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刀行》 第一章,老院旧话 第一章 “你说那少年并未修行,刀上仍有刀意?” 昏暗的房间中,雕刻精美的悬梁不时有青烟缠绕,木案上的一鼎制作精巧的香炉烧的正旺,不时有火苗窜出,将案前的一位身着戎装中年将领脸色映的明暗不定,难以揣测 “虽然那少年在武试考核中一直刻意隐藏出刀的方式与招术,但想来他肯定没想到我离宗之前曾主修神念,对于天地气息的变化最为敏感,所以那少年不出刀就罢了,只要出刀,刀意就一定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对面的一位头插道簪的道人微微侧首,有些回避对方的目光,似乎不太适应对面眼神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道,哪怕这味道里大多来自荒族的血 事实上,从他冒雨踏入这座军营的第一步时,这种不适的感觉便一直存在,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道院中传业授道的安逸生活,所以对这种充满肃杀气氛的地方有些抵触,又或者是那鼎香炉的火光太过恍惚,照的这间房屋里看不到的阴暗地方实在太多 因为那些阴暗角落总会让他莫名想起囚禁在宗门禁峰中那些凶残强大的罪徒 他名叫李清尘,来自千山宗,天衍大陆最强大的宗门,当然,在大离王朝未曾建朝之前 中年将领轻蔑一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身为大离王朝的将领,对于那些所谓的世外宗门向来不屑,而大离王朝作为世间第一王朝,他也有这样的资格来表达出自己的不屑 “未曾修行,但仍能提前感悟到刀意的少年虽然稀少,但自古以来也并不罕见,会不会是你那间破落道馆冷清太久,太长时间没见过天赋少年,所以太过紧张了些” 太久,太过,太长,三个叠词将中年将领的傲慢与讽意衬得愈发清晰,道人的道心再如何清静,也不会允许对方如此羞辱自己,更何况,对方言语中对自己宗门也多有不敬 道人冷哼一声,沉声道 “我千山宗万年底蕴,天才娇子又何曾少了?虽然我李某人的泊城道馆不过是千山宗门下的一支旁系末流,但当初未曾离宗时,还真不曾少见比那少年更有优秀的天之骄子” “所以边将大人若是想用这些口言得意来彰显你们大离的强盛,不免有些太过矫情” 说到这里,道人整理了下道衫,快步走向中年将领面前,凝视着对方隐有怒意的脸幽幽说道 “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语争锋,而是为了告诉将军大人……您一些应该谨记,可似乎记得并不太牢的事情” 第一句用的是边将,随后便以将军一词称呼,道人语气虽清淡,却不难听出有刻意的味道 中年将领眉头更紧,目光冰冷,就像当年在现场上看那些将死荒人的目光,随手拨去一缕直扑自己眉梢而来的青烟,他寒声道 “李道长既然今日前来是为了提醒本将,那么道长不妨明说,到底是何事本将应该谨记?而那些事,本将又似乎忘了” 李清尘看着那缕被中年将领打散的青烟,淡淡说道 “那少年刀上的刀意…………很特殊” “特殊?” “将军大人何必装傻?”道人意有所指的说完,刻意看了眼中年将领身后的某处阴暗角落 中年将领抬起头来,伸手将燃香掐灭,指尖的炙热感让他微微蹙眉 “本将是不是在装傻道长不需要知道,但是道长不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些?” 中年将领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香炉旁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用茶水仔细将手上的黑渍洗掉,继续说到 “道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聪明的人,往往也死的比较早” 中年将领说完这句极具威胁的话语,微微起身,并未立刻放下茶杯,而是一只手继续端着茶杯 由看向死人的冷漠转变至此时的威胁,这种变化似乎并无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其实又可以说明很多讯息,中年将领的不屑之意虽然依旧不加掩饰,但不难看出,在他心中,至少已经将对面道人视为值得自己认真对待的对手 改变他态度的,无疑便是那件他似乎有些疏忘的事 事情上,那件事他从来没忘,也从来不敢忘 因为这是他来这座偏僻山区整整三年的主要原因 李清尘看了眼在将领手中摇摇欲坠的茶杯,回想着最后那句充满杀意的威胁,知道这位叫张毅然的将领已经有些慌张 将头上道簪扶正,李清尘侧首看向门窗上的精美雕花,看的很认真,似乎那些雕花勾挑间有无尽的韵律,竟比自己道馆中的珍贵道藏还有玄妙 这里是泊城,位于畏山脚下,是大离王朝内的一处偏僻山区下的偏远小城,城中有座名为天道分院的道馆,他是道馆的馆主 道馆中有许多书籍,更少不了道藏,闲暇时他便会看道藏里经文术章,敬谈于先人智慧,但事实上,窗上的那些雕花,只是山间木匠花了一天时间便雕制成的寻常花纹,并未什么隐晦玄奇的地方,除了不时有雨丝自并未关紧的门窗缝隙中透了进来,哪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认真注视的风景 但道人依旧看的很认真,而且很慎重,连眉睫都不愿眨一下 因为他知道,在这道寻常窗檐外的寻常雨幕中,有很多不寻常的人在等着自己,准确的说,是在等着中年将领手中那盏摇摇欲坠的茶杯 那些应该是随着中年将领一同自边境沙场上退回来的老将,虽是老将,但并没有磨去大离军将的铁血和戾气,沉重肃杀的黑色盔甲,长枪锃亮斜刺苍穹,说明这些军兵从来不吝啬杀人,也从来不在乎被杀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杀伐,刚毅,沉默,暴戾,这些门窗外持枪而立的数百军人拥有大离王朝军队所有优秀品质,虽然只有数百人,但沉重的气氛依旧让人止不住加重呼吸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每一位将士的内衫早已湿透,似乎这些将士早已聚在门外等候多时,随时都可以踏入这间房屋,然后用长枪碾碎这间房屋的所有事物 李清尘知道这些事物里就包括他自己,所以他此时很认真,很慎重 这个世上没人敢真的轻视大离的军将,尤其是那些最为强大的玄甲重骑,在过去的无数年中,这早已经被无数个血淋淋的例子证为铁实,虽然哪怕窗外的士兵大多只是些练体的武士,而自己是早已在修行大道上沉浸多年修者,他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他虽然慎重,却不畏惧,因为他既然敢来,那便有让对方不敢轻易动手的道理 这道理很简单,却又很强大,因为他抓着对方的把柄,他向前走了一步,伸手覆在那只茶杯之上,看着对方炙热的眼睛轻声说道 “将军手中的这盏茶杯应该是上好的南窑瓷,若只是用来掷碎未免可惜” 略微一顿,道人嘴角轻挑继续说道 “李某虽然不才,但与将军在这里数年依旧不曾发现任何线索的迟钝相比,在某些大人物的眼中,我无疑显得更值得器重一些” “今日前来,除了提醒将军大人别忘了那件不该忘的事之外,同时也要告诉将军大人……我千山宗有意与你们大离的军方合作,而关于那个少年其他消息,便是我们千山宗的一点诚意,希望大人将话语准确带到你背后的那人耳中” “当然,大人可以选择无视我千山宗的诚意,不充当这个说客,但是……” 说到这里,道人莫名一笑意有所指的幽幽说道 “临巷尾的那个角落虽然阴暗潮湿,很少有人过往,但并不代表真的就不会有人发现哪里的蹊跷” “雨水能冲去墙上的斑驳旧灰,但是洗不净浸入旧灰深处的血迹,就像你们周律的圣光,虽然无法照到每一个角落,但如果有人愿意把那些阴暗的东西拿出来,自然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自京都礼部前来负责这场乡试的官员,此时就住在我天道分院之中,如果让负责主监的张大人知道,在如今武帝执政的大离王朝境内,还有人敢在乡试上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想来一定不介意让将军去那清夜司的大牢里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阴森风光……” “如何选择,大人自己好好思量” 一阵压抑的沉默,空气的温度沉重异常,连青烟都不敢再随意飘散,稀薄的让人感到无比沉闷 沉闷中还带着将领散发出来的无尽杀意与暴戾 道人神情平静,似乎一点也不畏惧对方会不会真的暴怒起身,鱼死网破,因为他相信,不管这位叫张毅然的将领性情再如何残忍易怒,当他提出阴暗小巷与清夜司之后,对方就必须将所有愤怒混着空气一同吸入腹中,连大声的喘息声都不敢发出 大离王朝内,没人敢触犯周律的圣光,更没人愿意看看清夜司大牢里的景象 中年将领叫张毅然,他是大离的军将,自然更清楚这些看似寻常的名称下隐藏着怎么可怕的意义 所以他此时虽愤怒的如同一只狮豹,但只能将利爪和獠牙收起来,因为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周律的圣光,更害怕清夜司的狱牢 周律不会审判无罪之人,但他有罪,他曾杀死了的一位黝黑少年,就在那条阴暗的小尾 杀对方时,对方已经通过了乡试的考核,即将入京都参加跃溪大试 跃溪大试是国试,正如道人所说,大离王朝对此极为重视,朝廷以及地方官员都将此视为最重要的国策 若道人将这些事情泄给自京都而来监考的官员们,迎接他的只能是周律还有那座清夜司 大离的子民无人不畏惧周律,更无人不畏惧清夜司,这种恐惧刻在每一个大离子民的骨髓中 良久以后,中年将领张毅然才压抑着心头的愤怒与畏惧颓坐在木椅中,脸上的汗珠竟比窗外的雨水还密集 茶杯此时还在他手中,瓷器上的青花被握的异常用力 道人依旧静静等待,等得很有耐心,也很从容 他相信对方一定会知道该如何选择,因为对方根本就没得选择 “那少年叫什么名字?”良久之后张毅然嘶哑沉闷的声音才传来,显得很狰狞 道人不屑的笑着推门而出,轻声道 “徐自安” …………… 大离王朝元丰年四月,位于王朝境内偏西南方向的畏山下了一场雨 雨水细腻如丝,弥漫了整个山区,同时也淅沥了整个山脚下大大小小数十个乡镇城池 作为偏远山区中的山间小镇,余镇隐在数百个乡镇之间极不显眼,又因为紧靠山间密林的缘故,被郁葱密林遮掩的更加隐蔽 于是,这座少有人知的偏僻小镇,一直保持着如世外之地般的安详和静谧,很少会被山外的风雨所打扰 当然,如果不算有人将目光刻意放在这里的话 小镇虽小,但景致不错,尤其是在这种氤雨天气 几条不长,但还是很轻易就贯穿了整座小镇的青石街道,街道被打扫的很干净,道旁有随处可见的桃花和青柳,青柳下有散落作坊和杂货店铺,桃花下的茶楼酒家,酒馆虽然买的大多都是一些廉价的杏花,但好在店家朴实,并未掺兑太多清水,所以喝起来虽然辛辣了些,但也乐在醇正 春雨贵如油,氤雨映红花 所以当这场春雨夹杂着山间梨花清香扑面而来时,小镇上的桃花自然被染的更红,更加温柔,更加放荡…… 温柔的就像那多情小娘的眼眸 那放荡的像什么? 一位在自家屋檐下读书的少年蹙眉抬头,轻轻合上手里的书卷,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突然有这些念头? 思索片刻,还是没想出这些莫名的念头为何就突然出现在脑中,少年摇摇头将这无意冒出的闲碎念头抛弃一边,只当是读书时的又一个小小走神 事实上,自前几日从泊城回来后,他便经常会走神,这种走神可以叫做心不在焉,更可以被称为心神不宁 有了心事才会心神不宁 起身活动了下因为读书太久而微酸的身体,少年准备远眺下远处畏山风景来缓解去眼睛酸涩,却不想目光还未至远处的绿林时,便被自家院角处的那几朵桃花又一次给吸引了过去 那几朵桃花早已枯萎,朵瓣枯蔫成墨黑一团,随春风在枝头任意荡漾,似乎随时可落下化为春泥滋养大地,但是这么多时日已经过去,这几朵枯蔫桃花还依旧在枝头悬挂似乎是不想离开这个蔓妙人间,但少年很清楚,它们不肯轻易落下只是因为不愿化为春泥便宜了大地 枯萎如斯,还不肯发挥余热为大地添些养分,不得不承认,在无耻的程度上,这些枯蔫桃花和某位中年大叔有的一比 只是大叔比它们要放荡的多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脑中浮现出一个很有震撼力的画面,满脸粗狂胡渣的放荡大叔,像多情小娘一般对着自己温柔的笑,笑容里充满了猥琐和风骚…… 猛然一惊,少年险些将手中的旧书跌落在地,指着屋檐外的缠绵细雨大声骂道 “什么狗屁多情小娘子?什么狗屁温柔眼神?” “啊……呸” “老子需要吗?………老子不需要” “老子有大叔,老子有沈离” ………… 多情总被雨打去,无情却是最温柔 少年一直觉得这句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特有道理,多情的浪子往往最后都不免落个为情所困,寂寥终生的凄凉下场,而无情的剑客却总能在青楼画舫中红袖朝歌,引起无数佳人红颜为止倾慕 虽然觉得很有道理,可少年却始终没找到自己应该属于哪一种,又或者那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温柔,也就是被风吹雨打之后的温柔? 少年摇头向屋外走去,突然觉得命运这玩意真的是毫无道理 命运这玩意确实毫无道理,但仔细想来却又有些道理,不可否认它对每一个人都很公平,它赐给了少年一位中年的浪荡大叔,就绝对不会再赐给少年一位温柔的聪慧小娘 少年名叫徐自安,而被命运赐予他的哪位中年大叔,便是沈离 第二章,旧院桃花 第二章 当徐自安终于认清他和沈离就像天上的阴云和雨水一样,总是会纠缠的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谁依靠着谁之后,他就再次如以往那般想到另外一个很严肃问题 如果有一天,自己要离开这里,沈离怎么办? 就像眼下,自己马上要随官府的车队入京参加跃溪试,可是自己走后,没人给沈离洗衣做饭闲聊扯淡打发时间,沈离得多孤单? 想了好久,徐自安终于认清了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如果沈离不放自己走,自己能跑到那儿? 摸了摸怀中的赴试文贴,少年一边抑郁的想着马上就要到的限期,一边抬头看了眼小镇上空冒出的阵阵炊烟,起身向老院角落处的一个简陋灶台走去 哪里有一堆码至整齐的木柴,柴堆旁有把磨至锃亮的刀,刀下有一条养在盆中的鱼,鱼是徐自安清晨时入山所捉,为了新鲜一直养在水中 沈离今早临行前说想吃清汤鱼花 徐自安要给他做那道程序很麻烦的清汤鱼花 ………… 天色渐晚,雨渐歇,有风自山间吹过,吹动山间如浪波般密林,吹起小镇上不时升起的阵阵炊烟 青烟随风游荡,游荡过小镇的每一条干净街道,池塘的蛙声,林间的蝉鸣,还有风扫青叶时的飒飒声随着青烟一同飘荡,好不热闹 就在这热闹的声音中,一道脚步声在青石街道的深处渐渐响起,逐渐清晰 声音很拖沓,显得很懒散,仿佛行走的人根本懒得将前脚与后脚分别踏出,更不愿多花一分力气将脚面抬得离地稍微高上哪怕一分 不多时,声音停止在小院门外,伴随一声吱呀声,一位中年男人推门进来 此时四月中旬,虽未至盛夏,但冬意早消,寻常人身着长衫即可,但男子却依旧身着厚厚的棉袍,似乎有些畏冷,棉袍上有破洞,破洞中能看出片片油光 片片油光映着莹润月光,将男人脸上的胡渣也映的油光锃亮 中年男人推门后,先是停顿了下,然后用力的闻了闻空气里的香味,咧嘴大声说道 “咦,今晚有鱼” 今晚有鱼不代表今晚还有雨,雨过后的月光很清幽 月光轻易穿过几颗稀疏的星辰,穿透几朵轻薄无采的云朵,最后似一条银色的瀑布般倾洒在小镇上 然月光虽好,也确实皎洁,但总是不够明亮,一些细软的鱼刺便无法在月光下被挑出,只好伴着鱼肉一同入嘴咀嚼后再慢慢挑出 但挑刺这种事实在太过麻烦,就像一位美人穿着层层难解的罗衫依偎在床塌,但你只能耐着火热解开那一颗又一颗繁琐的衣扣 这很麻烦,也很琐碎,严重不符合沈离向来直接而且粗暴的习性 于是在整锅鱼汤吃到只有一个孤零鱼头上下浮沉时,沈离终于忍不住自嘴里掏出一根细刺,看着对面的徐自安不满道 “给你说过多少次,做鱼呢,最重要的就是挑刺,刺都挑不干净,你还做什么鱼?” 正准备起身收拾桌上狼藉的徐自安闻言重新坐下,心想着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 “谁家吃鱼不是边吃鱼边挑刺,哪有像你这样的,下锅之前还得人给你挑干净?再说,鱼刺这么密,那能真挑干净?” “怎么挑不干净,怎么挑不干净?”沈离横眉立目,继续大声道 “铁棒还能磨成绣花针嘞,挑刺还能爱这个难” “我看你今天就是准备来挑刺的吧”少年将筷子狠狠一摔,怒目与沈离对视 凭什么为了让你要吃的省事,我就要提前把刺挑出?挑不干净就成了事?莫非这就是惯出来的毛病? “哎呦喂,敢摔东西了,长本事了啊”沈离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的撇嘴道 徐自安见状无奈抬头,只能如以往般用一个简练又直接的词表达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白痴” ………… 不得不承认,沈离是个充满恶俗趣味的中年大叔,但这并不表示沈离真的就是一个俗气的中年大叔 作为一位浪荡不羁的中年男人,他的人生趣向早已经脱离了世俗的眼光 他这辈子最爱做的事就是骂别人白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听别人也说他白痴 尤其是像少年此时这般一本正经的说他白痴,正经的让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莫非真的很像个白痴? 恼羞成怒,沈离将捏着鱼刺的手高高举起正欲拍桌而起时,突然想起这是家里最后的一张老桌,若真再拍成一堆废材,少年可能会真跟自己急眼的事实,于是只好悻然将举起的手又重新放下,为了掩饰尴尬,顺手还抹去了几滴洒落在桌上的鱼汤 没理会身后沈离复杂且丰富心思变化,徐自安犹自起身开始如以往般清洗打扫剩饭 拢共俩个碗,俩双筷,几根细软鱼刺,一锅浮沉着鱼头葱花佐料的清汤,不多时,徐自安就已经收拾完,顺便腾出空来还扫了个地 擦了下眉间的汗珠,看了眼身后不知何时躺到了一张枯藤摇椅上眯眼打盹的沈离,少年犹豫片刻,向沈离慢慢走去 摇椅看起来很老迈,扶手处磨的发白,单薄的骨架随沈离的身体摇晃而摆动,发出一声又一声吱呀声,像是泊城酒楼里婉转的曲 声音随着夜风回荡,穿过院角处那堆码放整齐的木柴,被那把斜插在木桩上的朴刀切成几段,最后被一圈矮低土墙又重新撞回了小院 “沈离,跟你商量个事” 听着摇椅吱呀,少年停顿片刻轻声说道 “什么事?” “我的走了” “去哪?” “可能会很远……”徐自安小心说道 “很远?”…………“有多远?” “大概……”少年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下,突然想起这数千里距离好像确实没法用双手间的距离表达清楚,放下手来再次说道 “反正很远就是了” “那很远到底是多远啊?” “大概……”少年突然抬头看了眼天边月光,幽幽说道 “也就是去京都那么远吧” ……… 司立天年期间,随着一直屹立在天衍大陆之巅的世外道宗,千山宗莫名发出那道闭宗告令之后,生活在残酷贫瘠的荒族终于不再甘心世代守着那片危险的天弃之地,还有那片黑夜越来越长的恐惧,终于在某个月深之夜,伴随挑起一场刻意的屠杀案,席卷了整片天衍大陆的乱世之战便彻底掀起序章 面对在残酷环境下早已厮杀的无数年的荒族战士,天衍大陆上那些一直生活在千山宗庇护下无数年的诸国子民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战火迅速曼延了每一处角落,整个大地生灵涂炭,废墟残瓦更是能堆至万里之长 而在整个大陆处都处在生死关头的紧急时刻,被世人一直供奉敬仰的千山宗依旧禁闭宗门,任由无数信徒在门外泣血哀求 就在这时,大离王朝悄然建朝,在一代君王青帝的英明领导下,还有整整数十万玄幽重骑赫赫铁蹄中,人族终于将荒族赶回老家,天衍大陆迎来了久违的黎明,而大离,也一跃成为了世间第一王朝 如今以过千年,王朝并未出现所谓的盛极必衰,相反在历代君王的勤政清明的治理之下更为昌盛,即便如七域等被剑阁看护下的诸国列强,也不得不承认王朝至高的地位 对于大离的子民而言,王朝的繁荣强势也让人们的目光早已经从之前视温饱为首要的狭隘,扩至如今随便一位乡村野夫都能挥手指点天下一番的气度 同样,俗世间人们也自然而然也将目光放到了世俗外的事物 世俗外的,便是大道修行 不甘一生平凡的人们呼吁着要那世外法共通于世,不再如以往般藏诸于山外高阁间,大趋所至,同样也在某些人的刻意助澜中,随着某次在朝会之后青帝的一声惊世质问,世间第一座面向整个世人开放的学院,知礼院便在京都盛然开放 “我大离王朝的子民为何要墨守那些世外宗门的礼法?” 随后民智被彻底开启,各种道法如繁花般锦盛在整个王朝,一些隐在俗世外的修行宗门也不再如以往数千年般死守成规,纷纷在世间何处开设学院,招募弟子 而作为世界政治中心的京都,自然也成了所有院派府门最集中的地方 跃溪大试便由此诞生 用来选拔评衡世间最有天赋学子的一场盛大考核测试 曾有好事者而言,跃溪试如繁鱼过浅溪,若一旦跃过,便真的就是鲤鱼跳龙门,成龙化蛟指日可待 对于有望参加这场跃溪试的少年学子而言,这场大试意味着人生的另一片天地,而对于根本不曾奢望的流民百姓而言,他们那颗喜爱热闹躁动的心则更关注其他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今年会有那些天赋少年惊艳了整个世间?而又有那些赴试郎能幸运被那座知礼学院选中,那座隐藏在皇城宫墙阴影中的清夜司会不会也将目光撒向这里,而如今王朝的执权者,武帝陛下会不会也在这次跃溪试显现尊容 可这些事都是要在跃溪试开始之后才可知道,跃溪试未开启时,人们只好将目光放在乡试之上 乡试是王朝官府为跃溪试进行初次选拔的一道考核,由朝廷还有各个学院共同派人,前往大离境内各个辖区中进行筛选测考,用以先提前选出一些较为出色的学子少年,以免再次发生当年那些因为参加跃溪试的学子太多,而将本就已经足够拥挤的京都城,彻底堵成瘫痪的荒唐事 虽然这依旧无法阻止无数慕名而来的观看者,却给考官省去了很多麻烦,至少不会每年都看到很多尚还蹒跚学步的幼童,和一些因知大期将至,为了临终前不留什么遗憾前来凑些热闹的老汉…… 乡试分武试和境试,境试是主测入试者的天赋和境界,而武试则主考核战斗与术科,最后的结果是会在双者之间综合考评的,并不会因为入试者修行天赋极差,又或者根本没修行天赋便轻易概而论之 只有通过乡试的考核,才可以获取到那张由朝廷无数部堂审核颁发赴试文贴 今年畏山山区考核的试点在泊城,是畏山区最大,也最繁华的一座城 见沈离一直不语,徐自安摸了摸怀中印满了无数印章的赴试文贴,再次说道 “我知道你一直不太愿意我入京,但是你也知道,过了今年我便要及冠,那间学院从来不收取过了及冠之龄的学子,所以再不去真的就晚了” “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反正赴试的文贴我已经拿到了,这次回来不是跟你商量,而是跟你告别的” 沈离继续沉默,徐自安犹豫了再次说道 “柴房中的木柴我已经砍好,砍了好大一堆,足够你烧上一段时间的,米缸中添了新米,是你最爱吃的宁洺米,因为害怕生虫所以没敢装太多,但是也你吃上一段时间,木柜里是洗好的床褥衣被,徐福记里还有一套订好的棉袍,回头我去给你取回来,你瞅瞅合不合身,至于其他的东西,今日因为有雨所以没出去,不过离开前我会给你购置妥当,短期内你应该并没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我没考入那家学院也就罢了,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考上了……会托人捎信告诉你一声,到时候你来京都找我便好” 说到这里,徐自安突然想起一些其他事,立刻改口 “算了,还是我每年抽空来这里看你吧” “不是,你倒是起身表个态啊,我还年轻,总不能让我这样给你洗衣做饭一辈子吧” ………… 新砍的柴,新添的米,新洗的被褥,新买的衣裳,能考虑的少年似乎已经考虑周全,那剩下的时光想来也应该不会太过难熬 但沈离从来不这么想,没人洗衣也就罢了,反正那件破袄上的油腻洗也洗不干净,可没人做饭可不行,没人解闷打发寂寞更不行 沈离最讨厌寂寞,但寂寞常与他同行 摸了摸唇边的粗狂胡渣,沈离费力睁开一丝眼睛说道 “给老子洗衣裳怎么了?多少人想给老子洗衣做饭老子还不让呢” 徐自安负气走向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本来就没几颗的稀疏星辰,一言不发 月光开始慢慢自枝头落到枝尾,而山风也开始由舒爽变的有些寒冷,徐自安瞅了瞅沈离因为山间寒意而有些蜷缩的身体,一时心软,起身进屋拿了件棉被轻轻盖在沈离身上,想了想继续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你一直不同意我入京,但是我想一定有你的原因,我知道你不是寻常的中年大叔,所以有些事我也只能通过一些零碎片段去猜测” “或许是那座城中有你不愿面对的事情,也可能是你在哪里曾经得罪了一些很强大的大人物,不得不在此避难,但我向你保证,去了京都之后我绝对不会用那些你教我的东西,当然如果有一天真的被人发现了蹊跷,我也绝对不会说是你教我的” 一直在躺椅上悠闲的沈离突然嘴角微瞥,显得不屑一顾 即便你被这个世界发现了,这个世界又能拿我怎么样? 不过这些话他并没说出口,因为这话有点太过装逼,会被人当成白痴 “确定想去?” “嗯” “你有病啊,会死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必须的去京都试试”徐自安平静的说道 “你这个病,不好治的,即便真入了京都,也不一定真能治好的” “但我还是想试试” 徐自安仰头看着沈离,目光清澈而且坚定 沈离闻言突然陷入沉默,手指轻敲躺椅扶手,哒哒的声音显得极有规律,似乎在思考一些事情,但更像是将所有事情都已经提前算好 良久之后,沈离再次睁眼,眼神里充满了各种明亮的光,显得很是兴致勃勃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画面,那个画面很有趣,而且有趣的一定会让整个世界为止震惊 “要不然,也带上我?” 沈离微微起身,看着少年笑着问道 “真的?”徐自安惊讶欢喜惊呼,随即又意有所指坚定说道“不行,你会死的” 沈离闻言放荡大笑,笑完后起身站起,负手远眺黑夜中京都的方向,极为风骚的看着徐自安说道 “小安子啊,你得知道,如果老子不想死,这个世上还真没人能让老子死” 第三章,他不知道那是刀意 在说完这句嚣张无比的宣言后,沈离再次如以往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以一种风骚无比的姿态 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徐自安咧嘴一笑 脚步依旧散漫独特,在蛙声蝉鸣风声中很清晰,不过很神奇的没听到那几声熟悉的狗叫 莫非是这些在街头流浪已久的野狗嗅到了沈离身上此时携带的霸气?所以很识趣的选择了闭嘴,以防被这个没什么下限的男人给做成五香味的狗肉! 不知是被沈离临走前的凶悍气息感染,还是因为对京都城的幻想即将变成现实的喜悦,向来平静如浅溪的少年也学着沈离临走时的姿势,遥遥望向京都的方向,然后以一种同样恶狠狠的声音大声喊道 “颤抖吧,京都,老子来了” 但回应他的是阵阵犬叫声,还有被惊醒的各户人家呵骂声 ………… 死亡本身是一件事,但徐自安和沈离知道,他们俩个人说所指的会死其实是俩件不同的事情 徐自安说的会死,指的是那座京都城对于沈离而言真的很危险,虽然沈离刚才哪句豪言确实嚣张,但少年相信,事实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若真如同沈离说的那般恣肆,以沈离向来狂妄不羁的性格,怎么会甘心在这种山间小镇中困居这么多年?除了得罪了某些大人物只能躲至此地避难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所以徐自安才不愿让沈离随自己入京,因为他不知道沈离当年得罪的那些大人物究竟会不会因为时间而把沈离忘掉 至于沈离说的会死,是指徐自安身上那个所谓的病,但这病与其说是病,更不如说是少年的命 他的心内没有玄府,这意味着少年将无法修行,又或者说,少年只要修行,就会死 大道修行说来繁琐玄妙,但究其根本,无非就是将天地真元通过冥想和感悟引入体内,借天地之威来滋养淬炼体内幽脉玄府,最终强大到可以脱离世间规则轮回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位于人体中枢处的心脏玄府,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就像一条河道,若河水一直源源不断的流淌浇灌,河道尽头却没有可以容纳水流的湖泊或者大海,时间久了,整条河道必将会因为积水太多而漫出来 位于心脏处的玄府,便是那片可以容纳河水的大海,供河水流淌的河道便是体内经脉,河水就是天地真元,而引渡真元流入体内的过程,便是修行 徐自安心脏没有玄府,这意味着他就没有可以容真元积存的地方,若引真元入体,日久天长,必将会因为真元积存过量而爆体身亡 这似乎是个死结,但并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最直接而且也是最有效的便是不修行 但这种事又何其残忍,甚至残酷,大道三千繁华,世外风景更是无限,世上少年,有哪位不向往?又有谁不想看看那千山后庙之中是否真的有另一片世外梅园,那剑阁的后池是不是真有无数断剑?那御剑神术是否真的可以瞬间千里?那神通道典是否真的如传说般可以逆天而行? 徐自安也很想去看看,但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要打破这个所谓的死结,也就是宿命 这个世上,如果说有一处地方可以改变少年这种体质,那这个地方便是京都城内数百座院中一所名叫南溪书院的地方 那是一座本来就已经足够传奇,而且又似乎极其擅长创造奇迹的神奇地方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很有可能少年真到了哪里,也依旧无法改变什么 但如果连尝试都没有,心中又怎么会没有遗憾? 又怎么会心安? ………… 翌日天明 当晨曦的第一缕清光终于跨过山峰,穿透密林来到这座小镇时,鸡鸣其实已经过了大概一刻钟的辰光 徐自安起身起床,看了眼被褥上的一层湿意,才想起昨夜临睡前忘了关闭门窗,山间的露水和雨后的潮湿透过门窗进入了屋中,打湿了铺盖上外罩 小镇被昨日细雨洗了一天,此时干净的就像淤泥里的河莲,青石街道上的片片积水早已随着时间渗入石中消失不见,道畔虽还有一些难看的青苔,不过还好并不算多 徐自安起的已经很早,但小镇上还有很多起的比他更早的人,所以当他伴随着老门吱呀走到自家院落中时,街上其实已经很是热闹了 听着身后老门略带催促的吱呀声,少年一边揉了揉略带乏意的眉间,一边小声嘀咕道 “行了行了,放心吧,走之前肯定给你添油” 看了眼摇椅,老椅空荡,沈离果然还没回家,不过对此他倒并不如何担心,反正沈离经常性的彻夜不归,一般早饭做好之前就会回来 嗯………如果早饭之前不回来的话,那晚饭之前一定会回来,如果晚饭之前还是不回来的话,那便只有俩个可能 要不就是在某处赌坊里面赌钱赢了,要不就是某处廉价妓寨喝花酒喝过头了,反正对于一个中年颓废大叔来说,人生的乐趣也无非就是这俩样 一边向院中走去,徐自安一边想着哪位脸粉能刮下来二斤重的妓寨老鸨,心里忍不住一阵恶寒 等等………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 赌钱花酒,哪一样不需要本钱?这几日自己一直忙于乡试考核,根本抽不出空来管沈离这些破事,那支撑他进赌坊逛妓寨的本钱从那来的? 细思极恐,少年脸色一黑连忙向屋子的某个角落里跑去,推开厚实木柜,小心抽出一块隐藏很好的老砖,在老砖下摸索了片刻,直到手上的触感告诉自己木匣还在后,少年才长长舒了口气 幸好还在,幸好还在 匣盒里是些散碎银两,积攒了不小一堆看起来颇为喜人,但其实拢共加起来其实不过二百余两,连块稍大些的银锭都找不出来,藏的这么隐蔽似乎有点多余,但少年很清楚,如果不藏好,天晓得沈离那个缺德玩意那天一时兴起,真敢拿着这全部家当去妓寨里玩什么一掷千金的犯浑勾当 自己这点心酸家底可经不起那样折腾 将匣盒锁好,将老砖再次摇晃着放回原处,最后又把木柜费力搬回去,一阵折腾下来,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汗 擦了擦汗,徐自安暗暗心想要不然回头换个方便拿取的地方?总是这样搬来搬去确实有点费劲,可转念一想那些方便拿取的地方又都不太隐蔽,保不齐沈离什么时候就能发现,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还是费力些好,至少咱心里踏实不是 不过他好像忘了一些事 随着自己马上要入京,这点家当藏在何处其实并不太大区别 虽然入京的旅途有朝廷的车队负责专程接送,途中也有一些驿站可以提供免费食宿,但朝廷可不会管入京之后的花销,所以这些看起来喜人,不过仔细算来其实不过京都城内几日寻常茶酒钱得家底,若真是到了那座风流都城,撑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如云烟般消失不见 他知道京都物价极贵,但真不知道同样一片天空下,物价的差距可以这么高………… 因为银子还在,少年心里不免大为高兴,欢欢喜喜再次出门,老门的催促声都莫名悦耳了许多,打了盆清水放在院中,并未先清洗漱口,他起身向柴房走去 哪里有一把刀,刀身狭长,刀面上有数条印沟纹痕,看上去和所有朴刀一般寻常,只是相对于来说明亮了一些 握刀,静意,手腕猛然一挑,如以往所有清晨一般,少年在晨风下再次练起了那套怪异辛苦的刀法 少年的脸上此时看起来十分认真,可是这种认真并不是平日里的那种平静,而是一种极为吃力的凝重,仿佛这把寻常的刀上陡然有了万钧之重一般,但刀其实还是那把普通的柴刀,引起这个变化的,只是那套所谓的怪异刀法 事实上,这套刀法并不如何深奥隐妙,若拆解出来无非就是一些简单的横劈竖砍斜挑挥扬等基本动作,即便是小镇的稚嫩孩童,似乎都能随便挥上几下 可不知为何,当所有动作连在一起时,就会有一种非常艰难生涩的感觉,那种滞涩感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又或者用重锤敲击着他的心脏,异常难受 这套刀法是沈离传给他的 畏山偏僻,山中能修的法决本就极少,而大多也是一些剑修与淬体之术 所以能传授徐自安刀法的人,就只剩沈离这位看起来不像世外高人,但其实比世外高人还要高的高人 据沈离说,这套刀法是一位强悍到连他也不得不佩服的人物所创,不过和所有豪壮故事的结尾一样,这位彪悍人物在岁月的顶峰处风骚过一段时候世间后就莫名消失,只留下了这套刀法,以便后人来瞻仰他当年的牛逼 一边感慨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大多数猛人最后都避免不了莫名消失的可怜下场,当时还年幼的徐自安还真的如获至宝般练习起来 不过在练习了许多天之后,他终于在一次练完刀瘫累如狗时惊悟 这个世上,还会有狂妄如沈离佩服的人? 即便真的有,那这位猛人创下的刀法不应该也是威猛无比的吗?不说挥刀间便有天地异像随之而出,至少也应该有些像样的口诀功法可以拿来参考参考,就这般随便将几个横劈竖砍斜挑下挥之类的动作连贯了起来便是刀法,那这刀法也未免太过粗糙了点 而且若真连贯顺畅也就罢了,可每次挥刀时,那种生涩无比的沉重感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这种生涩感就像笔墨大家在纸宣上肆意挥洒时,每次都必须在最尽兴的地方停笔,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啪一声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打醒 如果只是偶尔几次也就罢了,可是每次转折时便都要经过一次这种不仅心痒而且极其难受的怪异感觉,相信就是那些极重养气的名家,也会怒摔豪笔拂袖而去,甚至有些脾气不好的还会直接把笔啪的一声回甩到对方脸上…… 不过这么长时间,少年还是却极其不易的坚持了下来,因为他一直隐隐有种感觉,与以往沈离传授给他的那些所谓的秘诀术法相比,这套刀法可能真的很厉害 因为在每次练习这套到达时,刀尖锋刃处都会给他传来一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就在这种畅快淋漓之外,他的刀尖上甚至不时还会有一层淡青如朦雾般的气韵随之而来 生涩是刀法本身的生涩,而畅快则是锋刃传来的回感,仿佛这把刀有了自己意念,而且这意念与他共通了起来 他知道这套刀法一定很强大,但他不知道这种与刀之间的共通感便是那传说中的刀感,而哪层淡青色的气息,便是无数修者可遇不可求的神秘刀意 而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同样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异禀少年 第四章,哪有那么意外 若不够天赋禀异,如何在未至及冠之龄便成为余镇最好的猎户 虽然整个余镇大大小小的人家加起来不过只有千余人,还得加上老弱妇孺才能凑齐这个数,不过这还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虽然这骄傲的理由确实有点牵强,但抛去这些,能在乡试中脱颖而出拿到那张赴试文贴,依旧还是可以说明许多事情 畏山虽是王朝内的偏山一偶,但境域也非常广,乡试考核的人中不乏一些老练的猎户,还有许多道馆的少年修者,那些少年修者中有的甚至已经到了识真中境,摸到了道法的边缘 能在这样条件下脱颖而出,足以证明徐自安虽然在修道之路上还漫漫无期,但在刀术和战斗上,其实有了足够的天赋与经验 ………… 等到好不容易将刀法熬练完,少年身上的衣衫也毫不例外的彻底湿透,强忍惫意用刚才打好的清水洗了下身上的数层汗渍,换了一身较为干爽的衣衫,徐自安如死狗般再次瘫倒在老椅上眯眼歇息起来 曦光渐渐发暖,山间的晨风也不再像刚才般湿冷,而是有了些温暖,门外的行人越来越多,小院紧靠街道,所以听起来很清晰 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徐自安才再次睁开双眼,眼神中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看不出任何乏意 这部刀决就是这样,在练习完之后便会有一段时间的疲惫期,这段时期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每一丝肌肉与骨骼都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疼痛,过了这段时间之后,那种酸楚疼痛的感觉就会自然消失 沈离曾告诉过他,什么时候刀锋上那层淡青色的气息能化为白质的时候,这种酸痛感才会消失,不过回想了下自己刀尖上才隐现一层细微清光,少年暗叹一声果然万事皆不易呀 看了眼小镇上愈加浓郁的炊烟,少年开始生火煮粥,等到粥米在锅中快开花时自一个菜缸夹了一碟泡好的酸菜,想了想又顺便将俩个鸡蛋煎的特别圆 圆的就像某人那肥胖的脸 想着那张圆胖无耻的脸,少年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几句,回屋抽出昨日在屋檐下看的那本旧书,他一边坐在桃花看书,一边等待着沈离回来 等到粥米微凉,酸菜更酸,煎蛋更是早已经凉透的时候,沈离那独特惫懒的脚步声还是没有响起,他只好独自一人就着半碟酸菜喝了碗清粥,吃了半个煎蛋 剩下的一个半煎蛋,自然是留给沈离的 吃完后,盘算了下车队启程前的剩余时间,少年突然发现好像还有许多事要做,时间也莫名紧迫起来 其实,若仔细算来,入京启程的日期虽然很近,但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昨日成功说服沈离后,剩下的事无非也就是些收拾行囊,临行告别,诚然老院中有些不舍的老旧物件,可总不能都搬走,至少哪几朵桃花已经这般辛苦的在枝头飘荡了好多个难熬的时光,自己可不能因为不舍临行前就非得把它们打下来带走………… 既然不是这些事情,那便是其他事情 ………… 门开了,春风吹进了小院,少年也伴随春风走了出来 被雨水梳洗后的街道就是干净,虽然被粘着泥土的脚印踩有些杂乱,路边野花怎么就可以开的这般新鲜,虽然有些花另辟新径长到了街道中央,还未在春意中招摇片刻便被过往的行人踩成了花泥 隔壁开杂货店的吴老四那张苦瓜脸上怎么也难得笑的这么灿烂?莫非他家的悍妻终于松了口,同意让他再纳一门小妾回来?可是也不对啊,纳妾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啊,那为何对自己笑?莫非自己脸上长了朵花?又或者身上沾惹了块造型独特的泥巴? 刚出门口的少年被吴老四的眼神看的一阵发毛,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衫,发现衣衫但还算干净,没有那些所谓的造型独特的泥巴,借着老门的铜环看了看自己的脸,发鬓梳理的也算整齐,没那所谓的花,既然如此,吴老四为何还对着自己笑的这么灿烂? 带着困惑,徐自安再次抬头 可是再次抬头之后,他看见了更加怪异的一幕 街道上,不止吴老四咧着嘴对着自己笑,路上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逐渐停下脚步,都看着自己发出一种意味不明的笑 这种笑里有欣慰,有善意,有丈母娘看未来女婿时的欢喜,还有老猎户看得意徒弟的骄傲 紧接着,一声不知从何响起的喊声打破安静 “各位大妈们,徐自安那小子出来啦” …………… “嘿,我就说嘛,早就看你孩子不同凡响,不愧是吃了婶这么多年的饭菜,什么时候准备启程入京赴试?回头上婶家吃顿饭,婶给你烙你最爱吃的葱花饼,大婶家的大女儿是嫁出去了,二女儿还没嫁,要不然选个吉日,把亲事定了?” 经常给徐自安送粥米的一位胖大婶捏着少年的脸庞,不时揉动几下,不敢动弹的徐自安只能任由脸上的肌肉牵动着嘴角,做出各种不得已的表情 “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啊,我可是早就给这孩子说过亲的,没通过乡试之前就说了” 没少给徐自安缝补衣衫的刘姨慌忙上前打掉那妇人的手,然后双手捧着徐自安的脸,越看越得意自己当初的眼光 “得了吧,你家姑娘今年都十七了,比我们家自安大了足足俩三岁,一点也不门当户对,自安啊,大妈家的姑娘你也知道,样貌女工书画样样精巧,就连咱们私塾的先生都称赞巧慧,你不是以前还说过要娶她的吗,咱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不能反悔” 徐自安用力的拔下那些在自己脸上热络捏揉的手,指着人群中的一位看热闹的少年,委屈道“婶啊,那不是我说的,那是何大宝说的,再说,我还没成年,真不算什么大丈夫嘞” 那名叫何大宝的少年满眼感激的望了眼徐自安,扭捏着正准备借此机会赶紧向未来丈母娘讨好一番时,却没想到被妇人一个凛冽眼神又重新撵回原地,满脸幽怨 哄闹声此起彼伏,各种妇人大婶老少爷们的调笑声让徐自安心里一阵头疼,突然无比怀念身后的小院清净,但都是些往日里待自己极好的人们,今日来大多数又是对自己善意的劝勉和自豪,他也不能真的就薄了大家都好意 这样会显得很不礼貌 无奈之下,徐自安只好茫然的看着人群,突然看见了一朵不知别再谁家小娘头上的盛开梅花 徐自安并不是在这座小镇出生的少年,但自小便在这座小镇长大,听小镇上居民说,当年他初来这座小镇的时候,还只是一个被沈离拎在手里的婴儿 每次聊到这次里,那些妇人们总是脸上一阵唏嘘,安慰徐自安说你虽然命不好,摊上沈离那个好吃惫懒的缺德玩意,但命却挺大,像个包裹一样被拎来拎去走了一路,而且还很神奇的没被扔出来 想象了下当年沈离拖沓着懒散的步子,把自己当成行李一般摇来摇去的情景,少年心里也不免一阵感慨,心想自己命确实挺大 而后的生活便简单许多,靠着小镇上各位老少爷们的关照,还有各位大婶大妈们热心送来的粥米饭菜,徐自安一路辛酸的将自己养活了这么大,顺便还把沈离照顾的很滋润 可以说,如果不是当年那一碗碗不知出自谁家灶台的粥米饭菜,来自谁家妇人之手的善念施舍,徐自安真不敢保证靠着沈离自己还能活到现在这般美好的年纪 谁说京都居就大不易,小镇居也同样大不易啊 ………… “不是说着不要声张,不要声张,你看看,你看看,刚才多难为情” 徐自安揉着发酸的脸,看了眼对面一位高大少年,大声怨道 高大少年仔细看着徐自安还隐有手印的脸,一边辛灾乐货的笑着一边啧啧称赞 “你说李婶手劲咋能这么大,这红印到现在还没下,厉害,厉害” “这是手劲的事吗,是难为情,难为情你懂不懂” 借着溪水看了看自己的脸,发现那些红印估计一时难以消散,徐自安一阵无奈,只好先找了个较为干净岩石盘腿坐下 高大少年也紧随其后,硬靠着徐自安挤到那块并不宽旷的岩石之上,撇嘴道 “难为情?…………你是不知道你刚才笑的有多得意” “我……笑了吗”徐自安想了片刻,不确定道 “你敢说自己没笑?” “我肯定没笑” “自安啊,几日不见,你怎么跟沈离学的这么不要脸了……” 高大少年名叫李尔,是徐自安非常要好的朋友之一,当初便是他陪徐自安一同参加泊城那场乡试 和他们一同前往的,是一位身体黝黑,肤色黝黑的精瘦少年,那位少年名叫小黑子,性格孤僻 同李尔与徐自安的关系一样,这位外表冷峻但内心火热的少年同样是他们最要好的朋友,不过却不是他们小镇的人,他们之间的相识也颇有趣味,当时小镇上莫名丢了几只鸡,性喜热闹的李尔非要拉着徐自安一同调查,顺着一些血迹和鸡翅碎骨,他们在林间的某个转角处发现正在啃着鸡腿的黝黑少年 大概是把那只鸡腿共同分食的短暂时间,三位少年从相识聊成了相熟 虽然那晚小黑子一直沉默,徐自安也不太善言辞,虽然当时还有些小雨,很适合打架不适合交谈,虽然相识于一只鸡这话听起来总会让人觉得十分别扭 但三个少年还是很快的成为了朋友,可以交命那种 “我不相信小黑子的死是场意外”李尔自岩石上站起,看着徐自安的双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也不相信” “官府下的文书,应该错不了的”徐自安没有直视李尔的眼光,低眉看着岩石上的一处裂纹轻声说道 李尔继续盯着徐自安游离的目光 “你真的不会撒谎” 徐自安闻言头更低了 “官府下的文书漏洞太多,军部追杀叛贼,无意间错杀了一位恰巧经过的少年,这话怎么听都有阴谋” 停顿片刻,李尔继续说道 “先不说咱们这穷乡僻壤怎么可能有什么叛贼,就是真有,那小黑子怎么又会恰巧经过?西城区的那条小巷偏僻逼仄,小黑子怎么走也不会恰巧经过,更何况,小黑子本身就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 徐自安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继续低头沉默 见对方如此姿态,李尔有些气烦,用力踢开脚下的一块石头,石头在溪面上打出一个漂亮的水花 “你看,石头落水还能打出个水花,小黑子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而且有些事太巧了,就在小黑子发生意外的第二天,顶替小黑子入京名额的人便出现,我去泊城里打探过,但对方隐藏的很好,始终无法知道到底是谁” 京都城中各种学府院派加起来有百余家之多,每年能分发在外的名额看起来很可观,但毕竟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大离王朝,而是整个天衍大陆,其中不仅包括剑阁看守下的诸国列豪,还有例如西山柏庐,千山宗等世外宗门,所以能分发到王朝各辖区的名额其实十分有限 因为名额稀少珍贵,王朝就不会发生什么空缺之类的乌龙事,若拿到赴试文贴的学子因为意外无法入京参加跃溪大考,便会由其排名之下的另一位少年来顶替,以此类推 但意外一词向来很有讲究,人死便是意外的一种,可为何而死却谁能说清? 朝廷每年会派出官员一同前往各个辖区负责维护和监督乡试的公平与公正,但阳光尚且无法照到大地的每一处角落,又何况是周律的圣光? 有幸见了光的意外才能被周律审判,但那些没能被圣光照到的意外,便只能成为真正的意外 小黑子死,无疑就是那些没法见光的意外 第五章,书房里的………常客? 和李尔只能在市井酒肆中打听到的醉语闲言不同,徐自安可以从渠道打探到更多有用,而且也更准确的信息 他知道小黑子临死前怀里还揣着一只鸡腿,他也知道顶替了小黑子名额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能说出来,因为对方是他们无法对付的人,如果告诉李尔,对方一定会为小黑子报仇,这只会害了他 见徐自安迟迟不说话,李尔暗叹一声后只能先行离开,他知道徐自安有时看似随和平静但其实骨子里极执拗,如果他不想告诉自己,那么再如何逼他也没用 等到李尔彻底走远后,徐自安才抬起头来 小黑子性情孤僻,少有朋友,家中更无亲人,自己既然是对方最好的朋友,那自然要做一些朋友该做的事 比如,还小黑子一个公道,又或者说,让小黑子至少死的不那么冷清 想着如此,少年一脚跃过小溪,沿着梨花飘落的山道上缓步走去 前方有一条敞亮的官道通向泊城,泊城有条小巷中,死过一位黝黑少年,他想去哪里看看,然后做些朋友该做的事 这或许就是他清晨时觉得时间紧迫的原因 ………… 作为畏山中规模最大的城池,泊城的城墙其实并不算太高,因为远离北方战乱边境,城墙上虽也有修建烽台,但烽台内却少有士兵驻守,大多时候只是衙门的差使来值个夜,走个过场混些茶钱 整个泊城共有俩道城门,一道常开,另一道则用来应急,常开的位于北城处,而应急的位于东城处 随行人由北城的城门处入城,徐自安本来准备先去徐福记中将前几日给沈离订的棉袍取回,可又想着稍后要做的事颇多,要行的路也挺长,这样一路拿掂着也不太方便 沿着热闹的街道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中意的东西便停下讨价一番,看到不错的果食糕点便停下购上几两,准备留到漫漫旅途中当成零食打发时间,在拐了不知道第几个弯,饶了整整半座城之后,他终于来到那条一直想来却迟迟不敢来偏僻小巷 小巷偏僻阴暗,堆放着各种垃圾与杂物,无家可归的野猫野狗常年在这里聚集扎堆,徐自安的突然到访引起那些野猫的目光,不善之外还有一丝好奇,似乎不明白这少年容貌明明干净,为何眉梢会凝的这般沉重 闻着空气里腐败的臭味,他终于在各种不善警惕的目光里来到巷尾,哪里有处墙角布满了凌乱的刀痕,墙灰上还隐有血光 这个角落应该就是小黑子临死前地方,血迹侵墙,不难看出当时小黑子受的伤应该非常严重,据后来打听,他身上共有深浅十七道刀伤,刀口处呈梨花绽放状,入肉极深很难止血,刀刃处有经过特殊加工的血槽,泊城用刀之人本就少,这种明显更注重杀戮的利器只有军方才会配置,而泊城中,恰巧便有一处军营 听闻顶替了小黑子赴试名额的人便和那座军营中的某位姓张的将领关系很深 那将领似乎叫张毅然,三年前来到泊城,性格暴戾,惯配刀,实力很强大,听闻是通幽境的强大修者,徐自安深深的看了眼墙上血迹,脑中浮现出这些机密资料 当然,这些无疑是军部机密的资料都是他从某位大人物的书房中查阅到的,关于小黑子的事情同样也是在那查到的,似乎像这样的机密重地,他这样一位普通的山间少年不应该能随便进入,但因为某些很让人难以启齿的原因,他不仅可以随意进入哪里,而且每个月还必须得去上那么一两次 从小巷出来后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因为他突然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回头看了眼街道拐角处的一处阴影许久,待什么都没发现后徐自安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而就在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天道分院门口 作为泊城中唯一的道馆,天道分院自然建在最繁华的地带,与官府的衙门大堂相隔不远,离衙门大堂后方的那座修建极为阔气的城主府更近 天道分院是千山宗下的一支旁系分院,同天下所有授人习道的馆院一样,这里主要传授世人修行藏义,不过受规模与规格等一系列限制,只能传授一些较为底浅的道义和境界 今年乡试的考核便是在这里进行的,来自京都城的那些负责监考的教官们也住在这里,至于为何不住官府安排好的酒楼,非要选择住在这里却很少有人知道真正原因 有好事者相传是因为这次前来的官员出自千山宗,与同系的天道分院相近,所以才会舍弃更为舒适的酒楼 当然,也有人相传是因为这次前来的主监官因为是位出自寒门的读士,骨子里难免会有些书生意气,不耻与哪位以圆滑世故奢靡遐迩于畏山的肥胖城主为伍,住在这里也是刻意不想哪位姓朱的城主大人有任何牵连 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座戒备森严的军营,门口不时巡回的侍卫身上盔甲*明亮,肃杀的气氛和盔甲不时摩擦声无时不向来往的行人宣告,这里是军营重地,闲人勿扰 似乎像泊城这种远离北荒战区几乎半个王朝境土的偏僻山城,不应该出现这样一座戒备森严军营重地,但事实上,不止泊城,王朝境内几乎所有稍有规模的城池辖区中,都存在这样一座军营 近些年,随着北域中那片黑夜越来越冷,同样也越来越长的传闻渐渐盛行,一直在北域极端环境中艰难求生的荒族战士,在眼看再无希望踏入天衍大陆这块肥沃土地之后,只好逐渐削弱了战事的规模,用以保存实力来度过马上要到来的漫长黑夜 战事减少,对于大离子民而言无疑是幸事,但对于那些常年厮杀在前线王朝士兵,无疑就成了当时非常让朝廷以及军部大佬最头疼的问题 大离以武立国,自青帝建朝以后对军事就极为看重,对前线的士兵将领等军官待遇异常宽厚,每一位亡者的家属都会得到一笔丰厚抚恤金和最妥善的安排,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前线的战士恨不得为国殉职的是自己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对每一位士卒的看重,才可以让大离的将士向来以不畏死而闻名,同时,也让大离可以一直以世间第一王朝的身份凌驾于天衍大陆积攒了足够的底气 但不管王朝对于军队再如何看重,也不能一直耗损无数财力人力去供养前线的动辄数十万的士兵,于是在前线无事可做的士兵将领几乎将边荒战线上所有能看的,不能看的荒凉风景看腻的时候,一道经过数次商榷修改的圣旨总算颁了下来 圣旨中宽厚的表明,为体恤这些在前线打惯了战,也只会打战的将领士兵回国后无法适应耕农生活,会在王朝各处建造军营,让那些不愿舍弃军籍的战士到其任职,同地方官府衙门一同治理当地的治安 这座军营便是在那段时间内建成的,最高执权者是一位曾在前线任职的校尉,退到这里后曾被朝廷册封为将军,不过却是空有其名的边城将军 由校尉到将军,看似升职但其实权利小了许多,相信哪位名叫张毅然的军将一定对此也心中多有积郁,不然怎么会不允许下属称呼他为将军,一边想着这些,少年一边起步踏入天道分院中 与相识的讲修又或者道馆学子拱手点头致意,一路行来,他竟也拱手不断 分馆自在畏山成立之后,为照顾许多无法长时间在馆中修行的学子,道院讲修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馆中露台上进行一次公开的讲授,每次讲授徐自安都会准时前来,时间长了,虽然与修行大道还是始终无法相见亦欢,但和院中的许多人却熟络起来 在宽阔明亮的大堂处排队等了不大一会,少年看着面前这位自京都前来负责行程安排的朝廷官员不厌其烦的仔细询问一番,等到弄清楚所有出行的具体安排和要注意的事项后,徐自安扭捏片刻,还是满怀期翼的向面前这位已经颇为不耐烦的官员问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是否可以携带家属?如果携带的话会不会额外收费?收费几许?如果太多,有没有一些折扣之类的?” 在等到哪位官员再三确认若只是携带一位家属并不会收取任何费用之后,少年才面带欢喜的告别离开 但是在出了分院大门之后,徐自安却再次为难起来, 这几日里,他为难的次数似乎有些太多,并不是他有什么选择困难症,而是因为他接下来要去的这个地方,确实让他很为难 那个地方就在他旁边,朱门上金灿灿的环叩,奢侈到玉石铺制台阶,那种富贵奢华的气息根本不需要刻意去看,便能轻易占满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人整个观感和触感 这趟来泊城,除了询问下入京出行的具体事项与看一眼小黑子死后的阴暗小巷,他要去的最重要的地方便是这里,同样,他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也是这里 因为这里就是城主府,里面居住的哪位,就是泊城的城主大人 身处如此贫瘠山间,可依然能将府邸修建的如此阔绰,比朝廷出资修建得官府衙门还要奢侈几分,不得不说,这位以肥胖圆滑闻名于山间的顾城城主,在搜刮民脂民膏的本领上,同他的圆滑世故是一样出色 听闻哪位城主还极为好色,常年流连于各种青楼勾栈之中,兴趣广泛而且癖好特殊………… “嘿,老哥,方才进入那少年是什么人?怎么没见有人阻拦通报就进去了?” 足足有几人高的城主府邸门口,俩座怒目而威的石狮旁,一位脸上还尤有稚意的年轻侍卫趁无人注意,赶忙用眼角撇了眼身后少年过去的身影,小声向旁边另一位门守问道 “新来的吧” 旁边一位中年侍卫没有看身后,继续盯着对面的一株随风招摇的野草,表情严肃,似乎想用眼神将这株才出新绿的野草给抹杀掉 “这不刚上任嘛,还不太熟悉咱府上的规矩” 新来的侍卫欲扭头递去一个讨好的眼光,可想到哪位严厉管家就在不远处,只好打消了这个绝佳的热络关系的机会,目不斜视的继续盯着门外行人 年纪稍长的侍卫或许因为是在此待的时间较长,相对于熟悉一些,也没那么多顾忌,将目光自草间收回四下打量一下,见管家此时正与人交谈,一时没空顾及到这边,于是稍微向对方靠拢了些身体,面带神秘小声说道 “有些事啊,你还不太了解,老哥我心善,悄悄告诉你,免得你以后惹了叉子,但这话你听了记住就行,可不能随意乱说” 见对方如此信任自己,年轻侍卫立刻绷紧了青涩的脸,一脸感激 似乎很满意对方的态度,他一边微微点头一边面带怪异说道 “那少年,是咱们城主大人书房中的…………常客” 年轻侍卫微微一愣有些不解,但莫名想起城主大人某些一直经久不衰癖好传闻,突然大悟,露出与对方一样意味深长的怪异笑容 传闻城主大人每次去青楼时都喜欢带一名侍童,而且最喜欢模样清秀的少年侍童 第六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讲实话,胖子这种神奇的存在总是特别有趣,尤其是猥琐的胖子,哈哈哈哈哈) ……………… “以后再去青楼时,能不能别让那些样貌清秀的书童陪着了” 想着刚才一路行来时那些管家仆人虽然恭敬,但总止不住的怪异笑容,徐自安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是在质问本城主吗?” 或许是因为不满于徐自安此时很是不敬的态度,泊城之主此时一手撑颌,身体微微后倾,满是肥肉的脸紧紧绷起,不怒而威 对于偏乡僻壤的愚夫村妇而言,城主大人一职无疑是职权至高者,惹怒这样的大人物是非常危险的,可徐自安此时神色平常,甚至还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鄙夷与无奈,一点也没有惹怒大人物的拘谨和畏怕,就像看见了一个二手古董店的黑心掌柜,正拿着自家破碗装模作样的忽悠着外乡弟子,这可是皇后娘娘当年用过的稀贵玩意 略感无奈的摇了摇头,徐自安指着挂在书房中央一副装裱精致的画像,白了眼对方那张便是紧绷扔满是虚肉的胖脸,讥讽道 “朱小雨,咱都是熟人,别装了好不好?讲实话,你就是真把脸上那些肥肉切下来几斤给我下酒,我也不相信你没胖之前这么倜傥” 似乎像朱小雨这么一个仿佛清风明月般温柔的名字,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位以圆滑世故著称的胖子身上,可这世上总有些事就是没什么道理,就像泊城中人都以为朱大城主圆滑世故,但其实徐自安很清楚,他那里是圆滑?这分明就是无耻嘛 沈离的无耻是那些俗好恶趣,朱小雨的无耻就仅仅只是不要脸,毫无下限的那种不要脸,但不管怎么说,无耻本身是同样的 书房中画像绘描的是一位青衫男子,但是画的很模糊,许多线条棱角都刻画的十分潦草,或许是当时为这位男子立画的画师被窗畔青啼分了心,又或者是画里的那位男子本就是个不拘洒脱之人,所以这幅画像也只能见其人但无法见其貌 不过即便这样,依旧可以看出画中的这个青衫男子绝对是那种不管在何时,都可以轻易写尽整个风流的得意人 能在书房如此隐秘地挂上这么一副画像,而且是中间这么重要的位置,想来这画像中人对于朱大城主而言一定意义深长,徐自安曾好奇向朱小雨问过几次这画像里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但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对方那个恬不知耻的劲只好作罢 朱小雨曾用过无数先人圣人逝人等各种人的名义来发誓画像上就是他本人 可不管朱小雨搬出多少先人圣人的名义来发誓,徐自安都绝对不会相信画像上那人就是朱小雨本人 理由很简单,像朱小雨这种不要脸到与沈离都又得一拼的家伙,怎么可能与风流这种清雅字眼沾边? ………… 待等到名贵木案上的那杯兰妃冷凉的最为适宜时,从始到终都从来没有因为徐自安的讥讽而出现任何羞愧情绪的朱城主一饮而尽,喝完还不忘装模作样的品味下苦涩过后的那一抹清香 一边吊儿郎当的提着牙缝间的残茶,一边瘫坐在圈椅上,朱小雨看着少年轻咳几声后说道 “老规矩,先谈公事” “呃……”正准备给朱小雨重新续上一杯新茶的徐自安闻言语塞,犹豫片刻后窘迫道 “咱能不能把这环节给跳过去?” “你说呢?”朱小雨反问一声后再次道 “拿着本官的俸禄,你说跳过去就能跳过去?本官好歹也是堂堂一城之主,官威何在?” “这……………” 一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的徐自安只好先将空杯续满,可续满后发现还是不知道怎么去谈这所谓的公事 公事,公事,朝廷之事是公事,有职在身也叫公事,可自己这情况算什么? 更何况,某人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逛妓寨赌坊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干与能干,总不能给对方汇报说那人这几日胃口贼棒,一顿能吃好几碗葱花面条? 纠郁的揉了揉眉间,徐自安突然想起今早进行前翻箱倒柜的一幕,眉头一亮,赶紧试探着说道 “他最近好像变得,很有钱” “很有钱?还能比本官有钱?”朱小雨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那摸出来俩个用金子打造的圆球,在手中来回滚动盘玩道 “那倒不至于”徐自安赶紧后退一步怕被那俩个金灿灿的大圆球给晃了眼,片刻后再次道 “最近我都没给过他银钱,可是他还能照旧彻夜不归得到逛妓寨进赌坊,你说奇怪不奇怪?” 因囊中羞涩更因沈离的好吃懒做所致,山间少年虽远远见过那些脂粉涂了一脸的老鸨徐娘,但还真没进去潇洒挥霍过一番,那么,他所说的这位乍富的家伙自然就只能是沈离 一年前,因为实在受不了朱小雨死皮赖脸的缠磨,徐自安只好在无奈下先答应了对方那个暗卫的要求 作为一名暗卫,他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每月例行向朱小雨汇报一下沈离的近况,和任何有可能值得汇报的异常 可什么才算值得汇报的异常?这个很是模糊的说法着实让质朴少年纠结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 像沈离这种惫懒的能躺着绝对不会坐着的家伙,能有什么事可做?又怎么可能会费力去做? 可不管怎么说既然答应了对方,自己总要尽着一位所谓的暗卫应该尽到的责任,比如说每月例行一次的去城主府报下道,然后说道些关于沈离在他看来毫无乐趣,可在朱小雨听来却很有趣味的琐事和废话,最后按例领取那三十两白银的暗卫俸禄 这件事似乎看起来十分荒唐神奇,一位是泊城中最高的掌权者,一位寻常穷酸少年,俩位无疑是云间泥潭的人不仅发生了联系,而且还相识相熟甚至相互打趣 但如果他们之间夹杂了哪位名叫沈离的男人,便会变得很正常 因为没人能比徐自安更了解沈离的喜好与习性,也没人能比少年更清楚沈离的行踪,如果想要打探到关于沈离的事,从徐自安这里下手无疑是最合适的 朱小雨很清楚这个道理,于是一年前在某个月高风清的夜晚,他硬是靠着撒泼赖皮费好说歹说的缠磨了整整一夜,才终于是将徐自安发展成了他手下的一名暗卫 而且还是那种光明正大的暗卫 因为当时沈离就在场 甚至说如果不是沈离在他身旁一再怂恿他那可是整整三十银子的收入,不要可惜,他绝对不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差事,虽然这差事让他多了一块通体暗黑,印花勾芡看起来异常精美的腰牌,他也曾钻研腰牌上印花刻痕到底绘的是什么图案,但无奈因为线条太过繁琐碎乱只好作罢 暗卫一职少年做的很是没滋没味,但作为被监视对象的沈离却感觉很有兴趣,因为在他看来,这样除了会有人每月像个白痴一样送银子之外,还可以成为他向徐自安嘚瑟自己当年牛逼最好的证明 老子若不牛逼,为何能让堂堂一城之主都得如此费心打听老子的事? 只是每次徐自安向他抱怨那三十两白银的俸禄确实寒酸时他才会觉得有些尴尬,但这是院里的规矩,我就是和那些老家伙关系再好,也不能破了规矩不是 ………… 沈离当年真的很牛逼,不然也不会让朱小雨自千里之外而来 但往往越彪悍的人落魄后越容易让人感到凄凉心酸,还好朱小雨的同情心向来和他的正义感一样少的可怜,也不会怅然感慨于当年如此传奇之人如今多些喝花酒的闲钱就值得奇怪惊意 更何况,沈离如今哪里像是落魄之人?相对于之前,这厮如今可是长胖了不少肉 当然,这都是少年的功劳 “说吧,既然不是关于沈离,那这次来到底何时为了何事?我可不相信你只是为了专程过来看看我” “还真的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停顿了下,徐自安从怀里抽出那块暗黑腰牌放在朱小雨面前,再次道 “顺便也向你告个别,你知道我前几日刚拿到了入京赴试的文贴,这几日便会启程,所以想着临走前向你说一声” 朱小雨没有收,而是伸手将腰牌又推到徐自安面前,说道,“这个腰牌你先收着,日后去了京都或许能用的上” 朱小雨这话中有许多未尽的意思,但徐自安此时心神全放在其他事情上,没有深想太多,将腰牌收好后, 少年轻声说道 “沈离……这次可能也跟我一块走” 朱小雨闻言先是轻疑一声,被虚肉挤簇的双眼突然睁得滚圆,似乎对这个消息震惊,可随即又想起什么般蹙眉低头思考,良久后才沉声问道 “这是沈离告诉你的?” 看着对方严肃的表情,徐自安意识到可能有些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认真点了点头 “他还说了些什么其他话语吗?” “这到没” 朱小雨抬头再次问道 “那这几日他有见过什么看起来可疑,又或者面生之人吗?” “你也知道,我这几天确实挺忙的……”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朱小雨对着少年大声斥道 “那你这趟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本官,连沈离多了几两逛妓寨喝花酒的闲钱你都能发现,却连他最近几日见了什么人说了那些话这样重要的事情却丝毫不知?” 徐自安羞涩低头,表示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一时没了脾气的朱小雨只好看着少年再次沉默起来 有些事他一直没有说,并不是在他心中眼前这个稚嫩少年不值得他去说,事实上,眼前少年可以说是沈离一手扶持大的,从某些意义上来讲,他就是沈离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继承人 只是少年似乎并不知道他将继承的是多么大一份礼物,又或者,是一份多么大一份累赘 沈离从未挑明,他自然便也不会多嘴 摆手示意少年自己先退下,朱小雨再次沉思起来,沈离要入京对于他而言这是好事,意味着他也可以随沈离一同入京,离开京都整整四年,偶尔也会想念 他当初来此地的任务便是接沈离回京,因为有很多人需要他回去,当然更多人不想让他离开这里,又或者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沈离消失了十多年,这个世界也找了他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沈离一直没被人寻到,并不是这里偏僻难寻,而是有人念及当初的情分,不想让这个世界发现他,但情分这种东西,是非常危险且容易淡忘的 沈离若甘心一直囚困在山间也就罢了,但如果他想主动走出这里,一切都将会变得不一样 尤其是在如今陛下日渐衰老,各个势力摩擦争斗愈加激烈的时候 山雨欲来风满楼?想着王朝内最近的一系列暗涌和这座山间小城上的一些异样,这位不知让多少人梦呓都不敢大声叫出名字的胖子咧嘴一笑,显的格外阴森,就像炼狱中某些变态的刽子手,用小刀将犯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时的享受和狰狞 既然山雨欲来,何不让风雨来的更疯狂些 第七章,葱花几粒,通玄几人 再次硬着头皮在府中众人敬畏又怪异的笑意中走出时,天色已经昏黄 想着临走前朱小雨神色的各种变化,徐自安心中多有疑惑,他不知道朱小雨这些年中一直试图接近沈离到底有什么图谋,但他能看出朱小雨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沈离对于他的态度虽然看似厌烦,但又很难真的一言说清 可能是因为俩个人都特别相似的缘故?所以外表放荡,但骨子里却冷漠疏离的沈离对朱小雨,一直都保持着一些可以允许的宽容? 只是可惜没问出一些应该问到的事,徐自安心里一边遗憾的想着,一边踩着夕阳的尾巴向东行去 紧靠城墙的地方从来都十分清净,远离繁华闹市的喧嚣,是真正的闹中取静的好住处,这座小院位于东城,却紧靠东城城墙脚下,四周有青郁树木环绕,悠然安逸,能居住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 在一处常年在此摆摊的摊位前要了碗又酸又辣的酸辣粉,就着红通通的辣油不急不缓的喝了大半碗之后,徐自安终于在被辣油激出的满头碎汗里看到了一位貌美妇人 妇人生的极有韵味,眉目里的风情似水轻柔,并不像山间妇人那样直爽泼辣,听闻她本身便来自南方烟雨地,只是随做官的丈夫一同居住此地 她的丈夫公务似乎颇为繁忙,每月只有固定几日才会来这里几日,不知为了避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丈夫回家后也很少出门 今日是她的丈夫来此居住的第二日,按买酸辣粉的老汉的说法,那个男人会这处住上五六日,如果不出意外,正好是在入京车队离开之前 抬头看了眼院落依靠的那道高大城墙,城墙上依旧没任何灯光亮起,闲置烽楼的显得非常昏暗 看到这里,少年的心里安稳了许多,拎着大小包裹在夕辉映射下平静而坚定的转身离去,一边走着还一边哼起了一段只会几句的小调 小调曲风悠扬,少年天真烂漫,干净的声音在夕阳传的很远很远 春风得意是少年,苟且怎能心安? …………… 来时正值日间,官道上行人很多,但回时天色以晚,除了脚步匆匆的归家客之外,很少有其他行人经过 少了行人,又想着沈离现在一定在等着自己回去做饭,徐自安一路走的极快,可是泊城到余镇脚程确实不近,徐自安一路加急行走,还是在月色渐浓时,才看到了那座在风中萧瑟的简陋凉亭 凉亭在小镇外,看见凉亭便代表离小镇就不远了 跨过浅溪,稍微放缓了些速度,因为害怕被在街道上闲聊的大婶大妈给强行留住,徐自安只好饶着小道翻墙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面对山中凶猛的野兽时都能沉着应对的优秀猎户,此时却被逼的只能翻墙而进入自己家中,看来这个世间上最厉害的永远都是这些可能隐藏在任何一处街头巷尾的絮叨大妈 脚尖刚一着地,还没来得及停息,少年就闻见了好一阵酸味 醋有酸味,但人吃了醋同样也酸 “行啊,小子,现在真是好风光呀,不仅不做饭,连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看了” 扭头瞟了一眼在桃花下独自*的沈离,徐自安将手中包裹放在屋中,心想这你又发的哪门子疯? “我发疯?”仿佛能听见徐自安心里所想,沈离遥遥点着少年大声再次大声道 “你小子看了老子的女人,还来问老子发什么疯,枉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有点良心吗” 少年愣了良久,才突然想起清晨哄闹时,自己好像多看了几眼人群中的一朵梅花,当时那朵梅花别在一位妇人的发间,那妇人好像是一名年轻的俏寡妇 …………… 除了去邻镇上那家破落赌坊,还有隐在集市角落的某家简陋妓寨,沈离最爱去的地方便只剩了小镇上临街而立的一间豆坊,虽然大多数时间沈离都是以一种色眯眯的眼光隔空看着哪位摊位前忙碌的貌美寡妇,但这还是足够说明许多细思极恐的问题 比世外高人好像还要高些的沈离,时常盯着一位年轻寡妇,而且恰巧哪位寡妇还真是卖着豆腐,这种事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那些酸情故事里老套俗耐的情节 可问题是这种故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沈离身上,天晓得沈离那些无耻的目光里,到底有多少只是为了看那妇人清丽容貌下的壮观风景 没理会身后酸怒的眼神,徐自安继续向灶台处走去,清晨离开时的剩粥泡菜和那一个半煎蛋都原封不动待在原处,想来沈离也是刚回来 摇了摇头,自碟中夹起一根酸菜放入口中,发现那酸菜虽在碗中晾放了一天,可酸爽的滋味还很舒服,少年不禁再次感慨道自己的厨艺还是真的说 少年的厨艺确实挺不错,不然也满足不了沈离那颗充满激情而且挑剔的胃 不过片刻后少年再次愁闷起来,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自家这空空荡荡的厨房? 前几日因为在一直忙于乡试考核,今日又回来的匆忙,家中虽有米粮,却没什么能下米的菜,院中倒是还有一些熏好的腊肉,但又恰恰沈离最不爱吃的腊肉,迟疑了一下,少年不确定的试探道 “要不然,晚上凑合下?我煮面给你吃?” 沈离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幽幽怨怨的不肯说话,回应少年的只有风绕土墙的呼呼声 “多加葱花,多添油,再给你加个鸡蛋还不行吗?” 呼呼声吹过门槛缝隙,变成萧瑟的嗖嗖声 犹豫片刻,少年跺了下脚,有些心疼的说道 “最多三个鸡蛋,今天去泊城买了许多东西,花销太大,光给你添置那件棉衫就花了整整七两” 萧瑟声进入老院,吹动泛黄窗纸化成了哗哗声 “沈离,我不过就是多看了眼怜姨发上的梅花,又看其他地方,你这样酸来酸去,酸给谁看呢” 怜姨就是哪位被沈离骚扰了多年的年轻寡妇,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隔壁的吴老四天天和你一样盯着人家色眯眯的看,也没见你怎么着啊,有本事你找他去,天关拿我寻开心,难得真能让你真的开心? “开心倒算不上,不过倒是很快乐”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自摇椅上站起,指尖隔空虚点少年身后的灶台,理直气壮道 “必须得五个” 被沈离的理直还有气壮愣了片刻后少年讨价道 “四个行不行” “至少三个,不能再少了” “好吧,但是得把清晨剩下那一个半煎蛋也算上” “一个也就算了,半个怎么算?” 徐自安蹙着眉尖想了好半晌,突然眼睛一亮,拿起一双竹筷将那半个煎蛋挑破成好几片碎块,然后又认真的将挑破后的残黄剩白重新拼凑出了一个圆,眉开目笑的指着碗里拼凑出来的又一个圆圆煎蛋得意道 “嘿,你看,一大,一小,俩个了” ………… 为能省下一个鸡蛋,这孩子竟能想出如此富有创意的想法,似这样的憨笨做法,确实也让沈离一阵感慨,破镜尚不能重圆,那拼凑出来的破蛋还能称的上煎蛋? 想到如此,沈离转身无力摆手,示意随意你高兴就行 得到沈离同意的少年欢喜转身,不多时灶台中便传来油滋声水沸声还有蛋壳敲击碗沿的清脆声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徐自安早当家,所以较之其他人也更早一些知道油盐柴米这些东西不是贵,而且真的很贵 青郁葱花中有面,面团中有荷包蛋,还有一推被挑碎的煎蛋 徐自安因为回来时在吃过一碗又酸又辣的酸辣粉,所以只盛了些面汤,汤中同样有葱花 看着沈离将最后一根面条挽在筷间时,少年突然问道 “沈离,修行到底是什么?” “就是吃更好吃的面条” “这回答……可真够不经思索的,对了,通玄境的修者有多厉害” 将最后一根面条就着酸豆角一块放入口中,用力吸溜了一下,那根最长的面条竟被一下全部吸入嘴中,用力咀嚼片刻后,沈离用筷尖自碗中挑起一粒最小的葱花,口齿不清道 “大概就这么厉害吧” 一边惊奇于沈离竟能将这根格外长的面条一口气全部塞入嘴中,一边看了眼那粒小的很可怜的葱花,少年凝起清秀的眉,心想这么小的葱花,是不是夸张了点 “我能说这么大,是因为这汤里实在找不到更小的葱花” 沈离用力咀嚼几下后艰难咽下,却不想面条太多恰在喉中,赶忙端起面汤痛饮几口才缓过气来,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看着沈离碗里徒然见底的面汤,徐自安心想你将面汤喝完,那待会自己还如何在继续询问? 将自己碗里的面汤推到沈离面前,少年再次问道 “那他们能不能做到御物而飞,就像道馆中的那些授课讲修一样,能把剑飞起来,还能挽出许多特别好看的招式” “他们不仅能飞剑挽花,还能暴起杀人嘞” 这问题问的很白痴,沈离也回答的很不客气 徐自安尴尬的揉了揉眉梢,心想这问法确实不太严肃,直接问道 “那如果说,我是指如果啊,我去刺杀一位通玄境的修者…………能有多大把握?” 准备用筷尖在自己碗里挑捞几下的沈离,伸出手后才发现自己碗里的汤面早已见底,于是竹筷在空中很自然的拐了个弯伸入徐自安的碗中,挑了半天,终于挑出了一粒比刚才还小的葱花 “才这么点?” 徐自安蹙眉看着眼前这粒更加可怜的葱粒,心想自己没事切这么碎干嘛 但即便不把葱粒切的那么碎,徐自安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事难度确实挺大,一位尚连入门识真境都做不到的少年,竟妄想着去刺杀一位早已踏入门槛之中的通玄境修者,这话无论让任何人听去,都会觉得少年是在痴人说梦 “毫无疑问,境界之间的差距那道最难跨越的沟壑” 停顿了下,沈离继续道 “你不能修行,对方已经疏幽,你连刀都飞不起来,对方已经可以将刀光剑影覆盖三尺以内,怎么打?怎么杀?” “那应该怎么打?怎么杀?”徐自安将沈离的话又重复了遍 沈离一愣,心想所谓的一语双关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打?怎么杀?这问题问的好,要知道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不可能的事,也从来不缺少真正的传奇和神话,就像我,当年还仅是识真境时便已经杀了很多通玄境的修者,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堪堪要踏入叩府境的伪境大修者” 沈离得意说完耐心等着来自某人的崇敬和仰慕,然等了片刻,见少年迟迟不回话,只好自己一人兴致索然的继续打捞着葱粒 虽然荒族和一些异世种族境界的划分和体系略有不同,但大致上来讲整个天衍大陆却相差无几 识真而通玄,通玄后叩府,这是大道修行中最基本的三种境界,也被成为下三境,其后是知承,沧海,启天等更为玄妙高深的中三境,但达到那种境界的修者无疑是中峰之人,对于还在山脚下徘徊挣扎的徐自安而言太过遥远,可以暂时不提 修行境界共分为九个大境,每一个大境中又分三个小境,分别是上境,中境,还有处境,每一个小境中里,都有着界限分明的功法与神通 这种界限分明的修行等级,与体内真元的储存与本身对天地气息的感悟的深浅有关,对天地气息的感悟越深,施展开来的术法便会越精纯,而体内储存的真元数量越多,施展的功法威力便会越大 每道境界的功法不同,威力也不同,所以如果真去沈离所说,他曾以识真初境杀通玄,而且还是已经将要踏上叩府境门槛的入道之人,那么他的的当年也真的值得让人震惊,被称赞几声也不为过 然而徐自安却没这个兴趣,不仅仅是因为他性格所至,同样也和他的经历有关,乡试考核中,他见过许多已经识真境的修者,虽然大多只是识真初境,修行的功法也是些普通术法,但他依旧将对方一一战胜 这也算是逆境而行 不可否认沈离传授的那套刀法在其中有很大作用,但他经常与山中野兽厮杀的战斗经历也同样是很大一方面原因,那些战斗经历让他有了很好的身体基础,也有了很多宝贵的生死经验 最重要的,还是他刀尖上会不时出现的那一抹青芒,还有少年向来平静似浅溪的心境 或许,这便是和修道天赋一样重要的战斗天赋 第八章,梦里有朵雨做的花 最会杀野兽的,从来都是久行山路的老猎户,而最擅跨境的人,从来都是的另一位经常干这种事的人 沈离无疑就是那个人 “好好说话……对了,没用的可以省了,说重点” 见沈离一直不开口,徐自安假装没看见沈离那张满是骄傲嘚瑟的脸冷淡道 “你这孩子,那都好,就是怎么这么没有情调?” 沈离悻然将竹筷抽出面汤,继续道 “虽然你这事看起来很难,但杀人呢,从来都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用竹筷敲着碗沿,发出声声轻快的脆响 “如果对方清醒时你杀不了,那你就别在对方清醒时招惹他,你可以趁对方睡着后偷偷的杀,趁对方醉酒后光明正大的杀,趁对方在青楼寻欢作乐时扮成歌姬舞女一边唱着曲一边跳着舞的杀,当然这需要一定的技巧和训练,要知道歌姬舞女这种特别需要演员修养的职位确实不是谁都能轻易驾驭的了” 说道这里,沈离突然停下,用竹筷在碗沿上重重一敲,看着徐自安眉目之间的一丝清秀,神情猥琐蠢蠢欲动 “怎么样,考虑考虑?我化妆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滚…………” 严格意义上来讲,徐自安的容貌并不出众,不是那种传闻中的少年翩翩,因为时常接触柴米油盐的缘故所以也不风流,干净素衫上总会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这种烟火味很淡,但让人感觉很可靠 他至多只能用清秀来形容,儿这种清秀感主要来自于她那双很干净的眉梢,眉梢很长,但不像柳叶般狭长锋芒,傲气毕露,而是一种很顺,很自然的弯曲和舒展,就像春雨在屋檐弯角积存成流一般,看起来特别顺心 所以少年再如何轻描粉黛,哪怕就是换上一身好看的云裳薄纱,他至多也只能算个清秀小伶,肯定也入不了哪位边将大人的眼 当然就是能进对方的眼,徐自安也不会真一边轻歌曼舞,一边搔首弄姿的将刀捅进边将大人的喉咙里,这事如果小黑子知道了,一定会气的从地底下爬出来又因为丢脸重新爬回去的 想象了下小黑子那张本来就黝黑的脸因为羞耻而憋的青紫的模样,徐自安忍不住干笑了几声 “如果这些方法你都不做的话,那只有一种方法了……” 眼看自己这个有趣的念头注定无法成为现实之后,沈离黯然回首,显的十分可惜 “大道无形,难上青天”沈离又敲了下碗沿,摇头晃脑的像极了街头的老神棍 “相对于刚刚入门的识真境,通玄境的修者对天地气息和万物变化之间的规律感悟自然更深一些,但通玄也分上中初三境,如果对方只是通玄处境,还尚未踏入中上境的门槛,那这件事就会简单许多”买了个关子,沈离继续道 “受境界的限制,通玄初境的修者若想施展出强大的功法术决,回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调动体内真元,然后借真元的颤抖来引起外界的天地共鸣” “就像你刚才说的御物,也就是飞剑飞刀之类的,便是共鸣产生的景象,如果联系不起真元与刀剑之间的那道关系,便不可能做到御物而行” “所以通玄处境的修者每次施法时都需要一段时间来产生共鸣,那段时间的长短分人而异,有些修者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例如那些研修器道与符阵之术的修者,因为那些繁琐的银勾朱描确实麻烦,当然若施展开后,这些法器的威力自然会更强大,而有些则会很快,可能也仅是几次眨眼之间” “当然,也有那么一些可以做到瞬息而鸣的变态,比如那处剑池中的一些剑修,又或者柏庐中的那些让人无言的变态家伙,可是,只要不是来自这俩处的修者,那么就不会有什么例外,因为这与当今修行的路线和天规常理有关,没人能打破这个常规,即便是我也不能” 说到这里,沈离余光正好看见徐自安嘴角微动欲问些什么,赶紧继续道 “你不用问我剑池和柏庐的那些家伙为什么能做到,我也说过了,哪些家伙是变态,我是狂妄,虽然曾经也做过那么几件震惊世界的事,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也是个变态” 沈离突然停顿下来,目光自少年似懂非懂的眼神中莫名转移到斜插在柴房木桩上的那把朴刀,意味深长而且不明 “所以如果你真的要杀一位通玄初境的修者,那么你只能在对方调整体内真元与外界天地产生共鸣之前便欺身行至对方身边,然后靠着不断的近身搏杀,来逼的对方没有时间来施展那些强大的功法术决,如果你能做到这些,那剩下的,就看你们之间谁的刀更锋利” ……………… 四岁便触刀,初时只是用刀切菜,因为个头不够高所以脚下常常要垫条木凳,明亮的狭刀上时常沾满各种青白菜叶,手指间经常有无意切伤的刀口,所有看见这一幕的妇人都忍不住心疼落泪,破口大骂沈离那缺德玩意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年岁渐长,垫脚的木凳不再需要,朴刀除了切菜便开始做些其他的事情,比如砍柴,杀猪,为某人挑刺,刀刃渐渐锋利,少年握刀的手也开始渐渐沉稳,手指间不再有无意划伤的刀口,而是多了些和年纪不符的老茧 九岁时第一次入山打猎,虽然最初的入山是在老猎户的陪同庇护之下,但毕竟是真正意义上的厮杀,自然会伴随许多意想不到的凶险,让少年度过那些凶险的除了不错的运气,便是手里那把握了很多年的刀 想要山中野兽的命,自然便要与它们拼命,拼命里从来最不缺的便是战斗,为了能在战斗中活命,能在活命后吃肉,能在吃肉的同时还可以顺便幻想下修行大道,徐自安这么多年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练刀 砍柴时练刀,切菜时练刀,清晨在晨露中死去活来的练刀,打猎厮杀里练刀,哪怕做个鱼挑个刺都是在他妈的练刀 可以说,在徐自安这平淡的十数年生命里,最常接触的除了柴米油盐,便是刀,而最不缺的,便是战斗 生死之间的战斗 如果只是凭刀快,徐自安相信自己的刀即便比不上那传说中的拈花无痕,断水无流的程度,但若是只用来逼对方无法眨那几次眼,想来也绝对足够,哪怕对方是一位通玄境的修者 这让徐自安突然觉得很有信心,眉梢舒展的也极顺 看来无论何时,能决定生死的走向还都是眨眼之间啊,少年一边感慨一边抬起头来,才发现空荡荡的老院里只剩下自己 沈离不知何时离开了,清风月光虽没被他带走,不过却带走了那件新棉袄,留在地上的是一件不时有棉絮飘荡的破洞旧袄,看了眼地上的破袄,少年张嘴无语,只好期望沈离能看在那棉袄是花了自己整整七两银子的份上多少爱惜着点 映着月光将桌上的剩汤碗刷干净,又借着星晖将老院打扫一番,少年推门进屋,老门还是吱呀,月光随着吱呀声进入屋中,照的屋中摆设很是清晰 几件廉价的木柜书桌,比小院还要干净的砖石地面,一盏未燃的油灯和一些简单的摆设,还有一张放在窗边的木床,床上有被褥,叠的很整齐 沈离的床在另一边,床上的被褥已经收起,有一曾灰尘,似乎空荡了好长时间 未燃油灯,徐自安坐在床头习惯性的将旧书从枕下掏出,随意打开一页,准备借着清幽月光看看旧书墨字里隐藏的满天星辰,但不知为何始终静不下心来,只好合上旧书上的幻境星光看着窗外的真正月光思索起来 沈离话语里似乎有许多意味深长的话语,事实上,从徐自安决定为小黑子报仇后,他便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并不是他不相信沈离,而是他一直认为这件事只是自己的事,并不想牵连太多的人,比如说李尔,比如说朱小雨 刺杀一位在职的大离军官罪名很大,这是对军部权威的挑衅,如果一切都尚未人知的情况完成,又或者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让对方查到自己,那么这件事就可以如小黑子的身死一样被官府衙门定为一次意外 关于意外的原因,自然不需要徐自安再去费心,衙门里的差役对于胡编乱造这种事一向十分在行 按照徐自安制定好的计划里,入京车队启程的前一天是最好的动手时机,因为一旦踏上了入京的车队,日后就是发现自己所做,只会因为自己不在场又或者证据不足最后不了了之,没人相信一位不能修行的普通少年可以杀死一位战场上下来的通玄边将,这不仅仅是人们固定的逻辑,而是真正的事实 虽然有些所谓的事实并不是特别值得相信 杀完人入京,入京后不仅有繁华大道等着自己,还能为小黑子讨回应该得到的公道,这计划看起来确实十分完美,完美到徐自安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睡着 随着少年的睡着,一道格外清幽的月光仿佛活物一般偷偷绕过山间密林,穿过街道弯檐,投进老院小窗,静静照射在那本搁置在枕边的旧书上,书中一处墨字在月光下渐渐开始朦胧模糊,像极了夜空里被云彩遮住的星辰 月光在那个墨字上渐渐聚集,越来越多,就像被吸入了一个小型漩涡的河流,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那个墨字也仿佛被月光填满了一般开始逐渐明亮起来,透露着一股令人惊叹的美丽,甚至那些形成墨字的横竖撇捺之间都仿佛有了某种难言的韵律,显得非常神秘诡异,又充满了不可思异 墨字明亮如铜境,月光被墨字折射成无数缕,不知巧合还是注定,一道被折射的月光竟直直照在了徐自安的胸口 哪里有一块黑色的吊坠,看起来像是山中极坚硬的岩石,在月光的折射下泛着幽光,竟似会呼吸了一般隐隐有一圈透明的气流渐渐荡起,接着又一圈接踵而至,就像平静湖面里投入了一块石头,蔓延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些涟漪游荡间似乎有某种隐晦神秘的联系,就像天地在呼吸一般,在这种呼吸的频率里,少年再次在睡梦里看到了一朵开在心间的小花,小花洁白,透着不可侵犯的神圣气息,在周围一片令人压抑的黑夜中显得并不如何明亮,但却异常舒怡 不知是梦里的那朵小白花太过美丽,还是这种极有韵律的呼吸吐纳里有某种助眠的奇效,少年在睡梦中嘴角微微翘起,面容安然,似乎睡的也极想 如果他知道因为某些原因,他今日的行踪全然暴露在某位边将大人的眼中,不知会不会还会睡的如此安逸 ………… 泊城之中,一间门窗紧闭把所有月光挡在门外,幽暗房屋中,冷漠的中年将领看着眼前下属冷冷问道 “那少年今日一天都去了哪里?” “回禀将……大人”回话之人想起某些忌讳,硬生生把将后面的那个军咽回肚里,头低的更谦卑了些,谨意说道 “那少年午时入的城,入城后一直在走动,去徐福记中取了一件棉衫,根据店铺老板的说法,应该是为一位中年男人购置的,之后便一直在街上闲逛,期间去了一趟山南道馆,在哪里并未待多长时间,属下已经打探过了,那少年只是询问了些入京的具体事项,并没太大的异常,只是……” 略微停顿,回话的副将突然压低声音,显得有些阴冷 “那少年自道馆出来后,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 边将张毅然重复一句后紧紧蹙眉,冰冷的眉间被皱成一道道十分明显的川沟 片刻之后,张毅然再次抬起头来,似乎觉得屋内灯火有些昏暗,于是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门窗,月光进入,照的他脸上寒意更重 “那少年去哪里干什么?” “大人知道,兄弟们与城主府的人一向不和,所以……”感受着空气里突然寒冷的气氛,下属面带惧意小声说道 伸手捏住一只寻觅着月光而来的飞蛾,拇指二指微微用力,那只飞蛾随之变成一摊肉泥,看了眼手上的腐黄色泥状尸体,张毅然压抑着心内的燥意说道 “这也怨不得你们,棉衫的主人查出来了究竟是谁了吗?” “查出来了,是一位与少年一同居住在余镇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名叫沈离,但是那少年警觉性很高,应该是常年在山中打猎的缘故,属下只敢远远打探,怕惊扰了对方” “继续查下去,主要查哪位与少年一同的中年男人,对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是,大人”副将翁声应道,应完后却没有立刻离开房间,犹豫良久后突然道 “那少年自城主府出来后,去了一个不应该去的地方……” “不该去的地方?哪里?” “东临街” 东临街上有一座小院,小院旁有一处买着酸辣粉的地摊,居住在小院中的妇人喜欢吃哪里的酸辣粉 若无公务在身时,他也会在哪里小住 第九章,遮住你的眼的谁的手 清晨的朝阳从来都不会把梦照亮,梦里的小白花也同样不会把少年叫醒 叫醒少年的,自然是准时而起的鸡鸣 深藏在山川深处的余镇,阳光来的竟然比鸡鸣声还有要晚上大概半柱香的时光,少年便是将被褥叠好之后,发现天色依旧尚早,便静坐床边沉思起来,试图回忆了下昨晚的那个梦,可无奈发现和以往无数个梦醒时分一般,梦里的一切全部在自己脑海中消失,根本回忆不出来任何片段 只能依稀记得梦里似乎有一朵盛放小白花,那朵花白似纸张,白似暮雪,白似某人口中的白嫩大姑娘 当然,这都是沈离说的,少年还真不识那些滋味 这种情况很怪异,就像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印刻在了自己脑中,可越努力回想就会发现那块记忆越模糊,这种情况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已经出现过许多次,那朵小白花也扰了自己许多场本该酣然的清梦 既然记不起来,那就不再费力去想,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正值初春晨时,如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一般宝贵的大好晨光,总不能浪费在这些无迹可寻且寻之无味的事情上 按照惯例提前打好清水放在院中,等到筋骨活动的差不多时自木桩中抽出狭刀,凝着眉头咬着牙儿再次练习起那套神秘刀法 练完后少年毫不例外在春风晨风各种风里像条死狗般躺在老椅上,老椅随之发出声声老而艰辛的喘息,少年则在酸痛之余心里发出阵阵怨叨,就在此时,缺油老门同样也毫不客气发出吱呀一声,刺耳中带着催促,示意徐自安走前千万别忘了给自己添油, 被这道催促声搞的无可奈何的徐自安费力睁开一丝双眼,然后便看到了沈离那张满是沧桑胡渣的脸 似乎昨晚玩的太疯狂了些,沈离的脸上有些疲倦,但看到徐自安一脸生可无恋的瘫痪模样后,疲惫神色竟骤然一扫而空,匆忙搬了个小板凳,沈离坐在徐自安身旁看着少年因为酸痛而扭曲的脸,就像吃了二斤通天丹一般拍腿大笑幸灾乐祸道 “爽不爽?” ……………… “今天的早饭没米粥,就这点酸豆角,你爱吃不吃”裹着围裙的少年脸色青黑的冷冷将碗筷扔到桌子上,俨然一副受了气的幽怨小侍女 也感理亏的沈离难得的没挑食,将那几根豆角嚼的有滋有味 酸豆角是有滋有味,但少年的脸上可没滋没味,趁着沈离吃饭的空档,徐自安突然想起这个困扰了他俩天的问题,开口问道 “对了,你这俩天从那弄的银两?” “我说赢得你信不信?” 