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清》 第一章 “你说……十年前的约定?”寒纪舞呆呆地问。 “是啊……那时候,我要去闯江湖了,我走之前,曾向你约定,十年后一定会回来找你。”墨无雪坐到寒纪舞身边。 寒纪舞拔着脚边的杂草,不回答。 “你……没忘吧?”墨无雪有些担心。 寒纪舞摇摇头。 墨无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高兴。 “十年……很久了啊!”寒纪舞喃喃。“可是,十年的事了,都淡忘了呢。” 笑,凝在了墨无雪的脸上。小舞的话是什么意思? 转过头,寒纪舞抱歉地道:“我已经忘了。对你,很模糊了。” 墨无雪愣愣地望着寒纪舞。 十七岁的他有着少年青春的气息,眉宇流露出纯真与朴质。然而,这张脸,与记忆中的相差不大。 “可,我一直记着啊。”他低语。 “时间,会冲淡一切。十年,很长啊,莫说十年了,一年都可能改变一切。”寒纪舞耸耸肩。“我记得你,但已经不了解你了。即使你说十年前与我约定,但都已是过往云烟了。如今的我,并不需要你。我的身边,已经有一个疼我爱我的人了。” 墨无雪心中一酸,怔怔地望着寒纪舞脸上幸福的光泽。 “那么……我呢?” “你?我不知道。这应该是你的事了。我无力为你做什么。”寒纪舞淡淡地回。 “这些年来,我在江湖上从未对他人动心过,心中想的思的,唯有你,可十年后,我回来找你,却……”墨无雪摸了把脸,抬头望望流动的云。一切,都晚了吗? “你……要我一直守着一个没有保障的诺言吗?村子里,不少青梅竹马都有互相许诺,可真正能实现的却几乎没有。走出去就是另一番天地了,过往,已不能成为牵绊了。你还是第一个回来的,可是,我已经非昔日的我,你也非昔日的你。我们之间,空白了十年。没有任何东西能填满这十年。我不可能为了守约,十年中一直孤伶伶的。身边,有不能忽略的人。”寒纪舞亦抬起头,望着蓝天白云。 小舞……并不是真的什么都单纯呀!毕竟长大了,已经不是孩子了。可是,他呢?他的心里,一直停在孩提时代吗?或许他是自私的吧,想要用一个承诺来绑住一个人,当那个人挣脱了之后,却有些怨他了。然而,那个被绑的人,也是不甘愿的吧?说到底,他并不能怪小舞,只能怪自己。十年,明明有十年的时间,是他自己放弃了!选择离开小舞,便是放弃他了,小舞并没有等他的义务。 淡淡的哀愁染上了墨无雪的眉宇间。 “小舞,原来你在这儿啊?”不远处来了一个高瘦的人,近了一些,方看清。 浓厚的书卷气,一身清爽,眉清目秀,弱冠年纪。墨无雪定定地望着他。他……是儿时的玩伴之一,燕飞花。 寒纪舞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飞花哥,你看谁回来了?” 墨无雪仰着头,专注地望着小舞脸上的光彩!他叹息。原来……对像是他呀! 燕飞花看到墨无雪微一愣,再看看小舞,了然地道:“十年了呢,许久不见,雪儿。” 墨无雪脸一红。“飞花,你……莫再叫我这个小名了。” 燕飞花笑弯了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叫你这名儿,你就脸红。” 寒纪舞吐吐舌。“无雪哥哥说是来找我的。” 燕飞花点头,并不回答。黑无雪有些紧张,燕飞花……会如何想呢? 寒纪舞道:“我对无雪哥哥说了,十年,可以淡忘一切。” 燕飞花摸摸舞的头,低头对仍坐在草地上的墨无雪道:“要到我们家坐坐吗?” 墨无雪摇摇头。 见他摇头,燕飞花也不勉强,拉着寒纪舞的手,道:“那,我们还有些事,先回去了,你可以到村子里转转,不少叔伯大婶们都还念着你呢。” 墨无雪无力地点头。 茫然地望着他们离开,他轻轻地叹息。 离开……是他自己的选择,如今,回来,已没有容身之地了呢。十年前,他十二岁,因为父母双亡了,才背着行囊远走他乡,闯荡江湖去了。可如今,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天地来,要回乡实现十年前的诺言,已晚矣。 不能怪小舞。 更不能怪燕飞花。 没有实现十年前的诺言,真的有些遗憾呢。 他坐在路边的杂草间,支着头,愁眉不展。 现在……该怎么办呢? 没了诺言,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喜欢十年前的小舞?对如今的小舞却是陌生的?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呀。 两个陌生人,已经无法擦出火花了? 可,十年前,为何对小舞做出诺言,竟也忘了? 自嘲地一笑,他敲敲头。 一丝凉意滴在脸上。他皱皱眉。 刚刚还晴朗的天,竟下起雨丝来了? 呆坐在草丛间,他不知所措。 下雨啦…… 得找个地方避避雨。不知道以前的房子还能住人吗?或是找小舞的家躲过这场雨,之后再想往后该何去何从? 雨渐渐下大了,他却仍坐在草间。 待回过神来时,全身已经湿透了。 他无辜地瞅着一身的湿衣。 雨怎么下得大起来了?多久前的事? 对了,他还呆在雨里呢! 正要起身,雨竟然不再滴在脸上了。他奇怪,抬头一看,看到了一把茶色的油纸伞。 油纸伞的主人身穿一件乳白色的薄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俊朗的脸上漾着一抹淡雅的笑。 墨无雪怔怔地望着他。这张脸是……记忆中,也曾有一张常泛着淡雅笑容的少年脸庞。是…… “白如衣?如衣?” “下雨了,你衣服都湿了,去我家坐坐吧。”白如衣淡笑。 墨无雪心中一酸。怎么会……忘了他呢?少年时,他与他也是青梅竹马呢。他们同年,比起才七岁的小舞,他们更亲近一些? 白如衣伸出手,看着他。 望着那伸来的手,墨无雪一愣。 手,修长而白皙,但有些粗糙,是劳动者的手。 将自己湿湿的手轻轻放入干净而白皙的手里,心中一热。 似乎,把握住了什么?! 躲进白如衣的伞底下,跟着他,走在乡村小道上。 这个山间小村,非常的纯朴。虽然在山里,但村民们并不无知,或许祖宗们曾是王侯之家,因战乱,隐居于山林间,以后子孙世代在山里繁衍,渐渐形成了一个村子。村子里的人,不但要读书写字,还要习武强身。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能文能武的人。 小时的墨无雪并不知道自身武艺的高强,直到出了山之后,到江湖上跑了几回,方发现,原来,他的武艺算是不错了。于是将父母留下的口诀熟记熟练后,他……成了武林高手。 白如衣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他不大习武,不知如今的他,是否如当初一般? “在外面……还好吧?”默默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后,白如衣轻问。 墨无雪低头望着两人相握的手。“还不错。你呢?” “我……也不错。现在是村里的夫子。”他回过头又淡笑了一下,其中多了抹温柔。 墨无雪出神地望着那笑。 不同于寒纪舞的单纯,他的笑,很纯净,纯净得如一潭清水。莫名地,竟靠上去,抱住了他。 白如衣温和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并不挣扎,任他抱着。 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啊!深深地吸一口,沁人肺脾。 “如衣呀,还没回家啊?”雨声中,传来一个大娘的声音。 白如衣望过去,见是附近的刘嫂,他微一笑。“正要回去。” 刘嫂眯了眯眼,看到他怀里的人。“这孩子……是雪儿吗?我听小舞说,雪儿回来了。” 墨无雪十分尴尬地脱离白如衣的怀抱,望向刘嫂。 “哎,果然是雪儿,都长这么大了。”刘嫂笑眯了眼,她似乎对两个男人相拥并不在意,打过招呼后,便走了。 白如衣亦是神色自如,拉着墨无雪的手,继续走。 墨无雪微红的脸渐渐淡下,暗自一笑。他怎么忘了,这个村子,是特别的!特别到能容下两个男人做夫妻。 唉,出去十年,重新回来时,竟是恍如到了异境。 静静地走,听着雨声,吸着尘土的气味,心旷神怡。 墨无雪叹然。从混沌归于纯朴,是如此的恬静。 渐渐地留恋起这片乡土了。 然而…… 他已非是单纯的人了!从踏出这片净土之后,便不再纯净了! 白如衣的房屋建在一个水潭边,简单的设计,简单的摆设,四周种了一簇墨竹,衬着一汪清潭,说不出的清雅与幽静。 站在简单建造的回廊上,收了伞,白如衣道:“进来吧。正好是晚饭时间,我去做些小菜。” 墨无雪在门口的草编席上将鞋上的泥屑磨干净了之后方走进屋里。 坐在磨得发亮的木椅上,打量四周。 同样很简单,如主人一般,清雅洁净。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白如衣泡了一壶清茶,放到桌上,倒了一杯,递给墨无雪。“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做饭。” 墨无雪点点头。 啄了一口茶,闭上眼。 好茶! 好茶艺。 再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他微惊讶。 “我差点忘了,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你去我房里换一换吧。这是我的衣服,应该可以穿得下。”白如衣将手上的衣服递给他。 墨无雪接过来。“多谢了。” “那我去做饭了。” 看着他进厨房的背影,墨无雪怔怔。 他……是何时站在他面前的?而他,竟然毫无觉察?! 换了衣服,出来,再喝了几杯茶,白如衣已做完四碟小菜了。皆是山里的野味,但全是素菜。 添上两碗白米饭,白如衣有些赧然。“我这儿没什么好吃的,几样小菜还望无雪能不嫌弃。” 墨无雪忙摇头。“不,不,说起来,还是我麻烦你了。” 白如衣微笑。“那……我们吃吧。” “嗯。” 尝了一口青菜。又是一道惊讶。能把菜做得如此好吃的,天下怕是唯有白如衣了! “好吃。”墨无雪扒了一大口白米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从未像今天这般胃口大开。 见墨无雪吃得欢,白如衣稍稍放宽了心。他能喜欢,就好。 “见到……小舞了?”他问。 墨无雪停了下。“是啊。” 白如衣等他下面的话。 “不过,他已经有飞花了,我……我自然不会要求他遵守诺言。说起来,那只是儿时的玩笑。” 白如衣点头。“以后将要如何?还会走么?” “啊,这个啊……还没决定。”墨无雪吃下最后一口饭。如衣……不会笑他吧?见他脸上丝毫没有嘲弄之意,他松了口气。 “如果不嫌弃,你……就住我这儿,等你想好再走不迟。” 墨无雪稍愣。 凝望着白如衣,他亦看着他。 心头,有些慌。 “如衣我……”他欲言又止。 “如果不想留也没关系。”白如衣微笑。 “啊,不,我留下。”墨无雪急急地道。不知为什么,听到白如衣如此说,他的心更慌了。莫名地,留下的意念忽然强烈了起来。 “如此甚好。我的床够大,两人睡应该容得下。” “啊……”墨无雪哑然,瞅了眼白如衣的侧脸,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他敲敲头,看来是他多想了。灿烂一笑,他道:“好。” “你终于笑了。”白如衣边收拾碗筷边道,“之前一直愁眉不展呢。” 墨无雪微愣。 是啊,他……该是个爱笑的人。 村子里的人,都是爱笑的人。 **************** 清晨,微弱地朝阳自简陋的窗格外斜射进来,将幽暗的小屋染了一层梦幻似的淡红色。 多年养成的早起习惯,令寒无雪悠悠地醒来。 轻轻坐起,不惊动身边仍在酣睡中的人。理了理如墨般的青丝,垂眼,注视身旁安睡中的青年。 如衣,白如衣…… 清俊的五官,柔和中透着幽兰,露在被子外的削肩,撑着白色宽松的亵衣,隐隐可见领子内酥白的颈项。 紧闭的双目,睫毛细长,在眼下晕出一层淡淡的阴影,微启的粉色薄唇,气吐如兰。心中一惊,他移开视线,略一皱眉,懊恼自己竟看儿时的玩伴看得入迷了! 小时的如衣,很安静。 眼睛不由自主地悄然移回去,柔和地看着身旁安睡中的人。 当他和小舞及飞花顽皮地玩耍于田间时,如衣却只能静静地站在田边,默默地望着他们挖泥鳅、捉青蛙、摘野花、追逐。当他们沉静在愉悦之中时,如衣他……只能望着,望着。 莫名的心疼绕了上来,他微微皱眉。身旁的人细吟一声,已是有醒来的迹象。他躲开眼,伸手拿床边椅子上的衣物。 白如衣缓缓地睁开眼,抚着额头,朦胧地望着身边坐起的男子。 “睡得……还好吗?”他半撑起身子,问。 墨无雪转过头,扯扯嘴角。“嗯,睡得很香,我……已很久没睡得这么香了。” 白如衣望着他轻松的笑脸,跟着淡笑,横在两人之间淡淡的生疏,因同床,因共枕,而渐渐远去。仿佛回到了过去,单纯的小小少年,亲密无间。 “睡得香便好。”他低语。 墨无雪无意间瞟到白如衣因姿势的关系而胸襟大开,露出洁白结实的胸膛,一阵口干舌燥,他尴尬地下了床,匆忙穿好衣物。 白如衣莫名地坐起身,将垂在胸前的长发撩到肩后,当手抓在大敞而开的衣襟上时,不禁微红了脸。 墨无雪抹了把脸,抓过小桌上的梳子,随意地梳了几下,用丝带扎成一束,垂在身后。白如衣已穿好了衣服,下了床。 “今天,有课。” “咦?”墨无雪回身。 白如衣整理好床铺后,解释:“今天私塾里有课,抽不开身。你……可以自己随处走走,找小舞他们也可。” “哦。”墨无雪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有股失落。或许,他期望他能陪陪他。毕竟,小舞已经有了飞花,他不好过于亲近。唉…… 草草地吃了早饭,太阳已爬得挺高了,白如衣洗了碗筷后,便拿了几本厚厚的书,向墨无雪交待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便匆忙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墨无雪不由地怔忡。 天气很好,微风习习,吹得门口那潭水旁的墨竹飒飒作响。 他眺望着远处的黛山,青云,蓦地感到回到了归属。 如此安静,如此惬意。 这片净土,是外面的人无法想象的! 而自己,怎能舍弃它整整十年? 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他带上了白如衣的家门,信步向村庄的中心走去。 *********** 村子的格局几乎没什么变化,多了些树木,羊肠小道加宽了,便于车马行走。村里的一些老人仙逝了,但更多的小孩子诞生了。田间稻子正熟,人们忙碌着,小孩子唱着歌谣跳着。一片的生机啊! 他的出现,自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认识他的人,惊叫一声,便笑哈哈地跟他攀谈几句,不认识地好奇地打量他,问着身边的人,然后互相交谈几句,点个头,微笑。 “咦?雪儿,你终于回来了啊?”一个青年扛着锄头,向他走来。 他咳了一声,向对方点头。“是啊,你是……阿玉?” “哈哈!”阿玉拍拍他的肩。“好小子,没有忘了我嘛!怎么样,外面的世界好玩吗?讨媳妇了没?呵呵,你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他一连串问题,轰得墨无雪头晕脑胀。阿玉还是老样子,说话连珠带炮。 “还没定。可能,会走吧。”墨无雪只回了他最后的那个问题。 “要走吗?”阿玉搔搔头。“那……如衣怎么办?” 墨无雪皱眉。关如衣……何事?他为何如此问? 见他一脸不解,阿玉疑惑。“不是吗?毕竟,如衣他可是……” “阿玉哥--”后方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阿玉的话。两人回头,只见寒纪舞和燕飞花手拉手的过来。 “是你们啊?”阿玉招招手。“我正和雪儿说如衣的事呢。” 寒纪舞与燕飞花对望一眼。 墨无雪不懂。 燕飞花冲他淡笑,询问:“你昨夜……在如衣那里吗?” “呃,是的。”他点头。 寒纪舞道:“如衣哥哥的饭菜好吃吧?” 墨无雪不禁回味着昨日与今早的饭菜。一看他回味无穷的模样,其他三人即知那味儿是如何的馋人了。 “无雪哥哥真好命,如衣哥哥的手艺不是经常能尝到的呢。”寒纪舞羡慕地说。 “咦?” 燕飞花敲敲寒纪舞的额头。“少来,你不是常去如衣那里白吃白喝?” 寒纪舞吐吐舌,闪躲着不让他敲到。 阿玉笑看着他们亲昵的动作,向墨无雪挤挤眼。“喂,你们,不要在我们这两个单身汉面前打情骂俏了,惹人眼红哦。” 寒纪舞抬脚便要踢他,阿玉跳开了。 墨无雪煞是羡慕他们的轻松玩笑。 燕飞花来到他身边,低声问他:“你对如衣……感觉怎么样?” “为何如此问?”墨无雪不懂。像阿玉,之前提到如衣,也是小心翼翼的。 他的疑惑与不解,使燕飞花欲言又止。寒纪舞跳回他怀里,他断了要说的念头,朝不远处望了望,对墨无雪道:“走过去一点儿,便是如衣的私塾了,你要去看看吗?” “呃……嗯。”墨无雪没有追问,将疑问摆在了心底。扫了一眼燕飞花与寒纪舞的亲昵,暗叹一口气,便知自己再无任何希望了。 顺着燕飞花所指的方向,他望了过去。如衣的私塾吗? 阿玉向他们挥挥手:“好啦,我去田间啦,你们再聊。对了,雪儿,你如果呆在这里还有些时日,多陪陪如衣吧,他一个人……怪寂寞的。” 墨无雪点点头,燕飞花拉着寒纪舞,向他说声再见,便双双去别的地方了。 然后,又剩他一个人了。 孤独地立在小道上,听着禽畜的叫声起起落落,双脚无意识地向村里的私塾走去。 如衣,清雅的如衣当夫子时,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第二章 年少时,他要走出村子,去外面闯世界了。走之前,玩伴们都来送行,众人送到村口,便跟他挥手了,唯有如衣,一路送他至十里亭。 那时候,两个人默默地行走着,交谈的不多,但总是依依不舍的。 如衣问他:“出了村子,何去何从。” 前途一片渺茫,他望着天上的云,轻叹:“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吧。” 如衣沉寂了几许,低着头,说:“保重!” 他停了停脚步,拉起了如衣的手,问:“你呢?将来你要做什么?” “将来……”如衣抬起了头,望着疏云,似乎有些困扰。“或许……当个私塾的夫子吧。呵呵,我家里书很多呢。” 是啊,如衣家里的书很多,从他曾祖父那代传下来,到了他这代,数不胜数。如衣一家,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一家。听说,他们曾祖父当过某国的谋事,为国主打得天下,但因国主猜忌,他曾祖父带着家小来到了这个世外桃源。 如今,如衣如愿的当了一名夫子。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私塾里,如衣一身素衣,手执书卷,用不高不低的声音,缓缓地念着诗句,而学生稚嫩的声音随着他起起落落。 墨无雪无声无息地立在窗台边,窗边桃花盛开,正是春意闹。 视线柔软地落在屋里那抹温润的身影上,不知不觉中,发怔了。 沉浸在学海中的如衣,圣洁而飘渺,那低低地一笑,轻轻地一挑眉,颔首,扬嘴角,眯眼,如此的从容不迫。 不经意地,他向窗外瞟来,视线对上他的,微一怔,即而,淡笑。 他没有开口问话,笑过之后,移开了视线,继续讲学。 失落窜上心头。 墨无雪手搭在窗边的桃枝上,抚着含苞欲放的花蕾。 将眼移向淡蓝的天空,望着渺然的天空,看着淡如纱的云随风飘过。 不知过了多久,学生下课了,喳呼着出来,几个孩子经过他时好奇地望望他,有人指指点点。 他没有在意,白如衣走向他,问:“怎么来了?” “没什么事儿。”他随着如衣的步子,和他并肩走着。“完课了?” “嗯,接下来是许夫子的课。” “许夫子?” “呵,这村里可不只我一个夫子。”白如衣捧着书本,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墨无雪配合着他的步伐,闲情逸致地与他走在乡间小道上。 “早些……遇上小舞他们了。”他低语。 “小舞啊。”白如衣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他和飞花住在一起了。” 墨无雪咳了一声,有点不自然地张望着。“……我知道,我……会祝福他们的。” 白如衣只是抬眼瞟了他一眼,扯了一根草梗,择了一条道,继续走着。 墨无雪莫名地感到慌张,他不明白如衣身上为何隐约缭绕着一股哀伤气?昨日,初遇他时,并没有特别明显啊!那时候,自己乍见他时,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感激,感激他收留了他。 “要到‘燕尾瀑’那边走走吗?”白如衣将草梗咬在嘴里,动作间多了一丝顽皮。 “呃,好……好的。”迷失在他的自然中,墨无雪有点木讷地点头。 白如衣扬了扬嘴角,拉起了他的手,阔步而行。 两人手拉手的行走着,穿过片小树林,转几个弯,便到了“燕尾瀑”。 “燕尾瀑”,如其名,高两米,水分两股飞泻而下,如燕子的剪尾,剪尾下面是一个颇大的水池,不是很深,清澈见底,水流成一条小溪,弯延而下,流过村子,形成村子的主要汲水之道。 溪潭附近有许多光滑的大石头,人坐在其上,观看着飞泻而下的瀑布,感受着水气,美不胜收。 两人立在瀑布前,迎着凉如丝的水气,满足一叹。 水气清爽,能去疲惫。 白如衣找了一块可坐两人的石头,墨无雪和他一同坐了上去。 两人并肩坐着,享受着自然之气。 “这瀑布还是老样子,十年了,丝毫未变呢。”墨无雪捡了一块小石子,扔向溪潭。 “不,它在变,只是我们未察觉。表面虽未变,内在定是在不断的变化。” 墨无雪思索了一下,点点头。“的确,有些事不能只看表象。” 一阵风吹过,摇晃着瀑布旁生长着的野花儿,那粉嫩的花儿被吹落几许,顺着瀑布,融入了水中,随波逐流。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清雅的声音,突然响起。 瞪着那被水冲散的花儿,墨无雪脊背一僵。 “其实,真正的是落花无意,流水有情。”白如衣托着下巴,慢悠悠地说。 “此话怎讲?”墨无雪不解。 白如衣修长的手指一抬,笑语:“你看,花儿原是不情愿的,却是被风儿强行吹落了,而水带着它,流淌着,不离不弃。这不正是落花无意,流水有情?” 墨无雪先是一愣,看到白如衣认真而正色的表情,笑逐颜开。“你啊,还是那般的独特,总是有你的道理。” 