水路,敛财嚣张,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正好让他们斗上一场,贪官胜,则除鬼王水寇;鬼王胜,则暴露贪脏身份,两败俱伤,则更加妙了。”回眸看向凌梓凤,又道,“我不太懂朝廷礼典,梓凤,你可知道,最近朝廷有什么规章大典?真宗定陵之事刚刚贬过丁谓一干人等,陵墓此时大约修建得差不多了,难道是将真宗天棺入陵,举行祭奠大典?” 凌梓凤微微摇头:“祭奠大典,重在肃穆哀恸,朝野官民,就是太后天子,也要素容孝服,想必还没有哪个当官的如此不识时务,送上这样一个华贵彩艳的大礼,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依我猜测,是为太后寿诞献礼所用。” 莫忧问:“不知太后寿诞何时?” 凌梓凤道:“尚早,远在冬至。” “还有半年,这样早就备了寿礼,想必是酝酿已久。” “我想,此人原是准备太后去年寿辰就献上的,只因先帝贺崩,举国哀悼,太后正在重孝之中,去年寿辰大典取消,才搁置到今年,如今,新君登基,去年皇后,今年已荣升太后,先帝龙躯也即将入陵,国事一切恢复如常,今年即是太后荣升、新君当政的第一个寿诞,想必不知多少官员要绞尽脑汁奉承示好,故而这等大礼也不足为奇了。” 莫忧恍然,蹙眉思索,凌梓凤笑道:“现在为日尚早,你何必浪费精神,不妨静候些日子,等消息一旦传开,你就只需看戏就行。”莫忧释然而笑。 眼见已是午牌时分,腹中饥饿,寻了家饭庄,要了几样小菜,吃将起来。 凌梓凤对鱼美人之事,未曾过问一句,莫忧却情不自禁的说起当时相识之情景,唯有将苏岭此人淡化,凌梓凤神色淡淡,眼角却隐不住一抹笑意。 他放下筷子,突然凝视着莫忧,问道:“莫忧,如果让你在我与苏岭之间选一个,你如何决择。” 莫忧闻言险些惊得筷子落地,怔怔的看着他,良久,失笑起来,冷笑道:“凌二少爷,我的选择是,一个都不要。” 意料之中的答复,凌梓凤微微点头,又问:“如果我不是苏岭的兄弟……” “没有如果!”莫忧加重了语气,声音中已显哽咽,鼻子有些发酸,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吸一口气,黯然道,“一千年后的苏岭,那时的他,名叫罗晨,我与他青梅竹马,相处二十年,他却在大婚前三天将我抛弃,今世的颜如玉,我痴情以待,为他四处奔走,他却因为荣华富贵……”

第211章 第211章 凌梓凤眼中跳跃着火焰:“颜如玉根本就给不了你幸福,他与你是不同路的人,你这样通透的人,为什么会陷入其中?”第一次,凌梓凤打断她的话。 “为什么?因为我恨罗晨!在一千年前的死之边缘,在十年前的重生之时,我就告诉自己,商贾不可信赖,若有生年,绝不再嫁商贾,只求找一个读书人,安安份份,相儒以沫,因为读书人熟读孔孟、通达情礼,不会象商贾一样将感情看成物品买卖轻视,可是我最后还是看错了人,读书人,同样是靠不住的,他们一心追求仕途亨通,婚姻亦是桥梁,与商贾的感情没什么区别,却比商贾更为骄傲,自誉清高,讲究门第,我这样的背景,怎么可能入得了书香门第的家门,可悲的是,我在痛苦的纠缠中,再一次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爱上苏岭,我被他所感动,苏州一行,他给了我温暖的归宿,我放弃自己当年的誓言,又一次嫁给商贾,今天,这就是我的下场。”莫忧的声音已很是颤抖,不过因恐旁人惊疑,极力压低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倔强的仰头,将即将涌出的泪水倒回眼眶,“红尘之事,男女情爱,凌二少爷,我为什么要这样痴心妄想,一次又一次的被人伤害?项其琰说,苏岭是个好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你又说,项其琰并非恶人,寻花问柳也是他个人爱好。可是,这两个人在我眼里,却是侮辱女人的罪人,我来到这里,十分欣喜,唯有此事不能释怀,我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一夫一妻,必须忠贞不渝,这个时代,却是男尊女卑,门第之见,罢,既然如此,我不妨死了这条心,舍弃这一情念,无挂无牵走自己的江湖,免却日后再伤心悲痛,那时候,我岂不是死了算了?” 莫忧一口气说出来,虽然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激昂,眸光之中,溢出怨怒,凌梓凤静静的看着她,心潮澎湃,伸手轻拭她眼角泪痕,莫忧一把抓住拂开,似有气恼,凌梓凤却反手将她手扣住,沉声道:“原来,这道天堑不是苏岭,而是你的伤痕。” 莫忧没有说话,事实上,此刻她的心也如一蓬乱麻,理不清便只想将它置于脑后,不再理会。 恰在此时,门外进来一男一女两人,男的身着蓝白相间衫,女的粉黄衣裳,各自腰间垂有一柄如月弯刀,两人并肩进门,径直上了楼,莫忧一瞥之下,眼中闪现惊疑,向凌梓凤道:“这身打扮,我曾见过。” 凌梓凤有些惊奇,问:“哪里见的。” “数月之前,在揽月居见的,那时是三男三女,装束与这一般无二,不过只瞧了一眼,再没见着,兴许是去投宿的,歇了一宿就走了。” 凌梓凤沉吟不语,心里已是透亮,看这两人的打扮,自己已知来路,数隔千里,他们跑到京城去,又怎么会只住一宿就走?这件事情杜音音只字未言,想必她已暗中处理,但是她一向不过问江湖中事,更不必说杀人灭口了,她这样说,只有一种可能,为了别人掩饰。 这时,又有两人进店,这次是两个男子,衣冠华贵,气宇非凡,各佩名剑,一边说笑着阔步往前,早有店小二打躬作揖,领着上了楼。 这二人莫忧就不识得了,凌梓凤似有所思,也未说话,两人不管闲事,唤来伙计,结过账就起身出门。 刚离桌旁,就听楼上传来一声娇呼“无耻贼子,胆敢口出狂言,侮我少庄主,吃我一刀!”随着呼声,已听得拔刀之声,紧接着桌椅倒翻之声、刀剑相撞之声不绝,又有一男子冷笑道:“哼,有甚了不起,这等丑事,难道还想瞒过他人吗?我等虽未见过你那上官少庄主,其声名也早有耳闻,是个辣得紧的罗煞。” 一来二去,已打斗得楼上乱成一片,众食客吓得夺门而出,掌柜的也不知所措,在柜台里直跺脚,素知这些江湖人物噬血,不敢上前劝解,只恐被人恼了,一刀割下脑袋。 莫忧因适才真情流露而心潮起伏,情绪低落,垂首就出门,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响,几片断木从楼上飞下,紧接着四条人影连贯窜出楼上窗户,跃在地面,恰好挡住两人去路。 莫忧虽有不悦,仍是一言不发,绕道就走,却听那女子手指莫忧,尖声道:“她就是真的罗衣!” “罗衣”二字触及莫忧的心弦,她猛的抬头目注那女子,问:“你说什么?罗衣?” 那女子再将莫忧细细打量,坚定的点头,向身旁的同伴男子道:“是她,绝对错不了,我见过少庄主房中的那幅画像,她就是罗衣!” 那男子也将莫忧上下端详,面露喜色,追问那女子:“敏儿,你可要看仔细了,她若果然是真的罗衣,咱俩可就立了大功了。” 敏儿横他一眼,道:“这种大事,我怎么能乱说,放心,绝对错不了,擒了回去,少庄主一定要重赏我们。”说罢,两人已刀锋带寒,意欲动手。 此时,那两位华服男子听了他们的对话,也围着莫忧看,相顾一眼,点头道:“不错,似是苏夫人。”又转向那对男女冷笑道,“怎么,还要狡辩么?你那上官少庄主要不是与苏公子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抓苏夫人呢?分明是吃醋。” 那男子已一番心思放在莫忧身上,哪里管别人,冷声道:“我和义山庄的事情,不劳祁连双剑操心。”向敏儿使个眼色,双刀一挥,已一左一右向莫忧扑来。 凌梓凤抱胸静观,并不出手,莫忧冷冷作笑,剑出如虹,轻巧一剑,已将双刀格开,厉声喝道:“罗衣在哪里!” 两人一怔,反问:“你就是罗衣啊,还要装做不知吗?” 莫忧心中生疑,我前世名叫罗衣,这件事,只有苏岭和凌梓凤知道,凌梓凤是绝无可能向透露,那就是苏岭往外说的,不知这个和义山庄是什么地方,他们的少庄主又是什么人,听他们说话,少庄主似乎是个女子,而且和苏岭关系暧昧,因为我是苏岭名义上的妻子,所以醋意大发,要抓了我去,不过,外人只知我叫莫忧,苏岭竟然告诉她我前世的名字,想必与她感情非同一般,想到这里,禁不住心中酸楚难忍,又想起新婚之夜窗外的那个神秘女子,不知是否同一人,叹想,苏岭啊苏岭,在我之外,你究竟还有几个女人?若非我洞房逃出,只怕至今都被你蒙在鼓里,转又想,这两人刚才说什么真的罗衣,难道还有什么假的罗衣?不知道与罗衣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罗衣,莫忧当即道:“不错,我就是真的罗衣,这么,你们还抓了个假的罗衣不成?” 那敏儿一听莫忧承认,欢喜得很,当下脱口而出:“正是,已抓了个女子,自称罗衣,却没想到是个假的。” 莫忧心跳如鼓,那敏儿虽然说得含糊,莫忧却坚信那就是罗衣,罗衣啊罗衣,一晃数月,你杳无音讯,我为你担惊受怕,不知你流落何处、受尽折磨,如今终于得知你的下落,那和义山庄的少庄主是为抓我而误抓了你,如此说来,你又是为我受苦了,我恨不得立刻飞到你的身边,解救你出来,从此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心念至此,眼圈已红,声音却冷如寒冰,道:“好,你们也不用动手了,我这就随你们去,换下那个假的罗衣。” 四人同时怔住,那一对男女是又惊又喜,想不到可以不动干戈就得了真了罗衣,少庄主肯定要大加赏赐;那祁连双剑却是惊诧得合不拢嘴,暗忖这位苏夫人当真是位有胆识的奇女子,竟然主动要求去见丈夫的红粉知已,不知要洽淡出个什么结果?苏公子也算是有艳福,想必最终是双美齐收了。

第212章 第212章 莫忧冷冷的扫过男女二人,对凌梓凤轻声道:“梓凤,我要去和义山庄,我想,罗衣在那里,我必须去,刻不容缓。” 凌梓凤知道她说的刻不容缓,是指先不回京面见太后恳请为寇公昭雪迁坟之事,道:“好,事有缓急,我与你同往。”见莫忧启唇欲语,打断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我要你时时刻刻都平平安安。” 莫忧迟缓的点头,向那敏儿示意带路,两人上马,那一男一女无马,见此情景,赶紧奔向马厩,也不管是谁的,径直砍断缰绳,牵了两匹,一前一后领着莫、凌往北而去。 莫忧虽是亲口答应回山庄,那对男女还是心存疑虑,生怕中间反悔,一路上看得很紧,刀不离手,人随左右,莫忧也只做不知,心忖,不消你们这样盯着,就是你们想让我不去,我还不依呢,罗衣被你们抓住,我是必要立即赶去将她救出来,心里比你们领赏还要着急,话虽没说出来,眉色之间尽是焦虑,凌梓凤知她心意,安抚道:“你只管放心,在你没出现之前,罗衣绝对安全。” 莫忧诧问:“这是为何?她们要是知道罗衣是假的,难保会杀她。” 凌梓凤摇头:“我想,苏岭不会让她死的,非但不会让她死,还一定会善待她,你想啊,罗衣是田婆婆的孙女,这件事,苏岭也知道,那天,你为了罗衣出嫁之事去丁府杀丁谓,是苏岭救你离去,后来你又去文家小院找罗衣,得知文老夫人带着罗衣离开京城,不知去向,伤心得晕倒,又是苏岭及时赶到送你回揽月居的,他与田婆婆同时照料你数日,田婆婆颇为看好他,将你托付于他,他们两人岂能不聊起你与罗衣的感情,在田婆婆坟前,你自语情由,这种感情,苏岭想必都心知肚明,罗衣在他手里,你只管放心,苏岭虽然曾经伤害你,但是他绝对不会再做傻事,因为他知道,一旦罗衣受伤,你永远视他为敌人。” 凌梓凤言语之中毫不避讳苏岭对莫忧的感情,倒让莫忧听得怔住,不知他心里怎么想法,讷讷道:“我去文家找罗衣,你怎么知道?苏岭的心思,你也都知道?你为什么帮他说话?就算苏岭不会伤害罗衣,那个少庄主岂不会将气撒在罗衣身上?罗衣生性柔弱,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受得了折磨?” 凌梓凤顿了顿,很是苦涩,丁府解救之时,自己也同时在场,却让苏岭带她先走;文家院落前,也是自己主动将她推入苏岭的怀抱,甚至……甚至苏州之游,也是自己建议苏岭所为,可是事已过去,又何必提及?只是答道:“我与苏岭手足十年,他不是坏人,我信得过。罗衣虽在和义山庄,不过依那少庄主的用意,她既然是要谋得苏岭的心,也绝不会轻易放弃罗衣这枚棋子,虽然此罗衣非彼罗衣,但是你看待罗衣胜过自己,苏岭心中有数,那少庄主又岂是傻子?” 如此一说,莫忧果然心中踏实不少,缓舒娥眉,渐露笑容,敏儿他们却丝毫不敢懈怠,唯恐两人施的是迷魂大法,只要稍不留意就会趁隙而逃,只不过没有想到,以自己的本事,要是对方不愿去,那也勉强不得。 从苏州一路往北,快马日行八百里,对凌梓凤的良驹来说,轻而易举,莫忧的马是从强盗窝里牵出来的,倒也凑合,膘肥体壮,颇有耐力,敏儿的两匹马却是从酒楼的马厩里偷的,也不知是哪个食客的,资质平庸,一天跑下来,已累得气喘吁吁,眼见天色将晚,敏儿无奈,只得提出下马寻店歇息。 一路之上,莫忧已从敏儿口里得知和义山庄在青州北界,此去路途遥远,非一日可抵达,急不在一时,实属无奈,只得将心中焦躁按下,也时常说笑起来,凌梓凤怕她烦躁,常常逗她开心,言词幽默,或讥或嘲,或叙之往事,或温言劝慰,莫忧倍觉安心,两人如同初识之时,言语上拆解取笑,各不相让,沿途之中,笑声不断。 敏儿随后跟着,不近不远,听不太清楚两人说的什么,只看见莫忧时而大笑不止,很是纳闷,也不知道同路而来的男子是什么人,仿佛与罗衣关系很近,互有爱慕之意,这下子可就热闹了,少庄主爱恋苏公子之事,江湖上虽说知道的不多,那是因为往时少庄主依从苏公子的话,严守口风不许外泄,自从得知苏公子连杀少庄主两拨侍从,并背着少庄主娶妻罗衣之后,少庄主大怒,直言要苏公子休掉罗衣,正式娶自己为妻,却遭到苏公子的拒绝,并被苏公子斥责不该在其洞房夜出现,害得他新婚独守,少庄主大骂苏公子寡情,偷了苏公子所画之罗衣画像,递于众侍女观看熟悉,誓言要抓住苏公子之妻罗衣,以折磨苏公子,如今看罗衣与这个青衣男子谈笑含情,郎情妾意尽在眉梢,看来近日江湖传言不假,这位苏夫人的确是另有情郎,这对少庄主来说,倒是件极好的事情,苏夫人红杏出墙,苏公子肯定要休了她,正好迎娶少庄主过门。 敏儿一边想着,心里也喜孜孜的,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如此轻易就解了少庄主心里的两座大山,自己原本还担心这个青衣男子来路不明,功夫不知高低,一同随行,恐怕惹出麻烦,既然有了这层关系,倒是个求之不得的人证了。 四人投宿于一家简陋客栈,点了四间客房,敏儿担心莫忧夜潜,有心想与莫忧共室同眠,思索着如何提出,凌梓凤冷冷的扫她一眼,轻弹指尖,一缕气流激射,远在两丈之外的窗纸应声而破,“你只管吃你的睡你的,我们既然决意去和义山庄,谁也挡不住,要是不想去,就凭你这本事,哼,又禁得住吗?” 敏儿呆呆的望着窗纸上的破洞,惊出一身冷汗,慌忙退去。 凌梓凤陪同莫忧戏说一阵,劝她好生安歇,开门离去,莫忧起身相送,刚出房门,忽见数道人影从檐角疾掠而过,两人相视一眼,提剑在手,同时跃起,紧随人影之后,只见那几条人影且奔且战,似是数人围攻其中一人,那一人淡紫衫子,长裙带风,云髻高挽,环饰光耀,分明是个女子,两人细细一看,齐声唤道:“音音!”“杜姐姐!”抢上相助。 那些围攻之人一个个黑巾蒙面,手执奇异长剑,出手十分狠辣,招招如阎王催命,见两人奔来,稍稍一愣,很快捌出几人迎上,莫忧一见那长剑即认出是“亲血”,冷笑道:“好啊,想不到在这里又遇上唐家堡的狗奴才,京城的账我还和你们算,竟然又敢伤我杜姐姐,我岂能饶过你们。”拔剑刺出。 凌梓凤也识得唐家堡的兵器,一边迎战一边问杜音音:“伤势如何?” 杜音音见是凌梓凤,凤目一亮,盈盈带喜,柔柔蜜意,又见他与莫忧同来,默然一叹,心中涩涩凄凄,不作答复,娥眉轻蹙若怜,楚楚风情半露于妩媚之中,凌梓凤似有忧虑的看她一眼,也不再追问,一心应敌,唐家堡的这些杀手哪里是凌梓凤的对手,不过凭借手中利器而已,凌梓凤却不将唐家堡的毒放在眼里,仗剑如飞,不多时已手刃几人。 莫忧虽不如凌梓凤,这两个月在他的指点督导之下,剑艺也是进展飞速,又加上有凌梓凤的宝剑在手,凭添三分信心,虽然以一对二,也稳占上风,将那两人逼得节节败退。 唐家堡杀手见形式急转,低啸一声,掉头就跑,三人也不追赶,莫忧上前拉住杜音音,亦忧亦喜,担忧道:“杜姐姐,你怎么来了这里,又怎么与唐家堡起了纠纷?快让我瞧瞧,伤得怎样?” 杜音音淡淡一笑,虽是神色倦怠,仍显万千风仪,柔声道:“妹妹放心,一点小伤而已。”眼角余光瞥见她手中握的是凌梓凤的剑,腰间悬的是凌梓凤的剑鞘,猜出原因,黯然神伤。

第213章 第213章 三人回房,莫忧前去点灯,杜音音低吟一声,往下软倒,莫忧吓得将油灯一摔,疾奔回抢上相扶,凌梓凤早已在身后将她搀住,扶她坐在床沿,吩咐莫忧点灯来照,因油灯已摔,莫忧忙出门去找店小二,另取油灯,手护灯苗,折回之时,夜色朦胧之中,却见杜音音半依凌梓凤怀中低低抽泣,一手掩面,一手抚在凌梓凤胸前,凌梓凤却拍着她的肩,温柔的为手绢她拭去泪水,低低的劝慰。 莫忧怔在门口,乍见这一场景,心中如堵住一团棉絮,软软的挤着,闷得透不过气来,渐渐的面色苍白,头脑之中混沌一片,足下似坠千斤,寸步难行,凌梓凤一眼看见她,眸光一闪,迅速黯淡,推了推怀中的杜音音,起身奔向莫忧,接过她手中的油灯,柔声笑道:“快进来吧。”伸手来拉。 从他指尖传过的温暖,却使莫忧如同被蜇一样倏的闪开,神色淡淡的看他一眼,恍似陌路人,径直走向杜音音,轻声道:“姐姐,你好生躺着,让妹妹瞧瞧你的伤势如何?”留下凌梓凤僵立在门口,跳跃的灯苗,映出他苦涩而无奈的俊容。 杜音音亦面色尴尬,杏目含泪,见莫忧温言细语,酸涩的垂下眼睫,挤出一个笑容,道:“妹妹不必担心,亲血之毒没有伤到我,不过是背上受了唐岐之一掌。” 莫忧恍似不知她心中羞赧,惊问:“姐姐遇上唐岐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和梓凤曾去唐家堡找他,他却不在”,却生生咽了回去,这个事情何需我说,他自然会亲自说与姐姐知道,因神色之间分明象是言犹未尽,只得又问,“姐姐是怎么与唐岐之起了冲突,被他所伤?” 杜音音苦笑道:“妹妹还记得上次你去相国寺,被唐采华劫住一事吗?我后来查出那些轿夫并非揽月居的,逼问之下才知道是受了唐采华的指使,唐采华初至京城,知道你住在揽月居,早就想亲自过来找你,他身边的总管叶策是个老江湖,极力劝阻,说是大试在即,揽月居住的都是应试举子,不可妄动,以防伤及无辜,皇上必要深究,这才又给他出了个点子,将你接出去。我查到之后,就去采华轩找他,谁知他们已离京,我因琐事缠身,未及时追究,后来得知唐岐之就在德州附近,就赶了过来,谁知唐岐之袒护其子,反将我伤。” 杜音音的话,半为真半为假,事实上杜音音在莫忧大婚前夕已离京南下,先去的成都,当然,与莫、凌二人同样的遭遇,也是没有见到唐岐之,而且,连唐采华也没有见着,莫、凌两人南下雷州后,听说唐岐之在德州出现,前去相见,如她所言,唐岐之的确纵子不管,杜音音因感情之事心浮气燥,当即与唐岐之交手,她哪里是唐岐之的对手,背后受其一掌,退途之中,又被唐岐之派人追杀。 杜音音话中唯独省略的就是成都一行,凌梓凤心中尽知,却没有点破,默默的递过油灯,放在床侧,伤淡的凝视着莫忧,莫忧只做不知,将他视为空气,只是轻柔的与杜音音说话,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不得安宁,杜音音虽半躺在床上,也觉得很不舒服,莫忧看在眼中,怔怔的起身,道:“杜姐姐背上有伤,不能耽搁,我不识医理,还请凌二少爷及时为杜姐姐查看治疗,我就不打搅了,明天一早来为姐姐送药。”说罢,抬步就走。 不知何时起,莫忧已不知不觉开始称呼凌梓凤为“梓凤”,这时却又突然改口,重新叫他“凌二少爷”,凌梓凤听在耳里,痛在心里,星眸瞬黯,伸臂拦住,沉声道:“莫忧,男女有别,还是你为音音查看。”莫忧却理也没理他,绕过他匆匆而出,路过桌旁,看了眼桌上的剑,那是凌梓凤送给自己的剑,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略停半步,即大步出门而去。 迈出房门的第一步,泪已夺眶而出,但是莫忧迅速的抬袖拭去,一个纵身跃出墙外,疾走几步,在墙角,默默静伫,身后走来一人,远远的看着她,莫忧慌忙整了整面容,压住颤音,硬声道:“你放心,我说过要去和义山庄,不会走的,你又何必连觉都不睡,一直跟着我。” 敏儿走过来,安静的看着她,突然递过一方手帕,莫忧冷冷的推开了,她不需要怜悯,此时出现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举动都将被她视为可怜,莫忧的冷嘲自己,莫忧,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你自以为抛却红尘,潇潇洒洒闯荡江湖,实际上,从骨子里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生生死死一千年,你受过的伤害还算少吗?罗晨、颜如玉、苏岭,那一道一道的伤到现在还疼痛着,却为何对男女之情还放不下,初识凌梓凤,他三更半夜进丁府,把你当成晗月小姐,意图分明不纯,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要相信他,你虽然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再痴恋红尘,他又是苏岭的兄弟,心却不知不觉已经变了质,要不然,你为什么不拒绝他一路上的陪伴?为什么会欢喜与他互嘲互讽、玩笑嘻闹?为什么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会伤心难过? “我已经悄悄儿的看见了,你们刚才救了个女子,你这样伤心,一定是因为和你一起的那个男的对那女的好了吧。”敏儿的语气似有不屑,她淡漠的看着莫忧,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是她先背叛了苏公子,今天这是遭了报应,情郎又另抱佳人,不知道见到苏公子要怎么答对?又不免担忧,若是那男的离去,不再同去山庄,自己的功劳即减了一半。 莫忧冷厉的扫她一眼,扭身就走,她不愿与任何人说话,更不愿任何人看到她感情的流露,敏儿却有些不识时务,紧随在后,莫忧突然恼了,一股羞辱的怒火象是火山爆发一样从心底窜上,眼底闪出一线杀气,她倏的反手一扬,一道银芒扑闪,敏儿尖叫一声,双手捂住左腰,一只袖箭几乎没顶,鲜血从指缝中涌出,莫忧猛然回头,厉声喝道:“你最好给我听仔细了,若是再敢在我面前说半句话,下一只箭就会穿过你的喉咙!”目光如刀,森森寒意凝固了夜。 敏儿惊恐万状的瞪着她,吓得气也不敢大出,莫忧一摔袖就走了。 盛夏之夜理当燥热,莫忧却生出阵阵寒意,风拂面庞,毛孔扩张,丝丝凉气渗入肌肤,直钻入五脏六腑。 一袭青衣缓步而来,萧瑟的在她两丈之外,默默的看着她坐在地上,双臂环腿,下巴抵在膝上,象是一尊青石雕,落寞而孤寂,她一动不动,似是灵魂出窍,不知道游走何方,夜风吹动她青衣与长风,在幽清的月色下寂寞的起舞。 “莫忧……” 莫忧没有听出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厉声喝斥:“滚!”声音不高,却非常干脆、狠! 凌梓凤身形一滞,面颊微微抽动,紧接着他却非但没滚,反而快步上前,伸臂抓住莫忧的胳膊,将她提起,然后紧紧的搂在怀中,莫忧勃然大怒,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开,并扬手摔了他一记耳光,脆生生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的响亮。 凌梓凤静静的注视着她,甚至没有抚摸一下火辣辣的脸庞,眼底的情愫象浪潮一样汹涌澎湃,莫忧扭头就走,她告诉自己,必须赶紧离开,否则,心会越来越乱,自己将再一次万劫不复。 凌梓凤没有追阻,只是在她身后怆然喊道:“莫忧,听我说一句话。” 莫忧停住脚步,非是自愿,实是挪不动腿。 “这是你第二次打我耳光,还记得第一次吗?打完之后,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一千年后的故事,今天,也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十几年前的故事。” 莫忧心尖一颤,故事?青梅竹马的故事吗?她不想听,因为她不需要牵挂,不需要纠缠,但她竟又情不自禁的缓缓回身,她想起成都之夜,她在江畔找他,与他相拥而泣。 夜风如琴音,瑟瑟幽幽。

第214章 第214章 凌梓凤轻执她手坐下。 “十七年前,先父过逝后,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几人去荆湖祖翁家居住,一住就是七年,在那里,我结识了邻里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姓杨名玉臣,家中经营丝绸,富足人家,女的就是音音,音音之父开办私塾,我们因在音音家念书而成为好友,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常常有门串户,情同手点头,有一次玩游戏时我们戏言,我和玉臣谁赢了游戏谁就娶音音为妻,结果我赢了,游戏结束后,音音问我,是否当真娶她,我说那是自然,等我长大我我就提亲。” 那件事情之后,谁也没有再提起,我也淡忘,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念书识字,嬉笑玩耍,三人情谊,无分轻重,直到母亲决意回京,我又约了他们俩告别,玉臣来了,音音没有来,打听才得知,玉臣之父遣媒人前去音音家提亲,音音之父当场应允,并规约音音,如今已许配夫家,是待嫁女子,不可再随意外出,必须坐守闺房,习练女红。 既然如此,我便向玉臣祝贺,次日即离开荆湖北上,当年戏言早已忘却,回到京城后,我亦几次去信与他们,表示祝贺与挂怀之意,可是总不见回音,突然有一天,我闲步街头时,见揽月居易主重张,信步走去,却发现新主人就是音音,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离开之后一年,两家商议准备嫁娶,却在大婚前一天,玉臣因突发急症,救治无效去世,音音之父认为,虽未过门,但是已经交换庚帖,接受聘礼,婚事就算已定,不可反悔,令人将音音连同嫁妆送往杨家,音音不甘,半路之上,携嫁妆逃跑,因她幼时也学过武艺,不惧风霜,最后来到京城,用嫁妆买下揽月居。 故友遭受变故,乍又重逢,我平日多有照料,如此一晃数年,音音一次大醉,忆起幼时往事,问我是否还记得当年承诺,我拒绝了,年幼无知,游戏之言我早已忘记,不能当真,何况她已是玉臣之妻,我与玉臣虽然多年不见,又生死两别,但是当年情义仍在,我若续娶音音,岂非夺朋友之妻。 此后,音音数次提及,我无奈之下只好躲避,经常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时间不在京中,如今她也少有提及,不过倒底是多年朋友,儿时玩伴,不忍疏离,但有事端,总要照理,音音未嫁先守寡,独身一人支撑揽月居,实属不易,每见她悲伤受苦时,我总想起童年时光,尽力帮助,也算是为九泉之下的玉臣照顾她。 杜音音是杨玉臣之妻,你若娶她,则是夺朋友之妻。 可笑!我是苏岭之妻,你三番两次向我表白,岂不更是夺兄弟之妻? 杜音音打理揽月居不易,每见悲伤,总要为死去的玉臣的照顾她。 更是荒唐!如此亲密举动,也算是照顾?天下女子,你都要这般照顾不成? 莫忧一个字也没有说,她缓缓起,飘然而去,凌梓凤失落的望着她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她的沉默象一座山,峻峭参天,隔在两人之间,哪怕只说一个字,他就能看透她的心思,但是她用沉默来应对,好似这茫茫夜色的尽头,幽暗一片,无法看透,不见山不见水,不见树不见石,不见人。 夜色陡然一沉。 莫忧象幽灵一样飘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前方闪出一人,蓝白衫子,持刀而立,面向莫忧怒目而视,正是与敏儿一起的男子,和义山庄的侍者,莫忧淡扫一眼,视而不见,从他身旁走过,男子怒道:“岂有此理,你这女子好生狠毒,敏儿好心递给你手绢,你竟然下毒手偷袭她,几乎置她于死地,你这样心狠手辣,自然是配不上苏公子,也难怪苏公子娶了你心里却惦记了我家少庄主,如此看来,苏公子娶我家少庄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少庄主犯不着为你吃醋,苏公子若是知道你的心肠,想必也不会再对你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莫忧心痛如绞,我恨你对我用情不专,你的情人的属下却能这样斥责奚落我,说我配不上你,罢,你们缘份已尽,你负我也好,我配上不上你也罢,都无足轻重,我如今已不以红尘为念,只想抛开这些缠如乱麻的心事,安安静静的自己走一段路。 那男子见莫忧不答不理,愈发气恼,拔刀刺出,嘴里骂道:“虽然苏公子现在护你,日后必然还是听我少庄主的话,你伤了敏儿,我也刺你一刀,也叫你知道少庄主的厉害。” 他离莫忧很近,这一刀刺得又快又狠,直逼莫忧左肋,莫忧感知刀风,拧身躲过,随即飞起一脚,踢向那男子的下巴,那男子也有些手段,一边退后半步,一边顺势抬肘,刀如新月,画出一个半圆弧,勾向莫忧左腿,冷笑道:“果然是有些本事,怪不得将敏儿伤得那么重,看我为敏儿报仇。” 莫忧正值心浮气躁、烦乱不宁,他偏来搅事,又说些个羞辱的话语,已乱了她的心智,眼角眉峰杀气毕现,突的凌空跃起,不等弯刀逼进,右脚疾出如电,正踢着那男子的手腕,男子“哎呀”一声,虎口震麻,五指一撒,弯刀离手,莫忧足转如腕,挑起半空中的弯刀,往前一蹬,那刀直直的朝着男子飞去。 那男子见势忙侧身闪避,伸手将刀握在手中,回身劈落,莫忧早已轻巧巧的稳,一刀落空,紧接着唰唰唰连发三刀,一气呵成,刀刀不离莫忧身体要害,莫忧手无利刃,连连退避,等他三刀过后,气力不稳,骤然身形晃动,已趋身近前,伸臂即是一拳,呼呼带风。 男子也眼疾手快,沉肘挡开,两人一来二去斗了十余回合,莫忧急欲抽身,下手更狠,得了个空,一脚突进,踩在男子的手腕之上,劈手夺过弯刀,横腕一划,男子惨叫一声,颈间血喷成线,栽倒在地。 莫忧冷冷的扫他一眼,将弯刀随手掷于他尸身一旁,大步走开。 一抹淡紫挡住去路,杜音音盈盈而立,虽然受伤,妩媚中更显柔弱风情,她轻启樱唇,泪如珍珠:“妹妹,他找到你了?” 莫忧如在梦中,轻轻点头。 “想必,他也和你说了当年的所有事情?” 莫忧还是点头,不是坚定的认同,而是她实在不知道除了点头,还可以说些什么。 “那么,妹妹可愿意再听听姐姐的心里话。” 莫忧木然点头,眸光如水,无波无浪。 “他说,娶我,对他而言,只是一句儿提时的戏言而已,说过便忘,对我,却是一种承诺,虽然年幼,我却从未忘记,当年父亲答应玉臣的提亲,不顾我的反对,将我锁在家里,次日,我偷偷溜出,才知道他已经回京城了,交待给玉臣的话只有一句,即是祝贺我们,面对玉臣的关怀,我开始认命接受这门婚事,可是天意弄我,在大婚前一天,玉臣突然高烧不退,当日就过世了,我在痴呆茫然中被父亲逼上花轿,陡然清醒过来,玉臣若在,我自当依顺天命,玉臣既死,我怎么甘心就此枯井般过一这生,我逃了,一路颠簸,最终来到京城找他。” 我知道他从小就心性高傲,我也不愿前去投靠,正巧揽月居前任老板因故急欲离京,我便用嫁妆接下了揽月居,重张之时与他再次相见,我看清自己的心,原来一直不曾放下他,忍不住多次暗示,他却只做不知,我伤心大醉,说出真言,他却毫不犹豫的说,旧时戏言,早已忘却,当年情谊,纯粹童趣,如今我已是玉臣之妻,玉臣既逝,不过代友关照而已,其后便不再时常过来相聚,有时数月难见一面。 杜音音幽幽一叹,接着说:“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等他,他也从未有过红颜知已,他从不曾为了一个女子用心,因为他曾戏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直到妹妹出现,他对妹妹的心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只因为他与苏岭手足情深,从不敢多想,还是我一语点破他的心思,才使他渐渐主动,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在婚礼上将你劫走,为你承受家法惩罚,事到如今,我却后悔了,如果不是我情急之下用言语激他,或许他至今也不愿仔细看他自己的心。” “我承认,我对你是有私心的,虽然我也的确将你看成亲妹妹一般,但是,唯独这份感情,我舍不得拱手送你,我为苏岭说情,也在寇夫人面前赞许苏岭是个可托终身的君子,一是因为我认为苏岭的确才貌出众,与妹妹堪称一对璧人,二是因为他,我做不到坦然的看着你们相爱走到一起,我期盼着他总有一天回头……” 如此的剖白自己的多年前的感情与创伤,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就如同褪去衣裳,将身上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敌人面前,杜音音的声音随着叙述的深入,越来越颤抖,淡紫色的裙带萧瑟的舞动。 莫忧象是夜色尽头的流水,不见影,不闻声,唯有淡淡的湿润随风飘来,她看着眼前泪落如珠的杜音音,想起往日她待自己关爱照顾之情,缓缓行礼:“姐姐,妹妹曾对姐姐说过一句话:姐姐的恩情,莫忧铭记于心,莫忧无才,以后姐姐若有用得着莫忧的地方,莫忧决无推辞今日别过,唯愿姐姐与凌二少爷恩爱白头。”说罢,飘然不见了青影。 一袭青衣迎风。 满腹幽怨抛弃不诉。 此番别过,将往日恩怨笑泪做陌路。 从此剪断尘念,独走关山途。

第215章 第215章 苏岭倚窗而立,似有所思的望着园中争芳斗艳的鲜花,一派仙苑胜景,眼底却渐渐浮出悲怆与疼痛。 洞房摆设分寸未动,一如花烛之夜,恍惚那个灵如白狐、冷如寒霜的女子此刻正静静的在身后看着他,眼眸灿如星辰,脉脉含情,蓦然回首,一室清凉,朱红的家俱与鲜丽的鸾帐,格外刺眼,如此浓烈的色彩却丝毫不能带来温暖喜气,反而倍觉怆夷。 缓步坐回床沿,轻轻抚摸丹霞般光泽耀眼的锦被,这丝缕之间有她的气味,每次恍惚,总觉得时光倒流,又回到那个夜晚,轻褪罗衫,低垂锦幔,双烛熄灭之后,一室迤逦…… 莫忧,是天意么?让我们缘定一千年,数次选定吉日,又诸多阻挠,好不容易走进洞房,迎来的却决绝而别。 你走得潇洒,拂袖而去,聪明而机智的逃脱我的束缚,我却必须承欢老夫人膝前,打点府上一应事务,将苦楚压在心底,唯有关上房门,独处之时,方能慢慢消受这噬心滋味。 刚刚得到的消息,你到了成都,身边多了位青衣男子,他俊逸冷隽,剑术精湛,你们俩火烧西王寨,诛杀潘震安,将寨内财物押车入市,白送于人,哄动了方圆数里。 不用猜,那青衣男子就是梓凤,他单骑南下,与你相遇也是情理之中,也只有他,行事不羁,与你这白狐志趣相近,做出这打劫强盗的事情来。 想到梓凤与你在一起,我就惊慌、酸涩,当初你待颜如玉温情似水、照料体贴,我从未介意,因为我知道,颜如玉与你没有结局,这一点,毫无悬念,可是梓凤不一样,在我知道梓凤见过你的那一刻,我就隐隐不安,尽管,他伤了你的肩,并将你逼出凌府。 因为,梓凤身上有一种气质,就如同一千年后的罗晨,洒脱淡漠,一笑一蹙之间蛊惑人心。 莫忧,上一世,你柔弱温顺,举止婉约,娴静淡雅如水,曾怨责我:晨哥哥,你就象是一匹无缰的野马,让我心惊胆战,我只需一个儒雅温厚的丈夫,与我携手到老。我没有做到。 今生,我如你所愿,丢弃浪荡性情,侍母至孝,待人温谦,你却脱胎换骨,一改娇柔,变得明慧狡黠,如一只灵慧而心性冷硬的狐,令我追逐不及。 我后悔一千年前放弃你伤害你,直到今天你放弃我的时候,才知道当初你是如何痛彻心肺,莫非命运故意作弄,当我努力做到你期望的模样,你却已不需要了,你需要的竟是最初的我。 思虑良久,我不再打听你的举动,不再强行追你回来,尽管我心如刀绞,尽管我酸楚疼痛,尽管我惶恐不安,我知道,我不能束缚你太紧,你已不再是一只习惯被人呵护的绵羊,你成了一只灵动、敏锐、爱恨强烈的狐。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凌老夫人在丫环的搀扶下,柱拐推门,见苏岭神色寂寥,心中一酸,呼道:“岭儿……” 苏岭收回心绪,快步迎住母亲,讪讪垂目,凌老夫人执手落泪:“岭儿,这一个月来,你操持家务,侍候为娘,无微不至,表面上有说有笑,可是为娘心里都清楚,你有苦放在心里,是怕为娘担心,你瞧瞧,你已瘦了不少,为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轻抚苏岭面颊,老泪纵横,“你虽不是为娘亲生,可是你十年来侍于膝前,胜过亲生之子,为娘亦不曾将你另做看待,一如同出。” 苏岭仆倒于地,悲声低唤:“娘……” 凌老夫人心疼的将他搂住,慈祥的注视着他,缓言:“岭儿啊,为娘数十年参禅通经,略识幽冥精神,十年前,为娘在黄花岭救起你时,就已经看出你魂魄不符躯体,是为异灵附体。” 苏岭大惊失色,身子一颤,几乎跳起来,凌老夫人却将他按住,接着道,“你也勿须惊慌,这十年中,为娘每天念经诵禅,即是为你定魂驱邪,如今,你早已如同常人一般,魂魄安宁。” 原来老夫人竟有通灵之能,早已识出自己来自异界幽灵,却不道破,十年如一日为自己修禅安魂,心口涌上孺子之情与感恩之念,泣语:“原来母亲知道一切,孩儿却怕惊吓了母亲,十年来不敢告知真相,谨言谨行,生怕举止另类,惹来猜疑,孩儿此生得母亲救命养育,已如生身之母,有生之年,誓当尽心侍奉,以报大恩。” 凌老夫人甚感欣慰,将苏岭扶起,坐于身侧,犹豫片刻,叹道:“岭儿,你可知当初,为娘为何坚决不许你与莫姑娘的婚事?” 苏岭心头一震,讷道:“母亲,您也看出……” 凌老夫人微微点头,道:“正是,为娘看出莫姑娘和你一样,都是异魂附体,并且,她与你前世有一段未尽之缘,却不是良缘,而是孽缘。”说到此处,满目惜情。 苏岭一怔,喃喃自语:“既然是未尽之缘,今生再次相逢,总要再续前缘,良缘也好,孽缘也罢,总要有个结果,斩也斩不断。” “为娘也知道这个道理,却不忍心让你痛苦,你们俩执意要在一起,必定要承受痛苦,你看看你现在,每天都受锥心之疼,早知今日,为娘就该坚决反对,也免你这般销魂。” 苏岭默然片刻,泣问:“母亲,您既然能够为我安魂,难道没有办法也为阿忧……” “为娘无能为力,你的身躯无怨无念,故而你可以守元归一,莫姑娘的身躯则执念太深,生前有深仇大恨,死后仍不安宁,魂魄不肯散去,仍然隐匿于身体,并时常逼迫莫姑娘的灵魂,所以说,莫姑娘的身躯是二灵合一体,又因她怨念太重,莫姑娘无法驾驭,为娘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相国寺为她求了只避邪,悬于心口,可略加牵制邪灵。” 苏岭猛然回想起莫忧被颜家在酒中下迷魂药,睡梦中呼喊“娘”,前世的罗衣是个孤儿,襁褓之中被寒山寺的僧人救起收养,哪里知道叫什么娘?就是思念生母,按照当时的习惯,也是称呼“妈妈”才对,原来在她昏迷之中,竟是另一个灵魂在控制着她;又想起丁谓离京之日,听杜音音和寇夫人说,她曾突然晕倒,目光赤烈,神色悲愤,杀气直逼眉尖,口里直呼报仇,想必也是那个死不瞑目的莫忧在做怪。 凌老夫人惋惜的一叹,又道,“岭儿,为娘当初坚决反对你与莫姑娘的婚事,既因为你们前世孽债,也因莫姑娘魂魄不宁,此女于归,于夫家不利,但是为娘又狠不下心,看你长跪不起,为娘心疼,只得许了,你大婚前夕,莫姑娘进府来见为娘,为娘看她眉宇之间邪气大褪,控制莫姑娘的邪灵已散去,只需多加调理,参禅诵佛,当无虞,可保平安,略略放心,只祈祷你们两人可以同心协力,改变命运,将一段孽缘变成良缘,谁知道……” 苏岭听了如坠梦中,阿忧,一千年的缘份,果真只是一段孽债么? 可是,我怎么能甘心? 苏岭悲怨的叫了声“母亲……” 知儿莫若母,凌老夫人叹道:“岭儿,你与她两世纠缠,到如今,仍是分离,将来如何,为娘也帮不了你,你要自己解脱自己。” 苏岭心中一悸,解脱?如何解脱?我前世负她,临死之前许诺:如有来世,绝不背离!不管什么孽债,总是我好不容易又找到她,爱上她,并且为了她费尽心机,我怎么能轻易放弃?我们已行过大礼,她已是我苏岭的妻子,我难道要将她拱手让给梓凤吗? 苏岭没有说出口,在凌老夫人面前,他不愿意说这些,同样都是儿子,母亲又能如何? 凌老夫人缓缓起身,道:“岭儿尽管放心,莫姑娘已经是你的妻室,就算你们缘尽债还,你将莫姑娘遣出另嫁,为娘也绝对不允许梓凤再将她娶回,做出有辱门庭之事来。”说完,悲声长叹,柱杖外行。