习惯性的准备用袖口擦下嘴角油腻的沈离,突然想起身上这棉衫不是以前那件破袄,于是悻悻然放下衣袖,目光在小院中游走着寻找能擦嘴的东西 徐自安一边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条毛巾一边没好气道 “我年纪是小,但我也不傻,赢钱也是需要本钱的” 沈离仿佛没有听见少年的话语,擦去嘴角油渍后突然起身抬头远眺起青山绿叶,一边感慨着山中风景就是好,一边悄悄将步子向门口处移去 只看了一眼沈离脚步微移的动向,徐自安便瞬间知道了这厮准备干什么,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谁还不清楚谁那点小心思 可越是清楚,少年心里就愈发肯定某些不好的预感,如今可能就是变成事实 “你不会……又借钱了吧” 徐自安极力压抑着心头的不安,颤声道 沈离干脆不加掩饰,直接向门外大步跑去 “你别走!”少年大吼一声震的桃花都晃动起来 “咱可是发了毒誓立了字据的,说以后再也不借钱了,那些黑底白字的字据就在我床下放着,连个褶皱可都没嘞……” 沈离闻言跑的更快,直到走到门口才停下脚步,义正言辞道 “我这哪里算是借钱!我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帮他们把钱提前花了而已,反正钱乃身外之物,你花我花总归是要花,我帮他们花了,又错只有?嗯……对,就是这样” ……………… 既然早晚都得死,不如你现在就将家产给我,美妾给我,我帮你行乐如何?这种操蛋话很白痴,但少年并不觉得沈离白痴,倒更觉得自己白痴,千算万算,万没想到沈离那厮竟趁着自己不在又打着自己的名号胡蒙拐骗,而且可能还不仅仅只是一家 因为他们这个词是个泛词,指的可能是俩个人,也可能是三个人,还可能是更多,这个很形象的词语让徐自安那颗颤抖的心一下彻底碎成了山上的满地梨花 都他们了,沈离借的钱还能少了? “沈离啊,沈离,我上辈子得遭多少孽才遇见了你” 不管再如何咬牙切齿唏嘘不已,欠钱是要还的,这让徐自安那颗刚松下心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不过同样是紧绷,却绷出了俩个意味 昨夜和沈离的那番葱花道通玄让他有了许多信心,所以紧绷的心才轻松了一些,但今日又突知此等祸事,眼看本就心酸的家当可能会更心酸,自然会心情又紧 什么时候咱也能过上渴时有丫鬟沏茶,忙时有门生解忧的闲贵生活?徐自安看着桌上的剩碗怅然道 这种生活很美,美的不管怎么看都如天边云彩一般遥远,少年只好把目光放在眼下 入京的日程已经确认,车队会在后日清晨启程,今日本来准备再去一趟泊城,看看能不能再打探些更有价值的信息,但被沈离这一搅屎棍胡乱一通蛮搅,看来泊城是去不成了 虽然搅死棍这个词用的不讲究,沈离若是搅屎棍,那自己成什么了? 一阵恶寒,徐自安赶紧把那个家伙抛到脑后,努力不去想对方欠下的和不久后自己要还的那些银两,害怕自己因为太过伤心忍不住挥刀和对方拼命 不是不拼,是实在打不过啊 在那扇总半死不活催促自己老门上添了些油,试了试,发现老门果然顺畅了起来,少了老门的催促,徐自安心情稍缓,仿佛欠债的人突然把所有债务还清了一般 但如果真的能还清就好了………… “不行,得找个事干,不然满脑子都剩这些破事了” 一边嘀咕着,徐自安一边回屋中取出一个蒲团,坐于朝阳下再次尝试了冥想 那些传闻中在空气里无处不在的天地真元,还是如同空气本身一样无影无形,明明知道它们就在自己身体四周,甚至可能就依附在自己长衫上,隐藏在自己的发丝中,可若无法开启识窍,就只能任由那些调皮的小家伙你的眼前咧嘴嘲笑,但你还只能无可奈何 只有脑海中的识窍,才能与天地间发现真元的存在,这在修行界中,便是识真 作为修行中最基本的境界,能达到识真境的方式其实有很多,但如今世上运用最广泛的,还是千山宗这套以打坐冥想为主的方式 冥想当然不是坐在蒲团凳椅上随意瞎想,有着一套严谨的口诀与法门,法决是由无数大道上的先行者通过无数年的摸索与总结而成,可以助凡人打开识窍 识窍这一存在,就像一座桥,也像一双眼,连接着世俗与世外俩个世界的桥,助世人看见另一个世界的慧眼 开启识窍,便是将这座桥打通,将那只眼开启,自然就会看到另一片天地 那片新的天地,便是鸿途大道 再次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来,徐自安只能无奈宣布,除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油烟味之外,他还是没有感应出来任何有可能是天地真元的东西 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徐自安充满恶趣心想那些动辄静坐冥想数天又或者数月的修者们,确定不是真的睡着了? 将这些无聊念头抛开,他看着自己双手再次疑惑,为何自己明明只是心内没有玄府,但却始终连识真境都做不到? 识窍与心府虽同属修行大道里的雄关重塞,但之间其实并不影响,就像一条河道,这条河道的终点有没有一片湖泊,并不影响河流的源头 既然如此,那为何自己一直连最基本的识真境都做不到?莫非自己真没什么修行天赋?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说自己就是有幸进入那座神奇的学院,靠着学院之玄妙改变没有心府的困境,那也只能因为没有修行天赋而最终碌碌一生? 没敢在这个悲凉的念头继续深想下去,徐自安宽慰自己一定是那本地摊货《大道入门简修》内容粗鄙,无法满足自己顽劣的感识,毕竟只花了二两银子的书籍,怎么会有什么高妙的价值? 摩挲着赴试文贴的边缘,少年在春风里轻轻摇头,一知半解 ………… 这世上有许多事少年能理解,有很多事他真的不太理解 比如说那些闭关冥想的修者,哪里敢真的睡觉?大道修行如逆水行舟,逆天行走,看似风平浪静,里面则惊涛骇浪,浪涛汹涌,非大毅力者不能驾驭 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的舞者,看似风情万种曼妙优雅,但其实纱裙之下的每一步都凶险异常 还比如他怀里的那张赴试文贴,虽然能让他有资格参加那场举世闻名的跃溪试,但若是想进入那些神奇的学院,却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走 跃溪试毕竟是王朝最盛大的几个盛事之一,甚至与西山柏庐的天策评,剑阁中的断剑会,还有千山之巅的梅园开放这样修行盛事都相差无妨,所以来参加跃溪试的人肯定会乡试考核的人要厉害的多,其中不泛有许多名门大族里的天才少年,甚至还有许多快要达到叩府境的真正天之骄子,徐自安虽能靠着多年打猎的武技在乡试中脱颖而出,但想在天下所有芸芸才子之中挤出一条血路来又何其困难 而那本他花了二两银子在某集市入手《大道入门简史》,在别处其实只买一两,如果遇到能言善道的主儿,八文钱都可以拿走,店家顺便还得再另送一本所谓的心法秘籍,只是当初黑心店家看他年幼,昧心多收了他一两,不过作为补偿,还是额外送了徐自安俩本其他的绝世秘籍,一本名叫《素女经》,一本名叫《红帘经》 当然,这俩本被所有大离男人们津津乐道的秘籍,无疑给当时还年幼的少年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俩本所谓秘籍最终还是没被少年偷偷看完,因为被沈离以思想教育的名义拿走了,只留下那本名为《大道入门简修》的地摊货 书籍用的纸张虽然是最粗劣泾草纸,字法更是潦草至极,但其实这本道书的出身并不简单,它的原处出自千山宗的《玄华识真庭》,虽然很多地方都被篡改的比较粗糙,一些较为晦涩的功法与讲解更是一笔带过,但是,若只是用来练习最基本的识真处境,却也是足够 所以,让他一直迟迟无法开启心识并不是道书粗鄙的缘故,也不是少年天赋不够不足以寻找到脑中识窍的原因, 只是有人刻意遮住了他的眼 第十章,欠账哪有不还钱? “遮住你眼睛的,是你自己” 繁华京都城中,一座被郁葱愧树林遮住了青砖绿瓦的楼阁里,一位身着浅灰色麻衣的老者隔着狭窄的窗户看着窗外愧树,微微伸手 有一片愧叶恰好被风刮进窗内,飘在了老者手上 低头凝视手中愧叶的细密纹理,老者抬起枯眸,看着对面的一位突然到访的尊贵人物淡淡道 哪位尊贵人物微微蹙眉,昏暗的光线将他眉梢间的怒意彰显的恰到好处,多一分便多余,少一分则会感觉缺了些威势 能将情绪控制的如此精细的人,一定是位真正位高权贵的大人物,而且这位大人物还异常冷漠,喜怒之间就会有风雨产生,不可否认,这样的冷漠平静之人是十分可怕的 尤其是权高位重的大人物 “遮住本候眼睛的,恐怕是你们这座连大离整个黑夜都能遮蔽了的清夜司吧” 这位尊贵的大人物冷冷看着老者手中愧叶,毫无表情的说道 “宁王侯…………说的严重了” 老者将愧叶放在面前的一张乌木桌上,愧叶旁有一封未拆口的密函,密函空白一片,没有标注任何收信之人的姓名,又或者寄出这封密函之人的标示 “言重?你们清夜司这些年的行为愈发不守规矩,还怕本候言重?” 男子自称本候,而整个大离王朝一共只有五位侯王,这五位侯王无一不是权利最巅峰之人,如此显赫之人的质问恐怕任何人都承认不住 但老者依旧平静如湖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起 “规矩向来是人定的,侯爷也知道,王朝的各部堂中,我们清夜司还真最不喜欢给人定规矩”老者指尖划过密函一角,并未抬头 “那是因为在你们这里,不讲规矩的人都早已经被你们这群刽子手折磨死了”宁王侯想着无数死在这座司院后的那处阴森牢狱,讽刺说道 老者轻轻一笑,并不像那些残忍凶恶的刽子手,更像是一位乡间寻常的和蔼老翁 “侯爷今日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老朽清夜司如何讲规矩吧,如果是这样,那老朽就代表司主先谢过侯爷好意了” 老者虽言语感觉,但神情态度里看不出一丝尊敬和感谢,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略微停顿,老者话锋一转,淡淡道 “清夜司讲不讲规矩,那是我清夜司的事情,可如果说我清夜司遮住了侯爷的眼,那就太冤枉我清夜司了” 宁王侯闻言轻哼一声,看了眼老者指间那封没有任何署名的密函,神情冰冷,意有所指的缓缓道 “世人皆知你们清夜司暗线遍布天下,世上没有你们不知之事,但那人已经消失了十五年,难道你们清夜司就一点不知?若不是你们刻意将那人的行踪隐瞒起来,他又怎么能苟活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宁王侯语气更冷,寒声质问 “本侯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你们这连官员梦呓都能查清的清夜司办事不利,还是你们哪位久未露面的司主,一直刻意隐瞒着不想让世人知道” 老者没有说话,因为他从对方话语里想起某些关于官员梦呓的故事,才发现距离那个有趣的故事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也不知道那个有趣的小家伙现在过得如何? “司主大人的想法自然如同夜空一般深邃,岂是你我这等俗世之人能猜到的?更何况,关于我清夜司到底知不知晓那人这些年的行踪,无论依照周律,还是先帝立下的遗嘱,似乎都不需告诉侯爷,侯爷此趟前来,似乎更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不需告知,这些话无一不再表明,在我清夜司面前,你似乎还不够资格来质疑 宁王侯笑的开始有些狰狞 “本侯贵为一国之侯,王朝内比本侯尊贵的人又有几位?难道还不够资格?” 老者闻言,抬头看着窗外被层层愧叶遮挡的疏离阳光,天空中的流云被叶影分离成无数片巨大的云团,像极了街头地摊上的那些好看的棉花糖 “夜空之下,都是凡尘,侯爷,又怎么会特殊?” 老者说完,伸手向窗外揽去,似乎想揽下一片最甜的云朵 “那陛下呢?”宁王侯玩味说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又或者说不管老者怎么回答都改变不了清夜司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尤其是在如今二皇子愈加得宠的情况之下 二皇子最厌烦这座隐在皇城后的阴暗司院,这是整个大离人们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如果二皇子真如许多人预料的那般成了日后的国君,那清夜司又该如何继续保持独立且屹立的位置 老者脸上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淡淡道 “陛下………不会在意这里的” “但陛下,会在意那个人” 老者沉默,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宁王侯继续说道“那人如今已经出世,许多人已经把目光看到了哪里,相信以你们清夜司的能力,对于皇宫深处的某些声音应该知道的很清楚” “整个世界都需要他死,无论他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件东西,本候不知道你们清夜司为何一直态度不明,甚至还对他隐隐有所庇护,但你们应该知道,当他自那处幽渊时逃出后,那件东西就很有可能被他一同带走,如果不出意外,那人的境界一定会受到很大影响,毕竟那幽渊…………” 说到这里,宁王侯突然停顿下来,神情里带着某种不能言说的恐慌,就像稚童看见了窗外黑夜诡秘时惊恐与慌张,片刻后,他隔过这个连名字都不愿提起的地方,继续说道 “身怀重宝,又境界受损,你以为单单靠着清夜司这三个字,能庇护他到何时?” 老者低头看着手中愧叶,没有承认自己有庇护那人的举动,但也没有否认这个事情,只是觉得这些年中,满院愧叶越来越枯败,一点也不如当年自己刚进院里时的那般苍翠好看 “清夜司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但也不会冤枉任何无罪之人,那人本就无罪,我们又谈何庇护” 宁王侯冷笑一声,说道 “有罪,无罪,又岂是你们清夜司们能轻易判别的?” 老人也笑了起来,浑浊的眼眸中仿佛掀起了一道海浪 “如果我们清夜司还不能判别有罪无罪,那这个世界,恐怕就没有人可以判断了” 宁王侯这次倒没有再说什么重话,清夜司主刑法,掌周律,正如老者所说,若清夜司还不能判明罪非,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处部堂敢定罪了 “但有些人的罪根本无法以周律条框而定,清夜司这次不管态度如何,都必须要表明一个态度” “因为………这是陛下需要的态度” 陛下需要清夜司一个态度,那清夜司又该给陛下一个什么态度?老人眼睛愈发浑浊,浑浊的就像被万道波浪搅乱后的湖泊 “看来公主殿下要回来了” 宁王侯眉梢倾挑,对老人这句莫名说出的话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老人没有解释太多,仰头眺望起窗外被愧叶分离成无数片的天空,佝偻的身影显得愈发沧桑 气氛沉默起来,阴暗的小屋本就压抑,如此更是沉闷 宁王侯等的有些不耐烦,伸手向桌上抓去,并未拿那封明显有许多秘密的无名密函,而是拿起那片愧叶 “早就跟陛下说过,愧树属阴,容易招鬼,直到此时,莫非你们清夜司还打算一意孤行?继续做那夜行的鬼?” 老者伸出枯槁的手重新拿回愧叶,仔细拂去叶片上的灰尘,就像信徒朝圣时一般用心,直到最后一粒灰尘被擦拭去之后老者才再次抬头,将愧叶轻轻放在身旁的一个陶制瓷罐内,瓷罐中可以看出还有许多不同形状的愧叶,大多已经枯黄,但保存极好,仍能看出叶脉上的根根纹理 看着瓷罐里的愧叶,老者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悲壮,很落寞,很怜悯 “清夜司从来都不是夜行的鬼” “我们是一群在夜间寻找光明的人,光明在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 “陛下需要我们的态度,那我就会给陛下一个最好的态度” 宁王侯闻言后突然沉默起来,良久后竟不惜侯爷无比尊贵的辑手一礼,因为他听出了老人用的词是我,而不是我们 …………… 泊城东城的墙下,一座与山城粗狂敦实风格完全不符的雅致庭院内,貌美妇人依栏看着院中的一切,目光留恋,妇人生的极美,配上此时依栏而立的清愁画面,更将她身上那道温柔气质衬托的更加凄凉 庭院颇有江南道的烟雨气息,貌美的妇人也同样拥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怜人 妇人打量了许久,起身走向院里一株打理极好的肥腴芭蕉,隔着芭蕉看着庭院中的一间小屋,欲言又止,眼眸中几多不舍,最后所有情绪换成一声叹息 叹息声后,妇人转身踏上门口等候多时的一辆马车,面目憨厚的马夫道了声“妇人请坐好”后便轻轻打了的一声鞭响,鞭响并不如何清亮,只叫醒了拉车的马,连林间歇息的鸟都没惊动 强壮的马儿微微用力,车厢随之而行,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在这条清贵街道上愈行愈远 马是广原马,耐性极好,很适合长途行走,那马车车厢用的铁桦木,很结实耐用,能长时间经受暴晒风吹,而马夫看似憨厚却能挥鞭不惊动林间的鸟,表示出了他的鞭术极佳,应该常走长途 这一切都说明这俩逐渐离开泊城的马车要行很远的路程,载着妇人要去很远的地方 只是不知何事让妇人离开这座已经逐渐习惯,并喜欢上的雅致庭院 当马车在行走到一处买着酸辣粉的摊位时,妇人突然喊停了车夫,跟摊主老汉要了一碗放了许多辣油的酸辣粉 常年在这里摆摊的老汉有些好奇,因为这位妇人往日里很少出门,更别提像今日般坐车离开 就在马车行驶的声音彻底消失后,紧闭大门的庭院里突然传来了另外一道声音,那道声音似在自语,也似在与人对谈 ………… 皇城之下的某处壮丽宫殿内 一条笔直的神道仿佛直入世间权利的尽头,神道附近雕龙盘凤的梁柱随处可见,一道阶梯如天梯般直直向上,细数竟有千余层,台阶以玉石铺制,光滑如镜,阶梯前是一座宫殿,虽只有俩层,但却异常巍峨壮观,仿若天地间的异兽一般 良久之后,房间内穿出一道声若游雷般的幽幽叹息 “欠的债,早晚都得还的” ………… “反正咱们也快走了,那些烂账还不还又有什么区别?” 沈离一只手扶着门槛,看着小院中叉腰而几的徐自安无所谓道 “那你也不能欠这么多啊” 少年强压着心头的怒意,想着沈离刚才说的那个惊人数目,忍不住感觉心在流血 “不都说了,反正也没打算还,既然没打算还,那还不多借一点,现在可是借一点赚一点”沈离一只手摸着胡渣,一边和徐自安对视起来 沈离的目光很直,很庄重严肃,透着某种理直气壮的神圣劲儿,徐自安在这灼灼目光中下意识就要低头回避,但突然想起好像有理的是自己,不服输的再次瞪起眼来,使着劲儿与沈离对视起来 一老一少就这样相顾对起眼来,就像斗鸡场中俩只战意激昂的斗鸡 于是,在夕阳将半边云彩与半座畏山都全部染红的壮烈背景下,一老一少就这样瞪着眼睛痴痴看着对方,任由眼泪肆意在脸上横流,你侬我侬的场面让人一度以为这是一对基情满满的那什么………… 好久之后,徐自安才擦着胜利眼泪大声道 “我就说嘛,欠债那有不还钱的道理?” 沈离同样用力揉着同样酸痛的眼镜提醒道 “小白痴,还钱的人是你” “这话题…………真他娘的悲伤,换一个,嗯…………一会吃什么?” “老子要吃肉” 第十一章,林间来了一只熊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无论何时都天经地义的事,不能因为要离开便不准备还钱,不能因为没人知道你杀了人,便以为不会有人来寻找自己偿命 “李大牛十三两,张叔家七两,王铁蛋的更多,整整十七两,不算其他小数,光这些人就已经三十七两,沈离,你知道我做多少葱花面才能把这三十七两挣出来吗?” 大概算了一下,然越算越心疼,一气之下干脆甩手不再计算,继续呵斥道 “更可气的是,你竟然还跟怜姨借了二两,沈离啊沈离,你手怎么能这么黑?” 沈离闻言像是在驱赶聒噪苍蝇一般摆了摆手,无所谓道 “老子本来就不白” 你说他黑,他便承认不白,似遇到这种无赖家伙你也只能无可奈何,想了好久,少年苦口婆心道 “沈离,咱能不能不胡闹了,你要是再这样胡闹,以后咱们去了京都,我怎么养得起你啊” 沈离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往日里略显木纳的少年今日突然开了窍,竟学会打温情牌了,微微低头 见沈离难得低头,徐自安以为沈离是良心发现准备浪子回头,心里暗中一喜,一边立着耳朵等待着沈离待会可能说出的认错宣言,一边暗暗思考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包容态度来接纳这位迷途知返的老羔羊 然而等了好久,沈离在少年满目的期望中抬起头来道 “那我可管不着,对了,再说一遍,老子要吃肉,老子今晚必须得吃上肉!” ………… 对于一位根本不存在浪子回头迷途知返的中年颓废大叔而言,生命的意义不过就是吃肉这么简单,所以当沈离很认真的说出要吃肉这句话时,那就代表着自己不是什么寻常的鸡鸭鱼肉可以把他打发 虽然心中还是有诸多不情愿,嘴里也不断絮叨着刚才那些银两话题,徐自安还是习惯性的扮演了一个全职保姆的角色,将锃亮狭刀背负在肩,又细心将盐巴调料之类的全部打包好 畏山上多野兽,比如说鱼肉,鹿脯,还有熊掌,为何之说这些野兽的肉?因为他们上山本就是为了吃肉 山林间潮湿的腐叶如醒好面团一般松软粘稠,不易速行,于是在一个老树根处少年脚步轻点跃空而起,如同计算好一般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后落在林间枯枝上,再次发力,少年继续在空中飞掠,几个掠似间他就已经在树枝中跨过了数十丈距离 高速疾驰下,集密的树叶便会如锋利的刀剑一般,而根根突兀的树枝更是如私塾中教书先生的那当头一棒,未见他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动作,只是平常的扭头,收腹,弯曲,便将所有树叶与枯枝全部躲避,连身上的衣衫都没染上一块泥点 没有入道,无法借天地真元而行,单凭身体本身的反应与力量,少年就能做到如此巧妙程度,不得不说,在对身体掌控上,他已经超过了大多数低境界的修者和一些刚入门的练体者 这或者便是听到沈离那番以葱花道通玄的详解后,他对刺杀张毅然会突然充满信心的原因 如果对方没有那些玄妙的术法与玄妙手段,单纯的凭借身体间的搏斗厮杀,他确实不惧任何人,哪怕对方是一位沙场老将 …………… 寻寻觅觅却有毫无收获,徐自安终于停下奔跑跳跃的脚步,对着身旁的夜色大声道 “山里的棕熊如今被你吃的都开了窍,不仅会藏匿气息,连排出的粪便都学会用腐叶掩饰,这样漫无目的寻找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要不委屈下,我给你弄些其他的野味凑合一下?” 不知从何处出来的沈离努力避开身旁的枯枝,不想在新棉衫上沾惹太多泥泞,闷闷不乐道 “可也没感觉吃多少啊” “一只熊来四个掌,你随便一顿就是好几只,就是每个月吃上那么一两次,也足够让它们受不了啊”少年掰着手指头道 沈离摸了摸胡渣,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 “都说过多吃青菜少吃肉,你不听,这下倒好,最后一顿离别大餐也吃不上了” 想着那些强壮的棕熊一边撅着屁股一边辛苦打扫自己粪便的场景,徐自安嘴角抽搐了几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听出少年话语里讥讽,沈离不满道“你这话说的可什么意思了,诚然那些熊掌大多数都是老子吃的,可别忘了这熊可都是你宰的” 本想张口反驳的徐自安突然发现这话说的却是实话,只好闭嘴纠结着一会该怎么办? 入山吃肉却发现那些肉插了个翅膀飞走了,这种情况很是窘迫也很是让人难以按耐主那颗渴望肉食的心,沈离不死心的看着前面愈发密集的树林,突然眼睛一亮,不怀好意的温声道 “要不然,咱往里面走走?” 徐自安闻言嘴角好一阵抽搐,看了眼前方幽深阴暗的密林,不知是否是勾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回忆,突然气极暴跳道 “沈离,今天你就是把天说出朵花来,也别想哄我再进去那里面一步” 作为山林中最强大的野兽,这些力大无穷又强壮危险的生物向来喜欢选择居住在较深的地方,所以如果是寻找它们踪迹的话,越往里面走,遇到的几率无疑越大 可问题是越往深处,那些棕熊都越喜欢群聚在一起,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沈离和徐自安的缘故倒无人知道,但是,一只筷子永远没有一把筷子结实,一群熊也永远比一只单独的熊要危险 徐自安曾因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去过那里面几次,每一次都是差点被愤怒的棕熊撕成一堆碎肉,毕竟那些棕熊再如何害怕少年这棕熊终结者的身份,也受不了如此的奇耻大辱 “我保证这次再也不会睡着了” 沈离用力的拍着自己胸膛信誓旦旦道 没听到这话还好,听完这话后少年直接开始取刀 取刀自然不是为了深入熊窝砍熊掌,而是为了跟面前这个缺德无耻的家伙拼命 君是没见,当少年为了给满足沈离的胃而满身是血奄奄一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熊窝里逃出来时,看见沈离就在丛林外睡的正香时的那个场景,君就永远体会不出少年此时准备跟沈离拼命的决心有多强………… “真的,我跟你保证,这次绝对没事,我就在你后面跟着,一步也不离开” 沈离看见了少年身上仿佛能冲天的杀气与憋屈,向后识趣撤了几步 “滚蛋,上次把我扔下悬崖的时候也跟我保证不会有事,要不是最后有颗松柏挡了一下,我他娘的就永远葬身崖底了” “那次是意外,失手了,失手了,但这次我是很认真的”沈离一脸正经的再次保证道 徐自安见状干脆把手里长刀一扔,直接用行动表明我刀都解了,要我往里面走已经是不可能了,你就死心吧 沈离见状也郁闷起来,如果少年执意不肯,自己还真不能和当年般随意拎起对方扔到里面,那时他还年幼,事后随便哄上几句就没事了,现在总是不行 能编的理由这些年也全部用过了,总得换点新鲜的才显诚意,可这东西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就在沈离正纠结于如何把少年再次哄到那里面的时候,空气里突然有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咧嘴笑了起来 那味道有些腥臭,但如今闻来却如圣泉一般甜香 余光看见了沈离突然的神情变化,徐自安以为是这厮又想出了某个龌龊蔫坏的念头,正欲不安起身扭头就跑时,他突然也闻到了那个气味,不由心中一缓,高兴起来 在他们身后,有一只棕熊静静悄悄偷偷的露出了一个偌大的脑袋 ………… 或许是迷路,或许只是过来看看究竟是谁胆敢踏入它的领域,在遥遥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这只突兀到来的棕熊突然想起那个同族间流传盛行的关于黑衣少年的传说………… 它没见过那个传闻中的少年,不过看着眼前少年这身黑衣,歇插在一旁的明亮狭刀,以及少年身边那个满身油腻的中年男人,它十分肯定确定以及认定,自己走错了地方 好奇心…………真的能害死熊? 然既然遇见,要跑是不可能了,这会让它日后无法在熊族立脚,此时正是春意盎然的交配季节,如果自己就这样逃了,其他母熊会如何看待自己?山里的其他野兽又会如何嘲笑自己? 它是一只熊,它有着为一只熊的尊严 想到这里,这只思想丰富的棕熊如人般直直站起,宽厚结实的熊掌暴躁拍打着身边能拍打的一切树枝地面,尖利的獠牙毕露,咆哮着向对面少年冲来 眼看棕熊似雷霆般咆哮而来,徐自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下蹲,发力,如一只惊鸟般瞬间脱离了棕熊冲撞范围,在空中连续几次身体扭转,连续躲过了数次擦着自己鼻尖耳垂的凶猛攻击 过去的十多年里,为了满足沈离的胃,徐自安没少和这种力大凶猛的棕熊打交道,所以他很了解这种蛮兽的力量有多强大,皮毛有多坚硬,与之战斗,如果不能在对方最致命的部位砍上一刀,便没有任何获胜的方法 在数次扑撞怒拍都不得成效之后,这只棕熊似乎被徐自安不断的躲避惹的彻底失去了耐心,怒意大盛,伴随着一声巨大咆哮声后,棕熊猛然加速,粗壮的双臂用力展开,似拥抱一般用力向中间的徐自安夹去 徐自安身后是一颗粗大古木,自然不能如刚才般退后躲避,于是少年双腿用力跳起,一只脚重重的身后的粗状根茎上,借力高高飞起,落在一处较高的树枝上 此时棕熊树下咆哮,徐自安则在树上,一时间棕熊难以再威胁到他,他也终于有了一丝时间喘息 单手抚柄斜向便下,被磨至锃亮的朴刀泛着明亮似皓月般的明光 清冷的明光映着少年冷静的脸 他在耐心等待,等待树下的棕熊彻底失去理智的那一瞬间,他在屏息观察,观察着最适合自己出刀的那一霎那 对于山间猎户而言,耐心从来都是最重要的生存技能,他是余镇最优秀的猎户,比许多人想象的还要有耐心 因为没有真元淬炼体脉,他的力量不足以砍透对方结实浑厚的熊皮,只能寻找最致命的地方,例如喉咙,脚筋,血管 沈离曾经说过,能决定生死的从来都只有稍瞬即逝的那一次机会,所以在战斗时,他一般很少主动出刀,更多是在观察与等待,然后 一刀毙命 刀柄处传来的清凉感让他心情平静似老钟似清溪似真正的明月,少年天生仿佛就与刀十分接近,每次握刀时总能感觉到一种自心底而发的愉悦,这种愉悦感让他有信心面对任何强敌 见徐自安在高处迟迟不肯下来,那只棕熊伸出俩只比树干还粗的臂膀死死抱住老木树根,怒吼一声,身上毛发彻底张开,仿佛一只被扩大了数倍的巨型刺猬骤然用力,扎根不知多少秒的老树竟在这种巨大力量面前颤动起来,树叶嗖嗖落下,惊动无数在暗中观察这场战斗的飞禽走兽 徐自安一只手抓住身旁的树枝,将刀横向叼在嘴中,眼睛微眯,双腿同样开始颤动起来,这是要骤然发力的预兆 如明月穿透林间的一抹清光,少年在力量积攒的最剧烈时高高跃起,双手持刀直砍向下,刀尖划过空气的风声竟然在空中引起阵阵呼啸 他顺着树干向下奔跑,眼神越来越明亮,速度越来越快,刀破空气的啸声最后竟如海浪剧烈拍打礁石一般轰隆 一刀, 倆刀, 三刀, 共计三刀,并不是徐自安自黑衣中又拿出了另外俩把隐藏的刀,而是在那一瞬间,他手中的那把刀仿佛同时变成了三把刀,自三个不同的方位横劈,斜挑,下划分别在斩向棕熊的脖颈,脚筋,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血管动脉 只是因为速度太快,所以才在空中同时留下了三道刀光 这一个画面很有质感,黑衣少年高高跃起,踏过月光单刀向下,刀去处,月光被砍成凌乱一片 说不出的从容,说不出的潇洒 但是,接下来的画面就有些煞了风景 因为他此时在逃跑,没错,就是逃跑,跑的贼快,只是眨眼间,就只留下了一个连跑带爬的背影 并不是他不想如所有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在战斗后风轻云淡的抹去几滴无意沾到刀上的血,给旁观者留下一个极风骚的轮廓 而是当刀速太快,刀锋过于锋利时,即便真的划过棕熊血管也并不会让对方当场死亡,因为血液的断流也需要一些时间 这段时间是很危险的,任何生物都会在死亡来临前的恐惧下变得非常可怕,对于这点,常年在凶兽间混迹在生死间徘徊的徐自安比谁都更清楚 所以他现在才会跑的贼快,就是怕棕熊在临死前爆发的巨大力量下,将他拍成一滩垫背肉泥 任何能被冠以垫背这俩个字的,都是非常憋屈的存在………… 但令徐自安感到疑惑惊奇的是,就在他还未逃离几步后,那种棕熊便轰然倒塌,甚至震的大地一阵颤动 按照惯例,这只棕熊不该这么快就倒地而亡,因为他的力气至多只能将对方血管动脉划出一个小口,然后任由对方剧烈运动下迫使伤口慢慢撕裂扩大,这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似今日这么快便倒地身亡的场景,还真是第一次发生 回想着刚才战斗时的种种场景,少年站在原地蹙眉疑惑起来,心想 莫非………是自己变厉害了? 第十二章,溪畔开了一朵花 畏山深处有道悬崖,崖面上没长那些可以没任由东西南北风吹打的松柏,也没什么生命力旺盛的野草,整个悬崖干净的如同一面巨大的铜镜,除了有碎石尘砾不时被山风吹的四处滚动之外,便只剩下了在月光映照下格外明亮的巨大岩石 因为悬崖在畏山很深的地方,很少有人或者野兽经过,于是这道悬崖便成了徐自安与沈离每次入山烤肉最好的场地 徐自安经常跳的悬崖便是这里,当然不是少年喜欢跳崖这个很刺激的运动,而是因为大多数都沈离用各种理由把少年扔下去的…… 拾了些干材生火,自一条小河里取了些清凉的溪水煮沸,然后窸窸窣窣把随身带来的包裹打开,盐巴调料之类一应俱全,接着,便是剥皮褪毛等血腥事 明亮的月光下,山间少年开始在平静屠夫和热情厨子这俩个身份之间不停转变 棕熊那庞大的身体就躺在少年的身旁,中间一团生的正旺的篝火,因为止血做的极好,地上血迹很少,但徐自安手上还是不免会沾惹上许多腥红,这幅画面很容易让人想起古时人们围着篝火狂欢赞美上天赐予食物的祭典场面,同样也让沈离那颗放荡沧桑的大心脏突然有些感慨 最值得赞美的便是生命,而生命中最让人动容的便是生死之间的挣扎和期望,这么多年,人们一直探索期盼于大道长生,天国永恒,但其实,活的久并不一定就活的有趣,真正有趣的是在面对生死之间的那种大恐惧时表现出来的态度,和经历过这种大恐惧之后仍不肯放弃对未来美好的期望和幻想 眼前这少年,无疑便是这种从来不肯轻易放弃希望的人 因为一些即便无耻如沈离也不好意思提及的个人原因,这些年中,像今日这种厮杀战斗徐自安在过去了的生涯里没少经历,虽然随着少年的成长和强大,很多儿时的凶险如今不再如以往那么恐怖,但恐惧本身还是一样的 就像对于卑微弱小的蝼蚁而言,恐惧的来源或许是一片稍大的腐叶又或者无意落在自己头上的雨滴,对于云端间的苍鹰而言,恐惧的来源更多是头顶的苍穹与云间的雷电,但不管是腐叶还是苍穹,恐惧所带来的害怕情绪却确实一样的 如何面对生死,是最大的问题 能在生死之间还保持着绝对清醒冷静世间虽然不少,但像少年般从始到终没有任何一丝慌乱情绪产生的绝对不多,这种平静稍显冷漠,但沈离知道,其实这只是认真到极致所以显得冷漠而已 这行冷漠他很熟悉,不过他是对这个世界的疏离 笑着起身,难得想起拍了拍棉袄上的灰尘,沈离靠近了些火堆,看着火上冒着油光的熊掌目露精光 肥油滋滋作响,浓郁肉香混着油香飘荡四溢,被崖间的风带到很远的地方,闻着空气中的诱人香味,少年心想做饭果然还是比厮杀更有趣 “但刚才躺下若是你,那现在放在火上烤的同样也是你咯”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沈离一边懒洋洋道,一边忍不住伸手往篝火里抓去,但指尖传来的炙热感让他又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无奈之下,沈离只好死死盯着那只冒着肥掌,来满足视觉上的快感 “它们可不会生火” 沈离淡淡的撇了徐自安一眼,说道 “可他们都学会拉完屎擦腚了” 这话说的很俗,但想了下一路上那些被明显掩盖的粪便,徐自安竟无言以对 似这种在世人眼里一向力大蠢笨的棕熊,竟也能学会掩饰气味来躲避猎杀,这世上最可怕的,果然还是吃货啊 少于盐巴洒上,趁着肥油正浓,徐自安毛刷轻轻刷了一遍以便盐味更好的入味,虚拨几下空气里的香味,发现差不多快好了 抽出几根染的最旺的柴火,徐自安扭头看了眼沈离早以不耐的焦急模样,想了想还是劝道 “你最好还是再等一会,熊掌油脂浓,熏烤如果不到时候,很容易腻味的” 沈离回头用力的抹了下嘴角上偷偷流出的俩道口水,面无表情看着对面少年认真的脸庞吧唧着嘴没劲道 “你这孩子,那都好,就是太认真” 认真是个优秀的品行,就像练刀,战斗,读书,就非常需要认真这俩个字 练刀若不认真,便无法感应到冰冷刀器间的暖意,这种温暖藏于在每一次刀锋所指的气度中,也藏于每一次刀随意动的随心里,读书若不认真,便无法自浩瀚书海里发现字里行间的壮丽风景,更无法看到如星河般壮阔的景观 想起书,徐自安下意识的看了下腰间,发现旧书还系绑在原来的位置,并未随着刚才的战斗而丢失,不免一阵后怕,心想万一丢失了就麻烦了 无论何时,他腰间都会系着本旧书,并不是这旧书就是那些价值不菲,而是因为看的时间长了,变成了一种习惯,就像练刀与冥想一样改不掉的习惯 习惯很难培养,同样很难改变,不管是不是好习惯 熏烟开始自肥油处冒出,油脂被烤燃的滋滋作响,听起来声音异常迷人,沈离眯着双眼,不再言语,心思全在篝火上那些不时滴下的油脂 最后将孜然随着辣面一同洒匀,徐自安准备烤另外一只,而沈离已经开始啃食眼前烤好的那只 “我给你讲,其实入京啊,真没什么太大的趣味,除了小姑娘们身上的胭脂味好闻了些,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修者剑客多了点,城墙也比这高了点,仔细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沈离吮吸了一下手指上的油,有些不舍的将眼前这只啃食干净的熊掌扔去,然后继续死死盯着火架上刚开始有肥油作响的另外一只 “但哪里总还是有学院啊,你说的那座南溪书院不就是在京都?” 徐自安将火架上的熊掌翻了个面皱眉不赞同道 “那书院……”一时不知怎么去形容那座学院的沈离干脆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看着徐自安的胸口给予道 “你这体质就是个死结,虽然不否认那南溪书院确实是个非常擅长创造奇迹的地方,但是要改变你这体质,难度实在太大,必须得让一位修为以臻入上三境的至强者以大手段又或者大神通强行在你心中另辟心府,就像创世主一般在你心中重新创造个新的世界,否则还真没其他什么方法” 说到这里,沈离略一停顿 “可是…………” “可是,我又不是那些传说中的主人公,也不会天赋惊人到让世人都震惊,所以那些强者也没必要为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是吧” 徐自安平静的将沈离没说完的话说完,眉目里看不出有什么失落又或者不甘的情绪 心想确实还真是这么个事的沈离不知该怎么安慰少年,只好准备用满是肥油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慰藉 余光恰巧看见沈离手上明晃晃的油光,徐自安赶紧侧过肩膀躲避防止油腻沾到自己身上,拍了个空的沈离只好习惯性的将手伸向自己的棉袄 “那棉袄可花了我七两银子” 沈离手架在半空无处安放,良久后只好恼火收回 “对了,我想了,入京了咱们就租个偏僻点客栈,环境差一点也无所谓,只要偏僻就行,到时候你尽量少出门,万一被那些找你的人碰见了就不好了” “那倒不至于,如果他们要找我的话我躲在什么地方都一样,不想找我的话我就是在他面前骂他是个白痴,他也不会搭理我” 沈离闻言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可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要说的不是这个事 “不是,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话你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听懂了” “但是还是得去啊” 对于徐自安这种倔强到固执的想法,沈离表示虽能理解但很难赞同,懊恼道“既然你知道自己不是天纵娇子,也不是传闻中开了挂的主人公,去了哪里也很有可能没什么意义,还去干嘛?” 徐自安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坚定执着,就像小镇外那条平缓却从未断流过的小溪,平静道 “去了还可能改变一些,但不去……就真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 这世上的许多事,明知不行,又或者难如登天,可总是还得试试,不然怎么对的起那所谓的南墙?又怎么能对得起那颗年轻躁动的心? 熊掌被吃完,香味消散,不知为何,徐自安和沈离都立刻离开,而是看着远处夜色风景沉默不语 徐自安想着明日晚上的刺杀,如果如自己所计划的那样顺利的话,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能看到那座世人向往的京都城,心神恍惚 沈离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迷离 山风不时吹过,带来山间的寒意,沈离畏冷,裹了裹身上的新棉袄 徐自安将火挑的更旺了些,看着沈离因为卷缩而略显沧桑的身影,关切问道“要不要给你弄些热汤?” 沈离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继续看着远处沉默不语 徐自安想了下,将身上的长衫脱去,披到沈离身上,然后解开腰间时的那本旧书,借着月光看了起来 旧书自然很旧,封面有岁月留下的熏黄,书页边缘虽没有卷页翘角,但有许多斑驳杂意,整本书大慨有一指厚,看起来像是些路边书摊上的经书之流,但不知是否因为书页上的熏黄,整本书看起来竟十分厚重,就像承载了一段鲜为人知的荒芜历 事实上,这本书里没有历史,但有满天星辰 这种说法似乎有些无法理解,书中应该有的是墨字,那里会有什么星光,但如果说,每次当徐自安目光所至时,书中所有的墨字就会化成一颗又一颗或明亮或璀璨的星辰,或许就更容易理解了 徐自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书里会有如此多的星辰,只当是沈离如夜空般深邃无尽的秘密中的一个 或是书里的漫天星辰很是漂亮,又可能仅仅只是承载整片星辰的这本旧书太过神秘辽阔,徐自安每次看见这本旧书时便会心生欢喜,沉溺其中 这种欢喜是诗人遨游在群星中的自在,也是候鸟归来时的喜悦 少年在满目星辰中遨游,自在喜悦 沈离不知何时扭过头来,看着心神全放在旧书上的徐自安,浑浊的目光渐渐凝聚,最后凝聚在少年胸口的一块黑石吊坠上,那块黑石被崖边月光照的格外深幽,仿佛里面有无数山川河流青草绿树在慢慢生长 山川,河流,青草,绿树,在某些程度上,这些事物便是组成一个世界的基本框架 那个世界中,有颗种子在风中飞舞,最终落在了某条小溪一畔,被溪边的松软土壤渐渐覆盖,被潺潺的溪水浇溉,在天地中吸取养分,在月光下开始生长 种子冒出新芽,新芽嫩绿就像初生的婴儿般,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生机 新芽渐渐开始茁壮,不再因为微风而胆怯的低腰,甚至还能在风里挺直腰杆迎接每日的朝阳 它开始长出绿叶,开花,花朵开始绽放,就在朵瓣刚要盛放到最灿烂的那一瞬间,沈离突然站了起来,目光从石间又回到徐自安手中 哪里有一本旧书,旧书里有漫天星光 第十三章,落日枯草真他妈苦 林间的鸟儿叫的叽喳,溪畔的新枝开了嫩芽 扰人清梦的鸡鸣声响了起来 徐自安同样也醒了 昨夜回来的太晚,又吃的太饱,今早起少年发出的第一声,竟然是一个响亮而且悠长的饱嗝 饱嗝里还带着浓郁的肉香 天晓得林中的那些山间棕熊闻到这种香味会不会将自己恨的戚戚怨怨…… 明日,就是车队入京的日子 或许是手里没了银两支撑,或许是因为今夜可能是小镇的最后一夜,沈离难得没有彻夜不归,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家中睡觉,鼾声比鸡鸣声还要响亮 再次在晨风中练刀,在朝阳下冥想,在晨风渐消中耐心等待疼痛消去,在朝阳初暖中对那些调皮顽劣的天地真元无可奈何 一切都做完后,沈离终于悠然醒来 因为并不算饿,早饭只随便做了俩碗稀粥,喝粥的菜还是几根酸泡菜根 米粒稀的如同溪里的游鱼,泡菜根酸的如同真正的百年老醋 沈离毫不例外的看着稀粥酸菜好一顿抱怨,徐自安听着抱怨好一阵无奈 就着酸菜喝了稀粥,徐自安沉默开始收拾碗筷,神态有些匆忙,车队明日启程,今天要还债,晚上又得杀人,徐自安突然感觉前几日那种紧迫感又重新找了回来 将要还账的人列了个名单,自藏在极深的小金库中拿出要还账的所有银两,在桃花下叮嘱了声沈离今日别乱跑,别误了明日的行程之后,他便踏出门外 只是临走出门槛时,他突然转身,想了好久还是向沈离交代了句 今日自己可能不回来了,如果回来的话,也会很晚 沈离同样也想了片刻,回答道 “不管多晚,能回来就行” ………… 小镇是个永远都特别安静的小镇,除了出了一些特别大的新鲜事之外,因为高大少年李尔的缘故,所以徐自安很荣幸的成了这个新鲜故事里的男主角 能入京的孩子当然是好孩子,而且还是乘坐官府老爷们给备好的马车,要去的还是那座传闻中的京都雄城,这还不是大事?这还不新鲜? 于是每次敲开一户人家还债时,徐自安都会被拉到院中好一顿闲聊,闲聊的内容大多数都是些慰藉和勉励,最后在一阵推拉后才能将银子硬塞在对方手里 就这般在各种笑声和勉励声中,少年终于在并不算大的小镇中绕来绕去的走到了最后一家 最后一家是怜姨,也就是沈离总是偷看的哪位年轻寡妇 “你怎么来了?不需要收拾东西吗?”穿着寻常布衫,但依旧掩盖不了秀丽面容的妇人将豆渣用力捞出大筐,有些艰难的搬着大筐向一旁走去 “早收拾完了,主要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徐自安一边回答道,一边赶忙上前帮着妇人将大筐搬到一旁,继续道 “前几日沈离不是在这借了些钱吗,明天就得走了,想着走之前把大家的帐给换上” “你留着吧,怜姨这也没太多值得花钱的地方,日后你去了京都,哪里花销大”妇人抹了下头上的汗珠,那只簪花的发簪随之而动,就像就在妇人青丝上的一只漂亮蝴蝶 徐自安打量了眼妇人头上那只发簪,将银两的悄悄放在妇人摊位上的一处夹角,那个夹角就在制好豆腐下,很容易看见 犹豫了下,徐自安轻声说道 “怜姨,能把你头上那只发簪送给我吗?” 妇人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看了要徐自安干净的眼睛,轻轻解开发簪,问道“怎么突然想着要怜姨的发簪了?” 徐自安为某人接过发簪 “沈离这次要同我一起走” “哦,是吗”妇人话语微顿,神情虽如以往般温和,但隐在袖中的手却不安的微微握紧,轻声道 “那挺好的,把他带走,小镇也就少了个祸害” 说完,妇人转身继续在摊位前忙碌起来,秀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徐自安看着妇人忙碌的身影,一时不知所措,犹豫了下,将发簪收好,转身离开 他很希望沈离能有个好的归属,可看起来一向不羁的沈离确实只适合继续放荡 只是在徐自安离开后许久之后,豆坊之中才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 沈离在破落的小院中也发出了一声叹息,不过并不是因为那些在他看来很白痴的例如归属感情之类的无聊东西,而是因为徐自安走后,这破落小院一下子十分安静,安静的让他感觉有些寂寞 他很讨厌寂寞 可不知为何,寂寞经常与他作伴 望了眼泊城方向,他突然想起了那朵开在溪畔的小白花 ………… 出了小镇,过了浅溪,便能看见一处造型独特的凉亭 徐自安常在这座凉亭下读书,不过此时他自然不会来读书的,因为有位高大少年在哪里等着他 凉亭造型独特另类,既没有回廊,又没有翘檐,整个亭子显得孤单萧瑟,一根异常粗壮的立柱孤零零立于亭子正中央的位置,将整座亭子的顶部全部支撑起来,其实亭顶也并没有多重,无非就是些茅草覆盖而已 就像一把很大的伞 凉亭当然可以纳凉,虽然凉亭顶上的庐草被风吹的很凌乱,依稀可以透过庐草稀薄处看见天上的太阳,但不知为何,坐于这座凉亭中,总能感受到一股惬意的清凉 或许是这座造型独特的凉亭只能遮住阳光,挡不住自山间深处吹来的清风的缘故,所以清风伴随花香能轻易的穿过 透亭而过的山风将高大少年身上的衣衫吹的微微鼓起,手里的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事物在风中来回摇晃 “一起走?” 不知等了多久李尔看着徐自安的到来笑了起来,一把搂住了徐自安的肩膀,徐自安任由对方楼住自己的肩膀,为配合对方还轻轻踮脚,一只手同样反楼对方宽厚的肩膀 俩个少年就这样相互搂着肩膀,一同向着山中的某处大步走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很偏僻,也很荒凉,和小黑子的性格很像 荒凉的地方少不了萧瑟,风萧瑟,景萧瑟,连太阳洒下来的光线都有点萧瑟,杂草倒是茂盛,但许多已经枯黄,远远看去就像秋后的田野 在一处枯的特别厉害的小土丘上,几根最为粗壮的枯草在风中摇曳的低头哈腰,就像青楼门外打扮的花枝招展那些老鸨 “咱们给小黑子找的这地方,是不是太……清静了些” 徐自安看着那几根在小土坡上孤零零的粗壮枯草,很小心的斟酌着词语 “确实……有点凄凉”李尔驻步打量了四周凋敝的景色,点头承认“当初来的时候也没感觉这么荒凉,这才几日,这草能荒成这样?” 徐自安接过李尔手中的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事物,走到小土丘旁,哪里有块同样孤伶伶的木牌插在其中,上面用涂写着“小黑子之墓”几个大字 “唉,人都死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更何况小黑子生前就喜欢往人少的地方,这倒也顺了他的心意不是”李尔没那么讲究,大大咧咧的说道 “也是……”徐自安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层层的油纸,里面有一只烧鸡,烧鸡早已经凉透,油脂已经凝固,沾在烧鸡上像的片片浮霞 徐自安蹙眉看着那些凝固的浮霞,大声说道“都凉成这样了,小黑子怎么吃?” 李尔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自怀中取出三个小酒碗,一边摆在小黑子坟前,一边看着徐自安认真的说道 “这烧鸡可不是给小黑子吃的,是咱俩吃的,小黑子……早已经不能吃他最喜欢吃的鸡腿了” 这是个很悲伤的事,徐自安看着那三个粗劣的小酒碗,不知该如何回答 相识缘与鸡腿,临死前怀中抱着的是鸡腿,此时坟头前摆的竟还是凉透的鸡腿,不知是不是巧合,徐自安和小黑子之间总是充满了各种鸡腿 小黑子确实喜欢吃鸡腿,不管是凉的还是热的,所以他总是请徐自安吃鸡腿,因为那是他最爱的东西,如今来看,鸡腿小黑子是吃不到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喜不喜欢吃 徐自安看着那只鸡腿,突然觉得很有必要问问对方 “他的事我想好了” 李尔一屁股坐在小黑子的坟头前,正好压歪了摇晃最厉害的那根枯草,草根扎的高大少年屁股吃痛,皱眉起身将屁股下的枯草拨到一边,李尔继续说道 “所有的线索都消失的很干净,那些人不会简单,一定和官府里的那些老爷们有关系,徐自安,你是要入京的人,这事你就别参与了,交给我吧” “嗯……有些麻烦,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徐自安想了片刻,看着李尔的眼睛安慰道 “没问题?没问题那你还要这玩意干嘛?” 李尔说完起身走到小黑子坟头后,用力抛了几下泥土,泥土下一个布条包裹异常严实 “你可别给我说你要这玩意是为了日后带到京都,没事追昔小黑子用的”李尔将虚土拂去,小心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把弩弓 不是那种便于携带的*,也不是穿透力较小的轻弩,而是重弩, 这种重弩虽然精确度相对于较为差一些,但威力极大,在寻常人手中无疑是非常鸡肋的存在,因为普通人也根本很难拉动弓弦 但持弩之人如果臂力惊人,箭术同样出色的话,这种杀伤力极大的重器,无疑是最另敌人头疼的存在 徐自安接过弩弓,很认真的调试着精准,没有说话 李尔想再劝些什么,但看到徐自安的认真,只好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撕下一块鸡肉用力的嚼了起来。他很了解徐自安的性格,知道徐自安一定不会任着小黑子的事不管,这家伙有时就像畏山上那些坚硬的石头,沉默却特别固执 这把弩弓其实是小黑子的,制作这把弩时小黑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心血,而小黑子死后,这把弓弩就被李尔放了起来 他知道徐自安要做的事情一定非常危险,不然也不会要他把小黑子生前视若珍宝的弩弓取出,更不会偷偷制作了许多涂满了毒液的箭羽 就在沈离以葱花道疏幽的第二天,徐自安便来找过李尔,让他今日取出这把弩弓在凉亭处等着自己,所以才会出现刚才凉亭相会的那一幕 调试好后,徐自安将弓弩放在一旁,起身将那三个小酒盅倒满,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心中突然出现一丝不舍,为不让这种酸情的东西太过酸幽,他赶紧改变话题道 “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知道这是刻意的改变话题,李尔张嘴欲言,可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将那些担忧和劝言说出,顺着徐自安的话题闷声道 “这还真不知道,不过小黑子死了,你也马上就走了,回头我就准备离开小镇,随着跑马的李叔出去看看,说不定万一我就真去了那座京都,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款待款待我” 李尔举起一个小酒碗,倒在小黑子坟头上,故作轻松 “那是自然”徐自安也学着对方的动作举起一碗,笑着大声继续道 “到时候还是请你吃最贵的楼子” “得了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那点穷酸家当?” 李尔说完,撇了眼徐自安身上的发白衣衫,自怀中取出一个粗布小袋扔给徐自安,认真道 “听人说,京都不比咱们这小镇,讲究个气量,便是进个茶楼也得打点些赏钱,你家姓沈的那位大爷估计到了哪还是一样懒漫,这些银钱你先捎走,到哪里后可不能丢了咱们小镇的脸” 说到这里,李尔突然低下头来,有些懊恼 “当然,这点家当让你撑脸面估计是难,应个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对了,我这可是借你的,回头我要是去了京都,你可得还给我” 徐自安轻轻一笑,嘴角翘的极高,那双好看的眉梢也舒的极展,用力的拍了拍李尔的肩膀,大声说道 “放心,到时候如果请不了你吃最贵的楼子,那就请你吃最好吃的葱花面” “要知道,我做的葱花面,可是世间最好吃的葱花面” 李尔闻言也笑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 “徐自安,哪有像你这么穷酸的家伙,老子大老远去找你,你就请我吃面条?” 夕阳下,俩个少年并肩坐在坟头,酒没了便以清水代替,饿了便撕下一块鸡肉 这个画面持续了很久,直到夕阳彻底烧红了所有晚霞之后 看着李尔离开时有些踉跄的身影,徐自安沉默的坐在小黑子坟头 腰间还系着那本旧书,这是沈离临走时特意让自己带着的,虽不太明白到底有什么用意,但他还是很听话的带在身旁 酒以喝完,将该敬的最后三大碗酒用三大杯清水代替敬了小黑子之后,徐自安将最后的那只鸡腿仔细用油纸包裹好,抬头看了眼天色,恰好晚霞万里 远处的天空就像被鲜血染红了的一抹青袖,凄凉壮丽 随便自地上拔起一根枯黄杂草,少年捋干净细长草根上的泥土,如小黑子生前最喜爱的那样斜叼在嘴中,一边轻轻咀嚼一边起身站起,大步向晚霞正浓的方向走去 未走几步,少年蹙眉吐掉嘴里的枯草,难得面带凶狠大声说道 “真他妈苦” (本想发俩章,但总感觉如果给从中掐断很伤情调,于是就算了,这是我最爱的那种情节,少年喝酒别离然后回首挥刀,往夜色里行,往仇恨里行,往阴他妈谋诡他妈计里行) 第十四章,杀人终归得偿命 夕阳褪去,夜色渐浓,山间的枯枝腐叶因为露水更加难行,但好在徐自安常行山路,早已适应了山道的崎岖和泥泞 那条官道其实更好走一些,但山道胜在无人,无人行走,自然更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同样也无人知道,在某位边将死前,有位少年曾携刀夜行 林间的腐叶越来越薄,空气中人烟的味道也越来越清晰,泊城,也就越来越近了 毕竟是茫茫畏山中唯一被认可的城池,即便此时夜以入深,灯火也依旧通明 那格外明亮而且热闹的灯光应该便是泊城最大的酒楼,灯火稍微昏暗但更为集中的地方应该便是一些坊市,至于那几盏隐隐约约,但却位于泊城正中心的地方,应该便是官府衙门大堂,而在官府衙门后的那座灯火异常辉煌处处透着骄奢气的地方,不用想肯定就是朱小雨的府邸 那处军营外,灯火沉默肃然就如同营中将士一般充满沉重肃杀的气息 徐自安隔着这些明暗各异的各处灯火,遥遥看了城西北角的一处极微弱的亮光许久,然后安静的换上一套黑色夜行衣,布条包裹的狭刀斜插在最适合抽出的位置,摸了摸腰间,哪里有一本挤绑的非常牢靠的旧书 旧书旁,便是一把透着深幽暗哑光泽的弩,弩旁的有支箭筒,箭筒里有黑色的铁箭 箭头被磨的异常锋利,透着幽幽绿光,那是毒液的光泽 他的箭术其实不错,只不过相对于弩箭,他更喜欢手中的刀,所以这些年中他虽擅弩但很少用,更很少向世人展示过他的箭术 今夜,是个很好的机会 从沈离伴着葱花说完他如果想对抗通玄境的修者,只能将对方一直逼的没有时间调动体内真元产生共鸣之后,他便有了这个念头 这次刺杀,最困难的地方便是城墙到对方身边的这段距离,即便他跑的再快,但也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里足够对方做许多事,既然无法越过,那他就只能用弩箭逼之,逼的对方不能眨那几次眼 这里面需要很多技巧,不仅需要徐自安极为精准的箭术支撑,更需要一把足以另通玄境的修者都不敢小窥的强大弩箭来作为牵制 这把连最凶猛的棕熊都能轻易贯穿而透的弩箭,无疑就非常合适 按着前日的观察与计算,徐自安寻到那处标有印记的老树,抬头看了眼城墙上的烽楼里面依旧黑暗,忍不住腹诽了下朱小雨带领那帮官兵确实不怎么尽职,不过这的确给自己带来了不少的方便 无衙役值守,就像富家大院中没了看家的护卫,事后更不会被人看到自己的出现,这让徐自安非常满意 月黑风高夜,是非常适合杀人的杀人夜,但月朗星疏的天也同样不会逊色太多,因为月光和星辉能将需要辨识的方位和对方身影照的非常清楚,更容易瞄准,这让少年很是感到欣慰,心想连明月都来助阵,你凭什么不死? 想到这里,徐自安深吸一口气,双腿蓄力猛然跃起 泊城的城墙不算太高,但寻常人若想跨过,无勾锁链条依旧十分困难,但徐自安仅凭双腿的力量便轻易跃过,不得不说,在这副看似单薄的身体内,徐自安被长期的打猎生涯锤炼出了怎样强大的爆发力 沿城墙上前行,无意惊动了一只在城墙上打盹的野猫,野猫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黑衣少年,待发现少年背后的长条形包裹和腰间的弩箭之后,心想肯定又是要去干些杀人的无聊事,本来想起身凑些热闹,看能否捡些断肢残肉来充当明日的早饭,可看那少年箭头上无意露出的幽幽泽光,想着一定是毒液,只好起身换了个较为安全清净的地方,继续闭眼打起盹来 如果野猫知道眼前的这位少年要去刺杀哪位边将大人的话,一定会强忍着困意和畏惧起来凑这个热闹 这种事可不是小事,若真能亲眼目睹全部过程,日后在街头与其他野狗野猫相见时也足够炫耀一番 哪位边将它见过,而且还经常见,每个月这位边城大人都会抽空在它下方的那处雅静宅院中住上几天,小院中有位貌美妇人,经常会丢些剩饭给自己吃,不过不知为何,昨日哪位貌美妇人突然离开了这里,至今未见她的身影 野猫知道妇人离开,但徐自安不知道…………,所以他也不知道,前面夜色里不仅仅只有清风明月,还有陷阱泥潭 小院中一片寂静,房间中不时有火光摇曳自门缝中透出来,清风扫过树叶发出阵阵飒飒声 徐自安伏在城墙上的阴暗处,静静的看着灯火摇曳下那个映在窗纸上的剪影 从身影良久未动的动作来看,坐在窗畔那人似乎在读书,更像在沉思 一边默念着边将的名字,徐自安一边缓缓将弩弓抽出,单指扣箭入弦用力拉起,耐心的等待着一个最佳的射箭时机 ………… 哪位边将叫张毅然 他已经在此坐了很长时间,如果徐自安能在他刚一入坐时便守在城墙上观察,就会发现那本摆在桌上的书一直未曾翻过页 看了好久的书,而且还未曾翻过页,只要不是如同徐自安那般能在书里看到满天星辰,那便只能说明一件事 与徐自安的耐心等待一样,他同样也在等待着什么 前些时日中,因为一些原因,他得知了哪位名叫徐自安的少年曾经去了一趟东临街,并在这条街上喝了一碗十分多余的酸辣粉之后,他便心生怀疑,调查后他才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位名叫徐自安的少年,似乎与他前几日在某条无人街巷中亲手杀死的一位肤色黝黑少年相识,并且关系还颇为密切 这让他感觉非常有趣,同时也让他感觉省了许多力气 山南道馆的李道人试图用黝黑少年让威胁他一些事情,可他又何曾不想利用对方做另外一些事? 根据下属的汇报,哪位名叫徐自安的少年曾去徐福记订制了一件中年制式的棉袍,他便很轻易得判断出棉衫的主人便是自己一直寻找的目标 这件事确实非常巧合,也非常意外,却让他很高兴,认为这是上天在帮组自己,他需要一个契机引出徐自安身后的沈离,而徐自安又因为小黑子的原因肯定会来向他复仇 当时他杀那小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在所有通过乡试的人中,只有小黑子是孤身一人,而且性格孤僻一直独来独往,相比杀其他的入京试子,杀这样的人无疑会剩去很多麻烦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还真有一位朋友,而且这位朋友还真敢踏夜前来向自己讨个公道 为了心中某些所谓的情谊与坚守,便来寻本将妄想可以报仇,少年人啊,果然幼稚 不过也好,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张毅然冰冷的笑了起来,在嘲笑那所谓的少年天真,更笑这造化果然弄人 合上那本一直未曾翻页的书,他眯眼看了下某处被树荫遮蔽的阴影,眼神莫名闪烁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了身旁的窗户 恰好此时有风而起,带来了月光,也带来了庭院中的芭蕉香味 但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香道里似乎有些其他味道,闻着有些像烧鸡,有些则是他许久不曾闻到的气味 这个气味他很熟悉,因为战场上每时每刻都充斥着这个气味,他一直也在等着这个味道 这道气味名叫杀气,预示着死亡 ………… 就在张毅然刚刚推开窗户的一瞬间,徐自安知道自己最好的机会已经来了 隔着那层薄薄的窗纸他虽然有信心将箭矢射到对方的头颅,但对方毕竟是一位通玄境的强大修者,更是一位大离的将领,他不能有任何一点点失误,哪怕只是薄如窗纸一般 所以即便弓弩已经拉至满月许久,他仍是耐心等待,直到此时窗户被打开,再无任何遮挡物可以影响到他时,那只粘着毒液的箭才带着一阵短促而沉闷破空声离弦射去 而就在弓箭刚离弦的一瞬间,少年一直沉稳如同山间岩石般的身体随着瞬间发力,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了一道追着弓箭的光 他人随箭去,破空而至 ………… 看着这只须叟到来的箭失,张毅然轻蔑的笑了起来,轻轻低头,箭矢带着破风声不出意外的自他的发间而过,深深钉进后方的木桌中,只剩下箭尾在空气里剧烈颤动,发出阵阵嗡鸣 徐自安没看第一只箭,甚至根本没有在意箭矢会不会射空,在他的计划里,从来没想过能用一箭便给对方带来伤害,好歹对方也是一名通玄境的修者,哪能一箭就给爆了头? 一箭射死通玄,这画面太美,美的很不现实 于是他在空中再次挽箭,呼啸的风声没有影响他扣箭的手指,指尖松动,第二只箭仿佛顺发一般破空而去,因为这一切动作太快,便是到了这时,那第一只箭才刚刚擦过对方发丝 低头躲过一箭的张毅然挑眉看向第二只箭失,这一箭很刁钻,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他接下来动作,又或者徐自安本就打算用第一只弩箭逼得他不得不低头躲避,隐藏其后的第二箭才是真正的杀招 有些意外于少年箭术的精准,和对时机掌控的精细,张毅然蹙眉,还未完全低下的头硬生生在空中强行扭去,伴随一阵颈骨嘎嘎声,这一箭自他的鼻尖再次擦去 就在此时,那第三只泛着幽光的箭终于再次到来 看着箭头上清晰的幽光,张毅然心头微燥,那些光泽不用想一定涂满了各种剧毒,无论用手去拨挡又或者直接抓住都是极危险 那少年的心思竟如此慎密,张毅然心中竟多了些赞赏 手臂抬起,那本一直在他手边的书被横在眉梢,利箭将书本穿出一个指圆大小的窟窿,透过圆洞,他看见了让他十分吃惊的一幕 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第七只,夜空中一共有四箭竟同时而至,那四箭射向的角度虽各不相同,但根据箭在空中的轨迹,张毅然发现,无论自己选择如何躲避,都会有一只箭射中自己 四箭齐发,并保证每一很箭要去的方向各不相同,这在军营中其实并不罕见,他甚至见过某些神射手能十三箭并射,并同时射入靶心 但那是军营,有着一套严谨训练方式的军部重地,而像徐自安这样以未修行的寻常体质并发四箭,并且能一箭比一箭准,一箭一箭块就非常难得了,而最他吃惊的是,这几箭来的如此行云流水,仿佛一切都在射箭之人的预料中,这需要强悍的劲道与精准到可怕的预判力,最重要的,还需要一颗非常冷静的心 这颗心不仅要能冷静到可以把握所有战斗的时机,还能在战斗中算出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计算,这是一种天赋,战斗的天赋 如果可以,他很想将少年招募到自己的队伍之中,但现在看开,这是不可能了 他已经决定,不管棉衫的主人今天会不会到来,少年今天必须死 因为这样的人很可怕,尤其是这样的少年 第十五章,庭院芭蕉映着刀 当第一只利箭破空而出时,徐自安自城墙上一跃而下,脚尖踏过的是一块被风雨摧残过的老砖 当第二只利箭脱弦时,他的身体已经跃至半空,用力的踩过一株长在城墙缝隙中的新草再次加速,身体竟不比箭矢的速度逊色 当第三箭被拉满后,他已经来到了庭院门外,甚至连庭院中种着几株芭蕉都看得一清二楚 同样,他也第一次看清了这位杀死小黑子的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严峻冰冷的脸庞,眉目间有戾气,似乎有许多沙场冤魂在其中不甘,鬓角处有一些白丝,因为被利箭擦过所以有几丝断发在空中飞舞 他在断发飞舞中并扣四箭同时射出 他在箭去后持刀而行 刀光映着徐自安的脸,略有稚气的脸上如往常般平静,没有慌张 在他看来,这场刺杀进行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他的计划之中,以弓弩逼之,借利箭之威欺身而行,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到足够他能进行最擅长的近身厮杀 但不知为何,在刀离布鞘的那一瞬间,他总感觉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靠近,甚至,对方一直在等待着自己靠近,这感觉让他心头顿升不妙,如惊鸿般自高处横辟而下的身体微微向右侧偏移了几分,哪里有一盏油灯在空中火光摇曳 当的一声 那盏油灯竟骤然离桌飞起,盏灯里燃油倾洒而出,滴落在书桌上,无数飞洒油滴中,有一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直直穿透书中那个圆洞 在穿过圆洞后,油滴并未沿着正常抛物线向下坠去,而是突然静止在了空中,就像时间被暂停了一般 大慨只是一次眨眼,油滴骤然发出翁的一声清明,直直向徐自安额头刺去 刺,并不是落,这滴清油此时就像一只在空气中疾驰而飞的小剑,因为速度太快,导致本来应该呈水珠状的油滴此时在最前端竟突起尖利,就像一根针 徐自安看着那滴向自己迎面刺来的油针,发现自己的向来准确的感觉虽然再一次救了自己,但却也带来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对方竟然早有准备 因为这油针明显是对方御气凝结的 虽不知对方为何知道自己的到来,但他坚信,直到此时对方肯定没有时间调整体内真元 无法调整真元气息,还能瞬息将油滴控成如利针一般的危险存在,那只有一个原因,对方早在自己到来之前,便已经将体内真元与天地气息联系起来,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自己上钩,又或者是落网 上钩的是鱼,落网的也是鱼,可以跃溪成龙的是鱼,沈离爱吃清蒸的鱼,自己却不怎么喜欢吃鱼,因为每次吃鱼他都需要将那些麻烦的鱼刺给沈离挑出 丁………… 一声清脆明亮的声响 靠着刚才骤上心头的危机,徐自安的刀尖在空中横移与油滴发生碰撞,强大颤意让少年的双手一阵发麻,这些脱刀而出,强忍着虎口的酸痛,徐自安将朴刀在空中旋了个圆弧刁在嘴中,双腿紧绷用力一踩,如只被打落的麻雀般挣扎向一边躲去 连接几个翻滚卸力,终于在一颗粗壮老树的帮助下才站稳身体,徐自安一只手向后弯曲顶着老树的树根,等到手心处的酸麻感轻了些重新握住嘴边横刀,双手持柄刀尖斜向指天,静静立在树荫下看着屋内张毅然的脸庞 张毅然伸手拂去一根落在肩头的发丝,极有兴趣的看着少年依树而立沉默的身影说道 “你计划的很周密,同样也很清楚如何应对一位通玄境的修者,如果我没有在你到来之前有所准备,此刻应该会被你逼的有些狼狈” 徐自安没有说话,沉默弓腰,如只猎豹一般死死盯着对方 有些厌烦的蹙了下厉眉,张毅然眼光从徐自安身影上向后望去,目光闪烁再次道 “我知道你一定好奇为何我会提前知道你的到来,不过那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故事,来杀我之前,你应该打听过我,知道我其实并喜欢说话,所以那个很长的故事注定会随着你一同陪葬在这里,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关于这些对付通玄境修行的秘密是谁告诉你的,是………沈离吗?” ………… 那确实是一个很亢长的故事,非常适合月下畅聊,但此时明显不是这个时候,刀尖上的震鸣还没散,手心酸麻的让徐自安忍不住紧紧皱着眉稍 那七只已经完成使命的箭矢还在不同处隐着光泽 他抬头看了眼月光,发现不知何时悠旷的月光被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遮去清朗,变的昏昏暗暗 这种昏暗很压抑 不仅知道沈离的存在,还很了解沈离,甚至连自己来刺杀的计划都很清楚,那么对方一定做过许多调查与追踪 想到跟踪,徐自安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去小巷时心里突然产生的危险感,恍然大悟 那天傍晚出城时他曾喝了一碗酸辣粉,看了一位貌美妇人许久,卖着酸辣粉的摊位就在这座庭院附近,那女子,也是这座庭院的女主人 那女主人哪去了?徐自安突然意识到 但片刻后,他突然在心里苦笑起来,也对,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会前来刺杀,张毅然肯定会将女子提前安排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免得受到波及,只是这般谨慎,会不会显的太郑重了些 自己毕竟尚未识真,相对于一位曾在边荒沙场兵戈多么的通玄境将领而言,他的确是一名弱者,不说会不会真的伤到那妇人,如今看来,在对方早有准备之下,自己便是想近对方的身都难,为何还会这般小心的将妇人提前遣走? 他突然想起来对方最后说的那个名字 沈离 莫非对方便是沈离当年的那些仇家,这样周全慎重的准备,也是为了沈离? 想到如此,少年心中猛然一颤,目光精露,握着狭刀手稍微侧移了几分 “看来你是不会说了”张毅然看着始终不语的徐自安,语气稍显不耐,似乎已经有些不愿再继续等待下去 少年猜对了很多事情,张毅然如此这般慎重的布局确实是为了沈离,不过他并不是要来杀沈离的人,因为他也没有实力杀得了沈离 虎落平原固然会被犬欺,但瘦死的骆驼依旧能压死马,相对于许志安而言,它无疑是霸道强硬的强者,但相对于沈离,他又怎么敢持骄傲纵? 他只不过是那些大人物为寻找沈离散落在世间无数棋子中的一枚,只不过他成了那过河卒,杀沈离的自然另有其人 他幽幽看了眼院中的某处阴影,不知是否因为此时月色昏沉,还是气氛肃杀,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见张毅然已经不愿再继续等待,徐自安收敛起心神,撕下一条黑色布条,紧紧缠住握刀的手 今夜面临的战斗可以说是他将面对的最凶险的一次,对方是一位通玄境的强大修者,如果不将刀缠在手上,他不敢保证狭刀会不会因为对方的强大力量而断裂,又或者脱手而出 这把刀是他如今的所有希望 (他们说,得爆,那咱们就爆他丫的,今日三更,下午晚上各两更,看看夜里还有时间没什么有的话就他丫的四更,当然,这个还不保证,但三更肯定的) 第十六章.飞蛾扑火 腰腹下弓,神情专注冷静,被黑布缠绕的刀柄看不到少年用力的手,但平稳的刀身则表示徐自安此时已经将所有杂想趋之平静 奔跑,跳跃,少年可不敢闭上眼 脚尖踏过假山,假山断了几截新缝,聊底踩过庭院石板,石板上荡起一层飞尘,每一次脚步叠换间,速度都会更急几分,刀尖划过空气的风声变成一道,仿佛幽冥在哭,更仿佛百鬼在泣 无法躲避也无处可逃怎么办?那便彪悍挥刀一往无前,上天不会怜悯每一个悍不畏死的莽夫,但却会对这种勇敢坚毅的品质偶予眷顾 刀尖上,那抹青色锋芒如蝉翼般隐现 静待窗前的张毅然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伸手拂起桌上油灯,静意调神,手指微动,盏灯中又一颗新的油针随之成行,倏忽间消失在黑夜之中 徐自安人在空中,长刀突然上挑,一道刺耳的声音于是就在刀尖上骤响,就像琴瑟者在空中拨谈出了一声无形的弦音 臂膀微斜,黑色夜行衣上骤然多了道伤口,鲜血立刻染出,少年无暇吃痛,立刻收回长刀挡至眉间,直到此时,才看到一颗油针恰好刚至,与长刀上淡青色的意芒相触,震的少年手心的黑布又裂出一道新的裂口 这一幕很诡异,也很美丽,但美丽下却隐藏着令人心悸的凶险,徐自安此时就像一个在月下独舞的醉客,,不断的在空中进行的躲避与劈挑,但那阵阵急促的清脆声音却表明此间究竟有多么凶险 油针被张毅然以神念控制,速度快而诡秘,徐自安只能凭借感觉来分辨,但淡青色的长刀无法斩断所有的油针,只能挡下一些致命的威胁,那些如雨水般迷离细麻的其他的油针穿透刀伞刺破徐自安的身体,仅仅踏出了几步,他身体上已经多了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其中一些较重的伤口直接透骨而过,就像被针穿过的锦服,竟隐隐能看见对面的景象 张毅然蹙眉,感应油针上的真元在被那抹神秘刀尖青芒砍落时的阻塞感,自持轻松的神态终于开始有些凝重 那抹青芒应该便是被李道人发现的蹊跷刀意,此时在昏暗黑夜中,刀意竟浓郁的隐隐有若实质 就像覆盖在刀锋上的一层清霜 看着徐自安越来越近的身影,张毅然不得不承认,这些油针已经无法对少年形成足够的杀伤力,将油灯扔之一边,张毅然垂眉不语,突然伸手向屋内一处虚抓去 哪里有许多寒森的兵器,摆放在最中央位置的,是一杆森寒冰冷的长枪 枪上并未裹着任何红樱,看起来并无特殊,但是却他最熟悉也最强大的武器,泊城之人大多都以为他惯用刀,甚至连徐自安在那条无人小巷中看到墙上的刀痕都以为他同样惯用刀,但其实相对于刀,他更喜欢还是长枪 长枪是大离军士的标配,最初入伍时,他便是一位优秀的骑兵,少年此时无畏的态度让他想起当初在战场中带头冲锋的自己,所以他此时选择用这种更为尊敬的方式去将少年送往地狱 泛着幽光的寒铁长枪被瞬息召来,稳稳落在他手中,月光下,枪尖的道道镰勾细若柳叶般锐利,而沉重的诡杆上更是能看出各种兵器曾经留下的怆迹 这把长枪已经静置了很长时间,但从来没有灰尘落在上面,因为房中之人时常擦拭 那人不是在此间居住妇人,而是他本人 所以哪怕许久未用,可从未感觉有所陌生 似乎很满意这种熟悉感觉,张毅然紧蹙的眉头渐舒,眼眸中闪出一丝炽热的战意,双手握紧长枪中下俩端,提息摈气,双臂骤然用力,长枪向着少年横扫而至,坚锐的枪尖正好与徐自安此时带着壮烈的刀尖相碰 当………… 一声惊动了整座小院的清脆声响,城墙上那只不知何时醒来观战的野猫瞬间毛发根根竖起,惊叫一声后迅速逃到远处,许久后才回过神来,唏嘘暗叹不已,这天下的大热闹,果然不是说凑就能凑的 徐自安脸上的血色瞬间变的惨白,缠裹在手中的黑色布条滋啦一声彻底震为无数片碎布,黑布纷纷散落飘洒,像无数只黑色的乌鸦一般映的浑身是血的少年,让他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从炼狱而来的勾魂使者,更像是在炼狱中逃出的幸运儿 只是,能逃出生天的才叫幸运儿 强行咽下嗓间郁血,徐自安闷哼一声,另一只手同样握上刀柄,手腕微偏,刀尖自枪头一侧划过,顺着长枪诡杆向张毅然的眉间用力斩去 徐自安此时的做法就是以命换命 如果他要想让朴刀的刀锋顺着枪身一路砍进对方的眉间,那么就必须要承受长枪穿胸而过的凶险,一寸长一寸强这话说的从来都很有道理,百般兵器中,枪又以绝对的长度优势独占鳌头 他的刀尖离张毅然不过三尺,但枪尖离他更近 枪尖刺破肌肤,冰冷无情,枪头灌入胸口,徐自安觉得自己的整个心脏都被撕裂,巨大的疼痛感让他紧紧蹙眉,但手上的力度却始终未减 刀尖已经临至张毅然的眉间,甚至连眉梢的已经斩断了数丝,再进一步,就能深深的锲进对方的头颅 看着刀尖擦过铁杆时的一道灿烂火光,张毅然突然轻蔑笑了起来,然后自唇间吐出了几个无声的字 那几个字合在一起 飞蛾扑火 …………… 沈离那晚以葱花道通玄时,曾因为找不到可用的葱花而苦恼喝了整碗面汤,徐自安当时嘴上虽无言,但心中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乡试考核时他遇到过许多识真境修士,虽然那些对手大多都是与自己年龄相仿年轻人,比试也是在监考官的注视下进行,但他最终都能战而胜之,并且还是在刻意改变自己的战斗习惯与实力情况下,这让他内心多少有些认为,自己即便不能修行,但应该不会与那些境界稍低的修者相差太远 他知道那个世界玄妙至极,但他依旧觉得,只要自己能近了身,总是有那么一丝希望 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懂了沈离那句话的含意 境界的差距,看来真的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一道天堑 随着对方说出飞蛾扑火那几个字后,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刀似乎砍入了一团巨大繁密的棉絮之中,生涩的让一向无所不利的刀锋瞬间变得仿佛被空气挤压住了一般难以发力,甚至连抽刀退后都不行 如果有人自外界看去,会发现此时阻挡刀尖继续前行的并不是所谓的巨大棉团,而且一圈又一圈仿若实质的气流,那些气流此时就像一个暴躁的漩涡,徐自安的刀锋所在的地方便是风浪的中心 退,无法退,进,也不由自己控制,生死之间成了进退之间,而且还是不可选择的进退 这,便是修者的力量? 一念间调动天地气息为之所用,一意间让空气水珠等寻常事物变得无比强大,听闻境界更深者更是能强行改变空间,时间等不可拂逆的自然规律,似自己这种只有一把刀的寻常少年,想杀了对方,真的就是在痴人说梦 徐自安心头闪过一丝浓浓无力感,低头向胸口看去,长枪贯入胸口的感觉似蝼蚁撕咬般酥麻阴凉,枪尖撕开心脏,钻心疼痛 鲜血自枪头处缓慢渗出,在黑衣上晕开了一朵妖异美丽的血花 血花越开越烂漫 ………… 刀尖在漩涡中心挣扎携发出阵阵悲鸣,就像被困在篱笼中的蜂鸟,振翅但不能高飞,能斩断坚石油针的青色锋芒,此时面对这扰人的清风却无可奈何,就目前来看,如果没有出现某位名叫沈离的强悍人物如同天神一般横空出现,等待着徐自安,无疑就是死亡 抬头看了一眼深幽无际的夜空,被乌云遮蔽的夜空别说月色,就连星辰都看不到几几颗,更别提某位满脸粗狂胡渣的中年男子,拖沓着独特的步子来到他面前,然后贱声问一句疼不疼 ………… 徐自安从来没有后悔为小黑子报仇,只是有些抑郁于自己会死在这么一片阴暗晦森的黑夜之中,相对于充斥着阴暗和污秽的黑夜,他更喜欢光明,喜欢能在午后的阳光下读书,喜欢能在清晨的朝阳下练刀,更喜欢能在夕阳的余晖下煮着米粥等着沈离回家吃饭,但此时看来,这些喜欢是一种极奢侈的妄想 就在此时,不知是否那轮月光感应到了一位他的向往喜欢,还是那片乌云发现这处偏乡穷壤没什么值得自己遮蔽的价值,动人的月牙终于自乌云稀薄处显出,将这座偏居在泊城一边的庭院照的清幽明亮 这种月光很适合读书,徐自安脑中突然闪出这么一个念头,然后,绝望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些光彩 那光彩,名为希望 他想起了一本书,这本书此时就被系在腰间一畔,用结实的藤绳系绑着,刚才为了不让密麻油针破坏旧书,他的大腿处与腰间都多了几道深即入骨的伤口,伤口此时还不断冒着鲜血,但很神奇的没有一丝血迹能浸染在旧书上 他曾在走路时读书,在凉亭中读书,在桃花下读书,似乎无时不刻不带着那本旧书,今夜将这本古朴旧书带来,自然不是想体验下复仇读书俩不误的情调,而是因为沈离临走时的提醒 沈离知晓他今晚去干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刻意告诉他别忘了带上旧书,那这本旧书,一定会有用 只是,应该怎么用? 第十七章,举腿邀明月 张毅然皱眉,眉目间的戾气更浓,他看出来徐自安神色中的异样,以为是沈离要来,他向少年身后的黑夜中看去,看了许久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人前来的迹象,冷冽的脸上显出一丝失望 他很想黑暗中走出一些变故,因为他等了对方整整三年 三年前,他被军部某些大人物刻意调在此处,借由卸甲的名义一直寻找着沈离的下落,穷乡僻壤恶水刁民,他自然过的很是抑郁,他知道哪位名叫沈离的人很强大,但如果他能亲手缉拿对方,那他的前途,又何止能用无量来形容? 他虽然不敌沈离,但有人能杀死他,想着那个佝偻却强大无比的身影,他心中信心更重,同样燥意也更甚 握着枪尾的那只手变握为推,另只手则开始旋动枪体,已经没入徐自安胸膛的枪尖随之转动起来,如绞肉的刀碾般开始搅动着徐自安胸口处的所有经脉肌肉,还有心脏 仿佛没有感受到胸口传来的巨大疼痛感,徐自安此时很平静,一只手松开刀柄,自腰间解开旧书,随意翻开一页 然后就这样轻轻递到了张毅然的眼前 这幅画面很另类,同样也很诡异 少年身着黑衣自黑夜中而来,浑身是血,碎裂黑布如一群来自极夜之地的黑鸟般狂舞,枪头在少年胸口贯穿而过,在背后露出一截幽寒的光泽,而少年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眼神中甚至还透露着一丝恬然平静,就像一名来自冥界的恶鬼或神国的教士,手持一本冥君案前的勾魂名册,又或是神圣书典轻轻递到了世人面前 他不知该如何用这本书,那便只能请对方看书 张毅然随着他的动作向旧书看去,然后…… 冷戾的脸上瞬间变得无比苍白,瞳孔因惊恐而扩的竟占据了整个眼眶 就像看到了传闻中的冥王一般 书中有黄金屋,书中有颜如玉,书中有壮烈河山绣丽风景,书中还有三千大道术法万决,书中似乎有着人们能幻想出来的所有美好和期望,但同样,书中还也有一片如深渊一般的无边黑暗 与徐自安在书中看到的满目星辰不同,映入张毅然眼底的是一片令人心悸无比的黑暗 他感觉自己就像跌入了深渊的一只虫子,四周的黑色如同墨汁一般浓稠,浓稠里更是充斥着无数让他害怕的东西 死亡,恐惧,卑微,无助,颤抖,惘然,心悸,惶恐…… 一种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大恐惧不由在他身体的每一处神经里曼延,如荒原上干涸许久的枯草遇到了星火,顺着肆虐的狂风瞬间燎了整片草原 这种巨大的恐惧感让他不由自主开始剧烈战栗 如同一只匍匐在冥王的脚底的蝼蚁,卑微低下的头颅不敢有一丝颤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仿佛只需要看一眼,自己就会被黑暗吞噬,化为一团连粉末都不存在的虚无 虚无,也就是死亡 事实上,他见过太多的死亡,边疆战场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而他本人就无数次将顽强固执的荒域战士用长刀砍成碎尸,他见过那些蛮族战士临死前扭曲恐惧的眼,也经历过重伤将死时的那一趟黄泉路上的挣扎历程,可越是这样,他越清楚死亡是这世上最大的恐惧 但直到这时,他终于发现,原来有一种恐惧,竟然比死亡还要让人心悸 …………… 街头巡逻的衙役此时有气无力的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发出三声同样无精打采的咚咚声,隔了好半天后才想起自己还没喊,于是耷拉着膀子随意补了声自编的夜半三更,快点熄灯的俏皮话 徐自安来时是二更,到此时才三更,看似漫长的战斗,其实算起来不过一更天 就在这并不算长的时光里,这位名叫张毅然的边将无疑让徐自安经历了很多事情,可同样,他夜让张毅然也经历了许多事情 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大恐惧 准确的说,是徐自安手里的旧书带给了他这种恐惧 虽然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突然呈现出这样一副极度恐慌的神态,但朴刀传来的触感却真实的告诉徐自安,那种沉重艰阻的生涩感此时随着对方的恐惧也骤然消失 深深吸了一口气,徐自安发出一声如同老木墩地般的沉闷呼声,最后的余力毫不吝啬的全部发起,锃亮朴刀如同脱笼野兽般瞬间盛光大起,嗡鸣声刹那间轰然而出,竟响彻了整座庭院 钝的一声,刀锋深深锲入张毅然因为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眉间,刀锋砍入头颅的声音就像切肉时撞击案板的的声音,沉闷而且沉重 直到此时,张毅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才自未知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徐自安手中的长刀,眼神中充满不甘,但更多的还是恐惧,仿佛眼前的少年不再是一位寻常的人间少年,而是在黑夜中行走的炼狱使者 带着恐惧和畏惧,张毅然松开持枪的双手,直挺挺的向地面倒去,荡起了一阵尘埃与土粒,惊得那只一直遥遥观看的野猫惊恐起身,头也不回的向身后的夜色之中逃去,一边逃跑还一边拼命嘶叫,仿佛看到了猫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想来不管是亲眼目睹全部过程的它,还是日后会在街头的听它讲述这个故事的其他野狗们,同样不会相信这个事情,在他们看来强大权势无比的堂堂泊城边将,竟真的会死在一位普通少年手中 而且还是以这种一副离奇情况下的被少年横刀杀死 它明明看到哪位眉目稚嫩的少年马上就要被长枪贯胸而死,可为什么哪位边将突然就不动了,仿佛在刻意寻死一般等待着刀锋劈至自己头颅 人类的世界果然充满了不可思异与危险,自己日后还是尽量远离人类,老老实实的待在垃圾堆里才安全,这只野猫一边跑着一边心想 当这只野猫绕了大半座泊城来到一处杂乱寂静的小巷时,才心有余悸的停下脚步,当然,如果它知道这条它以为足够偏僻的无人小巷里,还有一片浸在灰墙深处难以被雨水冲洗去的血迹,不知会如何感想 ………… 徐自安不会做那些感想,静静的看着那具已经倒地的尸体,对方临死前那种自心底产生的大恐惧他感受到了,他也很好奇对方临死前到底在旧书看到了什么,可这种好奇很快便被其他事情占据 小黑子的仇是结束了,但其他的事情,或许仅仅只是开始 看了眼庭院中被刀意长枪扰乱的一片狼藉,还有明亮月光照不到的各种阴影,徐自安想着张毅然临死前眼神瞥过的某处角落,突然知道,当初一些不详的猜想,可能都是真的 不过现在看来,不管猜想是不是真的,他都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应对了 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想到这里,少年倒释怀了许多,伸手入怀,艰难掏出那只挤压的不成模样的鸡腿,如刚才递书般,将烂透鸡腿递到面前,哪里夜色如水般平静 少年的声音也很平静 “出来吧,我请你吃鸡腿” …………… 杀人前煮壶烈酒,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回来时酒温刚好,伴着月光蘸着清风饮上一碗那是江湖快意 哪怕没钱购买上好的陈年老酿,买上二两的竹白也是极有境意 可在这种风寒,夜疏,刀凉,血冷的凄惨战况后说出这么一句油腻言语就有些太煞风景,而且鸡腿还因为战斗的激烈几乎变成一堆挂在骨头上的烤肉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伏尸万里的惨烈沙场,突然有一位自碎尸间爬出来的人向你问了一句,饿了吗?我给你下碗面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这会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感觉此时撑枪而立的徐自安,真的很像是一位装逼过头的白痴 但少年从来都不是一位白痴,更不热衷那些矫情的装逼桥段,临行前特意带着这只鸡腿,是因为小黑子临死前怀里就揣着鸡腿,他本来想在杀了对方后,将鸡腿留在对方尸体上来告诉小黑子自己为他报了仇,可如今相看,这只鸡腿就得多了一层含意了 他要邀请对方,邀请某位一直露面的人 墨客邀请春风,春风欢喜回应,多金的嫖客酒后邀请妓女,看在银子的份上歌姬也会半推半就的从了对方,此时徐自安鸡腿邀请对面黑夜,那处隐在月光之外的阴暗角落真的就传出了一道声响 第十八章,开门,进来一位胖子 ………… 自踏入这座庭院,听到张毅然说出了沈离的名字之后,徐自安便隐隐猜到今晚这场刺杀不寻常,甚至可能是个早已布好的局,并不是针对自己的局,而且针对沈离的局 在这个局中,自己与张毅然的角色可能仅仅只是引出那些大人物的诱饵 这种感觉随着随着战况的激烈而愈发清晰 空荡的庭院中没了哪位妇人的踪迹,想来一定是张毅然明知今夜战况会不在自己控制之内,所以才会早早遣走妇人,看似寻常的油灯,屋中静置的寒枪,还有早早就体内真元调整至巅峰,如此周密的准备,更能说明在对方心里,其实也并不敢确定今夜自己是否能生还 如果仅仅只是针对自己,这样充足的准备无疑显得太多余 猛虎搏兔是需尽全力,可哪有猛虎为了杀一只弱小的狡兔,便将所有利爪与尖齿都磨至锃亮?更何况,还是一只被困在牢笼的弱兔 所以这一切都不会是为自己准备的,虽然靠着旧书的神秘自己最后惨胜,可按照张毅然的推演,一定会认为杀死自己其实并不太费力 毕竟自己只是一位尚未修行的少年,而对方不仅是一位疏幽上境的修者,而且还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大离将领 那么,谢谢谨慎就只能是留给沈离这位明显比高人还要高一些的高人了 虽然徐自安自己也不太清楚沈离到底有多高 飞蛾扑火看似壮烈,但若仔细想来却很无趣,自己因为小黑子的原因不得不当那只寻死的飞蛾,张毅然又因为什么原因要踏入这场之中? 这让他判断出一个非常不好的事实,在这座看似寂静的只有自己和张毅然的小院,应该还有其他人,那人不仅是留住沈离的后手,同样也是逼得张毅然不得不做那只飞蛾的推手,而后面对方一直频频游离在某个角落里的眼神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于是他才会在这种惨烈的气氛下,面对着清风明月夜色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不幸的是,徐自安猜对了,随着那道诡异的回应响起后,一位在阴影处男子终于走出了阴暗 男子极瘦,脸上的皮肤因为太久未见阳光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苍白,手背上更是能看到根根清晰的血管,隐红的血液在其中流淌,就像男子此时脸上阴沉的眼神 男子名叫孙阴滔,曾是某位大人物的府上供奉 孙阴涛行至少年身前一丈之地便不再前行,他没有看地上张毅然的尸体,而是死死盯着徐自安手里的那本旧书,眼神昏暗警惕,似乎并不愿离那本旧书太近 三年前,当沈离这个消寂了很长时间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某位大人物的眼前时,他便被作为张毅然的影子一同来到这处偏僻泊城 边将张毅然确实没资格参与到这件事里,他的存在更多的只是一个幌子,就像山南道馆中哪位姓李的道人,同样也只是千山宗派来寻找沈离下落的人 山南道馆中一定还有千山宗的其他人,可能是宗内某位实力强大的长老,也可能是某位隐在神殿之中的大神官,甚至还有可能是那处向来神秘强大的后庙中的某人,这些事情自然是机密,就像他的存在一般,不到某个时机,是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随着前几日李姓道人雨中来访,沈离的踪迹终于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痕迹,经过调查与跟踪,他们发现小黑子的事件可以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于是他们设了这么一个局,用徐自安引出沈离的局 作为这个局中可以牵制沈离的后手,他非常强大,甚至说,如果不是因为沈离对于这个世界太过重要,以他超然的身份,又怎么会屈尊来到这种偏乡穷壤,并且在甘愿在阴暗中隐藏这么多年? 虽然他本身便性喜阴暗,修的道法更是世间道法中最神秘的几种阴决之一,可越是这样,他对那本旧书的警惕和不安就会越浓烈 只有见过苍穹壮阔的鹰,才会清楚云端的绽雷到底有多么不可抗拒,同样越靠近黑夜的人,越清楚这片黑夜多么恐怖 自踏入诡道哪天,他便就如同皈依在黑夜的虔诚使者,他无比清楚那片黑暗,也无比敬畏那片黑暗,眼前这位少年在他眼中虽卑微如蝼蚁,但他依旧不敢太过接近少年,甚至有些害怕,他不清楚这种感觉是因为少年手中那本旧书,还是因为持着旧书的少年本人,又或者倆者皆有 敛起心神,孙阴滔将目光自旧书收回,来到徐自安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同样苍白的脸上,如生铁相磨一般的声音响起 “不得不承认,你很优秀,可是,你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 你很优秀,可是运气不好,因为要来的人没来,你又走不出去,随着时光流逝,我便是什么都不做,你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最终死亡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悲伤的事情,少年持刀夜行前来杀人,艰难杀人之后,却发现自己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只能困在这里,耐心等待着血流干枯后慢慢死亡 这是一段很难熬的时光,就像黎明前的那段黑暗同样也最为寒冷心悸,徐自安抬头看了眼此时夜色正是浓郁,离那所谓的黎明还有好长一段时光,自嘲一笑,轻声说道 “别等了,沈离不会来的” 男子并未动身,依旧耐心的等待,徐自安笑了笑,不再言说什么 徐自安将手中的鸡腿向前又递近一些,再次问道 “你们既然做了这么多调查,难道不知道我对于沈离而言就是个不过就是做饭洗衣闲扯无聊的小保姆?