如衣……年少时,便学富五车,能举一反三,最叫人哭笑不得是,他有时歪理一堆,却令人无法反驳他。 “我愿做那流水。”白如衣没有怪他的取笑,掠了一下耳际的发丝,转脸对着墨无雪的笑脸。 笑意,渐渐地凝固,墨无雪面对着白如衣俊美如斯的脸,不禁深沉了黑眸。 “我喜欢你。” 轻,淡,雅的声音,融合着水声,在墨无雪的耳边如波痕般划过。 他微张了张嘴,呆愣了。 白如衣专注地望着他,较一般人淡红的薄唇轻启:“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在你离开村子之前。” “我……”墨无雪哑然。他不知道,不知道如衣……喜欢他。他们是儿时的玩伴,是青梅竹马,在离开村子之前,他向小舞许诺,许诺十年后回来找他。可如衣……如衣却在他不知的情况下,喜欢他? 白如衣见他傻愣地望着自己,便笑出声。“不必如此惊讶吧?” “呃……是,是有一些。”他挪了挪身子。 如衣瞟了一眼两人之间多出来的距离。 “我知道你……喜欢小舞,我不会勉强什么。”他耸耸肩。“很早就没有……奢望了。” 墨无雪的心随之一纠,他哀伤地望着白如衣。 白如衣低垂着眼,轻道:“只是这种心情埋在心里十几年,很想吐露出来,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了。” “不——”心里有些乱,但并不反感,也没有抗拒,只是……莫名的心疼。 “午时了!”白如衣倏地起身,抚平了有点皱的衣袍,冲他一笑。“走吧,回去弄午饭吃。” 墨无雪复杂地望着他。 他向他伸出手,偏着头,温润如玉。 没有犹豫,墨无雪将自己的手放了他的手中。 温暖的啊! ************** 如衣……喜欢他? 吃了午饭,他借口说要到小舞家去看看。如衣没有阻挠,收拾着碗筷,问他晚饭是要在家里吃还是在小舞家吃。他应了一声,说是回来吃。 揣着一颗不安的心,他停停走走的来到了寒纪舞与燕飞花的住处。 立在那被牵牛花围绕着的木屋前,他犹豫了。 找小舞何事呢?问他知不知道,如衣……喜欢他? 可小舞又怎知呢? 懊恼地蹲在地上,捧着头,低吟一声。 “无雪哥哥,你在做什么?”寒纪舞清脆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 他抬头,不好意思地站起。“呃,想来你们这里窜窜门。不会不欢迎我吧?” 寒纪舞哈哈一笑。“怎么会呢?你要进屋坐坐吗?” “呃,不了,就在你们门口坐坐吧。” 寒纪舞耸耸肩,与他一起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有什么事吗?”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寒纪舞问。 “呃,飞花不在吗?”有点左顾他言。 “飞花哥出门有点事儿。”寒纪舞有耐心地回答。 “哦。”扯了扯发,他终于忍不住了。“小舞,你知道……如衣喜欢我吗?” 寒纪舞张了小嘴,墨无雪闪躲开他的眼神,清了清喉咙。“那个……我……” “知道。”寒纪舞肯定地说。 “啊?” “我很早就知道如衣哥喜欢你!飞花哥也知道啊。”寒纪舞没有觉察到墨无雪渐白的脸色。 “为何……你们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寒纪舞托着下巴。“以前我们几个人一起玩时,如衣哥总在一旁看着你。有好吃的,也总是先分给你吃。还有哦,你走后,哭得最伤心的是他。” 墨无雪心中一阵纠痛。如衣……他哭了?在他走后,哭得很伤心? “你别不信啊!如衣哥还因此病了好几天呢!”寒纪舞皱着秀气的眉,说,“你和如衣哥的父母都很早去世了,你走了,如衣哥就一个人了,生病了,我们都不知道,后来还是飞花哥因为好几天没见着他,跑他家看看,结果看到病恹恹的如衣哥。” “那他现在……身体还好吗?”墨无雪的声音有点沙哑。 “嗯,比起以前好多了,但体质很敏感,稍一受凉便会得风寒。” “哦。”墨无雪交握着双手,盯着泥地,看蚂蚁们勤劳地搬运着食物。 清风掠过,掀起了篱笆上牵牛花的心形叶子。 清风细语过后,寒纪舞咕哝:“如衣哥哥对无雪哥哥那么好,无雪哥哥为何还要向我许诺呢?” 墨无雪耳力过人,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为何向小舞许诺? 双眼不禁迷茫了。 “我记得,在我走之前,生了场大病,那时候病得以为自己不行了。后来,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很细心的照顾我,还在我耳边细语,要我支持下去。当我清醒过来后,看到的便是你。” 寒纪舞霍地转头,大皱眉头。“所以你就向我许诺?” “……嗯。”墨无雪不确定地点头。 寒纪舞猛地捧头,呻吟一声。“无雪哥哥好糊涂啊!如衣哥真冤!” 墨无雪心中一惊。小舞他,为何如此讲?难道……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无雪哥……”寒纪舞用怜悯的眼神望他。“对不起,让你误会了这么久!事实上,那时候照顾你的人——不是我!” “什么?”墨无雪震惊。不是小舞,是谁呢?他坚信了十年,一直以为是小舞,那时候痛苦难挨,是靠着耳边的细语,挨过来的啊! “是——如衣哥哥!”寒纪舞轻吐气。“一直是如衣哥哥!” 墨无雪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如衣哥哥不休不眠的照顾了你两日,我们劝他他都不休息,你稳定下来后,他才放宽了心,而自己却病倒了。那时候,飞花哥送他回去了,留我在你旁边守着。” 于是,当墨无雪醒来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寒纪舞?!却因此,他误会了? “如衣他……他……”颤抖着唇,墨无雪字不成句,他捂住脸,哽咽。“我一直以为……是你……所以才……” “很抱歉。”寒纪舞垂眼。 “不,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是他不问清楚,便下了定论。那时候,他要走了,如衣来送行,依稀还记得他的脸色特别苍白!而他粗心地以为,如衣原本身体不好,脸色苍白是正常的!却不料,他是病的!为了照顾他,他病了。带病的身体,还来送行?他走后,如衣一个人,在哭泣?!哭泣着生病!? “我……我太可恶了!” 十年后,回来找许诺的人,当如衣知道他找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时,是怎样的心伤?莫怪,莫怪他身上隐约缭绕着一股哀伤之气! “中午前,他……向我表白。说……喜欢我。”他叹息。“我却……却逃避着他!” 寒纪舞瞪了他一眼。如衣哥真可怜,竟然会喜欢上这么迟钝的无雪哥! “多说些……如衣的事吧。这十年,我……错过了好多。”墨无雪望向寒纪舞,眼里有着哀求。 寒纪舞叹了口气。“好吧。” 夕阳,晚霞,归巢的鸟儿,预示着,傍晚来临了。 小舞的声音始终是清脆的,听着他诉说着如衣的事,心很平静。 脚步声缓缓接近,踩着落叶,啐啐作响,他抬头,看到夕阳中,一条单薄的身影徐徐而来。 寒纪舞停下说话,与他一起望向那条孤寂的身影。 白如衣看到他们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一脸凝重,不禁一笑。“怎么了?你们两个?” 墨无雪蠕了蠕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任何话语。他倏地起身,大步上前,张臂拥住了白如衣清瘦的身子。 白如衣一怔,感觉到拥抱他的人的身体在微微发颤,疑惑地望向寒纪舞。寒纪舞吐吐舌,耸耸肩。 白如衣拧了剑眉,低声问:“怎么了?” 墨无雪使劲地抱住他,头埋在他的颈间,不言不语。 白如衣无奈地吐气。“无雪,你抱着我,我是很高兴的,但是,很痛啊。” “啊,抱……抱歉。”松开一些,却仍是拥着他的。 “晚饭已经好了,要回去吃饭吗?”白如衣神色袒然。 “呃……”反观墨无雪,两颊微红。 白如衣问寒纪舞:“晚饭要来我家吃吗?” 寒纪舞馋着一张脸,却摇头。“想是想,但飞花哥快回来了吧,我得做晚饭迎接他。” “那好,我们回去了。”拉了墨无雪的手,向小舞道别,慢悠悠地往回走。 墨无雪被动地随着他,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跟着。 当飞花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白如衣与墨无雪离开的背影,他疑惑地问仍坐在台阶上的小舞:“他们怎么了?” 寒纪舞开心地跳起来,抱他的腰。“如衣哥很快就可以有个伴了!” “啊?” ************** 回到家中,墨无雪再次抱住白如衣。 白如衣静静地立着,任他抱个痛快。许久之后,他开口问:“是小舞……说了什么话吧?” “……嗯。”墨无雪含糊地应一声。 白如衣抬眼,盯着简陋的屋顶。“你要一直抱着我是不反对的,但,肚子不饿吗?” 墨无雪红了脸,不情愿地放开。 看到一桌的美味佳肴,他赞叹。“你对我……真好!” 白如衣分给他筷子,坐下。 接过筷子,墨无雪没有立即动筷。 “如衣……你为何不说呢?”他问。 “说什么?”白如衣似乎没什么反应。 “说……说那天一直照顾我的人是你!说你为了我的离开而哭泣到病了……”他的面无波痕,令墨无雪心中升起一把无明火。他不要如衣如此的云淡风轻,当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白如衣抬眼,漂亮的黑眸凝视着他。 墨无雪放下筷子,横手握住他微发抖的手。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是小舞照顾着我,所以才对小舞许诺,若我知是你,我一定……” “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白如衣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怎会没有意义?”墨无雪更快地握紧他的手,提高了声音。“我喜欢那个照顾我的人啊!只是我弄错了!错了十年!” 白如衣别过头。 “是我笨!我迟钝!我应该早发现的!”小舞那时才七岁,怎么可能照顾一个病人呢?而如衣他……他一直关注着他呀!他病了,如衣不可能不理会!那时的自己脑袋是烧坏了,误认了小舞! 当他向小舞许诺时,如衣是怎样的心情?他送行,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送的呢?而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向他说……喜欢的呢? “对不起!对不起……”将他的手包容在自己的双手里,贴着额,不断地道歉。 白如衣抖了唇,眼里闪着泪光。 “我……无怨无悔。” 轻轻一句话,崩溃了墨无雪的心,他抬头,淌着泪,凑上前,吻住了白如衣的唇。 白如衣没有躲开,任他吻着。 细细的吻,如吻珍宝。 “我喜欢你!喜欢你!”他不断地重复着喜欢的话。 白如衣的手握成拳,身体颤抖。 ************* “太好了!这样如衣哥便不再是一个人了!” 看到墨无雪与白如衣手拉手的亲密模样,寒纪舞由衷地说。 墨无雪不好意思的搔搔头。 白如衣的神态却如以往般自然。 “那么……雪儿,你会呆在村里陪如衣吧?”燕飞花问。 “啊?”墨无雪怔了怔,看向白如衣。“嗯,是的。不过……我外面还有一些事待处理,等处理了之后,我会回来这里陪如衣。” “这样啊……”燕飞花喃喃。 白如衣垂下眼。 墨无雪知道自己对不起他,握他的手紧了紧。 “那……无雪哥和如衣哥会成婚吗?”寒纪舞大嗓门地问。 这一问,问愣了一对新恋人。 燕飞花轻叩寒纪舞的额,怪他太冒失。 寒纪舞噘噘嘴。他没说错啊!相恋相爱的人不是要成婚的吗?像他和飞花哥就是一对夫妻啊! “嗯,我会娶无雪的。”恢复正常后,白如衣如是说。他这一说,另外几个人都呆了。 如衣哥娶无雪哥? “呃……不是应该由无雪哥娶的吗?”寒纪舞傻傻地问。毕竟,如衣哥怎么看都像是当妻子的那一方啊。 墨无雪也一时无词,在外面闯了十年,观念上有一定的变动,自然而然地认为,无论如何,也该是他娶如衣的。 “你在村里没有房子,自然由你嫁过来。”白如衣理所当然地道。 燕飞花和寒纪舞同情地望着墨无雪。 墨无雪低下了头,很无奈地答应了。 ************* 村子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村里的长辈一听说白如衣要娶墨无雪了,兴高采烈地说着要帮忙。 热热闹闹的婚礼,在婆婆婶婶嫂嫂们的张罗下,顺利地进行了! 儿时的几个玩伴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后,打心里为他们高兴。 “如衣终于娶得雪儿啦!”阿玉感叹地说。 “是啊。”燕飞花点头。 “雪儿迟钝,多亏小舞点醒了他。”阿玉说。 寒纪舞傲然地抬头。“呵呵,所以,我收到的红包最大!我可是媒人呢!” “你啊!”燕飞花宠溺地点他的头。 婚礼结束后,一干人都回去了。 留下一对新人,在新房里相视。 春宵一刻值千金! 喝了交杯酒后,两人宽了外衣,坐在新床上。 “那个……”墨无雪有些紧张。红烛映得两人脸腮通红。 虽然平日二人同床共枕,但从未越逾,如今洞房了,总是紧张万分。 白如衣凑过去,吻他的唇。 “别紧张,虽然我是第一次,但有向飞花请教过。” 向飞花请教?墨无雪一时无言。为何是向飞花请教,而不是向小舞?难道……那个被压在下面的人是…… “啊?”身子一倾,他被如衣压倒了! 白如衣剥开他的衣裳,露出他坚实的胸膛,冰凉的手抚上光滑如石的胸膛,留连不去。 吞了吞口水,墨无雪阻止他。“如衣,那个……我们……该换个位置。” “为何?”如衣不解。 墨无雪哑声道:“我比较强壮,呃,应该是主动一方……” 白如衣却笑了。“就因为你较强壮,才应该在下面。” “啊?”不懂! “你不想我在过程中昏过去吧?”白如衣无辜地眨眼。听说下面的那个比较辛苦,所以,强壮的墨无雪理所当然要当那个辛苦的一方。 无言!无言!极度无言! 墨无雪放弃了挣扎。 如衣说得没错! 有些认命,他迎合了如衣的进攻。 当如衣进入他体内的刹那间,他皱了眉,强忍住疼痛。 “雪儿……”如衣淌着汗,吻他的眼。 “我没事,你……你只管进来。”他喘着气,将腿张开得更大,让如衣能更方便刺探进体内。 “啊……” 完全结合了,两人都不禁叹息。 “如衣……你……动吧。”墨无雪弓着腰,皱眉说。 “嗯。”白如衣拥着他,边吻边开始抽动。 “呃……”墨无雪呻吟一声,配合着他,动着。 红帐里,两条赤裸的身体,紧紧纠缠,低叹声起起落落,酝酿着幸福之光。 第三章 幸福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转眼间,墨无雪在村子里住了一个月了。 新婚的两人,如漆如胶,密不可分。但通常是墨无雪粘着白如衣为多。 下午没事,两个人坐在“燕尾瀑”前,享受着两人世界。 白如衣拿出随身所带的竹笛,吹一曲优美的《燕归来》。墨无雪静静地听着,双眼柔和地凝视着白如衣俊美的侧脸。 白如衣闭着眼,吹完一曲后,方睁开,墨无雪的脸赫然入目,他一笑。“为何如此看着我。” 伸出指,绕着白如衣的青丝,挨近他。“总觉得看不够你。” “傻瓜。”白如衣低语。 “这个傻瓜是爱你的。”墨无雪毫不吝啬的吐露爱语。 白如衣闻言,深情地低头吻他。 墨无雪回应他,两人如痴如狂地吻着。 细风柔柔,云稀淡薄,一切都飘渺无际。 阿玉一到“燕尾瀑”,看到相亲相爱的两人,不由地轻咳了数声。 咳嗽声惊得二人分了开来,看清是阿玉后,墨无雪瞪他一眼。 白如衣抬眼,微笑。“有事吗?” 阿玉咧咧嘴,摊开手,道:“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说是找雪儿的。” 墨无雪皱了一对剑眉。 “咱们村子里是很少有外人来的,那两个人看样子都是练家子。”阿玉说。 墨无雪拉起白如衣。“去看看吧。” 或许,真是来找他的。毕竟,他离开那里太久了。 白如衣无言地跟着他,阿玉有些担心,他朝他摇摇手,阿玉撇撇嘴。 三人来到村口,果然看到两个青衣男子,衣裳料子看起来都不错,气质不凡。 不少村里的人围着他们观看,像看猴子似的,那两个人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瞪了瞪几个小孩子,见小孩子浑然不怕,便无奈地收了视线。 当看到墨无雪后,二人明显的松了口气,向墨无雪抱拳。 “门主,总算找到你了。”说话的是较高个子的青年,一张国字脸,刚毅立体。 墨无雪握紧白如衣的手,说:“你们怎么来了?” “事情紧急。”较矮的年青人道。 见村里的人越聚越多,墨无雪对二人道:“随我来。” 拉着白如衣,向家里走去。 白如衣一直沉默着,神色淡然。墨无雪锁了剑眉,心中忐忑不安。 两名青年跟着他们后面,眼睛死死地盯着墨无雪拉白如衣的手,似乎非常不明白,为何他会拉一名男子的手,而且握得死紧。 阿玉担忧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摸摸下巴,叹气。 “怎么回事?”闻讯过来的寒纪舞和燕飞花问阿玉。 阿玉摇摇头。“或许,雪儿要离开了。” “啊?!”二人失声。 ************ 四个人,坐在四张凳子上。墨无雪和白如衣同坐一端,两名青年分别坐于两侧。 沉默,一直沉默。 白如衣从墨无雪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道:“我去泡茶。” 墨无雪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三双眼睛,就看着他忙碌着。 沏好茶,倒入茶杯,每人分了一杯。 喝了一口茶后,赞叹茶之清凉。 “你们怎会来此?”墨无雪问两名青年。 “门主一个多月未归,属下等不放心,便循着你留下的地图,寻到了这里。”矮个青年道。 白如衣看向墨无雪。通常,长辈们虽未归定不得将村子的地理位置泄露出去,但一般出去的人大多不会将村子的真正位置告之于外人。 墨无雪低语:“抱歉,他们是我信任的下属,我才将这里的大致位置跟他们说了一下。” 捧着茶,白如衣没有说什么。 两名青年却一脸惊奇。 这个清雅的男子与门主有何关系,为何门主要向他道歉?而且,他们将与门主商量要事,门主却无意要他回避的样子。 “砂河,你们特意赶来,究竟有何要事?”墨无雪问矮个男子。 砂河看了一眼白如衣,欲言又止。 墨无雪会意,道:“你只管说。” “是这样的。”既然门主下令了,他不好再多顾虑什么。“自门主走后,‘洪帮’的人连杀我们‘雪天门’三人,弟子们不服,便杀回去,如此,我们与‘洪帮’结下了不解之仇。‘洪帮’帮主扬言要门主您出面,和你决斗于‘逆天崖’。” 墨无雪闻言,大大地皱眉。 白如衣起身,抚平衣袍,无声无息地进了内室。 墨无雪怔怔地望着放下的门帘,双手握拳。 “门主……”高个男子青云问,“门主要动身回‘雪天门’么?” “红尘纠缠!难消!”墨无雪低叹,起身,没有理会凳子上两个一头雾水的青年,撩袍进了内室。 被留下的两名男子面面相觑。 进了内室,寻到柜子边,清瘦的身影正在收拾着衣物。 他走了过去,握住了忙碌的手。 白如衣转头。“怎么了?” 怎么了?他竟然问他怎么了?墨无雪拢着剑眉。“如衣……你这是做什么?” 白如衣眨眼。“收拾衣物啊。” 深吸一口气,他再问:“谁的?” “自然是你的。”如衣淡笑。 “我没说要走!”墨无雪低吼。 白如衣惊讶。“外面不是有要事吗?” “那又如何!”他的平静无波,总叫他莫名心疼,更生气! 拍拍不悦中的墨无雪,白如衣道:“原本你便是要出去一趟,现下有事来了,自然要提早出去了。早些去解决俗事,早回来,不是吗?” 定定地望着白如衣柔和的眼,墨无雪吐了口气,凑上前吻他的唇。“你啊,表现得太平淡了!我总是无法猜透!” 就是因为他的云淡风轻,他才无法轻易地发现他对他的感情!错过了十年,方明白!是怎样的折磨人心啊! “傻瓜,是你迟钝。”白如衣推开他,继续收拾衣物。 不悦!非常的不悦! 墨无雪闷闷地说:“我后天走!” “咦?” “我要后天走!”他任性地说。 白如衣扬了扬眉,放下了手上的衣服。“……好吧。” 墨无雪这才露出笑容。 是夜,白如衣在客厅里铺了两张床铺,让青云与砂河睡,而他则和墨无雪同榻而眠。 墨无雪拥着他,轻轻吻着他的发角。 白如衣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墨无雪从背后拥住他,将他完全包容在怀中。 “我不想走。”他咕哝。 白如衣闭着眼。“别任性了。” 一想到要和如衣分开许久,他便不舍。“红尘繁杂,烦。” “呵,当初你走时,可是雄心壮志啊。” “那时候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呀。刚出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常被人骗,幸亏没有被卖掉。呵呵……”一起到刚出尘时的那股傻劲,他便忍不住发笑。 “说说你在外面的遇际吧。”似乎来了精神,白如衣睁开眼,转过身。 “好啊。”墨无雪的手悄悄地摸进他的衣襟内。“那时候啊,我呆笨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到处乱窜,江湖人常常莫名其妙的打斗,我被卷入其中,之后,慢慢得不再单纯了……” 他柔声细语的讲着在外面的生活,白如衣静静地听着,当墨无雪的手来到他的背后时,他一颤,捉住他顽皮的手。“别乱动。” 墨无雪无辜地眨眼。 “之后呢?”对他的遇际充满了好奇。 “之后啊,跟几个讲义气的兄弟组成了‘雪天门’,慢慢地,‘雪天门’的名声在江湖上越来越大。当忙碌下来,清闲的时候,才意识到,我在外面已度过了十年。” 白如衣拍拍他的背,道:“晚了,该睡了。” 墨无雪不满,翻身压住他。 “怎么了?”白如衣不解。 墨无雪贴在他耳边,呢喃:“我想要……” 白如衣推着他。“不好吧……外面有人……” “我要走了……”墨无雪埋在他的肩间,啃着他的颈。 白如衣静了一会,说:“好吧……不过,换个位置。” 墨无雪睁大眼,不情愿。“如衣……我……我想……” “我明日要早起做早饭,还有课。”推开压在身上的人,然后利落地压回去。 