第216章 第216章 听罢这番话,苏岭心中如翻百味瓶,滋味莫辨,唤道:“母亲,孩儿有一事想恳请母亲同意。” 凌老夫人停步回身,苏岭道:“近日,母亲身体大好,胜之当初,孩儿想离京一趟,打点一下外阜的铺子,家里有大哥和婉玉,孩儿也放心。” 凌老夫人颌首:“你是该出去散散心,要不然天天在这房中发呆,又强颜欢笑,为娘瞧着心里也疼,你去吧,铺子的事勿需太操心,这十年来,你把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都打着凌家的字号,委实叫为娘心里又酸又甜,现在为娘倒有个事要和你商量,不如关几处铺子,你也不必四处奔波,闲下时间来让自己轻松轻松。” 苏岭心口一暖,含笑道:“谢母亲关心,孩儿依从母亲。” 凌老夫人怜爱的为她抚了抚衣角,吩咐丫环们为少爷打点行李,又早早的派人去工部叫回长子昭德,让厨房做了一席美味,晚上一家人围坐,为苏岭送行。 事实上,每次苏岭离家,老夫人都要为他郑重的安排席宴、收拾行李,甚是细致体贴,席间又叮嘱许多话语,这一次,却没有太多说的,众人也多有沉默,只因大家都知道苏岭这次是因为去散心的,婉玉俯耳悄悄的问:“苏二哥,可将二嫂找回。” 这句话,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有说出,唯有婉玉心直口快说了出来,凌老夫人瞥了眼女儿兼儿媳妇,担忧的看着苏岭,生怕他伤心,凌昭德则伸手在桌子下面捏住了妻子的手。 苏岭只是淡淡一笑,轻轻的应了个“好”。 散席之后,原本各自归房,凌昭德挽着婉玉辞去后,苏岭没有走,而是扶着老夫人去了禅堂,这也是惯例,一则苏岭想在离家之前多陪陪母亲,二则凌老夫人也总会让苏岭在观世音菩萨座前跪下敬香,保估他一路平安,这一次,苏岭则多了一重心思,他是才知道十年来母亲天天来这禅堂诵经,除了为所有的孩子们祈祷,还是为自己护估魂灵,今天,他跪在菩萨座前,突然想起一千年后,自己随父母去寒山寺祈福,偶遇罗衣的情景。 原来,佛,真的存在。 苏岭虔诚的磕头敬香,较之往日,更为恭敬,五体投头跪拜时,苏岭在心里向佛祈求:求佛保估弟子与罗衣良缘百年。 次日一早,苏岭辞别老夫人与兄嫂,一剑一马飞驰而去,往南一程路后,苏岭勒马提缰,略一沉思,转过马头,迎着朝阳,直奔东方。 青州北界,泰山北麓,密林深岭之中,半隐一院,大门三丈,青石拔起,“和义山庄”四字嵌入石内数寸,字体刚毅遒劲,力道非凡,所见之人无不喝彩,四周松柏参天,翠色浓荫,院内居中三殿,气势恢弘,奇却奇在殿檐匾额无字,唯有乌金楠木空悬,朱檐碧瓦,精致富贵,园景胜似瑶池,一年之中百花不败,可谓人间胜地。 如此绝美仙境,不知何人有福消受?要说此人,上至朝廷庙宇,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言十五年前,先帝宋真宗赵恒听从王钦若之建议,准备泰山封禅,让王德用先调遣八千精兵清查群山,以免有草寇奸细匿于山中,行刺圣驾,王德用发现和义山庄,奉圣旨进庄查看,当时的庄主上官惜时率全庄仆从聚集大厅待检,王德用自幼随父亲王超征战沙场,自诩武艺高超,听说上官惜时也是江湖中人,提出过招请教,上官惜时再三推却不过,两人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同时解械,握手大笑,带人离去。 王德用回京后,启禀真宗,如实回复真宗,在汇报和义山庄时,只说那山庄住了一户隐世人家,性善恭温,不问人事,若强行驱逐,反而惹来百姓怨言,封禅原是祈福求吉之事,不必因为一户山野草民而惊扰百姓,真宗听从了他的建议。 初冬时分,真宗奉领百官,千乘万骑来到泰山,大礼完毕后落榻奉符行馆,想起那户山野人家,为显示自己爱民如子,亲近百姓,令王德用传来,上官惜时三叩九拜,匍匐而来,真宗大喜,与他闲聊半刻,上官惜时也熟读诗书、知晓孔孟,真宗问话时一一答复,十分得体,很得真宗高兴,当即赐予黄金百两,遣回。 此和义山庄,来历已不可考证,据说是前朝某道人为求修炼所建,时人甚以为然,因背抵泰岳,素来是僧道两家倾心之地,再者数任庄主都好潜道修行,庄中人人习武,但少有过问世事,总之传到现在,已有不少年头,当年的庄主上官惜时已经过世,现任庄主上官惜言,是上官惜时之幼弟,性情闲淡,曾娶一妻二妾,如今已是花甲年纪,膝下却无子嗣,唯有一女,闺名秋雁,是为妾生,因秋雁一枝独苗,上官惜言与妻妾都视之为掌上明珠,唯恐疼爱不周,南宫秋雁也不负众望,自小聪慧伶俐,不但琴棋书画令人精绝,而且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长到二八芳龄,更是出落得国色天香,人间美姬都不足以比论,庄中上下,都惊为天人,暗中称其为嫦娥下凡。 因上官惜言无子,所以庄中事务,秋雁也协助打理,几年下来,这么一个花样女子竟也历练出来,将诺大个庄子,里里外外料理得妥贴周到,丫环下人们都称她为“少庄主”,并不叫什么“小姐”,上官惜言时常笑道:“老夫曾埋怨上天,仅赐一女,待我福薄,如今看来,甚是优厚了,我这个女儿胜过儿子百倍,有这样的好女儿,还要儿子做甚么。”后来又因迷上修道,越发的不理事务,干脆将庄子交付给秋雁,秋雁倒也乐在其中,更加尽力尽心,从杂勤花园到侍卫武艺,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她又精力旺盛,态度严谨,奖罚分明,所以庄中下人对她这个少庄主比对庄主还要恭敬。 上官秋雁诚如父亲所言,才貌双全,智谋无双,将和义山庄管理得比父亲甚至伯父时还要强上几分,她心中得意,得了空闲,向父亲上官惜言道:“爹爹,我和义山庄的武师,一个个非同寻常,依女儿瞧,不比中原那些横行的绿林人物差,咱们为何要隐居于此,消磨度日,如果多在江湖上走动,也让世上知道我和义山庄的威风。” 上官惜言震惊的看着女儿,只见她眉眼之间神采飞扬,大有宝刀出鞘的光芒,缓缓摇头,道:“我儿不要胡思乱想,学武是为强身健体,并不是谋取虚名,我上官家族曾有族规,只能隐居,不能入世。” “爹爹,究竟是什么样的族规?为什么要制定这样的族规?”上官秋雁柳眉轻蹙,又是好奇,又不以为然。 “我儿既然长大,为父不妨告诉你一件祖族秘密,原本按照族规,此秘密都是由上任庄主在临终之时,传给继任庄主,并且传男不传女,只是到你这一代,为父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伯父亦无子嗣,为父百年之后,我这庄主之位,也只能由女儿你来继承。”上官惜言轻轻一叹,“这些年,为父很少过问庄中事宜,大小事务均由你打理,一是因为为父老矣,心力不足,只愿静修,二来,也是为父的一番苦心,你一个姑娘家,若是突然接手掌管诺大一个庄子,只怕下人不服,早早的让你插手其中,也是叫大家都知道为父的心思,这些年来,你也很不容易,不过,为父很高兴,你做得很不错,处理事务条理分明,对待下人恩威并施,看来为父也可放心了。” 上官秋雁得到父亲的夸赞,心里很是欢喜,虽然早就知道总有一天,父亲会把庄子交给自己,但是亲口听父亲说出这番话来,忍不住眉眼生辉,雄心万丈。 上官惜言说完,招手女儿,领她穿廊走巷,进入宗堂内室,关门上拴,甚是谨慎,这才缓步到案前,伸手在烛台上一摸,触动暗门,原本一堵观之无缝的墙体竟徐徐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神龛来,其中并列端放着两个灵牌,上官秋雁上前定睛一看,一时怔住,失声道:“上官婉儿!崔湜!”

第217章 第217章 “不错,就是上官婉儿!”上官惜言复触开门,闭合暗门,拉过女儿,将原故徐徐道来:“先祖就是上官婉儿与崔湜私生之子,上官婉儿是前朝高宗时宰相上官仪的孙女,麟德元年,上官仪因替高宗起草将废武则天的诏书,被武后所杀,家族籍没,尚在襁褓之中的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同被配没掖庭,长成之后,出落得妖冶艳丽,又才华横溢,被武后收在宫后,甚为重用,每与政事,都唤去相商,上官婉儿有辅政大才,先是掌管宫中诏命,后又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 中宗复位后,册为昭容,专掌起草诏令,建设修文馆,大召天下诗文才子,因此结识了兵部侍郎崔湜,佳人才子,一见钟情,但是崔湜身为外官,婉儿位封昭容,身居宫内,宫闱虽然弛禁,究竟不便,难以长相厮守,婉儿想出一法,请营外第,以便游赏。中宗宠爱,立刻派人在上官婉儿居地穿池为沼,叠石为岩,穷极雕饰,常引大臣宴乐其中。此地亭台阁宇,园榭廊庑,风雅为洛阳第一家,自此,两人朝夕相处,并产下一子,因恐被中宗发觉,刚刚落草即被秘密送出,交于他人抚养,取名上官离。 好景不长,景龙四年,六月,唐中宗被韦后与安乐公主毒死,温王李重茂即位是为唐殇帝,七月,临淄王李隆基率羽林将士冲入宫中,杀韦后及其党羽,也杀了上官婉儿,流放崔湜,临行之时,崔湜偷偷的去见了寄养于人的幼子上官离,书以血书,表其身份,并立下家规,必须世代隐居,不问政事,不问世事,唯求安身立命,不多久,被流行的崔湜又被赐死,全家无一免幸。 上官惜言缓缓语罢,秋雁也听得如痴如呆,喃喃道:“自幼习书,就听说前朝上官婉儿,其人容貌倾城,才冠京都,又兼手腕通天,权势日炙,是前朝甚至古往今来少有的奇女子,女儿常想,女儿亦姓上官,论才论貌都不及其分毫,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我的先祖。” “雁儿,你如今已俱知真相,定要谨遵家规。”上官惜言肃容道,“如今天下人都以为上官婉与崔湜两姓不存于世,却没有料到他们俩竟有嫡亲的血脉延续至今。” “爹爹,如今已是大宋,那个临淄王也好,唐玄宗也好,都已化为尘土,还有什么好怕的?”秋雁不以为然。 上官惜言叹道:“事隔数百年,又改朝换代,前朝遗民,当今太后与皇帝自然不会再将我们置于死地,只是私生之子这个事情,终究不是一件光彩之事,而且,有关上官婉儿其人,虽有赞其才思过人者,然多数是鄙其行为不端、祸国殃民,同比如夏之妲己、是为红颜祸水。” 秋雁冷哼一声,柳眉竖立,道:“那些称上官婉儿祸国殃民的人,不过是心存妒忌而已,一个武后,不动声色就把李氏江山改成武性,变唐为周,这已是令天下学究看为大逆不道,又加上一个上官婉儿,小小女子,竟能权衡天下学士,辅导国政,更是令那些平素自以为是之辈汗颜,他们中,或有苦读诗书数十年也不曾中过举人进士者,或有行贿谄媚、多方奉承仍然不得主上欢心者,或有自命不凡而不能保家卫国徒嘴上吹嘘者,或有迂腐不化、轻视女子、认为女子无才方是德,更是不能接受女子高居庙堂并以此耻辱者,这些人,不过自欺欺人耳。” 一席话毕,上官惜言心头大震,锁眉不展,直愣愣的盯着女儿,此时刚过及笄年纪的女儿竟然能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言辞,这吓坏了多年来心静如水、一心修行的父亲,半晌,方叱道:“雁儿,不得胡说。” “爹爹,女儿没有胡说。”上官秋雁神彩飞扬,两颊因激动而泛上淡淡红云,娇媚中带着英气,“上官婉儿的才能,天下人有目共睹,都说前朝文学盛行,诗词鼎盛,可是却仍由一位女子来称量,都说前朝俊杰辈出,能人荟萃,却无人可如一位女子燮理乾坤,那临淄王李隆基在位时,的确国泰民安,可是,武后当政,上官婉儿辅佐,礼贤下士、劝农桑、薄赋役,边境安宁,也不输于他,若非此二女功劳,焉有他李隆基坐享其成的果实……” “住嘴!”上官惜言越听越心惊胆战,冷汗直流,拍案而立,厉声喝斥,吓得正滔滔而语的上官秋雁一冷战,慌忙噤言,上官惜言老脸苍白,胡须微颤,又恨又怒,手指女儿,道,“你一个无知女娃,懂什么社稷国家,尽是胡言乱语!那武后心性狠毒,杀夫弑子,天理不容,念她当政之期无害民生,后又归还江山于李氏血脉,可免其阴阳乾坤颠覆之大罪,但是那上官婉儿,她虽是我上官氏祖,但是她持借武后之势,弄权舞私、不遵妇道、搅乱宫廷,玄宗皇帝杀她,也是为了维护道德纲常,理所当然!” 秋雁没有料到爹爹会这样生气,记忆中,爹爹心境平和,从未发过脾气,即使自己犯了错,或是下人们做了错事,也不过小惩而已,这些年来,就更不见他有过一丝怒容,今天,却这样雷霆大怒,她有些心怯,垂首咬牙,心里却不服,忍不住低声回了句:“婉儿有才……” “有才无德更乱国!”上官惜言已是怒发冲冠,大喝道,“跪下。” 上官秋雁虽不甘心,但是父命不可违,只得泪水盈眶,抿唇跪下。 上官惜言从墙上取过家法戒条,道:“我上官惜言此生只生汝一人,奉为珍宝,虽制有家法,十五年来,从未打过你一下,你一向聪明,却想不到会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幸好我不曾过多教你诗词赋曲,你未有几分本事,要不然,定要惹出大事,那当真是我上官家又一个抹不去的污痕了,也是我上官惜言的罪过。今天,我要执行家法,先打你二十戒条,再做处分。”他那戒条,可并非私塾先生装模作样的小竹条,名曰戒条,实则为木棍,长有五尺,宽有八寸,乃是百年老榆木所制,硬实得很。 上官秋雁泪落纷纷,心中惧怕,却只是不作声,咬着牙,很倔强,上官惜言冷笑道:“好啊,你竟然还犟得很,都是这几年让你管庄子,养成的骄傲脾气,我竟是悔不当初了。”说着,已听“啪”的一声,一戒条落在背上,打得上官秋雁身子一颤,粉嫩的衣裳上留下一道隐约的痕迹,上官秋雁自幼被众人宠着,如群星拱月,哪里受过半点委屈,平时练武累出汗来,三位娘亲也要围上来心疼半天,突然受这一棍,忍不住惊呼一声“哎哟”,向前一扑,几乎跌倒,幸她素日练的功夫扎实,眼明手快,扶住桌子。 见她如此倔强,上官惜言也是老泪纵横,但他只是冷冷一笑,铁了心肠就将女儿的心思规转过来,略一犹豫,又是一戒条落下。 门外已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声,随之涌进的是三位夫人,她们有的抱住上官惜言,有的抱住上官秋雁,哭道:“啊哟,老爷,你怎的这样狠心,下这样的死手打雁儿,她一个女儿家,娇嫩身子,怎么受得起你这样的打法,雁儿是咱们唯一的骨肉,你但凡有半点差错,可叫妾身们如何是好。” 上官惜言气得跺脚,骂道:“妇道人家,懂的什么!你们三个当娘的,都是怎么管教的女儿?她如今越大越不象话,言词荒唐,礼教不分,将来我若去了,她定要这庄子毁了,叫我上官惜言死后亦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三位夫人也不知道上官秋雁究竟犯了什么错,惹得老爷这样生气,上官家族的这个秘密一向只有庄主一个人知道,就连历任庄人夫人也都不晓,只得问:“老爷,不知雁儿犯了什么事,值得老爷气得这样。”

第218章 第218章 上官惜言拂袖道:“不要过问!你们三人,只要知道,日后将她好生管教,督促她习《女诫》、通大义即是。”说罢,向上官秋雁道,“罢,这顿板子我也不打了,罚你搬到青园禁闭三个月,思过去吧。”扭头呼来两人,道,“即刻安排下去,送少庄主去青园,三个月内,不许少庄主迈出青园一步。”拂袖而去,三位夫人一听“青园”二字,俱惊疼得泪如雨下,那青园乃是和义山庄后园中一个僻静静清冷的园子,是历代庄主为惩罚弟子而设的,园内荒凉,除了一排简陋的房屋外,唯有树木野藤,平时,无人靠近。 三位夫人见上官惜言不听求情,径直离去,只得抱着上官秋雁哭,倒是上官秋雁抹了抹泪,双目清明,眉色之间很是桀骜与坚持,反过来劝说三位娘亲,便随同那人前去收拾衣物,住进青园了。 一干仆人丫环俱去相送,上官秋雁柳眉倒立,喝道:“都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可送,横竖还在这庄里呢。”拎着包袱就自行进园,三位夫人怕女儿受苦,悄悄唤过一个小丫头跟着进去侍候,上官秋雁进了园子,也不用随行小丫头动手,自己铺床收拾,小丫头也不敢闲着,张罗着扫地,拂除蛛网,忙着一个下午,才将几间屋子拾掇整齐。 上官秋雁也不言语,和衣上床,倒头便睡,虽则闭目,难以入眠,将爹爹所说的话与自己十余年前所知道的上官婉儿反复思索,非但没有悔过,反而心定志坚。 傍晚时分,有仆人送来饭菜,上官秋雁犹豫片刻,大口吞咽,正吃得香,又有上官惜言着人送来《女诫》与绣架,上官秋雁顿时噎住,呆呆的瞪了良久,将饭菜推开,唤来小丫头,吩咐道:“你悄悄儿的去见将我的侍者映书、映画给我叫过来,休要让人看见。”小丫头小丫头虽知事大,少庄主的话不敢不听,得命去了,不多时,一男一女悄无声息的闪进了房,恭恭敬敬的听候上官秋雁的吩咐。 上官秋雁淡淡的说道:“今儿叫你们俩过来,只有一句话,我禁居的这三个月中,你们平时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凡事还按着我往常给定的制定行事就好了,去吧。”语气轻淡无痕,恍如三月拂过轻风,两人却毫不敢放肆,恭恭敬敬的领命离去。 上官秋雁闷坐一会,又唤来小丫头:“你再出去,去找我的两位师父,让他们过来一趟,不要让爹爹发现。” 小丫头应声去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听得园中隐隐有步履动静,上官秋雁正等着焦急,闻声大喜,夺门迎出,果然见门外有两人,此二人花甲年纪,面容相差无几,均是方面大耳,身形魁梧,看来竟是双胞兄弟,趣则趣在一人着白袍,肤色亦白,须发亦白,一人着黑袍,肤色亦黑,须发亦黑,着白者,满面堆笑,和蔼可亲,着黑者,肃容冷漠,观之可怕。 上官秋雁一见二人,慌忙行礼:“徒儿给两位师父见礼。” 黑衣老者冷冷一哼,并不作声,白衣老者则连忙扶起,笑道:“雁儿,你这孩子,怎么犯了大错,惹得你爹大发脾气,把你关到这个荒凉地方来了。” 上官秋雁垂捷怜声道:“两位师父,雁儿年幼无知,惹得爹爹生气,甘愿受罚,只是,这三个月内,雁儿不能每天向两位师父请安了,也不能听到两位师父的教诲了。”说着,泪已倏倏而落,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着两人,道,“两位师父,雁儿不敢荒废学业,若是三个月无师父指点,一定要退之千里了,因此,雁儿想请两位师帮帮雁儿。” 白衣老者呵呵笑道:“雁儿放心,为师我一定去劝说你爹,将你放了就是。” 黑衣老者则冷声道:“只怕庄主不同意。” 上官秋雁忙道:“谢两位师父肯为雁儿求情,不过,雁儿以为,爹爹惩罚雁儿也是为磨砺雁儿着想,雁儿甘愿在青园住三个月思过,雁儿是想,烦请两位师父每天来这青园,教导雁儿,不使雁儿荒废,不知两位师父可愿意?” 两人面面相觑,黑衣老者摇头道:“庄主有命,其余人不可擅进青园,干扰你思过。” 白衣老者也叹道:“雁儿,你爹早就发了话了,不让我们过来,我们早已接到你的口信,现在才来,也是因为不敢让你爹知道了,等到天色尽黑才悄悄的来的,这要是天天来,迟早让你爹发现。” 上官秋雁拉着白衣老者的衣袖,哀求道:“白师父这样狠心,不管雁儿了么?雁儿这样努力,也是为了给师父争脸啊。” 两人奈何不了她胡搅蛮缠,又怜又乖的模样,只得答应,每天夜入三更,就来教她武艺,上官秋雁大喜谢过。 从当晚开始,黑白二老都准时而来,与往常一样,教她武功,五更一过,即悄然离去,上官秋雁也不多问多说,只是一心练武,认真刻苦,颇得两位师尊赞许,如此过了半个月,上官秋雁练功休息之时,似做无意的问起庄子的事情,只是半叹半流泪,道:“往日爹爹对我多有放心,我不过十岁时就开始跟随爹爹打理庄子,一晃五年,爹爹也常有夸赞,说我做得很好,为了讨爹爹欢喜,我自然是更加用心尽力,除了跟随两位师父习武上进,更是无时不刻将庄中事情放在心上,生怕有些什么小事,我不知道,却惹来爹爹费心,这一晃半个月过去,我在这里住着,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两位师父指点武功时,不敢分心,但是一旦闲下,心头就坠坠不安,惦念着是否有什么事情,又要劳烦爹爹亲自处理,爹爹年纪大了,理应好生休息,这些年来,一心向静,两位师父也是世外嫡仙,管不得庄子的俗事,因此,雁儿想着,若是因为雁儿一时过错,引来这么多烦恼,雁儿就无法赎罪了。” 黑衣老者听了这番话,眉色微动,语气却是淡淡的,“庄子里好着呢,你也不必这样内疚,三个月后就出去了。” 上官秋雁咬唇不语。 白衣老者也温和的笑道:“阎罗就得对,雁儿啊,平时你爹让你帮着料理,不过是为了煅炼煅炼你,可你毕竟还小,又是个女娃,日后有了夫婿,就要过自己的日子了,庄子里的事,自有你爹打理。” 上官秋雁一怔,暗把柳眉一攒,哽咽道:“白师父,你这样说,雁儿不敢受,爹爹膝下只有雁儿一女,爹爹年岁已高,不能终日为庄子操劳,雁儿虽不是男儿,也理应为爹爹为忧,绝不敢贪图自己享乐。” 白衣老者听了翘起大姆指连连称赞,一向神色冷漠的黑衣老者也微微颌首,道:“雁儿有这样的孝心,又有这样的志气,不负老庄主养育之恩啊。”自此更加用心教导,每次来时,也将庄中大小事情说与上官秋雁听,上官秋雁不动声色的听着,一一安排下去,由两位师父带出话去,这般,她纵然身处青园,庄中事务仍在她掌握之中,其实这和义山庄隐于群山这中,极少与外界联系,虽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因为其既不过问朝政,也不参与任何江湖纷争,倒也安稳,赢得个世外仙居的美名,偶尔有几个江湖中人前来拜访,也不过是慕名而来,并无争名夺利,每有此时,上官惜言皆带着上官秋雁一起接待,各尽主宾之谊,其余,就是些庄中杂事,诸如武师训练、柴米油盐、庄中规矩、收留投奔之类。 这和义山庄避居世外,不理俗事,却有一门亲戚,即是上任庄主上官惜时的亲妹妹、上官惜言的亲姐姐上官惜春,嫁给了唐家堡唐岐之为妻,两家一在川都,一在青州,相隔千里,平时也很少往来,不过互通书信报个平安而已,各人事务也互不干涉。 这天,上官秋雁从两位师父那得到一个消息,唐家堡有书信来,说是多年未见,唐岐之与上官惜春要双双回和义山庄探亲,因为上官惜春未曾习武,骑不得马,一路上坐马车,也小心翼翼,费时不少,赶到山庄,总要在一个月后,这是件大事,上官秋雁盘算着,一个月后自己也差不多三个月满,想必爹爹会放我出去,姑父主掌唐家堡,在江湖上颇有威名,他这次来,我正好请教。 思忖至此,但觉志满意得,眉飞色舞。

第219章 第219章 果然一个月后,黑白二老就带来了消息,明天,唐岐之夫妇就要到了,上官秋雁喜不自禁,次日昱晨,上官秋雁正在梳妆,就听得脚步而由远而近,心中一颤,起身迎接,上官惜言负手踱入,沉默的看着垂首而立的女儿,一晃三个月,竟是瘦了许多,终究是亲生骨肉,哪里舍得她吃苦,轻轻一叹,道:“雁儿,这三个月禁居思过,悟出什么了?” 上官秋雁忙道:“爹爹,女儿知错了,女儿不该惹爹爹生气,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上官惜言对这番话并不满意,但是念她还是个小姑娘,这三个月的惩罚已经很重,也就没有再说,只是隐忧的摇头轻叹,道:“今儿个,你姑姑姑父就要到了,一家人多少年没有团聚了,你随我出去吧,好好收拾收拾,一会儿,随我一起到大门口迎接。” 上官秋雁虽早已知道这个消息,面上却故做惊喜,扬起泪痕斑斑的笑颜,道:“哎呀,姑姑要回来了吗?雁儿可是好多年没见着姑姑了,谢谢爹爹,雁儿这就去换件衣裳,迎接姑姑。” 因为唐岐之夫妇的到来,上官秋雁的三月之禁提前结束了。 和义山庄虽然避居世人,气势却是宏大,两列身着蓝白相间衣裳的武师井然左右,因为是亲戚,所以也不避讳内眷,上官惜言、三位夫人与上官秋雁全部都迎了出来,在石门前起三排,山道上两马一轿缓缓行来,当先马上一人,峨冠老者,正是唐岐之,轿后紧随一马,马上端坐一位锦袍少年,自然是唐采华,此时的唐采华不足弱冠,桀骜之气已养出来了,他远远的就瞧见舅父身后着一位妙龄少女,貌比天仙,态若洛神,虽然年岁不足,但是容光照人,不可逼视,心中暗赞,啊呀,原来表妹竟有这样的姿色,我少不得求母亲定了这门婚事,将这美人儿讨了回去,也不枉我千里来一趟。 唐岐之已翻身下马,上官惜言快步迎上,两人执手笑言:“啊呀,舅弟,多年不见,风彩一如当年哪。”“姐夫可是打趣了,惜言虽然年幼几岁,反而白发见多,倒是姐夫容光焕发。” 三位夫人与上官秋雁上前,打起轿帘,欢言相请,上官惜春一边下轿一边笑道:“哟,竟要劳动弟妹们一齐来,怎敢担当。”突然眼前一亮,看着上官秋雁,竟怔住了,啧啧赞道:“哎呀,雁儿这容貌身段,竟是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上官秋雁听得心里喜孜孜的,忙上前敛裙行礼,早被上官惜时搂在怀里,上下打量,喜爱得移不开眼珠了,上官惜言闻言回身笑道:“姐姐,你可莫要夸她了,要将她宠坏,女儿家,终究是别人家的人。” 上官秋雁一怔,心中掠过一阵凉意,唐采华却是暗暗欢喜,忍不住双眼在表妹身上滚来溜去,他虽然一向狂傲自大,此刻毕竟是拜见家中长辈,又有如花似玉的表妹在场,也十分殷勤的上前磕头:“甥儿采华向舅父大人见礼。” 上官惜言笑呵呵的拉起,见他生得一表人才,也是连连称赞,一家人先在这庄门外已是一阵客套与寒暄,这才热热闹闹的进了庄子,厅前迎出一白一黑两人,正是上官秋雁的两位师父,两人齐步上前,向唐岐之拱身道:“唐堡主,别来无恙。” 因这二人不是上官氏一门,所以并没有随同到大门外迎接,但是他们俱是江湖人物,与唐岐之也素有交往,故而在这大厅前迎候,以全礼仪。 唐岐之也大笑着拍手言道:“白衣菩萨,青衣阎罗,二位一向可好。” “得蒙上官庄主收留,锦衣玉食,享尽神仙之福,焉有不好之理啊。”白衣菩萨呵呵直笑,青衣阎罗则只是嘿嘿轻笑。 众人一一见过,上官惜言也不将两人视为外人,笑道:“姐姐姐夫一路奔波,想必劳轻饥渴,不如先随意吃些东西,晚上再好好准备,为姐姐姐夫接风洗尘。”一并入席,丫环仆人们早已准备好席宴,说是随意吃点东西,场面却十分丰盛,珍馐百味,无不尽有。 席间,少不得相互敬酒叙旧,上官惜春与三位弟妹低声细语闲聊得家常趣事,唐采华则时而附和舅父之言,时而悄悄的打量表妹,上官秋雁心潮澎湃,一边吃着一边做好准备,适时向唐岐之打听江湖中人事,不料上官惜言却道:“雁儿,我与你姑姑姑父说说话儿,你无事就先退下吧,可不必在这坐着了。” 顿如凉水浇头,上官秋雁不便抗拒,只得依言向众人行过礼,姗姗离席。 回到卧房的上官秋雁着实生了阵子闷气,但是她迅速将忧虑抛开,唤来映书、映画,细细询问了这三个月的情况,也不说话,疾步来到武院,唤来四名武师,又原话问了一遍,回答与映书、映画所说,一般无二,又问,“风雨雷电,我问你们,我禁居之时,爹爹可有过问什么事宜?” 武师们答道:“庄主问起少庄主平时是如何管教我们。” 上官秋雁柳眉一挑,漫不经心的问:“那你们是如何回答的?” “我等都说少庄主管教有方,属下们都对少庄主崇山峻岭有加。” 上官秋雁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不错,你们都很听话,回头我重重有赏。”转又敛笑,肃容道,“我姑姑姑父过来了,唐家堡在江湖上赫赫威名,你们行事都要规矩些,可不要丢了我们和义山庄的脸,谁要是敢胆不听我的话,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你们几个吩咐下去,我如今出来了,凡事还是要听我的,我爹年纪大了,诸事不必去让他费心,我都有安排。” 众武师齐声答道:“我等唯少庄主命是从。” “好!”上官秋雁很高兴,大步离去,此时席已散毕,路过花园时,正好看见三位夫人陪同上官惜春前往处楼,得知他们过来,上官惜言特意嘱咐三位夫人,收拾了一整幢楼,并数名丫环仆人,用于侍候。 上官秋雁忙上前行礼,扶住姑姑,陪同前往,上官惜春见这甥女这样乖巧,越看越爱,到房间后,拉在身边,短话长说,竟说到天色薄暮,上官秋雁也无不耐烦,始终面带笑意,一面甜言巧答,一面趁机问些唐家堡的家常事儿,只说是关心姑姑的日常起居,上官惜春自然是高兴,凡她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拉着她的手,直向三位弟妹赞好,表示羡慕有这样懂事的女儿,三位夫人争足了面子,心里也是十分骄傲。 一连三日,都是席开席散,不过上官秋雁也是十分乖巧,不再等父亲发话,每次席到中途,就主动向各位长辈请辞,回闺深居,言词如珠,贴近恭顺,在座之人无不夸赞,就连上官惜言也颌首宽慰。 上官秋雁离席之后,自然不是如她所说,真的去闺房绣花静坐,而是去武院训练武师,偶然白衣菩萨与青衣阎罗也中途离席,总在武院见着她,英姿飒爽的观摩众武师对练,白衣菩萨呵呵笑道:“雁儿,你这丫头枉生了一副娇滴滴的容貌,这个气势竟是可惜不是男儿身了。”青衣阎罗则肃面不语,神色深沉。 上官秋雁笑答:“师父,爹爹无子,我虽身为女儿,亦不肯输于男儿,定要和义山庄的威名天下尽知,也叫爹爹高兴,不白生了我这个女儿。”紧跟着又道,“雁儿若是有本事将和义山庄震动江湖,师父面上也是光彩啊。” 不料黑白二老同时摆手,白衣菩萨哈哈笑道:“傻雁儿,为师我可不要什么光彩不光彩,江湖上都知道我了,反而不妙,我连个安生日子都没得过了。” 青衣阎罗则冷冷的打断她的话:“雁儿,你爹素来讲究清静,和义山庄也从不与江湖上的人事往来,你这丫头这样浮躁,恐怕又要惹得你爹不高兴。” 上官秋雁冷笑道:“爹爹爱好清静,那是他的性格,做女儿的惟有尊重,但是我和义山庄这么大身家,这么多武师,却从不与江湖相干,只过着隐士一样的生活,默默的老了,死了,世人谁也不知,谁也不晓,那又多么没趣?我虽身为女子,来这人间走这一遭,若是整天在房里绣花弹琴,直到青丝变成白发,岂不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那我这花样容貌又与谁看?我这十几年前努力学得这身才艺最后落得个陪我送葬,那又是何苦?” 说得两人目瞪口呆,上官秋雁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曾听爹爹说,两位师父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的,可是甘愿就在这里闲度时日,虽然用心教导雁儿,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可是,如果雁儿也终生不出和义山庄,学得两位师父的本事又如何?难道两位师父的一生心血就算是后继有人了吗?数十年之后,何人还记得当年两位的威名?何人还可使出两位的一招半式来?” 话毕,良久沉默。 一向笑呵呵的白衣菩萨也敛了笑容,肃然赞道:“想不到雁儿竟有如此襟怀与气慨,我二人得此佳徒,也不枉此生了。” 青衣阎罗的脸则更黑了,眼睛则闪闪发亮,半晌,方沉声道:“雁儿女流不让须眉,为师支持你,你聪慧能干,又有如此志向,终有一天,名动江湖。”