像那种无耻风…骚又冷漠的家伙,怎么可能来这里救我……” “对了,话说你吃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哦………忘了,已经凉了” 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像个白痴,徐自安低头失落道 “算了,还是我自己吃吧” 撕去鸡腿上一些挤烂的碎肉,将剩下还算完好的肉丝放入口中,可能是凉透的鸡腿味道确实有些油腻,少年脸上有些失望,但却没有绝望 风过芭蕉,声声凄凉,少年混着溪水一口口艰难的咽下肌肉,这一幕很悲壮,也很凄凉 “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事找沈离,可是我不骗你们,沈离真的不会来的” “那个家伙你们应该也了解,好吃,懒做,无耻,而且冷漠,如果你们想用我当诱饵把他引出来,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还不如直接去找他,反正他经常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 说到这里,少年艰难的咳嗽了几声,肉抹与血液从徐自安口中溅出,被长枪贯穿的心脏还在顽强跳动,不过跳动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小 感受着越来越虚弱的心跳声,徐自安突然发现原来传说中的死亡其实可以离自己这么近,不由心中一阵感伤,仿佛在自语,低沉的轻声喃喃道 “唉,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运气确实不好,天上心内便没有玄府,世人向往的修行大道,对于我来说就像要去死亡前的黑夜一般,沈离说我这是命,可是,谁又真的甘心认命?” 说到这里,徐自安停下喘息片刻,胸口处的血越流越少,越流越稠,稠的就像熬了太长时间的面汤 “沈离喜欢喝面汤,我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如果没有他,我的生活将过的多自在,一个人想干嘛干嘛,不用每天掐着时间给他做饭,不用每天忍受他那些恶趣和喜好,不用给他挑那些特别难挑的鱼刺,也不会被陷入这个难堪的局面,当然,如果没有他,你也就不会出现,我也能从这里逃出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自嘲一笑,看着地上张毅然的尸体再次说道 “哦,对了……如果没有沈离,我还真杀不了他” 轻声说完徐自安靠在长枪上,看着远方京都的方向,突然感觉哪里好远 远的就像天边永远触摸不到的一片浮云 孙阴滔蹙眉,脸上的皮如树皮一般扎起,他能看出徐自安此时的态度并不是故作,而是真的平静,可越是这样,他就会越警惕不安 若少年此时嘶吼挣扎,又或者无力瘫坐地上等待死亡,他心中倒更为放心,只有真的绝望的人才会那样做,而少年此时越平静,反而让他很不安 没有人能面对死亡不恐惧,即便是他 他是跨入了中三境的大修者,是真正踏入大道之上的人,中三境分沧海,知承,与启天,他在沧海境已经沉溺多么,只差那么微薄的一丝便可踏入知承境,成为天外之人,可即便是如此,面对死亡时,他也会害怕 所以他突然发现,虽然自己已经很重视少年,可少年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值得自己重视 这让他感觉很不安,所以他有些犹豫 按理说,强大如他这般凌驾在世俗之上的大修者,是不应该有这种不安的感觉,可今夜的事情透露着太多的怪异,容不得他有丝毫怠慢 出于警惕,男子将体内气息调整至最佳,阴郁的气息愈发浓郁,如未开化的墨块一般充斥着整座庭院 他如徐自安一般耐心等待,等待有人踏着月光而至,又或者徐自安伴着春风死亡 徐自安倒很平静,今夜的事情跌宕起伏,但和沈离为自己找的那些更为离奇的事情相比,真没什么新意 因为喝醉把自己忘到熊窝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提前惹怒野兽然后把自己扔到山林之间的事更是没少经历,失手把自己推下悬崖,沈离更是充满了兴趣,至于其他的一些更离奇的憋屈事,徐自安连回忆都不想回忆 伸手拔了下刀柄,发现长刀因为锲的太深无法取出,他轻轻摇头苦笑放弃,以枪柄撑地不让自己倒下,抬头看了眼此时天边的那轮明月,有山风轻轻吹过 山风无声,但过清涧时却有潺潺声,拂青梅时有飒飒声,扰竹叶时会有哗哗声,这些声音能吹至很远,同样,也能将很远的声音送到这里 一道细微的脚步声便被山风送到了这处安静街道中 脚步声很轻微,但并不拖沓懒散,不是沈离行走时的独特声响 或者是打更的衙役恰巧经过,又或者在夜市间寻乐的游客终于尽兴归家,又可能是某位胖子晚上睡不着散步散到了这里,但无论哪一种,能在此时听到响声,都会让人觉得异常美妙 尤其是这道脚步声还很熟悉 徐自安突然笑了起来,清秀的眉梢被笑意舒的极为好看 少年看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道 “我运气确实不怎么好,但是,我人缘还挺不错” ………… 庭院门口处的一株芭蕉亮了,因为门被打开,月光洒了进来 芭蕉随后再次归拢在黑夜里,因为来的人将门外所有的月光全部遮蔽,竟没有一丝能透过对方宽胖的肩膀 来的人是个胖子,那个胖子拥有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下一章在晚上,新书需要支持,收藏,评论,谢谢,辑手辑手) 第十九章,我的名字,你的命 此时四月,春末夏初,日昼平分的季节,深山中向来昼长日短,所以畏山脚下的夜会显得特别长,而且特别冷 大离王朝民风开放,没有禁夜,听闻那些繁华的雄伟都城更是夜夜歌舞升平,热闹异常,受上层风声使然,即便偏僻如泊城这样山中小城,灯火夜市依旧会摆到很晚 但奈何山间夜风实在太冷,尤其是到了后半晚,除了那些碳火温昀的青楼酒家会继续通明之外,大多数商贩街摊早已收起 所以这道脚步声在夜色里显得很清晰,徐自安也听的很开心 毕竟是位十四岁的少年,即便脸上表现的再如何平静冷静,可内心深处又怎么会不为即便而到的死亡惧怕紧张 京都的繁华还没见识过,世外的玄妙风景还未亲眼欣赏,甚至连那调皮难寻的天地真元都没有真正感受过,就这样死了,怎么会没遗憾? 所以当某个肥胖的身影踏着月光,又遮挡月光来到这处庭院时,徐自安紧绷的身体因为骤然间的放松,直接昏迷向后倒去 插在少年胸口的寒枪随之向上挺立,就像要刺去星空中的一根锦旗 ………… “今夜月色如此好,打打杀杀的多不合适,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并未身着官袍,而是随意披着一件宽衫的朱小雨踏过门槛,看见向后倒去的徐自安,随手摘下一朵芭蕉,蕉叶微微一荡,瞬息飞至徐自安的身后,将徐自安缓缓放到地下,连地面上的尘埃都没惊动一粒 “大人如果想要喝茶,似乎………是走错了地方” 名叫孙阴滔枯瘦男子眯眼看着眼前这位肥胖的不速之客,语气冷淡 探查了下徐自安的气息,发现少年气息十分微弱,似乎随时都会停止,朱小雨眉头紧皱,有些肉疼的自怀中摸出一粒淡金色丹药,遥指一弹,丹药划过夜空进入徐自安口中 这枚丹药名叫金髓丹,虽不至于到肉白骨活死人那般玄妙的程度,但在疗伤止血的效果上却非常有奇效,不然也不会朱小雨心疼 丹药入口既化,化成一道金色的流光渗进少年体内,滋养着少年身上的绽肉伤口 见少年伤势在丹药的帮助下渐渐趋之平定,朱小雨心头才微松,打量了下庭院四周,撇了撇嘴显得有些可惜 可惜当然是指这处被破坏殆尽的雅致庭院,和地上的尸体没任何关系 见朱小雨不惜以金髓丹为少年疗伤,孙阴滔也同样蹙起眉头,冰冷说道 “大人既然不是来真的喝茶,那是不是应该离开了?大人虽是一城之主,可私闯民宅似乎也不符周律” 说完他微微躬身,伸手来指向门外,像是清冷茶馆中迎客进门的掌柜,又似热闹酒馆里送客出门的小厮 可不管是迎客还是送客,都需要弯腰,于是他宽大的灰衣微微向前拂荡,围绕他身周的阴暗气息自灰衣中开始曼延,如同霜降一般渐渐降落在庭院间 阴气降在一株石缝间的青草上,青草瞬间呈现诡异的焦黑,就像被一只巨大的蚊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阴气向徐自安拂去,覆盖过张毅然的尸体,尸体瞬间如同被万只嗜血的白蚁啃噬过一般,只剩下一些粘稠的腐肉挂在阴森的骨架之上,看起来异常恐怖 朱小雨蹙眉,眼神冷冽,显得十分不喜 他不喜不是因为对方的这个阴腐气息,他见过阴气污秽不知要这浓郁多少,他只是很讨厌这种至多只是黑夜外的肤浅诡术,也敢在他面前显露 “也不知道谁给你的勇气,本官来了还敢动手,以为本官真是俩袖清风的清官?” 说完,朱小雨不耐挥了挥衣袖,像是驱赶一只落在衣袖上的苍蝇 就在朱小雨挥袖间,一股凛冽至极的剑意骤然迸发,自他袖口间直直向阴气最深处刺去 这明明是一道剑意,却迸发出了三种不同的韵味,如雪山上万年未化的风雪一般冰冷彻骨,如初生的暖阳一般温和而至,如烈日当空般炽热光明 没有人能想到,在朱小雨这副肥胖的身体里,竟有如此精妙至极的剑术,即便是剑阁中那些常年习剑的剑修,也不一定能他这样一剑化三形 温和的暖阳将徐自安的身体包裹住,冷漠无情的将所有腐朽阴气阻挡少年身体外 风雪的寒冷则将那片黑暗瞬间冻成无数个肉眼可见的细小冰粒,那些冰粒在空中凝固,然后静止不动,看起来极为梦幻 风雪过后,烈阳放至,那些凝结冰粒被烈阳下的高温炙烤,瞬间蒸发的成一片片黑色的水雾,水雾还未随夜风浮漾,便被不肯罢休的烈阳余温再次蒸发,直至化为虚无 孙阴滔脸上阴沉至极,双手在袖中微微颤抖,竟然被这道凛冽的剑意瞬间侵体 “想不到朱大人竟是一位剑修” 强行压下被剑意侵透心府的震荡,他身体更佝,向身旁的阴影靠近 朱小雨敛去眉间剑意,轻蔑一笑,双手向后欲负手而行,可无奈身体太胖没法将双手在身后拢在一起,只得一只弯曲负与身后,冷笑说道 “你想不到的事情确实很多” 说完,朱小雨向前踏出一步,目光中的讥诮笑意更浓 “比如本官今夜前来,确实不是来喝茶的” “本官只是见今夜月色正好,无心睡眠,一时兴起掐指一算,算出今夜这里要有命案产生,于是前来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本官管辖之内行凶” 说完,朱小雨蓦然睁大双眼,泊城之主的权贵气势瞬间跃然眉间,那只轻点月光的手在空中改变方向,遥遥指向仿佛与阴暗融为一体阴森男子,不怒而威的大声斥道 “大胆刁民,竟敢如此猖狂,深夜遣入本官辖区内,意图刺杀一位即将参加跃溪大试的王朝赴试郎,这般大胆,你将本官放在何处?将我大离周律视为何物,将武帝陛下视为何物?” 厉声说完,朱小雨突然咧嘴一笑,看向对方的目光玩味轻蔑,指尖轻点倒地的徐自安继续笑到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尝试杀死这位少年,不过本官的提醒你一下” 微微一顿,朱小雨笑意更浓,似乎是怕对方听不清楚一字一顿的说道 “本官不仅仅是一名剑修,而且还是一名曾经在剑阁都留过姓名的………非常强大的剑修” …………… 如果徐自安醒着,一定对朱小雨的厚颜再次惊叹不已,掐指一算便能算出有凶案发生,这让那些擅于卜卦窥天的老道脸面放于何处? 而如此义正言辞的将周律,圣上都搬出来进行镇压,最后那句关于看似善意提醒,实则威胁的话,更是让这种不要脸的彪悍劲发挥极致 此间情景任谁都能出蹊跷,浑身是血的少年,地上有一具尸体,虽然尸体被方才那些阴沉气息腐至烂朽,看不出尸体的具体模样,但锲入尸体眉间的那把刀器明显就是少年的 但朱小雨依旧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仿佛事情的真相本就应该是他说的这样 本官说你意图杀害我大离王朝的赴试郎,那你就是心怀叵测的奸恶之人,你可以说不是,但前提是 你要打的过我…… 孙阴滔眼神闪烁,但又无可奈何,他不是朱小雨的对手,就是拼命也打不过,对方的剑意有剑阁的味道,可据他所知,剑阁中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名字 “别猜了,想本官这种天才,走的自然是后山小径,你没听过也实属正常” 朱小雨打量了对方,笑眯眯的善意提醒了句 听到后山小径这几个字之后,孙阴滔脸上猜疑之色褪去,似乎已经开始相信了朱小雨的话语 山中有小径,林中也有小径,皇宫深处有小径,百花园里也有小径,所有的地方都有小径,但唯独只有一处地方的小径与其他地方不同 那便是剑阁后山的小径 那条小径很少有人踏过,因为这个世界中,无论是京都各家学院之子,还是千山宗内的修士,又或者哪几处世家豪门的人,有资格踏进小径的人很少,而能过小径还留下姓名的人则更少 能留下姓名的人,每一位无疑都是最惊才艳艳的天之骄子,每一位都是压的天下海棠都无采的那几朵最艳丽的梨花 他因为曾经是大人物府中供奉的原因,大概听到过一些关于后山小径的事,可当眼前这位充满世俗气的胖子这么平静的说出来时,他一时真不敢随意揣测对方实力到底有多深,究竟是来自何处 孙阴滔猜测着有实力卷入这件事中的其他几处势力,不甘心的尝试道 “大人准备依照周律办事,那地上的尸体是我大离军将,依照周律圣法,这少年也该由我军部来处置” 朱小雨撇了眼地上已经腐蚀成一堆腐肉的尸体,随手挑拨着水池旁的一根浮草,连敷衍都懒说 见对方如此态度,孙阴滔犹豫片刻,目光一恨,自怀中取出一件用锦盒包裹的物件 那块物件隐约见方,有丝丝缕缕的紫色幽光自布泄出,似乎是一块玉符 “大人应该知道这块玉符所代表的含意,同样也应该清楚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城主可以插手的,如果大人还要执意踏入这趟浑水,莫非是真的准备要与我们为敌” 朱小雨这才抬起头懒漫道 “一位普通少年靠着一把单刀便杀了一位通玄境的军方边将,这种故事你确定说出去会有人信?” “而你手里那玉符,说实话,我还真的认识,但是,那又如何?” 说到这里,朱小雨艰难的收起肚子上的肥肉弯下腰来,挑起一根水面上的浮草,以浮萍为毫,以清水为汁墨,在地上开始画起一个图案 那个图案很复杂,每一处线条的粗浅都各有讲究,末端残留的锋迹也形状不一,就像符师手里隐晦玄妙的符文,片刻后,朱小雨收起浮草,隐约能看出水痕未消后一个异常朦胧的清字 清是水雾至净的清,也是明月无垢的干净,更是时间所有黑夜的名称 孙阴滔看着地上逐渐成型的图案,瞳孔渐渐扩起,显得非常震惊,似乎那个图案,具有某种难言的恐怖力量 事实上,除了真正的玄符,这个世上所有的图案都不能拥有力量,但图案背后的人却可以 他手里的玉符代表的是一个人,而朱小雨描绘的那个图案背后,却代表了大离王朝的整个夜色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被人们渐渐淡忘,但他从来没忘,因为那人曾经是夜色中最独特的存在 那个人也是个胖子…… 第二十章,黑石,光明 乡野之间,庙堂之远,圣光之下,夜色之中,不提俗世外,单单论以王朝境内,这些东西无疑是构成王朝整个宏伟框架中的最基本 乡野间的鄙夫农妇无论彪悍之气再如何昌盛,都要听从官府调令,庙堂中的权臣再如何涛天,总逃不了武帝他老人家的圣光,大离王朝永远按着自己的轨迹行驶,但有一处地方显得格外特殊 那处地方位于皇城后,掌管着整个王朝圣光找不到的地方 它名叫清夜司,负责王朝内的刑拘监天,清夜明律,审查百官等一系列重要的职权 似在国势如此昌盛,政权如此集中的大离王朝,不应该出现这样一处权野倾天的部堂,但无数年里,这处被阴影遮蔽的楼阁依旧安静的立在哪里,任凭风吹雨打从未有将倾的痕迹 或许是历代君王太信任哪里,又或者是冤魂厉鬼常年围绕的浓郁怨气,连君王都不愿染指 但不管是持宠,还是放任,这些年中,这个地方都做过太多骇人闻的事,无数大臣在其中饱受各种摧残而死,虽然最后总会被搜查出许多例如贪污枉法,无视周律典法的证据来彰显司里的清白 但谁人知道那些证据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栽赃陷害?反正人已经死了,死人总不能为自己诏雪喊冤 哪里曾经出过一个胖子,被称为司里百年以来最优秀的胖子 但这种优秀又与其他地方的优秀不同,因为那里的优秀意味着太浓的血腥味 那些血自然是别人的血 听闻清夜司中夜夜会有冤魂凄厉声,凄厉声大多数都是被那个胖子所至,当年曾有位颇为得宠的御史因为在梦里说了一句那个胖子的坏话,第二日就被关押在牢狱中,整整折磨了数月才放出来,出来时没死,第二日却自溢在了自己家中 这位御史临死前的遗书上,赫然写着解脱俩个血红的大字! 只有实在对生命没了向往的人,才会在明明已经脱离了牢狱之后,还会依然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得到解脱…… 当然,给这位御史入狱的定罪文书中,自然少不了贪污受贿之类的常用官语,但整座京都谁人不知,让这位御史大人入狱的真元原因,可能就是因为梦中无说出来的呓语 如果朱小雨便是传闻中那个胖子…… 想着最有可能,同样也是最不可能的可能,孙阴滔沉默不语,突然感觉是否有必要劝告自家主子,关于沈离的事情就此收手较为合适 没人愿意被清夜司的人惦记 ………… 余镇的夜色清幽深沉 清幽的是小镇上宽敞干净的青石街道,深沉自然便是畏山中的幽暗岩石 月光下的小院中,俩道身影相对而坐,一位肥胖,一位略显沧桑, 中间有位少年躺在躺椅上,有根长棍状的物体自少年胸口处直入夜空 枯蔫桃花难得安静的挂在枝头不再荡漾 “这孩子我算是给你带回来了”肥胖的身影手扶额头,来回擦拭其实并不存在的汗珠,动作摆动的十分夸张 沧桑身影撇了眼对方故作辛苦的动作,随意说道“我可没让你这么做” “好歹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着也算是保住了你的传承,咱可不能这么忘恩负义”见没得到想象中的安慰和称赞,肥胖身影耷拉着肩膀,有些无精打采 沧桑身影闻言回头“我什么时候说道这孩子是我的传承?,更何况,院里出来人,什么时候有过情义?” 肥胖身影伸手指向少年身旁的一把明亮狭刀,撇嘴道“连封刀都给了这少年,还说他不是你的传承,谁信?” “还有,沈离”肥胖身影坐的端正了些,继续道 “谁说院里出来的人就没情义,我不就是一个?” 说完,肥胖身影拍着自己的脸,笑眯眯的贴近对方,一脸献媚 中年身影伸手推开那张像馒头般圆胖的脸,没好气的说道 “你也差不多” 肥胖身影低头,讪讪道“沈离,你这话说的可真没良心” 沧桑身影用手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似乎在说良心这玩意还有葱花面有趣? 破落小院中的俩人自然便是沈离与朱小雨,躺椅上奄奄一息的少年是徐自安,贯穿少年胸口长枪不知为何朱小雨并未拔去,一路背负着来到了这里 因为丹药的缘故,徐自安身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一些烂肉甚至有了愈合的迹象,可心脏处的伤口看起来还是非常惨烈 张毅然这一枪颇具歹心,枪内有真元充盈,还有寒气加持,这一枪不仅将徐自安整个心脏穿透,最后的那几次搅动更是将少年的心脏彻底搅成了一团烂肉 人心内有玄府,玄府便像一座宫殿,而宫殿外是一处辽阔的空白地,那处空白地便是玄府外的心脏本身,也被称为玄庭,少年心内本身没有玄府,而如今玄庭又被彻底损害,即便靠着一些可以珍贵丹药续命,可若想将心脏恢复如初,无疑是痴心妄想 本身便没有玄府,如今心脏玄庭也被毁去,这意味少年连修行的根基都没了 就像一个世界中,若只是没有河流山川,靠着无数土坡浅沟,渐渐汇聚成群亦能组成一条条河流与山川,虽然这些组成山川河流相对于来说可能会平淡无奇一些,没有那些其他山峰的辽阔壮烈,但不管怎么说,只有这个世界本身还在,那所有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万丈大厦平地起,可如果连土地本身都不存在,又何谈高楼?何谈广厦? 徐自安现在就是这个情况,这个局面很棘手,所以朱小雨才会将少年带回小院,路上也只用些丹药进行简单的止血,并不敢下手太多,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对于沈离而言意味着什么,沈离虽然不承认,但那把封刀依旧能说明很多 看了眼在月光下明亮似雪的刀身,朱小雨突然出言打破沉默 “救是能救活,可是救活怕是彻底没希望了” “这确实是个麻烦啊” 沈离习惯性的摸了摸嘴边粗狂胡渣,神情有些晦暗 朱小雨打量了眼沈离眼神中的晦暗,微微低头,有些气馁的抱怨道“天晓得这孩子那根神经发了疯,非得学人家玩什么月黑风高杀人报仇,老老实实的准备明天的入京事项多好,到了京都,不说考不考的进学院,单单靠着你沈离的名字,去院里至少没什么问题,到时候那些老家伙哪天万一睡醒了,注意到他,便是难,也总还是有希望啊” “如今倒好,整个心脏都被毁,彻底断了所有希望,沈离……,虽然不知道为何你会选择这孩子,不过看起来这孩子是真的没希望了,要不然,我再帮你物色个其他少年?” 朱小雨琐碎的声音越来越低,底气也越来越弱,像是一位书堂中没完成教书先生布置功课的学生 不知为何,这位让无数人都畏怕的胖子,在面对沈离时,一直有种难言的敬重,这种敬重有顽童面对尊师的敬畏,还有初入江湖雏儿面对江湖传奇时的崇拜 虽然他肥胖的身姿也曾另多少人夜不敢寐,生怕在梦中多说一句关于这个胖子碎话 沈离丝毫没有传奇大佬的觉悟,也没什么尊师风度,起身拍了拍屁股的泥土,自脖子间搓出好大一块泥丸,随手抹在朱小雨衣衫上,扭头看向地上的一只蝼蚁 蝼蚁在桃树根处攀爬,偶尔隔着桃枝仰望着夜空中的浮云,俩只触角欢快鼓舞,似乎在臆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踏上最美的那朵云彩 这种异想天开的勇气固然会让人感觉很好笑,但如果这只蝼蚁一直沿着树干不断努力的向天空而行,不去想苍穹之远,至少这份坚持和毅力还值得人去多看几眼 但是如果蝼蚁那几条纤细的腿都被砍去,一步都不能行时,那么它无论再努力,也改变不了任何局面 除非云彩可以主动飘到蝼蚁脚下,又或者有人给蝼蚁生出一双翅膀…… 又或者,为徐自安开辟一处新的世界 但这何尝不是另一位痴心妄想? 而且是最疯狂的那种妄想 沈离看着那只不断努力在攀爬的蝼蚁,眉头蹙起,一脚将这只蝼蚁踩到脚下,冷漠的说道 “地上的蝼蚁永远长不出翅膀,能长出来翅膀的,本身便是那些会飞的飞蚁” 朱小雨抬头疑惑,有些不明所以 沈离没有丝毫要耐心解释一番的意思,朱小雨一直把他当尊师来敬重,但他从来没有把朱小雨当过徒弟来看待,甚至因为某些原因,还显得有些冷漠 走到徐自安身旁,沈离握住枪柄一端微微用力,冰冷的长枪缓缓被徐自安胸口拔出,枪尖带出数缕肉丝,伤口四周的皮肤已经凝成血疤,透露着令人心悸的诡异深红 被长枪贯穿的恐怖伤口处,那颗被破碎心脏还在跳动,顽强的令人惊讶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块一直系挂在少年脖间的黑石吊坠,恰好落在徐自安那个恐怖深幽的伤口里 黑色石坠依旧黝黑肃默,像颗真正的石头般既没有玉珠般的莹润,也没有玛瑙珠宝的细腻光泽,可不知为何,黝黑石块中,总感觉有丝缕极暗的隐光,如花瓣上的纹络一般一闪而逝 恐怖碎烂的伤口,黝黑神秘的黑石,如花瓣般的阴暗流光,让一幕看上去十分诡异,就像是在少年破碎的心中开出一朵死亡之花 沈离低头凝视着黑石,眉头皱成了头顶上那几朵褶皱拧巴的桃花,神情晦暗不明,冷漠,迟疑,犹豫,不甘,各种不同的情绪不时隐现 他一只手在扣敲着膝盖,动作缓慢而焦虑,仿佛在思索着过去一些不愿回想的过去,也仿佛在推算未来一些不可估量的变化 直到最后,所有的情绪又渐渐回归冷漠,冷漠中带着一丝残酷,仿佛已经做好了决定 因为他在黑石中再次看见了那朵小白花 “不是我选择的他”沈离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幽幽道 “是这片黑夜选择的他” 第二十一章,万丈小楼平底起 泊城墙角下的雅致庭院里,朱小雨到来的时候虽然合适,但还是错过了许多不应该错过的画面 比如旧书的一片黑暗,比如张毅然在黑暗里看到大恐惧,比如枯瘦男子一直迟迟不敢动手原因,便是因为畏惧徐自安手里的那本旧书 他不清楚旧书里到底有什么 但他很清楚眼前的这块黑色石头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此时很害怕,很紧张,肥胖的脸上很苍白,看上去和圆圆的大白馒头更像了一些 强忍着心中不舒服的怪异感,朱小雨擦去额头上一颗汗珠,沙哑说道 “这石头,难道就是那块……?” 沈离没有回答,眼神恍惚了一下 看到沈离眼神中的那一丝恍惚,朱小雨声音颤抖更剧,问道 “哪当年那些事,莫非都是真的?” 沈离将目光自黑石中敛回,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显得无趣无聊以至于他根本就懒得提起 因为当年的那些事啊,真没有没什么值得回忆的趣味 ………… 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这话对于任何一位有着许多往事的中年男人而言,都有着说不尽的意味,但对于沈离而言,当年那些往事,就是一杯索淡无味的白水 他讨厌吃任何不香不浓的食物,同样也讨厌喝没任何滋味的白水,相对于白水,他更中意于少年精心泡制的酸梅汤 吧唧了几下嘴,沈离有些回味酸梅汤的那抹诱人酸甜滋味 等少年醒来,一定得少年给自己好好的做上几碗,沈离心想道 前提是,少年得醒过来 而且是完好如初的醒过来 沈离凝视着少年胸口间的黑石,突然伸手,自一颗梅树上摘了几颗最青涩宜人的青梅 梅树在小溪的附近,离那朵开在溪畔的小白花很近,摘梅时无意拂落的一片梅叶就落在小白花附近,随溪水飘至很远 沈离看着哪几颗青梅,突然想起制作酸梅汤的梅子最好用乌梅而不是青梅,轻声向朱小雨问道 “你说青梅制成的酸梅汤喝起来,会不会太涩了点” 朱小雨微微一愣,没想到沈离会在这种压抑沉重的气氛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下意识的回答道 “酸梅汤的话,乌梅肯定会更甜一些,不过如果制作的得当,青梅的味道也同样不错” 下意识说完,朱小雨才反应过来,指着在徐自安胸口处愈发幽暗神秘的黑色石头,大声喊道 “不是,咱们要聊的不是什么酸梅汤,咱们要说的是这个石头,不对,是这块来自幽渊的冥石!” …………… “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好聊的” 沈离说完准备蹲坐在地上,突然想起地上湿脏,如果把身上这件新棉衫弄脏,少年醒来一定又会唠叨自己,起身仔细的拍去棉衫上的尘土,抬头看着哪几朵桃花 “什么叫不好聊?什么叫一块破石头?” 朱小雨费力睁开被虚肉挤压的双眼,畏惧的看着那块黑石,用力的跺脚,突然,他停下脚来,看着沈离严肃说道 “如果这块黑石真的是冥石,那曾流传在天机阁中关于冥界的那些箴言,就代表也是真的了” 大道无边,天地悠悠,即便修至到与天地同在的圣明领域,这个世界,依然还有许多人们无法轻易涉足的地方 比如说四禁 与冥族有关的四大禁地 那些异常神秘而且诡异的地方,传闻中是被万法遗弃的末法之地,不存在任何关于时间,空间等法则,更没有什么日月星辰的轮回交替 哪里终年黑暗,就像被光明神君诅咒了一般,有些较为平和一些法外之地,被圣人以大法力改造成牢狱,用以囚禁那些曾犯了滔天大罪,但却无法彻底毁其心神肉身的强者 这些天地囚笼中,有一处深渊名为幽渊,没有人知道幽渊到底有多深,又通往何处,更没人知道幽渊之中到底存在着什么 传闻中,沈离曾经就被困在此处 传闻之外,沈离从哪里逃了出来,但是身体因幽渊寒气的侵蚀,一直从未痊愈,所以才会极为怕冷 更少有人知道的是,沈离不仅逃了出来,还从哪里带走了一些东西 如果不出意外,那东西应该就是眼前的这块冥石 朱小雨看着这块冥石,眼神迷惘,不知在想什么 沈离将黑石放在手心,黑石的石块散发着最醇正的黑,那种黑如未化的墨,如沉重的山,尤其经过少年胸口血肉的洗礼,更是透露着一股令人迷醉的气息 气息里有山川,有溪流,有天空海洋,有大地绿林,有新草成长的生机勃勃,同样也有雪落草甸时留下的印迹 就像一个崭新的世界 既然少年心里需要一个新的世界,那就送他一个世界 夜风随山风流浪,吹起一片月光 哪几颗在月光下梅子显得愈发青涩,极为好看 对于为何沈离手中会突然多出这些青梅,朱小雨显得并不怎么疑惑 如果那块黑石石头真的是传闻中那块冥石,那么,别说几颗青梅,即便沈离自其中搬出一座青山,他都不会惊奇 可如果那块石头真的是冥石,那,当年那些被隐在历史最深处的事情,恐怕就是真的! 想着那些可能真实存在的大恐惧,朱小雨突然感觉身体冷的异常,就像那些冰冷彻骨的幽冥寒气在他体内一样 沈离虽然一直没有言明接下来要做的事,可他却很清楚沈离心中的想法 他要以冥石为基,给徐自安强行塑造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想法无疑很疯狂,疯狂的让他有些害怕 他不想承认这种不安紧张的情绪是害怕,可现在看来,他的确在害怕 因为那块黑石,传闻中便是打开冥界的钥匙! 他看着沈离沧桑的侧脸,突然感觉像是看见了当年那个差点将整个世界都毁掉的疯子 不安起身,茫然徘徊了几步,发现这种行走不仅消不去心里的恐惧,反而容易让自己更加心慌,朱小雨停下脚步,舔着干燥的嘴唇惶恐道 “这样做是不是太草率了点?,怎么着也是逆天的大事,是不是应该沐浴清洗一番?你看这孩子身上到处都脏泥,要不然我去打盆清水,给这孩子先洗洗身上的污血” 说完不等沈离回答,朱小雨慌忙去院中的水瓮处打水,步伐有点踉跄,舀水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水自瓢中如大雨般纷纷洒洒的回到瓮里,舀了许久,水盆中的水未存多少,地上青砖湿了一片 “我知道你在害怕” 沈离背对朱小雨突然出声说道 朱小雨闻言无力跌坐在水瓮旁,手中的水瓢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响,地上的水洼将他的薄衫打湿,就像蘸了浓墨的笔豪在宣纸上晕开了一般 “我害怕?可你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朱小雨双眼赤红,盯着沈离继续嘶哑质问道 “你不是在为这孩子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而是要将毁掉整个光明” 说完,朱小雨起身站起,行之沈离与徐自安之间,眼神中有剑意如春雷绽开似的涌动 “沈离,如果你要继续完成当年那个疯子的意念,那我只能出手了” 沈离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长,长的就像整个黑夜一般长,他用指尖点着眼前的黑夜,黑夜中有一朵又一朵雏菊在在他指尖开放 就像一片又一片圣洁的光明 沈离看着那些在黑暗中光明,眼神中缓缓飘落出无数晦暗难明的斑斓色彩,像是一下子苍老了无数岁 他轻轻张嘴,声音低沉,莫名叹息道 “那片黑夜中,真的有光” ………… 黑石静止在少年溃烂血肉间,映着最深邃的星光,就像被擦去了一层厚厚蒙尘的剔透玛瑙 月光被没有被黑石折射成无数道,反而像是万鸟归巢般,将所有皎洁汇聚到了黑石的隐光之间,隐光中不时有各种景象映显,不知是否是随月光投射进来的风景,还是黑石之中那个独自世界,正在渐渐显现 风景越来越多,五彩斑斓,异常美丽,就像一个蕴含了世间万态的琉璃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微弱的声响打破寂静,那是裂缝骤现时的声音,就像裂壳的鸡蛋一般,裂缝呈蛛网向四周裂开,渐渐竟覆盖了整个黑石表面 一条深幽的细辉,开始自一道稍大些的裂缝中缓缓流出,细辉薄如沙粒,如山间清泉般缓缓流淌,流进少年被搅烂的心肉间 烂泥般的心脏处,并没有出现腐肉生新的神奇景象,但却有一股盎然勃勃生机透过烂肉,开始无限曼延 细辉不断自黑石裂缝间流出,散发的气味并不如何浓郁,也没有令人沉醉的暗香或清香,反而是一种阴冷冰寒的意味 气味缓缓自少年心间散发出来,哪几朵墨黑皱拧枯蔫桃花渐渐舒展,竟有再次生长的迹象 沈离看了眼枝头上的哪几朵枯蔫桃花,厉眉微挑 黑石间的裂缝愈来愈大,原本如清泉浅溪般的细辉逐渐变成河流,最后竟溢满了少年的胸口,旧的烂肉片片被剥落,如老墙上自然脱落的斑驳老灰一般,而随着所有烂肉的掉落,充盈在徐自安心脏处的黑色细辉竟渐渐变化成新的俯肉血管经络,然后与其他血管经络完美重合 朱小雨愕然看着眼前这神奇诡异的一幕,一时竟忘了之前关于这块冥石背后担忧 撕裂搅烂的心脏,被完美的重塑愈合,甚至代替,这是任何神术都无法做到 这和之前少年心脏内没有玄府完全不一个概念 这意味着一个新生,意味着生死间那个大轮回,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打破的 这是足以颠覆如今这个世界体系的大事情 黑石细辉重塑之下的少年心脏,如同新的世界般开始有生命的气息,溪畔的小白花开的圣洁,溪间的那片梅叶随溪水流淌很远 昼夜开始缓缓交替,涓涓冰溪干净而清澈的缓缓流淌,渐渐的,溪畔生长出了第二颗小草,然后蔓延成为草原 有蝴蝶在青草上欢快飞舞,有在地底欢快地啃食着草根,草原深处生出了几颗青树,绿油油地令人好不欢喜 有座小楼在万里平原中渐渐筑成 第二十二章,心向光明 少年行走于黑夜中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风声雨声蛙叫声,甚至连尘埃落地时的声音都没有,惧静的令人心悸 徐自安不敢呼吸,因为每一次呼吸,便会有气息入肺叶的挤压声,并不是不舍的打破这个安静沉谧的气氛,而是因为四周无止境的黑夜中,似乎有太多不可知的诡异存在 那些存在就像无数隐在黑夜的厉鬼,时刻等待着任何声响的发出,然后狰狞着露出獠牙,前赴后继的将任何发现声响的生物吞噬 就像一片看似风平浪静的池塘,湖面平静如镜,若有人投掷一块诱饵,便会引出池塘下万条游鱼 少年紧紧捂着自己嘴,用力的打量着四周冰冷而神秘的黑夜,并不如何恐惧,只是有些惘然 徐自安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身处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整个世界就像一块剔透的墨黑色玉石,透明但又深沉,没有任何光亮透过玉石表面照到最深处,没有一朵星辰能冲开夜幕展露星光 黑夜笼罩,无法视物,他隐约记得畏山在世界的西南方,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辨别何处是西,何处是南,更不清楚眼前的这个黑暗笼罩的地方,是否还是他熟悉的世界,于是他只能茫然无措的立在黑夜之中,不知该行向何处 就像个在林间迷路的孩子,想寻找出路,又因为林中的野兽瘴雾毒蛇冷霜困住,无法前行 时间在徐自安的茫然顾盼中渐渐流逝 不知究竟过了几炷香的辰光,又或者过了多少次春秋的交替,徐自安渐渐适应了眼前的这片黑暗,也逐渐适应了这个黑暗世界中的寂静冷清 他感觉自己的目光能看见一些事物的模糊形状,并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了可以视物的光亮,而且因为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本身,就像一个人自光亮骤然进入一个昏暗的小屋,骤明与骤暗之间的反差会让人一时无法承受,但若时间久了,渐渐习惯之后, 他看见天边有一朵黑色的云,他看见身旁有一个垂在藤蔓上的黑色瓜果,他看见不远处的前方,有一片黑色的海 天穹间的云是黑色的云,瓜果是黑色的瓜果,海洋也是黑色的海洋,甚至连脚下的大地,林间的树叶,崖间的松柏,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所有的事物,就像是天神手中勾画出一副巨大的墨画,笔墨虽临摹勾勒出了整个世界的深浅粗细线条,但因为本身墨汁所致,整个世界只能呈现一种单调,而且冰冷的黑色 他无知无视的看着脚下突然生出的无数条道路,凝眉思索 这些或笔直,或险阻,或坦荡,或阡陌的大道又或者曲径各自有着最显明的特点,徐自安能感觉出这些道路通往的方向也迥然有别,他踌躇不决在原地来回笃步,似乎很难决定到底要走上那一条道路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小黑子那张坚毅的脸,于是他笑了起来,好像知道应该走向那条道路了 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一些灰尘,徐自安起身走入一条虽然泥泞,却很笔直的小径,这条小径的终点,是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看山近,但马力难行,那片黑如砚中墨汁般浓稠的海洋看着仿佛近在眼前,甚至连浪花泛起时溅出的黑色水珠能清晰看见,但当徐自安真的踏步而行时,却发现脚下的这段距离,比他想象中的要远了许多 他一路走过数道山峦,峰顶上没有所谓的风光旖旎,还是只有无尽且无休止的黑,穿过数片深林,林间仍是一片寂静,只有树叶静止不动,没有任何声响,更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渐渐发现,整个黑色的世界中,真的只有他自己 徐自安停下脚步,像座石雕一般再次立在原地,身体渐渐颤抖,开始有些恐惧 ………… 就在此时,他脚下浑厚坚硬的大地,突然像被随风化的骸骨一般渐渐分解成无数沙粒,整个世界在时间的流逝下,被湮灭成一片黄沙,那些峰峦,悬崖,松柏,森林,潺溪,沟壑,瓜果,树叶,所有的一切都同样化为无数黑色的沙粒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荒凉寂寥的黑色沙漠 只有前面那片黑色的海洋依然在静静的流淌,不时泛起几朵浪花 徐自安惊愕的看着身旁如沧海变桑田一般的诡异景象,不明所以 若这世上最不可战胜便是时间,可为何连最坚硬的岩石都能化解成沙粒,而自己却一直安然无恙,连身上的衣角都没有任何糟烂?甚至连长衫上的片片血迹都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发着最刺眼的红 红?徐自安惊而转身,霍然想起这个世界不应该是黑的吗,为何那些血迹会出现红?这个发现让他惊喜异常,仔细的凝视着衣衫的血迹 那几摊血迹如同一朵朵小梅花,在徐自安黑色的衣衫上绣出朵朵艳丽 艳丽的与这个单调而且诡谲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看着哪几朵小梅花,突然感觉胸口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同被最炙热的火焰在炙烤一般 ———— 徐自安痛苦在蜷缩在地上挣扎,喉咙间生出一声声如同野兽般低沉的嘶吼,清秀的眉梢因为痛苦扭曲成数道褶皱,脸上的肌肉更是拧成一团,那团烈火自胸口处开始曼延,烧过他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骼,他能感觉出来身体的内脏在火焰上被逐渐焦黑的过程,这个过程让他突然感觉死亡才是如今唯一的解脱 火焰愈燃愈旺,最后燃烧到他的眼眸,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意识因巨大的痛苦而产生了幻觉,还是因为那团烈火彻底占据了他的瞳孔,他看见眼前的荒漠似乎同样在燃烧,无数黑色的沙粒如同无数颗火星,将这场燎原的熊熊火焰燃至极致 徐自安不敢闭上眼,依旧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团巨大的火焰,他感觉这个世界似乎在发生一些改变 他愕然发现火焰中突然多了许多身影,那是一群人在狂舞,这群人仿佛没有知觉,火焰肌肤上盛烈燃烧也始终无动于衷,依旧呆滞的跳着枯燥的舞,就像一群被疯子 他看见一位妇人独守在一座枯城中,城内没有任何人烟,只有这位妇人泰然而行 妇人一路行至高大城墙之上,随手摘下一朵腊梅,轻挽鬓边青丝,独栏而立,却不会给人一种愁绪万千的感觉,妇人掂起鞋边长裙,望着北方的一片黑夜,身后是南方的无尽荒原 他看见一位老者临渊而坐,老人看上去异常苍老,脸上许多斑斓的老人斑,满头的华发如银河般浩瀚,似乎更快就要归寂于夜空之中 老人静静的看着眼前这道恐怖深渊的入口,眼神如同海洋般深沉宁静,不时有大智慧的光泽在其中隐现 老人看着身下的深渊,目光渐渐有风浪而起,最后竟如同暴风骤雨 他看见一位手中并未持剑的绝世剑客,剑客手中虽未持剑,身上也没有任何剑气又或者剑意凛然,但只要他站在那里,即便什么都不做,你依旧会发现,他就是这天地间最锋利的那把剑,那把足以将整片苍穹刺出万丈光明的剑 他看见一位在火焰中持刀的刀者,刀者头上长发狂舞,状似疯癫 他看见有一片愧叶自枝头缓缓落下,看见一只躺在池塘边的蟾蜍微微睁眼,看见了越来越多的奇怪景象。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他的眼中,将整个荒漠燃烧的大火就像多了新炭一般更加旺盛,赤焰直入天穹,肆无忌惮 就在如灭世般暴虐火焰中,他看见了一位书生 书生青衫落拓,眉目间带着温文尔雅,发丝被梳理的一丝不苟,眉目间带着平和 书生自远处而来,一路负手而行 在火中疯癫狂舞的众人停止动作,凝滞的扭过头看着书生,眼眸的麻木发生奇异的变化,有的恐惧的睁大瞳孔,有的惊愕的捂着嘴角,有的以手遮面发出阵阵奸笑,有的缓缓流出眼泪 人们的眼光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书生缓缓穿过人群,目光依旧温文尔雅,平和而宁静,似乎没有被人群怪异的态度影响 站在城墙瞩目远眺的妇人突然敛起目光,掂裙的手指微松,碎花裙中的碎花如春意最盎然和百花一般绽然盛开,妇人转身看了书生一眼,目光温柔似水 临渊而立的老者眼神中的暴风骤雨渐渐平静,湛蓝的海洋重回回归平静 剑客转身离去,如一把归鞘的宝剑一般锋芒尽敛,于是夜空中少了一道正划开黑暗的剑锋 刀者将手中长刀斜插在身旁,饮了一大壶浊酒,畅快的狂笑起来,大声说了句“快哉” 徐自安看见哪位书生继续前行,依旧风尘仆仆 书生每踏一步,荒漠中的雄火便会有一缕燃的最旺的火焰随之在书生脚下而灭,一路前行,身后竟走出长长一条被熄灭的通道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书生似乎有些累了,于是停下脚步就地而坐 解开腰间的水壶,倒立着摇晃几下,却发现水壶中没有任何水滴落出来,书生蹙眉,看着脚下的黑色的荒漠,似乎在想这里应该出现一条小溪 于是,他脚下的荒漠中,真的有了一条小溪 溪水清澈透底,干净异常 书生欢欣双手捧水,轻轻饮了几口 手缝间有溪水不时滴落而出,滴在书生脚下,黑色沙漠里开始出现一处极细微的隆起,一朵茁壮的小白花在水滴落的地方竟缓缓生长 白色的小花在熊熊黑色的赤焰中显得极其娇弱,但又充满了无数生命力,它顽强的继续绽放,花瓣洁白异常,没有其他任何一丝杂色,莹润的光泽在花瓣上朦胧虚幻,在这个诡异的黑夜之中显得极其庄重圣洁 有风起,一片梅叶随风而落,恰巧飘在小白花附近,书生拾起梅叶,放在手心,梅叶间有流光灿明,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书生将梅叶轻轻夹在书中,随手翻来一页 然而四周的黑夜太过昏暗,无法读书,书生有些不喜 书生轻轻说到,要有光 于是这个世界,便真的有了光 第二十三章,风雨将至 当徐自安醒来后,已经是刺杀张毅然之后的第四天 不知是不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入京车队所吸引,还是这件事被朱小雨刻意的打压了下来,张毅然背后的势力,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泊城那座军营依旧安静而肃然,安静的有些蹊跷 张毅然的死亡就像随风飘到大海中的一粒灰尘,别说掀起一场风浪,甚至连个浪花都没有惊起 就像路边死了一只野狗,没人会在意 这很蹊跷,但也很正常 虽然张毅然死亡的事情,并没有如想象般在徐自安昏迷期间带来一系列惊动与麻烦,但朝廷入京的车队却如约在徐自安昏迷后的第二日准时出发,听闻送行的人和路边看热闹的人占满了整条官道,撒向车队青菜和鸡蛋差点让车队都走不出来 车队其实本不长,算上路途所需干粮与运送行李的马车,也不过数十辆 马车上大多所坐的,都是当初自京都而来,随同一起走的监考官员,真正要行往那座繁华都城的主人公们,不过十数余位年龄相差无几的少年 这车队上或静坐或和亲人挥泪告别或满脸欢笑的少年们,虽然不知有几人能通过京都至关重要的跃溪试,得到学府院派的青睐,最终真的如跃溪锦鲤般成龙化蛟,但既然是能通过层层严选的乡试大选,便是这座偏僻山间所有的希望 听闻那日阳光格外明媚,像武帝他老人家的圣光一般,将所有怀揣希望而行的少年们照耀的熠熠生辉 车队是如约出发,徐自安当然不会如约出现在车队里,余镇前来送行的热心大妈爷们,很如约的拥挤在官道两 在眼看着其他镇落上的人,将带来的鸡蛋和鲜花都全部撒完,只得随便抓下一把路边野草,继续充数向车队抛去之后,余镇的老少爷们终于发现一个事实 那孩子没在这车队里面 “那孩子不会睡过头了吧”开店铺的吴老四有些不确定的小声说道,可随即又觉得这事不太可能 全镇谁不知道那孩子向来守时,如此这般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大事的事,那孩子怎么会逾时或会记错时间? 如果不是那孩子自身的缘故,那就只能有一个原因…… 天晓得姓沈的那个缺德玩意,会不会因为害怕少年离开后没人给自己做饭洗衣打杂所以不让徐自安走? 于是在并没有商量多长时间后,全镇的老少爷们又重新拿着鸡蛋鲜花和锄头猎刀回到小院 鸡蛋和鲜花当然还是准备送给少年鸡蛋和鲜花,锄头和猎刀自然是要给沈离的锄头和猎刀 ………… “你知道老子费了多大劲才把那些人打发走的吗?那些锄头和猎刀你是没看见,明晃晃的透着寒光,要不是老子能言善辩,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看见老子站在这给你熬药?” 沈离极力挑起粗眉,透过层层浓雾看着对方徐自安大声苦诉道 宽敞简陋的房屋中烟雾弥漫,透着一股浓厚的汤药苦味,徐自安此时就泡在烟雾深处,哪里有一个装满了汤药的木桶 “沈离,你这真算不上能言善辩,最多也就是能哄会骗”徐自安看着浓雾中忙碌的身影,笑声说道 将数味少年不知名的药材一股脑的扔到木桶中蒸泡,沈离自怀中拿出一颗翠青色丹药,递到徐自安面前,一边不耐烦的示意少年赶紧服用一边没好气的继续道 “老子这辈子从没伺候过人,你是第一个” 丹药上青色流光不时流溢,整个丹药呈现一种不规则的圆,凭形状而言与其说是丹药,倒不如说更像一颗果实,一颗青涩翠绿的果子 “我都给你洗衣做饭了这么多年,你稍微委屈下又能怎么着?” 沈黎粗眉一挑,撇着少年嘀咕道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争辩吗,跟谁学得这么伶牙俐齿?” 徐自安将丹药放入口中,像真的吃山中野果一般用力一咬,丹果内有一股汁液开始曼延,自舌尖一路流至胸口,最后全数汇聚于少年心间 徐自安感觉自己那颗受伤的心脏如同被一片汪洋大海所包裹,海水并不像平常般冰凉彻骨,而是暖和温煦,就像此时初春和丽阳光,暖和舒服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就像一朵生于荒漠中干涸许久的小花,突然被灌入了无限的水分与生命力一般 耐心等待暖洋洋的感觉消失,徐自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心脏处的肌肤完好如初,看不出任何刀疤枪口的痕迹,整个身体的肌肤呈现一种如婴儿似的凝脂点漆,看上去就如同被一道银河瀑布冲刷洗礼了无数天 想象着那些野史志传里大难不死的家伙们,徐自安心想莫非自己也成了那些好运逆天的家伙? 闭眼仔细的感受了这幅如同新生的身体,发现除了那颗被寒枪贯穿而过的心脏跳动的比往常更强烈,更蓬勃一些之外,其他的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没感受出什么不同,徐自安也不在继续深想,正好就在这时,少年听到沈离的那句嘀咕,想了一下不确定的问道 “会不会是和朱小雨学的?” 正端着一盆污水走向门外沈离,听到这句回答后突然停下脚步,粗狂脸上莫名抽了一下,双手一颤,盆中污水晃荡着散了出来,沈离一边甩着鞋上的水渍,一边恼火道 “以后少找那死胖子,好好一孩子,早晚得让那家伙给带坏” ———— 不谈近朱者到底会不会赤,若真是近墨者黑,无须朱小雨,单凭沈离无时无刻的影响,就能让徐自安成为整个大离王朝中最黑的一块黑炭 然而像黑炭哪位是已经死掉的小黑子,和徐自安却没什么太大干系,相反,连续几日的药浴让少年浑身皮肤呈现一种异样的白皙,但这种明显更适合小姑娘的白嫩肌肤,确实不太适合出现一位时用惯了刀的少年猎户身上 在沈离嘟囔着一堆抱怨离开后,徐自安证证的看着自己如青葱般的手,想着这连手上的刀茧都没了,以后还怎么砍柴?怎么打猎?怎么切菜?怎么拿刀? 如果拿不起刀,怎么给沈离做饭? 直到此时,少年想的还是给沈离做饭洗衣,不得不说,沈离对于少年的影响,已经到了一种比血浓比墨浓比浓汤还浓的程度 想着如此,徐自安自木桶中走出,随意穿了一件干净的衣衫,步伐有些虚浮的走出门外 这是他这几日里第一次走出房屋,这期间他一直在昏迷,大多数时间都处在一种极诡异的状态,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像见证了一段很远很远的历史 他不知道梦境里的那些存在那些是真的,那个孤寂的令他感觉恐惧惊慌的黑色世界是否真实存在,还有那些在火中狂舞的疯狂人群,一路行来的青衫书生,最后开在溪畔的那朵大放光明的小白花,所有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但又模糊异常 他记得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朱小雨踏着月光推门而入,可问题是为何他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哪里,夜半无眠掐指一算这种话当然是废话,可抛去这个蹩脚的理由,朱小雨为何不惜与对方为敌,也要将他救出来? 他能看出哪位枯瘦男子非常强大,强大到比他在泊城见过的那些修者要强上不知多少倍,而且对方的身份一定张毅然要高上许多,张毅然是军方的边将,那对方一定也来自军方,不知到底是什么地位 但可以肯定的是,枯瘦男子明显张毅然一样,应该也只是被提前安排到了这里的棋子 如此强大,也不过只是被当成棋子,那背后掌棋之人又该如何权贵! 徐自安想着在那些整个大离王朝都威名赫赫的军中神将镇守的名字,突然感觉有些害怕 沈离当年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这些年中寻找他的人也一定也是非常厉害的人,至少也要是王朝内能挑的来的人物,平常街头闲聊时还不如何能感受出来,可如今当那些只听过名字的大人物,可能会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即便他心境向来平静甚至略显老成,可仍是会感觉一种由衷的紧张与害怕 毕竟他也只是位山间少年,遇到的最大的官就是朱小雨这位不像城主的城主大人 沈离到底是谁?当年又曾经做过什么?值得那些大人物们即便过了十几年,依旧不肯放过他 而另徐自安最担忧的是,无论张毅然还是朱小雨,他们的出现以及那晚那个局,种种迹象都非常明确的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无须沈离主动入京,针对他的暴风雨似乎已经提前来至这里 想到如此,门外的清丽阳光没有让少年感觉温暖,反而让他感觉一种由心间散发出来的寒冷,受寒意所激,少年压抑着肺叶的剧痛艰难咳嗽了几声,心脏处却没有丝毫疼痛感觉 他一直在为沈离的事而担忧,似乎却忘了另外一些非常重要的事 那晚张毅然临死前在旧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他知道那本旧书很神秘,因为他能在旧书里看了一片星河,看见漫天星光,难道旧书中除了满天星辰之外还有其他东西?他能看出张毅然临死前的那种真切得大恐惧,可引起他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能让一位疏幽境的强大修者恐惧如斯,这不寻常的旧书,到底意味着什么? 张毅然看见了恐惧,可他又为何能看了旧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任何事,相反,每次目光触及书中那些字迹,还有隐藏在字里星辰时,还会发出一种由心而生的欢喜 最重要的是,在泊城墙下的雅致庭院里,他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又会如此平静,人们常说,暴风雨来临之前也会有一片平静,那么在如今这片平静下,将隐藏着怎么样的狂风暴雨 而那些风雨,此时又走到了哪里? 第二十四章,风雨中走来一位老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斜阳未至,风也不寒,依旧是那种暖韵春风,但不管风再如何温柔和煦,若刮过小镇外的那座凉亭,却总是会有些寒冷 徐自安脸色有些苍白,他看着对面恼怒成恨的高大少年,低头认错道 “我承认,没赶上入京的车队是我的错,但你得相信我,我真的是因为一些很重要的原因才耽搁了” “是小黑子的事吧”李尔用力扯扯凉亭上的庐草,发现这些随风飘摇的枯黄茅草异常结实,根本扯不下来,就像长在了凉亭中了一般 “都给你说了无数边,你走你的,小黑子的事交给我就行,你怎么跟那个黑石头一样老是让人不省心?” 徐自安看着李尔着急的模样,心头微暖,他能看出李尔此时是真的着急,为他错过了入京车队的行程而着急 不过他脸上却没有将感动表现出来,他能不惜生命小黑子复仇,同样,换做李尔也会这么做,只是李尔没有这个实力,他去的话只能是送死,自己去,至少还有沈离 大道之行,殊途同归,诚然他最大的希望是入京考入学院,但既然错过,后悔也确实没什么意义,更何况,是为小黑子的事情而错过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代价有些不值,可在徐自安眼里,却没什么值与不值的牵绊 因为这不仅仅只是小黑子事情 他心向阳光,就自然不会无视黑暗的污秽,小黑子的死便是阳光下的阴暗污秽,他既然看见,又怎么能当做自己看不见? 从某些方面来讲,一直在深山中生长的少年,他的心真的就像一块清澈剔透的石头,掺不得丝毫沙粒 “对了,最近泊城中有什么可疑的风声传出吗?”徐自安轻声问道,将话题挑开 知道这句稍显生涩的话题转移,并不是徐自安突然想起的,李尔认真想了片刻,谨慎的小声说道“那倒没有,不过入城的检查,倒是比以往严格了些” 徐自安看了眼李尔的小心严肃,笑了笑示意李尔不用如此谨慎,缓声说道 “我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伤好了我就会启程随山中跑马队的队伍出发,路上如果快些,应该也能赶在跃溪试的开试之前到达,再说,这次就是赶不上了,还有下一次不是,只要人还在,总还是有希望” 说道这里,徐自安突然语气加快继续说道 “最近的话,我不方便去泊城,你辛苦一些,帮我多去泊城中看看…………尤其是那座军营” 李尔走后,徐自安扶着凉亭中唯一的石柱,看着此时斜阳渐落,有乌云随大风而起,满山密林被吹的哗啦作响,不由眉梢紧蹙,有些担忧 风以至,雨又何远? ———— 在距离这里不知多少里的一片荒野中,一千披甲配枪的重骑正在极速行弛,气势磅礴而肃杀,浩浩荡荡如迅疾飘来的黑色乌云 重骑身上的盔甲发生最摄人心魄的幽光,上面刻有无数道隐晦的玄妙符文,看上去异常强大 三千重骑如汹涌潮水般呼啸而至,将整片荒野震动的几欲塌陷 为首的那位军将,身上盔甲最为幽黑沉重,同样铭符刻文也同样最为繁密,他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如一座会移动的小山般,身上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竟仿佛一位真正的天神 事情上,在许多大离的子民心中,他就是一名天将 ———— 千山并不是有千座山峰毗邻相连的群峰,只有一座孤峰,山峰高耸异常,直入云雾深处 因为山中有处宗门名为千山宗,所以这座大多隐在云雾中的孤伶山峰,即便只是一座并不如何壮丽雄伟的孤峰,也足以配的上千山这个名字 孤峰深处有无数宗府楼亭相邻而建,往日里如仙境般楼台此时沉默的令人感到压抑,不时有身着道袍的道人在其中匆忙行走,也不再如往日般飘洒自然 宗府亭台的最深处,一座最为宏伟的大殿里,殿内清风缠绕其间,看不到太多的陈设,大殿极大稍显空旷,白玉的阶面映着殿内的勾柱悬梁,让整个空旷的大殿更显清冷 大殿正中央,数十道玉石台之上,一座足有数人高的鼎炉燃的正旺,不时有青烟自炉中而出,在大厅中缠绕,顺着墙壁那些繁密的符纹弥漫流淌,让整座大殿显得更加空旷 “梅园最近开的如何?” 一位身着白衣道服的中年道人,看着不时漫出的青烟平淡问道 道人容貌英俊,眉目间看不出多少岁月留下的皱纹,不知是因为保养极好,还是因为时光这等在寻常人看来残酷强大的天地规则,对于他而言,其实和炉内的青烟一般 道人在千山宗内中地位极高,道法极深 但道人与千山宗内其他宗主不同,性格孤僻又性喜清净,所以这些年中,道人很少开枝收徒,不然也不会偌大的一座宫,仅仅只有道人与几位侍火道童这般清冷 “倒是新长出了几片的梅叶,只是当年天启大阵被那个疯子毁的太过,少了大阵的滋养,叶片难免会少了几分新意”另外一位身份明显也尊贵的道人说道 “那个疯子”白衣道人沉默片刻,才幽幽感慨道 “还记得十多年前自幽渊中逃出的那个人吗?”对面道人突然问道 “怎么会不记得”白衣道人轻声一笑,面容微带讽意 “我知道当年的事情你还带有怨意,但是,后面中的石台里,那朵花开了” “开了就开了,与我有何干?”白衣道人淡然道,显得很是冷漠 “不管如何,一定要把沈离带回,天启大阵已经缺了天机,如果后庙箴言认真,下次浩劫我千山宗难以保全” 对方道人神色严肃,语言中有些慌张 “还要保全吗?”道人苦涩一笑,继续看着眼前鼎炉,沉默良久后,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笼罩着千山的浓密阴云,仿佛更加沉重了一些 ———— 千山宗内阴云弥漫,万岭中剑意凛冽有如寒冬 万岭深处的一处剑阁中,被苍翠松叶遮挡下的一处寻常池塘里,有一只蟾蜍无精打采的爬在一片巨大的荷叶上 荷叶旁有无数个被淤泥覆盖的事物,横七竖八的散落在蟾蜍池塘之中,可能是这些事物在池塘之中时间太长,所以很难透过厚厚的淤泥看出包裹的具体是何事物 这只在荷叶上无精打采的蟾蜍生的很怪异,背上的隆起并不是寻常的圆凸,而是尖锐如剑般指如天际,甚至隆起的尖锐处还能看出一道道锋芒,蟾蜍闭眼似在假寐,偶尔清醒时便伸出舌尖将一块淤泥卷入嘴中,然后便响起如同利齿磨碎铁一般的刺耳声,刺耳声渐渐消失后,蟾蜍便再次闭眼恢复方才无精打采的模样,仿佛这个世界中,除了池塘被淤泥遮盖着的那些事物可以稍微引起他一些兴趣之外,哪怕是天石降世也难让它多睁一下眼 就在它准备波澜无惊的再次渡过今日一天无聊生活时,它突然听到了一个久违而且熟悉的名字 那个名字已经太长时间没出现在它的耳中,让它有些淡忘,但其实算来也并没有多长时间,不过就是将承天剑的不宁与凤鸣剑的清亮彻底消化的区区十数年 对于它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寿命而言,这区区十数年确实十分短暂,可如果十多年里每一日都这般无聊,自然便会显的很长 所以当听到那个名字后,它难得的睁了一丝眼,甚至扭动短粗的脖颈看了眼池塘外的阁楼 阁楼的二层楼上,一位临窗而立的男子目光如剑,遥遥望着层层松叶之外的一处方向 听闻哪里也是山中,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如同这里一般有松叶成林 想着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这位连发丝间都有剑意脱鞘的男子洒然一笑,手指微弯而天地间虚握而去,一阵清风在男子手中突然静止,渐渐汇聚成一把剑的模样 剑无剑柄,却有俩道青锋 男子看着那把剑的形状,有些不太满意的摇了摇头,轻轻挥袖,那把由清风聚成的剑再次化成一阵扰人的清风,不过这阵清风却未消失,而是徒然空中打了转,卷起了几根落在地上的松叶,同样也吹动了那处池塘中的一片莲花 莲花上下轻轻摇曳,将平静的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阁院外有位身着大离官袍的负剑男子静坐于其中,身上官服上的绣纹清晰可见 “师父,陛下想请您一剑”佩剑男负手执弟子礼,言语谦卑的敬声说道 “看来在那个男子待你不错,连称呼都已经说的如此自然了” 阁院中男子轻声说道,声音并不如何响亮,甚至有些轻柔,但即便这样,仍然让门外身着官袍的男子后背瞬间全湿,仿佛被无数把无形的剑在身体中穿透了数遍 “弟子不敢,只是师父说过,剑者,本心”佩剑男子眉间汗如水般流淌而下,但目光却如剑般明亮坚毅 “剑者……本心” 阁楼中人轻轻重复了一声,突然再次问道 “那你说武帝的本心在何处?为师的本心又在何处?” 院外佩剑的弟子认真思考片刻,平静说道“武帝求万世,师傅求的是心安” “万世……心安………”那男人目光透着层层松叶,眼神清冽,似在思考,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实,大笑起来,笑声如万剑争鸣 而在这如万剑争鸣的笑声中,有一剑穿松林而过,似要与天地争锋 这里是剑阁,有世间万剑,他是这里的主人,也是这世上唯一的剑圣,剑求本心,他就求心安 那男人在万里之外,他这一剑,便是万里之外的心安 ———— 风雨中,有位身着麻衣的枯发老者踩着山间泥泞缓步前行,雨丝透过层层树叶向老者身上落去,不知为何,所有雨点在临近老者麻衣上时,陡然在空中旋了转儿,纷纷攘攘的向其他地方飘去,仿佛没有经过老者允许,这些扰人的雨点不敢沾湿老者的衣衫和发丝 老者的眼窝极深,显得有些晦暗,但眼眸却明亮异常,如同一汪清澈的碧湖 老人身体佝偻,走的非常缓慢,每行一步,都要停息片刻才能踏出第二步,但若此时有山中行人看到,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就在这区区几步间,老者竟从山外行至到了山中 山中,有座并不高大的城池,跃然出现老者枯眸中 老者看了眼城墙上那俩个用鎏金所描的奢侈大字,轻轻一笑,眼中湖泊随老人笑意掀起一阵涟漪 连个城牌都要奢侈到用鎏金所绘,那个小家伙还是如此喜欢排场 ,只是不知这么多么不见,对方是否更胖了一点?是否还依旧调皮?是否又和那个家伙,学的更加无耻了一些 老人笑着走进了城,城墙上的那俩个大字所写的,便是泊城 第二十五章,老人来自清夜司 “退下吧” 门外细雨濛濛,朱小雨威严的目光让送老者进来年轻门卫瞬间流出一身冷汗,竟比此时纷扰雨丝还要稠密 慌忙退下,直到重新回到府门岗位,年轻门卫心头的惧意才微微消散了一些,回想了下哪位面目慈悲的老者,他心中不免一阵懊悔,心想自己这是犯了什么失心疯,竟只看了老者一眼,便鬼迷心窍的将老者带入府去,还直接送往了城主大人最重要也最隐秘的书房中 怪不得城主大人会语气如此冷淡,书房这种重地又怎么是寻常人随意能进的呢? 年轻门卫突然想起了某位可以随意进入城主大人书房重地的干净少年,突然想起哪少年这几日一直没见,莫非城主大人换了口味? 可那少年也就罢了,今日这老者算怎么回事? 口味再重,也不能重到如此程度吧 ………… 满身肥肉的朱小雨此时低眉敛眼,为了可以让肚子上的肥肉看上去不那么饱满,甚至还刻意提着气 很谦卑,谦卑中还带着一些讨好 身着麻袍的老者信步行走,仿佛是在自己闲庭之中,一边走着一边还饶有兴致的打量书房里的字画摆设,深邃目光中的那片湖泊宁静温和,清澈的好像能与天边的流云连成一线 老人将目光停留在书房正中央的那幅画像上 “当年院里因为这幅画像险些将整个京都翻了个遍,连圣上的御书房都没能幸免,谁想最后竟然被你带到了这间书房” 老者指着画像继续打趣道 “不过虽同是书房,你这里就要寒酸的多咯” 因为低眉所以顺眼的朱小雨此时没有丝毫一城之主的气势,温顺的就像一只猫,摇晃胖脑袋讨好道 “那这次我回去了,您可得给我弄间敞亮些的书房,原来院里那间书房太狭窄了,行走都有些费力” 朱小雨仿佛想起了些什么,慌忙跑过去抱着画像可怜巴巴道 “对了,您可不能把这画收走,这可是我费了老大劲才从院里偷……” “哦…不对,是拿出来的” “你啊你,还是如当年一样得寸进尺”老人温和一笑,目光中并没有责备,如同长辈望着最疼爱的幼孙一般慈祥,显得很宠溺 说这句话时,老人眼眸深处的那片湖泊有朵浪花轻轻而起,在蓝天白云下异常美丽 朱小雨看见了老者眼眸深处的那朵浪花,脸上的欢喜突然敛收,莫名有种悲痛之意在每一处肥肉上流露出来 他很清楚,老人老了,真的很老了,如果老人深眸中的那片湖泊一直宁静下去,朱小雨倒不会如何担忧,因为那意味着老人的心境平和,无波无澜 但如今只是随便笑笑便有浪花起,那只能说明老人明知自己的大期将至,不再刻意压制自己的内心罢了 那片湖,从某些方面来讲,便是老人那颗辽阔浩瀚的心 朱小雨忍住不去想那些变化背后的含义,却又总是不得不想起 “当年画这幅画像时,我就对画像里的人说过,岁月从来不会绕过任何人,哪怕是我” 老人凝望着画像中那个勾勒的虽然模糊,但依旧能看出无尽风流的中年男人,慈祥的向朱小雨平静说道 “您老可不会死?” 朱小雨赶紧打断老人的话语,仿佛为了确定这个事情,提高声音再次喊道 “您老又怎么可能会死!” 老人轻轻一笑,并没有说太多,深深的眼窝中又多了一朵美丽但凄怆的浪花 “十几年未见,也不知他如今过的如何?” 老者似乎有些累了,有些疲倦的坐在书房中唯一的圈椅中,圈椅是按照朱小雨宽厚的体格而制,很宽大,老者坐在期间,本就佝偻的身影被映衬的更加如迟暮的草木零兮 “他?” 朱小雨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老者口中的那个他值得是谁,下意识的看了眼下画像中那个风流的中年男人,眼神中有些古怪的再次说道 “虽然不比当年逍遥,不过倒是过的挺滋润,主要是那个名叫徐自安的少年照顾的挺细心” “那个孩子啊”老者看着窗外细雨怜爱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无恙,只是……”犹豫片刻,朱小雨再次说道 “沈离似乎真的在幽渊中拿回了一些东西,而且那东西现在就在这孩子身上” 他明白老人说的是张毅然的事情,他曾向老人发过密函,密函中说了当晚在泊城的事情,只是冥石的事情太过重要,他只能方面告诉老人 老人对于这个事情并不如何吃惊,伸手拍了拍朱小雨因不安而颤抖的肩膀,睿智道 “这世上,对于所有不可理解的事物,我们只需要保持最基本的好奇就好,至于由好奇和无知而产生的恐惧与敬畏,其实倒不需要太过理会,不管冥石也好,天石也好,四禁的传闻是否真实存在也好,到了真相被解开的那天,自然便会水落石出,更何况,冥王又不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朱小雨惊慌抬头,对于这个事情显得无比震惊,张嘴准备继续询问,但老人摆了摆手表示不愿再继续谈及这个话题,朱小雨见状只好将所有的疑问都压在心底 “当年我将你遣派到此处,你不怨恨我吧” 老人出言打破沉默,笑着向朱小雨说到 “怎么会?您看我来这之后胖了多少斤,京都太闷,那有这舒服,少了龙椅上那人的目光,您是不知道,我在这多自在” 朱小雨笑的很真诚,但老人却很轻易从对方眼中看到许多其他的情绪,缓声道 “当年虽然是你要主动离开,说京都太闷,不如出来散散心,可是,以你的聪慧也应该知道,这又何尝不是院里与朝廷间的另一种权衡?”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幽幽叹息了一声 “清夜司,这几年过的并不太平” 听到这里,朱小雨沉默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一时清冷,窗外的雨依旧下的淅沥,湿气透过门窗缝隙传到书房里,桌上有些潮意 清夜司,从来都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他来自哪里,对司里的情况自然熟悉,但相对于以往,老人如今说的不太平,显然是有更深的含义 他嘴上虽与怨意,但心中又怎么会真没有一丝牵绊,只是在当时的局面下,他如果不离开,只会给清夜司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他离开也就罢了,毕竟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回去,可是以老人的身份,如今也来到这里就无疑显得很不寻常 王朝的黑夜,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清夜司的,但清夜司,又何尝不是老人的 因为一些原因,真正的清夜司之主这些年中很少露面,如今的清夜司很多事件的最后决策与运转,都是由几位大夜司来做主持 这在几位大夜司中,老人便是其中之首 毫不夸张的说,大离王朝的整个黑夜,就是老人的 老人名叫墨守,墨守成规的墨守 沈离的存在,对于大离王朝而言确实非常重要,但不管再如何重要,也不足以让老人亲自来到这里,如今老人不仅来了,还带着一片不愿继续压抑的浪花而来 浪花代表了老人的心境,也代表了老人的情绪 只有明知大限将至的人,才会真的放开所有的情绪与心境 这一切都说明一件事 老人来这里,是某人的意志 能让老人来这里的,整个大离,只有一人,那个人,名叫武帝 当代王朝的帝王 朱小雨不愿再往深处想,因为他怕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可能会成为现实 “任何人都会死,我又怎么能例外?” 老人再次平静阐述道,并不像在说临终前的遗言,而是像说着大道无痕一般浅显但又永恒的真理 “可您老如果真走了,那院里的愧叶,以后谁来看着啊” 朱小雨终于忍不住低声泣道,茫然爬在老者膝前 “你们……都是好孩子” 老人并未说你,而是用的你们,朱小雨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老者话语中的意思 “我老了,真的很老了,王朝的黑夜,终究是需要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撑起” 老人说完,调整了坐姿,似乎觉得宽大的圈椅坐着并不如何舒服 他有些怀念当年的那把枯藤躺椅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把躺椅是否也如同他一样苍老 朱小雨走后,老人看着的一朵雨点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干瘦的身体在宽大的圈椅中显得愈发沧桑 良久之后,他才搀扶着木椅负手颤晃起身,身体佝偻 他行到书架前,随手自乌黑厚重的书架横板上抽出*卷,再次回到临窗的书桌前,书被随意翻起,老者看着卷书中的墨字,目光有些呆滞 一滴自窗缝中来的雨点恰好落在雪白的书页上,书页中的一处墨字被雨水浸湿,有些变形 那是一个迟字,迟暮的迟 希望一切都不会太迟 老人自怀中取出一片早已枯黄的愧叶,枯唇微动,喃喃自语 ………… “明明都是按照你说的去做的,怎么这么酸?” 老院中,一老一少在屋檐下捧着俩个大瓷碗四目相对,屋檐外的细雨下的淅沥,惹的哪几朵枯蔫桃花莫名多了许多娇羞艳丽之感 “我让你放的是一勺醋,值得是汤勺,谁知道你竟然用炒菜的那个大勺,能不酸?” 徐自安看了眼大瓷碗中的鸡肉,想着刚才那个酸倒牙的滋味,犹豫了下还是没下去筷子,懊恼的摇了摇头,只好双手捧碗看着眼前的雨丝 “老子本来做的就是酸鸡汤”沈离说完仰头灌了一大口,被酸意激的咧着嘴大声道 “一个勺子还分什么汤勺大勺,也不知道谁他妈发明了做饭这个这稀奇古怪的玩意” 屋檐外细雨依旧淅沥,不时随轻风透过屋檐飘落在俩个大白瓷碗中,酸雨与本来就已经很酸的酸鸡汤完美的融在一起,倒也分不清究竟是雨酸还是鸡汤更酸 “怎么办?”徐自安将大瓷碗放到一旁,蹲在屋檐下看着身旁的沈离 “我怎么知道?”沈离本就蹲坐着,倒也不用麻烦,直接扭头看着少年 好一阵相对无言…… “这鸡汤已经是没法喝了,要不我给你弄点其他的”徐自安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向习惯性的向灶台走去 “你在这别动了,我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做的?”沈离难道勤奋的摆手示意少年待着屋檐下别动,趿拉着步子便向灶台处走去 徐自安闻言一愣,刚抬起的右脚又重新收了回来,有些意外的看着沈离在雨中略显凄凉的身影,觉得有些事情真的有必要问清楚了 “沈离,你给我讲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能发生什么事,老子看你受伤了,照顾一下你呗”沈离并未回头,习惯性的摸了摸嘴边的胡渣,耸肩在雨水回答道 见沈离还是不肯说出实情,徐自安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凝视着沈离的背影继续说到 “好吧,咱们换个更直接的问法” “沈离,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十六章,斜风细雨酸鸡汤 “放荡不羁的人是你,无耻惫懒的人也是你,传我刀法的人是你,朱小雨要找的人还是你,张毅然设的局也是为了你,整个世界好像都是你是你还是你” “沈离啊沈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 沈离站在灶台前,扶着发糟微腐的门框思量好久,认真回答道 “如果你非要问我是什么人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 “我是一个好人” …………… 穷凶极恶的匪徒在面对周律圣光审判时,总是会毫无新意的喊着放了我,我是一个好人又或者给我个机会,我想做一个好人之类的最后挣扎 但这种事往往只是想想也就罢了,手上沾满鲜血的屠夫把手洗的再干净,也永远洗不了指缝间那股子浓郁而粘稠的血腥味,所以这句明显是废话的话显然不是徐自安要听的,于是少年隔着雨帘大声喊道 “沈离,你能不能正经点?” 沈离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心想我这话可是说的比还正儿八经的正经话还要正经 隔雨喊话确实费力,于是徐自安踩着沈离在雨中留下的一道脚印也走到灶台,那俩个大白瓷碗被少年自过廊上屋檐下带到了灶台旁的薄窄雨遮中,鸡汤被雨水打湿,一层油浮了上来 小镇上方的阴云昏暗沉厚,雨下的还是淅沥烦人,丝毫没有渐歇稍停的迹象 一老一少就这样换了处檐下,再次沉默 雨不停,风自然也不停,被阴雨天降温的冷风将初春的暖意吹的消散,沈离紧了紧身上还算干净的新棉袄,徐自安也被凉意侵蚀掩着嘴咳了几声 可能咳嗽声再次震动了受伤的肺叶,少年紧蹙眉梢,有些痛苦的沉声打破沉默“沈离,你不用瞒我,我知道肯定有事快要发生了” 略一停顿,徐自安指向那俩个大白瓷碗,压着嗓子继续说道 “煮面熬药倒污水这种事,以往是打死你也不会做的,可如今你不仅都做了,而且还做的如此自然顺畅,今天更是给我熬了鸡汤,沈离,是不是寻你的那些人快要来了?” 那些人是什么人,他,她,又或者他们?徐自安不清楚那些人到底都有谁,有什么样的身份,又或者何时来到,但他很清楚,以沈离惫懒的习性,怎么可能做这些繁杂琐碎的家务事?甚至主动去做! 事出反常必为妖,何况还是如此反常? 这让徐自安感觉很不安 “你可别想用什么我受伤了之类的话语来搪塞敷衍我,当年我险些丧命于深山时,你可是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更别提像今天这样煮鸡汤给我吃” 见无法如往常般随便找些借口打发少年的询问,沈离只好无奈摸了摸唇下的胡渣,还未感受到坚硬胡渣带来的摩擦快感,他突然抬头,像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挑眉遥遥看着泊城的方向,目光严肃而凝重 徐自安看着沈离突然的严肃神色,莫名也紧张起来 “那些人,确实可能快要来了,也可能已经来了”沈离突然说道 “来了?…………在哪里”徐自安闻言惊慌起身,瞳孔骤然收缩,如护崽儿的母虎般厉目打量着四周,认真注视着院落中任何角落,仿佛哪里可能会突然走出来一位风雨不速客 “你看看你目光看的地方,不是所有人都和泊城那个家伙一样喜欢藏在阴暗角落的”沈离指着徐自安的额头大声说到 徐自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沈离指的是那晚杀了张毅然之后,自阴暗处出现的枯瘦男子,再想起刚才自己的目光所至阴暗角落,不由一时窘迫 看开张毅然的事件给自己带来的影响还真不小,少年尴尬的暗叹道 不过看沈离此时既然说的如此轻巧,那想来不会真有什么不速客在这种阴雨天突然上门打扰,徐自安心头微松,但随即又再次紧了起来 此时不来,那就说明他们已经快来了 想到如此,徐自安闯入雨中,脚步匆忙的向藏着银子的那间屋子走去,一边走着还一边急声嘱咐 “家里剩的银子不多,你都带走,路上剩着些也够你逃上一段路程的,你带着我逃跑会多有不便,那些寻你的人既然已经快要来了,你现在跑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你这孩子,给我回来”沈离一愣,没想到少年第一个想法竟如此无言,无言的有些可爱 “谁说老子要跑的?”沈离苦笑继续大骂“老子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这不是难堪与不堪的问题”徐自安转身重新走回灶台中,看着沈离语重心长再次说道“你年纪大了,就别像年轻人一般总是打打杀杀的,该跑就跑,不丢人的” 沈离正在端着大白瓷碗,闻言差点将酸鸡汤散一地 伸手擦去散落在沈离棉袄上的几滴鸡汤,徐自安思量了下,再次诚恳说道 “沈离,我知道你很厉害,又或者说你曾经很厉害,但你现在肯定没有当年厉害,你不用打肿脸充朱小雨” 沈离闻言突然大怒,指着自己脸大声喊道 “老子就是打肿了脸,也没朱小雨那么胖,再说,老子的脸谁敢打” 没理会沈离的怒吼,徐自安依旧继续道 “当初在泊城脚下的庭院时,那个枯瘦男子出现的时候我便觉得很可疑,这个可疑并不是指他与张毅然设的那个局,我不太懂修行,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具体是什么境界,但我能看出那个男人虽然很强大,但一定没有强大到某种传说的程度” “至少他应该打不过朱小雨,不然我也不会被朱小雨救出,当然,他们可能也没想到朱小雨会出现,不然一定会做更多的准备,但在当时看来,他们对于捉到你显然你有很大信心的” “强大,但没有强大到某种传说中的程度,可依然还有信心对付你,这只能说明如果他们不是疯子,那就是现在的你,其实并没有当年的那么……牛逼” 停了片刻,向来温和的少年才将最后俩个很少会说出的字眼一字一顿的吐出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头的紧张和忧虑发泄出一些 沈离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木纳但实则聪慧的孩子,竟然可以聪慧到如此程度 见沈离还是不肯回话,徐自安神情有些落寞,目光显得很迷惘,犹自继续说道 “我曾经无数次做过同一个梦,可每次醒来后总会忘了梦里的所有事情,只能依稀记得梦里似乎有朵很美丽的小白花 “而就在我昏迷期间,我好像又见了那朵小白花,我不知道那它们是不是同一朵,又或者是不是同一个梦境,但那朵小白花很清晰,我能看清雪白花瓣上的每一条纹络,根茎间青翠凌乱但澎湃的无限生命力,还有花开时发出的一声声如同流泉般涓涓般的喜悦声,以及在黑夜中独自盛放的孑然光辉” “当然,那个如真实世界般梦境里还有许多景象,黑色的荒漠与似要焚天的火焰,火焰中不时出现的各种男人与女人,最后点沙成溪的书生…………” “那些形形*的人和物就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穿梭滚动,我像个旁观的经历者一般,只能体会着那些变化和悸动,但却始终不能发出声来,更没法表达出任何高兴或痛苦” 说到这里,少年微微低头,显得有些迷茫,仿佛再次回到了梦境中那种异常清晰的无力感 “那种感觉很孤单,孤单的就像我被这个世界分离,又或者我被这个抛弃了一般” 沈离吸溜着瓷碗中的酸汤,眉梢紧蹙,心想着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比这酸汤还酸? “让叩府境的修者都恐惧的旧书,怪异而强大的刀法,以及我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块……黑色石坠,还有我身体内的这些变化” 徐自安说完,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脖间,继续道 “这些奇怪的地方若在寻常时候也罢了,反正与你有关的事情本来不太寻常,可在这种风雨将至的时候,沈离,这些越是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就会越让我感到不安” 越无法理解,只能说明沈离越神秘,同样,也能说明追杀沈离的人更强大 徐自安懂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不安,他凝望院落中渐渐积出的片片水洼,目光执拗而坚定,就像畏山上那些不易挪开的坚硬石头 雨点滴打着水洼发出无数道涟漪,涟漪在寸圆之间的浅水相互碰撞,纷乱错落 见少年目光里的执着,沈略知道这次怕是无法继续推脱,叹息一声后突然道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说过,老子不想死,这个世界还真没人能让老子死,龙椅的那个男人不能,千山上的那些道人也不能,甚至连那几个老家伙来了也不能” “我承认,因为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我确实堕境了,很长很长的一段境界,但是即便我如今真如虎落平阳,但也不是能被什么阿猫阿狗想咬就咬一口的” “你很聪明,应该也很清楚,你这么多年一直迟迟寻不到大道法门的原因,是因为有人遮住你的识窍,在你识窍之上封印了一层浓郁的迷雾,当然,那个人不是我,至于是谁,我这么多年也一直未曾想通,你不用这样期盼的看着我,若在未堕境之前,这层封印我能解开,但如今的我虽有些自保的手段,能施力于天地之间的却很有限,所以,如何解开哪层迷雾,只能靠你自己” “当然,关于我是什么人这种乏味无趣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我真的是一个好人,这话比这真金白银里的真金还真” 说到这里,沈离微微停顿,思量片刻才继续说道 “关于那本旧书里到底有什么?” “说实话我真的不清楚,当年某人以大神通聚凝天地之力编写完这本书之后,这本书就已经脱离了世间认知的范围之外,你能看到的满天星辰,那是因为这本数里本身就有一片浩瀚无际的星海,至于张毅然在这本书里看到了什么,那也只能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最好不要与别人谈起,不管是旧书,还是刀法,日后如果你去了京都,这些事情都是必将瞒不住的,不过在你尚未能独自撑起一片风雨之前,能不要被人发现,就尽量不要被人发现” 徐自安听的仔细,没有看见沈离神色中的异常 “至于那块黑石和花” 沈离突然停了下来,凝视着少年的侧脸,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格外悠长的叹息 “它现在就在你心间” “你不用想取出它,因为那就是你的命” 第二十七章,清凉亭里说清凉 雨下了整整一夜,到晨间才渐歇 雨后的畏山,空气清新的就像刚出笼的包子,蒸腾散发着好闻的香气,隐在山间绿林中朵朵梨花愈发娇嫩素洁,守在小镇外的凉亭,杂乱铺陈的亭顶茅草因为了积存了太多雨水变得更加厚重一些,至少看起来不再如以往般轻挑浮躁,仿佛只要一阵稍大些的山风吹拂而过,便会随风飞起,只给凉亭留下一个干秃秃的亭顶 小院简陋土墙边那几朵桃花还是没被雨水打落,既没有被雨水洗礼更新鲜一些,也没有被风吹雨打后变得更加枯蔫一点,依旧半死不活的挂在枝头,看着墙外的青石路板沉默不语 一夜睡得并不安宁的徐自安如往常一样,在鸡鸣之后起床,没有像以往般先收拾床上铺盖,清洗污垢,而是静静坐在门口上看着院内院外的桃花和风景 明亮朴刀在木桩上斜斜指天,利刃上的鲜血被雨水冲刷以后干净了许多,他看了眼朴刀,却不愿拿起它,甚至不愿靠近它 事实上,不只是这把明亮朴刀,还有那本一向会系挂在腰间的古朴旧书,徐自安此时都不愿触碰,甚至连那颗已经成了自己另一个心脏的黑色幽石,都不愿想起来 因为这些他无法理解的事物,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趋使那些大人物们来寻找沈离的原因 沈离昨晚走之前又给了他一颗青色丹丸,不知是那些丹丸起了作用,还是徐自安体内如新生的脏腑间有了些不为人知的奇异变化,昨天还作痛的肺叶如今已经轻了许多,徐自安隐隐能感觉到,被长枪撕裂的肺叶甚至有了愈合完好的迹象 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徐自安隔着衣服感受着这颗莫名到来的心脏,这颗心脏跳动的异常澎湃 显得非常强壮 每一次跳动里,都仿佛有无限的生命力喷涌而出 徐自安感受着心间澎湃生机,有些失神,昨夜沈离那番话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震撼,因为有许多事情他其实心中早已隐隐猜到,只是缺少一个迟到了很长时间的确认而已 十多年中,他曾在晨间林中山上柴房战斗中不停练刀,同样也在读书假寐苦思亭下不停冥想,然苦思冥想都始终不得其解,围绕心识上的哪层迷雾,一直是羁绊他在修行道路上最大的门槛 他曾对此产生过疑惑,在山南道院中翻阅了许多书籍资料,也请教过一些道院中的讲修导师,得到的结论无一不是这层迷雾非常奇怪,在整个修行史中都从未有过,比他天生没有心府还要蹊跷 无法踏足大道的俗世凡人数不数胜,究其原因也各不相同,修行是长生天赐予天下幸运儿的礼物,但总有无数运气不好的人,没有接受这个礼物的资本 心内没有玄府,体内没有幽脉,又或者玄府幽脉之类残缺破损,这些情况虽然特殊了一些,但在过往的记载中却有过很多先例 但,如徐自安这样明明有,却被不知名的事物遮盖,就显得很异常,长生天虽然喜欢与世人开玩笑,但绝对不会开如此乏味的玩笑 既然不是天生而致,那便只能是人力所为,那时他已经猜出可能是有人故意遮住了他的识窍,不过当时徐自安以为只是沈离给他遮住了而已,为了防止他若真打开识窍踏入大道后不懂节制,不断引真元入体,最后因为没有心府容纳发生走火入魔惨剧 但昨晚沈离所说,遮住他心识的另有其人,而且那人这么做,似乎还另有隐情,又或者说另有图谋 另有隐情,那人到底想要隐藏什么?另有图谋?那人又到底图谋着什么? 像自己这样一个天赋并不如何出众,天资也并不太过聪颖,哪怕就是容貌也并不如何英俊风流的山间少年,到底有什么指的那人花如此大手笔和心思,来做这么费力不得好的事? 这让徐自安不自觉的想起曾在泊城酒楼中,听说书先生们说的那些充满了离奇的故事 他很喜欢说书先生口中很好听的语调,也很喜欢故事里那些惊险紧张的情节经历,但并不他也希望自己也成为那些离奇故事里的主角 “好吧,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住成为故事主角的新鲜和冲动,尤其是像我这样正处在向往鲜衣怒马的憧憬年龄,必须承认,在某些寂寞夜深时,我心里偶尔会向往一下如果我是那些故事里的人会怎么样之类的古怪念头,但这不是沈离一直不回家的理由啊” 徐自安自言自语的发泄了一通,抬头看了看渐以升暖的初阳,用力踮起脚尖,透过低矮的土墙看了眼外面已经有了行人过往声的青石街道 沈离昨晚不知何时出的门,没发出任何声响,所以徐自安想阻拦沈离出门都没找到机会 还是一夜没归 按照惯例,此时才晨间,连半晌都算不上,沈离不回家也实属正常,但不知为何,徐自安那颗还未相熟的新心脏,总是会他发出一种不安的预兆 回想着沈离昨晚走前话里带着的叮嘱交咐意味,少年更加焦灼,起身在院中来回踌躇片刻,紧张情绪不仅未消,反而更浓了些 烦躁茫然起身,徐自安躺到还有雨水湿意的躺椅上,经雨水浸泡老旧躺椅更加腐朽,发出的声音也不是以往悠长好听的吱呀声,而是沉闷短促的急促声 这道声音让徐自安心头一阵抑闷,险些喘不过来气 徐自安回头看着躺椅,突然有种想把这张躺椅拆成一堆废柴的冲动,这种可以被称之为暴躁的情绪,以往很少会出现在他身上 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暴躁,他看着山间的青绿,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深深呼吸几次,直到眼眸被林间青叶染绿后,才感觉心中郁塞感稍微舒畅了一些,恰好隔壁吴老四家的炊烟袅袅映进了他的眼中,略一思付,少年起身向灶台处走去 先把饭做好吧,不然沈离一会儿回来,发现没饭吃又得发脾气了 将昨夜的酸鸡汤重新加工了一遍,添水加料去了酸味,又将昨晚那俩个大白瓷碗摆好,抽出俩双竹筷横置碗上,少年就这样坐在老桌前,静静的看着湛蓝的天,看着老旧的门,听着门外的脚步,想象着待会门开了自己应该摆出一个怎样的表情 日头由初生是低敛升至午时的火热通红,又从午时的通红变成了傍晚时的霞光万里 徐自安就这样坐在院中,看着低矮院墙上的一株青草由暗至明,由明至暗 看着院墙旁的桃树桃花不时招摇,墨黑皱巴 看着桃花下的树根上一群蚂蚁来回爬动,忙碌无果 看着一只单独的蚂蚁脱离了蚁群,好像迷了路,也好像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艰辛执着的翻过其实只是一些凸起石子和砖缝的险壑与危峰,钻过院门下方的门缝,走到院外的广阔世界中,至今未回 直到晚阳将最后一缕红霞的烂漫照灭,皓月终于攀过山头映到畏山脚下,徐自安依旧没有听到那道熟悉散漫的脚步声响起,他终于坐不下去了 沉默将朴刀用布条包好,布条恰好是黑色的,想了想,还是把旧书系到了腰畔,徐自安推开门向外走去,大白瓷碗还在桌子上的,压了一张墨迹未干的字条 字条上左右无非写的就是些,我去寻你,你要是回来了就自己先把鸡汤热热之类 推开门,踏着在月光下有暗光浮现的青石板上,徐自安一路走到了小镇外的凉亭处,凉亭处没有沈离的踪影,不过他却看见一位枯发深眸的老者,老者眉目慈祥,身体微佝神态略显疲惫,似乎行了很远的路程,恰好在这座凉亭中坐下小息片刻 老者身着一件浅灰色麻衣,麻衣上有些风尘,显得风尘仆仆 不知为何,徐自安对这位如山间寻常老翁一样的麻衣老人,心中有种道不明的好感,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到朱小雨时那种微妙感觉 老者此时正在抬头凝视着凉亭顶间的杂乱茅草,仿佛那些茅草凌乱构成的图案,是一副世间最惊心动魄的巨作 似乎是听到徐自安走路的声响,老者微微低头,向徐自安微微一笑,笑容慈善如湖泊般安详 徐自安轻轻低头向老者回礼,继续还有一段路程的赌坊妓寨走去,往日里,沈离爱去地方是哪里,徐自安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当然便是哪里 见少年行色匆匆依然不忘向自己回礼,老人神色显得很满意,再次抬头凝望着亭顶的杂乱茅草,神态平和,但深陷在眉窝中的褐色眼眸,不时有一朵又一朵舒缓的浪花轻轻卷起 已经路过凉亭的徐自安不经意回头,恰巧看见老者褐色深眸中,一朵才卷出平静湖面的浪花 那朵浪花很明静,并不如何澎拜,就像大海中的一片绿叶 徐自安突然停步,刚刚踏出的右脚微微一顿,又在空中重新收回,显得有些凝重 他眼神迷烁,低头沉思,似乎不太理解为何在人的眼中,会有浪花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 他敢确定刚才看到的就是浪花,但是人眼中,又怎么可以有浪花! “你叫徐自安?”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苍老缓慢的话语,身体骤然紧绷,刚才对老者的一丝好感瞬间被警惕与戒备占据,慢慢扭过身来,他凝视着老人那双仿若巨湖般的深眸,一只手悄悄靠近刀柄,另一只手则缓缓向腰畔的旧书摸去 老人看了眼少年如临大地的紧张模样,不知为何布满皱纹的脸上并没有生气,而是有一种很满意的笑意,枯唇微动,老人缓缓再次说道 “你在找人?” 徐自安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真巧,我也在找人” 老人开口继续说道 “但这世上往往寻人不易,等人却很简单,我老了,找了很多年了,不愿再找了” “这座小亭子很好,很清凉,不如你陪我在这里坐坐?等人可好?” (这本小说写到现在,值得肯定的说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同样,很不幸的有点努力过猛,导致有些太过唠叨琐碎,怎么说呢,我是看老猫的书才产生入坑的念头,所以这本书不可避免的回有许多猫大的影子,当然,大慨再过几章之后,他的影子会渐渐从我书中抹去,也就代表着这本小说真正意义上的成长起来,毕竟是第一次写,许多不足,许多错误,希望大家能提出来,我会一点点努力,希望大家给些耐心,因为这本书,在后面真的很有趣,或许,比大家想象中的还有趣一点,辑手感谢深深一礼) 第二十八章,少年有成,持家有方 (今天盖章,再搞一章,待会去吃顿好的,庆祝下我这种存稿好几十章的人竟然还能因为忘了而断了更,他,娘的我也是个人才,醉了醉了,汗颜汗颜啊,愧对各位看家老爷,哈哈,最后求一波收藏支持,辑手拜托) 传闻天衍大陆之外的雪域有座鲜为人知的雪山,山上终年积雪覆盖,气温极其冰冷,即便许多已然踏入了大道坦途上的叩府境大修者都无法抵御其彻骨的冰冷寒意,于是这座高不知几丈的雪山,千万年来,一直保持着最神秘的矜持,少有人知晓其山中全貌,更少有人知晓其山顶究竟有怎样的景色 这座雪山虽罕有人能踏入,但在世间,尤其是修行界中,却久负盛名 让这座雪山盛名远扬的,是山中极深处有一种名为青莲的天地至宝,这种青莲不同于寻常山中那些洁白的雪莲,而是如同翡翠般会有青色流光在其莲瓣茎枝流动隐现,异常美丽 青莲生于寒意最凛冽的山顶,滋养着世间至阴之雪而生,流淌在莲叶瓣朵间的青光更是蕴含着这世间,最精纯,同样也最神秘的天地本源力量 天地之间有无穷且无尽的真元气息,而真元凝练汇聚之根本,便是天地本源,就像山林中霜气,若霜雾骤然遇冷又或者被其他外物凝结,便会化为一粒粒细小但精醇的冰晶,那些冰晶内蕴含的水意自然便会比霜雾本身要盛上许多 这些天地间至为精纯的本源力量,不会以固有的形状显于世间,而是会以各种不同形态相貌流存,或如吐纳呼吸时的气息,如尘埃光辉,水流滴露等皆有可能 但不管是一丝,一粒,还是一滴,只要是天地本源,便都意味着世间最强大,也最精纯的力量,甚至只是一滴,便可胜过由朱砂斋炼制出的日朝丹 日朝丹是固本存元的极品丹丸,里面蕴涵着雄厚的真元数量,由朱砂斋出品的日朝丹无疑是世间修者梦寐以求的宝物 朱砂斋是京都百院中的一座,是京都百院中排名最靠前的几座,与知礼阁,寒门,中山府,还有天道院,以及南溪书院齐名,而它最出名的地方,便在于炼丹符器 盛名之下无虚士,更何况在是京都众多学院中还能有如此靠前的排名? 