墨无雪无奈地被压在下面,咕哝。“我一定要……” “嘘,不是想要吗?安静——”一个吻,阻去了身下人的抗议。 内室传出一些细碎的声音,躺在外面的两人都没有睡。习武之人的耳朵特别灵敏,房内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暧昧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得二人面红耳赤,黑暗中,两人对视,不可思议地发现,他们的门主与那清瘦的男子竟是这种……关系!更甚者,门主还是那个被压的那一个!? 翌日,二人早早起床了,梳洗完毕时,内室的帘子掀开了,出现了白如衣清雅的身影。 白如衣冲他们有礼的一笑:“早。” “……早……”二人不自然地回应。 白如衣若无其事地进了厨房,开始弄早饭。 二人吐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瞪着门帘。 时间,就在诡异中过去。 早饭好了,但墨无雪仍未起床的迹象。 摆好筷子,白如衣向他们说道:“你们先吃吧。我去叫雪儿。” 雪儿!? 二人的脸一阵恶寒。不会是……门主吧?! 才要掀开门帘,帘子自动被掀开了,出现了墨无雪慵懒的身影。只见他披头散发,乳白色春衫,领口的盘扣微松,眉宇间有着困盹之色,隐含着一股坚毅与柔媚融合的魅力,懒散地出现。 “起来了?”白如衣伸手,将他的扣子完全扣上。 “嗯,好困。”墨无雪打着呵欠。 “谁叫你昨夜缠着我不放。”完全不把两名听众当回事,白如衣轻笑。“饿了么?早饭好了。” 吞吞口水,墨无雪搔搔头。“就是闻着饭香,才醒来。你催醒了我肚里的饿虫,得由你来满足它们!” “你先去梳发。”如衣盯着他散发,微皱眉。 “先吃饭吧。”摸摸肚皮,显得有些可怜。 “不行。”如衣不赞同。 墨无雪埋怨地瞪了瞪缩在桌边努力吃饭的两个人,不甘愿地进去束发。 青云和砂河偷偷地擦了擦汗。他们与门主相处五六年,却从不知,他是个孩子心性的人啊!门主十六岁创建“雪天门”,平日虽不至于威严霸气,但至少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风韵。然而,为何他到了这个村子里,变得陌生了?尤其是和这个名叫白如衣的人相处时,更是单纯得不可思议?! 片刻,墨无雪束好了发,从内室出来,盯着桌上的饭菜,喜滋滋地动筷。 青云和砂河起身,有礼地道:“门主——” “啊,吃吧。”墨无雪挥挥手,挨着白如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白如衣摇摇头。 青云和砂河这才放手去吃。 之前未发觉,因为关注着门主,所以没细细品味朴素的早饭,而然,当静下心来,慢嚼细咽时,方发现,随意的几样菜,品尝起来,竟是如此之美味!?莫怪……莫怪门主像个贪吃鬼,连发都未束便猴急地跑出来要吃饭。 不禁地,二人深深地望了一眼平淡清雅的白如衣。 ************ 村口,几个玩伴都来送行。 寒纪舞不满地嘟嘴:“无雪哥哥,你何时会回来啊?” “快则两个月,慢则半年。”墨无雪拉着白如衣的手,恋恋不舍。 “好久……”寒纪舞轻嚷。 “对不起……”墨无雪附在白如衣耳边轻语。“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你放心去吧。”白如衣微笑着,并无异样,也没显得不快,一贯的淡笑。 墨无雪皱了皱眉。如衣为何……不多说些话儿?自知道他要走后,他没多少表示,只收拾了他的衣物,便送他到村口。如若是别的夫妻离别时,定是缠缠绵绵,情话不绝的啊! 他总是如此的平淡如水! “雪儿,你到了外面,可不许沾花惹草哦!”阿玉笑哈哈地拍他的肩。“听说外面美女如云,你要洁身自爱一些,不要带了一身腥回来!” “阿玉!”燕飞花失声。说的什么话啊,他!怎可当着如衣的面说这些不正经的? 墨无雪佯怒,以拳侍候阿玉的胸膛。“你胡说什么?我的身心都是如衣的!一生不变!” “咳——”燕飞花和寒纪舞不敢恭维地别过脸,阿玉笑弯了腰。 白如衣摇摇头,拉过墨无雪,道:“保重!” 墨无雪握紧他的手,知道这二字中包含了许许多多。凝视着白如衣清雅的脸,深情地点头。 村口那一干人不依不舍的分离模样,看得青云砂河唉声叹气。 怎么门主到了这里,变得如此的婆婆妈妈? “雪儿——”远处跑来一个臃肿的大妈,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小包,呼哧呼哧地跑来。 墨无雪红着脸,待大妈立定时,方问:“阿琴婶,有事吗?” 琴婶笑眯眯地挥下厚厚的手,一掌拍在他的手背上,痛得他咬牙裂齿,却只能隐忍着。“雪儿呀,听说你要出门一段时间,唉,你和如衣才新婚不到一个月,这一趟出去,不大吉利。” “咦?”墨无雪一脸疑惑。 “阿琴婶……”白如衣轻唤她。 “哎,瞧我这嘴!”琴婶自打一下嘴巴。“总之啊,我这儿有对手镯,是祖传下来的,有情人戴上了,定可以长长久久!” 说着,便打开布包,露出一对黑色平凡无奇的手镯。 众人一看,觉得没什么稀奇。只是一个大男人戴手镯,怪怪的! 墨无雪不安的以脚在地上磨了磨,无奈地瞅了眼白如衣。 白如衣看出他的困惑,便对琴婶道:“阿婶,这对手镯既是您祖传的,我们不好……” “哎呀!说什么话儿!”琴婶立马打断他的话!“没事儿!这对手镯只送有缘人,呵呵,来,你一只,雪儿一只,刚刚好!” 说着,便抓过两人的手,各套了一只。 欲哭无泪地瞪着手上的手镯,眼角偷瞄到小舞几人抿嘴闷笑。 可恶!这几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太不够意思了。 阿玉向他挤挤眼。示意他就认命了吧! 摆弄几下右手上的镯子,他暗忖,等出了村子后,立即拿下来。但弄了几下,惊奇的发现,镯子竟然拿不下了!? “咦?”他疑惑,不会吧,刚刚琴婶很简单的打开扣子便扣上手腕的啊,为什么他弄不开这扣子? 琴婶看出他的困惑,笑呵呵地说:“我说雪儿,你就认了吧,这镯子一戴上,没有正确的方法是打不开的!” “啥?”几个人都愣了。墨无雪愣的是,可怕以后都得戴着它了!小舞等人愣的是,无雪这辈子完了!青云等人愣的是,门主好可怜啊!白如衣愣的是,这镯子真稀奇。 “好了,好了!打不开便好!呵呵,心有千千结,雪儿这趟出去,定能平平安安,万事吉利呀!”琴婶笑眯了眼。 墨无雪只感到脊背一阵凉飕飕。往后得藏着右手了。 “我还有事,你们小俩口再聊聊,我走啦。”琴婶再次拍拍墨无雪的手背,痛得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却利落地转个身,圆滚滚地走了。 待她一远,寒纪舞和阿玉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墨无雪脸色惨白,恨恨地瞪着他们两个。 白如衣执起他的手,对照着两人手上的手镯。 “如……如衣……我……”他浑身不对劲地盯着手。 “琴婶也是一番好意。”白如衣笑笑。 “但是……”这个样子出门很不方便啊!扣在右手上,吃饭一伸筷子便露陷了!唉—— “真的那么为难么?”白如衣低问。 “呃……” “咔——”扣子开了,手镯脱离了手腕。 “啊?!”另外几个人全都围了上来,瞪大了眼。“天,怎么开的?!” 就连几步之遥的青云和砂河也伸长了脖子。 白如衣吐口气。“果然没错……” “什么叫果然没错?”另外几个人可是完全一头雾水。如衣是怎么办到的啊?才“咔”的一声,便开了扣子? 白如衣将两只手镯拿起来对照。“看,我的这只有个凸起,雪儿的那只有个凹陷,将凸起插入凹陷中,拧一下,便开了锁,打开了扣子。” 明白之后,其他几个人全都张大了嘴巴。 这……这种东西是……是谁发明的? 好……诡异! 几双暧昧的眼神,慢悠悠地飘向墨无雪,墨无雪的眼皮跳了几下,吞吞吐吐:“干……干嘛这样看着我!” “嘿嘿嘿……”阿玉等人干笑,没说什么。 不理会他们,墨无雪拉着白如衣。“太好了,终于打开了,这两只就放在你这儿吧。” 白如衣摇摇头。 “啊?” “咔——” 手镯重新回到了墨无雪的右手腕上。 “如……如衣……你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打开的啊!他为何又扣回去了? 急着想要打开扣子,白如衣却藏了自己的手镯,负在身后,他道:“你戴着吧。难得琴婶一片好意!何况……我也希望你能平安!” “如衣……” “我希望……你看到手镯,能想起我……”如衣低低地说。 墨无雪恍然大悟,他上前,拥抱他。“我会时时刻刻想着你的。” 笑嘻嘻的分别离话,终是要走了。 向挂念的人挥挥手,毅然转身,离开了。 目送三人远去,白如衣静静地立着。 寒纪舞有些担心他。“如衣哥,你没事吧?” 白如衣转身,不明所以。“怎么了?” 寒纪舞摇摇头。看他平淡无波的样子,应该是没事的吧? “我先回去了。”白如衣冲他们一笑,迈开步子,慢悠悠地走。 阿玉和燕飞花对望一眼。 “如衣……应该没什么事吧?” “不知,我们最好平日多注意一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雪儿离开了,如衣表现得太平静了。 “嗯。” “小舞,你平时没事,多陪陪如衣,知道吗?”燕飞花对寒纪舞道。 “好的。”他会没事有事都往如衣哥家跑的……晚了可以蹭顿饭吃吃。 ************** 回到屋里,白如衣静静地倒了杯茶,端了条凳子,放在屋前的池潭前,躲在墨竹的阴影下,慢慢地坐下,手里捧着茶,安静地品尝着。 又剩下他一人了! 抬头望望稀疏的云,熏着清风。 闭眼,隐去了眼中的泪光。 第四章 时间在静静中流逝。 匆匆一晃,已是半年。 半年,似乎可以改变很多。 寒纪舞趴在窗户上,鼓着腮,望着私塾里,白如衣耐心而有学问的讲解着书本上的知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缓缓道来,枯燥乏味的古文,听来生动有趣。 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无人注意到趴在窗口看了大半天的寒纪舞。 托着下巴,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小脚丫踢了踢墙壁,秋高气爽的天气,令人昏昏欲睡。 课讲完了,下课了,白如衣这才发现窗口那快要被瞌睡虫逮走的小舞。 走过去,拍拍他,问:“小舞?” “唔——”寒纪舞努力清醒了几分,睡眼惺忪地揉揉眼,打着呵欠,说:“如衣哥,你有空吗?” “嗯,接下去没我的课了。你等一下。”他回到桌前,收拾了一下课本,出了教室,来到窗台外。 寒纪舞伸了伸懒腰,精神回来了一点点。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也没什么啦!只是很无聊!”寒纪舞撇撇嘴。 “飞花呢?”白如衣笑问。 “飞花他呀……去刘仔家了。”拉了拉脸皮,他说。 “刘仔……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刘海吧。”白如衣思索了一下。几天前,离村五六年的刘海回来了,村里又热门了好几天。 “是啦!”寒纪舞拉起白如衣的手,边扯边走。“不知道什么事那么急,一大早就去刘仔家了,大半天了还不回来。” “哦。”白如衣随口应了一声。 “走,我们去看看。顺便问问外面的事!无雪哥也真是的,不是说两三个月就回来的吗?结果半年了却杳无音讯。” 白如衣被他拉着走,浏览着一路上的绿树小溪。 “或许,有事耽搁了。” 寒纪舞回头,疑问:“如衣哥不担心吗?” “嗯,有一点。不知他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就只担心这个吗?”寒纪舞咕哝。听从外面的人回来说,外面的世界多好多广,多美,看不完的好山好水,欣赏不完的美女美男,还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味……外面的好啊,是村里的人无法想象的! 外面那么好,无雪哥呆了十来年,会不会留恋不舍啊! 白如衣似乎没有听清楚,只“嗯”了一声。 寒纪舞嘟了嘟嘴儿,拉着慢吞吞的他,来到了刘海的家。 才一抬头,便看到燕飞花出门的身影。 “飞花哥——”寒纪舞向他挥挥手。 燕飞花讶然。“怎么来了?咦,如衣也来了啊?” 立在门口,抱胸而立的粗犷男子刘海看到两人,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啊,小舞,如衣。” 白如衣向他颔首。“有五年多了吧?在外面还好么?” 刘海耸耸肩。“还不错。对了,我听飞花说,你和雪儿成婚了?” “是啊。”白如衣微笑。 刘海看着白如衣平淡无波的脸,不禁锁了浓眉。 “喂,大个儿,你都不向我打招呼?”寒纪舞上前推推他。 刘海苦笑。“小鬼,这不和你打招呼了?” 寒纪舞扬了扬眉。“什么嘛,不甘不愿的!” 燕飞花叩了一记他。“小舞,不可以无理取闹。” 寒纪舞捂着头。“人家哪有啊!” 刘海和白如衣相视一笑,摇摇头。小舞还是如以前那样调皮。 “对了,飞花哥,你一大早的就来找刘大个,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寒纪舞酸溜溜地问。 燕飞花暗自叫苦。“我是来问雪儿的事。” “咦?”寒纪舞看向白如衣。 刘海摸摸下巴。“不如,你们都进来坐坐吧。” “也好。”燕飞花点头。既然如衣也来了,就把事情说个清楚。 四个人,进了屋,围成一桌,刘海为每个人倒了一杯茶。 没有犹豫,刘海开口道:“无雪在外面过得不错,闯出一片天地!‘雪天门’创建才六七年,便有模有样了!如今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有听他说过。”白如衣始终微笑着。 刘海拍拍额。“啊,他有跟你提起?” “是啊,他走之前,跟我说了许多外面的事。他在外面十年的生活,以及遇到的一些事儿。” “哦,那其它我也不多说了,就从‘雪天门’跟‘洪帮’之间的恩怨开始讲吧!”沉吟一声,刘海喝了口茶,说,“其实,‘洪帮’帮主是有意将妹妹柳玉石嫁给无雪的,但半年前无雪拒绝了他,说是早有婚约,之后他回来咱们村了。但柳玉石心高傲,受不得拒绝,便上门挑衅,那时候刚好无雪不在,‘雪天门’的几个兄弟被她的手下杀掉了,之后两派人马结了仇。柳玉石又怂恿哥哥,于是他哥哥柳逸平就向江湖宣誓,要和无雪决斗于‘逆天崖’。” 虽然听得不明不白,但总算知道无雪哥为何要提早出去了,寒纪舞眨眨眼,说:“刘大个,你倒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嘛?” 刘海嗟了口茶,道:“这事件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跑江湖的人几乎都知道。” “之后呢?”寒纪舞追问。 刘海望了一眼白如衣,继续说:“无雪回到‘雪天门’后,柳逸平送挑战书来了。无雪自是二话不说的接下了。两人相约半个月后,在‘逆天崖’决战。” “无雪哥胜了吧?”寒纪舞问。 刘海沉默了一会儿。 白如衣垂着眼睑,捧杯子的手微抖。燕飞花拍拍寒纪舞,要他不要插嘴。 “胜了。”刘海吐出两字。 “呼——”寒纪舞吐出一口气。“我就知道无雪哥很厉害!臭大个,故做神秘呀!” 白如衣捧着茶,喝了两口。 “既然无雪哥胜了,那他为何现在还不回来啊?”寒纪舞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刘海摇摇头,大叹三声。“小舞,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无雪变了!自从那一战之后,他变得不再是他了!” “啊?!”寒纪舞张大了嘴。 “此话怎讲?”白如衣终于沉不住气了。 刘海担忧地望着他。“如衣,我说了,你不要激动。” 白如衣点点头。 “那一战,无多少人观看,所以江湖人都不知那一战究竟是如何的激烈,总之,柳逸平死了!死无全尸!而无雪……全身是血的回来!” “天啊!”寒纪舞害怕地缩进燕飞花的怀里。 “之后呢……”白如衣白了唇。 “‘雪天门’的人接回了他,他休养了三个月,之前他曾宣布,与柳逸平一战后要隐退江湖,但,痊愈后,性格大变,变得好战!仅一个月,就吞并了江湖上数十个小门派!毫无……毫无隐退的迹象!” “怎会如此?”白如衣喃喃。 “无雪哥哥太可恶了!”寒纪舞大骂。他……他明明说要回来的,要回来跟如衣哥度过一生的!现下,他留如衣哥一人在这里,自己倒好,在外面逍遥自在! “小舞。”燕飞花低喝,要他别再多说。 寒纪舞不满地嘟嘴。 白如衣将杯里的茶喝完之后,轻轻地放下杯子,低垂的眼抬了抬,笑:“谢谢你,带来了他的消息。” “如衣……” “我没事。”白如衣深吸口气,抬头,泛着温和的笑。“无雪还年轻啊。” 他的呢喃声,听在其他人耳中,一阵鼻酸。 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手镯,颤抖着手指,沉默了几许,他道:“呃,我屋里有壶茶还在烧,我去看看。” 说着,便起身,单薄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扬着温煦的笑,从容地出去了。 屋里的三个人干瞪着眼。 寒纪舞摸摸眼角渗出泪,小声地骂:“笨蛋如衣哥哥,明明是和我一起从私塾里出来的,哪有什么茶呀!” ************* 几乎走不了路了! 白如衣揪着胸口,靠在路边的杨树上,呼吸急促。 抬头,茫然地望着蓝天薄云,努力安抚着狂跳的心。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酸楚,一个路过的大婶的问话,几乎使他哭出来。 “如衣呀,雪儿还没回来吗?” 无心的问话,却似针尖,扎得人心痛得将要滴出血来了。 他扯出一抹笑。“嗯……” 虚弱地应着,大婶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异状,匆匆过去了。 待人走过去后,他呜咽几声,迈着蹒跚的步子,摇摇摇欲坠地走回家里。一进屋,整个人靠着桌子,无力地滑坐在椅上,捂着脸好一会儿,叹息一声,觉得有些口渴,拿起茶壶,倒茶。 手,不停地颤抖着,水溢出大半,他无力去擦拭,捧着倒不满的茶,喝了两口,终于顺气了一些。 是否该知足了呢? 拥有他一个月了啊! 那一个月,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如梦似幻,身边伴着爱了十几年的男人,与他相知相爱。 羞人的情话,似乎还在耳边呢喃,却恍然醒来,仅是一场梦? 抚摸着左腕上的镯子,苦笑。 这情人镯,终是扣不住人的心呐。 “如衣哥哥……”门外,探出寒纪舞的小脑袋,一双盛满担忧的眸子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白如衣抹了把脸,含着笑,道:“啊,是小舞啊。” 寒纪舞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嗯。”他失笑,小舞何时变得客气了。 松了口气,寒纪舞跨进门槛,从身后拿出几本书,整齐地放到桌上。“这是你落在刘仔家的。” 白如衣一愣。“呃,谢谢你送过来。” 看到桌上有水渍,寒纪舞转身进厨房,拿了干净的布,将桌子擦干了。“如衣哥哥,你不要想不开,或许,无雪哥哥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嗯。”他起身,接过了寒纪舞手里的抹布,笑问,“肚子饿吗?我弄些点心。” 一听有点心,寒纪舞双眼一亮。“好啊,好啊!” 白如衣摸摸他的头,进了厨房。 好一会儿,寒纪舞才回神,抹干了嘴边的口水,懊恼地捶捶头。他也真是的,明明过来要安慰如衣哥的,嘴巴却贪吃了! “如衣?如衣?你在家吗?”门外有个大嗓门在叫呼着。 如衣匆匆地从屋里出来,后面跟着小舞。 “……咦,阿玉?有事吗?” 阿玉一脸气愤地上前,嚷道:“我都听飞花说了,无雪那个笨蛋!” 白如衣抚了一下额前的发丝,失笑。“要进来坐坐吗?我在弄点心。” 阿玉张了张嘴,一时无法理解如衣怎能如此的若无其事?当他一听飞花说起雪儿的事,立即跳脚,急冲冲地跑来了,但如衣他……他为何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如衣——”阿玉低吼。 后赶来的燕飞花喘着气,抓着他的肩,斥责:“阿玉,你不要再说了!” 阿玉脖子都粗了。“飞花,你不要阻止我!如衣老是这个样子,天大的事,摆在他面前,却能面不改色,说好听一点是处事泰然,说难听一点,根本就是漠不关心!雪儿的事,他怎能如以往一般,不痛不痒?” “阿玉,你误会如衣了!”燕飞花着急地大吼。这个粗线条的阿玉,根本不了解如衣! 如衣的笑凝在脸上,静静地,他僵直地立着,神色淡漠地望着激动的两人。 阿玉甩开燕飞花。“你看,你看,如衣又这样了!十年前,雪儿要走了,他没有留下他,如今雪儿根本是要忘了他了!他却不动声色。他什么都不表现出来,才会错失过一次!现在呢,现在他又想当个缩头乌龟了!” “阿玉哥,你别再说了!”寒纪舞快要哭出来了,阿玉怎么可以如此责备如衣哥呢! 他没有发觉吗,如衣哥他……他流泪了啊! “……要我如何……”如衣哀伤地哽咽。“你要我如何做?” “如衣……”他的泪,令三人皆怔愣了。 好不容易压抑下的疼痛,被阿玉再次翻出来,颤抖着单薄的身子,他泪流满面。倚在门口,蠕动着无血色的唇。“雪儿……不需要我,我能怎样啊……” 为什么……刚刚没有发现? 阿玉后悔地抓头发。 哭泣中的如衣……憔悴得厉害! 近半年,他一直是一个人的,墨无雪不在他身边,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淡然,虽总是在笑,但显得飘渺而虚幻,似乎随时会飘忽而去! 他为何没有发觉?该死的还来这里大吵大闹! “阿玉哥!你是坏蛋啦!”寒纪舞垂着泪,跑过去,捶打阿玉。“都是你,让如衣哥哭了!” “小舞!”燕飞花抓过小舞,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久久,吐出三个字。阿玉上前,温柔地擦拭如衣的泪水。 如衣别过脸,自己拭了两下,扯出一抹笑。“别说这些了,大伙肚子都饿了,我去弄吃的。” 挺着背,进屋去了。 阿玉伸着手,僵硬。 燕飞花搂着寒纪舞上前,拍拍他的背。 