第220章 第220章 上官秋雁要的就是这句话,眼望殿前排列整齐的武师,心涨得满满的。 却不知此时,在那幢专为唐岐之夫妇收拾的楼里,唐采华正向娘亲上官惜春央求,要娶表妹为娶,让母亲去向舅父提亲,此言正合上官惜春的意,自从下轿第一次看到甥女,就被她绝世容貌所震惊,几日相处下来,更觉得着她举止端庄淑娴、气质优雅飘逸,更兼从下人处打听到才华横溢、聪明能干,早就琢磨着要将这个完美无缺的甥女求来给儿子,一则亲上加亲,二则弟弟惜言只有这一女,此女若是出嫁,和义山庄这整个庄子亦是嫁妆,所以早在昨儿晚上已与丈夫唐岐之商议过了,这等好事,唐岐之自然是满口欢欣,细细嘱咐夫人一定要看准时机提出,争取一拍即合,将亲事订下来。 因此,唐采华一开口,上官惜春就乐了,笑道:“提亲的事,自有为娘帮你张罗,你自个儿也要争气些,雁儿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难免心性高些,又有家教,不便主动与你亲热,你可以以兄长之礼,多与雁儿亲近亲近,若是她自个儿喜欢上你,这门亲事就是十拿九稳了。” 得了母亲这句话,唐采华心花怒放,恨不得插翅就飞到上官秋雁身边与她温存,嘻笑着应了,对镜整理衣冠,便忙出门去寻上官秋雁了,正巧上官秋雁从武院归来,园中迎面相遇,唐采华眉目含春,上前行礼:“表妹,愚兄在此向表妹行礼了。” 上官秋雁亦敛裙回礼,淡淡问候,侧身要走,唐采华却追上挡住,嘻笑道:“表妹,你我兄妹如何这般见外?愚兄已有十余年不见表妹,如今难得一聚,理当如当年一般,执手叙旧才是。” 上官秋雁早就看出他目光轻薄无礼,不愿搭理,冷声道:“表兄,当年孩提时不懂事,如今都长大了,男女有别,无旧可叙。” 被呛了一鼻子灰,唐采华好不恼恨,越发暗下决心非要娶她到手,眼睁睁看她离去,只得怏怏回去见母亲,上官惜春啐道:“没长进的东西,你当你表妹是你平素相好的窑子里的姐儿呢,由得你这样轻薄?她不当场给你两记耳光,已是瞧着我这姑姑的面子了。” 唐采华愁道:“依母亲说,该当如何?” 上官惜春道:“她虽不是官家小姐,可是也是个大家闺秀,又生得这般容貌、这般才智,非同寻常女子,你需要凡事取她欢心,温柔体贴,姑娘家一心动,就再也收不回了。” 唐采华笑道:“这个好办。”出门去,在园中闲逛了半天,却再也没遇上上官秋雁,回房来,上官惜春少不得又唠叨几句。 次日,席间,上官秋雁照例中途退席,上官惜春眼见甥女袅袅而去,终于忍不住道:“啊,弟弟,弟妹们,姐姐我瞧着雁儿,竟是越瞧越喜欢了,弟弟弟妹只有雁儿这一位千金,我这也只有华儿一个儿子,两家都只一根独苗儿,不如,就结了这门亲事,亲上加亲,一则,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这会子,有了儿女这桩亲事,益发的近了;二则,他们表兄妹也见过几面,相互熟悉,知根知底,总比各自娶嫁那外姓人要好啊,弟弟弟妹们,以为如何?” 唐采华坐在一旁,激动的环视四下,最后目光落在舅父身上,急切的等着舅父首肯。 三位夫人倒是笑道:“姐姐说得在理儿,这个事儿原是好事,两家亲近,只是,还要老爷决定、雁儿也同意才好。” 上官惜春笑道:“弟妹尽管放心,雁儿当年与华儿相处甚好,他们表兄妹感情深着呢,再说,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弟妹们都已点头,弟弟,你一句话就成了。” 上官惜言呵呵一笑,出乎意料的竟道:“雁儿被我们宠坏了,娇惯得很,难得姐姐姐夫喜爱,这是她的福气,只是,雁儿才过十五,年纪尚小,不如,过一段时间再说,我也问问她的意思,虽说是父母之命,可是我这个女儿,性子强得很,还是问问她自己的意思为好。” 虽然不是直接拒绝,唐采华心已凉了半截,上官惜春也是很不高兴,强做笑容道:“也不是订亲之后,立刻就要雁儿过门,婚事嘛,可以迟两年再办嘛,先订下来,他们兄妹俩名份定了,也好相处相处,培养感情嘛,弟弟难不成怕雁儿嫁到唐家受欺侮不成?” “哪里,哪里。”上官惜言连连摆手,笑道,“订不订亲,他们都是兄妹,兄妹之间相处,也没有什么避讳,只是我这个女儿的确娇生惯养,这个事情,还是先与她通个气,反正姐姐姐夫要在这多住一段时间嘛,何必急于一时?” 上官惜言已是再次让步,上官惜春还要再说,唐岐之忙笑道:“舅弟言之有理,现在是一家人,订了亲更是一家人,这么大的喜欢,也不急在今天,不如先让孩子们相互熟悉熟悉,过几日再说吧。” 散席之后,唐岐之一家三口离开,由三位夫人陪同往东园散步,上官惜言与黑白二老踱步西园中,缓言问道:“两位老哥认为,席上所议订亲之事如何?雁儿自幼跟在你们身边习武,也如同你们女儿一样,她的婚姻大事,你们也如同父母一样操心啊。” 白衣菩萨呵呵直笑,道:“惜言兄,这等大事,我们弟兄哪好多言,还是惜言兄看好女婿要紧。” 青衣阎罗则沉吟半晌,道:“此事,恐怕不是相一个女婿的事情。” 上官惜言颌首叹道:“阎罗深知我意,和义山庄从不与江湖有甚关系,就算当年姐姐执意嫁给唐岐之,出嫁之前,那也是向列祖列宗立了誓言,绝不将江湖恩怨引入和义山庄,故而数十年来,少有回来,我此生只得雁儿一个女儿,雁儿聪慧、好强,这既是她的优点,也正是我所担忧的啊,我怕她年轻气盛,好奇江湖传闻,最后将和义山庄搅动得腥风血雨、不得安宁,她若是嫁一个安安份份、踏实宽厚的人,也能劝导安抚她,若是嫁到唐家堡,以唐家堡在江湖上的名头,日后必要将血光之灾引进山庄,那时候,我上官惜言岂不是成了罪人?” 黑白二老突然想起上官秋雁的壮志豪言,心中隐隐担忧,和义山庄关不住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白衣菩萨道忽然笑道:“惜言兄,你过虑了,这桩亲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 “哦?这话怎么讲?” “雁儿那脾气,惜言兄岂不明白?骄傲得紧,又眼高于顶,虽说唐家少爷也生得端正,但是以我的猜测,还是远远入不了雁儿的眼,所以说,勿需惜时兄忧愁如何拒绝,只怕你就是点头了,雁儿也要闹上一出。”白衣菩萨笑吟吟的看着上官惜言。 上官惜言恍然道:“不错,我怎么就忘了这个,雁儿那丫头一定也是瞧不上华儿,如果确是这般,也省了我一番心思。”说罢,顿时宽怀,自此丢下这桩事,几日不再提起,没想到,上官雁儿那边,却出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第221章 第221章 原来唐采华见舅父并没有立即答允亲事,心中很是不快,回到房中,上官惜时也啐道:“做姐姐的张了这个口,主动提亲,他倒是上了脸,咱家华儿哪里配不上他的女儿了,我看分明是怕我唐家抢了他的家产,他就这一个女儿,不管嫁到哪家,这和义山庄最终都是人家的,嫁给华儿,好歹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竟连这个道理都想不通,瞧他闭眼以后怎么向祖宗交代。”说罢,仍不解气,指着唐采华骂道,“你也恁不争气,你平时花花肠子一把一把的,把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子哄得围着你转,甩也甩不掉,怎么在你这表妹面前就笨得象头驴了,你但凡使点心思,将她迷住,但若有一天,叫她死心塌地的跟着你,那时候,才显着你的本事,为娘我也不用去求着看你舅父的脸色了,反倒是他求着把女儿嫁到我唐家来,也叫为娘我出了这口恶气,扳回这个面子。” 直将唐采华骂得面红耳赤,恨恨的拂袖而出,唐岐之叹道:“你责他做甚,他一犟起来,又难收拾,我看这门亲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也打听来,这些年舅弟不甚管事,大半倒是雁儿打理,我瞧雁儿这丫头也不是个听人摆布的,这事儿,除了提亲说媒,还是让华儿自己多花心思,事半功倍。” 上官惜春一肚子气尚未消尽,唐岐之一插言,立即将矛头对准了他,啐道:“你还好意思帮他说话,都是你生的好儿子,正经事儿办不好,就知道拈花惹草,你当年惹下一身孽债,那死丫头的事,现在还没了结,你看看你这个儿子,活脱脱就是当年的你,怪不得人家不愿结这门亲事,只怕是相子先相父,生怕嫁过来之后,咱华儿再改不了他那吃屎的毛病,委屈了人家女儿。” 一顿话奚落得唐岐之老脸通红,一语不发,扭头坐着。 再说唐采华生了闷气出门,刚进园子,就见上官秋雁如云霞一般袅袅飘来,顿时就看痴了,上官秋雁早已听说了姑姑在席上提亲,被爹爹拒绝一事,爹爹的心思,她也能猜出几分,一则是看不上唐采华不学无术,二也是不喜欢唐家堡在江湖上争纷不断,暗想,爹爹的想法有道理,他没有应许亲事,正中我意,不过,我倒是可以从唐采华嘴里多打探些江湖事情,甚至借他之力,跨出第一步。 上官秋雁转动心思,远远的见唐采华痴呆模样,心里已啐了几口,面上却微微笑着,不闪不避,竟迎了上去,柔柔弯腰行礼,道:“雁儿向表哥请安,表哥在树下,是否迷了路了?”说着,似笑非笑,眉角含情。 唐采华闻听此言,更是魂魄悠悠,话也说不出来了,上官秋雁盈盈笑道:“表哥要是不嫌弃,雁儿就陪表哥走走,看看这园中景色如何?”说着,敛裙前行。 唐采华心中狂喜,激动得连声称好,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上官秋雁笑容如花灿烂,边走边做讲解,唐采华初时只是不住的应声,慢慢的拾起风流性子,美儿就在眼前,怎么肯惟惟称诺,摇头晃脑的应答,上官秋雁见时机成熟,试着问起唐家堡与江湖上的事,美人问话,岂敢不答?唐采华开始显摆吹嘘,话中亦无避讳,将所知之事尽数道来,如三帮四派、俊杰名流之类,其实有几件是他唐采华知晓的,不过都是听唐岐之与叶策说的,他所知的,不过是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之下贱事儿而已。 上官秋雁从未出过和义山庄,因为上官惜言的嘱咐,黑白二老也极少告诉她外面的事情,每次她缠着问起,总是一言带过,但她多多少少也从下山买粮的属下口中得知了一些零碎,属下为讨少庄主欢心,编得花哨神奇,这使得她越来越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幻想,不过她年纪太小,又有众人盯着,实在没有机会。 虽然听出唐采华的话中有几分不属实,但她仍是微微笑着,偶尔表示惊叹与赞许,鼓励唐采华不断说下去,唐采华得了表妹的赞赏与鼓舞,越发的卖力,口若悬河,直说得天花乱坠,精彩纷呈的江湖在她的脑海中象一卷画轴徐徐展开,血腥、争夺、绝技、情爱……令她心跳面赤,看着西斜的太阳,上官秋雁若有所思,突然回眸看着唐采华,双目盈盈,柔声道:“表哥,你说得这样好,可否带我出去看看,表妹我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还求表哥不嫌弃,陪我出去走走。”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盅人心智。 唐采华自然是一口应允,在唐家堡时,自己哪一天不是在外游玩,舅父家又如何?来这好几天了,下山散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舅父与表妹都是学艺之人,不甚迂腐,要不然,也不会让表妹就席相陪。 上官秋雁趁热打铁,说是现在就走,唐采华一心想着与表妹单独相处,无不依从,上官婉儿则心中冷冷一笑,道:“我去房中取些随身物什,你去西园后门等我。”唐采华喜孜孜的应了。 上官秋雁当即回房,唤来映书映画,低声嘱咐几句,摘下墙下短刀,闪身出门,到马厩中牵了两匹健马,来到西园后门,果然见唐采华正翘首张望,看见自己,喜形于色,上官秋雁示意禁声,悄悄的开了门,两人牵马出门,上马绝尘而去。 一路奔驰到山下,进到青州城镇,天色已暗下来,路人纷纷归家,上官秋雁却甚觉新奇,一双妙目神采飞扬,唐采华见表妹高兴,都是自己的功劳,也洋洋得意,不想上官秋雁眼珠儿一转,远远的见着围观卖艺的,将马缰丢给他,已钻入人群,唐采华拴马赶去时,四处寻觅,早已不见了上官秋雁的影子,这才大呼不妙,气得直跺脚。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早在他们俩出门一个时辰之后,映书、映画就匆匆去禀报了上官惜言,说是表少爷唐采华将少庄主骗出庄了,不知去向,上官惜言大怒,立即令人围庄寻找,发现马厩里少了两匹马,西园后人未锁,当即命令映书映画与风雨雷电、雪霜云霞,下山寻找。 唐岐之与上官惜春闻言亦惊得合不拢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却说上官秋雁轻巧的甩掉唐采华,隐身于高墙之后看着唐采华失魂落魄的模样冷笑不已,心中骂道:“就凭你这模样,还想娶我为妻。”扭身离去,见一家铺子装潢得十分别致,忍不住迈步进去,竟是一家首饰铺子,各式珠玉饰物琳琅满目,上官秋雁一见之下就挪不开腿,啧啧称赞,掌柜的老汉也是个巧嘴儿,热情周到,直将上官秋雁夸赞得如九天仙子降世,大凡女子都是欢喜别人赞扬自己的容貌,上官秋雁也不例外,千挑万选,目光落在一只金丝绞凤钗上,那钗儿做得着实精致,头发粗细的金丝儿缠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口含翠玉,头顶丹冠,貌似展翅欲飞,周身上下无不富贵逼人。 上官秋雁越看越喜欢,掌柜的察言观色,连忙取出那金丝绞凤钗奉上,赞道:“姑娘真是好眼力,这可是老夫这铺子里最好看的钗了,真好配姑娘这样天仙似的容貌了。” 上官秋雁听得心里舒坦,嘴角含笑,轻抬纤纤玉指,要接过掌柜的手中之钗,不妨旁边竟伸出一只手,先接了过去,并传来轻柔的笑声:“掌柜的说得不错,美玉配佳人,这只金丝绞凤钗若是别在姑娘的发鬓之上,那才是物有所值。”

第222章 第222章 上官秋雁扭头一看,即怔怔的盯住了,面前着一位白衣男子,生得面如冠玉,眉长入鬓,眸似星辰、鼻若悬胆,身材修长,衣若白雪,面带微微笑容,相貌俊逸无双,气质儒雅温和,他正手握金钗,目光柔和的注视着自己,忍不住心中泛起圈圈漪涟,两腮染晕,垂睫不语。 白衣男子笑道:“佳人如玉饰金凤,相得益彰。掌柜的,这只钗,不收钱,送给这位姑娘了。” 掌柜的连连称诺:“是,小的听从。” 上官秋雁一怔,这男子不知是什么来路,这样的气势,连掌柜的也要听他的,我倒要探个究竟,想着展颜一笑,灿若春花,道:“如此,多谢赠送了。”伸手来取。 那白衣男子依旧笑容不改,眸神惑人,温柔笑道:“姑娘倾城之貌、绝代风华,实在人间少有,必是仙子临凡。”一边说着,竟不问许可,伸手将钗亲自为她别上,上官秋雁本想退步闪避,出言相叱,奈何一对上他那双柔情脉脉的眼睛,竟心慌意乱,挪不动半步,任凭他将钗戴上,态度暧昧,只觉得心跳如鼓,粉面通红,平素里的骄傲和厉害此刻是丁点儿也使不上来,唯有痴痴的看着他,迎着他毫不掩饰的赞赏的目光。 不过白衣男子别好钗后,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温和的笑笑,转身就走了,上官秋雁忽觉心头一空,怅然若失,见掌柜的点头哈腰相送,鼓起勇气低声问:“掌柜的,那人是谁?” 掌柜的回道:“啊,姑娘你不是知道,他就是苏公子啊,是我们的老板。” 上官秋雁目光茫然而诧异,细细回想,隐约忆起曾经听负责下山采购的属下说起,有个苏公子是个大财主,不但家财万贯,更兼武艺高超、相貌不凡,原来竟是他,果然是位俊雅风流公子。 摸了摸头上的金钗,上官秋雁嘴角含笑,快步出门,拐入一条胡同,迎面奔来两人,俯身行礼:“映书、映画参见少庄主。”上官秋雁迅速恢复肃容,问:“如何?” 映书映画道:“回禀少庄主,风雨雷电、雪霜云霞已经将表少爷带回去了,我二人特来迎接少庄主回去。” 上官秋雁轻轻晃了晃头,眼角余光可见金凤嘴中叼着的珠串随之颤悠,不由得心神荡漾,道:“两天后,你们俩在我等我,一起回庄。”说罢,弹身已散失在正降临的夜色之中。 初离山庄的上官秋雁心旷神怡,得知唐采华已被抓回去,更是如去掉一块心病,满街游荡,朝廷虽然取消夜禁,但是青州地处边境,远不如京都繁华,入夜之后,就算不禁夜,也无甚可乐之处,至于那些纨绔子弟做耍之地,上官秋雁是绝不去的,但是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若是早早睡去,岂不可惜了大好光阴,心念一转,想出一个好地方,直奔那茶楼去了。 但凡说是茶楼,也各有不同,有那只做品茶的小楼,也有听戏听曲的大茶楼,这种地方,三教九流皆有出入,热闹非凡,上官秋雁进的这一家,挑着“醉春”的金字招牌,上下三层,客满无虚座,有官有民,有商有仕,也有横刀佩剑的江湖人物,有坐于大堂的,也有包有雅间的,当中一个天井,搭着个台子,男女老少几人在上面,吹拉弹唱,客人们喝彩不断。 上官秋雁进门时,小伙计眼尖,一路小颠儿迎了上来,无奈诸桌都已坐满,四下打量,皆无空座,不过早有几人起身来示好,只为她绝世容颜惊四座,上官秋雁也颇为自得自己的美貌,尤其是想起赠钗的苏公子,更添几份自信的颜色,又凭一身武功,纵然初入人间,也不曾害怕,她淡淡的扫过一圈,视而不见。 也有那不学无术的登徒子,见了这样的天仙美人儿单身一人,便妄图歹意,上前摆弄风流,要来拉拉扯扯,上官秋雁拂袖之间已将那些无礼之人摔倒,她这不动声色的一招已惊得四座侧目,手无缚鸡之力的客人虽有猎艳之心,都惧怕她一身功夫,只能多看两眼,过过眼瘾,但那些自诩有刀尖上过活的江湖人却满眼惊艳,有所谓冠冕君子者,付之一笑,继续品茶听曲,也有几个好色之徒被勾起兴趣,提刀离座,径直上前,抱拳笑道:“原来姑娘也是个会功夫的,这样说来,也都是江湖中人,来来来,勿须拘泥,某家那边有个空座,一起坐下听曲,如何?” 上官秋雁眸光清冷,不屑的睨扫一眼,扭头就走。 其中一人很是无赖,伸臂拦住,嘻笑道:“姑娘也是个舞刀弄枪的,怎的这样不给某家面子?某家是一片好意,请姑娘入座,共话短长,姑娘竟然一语不发就走?” 上官秋雁柳眉一挑,斥道:“让开!”,拧身又走,那人晃身又拦住,笑容已褪去,哼道:“小妞儿生得这细皮嫩肉的,脾气还挺大,爷爷好意请你,你倒不识抬举,非要爷爷露两招,才乖乖的?” 旁边人笑道:“三子,休要惊吓了小娘子,逼得急了,寻死觅活,可就无趣了。” 那三子啐骂道:“你们这群兔崽子,就知道从旁说闲话,爷爷若是得手,你们连个味儿也别想闻。”再看上官秋雁,目光中已隐隐生出杀气,缓缓提腕拔刀,那三子一瞧,反而笑道:“这娘们还真敢动手,好,好,好,看爷爷收了她。”说着,也捋袖抽刀。 坐在近处的客人们都纷纷扭过看过来,不再听曲,只看这场好戏,恰在此时,小伙计匆匆跑来,先是向着三子几人连连作揖,道:“各位客官且慢动手,我家老板传下话来,说是不向僧面看佛面,看在他的面子上,各位还请归座听曲。”然后才向上官秋雁道:“姑娘,我家老板有请,请姑娘去三层上座。” 上官秋雁正在气头,哼道:“你家老板是何人?” 恰巧那几人也怒声喝道:“你家老板算什么人,他一个开茶楼的,也敢管爷爷的好事!” 小伙计低声嘻嘻笑道:“我家老板姓苏,京城人氏,人称苏公子。” 一语既出,那几人顿如瘪囊,面如白灰,连声向着小伙计拱手做揖,赔笑道:“原来这是苏公子的地盘,在下失礼了,失礼了,烦请小兄弟代为向苏公子致欠。”说罢,曲也不听了,匆匆出门去了。 上官秋雁却怔住了,看来这苏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商号遍布各地,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了发间金钗,心神恍惚,随小伙计上了楼。 小伙计带上官秋雁来到一间雅间前,门无声滑开,苏岭含笑迎在门前,目光脉脉,上官秋雁心神一荡,展颜笑道:“多谢苏公子赠钗之情、解围之恩。” 苏岭挥退小伙计,伸手携她入内,笑道:“区区小事,何须姑娘相谢,姑娘独身带刀,想必身怀绝技,那几个江湖跳蚤,姑娘何可曾惧过,就算苏某不插手,姑娘也可轻松打发,不过苏某身为东家,一不愿意客人起冲突,影响生意,更不愿意姑娘在苏某的地盘上有任何受惊。”说着,伸手碰了碰金凤衔玉,在她耳边轻声赞道,“的确是堪配姑娘绝世花容。” 苏岭不愧是个闯走江湖、游戏商场的风云人物,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将自命高傲的上官秋雁神魂颠倒,完全一副小女儿姿态。 老板的雅座的确是占尽地利,此处凭窗外观,可视上下三层全部动静,曲音悠悠传来,甚是悦耳,珍馐满桌,烛光柔和,两架楠木软榻,各分东西,苏岭为她斟酒,斜靠榻前,笑道:“能在青州遇见姑娘,苏岭三生之幸。”一饮而尽。 上官秋雁稳了稳心神,笑颜灿然,“小女子上官秋雁,能结识苏公子,也是……今生之幸。”眸光微转,妩媚如丝。

第223章 第223章 “上官?”苏岭微微蹙眉,眸光闪动,笑问:“苏某听闻青州有个和义山庄,江湖上颇有威名,庄主正是姓上官,名讳惜言,不知姑娘是否……” 上官秋雁眼神一亮,光彩奕奕,点头道:“正是,那是我爹爹。” “原来姑娘是上官庄主的千金,苏某早已听闻江湖传言,说和义山庄的少庄主是位闺阁女子,生得花容月貌、赛若天仙,更兼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在庄中的威信,更盛于庄主,今日一见,可知传言不虚啊。” 上官秋雁心中欢喜,道:“苏公子过誉了,小女子也常常听说起苏公子,纵横天下,颇为神往。”说着,杏眼儿悄悄一瞟,正落在苏岭的目光之中。 苏岭菀尔,故意垂首不语,连饮三杯,窗外曲停暂歇,客人们不依,纷纷哟喝着,苏岭淡淡一笑,两人对酒闲聊,上官秋雁春心萌动,洒不醉人人自醉,苏岭则进退自如,谈笑风生。 上官秋雁趁机询问一些有关江湖上的事情,苏岭也是徐徐道来,趣意横生,他原本就是纵横商场与江湖,因此其中人、事一一说来,恰到好处,上官秋雁听得心驰神往。 忽听一声尖叫,楼下乱成一团,苏岭漫不经心的俯首查看,只见客人们已喧闹着纷纷往外涌,有两位彪形大汉各执刀棍,跃于桌上,呈对峙之势,其中一人须如张飞,目似铜铃,一根铁棍立在桌上,喝道:“呔,尔敢辱骂于我,今儿取尔小命。”说着,忽的一棍横扫而出,攻向另一人的下盘。 另一汉子青颜无须,方面大耳,大刀厚重,扛在肩头,嘿嘿冷笑,骂道:“休要以为你柯家虎是青州一霸,俺时信就怕了你,你要取俺性命,只怕没这本事。”眼见长棍直扫过来,足尖一点,庞大的身躯纵起丈余,刀从肩头顺势滑落,直剌剌的劈了过去。 那柯家虎一棍落空,又见大刀抵胸而来,不慌不忙,提一口真气,凭空平退三步,刀锋从眼前划过,有惊无险,棍已提拾而上,去追刀刃,时信也不笨,刀锋薄利,岂能与铁棍硬撞,倏的收臂,俯身猱进。 柯家虎倚仗铁棍之利,出招十分主动,时信避走轻灵,也战了个势均力敌。 两人一来二往,将场中搅得一团糟,可幸旁人没有无辜受伤,跑得快的,已出了门去,跑得慢的,也不敢乱窜了,生怕刀棍不长眼,飞到自己头上,都散到墙角,不敢动弹,也有些行走江湖的,得靠前些,一边喝彩一边观看,竟比刚才听曲还有兴趣。 苏岭笑道:“上官姑娘请稍坐,苏某得去处理一下。”说罢,出门而去,来到场中,朗声道:“两位住手。” 那二人却不认得苏岭,边打边喝道:“你是何人,多管闲事。” 苏岭笑道:“在下是这茶楼的主人,二位在这打架,惊吓了在下的客人,砸坏了在下的桌椅,如何是好啊?” 柯家虎啐道:“奶奶的,你这桌椅值几个臭钱,敢跟你柯爷爷算这个账,你柯爷爷在青州想砸谁家就砸谁家,谁敢在爷爷面前放个屁,你还敢跟我要钱,呸。” 说话如此难听,小伙计已吓得白了脸,就是三楼上的上官秋雁也听在耳边,颇有兴致,想看看苏岭如何收拾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不料苏岭只是微微的锁了锁眉,笑容不改,淡声道:“柯家虎,你想砸别人家的东西,我管不着,但是今儿个在我这地盘上撒野,可就不太好说了,要么,你们俩,赶紧停手,该赔偿的赔偿,把我的客人们侍候好,我也不再追究,要么,我说了算。” 柯家虎收棍停手,骂道:“奶奶的,这是在我柯家虎的青州,你这小子看着面生得很,不知从哪里来的,不识得青州柯一霸吗,哼哼,赔钱,休想!爷爷连你一块儿揍了。” 说着,一棍如箭,直指苏岭前胸,旁人一见,连连乍舌,有几人已拔剑在手,意欲上前相助,苏岭微微冷笑,待棍至近身,错身一拧,伸手竟将铁棍扣在手中,顺势往前一带,柯家虎立不稳,整个身体俯上,苏岭将铁棍一丢,五指揪住他的前襟,运力一催,一掌推出,柯家虎惨叫一声,庞大的身子如飞抛之石往后跌出,一声巨响,重重在摔在地上,口吐鲜血,面如纸色。 围观之者大惊失色,绝没想到这个白衣青年男子竟有如此功力,那时信见柯家虎被人一招致伤,哪里还敢再上,忙跃下桌来抱拳,苏岭面无表情,道:“我刚才说的两个条件,如何,你选哪一个?”话中之意,并不肯轻饶。 时信面色酱紫,冷笑道:“时信行走江湖,靠的是手中的刀,打架杀人那是常有的事,砸几个桌椅又算得了什么,哪有要赔偿的,看老板你也是个江湖人,恁的这样小气,打个架还要赔偿桌椅板凳人的钱,岂不可笑。” 苏岭不以为然,道:“在这醉春茶楼里,我是个生意人,不管你是什么来路,砸了我的场子,就要赔偿。” 时信哼道:“不妨过上两招试试。”话未落音,一刀刺出,并冷笑道,“铁棍无刃,你敢伸手抓住,却不知敢不敢抓住我的这口刀……” 话未说完,人已怔住,只见苏岭两指夹住刀身,竟令他进退不能,苏岭冷笑道,“去与柯家虎商量商量吧。”说罢,指尖一弹,时信虎口顿麻,大刀脱手,在空中飞了半圈,直直的插入他的左肩,时信疼得连连后退,一手捂伤口,一手扶刀,踉跄到柯家虎身边。 两人相视一眼,默不言语,苏岭负手上前,面带笑容,温和的问:“如何,商量商量吧,怎么个选择。” 两人各自一叹,从怀中掏出一兜金银,恭恭敬敬的奉上,垂首道:“技不如人,甘愿受辱。” 苏岭伸手接过,掂了掂,回身抛给小伙计,嘱咐一声“去,清点一下,分给在座受惊的客人们。”回眸扫视二人,道,“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点点头,支撑着爬起来,走到众人身边,拱手请坐,众客人见了这一幕,也有称大快人心的,也有坠坠然不敢再落座的,因听苏岭说要分金银,才提着心复又坐下,苏岭又请了那唱曲的重新登台,这才面向场中,拱手笑道:“请各位重新落座,品茶听曲,在下苏岭,醉春茶楼的老板,适才一场意外,惊扰了各位高朋贵客,为表抱歉,今晚各位的茶资一律免除,并回赠白银五两。”说罢,翩然而去。 一番话毕,众客哗然,不识苏岭之名者,是为白银五两而惊喜不已,江湖与商场之中得知此人就是苏岭,更是又敬又惧,柯家虎与时信更是脸色惨白,立即软在地上,喃喃道:“原来是京城的苏公子,这是我自取其辱了。” 回到厢房的苏岭,迎上的是上官秋雁崇拜而爱慕的炽热目光,一直凭窗俯看得一清二楚的上官秋雁已被苏岭利落飘逸的身手、温和清淡的气度、处世管理的能力而深深折服,回想起自己处理和义山庄事务五年来的经历,不禁心生感慨,今生能配我上官秋雁者,唯此人耳! 苏岭负手而入,温言笑道:“连累上官姑娘受惊了。” “苏公子的身手,令上官秋雁佩服!”上官秋雁一双妙目如盈盈秋波,柔柔的看着他,她妍然一笑,亲自斟了一杯酒,送到苏岭面前,眸子闪闪耀眼,道,“这一杯酒,上官秋雁敬你的。” 美人如酒醉人,美酒香馥扑鼻,苏岭温柔一笑,接盏饮尽,嘴里却笑道,“不敢当,苏岭岂敢让上官姑娘斟酒把盏。”

第224章 第224章 上官秋雁坚定的注视着他,一字一顿的道:“苏公子,我愿意为你斟酒,相伴左右。”一双晶莹的眼眸透出浓烈的深情,苏岭微微笑,有些失神,但没有说话,英雄岂能过得了美人关,苏岭自命风流,游戏红尘,俊逸的外表、高超的武艺、巨额的家财、温柔的性情,是他潇洒的资本,但他总是自如的游走于花畔柳旁,从不深陷、授人以柄。 上官秋雁的惊人容颜与大胆表白,普天之下,无人可以拒绝,苏岭嘴角噙笑,暧昧是他前世即拥有的手段,上官秋雁的身份他也早在珠宝铺子里就知道了,一只金丝绞凤钗换取和义山庄的友善,绝对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和义山庄虽然从不行走江湖,但是他们的实力绝对不容忽视,青州地处边陲,再往北就是与辽国的交界瀛州了,此地鱼龙混杂,自己很少过来,在青州做生意,如果能与和义山庄为友,即是树起一堵如长城般坚固的防护墙。 意料之外的是,这位少庄主的率直与主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当然,能得到美人的青睐,绝对是件令男人愉快的事情,苏岭握紧拳头,指尖在手心里轻轻的拧动,他想起一个人,白衣,长发,楚楚动人,温顺柔弱,她弹琴时,琴音似水;她跳舞时,舞裳如云;她微笑时,花开无声;她落泪时,梨花带雨…… 她总是含着温柔的笑,为自己整理衬衫,一语不发;她总是坐在窗前,只开着幽蓝如梦的台灯,不管多晚,等候自己回来;她的目光中有着与上官秋雁同样的渴望,可是她从来不说出来;她是淡淡的,仿佛淡得没有颜色,却在落下悬崖的那一刻,让自己刻骨铭心的记住了白色…… 苏岭笑着,歪坐在软榻上,缓缓闭上眼,外面又响起曲乐与欢笑,看来,人们总是很容易忘记痛苦与伤痕,很容易接受眼前的欢笑与快乐。 苏岭的沉默与微笑在上官秋雁眼中是一种致命的诱惑,这个骄傲并且长居与世隔世的少庄主在心扉悄然打开之后,就开始了她执着的追求,身为男人,苏岭有着蛊惑人心的魅力,同样,上官秋雁也有着足以天下女人嫉妒的容颜,她款款走近,凝视半刻,弯腰、抬手、指腹轻轻划过苏岭的脸庞,苏岭倏的睁眼,一把抓住,目光淡漠,声音清冷,“上官姑娘,如果醉了,后院有客房。” 上官秋雁俏面羞红,眼眸连变,咬牙切齿的道:“你也休要装君子,莫要忘了,你我素不相识,这只金钗如何戴在我的头上?” “赠送佳人,反倒是苏某的不是了。”苏岭松开她,起身来,往外走,“上官姑娘暂候片刻,我让小伙计为你安排客房。” “苏岭!”上官秋雁情急之下低呼一声,上前一步,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苏岭身子一僵,怔怔的住,上官秋雁柔软的躯体紧贴在背脊,隔着单薄的衣裳传递温热与颤抖,上官秋雁亦缓缓回过神来,略觉尴尬,手一松,缓缓缩回,苏岭却猛然回身将她揽住,在额前轻轻一吻,低声道:“你在玩火,小心。” 额前的吻象痉挛一样,迅速传递至全身每一根血管,上官秋雁初是颤栗,然后仰起头,坚定的回答他:“就算,也要烧死你。” 苏岭心头一颤,松开了她,她美丽得耀眼,不仅是一朵骄傲的芍药,更准确的说,是一朵勾魂的罂粟,他眼前再次晃过一抹白影,飘飘悠悠的落向悬崖,那是他永远不能忘却的忏悔与疼痛。 “怕死?”上官秋雁问,眼睛明亮如夜空闪耀的星光,灼灼逼人,还带着一丝挑衅。 “不,是负不起责任。”苏岭闭上眼,娇柔绚烂如春花的上官秋雁与清淡悠远如秋月的她,在脑海中交替、重叠。 “娶我。”她仰起头,头上的金凤在烛光下璀璨华丽,仿佛跃跃欲飞,略一犹豫,吞下了下一句话“我用和义山庄做嫁妆。” “不,苏岭曾负一人,曾有誓在先,绝不负她,可惜她死了,死了很久了,她若活着,苏岭发誓娶她为正室,她既然死了,苏岭此生也决不再娶正室。”苏岭头抵墙上,长长的睫毛垂下,眉尖微蹙,悠悠一叹,缓缓启目,淡淡的扫过上官秋雁姣好的面容,“苏岭穿花拂柳,逢场作戏,但是今天必须对你实言相告,和义山庄的少庄主,比不得他人,苏岭虽有爱花之意,却不能委屈了少庄主的终身。” 上官秋雁闻听此言,半晌未语,红晕从两颊褪去,我上官秋雁才貌双全,又是和义山庄的少庄主,若能与你结为伉俪,必可名扬天下,成就一段佳话,想不到妾有意郎无情,若不得为正室,屈居妾姬,岂不辱没我上官秋雁? 上天赐我上官秋雁绝世容颜与聪慧才智,却为何不赐我一位俊雅无双的郎君?苏岭堪称完美,唯有妻室一事叫我不安,我若嫁他,竟要屈身一个死人之下,岂不令天下耻笑我和义山庄? 苏岭温和一笑,转身拉门,当笑容变成背脊时,上官秋雁心中一沉,再次将他拉住,苏岭,姻缘天定,上天既然让我上官秋雁第一次偷逃出和义山庄就遇上你,我就不能放弃,我上官秋雁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阻拦不了,一个死人何足为惧,总有一天,我叫你背弃誓言,风风光光的娶我为妻。 院中的曲乐似有温情暧昧之意,烛光桔红低迷,淡粉的帘子在晚风中如美人的裙裾轻轻摇曳,酒盏中残酒半坏,浓香醉人,美人主动投怀,幽香满室,苏岭心摇意旌,眼底妩媚如丝,反身拥住她,修长的手指抚住她纤巧的腰肢,手指拨动,挑动了裙带。 两天之后,苏岭醉眼半眯:“你爹爹这两天在到处找你,把整个青州都翻过来了,谁也没有想到,你在我苏岭的房中,不过,你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上官秋雁再次用指尖划过苏岭的脸庞,眼似秋波,娇声笑道:“苏郎,我在和义山庄等你,记得你说过的话,来向我爹爹提亲。” “花都已经摘到手了,何必着急。”苏岭温笑,如同第一次一样,伸手捉住她指尖,调戏着,见上官秋雁眉角生怒,才缠绵一吻,道,“不过逗你而已,别急,虽是纳妾,倒底是和义山庄的少庄主,少不得让苏某好好准备准备。” 一个妾字,让上官秋雁心中如刺针芒,妾?好!哪有正室空位先纳妾的?我上官秋雁就不信坐不了你的妻室之位,变怒为喜,嘴上却仍是狠狠的道:“正室空缺,虽妾如妻,苏郎也别忘了,此生不娶他人为妻的,你若敢负我,我上官秋雁也定要你不得安宁。”说罢,轻系罗裳,翩然而去。 苏岭淡淡的笑着,歪躺在软榻,目送她离去,此时,夕阳如血,斜斜的投落在纱窗上,染晕了一室温存后的气息。 上官秋雁如约在巷子口见到映书、映画,两人不敢问少庄主去了哪里,三人飞马回到和义山庄,上官惜言已急得寝食不宁,上官秋雁进庄之后,先将金丝绞凤钗摘下藏于怀中,径直去了大堂,跪在父亲面前,泣道:“女儿知错,女儿一时糊涂,听表哥说山下很热闹,一时动了心思,听从了表哥的话,原本只想出门玩耍两个时辰便回来,没想到半道之上竟与表哥走散,女儿从未出过庄子,不辨方向,走错了道,一夜狂奔之后,向人问路,才知道连家越来越远了,只好折回,因此耽搁了两天,请爹爹责罚。”边诉边泣,哀哀不语。 上官惜言原是一腔怒火,他两天前已从映书映画口中得知,唐采华言诱雁儿,骗了雁下下山玩耍,既恨甥儿行事轻狂,又怨女儿轻信他人,倒是黑白二老劝说道“少庄主自小在庄中长大,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听他说起,难免好奇心动,这也怨不得她。”如今女儿平安回来,又疼又怜,忙扶起来,左右打量,隐约觉得两日不见,女儿眉眼之态与往日不同,却又说不上究竟有什么不同。

第225章 第225章 唐岐之夫妇得知上官秋雁归来,也慌忙携了唐采华过来,唐采华虽知这个表妹“走丢”得很是蹊跷,却又猜不透其中奥秘,在爹娘与舅父的责骂数落之下,平白挨了两天的罪,心里也是又急又恨,憋得暴跳,终于听说表妹归来,也不知凶吉,就被爹娘带来厅堂,跪下堂上,悄悄抬眼打量表妹,毫无风霜奔波之倦容,反而越显妩媚与风流,暗暗惊诧,也不敢多说,只有请罪。 上官秋雁冷冷的睨他一眼,反而移前两步,轻言细语泣道:“是雁儿连累表哥了。”心里却是想道,我竟要感激你这个痴呆表哥,若不是你的成全,我与苏岭岂有月下之会? 唐采华自然不敢承谢,只是向舅父请罪,虽则心中不甘不愿,也无可奈何,但是心里已不敢念想将如此娇艳万态的表妹娶到手了。 既然女儿归来无恙,上官惜言也不再多责唐采华,只道是两个孩子年轻不知事,一时糊涂,总算双双平安,此事不再提及,上官惜春这次也没有多说话,只是温言安慰了几句上官秋雁,说是“华儿不懂事,让雁儿受惊了”,如此而已,再住了几日,就提出辞行,上官惜言只是稍加挽留,就表示摆席相送,这又让上官惜春恨得牙痒痒的,再次数说儿子不争气,要么呆若木鸡,见了表妹连话也说不出来,要么就犯下大糊涂,竟瞒了长辈,偷偷的骗了表妹下山,连连啐骂,最后又忍不住在他额上狠狠一戳,切齿道,真是没用,既然都把她骗出门了,也没有得手,又将她放了回来。 盛情送走唐家一门之后,上官秋雁更加乖巧,在父母面前依顺恭敬,早晚定省,对庄中之事也全面掌管,事无巨细,俱要细过她点头同意,以致于和义山庄中众人“只知有少庄主,不知有庄主”。 上官惜言隐隐不满,但是自己年纪渐渐老迈,这庄子迟早要交付于她,也惟做一叹,偶尔见上官秋雁大张旗鼓的训练武师,并三番两次派遣武师下山“见识”,将她叫来询问用意,上官秋雁不惊不惧,反而笑道:“爹爹年纪大了,庄中之事何必再操心,既然交给女儿,女儿就一定不会让爹爹失望。” 上官惜言暗呼不妙,这个女儿比男儿还要强,定是不甘心隐居山林,依她之意,怕是要入世了,请来黑白二老相商,黑白二老沉吟道:“惜言兄多虑了,雁儿只是个女娃娃。” 族规不能外言,上官惜言无奈,想出一策,为女儿选夫,所择数人,不过都是些家有良田百顷的商人士子,一概被上官秋雁令下人推在庄门之外,自己则径入内室对上官惜言冷笑道:“女儿之夫,女儿自选,不劳爹爹费心,女儿瞧着爹爹近日因为女儿之事劳累不堪、精神欠佳,女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话至半截,突然回头喝道:“风雨雷电!” 门外应声进出四位武师,上官秋雁命令道:“庄主近日身体欠佳,你们四人必须寸步不离的守护着,不许让庄主有半点劳累,也不许让庄主多走半步,庄主要吃什么喝什么,必须立即端到面前,听见了没有!” 四人齐声应答,分成两排,在上官惜言左右,上官惜言大惊失色,手指女儿,颤声呼道:“雁儿,你这是要软禁我吗?” 上官秋雁温言笑道:“爹爹言重了,女儿不过是心疼爹爹,怕爹爹过于劳累了,这几个人是女儿的左臂右膀,自然会好生照顾爹爹。”忽又想起一事,笑道,“女儿差点忘了,三位母亲那边,女儿也会好生照料,有雪霜云霞在,爹爹尽管放心,如果爹爹想见哪位母亲,只管向他四人说一声,他们就会立刻去请的。”说完,姗姗转身。 上官惜言怒从心生,骤然身起,闪电般扑向女儿,双手暴长,十指赫赫,厉如尖刃,风雨雷电四人即左右分夹而上,四柄弯刀同时出鞘,好似四弯寒月齐耀夜空,皎洁得晃眼,四道人影亦整齐的挡在上官惜言身前,刀锋前指,将他围住,声音恭敬而又严肃:“请庄主回座歇息。” 上官惜言惊出一声冷汗,手指上官秋雁,颤声问道:“我的武功……” 上官秋雁回身盈盈一笑,道:“爹爹,你年岁已高,应该闲气静休、安享晚年,女儿已经长大了,有女儿的保护,还要武功做什么?何必再劳心费神呢?女儿体谅爹爹,早已叮嘱好后厨,在给爹爹做的膳食中多加一些休身养性的滋补佳品,爹爹近日感觉饮食如何?可曾觉得味道不错?”言讫,负手而去。 留下上官惜言目注女儿远去的背影,气得半晌无语,老泪纵横。 半年之后,苏岭再次来到青州,映书映画双双候在醉春楼前,恭声道:“苏公子,小的奉少庄主之命,特来迎接苏公子进庄。” 苏岭眉尖微蹙,瞬间展露笑容,立即跟随上山进庄,绣房窗前,上官秋雁盛妆而待,媚态百生,久别而重逢,无须多言,只恨春宵苦短。 上官秋雁杏眼流连,亦娇亦嗔:“君是薄情郎,一去半载如黄鹤,可怜雁儿空守闺阁苦度光阴,直盼得日夜颠倒,你说,你可是忘了当时枕前诺言?” 美人言痴,苏岭只做无辜,几句温存之语即哄得她眉开眼笑,一住半月,花前月下胜神仙,却只词不提亲事,上官秋雁恼道:“苏郎,和义山庄的少庄主不计名份嫁你为妾,你却要准备到何年何月?” 苏岭柔声笑道:“苏某要提亲,按礼仪该向庄主提出,雁儿你认为,此时合适么?” 苏岭话说半截,上官秋雁也听出眉目,才刚因为选婿之事将爹爹软禁不久,此时提亲,不论是谁,他都不会同意,更何况,苏岭是自己挑的人,她默默不语,苏岭笑道,“我想见见上官庄主与黑白二老。” 上官秋雁一怔,犹豫警惕的看着他,半晌,点头。 苏岭与上官惜言、黑白二老相见,各不到一个时辰,归来后,上官秋雁心生疑惑,巧言追问,苏岭只字未吐,只是半真半戏的反问:“雁儿好大的志向,是准备让和义山庄成为江湖第一大庄吗?” 上官秋雁缓缓摇头:“只是觉得以和义山庄的实力,数百年隐居,实在可惜,至于目标,却没有。” 苏岭心中亦隐隐不安,这是一只向往燃烧的凤凰,不论正邪,不论黑白,不论成功与失败,只想张扬,而自己心中隐隐的不安与猜测,也在上官惜言与黑白二老口中得到证实。 上官秋雁陪同苏岭到武院观武,数百武师排列井然,气势可观,刀枪戬戟,一番舞下来,苏岭微微赞许,上官秋雁眉色之中洋洋得意,娇声问:“苏郎,你瞧着如何?他们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 苏岭含笑道:“雁儿当真是红粉不让须眉,令苏岭折服。” 上官秋雁先是受赞的一笑,然后并不满意的哼道:“你不诚心!”褪去娇嗔之态,换上肃容,正色道,“苏郎,和义山庄数百年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纵然得你一句夸赞,我却不甘心,我要和义山庄的威名,天下人尽知,苏郎,你手中商号遍布大江南北,熟谙管理掌控之玄机,你又能在江湖上美名广传,谁人不识苏公子,可见你熟悉朝野绿林,我请你观游我和义山庄,就是想让你看看实力如何,我应当如何治理?” 苏岭莞尔一笑,道:“雁儿,苏岭只是个闲散之人,些许薄名,不过众人抬爱,至于商号,确是散布各地,不过,商与武,并非一统,各有规律与道理,我也不能妄加评论。”眼见上官秋雁眉含薄责,轻轻一吻,笑道,“不过,雁儿垂信,非要我说上一二,那我只得借商言武了。” “雁儿,大凡为人与做事,都如一根弦,弦松,则无力度,所辖之局如一盘散沙,是为恩重而罚少,有仁无威;弦紧,则无张度,一触即崩,无可挽回,是为恩少而罚多,有威无仁。” 上官秋雁似有所悟,低低哦吟,苏岭又道:“和义山庄,武师众多,下人仆役成群,三六九等,各有不一,各司其职,各尽其司,你这少庄主才不必事必躬亲。”上官秋雁目光闪闪,神采飞扬,苏岭又道,“管理,不外乎两个字: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观庄内众人,对雁儿你甚是恭敬,不过,这个恭敬,是来源于雁儿你的手段与少庄主的位置……”