在这些学府院派之中,南溪书院的位置最为特殊,同样最为神秘低调 南溪书院修建于京都城内某处清雅地带,既不如何冷清贫寒,也不如何喧闹繁华,创立的时间并不长,至今不过区区百余年,与其他动辄上千年的老院派府相比,显得资历颇浅,但这并不能阻挡每年依旧有无数少年对其抱着的浓烈兴趣 这里这里曾出过世上最年轻的圣人,这里曾以某些不为人知的秘法,让数位并无修行天赋的人不仅踏入大道,并成为境界直如叩府境的大修者,这里曾创下无数让人不得不惊叹的奇迹 这里还有一条书道 世间修行共分九境,识真,通玄,叩府,是为下三境,一旦入了叩府,便被成为入道之人,其后的知承,沧海,启天则被成为中三境,再往上,是入神,以及圣贤境 如果没有泊城中的意外,徐自安这次要去考的地方,便是南溪书院 其次,便是朱砂斋 按照他本身的想法,与其去南溪书院碰运气,还不如去朱砂斋更可靠一些,朱砂斋擅器符之道,过往数年间也听闻改变过不少体内经脉心府有缺陷的人 听闻哪里有一种匪夷所思的血符铭纹的道法,这种玄奇法门会被大神通刻于体内脏腑经脉之中,以符道之术来增益人体内经脉的厚度,又或者直接炼造出一个伪界 不过这些伪界毕竟是人力伪造出来,自然不会如人体本身经脉玄府来的更加巩厚浑实,所以那些人一生大多数只在叩府境内徘徊,始终入不得中三境的门槛 但是能仅仅以符纹之道就可帮助修者强行证入大道,可想而知,在符文炼丹之道上,这座名为朱砂斋的学府究竟有强大 但是即便如此,天地本源中所蕴含的能量,依旧仍胜过朱砂斋中炼制日照丹,就不难说明,青莲里所蕴含的天地本源力量,究竟有多么雄厚 曾有位大毅力,大机缘的修者在机缘巧合中曾得到了一支青莲,服食修为大增,以其间蕴含的至寒气息悟得一种剑法,剑法名为青莲朝歌,风头一时无俩 那座隐于雪域外的雪山,有个非常奇怪的名字,名叫清凉山,名字有些市坊俗气,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处缥缈神秘的地方,更像是某些富贵权势人家在自家后院的别名,但无数年里,这个保守争议的名字不知为何从未改变 清凉山上的那个清凉,便是老人与徐自安此时说的这个清凉亭中的清凉 清凉山,清凉亭 同为清凉 ……………… “您应该走了很远的路程,时间也应该很宝贵,与我在这凉亭里聊天,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徐自安低下头来,看着老人麻衣上几处泥泞风干后的脏点,很有礼貌的说道 他说话时的神情很平静,并未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但如果仔细看去,不难看出此时少年握刀的手异常用力 老人似乎没看到徐自安的紧张,善意一笑,缓缓道 “是行了很远很远的路,不过还好,我剩下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总不会连故地都给忘了,看看旧人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徐自安注意到老人口中的旧人与故地,心中再次确定了一些老人的出现肯定与沈离有关,右腿有意无意间向后扯了一步,这一步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足够他发力,不管是用来逃跑还是挥刀前进 虽然老人面容始终慈祥,眼眸中那片湖泊除了最开始时看向凉亭茅草时出现了一朵浪花,剩下的时间都很平和 但既然事关沈离,徐自安就不得不更加谨慎一些,尤其是在沈离昨夜说的那句风雨将至的话,他愈发不确定,在老人深邃眼眸中平静湖泊下,会不会有他不敢想象的狂风暴雨在等着被掀起 “看得出来你很紧张” 老人笑容依旧和蔼,脸上如枯木般的皱纹并没有因为这一笑而有了新春的盎然,而是更添了许多凄凉心酸的荒凉 徐自安努力不去凝视老人仿佛有魔力般的眼眸,平静的说道 “您既然都已经来了,我怎么会不紧张?” “其实你不用紧张,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我想,我应该很了解你” 老人微微一笑,突然说道 徐自安不解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你性情看似随和,但很倔强,也可以叫执拗,心思很缜密冷静,心向世间美好的事物,比如阳光,比如春风,………比如,读书” 老人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徐自安心头骤紧,因为他感受到老人说这句话时看了自己的腰畔一眼,旧书就系在哪里 老人没有给他询问惊慌的时间,指着凉亭外的浅溪继续说道 “你很少生气,就像这条浅溪,流淌平静而且缓慢,似乎不会被任何东西干扰你的情绪,但是在某些时候,比如说在泊城的那座庭院,你就会像山里那些坚硬岩石一样固执倔强,而且不计后果” 徐自安握刀的手更紧,身体紧绷,旧书,泊城下的庭院,这些都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如今被老人随口说出,他怎么会不惧怕 可能很少一口气说过如此多的话,老人如风中残烛般的精力有些承受不住,佝着身子喘息片刻才再次说道 “但是还好,你很自知,心中有着一套很清晰的价值观,和一种近乎本心的是非观,这样会让你那片黑暗中很难迷失自己,这很好,我很欣慰” 欣慰 欣慰什么? 欣慰于少年不会在黑暗迷失自己 可那片黑暗,又是什么? 月光似老人眼中的湖水,波澜无惊的缓缓流逝,等到徐自安从震惊疑惑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星辉已经布满大地 山上的月光随着叶影在摇曳,溪涧的月光在水波中荡漾,亭上茅草缝隙中,月光很自然的洒在了老者枯干的白发上,如条银川般顺流在老人瘦弱的肩膀上 徐自安凝视着老人深眸中的那片湖泊,很直接的问道 “泊城的事情………只有沈离与朱小雨知道,所以你应该就是朱小雨背后的那位大人物” “朱小雨救过我,对沈离也从来没有过恶意,我相信朱小雨,但我不相信您” 徐自安说的很慢,一字一顿 老人微微一笑,并没有责怪于少年的谨慎与多疑,而是笑着轻声说到 “我听说你煮面条的手艺不错,请我吃一碗如何?” 说完后,老人仿佛想起什么,枯干的手伸进麻衣之中,窸窸窣窣的摸索片刻,取了一些散碎银两放在石台上,笑着说道 “信里说你持家向来……抠……呃,节省,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白吃,就当是买你一碗怎么样?” 徐自安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然后突然很开心笑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字眼 他做过很多碗面条,闲暇时还会在小镇上摆摊做些清汤面,挣些零散银子添补家用,但他待别人其实并不吝啬 整个世间,会经常说自己抠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沈离 而老人本来要说的词,同样也是抠门的那个抠 沈离连这种只有他们俩人之间的小秘密都告诉了对方,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二十九章,何不相顾吃完面 推开门后,令徐自安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出门的这段时间,沈离已经回来了,正在看着他留在碗下的字条 老人步子较碎,走的缓慢,又被徐自安身影遮挡,所以沈离只看见了徐自安,并没有看见他背后的老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在凉亭怎么都没看见你”徐自安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我从小镇后边回来的,路上碰见个很长时间没见过的熟人,打招呼太麻烦,于是翻墙回来了”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自留书上收回,望向院门时才发现少年身后似乎还有个身影在缓缓走进来,借着星辉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身影竟如此熟悉后,一时惊愕,慌忙起身说道 “唉,唉,唉,正说着你咋把他给领回来了?” “得,这下不打招呼也不行了” “咳咳,好久不见………你还没死呢?” ……………… 多年老友未曾见面,甫一见,不问好见礼,先问候关于死不死的话题,这确实是个很让人尴尬的事 沈离认真看着鸡汤上的一层浮油,意图掩饰刚才绕路而行的尴尬,可随即一想这里是自己的家,自己是主,对方才是客,想不想见对方得看自己的意思,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于是干脆看着老人枯发理直气壮道 “你说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老老实实的在院里待着多好,没事遛狗,有事放狗咬人的日子多清闲自在,干嘛跑这么一大段路来这里凑热闹?” 老人打量着这位十多年没见的故友笑着说道 “清闲的日子久了,总会有些无聊,出来转转也是很好啊” “出来转转?” 沈离脸上丝毫没有老友相见时的唏嘘与愉快,蹙着粗眉冷笑道 “怕是那个男人嫌你碍事了吧” 因为一些原因,沈离很不情愿说出那个男人的姓名,但老人则没那么多忌讳,很自然的挑明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陛下前些年就想让我去南方去养老,可我总觉得哪里空气潮湿,少了王朝应该有的粗粝味道,所以一直没去,如今看来,当时的那个选择真的很正确,如果去了哪里,今日又怎么会看到这里清风浅溪的好风景?” 老人说着看向远处的无边畏山,深邃眼眸被月光映出一片清幽 “再好的风景,看了十多年也会腻的” 沈离吧嗒了几下嘴巴,挥手打断了老人的话语,阴阳怪气的继续说道 “我早就给你说过,龙椅上的那个男人哪里可能真如表面上那般温和?他姓周,身体里流着先皇的血,先皇如何无情你应该知道的,那他又怎么会是优柔寡断念及旧情的人?今日你来到这里,想必就是他的意思吧” 没有等老人回言,沈离嗤笑一声,看着畏山风景冷漠说道 “临死前还给你我挑个风景好的地方,他果然是个很英明的君王” 老人枯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怎么说起,片刻后只好微涩一笑,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说不尽的沧桑悲悯 沈离的意思他何尝不知,当年亲手将沈离放出来的人是他,那如今送沈离上路的人也只能是他 武帝如今让他来送沈离上路,同样何尝又不是要送自己上路? 但老人并未因此对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有什么怨言,相反,还有一些解脱感,他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长,见过许多的各持执念的人 他很理解龙椅上的那个男人的苦衷,同样也甘愿为陛下解忧 陛下的忧 便来自清夜司 因为某些原因,司主少有出面,所以清夜司的大任只能由他来抗,在这十数年中,他很少出门,大多时间都在那间被愧树遮蔽的昏暗房屋中,静静的端详愧叶间的纹理,看窗外被愧枝打乱的云彩,看那些凌乱云彩下的皇宫 这样可以让陛下安忧,同样也为了给清夜司一个安稳 至于当年的事,又怎么能是一两句言语能疏解了的 沈离的今日,与龙椅上的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如今龙椅上的那个男人,又何尝不是与沈离有着道不尽的瓜葛? 老人不愿因为这些事情与沈离争吵,他将目光自沈离身上的新棉袄上移开,打量着小院里的一切,旧灰脱落的斑驳廊柱,矮墙上的一颗新草,新草旁的枯蔫桃花,还有桃花下的枯藤躺椅 看着那张摇椅,老人平静的目光才有了光彩,露出如孩子般满足的笑容,轻声呢喃道 “没想到还留着呢” 说完老人行到摇椅前,弯腰躺在摇椅上,脸上的皱纹因为摇椅的惬意感缓解开来 不知是因为老人瘦干的身体太轻,还是老人摇晃的力度没有沈离那样粗暴,老椅此时传出的吱呀声很悠扬,充满了欢喜 就像真正的老友重见一般 听着一声声熟悉的吱呀声,老人感觉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 “陛下其实没你说的那么不堪,这些年中,陛下曾不止一次提起过你,每次提起,话语中总带着思念感慨之意,若不是因为……有旧疾缠身,陛下这次很想亲自前来看看你” 老人摇晃的舒意,说的也很平和 沈离闻言后再次轻笑一声,不屑道 “看我?恐怕是想来确认下我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东西吧?” 说到这里,沈离突然停顿 “还是说,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所以不愿再等了” “千山宗,柏庐,剑阁,还有王朝内死心不改的那些旧派们,有资格知晓这件事的人,哪一个同样不是有能力改变事情最终的走向?他是世间唯一的君王,大离听他的话,可这些隐在世外的宗门又怎么听他的话?” “我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不过这把刀却藏在袖子里,没有人知道我手里到底有没有那把刀,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这把刀很锋利,足以要了他的命,所以他才会如此心急吧” 老人沉默,继续听着沈离的话语 “如今我只是传出了要回京的消息,他就如此慌张,不惜与清夜司撕破脸也要让你来这里,恐怕就是想着与其让我在走到世人面前,还不如在此时把所有的变数敲成定局吧” 沈离说完,凝视着老人的眼眸再次重复了一句 “看来,咱们这位的陛下,时间真的不多了” 昨天夜雨下了一宿,今晚云稀星明,点点星辉点缀夜空也笼罩大地,格外漂亮 老人微微坐起,将手伸出麻衣袖外,星辉如萤火一般在老者手指间飞舞,看着手间星辉灿烂,老人突然说道 “我出京时,宁王侯曾来找过我,言谈颇为激进,应该是授了宫里某位贵人的意思,而在宁王侯找我之前,曾有封信经军方的手转交到了皇宫里,那封信来自千山宗” 听到这里,沈离打断老人的话语,冷冷哼了一些,讥诮说道 “能让一朝王侯传话,哪贵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老人没有理会沈离的嘲讽,继续说着刚才被打断的话 “来自千山宗那封信如今在陛下的书房中,复件被司里的儿郎送到了我手上,而就在那封信入宫后的当天夜里,有三千玄甲重骑踏风雨离开了京都,同样,还有一位持剑的年轻官员去了剑阁,那官员是剑圣的弟子,求的是剑圣一剑” “玄甲重骑,剑圣,还有你,看来武帝也是给足了我面子,对了,千山宗呢,这么大热闹,怎么会没他们的影子?” 老人犹豫了下,才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自千山宗上来的人,应该便是当年哪位,此时应该也快要到了” “还…………真都是熟人” 沈离撇着嘴轻声说道,一点也没有被众人追杀的惊慌,显得很是懒散无聊 ……………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蛮横而无情 老人抬头看着清幽的夜空,突然喃喃道 “时间………真的不多了” 千山宗的人已经来了,军方的人也来了,剑阁中的人或许在路上,但又能迟到多久?能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已经陆续到来,局面如此急迫,能聊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既然时间不多了,那还愣着干什么?陛下既然让你来便是让你赴死,那你……便去死吧” 沈离面无表情看着桌子早凉透的鸡汤冷漠说道 气氛一时冰冷起来,空气里的清风与明月仿佛被冻结成了一副凄凉的画,画中老人凝视着沈离,沈离无情看着鸡汤,徐自安站在俩人中间茫然无措 从入院至今,他便一直站在俩人之间,听了很长的对话,有些话他没听懂,但有些词他却听的很清晰 龙椅上的男人,权势滔天的贵人,玄甲重骑,世外宗门,以及那座传闻中连厉鬼都不敢高声的清夜司 他突然发现,即便自己已经很努力的把这件事想的复杂,可这件事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少年一直以为沈离是当年得罪了某位的大人物,这位大人物很有可能是军方的某位权势的将领,可如今看来,所谓的军方,都只不过是一颗棋子 下棋的人,已经无法再用权势俩个字来形容,因为整个大离王朝,甚至,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那沈离手里那件让一朝君王都看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旧书?黑石?或者是其他连他都不知道的事物 徐自安艰难的扭过头,看了眼这位的老人,不知道该如何相信眼前这位看慈祥的老人,就来自那座传闻中恐怖阴森的清夜司 这愈发笃定了他心中的某些猜疑,同样也更加剧了他的不安 如果可以,他非常不希望沈离与老人动手,虽然老人与他相见的时间不过几个时辰,但徐自安能清晰感受出老人对他莫名的善意与期望,这种感觉很特殊,就像慈师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至少也要让这场战斗来的稍微晚一些,虽然早些与晚些似乎没什么意义,但至少他做了 少年突然想起在凉亭时老人说过想吃他煮的面 于是他弯腰将桌上的瓷碗端起,看着碗里的鸡汤小心翼翼向老人说道 “沈……,不,有人曾经说过,世间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所以,我想,你们既然许久未见,为何一见面非要打打杀杀?” “这样,在凉亭时您不是就想吃我煮的面吗?正好家里有鸡汤,我做鸡汤面给你们吃好不好?” 第三十章,夜归人 “加个蛋” “加些香菜” “加个蛋,再加些香菜,顺便再加点面行不行?” 门被推开,一道新来的声音幽幽传来 徐自安闻言并未扭头,无奈的摇了摇头 加蛋的自然是沈离,加的香菜应该是老人,加蛋加菜最后还能恬着个脸另外提出加面的人,整个世间,除了朱小雨还能其他人? 或许是因为老人在场的关系,或许是羞愧不加些面确实吃不饱的缘故,朱小雨此时走的非常扭捏,一手扶着腰间的肥肉,另一只手则揉着又圆又白的脸,如初嫁小媳妇般踩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走到在老人面前,满脸悲悲戚戚道 “您看看您说的那是什么话?时间不多了,怎么不多了?您都活了这么多年,再多活个几百上千年又能怎样?您如果不想动手,谁还能逼着您动手?” 朱小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肥肉因为怨气来回震颤,就像锅里漂浮的一大片五花肉 他说的是实话,以老人的身份与实力,他如果不想动手,整个世间真的没人可以让他动手,即便是龙椅上的那人 见老人没有说话,朱小雨明白了,颤声道 “您不会真打算这样做吧……” 老人在摇椅上晃的缓慢,神态平和安详,并未低头承认,也不摇头否认 武帝让老人离京的意思所有人都清楚,这里面自然包括朱小雨,他让老人来这里寻找沈离,就是想让沈离与老人一同归寂在这深山中 但老人真正的思想没人能真正猜透,有些人是因为不敢,有些人是因为不愿,而有些人根本懒得猜 不愿深想的人是朱小雨,懒得猜的人是沈离 朱小雨不愿想,是因为不想看着心中最敬重的人化为夜空下的一捧星辉,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沈离是他很崇拜的人,老人是他在世间唯一敬重的人,俩个人如果真打起来,无论谁生谁死,他都不愿看见,所以他不愿深想 而沈离懒的想,只是因为在很久之前看到那束光后,他就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这种失望让他对一切都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这种态度说好听些便是不羁,说白了,便是冷漠 对这个世界的冷漠 所以,即便老人可能与他一同共死,他表现的也很冷淡 场间气氛再次安静下来,除了摇椅摇晃时的声音,压抑沉闷 老人既然不愿开口,朱小雨心里纵有千般不愿,也无法继续追问下去,无奈之下只好像个二百多斤的大鹌鹑般立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抬头看着那几朵枯蔫桃花,心想这花蔫的真他娘的难看 老人同样也在看着哪几朵荡漾的桃花,莫名说道 “这些桃花,可是很漂亮的” 朱小雨闻言想蹙眉又不敢蹙眉,心想您老这玩笑开的可真不好笑 正在等着徐自安煮面回来的沈离扭过来头,撇了朱小雨一眼,没好气的道 “你懂什么?这可是从幽渊里带来的东西,当然漂亮” 朱小雨愕然,俩颗比黄豆稍大点的眼睛睁的滚圆,嘴巴张阖几次愣是没发出声来,良久后才在心中感慨 不愧是沈离,随随便便几朵枯蔫桃花都有这样来历,那这院子中其他的东西,岂不都同样很有来头? 矮墙上的青草,不会就是兰溪道间的忘忧吧?又或者是柏庐深处的浮萍? 想着如此,朱小雨脸上肥肉一阵兴奋颤动,心想待会要不要找个机会,把这院里的东西全部带走 沈离仿佛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坏主意,狠狠瞪了朱小雨一眼,朱小雨心里咯噔颤了一下,赶紧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想 一阵夜风经过,风中阴冷,沈离在风中紧了紧身上的新棉袄,显得有些畏冷 老人看了眼沈离身上的新棉袄,想着刚才听到的幽渊俩个字,如碧湖般的枯眸突然闪烁了一下 “当年我不顾众人之意,强行打开幽渊界壁助你离开,你才能将那些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带出来,如此看来,倒也无法分清究竟是对还是错……” 沈离突然看了眼在灶台前忙碌的徐自安,没有说话 这几朵桃花是他从幽渊中带出的,同桃花一起被带出的,还有黑石 也就是冥石 老人随沈离的目光降临在徐自安身上,瞳孔渐渐扩大,最后竟占据了整个眼球,就像夜空中最明亮的黑曜石 ,清澈透明,仿佛能看透世界一切黑暗,还有隐在黑暗中最深处的真实 他凝视着徐自安,透过衣衫血肉直至少年的本心 哪里幽黑一片,没有清溪莲荷,没有繁花朵朵,任何任何事物 空旷,幽黑,安静,却不死寂 老人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 收起有些失望的眼眸,老人直视沈离黯然问道 “这么多选择,为何选这一条?” 沈离闻言思索片刻,眼神并不迷茫,而是一种偏执的坚定狂热 “因为我选择的,便是对的” “你又怎么就敢确定自己就是对的?即便你真的在幽渊里看见了那束光,但当年哪位疯子几乎让整个世界毁灭,你这样做,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拍打去棉袄上的浮灰,沈离伸手指着尚不自知的徐自安,用一种平静到极点的冷淡语气说道 “这孩子曾跟我说过,说这世间万物,只要存在便有道理,存在过的事物,不管我们承不承认,它都会存在,不会随我们的意念化为虚无,就像………哪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这是徐自安说的” 朱小雨插嘴道 沈离看了眼朱小雨,满意拍了拍对方肩膀继续道 “但我一直很好奇,对错之间到底应该由谁来评断,周律?圣人?武帝?还是那些虚幻的天道轮回,世间礼规?” 微微停顿,沈离向后仰在椅子上,望着被一片薄云遮住的夕月,幽幽说道 “周律断不了世外的是非,圣人无暇顾得了世间,至于武帝,连自己都无法看透,又凭什么评判别人?既然没有人能真正辩清是非对错,那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所坚持的便是对的?别人所不同的便是错的?” “所以我认为这话说的很没道理,于是我就让这孩子跳悬崖,直到什么时候认清这话是句错误的什么时候结束,就是畏山上的那处月儿崖,悬崖很高,这孩子最后摔的险些丧命,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但即便这样,那孩子也没跟我说一句怨言,像个石头一样摔下来再站起,又再次摔下来,直至被摔成一堆粉末” 朱小雨有些动容,他知道那处悬崖,如果没有真元加持,以他这体格恐怕只一下就能成为一摊格外大的肉泥 他很好奇灶台里那个少年为何能摔十多次而不死,难道跳崖这种事也可以摔着摔着就习惯了? 见沈离再次张口,朱小雨赶紧退到一旁,继续扮演着一只老实的胖鹌鹑,仰头看向头顶桃花,看似痴迷于桃花褶皱间的风情,其实俩耳早已竖起继续听着俩人之间的对话 “当然,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改变态度,可这些年中,我也想过无数次,究竟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当年我既然看见了它的存在,又怎么能瞒住自己的心假装自己看不见?” 说到这里,沈离突然站起,看着一些洒桌面上的几滴鸡汤,突然伸手将桌上的鸡汤抹去,桌面上虽没有了鸡汤的痕迹,但浸在老桌缝隙中的油花,还依旧向人们着它的存在 “遮住了眼,便以为看不到黑暗,这种事,我做不来” 这世上,既然有些事情真实存在过,那么我们就是擦去表面上的痕迹,又或者干脆闭上眼假装自己看不到,但它们依旧还是存在 既然它们存在,那我做的事情,自然都是正确的 因为我真的看见了那束光 那束光,是希望 整个世界的希望 这些话很隐晦,朱小雨听的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扭头望向老人,希望从老人眼里看出些解释 老人并没有给朱晓雨解释什么,而是望着桌缝间的鸡汤明光,目光深邃无痕,似乎想通过这几滴鸡汤看见那些所谓的真实 直到良久之后,老人才闭上眼睛 “当年那人看见了光,如今你又看见了什么?” 沈离不再说话,看着灶台间那道忙碌的影子,还有灶锅中不时冒着热气的鸡汤面 老人也不再说话,自摇椅间微微站起,摇椅安稳下来,不再发出吱呀声 风好像停了,桃花不再招摇,月光变得凝固 气氛彻底安静下来 安静,而且压抑 该聊的天似乎已经聊完,该叙的旧虽然还没有开始,好像也不会开始,都是这个世间伟大的人,又怎么会真的一见面便如乡间琐碎老翁般,揪着当年的旧事一直唏嘘感慨? 沈离用沉默表明自己不会改变,老人也不再试图改变,既然都不愿改变,那就只能继续坚守本身的意愿 坚守的方式,无非便是你死我活 朱小雨杵在原地,感受着场间的压抑气氛,头上碎汗如昨夜的阴雨般哗哗流淌 其他人不知道,但朱小雨很清楚,老人这一生很少与人动过手,并不是因为那些修者因为畏惧清夜司这个名号不敢与老人动手,而是因为这个世间,值得老人动手的人,真的太少了 老人肯定已经到了上三境,至于究竟到了如何程度,无人得知 世间修者,能入三境的人,无疑都是半步圣人,世间至强的那些存在 但即便这样,朱小雨也不敢枉自揣测这场战斗最后的生死走向,诚然这与他不愿猜测有关,但更多的,是因为他也不敢确定,看似堕境的沈离,会不会藏着其他强大的手段 沈离如今的境界是知乘境,是中三境里最下的境界,与自己相比还差了整整一个大境,与老人相比更是相差甚远,但与张毅然的贪婪与愚昧不同,他很清楚能逃出那座幽渊的人,怎么可能没些逆天的手段? 毕竟,这个看似放荡无耻的男人,曾另让整个王朝都动荡不断 这样一个充满传奇的男子,真的就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若不想死,这世上就没人能让他死 除了他一心求死,就像老人一样 第三十一章,好一座大阵 从幕时到深夜,时间不过几个时辰 巡夜的衙役都来不及敲打几下手中的响锣,好酒的酒鬼可能都来不及喝个伶仃大醉,至于更需要风月相伴的墨客,可能也就是几次笔墨与宣纸间的逗留 小镇已经睡着的人们,还在继续做着没做完的闲梦 数个时辰的时光,不足够改变一些事,但却可以发生许多事 比如有位枯发深眸的老人,已经来到了小镇 比如有位双鬓如雪的道人,正踏着月光缓缓走近小镇 比如有位身着重甲,魁梧如山的将军,正站在某处山丘上,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这座小镇 山丘并不高,但劲风凛冽,呼啸着拍打着将军身上的铁甲,发出一阵阵如惊涛拍打岩石般声音 暴躁的烈风没有让这位将军身体发生一丝的晃动,甚至连如蚕的浓眉都没有吹乱一根 如海浪般的疾风,如山般魁梧坚毅的神武将军,这个画面让林间的夜鸟不敢啼叫,惊恐把脑袋藏在羽翅中,仿佛被空气中的血煞味道惊吓的不轻 夜鸟不知道这个身着幽暗重甲的男人为何在这里一直不动,也不知道这世间怎么会有人真的可以像传说中天神一般神武,更不知道,就在它看不到黑夜中,竟然还有整整三千同样身披重甲的将士 大离以武建国,极重军中等级规制,在王朝的军队中,权位最高的无疑便是三位手持虎印的大统领,掌控着王朝三军 大统领之下,便是十七位神将,各自统领着一支威名赫赫的玄甲重骑 大离王朝的军事力量世人皆知,但让王朝无敌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这整整数十万玄甲重骑,可以说,如果没有这十万玄甲重骑,王朝也不会成为如今连千山宗都不得不承认的第一王朝 玄甲重骑对于王朝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为了更好发挥重骑的战力,朝廷特在大统领的职位下划出神将一职,由军方武力最强大的十七位强者来担任 他便是其中一位 今夜,为了针对沈离,他带了整整三千玄甲重骑 那三千重骑隐在他身后的黑夜中,气氛沉重而寂静 三千玄甲重骑,足够踏平一些较小的国家,足够撕裂南方那些世家豪门,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这三千玄甲重骑若拼着全军覆没,便是要看到千山宗常年隐在云雾深处的峰顶,也不是没有希望 这并不是说千山宗内无真正的强者,相反,作为曾凌驾于世界之端的无上宗门,除了那七位根本无人知晓其真实境界的宗主,便是中三境的大修者便可以用无数来形容 而是因为当这些的玄甲重骑开始组成队形,如同一把坚硬无比的长枪向前冲锋时,便是中三境的强者,也不敢硬抗锋芒 更何况,天下谁人不知道,大离的军将从来悍不畏死 今夜,他只为一个人,那个男人名叫沈离 他看着哪位与他有同样目标的白衣道人缓缓走近小镇,面无表情的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被紧握成拳状,在战场中,这个姿势代表冲锋 ………… 那道人双鬓如霜,一身白衣似雪,不知是否因为常年在山顶看雪的原因 那道人双目如炬,不知是否因为常年与宗门神火打交道的缘故 那道人双手间有青意,不知是否与那神鼎有关 千山宗内有座神鼎,鼎中有大阵,阵法名为天启,传闻一旦施展,威力竟如天地新启 无数年来,他一直守在鼎旁,直到数年前看见了有人从鼎旁走出,然后,在他眼前走出山宗 于是,他今天来了 路上的风尘不敢沾惹他的鬓发,泥泞无法染脏道人的白衣,一路行到这里,道人身上白衣仍然是洁净似雪,甚至比雪还要白 道人走到凉亭处,眉目一亮,轻声说道 “好一座小阵” 小阵,不是小镇 道人越过凉亭,走到破落小院门前,听着破落小院的吵闹声,闻了下空气里鸡汤的香味,突然想要喝上一碗鸡汤 ………… “遮住眼,看见的不还是黑暗吗?” 做好面的徐自安看了眼外面,想着刚才关于遮眼与黑暗的对话,说道 说完,他按照各人不同的要求将面条盛到碗里,一个碗中加了蛋,一个碗中加了些香菜,最后在一个格外大的碗里加了香菜加了蛋,最后又加了许多面 等到一切盛好后,少年低头看了眼锅里还有些鸡汤,于是一边将剩余的鸡汤盛出,一边继续道 “对就是对,就像欠了债就应该还钱,错就是错,就像杀了人就应该受到惩判,如果欠债不还钱那便是错的,同样,看见了非要说自己没看见,那就是违心,这些道理都很简单的,为何还要争辩呢?” 他说的时候,正端着碗走出灶台,因为害怕汤汁洒出来所以走的很小心,也很专注,没有看见此时正从门外走进一位白衣道人 “给,这碗加了个蛋” 徐自安低着头将碗放到沈离面前 “这碗有香菜,您小心点,别烫着手,香菜要是不够我再去切点” 徐自安低着头将碗摆在老人一边 “至于你的,面条太多,不好端,你自己去端吧” 说完,少年抬起头来,才发现了门口处的白衣不速客 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的问道 “你是谁?也是来吃面的?” …………… 碗筷被各自摆好,一碗有鸡蛋,一碗有香菜,一碗有鸡蛋有香菜还有丰厚面条,最后一晚略显孤单,只有几粒葱花在鸡汤中来回漂浮 老人依旧很平静祥和,目光并未放在道人身上,注视着碗里的香菜,显得很欣慰 沈离满足的看着碗里那个滚圆鸡蛋,目光充满了笑意,想着刚才少年那神奇的一问,越想越笑的兴奋 朱小雨此时在一旁捧着大白瓷碗,目光在沈离与老人面前游动,不时洒向对面的道人,越看越觉得像极了某位千山宗内峰顶之人,直到看到道人手中的青意才彻底肯定了心中的猜疑,眼神瞬间冰冷起来,持着筷子的手中一紧,凛冽无比的剑意瞬间开始激荡 他对老人敬重,对沈离崇敬,先前在院中也一直扮演着一只合格的胖鹌鹑形象,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便是一只老实呆傻的鹌鹑 眼前道人哪怕真的是自峰顶下来的人,比他要强大上不知多少倍,他也丝毫不惧,他虽然是个胖子,但他是个很骄傲的胖子,而且还是个剑阁都留了名字的骄傲的胖子 虽然不惧,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紧张,所以他此时对徐自安刚才那句话感到着实敬佩 千山宗上地位特殊超然的神鼎使者,连其他六峰宗主都需要平等视之的人,硬是被说成上门讨食的,这话说出去,让人怎么不佩服少年的勇气又或者无知 白衣道人慢条斯理的喝着鸡汤,像是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徐自安此时站在一旁,眉梢舒的极长,脸上除了平静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根本不知道场间紧张严峻的局势 但如果仔细看,不难看出他双腿在颤抖,颤抖的频率极快,幅度很小,只是被宽大的长衫遮盖,没有显露出来而已 他看似有时呆萌了些,但他不傻,自然很清楚白衣道人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风雨真的来到了 如果不去意外,鸡汤之后,便是暴风骤雨 他突然很想去再炖一锅鸡汤 …………………… 风刮的温和,不过却带了些湿意,似乎真的快有雨而至了 “刚才你说欠债要还钱,那如果有人偷了东西呢?” 白衣道人喝完最后一口鸡汤,突然抬起头问道 徐自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道人在问自己 欠债要还钱,杀人要偿命,那偷了东西,应当要还 于是少年开始从腰间解开了旧书,放在白衣道人面前,想了想,回身找了根长棍,走向院墙处,看意思是准备将那几朵枯蔫桃花打下来 朱小雨见状连忙起身拦在徐自安面前,气急败坏道“ 你在干嘛?” 徐自安并未理会朱小雨,看着白衣道人平静的说道 “讲道理,应该要还的” 白衣道人微笑不语,看向少年的眼神意味深长 “还你大爷” 这次气急败坏站起来的是沈离,只见沈离一手指着白衣道人,一手指着徐自安鼻尖怒其不争的大声骂道 “千山宗那些王八蛋都是群白痴,既然是白痴,你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你以为是我偷了千山宗的东西,所以这家伙才会来找我是吧” 沈离一边说着,一边将筷子扔到一旁,发出啪的一声 “啊呸……………你跟了老子这么多年,还不清楚老子?老子如果想要,会直接去抢,光明正大的抢,偷偷摸摸这种下三滥的事,老子怎么可能会干?” 似乎觉得还不解气,沈离又一把从桌上扯回旧书,看着徐自安痛心疾首的斥道 “再说,你也不先问清楚是什么东西,就这样都给人家,老子一辈子就攒了这么点家当,你是不是跟老子有仇?而且,那东西本就是你们千山宗抢了别人的,如今老子抢了回来,你就说老子偷?” “老子偷…………你大爷” 最后几个字,沈离是看着白衣道人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说不出的嚣张,说不出的轻蔑 道人没有说话,神情依旧如千山顶上万年不化的雪,平静而冰冷,似乎觉得没有动怒的必要 他既然来了,就会带回宗门所需之物,这不需要讲任何道理 因为他很强大,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他会带回宗门之物,同样,也会了断当年那些纠缠不清的因果 那些因果需要用沈离的命来还,只能是沈离的命来还 他要的是沈离的命 何必与将死之人讲什么道理? ……………… 汤再浓,总有淡的时候,面再多,总能吃完,既然都有着各自要打生打死的理由,那也到了要生死相见的时候,沈离看着大空碗,紧了紧身上的棉袄,突然说道 “去凉亭吧,我扰了这座小镇这么多年清净,临走时,就不要再扰了大家的清梦” 老人笑着说道“如此甚好” 白衣道人蹙眉显得不喜,但并未多言什么,起身拂去白衣上的星光,向门外走去 朱小雨的肥脸皱的更像个皮厚肉薄的大白包子,伸手想再阻拦一下,但又不知道该拦谁 徐自安没有伸手阻拦谁,而是低头看着桌上的残汤剩面,显得有些固执 沈离看着少年不肯离开的单薄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轻声说道 “收拾收拾吧,以后可能就回不来了” (竟然发到番外了,我说怎么正卷里找不到………我这个脑子啊,也是跪了,今天最后一天,我竟然得加班,苦啊,收拾收拾,待会二更,为什么要用二?) 第三十二章,无敌最寂寞 不回来与回不来之间,虽然只是变了个顺序,但意思却差许多,不回来还有得选择,回不来则没法选择 只有一种人没法选择,那就是死人 徐自安听懂了沈离话里的意思,所以他此时收拾的也很慢,就像这样就可以拖到黎明,但拖到黎明,又能怎样? 将所有碗筷刷洗比月光还干净,将院落打扫的异常整齐,将藏的很深的那点散碎银两用个碎花布包好,想了想,又将门窗给紧紧关闭,春季山雨较多,雨丝扰人,进了屋中容易将木桌腐坏 老人脸上平和,没有不耐烦 朱小雨抹去宽大脑门上一层碎汗,觉得还是快了点,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徐自安永远打扫不完 他再次瞪了眼身旁的白衣道人,心中愈发厌恶 想来如果这个没什么下限的胖子能安然回京,京都内所有千山宗扶持的道馆与府院,必然是少不了一个肥胖的身影没事串门有事抓人的热闹场面了 白衣道人无悲无喜,仿佛身周的一切与他无关 事实上,也确实与他无关,千山宗内七座峰,各管一方事务,唯独他所在的山峰最接近山顶,也唯独他所在的大殿最为冷清,数百年,也不过他与其他几位俸侍神火的使徒而已 他一生少有下山,少与人打交道,终年都隐在云雾中守着神鼎,日复一日看着鼎壁上的大铭法纹,和不时攒出来的神圣火光 他看鼎一生,从神火中悟道,鼎内神火传闻与天石同源,若非传闻中的末世来临,神火便会永世长存 神火万世而存,从未有过异常,以神火入道的他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大道羁绊,而神鼎中唯一出现过的一次异常,便是因为沈离,他大道上唯一的一次羁绊,同样也是沈离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沈离便是他的因果,是他的心魔道障,他这次来,不仅仅只为了拿回沈离当年可能带走的宗内至宝,更为了来清心魔,除道障,破因果 破因果讲究顺其自然,他也等的很平静,就像这一路缓缓行来时的那般随意 包围小镇夜色的三千玄甲重骑,依旧在黑夜中,战马上的战士铁枪入天,由世间最坚硬玄铁打造的盔甲冰冷异常,由朱砂斋中无数修强大符师沥血铭刻在盔甲上的符纹,在黑夜中显得更加深幽 整个队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肃杀,寂静,冰冷,沉重 站在山丘上的大镇守,保持着冲锋的手势,残风如血,山丘如魁 他叫钟山魁,同样也魁梧如山 以武道入天道,一身修为已入上三境,几近世间巅峰 他等的很耐心,停留在空中代表冲锋讯号的手也停的很稳重 最应该等,同样也最先等不及的人是沈离,只见沈离对着徐自安摆手催促道 “那几个破碗有什么好收拾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还有那被褥木桌,湿了就湿了,反正你也回不来了…………” “不是,你这又回屋干嘛? “唉………这才对了,把银子带上才是最重要的” ———— 小镇外有一座凉亭,凉亭不高不翘不陡不漂亮,茅草杂乱,凉柱斑驳,像极了一把巨大的破伞 凉亭上无文人雅士为其题名赋诗,也没有书匠先生为其刻字,所以这座凉亭一直隐在深山之中,少有人问津,也少有人得知它的存在 镇上的汉子倒经常给凉亭杂乱的茅草添些新草,可新草薄轻,风一吹便没了,日子久了,镇上的人也懒得收拾它了 倒是那些枯黄的老旧茅草非常结实,十数年来的风吹雨打也从未掉落亭顶 少有人问,也无人管,于是这座本就破旧的凉亭更显得惨惨冷冷,同样也显得愈发孤独凄凉,孤独的就像沈离一样,总会让人感觉很寂寞 高处不胜寒的那个寂寞 “老子这一辈子最讨厌寂寞,奈何寂寞时常与老子为伍” 沈离站在凉亭唯一的一根粗壮石柱边,看着凉亭外的无边月色惆怅感慨装逼 徐自安挑眉看了眼沈离风骚的侧脸,心想与你作伴的是我,可不是寂寞 只看了一眼徐自安挑眉的动作,沈离便很清楚少年此时心里想的什么,点着少年鼻尖没好气道 “老子是无敌的寂寞,不是你想的凄凄惨惨的那个寂寞,别瞎想” 朱小雨在亭外撇了撇嘴,心想你确实很牛逼,但何时就变成无敌了? 不知为何,朱小雨没有进入凉亭,徐自安倒随着沈离与老人进入那座小亭 挡不了风的凉亭风很疾,吹动徐自安身上干净的衣衫,沈离的新棉袄,老人灰色麻衣,道人鬓间如雪的白丝 遮不住月光的凉亭也很明亮,照的亭内沈离脸上的寂寞渐渐变为烦躁,亭外朱小雨脸上又冒出的一层细汗 亭间有霜临至,霜意透过衣衫,将朱小雨的肌肤激出阵阵凉意 沈离提议去凉亭,这个建议老人说甚好,他却觉得很不好,因为凉亭太凉,容易惹的人心凉 心凉,人更凉 道人看着凉亭间的茅草,突然向老人问道 “你先来?” 你先来,来什么?在这种情景下自然很明白 你先去死 朱小雨闻言直接大怒,亭外张口骂道,“都说你千山宗仙风道骨,看来比老子还不要脸,想着我师父与沈离打完你好收渔翁之利?我呸,你胖爷先来” 说完,朱小雨抹去头上细汗,肥胖的手指在宽大锦服上一抹,看似揩汗实则自空中采撷了一缕清风,徐徐清风在胖手间渐渐竟化成一把小剑的形状 小剑只有巴掌大小,如稚童手里的玩具一般看似可笑,但空气中如薄翼振翅般的嗡鸣却时刻告诉着人们,这把看似可笑的小剑,究竟多么锋利 掐动指决,小剑脱手而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气流被撕裂的絮乱痕迹,直直向亭间道人眉间刺去 剑光自夜风中而来,破夜色而去,在即将临到凉亭间的一刹那,却很诡异重新化回了一缕清风 清风拂面而过,拂动了沈离身上的棉袄 清风化剑,剑又重新化清风,并不是朱小雨这一剑失了威力,而是其中有蹊跷,朱小雨打开心识,散出一道识念向凉亭内探去,发现自己的识念好像被一座厚重如城墙一般的事物给阻挡在外,这道无形的城墙坚硬结实,甚至比京都城外最巍峨的南天门还要坚固 略一思量,朱小雨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座凉亭从建立至今,风能进雨能进夜色能进少年能进他肥胖的身体也能进,唯独一人从来没有进过,那人便是沈离 沈离不进,不是因为无法进,而且因为不能进 不能进,是因为这座凉亭本就是他的,当他踏入这座凉亭的那一刻,这座在小镇外屹立了十多年的小亭,便已经不再是一座寻常的山间小亭 而是一座阵,一座大阵,一座连白衣道人都要惊叹一声的大阵 他一身境界深不可测,更看守神鼎多年,眼界自然极高,要知道,那座神鼎传闻里熔炼的可是三千大道的初始,更是万种道法的至终 道人一生与神鼎为伴,鼎内神圣高妙的铭纹早以熟络在心 能被他夸赞为好一座大阵的阵法,毋庸置疑,这座凉亭大阵,自然便是世间最好的阵法之一 在这座大阵中,亭间石柱是撑起天地的脊梁,杂乱茅草便是天上变化无常的星云 沈离本身,便是这座大阵的生机 当沈离踏入后,这座大阵便有了生机 生机可以关死门 正如朱小雨所说,他是踏破了幽渊的人,怎么会没些通天的手段? 这座凉亭,便是他通天手段中的一种,老人知道,道人也知道 所以当沈离提议去凉亭时,老人才会觉得甚好 因为在这座凉亭中,在这个大阵里,他是唯一的主宰 即便他堕境严重,但在这方天地中,他依然是类似于无敌 哪怕老人与道人就是世间的最强的那一小群人 但他依旧无所谓,连天都能捅出个窟窿的男人,又何惧天再塌下来一次? 无敌最寂寞 他曾经于世间无敌 所以,他此时真的很寂寞 第三十三章,拨开云雾见青天 不提沈离是否真的可以于凉亭内无敌,白衣道人不愿先出手,那出手的自然只能是看着 他看着徐自安,枯眸深处渐渐氲起一层雾气 而一直凝聚在他眸子中的那片湖泊,也渐渐有水雾开始缭绕 湖畔的绿树青柳,湖中五颜六色的石子,圈圈涟漪中一轮不知从何处倒影的月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浓雾占据,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徐自安感觉自己行走在一片迷雾中 不知为何,老人动手的第一对象不是沈离,而是少年徐自安 徐自安疑惑的看向四周,感受着空气弥漫白雾间的湿润,蹙眉思考,他记得自己应该在凉亭中,怎么突然眼前就多了这些白雾 脚下有伈人的凉意,他能感觉到此时自己应该在一片水中,至于到底在何处,他也也不敢妄自猜测,通过刚才的对话,他知道沈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强大,那过来寻找或击杀沈离的老人与道人自然只会更强大 对于这种已然超越了世俗范畴与界限的强者,他不敢用世俗间的眼光去看待,他现在只能努力睁大双眼,双手紧紧握住狭刀,警惕的透过白雾稀薄处向外看去 隐隐约约中,他看到脚下是一片清澈碧绿的湖水,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一些湖畔柳树在静静垂落 有风经过,吹拂去湖面上的氤氲水雾,湖畔那颗青柳柳枝轻轻摆动,柳叶间的青嫩看起来异常喜人,就像最软柔的须发 一些稍长的柳枝垂落在水面,随风轻点,在平静的湖面中点起阵阵涟漪,吸引了不少湖中红色的游鱼 游鱼打破湖面的清静,也打碎一轮映在湖面的的明月 徐自安看着那颗柳树,思量片刻,挥刀搅乱眼前的白雾,然后淌着湖水向湖畔前行,宁静的湖面随少年的步伐开始有了起伏,从他脚下向湖畔另一端慢慢卷去,湖面中多了许多浪花 看着卷起的朵朵浪花,他突然停下脚步,好像明白了些事情 他有一次因为好奇问过沈离,关于那些世间强者们到底有多强大,而那些道法修至尽头又会让人拥有怎样不可思议的能力 沈离当时只说了寥寥数字 一眼万年 当时他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此时,他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些 因为此时在他脚下卷起的浪花,他很熟悉,他曾见过一眼,虽然当时天色较晚,看的并不真切,但他敢肯定,此时湖中的这些浪花,便是当时在凉亭处老人那双深邃眼眸中看见的那朵,就因为那朵浪花,他当时才停下的脚步 老人眼中有湖,这里应该同样也是一片大湖,刚才在凉亭时老人曾看过他一眼,他便来到了老人眼中的那片湖泊中,只是不知为何会有这么浓郁的白雾 他被老人困在了此地 只需一眼,便可便可困人于大湖,这等玄妙至极的手段,该是如何匪夷所思? 这,难道就是人们口中的大道? 湖中莲叶摇曳,荷花映红,有碧绿的海草如最轻柔的薄纱一样在湖中荡漾,湖面中的湿意凝成水雾,朦胧中竟似仙境 但徐自安看不见那些美丽的景象,因为有白雾遮掩,他只能看见脚下隐约的涟漪,与一轮被涟漪打碎的弯月 他不清楚哪位来自清夜司,与沈离和朱小雨都关系匪浅的老人为何将他困在此处,但他敢肯定老人一定并无恶意 这场看似风轻云淡的战斗,背后一定聚集了许多真正大人物的眼光,那些大人物每一个都无疑是世间最巅峰的存在,不管是权势还是道法 他是一个小人物,甚至可能连小人物都算不上,那么,老人此举又有何意义 是想用他为羁绊来牵制沈离?可此时和当初泊城不一样,老人明显很强大,强大到沈离当年巅峰时都不一定是对手,如今更不需要用他来做牵制 在这场如神仙打架一般的战斗力,他实在不知道他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他很清楚,自己很有可能会变成沈离的累赘,想着如此,徐自安清秀的眉梢皱成无数道山川 沈离在外面的情景不知道如何?白衣道人与老人,哪一位想来都不是能沈离轻易对付的,虽然沈离可能还有一些尚不为人知的手段,但毕竟堕境,又怎么能如当年般神勇? 沈离此时自顾还不暇,又怎么能分出精力救自己?所以他只能靠自己破湖,破开老人眼中的这片湖 他看着脚下的碧绿湖水,蹙眉思考 ———— 沈离也在蹙眉,因为有夜色随风进入了凉亭 夜色本不是一种颜色,但此刻,那抹夜色却很清晰 这抹夜色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墨黑色,而是如珊瑚般有无数霞光流淌在其中,但那些霞光却不灿烂缤纷,很浓,浓的就像被时间风干后的血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光 世间任何颜色,若深到一定程度,便都会成会黑 但此时这些渐渐涌进凉亭的黑色却又不纯正,只能变成一种神秘诡谲的颜色 没有云彩遮住的星空,繁星本很美丽,但在这一刻却忽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这抹无边且无尽的诡异深色 刮进凉亭内的风依旧轻柔,吹拂起亭顶茅草的边缘,茅草有些絮乱,似水汽般无形却有色的夜色,丝丝缕缕的自茅草稀薄处不断透进来 每一条丝缕间,便有一道世间最强大的道法 那些道法是老人的手段,老人来自清夜司,他使用的功法自然是清夜司里独有的道法 无数道天地间最神秘的道法在凉亭内相互纠缠,穿插,编织,最后像无数根篱条一般渐渐竟形成一道深色篱笆 篱笆深处有人家 但老人的篱笆却是牢笼 老人用夜色制成的篱笆将沈离困在牢笼中 ………………… 沈离看着眼前渐渐包围了自己的夜色牢笼,感受着充斥在篱条间无数道恐怖强大的至威气息,神情难得凝重起来 他很熟悉这抹夜色,因为当年困住他的,便是这处以夜色制成的牢笼,这抹以夜色而成的牢笼名为篱落,是清夜司里独有的手段,用来困禁世间强者的最强大的几种神通之一 大道三千,道法万种,没人能说的清世间到底有多少种零碎的功法道决,但能被世人认可,并被称之为神通的,整个世间,也不过寥寥数种 而世间所有神通中,以攻击杀戮一道尤为崇尚,其次,便是以防与困为主的囚禁道,这其中,以困字决为目的神通无疑更少,因为对于那些精通天道极致奥义的强者而言,困住对方的血肉与神识让其不得自由,比直接毁灭对方要更加困难 柏庐的古渡大阵,剑阁中一剑黄粱,清夜司的这道篱落,还有千山宗的青炉阵法,就是其中最为强大的几种神通 作为世间至极的大神通之一,篱落的形成需要非常苛刻的要求,对黑夜的熟稔,施展者本身境界的雄厚程度,以及对本心的坚守,但最重要的,还是需要黑夜本身 只有在无边的黑夜中,才能抽出这些如丝如缕的夜色篱条 篱落,篱落,夜深才有篱笆落 传闻中,出自清夜司的儿郎们,终年行走在黑夜中,连居住的寝室都少有见阳光 他们最熟悉夜色,同样也最懂黑夜 他们所有的功法都与黑夜有关,同样,大离王朝的黑夜,也与他们息息相关 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家伙例外,那便是某位修行了剑道的胖子 那个胖子此时就在凉亭外,正被突然而至的霜意惹的心烦急躁 老人来自清夜司,从未离开过清夜司,他这一生似乎永远都行走在黑夜中,最为熟悉的也是黑夜 他清楚黑夜中的月光,清楚黑夜中的寂静,清楚黑夜中的车马行人声,清楚黑夜中的一切 因为熟悉,所以强大 传闻中,老人这道篱落,连圣人都不愿轻易面对 沈离看着眼前愈加成型的篱落大阵,目光迷离,回忆着一些不愿想起的往事,这座篱落大阵,与他而言可谓是意义颇为深重,可以说,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都始于这道篱落 他看向篱落的最深处,哪里夜色最浓,浓的有些妖异 像血一般妖异 也如同真有一条血色隐在其中 看着那道如血色隐红的夜色,沈离莫名叹息一声,起身站起,在被篱落困住的逼仄之地来回笃起步来,似在思考如何破阵,更似在怀念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凉亭石柱上轻轻拍打了起来,石柱上有老灰簌簌落下,漏出里面沧桑的本质 老灰落地,被风拂起,在空中荡起阵阵尘埃 风停,尘埃缓缓落下,自由洒在凉亭的凭栏处,石凳间,却始终没有一粒飘在沈离的棉袄上,因为此时这道篱落已经彻底成型,将所有灰尘挡在了外面,就像困住了清风的屏障 篱笆上的暗光挡住了自外面飘来的灰尘,同样也困住了里面的人 沈离摸了摸胡渣,显得有些郁闷,当年便是这道篱落困住了他,如今还是这道篱落,怎么老子一生好像都在做着困境之斗? 当年他能以大法力掀了这笼,如今堕境,对天地的感悟虽然还在,但却没了如海般的充沛真元支撑,很多强大的道法无法真正实施,他又怎么破? 他再次低头思考,不久后又停止思考,似乎觉得思考本身便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 他突然伸手摘下一根亭顶的茅草,微佝着身子,像在自家庭院里打扫脏乱地面时那般,开始打扫了起荡在篱条的上灰尘 老人要以篱落困他,他便帮老人擦干净篱落上的灰尘 这一幕很蹊跷,就像犯人在临刑前最后一个要求竟然是要帮刽子手擦干净手中的刑刀 白衣道人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迷惑 他很清楚沈离不是那种明知将死就束手就擒的人,他很好奇沈离该如何破境? 老人也很好奇,因为他有惊喜藏在穿插交错的篱落中 沈离依旧扫着篱落上的灰尘,就像前几日徐自安受伤时他干家务活时那样笨拙 但很认真 第三十四章,我以明心照篱落 徐自安看着脚下的湖水,感觉找到了破湖的方法 那些游过的浮鱼,鱼尾上晶莹的流光像极了不时闪烁的流星 他想起了旧书,还有旧书里的那些比流星更美丽的星辰 那天在泊城时,他以旧书破了张毅然的局,他想再试试,看能不能再次破湖,但与当时的情况不同,那夜他可以让对方看,可如今他总不能举着书给湖水看,恐怕湖水也读不懂书里的风情 那就给自己看 想着如此,他不顾身下湖水盘膝坐与水中,浮起的衣衫像湖中的水草 朴刀被横置膝间,他如以往十多年中的那般随意翻开一页,然后看了起来 …………… 打开书,却没有看见那些熟悉的书中星辰,而是看见了一个字,那个字名为理 这个理字是以正楷书写,规整严谨,仿佛私塾中的教学先生,于是他感觉自己此时仿佛变成了一位在私塾中求学的顽劣书童,看着台上先生严厉的脸庞莫名心生敬畏 第二个字是然,用小楷临摹,随意洒脱,大有欲乘风而去的飘然之感,简陋的书舍不知为何渐渐幻化成一片又一片浮云,少年衣衫猎猎作响,似在云中行走,心生中生出一阵豪迈,意欲破风而去 第三个字名为法,字法张狂,如群魔乱舞般癫狂………… 每一个字都有每一个字的风景,这是少年从未见过的玄妙异像,以往他看旧书时,那些书中墨字从来都如同流星一般在他眼眸中一闪而过,从未在他脑海中停留过片刻 他看书多年,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看清过书中任何一个墨字 这种感觉说来很荒谬,就像眼看了青山无数年,却从未看见过青山的全貌一般充满不可思议 但如果这么多年中,哪位与青山对望了无数年的人从未离开过青山,只在山中的一个角落中徘徊,即便再看上无数年,看见的也不过只是这座青山的一角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当初未曾另辟心府的徐自安,就是一直被困在山中的人 他走不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同样,旧书就不会让他看见更多的风景,所以他即便看了十数年,也只看见了一些字眼里蕴涵的星光,从没有看见过星光下隐藏的真义 自沈离为自己新开心府之后,因为一些不愿触及的原因,徐自安一直没有看过这本旧书,直到今天,他才在老人这片湖中第一次打开书页 正如前几日沈离所说,没有人知晓这本书里到底有什么,世人从旧书里看见的,都只是这本书想让人看见的一面,而此时,这本旧书终于让少年看见了真正的面貌 又或者说,这本旧书终于承认了徐自安有看见真实的资本 就像剥开云雾终见青山 震惊,紧张,好奇,惊喜,惶恐,不安,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徐自安心内絮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敛回心中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再次看向第四个字………… 不知多长时间,似乎只是星辉眨眼的一瞬间,也仿佛星辰泯灭重生的无数年 徐自安看见了大雪纷飞天地寂静的苍凉场面,看见了春雨如线凄冷场景,看见了残阳如血,被晚霞映的悲壮的场面 直到最后,他看见了一轮明月 那轮明月不是书中的明月,而是倒映在湖水中的明月,那轮明月就在他身旁,被游鱼与浮藻轻轻打碎 徐自安敛回目光,看着白雾弥漫的四周,还有雾气稀疏间湖面上的那轮弯月,突然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他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因为他发现,原来破湖这么简单 又或者,走出那片困扰他无数年的迷雾,这么简单 原来老人并不是想让他破湖,只是为了让他看见 看见湖中的明月,看见他被迷雾遮蔽了十数年的识窍 他伸出手来,准备自水中捞起月光 那轮月光很漂亮,就像一块洁白无暇的翡玉,他想把它捧起来放在心间 水中捞月只能捞出更多被打碎的月光,但却有湖水自手指间流到湖面时叮叮的清脆 那是清泉流过的声音 弥漫在湖间的白雾还是那片白雾,可不知为何,有风自很遥远的地方起了 清风吹拂开白雾的一角,显出水下有一条浮游自在的鱼 风越来越大,被吹散的白雾越来越多,不多时,竟吹散了所有迷雾 游鱼越来越清晰,湖畔的柳条也越来越清晰,明月也越来越清晰 整片湖泊,也越来越清晰 徐自安看着眼前美丽的湖中风景,不知为何,突然感觉特别心酸 心酸的很想流泪 ………………… 老人眼中突然开始流泪 泪水浑浊不堪,似乎夹杂着湖中无尽的浓雾碎片 沈离突然停下手中的茅草,看着老人沉默片刻,突然问的“何必?” 老人微笑着不语,泪水浑浊,目光慈祥而怜悯 …………………… 就在徐自安拨开云雾的那一刹那,他脑海中经年被迷雾笼罩某处识窍,也突然起了一阵风,那阵风很轻,很不起眼,却同样在吹散了的一片云雾 ……………… 无风扰无虫鸣的黑夜很安静,不知是不是老人将夜色抽离成了无数篱条的缘故,透过稀云的月光很迷离,如无数片薄雪般纷纷扬扬的落在凉亭间,亭顶本就稀少的茅草此时更加稀疏,因为有一些已经被沈离用来清扫篱落间的尘埃 尘埃泛着点点荧光,如夜空的萤火虫般四处纷飞,撞到深色的篱落上,散发出如同火星般的璀璨但稍瞬即逝的流光 这场另无数或明或暗的大人物都屏息关注的战斗,虽然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被载入历史里,但它依旧可以算是修行史上最浓厚的几笔之一 来自千山峰顶,实力深不可测的白衣道人,几乎掌控整个大离王朝黑夜的清夜司老人墨守,无人敢轻易言清底牌究竟有多深厚的沈离,还有另世间无数修者都谈及色变的玄甲重骑,以及武道巅峰的天玄将钟山魁 这些都是已经到场的强者,而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一把强大到无人能道清究竟有多强大的剑,正在夜云中肆意穿梭 这把剑自九万里外剑阁中而来 能参与这场战斗的所有人,都是真正世间巅峰的人,但就是这么一场本该旷世的强大战役,直到此刻,却依旧风清云静如老友闲聊一般,似乎让人觉得颇为有些失望,甚至有些不耐烦 大镇守钟山魁此时就有些不耐烦,但这抹不耐烦还是被脸上的冰冷镇压了下去 山的那一边已经有了些许亮光,这场只能在黑夜中进行的战斗,注定不能被世人知道,这也意味着天亮之前必须将沈离活捉,又或者直接灭杀 白衣道人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但脸上的神情依旧很平静,他这趟下山本就为了清道心,除道障,至于宗门至宝,他其实并不在意 诚然这与他此时并不清楚那件至宝到底在何处有一定关系,但更多的,是因为既然他来了,那沈离手里的东西又怎么会落在其他人手里呢? 他很骄傲,甚至有些自负,因为他真的很强大 比场间的任何人都强大 沈离依旧低头扫的十分开心,与像萤火虫玩的孩童一般玩的不亦乐乎 前几日时,少年受伤,他负责了家中所有零活,洗碗扫地抹桌,其中他做的最好的,同样也觉得有趣的便是扫地 一根又一根穿插的篱条被茅草轻轻扫过,篱条交叉间最隐蔽,且最难以下手的缝隙间,沈离都没有放过,非常认真,确保每一根篱条上都不会有任何一粒灰尘,夜空中的流云干净了几分,仿佛被沈离手中的茅草扫去了流云间的浮尘,流云之后的星辉也明亮了许多,仿佛被他抹去了星辰上的斑驳痕迹 整座畏山仿佛也变的清晰干净许多,就像被一场瓢泼大雨冲洗过了一般 他扫的是亭间的篱落,同样,他扫的又何尝亭外的不是整个夜色? 老人以大神通凝聚亭外夜色为篱条,在亭内筑起一道高矮不一的困阵,沈离便以亭内困阵为基石,用茅草扫清亭外的浑浊夜色 同样,也扫清老人那颗无人可知的本心 老人来次是为了赴死,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会选择如何一种赴死的方式 这就是老人的本心 他大概能知道老人心中到底有何想法,但他却不在意,水落终会石明,扫干净明镜台上灰尘,才能看见那盏明镜到底照向何处 老人既然将真实想法隐在黑夜的尽头,那他就扫干净所有的夜色,那颗心自然便会浮出黑夜被人们知晓 于是他扫得更加缓慢,更加认真 直到扫到最后一处篱条时,沈离才微微停手 与之前的篱落边角不同,这处篱条很干净,没有任何一粒灰尘停留在上面 因为这根篱条上有一层暗红色的幽光,似一条软滑绸带一般静静依附在上面 幽光的色泽很暗,在本就深色的篱条上并不如何显眼,气息也很淡,在昏暗迷离的星光下很难察觉,只有靠近了才可能闻到那股淡淡气味 气味有些甘甜,像山间最纯洁的清泉,但又有些腥味,像是圣人体内蕴含了无数道法的精血 这道血迹被保存的非常完整,不仅是血水间的浓稠程度,甚至连期间淡淡的血腥味都没有散去,气味很神秘,令人陶醉 若有大道泥途间苦苦挣扎的修者闻见这些气息,一定会高兴的几近疯癫,因为这些气息,竟然是天地本源的气息 这个世上至纯,至净,神圣到了极点的力量 任何一滴天地本源,便能抵过无数玄妙丹药,那如今这道如绸带一般的血迹里,又会充斥着多少本源力量! 沈离看着一道血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茅草,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篱条,被胡渣遮蔽的脸上不经意间隐出无数沧桑 算起来,已经过了多少年? 沈离有些茫然,似乎已经算不太清楚 他很熟悉这道血迹,因为这道血迹本身就是他的 更准确的说,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当年他曾经就被困在这座篱落中数年,直到最后舍弃这道蕴含了他无限修为的本源心血,他才得以逃出来 可以说,若不是因为少了这道心血中的修为,他后来就不会被那些人再次困住,剩下的一系列事情,也会发生无可预知的改变 终起根本,不过是这道心血 沈离突然很想笑,却笑的有些落寞 第三十五章,云似天高 白衣道人静静的看着这道隐在篱落最深处的心血,突然明白了老人那颗心到底照在了何处 当年让沈离不得已舍弃这道心血的人是老人,如今老人竟准备将心血送于沈离助他脱离困境!! 甚至为帮沈离重新取回这道心血,老人竟不惜耗费无数心神来强行施展篱笼,要知道,老人本就很老了,还能耗费的心神又能有多少? 白衣道人想开口询问一句值得?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不在乎沈离会不会汲取这道心血间的本源力量,因为那本就是沈离的,在内心深处,他甚至很希望沈离能将这道心血重新吸收,现在堕境后沈离就像风中的一颗种子,徒有许多强大的手段与神通,却没有坚硬牢固的大地提供养分 不然,以沈离的狂妄又怎么会主动要求来到这座凉亭中?这样做,何尝不是无奈下的选择? 假以阵法之妙,终究只能是虚道,他来清道心,就是要清除沈离当年留给自己的那道裂缝,如果就这样杀了堕境后的沈离,又怎么能将道心上那些碍眼的缝隙清除干净 道人自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鼎,放与手心轻轻把玩,等待着沈离汲取掉老人还的这份珍贵大礼,然后再来彻底清除自己心中的尘埃 沈离看着这道心血,眼中有感慨,有落寞,但没有任何一丝激动与渴望,白衣道人尚且知道这是老人的回礼,他怎么会不知道? 刚才看见这道篱落时,沈离便有些猜疑,只是不愿深想,如今所有事情摆在他面前,他突然觉得这事情真的很没趣味 当然,如今他体内最缺的便是充沛的真元,这道心血能弥补一些,如果汲取了这道心血间的本源力量,他身体的深壑裂缝不至于到填满程度,但也绝对会滋润他大多数残破的经脉府道,虽不至于恢复当年巅峰时的状态,毕竟这只是一道心血,他这些年中堕境的太厉害,但让他恢复至巅峰时期的几分实力绝对没有问题 而且这道心血本就是他的,与他的身体更为融合,靠着心血间的本源力量,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法器与手段,他未尝没有从里逃出的可能 但他不愿逃了,真的不愿逃了,他的一生大多数时间都被困在各种禁域与困局中,不被囚禁的日子,便是无休止的逃亡,他最远的时候曾逃到过世界另一端,但是看了数年荒无人烟的雪景后,觉得实在太无聊于是又偷偷溜了回来 他讨厌寂寞,但寂寞时常与他为伴 小镇上的生活很平静,虽然也同样无惊无险无波澜,翻来覆去无非就是些柴米油盐加少年,老椅赌坊加妓寨,但总比幽渊下彻骨的冰冷好一些,荒原中连粒鸟屎都看不见的凄凉舒服一点,他很知足,知足好歹过了十多年的人间烟火 与其苟且的活着,还真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来的自在 这话谁说的?哦,对,是那个像白痴却总是一本正经说自己白痴的少年说的 沈离看了眼晦暗血迹,目光流出一丝不屑,然后,他轻轻推开了这道篱落,虽没大笑三声,却同样风骚无比的走了出来 老人擦去眼角的一颗浑浊的泪水,看着沈离拒绝了自己的心意,轻声问道 “为何不要?” “泼出去的水还不能收回,更别说流出去的血” 沈离走出后觉得不够潇洒,想了想又回头一脚又踢翻篱落 “你打不过我的” 白衣道人看着沈离平静,把玩白色小鼎手用力了几分 沈离挑眉冷笑 “当年老子打破你千山宗的神鼎,让你这么多年始终困在天境之下,一直无法踏出那最重要的一步,今日你不惜冒着神鼎无人守护的风险来到这里,不就是想拿老子做那明镜上的蒙尘,把老子扫去好清除心中的道障” 说到此处,沈离微微向前俯着身子,看着道人的目光凶狠而不屑 “既然如此,老子岂能如你愿?” 道人闻言眼眸微眯,手指尖的力度更加用力,似乎动了怒意 沈离并未看对方,摇晃着走到老人旁边,紧靠着老人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凳上没有灰尘,干净的如同一盏明镜 老人看着还如当年般放荡无赖的沈离,深邃的眼眸中虽已经没有湖泊,但还是笑起了许多涟漪 随着篱落被沈离一脚踢翻后,无边清幽的夜色再次回到了畏山之中,云间的星光恢复了往常的明亮,与云疏与明月相得益彰 大地被月光映照的雪白一片,就像道人身上的白衣与白鼎 老人看着那身比月光还干净的白衣,颤巍起身,行到被推倒的篱落前,一根根以夜色凝成的篱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暗光渐渐化为虚无,只剩下那道异常清晰的血迹 老人缓缓伸出枯槁手指,摩挲过这道血迹,突然回头向沈离问道 “既然如此,那把它赠与少年怎么样? 沈离一愣,目光闪烁仿佛看见了未来里许多有趣的画面,拍着腿大笑了起来,笑声极其猖狂 “如此甚好” ———— 徐自安此时很抑郁,很纠结,很无奈 刚刚拨开白雾看见湖中风情,但还未完全看清湖中穿梭的游鱼到底有几尾,湖面上的弯月到底有多皎洁时,便莫名其妙再次看见了一片大海 他处在大海中央,站在一个冒出水面的礁石之上 海是安安静静的大海,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海风呼啸也没有巨浪拍打礁石,整片海水已经凝固了一般 浩渺,辽阔,空旷 徐自安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海水,感受着期间空旷而瀚然的浩荡气韵,神情寂寥,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远处根本看不见的夕阳,海水与天空连成了一条格外寂寞的长线,在看了良久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发泄道 “刚才是湖,现在是海,哪里都是水,哪里都是水,你们神仙打个架,给我弄出一堆水,到底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然后,少年被一声突兀而至的粗狂嗓音给打断 “别吵吵了,咱俩都快完了” 愣了一下,徐自安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刚才那片海洋已经消失不见,代替海水出现在他身周的,是无尽凉如水的夜色 他现在站在凉亭中,一手紧握长刀,一手扶着腰畔旧书,还保持着初到凉亭时的动作,疑惑挠了挠头,他想向沈离问下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四周沉重压抑的气氛让他立刻闭上了嘴,看了眼场间,徐自安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紧握刀柄,一手轻扶刀身,将长刀横举在身前 刀尖上有青色刀意似薄纱 这是那套怪异刀法中一个动作,是他目前能掌握的最强大的一式,他此时只能用这一招 但是,他现在这个姿势更像是剑童的献剑 东方渐起鱼肚白,天色似乎要见黎明了,白衣道人起身,看着徐自安,一抹白衣就像此时天边最缥缈的那朵云彩 老人以眼中湖泊困少年,却帮助少年打破了识海中的哪层迷雾,以篱落囚沈离,却又送给了这位少年一分天大的机缘,先后两次出手,最后皆呈现在了少年身上 难道,老人的本心,是这位少年 他突然有种预感,那件至宝似乎与少年有些关系,尤其是看见了少年此时刀上的青色刀意之后 老人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与沈离对持,那此时他就要出手了 天快亮了 也该结束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远方的夜空,突然伸出手来,就像摘了一朵梅花般,轻轻自天边摘下一朵云彩 这并不是文章中比喻修辞,因为道人竟然真的自天边摘下了一片厚重磅礴的阴云!!! 阴云极厚,恐怖的雷鸣如万兽嘶吼般震颤着整个大地 道人一手负后摩挲白鼎,另一只停在腰畔,手面向下轻轻虚压,而随着他向下虚压的动作,这片几欲遮天蔽月的浓厚乌云竟轰隆隆的一点点同样向下压去 云彩愈来愈近,笼罩着整个畏山,方才刚见的一抹鱼肚白此时被巨大的云朵遮蔽,大地又重新回归一片黑暗,仿佛天空都要塌陷了下来 无数道闪电在厚云深处不停亮起,如毒舌般狰狞的吐露这最致命的獠牙,滚云如最汹涌的海啸般席卷着整个夜空,所到之处尽是被海浪拍打过后的狼藉 山洪倾泻,雪山崩踏,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可能不过如此 洒落在凉亭间的星光被厚云间狰狞恐怖的闪电撕碎,空气开始开始急速地湍动、绞扯,最后形成一片片絮乱不堪的碎絮 那些碎絮晶莹而飘渺,就像雪花一般落在亭顶 然后,压迫着整座凉亭 亭上翘起的茅草剧烈颤抖起来,一根根在风雨中从未变色的茅草自中间弓起,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发生着弯曲,弯曲的幅度不大,但能看出每一根茅草都显得极为吃力 这些看似寻常枯黄的茅草,其实比那所谓的长刀铁棒要坚硬不知多少倍,可以说,当沈离踏入了这凉亭时,这些总是会随风飘扬的茅草便成了最坚硬的事物,甚至比军方由玄甲制成的长枪还要坚硬 但坚硬如此,茅草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弯曲,不难看出此时承载的压力有多重 洒落下来的碎絮越来越多,许多茅草开始发出一声声如火中薪柴般的啪啪断裂声,支撑凉亭始终不倒的粗壮石柱也开始发生阵阵沉闷的颤抖,竟挤压出了许多裂缝,无数灰尘如自石柱间崩起,但却没有四散飘零,而是簌簌直坠地面,仿佛同样承受着最沉重的压力 每一粒灰尘在道人恐怖的意志下变得如星辰般沉重,坠落在亭间地板上时竟砸出来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坑洼 不多时,坑洼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地面 整座凉亭在晃动,如同地震一般,亭内檐脊不断发出一声声令人心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 凉亭是一座大阵,凉亭中一切便是组成大阵中的阵符,无论茅草还是石柱,其中蕴含的阵法能量看似并不如何绚烂,并没有那些传闻中的阵法般壮丽,但不要忘了,就是这样一座破落的亭阵,就在刚才轻易将朱小雨的凛冽一剑化为春风,朱小雨虽然肥胖,但却是一位有着真才实境的大修者 如今亭顶坚硬的茅草纷纷断裂,支撑凉亭数十年的结实石柱也在颤抖裂缝,亭顶的碎屑更是如纷飞的大雪一般四处坠落,可想而知,此时白衣道人随手摘来的这一朵夜云里,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恐怖力量 徐自安惊恐的看着亭外天塌一般的骇人景象,心中生出一种极度畏惧的无力感,狭刀被他平放在眉间,但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根本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若不是因为老人在他身侧帮他挡住了绝大数的威压,恐怕只是云团中的一缕云丝,便能让他身形俱灭 他知道在这种如神明一般的战斗里自己只是只蝼蚁,可当亲眼看见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连只蝼蚁都算不上 翻手掂云,覆手遮天,看似轻描淡写的手掌虚压间,竟是翻天覆地的人世间 何等玄妙的神术!何等强大的道决? 第三十六章,亭内亭外两重天 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白线 就像流星坠落时在空中划出的轨迹,但这道白线不是流星,它是一把剑,比流星还快的剑 剑御空而驰,搅乱了夜空中的流云与虚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痕迹,所以地面上的人遥遥看去,才会只能见白线不见剑 那把剑穿过云朵,厚重的流云被剑锋撕裂,变成无数片碎絮,在风中被揉捏成其他形态 那把剑刺过一片虚空,安静流淌的星辉瞬间被沛然剑意刺成无数段,在夜空中竟规规整整的如同一陇陇被犁好的耕地 虚空后,有一道巨大的黑色裂口,裂口狰狞恐怖,但又光滑异常,那是空间被剑锋刺破时留下的迹象 能将天地空间都刺出裂缝的剑,那该是怎样一把如何锋利的剑,能将星辉流云都切出规整的剑,那刺出着一剑的人又该如何强悍不可拂逆! 这个世间,能刺出一剑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男人被世人尊称为剑圣 他自剑阁中出剑,飞跃九万里夜空,只为一个人 ………… 白衣道人依旧一身白衣飘飘,混乱凉亭间碎屑四散飘乱,没有一片敢临近他白衣所至三尺之内 他仍保持着一只负于身后,一手隔空虚压的动作 那片厚云在凉亭之外,同样,也在他掌中 似乎觉得这样降落的速度有些不尽他意,道人眉梢微微蹙起一丝,向下虚压的那只手力道又添了几分 凉亭外,如无数惊涛骇浪相撞般涌动的夜云,随着道人的手势骤然下降了几分 虽然厚云下降的距离只是几分,但期间蕴含的恐怖力量,却是添增了无数丈 相交狰狞的闪电,是他强大的道法 轰隆的雷鸣,是他道法间最冰冷的意志 道人以大手段引来天外的异云,就是要将沈离生生压死在这凉亭中,这已经不能用道法来形容,更应该说是神术,在如此恐怖的神术,沈离又怎么撑得住? 沈离坐在石凳上,习惯性的摸着颊边的胡渣,似乎觉得胡渣太硬有些扎手,于是蹙眉又垂下手来,拍去一片落在自己棉袄上的碎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的不在乎,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顶不住就把这天打出个窟窿就行 饿了要吃面,有人来杀你,你就得提前杀了对方,这不是道理,这是比道理要简单的事实 本就很简单的事情,何必要费神去思考? 他很懒,懒得想太多没用的东西 于是他手指微微弯曲,做出一个握拳的动作,目光明亮火热,嘴唇似开似阖,有些蠢蠢欲动 他知道今夜自己必死,凉亭内有白衣道人,山丘上还有钟山魁以及三千王朝最强大的玄甲重骑,那把剑…………天晓得此时到底走到了哪里?这么大的阵势,自己再不死,那就真的没什么天理了 但他却不想就这样被一朵看着好大声势的云给压死,又或者说,是被白衣道人强行凝成的这方天给压死,他这一辈子最爱做的事便是骂别人白痴,而比这更爱的事,便是骂头顶这片惶惶青天白痴 他觉得天道天规天意天法天纲等所有与天沾边的事情都是很白痴的玩意,都是那些所谓的世外之人,为了满足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骄傲感,而故意营造出用以哄骗世俗乡野鄙夫的虚假说辞 尤其是那句天意无常的屁语 如果被这些他一直视为白痴的玩意给生生压死,会让他感觉很憋屈 年少时他就是臭名远扬的轻狂少年,中年时更是声名狼藉的狂妄大叔,到了现在这种很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光,总不能失了风采 天塌下来怎么办? 一拳轰出个窟窿就行 他摸着拳头蠢蠢欲动 他站了起来,不在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然后 骂了声白痴 他就这样普普通通的一拳轰了上去 …………… 凉亭内 恐怖如天塌的夜空中,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 声音如天神怒吼,充满了无限的威势与浩然,凉亭间的一切在这道声响中不断震颤,茅草,亭柱,石凳,便是连那些深深陷入坚硬青石地面中的灰粒,在震颤中似要挑出坑洼,在黑夜中再次绽放出璀璨的尘辉 方才在沈离准备站起举拳时,老人便脱下身上的麻衣,披到了徐自安肩上,麻衣中有无数道流光在绳线针眼中流淌,散发出如阔海一般浩瀚慈祥的气息,靠着这道气息的庇护,徐自安很幸运的被没有被这道震天巨响的余波触及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被震的脸色苍白 眼前的这一幕,对于他而言确实震撼无比,以至于他直到此时还保持着刚才举剑的动作 他看见了哪一拳 惊天动地的一拳 ……………… 此刻亭顶上,如万浪涌动般的厚厚云层中,骤然出现了一个极深的空洞 那个场景宛若最粗壮的天雷轰击地面 无数碎石四散击出,漫天巨石震荡大地 但此时轰然四射而出并不是真正的碎石,而是夜空中的巨大无比絮乱云团,漫天而起的更是云团中无数的雷光闪电 沈离的拳头握的并不如何紧,中间有些许缝隙,不说握一捧流沙,便是握着一推米粒也能很快便倾洒干净 但自拳中不断涌出的青色光芒,竟比整座畏山还要巍峨庞大 沈离拳头所至的正是云层的最中央,这里云层是最厚重的一处,雷鸣闪电也是最磅礴狰狞的地方 同样,这里也是白衣道人意志与威力最凝聚,最强大的一处 沈离要轰的便是这里,不是因为这里是整个云团的中心,破了这里便可以如同破阵一般破除整个云团 事实上,相对于这里磅礴无比的威势而言,边缘处较为薄弱一些的云层,破除起来肯定会更加容易一些 但沈离不想,你丫欲拿老子来当道障清除,那老子又怎么能让你轻易顺心? 老子现在堕境严重不假,但在这座凉亭里,老子依旧很强大,强大到即便你把整个天压下来,老子依然能把这天给你丫捅上去 既然要捅,便捅你道法蕴意最强大的地方,同样,也捅你道心中最骄傲的哪一处 数年前,老子便破了你的道心,今天,老子依旧能践踏过你的骄傲 老子就是为了告诉你,即便老子弱成一只飞虫,但也是爬在你道心上的飞虫 你讲道理 这就是老子的道理 沈离嘴角漫不在意的翘起,拳头也挥动的混不在意 但在这看似漫不在意的神情中,看似轻描淡写的拳头里,拳锋中的气量竟真的云团将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大洞!!! 一眼望不到边境的夜空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数顷云团雷电向那个黑洞中涌去 雷电咆哮的更加剧烈,无数被拳锋搅碎的云絮以看的见的速度向哪里涌入,伴随着无数道如波涛拍打岩石的汹涌声 整个天空 竟真的被沈离 真的生生轰出了窟窿 …………… 凉亭外静止在夜风,忽然碎了,无数片落叶梨花纷纷洒洒簌簌落下,不多时,遮住了地面那层厚厚腐叶的踪迹 远处的畏山密林间,响起无数道细微碎小的声音 那些声音很脆,就像一道雷电被分解成了无数微弱细小的电光,电光相互吸引摩擦炸裂,噼啪噼啪接踵不断 那些声音也很密集,就像林间簌簌落下的稠密落叶一般,清晰而零碎,这意味着被分解的雷电不止一道 朱小雨用力凝着粗眉,听着空气异常吵闹的细小微弱炸裂声,心中不安烦躁 因为有凉亭这座大阵的阻隔,他的神识就像刚才那道剑意一般只能游离在凉亭外,凉亭间天塌时云涌雷鸣等一系列景象他自然没有看到,所以他只能看见沈离此时做着一个就像愤青白痴一样举拳问天的动作,却无法探知里面的景象 不过他依旧感受出这场战斗的壮丽与惨烈 因为就在那道声响发生后的同一时间,这座在镇外溪畔顽强屹立十数年的风霜凉亭,竟然更加衰落了些 虽然这座凉亭本就简陋破落,但这是俩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以往凉亭再如何显得破落,亭顶的茅草再如何轻弱,可不管风雨还是雾霜,它依旧会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牢固的沉稳感,而不是此刻这种似乎随时都会倒塌的危机感 山风呼呼而至,代表大阵强度的气息流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消散,亭顶上的稀薄茅草更加稀少,只有干禿秃数根还算完整的茅草孤零存在,剩下的不是化成草屑,便是折断成数截 气机运转阻塞,大阵间的法力自然便会削弱许多,朱小雨看着骤然变得更加破旧的凉亭,肥胖的脸上隐隐有异样神情流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亭之遮,俩处世界 凉亭外依旧夜风徐徐,东方的鱼肚白随着时间的流逝,白的更明显了一些,有几缕光正在努力穿透朝云与山林,准备向小镇洒射进来,如果不出意外,天很快就会亮了 山丘上毅然如山般沉重魁梧的大镇守,王朝内为数不多的几位武道巅峰大将,钟山魁冷漠的感受着前方凉亭内愈发混乱的气息,终于等到了阻塞的一刻 他等了整整一夜,便是等待这一刻 他知道那座凉亭是一座繁奥妙绝的大阵,虽然他的神识不能破开凉亭界壁强行渗入看到更深处的情景,但他依旧能从一些细微处感受到凉亭内的战况,所以他那只预示冲锋的手始终在空中停留,一直没有轻易放下 战场上,能决定战役最终胜利的战机往往稍瞬即逝,为了等待那宝贵的战机,他等待过更长的时间 他是一位强大的武者,更是一位擅谋的神将,他以战场中的杀戮入道,但从来没有被杀戮本身的狂热所蒙蔽本心,他冷漠,同样也很冷静,冷静的让他所有的对手都感到害怕 他这一生经过的战役大大小小不知多少,所以他更明白面对沈离这样狡猾而且手段无穷的敌人,一个绝佳的战机究竟意味着什么 凉亭间的气息越来越混乱,阻在亭外的那道无形的界壁似乎随时都会崩裂成无数碎片,他强行压抑着心中近乎疯狂的战意,脸上严厉的线条因为用力而显得狰狞可怕,那只停留在空中已经很长时间的手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阵法界壁上裂纹越来越多,以不规整的脉络不断向四周扩散,他的手腕开始弯曲下沉,似要放下,但还停留 他还在等待,以一种近似折磨的大毅力在等待 直到他的眼眸中多了一朵青色的艳光时,他才轻轻的笑了起来 那是一缕青色的火苗,自一条裂缝最大的缝隙中轻轻攥出头来,显得有些害羞,就像一朵娇嫩的小花 恰好就在那时,第一缕光线终于冲破了厚厚的朝云,照到了畏山上某个角落 同样也在这时,凉亭间那道界壁,如一块琉璃般啪的一声,彻底崩裂 凉亭大阵的界壁 终于碎开了 第三十七章,火堆前的碎碎念 白衣道人缓缓收回手掌,目光落在掌心处,似乎有些意外 在他的掌心中,有一处看起来十分难看的疤痕,沈离捅破了整片厚云,同样也在他手中捅出了一个破口 因为没有吸收那道心血中的本源力量,所以沈离此时的境界只是中三境里最低的知承境,按道理说与自己的差距就是天上与地下,能轰出如此声势浩荡的一拳,显然已经远远脱离了沈离真元容量的极限,那为何他又能轰出这样雄霸的一拳? 并未多久,白衣道人便明白怎么回事 究其原因,还是这座凉亭啊 凉亭间,有无数道似有似无的气息缓缓汇聚到沈离的拳头上,他那一拳中,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借了这座凉亭大阵本身的力量 沈离的想法很好,也在自己的手心轰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纹,那处疤纹很难看,就像刚才在小院中看到的那些枯蔫桃花一般丑陋 他性喜洁净,一路行来,身上白衣如雪 看着那道难看的疤纹,道人终于感到一阵烦躁不耐,这种不耐的情绪对于他来讲甚为罕见,他一生在宗门山顶上守护着神鼎,百年来流云清殿炉火为伴,冷冷清清也平平淡淡,耐心最为淡泊,可即便这样,沈离也依然让他感觉到不耐烦 百僵之虫,死而不僵! 他决定不再等待 看了眼天边愈发明亮的鱼肚白,道人起身,脸上的不耐渐渐敛收 天亮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他回去的地方,自然便是千山宗 回宗前,他会将整件事情善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就将它炼进神火圣焰里,永世在圣焰里不得轮回 他松开那盏一直把玩在手中的白色小鼎 小鼎没有遇风变大,还保持着原来巴掌般的大小,鼎间繁密异常的铭文在夜色里看起来精致神秘 可容山河 关于宗门至宝,他隐约猜到了在何处 于是他看了少年一眼,手指间燃起了一簇青色火焰 这簇青火看似洁净没有任何温度的,但四周动荡不堪的夜色与空气却说明这火焰里蕴含的能量是多么无法想象 千山之巅有神鼎伴天地而生,神鼎名为焚垢,意味着可炼制世间一切污垢,焚垢神鼎中有青色圣火终年不息,圣火随天意映青寒,传闻中,那些青色的火焰便是焚垢神鼎的源头,可以焚烧世间一切事物 不管是星河海洋,还是大地重山 他是千山宗上的守鼎人,同样,也是神鼎青火的掌控者,这个巴掌大的白色小鼎是他闲暇时仿造神鼎炼制的,虽只是仿品,但因为原品太高和道人的境界,所以即便只是仿品,但也有着媲美圣器榜间的实力 道人神情越来越*,似朝圣的使徒般虔诚,圣火越燃越烈 能焚烧世间一切的青色圣火,每一簇火焰里都蕴含着天地间最为纯净的圣火气息,能融化最冰冷雪原的恐怖高温笼罩着整个凉亭,不管是少年,沈离,还是老人 白衣道人竟准备以圣火焚三人 ………… 小溪里有无数细密的气泡咕咕响起,清澈的溪水到处喷涌着,仿佛沸腾了一般 整座畏山的空气开始变得燥热起来,就像盛夏时节的大雨将至 但这种燥热却不是潮湿焦躁的热,而是一种干燥到极点的炙热,仿佛空气中所有的水分,都被无形的火焰给蒸发炙尽了一般 离凉亭最近朱小雨抿了下干燥的嘴唇,走到清溪旁准备捧一些溪水润润嗓间 但在手指将碰到水面时,朱小雨骤然收回,肥胖手指瞬间竟被烫出了一个清晰的水泡 吃痛将手指放进嘴里,朱小雨挺着腰间肥肉艰难站起身来,再次看向凉亭 在朱小雨能看见的地方,亭顶上那几根为数不多的完整茅草开始发生诡异的卷起,仿佛正在被一种极度的高温在炙烤燃烧着,随着茅草的扭曲枯干,一缕缕黑烟渐渐自草茎中冒出,在黑夜中似一条条黑色的纱裙 随即,浓郁的糊焦味开始弥漫起来 闻着空气中愈加浓郁的糊焦味,朱小雨不安笃步,思考片刻散出神识,小心翼翼的向凉亭内探去 因为凉亭大阵的界壁已经濒临破碎,所以朱小雨在这道神识轻易的便自界壁缝隙中融了进去 神识所见,是一片火焰似海的熊烈场面 茅草间肉眼看不见的阵法流光在高温下极度的扭曲,就像一根根盘虬交错的老树根,凉亭外的夜色被高温影响出现层层混乱的气流 凉亭撑住了云陷天塌,撑住了老人的篱落,撑住了海洋雷电,但在这一簇簇并不如何绚烂的青色火光中,竟似随时都可能崩塌 朱小雨想擦擦脸上的有碎汗,刚出手才发现碎汗还没来得及流淌就被瞬间蒸发成一道道白色的汗渍,艰难的扭了扭头,他看了麻衣老人一眼 老人此时已经站起,身上麻衣披在徐自安肩上 他的枯发有些打卷,出现一种不正常的灰干色,有些像灶台里燃烧的老柴,脸上深壑似的皱纹更加嶙峋,每一道皱纹里都能看出有夜色似明月般的光泽在其中流动,因为没有宽*衣的遮蔽,老人瘦干的身躯更显萧瑟,如秋风中的一片离枝落叶 看了眼脚边的一缕火焰,那缕火焰燃的正旺,疯狂吞噬着四周能燃起的一切,不管是空气里的灰尘还是地面上的碎石块,每当吞噬掉一颗新的石块或者尘埃时,火焰中青色的光芒便会更加浓艳一分,火势就会更加雄壮一些,仿佛只要是凉亭内的事物,都会成为它最好的燃料 火光越来越旺盛,不多时由一根拇指粗细的火花变成了碗口大小的火焰,火焰愈烧愈旺,覆盖的面积也越来越大,不多久,便已经渐渐临至了徐自安的脚下 披在徐自安身上的麻衣,此时如一热巨大的披风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但即便这样,火光依旧疯狂的向少年脚下吞噬着,显得异常放肆和癫狂 老人蹙眉轻轻起脚踩了上去,就像严寒腊冬时在小镇街道边烤火取暖的老汉,一时找不到灭火的工具只好用脚踩灭火星时的情景 圣火在老人脚下骤然熄灭,连灰烬都没有残留 老人踩的很随意,最后还调皮的用脚尖打了个旋,看起来十分轻松,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脚底处,能清晰可见他的鞋底被烧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小洞,小洞深处,一处肌肤被烧出了些许血丝 毕竟是来自神鼎中神火,传闻中可以连神明都焚烧成灰烬的至热存在,老人即便一身修为虽早已化入山颠,身上的血肉骨骼都与传闻中的圣人之体相差不远,但面对这种神圣如天地异象的神火,又怎么会真如表面一般轻松? 道人手中的白鼎虽是一个焚垢神鼎的仿品,可他自白鼎中撷取的这丝青火却是实实在在的焚垢之火,是千山宗内传承无数年的天地圣火,蕴含着世间的至高道义 火焰在凉亭间肆意狂舞,火势直欲冲天,狂热的燃烧着一切,同样焚噬着一切 沈离身上的棉袄已经开始发焦,熏黄,被烧出了数个破洞,看起来有些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他此时坐在凉亭一角,神情看起来依旧冷漠平静,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身旁的圣火,但如果仔细看去,不难看出从他那双早被俗脂艳粉葱花面搅拌的浑浊双眼里看出,对于这些蕴含天地至极的圣火,他其实也颇感无奈 透着棉袄上数个被烧穿的破洞向对面望去,沈离看着老人此时神态也不轻松,于是用力扯开一缕离自己最的青火,小声嘟囔道 “因为这棉袄,徐自安那孩子天天在我耳朵边唠叨,让我爱惜着点,别弄脏了,如今倒好,别说脏,都他,娘黑了” 老人笑了笑,没有说话,佝着身子继续向徐自安身边行了几步,没有湖光涟影的枯眸刚刚只能够到少年肩膀处,瘦弱的身体在熊熊烈火中显得异常渺小,渺小的有些荒凉 他拍打去又一缕欲燃至少年身上的青色火焰,仰头望向亭外无边的夜空,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彻底熄灭火焰 代表他心境修为的眼眸湖泊,他已经用作解开少年识海迷雾的方法全部散尽 而后他又再一次以大神通施展出篱落大阵,本意是将心血还给沈离,虽然最后同样赠予了徐自安,但先后两次不计后果的出手却无疑加剧了他的衰老,即便他还有许多强大的神术或手段,但如今他体内的真元已经几近干涸,就是强行施展出那些神通也不复巅峰时的威力 失了本意的神通,在这些蕴含了至高威严的青火面前,无疑就像是杯水车薪里的那一杯可怜的水源 他真的很老了,老到如风中残烛般,即便想燃烧,也无可燃烧的烛油 除非他再次不计后果 真正意义上的不计后果 他回过头来,站在滔天火焰前插袖佝身,像个站在旱地前盼望甘露降临的老汉一般神情落寞,轻轻呢喃 下场雨吧 下场雨………就好了!!! (今天有事,更的较晚,深礼道歉一波,待会二更) 第三十八章,他是一个好人上 整座畏山发生了一阵震动 震动从某处山丘处传来,山中密林一阵剧烈晃动,无数松叶簌簌落下,山林外围的野兽惊恐站起,竟然不顾老林深处那些往日里根本不敢逾规强大存在的意志,纷纷攘攘的逃窜开来 野兽嗅觉灵敏,能更早的嗅出充斥这场地震里那种肃杀冰冷强悍不可匹敌的霸道气息 那是无数战马同时起脚的声音,也是无数重骑同时落蹄时压迫地面的气势 气势如虹!!! 身形如山般魁梧,身势更山般雄壮的天将钟山魁终于放下了那只代表冲锋的手,就在凉亭间无形的界壁刚彻底破碎时的那一刻,时机挑选的非常精妙准确,连稍纵即逝的机会都没有 他等了整整一夜,火热的战意也积压了整整一夜,他身后的三千玄甲重骑,同样也在漫长的黑夜中等了整整一夜,山中冰冷的黑夜并没有让这些骄傲强大的重骑们凉却心中的炙热与战意,前面那些如同神明般强大的存在,也没有另他们有一丝怯战的畏惧,相反,甚至因为对方强大的实力与显赫的身份,早已刻在每一个大离重骑骨子里的骄傲与血性,竟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厚积薄发是读书人的事,厚积厚发才是他们无数年来,一直为何是世间第一重骑的血性 压抑积攒了整整一夜的战意与血性,如今一朝脱困,气势怎能不如虹?战意怎能不冲天? 三千重骑成犄角之势向凉亭处冲锋,在犄角的最前方,钟山魁将气势鼓至巅峰,重甲包裹的肌肉如爆炸一般绷起,并无任何花哨的动作,他一枪向前,一马奔后,一道明亮的铁枪幽光就这般蛮横无比的刺破夜空 铁枪浑体黝黑,表面上有复杂刻纹如万条长蛇缠绕在枪间,给人感觉沉重肃杀 王朝军队重枪,枪为王者,代表一往无前 所以泊城边将张毅然,虽有宝刀闲置,但生死关头依然选择用枪来战斗 与张毅然的那杆长枪相比,这柄铁枪更加寒冷,无论是冰凉的铁光还是映到上面的星光 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铁枪上那种无人可敌的气势 三千玄甲重骑同时踏出右脚,竟没有发生任何一声多余的声音 三千重骑同时落下右脚,竟只发出一道马蹄落地的声音 由此可见,作为大离成为世间第一王朝的底气,这些重骑有着怎样严明的纪律与气势 当三千重骑静止不动时,便是山崖间的松柏,任凭山风疾暴,绝不会松动任何一根柏枝,但当三千铁枪同时一往无前时,便是万浪最汹涌的赴继 每一道铁枪都泛着一丝冰冷的寒光,寒光中充斥的力量会随着犄角战型最终凝聚成一点,也就是钟山魁手中的铁枪上 流水三千还可汇聚成河,更别提本就是三千条磅礴的大江!! 