阿玉垂头丧气地跟着进屋。 突然想到什么,他奔进厨房,大喊:“去找他!如衣,去找无雪!” “铛——” 拿在手上的锅盖,掉在了地上。 转过头,白如衣惊讶地瞪着他。 燕飞花和寒纪舞愣在门口。 “没错!如衣,你不能总是等待,出去吧,去把那个混蛋找回来!当面问问他,为何弃你不顾!”阿玉义愤填膺。 白如衣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锅盖,不语。 寒纪舞应和着说:“没错!没错!阿玉哥总算说了句正确的话!如衣哥,你去把无雪哥找回来吧!不能放任他在外面逍遥自在!再怎样,他都嫁你为妻啦!身为妻子,怎么可以不守妇道?” 燕飞花咳了几声。 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点不伦不类,寒纪舞画蛇添足地加上几句:“总之,虽然无雪哥是男人,但身为妻子,不能丢下丈夫,一个人在外面快活!” 阿玉拍拍额。小舞在说什么啊! 白如衣和着面粉,捏出几个造型,摆在板砧上。“我有想过,但那是不可能的。” “啊?为什么啊?”寒纪舞不解。 将小团子放在蒸笼里,白如衣自嘲一笑。“我身体不好,出不了远门。” 他的话,点醒了小舞等人。 没错,如衣的身体不好,根本行不了远路!若是出去了,不知会有什么危险等着他,何况,他不像他们,身怀绝技!如衣……好像很少练武!他是名副其实的书生呀! 三个人一筹莫展,回到客厅,坐在桌边,苦思。 半个时辰后,如衣端着香糕出来,闻到香味,三个人大流口水,争先恐后地抓了几个在手里,狼吞虎咽。 白如衣擦擦手,道:“别急,还有啊。” “好吃……”寒纪舞鼓着腮梆子,点头。 阿玉边吃边盯着点心,生怕其他两人多吃了。 相对而言,燕飞花斯文一些,虽斯文,动作却不慢。 吃得肚子饱饱的之后,几个人拍拍肚子,满足地喝着白如衣泡的清茶。 “对了……”打了个嗝,阿玉说:“我刚刚想到了,我和如衣一块儿出去找雪儿吧!” “咦?” 阿玉笑呵呵。“反正我还没出去见过世面,跟如衣一道,有个照应!” 白如衣低下头,犹豫。“不好吧……你家里不是挺多事的吗?” “哎,那个啊,你不用担心啦!我阿弟都十八岁了,该是他担当的时候了!”阿玉完全不在乎。 燕飞花思量了一下。“嗯,阿玉的提议不错!” 寒纪舞睁着大眼,看看强壮的阿玉,再看看清瘦的白如衣,点点头。“我赞同!” “那就这样说定啦!”阿玉拍拍胸脯!“心动不如行动,我去跟我阿娘说一声,咱们呆会就动身吧!” “什么?不用这么急吧?”燕飞花说。 “阿玉……”白如衣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他。阿玉扬扬浓眉,咧嘴。“行了行了,不要想那么多,把雪儿找回来要紧!迟了的话,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移情别恋!” “阿玉哥!”寒纪舞瞪瞪他。怎么阿玉还是老样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玉兴冲冲地跑回家去了。 白如衣坐回去,磨着手中的茶杯。 寒纪舞拍了拍手掌,拉起他。“如衣哥,快去收拿行李吧!” “不行,我走了……私塾里……” “我代你吧!”燕飞花马上说。“那些个小鬼头,我还应付得来!” 看看两人一脸殷情,白如衣慎重地下定了决心。 “好,我去找雪儿!”露出一抹轻松的笑,他感激地道:“谢谢你们。” “太好了!”寒纪舞开心地抱住他。“如衣哥,找到无雪哥后,一定要将他压在床在三天三夜,让他起不了床!” 燕飞花立即叩他的头。“又在说傻话了!” 白如衣双眉一展,笑不可抑。 另外两人这才放宽了心。 第五章 天,青蓝;云,淡薄;风,清凉。 原来,外面的风云与村子里一样。 只是,人好多! 各色各样的人,皆是陌生的,擦肩而过。 车马华丽,楼台亭阁,大庄小院,街道纵横,商贩走卒……所有的一切,以前都只能在书中得知,当呈现在面前时,竟是走马观花,如梦似幻。 行了一个月,终于来到了寒临城,从刘海那里得到不少信息,“雪天门”的总部设在寒临城。 择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普通双人房,一住便是三日。 三日来,两人四处打听,但并无多少收获,似乎,城里的人对“雪天门”颇为忌惮,不敢多提,生怕得罪了它。 坐在饭馆里,点了几样素菜,慢慢地嚼着。 阿玉偷偷打量着更清瘦的白如衣。梳得一丝不苟的束发,低眉垂眼,修长细瘦的手指握着筷子,慢条斯理地进食。 如衣总是令人惊讶的!若是平常人,来到这里,早就急得窜上门,揪出那个“负心汉”了,但如衣不同,他没有直接找“雪天门”,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饭吃了大半,阿玉终于忍不住发问:“如衣,为何我们不直接上门找人?” 如衣顿了顿,放下筷子,从袖子里抽出布绢,擦了擦嘴角,道:“若我们直接上门找雪儿,并不一定能见着他。” “为什么?”阿玉不懂。 如衣将布绢折叠好,收回袖中,无意间擦过手上的镯子,他轻轻地把玩。“雪儿是门主,要见他并不容易。门外侍卫,并不一定会引进我们。” “什么?好大的架子,不就是个门主嘛,何况我们是他的亲人朋友呀!”阿玉不满!怎么外面繁琐的事情特别多! 白如衣笑道:“这里不比村子单纯,‘雪天门’竖立的敌人定不少,他们总要防范。” “但你是雪儿丈夫耶!”阿玉磨着牙签,对无雪不满到极点。 白如衣垂下眼,黯然。“别人可不管这些!何况,外面的人,对两个男人的婚姻并不赞成的样子!” “真是麻烦!”阿玉搔搔头。他以为,出了外面,找到雪儿,然后说个清楚,就完事了!哪里想到还有那么多弯弯转转的? 搞不懂! 不过,如衣似乎比他懂得多很多!到底读得书比较多!唉—— “那我们该如何找到雪儿呀!” 白如衣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番。“这两日,江湖人来往频繁。” “咦?”他怎么注意到的? “你看那几桌人,都带着长剑,衣着相似,可能是师兄弟,而单独一桌的,一样武器不离身。看来,寒临城里果然有武林大会。”白如衣小声地说着,阿玉疑惑地扫了几眼。 “武林大会?” “昨日我打听到,城里将于十日后召开一场比武大会!” “要选武林盟主么?”那么,墨无雪定会露脸了? “不清楚,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们再等等。”饭后,倒了杯茶,清清肠胃。 “唉,只好如此了。”阿玉无奈地叹气。 墨无雪啊,墨无雪,真是个折磨人的男人! ************* 寒临城,北方最大的一座城池,商贾富甲一方,武林人士众多,城中有闻名遐迩的两派一堡,分别为“雪天门”、“洪帮”、“鹫鹰堡”。原本两派一堡三脚鼎立,但自从半年前,“洪帮”帮主与“雪天门”门主决斗后,“洪帮”因帮主的死亡而衰竭了下来,“雪天门”却壮大数倍,名望势力一日千里,直将“鹫鹰堡”和“洪帮”压了下去,成了寒临城的魁首。尽管“洪帮”与“鹫鹰堡”诸多不服,但因威慑于“雪天门”门主墨无雪的冷硬手段,不敢造次,只能忍气吞声。 三年一次的北武林选举武林盟主大会即将召开,凡属于北武林的江湖人士皆从四面八方涌进寒临城,有的雄心壮志,有的野心勃勃,有的只是图个热闹。不过,“雪天门”雄霸一方,只怕此次盟主之位会落在墨无雪的头上。 此次武林大会在“鹫鹰堡”举行。虽然“鹫鹰堡”势力不如往日,但它立足于江湖足有五十年,历届武林大会皆在“鹫鹰堡”举行,此次亦不例外。 大会当日,众多江湖人士执着武林帖,涌进“鹫鹰堡”。 白如衣和阿玉两人并不知道只有执有武林帖的江湖人士方能进堡,一大早,二人便到了“鹫鹰堡”门口,却被侍卫挡在了门外。 “没武林帖者一律不得入内!”侍卫冷冰冰地陈述。 “武林帖?什么东西?”阿玉摸摸后脑勺。没听说过啊!既然是武林大会,只要有武功的人都可以参加吧? 侍卫斜眼看两个衣着朴素的青年。“你们是不是混江湖的?” “呃……我们当然是……”阿玉满脸不爽。他们那是什么眼神?根本是狗眼看人低! 白如衣拉住他,有礼地向侍卫抱拳。“抱歉,我这兄弟刚入江湖,不懂规矩。武林帖我们是有,只是忘在客栈了,一时没想那么多。” 阿玉一脸狐疑。白如衣只拉着他向侍卫温和一笑,侍卫见他清俊优雅,便多看了两眼,态度也缓和许多。“二位还是快回去拿吧,迟了赶不上好时机。” 白如衣道了声谢,便拉着一头雾水的阿玉走开了。 走了十多米,阿玉终于忍不住了。“如衣,怎么我不知道咱们还有武林帖?” 白如衣观察着四周,没有回话。 “如衣,既然有武林帖,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还落在客栈?” 白如衣无奈地叹气。“我没有武林帖。” “什么?”阿玉差点瞪出眼来。“你刚刚……刚刚不是说有吗?” “那是骗侍卫的。”白如衣平淡地说,拉着阿玉来到了一个转弯处。 “骗……骗……”阿玉不可思议,一脸清雅的如衣也会骗人吗? 两人站在转弯处,白如衣要阿玉噤声,不远处走来两个江湖人打扮的青年。白如衣细量了他们一番,低声问阿玉:“你看他们武功如何?” “咦?”阿玉仍是莫明其妙,不懂如衣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两个人吗?嗯,从他们行步与吐气举止上看,武功属中上。” 白如衣思索了一会。“你能否制服那二人?” 阿玉张大了嘴巴,无法置信。如衣……如衣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如衣皱了眉。“别想那么多了,机会只有一次。” 弯腰迅速捡起两粒小石子,塞到阿玉的手里。“弹石,点他们的昏穴,快——” 阿玉连忙运气,“嗖嗖”两声,小石子闪电般地射出,只听“砰砰”两声,地上趴了两个人。 幸亏这里是死角,经过的路人不大会注意。 白如衣拉着阿玉,快速地接近倒在地上的两人,将他们拉进小巷中,隐藏了起了。 好一会儿,当他们从小巷里出来,手里拿着两张鲜红色的武林帖时,阿玉仍在发呆。 “这……不是真的吧?这不是真的……”温文尔雅的白如衣,怎么会使出如此鄙劣的手段?!打死他……也不敢相信! “如衣……”他抖着手里的武林帖。 白如衣面不改色,一贯的云淡风轻,抚平略皱的衣袍,道:“走吧,我们进‘鹫鹰堡’。” 阿玉傻愣愣地跟着他,在侍卫前示出武林帖,跟着若无其事,淡笑如风的白如衣,走进了“鹫鹰堡”。 至于小巷中的两人,非常倒霉地被点了昏穴不说,还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的“横尸街头”。 进入会场,擂台上早有人在对打了。擂台上方位,是名望门派的雅座,距离颇远,看不大清。而一些小帮派,游侠独行客之流的,只能站在擂台下方位,伸长脖子观战。 白如衣和阿玉穿梭于人群中,找了个好方位,立定。 “雪儿在哪里?”阿玉四周张望。 白如衣望着上座上的几人。“别找了,他不在下方。” “啊?”阿玉只好收了视线。 “耐心点。”白如衣抬头望着擂台。 阿玉摸摸鼻子,只好闭嘴。真是的,到底是谁在找人啊?怎么他这个陪伴的人比当事人还要猴急! 比武规则,两两对打,点到为止,一方连胜三场,则可参于第二轮,第二轮胜出者参于第三轮,第三轮只能有一位胜出,胜出者,即与前任武林盟主对战,胜者方可成为新的武林盟主。前任盟主当众将武盟令交给新盟主。 最初的打斗,皆不大入流,高手往往在最后出场。无可厚非,两个时辰过去了,仍没有看到墨无雪出场。 阿玉不耐用烦地擦拭着汗,抱怨:“雪儿在搞什么呀,快午时了还不出场?摆架式呀!” 白如衣的脸色苍白,可能是站了一个早上的缘故,体力不济的他,有点支撑不住了。 “如衣,你还行吧?”阿玉担心。 白如衣扯出一抹笑,要他安心。“我还支持得住。” “你若站不住了,就靠着我吧。”阿玉道。这种直站没坐的方式,对于练武的人,是一种修炼,但如衣不大习武,身体又不好,对他来说,根本是种折磨。如若见着了无雪,定要揍他个三拳! 白如衣袖里的手,握成拳,身体的不济,使他无力。但此次是见雪儿的唯一机会,绝不可错过。 “‘雪天门’墨门主出战——” 一声高呼,令众人精神一振。每个人关注着擂台,目不转睛。 白如衣的心提了提,手心全是汗水,黑眸紧盯着擂台。 “可出现了!”阿玉咕哝。 只见一道人影如白光般的闪至擂台上,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立定,落地无声! 会场鸦雀无声。墨无雪出现得无声无息,闪至擂台,更如清风抚过,人如幻,影似雪,轻功已是登峰造极! 白如衣捂着胸口,贪恋地望着半年未见的思念之人。 他,墨无雪,一身雪白,长发高束,剑眉飞扬,星眸如炬,嘴角微扬,真气护体,气贯神凝,剑未出鞘,负手一立,如天神般威慑四方。 人群中,那些个娇花年龄的少女,莫不对他频送秋波,爱慕不已。 与墨无雪对打的是“流星门”门主。同样是个年轻人,但气势上与墨无雪一比,一落千丈。 两人行礼之后,便出手了。 胜负只在一刹那,仅三招,墨无雪胜出了! 台下一片喧哗,众人窃窃私语。“流星门”门主灰溜溜地下台。 “啧,雪儿的武功更胜一筹了!”阿玉大大惊叹。 白如衣眼中有着倾慕,也有自豪。呵,这个卓尔不群的男子,是他的…… 疲惫,在见到墨无雪后,烟消云散了。 接下去的两场,墨无雪轻易地胜出,来挑战的人,在江湖上皆有排名,却想不到,在墨无雪手下走不出五十招。想来,墨无雪当初与柳逸平决斗时,柳逸平死无全尸是显而易见的。 看来墨无雪在江湖上排名,由前二十名窜进前十名之例,并非偶然! 三场连胜,墨无雪向首席主持大赛的北少林主持抱拳,台下喝彩声不断。 白如衣湿润了眼,痴痴地盯着那条敏捷的身影。见他身影晃动,将要下台了,他一急。 他要走了!这一走,不知如何能寻到! 阿玉忽觉得身边一阵风声,当他转头时,一道素影在眼前一晃,他晕头转向,心惊胆颤地瞪着前方。 “且慢——”喧哗声中,一道清亮的声音凭空划出,一条清瘦的身影忽地飞上擂台,墨无雪转身,望着那人影轻飘飘地立于身前。 “哗——”众人震惊。 按规矩,一人连胜三场后,其他人不得挑战,否则违规,不得再参赛。但想不到,竟然有人突然蹦出来,阻下了将下台的墨无雪!? 阿玉汗流浃背。为……为什么,他从不知……如衣……轻功那么好?他……他并没有因体弱,而荒废掉武功? 太……太惊人了!今天的白如衣,完全出人意料! 墨无雪眼中无波,漾着一抹淡笑。“这位兄台,不知有何指教?”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面上虽带笑,眼中却无任何笑意。 白如衣挺着腰,大胆地直视他,动了动唇,吐不出任何话语。 墨无雪负手而立,神情倨傲。“若无事,可否请兄台挑战下一位?” 诸多有礼,却陌生如斯。 白如衣微晃了晃身子,哀伤地移开眼。 他不认他! 他不认他!? 他……为可不认他?那眼神,竟全然是陌生的! “雪儿……”他呜咽出声,却没有掉下泪来。 墨无雪面上的笑敛去了,他放轻了嗓音,道:“希望兄台并非在称呼在下。” 墨无雪的名字中,有一个雪字,身为男人,绝对无法忍受有人称自己为“雪儿”!曾经有人戏谑过他,那个人如今已躺在黄泉不见天日了。 眼前这名清瘦的男子,面有哀色,但气质清朗,他并不想对他痛下杀手。 白如衣苦笑,重新对上他的冰冷的眸子,启开口,颇为挑衅:“我……正是在叫你的小名……雪儿……” 墨无雪出手了! 他那在三场比赛中,未出鞘的剑,“筝”地出鞘了—— 寒光一闪,那透明中泛着紫光的长剑,如蛟龙般地刺向白如衣。 所有人都一呆! 这是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赛,不可痛下杀手,至人于死地!但,墨无雪这一剑,直接对方要害,杀气腾腾,非要取人性命不可! “如衣……”阿玉在台上急叫。天啊,地啊,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为何雪儿要杀如衣啊! 那个该死的墨无雪!他怎么可以! 这一剑,若是平常江湖人,定不可躲过,但白如衣躲过了!每个人只看到他身影微微一晃,闪过了致命的一击! 惊座四方! 看出玄机的江湖人,皆瞠目,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台上对峙的两人。 墨无雪暗暗震惊,刺出的剑没有收回,剑出鞘,定见血!否则,绝不入鞘! 第二剑,紧接而来,杀机更浓,封住了对方各条退路。对方无论移至何处,都将见血封喉。 白如衣摇摇头,闭了闭眼,脚下再换一步,轻而易举地死里逃生!? 这一次,台下一面死寂。每个人都死盯着白如衣,就是连墨无雪也停住了剑,汗涔涔地盯着那个一招未出,只移了两步的清瘦男子。 “凌波微步?!” 不知是谁惊叫出声。 天啊,失传百年的“凌波微步”竟然重现江湖?! 百年前,一名妙龄女子,带着凌波微步,翩翩然的出现于江湖,江湖人对此武功绝学,望而兴叹,多少人想得玄机,皆无机会。但不出十年,那女子销声匿迹,此后再无人见到凌波微步!却不料,此次武林大会上,一名看似无底子的清雅男子,使出了失传已久的绝招! 拥有凌波微步者,不但能死里逃生,更能趁人不备,至人于死地而毫不吹灰之力。 “凌波微步?!如衣竟然会武?”阿玉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太……太匪夷所思了! 台上,墨无雪冷硬地收剑,死死地盯着白如衣,那眼神如毒蛇般凶狠。“不知兄台承师何人?” 白如衣轻轻地道:“我承师何人,你不是最清楚?” 墨无雪的眼闪了闪,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兄台此话真叫人为难,在下与你素味相识,如何知道?” 白如衣咬了咬牙,痛心疾首地抬头,高声问:“雪儿,你真的不认我?” 墨无雪的脸上再无任何笑容。“兄台,休再侮辱在下。” “我侮辱你……”白如衣惨淡,后退一步。“你说我叫你……雪儿……是侮辱你……” “兄台,在下一再忍让,你莫要不知轻重!”那是警告! 台下的阿玉再看不过去了,他跃了上来,来到白如衣后面,冲着墨无雪大骂:“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别再装傻了!如衣为了你千里迢迢地从村子里赶来,不顾自己的身体,只为了见你一面,可是你呢,你竟然不认他,还出手杀他!我不认识这个没心没肝的墨无雪!” 墨无雪额上崩出青筋,对突然冒出又破口大骂的青年全无好脸色。 四周弥漫着沉郁之气,他手中的长剑呜鸣,那是开杀戒的前兆。 白如衣垂下眼,拉住了阿玉,低语:“走罢……” “什么?!”阿玉不解。“好不容易找到他了……为什么要走!事情还没有问清呢!” “走罢……”白如衣仅此一句。 上座的少林主持趁机道:“两位施主,若无要事,还请勿再打扰本次大会!速速离去!” 他这一发话,是为二人找下台阶,毕竟,墨无雪若真要开杀戒,他亦无法阻止。 阿玉不服,却被白如衣拉着走了。 下台了,两人的身影没入了人群中。 墨无雪紧盯着二人渐消失的背影。将剑入鞘,踩着慢而缓地步子,徐徐下台。 招来两名手下,薄唇里吐出一字:“杀——” 那一高一矮,将全过程看得一清二楚的手下,愣了愣,收到门主冰冷如剑的眼神,领命,退下了。 第六章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噗——” 行至“鹫鹰堡”大门口,按住胸口,狂吐一口殷红的血。 “如衣——”阿玉焦急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白如衣。 以雪白的袖子,擦拭着嘴角,白如衣惨白的脸上泛出一抹淡淡的笑。“我没事。” “没事?这叫没事?!”阿玉大皱眉头,忍着怒气。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为了寻找墨无雪,他们千里迢迢地来到外面的世界,好不容易找到了那该死的男人,却……却被伤至此! 白如衣闭了闭眼,拍拍阿玉颤抖的手,道:“走吧。先回客栈。莫……叫看守大哥们看笑话了。” 阿玉抬头,果然看到门口那两个看门侍卫一脸好奇。 咬牙,扶着虚弱的白如衣,一步一步地出了“鹫鹰堡”。 没一会儿,大门内走出几个玄衣打扮男子。为首的是一高一矮。那一高一矮的男子互视一眼,望着远去相扶持的背影。 “真的要吗?”矮个男子问高个男子。 高个男子静默几许,点头。“我们不能违令!” 一挥手,带着人跟了上去。 看门的侍卫冷冷嘲弄。这种事,司空见惯。武林大会上,表面上在擂台上公平竞争,私底下却杀得你死我活。只怕那两名男子是得罪了“雪天门”的人! ************ 汗流浃背,无力地倒在床铺上,心口一阵阵刺痛,呻吟一声,蜷缩着身子,浑身发颤。 “如衣!如衣——你怎么了?”阿玉吓得惊叫。才扶着如衣回客栈休息,却不料他一倒在床上,便抖得如秋风里的落叶。 揪着胸口的衣,白如衣喘着气,勉强抬头,扭曲着五官,吐气:“旧……旧疾复发了!” “什么!”阿玉死命地握住他的手,满头大汗。如衣……如衣的旧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复发了! “不要……急!我……我包袱里……有药方……你……你拿去药铺……抓药……”咽下一口上涌的血气,他尽量泛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我……还能……撑一两个时辰……” 阿玉急急去翻他的包袱,抖着手,在几件素衣下找出一张折得平整泛黄旧纸。那纸似乎很脆弱,被他一抓,便皱了,很怕弄破它,阿玉不敢用力抓,却因为紧张,而下了大力道。 “如衣……你一定要支持住!我去去就回来!”阿玉大声吼着,急速奔出房门。奔下楼,看到店小二,一把抓住他,吼道:“听着!听着!我房里的客人病了,你给我好好照顾他,我抓药就回来,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 店小二被吓得愣头愣脑,唯有直点头,不敢喘大气。 房内,白如衣蜷缩着,不断地喘气,双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手掌内,指缝中,隐隐流出血丝。 双目紧闭,泪水混着汗水,纵横在苍白的脸上。 心,很痛! 痛得如万蚁食心,那痛,发自内心深处,牵引着无数神经,迅速流窜全身,直达指尖,甚至是千万根发丝!身体无处不痛,心至痛! 