第226章 第226章 上官秋雁心头一凛,痴神不语。 “设立规矩,以规矩制人,以规矩服人,若犯规矩,以规矩罚人;若遵规矩,以规矩赏人,既有规矩,还须督检,这等小事,有映书映画二人足矣,又何须雁儿日日为之操心?” 上官秋雁大喜,轻挽苏岭之臂,柔声道:“苏郎,怪道你看似闲淡,却将诸多商号打理得井井有条。” 此后,每过半年,苏岭就会来一次和义山庄,如果过期未来,上官秋雁就会派遣心腹武师去请,而苏岭每次来,停留十天半月,与上官秋雁一起观游,秋雁每次必要他指点,苏岭总是淡淡一笑,说上一两句,博得秋雁连声赞叹,更引为“军师”,苏岭照旧拜访上官惜言与黑白二老,上官惜言已完全不理庄中事务,事实上,他虽名为庄主,除了索要衣食,更无半点权力,而黑白二老闲居庄中,依旧指点上官秋雁的武艺,言谈之中,从先前的抱怨责备上官秋雁好胜心强、不孝父母,也慢慢的变成欣赏其掌握全庄的手段与才智。 庄中三殿,并肩而建,均无殿名,空悬乌楠巨匾,上官秋雁数次在匾前,沉思不语,有一天,问苏岭,道:“我想为这三殿正名。” 苏岭心中已有猜测,故意笑问:“取何名?” “太微垣,紫禁垣,天市垣。”上官秋雁伸手,从左至右一一指过,凝视着苏岭,问,“你以为如何?” 苏岭淡淡笑道:“名是好名,不过,这三个名字只有皇宫才能用,尤其是中间那个紫字,代表的是紫微星垣,是指皇帝,雁儿要把它们放在和义山庄的殿匾上,可能不妥,若是让朝廷知道,只怕会引起误会。” 上官秋雁略一沉吟,柳眉一挑,待要说话,苏岭笑道:“其实,你又何必非要把它们写上去呢,这三个殿匾至今空着,想着历任庄主也是早有此意,只是为避皇家忌讳,才故意空缺的,雁儿若是喜欢那三个名字,只须在心里想着,又何必非要明示天下?” 上官秋雁展颜而笑。“你果然聪明,又解我心语。”突然想起黑白二老两位师父,两年以来,他们俩已远不如当年待我亲近,虽然也渐渐的多了些信服与期盼,可是总不如往事,心念一动,唤来映书映画安排宴席,将左右两殿指配于黑白二老居住,并亲自迎入,命令开席接风庆贺,席间,上官秋雁令人端上两封红锦,亲自递于两位师父,两人打开红锦一看,各自锦内放着一卷横轴,展轴一看,各有三字,翰墨淋漓:“太微垣”“天市垣”。 自此,黑白二老对上官秋雁死心踏地,唯少庄主命是从。 三年的记忆如水滑过,勒马收缰,再次在和义山庄的巍巍石门前,苏岭神色清泠,眼底微有怒意,举目望去,庄内武师排列井然,城墙台院,半隐半现于葱葱郁郁的树木之中,既显风姿,又彰威仪,三年来,在上官秋雁的打理下,和义山庄已大变模样,仿佛从一个闲卧青山的雅客隐士,脱身幻变成深山砺剑的少年隐侠。 略做停顿的苏岭一夹马腹,即催马进庄,无人阻拦,苏岭与少庄主的关系虽未明示,但是全庄皆知,在少庄主的严厉管制下,无人敢乱嚼舌根私下议论半个字,当然,苏岭半年来一次,出入亦自如。 跃驰过一条跑马道,进入内院,映书映画迎上,恭声道:“请苏公子下马,少庄主在观云台等候苏公子。” 苏岭一语不发,跃下马,将缰绳丢给她们,疾步入内,观云台,在山庄西园,一年半前,上官秋雁命人修建,朝观蔚,晚观霞,心情何其畅哉。 观云台上,上官秋雁身着大红的衣裳,裙袂在风中扬起,鲜艳耀眼如一只展翅飞翔的火凤凰,乌云高挽,金丝绞凤钗半斜半坠,迎风而颤,身后,远山层层如氲晕的墨线,由深而浅,深者浓碧郁青,浅者翠幽朦胧,渐渐融入碧玉如洗的湛湛天际,天底下,密林如碧浪涌涌,偶有白鹭凭枝掠过,恰似银鲤戏浪。 胜景如画,佳人如在画中,苏岭心中微微一颤,眼前闪过三年前醉春楼的旖旎画面,一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洞房夜、锦帐内的一抹娇笑,想起她,不由得心头一痛,纵然跃上台,冷冷的盯着上官秋雁。 上官秋雁笑容如花,灿烂妩媚,“你,终于肯来了,在死了我十八个人之后,终于来了。” 苏岭冷声道:“十八个又如何?十万八千个,也比不上她一个。” “我也比不上,是吗?” “是的!”苏岭的回复坚定而决然。 “苏岭!”上官秋雁俏面笼霜,眉尖酸楚,“三年来,我尽心承欢,恭迎恭送,你非但没有给我半点名份,还出尔反尔,你曾口口声声承诺于我,此生不再娶妻,正室空缺,背着我却另结新欢,洞房花烛,三年恩爱,半点情份也不顾,只当我上官秋雁是那凭人欺捏的软柿子,竟然被你用一个死人的名号骗了三年,我竟然也信了。” “住嘴!不许你说她是死人!”苏岭喝道,“她没有死,她还活着,三年前!三年前!休要说三年前!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只要她活着,我就必定要娶她!” 上官秋雁毫不示弱,“死也是你说,活也是你说,你当我上官秋雁是块豆腐吗?由着你翻来覆去?”嘴上虽然声音冷厉,泪水却已不受控制的滑下白玉般的脸庞,“罗衣,罗衣,好名字呢。” 苏岭一愣,“你怎么知道罗衣?你在外面听见的?” 上官秋雁冷笑,“可惜,那天我去晚了,没有听见你们是怎么恩爱的。”忽然眼神幽怨,“是我在你洞房外面了三个夜晚,听见你梦中呼唤这个名字。好痴心的男人哪,可曾心里半点想着我!” 苏岭没有说话,事后三天,白天忙于两位老夫人的身体与贞娘的丧事,晚上昏昏然入睡,竟然不知道外面有人,若是往常,岂有感觉不到的。 上官秋雁见他失魂落魄的神色,越发伤心,向台下呼喝道:“映书,映画,把那幅画给我拿来!” 苏岭又是一诧,映书映画疾步而去,很快取来一轴,送上台来,递给上官秋雁,上官秋雁展轴一伸,冷笑:“眉清目秀,也算是位美人儿,可惜,我竟是瞧不出来,她是如何让你这般迷魂颠倒的?” 苏岭定睛一看,顿时僵住,这轴画竟是自己大婚次日,悲痛之余画的,置于桌前,不知如何不见了踪影,去问老夫人,老夫人只当他是发痴了,反劝他多多休息,莫要再胡思乱想,自己以为是老夫人怕自己见画伤心,故意藏起来了,也没再寻找,没想到竟是被上官秋雁窃了来,心底腾上一股怒火,强压住,道:“把画还给我,不要评论她,我对她的感情,你永远都估不出来。” 上官秋雁冷哼一声,抖手收轴,随手摔给他,苏岭扬手接过,温柔抚摸,眼神颇为怜惜,看也不看她,冷声道:“我知道,你有派人去找她,我警告你,别伤了她,否则,我决不饶你。”声音不大,却冷如寒冰,令上官秋雁也不由的一个冷战,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苏岭。 然而,这种冷栗的感觉刺激了她的怒火,悲凉与愤怒,如冰与火在胸口剧烈的撞击,疼痛到麻木,上官秋雁静静的看着他,怆然笑道:“好,苏岭,你无情,我也无义,不过,你远道而来,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以祭奠你我这三年的感情。”说罢,向着退到台下的映书映画厉声喝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第227章 第227章 苏岭猛的一抬头,他以为是莫忧,意料之外的,映书映画从台下暗室中拖出一人,垂死之状,苏岭细细一看,不由得愣住,这人竟是消失许久的文老夫人,苏岭心头升上一丝寒意,怪不得连杜音音派出长生都没有查出文老夫人与罗衣的下落,原来落在和义山庄之手,她从我梦语中听到我叫“罗衣”,就误以为莫忧是罗衣,故而派人抓了她们来,估计后来也是看到画像才知道同名不同人,抓错了却不放,想必也都查到此罗衣与彼罗衣的关系,就算不是真罗衣,也可放出风中,引来真罗衣。 上官秋雁冷声道:“苏岭,三年相处,我的心思都瞒不过你,想必你也猜得出来,我这么做是为什么,这个罗衣虽然不是你的新婚妻子,但是也与她关系密切,去一趟京城后,我才知道,原来你那个妻子还有个名字,叫莫忧,而莫忧与罗衣感情深厚,情同姐妹,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深爱的人明明叫做莫忧,你在睡梦中却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如果莫忧知道,你做梦都叫着她姐妹的名字,不知道会不会更加恨你。” “胡说八道!”苏岭怒斥,心里却毫不为惧,上官秋雁并不知道莫忧亦叫罗衣,若是上官秋雁见到莫忧,说出这番话来,只怕非但收不到她想要的效果,还要适得其反,竟是为自己做了最好的思念的证明。 上官秋雁笑道:“苏公子温文尔雅,从不发怒,江湖尽知,今天却连番失态了,你也不必着急,我都说了,要把这份礼物送给你了。” 苏岭冷冷的看着她,这张面容,一如三年前的娇艳,在自己眼中,却完全不同。 上官秋雁见他不说话,满意的向映书映画示意,映书映画应声,短刀发鞘如流星划过,文老夫人一声惨叫,鲜血一线,映书映画随即拖了下去。 苏岭的心渐渐收紧,如果罗衣出事,自己将永远也得不到莫忧的原谅。 上官秋雁忽然展颜而笑,清脆悦耳,径直沿着石阶下台,且行且语:“苏公子,多时未见,我已备好宴席,请苏公子赏脸。” 一团火焰渐渐远去,银铃般的笑声也渐渐消失,苏岭掂了掂手中的剑,大步跟上。 两排武师分道左右,一直延伸到三殿之正殿,苏岭抬头一看,赫然见匾上书有殿名,正中是紫禁垣,左右分别是太微垣和天市垣,微微一愣,上官秋雁傲然一笑,指着匾道:“如何?刚挂上不久,可是比空匾有气势得多了?”大步迈入紫禁垣。 苏岭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口气,随后跟进。 殿内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正中一席,珍馐满桌,无人旁立侑酒,上官秋雁径直东向而坐,苏岭淡淡的看她一眼,对坐于西。 杯中有酒,上官秋雁举杯道:“苏郎,三年前,我在醉春楼敬你一杯,说过一句话,我上官秋雁愿意为你斟酒,相伴左右,三年来,我无一日不在思念中度过,我纵然恨你怨你,责怪你不娶我、不常来看我,可是,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你,我骄傲,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用八抬大轿把我抬回去,我承认,我不甘心做你的妾,更不甘心这样无名无份,我要做你的妻子,我要和你并肩在天底下,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苏夫人,因为,只有我上官秋雁才配得上你苏公子,也只有你苏公子才配得上我上官秋雁,我早就听到消息,说你陪着一个女子去苏州游玩,我还不信,直到你杀了我十八个武师,直到我亲眼看到你洞房花烛,直到你毫不留情的射出茶杯从我眼前而过,我才惊觉,我爱错了人,今天,我再敬你一杯,从此以后,三年恩情一刀两断,各不相干,你也休怨我上官秋雁做事太绝。”言到此处,已是泪水涟涟,扑索扑索的落下,滴滴跌落在杯中,荡开一圈圈的水纹。 苏岭静静的听着,一字一字儿落在心里,慢慢涌上温柔与怜惜,三年的情义,并非可以一杯酒就忘却,若非有誓在先,三年前,苏岭就娶了你,可是,莫忧活着,我非但不能娶你,连妾也不能纳了,她不是一个可以容忍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的女子。 三年前,苏岭的沉默诱惑了上官秋雁,三年后,他的沉默却伤害了她,上官秋雁猛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和泪入腹,苏岭却迟迟不动。 “雁儿,负你,情非得已。”声音哽咽,苏岭长叹一声,将酒喝尽。 上官秋雁冷冷的看着他,情非得已么?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个结局! 徐徐睁开眼睛,正迎上天窗投落的一缕阳光,苏岭暗叫不妙,环视四下,已知自己被关进牢房,庆幸的是,和义山庄的牢房布置还算不错,有桌有椅,有床有被,苏岭躺在床上,往回一想,即知是那杯酒有问题,不禁苦笑,到底是自己大意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放倒在第一杯酒上,上官秋雁啊上官秋雁,你怨我无情无义,可杀可剐,我均无话可说,却为什么将我关起来做阶下囚? 复又闭目养神,正沉思间,却听得身旁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公子,你醒了么?”轻柔低顺。 苏岭一怔,寻声望去,顿时愣住,隔壁关着一位女子,生得眉如远山两黛、眼似秋水双痕,瓜子脸儿楚楚可怜,她正依在铁栏前惊诧而担忧的看着自己,不是别人,正是罗衣,嫁往文家的罗衣。 罗衣未曾见过苏岭,苏岭却见过罗衣,罗衣在晨暮忆人居住时,苏岭就悄悄的去看过,那时候,他也并不明白罗衣与莫忧之间有什么关系,后来罗衣被丁谓接入府中,苏岭才隐约知道罗衣与莫忧之间还共有丁谓的一层仇恨,直到莫忧在颜家回来后酒醉吐真言,苏岭确认莫忧的身份,也惊悟,莫忧对罗衣的感情,除了今世代人还债,还有前世的一份缘,再回想罗衣,性情柔顺温恭,可不正与前世的莫忧一模一样吗? 苏岭翻身坐起,亦惊亦喜:“罗衣,原来你被关在这里。”敢情,罗衣,就是上官秋雁说的送给自己的礼物了。 罗衣眼底的诧异越发浓重,她下意识的往后退,试探着问:“公子,你认识我?可是,我并不记得公子。”犹豫片刻,才又断断续续的道,“苏岭睡梦之中,不断呼唤罗衣……这……我并不认识你啊……” 苏岭一滞,笑容僵化在脸上,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解释,面对她惊恐、疑惑的目光,苏岭只得讪讪笑道:“在下苏岭,受罗衣姑娘朋友之托,寻访姑娘的下落。” 罗衣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见他目光真诚,微微点了点头,轻轻一叹,垂下眼睫,低声道:“哦,如此,多谢苏公子费心了,想必苏公子也是因为寻我而关在这里了,这都是我连累了苏公子。”又做一叹,道,“苏公子可是阿忧和青月的朋友?罗衣只有他们两个朋友,也只有他们俩会惦念着我,他们俩本应该早就成婚,恩爱幸福,却因为我生了嫌隙,是我连累了他们。” 她并不知道苏岭的存在,低垂着面未曾注意苏岭渐变的眼神,罗衣边诉边泣,她知道青月一直深爱着莫忧,他们俩郎才女貌,也极为般配,被嫁到文家前一天,丁谓来告诉她,只要自己安安静静嫁去文家,成全莫忧与青月的婚事,往后,再不干涉他们各自的生活,她自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没料到第二天婚礼上,莫忧赶来了,婚礼变成丧事,在文老夫人的要挟下,青月把莫忧带走了,自己分明听到莫忧对青月的仇恨。

第228章 第228章 苏岭的笑容再一次褪去,他定定的看着罗衣,他也终于明白次日天色未亮即收到丁青月差人送来的退婚书信的原因,眼底渐渐积蓄起冰霜,丁青月,若非看在阿忧一直护着你的份上,我苏岭早就为阿忧杀丁谓除去你这个障碍,你却故做仁厚,以兄长之名代阿忧退婚,可是差一点,我的妻子就成了你的女人。 苏岭阻止了罗衣的继续,道:“罗衣,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放心,我就在你旁边,等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罗衣抬起头,惊喜的看着他,感激的道:“苏公子,我不用你救,你帮我把老夫人救出去就好了,老夫人是无辜的,是我连累了她,她身子不好,再关下去,恐怕要吃不消。”说着,话语哽咽,回首再看后面空荡的牢间,泣道,“昨天,老夫人被带走了,现在都没有带回来,不知道又关到哪里去了,苏公子,你救救老夫人吧。” 苏岭呆呆的看着她,善良而柔弱的女子,为什么要护着一个毁灭自己终生幸福的人?眼前罗衣期待的目光令他默然一叹,观云台上,他明明可以救文老夫人,但是他没有出手,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映书一刀毙命,他想,就算是莫忧在此,她也一定会冷冷的看着那一幕,可是,此刻,他突然有些后悔,在这个纤弱如小鸟的女子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卑鄙,无视人命。 “文老夫人……她……已经脱险了……”苏岭在犹豫良久之后,轻轻的说出这么一句慌言,然后紧紧的盯着她,直到看见她紧张、焦急的神色渐渐舒展,露出一个宽怀的笑容,自己也跟着松一口气。 罗衣问:“果真么?”眼睛闪亮如星。 这一次,苏岭坚定的回答:“是的,我亲眼看见的,是用马车送走的,文老夫人在这里没有用处,所以放了,估计这时候,都出青州了。” 罗衣完全信了,喜极而泣,沉默片刻,低声道:“可是,究竟是谁要抓我们呢?这里是青州吗?是丁谓吗?他为什么要抓我们到这么远?是为了用我换阿忧吗?阿忧如今可好?” 金色的太阳光芒投射在她雪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细长的睫毛闪动着,在眼下形成一圈淡紫色的光晕,更衬得肤得晶莹。 苏岭不禁怜惜,无辜的女子,一生之中颠沛流离,被人卖入青楼、被人囚禁、被人买做冲喜,受尽欺凌,她还不知道,丁谓早已不再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了,这一次,则完全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招惹了上官秋雁,又怎么会连累到罗衣,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他慢慢坐回床上,半晌方轻声道:“丁谓已经被皇上贬到崖州去了,你放心,你以后再也不能为难你了。” 罗衣一听,惊震而起身,喃喃道:“他被贬了,他被贬了,那,青月怎么样了?”她闪动着急切的眼芒,询问苏岭,“青月是丁谓义子,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这可如何是好。” 苏岭含笑劝道:“你放心吧,丁青月未但没有被牵连入罪,反而被太后嘉奖,升了官,到瀛州做节度使了。” 罗衣轻哦一声,释怀一笑,配上她那苍白的脸庞,好似秋风中一朵白芙蓉,娇柔而凄清。 “那,阿忧如今可好?她现在在哪里?”罗衣紧接着又问。 “她……”苏岭的笑容开始褪消,眼前浮现出绝决而去的背影,悔恨、疼痛、酸楚、彷徨、相思……在喉间滚动,他怔了片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答道:“她也很好。”缓缓起身,且行且道,“她因为有些事急着南下了,要不然,她也会来找你。” 罗衣忙道:“哎呀,知道阿忧无恙,一切都好,万幸她有事离开,否则,又要连累她了。” 苏岭心中叹想,她会来的,她知道你在这里,不会不来。 脚步声由远而近,银铃般的笑声中,一位艳丽得眩目的女子款款而来,上官秋雁悠闲的在牢外,牢房的外墙是用巨石砌成,铁门上锁,只有墙上一丈高处露出两尺见方的铁栅窗户,因此,上官秋雁看不见牢中两人,牢中人也看不见上官秋雁。 罗衣有些颤栗,关了很久了,这个声音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美妙而悦耳的笑声,罗衣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慢慢涌上,她跌坐在地上,失神的望着苏岭,迷芒而惊恐的眼神中闪动着求神,苏岭渐怒的面容缓和下来,他走到铁拦前蹲下,温和的安慰她。 上官秋雁咯咯笑道:“苏公子,一宿睡得可安好?此地不如绣房,委屈你了。” 苏岭淡淡一笑,答道:“有劳少庄主挂怀,此生虽无锦帐缎褥,苏岭却觉得很是舒服。” 上官秋雁笑道:“那是自然,有佳人相伴,纵是地牢也如洞房……” “闭嘴!”苏岭当即斥止,悄眼看罗衣,她诧异的看了自己一眼,脸色苍白的垂下了头,苏岭颇觉尴尬,浓眉紧蹙,“上官秋雁,休要胡言乱语,口出污言……” 上官秋雁大笑:“苏公子,我胡言乱语么?罗衣姑娘为我做个证,昨儿晚上,苏公子是否一宿都在呼唤你的名字……” 苏岭怒生眉尖,喝道:“上官秋雁,不要再说了。”再看罗衣,轻咬贝齿,面色忽红忽白。 上官秋雁虽然看不见两人,也猜得出两人此刻的模样,既怒火中烧又幸灾乐祸,酸楚与疼痛在心里交织缠绕,隔着墙,看不到苏岭,却依旧慢慢的被泪水迷蒙了双眼,眼睫儿一颤,串串儿滑落,墙后的人儿,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在住进了我的心里,三年来,不曾一刻忘怀,如今,我却要忍心将你囚禁,只为了得到你,可你此刻盛满怒火的双眸可看不到我满脸的泪痕。 带泪含笑,上官秋雁飘然离去,娇俏的笑声中,传来叮嘱:“要准时送去上好的酒菜,不要饿着苏公子与罗衣姑娘,其余时候,不得打扰,违令者,杀!” 面对罗衣越来越深的疑惑,苏岭无法解释,但是接下来的两天,他总能从罗衣亦惊亦羞的眼神中猜出,自己前一个晚上又在梦中呼唤“罗衣”了,无地自容的同时,他只能沉默,罗衣不再与他多说话,只是怯生生的望着他,心里诧异的猜测苏岭的心思。 因为尴尬,苏岭开始焦躁不安,坐立不宁,这种情绪不该属于以温雅闻名的苏公子,可是苏岭却隐隐感觉,自己在某个时候曾经有过这种情绪,那是多遥远的时候,那是一千年之后,自己背叛了罗衣,却承受着罗衣无微不至的关爱,看着她幸福的试穿婚纱、购置家具,心中如同被千军万马践踏着,狂躁烦闷…… 十年了,从未再有过,因为自己学会了克制,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能自如的控制自己的感情。 莫忧?罗衣?难道我要再一次失去你吗? 对面的罗衣娇柔惊怯的看着他,越发令他无法平静,两个罗衣的面孔在眼前来回晃荡,令他眼花缭乱。 好在上官秋雁善解人意,酒菜俱佳,苏岭以酒解愁,半醉半醒之间,前世今生的温存与背弃反复纠缠,不眠不休,令罗衣意外之外的是,苏岭病倒了,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不再象第一天那样,温和的宽慰她,他不言不语,远远的坐着,慢慢的喝着酒,轻轻蹙着眉,恍似淡无思绪,又好似愁结于心不可自拔,清醒时,温雅中轻含伤悲,俊逸中三分憔悴,醉睡时,轻呓着“罗衣……罗衣……”,她始终不明白,苏岭为什么为一直在梦里呼唤自己,但是,一颗少女的心却开始慢慢的为他悸动。 于是,她也开始憔悴,天窗的阳光,由弱变强,由强变弱,她终于在有人来送饭时,请求为苏岭请医,来人只是轻轻一笑,一语不发就走了,苏岭笑道:“罗衣勿忧,我无病。” 石墙,铁门,这些都不足以困住他苏岭,可是他放弃破牢而出,以他对上官秋雁的了解,她绝对是一个关键时刻狠得下心的女人,可以设计架祸于表哥、一石二鸟,可以为了完全掌控权力而软禁爹娘,可以为了笼络人心而赐殿于黑白二老,现在罗衣是吸引莫忧前来的诱饵,如果自己执意要救走罗衣,纵然苏岭神功绝世,但是要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平安出庄,恐怕不太可能,因为,上官秋雁是绝对不会允许这颗棋子丢失,关键时候,她宁肯杀之也不会放生。

第229章 第229章 苏岭起身,忽感眼前一黑,几乎摔倒,罗衣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的扑过来,隔着铁拦,她吓得小脸惨白如纸,双手紧攒着拦杆,直直的看着他慢悠悠的复又起来。 苏岭心中一叹,上官秋雁竟然在酒中下毒,无色无味、不伤性命,不消武功,惟觉心浮气燥、体亏神虚,很是诧异,不知她这是有何用意。 数日之后,苏岭精神乏缺,情绪闷燥难以控制,时常觉得胸腹灼热,掌心亦无汗自烫,自感不妙,暗暗运气,周身气流畅通,并无阻滞瘀结,呼喝送酒之人传上官秋雁过来,那人却笑道:“苏公子勿急,少庄主让小的转告苏公子,这正是少庄主为您送的厚礼。” 苏岭一怔,又烦又闷,礼物?难道不是指让我见到罗衣吗?这算什么,给我下毒,把我折腾成这般模样,算什么礼物,好生纳闷,转又叹想,终究是我负她,她到底心软不忍杀我泄恨,不过是让我难受几天,我又怎么能责怪她? 罗衣又惊又怕,扶着铁拦低低的哭泣,苏岭见之,心中顿软,反笑着宽慰道:“数日不出去,难免闷得慌,你又何必惊慌,不要管我,保重好身体,我自然会想出法子来带你离开这里。”一番话说得罗衣更是泪湿衣襟。 此后苏岭愈发醉多醒少,次日,忽然之间,病重起来,两颊红似朝霞,双目通红,体内如腾起一团火焰,在胸口搅动,竟要将四肢四骸都要烧起来,神色痴迷,时晕时醒,把个罗衣惊得魂飞魄散,连声呼叫。 ……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住在这寒山寺里?你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吗?要不,你去我家吧,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我让我妈妈认你做干女儿,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好吗……” “罗衣,罗衣,妈妈说,你长得真漂亮,又懂事又听话,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成了一家人……” “罗衣,以后不要再等我了,我要见客户,有会议,你自己吃饭,困了就歇着……” “罗衣,对不起,我们……不结婚了……好吗……” “如果有来世,我向你保证,我会对罗衣一心一意,不离不弃……” …… 一袭白衣如雪,俏立在悬崖山颠,雪浪般翻飞的裙裾令她身边滚滚涌动的如火晚霞为之失色,远处,一片红火之中,层层起伏的山脉象是深海中的碧波,在浓郁的背景下,呈深灰色、深蓝色、深紫色、深红色、最后融为霞光一体,都遥远得氲染、稀释了,唯有那白耀眼、绚目、咄咄逼人。 她就那般飘游在虚与实的边缘,两行晶莹剔透的泪水滑落她如白玉般光洁、冷硬的脸庞,眉眼清冷、怨恨,虽一语不发,却分明诉说了千言万语,控诉着苏岭的罪孽。 苏岭哭着,第一次痛哭,使出平生绝学,疾步如飞,要触摸那一片裙角,无奈任凭他如何努力,那一缕缕雪白总在他指间的不远处舞蹈,并且,缓缓的后退,飘出了悬崖,跌落在一片血色晚霞中,淹没。 当最后一缕如雪的颜色被霞光吞噬的时候,苏岭想起洞房之夜那鲜艳夺目的朱衾锦幔,悔恨扑天盖地而来,原来自己总在活在对失去的追悔之中。 霞光如妖,灼灼光华中莲步走出一位盛妆佳人,她头戴凤冠、珠钗璀璨、步摇微颤,她身披吉服、龙凤呈祥、雍容万仪;她面若桃花、娇媚羞怯;她腰肢如柳、盈盈一握,她款款而来,脉脉含情,她玉指如葱,伸在苏岭的面前。 “罗衣,天让我再一次得到你,我发誓永不负你。”苏岭在震惊中将她拥住,霞光褪远,恍惚一切又回到花烛之夜,她轻解衣裳,粉面含羞的覆在衣架上,她目似秋水、清波流转。 红绡帐暖、满怀香软,苏岭温柔的倾诉着相思之苦与海誓山盟。 …… “罗衣,我还是在做梦吗……”苏岭喃喃自语,轻轻一叹,这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双睫微颤,瞳仁凝聚,当眼前之景清楚投入之时,苏岭只觉得胸口猛的被人捅了一刀,疼痛铺天盖地的卷席了整个身体,连指尖都是冰凉得麻木,他失神的直瞪着前方,半晌,方吸入一口气,艰涩的吐出两个字:“罗衣……”然后,狠狠一拳擂在床沿。 罗衣长发凌乱,衣裳半披,蜷在床角,痴呆无神,纤长的睫毛沾着泪珠,微微的垂着,苍白的脸上毫无红润,泪痕斑斑,尖尖的下巴抵在膝头,单薄而孤怜。 “罗衣……”苏岭犹豫着坐起身,一摸身无片缕,痛苦得哀声一叹,迅速穿戴整齐,小心翼翼的坐在罗衣身边,惊恐而懊悔的盯着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罗衣恍似无魂,瞳仁散漫,苏岭颤悸的伸出手,抚上她的双肩,将她揽住,痛苦的闭眼哽道:“苏岭自知有罪,玷辱姑娘,姑娘心中有恨,苏岭任由处置。” 新泪顺着旧痕流,罗衣掩面悲泣:“罗衣不敢怪罪苏公子,苏公子病重乱神,非有意为之,罗衣怨天不怨人。”幽幽一叹,哭道,“罗衣一生无所求,唯信天命所归,想不到,这就是我的归宿。” 苏岭一惊而脸色顿白,几乎松手,忙道:“苏岭决不负你,苏岭决不负你。” 罗衣凄然摇头:“罗衣已嫁入文家,今生已是文家人。” “大礼尚未行完,罗文秀即死,你与文家没有关系,再说,你又尽心服侍了文老夫人这么久,可算是对文家仁至义尽,何必还要自己虐待自己?”苏岭眼前闪过大礼之上,凌梓凤抓住莫忧的手,将她抢走之景,心中一酸,亦不胜惨然。 “虽然大礼未成,可是我被老夫人从丁府买回,已是人尽皆知,文秀又因大礼变故而死,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他忠贞守节,我自以为今生心如古井,只想侍候老夫人天年之后,自己皈依佛门,青灯长伴,与世无系,却没想到,始终逃不开孽债。”罗衣哀怨的扫过苏岭一眼,泪水倏倏而落,“我虽不怪你,可是自己已是有夫之妇,夫死守节不过数月,即失清白,无有颜面存世,死亦难见文家先祖。” 苏岭心中倏的一疼,猛的将她搂住,失声呼道:“不,不许你再说自己是文家人,你是我苏岭的女人,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欺侮,决不负你,决不负你……” “苏公子……”罗衣呆呆的看着他,心中涌上千万情愫,纠缠着,撕裂着,揉搓着,混搅到一起,不知是什么滋味,任凭泪水滴落在苏岭的胸前。 “咯咯……”牢门外响起上官秋雁妩媚娇媚的大笑,“苏公子,是否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没有人看到她如雨而落的泪水,与那张因为痛苦、嫉妒而扭曲的面孔。 “上官秋雁!”苏岭身子一颤,冷冷的起身,厉声喝道,“你竟如此卑鄙。” “苏郎,你可以恨我,是我给你下了毒让你昏迷心生幻意,也是我趁机打开牢门让她来照顾你的,这一切,都是我在成全的,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苏郎,你是我心尖上的人,我却设计拱手把别的女人送到你的身边,我的心,是怎样的疼痛,我痛苦得发疯,我嫉妒得发疯,可是,我必须忍受,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永远愧对莫忧,只有这样,莫忧才永远不会原谅你,罗衣在莫忧心中的地位,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从现在起,你永远也得不到莫忧了。” 上官秋雁的话是哭着说的,哭得毫不掩饰,在苏岭面前,她已经无需掩饰,和义山庄,已经到手了,如今,她最想要的,就是苏岭。 罗衣再一次怔住,她恐慌而惊疑的瞪着苏岭,颤声问:“阿忧,阿忧,你是阿忧的什么人?”

第230章 第230章 苏岭一滞,如一团棉絮堵在胸口,一时无语。 上官秋雁大笑:“罗衣姑娘,枕席良宵共欢爱,还不知道他是谁么?他就是你时时惦念的莫忧的夫君,莫忧让他来救你出去,他竟趁机猎艳,想将你收为妾室,如何啊?” “你闭嘴!”苏岭仰天一叹。 罗衣缓缓的、缓缓的、一语不发合上双眼,世界安静下来,连上官秋雁的笑声也停止了,唯有天窗撒浇几线淡淡的阳光,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温热的气味,反而夹带着隐约的清凉。 罗衣突然挪动身子,苏岭一愣,上前相扶,罗衣惊怯的避开,自个儿晃晃颤颤的下了床,痴痴的走出几步,苏岭诧异的盯着她,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他明明可以出言解释的,明明可以柔言细语温暖她的,可以张了张嘴,苦涩与愧疚生硬在掐在喉间,只管心疼得绞痛,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罗衣纤弱的身体穿过光线,尤显单薄与凄凉,她突然双泪扑落,银牙一咬,猛的一头往石墙撞去,苏岭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罗衣”,疾身扑至,一手抄住她的腰肢,一个旋身,已将她拥在怀里,惊惶得心跳如鼓,低颤着道:“你这是何苦,是我对不起你。” 上官秋雁听到动静,虽然忍着没有出声,脸已吓得白了,如果罗衣自尽,苏岭无所顾及,对自己又添新恨,只怕非但不能重续旧缘,还要刀剑相对。 罗衣掩面泣道:“我已是有罪之身,更有何颜面去见阿忧?唯有一死,苏公子也好让向阿忧有个交待。” 听到罗衣的声音,外面的上官秋雁悬着的一颗心落地。 苏岭心乱如麻,已顾不得别的,死死的抱住罗衣,轻声道:“罗衣,罗衣,这件事情由我向阿忧解释,是我的错,不能怪你,阿忧会原谅我的,相信我,我不会负你。”轻轻为她拭去泪水,苏岭的心已如被千万柄剑一齐刺入,痛得无法遏制,多年来克制的压抑、与莫忧的分分合合的情愫挤在胸口,禁不住将头埋在罗衣的肩头,无声的哭泣。 莫忧,我一错再错,用什么再求得你的原谅? 莫忧,两世的坚持,我们当真无法牵手? 被泪水打湿衣裳的罗衣惊恐万状,身子僵直着不敢动弹,苏岭隐忍颤抖的身躯一点点牵动她的心。 命运,如此做弄我? 既然将我卖入青楼,又何必再卷入十年前的是非? 既然将我嫁到文家,又何必再被人囚禁牢内? 既然折磨得我心如死灰,又为什么送来苏公子? 既然逼我失贞失节,为什么他又是阿忧的夫君? 我竟是一个死也死不了、活也不能活的罪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孽,今生要受尽红尘之苦? 十年委屈涌在心口,也乱了心智,颤抖着伸出手抚摸苏岭的背脊,颤栗从指尖传回心脏,扩散到周身,阿忧,阿忧…… 心如刀绞,上官秋雁颤抖着悄然离去,这步棋,是成功了?抑或,失败了? 痴坐在窗前,三年来一幕幕恩爱场面在眼前象是浮云,一朵朵飘过、散去,如今,还剩下什么? 日升日落,一晃数日,映书映画送来饭菜,她只僵成石雕,一颗也未曾下咽,映书映画跪求无效,相视一眼,转身离去。 湘帘低卷笼珠雨。 罗幔双分挽云絮。 兰窗篆花映日鲜。 难为愁煞人如玉。 苏岭在帘后,静静的看着她,眸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巨浪,房中一椅一饰,自己无一不熟悉,眼前的人儿,也是三年情长,苏岭心中悲叹,三年前,若知今日,决不敢半点放纵自己,事到如今,害人害己,原以为自己见到她,还会怒不可遏,谁知竟然这样平静,多时不见,她也消瘦至此,自己何忍再给她半句重话。 “雁儿……”苏岭低低的、用力的呼道。 上官秋雁娇躯一颤,突然扭身而起,扑了上来,搂住苏岭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啕啕大哭,十指紧紧的揪住苏岭的衣裳,似是要用尽全力将他揉进身体,直哭得嘶声裂肺、天昏地暗。 苏岭双眼一闭,在心里长长一叹,亦紧拥住她,手指滑过她的发丝、脸庞、颈脖、耳根,温柔的吻点点落在她额前、眼睫、脸颊、嘴唇,痴心的女子,纵然她打你、骂你、囚禁你、伤害你,都无可责怪,男人唯有怜惜,因为她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因为爱你。 并且,爱你,也痛着她自己。 上官秋雁数落着:“苏岭,我恨你!我恨你薄情寡义!我恨你朝三暮四!我恨你喜新厌旧!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能狠下心杀了你,我恨我自己被你骗得死去活来犹不能自拔,我恨我自己明明早已知道结局仍不死心,还要设这个害人害己的局,只为了得到你!苏岭,你知道吗?每一次,我亲手在给你送的酒菜里下毒时,是如何是心如刀绞,当我在牢房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只恨不得立刻杀了你们俩,可是我还是下不了手,苏岭,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上官秋雁说得摧心断肠,泪落如雨,如打湿的三月桃花,娇艳凄婉,十二分的动人心弦,她那一声声儿、一字字儿、悲愤幽怨、戚伤痛切,象针一般扎在苏岭的心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三年来的恩爱情义涌在心口,直挤得他柔情满怀,不能弃置。 苏岭含着泪,低低的劝慰,温柔的吻过那满脸的泪痕,怀里的女子啊,三年来益发的妖娆妩媚、娇柔诱人,她正伏在胸前,亦嗔亦怨,娇喘习习,柔媚无骨,苏岭轻轻咬牙,手指滑过之处,罗裳褪落。 “放了罗衣吧。”苏岭目光淡淡的望着床顶,娇红的锦帐上绣着一丛怒放的牡丹,千般妍态,她想起揽月居,莫忧的房间外,长着一园娇艳的蔷薇,她也总喜欢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是羡慕、似是欣赏,似是喜爱,似是怜惜,牡丹与蔷薇长得极为相似,看到牡丹,即想起蔷薇花前的莫忧。 上官秋雁理了理鬓角乱发,眼神中闪过一丝嫉妒,问:“你会怎么处置她?” 苏岭侧脸看她一眼,再次将目光落在牡丹上,道:“我不能负她。” “那我呢?” “我也不能负你。”苏岭收回目光,闭上眼。 “那莫忧呢?”上官秋雁双目如利刃,紧紧的盯着他。 苏岭没有说话,喉结轻轻滚动,上官秋雁等了许久,他依旧没有出声,仿佛睡熟。 上官秋雁披衣下床,在窗前出神,良久,道:“我其实已经很满意了,你这次,没有象在观云台那样失态了,想必,你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你和她,永远也不可能破镜重圆了。” 一语道破心思,苏岭翻身往外走,颤声道:“你赢了,不是么?” “住!”上官秋雁厉声喝道,随之一叹,语声软下来,“苏郎,这么快就走么?你现在走,是回哪去?去牢房见罗衣吗?” 苏岭一震,心中透亮,现在回牢,见到的必然是罗衣的尸体,回过身来,无奈的道:“好好安置她。” 上官秋雁见他回身,言语服软,微微一笑,突然大声向着窗外喝道:“映书!映画!” 窗外不远处传来两人坚定的应答。 上官秋雁吩咐道:“你二人去牢中,请出罗衣,安排在紫禁垣,另去通知雪霜云霜,寸步不离,好生侍候,如有差池,庄规严惩!” 映书映画领命而去。 上官秋雁嫣然一笑,“如何?我没有亏待她吧?” 苏岭苦笑,紫禁垣,那是和义山庄的中心,休说其中机关重重,就是东西的太微垣、天市垣住着黑白二老,把罗衣安置其中,犹胜于牢中千万倍。 上官秋雁看他神色,心中了然,只做不知,叹道:“苏郎,你说,我赢了么?可是,我觉得,我就是赢了,也是惨胜,我赢了莫忧,她再也不会原谅你,可是,又多了一个罗衣,苏岭,当年我痴爱你的儿女情长,可是,我现在恰恰就恨你儿女情长,你不负我,也心不肯负罗衣,我还是没有完全得到你。” “可是,你不休罢。”苏岭语气中已是无奈,皆是自己之错,一步错,步步错。 上官秋雁忽然眼神一亮,容颜生辉,“是的,我当然不甘心,你这么了解我,不是么?据消息来报,莫忧已经离开雷州北上了,应该,快要来了。” 苏岭没有说话,微微一笑,别过脸去,眼底一丝丝浮上杀气,上官秋雁,你若敢伤她,休怨我无情。