没有人能撑的住三千条大江前赴后继的拍打,而且即便所有重骑都一直在狂奔,但阵型却一直保持着一种异常严明的规格与距离,没有一丝一毫的差离,这种阵型能让所有骑兵的力量完美的汇聚在一处,这或许就是为何大离明明只是一个俗世间的王朝,却能让无数世外的宗门都不敢轻易小觑的原因 隔着凉亭破草山中夜色外加朱小雨那个肥胖如滚筒的身材,沈离看着那三千越来越近的霸道气势,突然感觉很累,很寂寞,他裹了裹身上已近焦黑成一片片的棉袄,用舌头顶出牙缝里一丝鸡肉,吧唧了几下嘴巴回味着那抹回味 三千玄甲重骑的冲锋,没人敢硬抗其锋芒,巅峰时的沈离或许能,但想来以他惫懒散漫的性子也不会做这么麻烦也悲壮的活儿 别人不清楚,他可是很清楚为什么大离的天将有十八位之多,朝廷却独独派实力至多只能排到第七位的钟山魁前来,理由很简单,换任何一位天将来,都不会有钟山魁这样偏执疯狂甚至不计后果的战意 钟山魁此时裸露在重甲外的手臂,因为汇聚的力量太过磅礴而出现异样的黑紫,事实上,他虽身为武道巅峰的强大修者,一身经脉骨骼打炼如精钢般坚硬,但却很少尝试过像今夜这样一次汇聚三千名玄甲重骑的力量,这很容易对他造成严重的后遗症,甚至还在他的身体里都会留下不可修复的损伤 但他不在乎,很多年前,他奉命缉拿沈离,但因为许多原因,他的任务失败,他一生未尝败仗,沈离是第一个让他知道失败滋味的人 不得不说,沈离的当年,确实够操蛋的,不管是白衣道人,还是钟山魁,甚至还有一些更强大的人,他都招惹过,而且还招惹完之后还能潇洒放荡无耻无赖的逃出对方的怒火,只留下一个风骚欠揍的身影让人们想起来就心疼肉疼,狠起来则牙疼脑子疼 他放荡的身体内似乎有一种很奇特的天赋,让人狠的牙痒痒的天赋,从某些方面来讲,肥胖的朱小雨也有这种潜质 所以,今夜钟山魁来次只求一枪 若成,便成仁 若败,便任由体脉骨骼被侵蚀破坏从此销声于天将行列 面对这样无畏的冲锋,沈离撇了撇嘴,撕下一块被烧焦的棉絮随手扔到一旁,似乎觉得没了棉袄遮挡夜风有些太凉,于是他轻轻蹲了下来,向离身体最近的一簇青色火焰伸出手来,像一位在火炉前取暖的乡间老汉般,一边烤着手一边嘴里嘴唇微微张阖,似乎在嘟囔着一些很碎很碎的碎碎念 这一幕很让人觉得神奇,但同样更让人觉得心酸落寞,俩位争斗了一生的人就这样围在漫天大火前,枯槁老人仰望夜空喃喃自语,丧犬沈离则蹲在火堆旁絮絮叨叨 同样的碎碎念,同样的百般无奈 离沈离还有一些距离的钟山魁听不到这些碎话,但离沈离很近的朱小雨听的很清晰,于是他很无言的大笑起来 沈离此时嘴里叨叨的是 “至于吗?都他妈至于吗?” ………… 关于至于不至于这种问题,白衣道人没想过,钟山魁没想过,连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今夜这场战斗的所有人都没想过 因为他们都会觉得至于,很至于 甚至说若不是时间太过仓促,许多幕后的势力还没有来得及做准备,今夜来此的阵势,可能要更大一些 但即便这样,也足够震惊许多人了 清夜司,千山宗,大离的玄甲重骑,那一处不是世间最巅峰的势力? 这给足了沈离面子,所以,他也该死了 事实上,沈离此时一点也没有要死的觉悟,他蹲在青色火焰前,像是抱怨着今年雨水太多,庄稼收成不太好的乡间老汉一般,还在絮絮叨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碎碎念 老人念叨着下场雨就好了,而沈离则抱怨着雨水太多 这个画面很让人无语,同样也让人感觉很装逼,不过老人更多的是让人感到无奈无言,而沈离则只是让人感觉装逼犯,贱 自古装逼者多死的比较惨,不管是民间野史还是历史正传,人们都喜欢这些记载 沈离觉得纵观自己这一生,虽然大多数时间都过着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涯,但也活的足够惊心动魄波澜壮阔,上的了凌霄宝殿,下的了异界幽渊,拳打过千山老不死,脚踹过剑阁池塘那只讨厌的癞蛤蟆,怎么也和凄惨这种操蛋的词汇沾不上关系 所以他依然碎碎念着,眼里丝毫没有熊熊圣火,更没有钟山魁那杆如烈日般耀眼璀璨,同样也如寒冬般冰冷强大的铁枪锋芒 铁枪越来越近,划破天空,划破夜色,彻底打碎了凉亭间动荡不堪的界壁 然后 噗的一声 …………………… 黎明前最寂静的黑夜被无情的打破 那是铁枪锋芒刺穿血肉时的声音,很轻微,但也很清晰 徐自安对这种声音异常熟悉,所以他第一个回过神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极度刺耳难听滋滋声,那是铁枪在骨头间相互摩擦时的响声 似乎是被铁枪刺入的那人身上并没有多少血肉,所以铁枪穿透血肉时的声音很轻,而在骨骼中穿透的声音很重 沈离依旧蹲在原地,眉目间有一抹很难言情的怅然 就像马上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般怅然 他身上的棉袄依旧有许多被烧焦的窟窿,但却没有被铁枪贯穿时那种很圆的圆洞,更没有血似喷泉般溅射出来的场景 沈离并没有死,因为有位老人站了出来 哪位老人神情依旧平和,如晨间温柔的清风,如星空中幽静的星辰,如黑夜里似水的月色 他一生与黑夜打交道,最熟悉的便是黎明前的清风,夜空里的星辰 他很喜欢那些很容易被世人忽略的风景,因为那些风景隐在黑夜中 世人都向往光明,而他却在身在黑暗 他来自清夜司 不是清夜司的鬼 只是一个向走进阳光下的老人 第三十九章,他是一个好人,下 他叫墨守 是清夜司中最重要的几位大夜司之一 他于清夜司中出生,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眼,就是司里某处牢狱中冰冷血腥的刑具,他是上一任司主大人从外面捡回来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从来没想过用清夜司遍布天地的眼线来寻找身世之谜,因为在他心中,清夜司便是他的家 世人都以为,像他这种一辈子待在小黑屋中的人,就应该是那种阴险诡诈,手指缝里有洗不净的污血,双眼只有肮脏的阴谋与罪恶,那颗心也因为常年浸泡在血腥与阴险中而严重扭曲,以折磨人为乐,以生食人肉为趣,渴时便要饮人血的老不死,老变态 他承认院里有许多这样的人,但他从来都不是 他眼里除了黑夜,还有一片美丽无比的湖泊,虽然那片湖泊他已经赠与了少年,他的双手间虽然同样也充满了鲜血,但却没有一滴是无罪之人的,他喜欢院里那些历经沧桑的老愧树,也喜欢收集一些无意间落在他房间中的纷乱愧叶,闲暇时,他就会看着被愧树分割成无数道的天空与流云,觉得那些云彩很有趣味 他如今很老了,老的双眼有时会浑浊,看不清那些流云与天空 他很怀念以前能看清每一道流云末梢的闲暇时光,也很想念从院里望去,夜空被分离成无数镜块时的美丽景象 所以此时即便铁枪已经在他胸前轰出了一个恐怖的血口,他笑的依然很解脱,很自然,很祥和 ……………… 朱小雨双眼瞪的滚圆,比绿豆大比黄豆大比红枣还大,因为瞪的太圆显得目瞪口呆,大白包子般的圆脸上一条条颊肌在剧烈的颤动,带动着他肥厚的嘴唇,将喉结蠕动的声音以一种怪异的方式传递了出来 声音里有不解彷徨,有恐慌颤栗,有迷茫不安,有撕心裂肺,有不知所措,有诚惶诚恐,有伤心欲绝 他肥胖身体有些偏侧,有一道凌冽至极,也明亮至极的剑意还停留在他的指尖,片刻后才脱手而出,直直向地面刺去,从小镇一直延伸到畏山深处,竟陡然出现一条光滑异常的恐怖裂口 裂口看不见尽头,只能看到无数道凛冽强大的剑意余波在期间不停侵虐,如一条条不肯轻易遮起锋芒的巨龙,在光滑异常的大地裂缝中不断化出一道又一道剑口,有巨石向下落下,直到很久才能听到落地时的轰隆声 这一剑的威势竟强大如斯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身体偏侧的角度很奇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双给推到了一旁,而这一侧身正好与钟山魁手里的铁枪擦身而过 事情上,他真的是被人推到了一旁,就在钟山魁聚集了所有玄甲重骑的战意与冲势几乎要化成一条强大无比的蛟龙时,他已经走到了铁枪必经之路上,肥胖手指间那道剑意本是准备与钟山魁的铁枪相撞,但就在最后一刻,墨守出手将他推到了一旁 而他则站在了这条蛟龙最锋利,威力也最大的獠牙上 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为何墨守会帮沈离抗过这一枪,除了沈离与他自己 沈离知道,所以他很怅然,如此之外倒也没太多可惜心痛的感觉,他知道老人来此只是为了赴死,所以死也是意想之中的事 只是这样的方式确实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白衣道人指尖略微停顿,凉亭中的暴虐火势也随之顿了一下,有几簇才冒青意的火花悄悄熄灭 钟山魁脸上的冰冷化为疑惑最后又化为暴怒,怒意冲破他脸上严厉冰冷的线条,显得异常狰狞 他等了整座一夜,甚至说,他等了数十年,就为了今夜的这一枪,但这一枪被墨守给拦住了,让他感觉异常愤怒 于是他身体里狰狞的肌肉更用力,铁枪绽放出了无数道极为耀眼的光芒,有数根血管因为太过用力而崩然断裂,黏稠的鲜血自盔甲缝隙中缓缓流向地面 他竟准备将老人贯穿,然后靠着余势继续刺向老人背后的沈离 老人蹙眉撇嘴,枯槁的脸上因为吃痛发出一道“丝”的吸气声,就像被一个蜜蜂蛰到的贪玩孩童 但随即他又觉得这样的举动似乎很不合适,于是他慢慢缓去脸上的嫌弃,显得很平静 他今夜来赴死的,死亡本就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与生死之间的痛苦相比,这点疼痛确实不应该放在心上 他迎着铁枪向前又挺了挺胸膛,显得很壮烈,很慷慨 英勇壮烈,慷慨赴死 铁枪向前又递进了一寸,墨守身体微晃,但并未有任何后退的意思 他望向朱小雨,目光里有解脱,有平静,有严厉,有期盼,但没有痛苦与不甘,就像是在交代一些临终前的事 又或者,一些有些过分的要求 朱小雨看懂了他眼神中的要求,但他不想按照老人说的那样去做,他侧首想要回避,但又不忍心真的回避 老人临死前的最后一个要求,竟然是要他别将遗体带回去 带回去的地方自然是京都,是清夜司,是他那间有许多愧树叶片的小黑屋 那是他的家,但他无法回去 他出了京都,便无法再回京都 因为有人不想让要他再回去 那人让他去死,他便只能死在京都外,连一粒骨灰都不能回去 老人很清楚,他如果不死,等待着清夜司的,必将是场动荡不堪的暴风骤雨 暴雨过后或许会有美丽彩虹,或许会有湛蓝如湖一般天空,但同样,在无人知道的林间深处,也会有无数被打断的树枝与落叶 愧树下清夜司,本就是阳光照不到最深处,隐在黑夜中的东西,又有谁会去关心? 所以,即便所有的愧树被折断,愧叶被打碎成齑粉,也不会有人在意 甚至,所有人在等待着这个充满了肮脏与罪恶的人间炼狱,早些被圣光化成灰烬 陛下要他一个态度,他于是便来了,前来赴死为还君王一个态度 他需要给自己一个态度,于是他此时准备赴死,来给自己一个态度 只是他觉得有些可惜 这些孩子都很不错,若能看着他们他们渐渐长大,一定是件有趣的事 但他等不到了 他突然很怀念破落小院中的那把躺椅,很久之前,每逢闲暇时他便会躺在那把摇椅上听曲 那时沈离就在他边上 ………………… 当年他困沈离入狱,后来又助沈离自深渊中逃出,这么多年,他看着窗外的夜空与愧叶,想通了很多事 而就在刚才沈离以茅草扫篱落时,让他更明白那些事可能都是真的 他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清夜司,审判过许多罪人,但他从来没有审判过无罪之人 手里也从来没有沾过一滴无罪之人的血 唯一一次,便是篱落深处的那道 那是沈离的血 这个世界都认为沈离有罪 但他很清楚,沈离无罪,沈离是个好人 他想把这道血还给沈离 因为那是无罪之人的血 他来自清夜司,他叫墨守,墨守成规的墨守 千里而来,他为了坚守自己心中的墨规 他不愿沾上无罪之人的血 ………… 徐自安曾问过沈离到底是什么人,当时沈离很认真的告诉少年,他是一个好人 当时徐自安不以为然,只是以为这又是沈离充满恶趣中的一句废话胡话 但沈离心里清楚,他这话说不是废话,不是胡话,很慎重,也很认真 因为他讲的是一个事实,只是大多数人不相信而已 他本来就无罪,只是比其他人多走了一步,看见了更多的真相 看见,便是看见,不能隐瞒 但他真的无罪 他无罪,他很累,他看着老人被一片枪芒遮蔽,感觉更加寂寞 湖泊渐渐归于寂静,无风无浪无云雾遮掩,无清丽的阳光,而是一种一切归于初始的混沌 那双没有了湖光的枯眸陷的更深,深如星河,深如慈父 老人眼中突然开始流血,暗如夜空,灿如星河 沈离在火焰中站起,看着老者黯然无神的双眸,良久之后轻轻说道“何必” 先前在徐自安破开湖泊的时候,老人便流下了浑浊的眼泪,沈离曾问过一遍老人“值得”的问题 如今他问的是何必? 值得与何必之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老人自己心里很清楚 他守的是自己心中的墨规,同样,守的何曾不是大离最后一丝干净的黑夜 老人轻轻笑了起来,并没有说什么话语,像个孩子一般笑的轻松解脱 畏山中,终于下了一场雨 ……………… 青色神火自凉亭间燃烧起时,老人曾说过有场雨就好了,如今夜空里真的下起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凄凄凉凉 此时天其实已经拂晓,有一道又一道微弱的阳光自朝云中倾透出来,照去了林间的阴霾,几只早起的鸟儿开始啼叫 但不知为何,凉亭间依旧一片黑暗,像畏山中被陡峭高俊的悬崖遮蔽下的崖底 老人几近圣明,但终究不是圣明,自然无法让天穹听从他的意志,更无法说有雨,便会有一朵乌云自千里之外而来,降下一场声势浩大的骤雨 更何况,寻常雨丝对于这些天地神火而言,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既然没有天外阴云前来送雨,那这场蓦然而至的春雨便只能是人力所致 无阴云遮蔽,无电闪雷鸣,无骤风阴凉,这场雨来的安静平和,润物无声 虽然无声,但却有情 雨点并不是如寻常雨水一般透着清澈的白光,而是一滴又一滴如黑色玉珠般玲珑剔透,每一滴雨珠中都有隐暗的气息在其中隐现,充满了无数无法言说的玄妙之感,就像那片湖泊中氤氲的湖光与潋滟 事实上,这些雨丝与那片湖泊,其实来自同一个源头,每一滴雨珠中蕴含的,是一片辽阔无垠的湖泊 期间流溢的暗光是老人终其一生浩瀚无际的修为 老人竟散了一身境界,以几身血肉化成了这场春雨 能熄灭火海的,只有骤雨 既然天公不送雨,老人便以血肉化雨,多么令人震惊的一幕 灿若昼日般的铁枪锋芒渐渐消散,锋芒之处已经没了老人的身影,只有几根干枯如茅草般的银色枯发在空中缓缓飘落,朱小雨呆滞的看着那几根枯发,想上去捡却不知道该如何捡起 老人临终前的意愿他懂,所以他此时更加不敢去捡 并不是他害怕捡起之后会让那些背后的人们产生什么想法,他是一个骄傲的胖子,他的骄傲比他身上的肥肉还重,即便那些人真将怒火洒在清夜司身上,他也觉得没什么太值得放在心上 但这是老人对清夜司的交代,重如山一般的交代 他不愿拂逆老人的意愿,因为老人待他,同样也恩重如山 他彷徨无措的再次化成一个肥胖鹌鹑,呆滞的立在原地 显得可笑而且心酸 (很心酸呀,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希望大家可以来17k评论,收藏,好让我知道自己的不足,也为大家写出一个更好的拾刀行) 第四十章,封刀轻万候 畏山之外某处,有数座宫殿以一字型成规排列,宏伟宫殿的极深处有一座肃穆沉重的楼阁,楼阁中数盏烛火摇曳的朦胧迷离,其中靠前的一朵在显得特别黯然,最后渐渐寂灭 这些烛火代表命火,烛火的熄灭就代表一位生命走向了归寂,在这世间永远消失 良久后,阁楼中终于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有风渐起,吹落一片槐叶,愧叶自阁楼窗户的缝隙中渐渐飘零,恰巧落在这只熄灭的烛火旁,带着些许雨水的湿意 阁楼外开始下雨,雨水淅沥 ………………… 凉亭细雨依旧未停,干净,凄美 雨点落在山林间炎热的岩石上,坚硬滚烫的岩石冒出道道白烟,伴随着咝咝高温骤凉时的声音,渐渐回归往日的沉默与冰冷 雨珠落在小溪间,无数沸腾的气泡被雨珠敲打,冷却,最后渐渐归于平静,流淌涓涓 雨丝被晨风送到了小镇各处 破落小院中的枯蔫桃花,亭间所剩无几的茅草,山中惊慌逃窜的野兽,还有所有被青色圣火间的余温炙烤过的事物 雨越下越大,打湿在雨中站立的朱小雨,湿透的锦袍紧紧贴着身上的肥肉,一绺绺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沈离蹲坐在凉亭间,看着自茅草缝隙中飘来的雨丝,神情漠然,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雨点所至,凉亭内的青色神火被浇灭,有的被雨中极冷的气息直接冻成冰雕 青色火焰在晶莹的冰中燃烧,这一幅画面显得异常美丽神秘,但其中相互暴虐侵蚀的道法光芒却向所有人展示着,在这一座座看起来美丽的冰雕里面,俩种截然相冲的力量,正在做着怎样不可思议的争斗 一种是来自千山之巅,传闻中可以焚烧世间一切的天外青火,一种是老人舍身化雨,蕴含了无限修为与至冷气息的无上细雨 天火与冰雨在破落不堪的凉亭内做着最凶险的斗争,俩道同为世间至强的力量在狭小的空气里侵蚀翻滚,虽没有方才沈离举拳轰天时磅礴宏夸的场面,但任何在场间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仿佛空间破碎一般的动荡里,有着怎样恐怖的激烈壮阔 渐渐的,雨势更大了一些,青色的火焰开始出现衰败的迹象 道人身上的白衣仿佛更白了一些,那是雨水被青火烧成蒸汽覆盖在上面时的景象 道人垂在脸颊俩旁的白丝有了一些冰凌,那是老人蕴含了雨中极阴冷的气息 道人身上开始有了湿意,眉间开始聚起一些细小的水珠,水珠被凝结成冰霜,一根根显得极为精致 道人看着悬在空中的白色小鼎,感受着小鼎间愈发冰冷的温度,眼帘微垂 白衣小鼎上的冰霜更重,厚厚如同大雪封山 道人一动不动,如同雪山上的雪松 直到最后一缕火焰在雨中熄灭,他才有所动作,指尖划过眉梢上的一缕冰凌 眉梢间的冰凌随即咔嚓咔嚓而碎,碎片利手,道人指尖有鲜血丝丝流出,每一丝都如同千山上最圣洁的雪源,蕴含着他最为宏厚的道意 鲜血染上白色小鼎,鼎沿上冰凌俱断,一道道复杂隐晦的铭文开始亮起,这座白鼎,终于在世间第一次展露出其最真实的面目 白鼎渐渐扩大,最后竟将沈离与徐自安容纳其中 那是一座大阵,也是一方世间 这方世界是世上所有污垢的终点 在他眼里,沈离便是世上最脏的污垢,那少年同样也被黑夜遮蔽了心灵,他要将他们熔炼在鼎中,永世与寂寞和恐惧为伴 他蹙眉,于是凝结在眉梢间的冰霜,瞬间破去 ……………… 徐自安感觉脸上有些湿意,好像有一滴滴无形的雨丝落在自己脸上 雨丝中的凉意很舒服,很惬意,如湖面上浮起的水波,让他感觉很亲切,有祥和 就像初次见老人时的感觉 这种莫名升起的感觉很奇怪,他扭头打量了四周 身周那种热到窒息的火焰与高温,在雨丝中尽数熄灭,虽没有山间清爽的春风相送,但空气里凉爽还是让他感觉很舒服 火焰散去,但散去之后的情景又与他想象的不同,他本以为火焰散后他就能看见凉亭与小镇,但映入他眼眸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因为某些原因,他对黑暗非常熟悉,但此时身边的黑暗又与他经历过的那些黑暗不同,因为这片黑暗里,充满了无边无际寂灭神圣的气息 按时间的推动此时应该已经黎明,不该有这种深沉寂灭的黑暗,徐自安睁大眼睛看着四周,显得极为茫然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何处,脑中停留最后一幕是沈离举拳向天的场面,在那之后,他的身边仿佛着了一场大火,接着便是眼前的这片黑暗 他伸手想如拨开云雾一般拨开眼前的黑暗,但因为双手举刀的动作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这个姿势那套刀法中的一个起手动作,是他此时能掌握的最强大的一刀,他保持了很长的时间,但一直没有机会出刀,因为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已经超越了世俗间的战斗境界,在这种境界上的修者,已经不在拘于招式功法之间的界框,更多的对是大道真义的理解以及与对天地本质的掌握 这对于他来讲,是好事,也是坏事 见识过神明浩大的蝼蚁,除了敬仰神明之间那无法想象的力量之外,还会产生一种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敬畏,这种敬畏很容易彻底摧毁蝼蚁那颗憧憬天边风景的痴心 但能在这种巨大的压力畏惧中还一往无前的蝼蚁,才是真正有可能踏上云彩的强悍蝼蚁 他现在很失落,能猎杀强壮棕熊的力量此时就像蝼蚁那俩只触角,单薄纤细看起来很可笑,这让他感觉自己很此时弱小,很卑微,很无力 他想帮沈离做些事情,但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内心深处第一次渴望自己能变得很强大,至少强大到能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茫然无措,只能看着所有的事情一步步走向最终的悲剧也无能为力 于是他感受滴落在脸颊上的那些凄冷的雨丝,心中更加悲伤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中,尤其是那颗陌生的心脏,有种如利刀割般的巨大疼痛感,而心脏中每一丝血肉,都像是被一缕缕无形的火焰在炙烤,这种灼心的疼痛感让他瞬间脸色苍白无比 这种感觉很诡秘,因为他能感受到那些青色的火焰已经被熄灭,那此时这种钻心的疼痛感有从何来? 他不知道,这种力量其实根本无形,所以他自然看不到 这座白鼎是道人依照千山神鼎而制,有种种玄妙,可自行判断世间污垢,如今徐自安被困在了白鼎中,他的那颗心被鼎判定为世间最脏的污垢,于是就以无痕的恐怖力量来炼化他的心 ……………… 沈离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神情 他不是年少无知的徐自安,他很清楚自己在何处,也很清楚这座虽是仿品的白鼎大阵究竟有多强大 更何况,这尊白鼎本就是道人自己炼制的,为了彻底激发出鼎内力量,道人不惜以精血来催动 他如今堕境,还能让道人祭出白鼎,说出去其实挺值得骄傲自豪 但他此时并没什么自豪的情绪,因为这场战斗从始至终,他似乎也没做什么事,唯一一次出拳还是借了凉亭大阵的力量 如今墨守哪怕身死还不忘化场春雨帮他浇灭火焰 对于墨守的死,沈离心中其实并无什么缅怀亏欠之感,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生起,他很清楚墨守来便是为了赴死 既然是来赴死,那就应该有死的觉悟 再说,死亡何尝不是另一种相聚? 只是,自己真不想以这种方式去和对方相聚啊 今夜的战斗并不算生死之间的战斗,因为生死战斗至少还有挣扎选择的可能性,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能性,所以这只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战斗 今夜必死,这一点他很清楚,但这样冷冷清清的死去,确实不符合他狂野放荡的灵魂啊 且不说有什么天地异象的产生,什么霞光万里的相随,至少临死前有壶清酒相伴也好,实在不行,三两银子的浊酒也行 总比死在这种无人看见的偏乡穷壤里要脱洒一些 尤其是死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更可气的,这片黑暗还是白衣道人的鼎炉中 沈离没理会身体肌肤上去千刀万剐的疼痛感,轻轻起身 他必死,没有任何意外 但他不想死的这么冷冷清清,这会让他感觉自己死得很寂寞,他讨厌寂寞,于是他想弄出些能和自己灵魂相配的辉煌场面 比如说朝霞万里 此时鼎外应该已经天明,朝霞应该已经灿烂,至少也应该没了那些黑暗 他讨厌黑暗,他要砍断黑暗 他走到徐自安身前,少年还保持着双手托刀的动作 看似像是出刀,但其实更像是献刀 把刀献给它本来的主人 ……………… 刀似有灵性般在徐自安手中开始颤抖,发出一声声清脆的争鸣,仿佛欲脱笼而出的凶猛神兽,更像欲与天地争辉的日月星辰 沈离伸手,动作懒散轻慢,他随手拿回刀,握刀的手法看起来有些生涩,像当年第一次拎起还在襁褓中的少年一般 明亮的长刀发出一声响彻黑暗的清亮鸣响,一缕缕耀眼的光芒爆发出圣灿的景象,就像那只脱笼而出的神兽,终于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被乌云遮蔽了无数年的日月星辰,终于开始绽放最璀璨的光辉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摸过这把刀了 所以他有些生涩 这把刀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到沈离手中了 所以磅礴无比的刀意竟冲破整个世界 这把刀名封刀 封刀轻万候中的那把封刀 (沈离拿起了刀,莫名想起一句燃烧吧大叔,这个画面很有质感,在脑子里徘徊过许多次,总算是写出来了) 第四十一章,伞落暮色辉 一道白光从夜空中穿过,像时间在行走时的线条,也像是空间永恒不变的终点 东方有朝霞渐升,大地渐渐恢复了些许光亮,整个天空干净的如同一块巨大无比的镜子,有无数朵飘渺的云彩在其中展露身姿 但此时若有人站在高处,又或者在世界的一端遥遥望去,会发现整个天空中有一道笔直的空白带,这道空白带里没有任何云朵,甚至连流丝都没有,干净的就像雪地中被扫出的一条小径 小径的一端来自南方的万岭中,另一端便是那道白光所至的地方,路上所有的云彩仿佛就是那些雪花,只是被这道白光给全部搅碎了 白光过去很久之后,空中缓缓吹拂的和煦春风突然发出无数道如镜子裂碎的声音 随着声响过后,无形的春风竟以肉眼可怜的形状碎成无数段,就连春风中的晨光都被切成一块块整齐的形状,在空中诡秘的静止不动,直到很久后才再次化成春风或者曙光,缓缓降临人间 被切断搅碎春风与晨光,就像被打碎的镜片,即便被粘合的再完美,也依旧会有许多缝隙的存在 于是照在大地的晨光里,虽然没有树林屋檐云彩的遮掩,依旧出现了许多斑驳凌乱的阴影,像老翁脸上一块块难看的年斑 受这道白光所致,今日的黎明比平日来的稍微晚了一些 同样,也更寒冷了些 寒冷自然是因为凛冽,凛冽是因为这道白光透露出的凌厉气息,那些冰冷凌厉的就像寒冬时节温度最低的冰堆 凛冽,冰冷,无情,骄傲 就像是一把剑,一把锋利无比的剑 事实上,它确实是一把剑,因为太快所以只能让人看到一抹白光,它自九万里之外的万岭深处而来,一路上披星斩云,划过夜空 漫长而孤单的旅途并没有让这把剑的剑势出现任何削弱单薄之意,反而隐隐能看出它的速度在不断提升,越来越快 由一开始还隐隐能看见一条气流絮乱的尾巴,到后来划破天空只剩白光,再到现在的已经了无痕迹,这把剑就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疯子 它不疯,它向来冷静著称于世,但它此时却一点也不冷静,自剑身到剑柄,每一寸寒铁在忍不住的发出阵阵嗡鸣,以至于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此时的兴奋和狂热 它微微挺直剑身,显得庄肃而郑重,就像要去参加一场滔天盛宴,而那场盛宴已经离它很近了 感受着那道越来越近的气息,它忍不住发生一声明亮的清鸣,清鸣里透着欢欣,透着巨大的战意 那道气息它很熟悉,那是一把刀独有的气息,很多年前它曾遇见过对方,就在那一次,它记住了对方 它的主人是一个骄傲到高傲的人,它同样也是一把骄傲到以至于高傲的剑,能让它记住的对手不多,这把刀无疑是其中之一 但不知为何,这把刀散发出来的刀意虽浩荡澎湃,但刀上蕴含的力量却很弱小,似乎并不值得它从九万里之外而来 这不是它想要的遇见方式,这样会让它感觉自己的骄傲受了侮辱 它万里而来,求的便是酣畅一战,尽兴而归,不是为了来看对方此时徒有刀意,却无刀势的落寞模样 于是它微微失望,显得兴致有些缺缺 但随即,它再次兴奋起来,因为它感受到了万里之外的主人内心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异常的波动,那丝波动很轻微,比清风还轻,但它还是很清晰的感觉到了 它懂那丝波动是主人念头的一个松动,代表着新的变数很有可能会发生,所以它此时很期望,期望那些变数真的可以发生,期望可以尽兴而归 比如那座看起来坚硬的白鼎 于是它又重新挺直剑身,战意狂热 ………………… 沈离粗糙的手指在封刀明亮透彻的刀身上扫过,有些粗鲁,就像一位蛮横无礼不解风情的粗暴汉子 封刀明亮的刀身发出声声呜呜声,像被粗暴汉子蛮横对待的哪位娇嫩幽怨美人 世人常说名刀似美人,得配英雄,可沈离却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英雄,更和什么枭雄沾不上关系,他只是一个有点放荡有点狂妄有点经历的中年大叔 所以此时被它拎在手中的封刀虽然是一把很有名,很有名的名刀,但却和娇嫩美人挂不上任何关系 它美艳,刀身圆润的弧度透着摄人心魄的惊艳魅光,但它并不娇嫩,更注定不会是那所谓庭院深深中的幽闺怨妇 它是一把很疯狂,很狂妄,同样也很强大的名刀 它轻过万候,轻过万剑,轻过千山上的梅花,轻过雪原上的冰川,轻过世间一切事物 虽然如今它有些稍显落魄,但它依旧很狂,尤其是此时终于回到了沈离手中 这让它想起了许多往事,那些激荡沉浮的往事,让它明亮的刀上上浮现出一道道异常繁密的花纹,就像一条条凶残的巨龙在显示着最强大的身躯与鳞片 每一条纹路上都有隐晦玄妙的光芒在流动,像孔雀开屏时那般艳丽,每一只尾翎,每一道隐纹,甚至说每一块鳞片,都是这世间最绮旎的风景 这让它像个君王,慵懒无所谓的凝视前方黑暗深处,那一道道如同雄山一般的坚硬鼎璧 目光轻蔑,傲慢,无礼 沈离看了眼手里的封刀,用力的撇起嘴来,就像看见了最讨厌吃的腌笋条时般满脸的嫌弃 他当然感受到了封刀的渴望与战意,可问题是,和当年那些大阵势相比,这……算个屁 又不是后庙里的那些家伙,这把刀至于这么激动? 他是堕了境,可谁说没枪头就捅不死人?躲了境就砍不了山?破不了鼎? 没道理嘛 ……………… 徐自安此时满脸苍白,脸上一条条青筋暴起,双手交叉压在胸口上,脸上汗珠似一条条汹涌的河川,不断打湿已经湿透的衣衫,显得极为痛苦 黑暗中那些无形恐怖的力量此时正在炼化着他的心,道人的这座白色鼎炉会自行断定,审判,焚烧一切光明之外的罪恶,不知为何,徐自安的那颗心被鼎炉认为是罪恶之源,他此时受到的炼化与审判同样最为猛烈 被青色神火烧的已经破烂不堪的麻衣此时黯然的几乎看不见任何色彩,如今又被鼎炉内的恐怖气息所侵蚀,更是碎成片片碎步,如一群无家可归的夜鸟在黑暗中四处飘零,迟迟没有落地,也不知该落到何处 没了老人留下的气机庇护,徐自安终于被这道剧烈的疼痛折磨下跌倒在地,并没有捂着胸口卷缩打滚,而是如一具挺尸般直挺挺的躺着,血似小溪般不断从他的五官流出 如果不是那颗大心脏此时就像一块世间最坚硬的石头,任凭所有刀割火烤,依旧坚强而顽固的发出一声声沉重的跳动,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已经在这种不敢想象的疼痛中死去 沈离用余光看了眼痛苦不堪的少年,蹙眉闭目沉思,神态有些犹豫,像是在思量着一个极为难的决定 并未思量多久,沈离再次睁眼,心神微动,在空中轻轻招手,然后……… 唤来了一把破伞 伞很干净,伞面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绣花,简单的稍显简陋破旧 伞骨弯曲枯黄打着卷,像是在火中烧过一般,伞柄虽然很粗壮,但给人的感觉很沧桑,因为能看到无数道裂缝,似乎是承受过某种不敢想象的重量,伞面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破洞,颇为寒碜,不过有许多水迹,似乎刚淋过一场细雨 浑浊的水珠顺着破洞与伞骨缓缓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发出一声声好听的响声 随处可见的破洞,满是裂口的伞骨,寒酸凄凉的形状,让这把本就简陋的破伞如同山中被风打下残叶一般悲凉萧瑟 但即便这把伞不管再如何破旧,简单,萧瑟,却会带给人一种非常扎实可靠的踏实感 伞自黑暗中缓缓飘来,飘到沈离手中,又被沈离放在了徐自安的身边 伞不大,却完美的遮住了少年单薄的身体 同样也遮住了黑暗 小镇外的凉亭能遮风遮雨遮月光 这把伞自然也能遮风遮雨遮夜色 伞布透露着一种令人迷醉的幽光,游离在黑暗中那些无形的力量,在这把伞的破洞中渐渐敛收,成丝成缕,光陆迷离 胸膛跳动的频率渐渐缓和,身上凸起的青筋与偌大的汗珠也渐渐恢复平常,双耳双目间的血迹未干,不过已经停止继续流淌,因为疼痛而扭成一团的脸也渐渐恢复往常的清秀,不过因为满脸是血的缘故,并不能看出其他的表情 徐自安缓缓坐起,紧紧握住了伞柄 入手的感觉有些冰凉,一种古朴沉重之意随即传到他心中,那种感觉很熟悉,仿佛以前曾经见过 或许是伞柄太重的原因,徐自安此时微微低头,单薄的衣衫耷拉在他肩膀上 看到徐自安已经清醒,沈离移回目光,直视着黑暗中那道如山的鼎壁,封刀斜倾向下,刀尖上有无数喑红色的光线在肆意滚动 光线似血流 壮烈悲凉,暮色辉煌 第四十二章,我以轮回破鼎 黑暗中有抹妖艳的红光显过 接着…………缓缓落下的是片片煞了风景的破旧棉絮 棉絮从一件棉袄破洞间飘出,那件棉袄的主人此时却难得没有煞风景,而是在黑夜中变成了一道风景 一道浩然壮阔的风景 黑夜中的封刀透着令人迷醉的妖艳红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直向黑暗尽头的坚硬鼎壁砍去 刀痕如天地一线,划开了鼎内,划破了大海湖泊,划的世间一切黯然失色 刀是这世上最霸气的刀,人是这世上最霸气的人,虽然他平日里放荡,恶俗,无耻了些,但他骨子里依旧是这世上最狂妄的人 刀尖上的流光如鸢鸟尾翎般的璀璨夺目,一往无前的刀势如鸿雁南回浩荡无比,刀尖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十分尖锐,声音尖锐几乎成一道,这说明他此时的刀速快到令人无法想象,单听声音,就知道这把刀的速度纵使不及刚才那把剑,但在短程的爆发力与锋利程度上,却绝对有过之不无不及 按道理,以沈离如今的境界,体内的真元数量根本不足以爆出如此浩荡的一刀,但很可惜也很可贵的是沈离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他的修为虽然相对于白衣道人而言弱很多,但对于天地法则的理解与掌控,他却不比这世上任何人差,甚至因为见过太多别人没有看见过的世外风景,单从对这个世界本质的理解上,他比白衣道人还要强上许多 那把曾轻过天下的封刀,又何尝不是将战意压抑了数十年,如今一朝被燃起,怎能不爆发出最疯狂的力量 如血般妖艳隐晦的红光,每一寸刀身上都克制不住的饥渴,疯狂而狂妄的气势,造就了此时这一幕如同神鬼过天门般的宏大画面 徐自安一手撑伞,痴痴的望着黑暗中最璀璨的那抹红光,眼神向往,震惊,迷醉,甚至忘了感慨 封刀轻万候 原来,这才是这把刀真正的一面 凉亭外的黎明晨光,受亭间战斗的波及,出现一道道清晰的余波 严谨的说,此时小镇外已经没了凉亭,也不该再分出什么凉亭内外 所以朱小雨此时站的地方应该是溪畔,而不该说凉亭外 那座耸峙在小镇外十数年的破旧凉亭,此时已经化成了一把同样破旧的伞,那把伞如今在徐自安手中,正用最后残存的阵法能量帮助徐自安遮蔽黑暗中那些无形的审判力量 很早之前就说过,这座凉亭的造型很独特,并没有其他凉亭般那样复杂的檐柱,翘顶,挂梁与廊坊,只有一根粗狂孤独的立柱,还有一圈成圆形四处扩散的茅草,看起来像是一把伞 其实上,这确实是一把伞 这句话听起来充满了沈离式的恶趣无聊,像是一句很无聊的废话和胡话,但朱小雨很清楚,这些所谓的废话其实并没有那么废,甚至可以说很重要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讯号 清凉山间清凉亭,清凉伞下清凉人 此时没了清凉亭,那伞下的人还能否清凉?就在朱小雨还未来得及彻底深思极恐时,没了凉亭遮蔽的白色鼎炉里,终于传出了封刀与鼎壁相撞时的巨响 当的一声,就像一座深山中的古朴铜钟被一块自天外而来的巨石所撞击了一般,如滚滚天雷般声音响彻整片深山,震荡起无数山中的野兽与惊鸟 鸟儿扑哧着翅膀慌张自林中飞出,拍打下又一层浓密的树叶 如雨般簌簌落下的树叶中,无数不知名的强大野兽尽数逃窜,将地上的腐叶踩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脚印 无数粗壮古树被惊恐逃窜的野兽撞断,在畏山密林中出现一块又一块晦暗的阴影,晨光无法透过阴影照到最深处的地方,自然也看不到,此时山中深处到底是怎样一个万兽惶恐的场景 但很神奇的是,离这里最近的小镇却依旧祥和,连墙头上随风摇晃的草都没有太大的动静 钟山魁高大魁梧的身体不知何时顶在最前方,三千玄甲铁骑同样也在第一时间内自锥子形的冲锋阵势,变为了一道一字排开的阵守大势,每一个将士身上的玄铁重甲都在发生着极为骤密的颤抖,如疾风过后的霜叶一般嗡嗡作响 封刀碰撞鼎壁时产生的絮乱窜流的强大气息,竟然被这三千重甲自身体全部拦下,没有一丝能自重甲的缝隙中流露出来,扰乱小镇上的安详 他是武道修为几近巅峰的强大修者,也是大离的天将,他的职责是为王朝开疆拓土,同样也为王朝的子民庇护一方平安 为了不让战斗的余波给小镇带来灭顶之灾,这三千玄甲重骑,竟不惜以肉身来抵挡期间的恐怖力量 或许,这就是大离为何能在这么多年的风雨动荡里,一直以世间第一王朝雄姿始终屹立在世间之巅的原因 各守其职,同样,也各尽其职 …………… 小镇内虽然依旧平静,但在鼎内的徐自安却感觉这个世界似乎都要被毁灭 一道是锋利至极的蛮横无理,一道是道人熔炼数载才制出的白鼎 俩道强大的武器相遇,没有出现刀切腐肉的阻塞,也没有出现刀断人忘的惨烈,而是如同俩个最坚硬的铁棍在相互碰撞 空气被震成一道又一道的碎片,在漆黑无比的鼎炉空间内亮起浓重而单调妖艳的红光 白色鼎炉内的大阵法界,在这道碰撞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搅动,静止但流动的空气,沉默但沉稳的山峦,咆哮的江河,云外的夜空,夜空里的繁星,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经历着毁灭又重生的轮回 轮回是世间最不拂逆的天道极理,世人都在求长生之法,大道之尽,求的无非都是可以脱离出轮回之外,但无数年来,除了寥寥数位早已存在在神话中的人物,从未听过过有任何人能真正逃离出轮回 白衣道人也不例外 沈离这一刀,求的是死,甚至连死里求生的念头都没有,充满了壮烈,充满了死亡,他要以死换道人的鼎破 老人赠给了少年一份天大的机缘,他就赠给道人一道永远无法修补的裂口 他一生几乎都在逃亡,从世界的尽头逃到世界的初始,似乎他的宿命就与逃亡这俩字永远相依相偎,这就像他的轮回,无法逃出的宿命轮回 所以,他此时可以说不仅仅是燃烧着自己所有真元力量以及生命,而是将他多舛悲壮的生命里,所有对天理的理解与对人间的沧桑都融进了这把刀 还有他仿佛始终无法逃出宿命 他此时做的事情,便是要将他的宿命带给道人 宿命,便是轮回 他以生死间的大轮回来破鼎,就看道人愿不愿同样以自身的轮回而应对 ……………… 道人的白衣终于出现了一阵的震动,鬓边如霜的发丝更是像被大风吹过后的凌乱挥舞 指尖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在他的眉间,却骤然出现了一个裂口 裂口不深,但看起来很恐怖 裂口里,有一道清晰的血迹,顺着道人的脸颊滴落在他洁白如玉的白衣上 一滴滴鲜血在白衣上如雪中腊梅般妖艳 他并未擦去眉间的血迹,而是低下头看着那些白雪与腊梅,沉默不语 能看出来,即便强势如他,面对沈离这一刀已经不在乎来世前生宿命轮回的悍刀前,也有些吃力 以手掌化云镇压沈离,却被沈离借助凉亭的力量在自己掌心上反噬出了一个难看的印迹 以青火为质,意图将沈离燃烧成一捧灰烬,不想最后因为墨守的身死化雨而熄灭 不得不说,道人从始至终的出手,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尽数打乱,如今沈离又将自己的命运轮回摆在他面前 多少前,因为一些事情,沈离在自己圆润如玉般的道心上留下了一天很细微的裂口,于是多年后,他来抹去那道裂口 如今沈离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欲将这道裂口崩大,强行逼的自己狼狈不堪,这让他非常生气,同样,也非常欣慰 如果沈离依旧弱小如蝼蚁,即便他杀了沈离,也只是把道心裂口用一片青叶遮挡,改变不了破解的本质 而此时的沈离,虽然并不足以强大到让自己重视警惕的程度,但至少已经有了让自己对视的资本 此时杀了沈离,无疑是最为何时的,因为这不算欺弱 于是他向来冷清的眸子中,出现一丝极为难得的温度,温度越来越高,竟然占据了他整个瞳孔 他嘴唇阖动,吐出一个很隐晦难明的字 那个字透着洁白的圣光,在空中诡异的静止,充满了不可思议 阳光洒下来,那个字在空中渐渐扩大,最后扩大但莲花般大小,而随着所有的笔画成型,这个字竟呈现一种如山川般透露沉重的威严 就像世间最为严谨的法规 事实上,这个字的确是法规,是刻在千山宗后的某片梅叶上真正法规 意志所致,这个字缓缓融进了在白色鼎中 大鼎瞬间光芒大作,耀眼无比,竟比此时在天边已经完全升起的朝阳还要灿烂 (喜欢本书的朋友可以来17k小说网支持,感谢感谢) 第四十三章,他要带他回家 有疾风从伞间而过,吹起徐自安衣诀一角,破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风中有种很粗粝的味道,打的少年脸颊隐隐作痛 这种味道徐自安很熟悉,这是山风的味道 平原地带的风,即便再如何强劲,总会带些草甸泥土的温柔清香,而山风则不同,较冷,并且粗粝,就像猎户手掌上的厚茧,总有些挥不去的粗犷滋味 此处是白衣道人的鼎内,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断的封闭空间,怎么会有山风? 除非有山破鼎压来 这种疑问并未困惑徐自安太久,因为很快就有了答案 在被刀光映射的上空中,一座巍峨叠嶂的巨大山峰,真的自黑暗之外煌煌降了下来 那座山异常雄伟,山体上没有任何草木绿林,浑厚的山体只有黑糊糊的巨大山石,每一块山石上都散发一种令人肃重的气息,仿佛那些光里有一种可以直入人心府的神奇力量,就像周律的戒规一样让人望而敬畏 这座雄伟缄默让人不敢反抗的大山,直直向沈离砸去,山体极速坠落,空气被挤压出阵阵轰隆声 沈离此时人还在空中,微佝着身子,有些疲惫 先前那一刀,他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将道人震出了数滴如雪中腊梅一般的血迹,但受震荡力量的反弹,他的嘴角与虎手同样裂出无数裂口,鲜血顺着虎口顺着封刀流至刀身,刀上道道隐晦复杂的花纹,因为血迹的饱满显得更加妖异疯狂,竟迸发出如夕阳一般的红色霞光,透露着一股摄人骨髓的力量 而就在黑暗最深处,刀尖与鼎壁碰撞的地方,有一处微弱的亮点正在散发着神秘叵测的微光,光点很弱,就像狂风中一只瑟瑟的烛火 那是沈离附在刀尖上的宿命轮回,如今这道轮回紧紧依附在鼎壁上,等待道人去解开 他的宿命是孤独,轮回是寂寞 轮回不可解,宿命不可逆,孤独不可挡,寂寞不可妄 白衣道人常伴神鼎,最明天意,很清楚不管是宿命还是轮回,都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律法,无人能真正解开或是打破,所以他也不打算解,就让那道光点如星星之火搬依附在鼎壁上 星火固然可以燎原,但前提是要有一片荒原可以供燃烧 他的白鼎,连圣火都可容纳,又岂会在意一点星星之火? 哪怕这点星火真的可以燃烧起整片荒原,又能怎样? 只要那道轮回不会牵绊上他的道心,只要他道心上的道障可清除,白鼎………破了也就破了,这座鼎本就是他炼制出来的,补修下便好 沈离以自身轮回做为一道命题,等待他去解 他解题的方式很简单,直接杀了沈离 沈离一死,这道题自然就会解开 千山之巅上有片梅园,梅园中常年盛开三千梅叶,每一片梅叶上,都记载了一道蕴含世界奥义的道法与法规,传闻中,这些法规重如山,宏如海,宏重如天地 白衣道人此时缓缓说出的那些字符,就是来自梅叶上记载的如山法规 他一共言出十七个法规,于是白鼎中就有整整十七座大山压来 他倒是想看看沈离还有什么手段来破这些法规大山,又或者能破几座? 沈离此时确实不知道怎么破,因为他现在已经已近灯枯油干 抬头看了眼这座已欲压头顶的大山,他神情变得凝重,人在空中静止不动,微微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但随即沈离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中的光泽愈发清晰,并不是往日里的散漫与狂妄,而是一抹异常认真的决然 他发现,他此时能做的事情好像只有挥刀 本身就已经堕境严重,如今又几近灯枯油干,即便他还有一些强大的术法,但现在也没什么力量可以用出来 他身旁只有一把刀,能做的也只有挥刀 屏气,凝神,手腕微翻,刀尖斜斜向天 沈离调整着体内几近干涸的真元数量,以秘法燃烧起最后一丝来自生命最深处的精血,努力将身体提升至此时能达到的最巅峰状态,满头黑丝中有根根白发渐渐冒出,显得异常刺眼 封刀饮血红光更盛,在黑暗中发出最疯狂的声鸣,鸣声愈加高亢 沈离一步用力踏下,黑暗中顿时出现阵阵摇晃的黑色涟漪 涟漪还在扩散,但沈离就已经飞身掠过了黑暗,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如蔷薇花开时的红光 绽放着最妖艳红光的封刀,似雪般不断自破袄上飘落的棉絮,满脸粗狂胡渣的中年大树沈离沈某人,因为燃烧生命的原因,胡渣瞬间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白,就像瞬间经历了所有沧桑一般,在红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凄凉 就在他刀尖所至的正前方,那座蕴含法规的大山,正以一种无情凶狠的气势蛮横的向他撞过来 这一幕很壮观,同样也很悲壮 并没有再次出现刚才那声响彻天际的巨大声响 黑暗中陡然有一条红线诡异生出,线条很细,很长,像绣坊中红娘手里绣花时的红线 这条极长的红线自山峰的一端,一直延伸到山峰的另一端,随着这道红线的产生,整座山峰突然出现诡异的静止,然后以红线划出的角度在空中缓缓分开,一半是半座峰顶,而另一半则是半座峰底,这座蕴含着道人法规力量的大山,竟真的被沈离一刀切成了俩断! 山体切口中,没有任何一块多余的岩石可以冒出俏皮的石块,光滑的比朱小雨那座以奢华闻名在畏山中的城主府里,用上等玉石精心铺制的台阶还要光滑平整 沈离此时人还在空中,封刀无力垂在一旁,一滴滴血丝顺着封刀缓缓飘落在空中,就像一片片被打碎的花瓣 仿佛是已经用完了所有力气,沈离身体空中不停在颤抖,最后直直向下坠去,如碎花朵瓣中最孤单的一根浮草 大山在空中分离成两半,山体上的幽光随之寂灭黯然,随着沈离一同直直向地面坠落 伴随着俩声让整个大地颤动的巨大震荡,无数块巨大沉重的碎石呈四散状向黑暗中飞去,黑暗中徐自安用力撑着伞护在头顶,来防御巨石间那种蛮横沛然的巨大力量 徐自安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下意识的选择撑伞来抵挡这些巨石,事实上,沈离将凉亭化伞放在他身边后,便去挥刀破鼎了,并未跟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任何关于这把伞的事情 而在沈离挥手唤伞的期间,因为黑暗中那些无形的炼化力量,徐自安正处在一种无意识的巨大痛疼里 所以,他如今其实并不知道眼前这把莫名而来的破伞,其实就是小镇外那座帮他遮过风遮过雨遮过夜色的凉亭,更不清楚他过去经常看书的凉亭,其实是在一把破旧的大伞下 或许是伞上那些枯黄的伞柄让他感觉很熟悉,也可能是这把伞会让他有种自心底发出的踏实感,所以,虽然这把伞看起来确实破烂了些,但他还是下意识的选择躲在伞后,以伞面来阻挡那些迎面撞来的巨大碎石 事实证明,这把破旧的伞,确实没辜负他的期望 伞面上亮起一层很轻柔的光,这层光芒就像水波一样柔和,也像水波一般将所有飞来的巨石以一种玄妙的巧劲卸去,帮他抵御了所有石雨 徐自安用力的撑着旧伞,在漫天落下的石雨中,拼命向沈离坠落的方向跑去 石雨渐渐平息,四周重新回归死寂,徐自安踉跄着不断寻觅,终于在一处碎石缝隙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沈离,封刀还透露着丝丝红光,但光芒已经非常黯然 在徐自安的搀扶下,沈离艰难依坐在一块巨石旁,脸上粗狂的胡渣彻底失了往日的光彩,软懦懦耷拉在唇边的显得无精打采,披散的发丝在黑暗中浮舞,期间有根根白丝似染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白霜愈染愈多,不多时,竟染白了整头黑发 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对于徐自安来说有些不太能理解,但这并不阻挡他感受到沈离身上那种迅速消逝的生命气息,这个气息他曾经见过,在哪位清夜司的老者身上 这是生命行至尽头风烛残年的寂灭衰败,也是日薄西山时的迟暮落寞 一夜间,老人化雨,沈离几近身死,虽然前几日心里就隐隐有这个不详预感,可当一切都发生时,徐自安突然发现,这种生死的大离别,还是让他感觉无法承受 双眼并没有因为悲伤而通红如血,那颗异常坚硬的大心脏,依旧固执的按着原本规矩一下又一下跳动着,并没有急促几分让他感觉无法呼吸,也没有缓慢到让他感觉欲要窒息 他只是觉得有些迷茫惘然,不知道该如何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向来惫懒恶俗放荡不羁无耻无赖无法无天,甚至无所不能的中年大叔,让整个世间都谈之色变,言之抑郁的那个男人,就这样奄奄一息箕坐在一块破石头前,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一般孤独,落寞,无可奈何的等待着死亡的真正降临? 徐自安觉得这样心酸的一幕不应该发生在沈离身上,这不符合沈离风骚狂妄的形象 他走过去将沈离背到肩上,一手绕后缠住沈离的腿膝,防止此时已经没任何力气沈离自肩膀上滑落,一手用力的紧握伞柄,一步,一步向黑暗中走去 他每一步都行的很缓慢,但每一步也走的非常坚定 他准备背着沈离逃出这片黑暗,至少逃回小镇上那个落魄寒酸的家,他知道沈离此时一定非常非常累,他一定很想喝碗自己做的葱花面,他一定很想躺在老椅上看桃花 他一定很想回家 他想要带他回家 第四十四章,一剑万里很忧郁 黎明前的月光清冷而忧伤,大地被逐渐明亮的晨光所照亮,不甘心又不得不甘心退出的月光,只能一点点自山林,街巷,屋檐等各处退出舞台,等待数个时辰后的再次亮相 林间的鸟儿叫的清亮,街巷中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屋檐的弯角逗弄着天空里的袅袅炊烟,大地一片祥和,百花像昨日一般的绽放 阳光明媚,百花盛开 整个世界姹紫嫣红,充满美好 朱小雨眉目间悲痛之意还未散,又徒添了许多担忧 此时已经没有了凉亭,白衣道人站的地方是自然便是溪畔,他与朱小雨之间的距离并不多远 朱小雨眯眼凝视着道人,道人的一身白衣很清晰的印在他的瞳孔中 他看的很认真,就像记住道人所有的容貌,哪怕是一根细微的发丝 他看的很仔细,就像要记住今夜所有事情,哪怕只是极细微的细节 他手中有一把剑,剑意凛冽无比,就像他此时的目光 不过那并不是一把真正的剑,而是他凝真元化成的虚剑 不知为何,这个曾在剑阁中都留下了姓名的肥胖剑客,从来没有用过一把真正的剑,大多只是从清风,明月,云雾等身旁之物中随手凝来 或者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省事,不需要每天清晨日下的进行擦剑,养剑,悟剑等麻烦事,虽然那样做可以与剑心契合的更加完美,也更显得像个剑客 他是一个强大的剑客,这毋庸置疑,但他又不像一个真正的剑客,因为他从来没用过一把真正的剑 但即便他从来没有用过一把真正的剑,可不管是从清风明月还是雨中随手掂来的剑,依然让人不敢轻视其锋芒 他此时剑意很烈,烈的就像他的怒意 这种怒意有对老人身死的剧烈悲痛,有对沈离的浓烈担忧,以及对千山宗强烈的厌烦 今夜发生的事情,无疑可谓是波澜曲折,他唯一的一次出剑也因为老人的缘故最终刺向了大地,大地间的裂口就在他身旁,深幽,凛冽的让人望而心悸 虽然道人的境界比他要高的多,虽然今夜的事情大多都并不是道人造成的,虽然老人本就是一心求死,虽然有太多虽然,但他还是很愤怒 因为不管再如何说,他最为尊敬的老人死了,而如今,他最为崇敬的沈离还在鼎内,生死不知 这让他感觉很愤怒 他的剑已经逐渐成型,很长,很浓,很强大 如即将挣脱缰绳的野马般充满爆裂的蛮横感 他准备刺道人一剑,不管会不会引来道人与千山宗的怒火 先前在凉亭外出手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回京都后定扰得京都内所有千山宗支持的院派鸡犬不宁,但那毕竟是分离在千山宗外的力量体系,并不是宗门本身 而且,此时与那时的情况也不同,那时老人还在,不管他在如何胡闹,总会有老人出来帮他遮风挡雨 而如今老人不在,若他刺出这一剑,那将预示着清夜司将真正千山宗为敌 大离王朝从来不会畏惧任何势力,哪怕是世外第一宗门的千山宗,他朱小雨更是从来不会在意什么千山宗又或者龙椅之人的怒火,他一直压抑着怒火,并不是因为什么害怕,是因为老人 老人身死前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保清夜司在风雨中的安稳,他即便再如何不在乎什么狗屁大人物的怒火,但他又怎能随意将老人的遗愿打破? 老人归寂后的哪几缕枯发已经飘落在地,在深色的大地上并不显眼,似要融在大地中 他努力不去看那几缕枯发,但枯发仿佛有种异样的魔力般总会牵绊住他的目光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应到什么,骤然回头,眼眸中怒意未散,瞳孔里陡然多了一把长剑 多了一把长剑,并不是他已经刺去了手中的虚剑,而是有一把真真切切的大剑映在他的眼中 那是一把怎样的剑?他下意识的轻轻呢喃 这并不是一声疑问句,而是一句感叹句,是因为过于震惊,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感慨 就在先前,他的剑无意间劈开了半座畏山,这已经足够另世人震惊 而这把剑行越了九万里,一路破空斩云,真真正正的劈开了整个苍穹 很多年前,他曾经踏着某条小径翻过万岭松叶去过剑阁,有幸见过这把剑 很多年之后,当他能坐在另一个小黑屋中,偶尔再次想起那道划开了天空的剑光,依旧会由衷的感慨一声 那,确实是一把很强大的剑 而那时的他,有资格俯瞰整个世界的黑夜 ………… 白衣道人双目凝视着鼎炉,仿佛能透过厚厚的鼎壁看见鼎内景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怜悯,没有警惕,甚至连平静都没有 这种表情很淡,淡到已经不可以用淡漠这俩个字来形容 他看见了少年背负起沈离,在黑暗中踉跄行走,脚步很坚定,仿佛在寻找那所谓的微弱光明 这一幕很凄凉,很悲壮,但同样很荒唐 嘴角微撇,道人有些讥讽 这是强者对弱者的轻蔑,先知对无知者的嘲讽 此时他们在鼎内到处都是黑暗,哪里有光明,又何来光明? 寻寻觅觅,逗逗留留,看似坚定的归途,不过最终只是在井底下的徒劳蹦跳而已 道人敛收目光,抬头看了看逐渐隐于白昼间的清冷月光,低头再次嘲讽一笑 方才那一笑,是对少年无知可怜的执着而嘲讽,如今这一笑,是对自己过度的自知而自嘲 没有人能想到,他更想不到,竟然要不惜祭出梅叶法规这样强大的宗门秘法,才可将沈离真正镇压与黑暗中 虽然沈离先前已经砍断了一座法规大山,但是他先后共言出十七字的法规,代表了共十七重大山,沈离即便能砍断一座大山,但又怎么能抵挡住一座又一座? 他突然皱眉看向天外,因为他感受到了那把剑,甚至在很早之前,他便知道这把剑会来 只是他有些不解,那把剑万里而来要杀的人是沈离,如今沈离已经陷入了必死的局面,那为何这把剑还会鸣的如此高昂? 并且充满斗意? 莫非这把自九万里之外而来的剑,并不是为了斩杀沈离? 道人拂去鬓发间的一粒灰尘,有些疑惑 ………… 徐自安行走在乱石缝隙间,凸起的碎石块像利刀一般锋利,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褴褛不堪,发间与双肩凝成条条血疤,与灰尘与一些碎石块粘稠在一起 他此时真的很累,累到连眼都不敢闭下,害怕闭上眼之后再也睁不起来,虽然他今夜并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但不管是解湖也好,还是之后的一系列战斗也好,他的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心神更是耗费了无数 如果说沈离是生命将寂的灯枯油干,那他此时就是神衰力竭的疲惫虚弱 今夜的变故太多,不管哪一种,都是寻常少年无法想象的沉重,他能一直强撑着此时仍没有昏迷,就已经代表了他的心性真的很坚定 但心性的坚韧不能代表身体也能承受这种负担,他现在所有的意识都已经麻木,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抬起脚,又该如何落下脚,他只是下意识的往前行走,想带沈离回家 无声而麻木的行走,固执而空洞的眼神,让徐自安看上去就像大河中万年冲不动的沉默礁石 四周都是无休止的黑暗,他能逃的何处?又能走到何处? ……………… 代表迷离生命轮回的那点星光,此时在黑夜中摇晃不堪,几欲熄灭 “你逃不出去的” 伏在徐自安肩膀上的沈离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黑暗虚弱自嘲一笑 徐自安并未回言,一手持伞,一手锢着背上的沈离,依旧顽固的继续向前走着 沈离摇了摇头,想如以往般调侃下少年此时无意义的执着,却突然看见挂在伞上的一缕棉絮,难得歉意道 “这棉袄我算是尽力了…………” “不过还好,姓墨那老头身上的麻衣连根线头都烧没了,怎么着我还给你留了些破棉絮,比他要强得多不是?” 沈离摇着头想表示下骄傲,但花白头发却很刺眼 徐自安扭过头来,看着散落在自己肩膀上的白发,低头不语 见徐自安不回应,沈离小声絮叨道 “你小子倒是说句话啊,你知道老子最怕的就是这种冷冷清清的场面,老子都快死了,你还这样一言不吭的像个闷葫芦,会让老子感觉自己真的很像个白痴嘞” “老子平生最讨厌的是寂寞,比这更讨厌的就是被人当成白痴,如今倒好,临死前都给占了” “老子现在很忧郁啊” 忧郁的掏了掏裆,沈离挑着如雪眉梢儿笑眯眯的继续絮絮叨叨道 “来,来,来,这没人,就咱俩,你给老子偷偷透个底儿,这棉袄烂成了这个凄凉模样,你到底心疼不心疼?” 第四十五章,他从黑夜中而来 “毕竟花了七两银子嘞,怎么可能不心疼?” “嘿,问了你半天,你一句话都不说,一涉及到了银子,你就来了精神,徐自安啊徐自安,以后要是去了京都,千万别跟人提我沈离的大名,老子可丢不起那人” 徐自安没理会沈离的骂骂咧咧,心想我都不嫌你麻烦你竟然嫌弃我丢人? “你嫌我麻烦?也对,老子确实个麻烦,以后去了京都,少了老子在旁边给你添麻烦,是不是感觉一下子轻松许多” “对了,恐怕你也去不了京都了……” 沈离艰难咳嗽了几声,望着眼前的黑暗继续感慨道 “千万人盼老子死…………老子如今总算是快要死了,纵观老子这辉煌的一生,看起来波澜壮阔但其实无趣的很,翻来覆去也无非就是不断的逃亡和在逃亡的路上,不过说实话,谁能想到老子能活这么长,哈哈哈哈,竟然比姓墨的那老头还长” 沈离虽然在大笑,但笑声细微孱弱就像飞虫在无助的哼鸣 一点也不放荡,一点也不狂妄,一点也不潇洒 “都说好人不会长命,坏人能臭千年,沈离,你不会死的” 徐自安低着头,并没有刻意避开地上碎石的锋利边缘,脚上的血渗透鞋子在他身后留下一条很长的血路 并不是他不想避开,而是他此时双腿已经麻木根本不受控制 “你这话听起来可不像安慰人的话” 沈离没滋没味的撇了撇嘴,继续道 “对了,你不用想着给我报仇,没那个必要,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怕麻烦,而报仇这种事,最为麻烦” “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报仇的,因为你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死?” “这把伞以后你可得好好留着,这可是个宝贝,当时为了弄它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 “沈离,你别说话了,你这样就像是在交代遗言,像你这样无耻的家伙,真的不会死的” 少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然比沈离还弱 “那书啊,闲暇时自己看看就好,也不用太认真” “至于你的心啊” 沈离彻底闭上了眼,就像真的睡着了一般喃喃自语 “可千万别让人知道” “因为啊,那里面住着一个魔,鬼哩” 黑暗中,一老一少就这样相互无意识的对着话,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 就在俩个人艰难前行时,代表道人意志的第二字法山已经来到黑暗中 依旧磅礴,雄伟,甚至相对于第一座而言,更加险峻 巨大无比的山体降下一道无边际的阴影,期间蕴含着道人强大的力量,充斥着整座白鼎 整个黑暗都在这道恐怖意志下动荡不堪,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压成无数块空间的碎片 鼎内的大地开始震动,无数碎石块变成蹦跳的野兔 能看出,因为某些原因,白衣道人此时已经不太在意鼎会不会毁坏 甚至不惜以鼎坏的代价,也要彻底将沈离灭杀 依附在鼎壁上的微光已经彻底熄灭,在黑暗中看不见任何色彩,仿佛刚才的存在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大梦了无痕,但这点微光毕竟不是梦,他真实存在过,所以即便它破碎,也会在世界留下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在肉眼看不见黑暗中,微光依附过的鼎壁上,有一处很细微的暗色印迹,就像被一根针尖扎过了一般 印迹很细微,在巨大无比的鼎壁上十分不起眼,就像辽阔无比荒漠的一根野草,即便再仔细寻觅,也很难被寻觅到 但不得不承认,若它真的被寻觅到后,它就会变得很碍眼,比空白宣纸上的陡然多了一滴墨点还要碍眼 山体越来越近,山间黝黑巨大的怪石越来越清晰 小黄伞虽然能挡下空气中的压力,但整把伞呈现一种令人心悸的弯曲 粗壮的伞柄咔咔作响,发出阵阵老旧木梁裂缝时的声音,仅剩不多的几根完好伞骨整体下塌,就像老房被厚云覆盖时将要塌陷时的场景一般 能看出,这把撑住了厚云,撑住了夜色,撑住了风雨的大伞,在面对法规重山时,终于不再如以往般牢不可摧 伞下的徐自安停了下来,不是他不想继续行走,而是他此时已经迈不动脚 他的双腿开始发出一阵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能听出双腿骨骼被挤压时的嘎吱嘎吱声,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断裂成无数块 他现在一处岩石上,沈离躺在他的附近,双手撑伞,两腿不自觉的颤抖,黯然无光的封刀在旁边 咔的一声 坚硬的岩石突然裂出一条裂缝,随即裂缝越来越多,自他脚下呈蛛网状向四周扩散,大地竟因为抵不住巨大的压力出现了崩解的迹象 不知为何,徐自安单薄的身躯虽然一直在颤抖,但浑身的骨骼并未在这种恐怖的压力下被挤压成一堆碎渣 山体不断下降,徐自安脚下的岩石也随着不断破碎,他的身体在一点点陷入了岩石之中 不多时,竟埋过了他的膝盖 按这个趋势下去,或许只是下一刻,徐自安即便不会被压成一摊肉沫,但一定被埋在大地中 道人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就在这座法规大山的后面,第三座,第四座,第五座,抛去先前沈离毁去的哪一座,整整十六座大山,代表了梅叶十六个道法接踵而至 先前沈离靠着燃烧最后的生命砍断了一座,如今沈离已满头白发奄奄一息,只剩下尚未修行的徐自安,别说去硬扛这座蕴含梅叶道法的大山,哪怕只是山间垂落下的一块岩石,都足以让他夷为粉碎 一座又一座巍峨强大的高山,在高山下瑟瑟颤抖的小黄伞,已经被压的身埋腰畔的单薄少年,少年身后是奄奄一息的沈离 这一幕,让他看起来就像大山之下的一只卑微的蝼蚁 少年撑得很辛苦,也很拼命,但又能怎么样? 老人身死,所有的手段都似乎已经用完,沈离与他现在就是强弩之末,只能眼看着山体蚕食整个黑暗,最后将他们同样化为黑夜中的一抹粉灰 沈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迷离,因为他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把剑 道人的发鬓有些慌乱,因为那把剑已经到来 那把剑来自九万里之外 它来寻一把刀,那把刀虽然还是当年的刀,刀上流露的气息依旧如当年般狂妄,但不可否认,用刀的人已不再如当年那般强大到不可一世 所以它刚才有些失落,但这种失落并未存在多长时间,因为它感应到了遥在九万里之外的主人心中起的那一丝涟漪 他的主人,便是剑圣 世间唯一以剑入道的圣人 或许是因为沈离如今必死,或许是他的主人觉得杀一个堕境之人实在太无趣,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尚不为人而知的原因,在最后关头,他的主人突然改变了想法 它不知道主人为何改变心思,但它知道,它没有白来 因为它此时要做的事情虽然不是最渴望做的一幕,但同样很惊天动地 它是一把高傲剑,不出世也就罢了,既然出世,怎么薄了它的傲气? 它要破鼎,破去白衣道人的白鼎 这座大鼎它听说过,虽然不如真正的千山神鼎般强大神秘,但同样也在实力不俗,听闻还上过什么圣器榜来着 它在那个圣器榜上也有排名,好像是第三,又好像是第二? 虽然不太满意九万里而来最后只刺了白鼎一剑,但既然同在一个榜单上,多少也值得它出上这么一剑 听闻这鼎厚的就像南海极深处,那些食天地灵气生长的鳌龟盖壳,无人可破其坚硬 可现实是它就是这世上最强大锋利的剑,无人可避开它的锋芒 它以万里而来的锋利,来破可容纳神火不化的白鼎 这一幕一定很有趣,于是它提起了一丝欢快,剑身笔直,剑声大鸣,有些兴奋 道人抚平了发鬓的乱发,眼神不再冷淡,而是很严肃,因为他此时感受到了这把剑真正的意图 这把剑的到来,会让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彻底改变,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虽如老人一般几近圣人,但终究不是圣人 他也改变不了圣人的意志 他抬头看着山外的日出,哪里朝霞万里 今晨无雨,阳光清丽而灿烂 不过,沈离必死 这是那把剑也改变不了的事 第四十六章,他向光明中而去 法规大山下降的越来越快 遮蔽黑暗,淹没黑暗 空间彻底被打碎,像万花筒内的景象一般,把鼎内的黑暗分解的光陆迷离 大地开始下陷,崩裂出一道又一道恐怖的深渊 徐自安依旧保持着双手撑伞的动作,封刀无力摆在他的身畔,刀上红光黯然 他不知道鼎外已经天明,昨夜被打碎的月色,已经被朝阳彻底赶去世界另一面,温和阳光下,人们享受着最好的温暖 往日,他此时应该已经起床,正在桃花下打扫着庭院 今日,他在一个未知的恐怖领域中,忍受着生死之间的大离别 这种极端的落差让徐自安有些承受不住 但那颗大心脏还是坚硬的跳动着,显得很冰冷 自沈离将冥石锲到他心中后,这颗心脏便像石头一样从未有过任何多余的情绪,永远按着固有的频率跳动着,仿佛所有事都无法影响到它 空气被压碎的声音很脆,很好听,如少女悬挂在门前的风铃 期间能吞噬一切的能量却很暴躁,像大海深处的巨大漩涡,正在鲸吞着所有海水 鼎中的黑暗还是很寂灭 寂灭的犹如世界末日 似乎是感受到了某把剑的到来,封刀的刀尖一阵颤抖,刀尖有些翘起,发出一声声不甘的争鸣,但声音极为微弱,根本听不出刀尖上的不甘与战意,倒更像是林间随风飘落下的无力树叶 沈离微微睁开了眼,他感受到了那把剑来临,撇嘴想笑 总算来了,还不算迟到 沈离幽幽的想着 他不是圣人,但他知道,便是圣人,也无法真正得到大自由 这个世界,不管是酒鬼山夫,还是君王圣贤,只要是人,他会都心有牵绊 即便强如剑圣,也不会例外 他放不下很多事,放不下很多人,于是,他只能助自己 但是如今看来,这把剑虽然能改变很多事情,但改变不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肯定会死 以大神通将轮回自是宿命中抽离,无疑就代表着他将自己的前世与今生都抛出天道之外,没有轮回,也没了宿命,他又怎么会继续存在? 不过还好,总还是能改变一些其他事情 ……… 那把剑靠近了道人发丝,路途中穿过了一片落叶,落叶继续归根,并没有被剑意所擦瞬间化为虚无 落叶并未化为虚无,因为剑意所致的目标并不是它,所以这把剑即便穿过落叶,落叶也依然安然无恙 只有至精纯的剑,才可以做到如此程度 剑要刺去的目标是道人手里的白鼎,于是身上白衣骤然俱裂,在剑上的夺目盛光下更似白雪 那把剑靠近了鼎 鼎上所有铭纹同时大亮,就像遇到危险时炸毛的山猫 那把剑终于刺到了鼎上 剑尖骤然大放光明 黑暗中 大地不再下陷,地面上裂开的深渊也不再继续,因为有道无形的力量瞬间暴虐侵蚀了所有的事物 已经临至徐自安头顶的巨山发出一阵无力的颤抖,碎石粉粉如雨落下,但很奇怪的是并没有发出巨石撞击地面的声响 因为那些石块在空中瞬间碎成齑粉,化成了无数闪耀着光辉的星点浮向四周,像无数只萤火虫般 萤火虫在空中任意纷飞,飞倦时便随意而落,所落之处则化成火点将四周点燃,尤其是空气中无边无际的黑夜 这种燃烧没有剧烈高温,只有最醇正的光明 光明中蕴含着刺透一切的力量 每一道光明,便是一把剑 剑意可以冲天,剑光可以化开所有黑暗 在空中的相邻而落的十六座大山,代表法规的幽光瞬间黯然的根本没有任何色彩,就像一片片被抽离了所有生命力的梅叶 所有大山同时轰然崩裂,巨大繁密的石块像四周溅射而出,但并为飞至多远便再次被切成齑粉,变成星光落在地面 黑暗被切割出无数道剑口 大底被刺成一条又一条裂缝 那些裂缝里是无穷的黑 徐自安突然感觉像是梦里的那个黑 有火开始自天空里的一处极小的缝隙中燃烧起来,如那个诡异的梦里在荒漠中燃烧起的火焰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梦里的火是黑色的,而这个火充满了温暖和光明,就像清晨时惬意的阳光 若仔细看去,那就是阳光 一缕若即若离的光线,自剑尖刺破的鼎缝中生出,直直照在黑暗中的一块破碎的岩石上 那块岩石嶙峋的形状被照的异常清晰,连石缝中的晦暗都无法脱离 紧接着,另外一缕阳光开始产生,再次照亮了另外一处石块 一缕又一缕的阳光接连而出,将大地照亮起一点一点的光明 光线越来越多,被黑暗遮蔽的角落也越来越少,就像每次日出时朝阳穿透云彩时的场景 平日里,因为要忙生活忙沈离忙练刀忙早饭等一系列工作,所以徐自安向来起的很早,所以他对于这种朝阳穿透云彩时的场面很熟悉 他此时已经敢确定,那些像火一般绚丽的光彩就是阳光,而且是带着畏山湿意的朝阳 只是,为何会有阳光? 他双手撑伞,有些茫然 他向往世间所有美好,阳光无疑是最美好的事物,尤其是在这种黑暗过后的阳光 这代表了希望 他看得很迷醉,很投入,所以自然没有看见身后的沈离不知何时靠坐在一处岩石旁 满头白发在阳光下更加刺眼,沈离眼神很晦暗,很落寞,很孤独,充满了各种复杂至极的情绪 他也抬头看着阳光,不过他此时是在徐自安身后,所以他看见的更多是少年单薄的肩膀 一缕阳光透出了少年的发间 少年的侧面被映照了出来,那双很长,很自然的眉梢显现出来,清秀,干净 干净的就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石头 另一缕阳光落在少年肩上,少年此时肩膀挺的很直 就像一把百折不屈的刀 光线越来越多,光明而慈祥,温暖而圣洁 少年站在光明前,就像要拥抱整个光明 就在这时,鼎内的空间终于承受不住剑意的强大,啪的一声彻底分解开来 轰隆隆,那是大地不断塌陷时的声音 咔嚓咔嚓,那是鼎壁裂碎时的声音 整个黑暗的世界开始发出剧烈无比颤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如同最猛烈的地震一般晃荡着所有事物 道人耳畔突然多了一些散碎的霜丝,霜丝很碎,很乱,被剑意切断 白鼎浮在他的眼前,鼎壁发出的声音响声很杂,不复初始的纯粹,因为那把剑,已经入了鼎壁一寸 一寸,便是鼎破 鼎破,便是人亡 沈离缓缓站起,脚步虚弱到不似行走,更像是挪动 他缓缓挪到徐自安身后,与少年隔着三尺左右的距离 这个距离够放下一把剑,同样也恰好够他伸手拍在少年肩头 他身后的大地分裂出一条裂缝 裂缝很长,很深,里面是无休止的黑暗 就像传闻中的神兽睁开眼时的肃穆 同样也像当年那条深不见底的幽渊 他看着脚下的深渊,突然感觉骨髓中的寒气侵略了整个身躯,于是他裹了裹身上破烂的棉袄 白鼎已经破了,那么鼎内存在的一切都会随着山石,黑暗最终化为虚无消散在黑暗中 他和徐自安都在鼎内 这就意味着他们同样也会随着鼎炉一同寂灭 徐自安此时面前是阳光,背后是黑暗,小破伞被他撑在头顶,旧书系在腰畔,封刀不知何时背负在他肩头,刀身因为阳光折射的原因很明亮,很耀眼 沈离突然伸手,用一根手指点在了徐自安的后背上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里正好是少年心脏的部位 他这一下点的很用力,以至于不像是用指尖点,更像是推 像当年在畏山那处陡峭的月儿崖时,嬉皮笑脸的将少年推到悬崖下的情景 那是他当年觉得很有趣的事 也是他此时能做到的最后的事 他要把少年推进光明 他的身后是一道大地裂开后的悬崖,他的面前是阳光下的徐自安 他推开了少年,于是便会被坠入深渊 他当年从深渊中逃出,如今又再次跌到深渊 这莫非就是轮回? 哎,老子明明都不要轮回了,怎么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这个轮回之中? 这就是老子的宿命? 遥在云外的另一边,他曾见过有一种鸟,那种鸟没有脚,一生只能在天上飞啊飞,不知疲倦也无法疲倦,它的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他死的时候 他的一生都在不断逃亡,自深渊的一头逃到深渊的另一头,不能停息也无法停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停息,便是在那座破落的小院里,果然,这次停息便是他最终的终点 宿命吧,轮回啊,哎,都是个屁 ………… 沈离坠入了深渊,临死前推开了少年 在这道力量之下,少年向前跨过了一步 一步之间,便是生死之间 前方代表空间的裂缝不断碎开,在少年面前就像一条又一条陌生的道路 少年并未犹豫便走进了其中一条 因为那条道路上,阳光最好 刺眼明亮的光线并没有发生转折,神圣炙热的火焰也没有发生熄灭,但徐自安却突然感觉好温暖 就像天空晴朗时的和煦,就像云雾剥开后的清明 天空万丈阳光,空气里百花齐放,道路坦荡笔直,徐自安一手持刀,一手撑伞,伞上有数朵桃花开的正艳 他自光明中而来 背负着整片黑暗 第四十七章,梅园愧花,剑阁蛤蟆 鸡鸣之前的天空是拂晓,鸡鸣之后的世界才是晨间。 既然是晨间,自然少不了晨练的老翁与起早的摊贩。 小镇青石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嘈杂,也越来越热闹。 炊烟袅袅升起,又缓缓消散,因为该做的粥米饭菜已经做好,吃着粥饭的汉子一边想着今日一天的忙碌生活,一边训斥着不肯喝粥的孩童,孩童贪玩,晚间睡的晚,清晨难免无精打采。 摊贩儿倒是神色不错,奈何路上行人不多,于是也无精打采起来,吆喝声一点也不像摊位上刚出笼的热腾包子。 猎户随手啃食着手里的包子,满怀希翼昨日设好的陷阱中今日会多出来一些很不错的猎物。 不求那浑身是宝的棕熊,一只山羊麋鹿也是很不错的。 这位上了年纪的老猎户一边心里憧憬着猎物,一边向山中行走,他出了小镇,走到溪畔,然后,停了下来…… 因为,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横亘阴影骤然出现在他的眼间! 他以为那是一道被阴云遮住的阴影,又或者是日光被山间的峰峦覆盖后的投影,但想了想,又觉得不是。 没有任何一片阴云,能将日光遮蔽成的像一条更古不变的长线,畏山的峰峦虽不算叠嶂,但也不会如此平缓。 怀着好奇,这位猎户小心走近阴影,才发现,那是一条很深很深的深渊,深不知几许,透露着令人畏怕的凛冽。 他开始感到恐惧,于是慌忙丢下了手中的包子,向小镇跑去。 因为跑的匆忙,所以这位上了年纪的老猎户在路过溪畔时,并没有注意到某座伴随小镇十数年风雨的破旧凉亭,也消失不见了。 更没有注意到,他脚下的大地,有块块不规则难看的斑迹,就像被火烤过一般。 而溪涧的流水,水位比往日里更高了一些,就像昨夜下了一场雨。 他不知道,还未出小镇上的人自然更不知道。 就在昨晚,这里曾发出发生了一场让人屏息瞩目的大战,某位被他们一直是为小镇之耻的中年男人总算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被他们寄予许多疼爱希望的一位少年,也同样越过空间裂缝,离开了小镇,去往了不知多少里之外………… 一夜间,来的人很多,离开的人也很多,但真正离开这个世界的,其实只有两位。 这似乎是很多人都想看到的结局………但同样,也是很多人不愿看见的结局! 比如说,此时已经踏上归程马车的朱小雨。 泊城下一任继任的城主已经在路上,朝廷颁发的卸任文书此时已经送入城主府。 当然,这些只是一个表面上的流程,因为沈离已经死了,清夜司的墨守大夜司也同样消散在京都再,消散的干干紧紧,连根发丝都没有。 沈离已死,那些被安插在此处的碟子或暗棋都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于是一夜之间,这座偏僻的小城中离开了很多大人物。 当然,这里的大人物只是相对于山城中的平民村夫而言。 ……………… 朱小雨肥胖的眉间没有任何表情,连透过车厢窗帘的风都吹不动最细微的发梢。 他的手隐在宽大广袖中,握的很用力,指缝中有几根深色的枯发。 他准备将枯发埋在京都城外的某处小土丘中,哪里也有许多愧树,虽然不比司里的繁茂,但总算也是老人的家。 老人临死前不让他将自己带回京都,他不会拂逆了老人的遗愿。 但他不会就这样让老人飘荡在乱世风雨间! 他选的那处地方很巧妙,不入京都,但也离京都不远,这样方便他可以时常去看看老人。 也可以让老人不那么孤单……… 那些暗中操控的大人物们有大人物的底线,他何尝又没有自己的底线。 这是他的底线,最不可触碰的底线。 不管那些人同不同意。 ………… 不管所有人同不同意,又或者说满不满意。 沈离都总算是死了,这位曾经扰荡了整个大离王朝的风骚男人,总算就这样彻底消散在了另一处深渊中。 沈离死了,但他又没死,因为他死后还有很多事情,如雨中春笋一般在悄悄发生。 他生前扰得王朝动荡不断,死后似乎也会扰得王朝风波不停。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魅力,风骚,放荡,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永远都无法让人彻底省心。 隐在皇城背后有一处独特的小院,就在大殿的朱墙琉瓦之下,这处小院名叫清夜司,是王朝权利最为特殊一个部堂。 数千名身着黑衣的男子站在院中,黑色的司服就像一只只黑色的乌鸦,更像一片片黑色的夜云。 事实上,他们就是大离王朝黑夜里的夜云,或者说,王朝每一片夜云下,都会有他们的影子。 他们有一个很特殊的名字,名叫夜幕郎。 清夜司的眼线遍布整个天衍大陆,不管是世俗内的国度还是世外的宗门,可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只要有黑夜的地方,便有清夜司的影子。 而这些透着神秘诡异味道的夜幕郎,便是自下层无数眼线中层层测试,选拔出来的最为优秀的一批人。 今日,除了一些因公职在外实在无法抽身回京的人,京都城内几乎所有的夜幕郎都聚集在这座清夜司的本院中。 清夜司虽然在世间有偌大的名声,有最恐怖的威慑力,但它的本部修建的其实并不如人们想象中的富丽诡秘。 这里就像一座比较大一些的院落。 数千位夜幕郎同时站在院落中,让本就并不宽裕的院子显得有些拥挤,但并不嘈杂,因为没有人说话。 被层层繁密愧叶遮住的阳光,只能洒下来微弱的几缕,而洒下的那几缕,并没有让整个肃穆的场面显得光明一些,反而更加沉重肃穆。 就像丧礼………… 愧叶繁茂,遮天蔽日,树叶下的人们沉默寂静,同时看着前方。 哪里有一座楼阁。 门庭上有厚厚的一层荡灰,似乎很久未有人踏过。 事实上,不仅那座阁楼,就连这门前庭院,若不是异常紧急情况也很少有人会踏入。 因为那座阁楼里,是他们的司主,清夜司中唯一的司主。 “墨守已经归寂了黑夜” 良久之后,最前方的一位身着大红衣袍的中年男人,望着门庭上的厚灰悲痛说道。 说话的虽然只有他一人,但却看出每一位夜幕郎眼中都同样悲痛。 这位看了他们许多年的老人,就这样永远回归了黑夜,这件事本身便是最沉重的事。 “钟山魁代表了陛下的意思,沈离虽然死了,但墨守最后却为沈离挡了那枪…………” 另外一位同样身着大红司服的大夜司犹豫片刻,意味深长的说道。 沈离虽然死了,但墨守却为他挡了一枪,虽然这是墨守个人的意愿,但落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清夜司对王权的轻蔑与挑战! 先前说话的那位中年男子闻言缓缓回首,看向身旁这位同样身为大夜司的同僚,目光中透过一丝丝轻蔑,冷笑道。 “怎么,墨守大夜司看护了满园愧叶这么多年,如今违背了某些人的意愿,难道你就怕了?” “我们并不好评判墨守临死前的意愿,但是,他这样做无疑会为院里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位大夜司微微低头,继续说道 “陛下让墨守离京,这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如今,朝廷内已经有许多势力的矛头指向清夜司,司里的夜幕郎这几日受到了很多打压与阻扰,京都城内还好,毕竟这里是我们的本部,朝里的那些官员也不敢真将事情做决,但其他郡县形势就很严峻了,照这样下去,相信用不了多时,咱们清夜司的眼线就会被砍去一大部分,少了那些情报的提供,我们对于王朝的黑夜,就会丧失很大的约制力” 说完,他回头望了下身后的众位夜幕郎,缓缓回头,看向面前的阁楼,认真说道。 “我们并不是惧怕什么,而是需要一个声音,一个可以让我们知道,王朝的黑夜没有离开我们的声音” 风吹过,满园愧叶哗哗作响,萧瑟而沉重,仿佛也知道哪位看护了它们许多年老人已经走了,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发出声音,它们恐怕很难再撑过几个春秋,度过几次光明与黑夜的交替。 所有人都沉默看着眼前阁楼的那层厚灰,静静等待着那个声音。 许久之后,阁楼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着宽*袍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人没有说话,缓缓向门外行去,穿过人群,肩膀有些倾斜,不知是因为阳光太重压了肩头,还是因为宽袍太暗遮住了双脚。 他一路行去,在厚如雪原般的灰阶上留下了一道脚印,脚印一深一浅,就像如今清夜司深浅不定的局势。 …………… 千山之巅的云雾中,某间无人知道的后庙里,突然传来了一道很细微的声音。 那是花开时朵瓣在空中伸展的新生,也是叶枯时生机流逝的寂灭。 声音很轻弱,像飞蚁再耳边振翅时的哼嘤,声音又很响亮,像山下村落每至年末放的炮竹烟花。 枯萎与开放,轻弱与震鸣,这都是世间的俩个极端,本不该在一起,而如今它们却同时发生,这让人会感觉这里就像空间漩涡一般充满了混乱,但事实上,自第一朵梅花攀上枝头后,这里便非常稳定,甚至可以说是恒定。 恒古不变的稳定 这里是梅园 是世间最永恒的一处地方。 时间的规则在这里静止不会流动,四季更变的秩序在这里变为死物,所有的一切都处在极微妙的那个点,那个点叫平衡。 就像山顶上的大阵,永远保持着恒定的平衡。 梅园深处,隐约能看见一些闪烁缤纷的事物,那些事物就像被阳光照在镜面时的光流彩溢。 那是一片片青翠的梅叶,只是里面蕴含了道法风景而已。 伴随着这道风格迥异的声音,有一片梅叶骤然间黯淡无光,缓缓脱离枝头。 紧接着,又一片梅叶飘落。 不多时,整整十七片梅叶同时离开枝头。 每一片梅叶上都有很整齐的切口,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剑刺过了一般。 而在梅叶飘落的空隙间,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疑惑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 ………… “所有人都想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为何在最后突然改变了心意” 万岭松树最深处,一支松叶似针缓缓游离在空中,最后嗖的一声,刺进池塘里。 池塘间,朵朵荷花翩翩,随水波而起,又随清风而落。 池塘边,一位男子负手如云,发簪似剑,眉目更是剑。 池塘里,一个蟾蜍百无聊赖的看着池塘中被淤泥包裹的事物,莫名又打了一个饱嗝。 男子听见这声饱嗝,收回负后的手,曲肘虚放于身前,看着这只蟾蜍再次轻声说道。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我不会出剑,可是我出了,这一剑保了万岭这么多年的稳定”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出剑,可我是什么人?剑圣,圣人啊,圣人的意思谁能懂?你能懂?” 说完,男子摇首笑了笑,望向满岭愧叶再次说道。 “你当然不懂,你不过就是个吃了就睡的惫懒货,你当初跟了那人许多年,如今又跟了我这么多年,还看不懂,他们,又怎么会懂?” (它们不懂圣人意,更不懂咱这白天工作晚上码字的悲伤………哈,本来想把这一章作为第一卷的末章,可想想未来会在路上遇到的那些可爱人儿和有趣事儿,决定再往后等等,停在京都城外比较合适,然后………老话常谈,新人新书,真的很需要关注,如果您觉得拾刀行还能入了您的眼,能给您带来一些乐趣,请推荐给您的朋友,顺便也在17k小说网给个收藏支持,辑手深深一礼,感谢不尽) 第四十八章,初见如画 所有事情都好像要告一段落,但所有的事情何尝不是新的开始? 南道岭位于王朝腰腹处,是一道延绵了数百余里的绵延山脉。 这里离畏山很远,离京都也不算近,不过相对于畏山而言,这里离京都无疑要近的多。 至少从畏山出发京都,相信便是把马儿跑死,也很难看不见跃溪大试的结幕礼花,但若从这里出发的话,马儿会幸福许多。 不用披星戴月的匆忙赶路,不用风餐露宿的不敢停息,幸运些还能嚼上几口清晨时最嫩的野草,这种悠哉的赶路,对于马儿来说,自然一件很幸福的事。 尤其在这种春意盎然的季节里,辛福的就像睁开眼便有一只发情的母马在面前搔首弄姿一般。 对于徐自安来说,这同样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虽然那张赴试文贴早已在凉亭时遗失,他也因为一些原因不需要入学院来改变自己的身体状况,但能有机会目睹跃溪试的盛况,也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翻过南道岭,便都看见了京都城的大致轮廓。 与畏山平缓的几乎根本寻不出什么特色的坡度相比,这道名为南道岭的山脉无疑要崎岖壮丽了许多,毕竟是王朝内屈指可数的大山脉,怎么着也得有点局指可数的风度。 山很俊,也很陡,山中有澄清的大湖,也有缓缓流淌的小河。 徐自安感觉自己此时就像在一条孤舟上,随波摇啊摇,然后……就摇到了一张松软无比的床上? 被褥间有沁人的香味,那是一股淡淡的泥土香。 若仔细闻去,这种泥土香里还有一些其他香味,比如说青草香,花香,与蝴蝶香。 畏山多是坚硬的岩石,青草虽然可以在石缝间坚强的生长,但可无法做到如此大面积的蔓延。 所以,这种香味对于徐自安来说虽然陌生,但却很迷醉。 如果他现在醒来,会发现自己此时躺的地方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甸,草甸附近有一条流淌的小河,离小河不远的前方,是一道幽深的悬崖。 河水缓缓向悬崖中流淌,在悬崖边形成了一道银色的瀑布。 这个画面很美丽,同样也很危险,因为如果徐自安刚才没有被人从河中流出的话,那他此时应该已经随着水流坠进了前方的悬崖。 悬崖间的疾风被草甸的嫩意拂去了厉意,所以吹到少年脸上的风里,才会有花香草香等不同的香味。 而柔软的感觉,自然是草甸的蓬松柔软,不过青草被他衣衫上的水浸湿,有些粘稠潮冷。 这让他稍微恢复了些意识,贪婪的闻着空气里陌生而扑鼻的各种香味。 然后,他闻到了一种很特别味道。 这个味道很淡,就像梨花初开时的芬芳。 这位味道也很浓,感觉就在自己面前一样。 很难去真正形容这个香味,就像山间垂涎欲滴的果子,而且是青栀脆甜的那种梨果。 但不可否认,这种香味,真的很好闻,也很诱人。 就像,就像………葱花面? 想到如此,徐自安随即想起小院里的那些低矮老墙和灶台,还有某位喜欢在灶台外等待着面条煮熟的中年大叔,然后猛然惊醒。 茫然看着四周,他突然发现一个莫名的事情。 他可能,把自己走丟了…… 又或者说,他可能穿越了……… 山间少年突遇变故,一脚踏过被某人打碎的时空裂缝,莫名其妙来到某个不知名的朝代,往日里的青山变成了阔宅大院,放荡无耻的大叔真变成了温柔怜人的婢女,还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身居高位的便宜老爹,而自己也由穷酸少年摇身一变成了天字号的大纨绔,折扇一摇,便有无数美妇才女佳人眼眸涟涟,秋波连绵? 这种事想想就很美,比美酒美景美食美人还要美。 不过这种美事也就想想吧,反正命运这个坏家伙最喜欢做的事是乘人之危,而不是成人之美,所以这个穿越自然和那些美事没关系。 徐自安依旧还是那个平静中带着执着的干净少年,并没有变成真正的多金,多才的俊俏公子哥,从破院带出的那些银钱还静静待在破衣衫上,没多出来一两,也没少出一两,不多不少还是看起来明晃晃的好大一堆。 大离王朝还是天衍大陆上最强大的王朝,吹拂而来的山风还是山风,可是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山风 因为他前面的那座山已经不是畏山,而是这座名为南道岭的山。 他眼前没了沈离,没了肥胖的朱小雨,没了凉亭,没了黑暗与光明的纠缠挣扎。 多了些真正的碧水青山。 最重要的是,多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脸上有些风尘,微微弯曲翘起的秀发中有土砺草屑在期间隐现,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但仆仆风尘却依旧掩盖不了少女容貌间的清丽。 她的头发微微拢起,中间有一束黑发被挽起来,在头顶后蓬松扎起,秀丽的发丝成缕,被挽出缕缕起伏交叠穿插,看起来好大一团,就像一片片盛开的花瓣。 这种随意拢起的花瓣发束,让她更显灵动。 灵动中还有一丝狡黠与可爱。 少女此时正弯腰打量着浑身湿漉的徐自安,似乎有些好奇此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耳垂碎发间的草屑已经泛黄,并不是此处嫩涩的青绿,能看出她来到此地,更多的是路过。 而且她这一路走的还很急,很匆忙,因为太匆忙,所以她无暇去顾及头间的草屑与脸畔的灰尘。 于是她将头间的发丝随意拢起,这样很方便,方便行走,方便继续逃走。 少女鹅黄色的裙摆上有许多混着杂草的老泥,老泥风干后溅着新泥,将少女的长裙压的有些低垂。 裙摆垂佛间,能看出许多林间枯枝划破的口子。 看起来有些狼狈。 同样,也显得楚楚可怜。 事实上,她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因为一些事情被人追杀,一路逃到这里。 或许是因为此处青草太绿,容易染开少女那颗爱美的心扉,当走到这片美丽的草甸间时,她稍微停了下脚步。 她终究是个少女,天下哪有少女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一路匆忙奔跑让她无暇顾及脸上风尘与发间的草屑,但此时已经走到了南道岭,与大离京都只隔了一山,她心中自然会多少有一些松懈。 虽然那些追杀她的人很强大,但她相信只要到了京都城内,这个世间,便无人能伤害得了她。 于是她走到河边,想要洗去脸上的尘土,却突然发现了在河中漂浮着的徐自安 或许是因为内心的善良,也可能是因为她自小特殊环境下的熏陶,还或者是因为那少年虽然看起来脏乱,但不知为何,总会给她一种很干净,很值得信赖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很早之前体验过,那是最疼爱她的大兄长还未离家之前,同样也是那个女人还未掌势之前。 她将徐自安救起,然后看着他那双很清秀,很干净的眉梢。 眉梢很长,并不细,但也不是兄长的那种浓眉,眉梢虽也挺拔,但挺拔的力度却不锋利,反而给人一种很自然的顽强感。 就像石缝间努力长出的野草,虽然很些稍显固执,但会让人感觉很可靠。 她很喜欢这种眉梢,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踏实。 不知不觉,她渐渐弯了一些腰,想要将这双眉梢看的更仔细一些。 她的脸颊靠的也越来越近。 她的发丝自然垂落,扫在了徐自安脸上。 发丝间的香气将徐自安唤醒。 于是…………便出现了眼前的这一幕。 …………… 徐自安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呆呆的看着少女的眼眸。 她的眼眸很明亮,明亮中带着伶俐,细长的眼睫间还沾着方才洗脸时的水珠,显得很动人,也很可人。 就像生于深谷间的一朵凝着露水的梨花,总会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一种保护的冲动。 少女鬓角微曲的黑发中,有几缕垂落在徐自安的脸畔,轻轻摇晃,扰的他鼻侧很痒。 他想拨开鼻侧的碎发,但是他突然发现少女虽然离他很近,可似乎在想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所以有些走神,并没有发现他此时已经醒了。 不好出言叫醒对方,徐自安只好呆呆的保持原来的姿势,忍耐着发丝饶这脸畔的痒意。 旁边本来湍急的水波,此时在轻轻的流淌,涓涓的声音就像黄莺在啼唱。 少年少女就这样在无意间相互凝望。 这个画面很美,美的让拂过他俩的春风都温柔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少女缓缓回过神来,然后……便看见了徐自安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似乎没想到徐自安会突然醒来,少女吓了一跳,猛然后退,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 因为第一次与陌生男人靠的这么近,她脸上有些羞意。 这种男女之间的尴尬场面她虽然第一次经历,但她毕竟经历过许多其他的大场面,所以并未多久,不过这抹羞意便被她脸上的伶俐遮去。 少女后退了几步,凝着好看的柳叶眉继续打量着徐自安,看见少年手里攥着一把破旧小黄伞,腰畔还系着一本旧书,像极了书中所写的那种落魄书生,于是蹙眉有些不喜的问道 “书生?” 徐自安闻言低头看了看腰上的旧书,明白了少女为何会这样问,有些牵强的点点头表示承认 少女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黯然,显得兴趣缺缺,然后她又看见了徐自安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长刀,眉目骤然一亮,再次问道 “刀客?” 徐自安这次很快的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是修者吗?” 徐自安摇了摇头 “哦…………” 少女长长的应了一声,神态再次失望,头顶被发束组成的那朵小碎花微微摇晃,很是可爱 片刻后,少女打量了徐自安身上的衣衫再次问道 “遇到劫匪了?” 