他知道,这疼痛,不仅仅是因旧疾复发那么简单,更甚者,是因心伤,心痛! 雪儿……雪儿…… 一遍遍呐喊着,呐喊一声,心便痛上几分! 为何……不相认?为何……对他视若无睹?为何伤他至此! 曾经,他选择默然,静静地望着他离去,将心底的爱恋埋藏,埋藏到无形。 曾经,他选择袒然,静静地向他表白,将心底的爱恋呈现,呈现在他面前。 他求不多,他只愿一切随缘,顺其自然。 有缘有分,方成就一段爱恋。 他以为,他得到了全部,与雪儿,终于有了缘分!然而,一场突来的分离,教他们……回归到倍看,乃至最原始! 雪儿……不认他! 不认他啊! 不认他便罢,他却……挥剑至他于死地! 他心唯一爱着的人啊,竟然…… “雪儿……雪儿……我爱你啊……”他低低地嘶喊。 这半年来,别人观他若无其事,淡笑着自理生活,上私塾教课,生活得平平静静,别人只当他情淡,却不知,不知当他一人时,是如何的寂寞,如何的伤痛! 夜晚,孤灯,独人,坐窗,沾墨,写下一封封书信,却每每写到一半,揉了一团纸,扔进了火炉内! 一字一个爱,一句一段情,情爱化字于笔尖,却无法成章,红艳的火,吞噬着他的情爱,他看得忡怔,看着,望着,泪便无声无息地淌下了。 远在他乡的雪儿,可曾如此思念他? 远在他乡的雪儿,可会想起此时的他? 却不料,在他为他肝肠寸断之时,雪儿他……将他遗忘得彻彻底底!? 可笑,如此可笑! “情……何以堪……” 蜷缩,捂脸,哑声,哭泣。 ************ 街角的几个玄衣人,看到阿玉风风火火地奔跑在大街上,几人对望一眼,莫名其妙地看到他如旋风般地冲进药铺,弄得药铺闹哄哄的。 矮个的青年道:“那个人……病了么?” 高个的青年皱眉。“不知道。曾经听门主有说过,他小时的玩伴中有一人体弱。” “……会是他吗?”矮个青年低语。“我们现在就过去……杀……吗?” “不,再等等吧。”高个青年看到几个鬼鬼祟祟人影在向客栈闪去。 “你不怕门主怪罪?”矮个青年道。 高个青年皱了皱眉。“说实话,真叫我下手,我怕……我会心软。” “是啊……毕竟那个人是门主的……”矮个青年感慨。 “走吧,先埋伏在客栈。”高个青年挥挥手,带着人闪身。 阿玉抓了药,便冲回客栈,逮了店小二,去煎药,汗挥如雨的熬了一个时辰,急匆匆地端进房里,看到如衣蜷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大喝一声:“如衣——” 大步走至床边,药碗滚烫,烫红了手心五指,他却没有放下,死命地不让药汁洒出。 白如衣迷茫地睁开眼,模糊中看到人影,张了张嘴。 阿玉手上运气,用真气将碗里的药催凉,扶起如衣,一点一点地喂他喝下药汁。 药汁浓稠,味腥,极苦,白如衣却贪婪地喝着药,如饮甘泉。 阿玉鼻一酸,差点掉下泪。 他熬药时,闻到那股味,每欲呕吐,却只能强忍着,如衣他……他从小便是喝这药长大的! 喝了药,一时半刻还没有起作用,白如衣仍旧痛疼难忍,泪水汗水一齐滚下。一刻钟之后,方缓缓安静下来,气也顺了许多。 阿玉这才以袖拭额上的汗,却发现衣袖尽湿。 看到如衣身上的衣服也都汗湿,他关心地问:“要我帮你擦擦身子吗?” 白如衣摸了一下汗湿的额,点点头。 阿玉立即向店小二要了一盆水,细心地为他擦身,换了干净的衣服,连床单也换成新的,这才清静了下来。 从如衣发病,到他去买药熬药,并擦身换衣,足足用去了两三个时辰,中午他们点水未进,肚子饿得荒。 阿玉为白如衣拉好被子,道:“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白如衣点头。“随意便好。” 阿玉拿了几个铜板,吩咐他好好休息,便匆匆出门了。 望着被带上的门,床铺上的白如衣轻吁了口气。 尽管喝了药,心仍是痛得慌啊! 他苦笑,这痛,不是一碗药能治的。 缓缓闭上眼,安心地睡。 ************** “砰——”几具尸体倒地。 高个青衣一弹指,几个玄衣人便将尸体搬至阴暗的地方。 矮个青衣撇撇嘴。“这些人是干什么?躲在客栈边,不安好心。” “若我没猜错,他们……是为‘凌波微步’而来的。”高个青年皱眉。 “啐。”矮个青年搔搔头。“这么快就有人垂涎了?看来那两个人以后麻烦多多了。” “嗯,江湖上贪心的人太多。或许不用我们动手,他们便要死于非命了。”高个青年一脸担忧。 “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处理这些鼠辈?”矮个青年鼓着腮。 高个青年叹息。“毕竟……我们与他们……有一面之缘!何况,门主是否是真心杀他们还未确定。” 矮个青年沉思一会,道:“这可难说了!如今的门主可不是半年前的门主啊!” 半年前的门主或许会放过那两个男人,但现在的他…… “那个小伙子又出来了。”高个青年推推他。 “哦?”矮个青年顺着看过去。 阿玉出了客栈,在街上张望了下,便朝一家卖包子的小摊走去。 “老板,给我几个素包。” “好哩!”老板用油纸包好,递给他。 他给了钱,正想走回客栈,身子被人碰撞了下,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若想活命,尽早回去。” 阿玉震惊,抬头想看清对方,对方却巧妙地闪身,走开了。 “喂——”阿玉叫了一声,人群移动,那人的背影消失无踪。 奇怪?是谁?为什么警告他? 一肚子疑惑,也不当一回事,摸摸后脑勺,回客栈了。 毕竟,他们初入江湖,根本没有与人结仇,不可能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要他们的命吧? 单线条的他很快的就将此事抛到脑后,现下最重要的是如衣的身体健康! *************** 是夜,有人在客栈的暗处低咒数声。 “那个笨蛋!要不要命啊!” “行了,你就不要打草惊蛇!”紧接着的声音中透着无可奈何。“咱们是杀人还是来救人的啊?” “静观其变!” “……搞不懂你!” 风声刮过,寂然无声。 夜风,凉如丝。 床上的人睁开眼,看到窗口的青年正关着门窗。 他坐起身,发觉身体舒畅很多。“什么时候了?” “亥时了。”一回头,看到如衣脸色不再苍白了,方松了口气。“你还好吧?” “嗯,好上许多了。”白如衣下了床,披上衣服。 阿玉忙走过去。“你下床干什么?” 白如衣轻笑。“睡得够多了,活动活动。” “活动?就你这身子?”阿玉瞪大眼。拜托,不要再让他担心了好不好?他的身体还病着哩!只灌一碗药,就算好了?打死他都不相信! 似乎看出他的顾虑,白如衣安抚。“没事了。药方子开得好,一帖下去,我的病就好上几分。精力充沛,无啥大碍了。” 阿玉摇摇头,还是不相信。他那时候可是病得像只剩一口气的样子耶! 白如衣叹了口气。“只要我不再心情过激,便不会复发。你若不放心,便陪我一起去院子里走走。” “什……什么?”阿玉瞠目。他还想到院里走走?他以为他的身子是铁打的? “不成!不成!你给我乖乖地躺床上去睡!”他可不想再吓得去半要命了啊! “阿玉……”白如衣无奈地被他推到床边。 阿玉瞪他一眼。“别跟我来这套,我弟妹们比你厉害多了!行了,拖也没用,上床去!” 白如衣在他松手之际,一个闪身,人竟已闪至门口了。 阿玉张了张嘴,傻愣愣地望望床铺,再瞅瞅门口,看到那一身素衣的清瘦男子温和一笑,笑中多了一抹狡猾,便开门出去了。 “……如……如衣……”好一会儿,阿玉手忙脚步乱地跟着出门。 银月如盘,星如珠,夜如幕,天凉好个秋。 月光下,一清雅男子披头散发,闲庭信步。一身素白,一头墨发,白得清爽,墨得纯粹。立在池塘边,伴着垂柳,男子露出一抹淡雅的笑,映着月光,笑中带了一丝愁情,纠人心痛。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望着细叶飘落于池塘水面,悄然无声,他轻吟着诗词。 “笨蛋如衣!”随着一声粗鲁的叫骂声,急躁的脚步声传来,闪出阿玉的身影。来到白如衣身边,拉他。“行了,行了,你别弄得一副诗人的模样,乖乖的跟我回房休息去!” “阿玉……”一院的诗情画意尽被他搅破。“我说过,我的身体无大碍了!赏一下月,便回房休息。” “赏月?就你?”阿玉拍额。“老兄,你别给我再出乱摊子,好不好?我可禁不住吓啊!” 以前不知道如衣的旧疾是这么的可怕啊,一发病,像得了绝症……呃,总之,恐怖之至。 “对不起……”如衣低低地道歉。 阿玉一愣,害臊地咳了数声。“行了,你就别再磨蹭了!待身体好了,咱们便动身回村。” 如衣垂下眼。阿玉暗自拍下自己的嘴巴,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呃,那个……我们还是回去吧。那种人……不值得你……为他伤神!” 白如衣仰头望月,淡淡地笑。“嗯,我不强求。” 阿玉学着他,望望月亮,有感而发:“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墨无雪那种人,不要也罢!” 白如衣低低一笑。阿玉书读得不多,不知吟的是什么诗句。笑着笑着,便僵了笑,淡清的眼一阵犀利,沉声喝道:“不知诸位来访,有何要事?” 阿玉这边感到四周隐藏着不少气息,暗惊。 四寂静无声。 白如衣转身,一手负于身后,卓然挺立,淡笑如风,朝四周草丛说道:“不知各位是否有雅兴,与在下一同赏月?” 须臾,草丛里动了动,四周走出十几条人影,手里拿着武器。 阿玉的脸色变了变,挺身站到白如衣身前。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这里?夜深了,还不回去睡觉?”来者不善! 人影中,有青年,有老者,有中年人,一身江湖人的打扮,暗藏杀气。 白如衣从阿玉身后走出,向众位一揖手,有礼地道:“各位请自便,月华美丽,风景无限,诸位雅兴,在下不便打扰了。夜深了,我等告辞。” “青年人,莫急!”一个六旬老者上前一步,眯着鼠眼,邪笑。“月色迷人,不妨多赏一会,以后可无这等好机会了。” 白如衣甩甩衣袖,气宇轩然。“多谢前辈的邀请,只是在下大病初愈,不便晚睡。” “喂,老头,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们不奉陪了!”阿玉挡在白如衣身边,打算回房。 “想走?没那么容易!”有人沉不住气,抽剑一挡。 阿玉皱眉,白如衣叹气。 “识相的,交出‘凌波微步’秘籍!”终于点破目的了! 阿玉大吃一惊,转头看向白如衣。白如衣头痛地揉揉额。“果然……” “该死!”阿玉低咒,立即进入备战状态。“如衣……你能撑吗?这几个人武功都不弱!” “嗯,或许吧……”白如衣没他紧张,仍是一贯的悠闲轻松。 阿玉看得乱紧张一把。如衣轻功或许了得,但是武功招式就不知如何了!何况他病才好一点点,哪来的体力躲人? “小娃儿,如不想受皮肉之苦,便交出东西,我们也不为难你们。”老者袖里的手成爪,已是即将出招之势。 白如衣摇摇头。“抱歉,在下并无什么秘籍。” “呵呵,那么,老夫只好勉为其难地‘问问’你了!”说话间,已飞身上前。同时,那隐现的十几人,一拥而上。 寡不敌众,这一战将会打得很吃力。 阿玉虽然武功高,但战斗经验太少,很容易被压抑制住,无法发挥。白如衣只能靠着凌波微步,左右闪躲,只守不攻。如此下去,没完没了,一旦疲惫,便败阵下来! 夜深人静,其他客房的人都深睡了,就算有人发现院子里有打斗,也不敢出面。 只怕,白如衣和阿玉成了瓮中之鳖了! 草丛后头,仍隐藏着几条人影。 说来也奇怪,这几条人影,隐藏着很久了,观战也观了一刻,却无出来加入战局的打算。 待阿玉渐渐败阵下来,白如衣因体力不济身形开始迟钝时,草丛中的几人这才蠢蠢欲动。 “青云,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被唤为青云的男子伸了伸脖子,道:“再等等吧。” “还等?我们都等了一天了!”上午时分,门主就下令要他们杀那两个人,但他们二人拖到现在还没有动手! “砂河……这事,急不得!”青云挪了挪。 “门主怪罪下来……由你担当!”砂河咕哝。 青云心中一寒,没说话。 再观院里的战斗,阿玉身受剑伤,对方人马倒下不过几人,仍有三分之二活跃着。 众多人的目标是白如衣,即便白如衣施展凌波微步,仍是躲不及,多多少少,一身白衣被割破几条痕。 皱了皱眉头,白如衣闪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如此下去,他和阿玉都难保命!或许,那些人会生擒他,但不会放过阿玉! 一咬牙,他甩袖,出招了! “砰——”一条人影以极慢的速度飞弹出去,倒在了地上,却再也起不来了! 围攻的人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如衣。 白如衣额际汗水浸湿了发,没有放松,袖中掌法变换,身形飘逸,动作极慢,却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攻击之人,每每将击中他时,却他被身法奇妙地躲过,刀剑只离他半寸,却无法击中他!在白如衣躲开之际,掌中凝气,那气看似慢悠悠,却来势汹汹,一被击中,冲力极大,人便慢慢地被击倒于地,无法再战斗!? 一连击倒三人,那三人莫不慢倒于地,吐血身亡! 另外几人惊得不敢轻举妄动。不可思议地瞪着身法缓慢但伤杀力巨大的白如衣。 “太阴极?!”阅历较深的老者惊呼。 失传两百年之久的“太阴极”竟然出现在这青年身上? 太阴极,武功绝学上的奇迹!它讲究的是:慢,精,深!一招一式看似慢,却蕴藏着无穷力量,每招都至对方死穴,绝无漏洞,会“太阴极”者,要有深厚的功力,一般五旬老者方能练成“太阴极”第三层,但看这青年出招的气势,分明已达到第三层了! 怎么可能? “凌波微步”已是惊心动魄了,这“太阴极”更叫人心惊胆颤! 这个青年究竟有何种身份?竟然使出两种武功绝学!? “如衣……”趁着空档,阿玉飞身至白如衣身边。奇怪那些人为何一脸震惊地望着白如衣。 白如衣的身形晃了晃,手抓住阿玉的肩,已是无法负荷太多,但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疲惫,只是扬起一抹淡笑,轻轻地向围着他们的几人道:“诸位还是回去吧。在下不想大开杀戒。” 他的声音温和如风,听得人心情一阵舒畅,但隐隐之中,又泛着一丝威胁。 围攻他们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这青年还有什么绝招,怕自己一时不查着了道。何况“凌波微步”加上“太阴极”,几欲是天下无敌呀! 不禁的,几个人后退数步。 但有人不死心,似乎看出白如衣已无力再战,便喝道:“兄弟们,不要被这小子给骗了,看他吐气不顺,应是达到极限了!” 白如衣暗惊,自己终是无法隐瞒过去了!阿玉担心地扶着他,对四周的鼠辈们怒目相视。 “以多欺少,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 “嘿嘿嘿!小子,你就认命吧!在江湖上,道义算个屁!多少人表里不一,咱们几个兄弟算是对你们仁义至尽了!”开口的中年人一挥手。“兄弟们,上,怕他什么太阴极不成!” 一人喝道,数人跟从,再次,刀光剑影,血腥再起。 白如衣明显身法不再灵活,几次下来,手臂多处被刀剑刺伤。 “如衣……”阿玉边打边关注他。 白如衣仰头望着依旧明亮的月亮。 好累啊! 他闭了闭眼,心又隐隐作痛,全身开始轻飘飘了! 真的……有些累了! “他不行了!”砂河惊叫。 “看来是!”青云犹豫了下。“我们上吧。” “上?”砂河愣了愣。“帮哪边?” 青云敲了他一记。“笨,当然是——” 他话未讲完,突然空气中一股凌利的肃杀气骤起,就连打斗中的人动作都顿了顿。 白如衣惊觉,身影一晃,转头,看向屋檐。 月光下,一条凌厉的身影鹤立于屋顶,墨发飞扬,浓厚的死亡之气,在空气里扩散,缓缓地缭绕着院子中的几人。 “青云,砂河!你二人要躲到几时!” 那人冷冷一笑,飞身一闪,眨眼间便闪至院中,立于白如衣面前,黑似深潭的眼寒光一闪,他,伸出了手—— 第七章 手,伸向白如衣—— “且慢——门主——”青云和砂河从草丛中跳出,急声喝道。 白如衣虚弱一笑,笑得云淡风清,缓缓地闭上了眼。 强劲有力的臂膀,接住了白如衣倒下的身体。轻轻一带,那清瘦的人儿便落入了来人的怀中。 “如衣——”阿玉一愣,跳到来人面前,伸手要争夺。“墨无雪,你这个滚蛋,快快放开如衣!” 抚着怀中昏睡的人儿,墨无雪垂眼。“叫如衣么?呵呵……” “喂!”阿玉被他搞得莫名其妙。这个墨无雪装什么傻啊,他不是早就知道如衣的名字么? 墨无雪没有理会他,利眼扫向青云等人,眯了眯,道:“我命你二人杀个人,为何拖到子时仍不动手?” 砂河和青云以及四个手下,急急下跪。“属下等该死!” “哼。”墨无雪无视于他们,目空一切地望向节节后退的几个江湖鼠辈。“你们……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平常的问话,听来令人心惊胆战。 “呃……我等……我等巧过……巧过……”对墨无雪畏惧不已的数人欲逃,墨无雪一声令下:“杀——” 原跪于地上的六人,一跃而起,刀剑出鞘,杀招一现,刹那间,数个头颅落地,唯有那功力较深的老者死里逃生。 夜,寂静了。 昙花开了,花香混着血腥味,弥漫。 阿玉的眼瞪得如铜铃般大,死命地盯着对一切视若无睹的墨无雪。 他,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雪儿吗? 他所认识的雪儿,根本没有他这一身的煞气,亦无他的冷情! 对如衣,对自己的伴侣,他竟能痛下杀手!然而,此时,他又忽然出现,似乎是救了他和如衣? 如衣…… 还昏睡在他怀中! 墨无雪抚过如衣紧闭的双目,抚过他苍白的脸颊,抚过他无血色的嘴唇,淡淡一笑,如情人般温柔地呢喃:“你……究竟是谁呢?” 阿玉全身一寒,震惊地瞪着他。 青云向墨无雪一揖。“门主,属下等已清理干净了。” 墨无雪瞟了他一眼。“回府。” 轻松地抱起清瘦的白如衣,转身便走。 阿玉一急,跳上前,阻拦。“放下如衣!你这个混蛋!” 墨无雪皱眉。“青云——” “属下在!”青云立即待命。 “擒之!” 一声令下,青云立即出招,阿玉出其不意,被轻易地制服了! 砂河摇摇头,扬一下手,命手下带上他。 须臾,夜方真正的寂静了! ************** 风,吹得窗外的墨竹“飒飒”作响,扬起薄如纱的窗帘,造就一室的朦胧。 雪衣男子掠了下耳际的发丝,往床帐里望了望,只见柔软的锦被中,酣睡着一名俊秀的男子,悄然而进的风,令他微微缩了缩,往被里躲,剑眉微微拧拢。雪衣男子扬了扬嘴角,走至窗边,轻轻地将敞开的窗户关上了。 来到床边,双手负在身后,俯首而视,望着床上男子清雅的睡脸。 带着愁云的双眉,长长微颤的睫毛,略为秀气但不失挺直的鼻,淡红无多少血色的唇,苍白的脸色,柔和的轮廓,青云如丝,衬着苍白的脸,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病态美感。 他,究竟是谁呢? 为何自己原本极力要至他于死地,却在下达命令后,心莫名的慌乱恐惧?武林大会进行到最后,由最初的雄心壮志,到最后的力不从心!他在第二轮比武中输了!输在心不在焉!而下属们迟迟未归,他又暗暗心惊,最终,亲自来一探究竟。 他隐藏于暗处,一直观察着院中的动静。清瘦男子的临危不惧,从容不迫,优雅有礼,以及惊世骇俗的武功,一一看在他的眼里。 对他,有一丝兴趣。 这身怀绝技,看似脆弱又极有韧性的男子,是何方神圣呢? 在他体力不支,败阵下来时,他出现了! 看到他遇险,他的心竟传来阵阵刺痛,不由自主地便现身了——只为了接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如衣……如衣吗?” 伸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冰凉的颊。 “你……要睡到何时呢?” 似乎为了回应他,床上的人低吟一声,悠悠地转醒了。黑羽般地睫毛轻颤了几下,便缓缓地掀起,睁开了一双清亮柔和的眼。 黑宝石般清澈的眼珠微微一转,映入了床边俊挺男子的脸,一抹柔和的笑在嘴边漾开,粉红的唇微启,轻柔而亲昵地吐出二字:“雪儿……” 墨无雪皱眉了。 薄唇一抿,剑眉一拢,星眸一锐,倨傲地俯视。“你可真大胆,一而再,再而三的侮称我!” 床上的白如衣黑眸一闪,渐渐地清醒过来,扑面而来的冷冽气息令他敛了脸上的柔情,支持着靠起,理了理发丝与衣领,以平静地心态,注视着墨无雪。 “多谢。”他低语。 “什么?”墨无雪一时无法理解。 那姣好的嘴角一扬,淡笑:“多谢阁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疏远! 墨无雪盯着白如衣面上的淡笑,那笑,有礼而谦和,却无由来的疏远! “举手之劳。”语气不禁加重,心中升起一团莫名的火。 “不知这里是哪里?”白如衣略微打量了一下雅致的房间。 “雪天门。”这个淡笑着的男人,为何不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仅望了他一眼,便移开了?房里的设置有他好看吗? “哦!”白如衣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惊奇。 之后,两人都不再开口。 一室寂静。 墨无雪皱着眉,盯着他看,而白如衣,专注地望着窗边的一盆幽兰。 生疏,淡然,陌生的气息流窜。 不悦!极度不悦! 他与他……不该是这样! 墨无雪伸出手,扣住了白如衣的下颚,强制他转过脸,望着他。 白如衣一怔,吃了痛,不得不抬眼望着一脸寒霜的墨无雪。怎么了?他眨了眨眼。 轻轻的眨眼,是怎的无辜?墨无雪眯眼,问道:“你——就没有一丝丝不安么?毕竟——我可是想杀你的人啊!” 白如衣垂眼,道:“阿玉还好吗?” “阿玉?”墨无雪松了手,放过他脆弱的下颚。“你就不为自己担心吗?尽想着不相干的人?” “阿玉不是不相干的人!”白如衣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墨无雪的眉锁得更深了。看着他单薄的身子从被子里出来,下了床。一身轻薄的单衣,更显得他清瘦了。 “回——床上去!”火气似乎越来越大了!墨无雪低吼。 “咦?”白如衣抚着长发,略一抬头,便看到墨无雪的脸黑了一半,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何生气,白如衣优雅地一揖,道:“不知阁下有无外衣,可否暂且借在下一用?” “——没——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两字。