第231章 第231章 在和义山庄紫禁垣后花园的拱月石门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海,掩映于翠柳之下,浓香馥郁,娇艳欲滴,白石阶蜿蜒其间,半隐半现,清池莲开,粉嫩雅致,再远些,是粉墙朱檐,金匾碧瓦,一言以蔽之,此景只在天上有,人间帝阙亦少见。 莫忧目光所落之处,非繁花争妍,非金阶富贵,而是徜徉于胜景之中、依偎亲昵的一对男女,男的面容俊逸,儒雅翩翩,身姿挺拔,白衣如雪,是位难得的美男子,女的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光采照人,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身着桃红锦缎绣百花的裙子,外披一条鹅黄纱巾,更衬得她倾城倾国之貌、明艳圣洁之姿。 白衣男子轻揽美人腰肢,摘下一只初绽芙蓉,温柔的为美人别在鬓髻之间,鲜花相映之下,美人愈发娇媚动人,男子眉眼含笑,垂首在美人额前轻轻落下一吻,含情脉脉,微抬眼睫,乍见门边一袭纤细的青衣,笑意顿时凝固,如僵成石雕,指间冰凉。 美人感知异常,依在男子怀中,漫不经心的移眸察看,一时间也怔诧。 疼痛一点点、一滴滴的从心脏开始,渐渐弥漫整个胸腔,莫忧保持着微笑,眸光淡淡,苏岭,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忘记你,可是,亲眼看到这一幕,我的心还是会痛,痛得这样真实。 苏岭一把推开上官秋雁,疾步奔来,要拥莫忧入怀,莫忧伸手一推,冷淡的将他挡住。 苏岭的脸色苍白如雪,嘴唇颤抖,他深深的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两个月不见,她已换去白衣,一袭青衫冷隽桀骜,长发轻挽低垂,迎风微飘,额前一缕,因汗水而湿,贴在眉角,更衬出一双眸子冷淡得捉摸不住,她就那样静静的着,背脊坚挺,整个人就象是一柄带鞘的剑,光华内敛、杀气隐隐。 “阿忧……”苏岭低声呼唤,两个月来,多少次自言自语的呼唤,一旦面对,这一声却这样费力,涩涩的滚出喉咙,和着满腔的思念与柔情。 莫忧恍若无闻,迈步,飘然绕过他,走向上官秋雁,“少庄主,莫忧特来拜会,有话要请问少庄主。”声音如十月清泉,冷冽清淡,毫无情绪。 上官秋雁收回久凝苏岭的目光,纵然早在意料之中,他对莫忧的感情自己无可替待,可是当他摔手而去时,心就撕裂成数片,骄傲与尊严,被践踏在地。 远处,映书映画带着数十名武师整齐的在园门之外,只等候她一声令下,这令她又渐渐恢复了骄傲,在这和义山庄里,她具有绝对的杀生之权。 积蓄起一个妩媚的笑容,上官秋雁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掐下一朵芙蓉,捏在手中把玩,她打量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虽然早已将画象看了千万次,初见真人,深感迥异,画中她白衣翩翩如舞,眉梢含情若媚,虽无十分惊艳姿色,也有七分娇媚飘逸,今日一见,反减三分姣艳,增了三分冷戾。 “你终于来了,莫姑娘,请讲吧。” 上官秋雁吐语如莺,目光柔媚的滑过莫忧,落在苏岭身上。 苏岭已如痴呆,心如万箭洞穿,他孤伶的在莫忧身后,呆呆的看着她单薄而坚挺的背,恍似隔有千山万水,不能触及。 莫忧道:“听说罗衣姑娘现在贵庄中,劳少庄主多日照料,她是莫忧的朋友,莫忧现在来接她离开。” 上官秋雁意味悠长的望了眼苏岭,嫣然笑道:“不错,罗衣姑娘的确在庄中,不过,莫姑娘想接她走,这件事情,得问问苏郎的意思。”她微微一顿,眼眸流转,笑道,“只怕是我同意了,苏郎也不舍得啊。” 莫忧一怔,倏然回身看着苏岭。 苏岭惨然一笑,难发一言。 上官秋雁恨恨的看着他们俩,心中既痛苦又痛快,再加一把火,柔声道:“莫姑娘仓促而来,一路风霜奔波,想必还不知道,罗衣姑娘早已是苏郎枕边之人,莫姑娘,罗衣姑娘虽然是你的朋友,可是,更是苏郎的女人,你说,是朋友之谊重呢?还是男女之情深呢?你要接罗衣姑娘走,苏郎该怎么办呢?罗衣姑娘与你姐妹情深,与苏郎如漆似胶,你与苏郎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又怎么忍心拆分他们,让他们两地相思呢?” 闻听此言,不啻于惊雷滚过头顶、尖刀扎在心口,莫忧的脸刹时间惨白如纸,她呆呆的问苏岭:“果真?”声音极轻。 苏岭额角青筋突起,可他仍是软声答道:“是的。” “你伤害了她?”莫忧话语如冰。 “是的。” 莫忧僵硬的点点头,颤抖着下意识的伸手往后摸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手无寸铁,不由得哀然暗叹,苏岭解下长剑,默默的递过去,莫忧微微一怔,坚定的拔剑出鞘,寒光一闪,剑光对准了苏岭前胸。 上官秋雁几乎惊叫出声,强忍制住,告诉自己,女人,在最后一刻,都是心软的。 苏岭没有动,悲怆的凝视着她,阿忧,我只想好好的爱着你守着你,可是我步步皆错,离你越来越远。 “卟”的一声,莫忧往前一送,剑尖穿胸而过。 世界,骤然安静了。 莫忧的眼底闪过一丝悲哀,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涌动如潮的恨。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能伤害罗衣,你也不例外。” 苏岭静静的看着她,渴望从她眸光中寻找一丝一缕的旧日的缠绵,可惜,那双坚韧的眼眸中只有恨。 “阿忧,我们,还有来世么?”苏岭喃喃问道。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落在心底,莫忧突然之间泪如雨下,前世?今生?还要来世吗?这样痛苦的缘份,我情愿不要。 剑尖,依旧还在胸前,剑柄,依旧还握在莫忧手中。 上官秋雁尖叫着扑上来,抱住慢慢软下的苏岭,嘶心裂肺的喊道:“苏郎……”天塌了,地陷了,苏郎,我好不容易得到你,你竟然甘心死在她的手上。 “映书!映画!把她杀了!”上官秋雁厉声喝道。 映书映画应声扑上,两柄尖刀如上弦之月破空而出,直逼莫忧。 如果将剑拔出,苏岭必然当场喷血而死,如果不拔剑,将面对群敌,手无寸刃。 莫忧捏了捏剑柄,松开了。 眼神黯淡下去的苏岭嘴角浮上一个笑容,他已无力出声,眼角滑下泪水,上官秋雁竭力下令:“杀了她,千金赏赐!”如果苏郎不在,我又何必再有顾忌? 莫忧亦自知凶险,凝神静气,先是闪身避过映书映画的双刀,弓身斜上,一脚劈上,要踢映画的手肘,映画探得风声,错身移位,沉肘下刀,直削莫忧左踝,这一刀又快又狠,更兼映书已滑身疾进,刀锋已直指莫忧肋下。 莫忧倏然收腿,足跟一滑,纤身巧妙的退开三步,忽然足下一点,已腾身而起,扑向映书。 上官秋雁指尖连飞,迅速封住苏岭周身大穴,护住心脉,早有下人抬来软架,扶上如飞而去,上官秋雁冷厉的盯着莫忧,咬牙切齿的道:“你既然敢伤苏郎,我也敢要你死。”护随而去。

第232章 第232章 死?死有何惧! 苏岭,上辈子,我与你同死同生,今生,我不想了,我爱你爱你得太痛苦,就算死,我也要忘记你,忘记这两世的情缘。 一恍神,寒光已晃至眼前,莫忧心尖一颤,我不甘心就这样死,不甘心死在你的另一个女人手上,不甘心留下罗衣在你的手中,我在婆婆灵前发过誓,要给她幸福。 莫忧下意识的拧身一闪,一柄薄刀贴着莫忧的长发飞过,寒光凉嗖嗖的划过颈脖,映书不肯罢休,顺势一拧手腕,刀背一翻成刃,回锋即是一刀拉回,莫忧心恼,一时失神,险些伤在你手,你倒以为我要再在这里等着你第二刀吗?猛的一掌劈出,正着映书小臂,这一掌虽无排山倒海之势,但也颇有力道,映书一时不慎,薄刀落手,莫忧趁机探身接过,握在手中。 莫忧未曾学过掌法,每次练剑完毕,闲来无事,凌梓凤戏笑:“不如我再教教你掌法,省得你每次一掌劈来时,我总忍不住将你的杀我之心当成调戏,实在有损你的清白”,莫忧则嘻笑着啐道:“我如今有长剑了,还用学掌法做甚,你只要别把我的剑当成调戏就行了,要不然,小命不保”,话虽如此说,每见凌梓凤练习,也有事没事的跟着练,凌梓凤取笑她:“不是有长剑了么,还学这个做甚么”,莫忧哼道:“说不准哪天你小心眼,又把剑要回去,我岂不是没了兵器?”凌梓凤大笑:“我在你眼中竟是个这样没气量的人,连送出去的礼物也要收回来?你也太小瞧我了”,谁知道现在,不是他把剑收回去了,而是自己不要了,还给他了。 情不自禁又想起凌梓凤,莫忧幽幽一叹,暗暗对自己道,一个路过之人,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他已经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离开了,自己又何必再想?捏了捏手中的刀,倏的弹身而疾进,扑向映书,映书手中无刀,不敢硬接,仓促闪避,映画娇呼一声,赶了上来,她与映画是孪生兄妹,长得七分相似,心灵相通,自幼跟随上官秋雁身边,一身武艺,半为黑白二老所教,半为上官秋雁所教,不可小觑。 映书闪身退开一步,映画斜身插进,刀锋直迎而上,她也是很少出庄,平时习艺就是与上官秋雁或是风雨雷电、雪霜云霞互相拆解,虽不如上官秋雁,却也不在另八人之下,算得是和义山庄的得力之人,她这一刀是为救兄长,快、狠、准,干脆利落的对准莫忧的虎口。 莫忧这十年来,袖箭也好,长剑也罢,轻功也罢,均得力于一个“灵”字,虽无浑厚内力,却因其灵捷而处处以柔克刚、化险为夷,这一次即是,薄刀虽然也轻薄灵活,但是不如长剑使得顺手,见映画的刀破空而来,好不凌厉,当下也横了心,再推一口真气,不退反进,迎上去。 “铮……哗啦……啪”金属交触之声划过,只见两截断刀同时扬起,飞上半空,跌落花丛。 映画连退两步,将手中刀柄扔下,虎口开裂,鲜血渗出,映书从旁扶住,往后一招手,其身后数十人亦奔赴而来,将三人围在中间。 莫忧眼眸扫过,骤然手腕一翻,将断刀当做袖箭摔向人群,她这一手乃是绝技,和义山庄的武师怎的躲避得过,当前一人惨呼一声,当胸一刀,直挺挺的后仰,莫忧长身趋入,青影一闪,已将他手中之刀夺在手中,折身之时,刀光一线横过,血光亦成一线射出,等莫忧安稳的回到原地时,手中之刀,鲜血滴答,三五武师,惨叫声声。 映书喝道:“都上,少庄主有话,将她杀了,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已有数人扑上,莫忧冷冷一笑,跃身迎上,面对层层涌上的敌人,剑也好,刀也罢,都是保命的武器,顺手与不顺手,都必须将它的威力发挥到极限,才能够饮血护命。 一片刀光剑影之中,一片杀声连天之中,一条青影如鬼魅般在蓝白人群中忽隐忽现,她如今已平静下来,自己是来救罗衣的,如果不杀人,非但救不出罗衣,就连自己也要命丧于死,寒光霍霍、血光片片,莫忧的面色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冷,手中之刀却是越舞越快、下手越来越狠,难怪凌梓凤曾取笑自己“园中练剑,任你再努力,都始终是纸上谈兵,只有临敌处危,才能真正的领悟到武艺的精奥”,自己也曾笑着反问:“你的剑法也是这样磨练出来吗?可是看你嬉皮笑脸的样子,并不象曾经经历过奋勇杀故啊?”凌梓凤斜眼嗤笑:“青凤这两字,在关外可不是靠吟风弄月得来的”,莫忧反嘲:“我倒真觉得这两字是靠你吟风弄月得来的,否则真是辜负了上天赐予你的这副好皮囊”,引来凌梓凤气噎,如今看来,他说得是对的,平时练剑时、或是途遇一两个小毛贼,自己心态坦然,在兵器上还挑三拣四,凌梓凤也总是戏眼相看,敢情他只是把自己当成戏耍而已,此时此刻,以一抵数十时,性命攸关,才会忘记兵器之缺陷,将武功发挥到极致。 一场厮杀下来,武师已死十余人,地上尸体横陈,园中花残叶凋,石径木廊上,血迹斑斑。 在上官秋雁的严格训练下,和义山庄的武师,一个个也都不可等闲视之,尤其是对待命令,绝不含糊,少庄主已下令杀莫忧,他们便宁死不退却,前赴后继的围上。 莫忧也杀得兴起,踏尸而行,下手越发的干脆利落,又快又狠,凡有触及刀锋者,必然带血而回,臂来臂断,腰来腰斩,直将一个姹紫嫣红的园子染得一片血红,莫忧眼前也是血光茫茫。 尸体越来越多,活人越来越少,莫忧骄傲的抿了抿嘴,看着再次围上的武师,莫忧从杀戮中回过神来,他们不过是上官秋雁手下的工具而已,我纵然将他们杀光,又待如何,再说,这样杀下去,只怕我杀不尽他们,自己已被累死,眼角余光扫过,映书映画并肩而立,在圈外,冷冷的观战,心中一动,骤然身形一晃,闪电般掠过重围,扑向映画,映画赤头空拳,知道莫忧的厉害,这回长了记性,不敢硬接,滑身错位,莫忧却不许她逃,刀锋一拧,紧欺她的颈项而去,映书见妹妹有险,跃起就是一脚,端端正正的踢向莫忧的肩膀。 莫忧冷冷一笑,心中喝道:来得好,我这招声东击西,等的就是你,看准时机,突然反手,刀光划过,映书一声惨叫,薄刀从他腰间穿过,映书仰后跌倒,手捂左腰,血流如柱。 映画惊呼一声“哎呀哥哥”,疾奔过来相扶,莫忧冷喝道:“好得很”,提肘一扬,虹架半圈,刀尖从她左肩挑上,映书情急之下,猛的扑上去,将妹妹往后一推,总算保住了妹妹一条臂膀,纵然如此,也是切入数寸,鲜血顿时染红半身,直疼得映画脸色煞白、汗如豆出。 莫忧一步抢上,刀尖抵在映画的颈前,喝道:“说,罗衣在哪里?” 映画虽是个丫头,但因是少庄主亲近之人,少庄主但凡有什么命令,都是由他们兄弟交待安排下去,在庄中也算半个主子,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比起那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尊贵三分,这次被差点卸条手臂,疼得早已说不出话来,可是上官秋雁训练出来的丫头,到底也是个坚韧的丫头,并没有喊叫哀嚎,只是咬牙忍受。 映书捂腰上前,急呼道:“不要伤我妹妹!”兄妹俩抱在一起,莫忧的刀再进一分,紧贴在映画的颈上,染满血的刀锋冰凉中带着人血的温热,就如同死亡的气息,“说,罗衣在哪里!要不然,我的刀就不客气了。”刀,是映书的,如今,却掌握着映画的性命。 后面还有十余人,他们小心翼翼的围上来,因恐惊怒了莫忧,伤及映画的性命,不敢动手。 映书没有出声,少庄主临走时没有允许自己说,自己就不能说,他看着妹妹,悲伤流泪。 莫忧心一软,突然收刀,弹身已跃在墙头,一个纵身,已在花园之外,直往中园而去,映书松口气,疾呼:“还不去追!”众武师得令,紧随而去。

第233章 第233章 中园阔绰,太微垣、紫禁垣、天市垣,三座大殿并肩而耸,巍峨大气,空旷的青石场地,四周,松柏参天。 莫忧在正中,象一柄出鞘的剑,冷隽挺拔,冷冷的四下打量,西花园的十余人武师已跟了过来,成一排,截去退路,左右早已各有一列,井然等候着自己的到来,三大殿,左右两殿,大门紧闭,当中正殿,台阶上并列四人,各自长刀在握,威风凛凛,楼宇三层,各层廊上,弓箭手张弦待发。 看来,罗衣就在中间的紫禁垣殿内。 莫忧淡淡的扫了一圈,略一犹豫,一咬牙,迈步走向紫禁垣。 阶前四人齐步入场,将莫忧阻住。 “罗衣是不是在里面。”莫忧问,语气看似淡定,实际上已是激动得颤栗。 “不错!”四人并不否认,干脆的回答了莫忧。 莫忧眼神一亮,暗道一声“好”,突然纵然而起,越过四人直扑二楼,四人刀已出鞘,左右分扑,极是有序,行动煞是敏捷,四柄薄刀,从四个方向同时刺出,半空之中将莫忧缠住。 莫忧一个翻身,又跃上数尺,俯身一刀,向其中一人肩劈落,这四人正是风雨雷电,一向形影不离,战则同进、憩则同退,四人联手,威力极大。 那人感知寒风掠耳,凌空踏步,移步避开,再一个倒翻,腿若猿肢,灵敏的踢向莫忧后背,同时刀也劈出,其余三人,亦齐头并进,莫忧一人难敌四人,无奈之下,落脚不得,只得刀光一晃,得了个空隙,又落回地上。 不等四人落地,忽又骤然腾身,再度一个空翻,直扑二楼,孰知四人亦是难得的迅捷,眼见莫忧离地,迅速跟上,四刀齐挥,再次将莫忧截在半空,莫忧心知若要进楼,非要先杀了四个,当下凝神应敌,不再急于撞进。 四人分居东西南北,四柄薄刀进则同进,寒光凛凛,莫忧立于中央,以一对四,脑海中将往日凌梓凤所教的剑法闪电般回顾一遍,倒也应对得体,守时密不透风,攻时疾如迅雷,一时之间,虽杀不得风雨雷电四人,可这四人也伤不得她。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映得莫忧青衣鲜亮、刀光锃明,数十名武师分列三个方位,不近不远的包围着,刀都已出鞘,整齐成一线,只等随时攻击,而楼廊上那一排蓄势待发的满弦之箭,更是随时可破空而出。 莫忧已没有退路了,她也不曾谋想生路,能把罗衣救出,纵死亦值。 她纵刀如魔,疾进无声无影,阳光下,只可见翻飞的刀影反射出错乱的白光,晃眼缭乱,她先是一刀直指,逼向雷,却在刀锋近在雷前襟尺余时,骤然翻腕横扫,刀刃已切向雷右侧的风,风凝神侧身,抬刀来挡,雷与雨、电三人已各自进刀,分明攻向莫忧的左右两肋与后背。 莫忧跃身躲过,四刀落空,避过一招的莫忧翻至风的背后,闪电般再次出招,轻薄的刀尖贴着风的左肩而过,莫忧的刀,杀气太重,风疾步滑过,一缕头发从肩头散落,紧接着,四人迅速好方位,呈半包围之形状,同时扑进。 莫忧心忖,他四人始终同进同退,其力量之总何止四个人,如此下去,我必死无疑,心念一动,咬牙狠心,猛出一刀将四人逼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倏地扑向电,眼前闪过凌梓凤曾教一招“苍浪九剑”,凌梓凤曾说:“苍浪九剑,九剑连环,原是从掌法中引入,而这套掌法又是从海边观浪所悟得,风起浪涌,一浪推一浪,风推浪,浪推风,后浪推动前浪走,前浪亦做引路者,如此连环出招,势不可挡,掌法如此,剑法亦可同理,真气贯于掌心,一掌推出,先盛、再衰、最后竭,若是九掌连环,真气不绝,则有排山倒海之威力,将这掌法引入剑法,剑之真正威力不在剑刃,亦不在身锋,在于剑气,擅剑之人,可将真气贯穿整个剑身,并喷薄而出,以剑气伤人,九剑连环,道理相同。”莫忧皓腕一挺,刀锋直入,迅不可避,以刀为剑,九刀连发,莫说电,就是其他三人,甚至场上所有人,都只见眼前寒光一片,冷风逼面,不见青影不见电,陡闻惨叫声起,一蓬鲜血从寒光中喷出,一抹青影旋身而退,电胸前一个血窟窿,神色骇然,歪倒在地。 雷惊呼一声,斜身将电操起,呼喝周围武师“速抬下去救治”,四五人涌上,七手八脚将电抬走。 一招得利,莫忧精神大振,嘴角浮上一个冷厉而傲然的笑意,她淡淡的扫过刀锋,这柄从映书手中夺得的薄刀,已取了数十条性命、沾染了拭不去的血渍,阳光下,原本雪白的刀身,如今泛着鲜红的光泽,这个颜色触动了莫忧的神经,让她想起文家大堂上罗衣鲜红的嫁衣,很快,那缎被就变成了上官秋雁头上那朵鲜艳妩媚的芙蓉花。 她冷冷的笑着,对面三人依旧平静而坚定的迎着她,好,你们是为你们的主子而为,死,也是因她而死,眼神一凝,刀光又现,莫忧足下生风,身形飘移,人随刀进,刀随人出,转瞬之间,已逼在雷的眼前。 有了电的先例,三人都已察觉到莫忧的“神秘”,看似刀法寻常,偶出一招,却是无可抵挡,也都倍加专神,雷见莫忧身法如电,疾迅而至,目标即是自己,丝毫不敢大意,一边避退抽身,一边挥刀相迎,其余两人,也左右相助,虽然四方之位破缺,但是他们迅速调整成三角相夹,也足以将莫忧围得透彻,两攻一防,配合得极有默契。 腰边泛寒,裙角起风,莫忧弹身一跃,踢向风的面目,手中之刀却仍是方向不改,又快又准的扎向雷的前胸,雷与风同时退步、抬臂、挑腕,分攻莫忧的臂与腿,莫忧却忽的一拧,将身连旋,落在风的身后,薄刀连连翻转,在阳光下灼灼耀眼,但见一线光华闪跃着从雷的胸前划出一道弧线,弹指之间已贴近了风的背脊。 这一招如迷似幻,惑人眼神,莫忧刚一落地即莲足一点,娇躯前倾,顺势往前一推,刀锋已穿破风之衣裳,风惊觉疼痛,迅速扑倒,逃过一劫,雷与云左右挺进,将莫忧的刀架住,“哗啦”一声挑开,三人各自退后一步。 风弹身跃起,后背已负伤流血,他趁莫忧后退之时,突的一刀抢进,他这一刀旨在夺命,莫忧立未稳,难进难退,眼见刀锋已近,手腕一抖,竟将薄刀当成袖箭脱手而出,保命之机,必然尽全力而为,风本以为胜券在握,岂料刀锋近在咫尺时,陡觉心头一震,真气暴泄,定睛看时,刀已穿胸而过,刀柄微颤就在眼前,未及醒悟,侧翻而亡。 莫忧眼疾手快,眼见风身软栽倒,飞步奔上,抬腿一脚,踢在风的手腕,将风手中之刀踢落,猱身来夺,不料云雷两人已赶上来,莫忧只得放弃,一个翻身跃起,半空之中俯冲而下,将那扎在风胸口的刀拔出,连带一串血柱,激扫左右。 四已去二,莫忧开始激动,眼角余光看天时,心里又开始紧了,日已偏西,如果太阳下山前不能离开,那时,就算将罗衣救出这紫禁殿,只怕也走不出和义山庄。 心念至此,莫忧再度凝神静气,掂了掂手中之刀,它正在滴着血,红得耀眼,也红得惊心,淡眸扫过全场,暗喜,幸好他们都没有动手,否则,我也活不到现在,不说群起而攻之,只消箭发三番,自己就成了刺猬,看来,这四人不过是个先锋而已,后面的正戏还没出来呢,所以弓箭手都不屑放箭,罢,今天我是豁出这条命了,若是纵死也救不出罗衣,好歹九泉之下也可向婆婆有个尽力而为的交待了。

第234章 第234章 凝眸于雷,骤然出击,此时的莫忧,周身锋芒,此时的薄刀,已成血刀,饮血之刀,煞气大涨,雷与云虽只两人,却不乱阵脚,两人各居一方,时而一左一右,时而一前一后,始终不曾错位,这让莫忧不能不赞叹上官秋雁的训武之道,可惜莫忧不知道的是,这四人的方位阵法,乃是苏岭所教。 莫忧若知原故,想必心中又添悲伤,苏岭若知此时莫忧正被他教的阵法所困,也必是又悔又恨,焦痛得五内俱焚。 三人一线,打斗激烈,令莫忧烦愁的是,虽然只有两人,但是她并不觉得敌人的力量削减了一半,仿佛依然如初,她自己却开始疲惫,毕竟有生之年,自己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拼命,真气开始衰竭。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莫忧意识到自己一鼓作气的时间已过,冷静的心一点点浮燥,失败就意识着死亡,而时间,正一步步领着她走向失败,莫忧猛一咬牙,纵死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宁可战死,也不因自己泄气而死,刀随意念而动,冷静之中的刀法,精湛而有力道,是为斗勇之刀;燥急之中的刀法,戾气万丈,毒辣之极,是为杀人之刀。 她的每一次移身幻形,她的每一招挑劈刺砍,都煞气逼人;同伴已死了两个,四人阵法变成二人阵法,雷与云遵苏岭所教,应付得体,只是都被莫忧暴涨的煞气所震。 映书映画早已被人扶搀着去上药包扎,上官秋雁也没有出现过,除了他们三人不断的打斗声,整个和义山庄沉静如水,沐浴在阳光中。 莫忧忍不住分神,苏岭,死了么?那一剑,伤他很深…… 心口一酸,几乎落泪,莫忧啊,你终究不忍,他毕竟是你曾经深爱的人,你与他两世情缘,你曾下定决心与他携手到老,你曾凤冠霞帔与他步入洞房,他曾在你耳边甜言蜜语,他曾温柔体贴将你照顾,可是,又是他,金屋藏娇欺骗你,又是他,伤害了罗衣…… 他若死了,自己如何? 应战之中,刀光霍霍,莫忧不敢再想,深恐自己一失神即死无葬身之地,忙狠咬嘴唇,用疼痛收回心神。 却在此时,雷与云突然一齐退后,向四周待战武师喝道:“上!”顷刻之间,群人涌上,莫忧被团团包围,车轮战?莫忧大怒,我若死在剩下这两人手上,也罢了,竟然突然弃战,改成数十人围攻,看来我杀了这些人之后,还得继续杀他们俩,哼,我不杀人,人必杀我,我杀戒早开,生死攸关之时,但有一口气在,岂有任人屠宰的道理,当下大喝一声,汇聚真气,猛的一刀横出,白弧划过消弥,血弧化为雨帘落下。 众人围观已久,看得明白,虽然风与电都死在她手上,但是她一人力拼半日,力衰气减,因此不再惧怕,一个个哟喝着挥刀涌上,都盼着将她斩杀,好向上官秋雁去领赏请功。 莫忧也的确没有了一开始时的精神,她的确是累了,不过死亡的阴影逼迫她冷静与坚持,将一柄血淋淋的薄刀舞得天昏地暗,只见一个青影腾跃翻飞,一道血光如妖如魅,幻影重重。 从杀陈彭年,到西王寨的潘震安,再到今天的和义山庄,莫忧不由的一叹,自己已完全走进江湖,走进杀戮与鲜血。 马嘶、马蹄声遥遥传来,一匹俊马疾如迅雷般飞掠进场,“莫忧!”随着一声急促而激动的呼唤,一条青影从马上直扑而来,飘然突入重围,来到莫忧的身边,长剑出鞘,寒光凛冽,令阳光黯淡,光华乍泄之刻,已见血光喷洒,尸横数条。 莫忧眼角微润,梓凤,你怎么会来? 凌梓凤一剑如电,扫落一片,他伸手抓住莫忧的胳膊,带着她一个弹身,已脱开包围,急速将她上下打量,焦声问:“可有受伤?”确认无伤,眼角微欣。 莫忧鼻子一酸,双眸凝视,长睫一颤,情不自禁落下泪,似有满腹委屈,要切切相诉。 凌梓凤温柔的为她拭去面颊泪水,轻声道:“没受伤就好,离开后再细说。”正说话间,雷与云已双刀扑上。 凌梓凤眼疾手快,眼见刀锋欺上,将莫忧往身后一带,长剑直指,不偏不倚的对准云的前胸,这一剑看似平淡,轻巧而无力,实则端正敦厚,稳如磐石,雷明知剑锋所向,竟无可闪避,眼睁睁的看着它没入胸口,凌梓凤眉色淡淡,拔剑一格,轻松化解雷刺来的一剑。 莫忧在他身后看得仔细,不禁喝彩,我与他们打了一整天,也没占着半分便宜,可算是使上了浑身的劲,可是这个二少爷实在厉害,竟然这么轻松一剑就杀一人,正要说话,已见数十武师再度围上。 凌梓凤从背后上解下长剑,放在莫忧手中,似责似令,低声道:“好好拿着,不许再丢了!”莫忧心口一暖,酸甜各半,下意识的将薄刀一掷,斩杀一人,拔剑出鞘,心神荡漾。 有凌梓凤在身边,莫忧的心顿时安宁下来,胸口胀胀的,酸酸甜甜难诉于语。 凌梓凤迅速扫了一圈,笑道:“地上这些死人都是你的成绩?” 莫忧斜他一眼,哼道:“自然,要不是我,难不成是他们中暑了,自己晕死过去?” 凌梓凤抿嘴笑道:“看来不枉我一片苦心的教导啊,你如今也可独挡一面了。” 莫忧不语,心忖,罢了,这样的惊心动魄、孤军奋战,有一次即足矣,我可不想天天过这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凌梓凤悄眼瞥她,也不再戏言,剑花朵朵千树万树,笼向雷,雷大骇,被剑气所禁,进退不得,这个青衣人不知是什么来路,自己竟然一招也抵挡不了,唯有束手待毙。 忽闻一声长啸,左右两殿中同时窜出两条人影,影未至,真气如潮滚滚,扑天盖地,凌梓凤疾收剑驻步,定睛一看,雷的身侧,有两人,已是古稀老者,容貌数分相似,一人着黑,一人着白,并肩峙立,好似黑白无常。 凌梓凤肃容抱拳,冷冷一笑,道:“想不到隐退江湖多年的黑白二老竟然是找了这么好的避世之所,颐养天年啊。” 青衣阎罗亦冷声道:“老夫兄弟二人,虽然多年不过问江湖俗事,但是后起之秀,也多有耳闻,阁下身手不凡,绝非寻常人等,难道竟是关外的青凤?” 凌梓凤剑眉微轩,淡淡笑道:“正是,青凤极少在中原露面,想不到一招即被前辈认出,佩服。” 白衣菩萨呵呵直笑,捋须道:“不错,青凤一向只在关外出没,很少在中原走动,老夫也不过是猜测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 凌梓凤微微笑,“客气,在两位前辈面前,晚辈说话也无须卖关子,我们是为救一位朋友罗衣姑娘而来,和义山庄非但不放人,还倚仗人多,围攻一位弱女子,此举实可谓失尽和义山庄威名哪。” 白衣菩萨微微一讪,笑道:“我兄弟二人受上官庄主与少庄主大恩,自然是听从吩咐行事,少庄主有令,好生保护罗衣姑娘,不许被任何人带走,老夫也只好从命,这位莫姑娘执意硬闯,老夫也奈何不得。” “既然如此,晚辈就向两位前辈讨教两招。”

第235章 第235章 青衣阎罗冷笑道:“好,老夫兄弟二人也早就想见识见识青凤的厉害,我兄弟二人一向同进同退,此言说在前面,青凤可不要说我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黑白二老的规矩,青凤知道,奉陪即是。”凌梓凤气定神闲,垂眸含笑扫过手中长剑,微微翻转,剑身光华万丈。 莫忧闪身晃至他身后,蹙眉轻呼:“梓凤……” 凌梓凤莞尔一笑,指腹轻柔的拂过她的发丝,柔声道:“照顾好你自己。”说完,手腕一抖,上前一步,提剑于胸,平视两人。 黑白二老相视一眼,低喝一声“好!”,同时迈步阔臂,舒展筋骨,陡然发掌,势如猛虎下山,分击凌梓凤的双肩,凌梓凤错步微斜,闪开尺余,一剑指向青衣阎罗的左肋,青衣阎罗“嘿嘿”冷笑,暗忖这个青年人怎的如此鲁莽,不知轻重,这一剑平淡无奇,不快、不狠,实在稀松得很,回掌侧身,以掌风来击剑身,岂料剑身稳泰山,丝毫不为所动,平平稳稳的推进,青衣阎罗这才大惊失色,竟是自己小瞧了青凤,他这一剑,看似平凡得很,实在蕴含浑厚纯熟的内功,忙顺势一沉肘,从袖中摸出一柄墨片也似的薄刀来,气势凌人的欺着剑身而上。 凌梓凤却不动声色,在剑尖贴近他衣袍之时,骤然收回,他这一发一收,全然不同,发剑沉稳、收剑灵捷,青衣阎罗的刀锋刚刚沾着剑身,就听嗡嗡之声传开,剑已撤退。 “素闻黑白二老虽有神刀,但是行走江湖,极少使用,一向只用肉掌相对,看来青凤今日有幸,让两位亮出兵刃了。”凌梓凤笑语闲漫,衣袂迎风。 白衣菩萨笑道:“青凤威名名传西塞,老夫也不敢倚老卖老,再以肉掌相博,这薄刀藏于袖间多年,今日为青凤一展光芒,也有所值啊。”说着,弹指现刀,竟雪白耀眼,看来他兄弟二人,被称之为黑白二老,也是名实相符啊。 一招平手,转瞬之间三人齐动,绞在一处,三道光芒,一长两短,暴闪如电破乌云间,疾走四方,众人只觉光芒乱做一片,眼花缭乱,三条人影也是时而缠绞一团,时而分成三处相离,时而腾跃、博击于长空,时而俯猱低就,难解解分。 莫忧看得心惊肉跳,既不能相前相助,也暇观战,数十名武师得了雷的命令,再次挥刀围攻,适才得了闲略做歇息的莫忧又恢复大半精力,再加上手持长剑,有利刃相助,威力大增,她纤巧的身躯灵动的跳跃于人群之中,将手剑舞得雪光一片,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又快又狠,往往剑锋过处,惨声四起,光华流转之处,血溅一片、尸横人倒。 无奈武师滚滚如流,杀之不尽,悄观天色,日挂枝头,已是申时将尽。 凌梓凤以一对二,亦占上风,身灵如猿、飘似风、疾如电、幻似魅,时飘忽不定,人如幽灵剑若虚虹,黑白二老每每一刀刺往,不过如叶过秋风;时敦如山海,真气涌动如铜墙铁壁,刀锋近时则偏,掌风近时则消,黑白二老不禁边战边叹:“看来果然是老夫老矣,今日竟要不敌一晚辈后生了。” 凌梓凤淡淡一笑,道:“过奖了,晚辈今天不为与两位前辈较技而来。” 白衣菩萨道:“青凤若要打败我兄弟二人,可;若要让我兄弟二人让路,不可。” “如此,青凤只好得罪了。”凌梓凤眼眸微寒,骤起一剑。 双刀齐进,一黑一白,黑如墨、白似雪,分架左右,凌梓凤的剑是从西王寨得来的宝剑,不惧锋芒,三刃相错,各无损伤,各退半步,瞬间又扑上,裹于一片光芒之中。 鸣金之声铮铮不绝,身影翻飞呼呼作响,刀光剑影满天错网。 忽然,一点血红挑动,一团人影疾分成三,青衣阎罗左肩衣破,血流沽沽,凌梓凤面容清淡,冷声道:“得罪了。”跃身又上,剑如电闪,身若幽灵。 白衣菩萨举刀迎上,一青一白如两条光芒交织一起,时松时紧,青衣阎罗微一拧眉,一耸肩,瞅准时机,也一刀挥进,与兄弟并肩作战。 三条影子如急旋的狂风,三条寒芒幻影成千条、万条,如同一只雪茧,将三人裹在中间,非但形成一张大网,密不透风,旁边就近也近不得,剑气森冷,亦可伤人于丈外。 “卟”的一声,雪茧轰然而破,凌梓凤纵身后跃,平稳的退在丈外的树下,黑白二老相扶而出,白衣菩萨胸前血流一片,幸是他内力护体,凌梓凤趁以敏捷之速刺之一剑,但是并不足以伤及内腑,即匆匆退开。 凌梓凤稳了稳心神,黑白二老数十年前纵横江湖,虽然现在隐退山林,但是仍然不可小觑,其内力深厚,自己一剑竟无法深入,即被弹回,他扭头看莫忧,杀得正狠,但是身形微颤,分明疲惫,不堪久战,日已斜坠,须速战速决,当即,又提剑迈步。 黑白二老冷冷一笑,并肩而立,双刀聚芒,灼灼逼人。 突闻脚步声急,只见映书领着数十弓箭手列队而来,在墙下,将整个中园围得水泄不通,青衣阎罗哼道:“映书,这是做什么。” 映书厉声道:“少庄主有令,两位师父不必再动手劳神,直接放箭就行了。” 青衣阎罗面色一沉,道:“有我们俩兄弟在,不必放箭,等我们俩死了再放不迟。” 映书道:“两位师父,这是少庄主的命令,少庄主说,无论什么手段,一定要把他们俩杀了。” 白衣菩萨锁眉道:“少庄主可知他们是谁?若是别人,少庄主随意处置,但是对青凤,不能用弓箭,此事若传闻出去,和义山庄动用数十名弓箭手围杀青凤,有辱名声。” 凌梓凤迅速扫视一圈,中园三殿前的高墙下已是排列整齐,就是三大殿的各层廊道上,也是箭尖芒动,他暗蹙眉尖,闪身扑向莫忧,长剑划过,血流一线,将莫忧带出重围。 映书冷笑道:“两位师父已受伤,还是回殿上药歇息吧,上庄主对莫忧恨之入骨,已怒下指令,定要将她万箭穿心,至于山庄的威名,少庄主说了,没有活口,也就无损威名。” 黑白二老一怔,微微叹嗟,无言以对,莫忧恨恨的道:“好得很,想让我万箭穿心,不如试试。”突然将凌梓往外一推,竟然提剑奔向紫禁垣,凌梓凤一把拉住,低声喝道:“莫忧,不许冲动。” 莫忧满眼赤红,回头冷笑:“你是知道的,我十年前就该死了,如今这条命是拣来的,也是婆婆赐予的,我今天就是为救罗衣而死,也无所遗憾。” “胡说!”凌梓凤眼中寒芒闪动,“有我在,你就必须活着,我知道,若是刀剑相对,你也不惧,可是乱箭齐发,你不是对手,我也难已顾全,你先走,我去救罗衣出来,下山去找你。” 莫忧一把挣开他,道:“你自己走,救罗衣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说完,一个闪身已窜出数步。 映书大喝一声:“放箭!”众人得令,箭如雨下。