徐自安这次倒是微微一愣,低头发现自己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垢与泥泞,很容易让人以为他即便不是遇到穷凶极恶的劫匪,也是差不多如此的遭遇。 徐自安想点头应答,但又实在不忍心欺骗少女,只好闭嘴保持沉默。 少女没有看见他的为难,笑盈盈的说道。 “真巧,我也遇到劫匪了” 徐自安心想这种事难道也值得炫耀? 空气有些沉默,徐自安不知道该如何言语,少女似乎有心事并未继续询问,但拂过两人之间的春风,却依然温煦,花草香更加芬芳。 “做我的保镖吧!” 少女突然出言打破沉默,低头看着徐自安,眼神盈盈。 徐自安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心想“这是唱的那出?” 少女以为对方不愿意趟入这趟浑水,于是赶忙继续说道。 “我给你报酬怎么样?我们家很有钱的,你想要什么?” 少女问的很认真,眼神也很清澈,但徐自安实在说不出口这不是钱的事,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少女这次眉梢低蹙,以为对方是碍于读书人的风骨,于是想了想再次问道。 “那这样吧,你要去哪?带上我怎么样?” 徐自安彻底愣了,心想这又是唱那出? 但并未过多久,他便知道了这到底是唱的是哪一出! 第四十九章,惊鸟不惊,猛虎前掠 簇的一声响动,打破了空气里的美好,也打乱花草间的盎然。 那是尖锐金属深深扎进河水的声音。 一只很角度很刁钻的箭自少女身后的丛林中射出,明亮的箭尖很锋利,射入河水中溅起的水花激出很高,表示射箭之人力道很充沛。 靠着多年来在畏山深处与各种野兽厮杀磨练出来的危险意识,徐自安在这只箭刚出弓弦时便心有感应,迅疾起身,一把用力推开面前的少女,自己则顺势持封刀跃至一旁。 少女刚梳拢好的发丝被这只突兀而至的利箭打乱,几缕发丝被利箭切下,缓缓飘到草甸上。 发丝间的气味很淡,被草甸上的芳香晕染,透出一股醉人的清香。 还未来得及仔细嗅清发丝间的气味究竟是丁香的芳香,还是幽兰的暗香,簌簌簌簌,数十道利箭再次自林中射出,破空声呼啸凄厉,划过林间的落叶瞬间而至。 箭簇力道很急,速度也很快,快到只能隐约看见一道暗哑的铁光穿过,便立刻在空中消失,根本寻不到箭簇的走向与痕迹。 徐自安保持着单手握刀单膝跪地的姿势,正凝视着眼前的空气,目光凝重认真,仿佛能看见那些在空气里穿梭的箭羽。 按理说,徐自安因为没有开启识窍,所以无法自空气波动间寻觅到这些箭在空中穿透过的轨迹,但不知为何,他眼中却突然多了许多线条,这些虚线在他眼中纵横交错,将青草,天空,树林划出一条条井然有序的方格,就像一张错落有致的棋盘,而在空中穿梭的利箭,此时便像是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这张棋盘中,空气依旧流动的了然无痕,清风也吹拂的无形无迹,但那些利箭却仿佛棋子般定在了空气里。 并不是说那些穿梭的利箭此时就真的变成了止不动的状态,而是在徐自安眼中,那些利箭就像一下子被放慢了无数倍,以至于给人一种定在了空气中的感觉。 这种状态很奇妙,也很诡异。 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诡异的一幕,但徐自安知道此时如果不将这些箭雨砍落下来,那么这数十道角度刁钻又紧密严谨的利箭,一定会给少女带来致命的伤害。 正当徐自安准备起身打落利箭时,他看见了少女,表情一愣,有些意外。 此时少女如一只莺鸟向后掠去,少女身后是那道悬崖,束拢在头顶的发瓣在空中如花瓣般散开,随风向前佛动。 而在发丝飘动之间,少女双手在空中不停凝结变化,指间有流光溢出,似在掐动着一道隐晦繁奥的术法。 少女手指间的流光徐自安很熟悉,那是真元化实的迹象。 这透露着一个很惊人的讯息。 看似狼狈的少女,竟然是一名修者!而且至少是通玄上境的修者,甚至很有可能已经踏入了叩府境! 修行境界中,入门是识真境,识真境后是通玄境,通玄境之上才是叩府境,虽然与老人墨守,白衣道人等世间至强者相比相距甚远,但在寻常世间,叩府境的修者是足以担任起一些世家内的客卿与供奉之流,甚至说,若修炼的法诀够强大,甚至可以作为自立宗门,做那小派宗门中的一宗之主。 虽然刚经历了一场翻手覆雨,举拳轰天的壮阔惨烈战斗,但那些神人猛人世外高人的战斗如鸿雁般只一瞥也就罢了,不能真产生某种自我错觉,毕竟那些战斗方式他相差的实在太远,远到根本就想象什么。 眼下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 而在他眼下的世间,能踏出俗世界壁,真真正正踏入的大道成为一名修行者,这本身便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 俗世中,毕竟最多的还是攀在树根下的努力向上爬的蝼蚁。 因为沈离长时间的教导和大道的好奇,徐自安虽一直未曾真正修行,但关于一些修行界的基本常识还是清楚 作为修行的入门境界,识真境更多是只是与真元的识别与相认,引天地真元之力来强化自己的体魄的一个境界,与普通人的区别虽然会有,但如果到不了识真上境,其实差距并不算很大,只能算是凡人中的佼佼者 如果想施展出那些强大的法术道诀,至少需要识真上境,又或者是通玄境。 那晚沈离在夜色中葱花道通玄,徐自安知道只要不是跨入中三境的门槛,如果要施展那些强大的功法道决,修者会需要一些时间来调动天地真元共鸣,而越强大的术法需要的时间也会越长。 少女此时睫毛颤抖,双手间光芒极为不稳定,表明她现在正是施法的关键时刻。 徐自安撑地的那只手微微弯曲,腰腹肌肉紧绷用力,瞬间的爆发力让他如猛虎般高高跃起。 他向那些在空中穿梭而过的箭雨飞快奔去。 风声呼啸,他身体保持着迅猛前冲,封刀上有青色锋芒在不断凝出,不管是青色刀意还是厚度,与当时在泊城脚下的那道相比都要强大的许多,在阳光的映射下如一道美丽冰冷的青虹。 碧绿的草甸上,骤然出现了几处下陷,那是少年奔跑时脚尖踏过草地的脚印,青草下陷的很厉害,隐在嫩草深处的水渐渐渗出,能看出他每一次脚步落地的力度多年迅猛。 少女如惊鸟般后掠,他如猛虎般向前奔跑,他们中间是那些看似缓慢,但实则疾驰的箭羽。 他的神情很认真,握着封刀的手也很平静,没有丝毫迟疑与犹豫。 事实上,那些强大的利箭没有一只是刺向他的,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去踏这趟浑水。 看似可爱伶俐的少女竟然是位修者,这个事情令人震撼之余,也藏着许多危险的信息。 少女是通玄境的修者,甚至可能踏入了叩府境!比张毅然整整高出了一个大境,那追杀她的人也一定更为强大。 当初刺杀张毅然便险些要了他的命,那此时面对这些更强大的追杀者,他又有多么胜算? 他背着沈离为他撑起的一片光明才艰难逃出生天。 如果此时再踏入这场浑水,便是对自己,同样也是对沈离最大的不负责。 但此时他真没想那么多,又或者说,他刻意不让自己去想。 最前方的那只利箭,与少女的脸颊只相差一尺距离,箭尖上的罡风让少女细长的睫毛一阵摇晃,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因为施展强大道决吃力所致,还是被利箭上的锋芒所惊吓。 利箭呼啸着如梭如电,如毒蛇般贪婪的觊觎着少女的脸颊,随时都想狠狠咬上一口。 但它注定常不到这抹诱人的滋味,因为封刀就在这时到来,青锋一隐而现,坚硬的箭簇在空中被斜斜砍为两段,失去了动力的箭尖发出一声不甘的鸣响,下一刻便无力坠落了下来。 徐自安注意到刀锋砍断铁箭时的触感非常顺畅,就像浓墨挥豪狂草而书。 砍断第一只箭簇之后,徐自安并未停息,顺势用刀背拨开另一只刺往少女肩膀的利箭,利箭受力改变轨迹,擦着少女的裙衫向一旁坠去,力度强劲,竟将软泥生生轰出了一个不小的坑洼! 没有停息,徐自安再次改变运刀的轨迹,封刀如游龙般在箭雨中穿梭劈砍,锃锃锃锃一连串铁刀切断箭羽声密集响起,被拦断的断箭纷纷向草地上坠落,压歪了数颗青草,一些余势未绝的箭尖,直直插入松软草地里,被蓬松稠密的绿草淹没,只能隐隐看出一些铁光。 事实上,从林间激射而来的利箭一共有二十七只,这些利箭在空中构成了一道非常严密的箭网,不管少女从如何躲避都会被刺伤,除非她身上还有什么隐藏的强大法宝,又或者有人强行把这张箭网撕裂。 林中神秘的追杀者,似乎有着严明的组织和强大的实力,不然也不会让每一只箭所去的方向都这么完美,这得经过无数练习与搏杀后才可以做到的。 而且,他们似乎还很了解少女,并相信少女即便狼狈如此,手中一定还有什么强大的法宝或手段,所以才会以利箭为引,强行扰乱少女的时间。 至于徐自安,他们看起来并不如何在意,他们感应出他身上任何真元,一位并未修行的少年,能改变些什么? 第五十章,悬崖前的少年少女 少女此时已经停下了脚步,不远处的小河在悬崖边缘化成了一道涓涓的流瀑,水珠撞击崖石的声音很清脆,就像她眼眸中的明亮光泽。 徐自安站在少女的不远处,地上有数支凌乱的断箭,一些断箭还嗡嗡作响,似乎在为被徐自安砍断这个事实而不甘。 没人相信徐自安可以砍断这些明显不是寻常武者射出的强大箭羽,只有他自己。 林间突然传来落叶声,叶落的很缓,不应该被人听到,但此时场间的气氛非常寂静,声音自然也变得很清晰。 落叶声很快被脚步声打乱,那些脚步很重,似乎身躯非常高大强壮,但并不乱,能听出很有纪律。 这种严整的纪律性让他们形成一个很好的围阖之势,如同一张大网,不管是捕食猎物,还是与猎物同归于尽,都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收系网绳,完成阵势。 徐自安从沉重脚步声中判断着对方的方位与人数,眼睛眯的极细,就像一条静止不动的鱼。 他是畏山中最好的打猎人,最熟悉老猎户如何捕食野兽。 这种围阖的阵势看似是为了将他们俩人困在网中,但其实只是为同归于尽做准备,换句话说,这些追杀者似乎根本从来没有任何要活着离开的打算。 对方的目地很简单,就是杀死少女,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们似乎不是刺客,更不是杀手,他们应该只是一群死士。 这样的人无疑是最可怕的,一个连生命都不在乎的人是勇夫,而一群人,就代表了一个很强大的势力又或者狂热的信徒。 只有那些强大势力,才可以自小便培养出这样一批悍不畏死的死士。 这是一群很难缠的对手,同样也是一群很可怕的人。 初见少女,便陷入这样的凶险中,这样的节奏似乎有些紧迫,惶急,而且………还有些不明所以。 少女究竟是何人?又为何会得罪这样一个强大势力?从她凌乱的发丝与疲惫的神情中不难看出,这场追杀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路程,而他又为何恰恰此时与少女相见,这是沈离临死前又一个新鲜刻意的恶俗安排?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徐自安心中虽然有许多疑问,但这并不影响握刀的手,这双手握的很稳,很坚定,嘴角也抿的极紧,似乎并没有打算出言问出这些疑惑。 他本身就不是多言的人,又刚刚从凉亭之战里逃出,无论心境还是身体力量,都处在一种很微妙的状态,这种状态既有刚逃出生天的庆幸,又有沈离死别的悲痛,还有对前路未知的迷茫失落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这种仿佛从天而降的巨大变故让徐自安那颗心更加像一块石头,坚硬,沉默,不屈,而且执拗! 他想给沈离一个公道,因为他和墨守一样,也始终坚信沈离是个好人。 这种信念很可笑,很天真幼稚,但仔细算来他其实也不过十四五岁,即便看上去老成了些,但终究还是个少年,也有着一个浩然少年该有的意气与正气。 少年的意气,有时不需要用锋芒毕露,傲然彻骨的方式来表示,也可以用另一种沉默坚毅执拗刚强的形式来爆发! 此时的徐自安便是这个状态,对于这个世界,他仍心向阳光,向往世间所有美好,不过他一直坚持的是非善恶观却有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他想知道关于沈离不为人知的内幕,那些对错之间的真相,他也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渴望强大,至少强大到可以保护住他想要保护的人!畏山时,他更多的只是想去那个神奇的世界里看看,欣赏下另一个世界的玄妙风景,如果实在无法看到,他心里虽有遗憾,但并不如现在般懊悔自狠! 他开始思考起这个世界的本质,那些隐藏在是非,善恶,对错之间真正的本义。 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小红雀,经历了一次生死磨难之后开始发生某些不为人知的蜕变。 但不管再如何变化,少年的本心没有被灰尘蒙蔽,他很清楚自己是被少女所救,所以不管是出于报恩还是某些其他………原因,他都应该做些什么。 而且相对于凉亭间那场力抗天兮,日月星辰都要为之变势的浩荡战斗,这些由铁刀铁箭而构成的战斗,虽然也很棘手,但至少可以让他应付。 有能力做到的事情,而恰好也有一定要去做的的理由,他没有道理不做。 哪怕对方并不是这样一位像百合幽兰般娇弱女子,他依旧会做,这是他很简单的是非观。 更何况,少女哪里真的娇弱? 方才出现的那一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少女施展某种强大秘术所至,他虽然不会修行,但不代表他不懂修行,甚至说,因为沈离言传身教的缘故,在他还未修行的时候,他便已经了解了很多修行的本质。 沈离总是会以一种很浅白直述的方式将修行变成很简单的事,比如关于心府经脉与容器之间的关系。 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道理,比道藏经书上那些繁奥隐晦的口诀之类更加易懂而且珍贵。 所以他才能只看一眼便大致猜出少女至少是通玄境的修者,至于有没有突破通玄上境的门槛,他不敢确定,但能引出利箭在空中滞留阻涩的异象,这一点可以说明少女除了本身修为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器或者宝物,那些强大的法器甚至可以让空间都强行发生变化。 只是可能因为受限与少女的境界,所以那些法器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想着如此,徐自安将力量调整至最佳,沉默站在少女身边,双手平举封刀托与眉梢处,青色刀意大亮,映着脚下绿草与身畔小河,目光锋利而冷清的凝望着前方密林。 这是那套刀决里他能掌握的最强大的一式,凉亭大战时,他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试图可以帮助沈离,不过这个姿势后来变成了像沈离的献刀,而如今他要做的是举刀,举刀便是迎敌! 发缕如花,眉目更如画的清丽少女在他身后,手指间的光芒愈发灿盛,一道若隐若现的玄妙气息在她面前渐渐开始聚势! 空气里被碧草染绿的水汽,渐渐汇聚成一道又一道极细的水流,水流经符意渲染后不断发生纠缠,最后竟化成了一副壮阔的大河图! 图中河川在奔腾咆哮,数丈之内的青草纷纷直直立天,如一把把锋利的青色短剑般面向丛林,就像要将密林给淹没一般。 这是她最后的手段,也是最强大的一道法器,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用不到它,因为只要过了这道山岭,就能看见京都的城墙,她相信只要看到了那座雄伟的城墙,或者只是走出这道山岭,那么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人能在伤得了她。 想着如此,她看了一眼徐自安的身影,还有封刀上的青色刀意,眼眸中有流光闪过,有些诧异。 她见识过世间无数久负盛名的天才,也见识过各种强大的修行者,甚至说,她本身便天赋异禀,即便是除去她尊贵的身份,她也相信以自己的天赋与血脉,也可以轻易进入京都城内的任何学院。 她的身份很尊贵,真的很尊贵,可以说,整个大离王朝内,甚至整个天衍大陆内,也只有几位寥寥可数的女子能比她背景更强大。 哪怕是那只自命骄傲的朱雀! 本身足够天才,地位身份又极为尊贵,她的见识自然非常高,可即便如此,徐自安的刀上的青色刀意,依然让她有些惊叹与诧异。 世间修者,不管剑修还是刀修,又或者其他修者,都讲究引天地之力,借天地之势。 一剑奔腾如飞瀑三千尺,一刀万里如鸿雁浩荡白日愁,这种宏伟壮阔的场面无疑让世人都心生向往,但是如果这种刀法剑诀太需要修者本身的实力,如果修者境界够高,真元足够雄厚,那这种借天地之势的刀术就会非常强大,但如果本身修为不足………那么就会如水月镜花一般极易破碎。 而徐自安的刀意,则很简单,简单的就像当年她曾经在宫里某处后殿里看过的一个画面。 那时她还年弱,记忆有些模糊,但画中那一刀的凝练与精粹,却一直在她脑海中停留。 简单,精炼,而且干净。 同样,也会让人感觉很踏实。 这让少女感到很高兴,并不是高兴于徐自安此时刀上的刀意同样带给了她这种感觉,而是高兴于少年愿意站出来,而且…………似乎有能力改变这场战斗的走向。 她的眼间微微弯起,就像一轮盈盈的俏皮弯月。 弯月映在草间,便成了一汪清泉。 清泉泠泠中,那些神秘的刺客们,终于穿过林叶显出了身形……… 第五十一章,梨花朵朵的,朵朵 “没想到如此山穷水尽的程度,殿下手中还藏着一副洛河神图,祭司大人说的没错,杀死殿下,果然比留住殿下要困难许多” 伴随着枯枝踩断声,十数位身着黑衣脸蒙黑布的男子终于走了出来丛林,这些男子身体比寻常人要高大许多,虽然被黑衣包裹,但不难看出他们体格的健壮,这种健壮并不像是传统武道修者后天精炼体魄的强壮,更像是一种由天生血脉注定的体格。 在这些魁梧雄壮的黑衣男子身后,一位寻常体高的男人缓缓走出人群,声音嘶哑,说话时的语气很慢,有些生涩,似乎还不太熟悉大离王朝的话。 “传说中洛河图,已经毁去的天机阁机杵与煌苍铃,还有已经之前用过的那些强大法器,殿下这一路,真的是给了我们太多的惊喜。” 这位寻常体高的男人说话间,目光一直看着少女手指间的洛河图光泽,眼神隐晦不定,言谈间似乎颇为感慨。 “到了此时,你们似乎还很有信心能够杀我?” 被称为殿下的少女凝起好看的秀眉,指间的洛河神图逐渐成型,每一条水流都仿佛变成了真的滔滔江水,将周围的空气席卷出一道道仿佛波涛般的汹涌气浪。 这件法器名叫洛河神图,一直存于少女体内,直到此时,少女才逼不得已祭出来。 毋庸置疑,这是一件很强大的法器,不然也不会被少女一直留到此时,传闻中,这道名为洛河图的法器,是某位圣人在一次夜观洛河时心有所感而绘,图中不仅蕴含了圣人无边的道义与智慧,更包含了一整条澎湃汹涌的洛河。 与其说它是一副法器,不如说它是一道游离在空气里的气息,一丝飘渺在天地间的强大意念。 因为无形,自然就无迹可寻,所以关于洛河图的存在一直都只是个传闻,即便这些神秘的刺杀者们调查的再如何详细,计划的再如何周密,也绝对想不到,被称为殿下的少女体内,竟还隐藏着这样一件强大至宝! 可是受限于少女本身修为的缘故,它能发挥出来的威力有限,不然,以它不弱于凉亭之战中千山宗道人手里白鼎的威力,即便是那黑衣男子口里的祭司大人亲身到来,也有可能无功而返。 徐自安猜对了一些,少女确实是一名强大的修者,不过却不是通玄境,而是叩府中境! 甚至因为血脉的原因与一些不为人知的传承,她的实力虽然只是叩府处境,但与寻常叩府处境的修者都相差无几,甚至还要超出一些! 以豆蔻之年便已达叩府处境,不得不说,少女的血脉与天赋,果然是世间最顶拔的那一小数人。 从丛林中走出的这些高大黑衣男子,如果按大离的修行境界划分,他们大多都是通玄上境,其中以最前方的哪位体格较为正常的男子实力最高,已然接近与叩府上境! 叩府上境,对于寻常俗世而言虽强大无比,但其实相对于少女尊贵的身份,这似乎不太够资格,也不够尊重。 对大离王朝不够尊重! 时间如果真的如流沙,那将沙漏倒过来就可以让时间回流的话,这场针对少女的刺杀,其实比表面上的更惨烈也更壮烈的多。 从多年前少女离京去前往那片雪域的那一天,这场针对少女的刺杀便已经开始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这场足以震惊世间的刺杀一直在暗中进行。 如果少女不是突然要从雪域回京,如果不是少女婉言谢绝了雪域灵族的护送,如果不是护卫将士最后选择了南道岭这条路线,那么这场刺杀可能就不会显出锋利獠牙。 从雪域到南道岭,这一路的厮杀逃亡,双方强者都已经在之前的战斗里死亡殆尽,护送少女的整支车队只剩下了少女一人,而追杀少女的那些死士或杀手,也只剩下了埋伏在丛林中的最后一批! 一人,与一批,胜利的天平自然会知道向那处倾斜。 头戴黑色毡帽的男子回忆着这一路的惨烈,用脚尖用力拧着地上的青草,草间水意染湿靴面,看着靴子上那些难看多余的青意,男子思索片刻,突然意有所指的再次说道 “殿下许久未回京都,看来真的对京都陌生了许多,忘了那座都城内,最多的是不可叵测的人心!” “很多人需要殿下死,不管是王朝外,还是王朝内………” 这句话里有许多隐晦难明的信息,但男子知道以少女的聪慧一定能听出自己的意思,果然,少女闻言后突然叹了一口气,秀丽的眉梢有些低垂,脸颊微微鼓起,气呼呼的显得有些委屈,同样,也显得更加可爱。 她现在确实很生气,很失落,很委屈,并不是为这一路逃亡的艰辛而生气,而是她听懂了对方要说的真正意思。 她一直以为刺杀她的人是王朝的世敌,比如说与大离常年战火不断的北域荒族,事实上,这些浑身笼罩在黑衣内的刺客们也确实有着荒族战士的鲜明特征,高大,雄壮,凶残而且悍不畏死,可是如今看来,这场关于她的刺杀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也对,如果没有王朝内部的勾结,对方怎么会如此精准的知道自己这次秘密归京的信息?又怎么会如此准确的清楚己方的路线和护卫力量? 只是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被王朝的人背叛,少女还是感觉很生气,因为她当初离京前往雪域便是为了王朝的未来,如今归京更是为了王朝的如今。 一个王朝的如今与未来,这是个很沉重的担子!似她这般本该笑颜如花笑声烂漫的年纪,本不该去抗起如此巨担,但她不得不扛起,哪怕她的肩膀只能承起一朵梨花。 因为她有一个尊贵无比的姓氏,因为王朝的子民,从某些方面来讲,也就是她的子民,因为她拥有世间最强大的血脉,因为她的母亲来自天衍大陆之外的雪域灵族,因为她姓周,周武帝的周! 她是大离王朝的公主殿下,也是雪域灵族的下一任神女! 天衍大陆之外,有许多神秘而强大的领域与种族,其中以紧靠天衍大陆的雪域神国,与大离王朝的关系最为密切,联姻与使团的来往也最为频繁 之所以这里被成为神国,因为这里生活一个非常神秘而强大的种族,灵族。 传闻中,那些生活在雪域间的灵族,每一位都是天生的灵体,常年沐天雪而浴,食圣源雪水而生,体内自圣雪而衍生出一道灵脉,这条灵脉与寻常世间修者的玄脉心府不同,因为灵脉本身便是世间最纯洁的脉络,不需要再经过天地真元的洗礼与淬炼,所以这些生活在雪域间的灵族,天生就会与天地力量有种自生而发的联系。 因为这种独特的修行方式,所以他们的传承也非常不同,世间修者以道藏典籍书卷口谕等可以记于墨间传于道理的方式来进行授业传道,而灵族则不用,他们用某种类似于血脉相传的方式,来唤醒体内隐藏的强大力量。 她的血脉很强大,所以她的传承也很神秘。 为唤醒血脉间的力量,十一岁那年,她离开京都,前往那片神秘而雪域神国。 而如今又因为一些其他比寻找传承更重的原因,她自雪域悄然归京。 既然是悄然返京,那她回京的消息自然封闭的很死,即便是王朝内,知道的人也极少,但不知为何,还是走漏一些风声。 靠着这些风声,来自荒族的战士如群嗅见腥味的豺狼般不远万里前来进行刺杀,而因为需要隐蔽行踪的原因,负责护送迎接她的将士门都隐藏在南道岭的另一边。 她却在这一边。 只是一山相隔,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她看着眼前的茫茫青山,突然感觉有些心累。 心累自然不是前方险阻的路程,而是男子口里所说的人心。 杀自己的人很有可能是她一直要守护热爱的大离子民,这如何让她不感觉失落抑郁? 徐自安不知道这些更深的内幕,但他还是很清楚的听到了殿下这俩字。 这个消息让他有些震惊,不过这种震惊并没有在脸上存在太久,如流星般一闪而过。 千山中的守炉人,清夜司的大夜司,还有在剑阁留了姓名的朱小雨以及各种形形*的大人物,在短短几天内接踵而至,这让徐自安除了不可思议之外,已经有了一种近似麻木的感觉,别说少女极有可能真的传说中的公主殿下,就是武帝陛下出现在他面前,他可能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太值得惊奇或惊喜的情绪。 他现在真的越来越怀疑这是沈离临死前另一个恶俗安排,故意让他踏着世间碎缝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然后再送给自己一个更莫名其妙的惊喜。 这个惊喜意味着什么,讲实话他现在还真不清楚,反正沈离行事向来神乎莫测,天晓得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恶俗老男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不过如果这一切都是沈离的安排,那为何沈离就敢保证少女会在匆忙逃亡路上,就这么抽出空来救了自己? 这很值得琢磨,但现在可不是什么琢磨的好时候,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少女黯然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路追杀,你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如今肯给我说这些机密,看来对于杀我,你们现在真的很有信心,已经不在乎会不会把这些阴谋泄露出去” “我并不是怕死,但是很不想死在这些恶心的阴谋里,这是一件很不美丽的事” 少女说完皱了皱鼻尖,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事情上,她确实只是个小姑娘,今年也刚至豆蔻年华,她喜欢雪原上洁白无污的雪花,喜欢京都高大的城墙,喜欢兄长那匹威武的骏马,喜欢骑着那匹枣红色的骏马驰骋在京都城外的草原上,那片草原很辽阔,青草的味道很好闻,她那时还小,最喜欢躺着草甸上打滚,头间会沾惹上许多绿草与鲜嫩的草汁,前些日她与皇兄通信,最疼爱宠溺她的二皇兄,告诉她那片草原如今还在,草儿依旧碧绿鲜嫩喜人,等待着她再次策马撒欢。 少女自背后看了眼徐自安,有些歉意的小声说道。 “真的很抱歉,你应该刚从劫匪手中逃脱,如今一见面又把你带到这种危险中” 徐自安并未回头,双手仍平举封刀,明亮封刀上的青色刀意决然。 如果不是少女将他自河中救起,他现在应该已经随河流坠入山崖,化为山崖下的一具来回飘浮的浮尸。 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少女也不会因为耽误时间被对方追到。 好吧,抛去这些虚伪操蛋的理由,他只是觉得少女很可爱,可爱的让他有种忍不住想要保护的冲动。 刀意青如草甸又决然如坚石,这种决然毅然的态度让少女很高兴,让她感觉自己没被抛弃,于是她微微前倾看着徐自安的背影开心说道。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还没正式介绍一下” “我叫周梨花,小名叫朵朵” “当然,你可以叫我朵朵殿下,可我还是很希望你叫我小名” “比如说,朵朵” 第五十二章,又见山间草木新 脚下的青草很青,青草边的小河很缓,小河里的流水很美,远方落叶也并不萧条,离深秋还太远,秋杀百叶的场面自然不会看见。 所以,林间的落叶更多的只是被鸟儿与箭羽惊落,而透过落叶后的密林缝隙,能隐隐看见远处有几朵好看的梨花,梨花的朵瓣很白,即便沾了些露水灰尘以依然很干净。 就像少女清丽的脸。 朵朵,梨花朵朵,真是个很有趣的名字。 徐自安紧握着手中封刀,心中暗暗想到。 对方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按照礼数,那自己应该也要介绍下自己,可刚要开口时徐自安却突然想到了沈离,想到了那夜发生在凉亭间的战斗。 那晚在小院中,沈离与老人相顾喝汤吃面时谈了很长时间的话,那些涉及到王朝最深处的秘密对话中,双方曾多次提到过武帝陛下,听沈离话语中那一丝不愿掩饰的厌恶,他似乎与武帝之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怨仇,那自己与沈离在一个屋檐下居住了这么长时间,以王朝的办事效率,想必自己的名字京都城内出现过。 武帝是朵朵殿下的父皇,如果说出自己的名字,日后若朵朵殿下回了京,会不会无意间提出自己的姓名? 这样不是会不会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而是一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他并不是害怕这些麻烦,而是目前来看,他确实没什么能力去承受这些麻烦所带来的代价。 那些都是王朝的大人物,他只是一位来自山间的普通少年,天穹间的苍鹰不屑回顾地上的蝼蚁,可如果蝼蚁如果曾经与巨人并肩过,那就另当别论。 在没有足够的能力改变命运之前,他要做的事情便是尽力保护自己不会在命运前翻了船。 如果真正说起来,徐自安如此谨慎紧张的态度其实有点多余,因为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他不是像一只蝼蚁,而是本就是一只蝼蚁,他的名字确实因为沈离的缘故曾经出现在某些大人物的书桌,但那都只是在卷档的边缘角落,除非刻意寻起,否则很难会被人注意到。 不过好在他此时的犹豫为难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眼前战场紧迫严峻,没人会在乎一个莫名出现的少年心中有过什么想法或念头。 朵朵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无暇思考太多,而对面的黑衣男子,从一开始就没在意过徐自安的存在。 这不是刻意的轻蔑,而是在他们心里,徐自安的存在确实是无关紧要的散枝末结。 不可否认在如此年纪便悟出刀意,这位明显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褴褛少年有着很优秀的天赋与实力,甚至比部落中许多荒族战士优秀,但他能很清楚的能感受到,少年身上没有真元的波动,一个尚未修行的少年,即便能借势改变一些小事情,但又怎么可能改变真正的大局? 那少年砍去的是几只箭羽,同样,也仅仅只是几只箭羽! 他的目标是朵朵,在他的眼中,朵朵身上每一丝气息都透露让他迷醉的芬芳,那种香味就像世间最珍贵的甘露般迷人。 男子舔了舔因长时间的追杀而裂开的嘴唇,目光越来越狂热。 “你们的刺杀很缜密,事前一定经过做过许多周密调查,应该很清楚洛河神图是哪位圣人所制,也应该知道我的…………天赋能力,只要神图在我手中,你们要杀我恐怕不是那么轻松” 朵朵殿下看着对面的黑衣首领,寒声说道。 “殿下的血脉天赋……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甚至说,如果不是殿下特殊的血脉天赋,大祭祀也不会以血祭占星数次,为了真正杀死殿下,整个荒族都付出了太多,所以………即便殿下手里有洛河神图,但又能有什么用呢?” 黑衣男子幽幽说完,将脸上的黑色面罩解开,露出一张寻常无奇的脸。 这张脸真的很平常,放于人群中很难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的眼睛中没有褐色瞳孔,脸上也没有荒人独有的粗犷蓄毛,甚至连手指间的指甲都修长整齐,根本找不出锋利坚硬的利指。 如果他不主动承认,恐怕没有人会以为他是凶残蛮横的荒族。 传闻中荒族有兽人的血脉,所以他们的外貌特征很好分辨,就像刚才的那种体格高大雄壮的荒人战士。 “虽然这场刺杀中有你们大离的影子,但我是很纯正的荒族,如果按你们王朝境界的划分,我的境界是叩府上境” “与之前我族负责截杀殿下车队那些那些战士们相比,我的力量确实弱了许多,可是殿下就不好奇,为何我能守在这青山之下,成为最后一道拦截阻杀殿下的人吗?” 朵朵蹙眉看着对方的脸,突然想起一些曾经听过的传闻。 传闻中,只有拥有王族血脉的荒人,才会拥有与寻常大离子民极为相似的体格。 因为环境的贫瘠与残酷,所以荒族王室向来会生出许多子嗣,这些王室子嗣并不会因为血统的原因便享受福泽,在很年幼时就会被赶去其他部落里独自成长,用以磨练出强大的实力与体魄。 “虽然我同样也拥有着荒原上最尊贵的血脉,但是和您相比,我的经历无疑要艰辛残酷的多” “我自幼便被扔出了王室,没错,是扔,不是抱,就像扔一条野狗一般的扔,我的母亲是王身边的一位侍女,那年篝火大会,王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于是就有了我这么一个意外,王有那么多子嗣,谁会在意一个多出来的意外?” “我是王族,可我活的比一条荒狼还艰辛,荒原里向来强者至上,我的父王是荒族中的至强者,我虽然只是一个意外,但只要我身体里流淌着王族的血,那就不能丢失了这份荣耀,直到今日,我整个记忆中,永远都是厮杀,与同伴厮杀与野兽厮杀与贫瘠的大地厮杀与天上的秃鹰厮杀!” 说完,男子的声音更加嘶哑,但这个嘶哑则是因为亢奋与狂热 “长生天垂怜,让我终于等到了您” “我叫曲赫,你一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在今天杀了你之后,整个世界都将会知道我的名字,同样,我也将回归王室,拥有那些本该就属于我的荣耀!” 他抑制着心中的兴奋说完,伸手向怀中摸去,因为太过兴奋手有些哆嗦。 他缓缓自怀中抽出一只锥形铁器。 那块铁器哑黑无光,无数细微的铁片如鱼身上鳞片一样层层叠起,锥尖细如荒原上最锋利的草尖,而上端则呈现不规则的圆。 铁器被他平托于手中,他的手不停颤抖,显得非常吃力,似乎这小小的锥形铁器就像荒原天弃山般沉重。 朵朵看着这位叫曲赫的荒人男子,眼睛睁的很大,片刻后再次愁眉苦脸起来。 她识得对方手中的法器,那是九幽镇山锥,相传期间封印着整整一座幽山。 幽山是荒人的圣山,是荒族祭拜朝礼的地方,共九座。 这道九幽镇山锥,便是其中一座。 并不是说这道法器就是一座山,里面封存着荒人世代在幽山上朝拜的宏浩山魂。 如果说洛河神图里蕴涵的是一整条白浪滔天的巨河,那么对方手里的九幽镇山锥便是一座庞大的幽山! 阳光洒在青草间,洒在九幽镇山锥上,如鳞片般栉比的锥器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泽,曲赫贪婪的看着手中的光泽,再次感慨祭祀大人的智慧果然辽阔如草原,大人一定猜出了少女手中会有洛河图,所以才会让他守在这青山之下。 相对于其他法器,九幽镇山锥恰恰是针对洛河神图最好的存在。 相对于其他人,他恰恰就是最想要杀死少女的人。 如果想要激出九幽镇山锥的力量,需要一个很重要的条件,那就是必须要是荒族王室的血,他虽只是一个被荒王遗弃的王子,但他的体内可流淌着王族的血。 他境界就比朵朵高,法器又相克相制,如果这样还能让对方逃出,那长生天会真正遗弃自己。 想着待会可以亲手杀死大离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曲赫心中更加火热,火热的让他有些窒息。 比划了一个手势,身后数十名高大的荒族战士,极默契的迅速移动,将徐自安与朵朵围在了中间,如刚才一样,这些荒族战士的站位很有规律,像极了人类的某些阵法。 阳光被他们雄健的身躯遮去了许多,留下一道道吝啬的阴影,阴影中,朵朵手中的洛河图缓缓绽放。 草间多了些湿意,那是洛河神图中的水韵打湿空气时与草甸的逗留。 湿意渐渐汇成水珠,安静的依附在碧草嫩叶上,像晨露般看起来晶莹剔透,但如果仔细看去,不难看出那些承载着水珠的嫩草在不停颤抖,就像被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拍打的不堪其扰。 水珠越来多,越来越浓,渐渐汇聚成河。 曲赫看着洛河神图中不甘汹涌的奔腾水花,嘴角轻蔑抿起,缓缓向前走去。 他用锥尖刺破自己的手指,一道黑色的血液顺着指间流到九幽镇山锥的鳞片上,不多时,他的脸上开始苍白,显得很虚弱,似乎被九幽镇山锥的汲取了太多的血液。 拂过青草的春风依然明媚,但空气却莫名压抑沉重了许多。 一道巨大无比的阴影,就这般突兀横立在了草甸之中。 第五十三章,刀鸣于血肉间 阴影遮蔽,散落在徐自安与朵朵身上的吝啬阳光更加稀少,阴暗中,空气仿佛凝成了实质,并不如何粘稠,而是变得异常沉重,就像背负了万钧重量一般。 朵朵手里的洛河图在这股重量下光芒大盛,奔腾的河川不甘咆哮,似有千军万马在狂野奔腾一般。 山可覆河,亦可断河。 为阻断洛河神图中的圣人气息,九幽镇山锥真的在空中化成了一座巨山。 山没有实体,是九幽镇山锥的力量幻化而成,可期间沉重的压力和强大的力量却是非常真实。 洛河神图还未彻底凝聚成势,遇此变故,河川不甘奔腾,但又无可奈何。 朵朵的血脉虽然是世间最强大的血脉之一,这次前往雪域就是为了找到属于她自己的传承,唤醒血脉间的力量,但在雪域的这两年里,她虽踏过雪域的许多角落,可并没有找到属于她的传承,所以她的境界依旧保持在叩府下境。 若她能唤醒血脉的里传承力量,又怎么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朵朵葱指飞快舞动,强行将心府最后一丝真元融进洛河神图中,随着她不断灌输真元,神图的光辉愈发明亮,但她的神情却愈发黯然,这是脱力虚弱的表现。 能看出,即便以她尊贵强大的血脉,想要真正支撑起洛河图中的圣人气息也非常艰难。 山岳越来越近,遮天覆地,也惊天动地。 露珠不断被辗压成无数细碎的水丝,整个大地仿佛都在下陷,连同荒人刺客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这道令人心悸的沉重压力下不断佝身低头,浑身骨骼发出阵阵脆响,似乎承受不住这股沉重无比的重量。 徐自安艰难抬头,看着头顶的这座大山,心中没有感觉恐惧与惊慌,而是有些郁闷。 是的,是郁闷,不是纠结,不是烦躁,是抑郁纠闷里的那个郁闷。 因为,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凉亭一战里,他与沈离被白衣道人融进白鼎,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蕴含梅园法规的大山铺天盖地的压下,如今又骤见大山,如何能不让他感觉郁闷? 逃出凉亭,便见南道岭的这座茫茫青山,才出生天,又遭遇了一次幽山扑天而下,莫非自己这一生与山格外有缘?又或者相冲?不是青山便是畏山,不是法山便是幽山,怎么到处都是山,怎么到处都有山? 我与青山俩相厌啊。 徐自安小声说了一句。 然后他眼睛眯起,膝盖弯曲。 弯曲不是因为不可承其重的低头弓腰,而是为了更好的发力,同样……也是为了能更方便的拾取地上那把小黄伞。 他记得更清楚,白鼎中就是这把伞撑住了漫天碎石,也帮他撑住了一片天地,如今的小黄伞上虽然到处都有灼烧痕折断痕水糟痕,但徐自安还是执着顽固的坚信,它能撑住头顶的这座幽山。 虽然那山看起来巍峨肃穆,虽然这伞看起来破旧不堪。 虽然有太多的虽然,但他依旧,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没来由信任。 他解开小黄伞的条布,缓缓撑开,就像打开了一朵小黄花。 小黄伞很小,同时遮住俩个人有些困难,除非两个人站的极近,相依而偎,但毕竟是初见的少年少女,不提对方显赫的身世,不提礼数和某种朦胧羞臊的情绪,靠的太近,总是不太适合。 所以这把伞与其说是撑于他们之前,更不如说是撑在朵朵肩头。 他将小黄伞撑在朵朵肩头,然后凝气看着对方,准备做点什么。 他能看出少女手中的法器虽然很强大,但似乎并不足以抵抗对方的力量,相信用不了多时,当少女的真元干枯时,他们就会迎来被压成一摊肉泥的下场,一味寻求黄伞的庇护,即便能多撑一段时间,但又有什么意义? 除非他能真的改变什么。 没有人相信他能改变什么,但事实上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确实可以改变一些什么。 之前他砍乱了敌人的箭雨,如今他也可以尝试着斩杀一名荒人刺客,如何条件允许的话,他甚至还很想尝试着砍一下头顶的幽山。 不过这种事情看起来不怎么现实,要知道,荒人的修行虽与王朝不同,但按王朝的境界,这些荒人战士,可都有着通玄境的境界,再加上荒人天生力量上的强势,以及常年训练战斗的磨练,可以说,这些荒人战士每一位都有着不输张毅然的实力。 于困难面前而不做,这显然不是徐自安的风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杂念抛于脑后,然后继续弯腰蓄力,青色刀意越来越明亮,或许是因为前不久受沈离的感染,封刀的刀尖竟开始发出阵阵争鸣,显得很狂妄。 如如疾风扫松柏般,更像被一张弹簧给弹射了出去,在力量蓄到最强盛的那一刻,徐自安持刀高高跃起,向最近的一名荒人战士冲去。 荒人战士的身躯很高大,徐自安只到对方的腰腹,如今他高高跃起后,整个人就会凌于荒人战士头顶。 能在这种压力下还跳跃这么高,不难看出在畏山的十数年里,沈离对他所有打磨折腾并不是没有作用。 至少给他打下了一个异常强悍的体魄。 荒人战士深褐色的瞳孔里显出一丝惊诧,似乎没想到看似单薄的少年,体魄力量竟不输自己,冷哼一声,荒人战士猛然伸出健壮的双手,竟准备赤手拦下封刀。 他是部落最勇猛的战士,不然也不会参与到如此重要的任务中,在荒族与大离王朝的边境战役,他曾撕裂过无数人类修者与武士,更徒手折断过无数人族的法宝,他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自己能像以往般轻易掐住少年的刀,然后将少年撕成一摊碎肉。 那把刀很锋利,能砍断精钢制成的利箭,但他的身体比精钢还要坚硬,徒手接刀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空气里传来一声唰的轻快声响 那不是钝刀锲入精钢的声音,也不是铁掌夹住铁刀的声音,而是快刀斩乱麻的声音,荒人战士的双手竟自手腕中齐齐断为俩截,在空中随封刀一同落下,落在草地上时还调皮的弹了那么几下。 就像在嘲笑荒人战士还没反应过来的脸。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如铁般的双手真会被砍断,这名荒人战士愣了片刻才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声,但惨叫声过后,这名荒人战士竟丝毫不顾自己断手的疼痛,整个身躯蛮横像徐自安撞去。 荒人战士体格健壮且坚硬,这是天生体格与残酷环境锤炼出的,是人类一直无法超过的一环,许多修习武道的强者,力量上虽然不输与荒人战士,但是如果没有道法的加持,单以身体的坚硬强壮,总是会有一截差距。 如果徐自安被对方撞到,虽不至于到粉身碎骨的程度,但绝对也会被撞至重伤。 他现在就在荒人战士的怀中,空间逼仄狭窄,而他又本就是前冲之势,余势未消距离又如此近,看起来根本不可能躲开对方的身体。 除非少年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对方进行近距离的缠斗厮杀。 第五十四章,生死之间,一瞬之间 朵朵此时正全力激发着洛河神图间的浩荡圣人之力,余光注意到了徐自安挥刀斩过荒人手腕的一幕,眼神中有一些好奇,但没有什么诧异和惊奇,似乎并不觉得少年能斩断对方手腕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甚至连徐自安能在如此逼仄的空间内,躲过对方的撞击都没有觉得丝毫震惊。 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对徐自安产生这样一种信任感。 或许,只是因为少年那双极为自然舒服的眉梢,像极了一块可靠踏实的石头。 只是,眉梢又怎么会和石头联系在一起呢? 她眉梢微微蹙起,有些好奇。 但眼下明显不是好奇的时候,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空气里沉重压力已经消散许多,头顶这把有些破旧的小黄伞,仿佛有某种不可言说的魔力,将空气中的沉重压力如春风化雨般化解开来,她脸色上的苍白虽未褪,但能看出已经有了轻松神色。 小黄伞如春风化雨,她体内的真元就如春风下的柳絮,随风起而飘舞,纷纷扬扬的撒进洛河神图中,神图里的的圣人气息受真元而激发,又被她天生的强大血脉所催动,在空中形成一条又一条巨大无比的河川与流道,每一条河流都像一条翻滚咆哮的巨龙,前仆后继的击打着沙滩与岩石,阵阵震鸣响彻云霄,空气里的水珠,花草间的凝露,壮阔浩瀚的神秘气息,少女身前的空气里云涌风起,奔腾咆哮。 如瀑悬空,如海滚沸! 洛河在上涨,幽山在下坠,河水拍打幽石的掀起阵阵惊涛骇浪,浪花冲天而起,声势震荡。 当然,无论洛河图中的水韵,还是九幽镇山锥中的幽山,都只是神器间的一抹气息,并不是真的洛河与幽山,毕竟都是蕴涵了圣人之意的天地至宝,怎么会被叩府境的修者激发出真正威力? 他们激发出的,只是圣器力量中细微一丝而已。 曲赫此时脸色异常苍白,但眼神狂热甚至疯癫,为了激起九幽镇山锥的力量,他此时已经不在自己的血液会不会被抽干,代表王族的黑色血液已经不如初时般源源不断,而是一滴一滴的无法成缕,锥器上的绛色鳞片愈发幽深,仿佛被浸泡在漆黑粘稠的污墨中,锥尖处有条条阴暗细线在不断游动,就像符师在用细豪绘着最玄妙的哑纹。 随着哑纹的逐渐成型,幽山渐渐真实起来,大地发出阵阵摇晃,裂缝一条条的生出,裂缝不断扩大的声音,就像麻布被扯裂撕碎般难听刺耳。 洛河与幽山,正在做着最剧烈争锋。 山可断河,但同样………河也可覆山。 关键在于,究竟是那山更雄壮,还是这河更澎拜。 按理说,朵朵的境界并不如曲赫,双方同时催动神器的力量,洛河图很难和九幽镇山锥相庭对抗,但别忘了,此时朵朵殿下的肩头……… 有把伞。 那伞虽破,遮不了雨挡不住风,但却能撑天,能立地,能扛万重山,能顶住万道岭。 风雨中同行,撑伞的孩子,它就是比赤脚的行人要轻松一些,这道理………很没道理。 他们俩此时就像架在一只平衡木上的俩处极端,现在能决定天平最后倾斜的方向,就看究竟是徐自安能先砍出一片湛蓝天空,还是荒族战士能将先把他碾压成肉饼。 ……………… 荒人战士的包围中。 就在徐自安躲开第一位荒人战士的撞击之后,脚尖刚刚踏到某颗顽强挺立的青草上时,另一位离他最近的荒人战士同样嘶吼着离开原地,爆发的强横力量直接将黑衣崩裂成数片碎步。 碎布中,荒人战士飞冲而来,一道土褐色的光芒在他双目间亮起,然后逐渐覆盖在他整个身体上,就像穿了一副坚硬无比的甲胄。 这道土褐色的光芒是荒人独有的兽元力量。 因先天身体结构不同,荒人的修行与人族有许多不同,相传,荒人因紧靠着那片神秘诡谲的永夜之地,所以他们的身体都在那片诡秘黑夜的影响下发生了异变,他们体内有强壮如野兽的一般体格,也有随之而生的兽珠,那是一颗隐于他们双目之中的核珠,兽核的力量,决定了他们体魄的强壮。 换句通俗易懂的话,兽核便是他们的心府。 只不过人族修行,是悟练真元充盈体脉心腹,最后借天地之力来催动法决道术,而荒人则是直接以兽珠强行加持体身坚硬力度,以一体之力强行破空碎穹。 所以荒人的战斗里很少有绚丽绮旎的法术,更少有漫天飞舞的刀剑符器,更多的是相互冲撞与厮杀,给人一种充满暴力的血腥古老感。 这名荒人战士的身体在土褐色的光芒下,就像一块攻城巨石般狂暴向徐自安撞去。 这是生命最原始的暴力,同样也是最致命凶残的撞击。 徐自安此时刚单脚落地,对方的身体就呼啸而来,危机下,他双手紧握封刀一侧,以刀锋为盾障,稍微调整了一些角度,整个身体紧绷如上弦后的箭,凝气等待。 嘭的一声,在荒人战士凶猛的撞击下,徐自安如一只折翅纸鸢般横向飞出去,封刀因巨大的冲撞力险些脱手,如果不是那颗大心脏一直保持着该有的清醒,他感觉自己很有可能会撞昏迷过去。 在他飞出的那个方向,另外一名荒人战士正高高举起蒲扇般的大掌,等待着他乖乖飞到自己面前,然后将少年砸入软泥硬草中。 朵朵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曲赫没有看这里的战况,继续看着朵朵,目光亢奋疯癫。 在他眼中,那少年虽然已经给了他不少惊喜,但毕竟是个寻常人,怎么可能会突破自己带来的这些荒人战士? 他能想象出少年在巨大的手掌下化成一滩血水的惨烈模样,这即将要发生的血腥一幕更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残血性。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因为亢奋的脸扭曲起来。 那少年竟然没有被被砸到地底,而是在空中连续几次虚踩,硬生生改变了身体飞脱的轨迹,直直向一侧奔去。 徐自安此时冲的方位很奇怪,既不是前冲,又不欺侧而进,而是朝斜上方的方向奔跑,受身体所致,封刀的刀尖也自下向上的斜斜挥去。 封刀在空中留下一道明显的青辉,如沾了青彩的狼毫画出一道最正直的提勾。 先前荒人战士撞来时,徐自安只做了俩件事,一件微微改变了下落脚的方位,另一件是将封刀侧起,看似在阻挡,其实是改变方位,改变落地的方位。 这需要很严谨的计算,还有危机下平静到冷静的心性,但恰好,这俩样都是徐自安从未缺少的天赋。 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眼下这一刀。 事实上,当他将伞撑在朵朵头顶时,他便准备好了这一刀。 没有人相信他能改变什么,但他知道他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比如说,现在。 他不懂阵法,但他在余镇的打猎者,能看出这些荒人战士的方位很有规律,不管他试图从那个地方逃走,对方都会在最快的时间集齐三名荒人战士填补出那个缺口,就像一座相补相成的阵,阵中最重要,同样也是最强大的一点便是荒人首领曲赫。 他无法逃出这个包围,只能借力强行靠近曲赫。 看似数次挥刀,但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借机靠近曲赫,胸口被撞的现在还火辣辣,但他与曲赫间的距离也由当时的数十丈,缩短成如今的数丈。 这是一个很宝贵的时机。 他要把握这个时机。 而封刀要去的地方,便是这个时机。 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与荒人战士厮杀,也没想过要切开对方的包围,他要做的,是砍山。 砍头顶那座幽山,砍曲赫手里的法器。 至于为何不用最擅长的竖劈,而选择这样一种有些怪异的斜撩,是因为当初在白鼎中,沈离破山的那一刀,就是以这样的刀法划破黑暗。 沈离的那一刀,并不属于怪异刀法的任何一式,但那一刀是他见过的最强大一刀。 他修道天赋寻常,但他对刀的了解与感悟,却像是从天而生的禀赋,不然悟出怪异刀法中的那抹青色刀意。 那晚他只看了惊鸿般的一眼,但他依然记住了许多细节,比如说沈离的手法,沈离对刀尖细微改动,还有沈离赋予刀上的神魄。 他做不到沈离般能将封刀繁密玄妙的印痕激发出来,也没沈离的强大实力,但他有属于自己的锋利刀意,更何况,与沈离那晚的惊世一刀相比,他此时要做的事情要简单许多,他只需要将曲赫手里的那铁器打乱,又或者带给曲赫一定的干扰就已经足够。 哪怕这干扰只有一瞬间。 可生死之间,也往往只是一瞬间。 第五十五章,那血如夜花般绽放 见畏山,见法山,见青山,又见幽山。 徐自安曾郁闷于这无处不在的各种山,但郁闷之后,突然想起,若只是山的话,他也可以试着砍山。 像沈离那晚一样风骚的砍断这他,娘的各种山。 南道岭无人知道的河畔草甸中,暮色还尚早,花间草间落叶间的自然不会有无限好的夕阳,更不会有无处话凄凉的日暮。 但是,却出现了一道青霜。 青霜是凝于洛河间的青霜,是破于天地里的寒意,是结于幽山上的冰丝,是少年凛冽无比的刀意。 那霜间并未水意,却多凌冽,凌冽中带着决然,就像徐自安此时一往无前的手。 那霜间虽无寒气,却多阴冷,阴冷中透着坚定,就像徐自安此时愈发明灿的眸。 少年表情专注而认真,甚至显的很从容。 因为自信,而从容。 他体内没有真元的流通,心府虽然被沈离以冥石另辟了一处天地,识窍中的迷雾也受清夜司老人的恩泽散去了一角,正在慢慢等待天明雾去,但他确实没有时间去体会那天地真元的奥妙,所以,他这一刀里,他能带去的只有锋利至极的刀意,还是沈离那刀法的霸气。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足够。 刀尖与锥器的碰撞,并没有发出什么笼罩四野的震天雷鸣,连铁器碰撞之间的火光都没有蹦显出几颗,在略有些阴暗的环境下,显得很是平淡无奇。 但就是这平淡无奇的一幕,却给在场所有人都带来了极具震撼性的一幕。 九幽镇山锥是荒族万千年来朝拜伏礼的圣物,若不是朵朵的身份太过尊贵,太过特殊,如此至宝根本不可能从荒族圣殿中带出,更毋须说让曲赫随手携带。 作为圣器之一,九幽镇山锥的材质与蕴含的强大气息无疑世间至强,无提尚未修行的徐自安,就是一些踏入了中三境的大修者,也不敢妄想如打破。 能破神器的,只有神器。 恰好,徐自安手里的刀,虽非神器,却更胜神器! 神秘刀法的凛冽青芒,沈离最后一刀的霸气,精密的计算与借势,如此强悍而严谨的一刀,有什么理由不成功。 封刀上青色锋芒愈发凝练,渐渐削薄如蝉翼,蝉翼间有嗡嗡声在锥器鳞片的每一道隙缝中回荡,声音非常细微,听起来像是蚊蝇聒噪,但如果仔细看去,却不难看出,整座幽山都在发生着剧烈颤动。 颤抖间,幽山竟真出现了一丝滞留。 这一丝滞留的时间很短,不过只是眨眼之间,若放于平常,或许连次完整的呼吸吐纳都无法完成,但在此时,却显得很长,同样,也很重要。 这是一个转折点,代表着天平开始发生倾斜。 草甸中,无人看见的软泥深处,一颗被压的几近塌扁的嫩草渐渐抬起头来。 这象征着生命力顽强,同样也象征着空气里的压力真的有了一些薄弱。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朵朵收敛起眼中的震惊,强行提其心神,双手光芒大灿,竟似一团燃烧圣洁的火焰,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少了往日的狡黠与笑意,而是异常认真,她很清楚,如果不能在徐自安拼命争取的这稍瞬即逝间,彻底爆发出洛河图的力量,那他们俩人就再也不会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她皱了好几次眉,终于下了一个好大的决心。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发现指尖上有一些泥土,于是在裙摆上揩拭了几下,然而指间的泥土却没变得干净,却被长裙的泥泞染的更脏了点。 “哎…………” 朵朵看着手指上的脏泥,想着一会要承受的疼痛,虽无稚意但依旧可爱的眉梢再次蹙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声。 就像一个怕疼的小女孩。 她真的很害怕疼,但此时又不得不面对疼。 她真的很不想逝去体内那些好不容易才在雪域中攒出来的神血,因为失去了以后要想再补回来…………真的好难。 需要爬过好多山,见好多人,吃好多苦。 她不怕吃苦,也很喜欢捉弄那些人,但她很讨厌爬山,更讨厌一个人爬山。 如果,眼前这少年愿意陪着自己就好了,虽然那少年看起来有些沉闷了点,但多个人打发时间总比一个人孤单行走要好的多。 想着如此,朵朵再次看了眼莫名救起的褴褛少年,眼眸中渐渐浮出一丝坚毅。 那少年体内没有真元,却能撼动九幽镇山锥,虽然在这件荒族圣器在曲赫手中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很弱,但那少年一定非常艰难才可以成功,不然那双好看的眉梢也不会皱的如此扭曲。 对方如此拼命,自己吃点苦,受些疼,又有什么呢? 她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放入口中,然后凝着眉头,用力咬了下去。 十指似青葱,青葱间却有鲜红,那是朵朵体内最精纯的血脉,身为大离王朝的四公主,雪域间的圣女之后,她的血脉有足够的理由傲然在世界之巅。 散发着圣洁光芒的血丝缓缓流出,朵朵眉梢未舒,朱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一些最古老,最神秘而符语,而她的双手则再次相互交叉穿叠,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点在每一条洛河神图中的水流中,每一次指尖交换中,都有一道古朴苍奥的气息涓涓流出,与洛河融在一起,水中卷动的泥沙与浑浊渐渐变得澄清,甚至能看见水雾的蔓延。 洛河图是圣人的一道意念,所以它自然不会是一幅的画卷长图,更不会有轴承之类的物品,但此时,这幅阔达的神图就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伸开了一般,景象壮观无比。 渠道增宽,流淌在期间的河水更加汹涌,源头另辟,流淌的水流就不会断绝。 源源不断,涓涓不息。 水过山石,山石瞬间化为河底的礁石。 水过山腰,半座幽山则化为水下的岛屿。 水位不断上升,幽山则不断的下陷。 山虽高,但如果被河水不断淹没拍打,总会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天! 徐自安看着天空中浩荡一幕,持刀喘息倒在草甸间,手中封刀依旧鸣响狂躁,仿佛还有些不太解意。 洛河神水不断奔腾咆哮,声若玄龙嘶吼,更如荒兽在咆哮,整座幽山终于开始崩裂分离。 曲赫双目赤红,不可思议的向手中望去。 关于这次刺杀大离公主殿下,大祭祀曾进行过无数次卜算与演化,无论哪一种都预示着朵朵必死,甚至在初出丛林时,他都做好了迎接自己荣耀的准备。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少年。 他很不甘,很愤怒,能被大祭司委以如此重任,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与鲜血。 甚至不息连灵魂都出卖给了夜君。 莫非,是祭司大人看出了自己已经皈依了夜君的座下,所以才会让自己来到这里,被少女杀死? 他越想越害怕,身体竟开始同样颤抖起来。 因为害怕,他低下头来,然后看见了身上的黑衣。 这套黑衣是祭司大人亲身交给自己的,代表着荒族里最高的荣光。 可如今他却异常恐惧,恐惧于另外一位同样被黑衣笼罩的人。 那是荒族圣殿中的大祭司。 整个荒族中,最神秘的人。 他体内的王族血脉已经流淌枯竭,九幽镇山锥的力量他以无法再继续催动,失去了控制的九幽镇山锥像一只贪婪的嗜血虫般继续吞噬着他的血液,那些血脉已经不是初时纯正的黑,而是浑浊无比,就像下水沟里污乱腐水。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就像在水中浸泡很长时间的死人,开始渐渐出现浮肿与斑纹。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热,那股热度到最后竟变成了滚烫。 甚至眼角也开始滚烫起来。 那是污血化过脸庞的炙烤。 污血顺着脸颊流到他的黑衣上,就像在他身上开出了朵朵死亡尽头的冥花。 曲赫盯着胸前黑衣上的片片夜花,满是血水的脸上显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神情。 他慢慢跌坐在地面的草甸软泥间,看着身体里流出的那些像脓污一样的血,突然发现,原来,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应该死在某片无人知晓的黑夜中。 而这么多么来,他能一直苟延残喘的活着,并不是逃离了那片黑夜,只是那片黑夜从来不愿睁开眼。 当它睁开眼时,便是他的末日 第五十六章,陪我跳崖 曲赫死了,死的很蹊跷 就像一片在空中的落叶,叶脉与叶茎其实早已腐坏烂透,只是一直在空中飘舞,所以尚未有人见其腐朽衰坏的本质 而如今枝叶落地,自然便会在大地的沧桑下显露出其根本 草甸间多了一摊泛着恶臭的污血,软泥草地上响起了一声铁器落地时的弹跳声,天空中,也多出了一缕久违的光明 这是被阴影遮盖过后的阳光 温暖而久违,温和而煦丽 和煦的阳光伴着春风吹拂在朵朵脸上,少女散乱的发丝如春柳般随风而起,非常美丽 小河旁的青草因为骤然而消的压力不再被迫弓腰,极力的伸展起来,向着阳光最灿烂的天空处探去,争先恐后的享受着这似乎久违才至的温暖 绿草成荫,春意盎然,花间的蝴蝶逗着河畔的涟漪,草间的芬芳映着风轻还有云淡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格外适合踏马寻花,出游野炊的好天气 当然,前方若没有被荒人战士高大身躯遮蔽的片片阴影的话 徐自安敛回抬头仰望着天空的目光,极力呼吸着空气里的芳香,眼睛眯的就像畏山下的那条浅溪,平静潺潺中,带着一丝怅然 曲赫死了,可剩下的荒人战士还未死,这场战斗还没有完 他和少女依旧被困在这里 清明的阳光照射在曲赫死后化为的腐肉污垢处,污血像沸腾的开水一般瞬间咕嘟咕嘟的冒出无数个气泡,熏黑了附近的青草,连草间的软泥都腐蚀了一层泥皮 一名荒人刺客看着曲赫死后的污血腐肉,黑色面罩外的褐色眸子扩的极大,显得非常震惊,但震惊之余却没有任何首领身死的悲痛,却不难看出一种来自骨子最深处的恐惧 恐惧之外,甚至还带着一丝排斥与鄙夷 徐自安不知道为何这些荒人战士会有这样复杂的眼神,但他很清楚此时不是求知的好时候 他以刀撑地艰难站起,胸膛处似火烧般灼烫,一股股甜意不断涌上嗓间,甜意中带着一股腥味,这是内俯肺叶受伤时的心血拥潮 强行压下嗓间的血腥味,徐自安扭过头来看向场间 场间,幻于朵朵面前的洛河神图黯然许多,河水甬道间的滚流已经渐渐骤于平静,空气里的气韵与湿意虽然还充斥在整个草甸间,但能感受出,水气里蕴含的强大气息则稀薄了不少 那把立在朵朵殿下头顶小黄伞,倒没有什么更加衰败的迹象,或许是这种只是通玄叩府境的战斗威势,并不足以影响到它,黄伞间的破布条在春风中摇曳的很是荡漾,比小池里的随风倒的荷花还要招摇 朵朵敛去指间上的辉光,空中涌动的大河渐渐收起所有的波浪,最后化为一道透明的水痕流入少女的身体内 她侧首看了眼在单刀撑地的徐自安,目光里有些歉意 虽然是她将少年自河中救出,避免了徐自安随小河摔进山崖的惨剧,可眼下的情景,看起来也同样严峻而不容乐观 同徐自安一样,她如今已经力竭,洛河神图,先天血脉,少年的单刀,还有破伞,能用的法器与手段似乎都已经用完,而对面的蛮族战士却几乎没什么损耗,只有一位先前被徐自安以封刀砍断了双手,其他的所有人战意与状态无疑都是最强盛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等待他们俩个人的结局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很好看的那一种 对面,身躯高大的荒人战士在度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已经回过神来,正在以围网收合之势向他俩缓缓逼近 但与之前一样,所有的荒人战士,都与曲赫死后的那摊污血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似乎极为厌弃,甚至还有些惧意,显得非常怪异 徐自安看着那道很明显的缺口,眉梢微微皱起,疑惑更甚 先前那名荒人战士的复杂眼光便让他不解,此时这样刻意保持距离的态度更让他很好奇,因为他与朵朵背后便是山崖,便是绝境,而他面前这数十位荒人战士只需要向他俩逼近,便就可以像一张收拢渔网一般将他俩彻底围在其中,无任何地方可躲避 可此时,这些荒人战士为了绕开曲赫死后的那片污秽,就会在这张大网中,打开一条很明显的缺口,先前的对谈中,能听出对方为了杀朵朵殿下花了极为惨烈的代价,而这座南道岭便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就这样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厌憎而打开一条缺口,难道不怕他与朵朵就像那游鱼一般顺着缺口逃出来吗? 他不相信这些明显受过训练,并且有最丰富战斗经验的荒人战士会没发现这个漏洞,所以他此时有些犹豫 犹豫要不要从曲赫身死后的那片污秽处突围出去 “别从哪里走” 正在此时,朵朵的声音在徐一自安身后突然响起,打消了徐自安此时的念头 徐自安疑惑抬眉,显得更为不明所以 “曲赫可能入了冥道” 朵朵想着这些只能存在天机阁顶层内最隐秘的事情,思付片刻,挑选了一些较为浅显的继续解释道 “荒族生活的地方是王朝北部的一片贫瘠荒原,哪里被称为天弃之地,不只是因为哪里残酷的环境,更多的是因为传闻中,在荒原最边缘的一片永世笼罩在黑夜之中的海” “那片海被称为冥海,相传是冥族生活的地方” 朵朵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 “当然,关于冥王的事情都是些传闻,没有人知道其是否真正存在,可是那片永世笼罩在黑暗中的冥海却是真实存在的” “而荒族因为紧靠冥海的缘故,所以自然会有更多关于冥王存世的传说,而冥法,便是冥王存世最重要的传闻之一” “不过,看起来曲赫应该修行不是纯正的冥法,因为…………” 说到这里,朵朵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为难 关于冥海与冥王的事情,本就是整个世界最深处,同样也最隐晦不可提的事情,朵朵因为地位尊贵的缘故所以知道一些,但这些事情涉及的不仅仅是大离王朝,甚至关乎整个人类,对于少年,她已经有足够的信任,可这种信任并不能让她将人类世界最深处的秘密与之分享,因为这会显得很不负责任 她是王朝的四公主,肩上本就有大离无数子民的重任,这趟自雪域神国归来后,虽然没有如期想得到血脉的传承,可她肩上的东西无疑更重了一些 因为她的血脉传承,已经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事情,更关系着王朝的命运 所以被大离的军队一直压迫着根本没有喘息之际的荒族,才会不惜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只为了杀死她,而王朝内的一些大人物,也不惜甘愿背负叛国的罪名与荒族联手,只为了将朵朵彻底扼杀在血脉尚未觉醒的摇篮中 要知道,为了刺杀少女,荒族中死了无数强大的战士,更是有一位 徐自安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虽然他也刚刚参与了另外一件王朝内的大事件 命运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少年从来没想过能与这些大人物,大阴谋,大事件发生任何联系,但这些大事件总是会与他沾上关系 或许只是因为沈离的关系? 徐自安有些哑然,发现沈离这厮果然永远都不安分,哪怕是死后,都不忘为自己找一些新鲜的刺激,来满足他永远都不肯轻易消停的荡漾灵魂 数十位荒人战士越来越近,高大的身躯如一座座小山一般再次遮蔽来之不易的珍贵阳光,黑色衣袍下,如铁般坚硬的身体不断发出咔咔的响声,那是荒人战士散发兽珠内强大力量时的迹象,与人类修者不同,荒人的兽珠是力量的根本来源 地上的青草在荒人战士的脚下与草间的软泥陷成一团,山崖间有微微颤抖,那是荒人战士沉重步伐带来的震动,朵朵与徐自安身畔的小河被激荡出无数细微的水珠,打湿了河畔的泥土与石块 朵朵看着越来越近的荒人战意,隐在散发间肩头微动,准备拼命再次催动体内干涸的真元,试图阻挡一下对方逼近的步伐 小黄伞还在她的肩头,随着少女肩膀的耸动上下起伏开来,伞上的破布在风中随之浮荡,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叶孤单摇曳的无助帆舟 片刻后,这只帆舟却安定了下来 因为有只手帮她撑住了伞 这只手同样也因为虚弱而有些颤动,但握伞时的动作却很坚定,很可靠,同样很踏实 徐自安将伞摘下,并没有撑在自己肩头,而是将伞慢慢的合上 这把小黄伞就像他们俩人此时的庇护叶,突然将伞合起,莫非是少年明知无处可逃,于是已经不愿再反抗? 又或者,是少年一向平静的心,偶而激荡来潮,想玩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戏码? 朵朵疑惑看着徐自安,徐自安则低头看着朵朵脚畔的那条小河 清澈河水缓缓的向山崖下流去,就像星空里恒古不变的时间,不时浮沉的碎草与泥粒也随着流入山崖,将崖间的岩石冲洗的异常干净 这道山崖并不如何高,所以水流坠入山崖时发生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相反,因为有山崖嶙峋石块凸起的缘故,这条本就不是如何宽阔的小河真正流入山崖下的很少,更多的都是被撞碎成了无数滴水花,氤氲在崖底的一片湖泊之中 “你打不过他们的” 徐自安想了片刻,很认真的说到 这是很客观的分析,但是往往客观的实话比较伤人 朵朵不服气的伸出俩只手,将十根手指伸的挺直,本张嘴想反驳若放在往常,本殿下一只手都能打十个,不过理智的想了想双方之间的差距,少女殿下无奈放下一只手,然后又将空中的那只手弯下俩根,只剩下三根手指在风中倔强,不过最后,少女又重新 徐自安笑了笑,没拆穿少女那点小心思,继续看向少女身后的山崖 他与少女无处可逃? 不,他从来都没有这么认为过 因为他们身后,便是山崖 而他做的最好的事情之一,便是爬山,便是跳崖 他走到朵朵面前,像哄贪玩不肯睡觉的小女孩一般轻轻遮住对方的眼睛,然后弯腰拦住对方背到肩上,一跃而下 第五十七章,崖间的拳与一株山茶 畏山有道高陡险峻的月儿崖,徐自安曾无数次在哪里陪着沈离吃野味,在肥鱼熊掌肥美前听沈离不知疲倦的毁人教育,在崖前数不完的一片月光思考思考如何能掬起一捧月光。 画面倒也颇为闲情雅趣。 可是在更早的时候,这幅画面则完全是个悲剧,因为每次吃完之后,徐自安都要被沈离以各种理由推下山崖,不管是连哄带骗还是连呵带诈,有时懒得想理由时,沈离就会很干脆的一脚将他踹下山崖,让少年郎在惊喜之外体验着什么叫飞一般的刺激。 对比徐自安也很郁闷,也无数次进行过或激烈或沉默的反抗和爆发,然而这并不能改变沈离依旧浓厚的乐趣。 直到后来少年渐渐习惯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甚至有时心情抑郁沉闷时,他还会主动跳下悬崖发泄些情绪。 由最初摔到几近身死,到一次不够再来一次的刺激,可以说,在徐自安这被沈离故意掀起的跌宕人生里,除了做饭练刀读书打猎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跳崖。 同样,爬的最好的也是悬崖。 所以当看见朵朵身后的那道山崖后,徐自安才会很平静,连眉梢都没皱出来多余的一丝,显得很平常,很无趣。 因为在他心中,跳崖这种事,确实很无趣,很平常呀。 平常的就像吃饭睡觉冥想一般寻常,无趣的比每次冥想后茫然不知天地真元究竟为何物一般无趣。 更何况,与陡峭如镜面般光滑的月儿崖相比,南道岭的这道山崖,只是一条稍高一些的陡坡而已。 这更无趣。 罡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将徐自安的发丝向上拦去,山崖间似发丝般的瀑布在他俩身边哗哗趟着,溅起的水花打湿少年少女的衣衫,画面美丽异常。 但美丽背后总会伴随着凶险,在他们身后,数位荒人战士同样在悬崖上一跃而下。 朵朵此时被徐自安背负在肩上,眼神很明亮,没有什么慌张,只是很好奇,为何少年会选择这样一种看似寻死的方式。 世间修道者,如果没有到中三境,身体经脉都不会得到质的提升,没有经过系统的武道锤炼,单纯凭借体脉本身的强度,根本经不起如此高的山崖坠落。 所以徐自安此时跳崖在常人看来无疑就是寻死,即便是一些武道小成的强者也不敢轻易去尝试。 当然如果到了中三境,天地真元就会化实助修者凌于天地间,到那时自然无惧高空,这便是所谓的御空而行。 朵朵是叩府中境的修者,靠着血脉间的力量,少女的实力虽然寻常叩府上境的修者相差无几,在这个年纪里已经足够惊艳,但境界毕竟有限,无法让天地气流随心意化为实质撑起身体的重量,其实之前她就考虑过跳崖逃走,但是如果真的这样做,迎接她的必然是骨骼尽碎的下场。 她很相信徐自安,相信这位看似有些木纳但实则冷静的少年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绝地,她现在很好奇,想知道少年究竟会什么样出人意料的方式来化去这场危机。 然后,她看到了极具震撼性的一幕。 徐自安整个人以一种很完美的角度倾斜,这个角度像是经过无数次计算之后的平衡,能让他像鸟儿一般在失重的情况下始终将身体保持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不会被崖间疾风和突岔树枝打落下来。 双脚在无数块突起的峭石与崖柏间一触而过,就像一片轻薄的羽毛拂过湖边的鹅卵石,每一次脚掌与石块的接触,都会让身体下降之势削弱那么微弱一丝。 这一丝减速的力度很轻,比红娘手中的细针绣线还要轻,可无数次减速相互叠加的话,是可以让下坠之势缓去。 很形象的讲,徐自安此时并不像是跳崖,而是在奔跑一道较为陡峭的崖坡里。 这是一种很聪明的方法,同样这也是需要经过最缜密的计算,才可以确定每一次立脚处不会被岩石所刮伤,又或者被什么东西所碰断。 这是经过无数次跳崖后得来的结果。 朵朵看着愈发接近的崖底岩石,眸子睁的越来越大,嘴角咧了起来,看的出来,她此时很兴奋,这是她一直没有体会过的新鲜还有刺激,若不是因为扑面而来的疾风太过凛冽,恐怕她早就激动的大声呼喊起来了。 虽然她的境界无法让她遨游天地间,但身为大离王朝的公主殿下,若想体验下虚空而行的快感,即便扰不了九天之外的清静圣域,但触摸几朵云丝,揽下几缕星辉却还是很轻而易举。 她是讨得了整座京都喜爱的朵朵殿下,毋提都城内的某位圣皇,就是宫中无数的强大修者也可轻易将少女送于云端,可那些云间行走虽新鲜,但不会有任何危险,而此时却真真正正的生死一线间。 这很刺激,刺激的新奇。 …………… 徐自安背着朵朵不断向崖底奔跑,身后跳下的十数位荒人战士紧追不舍。 与人族不同,荒人天生体若金刚,不惧坠入山崖后的危险,一名狂人战士为了追赶徐自安,甚至不断用粗壮手臂拍打身边岩石,加剧坠落的速度。 须臾间,数名荒人战士竟与徐自安齐身,一名荒人战士咆哮一声,一条腿如铁棍般横向朝徐自安雷霆扫去。 徐自安此时身体在半崖中,无法如平地时那样做出太多的躲闪动作,此时又因为害怕朵朵自肩上滑出,他一只手负后紧紧揽着朵朵,无奈下,徐自安只好单手负刀在手臂处,迎接荒人战士着凶蛮地一击。 因为力竭,他无法再韵出青寒刀意,荒人战士这力度霸道的一击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封刀上,徐自安在这强悍的一击下斜斜向一边坠去,步伐出现一阵顿挫,险些打乱整个身体的平衡。 他的手臂传来细微咔嚓声,那是臂骨被砸裂断碎的声音。 虽然封刀抵去了荒人战士这一腿的大部分威势,可透刀而入的力量依旧将他的臂骨砸裂,不难想象,这些有着兽人血脉的荒人战士,身体本身的力量该是如何强盛! 徐自安先前能在众人意料之外撼动曲赫的心神,是因为有沈离的刀势在前,又有不知名强大刀意在后,他本身的实力或许经过冥石化府和凉亭一战后有了一些尚且未知的提升,但他毕竟没有真正踏上修行大道,靠着青寒刀意与生死间磨练出的战斗经验,他可以与寻常通玄境修者拼杀,但此时他以无力再施出刀意,在那些强大荒人面前非常危险。 臂骨碎裂,徐自安根本来不及痛哼,因为就在此时,另外一名荒人战士已经落至他的身后。 他的背后,是朵朵殿下。 拳风将山风撞成絮乱的气漩,自山崖上方流淌溅落的水珠在荒人战士这一拳下颤抖,这一拳包含了兽元力量,拳头间有天地真元被破乱的痕迹。 朵朵并未回头看那一拳,突然伸出手指,指尖上有冰霜如细沙般舞动,那是雪域神国独特的功法。 雪域神国,一个向来神秘而强大的国度,功法也是世间至为精纯的冰雪之力,朵朵这次前往神国虽没有得到想要的传承,但以她的天赋,在雪域生活两年,怎么会不修行无数雪域独特的玄妙功法? 她指间上的这道寒霜便是雪域某个族脉的功法,如果修炼到极致,会引发万里雪山的浩大景象,朵朵修为较浅,能引起的只有数丈冰原,但她的血脉因为要杀死曲赫用的几近干枯,体内真元蓄量也接近干涸,所以这一道冰寒之意也只是徒有其表而无其意。 用来击杀荒人战士有些艰难,但如果只是用来抵挡荒人战士的一击却足矣。 一阵沉闷的颤抖之后,荒人的拳头与朵朵的冰雪寒意发生相撞,冰霜瞬间被打碎,发出碎裂的声音,而那名狂人战士的手臂竟然被冰霜寒意瞬间冻成冰雕,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断裂处连肌肉血脉之类的栩栩如生,就像雪原中被冻死的尸体,被人轻轻一踩便会碎成无数冰晶。 荒人看着化为冰屑的整个手臂,发出一声沉闷如凶兽嘶吼般的狰狞声。 徐意安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但他听见了荒人战士的嘶吼声,知道朵朵应该无事,心头微松,双脚连续踏拍打着脚下岩石缝隙,被水流冲洗的岩石何在光滑,此时成了极好的缓冲。 不多时,他再次稳住步伐,坠落之势越来越缓,他仿佛行走在山崖间 在坠崖这种事上,徐自安的经验已经不能在用熟能生巧来形容,甚至可以说是惊艳。 就在少年脚尖勾住一条较宽的岩石缝隙,欲停止下坠的身体时,一名荒人战士从两人头顶落下,黑夜已经彻底撕裂,如精铁一般肌肉让这名荒人像一块自天外而来的陨石。 不得不承认,这是格外强大的一击。 冲势如山 威势磅礴 千钧之际 第五十八章,听青春迎来笑声 哗啦一声。 声音很轻柔,轻柔的就像山花在崖间开放,就像青笋在雨后冒尖,就像小伞在风中被打开。 事实上,不是像,小黄伞真的被打开了。 徐自安没有开口说伞,朵朵已经在徐自安张口之前打开了伞。 这是一种默契,很神奇的默契。 王朝的公主殿下,山间的质朴少年,一直未曾有真正意义上的正式交谈,只是初见时的一句书生刀客,劫匪保镖,你要去哪儿我又会去那儿的单方面交谈后便被突袭而来的铁箭给打断,后面又因为某些原因,朵朵甚至连徐自安的姓名都不知,但是在经历过生死凶险后,俩个地位悬殊到天海般遥远的少年少女,也是会产生某种不可言说,也不可思议的默契。 如果放入平常,这种不言而喻默契可能会让少年少女莫名就是好一阵娇羞害臊,但在这样危机下,那点莫须有的小情绪根本就溅不出水花,更毋说泛起什么涟漪。 朵朵撑开小伞后,整个人如受惊的狸猫般卷缩伞下,破伞破洞间恰巧看见一朵朵生于岩石间的红色山花。 山花开的很烂漫,小黄伞撑的很讨喜。 ……………… 伞在朵朵肩头,朵朵在徐自安肩头,这把伞就相当于撑在了俩个人的肩头。 不过撑伞的人其实是徐自安。 在最后时刻徐自安拨开了朵朵撑伞的手,用腰腹顶着那把伞,他知道这把伞很坚硬,很强大,能抵挡的住那些叵测玄妙的天地力量,但他并不知道这把伞物理的防御力量会怎么样,也不知道朵朵虚弱的身体能否扛得住头顶那沛然莫御的强悍一击。 他不想让少女冒这个险,于是自己就撑起了伞。 事实证明,这把破旧的让人心酸的小黄伞,在抵挡了无数次风雨火海之后,再一次没有让徐自安失望。 荒人战士不断加速的蛮横冲撞,只让伞骨边缘发生了很细微的一丝变形,伞间凌乱的破布条甚至根本就没任何震动,但是随伞骨传来的蛮横力量却很真实凶狠,直接让徐自安那口强忍多时的郁血在空中喷出一道绚丽彩虹。 血虹弥漫间,徐自安身体如虾般弯曲。 伞未弯,徐自安却弓身,看起来就像是少年承受不住伞间的力量而被迫弯腰,但其实不然。 先前说过,畏山月儿崖,他除了烤熊掌烤鹿铺靠鲜鱼之外就只剩了跳崖,而每次跳崖后,他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要攀上悬崖。 跳崖与攀崖,听起来似乎是俩件事,但仔细想来其实是一件。 都需要奔跑。 自崖间跳下时,徐自安双脚踏着某种韵律踩在岩石上,借岩石突兀不断缓去坠落的重力,看起来像是羚羊奔跑在陡坡间。 到了此刻他已经彻底缓去了坠势,那么他要做的事情,便是另外一件。 他的身体继续弯曲,膝盖则随着腰腹的弯曲如铁剑般弓起,这种极有韧性的弯曲到了一定程度后,便会反弹,便会爆发,便会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看着头顶被破伞区隔成数块不规则的天空,还有那名撞击在伞上的荒人战士的扭曲脸庞,徐自安轻轻松开勾在崖间石缝的那只脚,全身的力量汇聚与双腿之间,骤然发力。 但是少年发力的角度却有些诡异,不是斜向的朝一旁掠去,也不是继续下行向湖中坠去,而且向上。 没错,就是向上,徐自安此时的动作就是向上蹬。 就像枝叶间停息的鸟,被突然而至的游人惊醒,展翅飞去另一片青叶时的动作。 这一脚下,他的身体出现微微的一顿,看起来就像是时间的轨迹在这一刻发生了神秘的静止,但停顿之后,不知是否是错觉,少年的身体在这一脚之下,竟似乎向上跃起了一丝 那一丝的距离很细微,用精准的尺具量测的话,可能就是几分而已。 与山崖之间漫漫高远的距离相比,这几分的距离实在太过细微,很难发现,但那名与小伞撞击之后的荒人战士很意外或惊喜的看见了。 荒人战士向下的坠势不断,而徐自安则向上跃起,一停一顿间,相互打生打死的俩人很凑巧的擦肩而过,不仅是双方的面容,甚至连鼻尖的呼吸都可以听的非常清晰。 那名荒人战士此时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但这种怪异不是疼痛后的狰狞,如果仔细看,这是尴尬迷茫不甘愤怒但又很………憋屈的表情。 这种憋屈是被人欺骗后的恍然大悟。 因为他终于看懂了徐自安的真实想法……… 他很愤怒,伸手向身边能抓住的一切事物抓去,期望能停止坠势,但就在这时,徐自安的第二条腿动了。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是初坠山崖时般的轻柔,很沉重,很用力,就像铁匠打铁时般钪锵有力,他踏上另一块凸起的石块,巨大的蹬挫力让石块裂开数道缝隙,他的身体则随反弹力再次向上提跃起了几尺。 紧接着,少年下一脚踏在了一根粗壮叉枝上,叉枝颤抖中,他的身体倏然间已经跃升至几丈。 几分,几尺再到几丈,背负着朵朵的徐自安就像一只灵巧的山猿,短短片刻间与数名荒人战士一次又一次发生了很神奇,也很尴尬的擦肩而过……… 山崖里回荡起一声又一声不甘的咆哮,那是荒人战士愈来愈远的嘶吼声,声音心酸悲惨壮烈委屈,因为他们都看懂了少年的真实意图。 是的,徐自安现在要做的,和一开始就准备做的,其实都不是想借助跳崖逃生,而是为了跳崖之后的攀崖。 所以刚才徐自安才会特意用脚尖勾在石缝中,宁愿硬顶着荒人战士如天外陨石般蛮横一击也不肯松开脚尖,就是为了能稳住坠势,能让身体停下来。 只有缓缓停下来,才能向上奔跑,不然如果选择硬生生的停止坠势,极动到极静之间的重力错压,会对他的身体都造成非常恐怖的伤害。 这是很宝贵的经验,是经过过无数次跳崖之后才可以知道的常识。 谁能想到看似木纳安静的少年,会以这样一种独特又新鲜的方式准备逃生? 同样,这个世界恐怕也仅仅只有徐自安能想到同样也能做到这种方式逃生? 毕竟是被沈离量身打造出来的跳崖小能手,怎么会没点看家的本领? 境界高深的修者不会研究怎么跳崖,御空而行的风度不要太潇洒,而境界低浅的人又无暇研究它,生命只有一次,谁没事会尝试这玩意? 如果可以,徐自安也不想研究这种很闲很扯的扯淡事,只是……… 都是沈离逼出来的啊。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但仔细想想却又是情理中的事。 跳下悬崖,崖下是湖泊,看似是死亡前的最后一丝希望,但以荒人战士身体的强悍承受能力,即便真的坠入崖底,受伤或许会严重,但想来不会致死又或者失去战斗能力。 如果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徐自安跳下山崖又有什么意义,在湖中与荒人战士继续战斗?还是于崖底寻找那飘渺无恨的一丝生机? 对谈中,徐自安知道那些荒人战士是死士,为了杀死朵朵殿下绝对不会计较自己生命的悍死之徒,如果自己与朵朵跳入悬崖,对方一定会随着自己跳入,对方已经付出了如此大代价,绝对不会像沈离口里的某些白痴一样,只是看着山崖陡立便轻易定论朵朵的生死。 不提这道山崖本就不如何陡峭险峻,哪怕恐怖如那座幽渊,对方也会随自己一同跳下吧。 他是畏山中的老猎户,很清楚如果不能亲眼确定猎物的死亡,老猎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下手中的猎刀。 荒人战士冷酷而凶狠,是残酷荒原中最强大的猎人,如果不能亲眼看见的朵朵死亡,想来一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哪怕会和朵朵一样都会被摔成肉泥,对方也要肯定少女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可能死亡。 他跳下悬崖,为了让所有荒人刺客同他一起跳下去。 然后他在攀出山崖,这样即便对方反应过来,也绝对不会比他攀的更快。 这一点,他很自信。 这种想法很新鲜,很神奇,也很另类,也很独特。 同样,也很危险。 不过还好,看起来他赌对了。 因为他听见了对方咆哮声中的憋屈。 只有实在无能为力之后,才能发出这样的憋屈嘶吼声吧。 少年脸上难得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容,感慨到沈离果然是比世外高人还要高的高人,随意种下的果也能开出这般独特的花。 少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拦着背上的朵朵,一步一步继续向上跃,向上跳,向上奔跑,向着被山崖遮蔽住的半片湛蓝天空而去,就像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野花野山茶。 朵朵笑的很开心,笑声比山间的清泉还清脆,头间的发缕不知何时又挽成了花束,随着徐自安蹬跃之间不时弹起,蓬蓬松松的就像一只在林间散步的小鹿小兔小莺雀。 头顶的阳光越来越近,照亮了少年少女肩上的小黄伞,伞下,少年少女的笑声像极了青春刻在长生木后的那些回音。 青涩而美丽,蓬勃而喜人。 第五十九章,一山之隔分两侧 南道岭山势悠缓延绵,无挺拔险峻的奇峰,也无直入天际的孤峰,山岭如一条巨龙伏于天衍大陆上,将世间第一雄城,京都城围在其中。 嵯峨黛绿的峦山,满山蓊郁荫翳的树木与湛蓝辽阔的天空,缥缈的几缕云恰好构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画。 如果到了夜晚,随山峦起伏的绿意便会成为蝉翼般的绿纱,遮去隐藏在山川之下的行人与游客。 南道岭的一侧,刚刚经历过生死大战的少年少女结伴而行,沐着月光与星辉,踏过青草还有腐叶,在崎岖的山林间踉跄前行。 他们不清楚那些荒人战士在经历过最初的惊奇尴尬后会有怎样的愤怒,又会在这种被戏耍之后的憋屈里爆发出怎么的力量,所以他们这一路逃到很急。 由白昼逃至此时夜深,徐自安自己也不清楚传过多少片山林,听了多少打叶声,又践踏了多少初生的野草还是山径上野花。 朵朵伏在他的肩上,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眼此时闭阖,平稳而轻柔的呼吸说明少女此时很累,很疲倦,睡的很酣甜。 从车队初遇变故后,她的心神便一直绷的极紧,一直未曾得到真正的休息,此时在少年肩膀上,不知为何,她变得很安心。 徐自安看了眼少女沉睡中的可爱模样,抬头从密叶缝隙中寻找着极北的那颗星,继续逃亡。 先前在路上,朵朵告诉他京都大概的方位,星辰是永恒的,顺着星辉行走,自然不会出错。 ……………… 山岭一侧少年少女背负行走,而在南道岭的另一侧,有一队装备精良的骑兵驻扎在林中。 数只帐篷如数朵荷包一般将夜不卸甲的精锐士卒包裹在其中,帐篷外的火堆已经熄灭,只有一些用以照明的火炬悬挂于铁枪上,被置放在较为空旷的地方,防止有火星随风飘落引起不必要的火灾。 整座军营寂静异常,透着军中独有的肃杀气氛,军营外却没有见任何将士值守在军帐外,倒是能在数里之外看见几位斥候在前方不时游走,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打探前方路径,更像是在翘首等待某人的到来。 数百匹战马在营地旁歇息,未去马鞍未卸蹄铁,似乎一直处在待命出发的状态。 但是火堆前的灰烬却有厚厚一层,新灰覆着老灰,将一截截未燃透的焦黑木炭埋在最深处。 夜不卸甲,但火堆灰烬却厚厚一层,看的出来,这旗骑兵虽一直处在待命出发的紧迫时刻,但却在此扎营了似乎有些时日,而无将士夜间值守,则代表这处临时搭建的军营丝毫不担心有什么外敌趁夜偷袭。 是啊,这里是京都城外的辖区,是大离真正的腹地要塞,有无数王朝强者坐镇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胆敢偷袭?恐怕就是荒王脑子坏掉了,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山皇的脑子坏没坏掉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清楚,朵朵殿下此时就在南道岭中,尔等身为王朝的将领,却始终在此固守等待交接,莫非以为单凭你们的名字就能将荒人的野心给吓裂吗?” 军营中,一座最大的帐篷内,数名身着盔甲的将领分列站立与两侧,中间有一条临时铺起的地毯,地毯上的脚印不乱,但是很重,不仅将地毯踩出一道又一道塌陷,甚至连地毯下的软潮湿地都踩出寒湿。 军帐中的众将士噤声不语,纷纷低头看着地毯上那些如深壑一般的脚印,仿佛那些脚印踩下的不止是地毯与寒泥,而是自己的心头。 场面变得很压抑,风吹油帐扣衔的声音不再凄厉,很微弱,似乎也在畏惧于地毯尽头的那人。 那人并未披甲,身着轻便戎装,眉很浓,如同墨蚕,如同短戈,眉梢处能看见数根白霜,就像墨蚕春死前结成的丝,短戈间挑碎的雪。 男人眯着眼在众位将近的脸庞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前方一位年轻将领面容上,目光有些低沉阴暗,似乎很失望。 这位年轻将领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严厉目光,心头微禀,抱拳行礼后沉声道。“禀报大统领,并非我等失职,只是一直未等到军机处传来的消息,我等不敢贸然出营寻找公主殿下” 年轻将领说话时一直没有抬头,不知是因为身为王朝军人却没有完美完成任务的羞愧,还是心中对这位大统领的敬畏。 但不管那一种,都无法掩盖年轻将领心中的敬意和畏意,因为那未披寒甲的男人,竟然是王朝的大统领,军方真正的三位巨头之一的徐庶。 大离军队一直是世间第一雄狮,整个军队中共有三名大统领,大统领之下便是十七位神将,凉亭之战时,率领三千玄甲重骑的钟山魁便是十七神将之一。 徐庶大统领口中的山皇,就是荒族的王。 徐庶的脸色愈发阴沉,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他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年轻将领,眼神并不如何寒冷,但不知为何,哪位年轻将领却突然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最冰冷的地窖中。 “如果我没记错,你叫袁敬礼,天寒年间入我镇北军中,几年时间,已经升至都尉了” 袁敬礼闻言肃然站立,不顾铁甲将肌肤寒意刺的更冰,回道。 “统领大人赏识” “不是我赏识,王朝从来不会埋没任何才华出众之人,你很年轻,战场上有勇有谋,自然前途无量” 徐庶大统领微微直起身躯,看着年轻将领被残酷战场打磨的如铁枪一般的脸庞,继续说道。 “贡原一役中,我军被困于峡谷中,你带兵冒死突围,为大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右路军才得以绕行突袭了荒人部落,那场战役里,你的功劳最大,战后的封功大会上,王朝赏赐了你什么?” “黄金万两,良田无数,官至骁骑营尉长,从四品” “前几年,帝国解兵时,为了安抚你等有功的将领,又做了什么?” “特按下将于御林神军,赏赐府宅一座,职认华林裙都尉,正三品” 年轻将领回答的有些迟疑,似乎有许多不尽的意思在其中。 营帐中有盏防风的油灯,油灯悬挂在正中央,光线有些昏暗,映的统领大人如雷如电如冰凌般的眼神,也越来越阴沉。 “这样说来,王朝待你一直不薄” 仅仅几年的时间,由先锋营军士升值骁骑营尉长,最后成御林神军的一方都尉,袁敬礼的军将生涯就像展翅后的大鹏,另无数同僚与官员们羡慕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王朝不会埋没任何一位人才,更不会另明珠蒙尘暗投,若给这位年轻的将领一定时间,想来未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所以徐庶大统领问的很轻,就像一片在空中摇曳着不知落到何处的鸿毛。 但是袁敬礼却听的很重,因为他此时已经确定那片鸿毛究竟落到了何处。 先前大统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他已经心生不详,而后数句问话让他愈发确定…………确定有些事,终究就像这座营帐,不管封闭的紧密,总是会有微光与夜风透缝而出。 看似寻常的问话,里面其实却有着最危险的锋芒,那锋芒隐在剑鞘中,看似无害却最为可怕。 因为人们不清楚这道寒芒究竟有几寸之长,又能削去几寸之短。 但是他清楚。 “清晨时,阻止军营出兵的应该便是你” 大统领终于问出了这一句!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任由暗光打着他的铁甲,冰冷铁甲下,整个人却火热异常,就像被沸水滚烫蒸馏一般。 “王朝带你不薄,为何还背叛” 很久之后,大统领终于问出了那一句! ……………… 背叛?背什么叛?帐篷里的其他同僚一时震惊疑惑抬头,看向这位年轻将领,稍微思索后,目光则由疑惑渐渐转为愤怒,最后冰冷。 人们终于知道大统领为何问那些看似有些多余的问题。 按归京的行程计划,昨日是御林军交接替换的最后一天,然而昨日一夜未见殿下车队行踪,这让值守的将士纷纷焦急,商榷着先不顾朝廷命令,出兵入南道岭寻找殿下,如果公主殿下只是路上有事耽误行程,事后大不了被朝廷定以擅离职守的罪名,可必须要保证殿下路上安全。 可是在清晨的最后时刻,军职最大的袁敬礼却突然执意不肯出发,并以军令要挟,所以整旗军将才会一直守在山林中,直到大统领徐庶的到来。 诛身诛神不如诛心,大统领此时的言语无疑是字字诛心,你身为王朝军将,朝廷待你不薄,前途本不可限量,既然如此,为何清晨时执意阻止军营出发寻找公主殿下,你这般阻止军机,为了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 他是叛徒,可耻的叛徒! 数名将领呛啷抽出长剑,剑指袁敬礼,寒剑将油灯打的扑朔迷离,光中袁敬礼头低的仿佛能触及胸前甲鳞。 气氛已经不再是严肃,而是敌视不耻愤怒肃杀。 徐庶向众位将领摆了摆手,看着袁敬礼不发一言。 良久后,这位年轻将领才终于动了,他解开军甲,置在桌面上,抬起头,笑的很凄凉。 这是徐庶大统领入帐之后他第一次抬头,抬的很沉重,似乎没有王朝盔甲后的头颅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罪恶。 王朝带他恩重如山,统领大人待他更恩深如海,他怎么能背叛? 可是,他又怎么能不背叛? 毕竟,他的家乡在荒原之中啊。 他此时不选择反抗,只求一死。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当年冒死突围,是为了给大离的军队争取时间,他做到了,哪一战里,离军共歼数万荒族,光尸体就摞了数座京观,狼烟燃烧了三天才还荒原的天空一个清静。 他看着漫天狼烟,心里却似被火焰炙烤着一般,靠着那一战,他才得以快速在军营中脱颖而出。 如今阻止骑兵出营,是为了给他的族人争取时间,他很清楚,公主殿下对于大离王朝意味着什么,对于荒族与大离这场持续了千年的战争意味着什么,为了能将公主殿下彻底留在京都城外,为了能彻底打破武帝的雄心及野心,为了荒族还能在下一次冥夜来袭前不被大离用铁骑践踏干净,他必须要这样做。 “殿下是否无恙?” 袁敬礼沉重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的身体发出阵阵细密爆裂声,那是浑身骨骼挣脱某种秘法束缚后的声音。 他的身体开始诡异生长,片刻后竟顶至帐顶,而他的脸更是如老树蜕皮一般片片裂开,显得异常恐怖。 