他……他怎能若无其事的向他借衣服?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态?该关心的事他不当回事,不该注重的方面,他却不漏一样! 正常人不是该担心自己的下场吗?毕竟,他曾想过杀他啊!何况现今,他的身份,在“雪天门”也是暧昧不明的!杀或不杀,只在他一念之间! “啊,没有啊……”略失望的语气,拢了拢单衣的领口,他像是想起什么,忙道:“那……在下之前的衣服呢?” “之前的衣物?” “是啊。昨夜在院子里赏月,在下应该还穿着整齐。”白如衣笑着点头。 “昨夜?哼!”墨无雪从鼻子里喷出两团气。“你昏睡了两日,已不算是‘昨夜’了!” “啊?”白如衣下意识地捂了下肚子,喃喃。“莫怪……肚子饿得慌。” 耳尖的墨无雪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低吼。“肚子饿为何不早说!” 袖子一甩,他转身离去。 愣愣地望着他负气离去的身影,白如衣搓搓双臂,有点冷,便爬回床了。 坐在床上,他静静地发怔,偶尔轻轻地笑,冰冷的手捂住脸。 寂静了一刻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门被大力地推开,进来数人。 墨无雪张望了两下,寻到人在床上,松了口气,踱了过去,疑惑:“你捂着脸干什么?” 好一会儿,白如衣方松开手,抬起脸,眼角似乎有水光。 墨无雪挥了挥手,数名仆人端着饭菜进门,一一摆在圆桌上后,便退出房。 “饿了?起来吃吧。” 白如衣惊了惊,墨无雪从柜子里掏出一件外衣,递给他。 他道了声谢了,接过,披上。下床,来到桌面,一桌的素食,看得人食指大动。 “那么多礼做什么!”墨无雪咕哝,越是多礼,越是生疏! 看着他吃了一会,桌上十来盘菜几乎原封未动,他只喝了点米粥,便放下筷子了。 “不再吃了?”就吃一点?比姑娘家的胃口还小!他是不是男人啊! “抱歉,让阁下费心了。在下一向吃得少。” 心情非常恶劣!墨无雪一拍桌子,喝道:“闭嘴!不要再‘阁下,阁下’的叫,烦死了!” 很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白如衣惊奇地瞅着发火中的墨无雪。 被他看得心慌,墨无雪脸一黑,甩袖走人了。 甚是莫名其妙呀! 白如衣拿起筷子,再吃了一口青菜。 ************ 他……他……他怎能如此悠闲!? 身着一身白,却不怕脏地坐在水池边的走廊上,脱了鞋,不怕水凉的赤脚浸在水里,靠着一旁的柱子,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翻着。 身……身为阶下囚,竟然心宽神安地生活着,丝毫不怕自己后果如何,更对主人爱理不理,见了面也只是淡淡一笑,有礼而生疏,不多问,不求人,就这般的悠闲舒适地过了七八日!而这样的日子,甚至……还有延续下去的趋势!? 望着走廊上那单薄的背影,望得一肚子火,墨无雪干瞪了许久,终是无法忍受他的漠视,一甩袖,便转身走了。 脚步声远去后,白如衣翻书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花丛里探出一颗头,在确认墨无雪走远后,那人方放宽心地走出来。 听到陌生的脚步声,白如衣终于转头望了一眼。 “是你……”他略惊。 青云向他了揖。“在下青云。” “有事么?”白如衣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青云学着墨无雪,皱着眉头。 “白公子何以能如此安心?”青云问。 白如衣抚摸着书面,道:“你又为何如此问?” “难道……你不觉得门主他……不一样了吗?”青云试探。 “嗯。早有所感。” “你不问为什么吗?”一般人不都会问吗? “为什么?”白如衣平静地望着他。 青云心中一动,叹然。“白公子果然非常人也!你早知即使问了,也无人会回答你。如今你问,只是随口应和着在下。的确,在下不能如实回答公子,只是公子难道没一点点心虑吗?” “心虑又能怎样?”白如衣收了浸在水池里的赤脚,湿漉漉地甩了甩,从怀里抽了出丝绢,将双脚拭干。“他不认我,定是忘了我!半年前发生了何事,我无从得知,但从他以陌生的眼视望我可知,他……失忆了!” “公子是聪明人。”青云赞叹。“但在下更希望,公子能尽早回去。如今的门主,虽失忆,却变得……深不可测!他的心思,太难捉摸!即使是身为属下的我们,有时也觉得他的行事作风过于极端!公子若不想卷入是非,还是尽早回去得好。” “……我会回去的。”白如衣靠着柱子,望着浮云。“只是……我贪恋啊……” 即使那个人不再记得自己了,但他想多看看他,想亲近他!半年的思念,折磨得他心衰力竭,往后……可怎生是好呢? 青云见他面露痛苦之色,唯有暗暗心惊。他以为,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并不能天长地久,没有男女之爱来得深刻,更是世俗不容的!但,眼前这男子对门主的爱,竟令他看着心痛? “既然公子心意已定,在下不便多说什么。不过……在下有一警言,公子不可忘记。请……小心‘竹笛’。” 白如衣点点头。“多谢。” 青云欲走时,白如衣忽想起什么,便问:“我的朋友阿玉还好吧?” 青云拍拍额。“公子放心,阿玉公子一切安好,没有受任何委屈。” “那便好!”安心下,便再次翻阅着书。 青云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去了。 那个阿玉啊—— ************ “放我出去——” 干净的牢狱中,传出一阵阵暴喝声。 “放大爷我出去!你们这个混蛋!叫墨无雪出来——” 砂河面对着牢房的栅,看着里面的人暴跳如雷,暗暗叹了一口气。 终于在里面的人叫吼得累了的时候,他开口道:“阿玉公子,非常抱歉,委屈公子在里面住上几日。门主有令,我们不得不从。” “放屁!”阿玉的力气又回来了。“墨无雪那个混球,等我出去后,一定不会放过他!竟然这样对待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无情无义!如衣……你们把如衣怎么了!他要是再敢伤害如衣,我……我绝不轻饶他!” 真是精力充沛啊! “白公子一切安好。” “安好?怎么算安好?他有旧疾,前些天才复发!墨无雪那个混蛋一定没有注意到!他要是敢伤害他,我绝不原谅他!你去告诉了,身为妻子,就该有妻子的模样,不要出了门,就不认丈夫了!” 砂河抬起头,欲哭无泪的揉着太阳穴。 他要是这么传话,不被门主大卸八块才怪! “喂,你听到没有?”阿玉不满地叫吼。 砂河头痛地转身,打算走人。“风大,听不清。” “什么?风?狗屁,这里密不透风,哪里来的风大!你不要给我装傻!” 砂河当没听到,来到牢房出口,对看守的人道:“好生侍候着,不可为难他,他要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 看守的人连连道是。 阿玉在牢里跳脚。 “矮冬瓜!你好样的!算你厉害——” 气啊!气得捶胸顿足。 *************** “听下属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 雅致的房里,一名蓝衣男子手执书卷,面带微笑,问一脸寒霜的墨无雪。 墨无雪袍摆一甩,利落地坐下,接过仆人递上来的茶水。灌了一大口,仍是无法消灭心中的火气,瞪了眼蓝衣男子,他道:“你消息倒灵通?” 蓝衣男子放下书卷,耸耸肩。“闲来无事,听听一些小道消息。” “哼,看来门里的规矩太宽松,一帮小子们尽饶舌根。” “哎呀!”蓝衣男子一脸紧张。“无雪,你可不能再严惩下去!你们雪天门里的不少兄弟偷偷跟我抱怨,说是自从那次‘逆天崖’决斗之后,门主性情大变,阴晴不定呀!” 墨无雪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害的家伙。“你安的是什么心?” “咦?”蓝衣男子一脸无辜。“我会安什么心?” “没有最好!哼!”墨无雪微噘着嘴。 蓝衣男子看了,笑弯了腰。“哈,你……你真是太可爱了!” 边笑边说着,来到墨无雪身边,靠在他的肩上,撩起他一缕发丝,在手指间把玩。“像个孩子的你,那些个人为何会觉得你深不可测呢?呵呵……” “走开!不要靠着我!”墨无雪推着他。 “你这是对救命恩人说话的态度吗?”蓝衣男子伸指刮刮他的颊,伸出舌头,舔他的唇角。“无雪,乖孩子,你在武林大会上的表现……我可是非常不满意啊!” 墨无雪仅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躲开,任他为所欲为。“那又怎样!?你不要什么事都指使我!” “乖孩子,跟我闹脾气呀?”蓝衣男子的眼中闪烁着冷冷地光。“会令我不开心的呀!” “那你不开心好了!”墨无雪别过脸,不理他。 蓝衣男子微微惊讶,垂下眼,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了书卷。“你来我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墨无雪皱眉,思索了一下,他问:“我的记忆……无法恢复吗?” “哦,这个嘛……”蓝衣男子卖了个关子。“有没有以前的记忆,很重要吗?反正,你还是你,你知道你是墨无雪便可了。遗忘的过往,就当是前世的事吧。呵呵。” “不行!”墨无雪沉喝一声。“我一定要恢复以前的记忆!” 蓝衣男子收敛了笑容。“我记得前几天的你并不执着啊!” “那是因为……还没有遇到他……”墨无雪一顿,脑中似乎有什么闪过,却抓不住,头微微抽痛,甩了甩,放弃了。“总之……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否则……他……他不可能会……用……哀伤的眼神望着我……” 蓝衣男子冷着脸,来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无雪,乖孩子,不要想太多。该记起的时候,自然会记起。” 轻轻合上眼,墨无雪无力地偎在蓝衣男子的怀中,乖得如只猫。 蓝衣男子轻抚着他的发丝,俊美的脸上却透出一股寒彻之光。“那个令你困扰的人……我会好好的……会会他……” 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影响了他的冰血娃娃? 第八章 小雨纤纤,斜风细细,墨竹蒙烟,池水洒露,睡莲吐珠。 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步在走廊上,在看到那倒在池边走廊上的人时,剑眉刹那间紧锁。 走至那人身边,居高临下。 酣睡中的人,毫无防备! 一袭素衣,宽松而单薄,几乎没有皱折地铺在木制地板上,侧躺的身体优美而有弧度,头枕在弯曲的右臂上,一头如丝般地黑发蜿蜒在地板上,许些垂挂到走廊外,掉入跳着小水珠的池塘里。斜飞进屋檐的细雨沾上发丝,如蛛丝般,交错点缀蒙在青丝上,因脸朝外,面上也有少许水珠儿,剑眉上熏了点点白露似的水气。左手拿着一本展开的书,书半覆在面上,遮去了下半张脸,书皮浸了雨水,半湿,酣睡中的人,半个身子蒙着水气,却毫无知觉。 蹲下身子,就近看躺在地上的人。 眼角有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伸手,尖指沾了一滴,在指腹间磨着。将手指放入嘴里,轻尝。咸的?是泪? 他哭了? 为何哭呢? 他不喜欢看到他的泪! 将他左手上的书抽了出来,随手扔到一边,雨水洒上了他的颊,冰凉的水珠终于弄醒了他?带着水气的剑眉颤了颤,左手无意识地在脸上摸索着,袖子因动作而滑落,露出了洁白而有骨感的手腕,一只黑色的手镯显露了出来。 墨无雪浑身一颤,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啊?” 倏地惊醒,白如衣惊吓地从梦中跳出,猛睁开眼,望进一双泛着红光的犀利眼眸内! “这是什么?!”蹲在他身边的男人紧紧扣住他的左腕,硬将他扯向他。 吃了痛,却没有叫出声,白如衣汗涔涔地被扯入墨无雪的怀中,落入他危险的气息中。 “说!这是什么?为何你会有这个!”墨无雪面上布满了阴霾。 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左腕上的手镯上。白如衣苦笑。“这个吗?你也有一只,不是吗?” 墨无雪揪住他的衣领,低喝:“把活说清楚!” 白如衣由着他,不慌不忙地摸上墨无雪扣自己左腕的右手上,掀开袖子,看到腕上一只与他的几乎一样的黑色手镯。 这手镯,分明是女人的东西,却分别戴在两名男子的手腕上。 “这是情人镯。”白如衣低语。 情、人、镯!? 墨无雪脸色一阵发白。死死盯着两只相似的手镯。这不起眼的手镯,色泽黝黑,制作精细,质地坚硬,死死地扣在手腕上,无论如何都弄不下来!自半年前,“逆天崖”一战后,他失了大半的记忆,虽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是“雪天门”的门主,然而,除此之处,其它的事全部忘光光!包括他的出身,他的来历,他的亲朋好友!当看到手腕上的手镯时,只觉得怪异,千方百计想弄下来,却无可奈何!这种女人用的手镯,怎会在他一个大男人的手腕上?百思不得其解!当然,他没有跟任何人讲,这么丢脸的事,怎么可能让人知道。但在右手腕上,多有不便,在外人面前,他都是穿窄袖的衣服。 如此为他带来不便的手镯,不料在这个平淡如水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另一只?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两只手镯是一对的! 情人镯? 他手上的,和他手上的,是情人镯?那不是意味着,他与他……是情人?! “荒谬,简直的荒谬!”墨无雪甩开他,手按上他的左肩,将他压制在地板上。“你我都是男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是情人?”白如衣平静地注视着他有些慌乱的脸。 “当然不可能!你我都是男人!”墨无雪咬牙切齿。两个男人怎么能够谈情说爱?这是……世俗难容啊! “呵呵……”白如衣轻笑着,伸手,抚摸着他僵硬的脸部轮廓,黑眸中盛满柔情,五官柔和,看墨无雪的眼神充满了怜悯。“那又怎样呢?两个男人之间,就不能存在爱吗?” “爱?!”墨无雪恼怒地瞪着他。这个男人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接受男人之间爱?而他,又为何用这种怜惜的眼神望着他?凭什么?凭什么?“不许——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抓住他放肆的手,用力地按在地上,撞出巨响。 白如衣被迫压制住,平躺在地上,而墨无雪一手按着他的肩,一手按住他的手,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他身上。 雨水斜飞而进,打湿了两人。 “你……打哪里来?有什么目的?为何出现在我面前?你知道我叫墨无雪,知道我的过往?!” “你出自哪里,我便来自哪里。因为思念,所以,我来了,我来寻找你,只为了见你一面。你的过往,我只知一小部份。”是的,只知一小部份。十多年前的事,半年前的一两个月。他的事,他真的知道的不多。 墨无雪深锁眉头。他的回答,不能解答什么!有回答等于没有回答!他表面上平淡无波,实则,他是狡猾的!他根本不想告诉他更多的事!为什么?他不是说他们是情人吗?是情人,不是更应该让失去记忆的情人想起自己吗? “你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你在这里住了十多日,但只字不提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没有意图接近我,更没有付出行动让我恢复以前的记忆?这是情人会做的事情吗?” 白如衣的视线穿过他,投向无边的天空。天空细雨蒙蒙,看不到浮云,看不清景致。他的眼,变得空茫虚无了。“已经……没有……必要了!” 墨无雪全身一震,心口一窒,一股气闷在心里,吐不出来。没必要?什么叫没必要? 焦虑不安地摇晃他,他大吼:“什么叫没必要?你……你……你把话说清楚!” 白如衣闭眼,许久,睁开一双清澈的黑眸,直视着不断发抖的墨无雪。“因为……我放弃了啊……” “放弃?”放弃什么? 淡淡一笑,白如衣轻喃:“放弃……对你的感情啊……” 墨无雪一滞,几乎停了呼吸。 他……他说什么?他说……要放弃对他的感情?! 无措! 墨无雪无措而慌乱。虽然他真的无法接受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但是,听到男人说放弃,他竟心慌意乱,甚至是害怕的! 他的记忆中没有这个男人,失忆的他,心中只有一个人,那个他受伤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男人!对眼前的男人,他毫无印象。虽然……他们可能曾经是情人! 难怪……难怪第一次在武林大会上见面时,他用哀伤而悲凄的眼神望着他。 “放弃?怎么可以……放弃?”无意识地喃喃着,他一把抓过白如衣,低头便封住他的唇。 “啊?”白如衣一愣,由着他吻他! 墨无雪像是为了确定般,先是慢慢地啃咬着他的唇,被吻的人没有反抗他,他便大胆而肆意地侵入他的贝齿内,挑起了他的软舌。 “唔——”白如衣被动地接受着他的吻,睁着的眼瞪着墨无雪近在咫尺的脸。 为什么要吻他呢?不是无法接受男人之间的爱吗?既然无法接受,便不该吻一个男人啊?何况,他已向他明确表明,他要放弃了呀! 他很胆小,也很脆弱,经不得波折。当初无雪要出村闯江湖时,他胆小得没有开口向他倾诉感情!半年前,无雪回村,他鼓足了勇气,向他表白,唯一一次的提起勇气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和他交了心,却因为分离,而令自己陷入了无尽的思念之中。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来寻找半年未见的他,武林大会上,他不相认便罢,还暗藏杀机,令他伤心欲绝! 已经无法负荷太多了呀,知道他是失忆了,他却无能为力,连试着恢复他记忆的勇气都没有!过多的伤情,只会将刺得千疮百孔。 没有更多的勇气,为他哭泣! 一吻,似乎吻上瘾了! 墨无雪开始兴奋了!虽然遗忘了这个人,却好像没有忘了这个身体?深深的一个吻,激发了身体内部的热情!他……竟无法放开他了! 明明知道,两个男人是不能这样亲近,像情人般拥吻!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虽然那个救过他命的人也会亲近他,碰碰他,但那个人像在碰宠物,只是疼爱他的表现,而他对身下的男人有更多的欲望! 身下的男人完全没有反抗,顺从地被他压在地上,扯开了衣襟,侧着脖子,任由他在他颈窝啃咬。 早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冰凉而粘稠,墨无雪不耐烦地一把扯开,将白如衣的衣物尽数褪下,裸露出他洁白清瘦的身体。冷风吹过,令白如衣战栗了一下,转动着哀求的眼珠子,望向失去理智的墨无雪。 墨无雪快速地脱了自己的衣服,强壮的身体覆了上去,收到白如衣哀求的眼神,他一邪笑。“是你自找的!别想求我放过你!” 没错!是他引诱了性向正常的他!是他将他带进了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这个男人用哀伤的眼神望他,引得他心悸,在透出两人曾经可能是情人关系时,竟然想撇清一切! 不可原谅! 狠狠地咬住白如衣洁白的胸口,揪住他的发丝,不让他有挣扎的机会。 “痛……”白如衣瑟缩了一下,胸口像被咬下一块肉了! 松了口,墨无雪粗暴地分开他的腿,手来到他下身,扣住他的玉胫,便不放过。 白如衣倒吸一口气,无处可躲地晃了下头,下意识地想缩起身子。墨无雪用力一捏,他立即汗水淋漓地弹了一下,咬着牙关,悲伤地望着邪气的墨无雪。 “求我呀!求我放手啊!”墨无雪凑过去,咬他的耳垂。“你不开口求我,我怎么知道你要不要?” 白如衣深吸几口气,断断续续地道:“雪儿……你若……若想要……我不会阻止,但……不要这么粗暴……” 墨无雪一震,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搓揉他分身的手劲轻了几许,白如衣松了口气,抬手拥住他。 “你若真想要,我会……尽量满足你……”他泛出温柔的笑,主动地偎向墨无雪,吻着他的唇,双手抚摸着墨无雪强壮的身体。 墨无雪呆了呆,由着他贴近他,稍一分身,自己竟然被他给反压在身下了?! “唔……”墨无雪一时无法理解,何以自己主动变成了被动? 身上的男人,非常温柔而有技巧地撩拨他的热情,甚至自己身体的敏感地带,一一被他掌握住! 不行!这不是他的初衷! 从白如衣所编织的柔情中清醒过来,扣住了白如衣游走的手,一个反压,再次将他压倒在自己身下…… 雨水,凉风,浇不灭彼此的热情! 天渐昏暗,无人经过的走廊上,不断的传出激情的呻吟声。 转折处,立了一条蓝色的人影,倚着柱子,耳听着暧昧的交欢声,视线投向细雨飘飞的天空,淡淡的,带点残意的笑,缓缓地扩散在嘴角。 如衣……白如衣么? 呵呵…… ************ “大小点!哈哈——我赢了!” 牢房中,几个人围在一团,大呼小叫着。 阿玉喜孜孜地收着碎银,几个看守打扮的人愁眉苦脸。 “还来吗?”阿玉问。 另外两人头摇得像波浪鼓。还来?再来他们两个月的薪水就要全没了!几天前,牢里的这个贵客一直嚷着无聊无聊,精力旺盛,吵得他们不得不让他找点事做做。隔着栏栅,三人围成一桌,开始了赌博。咳,也不知这小子是怎么的,一教就会不说,竟然一直赢得他们两个赌场老手叫苦连天! 再赌下去,他们恐怕连老本都没了。 阿玉无精打采地收好银好。“没意思!这样就撑不住了!唉,我又要无聊了!” “呃,阿玉公子……你不要这样嘛,大不了……下回我们再陪你!”见不得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愁眉不展,一个看守安慰他。 “都是墨无雪的错!把我关在这里!啊啊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又开始发飙了。 两个看守急急退到门口,捂耳。 “墨无雪——你是滚蛋!我恨死你啦!你不讲情义——”阿玉扯开嗓子,不断地叫吼,仿佛这样他才能心理平衡一些。“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雪儿——雪儿——臭雪儿——呜呜——不许你欺负如衣——你个混蛋——” 魔音穿耳啊! 看守对望一眼,无奈地叹气。这次会吼多久?看他中气十足的样子,恐怕没有一两个时辰是不够的! 蓝衣男子一接近牢房,便听到野兽般的嘶吼声。 皱着眉头,负手踱进牢内。 门口的看守立即战战兢地行礼,大气不敢喘一声,开始为牢里面的人担心了。 “墨无雪——你不配当我的朋友——啊啊,你一辈子都不要回村子里了!大坏蛋——”叫声突然嘎然而止。 阿玉瞪大眼,望着立在栏栅前的陌生男子。 “你是谁啊?”他斜眼。 蓝衣男子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叫阿玉?”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墨无雪呢?叫他滚出来——”被关了差不多半个月了,墨无雪连个影都没出现。偶尔那个矮冬瓜会过来看看他。 “无雪啊?呵呵,他正玩着他的玩具吧。”蓝衣男子低笑。 “玩具?”阿玉乍舌。怎么他从不知,雪儿这么大了还在玩玩具? “是啊!一个活人玩具。”蓝衣男子道。 “活人玩具?”皱皱鼻子,猛然省悟。“如衣!他……他把如衣当玩具?” “咦?那个人叫如衣吗?”蓝衣男子似乎恍然大悟。“很脆弱的样子呢。” “混蛋!混蛋!”阿玉七窍生烟。“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们从哪里来?为何来找无雪呢?”蓝衣男子好像没有看到他的怒气,慢悠悠地问他。 阿玉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没有立即回答男人的话。骂出一大堆诅咒的话语后,才道:“你管我们从哪里来!你去告诉墨无雪,快快放了我和如衣!我们要回村子里去!就当不曾认识他!” “要回去啊……”蓝衣男子摸摸下巴。“这有点难办吧?障碍好像要清除得干净一些吧。” 听不懂这个男人在喃喃些什么,阿玉摇晃着栏栅。“喂,总之,你去告诉混蛋墨无雪,快点放了我们!” 蓝衣男子笑着点点头。“好啊。” 干脆的回答,搞得阿玉一头雾水。 蓝衣男子转身,优雅地走了。 阿玉干瞪着眼,这个男人来干什么呀! 待蓝衣男子走远了,两个看守这才擦擦额角的汗水。 过了一会儿,里面又传出嘶吼声。 “墨无雪……你是混蛋啦!” 第九章 瑟缩了下,床上的人探出头,咳嗽着爬起来。半个月来,人更清瘦了,脸色一直苍白,唇无血色,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倒。 穿上外衣,随意梳了下发丝,吃了一点桌上的摆着的早点。便推门出去了。 南方的秋天,扔带着一丝暖意,晴朗的天,湛青,云如纱,秋高气爽。 自从那日,在走廊上交欢过后,至今日已有三日了。而墨无雪这三日来,全无踪影。 轻轻一笑,拖着仍病着的身体,缓慢地在庭院里信步。 院里,秋菊开得正浓,花香沁脾,神舒意散。 踩着黄叶铺满的小石子路,随心所欲地欣赏着雅致的庭院。 远远的,院门口出现一条蓝色的人影。 举目望去,那人影渐清晰,近了,便看得更清楚了。 斯文儒雅,英挺俊美,笑如春风,气质如兰。走近他,与他四目相接,心平气和地交流一番,两人不约而同的泛出温和的笑。 “在下蓝湘子。”蓝衣子男作揖。 “白如衣。”白如衣回揖。 互相报过姓名之后,两人一起走入附近的凉亭内。 坐定后,蓝湘子含笑地打量着白如衣。“白公子一身清雅,气质不凡,不知……家乡何处?” 白如衣淡淡一笑。“蓝公子夸奖了。白某出自山间小村,不足挂齿。公子又是何方人士?” 蓝湘子摇摇头。“在下一样出自山间小村,呵呵,懂一点医术,便随意出来走走。” “白某只是一名普通的夫子,平日教些顽童,随意过日子。” “咦?”蓝湘子疑道:“白公子是名夫子么?但,据在下所知,白公子武功非凡呀!半月前,武林大会之后,江湖人似乎一直在为公子的武功绝学而啧啧称奇呀。” 白如衣怔了怔,道:“在下只懂一点皮毛,不算习武之人。” “呵,凌波微步可不是什么皮毛呀!公子过谦了。”蓝湘子凝视着他。 白如衣叹了口气。“白某并不知什么凌波微步,只是祖传的一些轻功心法,随意学着,也无多大用处。我自小身体不好,便学一些简单的武艺,健身用之。” 蓝湘子低叫。“这更不得了!白公子乃奇人异士也!” 白如衣失笑。“不知蓝公子在雪天门里就何要职?” 蓝湘子闪了闪眼。“在下不是雪天门中的人。” “哦?” “在下与白公子一样,仅是个客人。”蓝湘子眨眨眼。“半年前,无意中救了门主一命,门主执意要在下住下,盛情难却,只好当个白食客了。” “啊?”白如衣一惊。“蓝公子可否详解?” 蓝湘子将视线投向亭子外的秋菊之上,道:“嗯,这是半年前的事了。半年前,我在山上采药,无意间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医者之心,我自是刻不容缓地医治他。他醒来之后,只记得自己叫墨无雪,乃雪天门门主,其他的事一概不知了。我诊不出原因,只道他失忆了。便带着他寻找雪天门,果然雪天门的人也在找他,没花多少时间,便来到了雪天门,此后,便我便住了下来。住了几日,方知道,原来门主是与‘洪帮’的帮主在逆天崖决战,但双双掉下山崖,‘洪帮’帮主死无全尸,而墨无雪幸得功力深厚,只受了重伤,并且幸运的遇到了在下。” 白如衣静静地听着,搭在大腿上的手,抖了抖,最后,他吁了口气:“原来如此。难怪……他不认得我了。” “白公子与门主是旧识?”蓝湘子问。 “嗯。”白如衣扬起一抹清雅的笑。“我与他……算得是青梅竹马。呵呵,小时候一块儿长大,后来雪儿……呃,无雪说要出去闯江湖,便走了。之后,我们十年没有再要见。半年前,无雪曾回来过一次,我们……相谈甚欢,无雪原是要安定在村里,但江湖上的事没有解决好,便说是出去先尘埃落定后,方回来。可是,他一去半年,杳无音讯,村里的几个朋友不放心,我和另一个朋友便出来看看他。” 顿了顿,便叹口气。“却不料,再次相见,他……他似乎不认得我们。我猜测他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果然……失忆了呀。” 蓝湘子惋惜地一叹。“是啊,失忆总是教人担心的。最初的门主什么人都不认得,只认着我,像个孩子般,凡事都要我帮着,陪着,才会安心。这样过了一两个月后,他渐渐地开始独立了,我也放心了很多。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呵呵,不过有时候仍像个孩子般别扭任性。” “啊……”白如衣有些失意地望着蓝湘子宠溺地笑容。“……是……是啊。我与他相处了几日……便觉得他……变得不一样了。” “白公子今后如何打算呢?”蓝湘子问。 白如衣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回去吧。他过得不错,我也放心了。回去……亦好交待。” “公子不打算让他恢复记忆吗?”蓝湘子不解。 “唔——不了吧。”白如衣抬头一笑,笑得勉强。“不记得一些事,也好。他在这里……过得正常,便好了。” 蓝湘子深深地望着他,探究的眼神,看得白如衣心慌。他不安地咳了几声。 “白公子病了?” “呃,无大碍,旧疾而已,吃了药好多了。”白如衣道。 “在下看公子清瘦,无多少血色,还是应该多滋补一番。”蓝湘子担忧。 “多谢蓝公子关心。” 蓝湘子起身。“呵,与白公子相谈甚欢,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在下还有些事,得告辞了。” 白如衣匆忙起身。“公子请——” 蓝湘子微微一笑,上前握了下白如衣冰冷的手。“下次咱位好好的聊一番吧。煮茶娱乐,我想白公子定是个雅致的人,或许与在下是志同道合的人。” 白如衣颔首。“好啊!白某略懂茶艺和音律,到时再和蓝公一起切磋切磋。” “太好了!”蓝湘子大笑。“那就说定了!下回再聊!告辞——” 目送人远去,白如衣惨淡一笑。 无力地坐下,手支在桌上,怔怔地望着亭外的淡菊出神。 原来啊……果真不再需要他了!忘了的人,成了不相干的了!他……还奢求些什么呢?雪儿的身边,已有一个不可缺少的人了!而他,早成了过往云烟,无关紧要。 走廊上的纠缠,只是一时激情,梦一场吧。 ************ 无由来的心慌。 墨无雪烦躁地放下一堆文书,出了书房。深吸了几口清爽的空气,眼睛不由自主地向邻院望去。 几日不见他,不知他怎样了。那日之后,他心情复杂地将昏在怀里的男人抱回房,手忙脚乱地为他擦了擦身体,便匆忙地逃回房。 清醒后,他懊恼不已。他竟然会将另一名男子那样的压在身下,为所欲为!深入到对方的体内,彻底地要着他!那种快感,是无法从女人身上得到的,当将男人送上高潮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愉悦,只要看到男人在他怀中迷乱,他有一种不可思议地满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该的呀!身为男人,怎能……喜欢上另一名男子?! 喜欢?! 心一悸,他怔愣。 他……喜欢他! 按住狂跳的心,他苦恼地皱眉。怎么会这样?他竟然……遇到那个男人就不对劲了!这些日子来,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个清瘦的身影,面对一堆文书,竟然全无心思看。而统一整个武林的野心,在遇到那个男人后,竟慢慢地瓦解!? 可恶! 他恼怒。 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脚步迈开,大步地向邻院走去。 进入邻院,没走几部,便看凉亭内,一个人趴在圆桌上,头埋在手臂间,似乎睡着了。 墨无雪大皱眉头。几步跨过去,来到亭子内。 几日不见,他似乎更瘦了! 伸手,摸他的削肩,那人朦胧地露出脸,睁开一双仍泛着雾气的眼。 他又哭了? 肚子一把团火,将白如衣扯了起来,拉进怀中,大吼:“你在这里干什么?一身病态,不在房里休息,在这里吹冷风?” 白如衣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看清眼前这张凶神恶煞的脸。“雪……无雪……怎么了?” 怎么了?他竟问他怎么了?墨无雪有气不能发。他也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总觉得白如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莫名地看着让人生气。 “这是什么?”在他眼角一抹,沾了些水珠。 “咦?”白如衣微红了脸,急忙举袖在眼下擦拭了两下。“那个……沙子进眼……所以……” “我会相信这种连三岁小孩子都不相信的慌言吗?”墨无雪冲他大吼。就算他失忆过,但并不代表他变白痴了。 白如衣微微蹙起剑眉。“有事吗?” 墨无雪气得发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为他气得要死,他却不痛不痒地问他,有事吗? “你……你……可恶!”正要低头封住他那张恼人嘴巴时,哪里知道白如衣头一低,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吻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让我靠一下。”闷在他胸膛上的人轻轻地咕哝。 墨无雪登时僵直了。 “拜托……一下下就好。”偎进他的怀中,轻轻地发颤着。 墨无雪展臂,拥住他,将他紧紧锁在怀中。先前的火气,因为拥抱,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不安些什么呢?这个男人为何发颤?他的眼里,盛满了浓浓的情愫,却不倾诉!他说他们曾是情人,他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可是,身为情人,他为何不争取?就算……就算他墨无雪无法接受男人之间的爱,但……做都做过了,说不接受根本是骗人的! 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一个自称是他情人的男人! 一个脆弱得风一吹便倒的男人! 就这样一个男人,使他牵肠挂肚。 他喜欢上了他。没有理由的便喜欢上了他。 “白如衣……”他低下头,贴着他的耳边,低喃:“你听着,白如衣,我喜欢你!我喜欢上你了!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怀中的人一震,揪着他的衣服,抬起一张不敢置信的脸。墨无雪不悦,他这是什么反应?他向他说喜欢,他何以如此惊吓?不是他自己说,他们是情人吗?既然曾经是情人,那失忆的他再次喜欢上他有何不好? “你……你……怎会……”白如衣摇晃着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不相信?”墨无雪瞪他。 白如衣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推开他,别过脸。“不……不能了……” “什么不能?”墨无雪听得莫名其妙。他这是什么反应?他堂堂“雪天门”门的话,他敢不相信? “不……我只是……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了。”白如衣揪着心口,痛苦地道。 “什么?!”墨无雪气得发抖,捏住他的下巴,使劲地扭过来,面对自己。“不想纠缠下去是什么意思?你……你不是爱我吗?” 白如衣垂着眼,咬了咬牙,道:“你需要的人不是我!” “把话说清楚!”墨无雪将他压制在圆桌上,低喝。 骨头撞上坚硬的石桌,很痛,白如衣一一忍下了,咳了数声,他道:“还需要我说清楚吗?呵呵,你身边,不是有了一个……救命恩人了吗?” “救命恩人?你说蓝湘子?”这关蓝湘子何事?他们见过了?蓝湘子为何来找如衣?那个阴险的男人!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不安好心!哼!”墨无雪抱起柔顺不反抗地白如衣,向屋里走去。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呢。”靠在墨无雪的怀中,贪婪地吸着他的气息。 “那又怎样?”墨无雪撇嘴。救命恩人怎么了?是救命恩人,他便要以身相许吗? 来到房里,将他往床上一放,脱了鞋子,便往床上的人压了下去。 “你……你要做什么?”白如衣以为他要他休息,才会抱他到床上来,但想不到他也上床,还压在他身上。 “做什么?”墨无雪邪邪一笑,挑了白如衣的衣带。“你说做什么?” 他的动作,说明了一切。解了白如衣的腰带,剥开他的外衣,大掌滑进他的衣内,摸上他光洁的胸膛。 “住手……”白如衣惊慌地阻止他。“不要这样!” 墨无雪挑眉。“怎么?现在才故作矜持?几天前的你可是说过,你永远都拒绝不了我的!” “那……那是几天前,今天之后,我……我不要你!”他推着他,抓住他放肆的手。 什么叫今天之后?由不得他说不要!单手扣住他的双腕,置在头顶上,另一手将他的衣服撕了开来。 “雪……无雪……你住手!”白如衣挣扎,顶起膝盖,攻击他。 墨无雪闪开,顺势抓住他的腿,扯了开来,让自己身体嵌进他的两腿间。白如衣扭动腰身,抬高一条腿,要踢开他。 墨无雪趁机将他的腿控制住,架在了自己的肩上,而他的身体压制住他的另一条腿,空出的手钻进他的两腿间,摸到他后面,将他的长裤扯了开来,丝帛裂的声音不断,没一会,白如衣身上的衣服破破碎碎,不能遮体…… 高潮的余韵,久久不退,两人纠缠得密不可分。墨无雪死命地拥住他,将他压在自己身下,喘着气,一口咬上白如衣肩。 “唔——”白如衣歪着头,揪住他的发丝。 “可恶的你——竟然……让我变成这样!”墨无雪边咬边恨恨地说着。 体内仍插着他的分身,但一点都不想让他出来。最好他永远在他体内,直到死为止算了! 可怕!自己竟有这种想法! 难道……难道他曾被这么进入过吗?为什么一点都不排斥? 白如衣安抚地拍拍他的头,轻语:“累了吗?睡吧。” “什……么……”墨无雪松了口,抬头看到白如衣慵懒地打个呵欠,便闭眼了。 “等……”叫都来不及叫,那个人发出轻轻的鼾鼻声,睡得深沉了。 张了张口,欲哭无泪地乱抓一把头发,大叹三声,带着他翻转身体,让他偎在他怀里,睡得舒服些。 凝视着怀中人的睡脸,深深地印入脑海。 这张脸,应该……熟悉的吧? *********** 书桌前,一身白的青年咬着笔杆,无聊地瞪着屋梁,神游虚无。 蓝湘子一进书房,便看到墨无雪不知神游到何处了。来到书桌前,双手一靠,整个人半趴在书桌上,冲着墨无雪的俊脸吹口气,他道:“无雪宝贝,你在想什么呢?” 墨无雪的眼珠转了一下,扫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不许那样称呼我!” 蓝湘子伸指点点他的鼻间。“怎么,你坐了一个早上,一事无成呀?” “烦。”拍开他的手,将咬在嘴上的笔杆拿下。 蓝湘子垂眼,盯着桌面上的文书。“呵,要吞并‘易天帮’的事,还没有决定吗?” 向椅背上一靠,墨无雪扔下笔。“这种事,弄得烦了!每天打打杀杀,太无趣了!” “咦?”蓝湘子转到他后面,靠在他肩上。“你不想统一武林了?” “那种事……不是你提出来的吗?”墨无雪支着额头,无聊地打了个呵欠。统一武林?比起这个,跟白如衣在一起更有意思吧? 想起那个男人,不由自主地皱了眉,但过了一会儿,又轻笑几声。 蓝湘子眨眨眼,盯着青年的神情变化。他的娃娃变了呢!变得越来越无法掌握了! “无雪,你要不顾我吗?”蓝湘子埋在他肩间,低问。 墨无雪蹙眉,伸手揉揉肩上的脑袋,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你不要撒娇了。我会完成你想要的事啦!真是的!” “真的?”后面的人得寸进尺,两臂绕过椅背,拥着墨无雪。“你可不许食言啊!” “嗯。”墨无雪应得随意。 靠在他肩上的蓝湘子扯出一抹阴森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 第十章 “白公子?” 回廊上,青云向一身素衣的白如衣行礼。 白如衣看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白公子怎么出了院?”青云疑惑。虽然门主并没有限制白公子不得出院,但这半个月来,他一步未出,安安静静,一个人在小院里悠闲自在。 “啊,看到你便好。”白如衣微微一笑。“请问,阿玉在哪里?” “咦?”青云一愣。“白公子要找阿玉公子何事呢?” “半个多月未见他,想看看他是否安好。再则,过几日,我们就要回去了,因此,来会知他一下。” “回去?!”青云一惊。“门主知道吗?” 白如衣淡笑。“我过几天再跟他说吧。我们离村过久,怕村里的人担心。” “但……白公子就和阿玉这样回去吗?”他……应该是出来寻找门主的吧?如今找到门主了,却没有太多表示,便要回去?一般……做情人的,不都希望能带着爱人回去吗? “是的。雪儿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我想……他在这里过得会幸福一些。”毕竟村子小,没什么有趣的事,生活得很平淡。 青云一时无言。无法理角这个男人的想法。“不巧得很。阿玉公子他……被砂河带出去跑江湖了。” “咦?” 青云咳了几声。“是这样的,阿玉公子他前段时间一直嚷着无聊,但门主又不许他见你,所以,砂河便带他出门了。” “这样子吗?”白如衣轻轻一叹。 “嗯。”青云没有说,因为怕有人会害阿玉,所以砂河有先见之明的将他带在身边出门了。 “那可怎么办呢?”白如衣喃喃着转身,慢悠悠地往回走。阿玉若不回来,他一个人无法安心地回去呀!“不知他何时回来……唉……” 外面的世界的确比单调的村子精彩一些。或许阿玉也会喜欢上外面的世界吧。但是他呢?他还是喜欢村子里的单纯呀!平平淡淡的过活一生,便足了。 青云伤神地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隐隐作疼。 比起半年前,这个男人,身上缭绕着一股哀伤之气,看得人心疼。或许,半年前,他和砂河不应该到那个村子找门主。会变成如今的情形,算是他们的错吧! 可,错已造成,无法挽回了吧?只能尽量去弥补了。 正要走时,听到不远处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白公子?蓝某正要找你呢。” 青云急急闪身,躲在柱子后面。 白如衣看到一身淡蓝的男子,有礼一笑。“蓝公子,有何要事?” 蓝湘子上前,拉起白如衣手,扬声道:“走,去我院里。前些天不是说要一起品茶吗?今日有空,闲来无事,正好可以聊些闲情逸致的事。” “也好。”白如衣点头,跟着他走了。 青云从柱子后走出来,望着远去的背影,暗暗心惊。 ************ 凉亭内,两人隔桌而坐。 圆桌上,一把小巧的紫砂壶,一罐上好茶叶,两只竹锦杯,一个烧着热水的小碳炉。 “白公子若不嫌弃,就以传统泡茶方式饮茶可好?”蓝湘子问。 “正合意。”白如衣笑答。 水开了,蓝湘子将茶壶以热水烫了一遍,再归其位。 打开罐子,茶香味立即扑鼻而来。白如衣定睛一看,茶叶呈枣红色,白毫黄褐色,是陈年的普洱茶。普洱茶极难收藏,越陈越香,稍收藏不好便会有霉味,但这茶叶香气纯然,无一丝霉味,是难得的珍品。 “蓝公子这普洱茶年越十年了吧?白某何其有幸,能尝到蓝公子的珍藏。” 蓝湘子大笑。“白公子好眼力!茶好,公子雅,何乐而不为呢?” 取过一个小小的漏斗,放在壶口上,倒入茶叶。将滚烫的开水倒入壶中,直到泡沫溢出壶口后,方停下倒水,盖上壶盖后,迅速地将壶里的茶倒出,倒光为止,然后再打开盖子,冲入滚开水。而之前倒出的第一泡茶水温烫茶杯。 蓝湘子动作优雅不失利落,白如衣看着十分佩服。