第236章 第236章 凌梓凤面色一凝,身形如电,已扑至莫忧身边,剑挥如网,将两人裹住,箭声不断,箭落密集,两人挥动长剑,一边抵挡一边往紫禁垣靠近。 映书嘴角浮上一个狠毒的笑容,她大声喝令:“加速放箭,少庄主有令,谁能射出,重赏!” 于是,箭发愈急,越发的密密层层。 凌梓凤一边挥剑,箭尖击在剑身上,颓然落地,发起丁丁当当的声音,低声道:“莫忧,你心神已乱,我带你走,要救罗衣,改日再来。” 莫忧霹雳一剑,剑气如屏,铁了心道:“梓凤,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但是我既然已经来了,就不甘心这样离开。” 凌梓凤叹道:“你这丫头太过固执,难道不知道人家早已准备数月,就等着你送上门来,你毫无准备,学艺不精,这么鲁莽,徒送死耳,你听我的话,先下山,摸清了和义山庄的机关与布局,再来不迟。” 莫忧已如疯狂,根本听不得话进,她腾挪飞跃,煞气暴涨,但是箭发如雨,她始终无法靠近,黑白二老已撤身立于紫禁垣正门前,映书与雷分两旁,如此,就算莫忧靠近,也难以进入。 凌梓凤见劝她不动,也只能小心谨慎的紧贴着她,为她挡住飞来之箭,只是面色凝重,抿嘴不语。 悄然,紫禁垣三层廊道上出现四位女子,亦是蓝白衣裳,她们一手拉弓,一手搭箭,那弓与其他弓似有不同,竟是组弩,可并发数箭,那弓上数箭亦与众不同,略长数寸,箭尖尤其锋利,钢锋之上蓝光盈盈,四人之后,又各两女,身前箭筒,满筒长箭。 四人冷漠的注视着场中博杀场面,突然弓开满月,放如开闸,顷刻之间,驽箭并发,咻咻之声破空划响,凌梓凤瞥眼一见,暗呼不好,顾不得莫忧的坚持,一把搂住她,将她挡在身后,剑挥剑落,驽箭斩截落地,但是楼上四人又迅速搭箭上弓,满弓齐发。 莫忧被凌梓凤猛的一拉,大吃一惊,扭头一看,也清楚的看见楼上一排驽弓,不知为何,突然心里害怕起来,伸手抚在凌梓凤的背上,低呼道:“梓凤,小心,我们走。” 凌梓凤微微一笑,心忖难得,莫忧你也终于知道万箭难挡了,却不知道莫忧心里突然涌上的心慌,竟是为他担忧。 凌梓凤护着她后退,耳边箭飞如雨,忽闻一声冷笑:“莫忧,我要你今天死在这里。”两人倏的回头,左园高墙之上,上官秋雁迎日而立,一弓三箭,拉如满月,话毕落音,箭已脱手而出。 莫忧心中冷笑:“千万支箭我尚不怕,岂怕你三支箭?”挥手一剑迎上,凌梓凤眼角余光瞥见,疾射而来的三点箭尖幽蓝如妖,莹光诡谲,大惊失色,无奈楼上四女数箭齐发,情急之下,斜身阔臂,右手之剑击落落箭,身躯挡在莫忧身前。 莫忧怔呼一声“让开”,已骤感凌梓凤身躯一颤,两箭落地,一箭正中凌梓凤胸口。 那一箭,破空而来,竟似遮云蔽日,仿佛射中的不是凌梓凤,而是莫忧,疼痛如刎心一般不能抑制,她猛的扑上去抱住他,反手射出一蓬箭袖,紧接着抱起他腾跃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如箭而去。 阳光减淡,云层积厚,天色沉黯。 凌梓凤脸色乌青,嘴唇发紫,他却依然邪肆而怡然的笑着,轻声道:“难为你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把我从和义山庄驮了出来,莫忧,我若死了,你怎么为我立碑?” 莫忧斜他一眼,答道:“碑上只写两个字。” “哪两个字?” “活该!”莫忧狠狠的道。 凌梓凤先是一愣,很快笑容无边漫延,“莫忧,我想起在唐家堡时,叶策曾形容你象狼,我瞧着竟比狐狸还要贴切,你真真儿是太狠心了,我为你而死,你竟然在我的墓碑上写上活该二字,且不论我待你情真意切,只看在我陪伴你一路南下又一路北上的情份上,好歹也该刻上痛悼二字吧。” 莫忧银牙错咬,冷凝着他,道:“天下路有千条,你我各行其道,我自己做我的事,与你何干,我一没求你、二没邀你,三没雇你,四没惑你,是你自己跑去送死的,我不领你的情。” 凌梓凤气得瞪着她,狠吐一口气,方道:“好,好,好,我凌梓凤自取其咎,再一次长了见识了,我今天就算不被这箭刺死,早晚也要被你气死。” 莫忧冷哼一声,垂眸不语,小心翼翼的解开他的衣裳,箭头完全没入胸口,深入三寸,周围肤色尽已乌黑。 “这箭有毒!”莫忧一惊而起,随即软跌在地上,魂飞魄散。 凌梓凤移动手臂,向她勾了勾手指,嘻笑道:“若非有毒,一只箭而已,岂能让我受制?”他看莫忧额角细汗密密,心中一荡,敛了戏笑,柔声安慰道,“不怕,你忘了,我连唐家堡的毒都不怕,苗家的毒也不怕,和义山庄的毒又有什么可怕的?” 莫忧略觉宽心,从地上爬起来,问:“那你知道,这是什么毒,要不要紧?如何解法?你说出个方子来,我去买药。” 凌梓凤不禁又笑起来,费力的伸起胳臂,拉过她的手,道:“江湖上的毒,你当是民间百姓常说的砒霜和断肠草呢,哪里能在药铺里配上解药?你现在帮我把箭拔出来,我查看一下箭头,即可判断出六七分。” 莫忧锁眉道:“这箭,若是冒然拔出,只恐失血过多,无可制止。” 凌梓凤笑道:“若是普通的箭,我也不用你帮忙,自己就拔了,再运气止血即是,不过这是毒箭,毒走血脉,我此时四肢无力,真气散乱,我已经尽力控制,你要是再不将毒源拔出,我就控制不住了,你听我的,拔出箭后,按照我往常教你的内功心法,帮我输气止血,我就死不了。” 莫忧见他目光坚定、坦然含笑,当即点点头,五指握住箭身,犹豫的看了眼凌梓凤,凌梓凤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莫忧一咬牙,手腕一提,箭已拔出,一股乌血喷出,莫忧此时已顾不得别的,迅速为他止血,徐徐输入真气,一盏茶工夫后,乌血渐淡渐止,凌梓凤捉住她手,笑道:“真是难为你了,看你的脸色,竟是比我还要痛。”温柔的为她拭去满脸泪水。 莫忧嗔怪的拍开他的手,拿过箭头给他看,凌梓凤微眯着眼,细细打量,这箭早已被乌血污染,一片紫黑色,但是紫黑之中,却隐隐泛着幽蓝的光泽,莫忧问:“这毒如何?” 凌梓凤将箭掷开,笑道:“无妨。”心中却暗忖,是我大意了,竟忘了唐家堡唐岐之的夫人是和义山庄上官惜言的胞姐,看箭头之象,这毒分明是唐家堡的至毒“阴阳错”,凡中此毒者,毒随血走,时而令人如置寒冰,时而又如烤炙烙,痛苦万分,数日之后,真气衰竭而死。 莫忧见他虽然面带笑容,但是眉色之中隐含忧虑,疑问:“你休要骗我,果真无妨吗?” 凌梓凤戏笑道:“我还是说严重些好,你也好待我用心些。” 莫忧恼怒瞪他一眼,利落的清理好血渍,凌梓凤又吩咐他洒上些许随身携带的药粉,这才敷好伤口,又为他穿上衣服,凌梓凤斜眼笑道:“看来中毒也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情,连穿衣裳也有你侍候。”

第237章 第237章 莫忧恼恨的瞪他一眼,忽然脸色一变,拂袖起身,冷声道:“我不过因为心中愧疚,究竟这一箭是你替我受的,不过,你也说了,箭头拔出后,你就死不了,你好生躺着吧,我去找杜姐姐来侍候你。”说罢,大步离开。 “莫忧!”凌梓凤脸色刷的惨无颜色,伸手来拉,莫忧缩袖已走开数步,凌梓凤急切之下,竟然忘了中毒在身,用尽全力,翻身下床追上去,岂料刚走两步,只觉体内真气乱窜、毒血疾走,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栽倒在地。 莫忧闻声止步,回身见凌梓凤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大惊失色,疾步跑回将他抱住,厉声喝责:“凌梓凤,你要死吗?” 凌梓凤呆呆的看着她,又涌上一口血,竟是血中带乌,气虚晕过去。 莫忧吓得魂飞天外,惊叫着将他挪上床,这才发现他胸前刚敷好的伤口再次血流如柱,只惊得天旋地转,几乎昏厥,抓住凌梓凤双手,掌心相对,拼尽全力为他输送真气。 梓凤,但求你平安,我愿一无所有。 精疲力竭之后,莫忧一软,差点歪倒,一把抱住凌梓凤,俯在他胸口,静听脉博平稳,安心一叹,闭目休憩,渐觉天色将暗,又坐起来,再度为他包扎伤口,盘坐吐故纳新,片刻之后,即觉神清气爽,又扶起凌梓凤,将自身真气徐徐贯入,如此三番,莫忧已力竭精消,软在床边,凌梓凤睁眼瞧见,一时间百般滋味涌在心头,他静静的注视着仆在床头、汗水浸透衣裳的莫忧,眸子如墨玉般温润幽亮。 “你终于醒了。”莫忧抬头看他,额前乱发湿漉漉着贴着,眼神憔悴无神,却惊喜中透着温暖,她撑着坐起来,忽的又冷了面容,冷声道,“你要是想死呢,也别当着我的面死,我已经耗尽真气,再也救不得你了,你只管见到杜姐姐之后,爱怎么着便怎么着,也与我无干了。” “莫忧!”凌梓凤大声喝道,似要起身。 莫忧一把按住,厉声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凌梓凤黯然一叹,无奈的躺下,颓然道:“你还在怨我,怨我和音音……” “你闭嘴!”莫忧面笼寒霜,语中酸涩,“你怨你做甚?怨杜姐姐做甚?你是我什么人?你是苏岭的兄弟,你可怜我被苏岭抛弃了,赶来安慰我,替你的兄弟说个情面而已,你和杜音音原来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更是郎才女貌、郎情妾意,我瞧着竟是天底下最是般配的一对璧人。” 凌梓凤哀叹一声,严肃的道:“莫忧,你听仔细了,第一,不要总拿我和苏岭放在一起,不错,我和他是兄弟,十年来,无分彼此,除了你!第二,不要再疑心我对音音有什么心思,我若是想娶她,十年前,就上门提亲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她和我一起长大,是我童年的伙伴,如同我的妹妹一般,小时候,她常常被人欺侮,每次受了委屈,都会跑来找我和玉臣哭,我和玉臣都会抱着她,安慰她……” 莫忧拂袖而起,冷笑:“好极了,那你就这样一辈子抱着她安慰她吧,凌二少爷,她需要的,正是你的胸膛。” 凌梓凤一滞,半晌,轻声道:“凌梓凤日后唯莫忧命是从。” 莫忧一怔,这样的话竟能从他口中说出,这还是那个一向桀骜不羁的凌二少爷吗?扭头看他,忽又想起杜音音,冷声叱道:“凌二少爷休要胡言乱语,我算什么,凭什么使唤你?你自有你的温柔去处,何须来受我这气?我也担不起拆人姻缘这桩大罪,凌二少爷可别折煞我了。” 凌梓凤欲哭无泪,仰天叹道,“罢,罢,我是自做孽,不可活,如今也不求你即刻信任了,但求你好好照顾我,我总算也是为你受的伤,你照顾我恢复可好?”说着,眉又微蹙,面色愈青。 莫忧一腔恼恨无可发泄,但见他难受,只得忍住不语,用被子严实的将他捂住,看凌梓凤仍是颤栗,只得又去向店小二要了条被子加上,忧虑的问:“如今可觉得好些?” 凌梓凤微笑不语。 莫忧伸手探入被中,握住他的手,只觉得他指尖冰凉,也吓得脸色惨白,落泪道:“你擅毒,你自己说,该如何是好?” 凌梓凤柔声道:“可肯信我,你若信我,我即自愈。” 莫忧抽手后退,冷笑道:“凌二少爷,这种小孩子玩的把戏,你也拿来哄我!我莫忧竟是个傻瓜,三番五次被人骗得死来活来,还不长记性么?我纵然再愚笨,也死了心了,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游戏,唯独感情两个字,最是碰也不能碰,你为我受伤,我照顾你是理所当然,不过,休要再说别的,否则,我扭头就走,别怨我冷血无情,你若是死了,我不过自刎请罪而已。” 凌梓凤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中是无边的悲怆,他默默不语,缓缓闭上眼。 莫忧冷冷的、远远的看着他,泪水倒流进心里。 忽闻外面脚步声紧,眼眸一凛,已握剑在手,凌梓凤拉住她,笑道:“不必着急,都已经追到这里,他们会进来的,何须你出门。” 话刚落音,果然门被打开,四男四女,蓝白衫子,薄刀流莹,一见两人,二语不说,即挥刀扑上,莫忧踏前一步,剑如银河倾泄,光华一室,挥舞之下,银光寒芒将众人尽数笼罩,见识过莫忧伤映书映画、杀风、电的厉害,这八人也不敢轻妄,进退招式都十分谨慎,劳累一天的莫忧也知道和义山庄的武师至死不休的特点,早在一见到他们,就狠了心必要致他们于死地。 以一对八,再呈包围之象,屋内狭窄,远不如和义山庄的花园与中庭,九人都行动受缚,莫忧心忧凌梓凤,生怕他们趁机偷袭,凌梓凤静观战局,劝慰道:“莫忧,只管放开手脚,这几个人,动不了我。” 莫忧不敢完全当真,但是已松下一口气,凌梓凤做事一向有把握,他虽然受伤,但是区区几个武师,的确不放在他的眼里,于是开始化被动为主动,剑招连变如幻,身形飘忽如影,唯有寒光四溢,层层密裹,不多时,已杀了两人。 刀薄如帛,银亮如雪;刀光如眉,弧走变圆,武师们将莫忧围得紧紧的,三进三退,三攻三守,并不攻击凌梓凤,非是他们不想,实是不敢,凌梓凤一剑伤黑白二老,已是震慑了和义山庄上下百余人,此人功夫深不可测,连黑白二老都不是对手,自己岂敢冒然攻击?虽然他中了一箭,也万不可轻视,还是先联手杀了莫忧,再杀他不迟。 莫忧猱身如老猿,剑出如灵蛇,卟哧声中,血光喷溅,抽剑疾退,即避即守,倏的反手一剑,剑从腋下刺出,一声惨叫,莫忧扭身一脚,将尸身踢出,其余四人一齐赶来,四道寒光直刺双腿,莫忧点足立于凳上,剑尖一拨,顿成滴水不漏之屏,再一个翻身,轻巧的落在其中一人身后,一剑如电,从后背贯穿。

第238章 第238章 如此,已是去五留三,屋里已显宽阔,莫忧见凌梓凤甚是闲怡,含笑静观,不禁又气又慰,心想,如今好了,我的剑法也被练出来了,以后你也用不着轻易出手了,大凡几个小毛贼,由我对付也就绰绰有余了,忍不住笑道:“想必你很是得意了,我这剑法不曾给你丢脸。” 不料凌梓凤却摇头道:“区区八人,你已斗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获胜,还说不曾给我丢脸,枉费我两个月来辛苦教导。” 莫忧气怔,咬牙恼道:“我瞧你是躺得乏了,存心奚落我来,你再瞧瞧我的厉害。”话音甫落,身形一闪,剑气暴涨,三剑叠叠,如风起云涌,直将一人逼到墙角,一剑穿胸,左右二人上前来助,莫忧已剑出带血,红芒晃晃,抽身左掠,左边那人自然是扭身扑来,莫忧斜出一剑,正好穿喉而过,最后一人浑身是血,目光惊骇,进退两难,但是庄规森严,后退即是死,不得已一刀立劈,莫忧闲笑如花,直臂一剑,端端正正的刺入。 面对一屋的尸体,莫忧大步出门,将远远的吓得软成一瘫的掌柜喝来,招呼众伙计将尸体尽数抬出,拭净血渍,这才倦倦的倚桌而坐,再看凌梓凤,依旧眉眼含笑,但是嘴唇微颤,脸色青紫,被子下的身躯似乎微有颤抖,忙疾步上前,伸手一拭,只觉得他额头已越发凉了,冰寒刺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紧抱住他,话也说不上来。 凌梓凤笑道:“无妨,过一阵子就好了,你的功夫的确大进,往后也可自保了。”语气虽然依然轻松,眸底已隐有伤意,“打了一整天,也累了,坐下歇息会,放心,我没事。” 莫忧心乱成一团,眼神迷离,凌梓凤则神色泰然,反做劝慰。 夜色暗下来。 莫忧点上灯,沉默的望着他,凌梓凤的冷颤渐渐平复,双目紧闭,额边汗如雨下,莫忧忍不住俯过去,用衣袖轻轻为他拭去汗水,伸手一探,额前滚烫,忙伸被一摸,手亦烫如火烧,惊得一把抱住他,连声呼唤:“梓凤,梓凤,你发烧了,你快醒醒。” 凌梓凤缓缓睁眼,正对上她焦急万分的眼眸,微笑道:“不妨事,不是发烧,是毒。” 莫忧急问:“梓凤,你说实话,这究竟是什么毒,为什么一时冷一时热?你不许骗我。” 凌梓凤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莫忧,许久,道:“我有句话,必须说出来,你要是生气,先忍着,等我说完,你待要怎么样,我都认了,如何,依是不依?” 莫忧不语,疑惑的看着他,凌梓凤也凝视着她,似在犹豫与悲叹,道,“有些事情,还没有确切答案,我会藏在心里,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自然一一证实,也一一解决,如果没有机会了,我也只能认命,这句话,我却实在忍不住。” 莫忧的心开始发慌,她怔怔的点头,“好,你说,我听你说完。” “相信我,莫忧,我凌梓凤一向行事不羁,也未曾需要过向谁解释,只有在你面前,我总是在不断解释。”凌梓凤苦笑,汗水又开始流下,“音音受伤了,那天晚上,你看到的,不是她在我怀里哭,而是她原想起来,却突然吐了血,我将她扶住,为她接住那口血,你走之后,她承认,她是有私心的,她迅速收起那片带血的手绢,就是要让你误会。” 凌梓凤深深的注视着她,接着说道,“莫忧,忘记她吧,我已经将她安置好了。” 莫忧心乱如麻,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还记得项其琰吗?自从在揽月居见到音音后,项其琰就完全变了,他想娶音音为妻,音音一开始并不同意,因为项其琰不敢说出自己就是蓝花郎,可是音音早就看出来了,她认为项其琰不敢以真身份示人,毫无诚意,你走之后,项其琰赶来,终于坦诚相告,想必已感动音音。”凌梓凤目不转睛的仰视着她,“莫忧,我知道你最是忌讳这种事情,又怎会重蹈覆辙,做第二个苏岭!” 莫忧几乎跃起,凌梓凤却突然伸手抓住她,没有用力,她却立刻坐下去,生伤牵动他的伤口,凌梓凤的手滚烫如火。项其琰?猛然想起自己刚到揽月居就知道项其琰总是变着法子让丫环去请杜姐姐,原来他是故意接近杜姐姐,虽然心里莫名的一松,杜姐姐另有归宿,可是她仍然皱起了眉头,项其琰的人品,怎么配得上杜姐姐? 莫忧没有说话,心中忐忑不安,不断的拭着凌梓凤额前的汗水,茫茫然理不清头绪。 “莫忧……”凌梓凤轻声呼道。 “现在告诉我,你中的这是什么毒?” 凌梓凤强颜笑道:“依这症状,竟是恶寒了。” “凌梓凤!你休要再嬉皮笑脸!这毒,能不能解,你心里有没有把握?你到底会不会死,你实话告诉我!”莫忧骤然怒起,身躯亦在颤抖。 “莫忧……”凌梓凤轻唤一声,没有再说。 “我去让小二送饭来。”莫忧扭头走了,半晌,领着小二摆上饭菜,轻轻的扶起他,一勺一勺的喂他,凌梓凤一怔,傻傻的看着她,莫忧面无神色,低喝道:“张嘴!” 凌梓凤缓缓张嘴,莫忧毫不客气的喂了进去。 凌梓凤面皮抽搐,颊红似霞,伸手接过碗,低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莫忧也不吭声,“啪”的把他的手打下去,又是一声喝“张嘴!”,凌梓凤只得依她,如此吃了几口,莫忧突然泪水倏倏而落,滴在碗中,凌梓凤面色一凛,捧住她的脸颊,轻声问:“你怎么了?” 莫忧猛的将碗摔在床前,提过床前的剑,道:“你等我,我去和义山庄要解药,你听好了,不许动,等我一天,要不,我带着解药回来,要不,我的尸体回来。”话音落时,人已到了门口。 凌梓凤大喝一声“莫忧”,也不知怎么积聚起来的力量,箭步窜上,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颤声道,“听话,在这陪着我。”说罢,嘴角渗出鲜血,一步立不稳,即要仆倒。 莫忧惊慌失措的将他抱住,连拖带抱的放到床上,凌梓凤紧合双目,却拉着她的手不松,咬牙吃力的道:“莫忧,哪里也不许去。” 莫忧已哭成泪人,连声应道:“我依你便是,但求你无事,只是你这个模样,到底还能撑住几天。” 凌梓凤闭目蓄神片刻,从袖中取出极小的一只玉瓶,递给莫忧,吩咐道:“把它拔下塞放在窗口即是。”莫忧惊疑的摆弄着小瓶,没有提出问题,只是匆匆的按照他的说法做了,再坐回床沿,却见凌梓凤握手成哨,凑在嘴前,一缕细如蚊音的哨声悠悠飘出,若有若无。 莫忧忍不住诧异的问:“你这是在呼唤谁吗?” 凌梓凤舒口气,目如秋水,看着她调侃笑道:“嗯,找人帮我灭了和义山庄报仇,你说如何?” “胡言乱语。”莫忧白他一眼,显然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却也不再追问他,反倒是凌梓凤眨着眼笑道,“你去向店小二借来笔墨,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第239章 第239章 莫忧依言,很快取来文房四宝,凌梓凤要坐起身来,莫忧按住道:“你要信我,由我代笔即是,又何必非要费这个神。” 凌梓凤戏笑道:“非是我瞧不上你的字,实在是不是我写的字,人家不依。”说着,撑着坐起身来,莫忧轻哼一声,斜坐在旁边为他铺纸磨墨,醮好浓汁后,这才将小毫递到他手里,凌梓凤接笔在手,仍不忘戏她一言,“瞧你研墨的姿态与神情,很有几分象模象样,略施粉黛,也能扮个书香人家的小姐了。” 莫忧轻啐一口,哼道:“一千年后,执毫书写,只是休闲与艺术了,日常写字并不用这个,我能略知皮毛,已属不易。” 凌梓凤似带探究的严肃的点点头,落笔如行云流水,顷刻而就,莫忧探身细看,先不论写的什么,已被他飘逸流畅的行体所惊住,惊羡的瞥他一眼,咬住牙没赞他,再看内容,简洁数字,是让人速送来解药,并非细说情况,只写着一味药名而已,名曰百草玉露,刚说发问,忽见窗口落下一只白鸽,机灵的转动着眼珠,紧接着又扑腾着立在凌梓凤肩头。 凌梓凤一边呵干墨渍,将纸数折成条,轻轻的系在白鸽腿上,一边向莫忧笑道:“药在关外,我若自己赶去,只怕在半道上就要毒发身亡了,有它传递消息送药,则方便多了,也省得我一路颠簸。”语毕,拍拍白鸽的头,白鸽似知他意,低咕一声,展翅掠窗而去。 莫忧追到窗前,白鸽已不见影迹,面色凝重,返回床前,问:“路途遥远,迢迢千里,它是否真的可以将药带来?”莫忧并不知道凌梓凤在关外有什么朋友,数次张口想问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凌梓凤也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每次提及,未尽之言总是眉锋轻蹙,忧愁的看着莫忧。 “当然,我训练出来的焉能不可信?”凌梓凤往后仰倒,莫忧慌忙托住,抱住他的头,扶他躺好,又问,“多久可以返回,你是否可以撑住?” 凌梓凤斜睨她笑:“快则十数日而已,应当无妨。不过,你可不能再气我,否则我神气颠倒、就难说了。” 莫忧明知他故意拿自己说笑,因见他头冒热雾,面颊如霞,似是越发严重了,扳住他的肩,泫然欲泪,道:“我现在是愁也愁死了,懒得气你,你倒是再想个主意,让自己好过些也好。” 凌梓凤颤抖着道:“去让小二送来两桶水,一桶冰凉,一桶滚烫,我要沐浴。” 莫忧低斥道:“胡说什么,你如今病成这样,还想着少爷的面子呢,不过就是汗嘛,不许沐浴,要是着了凉,如何是好。” 凌梓凤强颜笑道:“放心,我自有用处。” 莫忧含泪看着他,点点头,依言让小二送来一冷一热两桶水,扶他起来,先跨进冷水,水没至颈,凌梓凤周身如烧红之炭,猛然被淋上水,水面上竟然“哧”的浮上一层白雾,莫忧在身后扶住他,心跳如鼓,泪水涟涟,凌梓凤闭目运功,一柱香的工夫,水色渐变蓝色,莫忧惊疑,手指触水,水竟渐烫,而凌梓凤全身冰凉,无一丝热气,正要惊呼,凌梓凤启目吁道:“扶我起来。” 莫忧忙扶起,又至热水桶中,运气疗毒,只见桶中热水蒸气迅速消退,水色亦呈蓝色,莫忧伸手试水,不禁惊骇,原来一桶滚烫的热水,不过片刻工夫,已变成触指即冰的凉水,凌梓凤再度身如炭烤,失声道:“梓凤,你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凌梓凤则笑道:“阳症犯时,以冰相抵,阴症犯时,以炽相御,虽不能解毒,亦可缓调阴阳平衡,我也舒服些。” 莫忧扶他跨出,湿漉漉的一地水渍,令他褪去衣裳,擦干身体上床歇息,凌梓凤怔忡,半晌方依言上床,不知是否沐浴果然见效,双眸清亮湛湛。 莫忧将饭菜浴桶收拾妥贴,坐回床边,重新为他包扎伤口,凌梓凤突然喃喃道:“若是我这样死去,既是幸事,又是憾事。” 莫忧默默不语,喉间滚动着苦涩与酸楚。 见她泪光闪动,悲伤尽在眼底,凌梓凤柔情满怀,轻轻抬手,抚摸她的面颊,莫忧嗔怪的轻轻的拍打,低声斥道:“不许动手动脚,我在敷药,若有差迟,怎生是好?” 凌梓凤凤眼若星,笑道:“莫忧,我想听你唱歌,唱一千年后的歌。”说着,剑眉微锁,似在回忆,敛了笑容,沉声道,“我曾听你唱了四次,第一次,是在我家的后林里,那天,也是我第一次惹怒了你,结果,你一箭伤了我的手指。”他说着,轻轻的动了动那只带着疤痕的手指。 莫忧停下敷药,伸手抓住他的手指,狠狠的一捏,将它塞回被中,泪水已忍不住掉下,氲湿布被。 “我依然记得你唱的,女人如花花如梦……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莫忧,知道那一次我为什么会对你生气吗?当时,我自己也不曾理解,我只是在石洞外听了半晌,莫名的觉得心酸心涩,你躺在我为你铺的床上,却唱着寂寞的曲子,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那是一首盅惑人迷的曲子。”他微微一顿,凝眸注视着有些痴呆的莫忧,嘴角浮出一个梦幻似的笑容,“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也会嫉妒。” “看清楚自己的心,是你和苏岭去苏州的时候,在那之前,我第二次听你唱歌,在颜如玉和丁家小姐的新婚之夜,你边弹边唱,震惊了所有人,也震惊了京城。”再提起这件事,凌梓凤有些歉意,他并不愿意在她在伤口撒盐,可是他从来不认为拒绝面对是治疗伤口的良方。 莫忧的神色有些冷,甚至带着些怨恨,她轻咬银齿,冷声道:“原来你也听见了,可是,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为什么不是你,而是苏岭?” 凌梓凤黯然神伤,良久,深深一叹,道:“我以为我可以做到放弃你,因为,苏岭爱你至深,直到你们去了苏州……” “你现在也应该放弃!”莫忧的语气有些急促,象极了赌气的小妇人。 凌梓凤菀尔一笑,“因为我的不断放弃,才致使你一次又一次选择苏岭,我如果再放弃,岂不是下辈子也要成孤家寡人了。”他再次抽出手,勾住莫忧的小手,轻柔的摇动,直将莫忧怨恨、恼怒、酸楚的心摇成一泓春水。 “第三次是寇夫人过世前,你唱的一曲,我至今不知道唱的是什么词,却格外的震撼,悲怆、疼痛、惋惜、感恩,莫忧,你的每一首曲子里似乎都有一个故事,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是你临时而作,还是一千后原本就有,却恰似你倾吐心声?” 莫忧凝眸轻语,“曲名叫《酒干倘卖无》,原本就有的,讲述的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一位靠拾破烂为生的老人,在垃圾堆里捡到一个女婴,并将她收养,含辛茹苦的扶养成人,当女婴长大成少女,老人却因意外受了重伤,救治无效死去,这首曲子就是那长大的女婴在老人离世的时候哭着唱出来的,曲词亦是回忆老人十数年的恩情……”语音轻颤,眼泪双落。 凌梓凤脸色沉重,温柔的为她拭去泪痕,历史长河滚滚,改朝换代,桑田苍海,不变的是民间感人的真情。

第240章 第240章 “第四次是在苏州西湖……” “是的,那是个美丽的传说。”莫忧凝眸看他,“梓凤,岁月流逝,生死轮回,一千年,足以积攒下许许多多的传说,象彩虹一样美丽感人。”莫忧的眼睛闪闪发亮。 “比如?” “比如,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这三个,想必你都有听说,另有一些传说,这个年代尚未成形,例如,济公游记,说的是灵隐寺中一位圣僧,乃是降龙罗汉托生,法号道济,百姓尊之为济公活佛,这位济公,衣着烂缕、蓬头垢面,手持破扇,酒肉不戒,言语疯颠,他四处游历,凡有不平之事,必然插手,除恶行善,且行事手段,诙谐不通常理,被世人津津乐道。”说着,轻哼两句“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娇憨模样引得凌梓凤菀尔作笑。 “梓凤想必知道前朝明皇与杨妃的故事,他们的传说,在一千年后,被人们用各种形式的戏曲、艺术表现,家喻户晓,感天动地。” 凌梓凤凝眸看她,笑道:“自然知道,千里送荔枝、马嵬挂杏枝,现下也是广为人传,常有词曲颂之慨之,不知你说的戏曲,是什么?” 莫忧笑,想了想,道:“一些人穿着特制的衣裳,化着奇异的妆容,在装饰好的舞台上,借助于某些道具,用特定的腔调和姿态,或唱、或说、或舞,来讲述一个故事。一千年后的戏曲剧种很丰富,每个地方,都因其地域、人文才蕴育出与众不同的特色,如,有昆剧婉丽妩媚缠绵柔曼、京剧悠扬委婉雍容大气、黄梅戏韵味丰厚清新流畅、越剧委婉细腻绚丽多彩、秦腔悲愤凄凉朴实粗犷等等,各具风采。”说着,她想起曾在烟雨酒楼听宝儿姑娘唱过一段昆剧《牡丹亭》,后来才知幕后人就是苏岭。 凌梓凤看了她许久才道:“啧啧,难得我也有这个福气,莫忧,唐明皇与杨妃的故事,在千年后的戏曲是如何?” “我唱一段京剧来你听听便知。”莫忧嫣然一笑,唱将起来: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 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 在水面朝。 长空雁。 雁儿飞。 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凌梓凤听罢轻声道赞,目光深幽的凝望着莫忧,莫忧见他精神见好,也很是欢喜,眉色忧愁渐褪,也转上喜色,一边与他软语哼唱,一边为他敷药。 如此一连两日,凌梓凤每天都用凉水与热水交错沐浴,暇时运功逼毒,莫忧佐之,虽然不能逼出剧毒,但是亦能将毒控制住,精神一向清朗,莫忧瞧着,略略宽怀,惟有盼望关外解药快些到来,时常仆在窗前张望,凌梓凤忍不住笑道:“你还是好生坐着罢,休要将我的鸽子惊住不敢落下。” 莫忧回头怒瞪他道:“剧毒缠身,你却好个闲情逸致来奚落我。”话虽如此,仍是依他之言,扭着身坐在他身边,向他讲些一千后的社会风貌、世事变迁,从朝代更替、权利起伏,到科技、经济的飞速发展,从京剧、弹词到电影、相声,凌梓凤含笑静听,眸光闪烁,有时,莫忧也唱歌,一边唱歌一边为他敷药,直听得凌梓凤由称赞到叹息,最后默默不语,痴看不移。 “呯”的一声,门被推开,莫忧闪电般执剑在手,在凌梓凤身前。 上官秋雁在门前,冷冷的打量着莫忧和凌梓凤,咬牙切齿的道:“莫忧,你真有本事,让两个男人都心甘情愿为你死。” 莫忧微微一颤,冷冷的问:“苏岭死了?” 上官秋雁厉声喝道:“是的!他死了,你可如愿了?” 莫忧一跄,凌梓凤伸手抵在她后背,低呼“莫忧!”莫忧背心一暖,稳住心神,道:“好啊,死了好,死了就两清了。”她冷冷的笑着,笑得泪水恣意而落,苏岭,你真的死了?真的死在我的剑下? 上官秋雁大怒,指着莫忧骂道:“想不到你如此狠心,怪不得江湖传言你是一只千年狐狸,冷血无人性,苏郎虽然另有女人,可是他心里始终爱你,你竟然狠心亲手杀了他。” 凌梓凤脸色一变,低喃道:“莫忧,你杀了苏岭?” 莫忧冷冷一笑,尚未答言,上官秋雁已哼道:“是的,她是个冷血的女人,一剑穿胸,不过,他不会死,有我上官秋雁在,他不会死的。” 凌梓凤缓缓松神,莫忧也悄吐一口气,冷若冰霜,“那你来做什么?杀我?” 上官秋雁笑道:“不,不杀你,杀了你,岂不便宜你,再说,我要是杀了你,苏郎也不愿意,我是来杀他的,让另一个男人因为你而死,你活着,也会永远想着他……”她淡淡的扫过凌梓凤。 莫忧心口一痛,毫不犹豫已拔剑出鞘,剑气如虹,光华万丈,“你想杀他,我先杀了你。” 上官秋雁哈哈大笑:“他中了我的阴阳错之毒,本来就没几天活命了,不过我怕夜长梦多,要赶来苏郎苏复之前将他杀了。”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半褪的被子上,凌梓凤上身赤裸,她冷冷笑道,“这下好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非但不会杀他,还要救他。”说罢,掏出一只碧玉瓷瓶,放在桌上,笑道,“一半口服,一半敷在伤口,三日即可痊愈。”言讫,长笑而去。 莫忧痴不动,凌梓凤长叹一声,道:“莫忧,为什么要杀苏岭?上官秋雁说得对,苏岭的确待你不够专情,但是他自始至终将你放在心里,你可以恨他,可以怨他,但是,你不能杀他,因为,他罪不至死。” 莫忧勃然怒道:“罪不至死么?可是我觉得他罪该万死!你帮他说话!你不如帮他报仇杀了我!”说完,把剑往他手里一塞,喝道:“凌梓凤,他是你兄弟,你为他报仇,理所当然,我连累你中毒受伤,你要杀我,也是理所当然。” 凌梓凤面色铁青,将剑一掷,冷厉喝道:“莫忧,你疯了吗?” 莫忧愤然道:“是的,我疯了,我竟然还对你说什么我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现在我才醒悟,这话多么可笑,这里是个男人都三妻四妾、寻欢作乐的地方,我却在这里要求绝对忠贞,岂不是本就是个疯子?我若是象所有女人一样,承认这个事实、接受命运安排,我是否就应该欢天喜地的成为苏岭众多女人中的一人、感激他对我的恩宠?” 她冷冷的盯着凌梓凤,折身将桌上的药放在枕边,道:“上官秋雁是个傻女人,她以为你为我挡了一箭,就是那个愿意把我当成唯一的男人,她想要你死,是希望我被你的死而感动,永远为你守节、永远远离苏岭,她想救你,更是希望有你活着来牵制我,因为我怎么忍心拒绝一个肯为我去死的男人!可惜,她永远都不会明白,我要的不是生与死,是唯一!是不管生与死的唯一!” 纵然身处灼热,凌梓凤仍旧觉得身如寒冰,有心说话,却只是动了动唇,半天没有出声,他失神的看着莫忧,她已经被愤怒伤红了眼,也乱了心智,她在屋子中间,一袭青衣冷厉如剑,一柄出鞘的剑,随时可能置人于死地,她的因悲伤、奔波、劳累而憔悴的脸庞,她的深陷的、如两柄袖箭一般冷森森、又如烈火一样熊熊燃烧的目光,她在颤栗,因愤怒、因激动、因悲痛、因苍茫而颤栗。 泪水滑过象岩石一般冷硬苍白的脸颊,她深深的看他一眼,似有无尽的诉语,又似无语可说,转身走了,拉开门,怔住了。 门口着一人,浅紫的衣裙,亭亭玉立,妩媚动人,是杜音音。 凌梓凤也怔住了。 莫忧突然笑起来,笑得泪水飞溅、撕心裂肺,“杜音音,你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正好啊……”夺门而逃。 她没有听到,凌梓凤疯了似的歇斯底里的吼道:“滚!”