荒人身躯高大,与天衍大陆的人类完全不同,越强大的荒人战士,身躯也会越高大,听闻荒族最强大神秘的大祭司,身躯竟比一座小山还有巍峨。 想着天机阁中的那一卦,这位经历过无数风霜的大统领,看穿了这位跟随了自己无数年的将领隐藏在高大身躯下那颗心,轻声说道。 “殿下还在山的那一边” “那就好” 良久之后,袁敬礼才幽声说道,声音里没有暴露后的不甘,也没有暴露失败后的愤怒,而是很平静,很解脱。 他看着被置放在桌上的大离军甲,目光温柔如当年在部落时初见到的她,双眸间淌出一道血花,紧接着,整个魁梧高大的身体开始萎缩,浓稠的黑色血液自肌肤茂盛须毛间流露出来,如墨如夜如腊梅如陈醋。 大离待他有再造之恩,他无以为报,荒族于他有血脉之亲,他无能为力,或许,这便是身为一个碟子却遇上了明主后最大的悲哀。 袁敬礼死了,死的很解脱,也很心安,但死的人是得到了解脱,可对于剩下的人而言,这只是开始。 徐庶撑颌冷眼看着地上的尸体,心痛惋惜愤怒在剑般眸间一闪而过,片刻后才看着余下众将冰冷说道。 “我不需要你们也以死谢罪,因为殿下至今还无恙,但是,三日之内,若看不见殿下的踪迹,你们………就不要走出这道大青山了” 第六十章,世人不如你 待急促马蹄声混着寒灯挑熄声还有各将士怒披盔甲持戬夜出彻底的沓沓声彻底消失后,整座军营再次寂静的只剩几只夜莺在胆颤啼叫。 王朝军部竟然有荒族间谍混入,那碟子竟还能身居堂堂都尉要职,这件事初闻令人震惊,震惊后就会非常引人所思。 光明笼罩不到的地方是黑夜,大离的黑夜尤为不同,清夜司的存在让这片黑夜干净的就如同无乌云遮蔽的天空,容不下任何多余的灰烬。 临死前复回荒人体魄的袁敬礼,此时已经被愤怒同僚与将士扔进火堆,与火堆下的老灰新灰掺在一起,又被铁蹄践成一片,根本无法辨出那些是炭灰,那些是骨灰。 但只要是灰,即便被践踏成泥,也躲不过大地的窥视,就先只要在大离的黑夜中出现过身影,就不会躲得或清夜司锐利的目光。 “荒族这次不惜以无上秘法强行为袁敬礼凝骨易皮,不得不承认,为了将这些钉子扎到王朝的软肋上,山皇这次谋划之深,下本之大,皆是以往那些不能比拟的,可是末将认为………” “那荒族大祭祀不管做的再如何完美,欺天之术再如何高明,能瞒得过军部的审查与考察,但想要躲过清夜司的眼睛,恐怕连在柏庐九门中修行的那些世外人都不会相信” 待所有将士都走开后,一位一直站在徐庶身侧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出来,恭谨一礼后将手中数片火炙未尽到事物放于大统领身前的木案上,斟酌片刻继续说道。 “这是在袁敬礼身上发现的,藏在袁敬礼的胸肋上,是切开皮肉后又以针线缝合的方式藏匿的,如果不是负责焚烧袁敬礼尸体的士兵出自神机营,做事谨慎细心,在火堆里看见了信封上的金纹印丝,这封密信可能就会随尸体化为灰烬,永远消失在世间” 徐庶瞥了眼案几上的破损事物,依稀能看出是些锦纸被烧剩的碎片,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情绪流出,淡然道 “继续说” “宁肯自残藏于血肉间,也要保证这封密函的机密性,密函的内容一定至关重要,可惜密函已燃去大半,只余些断字残片,无法拼凑完整,所以内容很难得知,不过………” 中年男人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一下意有所指道 “这种藏于血肉间的做法,是清夜司惯用的暗线蔽法” 说完,男子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靴上的一些泥灰不再言语。 话说到如此程度,连最后一层遮避纱丝都给捅破,身为统领大人的谋将,这般做法其实已经有些逾规。 果不其然,徐庶的目光在残片焦黑的边缘一扫而过后,微微侧首看了眼男子的脸庞,显得很漠然。 “一个隐匿手法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可是,统领大人……” 男子向前又一步,走到徐庶身前,欲言又止。 徐庶挥手打断男子的话语,斜靠在木椅一侧,似乎有些劳累,撑颌看着帐顶处的那盏昏暗油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帐中的气氛随着徐庶的沉默变得压抑起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统领大人既然已经不愿再继续谈及此事,换成任何一位再愚钝迟笨的下属都不会继续撩拨大人的意思,但男子却始终看着徐庶的眼睛,一直未曾有过丝毫侧避,态度已经不可以再说愚钝形容,甚至稍显不敬。 作为大离军方权势最重的三大统领之一的徐庶大统领,掌管着王朝整个中路军与数万名重骑,不提朝中百官大臣,便是当今天子都要以礼待之,没有任何人敢与之有任何不敬之意,然而这位中年男子如此态度,如果不是真正的大忠那便就是在找死。 男子名叫武少良,是王朝上任神将武毅子侄,善于谋略,跟随徐庶数十年兵马征战,乃是徐庶最亲信的下属之一,所以此时固执态度自然不是找死。 多年前,因轰动了整座京都的白衣一案,神将武毅受牵连被捕入狱,后死于清夜司地下的那处炼狱中,原因不明,有人说是清夜司用刑过重,武毅不堪其苦才自尽在狱中,当然,这种说法只是流传于民间,朝廷从未出言证实过此言。 武毅一死,整个武氏家族迅速没落,直到武少良入军随徐庶大统领征战多年后,成为了大统领的亲信才有些好转。 徐庶挑起厉眉看着这位跟随自己数十年的忠诚谋将,说道 “我清楚你在担忧什么,清夜司这几年太过安静,你担忧这安静不是黎明前的静谧,而暴风雨前的肃清,那座院子里的家伙刻意躲开世人的眼光,是为了谋划某些阴谋,一些于王朝,于军部都息息相关的阴谋,就像当年京都白衣一案,你叔叔武毅便受到牵连,最后身死牢狱中,你担忧本统领会因为袁敬礼之事受到波及” 或许是武毅这个名字勾起这位中年谋士的不堪往事,武少良迟疑片刻才说道。 “末将身为大人的谋将,就要尽谋将之责,叔公武毅之死的原因末将很清楚,若叔公与那白衣并无任何关系,即便清夜司再如何调查也牵扯不到叔公,清夜司也是尽其职,至于不堪忍受炼狱之苦的说法,末将自然不信,叔公是武道巅峰的大修者,若他不一心求死,就是清夜司之主亲身而至也不会让他在牢狱自尽” “但是,大人,此事关乎公主殿下的安危,更关系着王朝日后的繁荣,非同小可,大人乃一军统领,自然不需要理会朝中百官御史的奏章非议,但如今三位皇子正处于争权之时,圣上又因旧疾久未出朝,一直在深宫之中处理政事,大人如果能一直亲身坐镇京都,想那些官员也不敢多言,可大人不久后要去边疆处理战事,末将怕大人离京后,怕有心之人刻意以此事为由,始终咬着统领大人不放,毕竟军部除了荒族的间谍,这种是影响太大,到时候定会大人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缓了口气,武少良看着徐庶的眼睛,沉声继续劝道。 “但如果将这些事物报于圣上,又或者只需要传出些风声,朝廷的目光就会盯到那座愧叶下的大院,大人………也好从此事中抽出身来” 徐庶没有说话,眯眼看着地上还隐而未散的血迹,直到目光让整座营帐都有些寒冷时,才突然看着武少良的面孔冷漠说道。 “关于这等密函,日后不要继续追查,更不要透露出任何风声” 武少良疑惑抬头,看着自己誓死效忠的统领大人鬓畔那一层霜发,知晓这层霜发是大人为王朝开疆扩土的呕心沥血所致,不由胸膛微热坚定道。 “大人如果怕泄露这件事会引起清夜司的报复,那么这事便交于末将处理,回京后我会去军机处提交离职申请,日后就是被清夜司的人查出也只能中断在末将这,末将本身与清夜司有旧怨,做出此举于情于理,不会牵扯到大人身上” 徐庶淡然一笑,没有看这位甘愿以前途性命来替自己解忧的忠实部属,伸手将桌上残片掷向油灯,油灯因为多了燃料绽放出片刻灿光,然后又重新摇曳昏黄,直到最后一片残片化灰将灯内青油染的浑浊后,徐庶才敛回目光,隐含深意的看着武少良幽幽说道。 “世人皆以为,大离的军队从来不会成为一个人的军队,大离的夜黑却可以是清夜司独占的黑夜,但是,曾经有人告诉过本统领,大离的军队才是一个人的军队,而大离的清夜司,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人的清夜司”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民间戏人口中的绕口令,很难理解,这么多年里,我也始终想不明白那人为何会特意告诉我这么一句话” 说到这里,徐庶看着随夜风一同入帐的潇潇夜色,想着那人离京时的佝偻身影,还有公主殿下归京这个事情背后可能隐藏的某些猜测,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阵疲惫无力。 “那人你应该很熟悉,他叫墨守,当年负责审判武毅的人便是他,他已经死了,就在前些时日………死在了京都城外的某座大山里” 武少良身体僵硬,被这个消息震惊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作为徐庶身旁的亲信,他自然知道为何大统领会刻意提出墨守死在京都城外,这件事所带来的动荡甚至不比公主殿下突然归京要弱,只是,如果这样,清夜司如今岂不是正虚弱之时,清夜司之主常年闭关自守,四位大夜司只剩下了三位,这个时候如果对清夜司施展压力,那这座满是淤泥的脏污之地岂不是真的可能会有大夏将倾的一天? 想着如此,武少良心头不由一热,呼吸急促了几分。 仿佛知道这位亲信心中的想法,徐庶看着这位亲信谋将,冰冷冷的寒声道。 “你随我多年,应该知道我很讨厌下属有任何小动作,关于清夜司的事情从此打住,日后不得再提!” 说完,徐庶突然看着帐篷缝隙间的黑夜,严声继续道。 “还有,传令下去,日后如果清夜司的人入军核查军项拨发事宜,中路军也不许故意拖延搪塞,如果有将士们与清夜司有什么争执,需上报于我,待判明是非后再行定罪,不可如以往般刻意滋事报复,若违令者,斩” 见统领大人态度以决,武少良沉默辑手躬身,收起心中的疑惑与欲言又止,只好领命先行退出营帐。 待武少良走远后,徐庶看着帐中寒灯,想着当年那段话语的深意,突然嗤笑一声,说不出的沧桑落寞。 “你说的对” 他目光幽幽,就像望着哪位眼中有湖泊的老友。 “大离的军队,大离的子民,大离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可是,陛下是一个人,怎么可以代表一个王朝?如果君王所言,所行,是要将王朝带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们这些臣子该如何自处?” “随君王一同疯狂?还是守王朝的千秋万世?” 他目光骤敛,仿佛看到风雨中岌岌将倾的王朝。 “这一点,我不如你” “军队守疆土,你守王朝黑夜,如今王朝疆土无忧,黑夜却风雨欲坠,看起来是你们清夜司作茧自缚,不肯入朝成为笼中雀鸟,但其实啊” “只是世人不如你们罢了” 第六十一章,你好,徐自安 林间星光如水,被春意染绿,行走在潮湿腐叶间,难免会被叶上的青意打湿衣衫,在清幽月光下,徐自安看起来颇为狼狈。 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比星辉明亮比月光明亮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就像俩片明灿灿的金叶子。 这说明他现在虽然也很疲惫,但却很高兴,很愉快,高兴与愉悦遮去了一路逃行的疲惫,将他那颗似乎风雨皆不能侵的坚硬心脏都染欢喜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能从山崖间逃脱是件很值得欢喜的事,或许是发现自己比畏山时更加强大一些是个很值得高兴的事,又或许只是因为,能遇到少女朵朵,本身便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欢喜高兴开心,合在一起,就是很辛福的事。 感受着肩膀上少女的呼吸,他眉梢轻轻挑了起来,挑的并不凌人,很自然,也很惬心。 朵朵殿下其实已经清醒,不过却没有离开徐自安的肩头,就这样任由他一路背着入林过河翻山越岭,这样做似乎有些任性,因为日间山崖一战里,徐自安的体力也耗费巨大,这些的做法会给他带来更大的负担,但她能感受出少年很乐意继续背负着她,而且她也很愿意让对方就这样………背着。 那少年的肩膀也不怎么宽阔结实,但趴起来,它怎么就可以这么舒服嘞? 朵朵想到如此,偷偷的打量了徐自安的侧脸,看着那双干净自然的眉梢,越看越觉得可靠,越看越觉得踏实,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眼光真的不要太好。 与徐自安不同,她是真的以为遇到对方只是个巧合,她恰巧经过了那条干净的小河,恰巧想洗一下脸上的泥乱,恰巧便看见了河中昏迷随波逐流的徐自安,看见了对方这双干净的眉梢,于是,便恰巧的救下了对方。 她请对方做自己的保镖,对方并没有以言语上的形式给自己答复,但毫无疑问,对方做的却比世间任何保镖还要完美。 破伞,砍山,跳崖……然后又奔跑在崖间,一路上熟门熟路的穿山入林,还有在逃亡路上那些……很有趣的小陷阱,对方似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也很好奇,不过她虽为王朝尊贵的公主殿下,但她其实很乖巧,知道每个人心底都有些不想为人知的秘密,过分的好奇与窥探不会增添双方的友谊,相反,很容易会引起对方的不适。 所以她一路上很安静,除了累了会在徐自安肩头小息一会外,就一直睁着一双灵巧的大眼睛看着远处夜色中点点星辉,还有近处拂面而过的林间叶片。 还好,南道岭的林叶就像它绵延柔软的坡势一样,拂面而过时并不如何凛冽,而是如春风一般很轻柔。 更何况,前方一些较为坚硬的枝杈和山风早已经被徐自安砍去和阻挡,留给她的,只是一些细软的枝条与无意间凋零的瓣朵。 从日间到夜深,他俩已经逃了不知多少里路程,徐自安的衣衫和鞋子被腐叶和软泥潮意湿透,贴在他的身上有些粘稠和寒冷。 山间的夜,不管何时,都比平原上的要冰凉。 抬头看了眼头顶那颗依旧遥远的星辰,徐自安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路上那些小陷阱会给对方带去多少麻烦,又会给他们争取多少时间后,心头微松,步伐放缓了一些。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猎人,也是一个很冷静自知的少年,他很清楚那些随手而成的陷阱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杀伤力,但很容易扰乱对方的判断,荒族战士力量蛮横,可是心识向来不高,没了曲赫的智慧和带领,如果想打破那些陷阱,一定会耽误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对方会不会跟丢方向,他从来没这个奢想,荒族天生有蛮兽的血脉,嗅觉视觉极灵敏,他虽一直在偏远山区中生活,没有与荒族打交道的经验,但荒族与大离是世敌,街巷间也经常会有关于荒族的传闻,他多少了解一些。 觅了片较为宽阔的地方,徐自安将朵朵放下肩头,拾了些干柴生火用以取暖,想了想,又入林摘了些野果清洗干净后递到朵朵面前,示意少女如果饿了可以先用青果垫腹充饥。 朵朵接过野果,咬了一口发现看似青涩的野果竟没有任何酸意,而是格外的甜。 “这是青橙,味道很甜,不过不宜多吃,吃过了就容易变涩,在畏…………我家乡小镇边的山中很少见,没想到这里倒是有这么多” 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徐自安没有将畏山俩个字说出来,不是说他对少女仍有戒备,而是有些事容不得他不谨慎些。 还好朵朵此时正与青橙做着最激烈的战斗,没有注意到徐自安这个小小的异常。 待连续吃了数颗青橙后,朵朵满意体会着舌蕾上恰好刚至的甘甜,笑眯眯的看着徐自安,突然道。 “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单纯的好人或坏人?还是更复杂一些的伪善的好人又或者本善的坏人? 正在用根湿柴挑拨火堆中几块野薯块的徐自安一愣,看了眼少女,心想这话说的好莫名其妙。 朵朵眯起眼睛,一轮圆月便被遮去了半扇,另外半轮月光似狼牙,却比狼牙好看的多,继续道。 “山崖间的……呃…出其不意” 停顿片刻,朵朵才找出一个还算比较合适的词语 “路上那些我看着都头疼的迷乱陷阱,小小少年郎啊,没想到你看起来虽诚朴憨实,内心却是很坏很坏的哦” 朵朵一边笑盈盈说着,一边伸出手指虚点着徐自安,有些老气横秋,最后那个哦字被拉的极远极远,很是可爱。 徐自安哑然,心想你不过就是个小女孩,叫我小少年,合适不? 仔细算来,朵朵其实确实比徐自安要小一些。 “这些东西………都是某个人教我的” 徐自安将篝火挑的更旺盛了些,火苗将他的眼睛衬的很明亮,就像一池月光下的秋水,偶尔有涟漪,但那些涟漪也是一闪即逝。 朵朵看了眼映在徐自安眼睛里火花,心想这人眼睛怎么可以这样干净,连火苗都可以映的这么清晰,想着如此,朵朵开口戏笑道。 “那教你的这个人一定是很坏的家伙咯” 徐自安笑了笑,想着梦境般的那些摇椅桃花和小院,小镇夜色及凉亭,轻轻解开身畔的小黄伞,擦去浮荡在让你的霜雾和草屑,笑着说道。 “他啊,确实是一个滚蛋,而且是那种蔫坏到骨子里,无耻无赖又无法无天的家伙,不过,他是一个好人” 听完徐自安的形容,朵朵扑哧笑了起来,用力嗅了嗅火堆中薯块渐渐烤熟的香味,被青橙甘甜充溢的酒窝再次浮现于脸畔,就如同俩盏盛满了馥郁佳酿的小酒碗。 或许是少女如青橙般甘甜的笑容让徐自安那颗坚硬如石的心脏有了些醉意,又或许是此时的星辉实在太清幽,火堆的温暖也让他的意识有了些松动,徐自安突然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朵朵,抱歉道。 “一直忙着赶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嗯………我叫徐自安” 不知是否是刻意,还是他真的很容易忘记对方那个高贵身份,徐自安并没有用您这个更符合少女身份的尊称,而是用的你这个平称,语气也并不如何恭敬,很平淡诚恳,就像俩位好朋友在篝火交谈一般。 朵朵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过她并不在意,从出生后,她便是尊贵的公主殿下,父皇对她宠溺,各位皇兄对她疼爱包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常扰的整座都城不得安宁又无可奈何,甚至连五候中脾气最为火爆的长公候与国师庄老等朝中枢大臣都只能捋须苦笑,那段时光很美好,她很开心,不过却很短暂。 因为在七岁那年,当她被朱砂斋的斋主以天泽枢法发现极为罕见的天赋血脉后,她就很清晰的知道了日后自己肩上要挑起的重担,虽然她身边的一切都如旧,父皇与各位皇兄对她甚至更宠溺了些,但她能感受出来,这种宠溺背后沉甸甸的期望与责任。 她身为王朝的公主,要负起王朝的社稷重任。 而自那之后,她身旁的玩伴渐渐疏远,这种疏远当然不是指表面上生疏与敬远,没有人敢对她有任何冷落或不敬的意思,这种疏远指因为身份的差距而产生敬畏与拘谨还有炙热与爱慕,这让她感觉很无趣,同样,也让她感觉有些孤独。 这种孤独的感觉在独自离京,前往漫漫雪域中寻找血脉传承的那两年前艰辛时光里更加浓郁。 她能感受出眼前少年对于她那种朋友间的善意,她也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这让她也感觉很放松,也很惬意。 于是她也像朋友初见那样伸出手来,看着少年眼眸中倒映出来的自己,轻轻拢了拢头顶那朵像花朵绽放一样的发束,轻声道。 “你好,徐自安” (你好,树先生,哈,终于把这个写出来了,我发现我还是比较喜欢写这种小男生小女生的那点小纠结小情绪,要不然,回头换个马甲混女频?哈哈哈) 第六十二章,青山绿水行一 你好,徐自安。 她想以朋友的身份与徐自安相识。 徐自安听出话里的意思,他将火堆里烤熟的薯块扒出,揭去烫手外衣,递到朵朵面前,笑的很开心。 当然这个开心和什么贵人友谊,前途富贵无关,他醒来的第一眼是一个奔波在逃亡路上的可爱小女孩,女孩发束像花,眉目如花,也像一朵真正的梨花一般需要他保护,他……也很想保护对方。 虽然事后证明小女孩比他要强大许多………… 但往往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第一印象总是会先入为主,就如画像上的第一笔,不管墨清还是墨浓,勾勒是线条是淡如清水还是韵纸三分,都会给人留下最深刻的烙识。 更何况,与朵朵何曾相似,他也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间,在这种虚弱彷徨茫然无措的时刻,这第一眼的画面,自然会烙的更深。 在他眼里,朵朵就是个可爱的小女孩,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不可避免出了山林后,他们会因身份等各种原因而梳理,可在这山林间,他还是很希望可以多一刻的保持着这份友谊。 薯块的香甜配上青橙的甘甜很容易让甜味太浓而发苦,徐自安看了眼朵朵因为嘴里发苦,又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太过贪吃,只好独自一人在火堆旁愁眉苦脸的模样,笑了笑起身站起,入林用封刀砍开一颗形似椰果的野果,掏空果肉后舀了些溪水递到朵朵面前。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走山路?” 朵朵接过徐自安舀来的水,冲去嘴中苦味,轻声问道。 徐自安知道她问的是自己这一路在山林穿行,接过朵朵喝剩的水说道。 “很小的时候就入山打猎了,这么多年与林间野兽打交道的次数比人还多,所以对山林间的一切比较熟悉些” 朵朵点了点头,脑中出现了一个单薄少年手持刀箭,在茫茫丛林野兽遍布中独自穿行的画面,似乎有些理解刚才的战斗里,徐自安为什么会有如此高的战斗技巧,以及平静到从容的战斗素养,不过…………她突然又想起最后那幕跳崖攀崖的场景,表情有些怪异。 徐自安看见朵朵脸上的怪异表情,知道对方肯定是想起最后那幕,低头撕下一缕破布条佯装擦拭封刀果汁来掩饰心里的某些小窘迫。 朵朵随着他的动作看了眼封刀,凝视了片刻突然道 “这把刀,应该不是你的吧” “嗯”徐自安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突然抬头疑惑看着朵朵,仔细想了下自己似乎一直没有讲述过关于这把刀的事,那朵朵为什么能看出这把刀并不是他自己的。 “山崖间,你能破开九幽镇山的威势,除了你本身的刀意和那个比较怪异的刀法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应该便是这把刀,它很锋利,也很强大,但是,它很狂,你不是一个狂妄的人,像一块沉默坚硬的石头,所以这狂傲之意应该是受它本来主人的影响” 朵朵眯着眼凝视着映在封刀上那一抹月色,解释道。 徐自安的重点放在了最后俩个字上,好奇问道。 “刀魄?是什么东西?是像天地气息一样虚形无实的吗?” 朵朵诧异看了眼徐自安,惊讶道。 “你能感悟出刀意,难道不知道刀魄的存在?” 徐自安尴尬蹙眉,才知道原来他刀尖上那抹青色寒芒便是传闻中的刀意。 畏山偏僻,山间当然也有识货的人,泊城道馆的馆主便是通过他在乡试考核中无意透出的青色刀意而发现蹊跷,以至于引起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但事实上,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刀尖上的寒芒便是所谓的刀意,是世间无数刀客都梦寐以求的强大力量,他一直以为这青芒是沈离传授他的那套怪异刀法所引出的神秘迹象,直到今日被朵朵谈起,他才清楚,原来自己虽尚未修行,但其实已经有了某些不可思异的能力。 想着如此,他疑惑问道“刀意,还有刀魄,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咯”朵朵睁着大眼睛继续道 “刀意和刀魄是俩回事,刀魄,是刀间的灵魂,是一把刀的气质,并不是说只有刀才会有刀魄,世间任何武器或法器,若与施展者长久相处,善养惜待,都会不同程度的受其主人的影响,以成魂魄,或潺潺如流水般平和,或清冽如寒冬凛冽,越强大的武器,养成的气魄则会愈盛烈,当然,寻常人是无法感受出刀魄之间的不同,我是因为天赋血脉的缘故,所以能感受出器具间的呼唤,只是,像这把刀一般气魄狂妄遮天,就是圣器榜上那些神兵利器里也不多见” 徐自安知道这把刀是因为刚刚陪沈离度过了临死前的壮烈战斗,有这样气冲山河的魄势不足为怪,不过这些事情,他没法向朵朵解释,于是他保持沉默继续听着朵朵的话。 “刀意呢,则是施刀者通过自我感悟出来的力量,它的存在就如同修者一般,首先要做的是知晓自己是否有修行的潜质,刀意的感悟也一样,也需要非常优秀的天赋与悟性,很多修者穷其一生都无法感悟出刀意,就是因为没有这方面的潜质” “如果能悟出刀意,无疑就代表拥有了一种比绝大数道法术决要强大的能力,因为刀意是凭借个人之力感悟出的,与本人更为契合,并不是说有了刀意便世间无敌,如果没有踏入大道,没有天地真元的加持,刀意的存在也只是相当于多了件合手强大的兵器而已,能辅人,但不能改变一切” 徐自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如今能靠着刀法与刀意与通玄下中境的修者战斗,但如果碰上通玄上境又或者更高境界的修者,真元力量可以瞬间与天地颤鸣,那么他能做的事就只有逃跑。 “与世间修行者一样,刀意的养成也需要需要不断熬养打练,你的刀意很精纯,很特殊,但………与世间大多数剑修与刀修所习刀意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徐自安好奇问道 朵朵想了片刻,说道 “它似乎是与外力有关” 朵朵身为大离王朝的四公主殿下,虽性格有些顽劣调皮,但自幼生于深宫中,见过的强者无数,又因天赋血脉的缘故,对于神器的感受最为敏感锐利,眼界非常高,但刚才朵朵说刀意是凭个人天赋感悟出的,此时又突然说徐自安的刀意似乎是受了外界因素,这先后前的逻辑似乎有些矛盾,但徐自安听到后,却感觉背后有阵阵阵凉意骤然冒出。 如果青色刀意与什么外界因素有关的话,那便只有沈离传授的那套怪异刀法。 封刀,旧书,小黄伞,那一件都和沈离有或深或浅的关系,沈离的过去就像一片神秘迷雾,只是透露出一丝雾气就引起军方,清夜司,武帝和千山宗等庞然大物的目光,他虽然死了,但是那些势力要从他身上得到,又或者知道的秘密却没有结束。 他如果想查清楚沈离的秘密,又或者在沈离死后的动荡中能艰难生存,那么,他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藏起来,耐心等待着自己足够强大,足够独自扛起一片风雨后才能找寻那些沈离隐藏起来的秘密。 这意味着无论封刀,旧书,还是小黄伞,他以后都无法轻易使用,可是除了这些,他还剩下什么? 徐自安想了想,除了常年打猎炼造出的一身武技之外,他好像也没什么能拿得出的手段。 除非,他能修行。 能不再借外物真正意义上的强大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心府已经被黑石重建,识窍中那片迷雾也被墨守老人以大神通拂开一角,所有阻挡在自己修行道路前的已经被各种原因填平,那他现在最重要,也最主要的事,便是修行。 修行不是闲话,不是家常,不是随便摆张桌子放些果盘沏壶清茶便能轻易请来的隔壁八卦大妈,是需要良师解惑,需要益友相辅,需要精妙法决的支撑,需要与真正意义上的与天地妙力通合。 用一句话来讲,他需要一个学习的地方,或一套足够强大的法决,可以让他明悟天地道义奥妙的神奇地方。 他需要进学院,进那间被沈离无数次明言暗叹都丝毫不掩饰赞赏之意的神奇学院。 那间学院名叫南溪书院,是他最初入京参加跃溪试要考取的地方,也是沈离唯一支持他可以去的地方。 而且在畏山时,他也数次听朱小雨说过这个地方。 在朱小雨的意犹未尽的言语中,他隐约知道这间学院与沈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论是为了给沈离正名,还是为了让自己强大,他都需要进这个学院,而不是如最初的那样只当是一次人生路上的风景游历 他一定要进南溪书院,也必须进南溪书院。 想着如此,徐自安遥遥看了眼被青山遮了视线的那一边,心间不再茫然,而是炽热起来。 第六十三章,青山绿水行二 篝火中不时爆裂出的火星比星光璀璨,不是火星在绽放着最后一刹那的光华,而是夜空间的辰星真的黯淡了许多。 抬头看了眼天边那颗指引方向的指路星,辰星此时黯然的像是被帆布遮住的灯火,黎明马上要到来,徐自安微微一窒,紧张起来。 身后还有荒族追杀,靠着那些小陷阱可以让他们不用逃的太紧迫,但并不代表俩个人就可以毫无担忧的看花赏景闲聊打趣,像踏春游玩般清闲悠乐,南道岭还很辽阔,山的另一边还很远,要行的路,也还很长。 舀来些溪水浇灭篝火,又清洗了下脸来将一夜未休的疲惫心神强行提起,徐自安习惯性的微微下蹲,示意朵朵爬上肩膀。 朵朵微微一愣,有些羞意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恢复了些体力,不需要让他再背负着行走,徐自安没有看见身后朵朵脸上浮现的那抹醉人羞意,想了下自己此时的身体状态沉默片刻不再坚持。 朵朵还曾在他肩膀上休息了一段时间,但他却一直在奔波行走,山崖间的战斗已经耗去了他很多心神,如今如果再背负朵朵行走,很容易让他因心力憔悴留在半路,于是俩个人从背负而行变成了结伴行走。 山路难行,多有崎岖,还好有人相陪相伴相扶,不至于到独行那般无聊清冷,所以路上虽多有腐叶泥泞,俩个人走的也不觉劳累,相反,还有些难得的自在。 “如果我到了叩府上境就好了” 朵朵看着前方砍着一些拦路荆棘徐自安,懊恼道。 徐自安小心将砍断荆棘铺在身后的一处逼仄路径上,笑道。 “如果你到了叩府上境,咱们就不需要逃了吧” “也是啊,如果我进入叩府上境,咱们哪里还需要逃?挥手间定灭的那曲赫形神俱灭” 朵朵一边说着,一边在空中挥舞着手,想象了下那个挥手间敌人仓皇逃窜的场面,越想越觉得这场面一定很是潇洒,显得兴高采烈。 如果这次能安然回京,一定得勤修苦练,至少升个知承境先,朵朵暗暗心想着。 少女似乎有些忘了,她的修行道路与传统意义修行不太一样,世人需悟天地真元以求循序渐进,而她则是以天赋血脉的觉醒程度来决定境界的深浅,若血脉觉醒的不够,即便再如何刻苦研修,也不会对她的境界有太大的裨益。 不然以她的血脉与天赋,何至于一直逗留在叩府中境而迟迟不能到达上境? 其实在少女这个年纪里,叩府中境已经足够惊艳,但是……还是不够啊。 朵朵蓦然想起自己日后要肩负某些使命,情绪瞬间由勃勃转为薄薄。 徐自安没有看见少女情绪的转变,因为他此时已经由一个合格的保镖化身成为一名勤劳的小蜜蜂。 这条小径位于俩块巨石之间,若不想浪费时间绕开巨石便只能踏着这中间唯一的小路,在这里设上陷阱是非常合适的,身为余镇最优秀的打猎人,沈离身边最贴心的小保姆,虽然没有继承沈离的无耻,但如果任由如此好的自然陷阱白白浪费,一定会很对不起那些被逼的通了窍的畏山棕熊。 撒了层泥土遮掩,考虑着荒族独特的强壮体格,徐自安又去不远处窸窸窣窣好一阵摸索才出来,手里多了着巨大的叶片,叶片上是些绿色的液汁,极小心的将液体均匀撒到了荆棘上后,徐自安才满意的示意朵朵继续前行。 “那些都是毒果上的汁液,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但是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昏迷,这里山势较缓,无法生出毒性太烈的果物,只能用这些来凑合了,荒族体格雄魄,那层荆棘至多会给他们的肌肤划出些口子,并不能带来多大的麻烦,但如果有这些毒液随伤口入肉的话,一定会让他们头疼好一阵时间” 徐自安解释完,停顿了些笑着道。 “追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下了,就当是给他们助了下眠?” 朵朵嘴角微微抽了下,勉强接受了这个感觉很有道理的说法,感慨说道 “遇上你真是我的幸运” 接着朵朵小心绕开陷阱的边缘,小跑着追赶上徐自安再次道。 “也是那些荒族战士的不幸” 徐自安笑了笑,不置可否。 事实证明,有了徐自安这位自幼便在畏山传林打猎寻棕熊吃熊掌的老猎户指引带路,朵朵殿下接下来的路途确实走的很放松,不用担心身后荒族战士会不会突然杀至,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因为迷失方向而绕山三周,渴时便有清澈泉水送上,饿时便有各式瓜果入口,甚至还能时不时于高坡上远眺下南道岭间的青山绿水,于浅壑里看看蚁虫搬家,路边的野花染了少女的指尖又涂抹在少年的脸畔,换来一阵阵比黄鹂还清脆的笑声。 不知不觉中,照亮林叶的朝阳变成燃起云彩的夕光,少年少女已经在茫茫南道岭中穿行了整整一天。 看着前方仿佛同云彩一起燃烧的漫山密叶,徐自安用手感受了下山风的湿润度,判断出前方不远处应该有水源,决定先在此处休息片刻再行赶路。 “对了,荒族为何要刺杀你,这样做除了会引起王朝更多的愤怒以外,似乎对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将拾取的干草和木柴拢起一个火架,徐自安一边问道,一边准备钻木取火。 朵朵坐在一个砍平的木桩上,意念轻起,指尖凝出一点明亮的光点,遥遥弹向徐自安用干草枯枝搭好的木堆中,嗤的一声,光点间炽热的温度遇枯枝化为火苗,簇簇的迅速燃烧一团火焰。 徐自安微微一愣,想起少女修者的实力,不由笑了笑。 “因为,我的血脉”朵朵想了片刻,幽幽说道。 通过山崖间朵朵与曲赫的对话,徐自安大概知道朵朵的血脉很特殊,需要去雪域继承一些神秘的力量,可这些事情似乎与荒族无关。 诚然朵朵继承了血脉力量后会变的很强大,但在大到以国家为单位的战役里,个人的强弱虽然可以影响战役走势的一部分走向,却并不足以彻底整个战局的输赢,这就是千山宗明明拥有强者无数,但大离王朝却能与它分庭抗礼的原因。 朵朵身为王朝的公主殿下,大离如今国力雄壮如昊阳烈日,根本不是愈发势弱荒族可以威胁的,哪怕荒族准备舍一族之力拼死一搏发起战争,但王朝强者无数,更有玄甲重骑的强悍战力,无论怎么看都不至于需要堂堂公主殿下亲自陷阵杀敌。 既然如此,那为何荒族还不惜如此大的代价甚至不顾一切的要杀死少女? 朵朵低头沉思,犹豫要不要将这些王朝机密告诉对方。 看出了朵朵的为难,徐自安轻轻的笑了笑,安慰道。 “如果有苦衷,就不要说了,没关系的” 看了眼徐自安那双掩不住疲惫的眼睛,朵朵心中升起一阵没来由的信任,斟酌了语言缓缓说道。 “我的血脉很特殊,天生与法器便格外亲近,这种亲近不是互有好感的相近,而是像血水间的浓密交融,不管是圣器榜上的无上神器还是寻常的法具,哪怕是路边的一块寒铁,只要我想,它们的意念会印入我的识海中,让我知道它们的悲喜,就像万物渴望雨水,大雁翘盼南归” 停顿了下,朵朵再次道。 “我能轻易感受到世间所有兵器的气魄灵魂” “昨晚能一眼看出你手里那把刀的不同便是这个原因,当然,一些境界高深的大修者同样可以感受出器魄的存在,但是绝对不会与我这般有相融愉快的感觉” 徐自安挑眉,不太能理解朵朵话语中的意思。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世人若要过河,无前人讲明河水深浅,是否有淤泥漩涡,就只能以长棍探路,以河底石头的分布来判断前方河内景象,而我不一样,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轻易的一眼望穿整条大河” “所以当时在山崖时,我才能神器相克的情况下还能一直坚持着并不落下风,就是因为我的天赋血脉可以与世界任何神器完美融合,能最大程度的施展出神器间的力量,甚至可以超脱境界的隔阂堑折,不过这也是有限制的,会受限于我的本身境界,不会出现什么太夸张的场面” “跨境战斗,本就是世间非常不易的事,更何况一下越了俩个大等级,也不知道哪位名叫韩三苏柏庐强者是如何做到跨境无碍的程度。” 说到这里,朵朵眉目挑的极大,显得很心驰神往。 识真,通玄,叩府是修行境界中的下三境,而再往上便是知承,沧海,启天等中三境,再往上,则是最为玄妙的入神,从圣境。 跨境无碍,这是一个很厉害的事,怪不得朵朵会一脸向往。 徐自安倒没有感受到哪位名为三苏的修行有多了不起,或许是因为他天天与另外一位也极为擅长跨境战斗的狂妄家伙厮混打磨的关系,所以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多震撼惊奇的神色。 如果他知道韩三苏做的事是跨境战圣人而不败,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平静…… 朵朵看了眼徐自安平静的神色,以为他是未曾修行所以不明期间艰难的缘故,可随即一想,眼前这个少年又何尝不是很让人无语,哪位名为韩三苏的柏庐强者能跨境无碍,可徐自安又何尝不是以不曾修行的体质战胜了荒族战士,那些荒族战士实力和寻常通玄境的修行不相上下,虽然封刀与神秘刀意在期间决定了至关重要的因素,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少年都做到了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而且做的很完美。 完美的…………几乎无可挑剔。 第六十四章,青山绿水行三 朵朵虽是公主殿下,但却不是深养在宫城内的金丝雀乔,不到十二岁的青春年华便肩负王朝沉重使命前往大雪原,寻找那遥远无知的血脉传承,敌人或明或暗围绕在她身旁,阴谋阳谋诡计刺杀每日都会发生。 可以这样说,从两年前离京的那一刻,她就在这各种危险中迅速成长。 徐自安不是什么寻常山间少年,这点她心里无比清楚,锋利至极的封刀,能在九幽镇山锥下没有丝毫变化的小黄伞,她想不出圣器榜中任何有关这俩样武器的描述,便只能认为是某些大机缘下的奇遇。 至于少年的身份,她也思考过,但这个思考不是什么不信任,而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好奇。 她很相信少年,没理由的那种信任,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信任从何而来,就像在风雨中苦行的人看见了一把遮雨的伞。 这种感觉很安稳。 指尖轻轻在身畔的小黄伞上一触而过,感受着小黄伞映入指尖的愉悦快感,朵朵眯眼远眺了下逐渐皎洁的月光,心情很放松。 因血脉能力,她能感受到所有法器的情绪,所以自小黄伞间散入她心识中的亲昵感,她自然非常清晰。 她见过的神兵法器无数,天机阁守备戒严无比的第三层楼于她来说便是自家的后花园,第三层里摆放了王朝数千年来积韵下的无数强大的神兵法器,她无事时便喜欢在期间与各种神兵法器交流,感受着它们当年的荣光与历史的沧桑,但从来没有任何一种有小黄伞这样,可以让她有自心识深处散发出的愉悦共鸣感。 甚至连一直蕴养在她心府间的洛河神图都不能。 这一路行来,朵朵一直没有松开过小黄伞,或撑伞于头顶遮那并不能真正遮挡的阳光,或用作行路的竹杖,或干脆直接看着小黄伞呵呵痴笑。 徐自安看着朵朵目光里对小黄伞的喜爱,思考了下说道。 “这把伞送给你” “真的?”朵朵闻言欢喜,片刻后又重新摇了摇头。 “不行,它对你很重要,我不能要” 徐自安没想太多,再次道。 “没事,和你相比,它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这话很言情,对于那些青春懵懂里的少年少女拥有极大的感动力,然而坐在火堆旁的这对少年少女都没有往哪方面想。 她是少女,但也是王朝的公主殿下,她如果想要,可以通过无数的方式来让少年双手奉上,无论是贵人的人情,还是等价之间的换取,又或者只是以尊贵身份的强行索取,徐自安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这一路行来,她一直以朋友的身份与他相处,并以朋友间的方式来与他相谈,便是再喜爱小黄伞,她也没有开口说过任何强硬的言语,徐自安很感谢这份来自不易的友谊,所以他真的认为,与朵朵这个朋友相比,小黄伞并没有那么重要。 而朵朵不肯接受,同样也是因为她是他的朋友,朋友间要相互为对方着想,而不是可以用友谊未牵绊来强行满足自己的欢愉。 她能感受的出,这把伞对于徐自安来说真的很重要,就像冥冥中俩条相互交错的线,在那些无法预测的未来里,会在少年生命轨迹中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甚至隐隐改变少年的命运。 这并不是道庙中的那些占卜与明视,而是通过天赋血脉在小黄伞里感受出的隐晦气息。 想到这里,朵朵斟酌了下语言,再次向徐自安解释着刚才未说完的那些话题。 “你应该清楚,我当初离京是为了去雪域寻找我的传承,唤醒血脉中的力量,很可惜的是,我没有在雪域中找到我传承,但是,我却发现了墓山的线索” “墓山?”徐自安疑惑重复。 “对,就是雪域神国中的一处禁地” 朵朵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根在篝火中燃烧的枯枝,抖落掉木枝上的火焰,用炭黑在地上缓缓画出一副简易的地图。 “我们生活的地方名叫天衍大陆,荒族则被称呼为天弃大陆,天衍大陆以外,则有一片大雪原,哪里便被成为雪域神国,生活着另外一个种族,灵族” “荒族,灵族,还是人族,这是目前所知的几个种族,当然,还有一个至今从未有人知道的存在,冥族” 朵朵一边以木炭在地上画出重重一笔,炭黑入地极深,竟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浓稠的像是黑夜留出的血迹。 徐自安看着地上那道黑线,突然觉得心中有种压抑沉闷感,仿佛那道黑线划下的地方不是浑厚的大地,而是他的心间。 强忍着心头的沉闷感,徐自安抬头问道“冥族?这是什么?和民间流传的冥间关系吗?” 朵朵摆摆手说道。 “你说的冥间是有厉鬼幽魂,不过那些阴秽只是乡野间人们杜撰出的,根本无需当真,而真正的冥族………” 朵朵接了一句“如果说有冥族的话,则应该是一些与这个世界不同的种族,他们也会修行,只是与我们这个世界所修行的功法不同而已” 说到这里,朵朵顿了一下。 “还记得曲赫最后离奇死亡时的场景吗?我曾经说过,他那是入了冥道” 徐自安点了点头表示还有印象。 “冥道,传闻中冥族的功法,是世界可以证明冥族真实存在的线索之一,可曲赫修炼的不是真正的冥法,因为……………”朵朵突然沉默下来,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想起了某些不敢回想的恐怖画面。 “我见过真正入了冥道的人” 今晚无月,夜云遮星,刮过山林的风变得寒冷异常,朵朵靠近火堆,小黄伞的破布条在夜风中招舞,伞柄却变得温热起来,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女心间生出的寒意,朵朵低头看了温热的小黄伞,眼眸渐渐平和。 “当然,那些诡法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冥族功法,没有人可以言清,不管是千山宗梅园的末法真言,天机阁老人的降笔大卦,还是遗在先贤圣卷中的残言警语,人们能看见的,都只是冥族的影子,就像被万花筒折分后的无数片面中的一面,事情上,自大离建朝之后,每年也都会派无数强者在世间寻找冥族的存在,但却一直无功而返,冥族的存在就像一层笼罩在世人头顶的无形乌云,人们虽然始终无法用眼睛看见它们的真实存在,偏偏又会天地间的威势中能不时感受到那种令人心悸的恐惧” “而恐惧的原因,便是因为四大禁地的存在” 朵朵幽幽说完,映着火光在地上的版图极北与极南方各自画了一道,然后又在腰腹间点出一个黑点,点完之后少女手停留在空中迟疑片刻,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将下一笔落在哪里。 火光渐暗,地上的图形也昏暗许多,徐自安随手添了些枝柴,火星将夜空点亮,又消逝在黑夜中。 “四大禁地………是不是被冥族占领了的领域?”徐自安看清了地上新添的几道炭迹,思考片刻后问道。 “也可以这样说”,朵朵接着徐自安的话语继续道”因为那些地方终日被黑暗笼罩,天地规则在期间会变的混乱无比,传闻中,四大禁地都与冥族有着莫大的关系,是冥王曾生活过的地方,充斥着世人无法想象的恐惧与诡异,还有无尽的黑暗,而我在雪域中发现的墓山,便是四大禁地之一” “雪域墓山,荒族冥海,大离幽渊,还有一处禁地名为渡河,只是至今尚未被人发现,所以也无法知晓真正的方位” 朵朵一边说着,一边用木枝轻轻点过刚才所画的那几处痕道,徐自安疑惑的看了眼少女,问道。 “既然最后一处尚且未被发现,那么,世人又如何会知道共有四大禁地,而不是三大禁地又或者其他的数量?” “因为这是记载在后庙天卷上的神瑜” 徐自安张嘴欲问,但见朵朵轻轻摆了摆手似乎不愿谈那些事情,只好不再继续追问。 “记载中,自上次冥族入侵的大战后,冥君就终日沉睡在那些神秘诡异的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率领无数强大的冥族大军入侵我天衍大陆,整个世界便会陷入动荡不堪的末日,我这次在雪域中发现的关于墓山的线索,便是上古时期,冥族入侵时的战场,里面遗留了无数的与冥族有关的冥器与冥法,甚至………哪里可能还会有冥石的存在” “冥石?”徐自安喃喃自语,突然感觉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是的,一种墨黑如诡夜的石头,相传整个世间共有七十三颗,每一颗冥石里都封印了一道冥王的化身,当冥王从沉睡中苏醒时,他便会召唤出封印在冥石内的化身,来帮助他再次降临整个世间”朵朵幽幽说着,手中炭笔无意识在虚划,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无形的黑线。 徐自安此时眼睛迷离在朵朵的炭笔上,仿佛能看到那些无形的墨色线条,有些出神,看似被这些秘密所震惊,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后背早已经被汗水浸透,垂在身畔的俩只手在剧烈的颤抖,瞳孔凝的仿佛俩颗纸间的墨点,里面写满了无尽的恐惧与震惊。 还好朵朵此时望着篝火幽幽出神,没有发现他这个异常。 他现在真的很害怕,感觉胸中的堵塞沉闷感此时就像战鼓一般猛烈的敲击在他的心中,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连呼进肺叶里空气都变得辛辣无比。 因为他想起了一些事。 朵朵刚才说,四大禁地里有一处禁地名为幽渊,这个名字他曾经听到过,沈离曾经被囚禁在哪里。 而冥石,他更熟悉,因为沈离从幽渊中带出的那块黑石,此时就在他的心中,与他的血肉紧紧连在一起。 换句话讲……… 他现在,极有可能就是冥王在这个世间的一个化身! 第六十五章,青山绿水行四 对话进行到这里也无法再继续,徐自安因震惊与不安而沉默,朵朵则因其他的原因而沉默,如墨般浓厚的夜色透着心悸的黑,前方不远处的林叶在风中猎猎作响,不时有透着绿光的亮点在游动,仿佛那所谓的冥族在觊觎着林间的少年少女。 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冥族,有冥君的存在,那么遥在黑夜深处的冥王,此时应该也在用这样贪婪冰冷的目光窥视着自己吧,徐自安突然感觉浑身冰冷异常,就如冬日的霜降。 自己不过是一位山间少年,自小生活在柴木油盐贵,打猎生存难的平凡生活中,至今京都的繁华也只是停留的期盼憧憬中,大道的玄妙绮旎更是未曾领略一分,就这样蓦然多出了一个与冥王都息息相关的沉重身份,命运曲折的也确实太过让人无语了些。 如果那块黑石真的如朵朵说的,是冥王在世间的一道化身,那么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想了片刻,徐自安自嘲的笑了笑,他发现自己真的也没什么可以做。 那可是冥王啊,不是畏山中的棕熊,不是泊城边将张毅然,不是什么荒族战士与首领,传闻中与万古黑夜同存的无上存在,念起意动间能毁灭整个世界,自己只是这个世界中的一颗浮草,一朵稍大些的浪花就能让自己埋进海底,怎么有能力改变这些与世界有关的大事情。 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人是沈离,不是他………… 他看了眼游走在黑暗中的点点绿光,眉头紧紧蹙起,将剩余的木枝全部投放在火堆中,欲熄的火焰随即重新狂舞起来,在山风中吐露着摄人的苗光。 朵朵还在沉思中,似乎在想着一些很重要的心事,只是不知和雪域墓山有没有关系,没有出言叫醒对方,徐自安握紧身畔封刀,起身向前方密林中走去。 那些绿光当然不是什么冥王的眼睛,而是些在林间穿行的野狼,畏山中他没少与狼打交道,很清楚野狼的习性,狼性残暴贪婪,隐忍而狡猾,这里青山绿水,林中多的是肥厚的麋鹿与野兔,如果他表示出足够强大的实力,让这些野狼知道若想尝尝他们的肉必然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狼群自然会将目光投往更易捕获的猎物身上。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下他,整整俩日的奔波逃亡,路上大多数都以野果充腹,虽然勉强也能食饱,但也确实该吃点肉了。 受沈离影响,山间少年一直对肉这种世间至美的东西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兴趣。 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与恐惧之后,其实少年此时的心态已经恢复了许多,破伞,封刀,旧书,如今又多了一块冥石,他身上的离奇事已经太多,多到再如何震惊的消息,多到有些麻木,或许这便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由来? 沈离是个无耻的家伙,同样也是个张狂而孤单的人,但他却绝对不是什么每日筹算要让世界毁灭的阴谋家,这个世界的疏离让他骨子里透着无情和冷漠,但徐自安相信,他至多只是一个狂人,但不是疯子。 让世界为止起舞的人是狂人,而让整个世界为之殉葬的人才是疯子。 所以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被称为疯子。 他不相信沈离做这么多事,只是为了把自己推进无尽深渊,让那所谓的冥族降临整个人间,这样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沈离实在太懒了,又太贪恋世间喧嚣,能坐着吃碗鸡蛋面就绝对不会站着喝鸡汤,能躺在摇椅上看桃花就不会坐起来把那碍眼枯蔫桃花打下枝头。 试问这样一个惫懒又贪乐的家伙,怎么会费好大力气只为将偌大一个有趣世间给毁灭? 这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所以自然不是还在俗世情绪趣间摸爬滚打的沈离要做的事。 …………… 将猎来的野兔去毛剥皮,放在火上熏烤,不多时浓郁香味在林间缓缓飘荡,那几只被徐自安刚才驱赶走的野狼在不远处的一处土丘上徘徊,但始终不敢再次靠近,似乎真的是恐惧于那所谓的冥王气息。 “你刚才做了什么,让野狼一直不敢靠近的?”无月无星的林间光线黯然无光,所以朵朵并没有看清徐自安刚才入林后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在它们面前走了一趟”徐自安拨弄着火架上的野兔随口说道。 朵朵凝着好看眸子,显然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 徐自安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继续专心炙烤火架上的兔肉。 他刚才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野狼的目光中平静的走去,但他又做了许多,因为他只要走过去,便能轻易让身上被夜色遮掩去的猎人气息散发到狼群间。 他杀过太多比野狼更强大的野兽,身上的衣衫不管洗的再干净,也依然会残留着那些野兽的血液,指缝里会遗留下永远去不掉的气息,狼族奸诈聪慧,能轻易发现自己刻意散发出来危险气味,权衡下自然放弃对贪念。 这个念头让他想到了许多事情,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按照正常的路线行走,接替你的军队会在哪里等候?” 徐自安突然看向朵朵问道。 朵朵将目光从快要烤熟的焦黄兔肉间移开,知道他在思考前行路线的问题。 “车队会由南道岭北山麓口入山,沿官道行至北坡路口,就在我们遇见荒族的不远处,然后从北坡路口转为山道,经由寒栈道一路行至南麓山,王朝负责接应我的禁卫军就在哪附近,具体地图与交接方式护卫长知道,但是我们遇袭突然,整支车队全部覆灭,护卫长也死了” “没有地图啊………,这就有点麻烦了”徐自安用封刀在架上野兔上切开几道口,让里面的嫩肉更容易被烤熟,接着问道。 “能估算出我们此时大概在南道岭的何处吗?” 朵朵突然沉默下来,将小黄伞立在身前,并没有撑起,任由小黄伞的凌乱布条在脸颊处游荡,有些懊恼道。 “我是个路痴………” “啊…………”徐自安尴尬的挠了挠头,看了眼朵朵这偶尔泛起的小女孩可掬懊羞,笑了笑安慰道。 “没关系,我们的方向没有迷失就不会出错,对了,按照正常的脚程,翻阅这座南道岭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当初离京时,车队一同走了大概七八天,不过当时是有右路军的一位天将随行,路上没有危险,而且又行的坦途大道,所以走的自然要快一些” 徐自安看了看火架上的兔肉,发现肉质烤的金黄焦脆,油脂在期间滋滋作响,知道已经烤的差不多了,将最肉丝最嫩的一只兔腿撕下递给朵朵,说道“没有佐料调味,味道可能没有那么好,回头入了京都,给你尝尝我的手艺,我葱花面做的很好” 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火光正被风吹的扑朔,簇拥的火光将少年的眉间照的很是飞扬。 朵朵忍着烫意咬下好大一口,嚼的欢快,油光将少女的脸颊染出片片月光,今夜没有皎月,但少女的秀丽就是最美的那朵月光。 “有些清淡,可能是没有调味的缘故,不过你说的那葱花面,回了京都后一定得让我尝一碗,对了,忘了问你了,你这趟回京都做什么?” 徐自安思考了下,说道 “考取学院” “考取学院需要通过跃溪试,可是以你的武技,如果只是想要随便入一间学院并不太难,可据我所知,今年赴考学子里有许多成名依旧的天才,甚至还有一些世外宗门的年轻弟子会入京一展风采,那些人我应付起来也很是吃力,你如果面对的话………” 朵朵偷偷看了眼徐自安,笑眯眯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大咧道。 “不过呢,也没关系,谁让咱们是朋友呢,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我可是公主殿下,那些学院总得买给我三分面子,对了,你要考取的是那座学院?” 朵朵嘴里还有兔肉,说的有些含糊,不过语气却很平常,就像在说着你明天要去那,我命仆人给你备好马一般,不过徐自安却听的很无语。 是啊,不管再如何刻意不想起对方的身份,可她还是武帝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她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让山间少年挣出泥潭,富贵持身,就像此时,在天下无数学子少女都苦苦备考跃溪试的时候,他或许真的………可以通过朵朵引荐进入那些别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学院。 徐自安想着某种可能说道,尽可能平稳道。 “南溪书院” 朵朵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徐自安会说出这个地方。 “那个………咱们换个学院怎么样?中山府重视武道修行,你的身体素质很适合去哪里,不然的话就去朱砂斋,朱砂斋中的漂亮小女孩可不要太多哦” 朵朵一边俏皮的将手上废油揩到徐自安的身上,一边挑着眉梢笑眯眯说道。 徐自安想起另外一个也喜欢将油腻往自己身上锴的人,认真道。 “我只能去哪里,没其他选择” 朵朵没有询问具体的原因,秀眉紧蹙显得有些为难。 “南溪书院的话…………我能做的事就真的很有限了,父皇对哪里很尊敬,所以无论是朝廷官府,还是其他宗门势力,都无法影响到哪里” 徐自安听到了朵朵话语里尊敬这个词,心中不由对这座被沈离都赞赏有佳的学院产生出更大的好奇。 朵朵的父皇是大离王朝的一代君王,堂堂一朝君主都需要对一座学院用尊敬这个词来形容,那么,这座学院本身,又该是如何的不可思异? 他入南溪书院的意义很简单,因为哪里不仅被沈离所推崇,甚至还可能有关于沈离的秘密。 不过考虑这些事情的前提是逃出这片山林,于是徐自安摇摇头先把这些念头放在一边,看着衣衫上被少女抹下的片片油光,将话题再次转了回来。 第六十六章,青山绿水行,五 刚才在驱赶野狼时,徐自安突然意识到,他们这一路的选择似乎错了。 为了不被荒族战士追到,他们一路选择的都是偏僻难行的山路,为了能靠着丛林道险阻挡下对方的步伐,多些喘息的时间,这个做法也确实很有成效,靠着那些陷阱和伎俩,他们确实给对方带去了不小的麻烦,可是他们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这里是大离境域,翻过青山,就是大离的京都,在这里,荒族战士其实比他们更害怕被人发现,同样也更害怕人多的地方。 “可如果发现我们的人越多,我们岂不是更加危险,这次刺杀我的人里不仅仅只有荒族的战士,可还有王朝内部的叛徒” 丛林逃亡的几日时间,朵朵再次提到叛徒这俩字已经不再如最初的生气与郁结。 她在雪域上发现的线索,是有关冥族的,世间那七十三块冥石是冥王的化身,封印着冥王的气息,那么这四大禁地便极有可能是冥王入侵这个世界的跳板,在很多人的说法中,当四大禁地被彻底显于圣光下时,便是冥王苏醒之际。 对于未知的事情,人类会有着浓郁的好奇,但是也会有本性上的恐惧,好奇心会让人类不断探索那些未知事物里的可能性,可随着不断的探索与感知,人们也会更加害怕,因为人类发现,这些未知里,有他们无法承受的存在。 四禁启开,冥夜将临。 很多人不希望看到墓山现于世间,那么他们便需要朵朵在世间消失。 朵朵死亡,关于墓山的线索就会永远消失在浩荡夜空中,这样也会退后四禁开启的时间。 徐自安没有深想那么多,自顾自的随着朵朵的言语说道 “当然,如果我们行走在人多的地方,会吸引起很多人的目光,可刚才你也说过,按正常的路线行驶,翻过南道岭大约需要七八日的时间,我们一路行的匆忙,只会比正常行驶所花的时间更快,到了今天为止,我们已经行了两日,虽然绕了许多山路,但如果不出意外,我们此时应该在这个位置” 徐自安拾起朵朵刚才扔弃的焦炭,在地上画出一个大概的山势图形,用炭尖指着图形之间的某个方位,肯定道。 辨别方向,判断山势,这些都是一个猎户需要具备的最基本的本领。 “你这趟归京的意义重大,能知晓并泄露你行踪的人,一定是王朝内有资格参与进来的大人物,相信此时你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回了皇宫,官府肯定派出大批将士军役入青山寻找你,如果你在山崖间真的出了意外也就罢了,可如今你还活着,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们没有丧心病狂到失去理智,你认为他们还敢动手吗?”徐自安分析道。 朵朵蹙眉思考着这其中的关系,抬头看了眼天边依旧没有任何星光的夜空。 “那倒不至于,毕竟王朝的黑夜有清夜司的监视,他们若第一次无法成功,在清夜司的监视下,他们也不敢再进行第二次” 再次听见清夜司这个名字,徐自安恍惚中仿佛看见凉亭间某位来自清夜司的老人,还有某个胖子。 “所以,我们此时要做的不是让荒族追不到自己,而是在对方追到我们之前找到接应的将士” “最好的方法,便是走人多的地方,这样容易让别人知道我们在哪里” 朵朵点点头同意徐自安的想法,强忍着惫意起身站起,准备继续赶路。 徐自安看了眼少女眼眸中的疲惫,摇了摇头,示意少女先坐下,估算了下身后陷阱能为他们带来的时间,心头微宽,入林寻了些干草铺成蒲床,虚压几下。 “荒族一时不会追上,先睡一会,天明后我们出发” 朵朵知道此时不是挑剔谦让的时候,不多时便倦在草铺中睡着。 徐自安映着火光看着少女熟睡后模样,嘴角微微翘起,眼神中满是宠溺。 少女头顶的那朵发束此时已经解开,像一朵绽放后的雪莲一般,在草堆上晕出一片极美的黑色海洋,那双极长的睫毛在黑色海洋中不时颤动,看起来像是海洋中随波的舟,更像是花朵绽放时的在风中摇曳花蕊,嘴角还残留着一些没擦干净的油光,让少女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 只有对自己非常信任,才可以睡的如此安稳吧。 徐自安很高兴的想着。 因为他身上的衣衫也早就褴褛成零碎布条,所以自然无法给少女披在身上,于是他将火堆染的更旺了些,用以抵抗林间的霜降与凉意,靠着一根老树,徐自安实在撑不住如海潮般涌来的困意,昏昏沉沉的也睡去。 连日来的奔波与战斗,早已经让他身体身体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此时想通了明日要行的路线,身后的荒族一时不会追赶来,他允许自己先休息一会。 茫茫大青山,夜色将青山染成水墨画中的寥寥数笔,在夜色似水更似墨的墨画中,少年少女围火而睡,篝火燃出的温柔火光,将寂静的山林增添出许多暖意。 昏昏沉沉中,徐自安再次看见了许多景象,一位临渊而坐的老人,一位傲然而立的剑客,一位寂寞狂舞的刀者,一片飘落的愧叶,一位依栏远望的夫人,一位书生,一条小河。 最后所有的景象都化成了一朵开放在黑夜中的小白花。 …………… “大人,前方的树林已经搜索了一边,还是没有公主殿下的行踪” 一位身着戎甲的将士辑手一礼,看着前方坐在战马上的一夜将领闷声说道。 “继续向前搜,把南道岭翻起来,也必须要找到公主殿下” 战马上的将领声音嘶哑,看起来这俩日没少在山林呼喊某个名字。 “是,大人”哪位下属领命大步后退,并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与言语,透着一股利落严厉的悍劲。 事实上,此时在林中寻找的各位将士心中都憋着一股子怒意,这个怒意是因为羞愧与愤怒而产生的,羞愧与愤怒自然是因为叛徒袁敬礼的缘故,虽然错不再他们,但身为王朝的军人,尤其是堂堂右路军中纪律最严明,也最为荣誉的禁卫军,出了荒族间谍这个事情,还是让每一个士兵都感到无限的耻辱。 他们此时只想快速找到公主殿下的下落,至少比其他营的官兵更快一些。 如徐自安所猜想的一样,在徐庶大统领入营斩杀叛徒袁敬礼后的第二天,公主殿下未遇刺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京都,朝廷震惊。 近年来因身体不适很少参与大朝会武帝陛下竟显身朝会中,连斩了数位负责公主殿下归京事宜的大臣,事后也证明这些大臣确实有与荒族串通的证据,当然,那些证据都是清夜司搜索的,至于用什么途径发现少有人知,也很少有人愿意知晓,反正那座皇宫背后的大院一向神秘,朝中百官也不愿与之有任何牵连。 当天朝会后,神机营,神统营,官府衙门,甚至连与军队关系密切的中山府都派出无数修者随军出行,各处京都中的军营纷纷出城来到大青山,从京都到大青山间这段路程,往日便是日夜兼程也要数日,可在这种紧急之下,竟用了仅仅一日便已经到了山脚下,一时间,这座茫茫的大青山里多了无数官兵军马践踏后的足迹,而各位将士寻找呼唤公主殿下的声音让林中百鸟迟迟不敢入林。 最早负责接应禁卫军第三营的众位将士们,还是行的最快的一支营队。 “赵二哥,你说袁大哥他怎么就会是荒族的间谍呢”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此时位于哪位坐在战马上的将领身旁,等下属走远后问道。 袁敬礼是军中的军尉,职位较高,往日里几位军中相熟的将领兄弟相称。 “以后不要提那个叛徒的名字”这位名叫赵辉的将领寒声说道,当初在军帐中,知晓袁敬礼是荒族间谍时,第一位拔剑的人便是他。 身材魁梧的人叫岳伍,是几位相熟将领中排名第四。 岳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口语,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不解气的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说道“妈的,提到那个叛徒就来气” “也不知道军机处还有清夜司的那帮孙子干什么吃的,往日里吆五喝六,以各种调查的名义没少和咱们作对,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线索都没,都他妈一群饭桶”岳伍愤愤说道。 听到清夜司这个名字,赵辉突然眯了下眼,看着身旁口直心快的四弟提醒道“你忘了大统领前日下的命令了吗?” “什么命令,不是寻找公主殿下吗?” “关于清夜司的”赵辉看着前方阴暗的丛林幽幽说道。 经赵辉提醒,岳伍突然想起大统领那条不许与清夜司刻意为难的军令,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闷闷不乐的嘟囔道。 “也不知道殿下此时在哪里” 赵辉沉默,抽出地图在火下凝看,很久后突然指着图上一处说道。 “如果殿下还活着,那她此时只能在这里” 第六十七章,青山绿水行六 赵辉指的地方其实与徐自安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与徐自安不同,将领赵辉有着南道岭地图作为参考,自然更容易在茫茫山区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大统领给我们的日期是三天,如今已经过了两天,一天的时间,我们能搜索的范围至多只能到这里”赵辉解开戎甲上的铁壶,狠狠的惯了一口水,嗓子的火辣感稍微舒缓了一些。 “如果在这里还找不到公主殿下的下落,那么你我便自绝在青山之中吧” 岳伍接过赵辉递来的铁壶,看着前方山林深处怅言道“我们死不要紧,只要殿下安然无恙就好,不然,真的是要丢死人了” “是啊”赵辉狠狠的一踹马腹,坐下战马随之起身长嘶“不能给禁卫军蒙羞” “传令下去,全营将士向燕道出发,天凉之前必须到达” ………… 燕道在南道岭中部偏北一侧,这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官府出资所修的官道,只是一条较为较为平坦的山道,并没有什么驿站与值守的官兵,徐自安他们离这里并不算远,不过隔着郁葱的密林与山丘,若想走到,也需要半日的路程。 “你怎么知道我们现在所走的方向便是人多的地方?”经过一夜休息的朵朵此时精神好了许多,身上那件鹅黄色的长裙不可避免的粘了许多丛林里的绿意和泥泞,但清丽的脸颊却洗的很干净,在清晨的阳光下如朝阳一般朝气蓬勃。 不知不是不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少女很喜欢将秀发挽成一个花骨朵般的形状,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显得十分可爱。 徐自安强忍着用手压一压朵朵蓬松发束的冲动,想着刚才在某处灌林中发现的动物粪便,笑着说到“这是个秘密” 朵朵轻咦了一声,挑起一双柳叶细眉,撇着嘴说道“小安子啊,我发现你身上的秘密还真不少嘞” 小安子这称呼听起来很有宫里的意味,徐自安想张了张嘴,却发现还真是这么个事儿,只好挠挠头说道“其实也没不是什么秘密,凶兽纵横的地方不适合人们居住,但人烟稠密的地方,豺狼虎豹等野兽同样也会稀少,谁都不想成为对方的猎物与食物,只好各占山头相看两厌,我们只要向野兽踪迹少的地方走自然就不会错,刚才的那……排泄物便是花豹的,粪便已经风干,应该是很久之前无意间经过时留下的” 徐自安一边解释着,一边随手摘下一颗树上的青果,用叶片上的露水擦了下,说道,“要不要尝尝,很甜的” “不要”朵朵摇头嫌弃道。 徐自安疑惑收回手,问道“你不是很喜欢吃这种果子吗?前日火堆旁你可没少吃” “我的确喜欢吃,可你这颗有味………”朵朵嘟着嘴指了指少年的手。 徐自安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明白了朵朵指的什么,尴尬的收回手,小声嘀咕道“我洗过手的……再说,我用的木枝,也没用手啊………” 作为沈离身旁的金牌小能手,打扫闲聊,洗衣做饭等各种本领少年自然要样样精通,而作为畏山脚下优秀的老猎户,剥皮去毛,刨肠净血等秽事少年也没少做,所以在面对某片灌木下的某些排泄出的秽物时,少年虽然已经很讲究的尽量不与其发生直接接触,事后也仔细洗了手,正在少女朵朵眼里,这还是远远不够。 朵朵并不是挑剔,不过还是做不到摆在眼前这种程度。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少年悻悻然吃着采摘下的各种野果在前面继续带着路,时不时的回头询问身后少女要不要尝一下甜味,询问的不厌其烦,少女则一边跟随着前方徐自安的身影,一边一次又一次拒绝着少年的好意,不胜欢喜。 一路走的匆忙,但也走的很有趣意。 黎明的晨光化成午间的盛阳,晨间的林雾也消散的无影无踪,盘在虬扎老树上的毒蛇越来越少,蝴蝶也终于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起舞,不出意外,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穿山路人常走的大路。 “大路朝天,咱们可不能各走一边” 朵朵放开路旁捉来的一只彩*,蝴蝶随之展翅而舞,扑闪着美丽的薄翅向前方草甸上的同类飞去,很快便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徐自安看着少女如蝶翅般明亮的眸子,不忍拒绝少女又不忍欺骗对方,只好说道“现在还不会,至少也要得等到你被安全接走” 朵朵听出徐自安话语里的转折,轻轻蹙眉不舍的说道“现在……至少,你的意思就是说当看见了接应的队伍之后,你就要离开了?” 徐自安没敢看少女的眼眸,看着前面绿油草甸点点头表示了承。 “那可不行,你可是说好要做我的保镖” 徐自安想起山崖间初见少女时的情景,笑着说道“见了官府的人,你就是安全的了,哪里还需要我的保护” “心安你懂不懂”朵朵拍着少年肩膀,老气横秋的说道,“再说我可是付给你酬劳的” 徐自安从怀中窸窣摸索片刻,取出那只翠色发簪,走到朵朵面前,一缕阳光透过叶林照在少女发间,蓬松的发丝将阳光梳成了无数缕投射在徐自安手中的发簪上,翠色发簪更加剔透,映出少女美丽的脸。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与冲动,徐自安竟然将发簪轻轻斜插在了少女发束间,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吃惊。 不过,还真是挺好看的,徐自安心里暗暗想着。 朵朵显然为没想到少年会做出这个有些逾矩的举动,呆了片刻后才冷冷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少年这个举动是为了推卸责任,而事实上,徐自安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确实有推卸责任的嫌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江湖侠客应该守得的江湖道义,但明显经过一路的逃亡与相处,山崖间的少年少女已经不仅仅只是雇主与保镖之间的关系,而是真正的朋友,至少在丛林间逃亡的那段路程里,他们都很小心的维护着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 然过了前面这片树林便是一条宽阔的大道,沿大道行走,相信用不了多时便可以看见官府的人,到那时,丛林间的少女便不复存在,她就会再次成为王朝内受万人敬爱的公主殿下,受要人敬爱与瞩目。 而他则会再次恢复一位山间少年的身份,甚至为了隐藏自己,他必须要自己尽量远离人们的视线,至少不能被人自他身上发现当初沈离留下的印迹。 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朵朵喜欢高大城墙上的清风,喜欢皇城外的那片草甸,喜欢大皇兄的那匹枣红色烈马,喜欢,但不喜欢悲伤的故事,她轻轻掂起脚,将发簪再次摘下来,放在徐自安手上,冰冷说道。 “本公主送出去的东西便不会收回,你当初于悬崖间救助有功,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如今把发簪退回什么意思,以为这是闹市里的讨价还价吗?” 徐自安愣了片刻,才明白少女的态度为什么会态度骤然变化,不安的搓了搓手,低头小声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插在你发间挺好看的,和其他的没牵连,我不能陪你一同入京,只是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朵朵指着身畔的小黄伞与徐自安手里的封刀,蹙眉说道“因为这些,要知道,京都内奇人无数,谁人不藏些秘密” “也不全是这些” “那是什么?”未等少年回答,朵朵继续说到“你不是要去京都参加跃溪试吗,那你更应该与我一同入京了,虽然碍于周律法规的严谨,官府朝廷不得干预跃溪试的流程,但我前几日便给你说过,毕竟我身为王朝的公主殿下,如果是我亲手写的推荐信,一定会给你带来很大的方便,甚至说我可以为你引荐几位不输于天道院讲修的名师,至于修行的秘籍术决,天机阁中容纳无数,我随便给你带来几本都足以让你修研一生” “至于说入朝为官,那就更简单了,你护送我有功,从五品之下的武职随意挑,如果不满意,我与父皇说一声,四品带刀尉职也很有可能,再往上的话会引起朝中百官争议,而且那些职位也需要每年的军校考核,你一身武技虽然不弱,但如果想过考核却不太容易” 朵朵说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刻意放缓了语调,很有贵人无意间的云淡风轻, 若是修行,我给你推荐名师,若是为官,朝中官职随意挑选,朵朵这些话说的很明确,也很中肯,在她看来,能将条件说到这种程度,不管再如何执拗的少年都不会拒绝,至少不会像徐自安这般几乎未加思索的便拒绝。 并不是这些足以让世间任何少年都火热的条件没有打动他的那颗坚硬的心,而是因为他真的没法去,他的身后是沈离,而追杀沈离的多方势力中武帝是最强大的那方势力,这意味着他离皇宫越近,离危险也就越近。 翠色发簪还在朵朵手间,徐自安并没有拿,看着指尖在发簪上染的一小片绿光,朵朵神色黯然下来。 她很珍惜徐自安这个朋友,既然是朋友,她就不能真的不顾对方的意思便强行将对方留在身边。 “既然你意以决,我也无法强求你什么,可是你为何执意要考进南溪书院,是因为那里清风书道吗?” “清风书道?”徐自安疑惑问道。 “你要考南溪书院,却连清风书道都不知道?”朵朵的态度比他还要疑惑,似乎没想到徐自安竟然连这个事情都不知道。 “如果你连清风书道都不知道,那你拒绝我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这座书院了” “这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第六十八章,我想看你撑伞 从前有座山,山上没有庙,自然也没有庙里的老和尚,不过山脚下却有一座书舍,还有一位在书舍中讲学的先生。 先生授课一生,与书籍打了无数年交道,教过的弟子不知道有多少。 弟子争气,先后共出现了俩位圣人。 没错,就是圣人,从圣境界的人。 整个世界最顶端,也最强大的人,无论是世俗间,还是世俗外。 当今世上,修者无数,但圣人只有九位,其中一位是万岭剑阁之主,剑圣顾剑清,而另一位,便是这座南溪书院的院长,李丹青。 先生教书的那座山,名为南溪山,京都里的这座书院,便名为南溪书院。 南溪书院建院不过数百年,与其他由各方宗门扶持的学府相比,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资源雄厚都相差甚远,但它依旧能坐落在京都城中,静静的眼看着他人高楼起,眼看高楼落却始终不受任何影响,很大一方面原因,就是因为院长李丹青的缘故。 毕竟整个天衍大陆圣人,一共才有九位圣人,整个大离王朝也不过只有四位,这座书院便有一位,这样的荣光,足以另南溪书院在世间维持千年兴盛而不败。 更何况,这座书院可不是仅仅只有一位圣人,这么年中更是教出了数位在史书上都能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强大修者。 折梅,苏狂,大学士庄老,韩郊外等等一系列单单只提名字便可让世人瞩目的人物让这座书院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而最让世人震惊的,便是这里让一位天生无幽脉的人,成为了半步圣人。 哪位强者名叫甘来,是清风书道下的第一位守道者。 清风书道是一条道路,可是准确的说,它又不是一条道路,至少不是徐自安与朵朵此时行的山路又马上要踏入的大道。 “清风书道,到底是什么?”徐自安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听宫中老人讲,这是一条汇集了世间所有书籍的道路,在书道中每行一步,便可领悟一道来自先贤的智慧结晶,如果能在清风书道中走到尽头,看见书道之外的风景,传闻,便可以成为圣人”朵朵没有停步,数步间与徐自安走了个并肩。 徐自安想继续多了解一些关于南溪书院的具体资料,然而朵朵似乎并没有继续为少年解惑的意思,揉着肚子委屈的说道“我饿了” 一路上,徐自安吃了不少野果,并没有感觉腹中空荡,但朵朵碍于某些原因可没吃过什么东西,昨晚篝火旁睡的很甜,但换来的是今天必须要尽快赶路,只要没有看见王朝真正值得信任的军将,他们俩人的安危便没有任何保证。 徐自安微微低头看着少女揉肚子的委屈模样,心想说好的不饿呢? 朵朵没好意思抬头看徐自安,嘟着嘴心想着圣人尚得进食,何况到了午间饭点,饿了又不是我的错。 笑了笑,徐自安看了眼前方道路上出现的一些脚印,安慰说道“再撑一撑吧,前方应该就是大路,路旁一定有买茶水的店家,咱们在哪里吃一些怎么样?” 朵朵委屈的点点头表示先听徐自安的安排,那根翠色的发簪不知为何又回到少女发间,随少女点头的动作上下摇动,像极了花朵下随风起舞的绿色青叶。 鲜花果盘还是得靠绿叶配,这样多漂亮。 先前在路途上,经过最初的冷场与徐自安后来解释,朵朵已经不再执着于让徐自安陪她一同入京的要求,她是贵人,但不是不是娇蛮无理的人,知道徐自安并不是寻常少年,寻常少年也不可能同时拥有小黄伞和封刀这俩样强大法器,因为某些原因,旧书徐自安一直藏在怀中并未拿出过,所以朵朵也一直没有想起来旧书的存在,这是件很幸运的疏忽……… 她调皮伶俐,常常会让人头疼无奈,但她很通情达理,同样也很知情懂理。 这或许便是为何整个京都都特别喜爱这个小女孩的缘故。 果不其然,在经过一颗郁葱古树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了一条平坦的仿佛能直入天际宽阔大道,道路间有不时来往的行人和匆忙赶路的路人,一些商旅的马车在路上碾压出数条交错的轨迹,显得有些凌乱,但又没清晰的看出车辆行驶的路线。 南道岭是京都外的一道绵延纵横的山脉,但并不是入京的必经之路,山路不管再如何平缓,也不会有真正的官道好走,所以过南道岭的行人中,大多只是一些游山访青的过客,还有不得不在山路间的走贩。 他们俩就这样快速的融进了来往的行人中,因为一路上的战斗和逃亡,他们身上的衣衫有些破落,有点狼狈,这引起了一些行人的好奇目光,但并没有发生什么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的尴尬。 如徐自安所推测的那样,他们在午间看见了大路,在道路上没行多时便看见了一座摆在路边的茶水摊。 一张积荡了数层尘土的迎客布在风中招摇,上面写着南道岭第一茶这个颇为豪气的名称,但豪气之下自然便是几张寒酸的长条椅和老旧的木桌,木桌上倒扣些劣质的茶碗,有客上门时,茶碗儿里就盛满了廉价茶叶煮出的茶水,茶水管饱,数文钱一碗,一碗不够再来一碗,总是能灌饱的。 当然,摊贩也会弄些劣酒与熟食配着买。 “店家,二两牛肉,一壶酒,酒要好酒,必须得是老板娘给送上来”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没出来,倒是生的五大三粗的店家老板自布帘后走出,手中的杀猪刀墩的一声砍尽案板中,大大咧咧的骂道“小兔崽子,老子的媳妇你都敢调戏,不打听打听老子当年是干什么的” 性情平和恬静的徐自安当然不会做如此泼浪行为,如果陪着他在这里喝茶休息的人是沈离倒有可能这样做,不过还好,是朵朵,朵朵此时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热闹,似乎对于这幕很有江湖风味的场景显得兴致浓浓。 京都城中大多是些才子雅士,因为她身份的缘故大多都态度极为谦卑,便是偶尔有一位稍微不卑不亢的,也会十分慎意小心,生怕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入雪域的那两年内里,她身边总是会有各种强者保护,行走出入的场合也多是清雅富贵之地,眼前这透着市井流气的江湖人情无疑对她充满了新鲜意。 很让少女失望的,她预想的那些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激烈场景还真没有出现,她也没机会做那化干戈为玉帛的江湖女侠,故意调戏老板娘的几位年轻人明显是常走这条路走私者,与店家很熟,自然也不用真的向身旁的人打听打听这五大三粗的店家,当年到底是做什么的。 “哎呦呵,王哥,老王,您今天怎么亲自来了,不用去官衙点卯了吗?” “昨晚值守了一晚,今日白天无事,也没什么睡意,便来盯一会” “昨晚值守?怎么回事,咱们这片不是向来安稳吗,怎么也需要连夜值守了?” “别提了,兄弟,前日刚下的命令,这段时间南道岭内所有地方驿府都必须加强守备,至于为了什么你们也别打听,知道的多了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对了,你们这趟走货了没,这几日会查的很严,你们运的虽然并不是什么违禁物,但严格上来说也不是什么正当买卖,这几日先歇上一歇,迟段时间再运也行” 几位年轻人是路上常走的私贩,经常运些各地的新鲜物件到京都叫卖,王朝的税赋虽然已经很低,但能不交税,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主动交,还好王朝富裕,也并不太看重这些小私贩们那点辛酸奔波钱,所以很少主动为难他们,严查期间除外。 那名五大三粗的店家当年曾是一位军营伙夫,后王朝裁兵,便到了这里入了驿府,成为一名官府衙役,当然也负责的后厨,位轻差事也轻,每日点卯后便差使着下面的人做好饭便无事可做,这次上面派的任务太急,驿府一时找不到足够人手竟把他们也派出,于是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几位年轻人感激着为对方敬着酒,那店家也颇有军伍出身的豪气,不顾劣酒辛辣一灌而入,连个推脱之辞都懒得想,不多时,双方已经有了醉意若不是还有茶摊要看,恐怕那店家此此时早已经喝的大醉。 付了茶钱,徐自安和朵朵快步离开,茶钱自然是徐自安当时从余镇带来的那点辛酸家当,没有走多远,徐自安看着地上的一些脚印突然说道。 “看来寻你的人已经快到了” 朵朵疑惑蹙眉,随徐自安目光看去,只见地上有数个马蹄踏出的蹄印,蹄印入地极深,能看出来马匹走的很急而且很彪壮,较为规整,不是市井间的铁铺能打造出来的。 只有官方打造出的蹄铁,才能有这样精湛的技巧。 “是军队的人”朵朵语气中有掩饰不去的欢喜,随之又想起这意味着马上要徐自安分离,很不舍的再次挽留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和我一同入京呢?” 徐自安没有说话,害怕自己忍不住答应了对方。 无言又行了一段路程,徐自安看着地方的蹄印越来越多,猜测应该已经离寻找朵朵那些人不远,犹豫了片刻,徐自安突然向朵朵说道“一会我们先后行走,我在你身后,如果对方不可信,你向我示意,我会去救你,如果是可信的王朝将领…………” 徐自安没说出剩下的话,朵朵也很清楚对方想说什么,闭嘴不语。 突然想起什么,徐自安猛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将手里的小黄伞轻轻撑开,递给少女,说道“这伞你还是拿走吧” 朵朵接过伞,撑在自己肩旁,小黄伞迎着阳光,将少女的身影照的更加美丽,那根翠色的发簪在少女头间,与阳光,发束还有小黄伞形成了一副最美的画面。 第六十九章,寒酸滩头说穷酸 青山绿水依旧在,梨花笑春风,春风不语,梨花朵朵开。 少年行于山川间,一手持伞,一手持书,长刀斜负于肩,刀用一块黑色的布条包裹,疾风无法吹动其分毫,倒是伞间破布条在风中舞的好是幽怨,凄凄凉凉似乎在抱怨那少年怎么就是不肯和少女同行。 “怎么同行?怎么同行?你也好,封刀也好,连颗心脏都是沈离从那什么幽渊里弄过来的,你说沈离给弄点什么不好,非得弄块什么冥石,这倒好,冥石就在我身体里,真随朵朵进了皇宫大殿,那些寻找沈离的人们一看是我,再一看我身体里竟还有一块所冥石,杀了我正好还能毁掉冥石,嘿,一举两得” 或许是因为没有少女陪伴的路程确实无聊孤单,徐自安一路上都在不停的碎碎念,看见青草便说小草无趣,看见小池便说池水无聊,此时徐自安正对着手里的小黄伞念念自语着,好像这样可以打发旅途上的寂寞,掩饰心里某些无奈与不舍。 昨日在路间寻到的军伍是由赵辉所带领的右路禁卫军,有大统领徐庶的手谕为证,朵朵自然不会怀疑这位形神疲惫将领的忠诚,在众位精锐军卒的拱卫和保护下,世间任何人都无法对公主殿下再构成任何威胁。 朵朵在临行前特意将伞留在了路边并没有带走。 正如前日里在丛林时所说,朵朵的天赋血脉能让她对世间所有器物产生一种玄妙的联系,她能从伞间隐隐约约看见少年的某种命运,而在那些隐晦莫测的命运中,这把伞会承载非常浓重的力量。 事实证明,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就是靠着这把伞,少年才能由一位山间少年,慢慢成长为到可以左右着王朝动荡的大人物,同样看见最需要他保护时的她。 这是后话,但是朵朵留给他的前言。 小黄伞不会理会少年的絮乱,耷拉着破布条无力摇荡,脚下的青草在点头低腰,可看起来更是在嘲笑,徐自安停下脚步,难得烦躁的遥看前方还无尽头的路呵怨道。 “长路长啊路且长,长长长长真娘的长” “小伙子啊,路是长的,但走着走着就近了”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麻布衣衫的老翁从少年身旁经过,听到徐自安的怨语,语重心长。 这话是句废话,不过却又很有道理,徐自安愣了愣,心想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有沈离的味道,一时惊愕转身,失神望向老翁,心想那男人不会没死吧。 认真端详了很长时间,老人被徐自安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快步离开徐自安数步远,抚须问道,“小伙子,我脸上有花吗?”。 徐自安摇摇头。 “那你看我像是富人吗?” 徐自安看了眼老人不比自己完好的麻衣,又摇了摇头。 “那既然我又不像富人,又不是大姑娘,你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看,成何体统?” 徐自安一时哑然,只好挠挠头掩饰尴尬。 见徐自安做如此姿态,老人很大度的摆摆手表示原谅少年刚才的无意之错。 一人行也是行,俩人行同样也是行,虽然陪着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行路比陪老翁有趣的多,但是路途漫漫,有一个人说话打发下时间还是很有意思的。 “见你眉目清澈,刚才却多有怨慨,莫非是为情所困?”老人捋须说道,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徐自安心里面再一次确认老人不姓沈,因为姓沈的不管再如何装也不会有这股子仙道风度,说不清心里到底是遗憾还是其他情绪,徐自安说道“也不能说是为情所困,只是刚与一位好友分开,心中有所不舍罢了” “那你这好友,一定很漂亮了?”老人斜眼笑眯眯的打趣说道。 “很可爱”徐自安想了数个形容词,最终还是这个最简单的词最合适。 “可爱这个词可很有讲究啊”老人身体微微前倾,言出一半及停,停的很极,恰巧就停在徐自安怅然无措的心坎间。 “这……有何讲究?”徐自安好奇问道。 老人倒是不着急了,手指微曲仿佛在算那叵测天机,片刻后突然白须微翘神秘说道“小伙子啊,你最近可要小心了” 徐自安再次愣了一愣,问道,“老先生何处此言?” “这里风沙太多,不易交谈,我知道前面有间酒肆,哪里清静,让老朽好好为你解惑” “对了,少年你酒量可好?” “并不太好” “大约几杯?” “三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事实证明,与荒凉畏山相比,这南道岭间的酒水绵柔的就像它绵延无奇的山势,徐自安三杯入了肚,发现离醉还还差了三杯,然后三杯接三杯,三杯又续三杯的不知接了多少杯之后,徐自安终于不出意外的,醉了。 等到醒来后,天色以晚,那仙风道骨的花须老者已经走了,倒是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寥寥数字写的着实飘洒,不过内容却让少年好一阵窘迫。 “本意想将你灌醉后好下手,然没想到你这孩子囊中竟比我还寒酸,罢了罢了,看你这孩子还算懂事乖巧,这顿我请了,若有缘再见,可别忘了回请老朽” 大离王朝于战火中建国,民风彪悍,生性却很是洒脱,偏乡之中还不觉得有何体现,但出去之后自然会如开了门的青楼一般将这些风土情貌一点点展现开来。 江湖骗子遇上一个比自己还穷酸的山间书生,一时心软还请了对方一顿酒钱,事后还要留书一封要对方回请过来,这种神奇事恐怕也只有在这个神奇的国度才会发生吧。 徐自安将留纸收好,想着这位连性命都还尚且不知的相逢江湖人,向店家打听了下去京都的大概路程,摆手拒绝了店家的善意挽留,披着星光再次踏上行程。 路漫漫兮其修远兮,吾将撑着伞儿踩着月光看着旧书而求索。 今夜的星光格外亮,月儿格外圆,山风格外轻柔,就连夜鸟也啼鸣的格外清丽,就像那相逢老人所说,自己是一位来自山间的穷酸少年,连江湖骗子看见他都要主动请他吃碗面,那他与王朝公主殿下这等尊贵无比的贵人之间距离就是林叶与云间,虽然靠着沈离的缘故林叶有幸飘至了云间,看了眼少女,那朵朵白云间的美丽,但风停时,自然便要下落,连片云丝都无法携带。 所以他此时已经释然了许多,方才那些怅然情绪也逐渐在漫天星辉中淡然,更何况,他虽来自僻山间,虽也确实穷酸,但他可不是什么寻常少年,更不是那什么无根的一片落叶。 因为他有一位不寻常的中年大叔。 大叔姓沈,名离,无耻放荡狂妄而不羁。 直到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与朵朵的遇见是个被沈离安排好的意外,只是不知沈离这看似随性而起的胡乱一笔到底会落在何处。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某一天,他一定会和少女再见面,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就让这时光别停留。 就让这姑娘别回头。 就让那将我灌醉的人啊,一样难受。 少年寻了片月光最清的地方,强忍着酒劲积而后发的难受劲,心想这酒喝时绵柔,睡时也不觉难受,怎么此时倒开始来劲了? 灌口清水压压胃,找了些酸果醒醒酒,少年躺着渐有凉意的草甸上,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摧残星辰,回想了这几日来的经历,不免觉得好生恍惚。 这几日来,他的经历可谓铁宕起伏,惊险丰富,凉亭间亲身经历了这个世界外强者们旷世一战,知晓了许多冰冻了无数年的秘密,受了老人墨守了一份好大恩惠,只是后来随朵朵一路逃亡,他实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事情,也没有机会去寻找隐藏着这些事情后的秘密。 老人墨守的到来是因为武帝,这一点他通过双方的对话间能猜出大概,沈离手里应该有件连君王都十分看重的东西,那东西甚至有可能对武帝都产生威胁,为了清楚这东西是否真的在沈离手中,又或者彻底毁掉它,武帝让墨守不远万里而来,只是武帝似乎并不信任墨守,不然也不会出现后来的哪位魁梧如山的强大军将。 徐自安不知道那军将名叫钟山魁,是王朝十七为天玄神将之一,军方单纯个人武力最强大数人之一。 武帝要墨守出京都,并死在京都之外,于是墨守应君王之名真的来之畏山间,但武帝似乎知晓墨守并不会真的杀死沈离,于是特遣那名强大军将过来助战,名为助战,实则是监视。 墨守与沈离有数不清的关系,他来自清夜司,那么沈离的秘密里,一定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清夜司,他从对话中大概能知道了沈离曾经有一段时间被囚困在幽渊中,但他不知用何等大手段从幽渊中逃出,并带走了一块冥石,那块冥石此时就在他的心中,千山宗的哪位掌鼎人是因为这块冥石而来,因为被封在焚垢的时候,他的心脏受到的审判力量最强大,比刀剜剑割还要疼痛,一定是圣器感受到了冥石的存在才会将力量集于自己心间,只是后来因为小黄伞的缘故,审判的力量被挡在伞外了而已。 只是,哪位白衣掌鼎人除了冥石,似乎与沈离还有其他当年的恩怨,而墨守同样也是,不然不会在最后时刻甘愿硬接军将一枪,化雨熄灭圣火的力量。 徐自安摸着自己的胸口良久,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王朝之外的千山宗既然都知晓冥石的存在,那么身为王朝君王的武帝自然也会知晓,但墨守与钟山魁从始至终都从未提过冥石,那表明武帝要毁去的事物自然不是冥石,而是其他的东西。 整件事情看似错综复杂,但理顺之后也并不难理解,千山宗与武帝所需的事物并不是同一样,所以三方的争夺焦点自然也不会相同。 只是武帝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如果知道了这些事情,那么在日后他也能更好的在这些大人物的缝隙之间生存,徐自安思索了良久,却始终不得眉目,只好先行作罢,扭头看向身畔的旧书。 第七十章,京都啊,来咯 不得不说,身为清夜司中最特立独行,同样有特立独行资本的朱小雨,在泊城时的那三十两俸禄没白给徐自安,少年的推测已经无限接近了事实,虽然有一些出入,但并不影响大体思路。 通过朵朵的述说,徐自安知晓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片恐怖的存在,关于冥族与冥石之间的联系,如果按照朵朵所说,心中的冥石是冥王于世间一道化身,那在四大禁地同时于世间显世时,冥王被唤醒,自己莫非就会成为………… 冥王的化身? 少年摇了摇头,觉得这个玩笑很冷,很不好笑。 他突然想起某朵开在黑暗中的小白花,还有某片感觉许久未见过的漫天星辰,还有旧书。 其他的一切都似乎有了一些线索,但旧书却丝毫头绪也没有,在墨守的湖泊中他在书里看到了字迹,看着旧书里的字迹,他才打破了墨守深眸中的湖泊,也疏散了心识中的一些迷雾,不过至今为止他一直没有时间,也没什么独自一人的机会去探索旧书里的谜题,这些事只能被耽搁到现在,如今朵朵已经随军队入京,他也有了独处的机会,想着反正长夜漫漫,离京都已经不算远,自己也不需要再慌忙赶路以求能在跃溪试之前赶到京都,徐自安便自怀中抽出旧书,轻轻打开了第一页。 他的眼睛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神秘而璀璨的星光,但与以往不同,他看见的星光无比真实,那颗星辰就在他的身旁,他只需要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星辰散发出的幽幽光辉,星辉似游浮般在他的指尖流淌,自指缝慢慢流到他的掌心,在掌心上的纹路渐渐积存,最后像一条条小河一般潺潺不息,泛着迫人心魄的溢彩,另少年一时竟沉迷其中无暇去看第二个字。 