普洱茶极难泡,茶叶的份量不多不少要占茶壶的五分之一,冲入的开水要滚烫,否则茶叶浸泡不起来。 第二泡要等一刻钟之后,方能倒出茶汤来品尝。于是,一刻钟里,两人便闲聊了起来。 随意聊着,便聊到乐律上了。 “咦,白公子精通笛子么?好巧,在下也爱吹笛子。”蓝湘子赞叹。 “只是兴趣而已,谈不上精通。”白如衣笑着摇首。 “茶后,我们再慢慢切磋吧。”一刻钟到,蓝湘子提着茶壶沿着茶池轻点一圈,刮去水滴和摇动壶内茶汤使之均匀,之后,再倒入两人的茶杯内,八分满,罢,将茶壶归其位。 “白公子请——” “多谢。”白如衣端起茶杯,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方轻轻地尝了一小口,含在舌尖回味。最初似无味道,茶下咽后,舌根又逐渐浮起甘醇的滋味。轻叹一声,“好茶。” 再饮一口,口内充满了茶香味。 一杯之后,蓝湘子取出一支翠绿的竹笛。 “这是在下的心爱之物,自小便带在身上,蓝某献丑了。” 悠扬的笛声徐徐响起,衬着秋色,幽雅而和谐。笛声忽起忽落,忽明忽暗,缓缓地如流水般,一丝一毫地入了人的心田。 白如衣静静地听着,慢慢地闭起眼,专心地聆听着。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听得几回呢?蓝湘子的吹笛造诣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了。 幽幽声中,忽感到腹中一痛,他猛地睁开眼,捂着口,红丝自指间溢出,不可思议地望向停下吹笛的男人,艰难地吐出一句:“为……什……么……” 蓝湘子柔和地望着他软倒在桌上,渐渐地没了气息。 执起茶杯,摇晃了两下,举高,缓缓地倒下,水流下泻,湿了地面。 “为什么啊……”低低一笑,抬头望着蓝天白云,轻喃:“因为啊……你是障碍呀……”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越走越急,越来越近。当一条白影闪至亭子前时,蓝湘子微微转头,执着茶杯,向他一敬。“要喝茶吗?陈年普洱茶,不可多求哦。” 墨无雪缓缓地锁了眉,撩开袍子,踏上台阶,一级一级地踩,跨上最后一阶,盯着倒在桌上,似昏睡的白如衣。 “他……怎么了?”问的声音有点发颤,一步步地走到白如衣身旁,微弯腰,凝视他。 他一手搁在桌上,头靠在手臂上,另一手捂着嘴,眼闭着,一动不动。 “睡着了吗?”伸手拂开覆了半张脸的青丝。“真是的,这种地方哪能如此睡?你这家伙,什么都不在意怎么行?” 蓝湘子冷眼看着。 “如衣?”推了推他,他却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奇怪,他的身体为何如此冰冷?听青云说蓝湘子请他来喝茶,他便不放心,放下公事,急急赶来,却不料一来这里,便看到他趴在桌上睡。 蓝湘子…… 没有看一眼蓝湘子,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白如衣身上。 刺眼的红色入了眼,他的眼抽痛了下,小心翼翼地拿开他捂嘴的手,手心红色,红得令人触目惊心。 身体仿佛被雷击中,如置冰窖,寒彻无比。轻轻地扶起他,将他抱入怀中,理了理他的发丝,盯着他嘴角的血渍,低下头,伸舌,将红得刺眼的血一一舔去。 蓝湘子轻轻地蹙眉。 不断地舔着,舔尽他嘴角的血,留着唇上的殷红,一滴水珠滴在了他的脸上。 “……如……如衣……”低哑地叫着怀中人的名字,眼睛非常的模糊,被什么阻去了视线,眨一下,便淌下什么东西,水珠一滴一滴的掉在白如衣的脸上,仿佛是如衣流下的泪水? “他……已死了……”蓝湘子笑着说。 墨无雪没有看到,利牙咬破唇角,渗出血珠。“为什么!”他低吼。 蓝湘子把玩着茶杯,审视。“他的存在,妨碍了你一统武林的霸业呀。” 墨无雪猛地瞠目,抬头狠狠地仇视蓝湘子。“你——” 蓝湘子冷冷地望着他,面上泛着残酷地笑容。“成大业者,不该为了儿女私情而有所犹豫。他的存在,不但是你的弱点,更使你软弱!野心之中,不存在爱情!为了霸业,为了我,你必须——牺牲他!” 剧烈颤动的双臂紧紧抱住白如衣,墨无雪仰天哀嚎:“啊啊啊啊——” *********** 轻柔地擦净床上人的身体,为他换上了干净的雪白衣服,用玉梳轻轻地梳好他的青丝,苍白的人,除了不会呼吸,就像平常那般安详的睡着一般。 跪在床边,痴痴地凝望着,望着,低头寻找他的唇,不断地吻着,吻着,便滴下冰冷的水珠。 蓝湘子靠在门外,看他留连在床边,不肯离去。人死,便要入棺,他却将个死人当活人般,放在床上,又是擦洗,又是梳妆。 “你要悲伤到什么时候啊?只不过死了个人……” “你滚——”墨无雪平板地道。 蓝湘子不悦。“你说什么?” “滚!”墨无雪加重语气。 “你叫我滚?!”蓝湘子阴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滚啊——”墨无雪声嘶力竭地吼着。全身暴发出真气,将房中的桌椅飞弹出去,砸向门口的人。 蓝湘子险险地躲过,后退数步。 他……他算错了! 墨无雪竟然如此爱这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竟然可以忤逆他? 最初,他早闻“雪天门”的门主墨无雪是江湖上的传奇。短短几年间,创造了一个不可小觑的“雪天门”,他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于是,当“洪帮”帮主邀他到“逆天崖”决战时,他偷藏在暗处,静观其变。当两人一齐掉下山崖后,他急忙绕下山崖,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墨无雪。 精通医术的他,治好的他的伤,却用药物,让他遗失了过往的记忆,除了名字,出自雪天门,以及武功,其它的全部忘去。新生的墨无雪,是他的战斗娃娃,是他统一武林的器具。他以他为天,全听他指使,该冷酷时,他决不心软,该无情时,他决不会手下留情。半年来,多少帮派被“雪天门”吞并?然后,是北方武林大会,选北武盟主大会上,原本胜券在握,却不料一个忽来的白如衣,搅乱了墨无雪的心! 墨无雪原是要杀他的,最后终是没有杀了他!带他回门里,朝夕相处,白如衣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他的冰血娃娃,被白如衣……毁了! 既然毁了他的娃娃,那么,他便毁了那个罪魁祸首吧! 没有了白如衣,他的无雪会回到冷酷无情? 可他错了! 错了! 白如衣对墨无雪的影响大到超出他的想象!墨无雪……爱上了白如衣!男人有了爱,便变得软弱了! 他的娃娃,再也回复不来了? 再次用药吗?呵呵…… 走进房内,来到墨无雪的背后,从怀从拿出一瓶药,道:“无雪,好孩子,失去爱人很痛苦吧?这种痛,生不如死,还不如忘去?来,我的孩子,吃了这瓶药,你的痛苦将烟消云散。” 墨无雪全身一震。 遗忘?忘掉这个如轻风一般的清雅男人?忘掉他的哀伤的眼,忘掉他平淡的笑,忘掉他激情时的神韵,忘掉他的一切?! 不! 他不要! 袖里剑向后一挥,“铛——”,瓷瓶掉在地上,碎了,药粉洒了一地。蓝湘子的手血流如注。 “不要——逼我杀你——”一字一字地迸出牙缝。“我念你——救我一命——没有要你一命偿一命——是放过你!你不要——逼我对你——痛下杀手!” 蓝湘子任由手上的血滚落于地,混着地上的药粉。摇摇头,他哈哈大笑。“这就是你的选择?宁可要个死人也不要我?” “滚——滚出雪天门,滚出这里——”墨无雪狂吼。 蓝湘子眯了眯眼,慢慢地走了。 一个心死如灰的人,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墨无雪紧紧抓住白如衣的手,嘶哑地哭喊:“如衣——如衣——” ************ “你这个混蛋!” 阿玉重重地将一脸颓废的墨无雪击倒在地。流着泪,狠狠地往墨无雪的肚子上踩去。 墨无雪没有任何反抗,由着他被自己暴打。被打得口吐鲜血,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斜倒在地上,咳嗽着。 阿玉打得累了,方停下手,跪在床边,冲着床上的人哭喊。“如衣——如衣——你醒来啊!你醒来啊!如衣——” 他嘶喊,却唤不醒床上的人。他不该跟那该死的砂河走的!他一走,如衣便被墨无雪害死了!当他回来听到如衣死了的时候,全身都冰冷了。如衣,如衣,一身清雅如衣,淡笑如清风的如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逝去? 当看到他闭着眼躺在床上,毫无气息,他方真正接受,如衣真的不再醒来了! 他趴在白如衣身上,痛哭。 门外的青云和砂河不忍地转过脸。 他们早已警告过他们的啊,要他们快快回去,可他们……何况青云早已叫他防着竹笛的啊!蓝湘子请白如衣去喝茶,他便觉得事有蹊跷呀!茶无毒,但笛声是致命的啊! 果然……果然……那个人为了达到目的,果然痛下杀手! 擦去嘴角的血,抬头看到有人趴在如衣的身上,墨无雪妒火立起,一脚踢了过去,将人给踢得远远的。 阿玉立即被踢到墙角,差点撞破头。 “你干什么!”含着泪,他叫吼。 墨无雪霸占着床,将白如衣抱入怀中,占有地道:“他是我的!” “你——”阿玉气得跳过去,跟他争夺白如衣。“你没有资格拥有他!你害死了他!我要带他回去!” 墨无雪死死地护着不让他夺走怀中人。“他哪也不去,他只能呆在我怀里!他是我的!” “如衣死了!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杀了他!你这人混蛋!你不认我们就算了,你为什么要害死如衣!他是你的丈夫啊!你这个混蛋!”阿玉狂吼。 “丈夫……什么丈夫?”墨无雪震惊。 “你该死的,难道你忘了?半年前,你嫁给如衣,成了如衣的妻子吗?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忘了!” 忘了!忘了!真的什么都忘了!他……他是如衣的妻子?比情人更深一层,他们是……是夫妻?! 墨无雪沉痛地望着怀中人,泪狂泄而下。 “他什么都不说……他竟然什么都不说!选择……默然!为什么?为什么……如衣……如衣……你为何不告诉我?就算我失忆了,你难道一点都不争取一下吗?我重新爱上你,你为何一字不提,不提我们是夫妻?!” 阿玉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什么?他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便忘了他和如衣,忘了他们的村子,忘了一切?而如衣,他竟然没有告诉他任何事? 砂河走近阿玉,将他摇晃的身体接住。“是的,半年‘逆天崖’一战,门主他虽然平安回来,但失忆了。将以往的事,都忘光了,包括……他和白公子的婚姻。” 阿玉气得发抖,转身揪住砂河的衣襟。“你们竟然默不做声?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忘了,难道你们也忘了吗?” 砂河摇首。“我们……被威胁!蓝湘子的存在,造就了今天的‘雪门天’。门里的重要人物,全都受到他的控制!” “蓝、湘、子!”阿玉咬牙切齿。“那个混蛋在哪里!我要杀了他!” “你斗不过他!他虽然没有武功,却用药于无形,任何人只要一接近他,都将死于非命!如今,他消失了,不知所踪。”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阿玉气红了眼。 砂河低头。 阿玉恸哭,使劲地拍打着砂河的胸膛,砂河忍着痛,任他发泄。 青云偷偷地擦去眼角的泪。 ************ 一辆马车,驶出了“雪天门”,驶出了寒临城,向偏僻地山区驶去。 墨无雪将白如衣包在上好绸缎里,将他抱在怀里,寸步不离地坐在马车里。阿玉靠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青云和砂河在车厢外赶马车。 如衣身上放了松香,防他腐变。可人死了,终究会…… 墨无雪扔下“雪天门”,执意带着白如衣,跟阿玉回村子里去。这辈子,他只要伴着如衣,伴着如依!回村子后,他要跟他……同穴而眠! 一路上,墨无雪每日为如衣擦身,梳发,换衣,亲吻,低喃,仿佛他还活着。青云和砂河看着心酸,阿玉瞪着他,仍是无法原谅他。 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了,白如衣奇迹般的竟没有腐朽的现象,身上更无异变!除了他身上散发出的药香味浓烈许多,其他都没有变化。而他的面色,竟没有以往那般苍白了。 活着的三个人看着都惊奇不已。 墨无雪更是无时无刻地盯着他。希冀他能忽然醒来。 “他没死!他没死!”墨无雪贴着如衣的颊,喃喃着。 阿玉同样紧张地盯着白如衣。“一定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回去,快些回去,去问长老,他一定能救如衣!” 马不停蹄,快马加鞭,回到了村子。 当村子里的人看到他们回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如衣死去的消息,每个人都哀哭。 寒纪舞更是哭昏过去,燕飞花抱着他默默地流泪。 “为什么,为什么如衣会死啊!”几个大婶大嫂哭天喊地。 阿玉流着泪,抓着她们的手大声问:“大婶,长老在哪里?如衣或许没有真正死去啊,他……他一点都没有异变!” 琴婶往墨无雪怀里仔细看了看,惊叫一声,急冲冲去跑去找长老。长老是村子里最年长的老者,高龄一百零八岁了,但身体仍很健朗,他知识渊博,武功高强,还精通医术,一定知道如衣不曾腐朽的原因! 长老跟着琴婶来了,一帮人围着墨无雪。虽然不喜欢这么多人接近白如衣,但若有人能救如衣,他只好忍了。 长老仔细地看诊墨无雪怀中的白如衣,许久,他面带喜色。“妙!妙!妙!” “长老……究竟妙什么!”阿玉急性子问出大家的疑问。 “这孩子……没有死!”长老捋着白胡,笑,“幸亏你们没有将他葬了。他看起来没有气息,实则,是进入龟息状态呀!” “啊?龟息大法?”燕飞花大叫。其他人都一惊。如衣竟然会龟息大法?太不可思议了!龟息大法是人遇难时,身体自动进入假死状态,从而进行缓慢地自我复原,但这种复原十分缓慢,若外界有人相助治疗,他会好得更快,醒来更是指日可待了! “太……太好了!如衣没死!如衣没死!”寒纪舞又哭又笑。 墨无雪抱紧白如衣,头埋在他胸口。上天啊!如衣没丢下他!他没有丢下他!全身一震,他整个人一软,抱着如衣倒在地上。 “啊?”众人一惊。 长老上前一探脉搏,摇头。“这孩子一定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能到这里,体力极限了啊!” 阿玉这才想起,墨无雪一个月来根本在自虐,什么都没吃,只喝些水。砂河说他这是在慢性自杀,他当时不信,如今他昏倒了,果真是…… 唉! “长老,您老救救他们吧!雪儿他……失忆了!忘了一切!”阿玉叹息。 “啊?”寒纪舞一惊。“怎么会这样?” 长老点点头。“好了,你们将他们抬到我那里,我为他们诊治。” 尾声 墨无雪的失忆,是因为吃了蓝湘子的药,当药解掉之后,记忆如潮水般地涌来。 曾经的点点滴滴,混杂着失忆后的记忆,逼得他几乎窒息。当白如衣醒来后,他逃了,逃得狼狈,逃到山上,躲在某处。 有……何颜面……去面对……如衣?! 失忆的他,将如衣伤得如此彻底!将他对他的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欲杀了他!水榭走廊上,他那般粗暴地要着如衣,做出一堆伤害他的事情!如衣爱他爱得深沉而痛苦,他没有感觉到,甚至任性地要他以一颗破碎的心来爱他?自己被蓝湘子利用,他更没有保护好如衣,让他被蓝湘子杀害!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恶而可恨! 这样的自己,有何资格再去爱如衣? 十年前,他没有发觉如衣对他的感情,诺言许错了对像,更无情地出走闯江湖去了,半年前,他回来,没有立即找如衣,反而找上寒纪舞,最后方发现,如衣是一直爱着他的人,而自己的感情更是投错了对象。后来自己虽然跟如衣成亲了,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如衣的心情,再次出去,丢下如衣一人在村里担心受怕!一个月前,如衣来寻找他,要多少勇气啊?身体不好的他,跋山涉水的来寻找,却被失忆的他伤害得痛不欲生!听阿玉说,他甚至旧疾复发,几乎逝去!带他回“雪天门”后,他不但没有保护好他,竟让他差点丢了性命!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亏欠如衣多啊! 如此可恶的自己,何德何能得到如衣的爱? 身上的衣有被荆棘刮破,脸上几道血痕,他全不理会,失神地来到一条溪前,腿一软,跪坐了下来。 身子弯曲,头埋在腿间,无声的哭泣。 他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清雅的素影。立在树后,默默地凝望着跪于地上的男人。 听着男人痛苦的哭泣声,他的眼里透出哀伤。 哭泣声一阵痛过一阵,素影听得心如刀割,终是安捺不住,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伸臂,扑了上去,靠在男人的背上。 墨无雪浑身一震,闻到熟悉的药香味,知道背上的人是何人。 “如……如衣……”他颤抖地唤着。 “雪儿……”白如衣将脸埋在他颈间,泪水滴在他脖子上。“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如衣……”墨无雪急急转身,将白如衣拥入怀中。抬起他的泪颜,他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白如衣伸手,细细地摸着他的俊脸,将他的泪水吻去。“我爱你,一直爱着你!既使你曾忘了我!” 墨无雪握住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我还有资格吗?有资格来再爱你吗?” “有的!一直有的!”白如衣轻语。“当初知道你失忆,知道你身边已有一个重要的人,我放弃过,但我心痛得几欲死去,我不甘心啊!可我不知你还爱不爱我,所以,我打算回去……” “不,不要放弃我!求你!”墨无雪害怕极了。如果如衣放弃他,他会如何?他不敢想象,他宁可死,也不要如衣放弃他!难怪,当初听如衣说要放弃他时,他会感到莫名的害怕,慌乱,死命地抓着如衣,不许他放弃。 “不会再放弃了!”如衣拥住他发抖的身体。呵,这个男人哭起来真像个孩子,如此无助!抚着他的发丝,吻着他的额角,安抚。“再也不放弃了!你是我的妻子呢,是属于我的!” “我爱你!我爱你!”墨无雪头埋在他怀里,激昂地喊着。“既便是天灭人亡,我也爱你到死,到永远!” 白如衣闭眼,拥着他,泪水簌簌而下。 “我亦爱你……用一生的命来爱你!” “再也……不要分开了!”墨无雪抬起头,吻上他的唇。 “嗯,永远也不要分开。生同衾,死同穴。” 吻,纠缠,密不可分。相拥着倒地上,紧紧压着对方,几乎要将对方纳入彼此的体内。 寒纪舞跟燕飞花及阿玉,气喘吁吁地来寻找两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当来到溪边时,看到两个男人纠缠在地上,密不可分,衣裳不整,大演春宫图! 寒纪舞看得目瞪口呆。阿玉搔着头,红了脸,燕飞花摇摇头,大叹几声。过了一会儿,两人似乎要做到最后,脱下所有衣服时,阿玉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大吼:“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好不好?病才好,哪里来的体力做这种事啊!” 欲望高涨的两人,被惊得一动不动,就拥抱的姿势,怔怔地看着满脸通红的阿玉。 阿玉被看得别扭,粗着脖子道:“总……总之,你们快穿好衣服,回家去……休息啦!” 说完,他急急转身便跑了。 寒纪舞大声笑了出来,燕飞花闷哼几声,墨无雪气得咬牙,白如衣无力地瘫在他身上,扯了扯嘴角。 青云和砂河走在山道上,因为几人出去迟迟不归,所以有点担心。他们跟随墨无雪,来到这村子,现在便在村子里住下了。这村子纯朴,生活非常惬意。 当看到阿玉急冲冲地奔下山来时,他们一惊,上前抓住他,问:“怎么了?” 阿玉喘口气,看到砂河贴近他,脸更红了,甩了他的手,大喊:“没有啦!你管我……” 一扭身,跑下去了。 砂河一头雾水,青云若有所思,别有意味地看看砂河再看看远去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寒纪舞和燕飞花手拉手地下山来了,后面慢吞吞地跟着墨无雪和白如衣。 “阿玉怎么了?”砂河问燕飞花。 燕飞花耸耸肩,道:“可能受了刺激吧。” “刺激?”不明白。 寒纪舞抿嘴笑。“问后面两个人吧!” 当看到白如衣和墨无雪两人激情未退的模样,青云和砂河终于明白了。大笑几声,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在山道上。 天蓝,风柔,云疏。 尘埃落定,情归原处,一切终于云淡风清了。 *********** 半年后,江湖上掀起了一场血腥。 “雪天门”依然存在,门主墨无雪更加冷酷无情,一身淡蓝衣袍,面带鬼神面具,引导着一群魔鬼化身的门徒,霸占武林。 江湖人将“雪天门”归类入魔教,各大门派连合起来,一起对付魔教。黑白两道相拼,死杀无数,终于,邪不胜正,“雪天门”门徒被大量绞杀,也有不少人归顺白道,改邪归正。而门主墨无雪在败战后,竟如烟般,消失无踪。 一年后,江湖终于平静了。 官道上,一蓝衣男子倒骑骏马,悠闲地靠在马背上,由着马儿带着他走四方。偶有几个正派人士从旁经过,瞅了一眼男子,好笑地走过。熏着暖风,享受着煦日,马背上的男人自言自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呵呵,虚凰假凤,倒有几个能识?唉,这霸占武林也不是那么好玩,玩一次便够了罢。接下去,该玩什么呢……” 马儿渐行渐远,马蹄声慢慢地消失在官道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