第241章 莫憂惱恨的瞪他一眼,忽然臉色一變,拂袖起身,冷聲道:“我不過因為心中愧疚,究竟這一箭是你替我受的,不過,你也說了,箭頭拔出后,你就死不了,你好生躺著吧,我去找杜姐姐來侍候你。”說罷,大步離開。 “莫憂!”凌梓鳳臉色刷的慘無顏色,伸手來拉,莫憂縮袖已走開數步,凌梓鳳急切之下,竟然忘了中毒在身,用盡全力,翻身下床追上去,豈料剛走兩步,只覺體內真氣亂竄、毒血疾走,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栽倒在地。 莫憂聞聲止步,回身見凌梓鳳口吐鮮血倒在地上,大驚失色,疾步跑回將他抱住,厲聲喝責:“凌梓鳳,你要死嗎?” 凌梓鳳呆呆的看著她,又涌上一口血,竟是血中帶烏,氣虛暈過去。 莫憂嚇得魂飛天外,驚叫著將他挪上床,這才發現他胸前剛敷好的傷口再次血流如柱,只驚得天旋地轉,幾乎昏厥,抓住凌梓鳳雙手,掌心相對,拼盡全力為他輸送真氣。 梓鳳,但求你平安,我愿一無所有。 精疲力竭之后,莫憂一軟,差點歪倒,一把抱住凌梓鳳,俯在他胸口,靜聽脈博平穩,安心一嘆,閉目休憩,漸覺天色將暗,又坐起來,再度為他包扎傷口,盤坐吐故納新,片刻之后,即覺神清氣爽,又扶起凌梓鳳,將自身真氣徐徐貫 入,如此三番,莫憂已力竭精消,軟在床邊,凌梓鳳睜眼瞧見,一時間百般滋味涌在心頭,他靜靜的注視著仆在床頭、汗水浸透衣裳的莫憂,眸子如墨玉般溫潤幽亮。 “你終于醒了。”莫憂抬頭看他,額前亂發濕漉漉著貼著,眼神憔悴無神,卻驚喜中透著溫暖,她撐著坐起來,忽的又冷了面容,冷聲道,“你要是想死呢,也別當著我的面死,我已經耗盡真氣,再也救不得你了,你只管見到杜姐姐之后,愛怎么著便怎么著,也與我無干了。” “莫憂!”凌梓鳳大聲喝道,似要起身。 莫憂一把按住,厲聲道:“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凌梓鳳黯然一嘆,無奈的躺下,頹然道:“你還在怨我,怨我和音音……” “你閉嘴!”莫憂面籠\寒霜,語中酸澀,“你怨你做甚?怨杜姐姐做甚?你是我什么人?你是蘇嶺的兄弟,你可憐我被蘇嶺拋棄了,趕來安慰我,替你的兄弟說個情面而已,你和杜音音原來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后更是郎才女貌、郎情妾意,我瞧著竟是天底下最是般配的一對璧人。” 凌梓鳳哀嘆一聲,嚴肅的道:“莫憂,你聽仔細了,第一,不要總拿我和蘇嶺放在一起,不錯,我和他是兄弟,十年來,無分彼此,除了你!第二,不要再疑心我對音音有什么心思,我 若是想娶她,十年前,就上門提親了,何至于等到現在?她和我一起長大,是我童年的伙伴,如同我的妹妹一般,小時候,她常常被人欺侮,每次受了委屈,都會跑來找我和玉臣哭,我和玉臣都會抱著她,安慰她……” 莫憂拂袖而起,冷笑:“好極了,那你就這樣一輩子抱著她安慰她吧,凌二少爺,她需要的,正是你的胸膛。” 凌梓鳳一滯,半晌,輕聲道:“凌梓鳳日后唯莫憂命是從。” 莫憂一怔,這樣的話竟能從他口中說出,這還是那個一向桀驁不羈的凌二少爺嗎?扭頭看他,忽又想起杜音音,冷聲叱道:“凌二少爺休要胡言亂語,我算什么,憑什么使喚你?你自有你的溫柔去處,何須來受我這氣?我也擔不起拆人姻緣這樁大罪,凌二少爺可別折煞我了。” 凌梓鳳欲哭無淚,仰天嘆道,“罷,罷,我是自做孽,不可活,如今也不求你即刻信任了,但求你好好照顧我,我總算也是為你受的傷,你照顧我恢復可好?”說著,眉又微蹙,面色愈青。 莫憂一腔惱恨無可發泄,但見他難受,只得忍住不語,用被子嚴實的將他捂住,看凌梓鳳仍是顫栗,只得又去向店小二要了條被子加上,憂慮的問:“如今可覺得好些?” 凌梓鳳微笑不語。 莫憂伸手探入被中,握住他 的手,只覺得他指尖冰涼,也嚇得臉色慘白,落淚道:“你擅毒,你自己說,該如何是好?” 凌梓鳳柔聲道:“可肯信我,你若信我,我即自愈。” 莫憂抽手后退,冷笑道:“凌二少爺,這種小孩子玩的把戲,你也拿來哄我!我莫憂竟是個傻瓜,三番五次被人騙得死來活來,還不長記性么?我縱然再愚笨,也死了心了,這世上,什么都可以游戲,唯獨感情兩個字,最是碰也不能碰,你為我受傷,我照顧你是理所當然,不過,休要再說別的,否則,我扭頭就走,別怨我冷血無情,你若是死了,我不過自刎請罪而已。” 凌梓鳳靜靜的看著她,目光中是無邊的悲愴,他默默不語,緩緩閉上眼。 莫憂冷冷的、遠遠的看著他,淚水倒流進心里。 忽聞外面腳步聲緊,眼眸一凜,已握劍在手,凌梓鳳拉住她,笑道:“不必著急,都已經追到這里,他們會進來的,何須你出門。” 話剛落音,果然門被打開,四男四女,藍白衫子,薄刀流瑩,一見兩人,二語不說,即揮刀撲上,莫憂踏前一步,劍如銀河傾泄,光華一室,揮舞之下,銀光寒芒將眾人盡數籠\罩,見識過莫憂傷映書映畫、殺風、電的厲害,這八人也不敢輕妄,進退招式都十分謹慎,勞累一天的莫憂也知道和義山莊的武師至死不休的 特點,早在一見到他們,就狠了心必要致他們于死地。 以一對八,再呈包圍之象,屋內狹窄,遠不如和義山莊的花園與中庭,九人都行動受縛,莫憂心憂凌梓鳳,生怕他們趁機偷襲,凌梓鳳靜觀戰局,勸慰道:“莫憂,只管放開手腳,這幾個人,動不了我。” 莫憂不敢完全當真,但是已松下一口氣,凌梓鳳做事一向有把握,他雖然受傷,但是區區幾個武師,的確不放在他的眼里,于是開始化被動為主動,劍招連變如幻,身形飄忽如影,唯有寒光四溢,層層密裹,不多時,已殺了兩人。 刀薄如帛,銀亮如雪;刀光如眉,弧走變圓,武師們將莫憂圍得緊緊的,三進**,三攻三守,并不攻擊凌梓鳳,非是他們不想,實是不敢,凌梓鳳一劍傷黑白二老,已是震懾了和義山莊上下百余人,此人功夫深不可測,連黑白二老都不是對手,自己豈敢冒然攻擊?雖然他中了一箭,也萬不可輕視,還是先聯手殺了莫憂,再殺他不遲。 莫憂猱身如老猿,劍出如靈蛇,卟哧聲中,血光噴濺,抽劍疾退,即避即守,倏的反手一劍,劍從腋下刺出,一聲慘叫,莫憂扭身一腳,將尸身踢出,其余四人一齊趕來,四道寒光直刺雙腿,莫憂點足立于凳上,劍尖一撥,頓成滴水不漏之屏,再一個翻身,輕巧的落在其中一人身后,一劍如電,從后背貫穿。 (本章完)

第242章 如此,已是去五留三,屋里已顯寬闊,莫憂見凌梓鳳甚是閑怡,含笑靜觀,不禁又氣又慰,心想,如今好了,我的劍法也被練出來了,以后你也用不著輕易出手了,大凡幾個小毛賊\,由我對付也就綽綽有余了,忍不住笑道:“想必你很是得意了,我這劍法不曾給你丟臉。” 不料凌梓鳳卻搖頭道:“區區八人,你已斗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有獲勝,還說不曾給我丟臉,枉費我兩個月來辛苦教導。” 莫憂氣怔,咬牙惱道:“我瞧你是躺得乏了,存心奚落我來,你再瞧瞧我的厲害。”話音甫落,身形一閃,劍氣暴漲,三劍疊疊,如風起云涌,直將一人逼到墻角,一劍穿胸,左右二人上前來助,莫憂已劍出帶血,紅芒晃晃,抽身左掠,左邊那人自然是扭身撲來,莫憂斜出一劍,正好穿喉而過,最后一人渾身是血,目光驚駭,進退兩難,但是莊規森嚴,后退即是死,不得已一刀立劈,莫憂閑笑如花,直臂一劍,端端正正的刺入。 面對一屋的尸體,莫憂大步出門,將遠遠的嚇得軟成一癱的掌柜喝來,招呼眾伙計將尸體盡數抬出,拭凈血漬,這才倦倦的倚桌而坐,再看凌梓鳳,依舊眉眼含笑,但是嘴唇微顫,臉色青紫,被子下的身軀似乎微有顫抖,忙疾步上前,伸手一拭,只覺得他額頭已越發涼了,冰寒刺骨,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緊抱住他,話也說不上來 。 凌梓鳳笑道:“無妨,過一陣子就好了,你的功夫的確大進,往后也可自保了。”語氣雖然依然輕松,眸底已隱有傷意,“打了一整天,也累了,坐下歇息會,放心,我沒事。” 莫憂心亂成一團,眼神迷離,凌梓鳳則神色泰然,反做勸慰。 夜色暗下來。 莫憂點上燈,沉默的望著他,凌梓鳳的冷顫漸漸平復,雙目緊閉,額邊汗如雨下,莫憂忍不住俯過去,用衣袖輕輕為他拭去汗水,伸手一探,額前滾燙,忙伸被一摸,手亦燙如火燒,驚得一把抱住他,連聲呼喚:“梓鳳,梓鳳,你發燒了,你快醒醒。” 凌梓鳳緩緩睜眼,正對上她焦急萬分的眼眸,微笑道:“不妨事,不是發燒,是毒。” 莫憂急問:“梓鳳,你說實話,這究竟是什么毒,為什么一時冷一時熱?你不許騙我。” 凌梓鳳沒有說話,只是溫柔的看著莫憂,許久,道:“我有句話,必須說出來,你要是生氣,先忍著,等我說完,你待要怎么樣,我都認了,如何,依是不依?” 莫憂不語,疑惑的看著他,凌梓鳳也凝視著她,似在猶豫與悲嘆,道,“有些事情,還沒有確切答案,我會藏在心里,以后如果有機會,我自然一一證實,也一一解決,如果沒有機會了,我也只能認命,這句話,我卻實在忍不住。” 莫憂的心開始發慌,她怔怔的點頭,“好,你說,我聽你說完。” “相信我,莫憂,我凌梓鳳一向行事不羈,也未曾需要過向誰解釋,只有在你面前,我總是在不斷解釋。”凌梓鳳苦笑,汗水又開始流下,“音音受傷了,那天晚上,你看到的,不是她在我懷里哭,而是她原想起來,卻突然吐了血,我將她扶住,為她接住那口血,你走之后,她承認,她是有私心的,她迅速收起那片帶血的手絹,就是要讓你誤會。” 凌梓鳳深深的注視著她,接著說道,“莫憂,忘記她吧,我已經將她安置好了。” 莫憂心亂如麻,只能呆呆的看著他。 “還記得項其琰嗎?自從在攬月居見到音音后,項其琰就完全變了,他想娶音音為妻,音音一開始并不同意,因為項其琰不敢說出自己就是藍花郎,可是音音早就看出來了,她認為項其琰不敢以真身份示人,毫無誠\意,你走之后,項其琰趕來,終于坦誠\相告,想必已感動音音。”凌梓鳳目不轉睛的仰視著她,“莫憂,我知道你最是忌諱這種事情,又怎會重蹈覆轍,做第二個蘇嶺!” 莫憂幾乎躍起,凌梓鳳卻突然伸手抓住她,沒有用力,她卻立刻坐下去,生傷牽動他的傷口,凌梓鳳的手滾燙如火。項其琰?猛然想起自己剛到攬月居就知道項其琰總是變著法子讓丫環去請杜姐姐,原來他是故意接 近杜姐姐,雖然心里莫名的一松,杜姐姐另有歸宿,可是她仍然皺起了眉頭,項其琰的人品,怎么配得上杜姐姐? 莫憂沒有說話,心中忐忑不安,不斷的拭著凌梓鳳額前的汗水,茫茫然理不清頭緒。 “莫憂……”凌梓鳳輕聲呼道。 “現在告訴我,你中的這是什么毒?” 凌梓鳳強顏笑道:“依這癥狀,竟是惡寒了。” “凌梓鳳!你休要再嬉皮笑臉!這毒,能不能解,你心里有沒有把握?你到底會不會死,你實話告訴我!”莫憂驟然怒起,身軀亦在顫抖。 “莫憂……”凌梓鳳輕喚一聲,沒有再說。 “我去讓小二送飯來。”莫憂扭頭走了,半晌,領著小二擺上飯菜,輕輕的扶起他,一勺一勺的喂他,凌梓鳳一怔,傻傻的看著她,莫憂面無神色,低喝道:“張嘴!” 凌梓鳳緩緩張嘴,莫憂毫不客氣的喂了進去。 凌梓鳳面皮抽搐,頰紅似霞,伸手接過碗,低聲道:“還是我自己來吧。” 莫憂也不吭聲,“啪”的把他的手打下去,又是一聲喝“張嘴!”,凌梓鳳只得依她,如此吃了幾口,莫憂突然淚水倏倏而落,滴在碗中,凌梓鳳面色一凜,捧住她的臉頰,輕聲問:“你怎么了?” 莫憂猛的將碗摔在床前,提過床前的劍,道:“你 等我,我去和義山莊要解藥,你聽好了,不許動,等我一天,要不,我帶著解藥回來,要不,我的尸體回來。”話音落時,人已到了門口。 凌梓鳳大喝一聲“莫憂”,也不知怎么積聚起來的力量,箭步竄上,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顫聲道,“聽話,在這陪著我。”說罷,嘴角滲出鮮血,一步立不穩,即要仆倒。 莫憂驚慌失措的將他抱住,連拖帶抱的放到床上,凌梓鳳緊合雙目,卻拉著她的手不松,咬牙吃力的道:“莫憂,哪里也不許去。” 莫憂已哭成淚人,連聲應道:“我依你便是,但求你無事,只是你這個模樣,到底還能撐住幾天。” 凌梓鳳閉目蓄神片刻,從袖中取出極小的一只玉瓶,遞給莫憂,吩咐道:“把它拔下塞放在窗口即是。”莫憂驚疑的擺弄著小瓶,沒有提出問題,只是匆匆的按照他的說法做了,再坐回床沿,卻見凌梓鳳握手成哨,湊在嘴前,一縷細如蚊音的哨聲悠悠飄出,若有若無。 莫憂忍不住詫異的問:“你這是在呼喚誰嗎?” 凌梓鳳舒口氣,目如秋水,看著她調侃笑道:“嗯,找人幫我滅了和義山莊報仇,你說如何?” “胡言亂語。”莫憂白他一眼,顯然并不相信他說的話,卻也不再追問他,反倒是凌梓鳳眨著眼笑道,“你去向店小二借來筆墨,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本章完)

第243章 莫憂依言,很快取來文房四寶,凌梓鳳要坐起身來,莫憂按住道:“你要信我,由我代筆即是,又何必非要費這個神。” 凌梓鳳戲笑道:“非是我瞧不上你的字,實在是不是我寫的字,人家不依。”說著,撐著坐起身來,莫憂輕哼一聲,斜坐在旁邊為他鋪紙磨墨,醮好濃汁后,這才將小毫遞到他手里,凌梓鳳接筆在手,仍不忘戲她一言,“瞧你研墨的姿態與神情,很有幾分象模象樣,略施粉黛,也能扮個書香人家的小姐了。” 莫憂輕啐一口,哼道:“一千年后,執毫書寫,只是休閑與藝術了,日常寫字并不用這個,我能略知皮毛,已屬不易。” 凌梓鳳似帶探究的嚴肅的點點頭,落筆如行云流水,頃刻而就,莫憂探身細看,先不論寫的什么,已被他飄逸流暢的行體所驚住,驚羨的瞥他一眼,咬住牙沒贊他,再看內容,簡潔數字,是讓人速送來解藥,并非細說情況,只寫著一味藥名而已,名曰百草玉露,剛說發問,忽見窗口落下一只白鴿,機靈的轉動著眼珠,緊接著又撲騰著立在凌梓鳳肩頭。 凌梓鳳一邊呵干墨漬,將紙數折成條,輕輕的系在白鴿腿上,一邊向莫憂笑道:“藥在關外,我若自己趕去,只怕在半道上就要毒發身亡了,有它傳遞消息送藥,則方便多了,也省得我一路顛簸。”語畢,拍拍白鴿的頭,白鴿似知他意,低咕一聲,展翅掠窗 而去。 莫憂追到窗前,白鴿已不見影跡,面色凝重,返回床前,問:“路途遙遠,迢迢千里,它是否真的可以將藥帶來?”莫憂并不知道凌梓鳳在關外有什么朋友,數次張口想問他,終究沒有說出來,凌梓鳳也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每次提及,未盡之言總是眉鋒輕蹙,憂愁的看著莫憂。 “當然,我訓練出來的焉能不可信?”凌梓鳳往后仰倒,莫憂慌忙托住,抱住他的頭,扶他躺好,又問,“多久可以返回,你是否可以撐住?” 凌梓鳳斜睨她笑:“快則十數日而已,應當無妨。不過,你可不能再氣我,否則我神氣顛倒、就難說了。” 莫憂明知他故意拿自己說笑,因見他頭冒熱霧,面頰如霞,似是越發嚴重了,扳住他的肩,泫然欲淚,道:“我現在是愁也愁死了,懶得氣你,你倒是再想個主意,讓自己好過些也好。” 凌梓鳳顫抖著道:“去讓小二送來兩桶水,一桶冰涼,一桶滾燙,我要沐浴。” 莫憂低斥道:“胡說什么,你如今病成這樣,還想著少爺的面子呢,不過就是汗嘛,不許沐浴,要是著了涼,如何是好。” 凌梓鳳強顏笑道:“放心,我自有用處。” 莫憂含淚看著他,點點頭,依言讓小二送來一冷一熱兩桶水,扶他起來,先跨進冷水,水沒至頸,凌梓鳳周身如燒紅之炭,猛然被淋上水,水 面上竟然“哧”的浮上一層白霧,莫憂在身后扶住他,心跳如鼓,淚水漣漣,凌梓鳳閉目運\功,一柱香的工夫,水色漸變藍色,莫憂驚疑,手指觸水,水竟漸燙,而凌梓鳳全身冰涼,無一絲熱氣,正要驚呼,凌梓鳳啟目吁道:“扶我起來。” 莫憂忙扶起,又至熱水桶中,運\氣療毒,只見桶中熱水蒸氣迅速消退,水色亦呈藍色,莫憂伸手試水,不禁驚駭,原來一桶滾燙的熱水,不過片刻工夫,已變成觸指即冰的涼水,凌梓鳳再度身如炭烤,失聲道:“梓鳳,你這樣下去,怎么了得?” 凌梓鳳則笑道:“陽癥犯時,以冰相抵,*癥犯時,以熾相御,雖不能解毒,亦可緩調*陽平衡,我也舒服些。” 莫憂扶他跨出,濕漉漉的一地水漬,令他褪去衣裳,擦干身體上床歇息,凌梓鳳怔忡,半晌方依言上床,不知是否沐浴果然見效,雙眸清亮湛湛。 莫憂將飯菜浴桶收拾妥貼,坐回床邊,重新為他包扎傷口,凌梓鳳突然喃喃道:“若是我這樣死去,既是幸事,又是憾事。” 莫憂默默不語,喉間滾動著苦澀與酸楚。 見她淚光閃動,悲傷盡在眼底,凌梓鳳柔情滿懷,輕輕抬手,**她的面頰,莫憂嗔怪的輕輕的拍打,低聲斥道:“不許動手動腳,我在敷藥,若有差遲,怎生是好?” 凌梓鳳鳳眼若星,笑道:“莫憂,我想聽你 唱歌,唱一千年后的歌。”說著,劍眉微鎖,似在回憶,斂了笑容,沉聲道,“我曾聽你唱了四次,第一次,是在我家的后林里,那天,也是我第一次惹怒了你,結果,你一箭傷了我的手指。”他說著,輕輕的動了動那只帶著疤痕的手指。 莫憂停下敷藥,伸手抓住他的手指,狠狠的一捏,將它塞回被中,淚水已忍不住掉下,氳濕布被。 “我依然記得你唱的,女人如花花如夢……愛過知情重……醉過知酒濃……花開花謝終是空……,莫憂,知道那一次我為什么會對你生氣嗎?當時,我自己也不曾理解,我只是在石洞外聽了半晌,莫名的覺得心酸心澀,你躺在我為你鋪的床上,卻唱著寂寞的曲子,若是你聞過了花香濃……別問我花兒是為誰紅,那是一首盅惑人迷的曲子。”他微微一頓,凝眸注視著有些癡呆的莫憂,嘴角浮出一個夢幻似的笑容,“后來我才明白,原來,我也會嫉妒。” “看清楚自己的心,是你和蘇嶺去蘇州的時候,在那之前,我第二次聽你唱歌,在顏如玉和丁家小姐的新婚之夜,你邊彈邊唱,震驚了所有人,也震驚了京城。”再提起這件事,凌梓鳳有些歉意,他并不愿意在她在傷口撒鹽,可是他從來不認為拒絕面對是治療傷口的良方。 莫憂的神色有些冷,甚至帶著些怨恨,她輕咬銀齒,冷聲道:“原來你也聽見了,可是,第一個出現在我面前的,為 什么不是你,而是蘇嶺?” 凌梓鳳黯然神傷,良久,深深一嘆,道:“我以為我可以做到放棄你,因為,蘇嶺愛你至深,直到你們去了蘇州……” “你現在也應該放棄!”莫憂的語氣有些急促,象極了賭氣的小婦人。 凌梓鳳菀爾一笑,“因為我的不斷放棄,才致使你一次又一次選擇蘇嶺,我如果再放棄,豈不是下輩子也要成孤家寡人了。”他再次抽出手,勾住莫憂的小手,輕柔的搖動,直將莫憂怨恨、惱怒、酸楚的心搖成一泓春水。 “第三次是寇夫人過世前,你唱的一曲,我至今不知道唱的是什么詞,卻格外的震撼,悲愴、疼痛、惋惜、感恩,莫憂,你的每一首曲子里似乎都有一個故事,那,又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是你臨時而作,還是一千后原本就有,卻恰似你傾吐心聲?” 莫憂凝眸輕語,“曲名叫《酒干倘賣無》,原本就有的,講述的是一個感人的故事,一位靠拾破爛為生的老人,在垃圾堆里撿到一個女嬰,并將她收養,含辛茹苦的扶養成人,當女嬰長大成少女,老人卻因意外受了重傷,救治無效死去,這首曲子就是那長大的女嬰在老人離世的時候哭著唱出來的,曲詞亦是回憶老人十數年的恩情……”語音輕顫,眼淚雙落。 凌梓鳳臉色沉重,溫柔的為她拭去淚痕,歷史長河滾滾,改朝換代,桑田蒼海,不變的是民間感人的真情。 (本章完)

第244章 “第四次是在蘇州西湖……” “是的,那是個美麗的傳說。”莫憂凝眸看他,“梓鳳,歲月流逝,生死輪回,一千年,足以積攢下許許多多的傳說,象彩虹一樣美麗感人。”莫憂的眼睛閃閃發亮。 “比如?” “比如,孟姜女哭長城,梁山伯與祝英臺,牛郎織女,這三個,想必你都有聽說,另有一些傳說,這個年代尚未成形,例如,濟公游記,說的是靈隱寺中一位圣僧,乃是降龍羅漢托生,法號道濟,百姓尊之為濟公**,這位濟公,衣著爛縷、蓬頭垢面,手持破扇,酒肉不戒,言語瘋顛,他四處游歷,凡有不平之事,必然插手,除惡行善,且行事手段,詼諧不通常理,被世人津津樂道。”說著,輕哼兩句“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嬌憨模樣引得凌梓鳳菀爾作笑。 “梓鳳想必知道前朝明皇與楊妃的故事,他們的傳說,在一千年后,被人們用各種形式的戲曲、藝術表現,家喻戶曉,感天動地。” 凌梓鳳凝眸看她,笑道:“自然知道,千里送荔枝、馬嵬掛杏枝,現下也是廣為人傳,常有詞曲頌之慨之,不知你說的戲曲,是什么?” 莫憂笑,想了想,道:“一些人穿著特制的衣裳,化著奇異的妝容,在裝飾好的舞臺上,借助于某些道具,用特定的腔調和姿態,或唱、或說、或舞,來講述一個故事。一千年后的戲曲劇種很豐富,每個地方,都因其地域、人文才蘊育出與眾不同的特色,如,有昆劇婉麗嫵媚纏綿柔曼、京劇悠揚委婉雍容大氣、黃梅戲韻味豐厚清新流暢、越劇委婉細膩絢麗多彩、秦腔悲憤凄涼樸實粗獷等等,各具風采。” 說著,她想起曾在煙雨酒樓聽寶兒姑娘唱過一段昆劇《牡丹亭》,后來才知幕后人就是蘇嶺。 凌梓鳳看了她許久才道:“嘖嘖,難得我也有這個福氣,莫憂,唐明皇與楊妃的故事,在千年后的戲曲是如何?” “我唱一段京劇來你聽聽便知。”莫憂嫣然一笑,唱將起來: 海島冰輪初轉騰, 見玉兔, 玉兔又早東升。 那冰輪離海島, 乾坤分外明, 皓月當空,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奴似嫦娥離月宮,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啊, 在廣寒宮。 玉石橋斜倚把欄桿靠, 鴛鴦來戲水, 金色鯉魚在水面朝, 啊, 在水面朝, 長空雁, 雁兒飛, 哎呀雁兒呀, 雁兒并飛騰, 聞奴的聲音落花蔭, 這景色撩人欲醉, 不覺來到百花亭。 凌梓鳳聽罷輕聲道贊,目光深幽的凝望著莫憂,莫憂見他精神見好,也很是歡喜,眉色憂愁漸褪,也轉上喜色,一邊與他軟語哼唱,一邊為他敷藥。 如此一連兩日,凌梓鳳每天都用涼水與熱水交錯沐浴,暇時運\功逼毒,莫憂佐之,雖然不能逼出劇毒,但是亦能將毒控制住,精神一向清朗,莫憂瞧著,略略寬懷,惟有盼望關外解藥快些到來,時常仆在窗 前張望,凌梓鳳忍不住笑道:“你還是好生坐著罷,休要將我的鴿子驚住不敢落下。” 莫憂回頭怒瞪他道:“劇毒纏身,你卻好個閑情逸致來奚落我。”話雖如此,仍是依他之言,扭著身坐在他身邊,向他講些一千后的社會風貌、世事變遷,從朝代更替、政權起伏,到科技、經濟的飛速發展,從京劇、彈詞到電影、相聲,凌梓鳳含笑靜聽,眸光閃爍,有時,莫憂也唱歌,一邊唱歌一邊為他敷藥,直聽得凌梓鳳由稱贊到嘆息,最后默默不語,癡看不移。 “呯”的一聲,門被推開,莫憂閃電般執劍在手,在凌梓鳳身前。 上官秋雁在門前,冷冷的打量著莫憂和凌梓鳳,咬牙切齒的道:“莫憂,你真有本事,讓兩個男人都心甘情愿為你死。” 莫憂微微一顫,冷冷的問:“蘇嶺死了?” 上官秋雁厲聲喝道:“是的!他死了,你可如愿了?” 莫憂一蹌,凌梓鳳伸手抵在她后背,低呼“莫憂!”莫憂背心一暖,穩住心神,道:“好啊,死了好,死了就兩清了。”她冷冷的笑著,笑得淚水恣意而落,蘇嶺,你真的死了?真的死在我的劍下? 上官秋雁大怒,指著莫憂罵道:“想不到你如此狠心,怪不得江湖傳言你是一只千年狐貍,冷血無人性,蘇郎雖然另有女人,可是他心里始終愛你,你竟然狠心親手殺了他。” 凌梓鳳臉色一變,低喃道:“莫憂,你殺了蘇嶺?” 莫憂冷冷一笑,尚未答言,上官秋雁已哼道:“是的,她是個冷血的女人,一劍穿胸,不過,他不會死,有我上官秋雁在,他不會死的。” 凌梓鳳緩緩松神,莫憂也悄吐一口氣,冷若冰霜,“那你來做什么?殺我?” 上官秋雁笑道:“不,不殺你,殺了你,豈不便宜你,再說,我要是殺了你,蘇郎也不愿意,我是來殺他的,讓另一個男人因為你而死,你活著,也會永遠想著他……”她淡淡的掃過凌梓鳳。 莫憂心口一痛,毫不猶豫已拔劍出鞘,劍氣如虹,光華萬丈,“你想殺他,我先殺了你。” 上官秋雁哈哈大笑:“他中了我的*陽錯之毒,本來就沒幾天活命了,不過我怕夜長夢多,要趕來蘇郎蘇復之前將他殺了。”她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半褪的被子上,凌梓鳳上身赤裸,她冷冷笑道,“這下好了,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我非但不會殺他,還要救他。”說罷,掏出一只碧玉瓷瓶,放在桌上,笑道,“一半口服,一半敷在傷口,三日即可痊愈。”言訖,長笑而去。 莫憂癡不動,凌梓鳳長嘆一聲,道:“莫憂,為什么要殺蘇嶺?上官秋雁說得對,蘇嶺的確待你不夠專情,但是他自始至終將你放在心里,你可以恨他,可以怨他,但是,你不能殺他,因為,他罪不至死。” 莫憂勃然怒道:“罪不至死么?可是我覺得他罪該萬死!你幫他說話!你不如幫他報仇殺了我!”說完,把劍往他手里一塞,喝道:“凌梓鳳,他是你兄弟,你為他報仇,理所當然,我連累你中毒受傷,你要殺我,也是理所當然。” 凌梓鳳面色鐵青,將劍一擲,冷厲喝道:“莫憂,你瘋了嗎?” 莫憂憤然道:“是的,我瘋了,我竟然還對你說什么我原本就屬于這個世界,現在我才醒悟,這話多么可笑,這里是個男 人都三妻四妾、尋歡作樂的地方,我卻在這里要求絕對忠貞,豈不是本就是個瘋子?我若是象所有女人一樣,承認這個事實、接受命運\安排,我是否就應該歡天喜地的成為蘇嶺眾多女人中的一人、感激他對我的恩寵?” 她冷冷的盯著凌梓鳳,折身將桌上的藥放在枕邊,道:“上官秋雁是個傻女人,她以為你為我擋了一箭,就是那個愿意把我當成唯一的男人,她想要你死,是希望我被你的死而感動,永遠為你守節、永遠遠離蘇嶺,她想救你,更是希望有你活著來牽制我,因為我怎么忍心拒絕一個肯為我去死的男人!可惜,她永遠都不會明白,我要的不是生與死,是唯一!是不管生與死的唯一!” 縱然身處灼熱,凌梓鳳仍舊覺得身如寒冰,有心說話,卻只是動了動唇,半天沒有出聲,他失神的看著莫憂,她已經被憤怒傷紅了眼,也亂了心智,她在屋子中間,一襲青衣冷厲如劍,一柄出鞘的劍,隨時可能置人于死地,她的因悲傷、奔波、勞累而憔悴的臉龐,她的深陷的、如兩柄袖箭一般冷森森、又如烈火一樣熊熊燃燒的目光,她在顫栗,因憤怒、因激動、因悲痛、因蒼茫而顫栗。 淚水滑過象巖石一般冷硬蒼白的臉頰,她深深的看他一眼,似有無盡的訴語,又似無語可說,轉身走了,拉開門,怔住了。 門口著一人,淺\紫的衣裙,亭亭玉立,嫵媚動人,是杜音音。 凌梓鳳也怔住了。 莫憂突然笑起來,笑得淚水飛濺、撕心裂肺,“杜音音,你來得正好,來得正好,正好啊……”奪門而逃。 她沒有聽到,凌梓鳳瘋了似的歇斯底里的吼道:“滾!” (本章完)

第245章 夜色深沉,稀星無月,一片肅穆幽黯,有驚濤駭浪之聲,滾滾如雷,從天邊傳來,夾帶著潮濕的夜風,陣陣撲面。 莫憂坐在土丘樹下,出神的仰望著天。 離開凌梓鳳的幾天以來,自己心智狂亂,每時每刻都如同萬箭穿心,疼痛得燥煩不堪,神昏志迷的一路狂奔,竟來到黃河岸邊,聽這江濤震天,心潮緩緩平息,千瘡百孔的傷口就這樣任其冷卻。 馬蹄聲聲催人心,轉瞬之間,一人一騎已從身后疾馳而來,從莫憂身邊一掠而過,往前飛去。 “魚美人!”莫憂脫口而出,飛身追上。 魚美人聞聽呼聲,勒馬回轉,驚疑的張望,見是莫憂,初是一怔,很快面露喜色,躍下馬來,迎上道:“莫姐姐,想不到竟在這里見到你。” 莫憂喜道:“想不到你竟然北上到黃河了,我曾在蘇州遇著老酒鬼,聽他說起你。” 魚美人媚眸黯淡,嘆道:“原來你都見了老酒鬼了,那想必他也把事情都告訴你了,我和老酒鬼在太湖遇鬼王圍攻,他為了我把鬼王引開,我則一路北上,不敢停留,也不知老酒鬼現在怎么樣了?姐姐見著他時,他可曾好?” 莫憂寬慰道:“不必擔心,老酒鬼定會平安的,我見著他時,他被鬼王追殺,受傷中毒,不過離去時毒已解了,想必無妨,你這是要上哪里去?” 魚美人聞言展顏而笑,道:“你說得不錯,要是沒有我這個累贅,老酒鬼并不怕鬼王的,我們和老酒鬼早 都說好了,去黃河北岸會面。”轉又問,“莫姐姐,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蘇公子呢?你怎么不陪著你?” 莫憂眼前閃過自己一劍刺出、毫不留情的一幕,苦笑道:“原本我與他就是萍水相逢,如今,自然是各行其道,我也是閑來無事,在此聽賞黃河濤聲。” 魚美人咯咯笑道:“那可妙得緊了,莫姐姐要是不趕時間,不如與我一起渡黃河,去北岸玩玩,如何?不知道黃河的魚,與太湖的魚,哪個更鮮美?” 莫憂心中一動,當即應允,牽馬并行,莫憂問:“魚美人,鬼王他們沒有來追你嗎?那個九珠鳳冠不在你身上?” 魚美人拍拍馬鞍,眨眼笑道:“這樣的寶貝,我能藏到哪里去,自然要隨身帶著了,這一路上時常出現鬼王的人,不過,我也多將他們打發了,哼,幾個小蝦小蟹,我也不放在眼里,只要不遇上鬼王,我就不怕,他們是水里長大的,我也是,要論水性,我也不懼他們。” 魚美人明眸流盼,清純而又嫵媚,恍若夜空中兩顆閃亮的星辰,熠熠動人。 莫憂細細一忖,暗暗擔憂,既然多次遇著小鬼,怎么仍不見鬼王露面,只怕鬼王早已布好圈套在等著魚美人,因見魚美人純真無懼,將疑心壓下,莞爾笑道:“這里是黃河,可不是太湖能比的,今夜風大浪急,渡口必無船工,不如且歇一晚,等明天風平浪靜,再雇只船北上吧。” 魚美人噘著嘴,仍是應允,兩人沿著山丘緩步而行,耳邊是濤聲震天、拂面是水珠亂濺,魚 美人低聲道:“黃河之濤,震耳欲聾,的確是太湖不能比的。”忽然話語頓住,臉色一變,道:“莫姐姐,有人來了。” 莫憂亦是一震,同時道:“真是。”笑道,“好強的耳辨力。” “我自幼在水里長大,聽力自然要較常人好些,這些濤聲影響不了我,莫姐姐,肯定又是鬼王派來的人,哼,又來送死的。” 話剛落音時,已見十余騎閃電般掠至眼前,嘎然而止,一身打扮,莫憂見過,正是鬼王的手下。 其中一人探頭探腦、生得怪異,大笑道:“魚美人,你竟然又找了個妞兒做伴,妙得很,爺爺送你們倆一道上西天去。” 魚美人咯咯直笑,眼波流轉,雙手叉腰,笑道:“你這個小烏龜,才學會爬幾年,就敢上岸玩了?也不怕被撬了你那殼,把你熬湯了。” 莫憂聽了忍不住輕笑,這個魚美人真真兒有趣,罵人罵得實在精辟,看那人頭小身大,可不就象只烏龜嗎。 那烏龜惱怒,拔刀喝道:“好你個魚美兒,竟敢譏諷爺爺的長相,爺他今兒晚上定要扒了你的魚鱗,將你紅燒了。” 魚美人啐道:“你個死烏龜,誰紅燒誰還不知道呢。”忽又扭頭問莫憂,“莫姐姐,烏龜紅燒還能吃嗎?” 莫憂忍不住“卟哧”笑出來,答道:“我是從不吃烏龜的,都是將它們打瘸了,用繩子牽著戲耍,那才有趣。” 魚美人眼前一亮,拍手笑道:“還是莫姐姐的主意好,烏龜能有什么吃頭,不過也 就用來做耍罷了。”嘻笑道,“正好今兒送上門來,也省得我們下黃河抓烏龜了。”一邊說笑著話,一邊倏的一抖手,不知從哪里抖出一條水練似也的綢帶來,那綢帶在魚美人手中疾縮成團,倏的又疾伸如蛇,筆直的刺向烏龜,烏龜正端坐馬上,被兩人你來我往的嘲諷氣得直跳,哪里料到魚美人驟然出招,未待反應過來,綢帶已如靈蛇吐芯,纏住了他的脖子。 魚美人嬌喝一聲“下來吧”,玉腕一抖,即將烏龜拉下馬來,其余人等要趕上相救,已來不及,烏龜早已跌落馬下,被綢帶纏著翻了好幾個滾,這才穩下身來,已是白眼上翻,氣喘吁吁。 魚美人手指一彈,抬手收回綢帶,笑嘻嘻的看著被摔得七暈八素的烏龜,笑問莫憂:“莫姐姐,你想如何個玩法?” 莫憂冷笑道:“先讓他翻幾個跟頭,再瞧瞧烏龜戲黃河,如何?” “好!就依姐姐!”魚美人話音甫落,綢帶再度暴進,只聽得啪的一聲響,綢帶落在烏龜身上時,竟如那衙門的板子一般,打得響亮,烏龜驚得一個翻身往外滾。 莫憂大聲喝彩:“好!” 魚美人聽到喝彩聲,越發的來了興致,將綢帶舞得如云遮滿天,直打得烏龜連連翻滾,其他人等見狀,一個個拔刀躍下,呼喝而來,莫憂欺身迎上,劈手已奪得寬刀在手,刀做劍用,剎時間,白光晃眼,青影翻飛,莫憂與數人斗得難解難分。 莫憂手執寬刀甚不適手,不過以她敏捷之身手、靈活之劍法,不出十余招,已將他 們逼得節節敗退,無還手之力了。 魚美人見莫憂殺得震憾,精神一抖,叫道:“不玩了,讓烏龜去黃河吧。”猛的一收一抖,綢帶如幽靈般疾退疾進,已將烏龜裹得緊實,倏的拋出,只見一只黑影墜落,隱入黃河濤聲。 莫憂以一對五,毫不畏懼,有了在和義山莊應敵的經驗,今晚這場戰斗就輕松自如了,她時而刀揮如網,光耀一面,將他們齊齊逼退,時而疾進如箭,迅無可匹,挑腕之時已傷一臂,痛得那人連聲嚎叫,時而身輕如燕,翻空騰云,神出鬼沒,刀鋒如魅,不多時,已死一傷三。 魚美人下手可是狠得多了,只聽得哀嚎慘叫之不絕于耳,魚美人一邊咯咯直笑,一邊將綢帶舞得滿天異彩,恍似一時之間群星璀璨、銀河滔滔、神浪翻騰,她一身水藍衫子,緊裹著窈窕妖嬈的身軀,真真兒就象是一條美人魚在銀河嬉戲,穿浪翻波、戲水潛浮,而她那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則如同躍動的水珠、翩躚的水鳥點綴其中,越發的為這幕美景增添一筆靈動。 美中不足的是,如此絕勝之景下,死者越來越多,妖冶的魚美人將那些貪心的捕魚人纏死在水綢之中。 余下之三人,見狀即退,相視一眼,奪命而逃,莫憂棄刀漠視,魚美人則嬌斥一聲“休走!”,綢帶驟出,將其中一人纏了個緊實,摔手彈落,蓮足一點,挑起莫憂擲在地上的刀,一用力,刀光閃過,鮮血噴出,人已撲地。 活著的兩人連回頭也不敢,狂奔狂呼,魚美兒亦不再追殺,收綢纏臂,抱懷大笑。 (本章完)

第246章 架火烤魚,香味四溢,魚美人挑了只大鯉魚,往鼻前深深一嗅,贊道:“真是香哪,莫姐姐,這些日子,為了盡快北上,又要和鬼王的人打架,我都好久沒吃魚了,實在是嘴饞了。”說著,已狠咬一口,笑道,“莫姐姐,可還記得上次在太湖見你時,你和蘇公子救我一命,我還說要請你吃烤魚呢,想不到,一晃兩三個月了,今兒,算是我請你吃了,你快嘗嘗我的手藝。” 莫憂也挑了一只,一咬滿口香,笑道:“果然是美味,想不到你有如此手藝啊。” “那是當然,莫姐姐不知道,老酒鬼也常夸獎我烤得好吃呢,哼,不過他嗜酒如命,我才不烤給他吃呢,每次他哄得我高興了,我才烤呢。”魚美人嘻嘻笑著,純真天然。 莫憂笑道:“有這樣的手藝,是要擺擺架子的,哈哈。”忽嘆想,“要是有酒就好了。”轉念又想,早在成都時,我就決心不再喝酒了,怎么又給忘了?看來,這酒與愁,的確是分不開的,怪道千古詩詞,都是含愁寫酒,酒中敘愁啊。 忽聞一聲洪鐘大笑遠遠傳來,兩人聞聲望去,只見一個鐵塔般的身影大步而來,莫憂喜得一躍而起,招手道:“大和尚,竟然是你。” 來者一晃已至眼前,竟是鐵頭羅漢,鐵頭羅漢見是莫憂,大笑道:“哈哈,女娃娃,你怎的又跑到這黃河邊上來了。”吸了吸鼻子,贊道,“哎呀,這魚真是香啊,看來我和尚是有口福了。”說著,將鐵棍一丟,蹲身就要來抓魚。 魚美人見是莫憂的朋友,也不懼怕,伸手格 開,嘻嘻笑道:“大和尚,這魚是我烤的,你想吃,要不要先賄賂我啊?” 鐵頭羅漢嘿嘿笑道:“你這娃娃,你是叫魚美人吧?和尚有個消息帶給你,你要不要聽啊。” “自然要聽,和尚快講。”魚美人湊上前來。 鐵頭羅漢迅速抓起一只魚,狠咬一口,笑道:“美味當前,你得先讓和尚我吃飽了再講,要不然,和尚講不出來。” 莫憂哈哈大笑,魚美人惱得跳起來,叉著腰啐道:“你這賴和尚,敢情是騙我的魚吃呢,我又不認識你,你能有什么消息告訴我,哼,你還是快說吧,要不然,我非要打得你磕頭求饒。” 鐵頭羅漢搖著頭,一邊大口啃魚,一邊指著她笑道:“你這女娃好生厲害,不過就是你吃的魚嘛,至少氣成這樣,不過我實話告訴你,和尚我還真的消息要告訴你,你不是被太湖鬼王一路追來的嗎?嘿嘿,和尚要是告訴你,鬼王現在在哪里,你還讓不讓我吃啊。” 魚美人一怔,疑問:“和尚,你一路跟著我嗎?怎么知道我被鬼王追呢。” 鐵頭羅漢說話之間已吃完一條魚,再伸手抓時,火架上只烤有一條了,嘿嘿的又縮回手,道:“我和尚跟你個小丫頭做什么,不過你這丫頭一路上毫不知避諱,一邊殺人一邊喲喝,誰人不知啊。”又呶嘴道,“丫頭,和尚我還沒吃飽,再去抓幾條大的來。” 魚美人哼道:“休想,我魚美人烤的魚,有那么容易吃嗎?別人想吃還吃不著,你倒好,騙吃了一條還嫌不夠,我才不去抓呢。”冷笑道,“ 你這和尚說話這么怪,一不修行二不齋戒,不知從哪個廟里出來的。” 鐵頭羅漢抹抹嘴,向莫憂哼道:“女娃娃,你也不幫我說句話,瞧這丫頭,把我損得,不過是吃條魚嘛,這嘴厲害得,小心嫁不出去。” 魚美人啐他一口,扭頭不理。 莫憂則笑道:“大和尚,魚美人的魚金貴著呢,比皇宮里那御膳房的燕窩羹還金貴呢,你一上來就一口一條,可不就惹著她了,你還是趕緊說你那消息吧,小心魚美人把你給烤了。” 鐵頭羅漢笑道:“是這個理,看來,為了再吃上魚,和尚得先說消息了。”他故意一停頓,魚美人忙傾身靜聽,雙眸盈盈閃亮,等著他接著說下去,他卻不慌不忙,道,“鬼王正在黃河北岸等著你呢。” 魚美人先是一怔,然后斜他一眼,哧道:“胡說,他怎么知道我去渡河去北岸?” 鐵頭羅漢哈哈大笑,翻著白眼道:“這個嘛,和尚得先吃魚了,要不然,不說了。” 魚美人無奈,扭身去岸邊,不多時,已用棍子串了十余條魚過來,此時,鐵頭羅漢已將剩下的最后一條魚收于腹中,拍手笑道:“哎呀,和尚今兒真是可以大飽口福了。”魚美人也不理他,翻棍撥火,很快就烤得焦黃香嫩,鐵頭羅漢急不可待,伸手來搶,魚美人一縮手,落了個空,嘻嘻笑道,“和尚,你得先說,要不然,不讓你吃。”說完,遞了一條給莫憂自己也取下一條,輕輕一咬,嘖嘖稱贊。 饞得鐵頭羅漢直跳,道:“好,好,和尚我四處閑逛,前幾天正好 路過青州時,正好遇上鬼王,聽他親口說的。” 魚美人將棍子伸過去,娥眉輕鎖,訥訥道:“鬼王怎么會知道呢,和尚,你還聽說了什么。” 鐵頭羅漢連咬兩口,慢慢咽了下去,眨著眼笑看魚美人,這才答道:“你太小瞧鬼王了,你這一路北上,鬼王早就猜出你的方向了。不過,我還真有個消息要說,前幾天,和尚見著老酒鬼了,嘿嘿,和尚和他還狠醉了一場,嘿嘿,和尚沒喝過他,佩服佩服。” 魚美人一聽,騰的起身來,問:“老酒鬼現在哪里?”又驕傲的一捌嘴,“嘿,那是自然,老酒鬼是三十里外都能聞到酒香。” 鐵頭羅漢道:“這都多久了,如今,我哪知道,不過,不是說好了北岸會面嗎?過了黃河,不就見著了嗎?” 魚美人一揚眉,笑道:“正是,明天過了黃河就知道了。” 鐵頭羅漢笑問:“不怕鬼王?” 魚美人聞言,神態頓萎,怏怏道:“怎么不怕?他手下那些蝦兵蟹將,我雖不怕,不過鬼王是很厲害的,他們人又多……” 鐵頭羅漢笑道:“和尚吃了你這么多魚,總得有所表示啊,這樣,和尚送你過江,直到你見到老酒鬼,嘿嘿,和尚還想和他喝一場呢。” 魚美人喜得眉眼生輝,拉著他的胳臂問:“和尚,你說的話可要當真?” 鐵頭羅漢拍著胸道:“我和尚言出必行,豈能戲耍你一個女娃娃。” 魚美人笑道:“那好,等我見到老酒鬼后,我再給你烤魚吃。”喜得 鐵頭羅漢連聲歡笑,魚美忽又噘嘴,道,“你這和尚,光耍嘴上功夫,誰知道真本事怎么樣,到時候,別說你保護不了我,還要我保護你呢。“話未落音,突然一拳打向鐵頭羅漢的面目。 鐵頭羅漢不動不移,笑道:“好哇,女娃娃狠著哩,敢情是要試探我的功夫。”大袖一揮,將魚美人一拳拂開,接著吃魚。 魚美人一招失利,緊接著就是一拳,鐵頭羅漢往后一仰,魚美人又撲了個空,如此,一連幾拳,鐵頭羅漢都是不移半寸,輕松避開,魚美人只得罷手,哼道:“想不到和尚還有些厲害,我信了你了。” 鐵頭羅漢則呵呵直笑,扭頭向莫憂道:“你這娃娃,眼見著我和尚被她欺侮,怎的一句話也不幫著說?竟坐著旁邊看熱鬧呢。” 莫憂笑答道:“有戲不看,豈不可惜?” 三人說笑著天色微亮,魚美人神色倦倦,靠著莫憂道:“莫姐姐,我這幾日都沒好生睡過,今天有你們倆在,我可安睡了,天色尚早,我小睡一會。”竟摟著莫憂的胳臂當真入睡了。 鐵頭羅漢撥弄著柴火,問:“娃娃,你生青鳳的氣了?” 莫憂一怔,呆呆的看著他,苦笑著問:“大和尚凈愛瞎猜,上次在成都,我也不過是與他偶然相遇而已,如今,各自有路,談不上生氣。”雖是故做云淡風輕,說到最后,語氣已酸。 鐵頭羅漢嘿嘿笑道:“還要瞞我和尚呢,和尚滿天下跑,一路喝酒一路聽新聞趣事兒,你和青鳳的事啊,大江南北都傳遍了,你還在和尚面前裝糊涂呢。” (本章完)

第247章 莫憂奇訥:“大和尚,這話可不能亂說……” “江湖上的事啊,一日傳千里,無可隱瞞。”鐵頭羅漢瞅她一眼,見她面頰泛紅,眼底含愁,嘆道:“和尚我前兩天路過青州,剛見著青鳳。”話音一頓,看著莫憂,莫憂心頭一顫,竭力忍下詢問安康的沖動,咬牙不語,鐵頭羅漢又道,“你們倆在和義山莊一戰,已傳遍武林,青鳳之毒也已解了,不過,他心口的毒,似乎還厲害著呢。” “大和尚……”莫憂出語斥止,柳眉微蹙,心中冷笑,他還能有什么毒?有杜姐姐的照顧,他應當倍覺溫馨才是。 鐵頭羅漢嘆道:“和尚和青鳳當年也是因酒而結識的,青鳳好酒量,千杯不醉,時在中原,時在關外,偶有相遇,別無他話,必要痛飲三缸,成都匆匆一瞥之后,這次在青州相見,和尚提出喝酒,青鳳竟然說,他戒酒了,他那個憔悴的樣子,和尚看了直搖頭,若是往常,和尚必要與他連醉三日,可是那天,他直言拒絕了,說是許諾了你,再不喝酒了。”長長一嘆,鐵頭羅漢緩緩起身,眺望遠處,道,“和尚今生是戒不了酒,也戒不著色,這些個男女之情,實在令人捉摸不透,青鳳雖然不曾提起半個字的原由,不過和尚也猜得出來,女娃娃是吃上醋了,嘿嘿,和尚多句嘴,雖然實情兒和尚不知道,但是和尚肯定,你是委屈青鳳了。” 莫憂冷笑:“大和尚,你又瞎猜了。” 鐵頭羅漢沉面肅容,道:“和尚雖與青鳳算是酒肉朋友,可是,他的為人,和尚清楚得很,青鳳是枉擔風 流名,絕無風流事,休看他流連酒肆、言語不經,卻極是剛正,從不沾惹女色是非,和尚與他數年相知,從未聽說過青鳳的任何流言蜚語,他也一向目空一切,閑云野鶴一般不為任何人、事所牽絆,他能為娃娃你戒酒,亦是難得了,連這樣的承諾都能堅守,又怎么會再有什么讓你吃醋的?” 聽和尚一言,莫憂悠悠憶起很久很久以前,羅晨,那個縱橫商場的男子,他每天總有無數的應酬,觥籌交錯,難免醉倒,每次見他被司機送回,自己都會心疼的守護在身旁,低泣勸說他保重身體,而他總會在醉意朦朧中回答自己:“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豈是因酒而醉,而是醉于商業游戲與名利,男人嘛,總需要沉醉于某些東西,當然,酒是最好的朋友,它會幫助你,無論是物資,還是精神,所以,男人離不開酒、戒不了酒。” 曾記得那時,自己總是哭得無可抑止,羅晨說的話,她懂。 而如今的凌梓鳳,他戒酒了,他曾許諾自己,便果真做到滴酒不沾,莫憂心底微微浮上溫柔,突然心念一轉,又咬牙切齒的恨起來,連酒都能戒掉,卻戒不掉另一個女人,豈非證明杜音音在他心里的份量無可估量? 剛剛萌芽的溫柔瞬即被扼殺,心里酸楚難忍,看來,在吃醋這件事情上,無論古往今來,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樣的,莫憂也不例外。 莫憂默不作聲,這種事情,大和尚怎么能知道,凌梓鳳也絕不會主動說起他與杜姐姐的事情,我只不吭聲罷了。 鐵頭羅漢見她不說話,也只是微微搖頭,不再多 勸。 天色大亮,莫憂喚醒魚美人,三人一同沿江而行,莫憂心里裝著鐵頭羅漢的話,神色有些黯然,魚美人則牽著馬和鐵頭羅漢有說有笑,清亮的笑聲如珠玉顆顆落入淡淡的江霧,清晨的黃河如一條騰飛的黃龍,在云霧中游動、翻騰,金色的陽光一線線、一點點,穿過淡如輕紗的清霧,如龍鱗閃閃,燦爛耀眼。 魚美人贊道:“黃河之景,的確是太湖不能比的。” 走了一段路,仍不見有擺渡人,魚美人急得直跳,鐵頭羅漢笑道:“恁是心急,此地荒蕪,焉有擺渡人呢?再往前走走自然就有了。” 果然,再走一程,就見著岸邊拴著渡船,說是渡船,還不如叫一葉扁舟要好,艄公靠著艙蓬打盹,隨著江水奔流,扁舟首尾起伏,魚美人一見,喜上眉梢,大聲道:“哎呀,這可好了,終于見著船了。” 鐵頭羅漢嘿嘿笑道:“這小舟可載不下你的馬,咱們要過河,這馬可得舍了。” 魚美人嘻笑道:“原本就是搶了來的,舍就舍吧,也不心疼。”說著,從鞍下解下一個包袱,結結實實的扎在背上,將韁\繩一丟,就往江邊跑,鐵頭羅漢呵呵直笑,指著魚美人向莫憂道:“女娃娃,你瞧上去也是個灑脫人兒,可是比起魚美人來,可就牽絆太多了,你瞧她,自己不想要的東西,摔手就扔了,眼也不眨,可是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定是寸步不離,保護得好好的。”說著,似做無意,追著魚美人去了。 莫憂心中澀澀,身外之物,得也罷,舍也罷,我都不心疼,那自己想要 的東西呢?寸步不離又能如何? 一抬頭,魚美人已與艄公談妥了船價,登上了小舟,鐵頭羅漢一腳跨上船板,扭頭向莫憂招手,莫憂笑著上前,輕盈的躍上,艄公吩咐一聲“客人們坐穩了”,即松韁\離岸,搖動雙櫓,慢悠悠向對岸而去。 此時江面上霧已盡散,陽光下,江濤起伏如金色的錦\緞隨風鼓動,點綴著金燦燦的珠玉,煞是壯觀。 鐵頭羅漢與魚美人在船頭說笑打鬧,他們倆倒是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之交,莫憂歪依著艙蓬,細致而謹慎的打量著艄公與四周江水,艄公只是垂首搖櫓,一語不發,船到中央,艄公開始放慢速度,莫憂心一緊,往后摸劍,摸了個空,不禁黯然,驟然足尖一挑,將一塊木板挑到身前,一腳踏上,冷凝的盯著艄公。 鐵頭羅漢扭頭笑道:“女娃娃,這樣的好天氣,歪在艙里做甚?出來說笑會,一會子就靠岸了。”莫憂淡淡一笑,目光始終不移,鐵頭羅漢嘆笑道:“不如,和尚我變個戲法給你瞧,你看了肯定高興。” 莫憂尚未說話,魚美人已喜得拍手叫好:“快變來讓我瞧瞧。” 鐵頭羅漢伸手操起船沿的一根竹桿,在手頭掂了掂,向魚美人笑道:“我吃了你幾條魚,被你又打又罵的,現在,我也還你一條如何?” 艄公驚詫的微微扭頭來看,魚美人笑問:“你想下去抓魚?”話剛落音,鐵頭羅漢振臂一揚,竹桿脫手而出,竟然穿過艙蓬,從艄公眼前一晃而過,如利劍一般直扎入江,只聽得慘叫聲從水中傳來,緊接著,竹桿 上浮,一個人影掙扎著被江濤沖走。 莫憂大驚,不禁自嘲,原以為自己小心謹慎,可以防萬一,發現水中有鬼王的埋伏,可及時出手,沒想到,鐵頭羅漢早都了然于胸,不過是笑談風生,只做不知而已,不禁又慚愧又敬佩。 魚美人則已驚得鼓掌高喝:“和尚好眼力,這滾滾江濤竟也能看得分毫不差。” 鐵頭羅漢哈哈大笑,聲音洪亮人耳膜,就連那黃河之浪也為之顫栗,道:“女娃娃是在太湖邊長大的,見這黃河水浪滔天已是見奇,和尚我是用長江水泡了數十年的,這黃河自然不在話下,娃娃要是想看戲法,和尚我能扎出一串烏龜王八來,如何?” 艄公聞言臉色大變,雙櫓一沉,雙臂一擺,小舟飛快的向對岸搖去,不多時已擱淺\靠岸,鐵頭羅漢從袖中摸出幾綻碎銀遞過,笑道:“這黃河素來不安寧,鬼多王八多,常年出沒*擾渡江人,船家一路上擔驚受怕,也甚是不易。”艄公接過銀錢,面上*晴不定,驟然轉身,如泥鰍一般猛的扎入水里,并飛快的潛入水草底隱匿,魚美人一跺腳,抓起一根竹桿就要刺,鐵頭羅漢阻住,笑道:“放過他吧,好歹他還算老實,將咱們平安渡了河。” 登岸,足踏實地,莫憂的一顆心才安安穩穩的放下,笑問鐵頭羅漢:“大和尚,你怎的瞧出那艄公心懷歹意?” 鐵頭羅漢扛著鐵棍嘿嘿笑道:“剛才在江上和尚就說了,和尚我對水看得透著哩,水上水下都逃不開我和尚的眼,要不然,和尚也不敢毛遂自薦,送你們兩個女娃娃送江啊,嘿嘿。” (本章完)

第248章 三人正說笑著,忽見幾個官差追趕著三五人直往河邊奔來,那些個官差竟都是有些本事的,很快追劫上,將那些人圍住,拔刀相指,喝道:“大膽刁民,竟然想逃,抓起來。”上前套索時,那三五人也拔刀抵抗,很快打得難解難分。 魚美人嚷道:“是鬼王的人!”她伸手指向,一副旁觀看戲的模樣。 莫憂也瞧出那三五人,衣著打扮正是鬼王的手下,暗暗納悶,他們怎么與官府起了沖突,鐵頭羅漢笑道:“正好瞧著樂樂,這些龜孫子,竟把黃河當成了太湖,初來乍到,就惹是非,看來鬼王著實是閑得發了霉了,也不管教管教手下人。” 眼見著他們打得正歡,忽然遠處一道黑衣如閃電般泄入當場,一條銀光如鏈激掃,頓時慘叫聲一片,幾個官差盡數仆倒,驚得幾個圍觀的百姓倉惶逃散,那黑衣人只是冷冷一笑,一抖銀鏈,徑直向三人而來。 莫憂微微蹙眉,魚美人已跳起來嚷道:“鬼王,你果然來了。” 鬼王哈哈大笑,卻不答話,向鐵頭羅漢抱拳道:“多年不見,想不到在這里遇上舊友,幸會!幸會!” 鐵頭羅漢也是呵呵笑道:“鬼王享福啊,我和尚就只能四方化緣求齋了。”莫憂忍不住笑,哪里見過你這樣吃肉喝酒的化緣和尚? “羅漢取笑了。”鬼王移目又看莫憂笑道,“莫姑娘,和義山莊一戰,莫姑娘名滿江湖啊,咦,怎么青鳳未與同行?”眼神雖是詫異,卻隱隱有釋然之意。 莫憂眼眸一黯,心忖,凌梓鳳受傷之事,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唉,想必是都已知曉了,蘇州互拆幾招,鬼王負于凌梓鳳,必要懷恨于心,他得知凌梓鳳受傷,肯定要設計報仇,不知道凌梓鳳現下如何?不過聽他的口氣,似乎還沒有見到凌梓鳳,至少,還沒有交手,曾聽鐵頭羅漢說在青州見過凌梓鳳,說是毒已解,想必無大礙了,又有杜音音貼身照料,又何必我牽掛?不勝酸楚,卻只是淡淡答道:“腳下路如蛛網,何必步步同行?” 鐵頭羅漢聞言,亦是微微一笑。 鬼王則是一怔,隨即嘿嘿訕笑,又轉向魚美人,一眼就看見她背上背著包袱,笑道:“魚美人,你還真是有些本事,從太湖跑到了黃河,數次三番殺本王的下人,本王就猜出你一路北上,定要渡黃河,特意等在這里。”他撫了撫手中催命索,冷笑道,“你從本王手里偷走的寶貝,如今也該歸還了吧。” 魚美人啐道:“我記得,福建商船有重寶這條消息,你還是從我這里得來的吧?怎么又成了你的寶貝?天底竟有這樣不知羞的人嗎?你為了得到寶貝,千里追殺我,哼,我還沒找你算這個賬,你倒是問起我來了。” 聞言,鬼王毫不生怒,他冷冷的盯著魚美人,*惻惻的道:“魚美人伶牙俐齒,這可是天下人盡知,本王不與你逞這口舌之快,你背上這個包袱,本王是要定了,本王從太湖來到黃河,絕無空手而回的道理。”他眸底兇光隱隱,話過一半時,慢慢的轉睛笑看鐵頭羅漢。 魚美人心靈剔透,一個疾步移身到鐵頭羅漢身后,扯著他的衣袖,噘嘴道:“和尚,你吃了我那么多魚,可不能不管我,你要是不幫我,以后再也 別想吃著魚了,也再也別想找老酒鬼喝酒了。” 鬼王亦轉眼看著鐵頭羅漢,這和尚的厲害他是數十年前就有見識,兩人皆成名已久,但是鬼王深潛太湖,鐵頭羅漢則是關內關外行跡不定,偶有見面,也并不因是非黑白而較藝高低,故而也未曾分過高低輸贏,鬼王早已聽到消息來報,說是一個和尚好不容易,用舟上瘦竹叉魚似也叉死一個潛于水中意欲破船翻舟的兄弟,他十分驚詫,回旋思索,是哪里來的和尚這樣厲害,突然眉開眉緊,想起多年不見的鐵頭羅漢,匆匆趕來,正遇幾個不爭氣的小嘍兵與官差糾纏,當即將那幾個官差盡數擊斃。 鐵頭羅漢嘿嘿直笑,“有道理,有道理,這魚和酒,和尚是棄之不得啊,和尚在渡河之前已許諾過你,一定保護你見著老酒鬼,和尚我言出必行,女娃娃放心,有和尚在,鬼王傷不著你。” 鬼王聞言目中異芒忽閃而過。 魚美人則大喜,正在歡呼,又聽他接著說,“不過,鬼王并沒有說要把你怎么樣啊,不過是件身外之物嘛。” 魚美人頓時大惱,將和尚的衣袖一揪一甩,跳腳罵道:“和尚,這個寶貝可是我用命換來的,要不是因為它,我現在正躺在太湖曬太陽呢,怎么會跑到黃河來,我不管,他要是搶的寶貝,那就是要我的命,和尚你要是見死不救,那就是食言。” 鐵頭羅漢故作無奈,連聲道:“好啦好啦,女娃娃,和尚依你便是,誰叫和尚我吃人嘴短呢。”魚美人這才安心大笑。 鬼王冷笑道:“看來羅漢是決意護著魚美人,與本王做對了?” “只能得罪鬼王了,和尚我吃進肚子里的魚已吐不出來,這說出去的話,也收不回來了。”鐵頭羅漢呵呵笑著。 “好,羅漢既然決意如此,本王也領教領導羅漢的高招。”鬼王言出鋒利,手腕一抖,銀光連晃,適才還軟垂沉甸的催命索突然之間如變得筆直剛硬,銀光閃閃的橫成一條線,如和尚手中立在沙草地的鐵棍相輝映。 鐵頭羅漢笑容不改,心里已頓然嚴肅謹慎,這鬼王雖然極少出沒江湖,只是隱潛,人盡皆知鬼王只愛奇寶,不愛爭斗,但是他能在風云迭起的太湖安度數十春秋,也絕非浪得虛名。 思忖之時,銀芒暴動,鬼王已低喝一聲,欺身而進,那手中之催命索如同金剛鑄就,直指鐵頭羅漢,鐵頭羅漢不敢大意,舉棍相迎,一聲巨響,兩人各退三步,鐵頭羅漢插棍入地,鬼王的催命索又成垂軟之態。 莫憂迅速拉過魚美人疾退數米觀戰,魚美人緊抓住包袱,擔憂的問:“莫姐姐,你說,和尚能打跑鬼王嗎?” “當然能,你只管準備好烤魚,讓他吃個夠就行。”莫憂話雖如此說,眼珠兒卻悄悄的四下打量,那幾個被鬼王救起的手下也在不遠處,她向魚美人使個眼色,兩人大步走近,二話不說,出手就打,那幾個小嘍羅怎么是兩人的對手,拔刀劈擋,早被魚美人紗綢纏住,不出十幾招,已將幾人收拾,莫憂拾得一柄刀在手,手中有了兵器,莫憂才開始安心,同時心中卻不由得一嘆,不知何時開始,自己開始依戀起兵器來,每遇敵人,總會不自覺的伸手摸劍,好幾次,都摸空了,心中亦空蕩蕩的。 此時鐵頭羅漢與鬼王正斗得昏天暗地,沙起塵揚,風聲鶴唳,兩人所用兵刃,一為鐵棍,沉穩厚重,一為銀索,靈變萬象,兩條急變的身軀幻影中,唯聽得風聲如吼,金屬相撞之聲破空震耳,先前圍觀官差追捕的幾個百姓見這場面,也早嚇得跑了,如今,也只有莫憂與魚美人執手靜觀了。 忽見兩條人影如飛而至,莫憂正在驚嘆好快的身手,魚美人已驚呼道:“啊,鬼王身邊的左右判官!”話剛落音,兩人已雙雙在眼前,此二人面似炭黑,眼角*毒,各執銀鉤,先是看了看鬼王,兩團人影如籠\于一個密陣之中,水潑不進,進退之間,是平局之象,再轉向魚美冷森森的笑道:“魚美人,留下寶貝,可放你一條生路。” 魚美人銀牙錯咬,恨恨的罵道:“呸,這寶貝是我魚美人得來的,你想要,哼。” “如此,休怨我們下手不留情。”說著,兩人已閃身欺上。 莫憂與魚美人也同時迎上,這兩個判官也好生厲害,莫憂不敢大意,一招一式都沉穩謹慎,數十招之后,略顯上風,魚美人摔出水綢,曦日之下,柔如碧波,光澤溫潤,靈動如妖,縱然如此,已微露敗象。 那邊,鐵頭羅漢與鬼王斗得正酣,黃沙如煙,晨霧復起,金屬交錯之聲令人心驚膽戰,兩條人影,一則高大魁梧、如巨石滾翻,一則干瘦矮小,如風吹葉落,卻各有所長,一時半刻難分勝負,然從攻守防備上看,鐵頭羅漢已多數勝算,他鐵棍連動,烏影層層如巨浪推進,風聲戾戾如猛獸怒吼,看似一招,實則數招重迭,勢不可擋,將鬼王連連逼退。 (本章完)

第249章 魚美人忽然“哎喲”一聲,只見她玉腕一擰,將水綢收纏于臂,花容變白,莫憂急呼:“魚美人,怎么樣了?”魚美人拐嘴道:“無妨,胳臂見了血了。”話剛落音,水綢頓如靈蛇吐芯,直直的沖向敵人,那左判官目光如刀,*森森的很是恐怖,他挪身側避,握刀挑撥,銀芒錯亂,刀身平鋪,貼著水綢逆紋而上,直撲魚美人。 魚美人嬌喝一聲“收”,玉臂抖起,水綢倏如秋風蕩葉,柔軟嫵媚,扭動著身軀裹向左判官,瞬間已纏上他的腰,魚美人緊接著又縱身一提,水綢如海風鼓浪,將左判官拋上云端,左判官面色忽青忽白,猛的在半空之中幾個急劇翻轉,竟擺脫了水綢的纏繞,俯身一刀劈下,意欲將水綢一刀兩斷。 魚美人眼明手疾,早已指尖彈壓綢面,隨著手指跳動,水綢如顫栗的嬌軀倏的又縮至她的臂上,左判官落了個空,雙足剛一點地復又借力彈起,縱身撲向亦惱亦傲的魚美人,他這一落一起,不過眨眼之間的工夫,魚美人迎戰不得,閃身便逃,未料想右判官正在身后,突然摔開莫憂,一刀直指她后背。 莫憂大喝一聲“小心”,提刀趕來,唯有一招,以刀迎刀,她全力撲上,猛的一刀看準右判官疾進之勢劈下,火光電石之間,錚的一聲脆響,左判官鋼刀垂下,退后一步,而莫憂只剩半截,猶握著手柄,另一半跌在丈外。 魚美人聽得背后尖利的聲音,一個冷戰,斜飛一側,扭頭看見這一幕,才知自己險些喪命。 左判官見莫憂手中唯有斷刀,冷冷一笑,毫不猶豫,一刀挺進 ,莫憂不敢迎敵,連連后退,左判官見機大喜,必要奪莫憂性命,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竟將莫憂逼得連退數步,眼前刀光一片,莫憂回過神來,陡然怒起,大喝一聲,猛的將手中斷刀摔出,卟的一聲,血光飛濺,左判官猶是不可置信,胸前刀身全沒,仰面斷氣。 兩者死一,形勢大轉,魚美人嬌呼道:“莫姐姐,你真是厲害!”莫憂微微一笑,兩女左右齊撲,合力圍攻右判官。 忽聞遠遠的傳來腳步聲與說話聲,只見一位錦\衣人領著數百官差直奔過來,那錦\衣人遠遠的望來,先是看見鬼王與鐵頭羅漢打得激烈,微蹙濃眉,揚臂示意官差止腳,再一轉眸,見一青衣女子好生面熟,定睛一看,低喃“阿憂”,眸光一凝,如一道閃電泄入當場,劍已出鞘,流星一般刺向右判官,右判官正被莫憂與魚美人圍攻,全力以赴,又見從天而降一道利劍,不敢遲疑,當即轉攻為守,連退數步,劍光而緊隨而至,不肯罷手。 錦\衣人仗劍如飛,劍式穩厚而綿長,層層密密,如一圈圈的彩虹將右判官圍住,進退不得、攻守兩難,右判官不知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是何方神圣,汗已順著額角流下,聽耳邊聲如滾雷,就知道鬼王如今也是取得不得,更顧不得趕來救自己一命,為求活路,只能靠自己全力一博。 閑下來的莫憂,乍見錦\衣人,心口一跳,萬般情緒涌在胸口,一時間怔怔的淚迷雙眼。 魚美人則收綢入懷,頗為贊賞的指著錦\衣人問莫憂:“莫姐姐,你可認得他是誰?” 莫憂點點頭,輕 咬嘴唇,眼前錦\衣流轉如虹,依稀可見多時未見的白衣挺拔。 魚美人妙目閃動,拉著莫憂道:“他是你的朋友,姐姐,他叫什么名字?” 莫憂一怔,扭頭看魚美人,忽覺觸動心里一根絲弦,情緒柔柔的蕩漾開去,她握了握魚美人的手,笑道:“一會,讓他親自告訴你。” 正說著,聽一聲慘叫,錦\衣人已一劍刺入右判官的前胸,劍出血涌,尸橫沙地,錦\衣人手指鬼王與鐵頭羅漢,向排列整齊的官差們揚聲喝首:“把他們包圍起來。”眾官差得令,拔劍圍上,鬼王已處下鋒,攻少守多,連連避退,如今左右判官皆死,對手又殺出一個厲害角色來,這黃河終究不是自己的太湖,不敢大意,賣個幌子,見鐵頭羅漢一棍頂進,自己竟以力借力,縱然躍起,飄悠悠的往后彈去,閃身已不見了身影。 鐵頭羅漢收棍直笑,也不追趕,官差們更是追不上,眼睜睜的看著鬼王消失。 錦\衣人一步搶上,在莫憂面前,眼眸柔和中閃現激動,“阿憂,你怎么來了這里?” 莫憂澀澀一笑,答道:“想,看看黃河,沒有想到會遇上你。” “黃河北岸已屬河間府管轄區內,我今天恰好過來巡視一下。”錦\衣人目不轉睛的盯著莫憂,欲言又止,見鐵頭羅漢笑著走來,迎上抱拳道,“這位前輩想必是江湖人稱鐵頭羅漢……” 鐵頭羅漢笑如洪鐘,“哈哈,正是我和尚,小兄弟身手不凡,敢問如何稱呼?” 魚美人在莫憂旁邊,鐵衣人卻并未立刻與她說話 ,這使她很是氣惱,噘著嘴絕不肯主動打招呼,不過一聽鐵頭羅漢詢問他的名字,眼睛一亮,緊盯著他,等他回答。 錦\衣人恭恭敬敬的答道:“不敢,前輩謬贊了,晚輩丁青月,有幸見得前輩。” “哦,難道小兄弟竟是瀛州節度使丁大人?”鐵頭羅漢揚眉笑問。 丁青月訕笑道:“節度使是朝廷的恩德,在前輩面前,在下只是江湖后學。” 鐵頭羅漢嘿嘿直笑,“想不到丁大人也是個爽快之人。” 丁青月微微一笑,回頭來看莫憂,莫憂拉過魚美人的手,向他使個眼色,丁青月一怔,面色微窘,忙上前施禮:“丁青月見過姑娘。” 魚美人噘嘴,欲待不答,嘴里卻忍不住說了出來:“我叫魚美人。” 丁青月微微點頭,“原來姑娘就是江浙一帶盛名的魚美人,久仰芳名了。” 魚美人突然脫口而出:“我叫虞小曼。” 眾人皆是一怔,就連莫憂、鐵頭羅漢亦不知道魚美人真名叫什么,她這一說,兩人相視會意一笑,丁青月也是一愣,隨即含笑道:“丁青月見過虞姑娘。”目光不經意的落在她的包袱上,又淡淡的轉開,掃視一圈,笑道:“幾位遠來是客,青月有座府所,距此不遠,還請幾位移駕,青月以盡地位之誼。” 鐵頭羅漢大笑道:“只要有酒喝,有魚吃,和尚我無不應允,只是和尚我如今已身不由此,曾許諾了要陪這女娃娃見到老酒鬼,這個事,丁大人還是問娃娃吧。”說著,向魚美人呶了呶嘴。 魚美人粉腮一紅,竟顯出羞澀之態,垂首不語。 丁青月看了看莫憂,有些為難,又轉向魚美人,施禮道:“原來老酒鬼前輩也來了么,那敢情好,請虞姑娘告知下榻之處,丁青月親去迎接。” 魚美人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離開太湖時,他只說讓我北上,渡黃河后,再相見,我也是剛剛過河,還沒有找到呢。” “哦,原來如此。”丁青月沉吟道,“不如,虞姑娘先在丁青月的府上住下,我再令手下四下查訪,一有老酒鬼的消息,立刻請他前來相會,如何?” 魚美人垂睫半晌,突然冒出一句:“叫我小曼即是。” 丁青月又是一怔,忙答道:“如此,就恕在下冒昧了。”轉臉看莫憂,只見她笑意融融,笑呵呵的看著魚美人,猜出她的心思,頓感黯然,卻仍是柔聲問,“阿憂,你,不會反對吧。” 莫憂尚未說話,魚美人已轉過臉來,緊張的看著她,莫憂當即點頭:“自當欣然。” 丁青月又恭敬的請示過鐵頭羅漢,這才吩咐官差速速先行,前去準備,四人一路,不多時已進了城,來到河間府,丁青月徑直領了他們到自己的府邸,因為眾官差早已飛奔回來安排妥貼,故四人剛剛進門,已有管家上前,稟報酒席備好,是否現在開席,丁青月笑看著鐵頭羅漢,道:“前輩,這河間府也是美酒之鄉啊,晚輩這里也有美酒佳釀,請前輩品嘗。”鐵頭羅漢呵呵直笑,一行前往飯廳,席上美味鋪陳,有侍從啟開酒壇,頓時一室濃香,鐵頭羅漢連聲叫好,就連魚美人也忍不住稱贊。 (本章完)

第250章 席間并無侑酒丫環,只有四人圍坐,丁青月與鐵頭羅漢杯來盞往,幾杯之后,遂向鐵頭羅漢道:“恕晚輩不勝酒力,不能相陪前輩,還請前輩恕罪,請前輩隨意暢飲即是。”鐵頭羅漢也不客氣,邊喝邊贊,魚美人瞧得心動,竟主動與鐵頭羅漢喝起來,這北方的酒不象江南一帶溫和綿潤,濃香之中辛辣醇厚,一杯下肚,魚美人已面頰酡紅、越發顯得醉態媚人,莫憂滴酒不沾,以茶代酒,陪坐閑聊。 丁青月問鐵頭羅漢:“適才在黃河邊上,與前輩過招的黑衣人是何人?” 鐵頭羅漢呵呵一笑,魚美人已哼道:“他是太湖鬼王,是追我而來的。” “太湖鬼王?傳言他已隱居多年,怎么又現身了?”丁青月微顯詫異,目光輕淡的瞟過魚美人背上的包袱,笑道,“看來,是小曼把他攪出來的。” 魚美人一噘嘴,道:“原是他自己惹上我的,也怨不得我……” 一直話語不多的莫憂突然截斷她的話,笑道:“妹妹何必為他生氣,他自稱太湖鬼王,雖然隱居,倒底自命為王,見不得妹妹游戲太湖、聲名遠播。” 魚美人還要說什么,鐵頭羅漢阻道:“正是這話,十數年前,和尚就聽聞過他的性情,估計是隱居久了,閑得慌,想出來尋事生非而已。” 丁青月微微一笑,將話拉開。 散席后,丁青月即吩咐下人為三人安排住房,魚美人三分醉意,在丫環的扶持下入房歇息,鐵頭羅漢也笑稱“連日無眠,甚是困倦,美酒入肚 需小憩回味。”也辭了回房去了。 丁青月陪著莫憂園中漫步,這園子遠不如京城的晉國公府富麗堂皇,但是也稱得上闊綽大氣,雕梁畫棟、假山池水、鮮花漫漫、樹蔭深深,石徑之上,兩人緩步而行,莫憂想起曾在晉國公府多次與他閑步花園,那時他白衣如雪,溫情脈脈,只是個富家少爺,而如今,他身著錦\衣,富貴雍容、堅挺魁梧,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封疆大吏的高貴氣派。 “青月,你在這里,可好?”莫憂問,她想起在慈寧殿,他辭別的一幕。 丁青月微微一笑,道:“此地是宋遼交界之地,先帝在時,曾與遼邦簽下和約,互不侵犯,通商通民,近些年來,倒也安穩,我初到此地不過數月,每日除了翻相舊時公文資料,就是四處巡視,倒也自在。” 莫憂仰面看他而笑,幾個月的磨練,他已比在京城時更加沉穩內斂,雙目深邃而炯炯有神,雖無鎧甲裹身,卻隱隱之中顯出大將風采,這讓莫憂很是歡喜,她忽又想起狄青,問:“不知狄青現在何處?” 丁青月眼眸閃出一線異光,一瞬即逝,笑道:“狄青去了北城,要過幾天才能回來,他如今已是副將了。” 莫憂微微點頭,她想起狄青臨走前曾和自己說起身懷太后密旨一事,按在心里,決意等狄青回來,再問問這事。 丁青月忽跨前一步,在莫憂前面,略一沉吟,輕聲道:“阿憂,爹爹的事情,多虧了你向太后求請,丁家不會忘記你的恩情。”容色端正,語氣沉肅。 莫憂淡淡付之一笑,丁謂?那已是很遙遠的事情了,莫憂的靈魂已經離去,自己雖然還用著這個名字,卻已與她無甚瓜葛了,當然,這些更與丁謂毫無關系,就連所謂的血脈之親,也是假的,不過,這些事情,青月并不知曉,而自己,也不想告訴他,這將成為秘密,這世上只有自己和凌梓鳳知道的秘密。 莫憂陡然想起二夫人,她在跟隨丁謂南下途中死亡,算不得壽終正寢,她雖不是青月的親生母親,但是待青月實如親生,青月亦尊她如生母,兩人母子情深,自己要如何告知他實情,當下垂首沉吟,半晌方鼓起勇氣,低聲道:“青月,二夫人……” “阿憂,不要再說了。”丁青月打斷了話,語氣甚是悲傷,他緩緩捌過頭,眺望遠處的樓臺,輕嘆道,“我都知道了,離京前,我就叮囑呂揚一路上好生照料爹娘,并隨時報來消息,所以,我早就知道了……” 丁青月黯然欲泣,莫憂亦陪同傷懷,雖然她從未喜歡過那個丁二夫人,但是并不能否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丁家為了青月,當年,莫柔這個人物的出現,對丁家來說,至少,對兩位夫人來講,并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因為她奪走了丁謂所有的恩寵,數年之后,莫柔的背叛離去,更是丁家的恥辱與災難,因此,不能責怪她如此憎恨莫憂,從母親護子的心來看,或者,從一個曾經失寵過的女人的心來看,她正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兒子對莫憂的癡愛,才會那么緊張、憤怒、恐懼、仇恨,她并非要有意撕碎兒子的幸福,她只是無法忘記莫柔給她帶來的傷害,這一切 ,無可厚非。 莫憂輕輕的呼喚:“青月……”即使兩人的相逢不過是她的設計,即使兩人之間曾隔著不共戴天的丁謂,即使自己曾因為羅衣的出嫁而痛恨過他,即使,毫無血脈之親,他始終是兄長。 丁青月微微一笑,緩緩收斂了悲痛,“許久沒收到呂揚的信了,我猜,呂揚,他也……”他閉目微嘆,心中了然。 “是的,青月。”莫憂點點頭,看到丁青月側目射來的驚痛與擔憂的眸光,又補了一句,“呂揚的死,是個誤會,現在,他被當地人尊為忠義之士,另外,丁謂和丁夫人,也已安然去了崖州。” 丁青月放下心來,他徐徐頜首,微露笑意,靜靜的打量著莫憂,目光中似有深意,自從爹娘進入雷州地界后,自己就得不到任何消息了,他當然知道雷州是寇萊公被貶之地,若非自己亦身處囫圇,不便行動,早就一騎飛馳趕去,如今,聽莫憂一句話,頓時了然,一定是得于她,從中周旋。 “阿憂,江湖上對你傳言紛紛。”丁青月又道,濃眉微鎖,眼眸含憂,“聽說你和蘇嶺的婚事……” “青月!”莫憂毫不猶豫的截斷了他的話,“以后,不要再提起這個人,我并不愿意活在那些往事中。” 在和義山莊的一幕至今讓她耿耿于懷,蘇嶺,不僅待自己朝三暮四、另設金屋,更讓自己不能原諒的是,他傷害了羅衣,一想起此事,莫憂的心有如刀割,她恨不得立刻救出羅衣,好生呵護,可是一戰之下,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成功。 莫憂憂慮、惱恨的心思,通過話語的表達,在丁青月聽來,卻充滿希冀,他眼底閃出一線光芒,忽又皺眉問:“阿憂,我聽傳言,你與關外的青鳳曾大戰和義山莊,這是怎么回事?青鳳此人,我也只是聽說過,從未見過,沒想到他竟然入關到中原,你們竟然認識了,再說,和義山莊已有數百年歷史,莊中雖然也有武師,但是他們從不涉足江湖事端,只過著隱居生活,你怎么與他們結了梁子?”他似乎語義未盡,卻猶豫著沒有說出來。 莫憂微微一笑,看來凌梓鳳的確口風很嚴,極少有人能認出他就是關外叱詫風云的青鳳,關于那一戰的傳言,知之甚眾,但是具體原因,應該旁人并不知曉,聰明如上官秋雁,也絕不會將她和蘇嶺的戀情通過這件事情公之于眾,但是上官秋雁曾派武師下山追詢自己的下落,這件事情已開始流傳,在蘇州遇上敏兒時,就曾聽祁連雙劍提起,既然如此,想必青月也有耳聞,他欲言又止,不過是怕自己難堪。 莫憂既然不想再提蘇嶺,自然也不愿青月插手此事她苦澀的一笑,想避開話題,突然想起羅衣,如果讓丁青月幫忙救助,以他瀛州節度使的身份,要鏟除和義山莊,想必也是可能的,想到此處,面泛喜色,張口要說,忽又止住,心忖,青月是瀛州節度使,轄管河間府,而青州已不在他管轄范圍內,他如何冒然領兵前往?再者,青月是太后恩典才免于丁謂一案牽連,他初任重位,理應兢兢業業,一切為公,怎么能因私廢公,留下把柄,惹太后生氣?猛又想起狄青手中的密旨,更是暗生冷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