过了很久之后,少年才从星光流成的绮丽小河中回过神来。 将目光自旧书中抽回,眸中还带着深深的迷恋,徐自安疑惑皱眉,他记得当初在墨守特意为他掀起的湖泊中,他真真切切的看见了旧书里的墨字,看见了墨字里的风景,他记得自己当时看见的第一个字是理,第二个字是然,第三个字是法,为此他还在这些墨字所营造的不同风景里好好体验了一把角色扮演的快感,理字私塾中的小小听课郎,然字间的乘风破浪,法字里的荒漠侠客,当时他感觉自己读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像万花筒的世界里逗留了好久,看到了很多个书中的墨字,可如今为了自己眼中又再次只剩了一片星光?而且与更早之前的又有所不同,更早之前,他能在旧书里看见的是无数颗星辰,但从未真正感受到星光的存在,如今只能星光,那些色彩各异的美丽星辰呢? 少年双手垫在脑后躺到地上,压外了一些才出新绿的嫩草。 夜空中的月光明亮,夜云如薄纱般不时遮隐起漫天的星辰,一明一暗间像极了朵朵可爱的眸子,沈离曾说这本旧书的玄密连他都无法真正理清,自己想要弄懂无疑更是妄想,既然无法理解,那就只能顺其自然,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靠着苦思就可以得到答案的,答案也可能在路上,只有走到哪里,才能看见真章。 他还是个少年,还很年轻,不着急,他可以慢慢的探索,直到所有事情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石出?徐自安从脑后抽出一只手放在胸口间,哪里有一颗跳动顽强的大心脏。 这是自己的心脏,也只能是自己的心脏,它是沈离交给自己的,哪怕它真的是什么冥石,那也是沈离的冥石,哪能和冥王有关系?更何况,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冥王这种明显透着一股子没什么想象力的不得志三流写书人随便意淫抄袭过来的不靠谱的三流乏味存在? 感受着心脏跳动间涌出的澎湃生命力,少年喃喃自语道,喃喃间少年缓缓睡着,梦里没有看见小白花,没有看见无尽的黑夜,睡的很安稳,也很平静。 …………… 对这个俗世都了解尚浅的徐自安不理解这些世外的玄妙很正常,但并不意味着其他人理解,如果老人墨守还活在世上,一定会慈祥的告诉他,当初在湖中他能看到的那些墨字,其实只是少年透过他的眼睛所看见的。 老人身为清夜司几位大夜司之首,除了拥有浩瀚无比的智慧之外,他本人也是上三境的强者,徐自安当时被困的湖泊便在他的眼中,少年在湖中看书,何尝不是在他眼中看书,墨守是世外巅峰的强者,见识过大道路途上的无限风光,他自然能透过旧书表面的浮相看到其间真实的内容和蕴藏每一个墨字里的绮旎风景,透过墨守的眼,徐自安才有幸同样领略到旧书间的墨字风情。 如今墨守不在,徐自安还是当年那个尚未修行的山间少年,虽然和当初在畏山时相比他如今已经跨过了最艰难的俩道天堑,有了入道修行的资本,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或功法,但不可否认的是本质上并没有改变。 如今的他还在泥塘中挣扎,只不过如今有了爬出泥塘的希望。 在腐泥池塘中挣扎的人,眼睛不管擦的再如何明亮,眸子凝的不管再如何认真,但是受视野与环境的局限和束缚,至多也不过只是能多看见几处新的淤泥,多发现几只同样陷在泥塘中的无助蛤蟆,天边的流云在他们眼中依旧只是个无意间游过的浮梦,山外曼丽的景象永远只能存在于他们的痴想中。 不过很幸运的是,少年毕竟曾经见过旧书里真正的景象,眼界在潜移默化中一定会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就像此时,他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旧书里星光的存在,甚至还能掬起一捧星辉让其如银河般在自己掌心中流淌,不再像以往般,打开书后只能看到一片星辰,那些或清幽或含蓄的星辰虽美丽,但毕竟太过遥远,仿若天边真正的夜星一般遥不可及,远不如此时这般能感受到它真实触感来的美妙。 旧书的神秘连沈离都一知半解,沈离是何许人?他都只能讪讪然承认不解的事物,又怎么能没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来历? 这些是后话,少年的人生才只是开篇,时间还早,夜还长,少年才开新章。 …………… 青山中没鸡鸣,叫醒少年是阳光,黎明的第一缕晨光透过层层青叶洒在少年身上,徐自安起来后难堪的看着从褴褛衣衫中露出片片白肉,心想是有必要换身衣衫了,要不然就这样入了京都,别人不说自己是流氓? 这身长衫是从白衣道人鼎中逃出时的那一身,一路被火烤被雨淋被山风吹被新草染绿,到了此时,早已经褴褛成条条布条,论破烂程度倒是和小黄伞上有的一拼,可小黄伞烂,不过就是遮不了雨避不了阳,反正当初还以凉亭的形态撑在余镇外时就从来没有真正遮住过雨丝,此时无非漏的雨水更多了点,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自己可不一样啊,自己好歹也是要入京参加跃溪试的堂堂一赴试郎,再如何穷酸再如何不济也不能被人称为流氓啊。 沈离是个大流氓,他可不想当什么小流氓……… 将更像是挂在身上的破布条一般的长衫稍微整改了下,至少保证不会暴露某些重要部位,少年收拾了下行李,所谓的行李自然就是着封刀旧书小黄伞,还有怀里从余镇带来好大一堆百余两碎银,有些窘迫的走出林中,继续向京都方向行去。 茫茫大青山中可没有挂着招牌的衣坊裁缝铺,倒是有许多没挂招牌的黑店,在一家还不算特别黑的路边店铺里买了一件明显挂了很久的长衫,少年没敢去想刚和自己分离的那白花花的一堆碎银,怕自己想起来会忍不住心疼到戚哀顿足,与那店家大战个三天三夜。 “总不能因为一件衣衫就与人打一架,这里虽不算荒山野岭,但能找到这么一家衣店也是不易,再说一进门的人店家就说了他们那就是黑店,态度也算诚恳,又不是强打强卖,自己就是找由头也找不到啊” 少年一边吭哧吭哧的越过一道突然拦在面前的深沟,一边嘴不识闲的絮絮叨叨,定眼一看,原来那深沟竟然一条浇灌田垄的渠道,不过此时并不是水季,并没有水流顺着灌道滋润田间的幼苗。 越靠近京都的地势越平缓,连起伏的土丘都难看见,代替了青山绿草的是农夫开垦出的田垄,倒是有不少树林,但不像深山老树般有沧桑古意,像极了王朝壮年男子,透着一股子干练精壮劲。 看着在田垄里嬉游的蝴蝶和树木上鸣的正欢的黄莺,少年嘴角翘起正欲再次感慨一番,可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这一路似乎嘴一直没有停过,不由一愣,心想才离开余镇几天,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话唠? 人说年纪越大越话唠,尤其是知了天命之后,自己还未及冠,怎么看也和天命沾不上关系,那这一路上的絮絮叨叨又从何而来的?当初那如浅溪如清风如石头的安静少年哪去了?思索片刻,徐自安终于想明白,那那是什么话唠,只不过是心里憧憬忐忑不安紧张的一种外在表现而已。 毕竟那可是京都城,整个大路的第一雄城,集世间所有权势和富贵与一城的繁华地方,哪里有,哪里有,哪里有,越往前走,便离这里更近一步,心里的各种复杂情绪就会更。 时间不紧不慢的固执流逝着,少年也或近或慢的坚定前行,身上的新衫招惹着路边的灰尘被荡起一身扑扑,背上斜插向天的封刀在布条缠裹中只能隐约看见个刀柄,淡黄的小破伞此时成了淡黄的小拐杖,旧书被少年捧在手中,闲时便看上几眼,待眼中的疲惫被清幽的星光扫去后再次行走,身上的青衫配上少年。 在经过一片树林时,一片格外大的树叶遮住了少年的眼,少年轻轻拨开树叶,然后,便看见了一座城。 那座城名为京都城。 看着哪里,少年露出真挚的笑容,千言万语一下子涌上心头,最后化成了一句。 我来了。 抱歉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一卷写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徐自安在京都里的生活,在这里,他会遇到很多有趣的小伙伴,有趣的人,还有更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情节,风流如桃花般的白公子,小小君子何安下,哪位如丁香般的姑娘,高傲的朱雀,最有趣的韩三苏以及他的小舅子苏武,老而不尊的国师大人,以及…………一间客栈! 对,还有最重要的跃溪试和…………武帝! 阴谋的味道也会渐渐开始蔓延。 未来几天,抱歉抱歉再抱歉,会停几天,陪家人好好过年,一年了,白天上班,晚上更新,给家人的时间真的很少,领导大人多有怨言,我是个懒人,能坚持把第一卷写完已经感觉很不可思议,但是将第一卷写完,我就一定会把这本书写完,就如我自己向自己承诺的那样,哪怕只有我自己看,我也不会让它有个好的结尾,不为其他,只为书里那些有趣的人。 我爱他们,在我心里,他们不是一个虚拟出的,而是有着真实灵魂的真实人儿。 以后几天,会好好将大纲整理整理,第一次写这种长篇,经验非常不足,我会学习,会努力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希望大家给予这本书一点点耐心,有什么不足随便提,没事的,我会努力改。 最后,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原谅我这提前提的有点早……… 最重要的事,这不是太监,这不是太监,这不是太监,这段时间一过,会立刻更新。 谢谢大家。 《拾刀行》抱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挤挤攘攘众人间 春风得意是少年,踏马游尽万丛花,但是京都的花可一日看不尽,作为世间第一雄城,京都城理所当然的拥有着全世界所有的繁华和风度,壮阔的城墙东西绵延不知多少里,远远望去,就是一条褐色长龙突兀恒立在了天地间,斑驳城墙上有岁月和各式兵戈留下的创迹,墙下倒没什么土植藤蔓杂生,朝廷每年会派人来清理杂草,给新绿的柳杨敷灰,给新生的鸟儿打窝,好歹也是王朝的门脸,总是需要浓妆淡抹才能彰显出王朝的气度。 城外那条荡漾着碧波的河应该便是护城河,河面停靠的画舫和游舟莫非就是传闻中富商贵人们夜散千金的风流地?看起来无非就是勾栏与雀替雕刻的比泊城精美了些,梁柱绣画的更雅致了些,也未见有什么打扮妖异的龟公老鸨在廊坊一头丢着帛绢,捏着嗓子吆喝着相公进来玩玩啊,公子您可慢走嘞的之类的俏皮话,更没听到什么余音绕梁三周,绕的那河烟袅袅,绕的那老少爷们丢了魂失了魄忘了自己家中悍妻啊。 徐自安随人群踏上都城河上的拱桥,听着身旁许多同自己一样初入京都的人们不住叹慨,心中暗暗和泊城做着比较。 都河不宽,拱桥不长,但还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跃溪试是王朝内首屈一指的盛事,来凑热闹的人们很多,肩挑扁担入城游卖的走贩,身着绸衣大腹便便的外乡富商,佩剑想要自持身份不与人同流却不得不和身边农夫贩卒挤在一起的清高剑客,被汗腥味挤的只能暂时丢了风度的翩翩公子,各式各样的人拥挤在一起,还未进城就很是热闹,前面的剑客怒视后面撞了自己的大汉,那大汉也不服输,立刻瞪目还了回去,俩个人就这样在人群中怒目相对,但还没来得及将眼神里的杀气转化成一场壮烈的决斗便立刻被后面挤挤攘攘的嘈杂人声埋没,最后只得相互各视一眼,用眼神表明这次先饶了你,入了城咱们再说。 徐自安挤在人群中,背上的封刀和小黄伞此时紧紧被环抱在怀中,旧书和碎银因为本在衣衫的内侧,不害怕挤丟? “往年来时还没见这么拥挤,今年这是怎么热闹?还未进城便挤的跟着菜市里的大白菜一般”一位面目憨厚的汉子被人潮推的不住摇晃,忍不住牢骚道。 身旁一位商贾模样的男子把玩着玉质的扳指,见状拍了拍对方宽厚的肩膀笑道。 “老弟不清楚了吧,今年入城的检查特别严,人们都堵在了城外,进了城后就会好许多” “检查这么严,难道王朝还怕有荒族都间谍混进去捣乱不成?”,一位男子随口调侃,惹来周围一阵大笑。 “有没有荒族捣乱我倒不知道,但是听闻今年的跃溪试不同以往,会有许多世间久负盛名的少年前来入试,听闻千山宗今年就从宣律峰上派出几位隐藏极深的厉害弟子前来,甚至连柏庐都派了人,听闻还是从柏庐九门中特意走出的,只是不知究竟是那重门里的人”先前那富商笑了几声后再次道。 “宣律峰”那汉子闻言吃了一惊,蹙眉道“千山宗上共有七峰,这宣律峰主修剑道,最重战斗,平日宗门内外的除妖嗜魔,清门派异等事都由宣律峰上的弟子来进行,听闻个个的实力强盛,怎么今年也来咱们这凑热闹了?” “谁知道啊,好好的在自己自己宗门除妖去呗,没事来咱们京都干嘛?”一位男子这时插上了一句,十分愤愤“他们这一来,本来好好的局面一下子就打乱,我可是把银子全部押在赵家了,这倒好,一下子算打水漂了” “老兄说的可是雁门郡赵家?”那商贾闻言向这位男子问道。 “如果是雁门郡的哪位少年,老兄的银子也不一定会打水漂,要知道那少年十三岁是便已经踏入了叩府初境,如今两年的时光已过,想来那少年即便没有到叩府上境,但应该已经是稳稳的中境强者了吧,十五岁就已经叩府中境,千山宗就是从悬律峰的来人,也不一定能占的了什么便宜,对了,老兄你这注怎么押的?如果押的是进入前三,赵家那弟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商贾缓声安慰对方,却见那男子听了这番言语后脸色一黑,险些就流出俩道老泪来。 “老兄不会真押的前三吧”商贾下意识问道,那男子没有回话,突然低头悲怨起来,商贾一愣,轻咳几声道“那老兄你也别进城了,先回家想想怎么给媳妇交差才能死的好看点吧………” 这边悲伤逆流成河,那边几人却是一肚子好奇,一人问道。 “若说千山宗这次派强大弟子下山倒是正常,上次跃溪大试中,千山宗可没少被我大离学子打脸,顶着世间第一修行大派的名号,竟只有一位宗门弟子入了前十,确实寒碜,今年从宣律峰上调人来一洗上届耻辱,但柏庐怎么也来人了,柏庐九门本就是世界修行者的圣地,京都内的寒门学院也不过只是柏庐扶持的外派院府,论功法,论典藏,论师资都不及九门,为何还要凑这个热闹?”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商贾明显结交广泛,知道的消息更多,不过显然他也只是知晓一些,不太清楚里面更深的内幕。 “这柏庐中人向来很少出世,每次出世也必会惊起一番风雨,咱们也不是妄自菲薄,若论修行法门,柏庐九门足以就胜过咱京都所有院派,就像你说的,寒门也只是柏庐散落在外的一枝,肯定不会比本宗力量强,将庐中弟子从九门抽出来参加跃溪试,怎么看也有些…………”商贾斟酌了下词汇“不太合适” “这哪里是不合适?…………这明明就是不要脸嘛,能入九门幻境的弟子至少要叩府上境,咱王朝最出名的那些少年最多才叩府上镜,而还只有寥寥数人,大多数只在叩府通玄境内徘徊,一群叩府境的人来和通玄境的人争,这就像壮年男人跟孩童打架,一点脸都他娘的不要了” “是啊,是啊,这分明就是挑事嘛”附近几人听到汉子的话,纷纷附和 ”娘的,敢挑衅咱们大离,真不怕陛下一道旨意,咱王朝的玄甲重骑踏平他柏庐的大门?”一位粗眉汉子嗓门最大,双目瞪的滚圆,透着大离子民最不缺的彪悍。 自大离王朝在战火中建朝后,世外大道与俗世凡尘之间那条隔阂了无数年的无形界线被王朝第一代无上君王,青帝用整整数十万玄甲重骑的铁蹄给踏成了护城河畔的满河碎波,往日里俗世间的凡人根本不敢奢望的道法口诀与修行法门终于向众人开放,如一夜春雨般吹到了各处乡野鄙户间,而供世人入道修行的各个学府院派夜如雨后的春笋般在京都内露出根根新尖,引起世间无数心怀大道之梦的少年如过江之鲫般纷纷向京都出发,只为能入院修行,看见那煌煌大道上的玄妙。 为了能更有效率的选拔出世间最优秀天才学子,跃溪试便由此诞生,能在跃溪试中夺得前百名的少年有权在京都所有学院中任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当然,最想要去的学府院派一般都是实力最雄厚的那几家,百名之后,则会进行再次挑选,力求所有通过考核的士子都能入得最适合的学院。 京都城内学院很多,每年能通过考核的学子也有很多,但仅仅是能通过考核还远远不够,毕竟那些三流学派没有强大的宗门背景做支撑,能传授的功法和资源相对于很有限,修行可不是丝竹袅袅的清淡事,也不是觥筹交错广袖间,需要日夜自省,如履薄冰,没有强大的功法与珍宝丹药作为支撑,同样的修行,末流学院的弟子就会比强门下的弟子艰难许多。 所以,跃溪试前百名的名额非常关键,如果能进入实力最雄厚的几家学院,不管是对大道的修行,还是对日后的前程都会有极大的裨益。 知礼阁,朱砂斋,寒门,钟山府,剑炉,以及天道院是实力最雄厚的那几家。 其中知礼阁与钟山府是由王朝支持的学院,天道院是由千山宗支持,剑炉中会有来自剑阁中的强大剑修常年讲修在其中,寒门,则是柏庐扶持。 这其中,除了朱砂斋背后势力至今没有被世窥知之外,其他几家学院几乎就代表了天衍大陆上最强大的那些宗门势力,万岭剑阁,千山宗,大离王朝,以及柏庐。 当然,南溪书院除外。 柏庐位于日薄最稀处的西山,很少有出世,所以人们对于柏庐一向知之甚少,但九门却世人皆知。 九门准确的说不能被称之为是地方,哪里是一个幻境,被历代柏庐强者以大神通炼制出的另一个空间,里面封印了各位柏庐强者遗留下的气息与功法,为了让其门下弟子得到更好的淬炼与修行,可以说,在九门修行,就相当于每日要与无数真正的世间至强者战斗,试问,用这样无疑类似于摧残的方式来淬炼几身,怎么可能不强大? 正因为如此,当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才会特别吃惊,能入九门如同入了修行圣地,从圣地出来再踏入寒舍,怎么看都显得很不正常。 不过这些显然不是他们连进城门都要排很久的人们要关心的事,所以人群里聊及最多的还是关于这届跃溪试里究竟会有多少天才少年出世,又有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黑马脱颖而出,那赌注现在已经涨到了什么比例,自己又该琢磨着把银子押到谁家少年身上。 时间在桥那边的汗腥味中流逝,在桥这边的议论声中流逝,直到日头正午,一声厉声质问把徐自安惊醒,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过了拱桥,来到了城门处,数位身着戎甲的士兵在审看着每一位入城的人,便是轮到他了。 (开新卷咯,第一卷写的有些沉闷压抑,问题是沈大爷都死了,总不能写成欢天喜地锣鼓齐鸣吧……这样太对不起不爱寂寞却总是寂寞的沈某人了,接下来会往某种酸笑黑轻的路子上走,什么叫酸笑黑轻?我就不告诉你,你们猜………) 第七十二章,寻寻觅觅一少年 例行审查是公事,公事也有急缓之分,例如此时,正值跃溪试的开试期间,所谓的公事就不能随意应付,值守士卒用力挑起被午后阳光晒出困意的双眼,审查着每一位入城的人,看的众人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如沸水般掀起一阵反抗和吵闹。 “你们就不能快点?老子大老远来了,光门口就等了半天,瞪什么瞪,怎么,你穿个军甲我就怕你啊,啊呸,老子还真不在乎这个,来来来,不服脱了戎甲咱俩单挑?”一名瘦高男子在鼎沸人群中伸出麻杆般的胳膊,对着某位瞪了他一眼的士卒嘶喊道,那士卒脸色低沉,气的不轻,但碍于职责在身又不便真的脱了戎甲下场跟对方厮打一番,憋气怒道“要不是今天有要职在身,老子非得打到你跪着喊老子爷爷!” “呦呵,谁打的谁喊爷爷还不一定了”那瘦高男子也不势弱,挥舞着手比划着。 士卒脸上憋的通红,却没想到有人更快走到了他面前,那人明显是士卒的上级,只见那将领狞笑着道“我先替你守会儿,去,今儿不把那家伙打到喊爷爷以后别回营里了” 士卒听完大喜,哗啦啦脱下戎甲,瘦高男子见状也不畏怯,卷着袖子上前去,四周人群一看有如此热闹能助兴,愣是在本就拥挤的人群里腾出一快场地,大声为俩位英雄好汉叫好。 大离民风彪悍,热血而无畏,不惧什么强敌,当年荒族发起的乱世之战便有满朝男儿尽披甲的壮烈场面,如今海晏河清,王朝的子民彪悍风气却没降,不惧官兵不惧朝廷,只要想骂,便是当朝首相也敢随意呵骂上几句,当然,前提是不能涉及到那座清夜司,也不涉及皇宫深处某些忌讳的话题。 比如说当年的某件白衣案……… 如果涉及到清夜司,天晓得那天就会被一群幽鬼般的夜幕郎们随便找个由头给抓到牢狱中,如果涉及到皇宫深处,道理也是一样的。 对于大离的子民而言,天都不能算老大,除了龙椅上的君王和那座清夜司,自己就是老三………… 所以,才会发现这样一幕。 好一阵你来我往的缠打后,那士卒扯下膀子上的一片碎布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完美表达出了胜利者的骄傲,那瘦高男子也磊落,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就喊了声响亮的爷爷,围观众人反而没嘲笑奚落,反而给了一阵叫好。 输了就是输了,输了不可怕,输了咱们日后找着机会寻回场子就好,但输了还耍无赖就让人很不耻了,这是大离子民很简单的是非观……… 热闹过后,人们继续排着队等待接受例检,封刀让徐自安免不了一番口舌,但看在它稚嫩可爱的模样上,值守的军卒叮嘱了几句,也放他进了城,进城前徐自安还在人声嘈杂中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原来今年的入城检查这么严是因为前一段发现了来自荒族的间谍,官府为防止还有荒族余孽趁跃溪试的机会死心不改兴风作怪,所以才会这么严厉。 听到这里徐自安也是唏嘘良久,荒族间谍,这不是就是说的某位可爱的故事………… 也不知道朵朵如今怎么样?不过想了想他也释然了,这里是京都,可不是大青山,这世上还有人能在这里威胁到王朝公主的安危? 恐怕就是哪位荒族的大祭司也不可能吧。 进了城,拥挤的人群确实好了许多,这座更像一座小国的城池内宽阔无比,徐自安感觉便是城外所有人全部进来恐怕也不会让这座城有任何拥堵,真不知道当初建城时耗费了多少民力与财力,但同样,换回的也是大离一个任凭狂风骤雨而不倒的坚定后塞。 虽不拥挤,但也人声鼎沸,数丈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街道旁摊位并不杂乱,相反如一块块被切好的豆腐般井然有序,各种摊贩吆喝叫卖声是想尽了花样,变成小曲唱出来的,捏着嗓子哼出来的,更有甚者,还会一时兴起来上一段尬舞添些气氛,还真围了不少路人,多买出了几件物品。 有路边商家见状,也纷纷效仿开来,尤其是那最需要热闹的酒肆货行,邀请了些歌姬舞姬在门外起歌轻舞,引了不少老少爷们的驻步观看,一些胆子颇大的小姑娘也会在人群之外不时翘首打量,学些拈花舞势。 王朝民风开放,子民不管穿着处事还是作风也不似前代各朝般保守,别有风情的妇人肩披薄纱便敢在街上行走,任凭丰腴身姿被男子频频回首留恋,大方游玩不失风采,倒是那回首男子却引起同伴的阵阵调笑,淡抹的小娘头戴斜花,远山黛眉,在那梅花最深处颦笑戏乐,细软腰肢不需缠束如水般摇曳,遇到中意少年羞涩一笑,摇曳间荡起了无数涟漪,方才那不得不与拥挤世人同流的佩剑剑客终于有了机会清高,负剑看似赏花实则暗暗注视着花间美丽少女,正想着待会怎么勾搭比较合适,富人携着恶奴,恶奴牵着恶犬,恶犬还没向路人狂吠就被街上巡逻的衙役以影响城容的罪名给扣押。 倚栏观望京都风情的雅客,狂饮痛灌的豪客,捋须的清贵老者,未着官袍的官员,丝竹管器声从不知那家红楼中传来,不绝于耳。 这就是京都,这就是大离,这就是整个世界第一雄城的风度与风流。 从小只见过泊城妓寨,去过泊城酒楼,到过泊城赌坊的徐自安着实被这繁华的场面乱了眼,一时迷了方向,只好浑噩随人群流动而随波逐流,也不晓得自己此时到底走到了那条街巷,又路过那些朝中官员的府门。 路边的青柳冒着春绿,青石街道旁的牡丹开的雍容,徐自安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穿过一道又一道小巷,不懂就问,总算是对这座城知晓了些大慨。 城中心那一片鎏金碧瓦的巍峨宫殿是传闻中的大离皇宫,里面居住了无数贵人才人佳人与良人,不过归根到底哪里其实只住了一个人,那个人便是皇帝陛下,其他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围绕那人而转。 徐自安站在一处柳树下,透出柳枝缓梳的缝隙中远远看着那片规模宏大的让人望之神往的建筑群,忍不住心中感慨,怪不得这么年里王朝能在天衍大陆上一直盛兴不衰,历任君王都是胸怀天下的英明贤主,能在这气势磅礴的地方居住,任何人的胸襟都能变得像天地般辽阔。 皇宫中直入云霄的那座塔楼应该便是摘星台,听闻第一代君王青帝便是这里谈笑间伸手摘了颗辰星,不过想来传闻只是传闻,哪里有人真能挥袖间便让那辰星坠落?若真坠落,那不得将这京都城都砸成个巨坑?徐自安想起这个在王朝流传甚广的神话,笑着摇了摇头。 皇城就在那里,隐在皇城阴影下的清夜司应该也就在那里,少年突然很想去看看这座在王朝内久负盛名的地方,当然,这些盛名都是些骂名和惧名,只是不知到底该如何走? 寻了个路人礼貌打听了下,然与以往路人热络指路的场面不同,对方一听他打听的地方是清夜司竟脸色一嗔,摆手离开,显得很是生气。 徐自安想着对方脸色骤变的场景,心中不由对那个地方更好奇了些。 大离有一句话非常盛行,京都城里有京都府,有衙门,却没有牢房,因为清夜司本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牢房,尤其是某处离狱。 既然无人愿意为徐自安指路,他只好自己在都城里继续瞎逛,路上随意买了个烧饼充饥,啃了一口发现这烧饼也不比泊城的咸香到哪里,怎么就比泊城贵了整整一倍有余呢,看着手中烧饼,少年感慨这京都物价果然极贵,自己怀中那看似喜人的好大一堆碎银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官府为跃溪试学子安排的那些客栈能做的真正的食宿免费,至少便宜一些也是极好的。 大离富裕,跃溪试关乎着王朝的未来,为照顾一些囊中羞涩贫困学子,朝廷在每届跃溪试开启时都会特意划出一些空房与官家客栈用以安定世间试子,让天下少年尽量可以专心备考,不用为些铜线杂事给分心,不得不说,在许多惠民的政策上,大离的朝廷已经做到一个最好的程度。 寻寻觅觅,走走停停,半日的闲散时光就这般还未被春风吹透便被少年用双腿间的新鲜和好奇给消磨过去,看了眼被城墙遮去了半边的夕阳,似血暮云还未被徐自安一眼望尽薄凉,就被皇城脊顶那一片金灿灿的鎏金瓦片给闪了眼,谁说京都内是寸土寸金?这明明是片瓦片金嘛! 整整半下午的闲逛,少年见了京都风景,也见了不少学府的院门,不过都是些未听闻过姓名的散枝学院,并没有自己想要看见的那几座最出名的地方,并不是少年迷路错过那些学院,而是京都城特娘的实在太大,走了整整半日竟还未走出东城区,更别提踏入繁华中心地带看看。 没看到那几座学院心里固然遗憾,不过还好,既然到了京都,总是会看到,但是有一个消息却让他头疼起来,先前在某处官衙内打听了下,供天下试子休息居住的那些客栈确实食宿免费,但是前提是得出示由王朝颁发的赴试文贴,凉亭之战发生的战斗太突然,他的文贴早就遗失,想要补办需要去各处衙部跑上好大一遭,而且这样还不确定能不能补办下来。 官府只能只认文贴不认人,这固然是一个极大的漏洞,但也是无可之举,当初在泊城时张毅然杀死小黑子让自己侄儿顶替入京,便是钻的这个漏洞。 没有文贴,意味着自己无法参加跃溪试,也没法享受赴考试子的所有优惠政策,徐自安看着眼前的一片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抱着封刀与小黄伞思量着要不今夜先找个道庙过夜? 京都第一夜就睡道庙………是不是太寒酸了点,徐自安突然想起南道岭间遇到的哪位江湖老骗子,还有老骗子临走时的留信,窘迫如汪洋般奔腾在心头,自己怎么就穷酸了?本大爷怀中可有好大一堆碎银,住个客栈总没问题,再说又不是久住,就住一晚而已。 想到这里,徐自安抬眉一看,嘿,恰巧街头还真就出现了一间客栈………… 第七十三章,冷冷清清一客栈 因一时冲动而豪情万丈的闯进了某间客栈,但刚踏入客栈台阶时撇见了里面豪奢布局,少年那满怀壮志的心瞬间化成了忐忑和不安,以至于连门庭外那偌大的招牌都忘了看一眼。 招牌上大字,写着请君入瓮……… 这里是京都城,天子脚下,没什么店铺行敢当什么黑店贼铺,做强打强卖的买卖,贵,也是贵的极有情调,换句话,就是变着花儿的让客官心甘情愿的花出银两,可像这座客栈般毫不掩饰的挂在招牌上,不难让人感慨这客栈掌柜也是个妙人。 能在京都这座非常城中行如此非常行径的客栈,掌柜的如果不是个人憨财厚,能经得起客栈亏损的真正财主,那就一定有其存在的道理,至少与同行激烈相争中不会落了下风,徐自安没有看见门口大字,不清楚里面的具体行情,在模样俊俏的小厮招待下,少年走进了灯火通明的楼中。 一层的大堂热闹非凡,斗酒的豪客与赏茗的清客共处一堂,劝酒声与沏茶声融在一起,几位娇媚的佳人在大堂一侧拨弄琴弦,琴声婉转清袅,恰好能为饮酒的酒客助几盅酒兴,赏茶的雅人添几杯温柔。 徐自安看的有些瞠目结舌,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这哪里像一座清雅安逸的客栈,这分明就是一座风雅的酒楼嘛。 不过抬头看了看楼上,徐自安明白了些。 与一楼的热闹欢腾不同,二楼是一间间紧靠的阖闭客房,虽无法知晓里面具体摆设如何,但看廊道上雕刻精美的扶栏与栩栩漆绘里面一定也布局不凡。 这风流雄城果然不同,随便一家街边客栈便集了住宿与娱乐于一身,少年暗中思忖着怀中银两怎么着也够自己住上一晚,那颗怵促心安稳了些,随意寻了处较偏的桌子坐下。 要了道寻常的菜肴,想了想又在周围酒客的豪迈饮乐影响下要了壶酒劲素淡的清酒,故作镇定的示意小二先行忙碌,那小二显然也是见过不少场面,没有对徐自安拘慌和故作镇定透以任何促狭嘲笑的眼神,善意的指着徐自安怀中的封刀与破伞问了下是否需要存放之后便去其他桌上忙碌。 能在这客栈中待这么多年,这小二眼光极好,只一眼从徐自安尚有灰尘的新衫和好奇惊讶的眼神中看出他是第一次来京都,应该只是慕那跃溪试的大名而来京都城长见识的乡间少年,囊中不会富裕,就是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身份。 那黑布包裹的物件显然是刀,可这少年气质温和又不似一位刀客般锋芒锐利,相反还有些书生的平静意,小二随意思忖了下也就抛到了脑后,并未太在意,每年跃溪试中都会有许多这样的少年来京都寻热闹,他见的实在太多,也见多不怪了。 他见怪不怪,徐自安倒是新鲜的很,吃了口免费赠送的小菜,想着这小菜色相倒是不错,可味道却有些差强人意,还没自己腌制的酸菜好吃。 至于最擅长的葱花面鸡汤面各种面,更没得比。 想着如此,徐自安突然思忖,若实在走投无路就捡回老本行,在街边摆摊卖面得了,就是不知这京城人的口味如何,是重咸香?还是喜清淡? 正在少年听着琴声蔓妙感慨着场间的陈设时,听到一道说话的声音愈发清晰响亮,压住了场间所有的喧闹声。 徐自安闻声看去,见是一位身着锦服,样貌英俊的年轻公子哥在侃侃而谈,桌上酒壶倾倒,那公子也看起来醉意酣畅,身子微微靠桌半倒,英俊的有些过分的面容上醉眼迷离,显得十分放浪形骸。 他对面是一位手持折扇的年轻人,那人此时也有些醉意,不过没醉到他这种程度,还有些理智。 “兄台,咱俩虽第一次见,但天涯相逢即是缘,这样,待会酒后咱们就去京都城内最好的楼子好好乐呵乐呵”醉酒公子哥半偎在桌沿上,手持一杯小酒盅摇晃说道。 对面年轻人看起来是个很讲风度的人,一时不知对这番颇为粗俗的话语回些什么,只好笑着应付道“你真是喝高了” “这才几斤几两?那年红墙朱门下,小爷可是痛把栖凤饮了三十斤,这几两浊酒,算个屁”那醉酒公子哥斜乜一双桃花眼撇了对方一眼,无意飘忽间荡起几丝风情。 徐自安遥遥看了那双醉眼间的多情与风流,心想世间男子竟还有人可有如此邪魅气质,邪魅的甚至比女子还妩媚。 对面年轻人招架不住男子眸间的风情,摇头不再言语。 他们其实并不相识,今日也是第一次遇见,但往往男子之间,不管相识不相识,一旦沾了酒都是好朋友,像他们这种不认识的俩人酒馆遇见,凑桌痛饮的事经常发生,反正喝酒本就图个醉生梦死的痛快,喝高兴了也不在乎酒钱谁付对方是谁等杂事后事。 摇扇年轻人不知如何回应,旁边桌上的一人闻言后大笑起来,大声调侃起这位放荡形骸的恣肆年轻人。 “世人皆知栖凤酒是宫廷御酒,是宫里的贵人才能饮上的名酿,听闻宫里的存量也是极少,若非大宴,很少会在世间一见,你说你能饮上三两我都不信,更别说那三十斤,年轻人啊,不是老哥说你,这话可不能说的太大,不然可容易被风吹折了舌头呦” 那人说完,四周响起一阵哄闹大笑声,连那拨琴的可人儿柔肩都一阵耸动,显然也笑那俊俏多情的公子哥这话说的确实有些孟浪了。 或许是真的醉了,或许是脸皮极厚不惧被夜风吹凉,这位俊俏公子也不觉尴尬,挑起一双精致的眉梢向几位拨琴的佳人一撇,眸间的风流竟惹得几位怜人同时娇羞垂睑不敢抬眸对视。 只见那风流公子哥含笑狂妄道。 “别说是那栖凤酒,只要小爷想,就是贵妃娘娘也得来给小爷陪酒” 这话说的已经不能用过分来形容,甚至可以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贵妃娘娘可是陛下的女人,让娘娘陪酒,这世上恐怕除了陛下,没人能有这荣幸,也没人有命来享受这份无疑是寻死的荣幸,四周茶客酒客只当是这年轻人酒后的胡话,哄笑着懒得再做什么回应,各自举起眼前酒盅茶杯,继续起来。 但大家伙不在意,可这位眉目多情的公主哥似乎却来了兴致,或许是因为聊及到了美女这个他最擅长也最钟爱的话题,他眯眼拾起一根竹筷敲着桌沿,吐着酒气开始大声说了起来,从京城最出名的某花魁的蔓妙身姿,聊到那庭院深深的女子争斗,从朱门高墙宫苑下的各主房侧房间的勾心斗角,又说到朝中某位大臣的风流轶事,话音还没落,醉酒公子哥陡然一转,又说成了某位小妾的偷了腥,唾沫腥子在空中飞舞,他说的不亦乐乎。 徐自安隔着人头的空隙中看着对方神采奕奕的侧脸,小酒盅搁在空中多时,心中诧异,暗想这人到底是什么背景什么人,竟然知道的这么多风流事。 而且,还如此口无遮拦! 虽然这种涉及到官员宫里的风流八卦是每一个京都子民最喜欢聊的话题,但那些都是在些街头柳下,从来没有人敢在这种公共场合下口无遮拦,甚至可以说是毫不顾忌的大声调侃。 这人如果不是醉酒后发酒疯,那么就是个背景雄厚的宦官弟子,否则便是个不怕死的狂人。 而且还是个很风流的狂人,不然怎么会知道如此多的趣事? 醉酒公子哥说的是没羞没臊意气风发,旁人听得兴致浓浓颇为入神,但与之相对而坐的持扇年轻人脸色则开始难堪,甚至有些怒意。 毕竟这些的话题里有许多涉及到宫墙下与皇城深处的秘事,平常在自家院中聊聊就罢了,如此光明正大的谈起,让有心人听去,尤其是眼线遍布天下的清夜司听见,还得了? 谁不知道,清夜司那些惯常以黑衣示人的夜幕郎们,虽不是宫里贵人们的走狗,但之间的联系岂能少了。 对面持扇年轻人脸色越来越重,心想我不过就是见你一人独坐无聊,于是邀你同饮几杯,怎想你怎么这副德行,醉酒后一点也不知道收敛,胡言乱语还起了兴,大家萍水相逢,如果因为你口无遮拦再受了牵连,我岂不是连怨都找不到人诉?想着如此,持扇年轻人心中开始萌发了退意,时刻准备离开保自己个清白。 不过醉酒公子哥显然是没看到他的难堪,声音竟然越来越大,话题也越来越忌讳,终于……… 他的话题转到了某位曾惊动过整座京都的白衣案! 对面年轻人的茶杯也啪的一声坠落在了地上! 此时年轻人脸色苍白,一层碎汗如雾气般占据了整个脸庞,不仅他是如此,连旁边桌上的坐客都纷纷沉默,惊慌看着醉酒公子哥,更有甚者,向门外打量了几眼后扔下一块银锭匆匆离去,仿佛这里突然变成了冰冷刺骨的寒窟。 徐自安疑惑看了眼众人的变化,意识到众人突然的变化可能与醉酒之人口里的那白衣案有关,不由心中好奇起来,在丛林中时,他听朵朵谈过一句京都白衣案,不过当时并未在意,也没有多问,但根据此时场景的表现,这白衣案似乎没那么简单。 徐自安长居山城,不知晓王朝内有些阴晦话题是不能被当众提起的,因为那些话题不仅仅事关朝廷,更事关那座恐怖的清夜司,哪怕先前白航言语中对贵妃娘娘多有不敬,众人也只当是醉后酒疯不予理会,这里虽是皇城脚下,但宫里贵人想来也无暇与一位醉客计较什么,可是他如今提起的是那身白衣,而且还以如此不恭的态度戏谈,无疑就是向清夜司挑衅,清夜司可不是什么自持身份豁达大度的主儿,这样当众戏谈,无疑就是向清夜司挑衅,众人怎能不害怕。 一时间,众人如惊鸟纷纷离开客栈,冷冷清清的让人不敢想象刚才还乐悠人欢,这位醉酒公子哥见众人如此,百无聊赖酌了一口杯中小酒,左右环顾了下,突然看见了坐在角落中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徐自安,眼神一亮,方才的醉意与恣肆一闪而过,端起两盏酒杯,翩翩走到徐自安面前,眯着一双桃花眼意味深长的突然问道。 “你…………为何不走?” 第七十四章,京都第一夜 “我为何要走?” “难道你不怕清夜司?” “我又没有触犯离律,干嘛要怕清夜司?再说我还没有付酒钱,这样走了也不合适” 徐自安说的是实话,他身上虽有好大一堆银两,但都是些碎银,不能像其他酒客般丢下一块整银匆匆离去,反正那银锭也绝对够付这一顿的酒钱,难不成他也能啪的一声把怀中所有碎银丢到桌上?这可是他全部家当,有了这些感觉还可以拥有全世界,没了那真的就是被世界抛弃的可怜人儿了。 至于趁乱逃帐,徐自安还真没想过,欠钱还钱,杀人偿命,喝了酒不给酒钱,算什么个意思? 醉酒公子哥挑起迷离的眼凝视了徐自安片刻,见徐自安眉目干净真挚不似在说谎,更不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人,英俊面容上闪过一丝失落,但没有任何醉意,漫不经心抿了抿极薄的唇,公子哥看着徐自安笑道。 “原来只是个不懂事的雏儿” 雏儿这个词和褒义沾不上边系,在风流场所中往往是用来调侃与促狭未经世事的无知少年郎,徐自安听到后心中有些抑闷,心想我确实来自乡野,有些事确实不太了解,可是哪有像你这样第一次相见便嘲笑人的?想着如此,徐自安皱起一双清秀的眉回驳道 “看你也不像个老练的行家” “行家………”公子哥重复了一句,突然冷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看出了些什么了” “先前还没看出来,但现在就很明显了”徐自安放下酒盅,看着对方那双清醒的桃花眼,继续道。 ”你没醉,刚才那个姿态都是你装出来了,故作酣醉大肆胡言,话题却始终围绕着朝中的官员大臣,甚至还刻意言及到宫里的贵人,如果你真是醉后乱语也就罢了,但此时你可清醒的很,只能说明先前的那些话都是你故意说出的……” “如果我没猜错,你故意说这些话都是在故意引出清夜司的人,只是你对清夜司似乎也不太了解,不知道应该惹到什么程度才会真正引出清夜司的人,所以,直到最后,你才不得已的刻意提到那件白衣案” 白航眉目亮了一些,似乎认同了徐自安说的话。 “不过清夜司不是销金噬骨的欢乐场所,哪里可是剥骨削肉的阴森地,你这样故意引对方出来,甚至以身犯险拿自己当诱饵,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不过看起来………你似乎并没有如愿” 这番分析很冷静,极大的接近了事实,依柱慵懒的公子哥直身站起,有些吃惊于这位看似憨稚的少年郎目光竟如此老练,荡然一笑,他带着一抹欣赏意道“看来是我失了眼,原来还是个经验老练的雏儿呢” 明明是夸奖,但这样的语气更像是调笑,徐自安只好闭嘴不再言语。 气氛安静下来,拨琴女子已经离去,空旷的大堂内灯火虽摇曳通明,那些考究的精美摆设也透着名贵,但少了琴声悠扬酒客欢闹的场面,不免显得寂寥肃清。 “我叫白航,不许美人见白头的白” 锦衣公子哥收起眼神中的欣赏,再次恢复醉意疏懒半依着椅背,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伸出另外一杯酒递到徐自安面前。 徐自安犹豫片刻,还是接过那杯酒后说道 “徐自安,清风徐来的徐,心自安的自安” “好一个清风徐来心自安,看来你应该有本书”白航突然颌首笑言道。 徐自安一怔,莫名紧张起来,心想自己不过是见你如此才加了些风雅点的措辞,怎么你便知道我真的有本书,而且还是本旧书? 白航正痴于酒乐间,也不会看出什么,他说这句只是因为京城中有条很著名的书道名为清风书道,那书道在南溪书院中,俩者重了名,所以白航才会这样打趣。 这是个有趣的误会,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误会。 “这里面应该是一把刀,看起来似乎挺锋利呢”白航目光飘过被黑布条包裹的封刀,眼神闪烁了下,徐自安闻言将桌上封刀向后拉了拉。 看见徐自安谨慎的动作,白航不再继续谈及这些,看了看手中空荡的酒盅,伸手端起徐自安桌上的小酒壶,未斟杯直接仰头举壶饮了起来,但是壶中清酒刚入口中,白航便凝眉站起,将酒壶掷向空中,铜壶坠地发出一阵响亮滚动声。 用力呸了一口,白航指着地上散落一片的清酒叫嚷道 “这淡出鸟的东西也就算酒?” 徐自安不胜酒力,要的是最淡的清酒,白航方才喝的是他的哪壶,习惯烈酒灼心的白航不喜这种淡入水的口味,入嘴不免恼火。 徐自安看着对方恼火的模样,也不掩饰脸上的笑意,不知在回答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得意道。 “那是自然” 白航随手端起其他桌上的一壶,放于鼻下嗅了嗅才痛饮起来,抿去壶中最后一滴,他突然向门外夜色撇了一眼幽幽道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在等着清夜司的人来抓我,因为我在找一个人,不过那个人长什么模样,身在何处我还真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他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那他就得把我从清夜司中救出去” “能从清夜司的手里把你救出,看来你要找的那人一定权势极重”徐自安看着对方如鲸吞般的狂饮。 “他?他可没什么权势,他最多只能算一个生意人”白航摆了摆手讥笑。 “生意人?”徐自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样说的话你是他的生意了?” 白航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是在自嘲还是什么似醉似醒道。 “是啊,我就是他一桩生意,和生意人只能讲生意,哪里能讲什么情分?” 徐自安听出这话中的诸多无奈,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将酒壶从对方手中夺回,看了眼空荡的大堂劝道“别喝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再喝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连饮了几壶,白航可能真的醉了,斜塌着身子半瘫在桌子上,一双桃花眼在酒意的熏陶下显得异常迷离,看了眼门外的夜色与眼前的徐自安,白航摆了摆手,舌尖有些打结。 “你走吧,天色不早了,这顿酒钱就当是我请了” 见对方已经如此醉态,徐自安想了片刻还是从怀中摸出一些碎银置于桌上,初次见面不能真让对方付账,抬头看了眼堂间空旷,犹豫片刻,少年起身站起,先前不走是因为不明白具体原因,如今已经知晓了大慨,那自己没必要为此惹上什么麻烦,大家不过萍水相逢,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赴试文贴一事就够他忧心的,实在没有精力与时间去管别人的事。 就在他准备收起封刀与小黄伞离开时,一双手更快的按住了那把小黄伞,徐自安用力一抽竟然没有抽出来,恼羞抬头,只见一双比桃花还灿烂的荡眼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双眸子一阵贱兮兮的乱跳。 “嘿,你还没走呢,既然不舍得走,那不如就交给朋友?” …………… 多年后,当徐自安的经历成了家喻户晓的故事时,关于客栈的这段经历被编成了无数个桥段,有人说是因为徐自安心中还禀持着一个山间少年的初心才不愿舍弃新交的朋友,每次听到这种说法,徐自安心里都一阵尴尬,心想当时那情景哪里是我不想走,实在是那肆抓着我的伞不让我走………… 客栈外响起一片嘈杂声音,徐自安望向半掩的门外,只见数位身着黑衣的男子持兵器踏夜色而来,那些男子身上气息敛收的几近寂灭,黑衣浓如稠墨,行走间一股阴冷森寒意油然而生,仿佛天生就与夜黑融为一体无法分离,如果不是对方此时走到了堂间灯火下,恐怕就是在月下巷弄间与对方同行,也不会从街巷阴影中寻出到底那些是黑夜,那些是他们。 来的这些人肯定就是清夜司的人,脚步声落在地板上又仿佛落在人心脏上,不多时,黑色男人们包围了整个大堂,堂间灯火虽依旧通明,但不知为何却总感觉有了许多无法看见的阴影,仿佛那些踏门而入的黑衣男子将门外的夜色也带进了大堂。 看着这些突然到来的黑色男子,徐自安神情一肃,心想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他推了推对方,白航仿佛突然又醉了伏在桌上就是不动弹。 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中,先前随人们一同离开的小二此时佝着身子走在前方,看了眼清冷堂间,小二脸上不由充满痛苦色,看向白航的眼神愈发悲愤,心想你好好喝你的酒,为何非要提那白衣案? 谁不知道那白衣是清夜司最忌讳的话题,你这样大庭广众的乱语,这不是给自己惹祸端吗,你自己惹了也就罢了,还得连累客栈。 “是他吗?”一位清夜司的官员寒声问道,小二立刻点了点头。 无需多言,清夜司的人立刻白航与徐自安团团围住,其中一领头人看着桌上的白航冰冷的笑了几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白公子,不过白公子在西山脚下浪荡惯了,初来京都还不晓得京都的规矩,竟然敢在如此大堂中非议朝中大臣及娘娘,走吧,俩位,本司现怀疑你们有扰乱风气,故意干扰跃溪大试之疑” 白航还在桌上睡的安稳,徐自安被困在中间尴尬至极,他听的很清楚,对方说的是俩位………,这明显把自己也捎带进去了。 正当他张嘴欲解释自己只是一位路人,与白航也不过第一次见面时,但是还没等他还没开口,白航又恰到好处的醒了………… 只见这位公子哥一边摇晃着走到徐自安身旁,一边伸手搭在徐自安的肩上,醉醺醺的热络道。 “嘿,自安啊,还没走呢,不亏是朋友,够义气,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再干三杯,咱们以后就它娘的是好兄弟了” 第七十五章,充分与不充分之间 “大人,我和他不认识” “不认识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我…………” “就算他知道我名字也不代表我很他就熟啊” “不熟为什么大家都走了,你不走?” “我…………” “好吧,事到如此,看来我只能祭出我的底牌了” “哦?” “我和公主殿下熟” “我还和剑圣他老人家熟嘞” “我……………” “别废话了,押下去” …………… 余镇是个小山庄,京都是个大染缸,少年被沈离一脚踹出了小山庄,还未在京都城内这座大染缸中摸打滚打一番,青衫就被莫名其妙的染成了五颜六色的花衣裳,无辜憋屈抑郁下竟连朵朵殿下都搬了出来,最可气的还无人相信,若沈离在这里,一定会兴奋的摸摸胡渣,感慨十多年都没成功的教育工作竟然就让一个平白无故的家伙就这样给做成了……… 不久前还纠结京都第一夜该去哪,如今倒好,冰冷牢房成了依靠,哪小爷此时睡的正香,浓郁酒气充斥着整座牢房,徐自安借着昏暗灯火看了眼对方,心想自己要不要一记响亮的耳光把这厮给打醒。 “不管你是真醉还是假醉,现在你都如愿以偿的进了牢狱,顺便还把我牵连了进来,下一步怎么办?” 徐自安打量了下四周,发现这牢狱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般阴森污秽,没有看见传说中让人生不欲死的恐怖刑具,也没闻到洗不净的血腥味,除了久不见阳光阴暗潮湿了些,其他的倒也还算整洁,至少在这间牢房中,还有一张木板床可以让白航睡在上面,不至于看到鼠虫横行,草腐蚤生的凄惨景象。 “这只是离狱的外牢,你当然看不见那些事物了,清夜司的人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多不堪,但和天下的青楼妓院一样,多少也得讲究下门面上的光彩,虽本质上都差不多,可总得有个风雅的词牌和楼面做遮掩,一眼就让你看见了里面朱唇含樱你浪我荡的场面,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可能意识到继续醉下去少年真会给自己一记响亮的巴掌,白航幽幽醒来,斜靠在板床上懒散道。 “你这个比喻………”徐自安看了眼对方那双在昏暗都能荡漾起水波的桃花眼,只好摇头无奈道“够下流的” “这可不叫下流”白航起身,摇晃着走到徐自安面前,正经说道。 “这叫男儿本色” 男儿本色这个词从不同人嘴里说出会有不同的理解,虽和对方至今不过一杯酒几句话共处一间牢房中看了半片黑夜的交情,可徐自安不觉得这话从白航嘴里说出能有其他方面的含义。 本想准备随意敷衍几句,可张嘴突然发现这些关于青楼妓院之类的事自己根本不熟,当初虽然没少听沈离吹嘘过那抹丰腴白嫩滋味,可泊城廉价妓寨哪能和这都城中的青楼画舫相比?连脂粉都涂不匀的老鸨怎么能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清馆头牌比? 看出徐自安眉目间的窘态,白航乐了起来,嬉笑着说道。 “你………不会真是个处儿吧” 徐自安愕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到这个令天下所有少年或男孩……都不得不面对,但面对起来又总会莫名尴尬羞涩的问题。 因修炼某神功而需保持童子身?又或者不耻将这宝贵的第一次交于风月场所?一时间少年脑中闪过数个理由,可觉得这些理由似乎都没什么说服力,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年龄相仿的花间老手,掩饰只能引来对方更肆意的戏笑,想了想,徐自安只好一本正经的道。 “我第一次来京都,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哪里………看看” 去?去那?摘星楼还是望月台?自己的寒院还是姑娘的闺房? 摘星楼中可没星眸皓齿的佳人,寒院藏不下娇丽,至于夜闯闺房?那是采花大盗干的事…… 那么要完成一个男孩到男人蜕变,能去的地方自然只能是红楼青楼花楼等各种楼了,徐自安说自己还没来得及去,下意识就是说日后若有机会自己一定会去,好像这样的说法多少还能保留点男儿的基本颜面。 白航没去揭他心里的那层小薄纸,笑着道。“男儿之间的情谊最深不同窗,同狱,同生死,同嫖娼,同窗咱们是轮不上了,不过倒是同了狱,同生死的话……日后应该有机会,四大样里有了三样,现在就剩同逛花楼” “放心,等从牢狱中出去,小爷一定带你逛最好的青楼…………不对,是去最好的楼子请最漂亮的姑娘给你开最贵的苞儿” 白航说完,拍着胸膛豪迈道。 “前提是我们能出去………”徐自安恰着点把这美好的幻想给拉回冰冷的现实里。 “你这家伙,真没趣味啊”白航撇嘴道。 透过牢房中的小窗向外面望去,通过星辉的明亮程度算出此时应该已过夜半,想着那张还不知道怎么解决的赴试文贴,徐自安焦虑的在牢中徘徊起来。 “你很着急出去?”见徐自安如此焦急,白航突然问道。 “是啊”徐自安淡淡回了一句,白航突然眼睛一亮,性质浓浓道。 “那我们越狱吧” 徐自安一愣,懒得理会这位无法无天的公子哥。 见徐自安不再接话,白航躺在板床上,继续道“当然这是个玩笑,别看这里看似安静无人值守,但如果真的想逃狱,就凭你我二人的实力肯定是不够的,即便你有把不错的刀” 说完,白航向徐自安身畔看了一眼,发现徐自安手中空荡,才想起入狱时那把封刀与破伞都被扣押在了外面,不由怀疑自己的猜想是否真的错了。 虚握了下手掌,徐自安停下脚步,伸手紧握冰冷栅栏。“现在已经夜深,你要找的那人今夜如果不出现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在这里真陪你待上一年半载?” “放心,哪能用的一年半载?我不过是说了些醉话,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那人如果不来寻我,不出几日,清夜司还得乖乖将我们放出” 白航看着徐自安继续打趣。“初入京都就能见识到寻常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牢狱风景,你应该把这里的一切都好好看看,日后出了狱也好有个回想” “这回想不要也罢” 不管白航出于什么目的把自己拉进这个泥潭,但目前来看,他与白航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白航如果出不去,自己也只能被关在这里,不知为何,他感觉白航似乎根本没打算出去,或许是他对要寻的那人不抱希望,可白航能耗得起,自己没那么多时间,关于跃溪试的具体考核科项还不清楚,赴试文贴更是不知该如何补办,哪怕就是南溪书院,自己还尚未来得及看上一眼,千辛万苦走到这里,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错过,哪里能甘心? 想到这里,徐自安用力的瞪了眼在身后的白航,见这位锦衣公子哥又要昏昏睡着,心头不由更加烦闷,走过去抬脚就要对着那张越看越觉得欠抽的漂亮脸蛋踹过去,就在鞋印快要接触到白航脸庞时,白公子又一次恰到好处的醒来,这一脚落了空,将板床踹的一阵咯吱摇晃。 “打人不能打脸,自安啊,你太暴躁了”白航伸手虚拍了几下徐自安的肩膀,向一旁挪了挪,示意徐自安坐下。 “这么着急出去,看来你也要参加跃溪试了?” 因为心有虑忧,徐自安没有听到对方话中的那个也字,也没联想到眼前这位浪荡公子哥如他一般也是要参加跃溪试的人,点点头表示承认。 “可不对啊,如果你真的是赴试学子,此时不应该在这里陪我在这大牢,你身为大离子民,再孤陋寡闻,最基本的离律规法也应该知晓吧” “我的赴试文贴…………掉了”徐自安坐在一旁,悻然说道。 “这个理由………挺充分”白航愣了片刻大笑起来。 赴试文贴何其重要,世上还有人能把这种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丢掉? “不是,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拉进来”徐自安不想再谈及这个悲伤的话题,问道 “我们可是好朋友,好朋友当然的同甘共苦了,再说,你可是喝了我的酒的”白航笑眯眯的说完,一只手又重新搭在徐自安肩上,愈发清淡的月光恰巧照在他的脸上,映在地板上一个无可挑剔的侧面。 “这个理由,可不充分” 徐自安看着地上的侧脸,眯着眼意味深长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白航突然沉默起来,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没有放下,反而加重了些力量,徐自安没有反抗,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肩膀。 俩位身份不同,性格更是截然不同的少年郎就这样在大离的冰冷牢狱中沉默起来,气氛有些压抑。 时间流逝,照进牢房的月光渐渐消散,地上的影子也渐渐模糊,阴暗的牢房没有因为月光离开更加幽森,反而明亮起来,因为有轮红日冉冉升起。 “天快亮了”徐自安看着被狭小窗栏拘束成狭窄一抹的天边鱼肚白,突然道。 “是啊”看着天边的那抹黎光,白航难得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神情有些落寞。 “看来你真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说过这个理由,不充分的”徐自安抬起头来看着白航,将刚才哪句话又重复了一边。 “场间所有人你没有留,却故意将我牵扯进来,除了怀疑我就是那个你要寻的人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了” “这也不能怪我,我说过,那人长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而且当时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你留了下来,怎么会不让我怀疑,既然怀疑,那我就只能把你拉进来了”白航看着徐自安明亮的眼睛,歉意道。 “现在怎么办?”这次听到了对方语气里的歉意,徐自安心中的忧闷散了一些。 “怎么办?”白航说完轻轻起身,望着狭窗外的阳光俊眉微厉,如把争鸣出鞘的宝刀一般锋利桀骜,意有所指的冷笑道。 “耐心等着吧,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没有我,他们可对付不了外面的那些………天才” 第七十六章,小荷尖尖俩只角 “当年天机老人以圣术扶鸢于天机阁内请下了花开彼岸,四禁启开的天谕,世人便在世间各处那朵花的下落,哪女子就在这时候出现在京都,一身白衣,险些让大离陷入动荡,世人怎能不认为,她就是那朵开在彼岸的花” 清夜司位于皇城后,皇城内规矩极多,宫女宦官行走无声,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肃清安静,处在皇城遮掩后的清夜司,更是冷清,除了满院的愧叶会在风中沙沙之外,连愧树间搭窝的鸟儿都不敢高鸣,似乎生怕恐了那院中的人。 又或者,它们只是怕那院中的人? 很多日前,这里有一位枯眸似湖的老者走出后没有再回来,而前几日,一位肥胖的男子时隔三年再次踏进这里,三年前,他离开京都就是从这里出发,三年他再次回来,第一个去的地方同样也是这里,因为那老人待他恩重如山。 几日里,男子很少出门,连许久未见的同僚与宫里的邀请都未参加,更多的时间都是坐在小黑屋中看着愧叶,心中感伤,直到今日他才走出小屋,因为有位身着宽袍的女子走了进来。 “世人皆以为当年白衣案是我清夜司太过一意孤行,才将那女子逼死在大明宫外,可那女子一身修为早已入了上三境,如果她不心有执念,就是天机老人都不一定能将她留下,司主他身为清夜司之主,当年的一切是时局所迫,后来司主也在宫中发了声音,可是此时墨守离去,司主为何却沉默起来?”男子幽幽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冰冷,肥胖的脸庞上眼窝陷的很深,能轻易看出是伤心过度导致。 对面身着麻衣宽袍的女子听出这段话中诸多不满与怨言,想要出口训言几句,可看了眼对方黯然神伤,脑中不由浮现出那老人枯槁慈祥的脸庞,心中同样戚戚,素唇轻启,原本训斥的话语柔和了许多。 “对于墨守大夜司的身死,院中谁人不悲痛,但大夜司为何而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个男人在世间消失了十多年,离他最近的人同样也瞒的最深的人就是我清夜司,陛下如何不怒?我知道你归京这几日一直不肯走出这里是怨愤于堂堂清夜司,竟需要用老人身死作庇护,更怨恨义父知道了老人身死却无动于衷,但你自幼便在司中长大,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司中儿郎虽久在黑夜,但哪一位是贪生怕死之人,墨守执意要孤身离京,谁都阻止不了,就像在畏山中,你一直陪在他身旁也无法阻止这个结局,你怨于司主无情,连墨守离世都不肯走出小楼,可你想过没有,先帝创下清夜司是为了守护王朝的安定,清理王朝黑夜中的污秽,义父身为清夜司之主,怎么能因为一时个人情长而让清夜司与朝廷分裂?当年那身白衣已经让清夜司与王朝之间有了不可抿去的裂缝,如今如果再添动荡,恐怕墨守大夜司也会走的不安心” 宽袍女子这段话很长,但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任何断续,秀丽眉间那双冰冷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静的很冷漠。 肥胖男子看着女子冷漠的眼睛,似乎看见了年幼时初见司主大人的情景。 司主大人也永远这般平静,冷静,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是能惊动起他的心境,就像那片最深处的黑夜,静若死寂,也冷漠到无情。 怪不得沈离从来都说这里就是个无情的冰窟,肥胖男子看着满院被愧叶疏蔽成无数缕碎乱光线的清冷阳光,心中感慨着。 肥胖男子是朱小雨,从畏山中回来的朱小雨,时隔三年再次踏入京都的男人。 “司主的几位义女中,唯独你最受疼爱,这么多年来能一直留在院中陪在他左右,这次司主让你出楼,不会只是为了劝我走出这间小黑屋” 沉默一段时间后,朱小雨抬起头看着对面女子,问道。 女子身着素色宽袍,盘着较为普遍的发绺,因为司主大人的义女的身份,所以她在司中地位很高也很特殊,经常要处理一些司中事务,看起来比实际年岁成熟许多。 “公主殿下回京了”宽袍女子缓缓说道,目光有些迷离,有许多未完的意思。 “殿下回京?”朱小雨怔了片刻,哪怕消瘦了许多可还是很胖的肥肉一阵晃动,对于这个消息很吃惊。 他这几日一直没出小院,有些事他并不知道,比如殿下回京,但殿下当初为何离京的原因他很清楚,虽然当时他还在畏山中担任城主一职,但正如墨守老人所说,他是这个司中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胖子,便是不在京都,又怎么会不清楚这座京都城的风吹雨动? “两年前,天机阁夜算星移,发现七曜夜星长明如昼,数月不曾阴暗,得出第三处禁地或许要启世的告瑜,恰逢殿下要入雪域继承血脉传承,于是便暗中肩负这项使命前往茫茫大雪原,按照正常时间计算,殿下离回京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这次突然回京,莫非………”朱小雨蹙眉思考片刻,突然想起某种可能。 “是的,殿下发现了墓山的线索”宽袍女子淡淡说道,肯定了朱小雨的猜测。 墓山,四大禁地之一,可能牵扯到冥族的存在,恐怕只有如此重要的事情才会让殿下中断传承大事匆匆回京。 “可是,若发现墓山的线索,那为何王朝一直没有派出强者前去雪域中寻找它的下落?”朱小雨低头疑惑道。 宽袍女子不知为何苦笑了一声,回答道“因为,墓山可能在寒宫中” 这一次朱小雨愣了很长时间才莫名说道“看来,今年的南溪书院注定会很热闹了” 这句说的有些莫名其妙,雪域与大离是俩个不同的境域,寒宫离京都之间的距离遥远无比,就像世界的俩端,无论怎么看都似乎无法牵连起来,但这世上,有些事往往就充满了不可思异,比如极北雨林中某只调皮的蝴蝶如果非要多扇一次翅膀,极南的荒原可能就会多一场暴风,所以荒族若是有人被困在沙尘暴中,只需要骂那只调皮的蝴蝶便好。 宽袍女子听到这句话后不再言语,而是很平静的看着他。 看见对方眼神中的闪烁,朱小雨突然侧首回避。 他很清楚对方眼神中的意思,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应接对方要求,只好无奈摊开手苦涩道“南溪书院,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但整个清夜司,只有你对哪里最熟悉”宽袍女子没有因为他的回避而柔下心来,继续紧逼。 听到这句话后,朱小雨知道自己躲不开了,莫名跳了起来,腰间肥肉一阵乱弹。 “司主让你来这里,不会是想让我潜入南溪书院吧,如果这样,恐怕司主得失望了,我这么胖,坐着还嫌费劲,哪适合走什么道?” “再说,如果要进入南溪书院需要以新生的身份,必须参加跃溪试,我好歹是清夜司的官员,怎么能跟一群小孩子比试?这次别说你,就是司主来了,我也不去,我就是再不要脸,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宽袍女子看向脚下,哪里有一双美丽的绣花鞋自宽袍下摆中露出,像极了俩叶才露尖角的小小莲荷。 但仔细看去,会发现俩只小荷却有些不同,一朵娇嫩舒卷如初发的芙蓉,而另一朵则残败凋零如暮时的枯莲。 一荷新生,一荷枯败。 朱小雨随对方目光望去,看见宽袍下的那俩只截然不同的绣花鞋,心中叹了声惋惜。 “别担心,你能丢的起这人,清夜司也丢不起,更何况,你早以入了中三境,也不能参加跃溪试”宽袍女子淡淡道。 朱小雨宽下心来,心想只要不是这种丢身份的事,什么事都好说。 “但你不去,清夜司也必须要有人去,这一次跃溪试里还有许多远道而来的客人,清夜司总要让人们知道,大离的黑夜,永远是清夜司的”停顿片刻,女子意味深长的再次说道 “冥夜,也是黑夜” 朱小雨沉默起来,思考了好久才低声疑道“这………是司主的意思,还是宫里的意思?” “有区别吗?”女子看着朱小雨的眼睛,清淡似水。 “当然有”朱小雨很认真的回视着对方,语气很严肃。 停顿了很长时间后,宽袍女子看着满院愧树意味深长的说道“清夜司是大离的清夜司,但不是一个人的清夜司,而且墨守大夜司………应该回家” 死人不能回家,墨守临死前以身躯化雨滋润了漫山的野花,连尸首都不曾留下,那这个回家自然只是一个信念,一个应该要的公道。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尽,三分即可,大家都是聪明人,不难听出那未挑明的意思,朱小雨听到这句话抬头望向茂密愧叶间的天空,清丽阳光洒在他身上,感觉温暖了许多。 “我需要一个人”良久之后,朱小雨敛回心思,回头看向女子,目光闪烁如同剑光。 宽袍女子欣慰的笑了笑,缓缓自衣袍中取出一个黑布包裹的事物,那事物呈长条状,看起来锋利至极,也狂妄至极。 “是他吗?”宽袍女子说道 不需要解开黑布,朱小雨也能轻易感受到自黑布间散发出的熟悉气息,挑眉疑惑问道。 “你从哪里带来的这把刀?” “昨夜有人醉后在大庭广众下大肆谈论白衣案,如今那人被关在外狱里,这把刀的少年,也在哪里” “醉后?大肆?白衣案?那少年可不是这样孟浪的人”朱小雨以为是徐自安一个人被关到牢中,摇头回道。 “喝醉的人当然不是他,是柏庐的人,可问题是,当时他就和对方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熟”宽袍女子笑了起来,似水似冰般的脸上多了许多光彩摇曳,就像那露出摆袍一角的小小莲荷。 “对了,那人叫白航”宽袍女子笑后再次说道。 “白航?”朱小雨重复了一句,想着司里密件中关于这位柏庐名人的资料,还有那些资料中穿插的某些风流,笑着说道“看来咱们的小主人公遇到了很有趣的人儿” “是啊”宽袍女子说完,将手中黑布缠裹的封刀轻轻扔向朱小雨,轻轻付开一片落在自己肩畔的愧叶,那片愧叶慢慢向地面飘落,身体微倾,少女扭身缓缓向外走去。 “墨守大夜司已经不在了,但这院中愧叶总还得有人看护,他既然是沈离的人,你当初又给了那少年夜幕牌,那他自然也是我们清夜司的人,我不久后要出院一趟,南溪书院的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吧” 朱小雨艰难的弓腰拾起地上那片愧叶,看着对方一边微倾的肩膀,笑了笑不再言语。 当年那小女孩,如今真的长大了,只是………真的是可惜了。 良久后,他拿起封刀走向门外,向外牢方向走去,那少年已经来了京都,哦,不对,是那少年终于……回了家。 第七十七章,送我入泥潭 “你说你也是要参加跃溪试?可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再晚一会,我们就可以尝尝牢房的午饭了”徐自安看着白航无所事事又若无其事的懒散模样,恼火说道。 “这大离的牢房挺结实,就是这牢饭的确不怎么合口,也不知道能不能点外面的吃食,上清楼的红烧大闸蟹那是一个香,实在不行,来份岳阳楼的狮子头也不错”想着清晨时狱卒端来的清汤粥饭,白航没滋没味的双手枕后,一条腿翘起不停摇荡,摇的身下的板床吱吱作响。 “还给你架上炉火来顿火锅嘞”徐自安气闷嘲讽道。 “火锅?”白航蓦然眉目一亮,翻身坐起,拍手说道“这个好,多要些蘸酱,涮毛肚的滋味不要太香” “你能不能有点正形”一夜的相处,徐自安已经大慨了解这位小爷的乖张习性,叹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就有了这幅好皮囊?” “你在嫉妒我” 白航起身站起,走到冰冷牢栏处,故作潇洒的一手扶栏一手叉腰,向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吹挑起额间的一些碎发,显得很是轻佻张狂。 在心中叹了一声后,徐自安摇了摇头走向一边,“你说你来自柏庐,柏庐不是世外的强大宗门吗,可你这哪里有出身世外宗门的样子?” “出身世外之地应该是什么样子?”白航抿着薄唇,微微靠近徐自安,魑魅一笑,问道“你是说我不风流?还是不倜傥?又或者不够玉树临风潇洒放荡?” “你说的那些你都不缺,只是太过了,过的有些………”徐自安看着这位无论处在何处都能惊艳众生的翩翩俊美公子,侧首想了片刻,缓声说出了一个字“假” 佰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恐怕是世上所有诗词中形容翩美公子最好的诠释,白航无疑那举世无双的貌美公子,但和什么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是沾不上任何关系的,所有与他相识之人,提及他最多的形容都是万花丛中行过的多情浪子,片叶不沾身的无情过客,如徐自安这般认真的说他假的人,还真是是第一个。 或许是勾起了某些不愿承认的事实,白航难得没有反驳,收回扶着牢房木栏的手,有些气馁的说道“你是这么看出来的?” “我没看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假而已”想了片刻,没找到什么确切的解释,少年只好老老实实的把这个唯一的想法说了出来。 “只是觉得啊”似乎不太满意少年这个听起来很像敷衍的回答,白航一边摇头一边说道“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片刻后,白航看着少年一块明石般的眼睛再次张口道“讲真的,当初在客栈时我以为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人,不然也不会硬把你拖到这里,那人太神秘,容不得我不多疑谨慎,直到刚才我还依旧怀疑你就是那个人,可如今看来,你还真的不是” 听到白航这样说,徐自安心中不由对哪位未曾露面的神秘人又多了些好奇,不过想着白航都不清楚那人究竟长什么模样,问出来估计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不解看向白航问向其他“为何你现在敢确定我就不是那人呢?” “你的眼睛太亮,就像月光,也像块石头,能把黑夜照亮,也能把人心照的明晃晃的,那人可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他……”说的这里,白航停了下来,莫名苦笑了几声后不再继续解释。 徐自安有些不明所以,想要继续询问,可在这时,安静的牢狱中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他屏气听着这道脚步声,竟发现这声音非常熟悉,不由笑了起来。 白航看了眼少年眉目间那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摆了摆手说道“你说你初入京都,人生不地不熟,除了我之外也没什么朋友,看来是哄我开心的了” “他不是我的朋友”,徐自安想着畏山间发生的一切,笑着说道“他和你一样,同样也是把我拖进了泥塘中的坏家伙……” …………… “本想能在牢狱里躲过跃溪试,没想到,托您的福,我又出来了”白航对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神了个懒腰,眼睛微阖回头看了眼牢狱的大门,神态竟有些不舍。 “如果你不想出来还可以再进去”徐自安回想着方才与朱小雨相见的场景,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叹声世事真的是无常。 与朱小雨相会的时间并不长,也没发生什么相见而拥,恍然如梦的酸辣场景,因为时间短促,有许多事情也没有讲述清楚,徐自安简要的将自余镇逃生后的经历讲述了一下,当然关于朵朵的事情他隐瞒了过去,朵朵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他不清楚这样说出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而朱小雨则简单询问了下少年的近况后给了一个腰牌,那腰牌与当初在泊城时他给自己的那块腰牌很像,都浓如墨色,但是期间铭刻的条纹竖理却不似当初那块般隐晦复杂,而是简单了许多,隐隐约约中能自轮廓中看出个幕字,徐自安问过朱小雨这块腰牌有什么含义,但朱小雨没有言及太深,只是劝告他将这块腰牌收好,千万不能轻易让人看到。 总得来说,一如当年在泊城的那间书房中的一样,平淡的交流后朱小雨便匆匆离去,似乎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徐自安知道他清夜司官员的身份,也清楚这里不比泊城,这个胖子不能继续当那逍遥的清贵城主,整日无所事事只需要围绕沈离而转,徐自安也担忧的问过关于沈离与墨守的事情,但从朱小雨只言片语中得到的都是不怎么愉快的讯息。 不过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一直压在少年心头的某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关于赴试文贴的事朱小雨表示会给他安排,明日便会给他办好。 这是一件很值得愉快的事,少年的心情不由大好,那双一直被郁郁困结的清爽眉梢也终于舒缓的回到了往日的宁清自然。 少年的眉似清溪,弯曲的弧度很自然,也很顺眼,非常耐看,给人一种干净清秀的感觉,所以当初与朵朵在涯畔相遇时朵朵才会第一句问他是不是书生,因为只有饱读经书的知礼书生才会有这般平和宁静的气质,而白航的眉则很温柔飘媚,他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剑眉,所以不会让人感觉盛气凌人,但也不至于到平易近人的程度,当然对于貌美女子白航总是会耐心细心贴心到令人发指,他的眉似蛾须,但又不稀疏,浓稠如研好的墨汁般无可挑剔,每一根眉梢间都有肆意与妩媚流出,妩媚是形容女子的词汇,若放在寻常男子身上是贬笑,但放在他身上那就是野性放荡不羁与风流。 沈离的不羁放荡是对世间事的不屑冷漠与无情,而白航就仅仅只是因为他太多情,多情到不许天下美人见白头。 而恰恰,多情之人最无情。 所以当俩人同时行走在路上时,就会给人俩种不同的感觉,徐自安是清溪下的干净岩石,而他就是行走在溪畔沾花惹草的过客。 因为牢狱的关系,这里较为偏僻清冷,街道上很少有人路过,道旁青柳垂的安逸且稀疏,徐自安抬头也看了眼仿佛久违不见的阳光,发现这正午时分的阳光虽清丽,但有些刺眼。 啪的一声,小黄伞在少年手中打开,破布条在风中摇曳,就像一朵被风吹雨打后的小残花。 “残花乱人眼,败柳亦有一番风味呀”白航眼神迷离的看着一位从身边走过抹脂艳粉的风韵妇人,嗅了嗅空中余留下的胭脂香味,故作潇洒的低声吟道,那妇人虽是半娘,但保养极好,翘臀腰娆,莲藕玉臂上罗沙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风韵,仿佛听见了白航的故意吟诵,那妇人竟微顿莲步回首勾魂一笑,笑的徐自安竟陡然起了好一层鸡皮疙瘩。 “你这样当街勾引人家妇人,妥当吗?”徐自安将小黄伞间一根耷拉下来的破布条小心掖翻到伞上面,低着声音道。 “你情我愿的事,哪里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如果我是门外那丑汉,便是能吟出一朵花来,想来她也不会给我回首一笑的”白航毫不顾及的说道,一点我不在乎那未走远的妇人会不会听到。 脸蛋漂亮果然还是很重要啊,徐自安在心里暗暗感慨了声后不再言语,小心将破伞上的一律残布条掀起,掖在伞下。 待那妇人走远后,白航环顾四周,发现这街道边的景致不错,可却没什么能与这美景映衬的美人,不由觉得百无聊赖,侧首看了眼撑在徐自安手中那把在风中凌乱的小黄伞,想着这一路行来少年对小黄伞的百般呵护,心中有些好奇,伸手欲从徐自安手中拿来,看看这破伞中到底有何珍奇竟让少年如此上心。 让他没想到的是,徐自安下意识的侧肩避开了他的手,被拒绝后白航只好讪讪然收回有些尴尬的手,恼火说道“我们就是算不上好朋友,至少也算能是狱友吧,不就是看看你的伞,又不是不还你,至于这么小气?” 徐自安一愣,心想狱友这词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余光看见路旁一朵开的娇嫩的梨花,脑中闪过一朵比这春色梨花更漂亮的发束,轻声说道。 “不是不让你看,这把伞不是我的,我已经送给别人了,只是现在我还没遇到她,遇到她便会给她,如果你要看,也得先经过那人的同意” “一把破伞,至于这么麻烦?”白航知道少年这有时固执到死板的性格,故意挑眉不屑道。 徐自安没有说完,抬眉看了眼前方愈加热闹的街道,轻轻合上伞,正色说道“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伞,它可救过我的命” 第七十八章,天才和不自知的天才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街道上,光影就会斑驳,被高大建筑物遮盖,就会形成好大一片阴影,街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本想吃顿香醇辣爽的火锅来庆贺下俩人牢狱一日游的经历,可算了算时辰在狱中待了其实一天都不到,也没什么什么重新改造,重获自由的巨大喜悦,不值当的去庆祝什么,想了想,俩人就近在路边街摊上要了俩碗热气腾腾的牛杂面吃了起来。 黑布缠裹的封刀被徐自安随意横置在油桌上,黑布条粘了不少明晃晃的油渍,而小黄伞则被捧在怀中,小心翼翼百般呵护。 白航从热气中抬起头来,看了眼这俩样器具的待遇相差这么大,不由为封刀感到冤屈,含糊道“讲实话,你这刀可是把好刀,但你这把伞我真没看出来哪里好,你说他救过你的命,可这样一把破伞,遮雨蔽阳我看都困难,救命这说法是不是太随便了” “随便的人是你吧”徐自安也从热气中抬起头来,锴去额间几颗被热气逼出的汗珠,撇嘴微嘲道。 白航哑然,心想我还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不过这话说出想来也没人会信,他也懒得去自清。 于是白航沉默专心捞着碗里的牛杂,徐自安则想着另外一些事,俩人同时无言,有滋有味的牛杂硬是被俩人吃的寡然无味起来。 牛杂很快吃完,店家过来收拾碗筷,看了眼白航无动于衷的模样,徐自安只好自己解开钱袋付了饭钱,掂量了下越来越轻的银两,少年一时又忧愁起来,朱小雨说会帮他补办赴试文贴,但最快也要到明日才能补出,若没有文贴,自己还是无法享受到官府的免费优策啊。 昨晚一时鬼迷心窍的入了某间客栈,于是便发生如此多的事,今夜莫非还住客栈?那得需要多少银两? 想到这里,他愁眉苦脸起来。 “手头不便?”白航翘眉看着徐自安拮据不安的模样,想着刚才他从怀中掏出的那一堆零碎银两,略一思量问道。 徐自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白航见此重重一拍对方肩膀,大咧道“手头不便就直说啊,好歹咱们也算狱友,我这趟出来没带钱,你先垫付上,改日定请你吃大餐,你若是没地方落脚便来我这里先住………”说到这里,白航突然想起自己居住的地方对方确实不太合适去,于是改口道。 “算了,我都不愿去那鬼地方你就别来了,不过昨日那间客栈我倒是有一间长开的客房,反正我也不常去,你就在哪里住吧,一切花销都记我账上” 白航起身拍了拍自己胸膛。“不用给我省钱,咱可不是什么差钱的主儿” 徐自安心想财大果然气粗。 “对了,你不是要参加跃溪试吗,怎么不住官府提供的地方?”还没说完,白航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想着牢狱中的场景自言自语大声说道“对了,我忘了你赴试文贴丢了” 几位附近桌上的吃客听到白航的话语,从热气腾腾的牛杂汤中抬起头,似乎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粗心人,能将赴试文贴这样重要的东西都给弄丢。 徐自安余光看了眼旁人的反应,扶额遮面心想这种尴尬事有必要喊这么大声? 白航心思没在其它人身上,也没看见那几位行人的目光,摇着头继续说道“赴试文贴丢了可是个麻烦事,我虽不差钱,但毕竟不是离人,还真不能在这事上帮你周旋,不过话说过来,你文贴都丢了,还怎么参加跃溪试?” “文贴的事情不用担心,有人说会帮我补办上,对了,你说你不是大离的子民?那你还参加跃溪试做什么?”徐自安突然想起白航话语中无意透出这个信息,好奇问道。 牢狱中的一夜时间,俩位少年熟悉许多,徐自安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要参加跃溪的试子,不过当时白航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徐自安也没过多询问,只当是王朝某个富饶郡州来京参加跃溪试的世家公子哥。 “谁说只有离人才能参加跃溪试的?”白航没好气的白了徐自安一眼,然后眉间微挑傲然道。 “也辛亏我不是离人,否则那天机三子哪里还能有叩府无敌的名头?” 这句话的声音更大,不止最开始那几位桌上吃客,连许多路人都听到了,纷纷向这里望去,心想到底是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白航这次倒是看见了众人的反应,但依旧傲然而立,众人见那大言不惭的狂生竟是这样一位风流倜傥的英姿少年,嘲笑奚落声虽然不断,不过却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不怪众人如此反应,要知道天机阁,清夜司还有桐宫,都是大离王朝最知名的地方,甚至比摘星楼军机处等地还要有名,清夜司是因为常年积累在人言心间的无数累累罪行而出名,而天机阁则是因为天机老人而知名,至于桐宫,则是因为某位女子而闻名。 若不算剑阁与千山宗等大离之外的世外宗门,单细数王朝境内,圣人之数也不过五位,其中一位是南溪书院的院长,而另一位便是天机老人。 自王朝建世后,天机阁便存于皇宫之中,大离的君王都先后变更了数位,但天机老人却一直长存,如果细算,王朝距今已有千年之余,那天机老人也至少有千岁之龄。 千年的底蕴积存,天机阁聚集了王朝所有所拥有的气韵,阁中珍藏包罗万象,神算,宝物,道法,密传,铭器,无所不有,无所不全。 但天机老人最擅长的是圣算之术,所以天机阁中珍藏最多的,是占天卜算等问天寻器的法门。 在王朝数千年的历史滚流中,天机老人一共只发出了寥寥数次箴言,每一次箴言都在后世中应了验。 最后的一次,便是哪句花开彼岸。 天机三子是天机老人座下的最年轻的三位弟子,年龄不过十余岁,但一身修为却早已入了叩府,离中三境中的知承境,也不过一线之隔。 听闻这一线之隔并不是那三位天之骄子无法踏入,而是天机老人刻意压制不让他们破镜,因为天机老人认为这三位少年升境太快,希望他们可以多在困境中磨练一段时间,将体内经脉与心府及真元存量都淬炼至完美的程度再踏出那一步,为日后的真正大道打下更雄厚的基础。 能踏入另一片玄妙风景却始终自守本心,任凭甘甜诱果在面前诱惑而不乱心神,但凭这份坚毅无比的心性,天机三子就足以配得上叩府无敌的名号,更别提,这三位少年的天赋悟性也是世间非常优秀的。 所以白航这样的豪语就已经不能用狂妄形容,而是嚣张与荒唐,但此时白航表情如此不屑与傲然,甚至不屑到理直气壮的程度,仿佛在说只要我想,我就是这世间最风流哪位多情郎,哪怕是当年哪位青楼状元都不及我。 可问题是他本就风流,所以他说自己是最风流的多情客无人能反驳,更何况那位曾在世间留下无数传奇故事的青楼状元早已经在世间隐名多年,甚至可能早以离世,无人可真正作比较,但天机三子则就在京都内,如此大言不惭,就不怕那三位少年来打脸吗? 但白航没这种认知,他是炉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天赋实力甚至连炉主都极为看重,所以他心里真的以为,只要我想要,那天机三子叩府无敌的名号就只能换个叫法。 徐自安看着对方那张傲然的脸庞也是一阵无言,心中倒没生出什么自愧不如的羞骚情绪,他至今连识真境的门槛在哪里都不清楚,那有什么资本和那些传闻中的修行天才争什么无敌之类的响亮名号? 在他的思维里,你们大家都是天才,天才间的事,那就是非正常人的事,都是世外事,自己一连手上的盐米油盐味还没洗干净俗世少年,哪里有时间和奢望去考虑这些世外事? 可他似乎忘了一件事,他的确未曾修行,但他还真不是一位标准的寻常少年,比如说在某些鲜有人知的时间和地点,他还真偷偷摸摸的就杀了那么一两个通玄境的修者,甚至还有一个是荒族的皇族。 他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跨了境,杀了人,然后有意无意间忘了这些事情,所以也没体会到,原来自己竟也是一位很厉害的人。 并不是他刻意淡忘了这些,而是他见到的人,都是强悍的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变态家伙。 沈离,朱小雨,墨守,白衣道人,还有朵朵殿下,这些都是让整个世界都震惊无言的人,在这些人面前,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也是很正常。 “你真厉害” 徐自安此时很由衷的夸赞道。 “这是自然” 白航毫不谦虚的接受了徐自安的夸奖。 当然,如果白航知道了这位新交的好友也曾做过的某些不为人知的大事情后,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毫不谦虚………,不过还好,不久后在跃溪试便会看到这神奇的一幕。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通过跃溪试一定没有问题,你准备考入那间学院?”人群渐渐离开,俩人并肩离开摊位,在满满惬意的阳光中向昨晚的那间客栈行去,行到某条幽静小巷时,徐自安好奇的问道。 “南溪书院”想起这几日来一直在耳边徘徊聒噪的那些交代,白航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的挥了挥手,神情有些烦闷。 徐自安闻言突然停下脚步,意外的扭头看着身旁的这位关系特殊的狱友和朋友,哭笑不得道。 “咱俩同了狱,或许可能真的还会成为同窗,因为,我也要考入南溪书院……” 第七十九章,一场跃溪愁煞头 “你也要考入南溪书院?”白航这次倒是愣了一愣,下意识又向前行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来,蹙眉看着徐自安沉声问道。 “是啊,怎么这样的表情?”想了想,徐自安以为对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实力不济才会有这个怪异的表情,于是出言安慰道“我没什么太大的期想,只求能进入前百名就好,哪怕是最后一位,实在不行,就在之后的复试考核中再拼一次,如果连这也不能成功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个!”还没等徐自安说完,白航便厉声打断他的话语,“京都学院这么多,你为何偏偏要选南溪书院?” 徐自安想着这座学院与沈离的关系,不好将这些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告予对方,略微斟酌,只好只言片语的解释说道“我以前患过病,有人要我来南溪书院治病,不过后来机缘巧合下病治好了,但那人却死了,那人说我的病只治好了表面,并没有从根本上医治妥善,如果想治,就必须去南溪书院” 白航凝视着他的眼睛,见少年的眼神真挚不似在说谎,想了想这一日里的相处和了解,少年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狡诈之人,白航心中的猜疑消散了一些,问道“南溪书院是修道的地方,又不是医馆,你治病不上医馆,去哪里干什么?” 徐自安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白航听懂了这声叹息里的无奈和惆怅,说道“莫非是修行方面的病?” 徐自安看着前方幽深的小巷,阳光被小巷两旁的树影与小楼遮蔽去大半的温暖,有些寒冷,点了点头。 白航这次不再言语,凝眸审视了徐自安良久才敛回锐利目光,转身向前方小巷继续行去。 其实容不得白航不谨慎,与徐自安不同,他很清楚这一届跃溪试与以往不太一样,所有要考入南溪书院的人都会是他的对手,或者说,所有将目光放在南溪书院的势力都不可小觑。 柏庐这次不惜让他中断九门修行,前来京都参加跃溪试,便是因为对于能否进入南溪书院,柏庐其实也不是那么有底气,这次跃溪试竞争注定非常惨烈,千山宗宣律峰上下来的那些道人,天机三子和雁门赵家还有一些其他少年强者,他虽然不惧那些少年强者,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对付的了,九门幻境虽是世间修者的圣地,但那千山宗的梅园和天机阁以及剑冢等地也不是等闲之地,也有着出众独特之处,而且,不知为何,这一次南溪书院一共只出了七位名额,若不能在跃溪试中进入前七名,进入南溪书院,根本就是个空谈。 若进不去南溪书院,那清风书道,更是妄想。 若无法进入清风书道……… 不过想到这里,白航突然释然的笑了起来,也对,这届跃溪试的对手自己应付起来都颇为棘手,这山间少年身上根本没有真元波动,拿什么考进跃溪前七?又怎么会有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就凭那把刀?白航看了眼少年手里的黑布,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这可不是一个有趣的笑话。 他虽然始终没有一睹这把刀的真实面目,也知道这把刀一定是把好刀,不过想来一定比不上那些名刀,比如江刀与沧鸟,别说刀甲手里的那把渡刀,便是哪位独行刀客手里的断刀都不一定能比的上。 更何况,刀就是再好,用刀之人若没有强大的实力,那也只是虚妄。 他很清晰的能感受出少年身上虽有很强的战斗武技,但绝对没有任何真元的波动,一个根本没有修行的山间少年,又怎么可能考入南溪书院? 不过让白航没想到的是,少年虽未修行,但还真有人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这把刀虽不是名刀,但在某人手中,还真曾轻过诸候,而王朝的侯王,每一位都是上三境的世间至强者……… …………… 一路无话,京都又极大,等走到昨夜的那间客栈是天色以近黄昏,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白航恣肆引来清夜司的缘故,客栈今天的生意并不如何热闹,那几位拨琴的佳人还在大堂一侧悠悠琴奏,但少了酒客的喧闹声酒令声,总感觉清冷许多。 昨夜在清夜司面前指认白航的哪位店家小二遥遥见这位孟浪的小爷又来了,以为是对方靠着家里的周旋打点提前出了清夜司来找自己麻烦了,吓得一个激灵将手里的茶壶递到其他小厮手中,慌忙后院跑去。 其他几位小厮也看见了白航的到来,想着昨夜的事脸色一变,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不用紧张,本公子今日来不饮酒,不挑事,只听曲”白航向那几位娇人送去含情一撇,然后继续说道“顺便还托告贵店一声,本公子在这里开的客房,日后让这位少年居住” “对了,那客房是天字楼” 白航说不饮酒就真的滴酒未沾,说听曲就真的只听曲,不过听曲过程中到底与那几位佳丽挤眉弄眼了多少次就不得而知了,惹的那些佳人颦笑渐渐,眸波动荡,心思不知跑了多少里,好好的一首清曲愣是变了好几个调,让其他听曲的客人一阵怨言。 还好白公子很快便翩翩离开,临行前告诉徐自安改日自己会来这里找他。 随小厮踏上客栈二楼,进入楼道最深处那几间布局最好的房间,接过小厮手中的铜钥,轻转打开房间,徐自安看着里面清贵典雅的摆设目光一亮,心里暗暗感慨这位白公子果然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素雅却不失高贵的紫檀木具,南窑名贵的妆青磁器,案几上的香炉,无处不透着独有的品味,窗棂上应该刻有某种隔音的玄妙阵法,若是阖了窗,楼下的弄琴声喧闹声便丝毫不能进来,给人一种清静之感。 温杯,洗茶,冲泡,上好紫砂壶泡出的茗茶无论色味都香醇甘厚,徐自安舒舒服服的清洗之后坐于窗畔慢慢品着茶看着楼下,窗户未打开,楼下众人的百味声传不到他的耳中,隔着单薄透明的窗纱望去,就像一场人生百态的哑剧。 叹了声阵法之道果然玄妙,徐自安心情不由放松平和下来。 如今最令他忧愁的俩件事都已经解决,在这座都城中,他至少不用担心沦落破庙街头,赴试文贴明日朱小雨就会给他送来,至于对方如何寻找自己他并不担心,以清夜司的本事,应该不会困难。 那么,他如今要做的事,便是为跃溪试备试。 只是这………如何备试? 徐自安再次愁闷起来。 他不是宣律峰上下来的那些少年,也不是白航,天机三子等之类实力强劲的天才,他没有什么强大的背景资源做为支撑,如果要进入跃溪试前百,便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 从哪里入手?徐自安不由摇头又苦笑了一声,实在不知对这跃溪试的考核规则发表什么意见比较合适。 作为与柏庐天测评,剑阁中的断剑会,千山宗的梅园启世一样重要的修行盛事,跃溪试自然也是一世间盛事,但是跃溪试与那些盛会又有所不同,无论天测评还是断剑会,它们的形式流程几近一样,都是以对论斗道的方式来进行争比,但是跃溪试的考核规却不太一样,并不是说它的考核流程太过繁琐,考核的题目过于艰难,另天下学子只能望而兴叹,无从下手,而是因为它从来不会以境界修道一事便一褱而论,也不会拘泥于一种固成不变的形式来进行测评会试。 跃溪试每年的测评方式都会随机而变,根本无法预测,有时会以科考做题的方式来进行,有时则会以辩难论道的方式来进行,有时则会直接将世间所有学子放入某处幻境小世界中以棋画博弈的方式来进行。 对于一场极为重要的修行盛事与国事而言,这种变化莫测的测评方式似乎有些太过儿戏,无法综合测评出入试学子的真正实力,但跃溪试的存在本就是为了给王朝选拔人才,既然是人才,无论哪方面优秀,那都是人才。 科考做题,考得学子们知识的渊博,若能学贯五车,能以文章学识治国兴邦,便是不懂修行,又如何? 辩难论道,考得的是学子们的才思敏捷,若能口吐莲花,言谈中精辟无数,警世骇俗,就是境界微低,又如何? 王朝要的是真正的人才,而不仅仅只是修行的人才,若是只为修行,那些世外宗门,哪一座不是道法无数?典经万部?去那世外之地修行便好,又何必在红尘俗世里摸爬? 当年青帝创下京都第一院,知礼阁时便说过,要为人间开启那扇门,既然是为人间开门,那就要用人间的方式,这样不拘于一处的方式,无疑给了世间所有少年一个希望。 当然,这种新意别处的考核方式都只是初试,初步在无数学子中筛选出前百名的少年,事后还会有一场武试来综合测评,如果初试的成绩不理想,但在后期的武试环节中成绩出色,入前百也不是没有希望。 前百名无疑是一个分水点,排名前百的学子有权利选择京都城内任何一家学院,但如果所选择的学院名额有限,已经被前面的人选满,那么排名靠后的学子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的学院,好在京都内学院众多,便是强院都数座,入院的名额限制也相对于宽松,历届来也很少发生过学子不如愿的事。 今年可能是个例外。 很幸运的是,徐自安现在还不知道这些,昨日与朱小雨在牢房中相遇时间短促,朱小雨没有告诉他清夜司小院里的事,不然他的压力只会更重。 当学子成功进入了前百名后,便会进行最重要的头榜与三甲还有前十之争。 头榜之人与前三甲会有王朝颁发的丰厚奖励,奖励中甚至还会有神兵榜上的神器…… 这样丰厚的奖品无疑会极大的提起所有少年的动力,但最让世间少年兴奋以至于神往的,莫过于每届的头榜之人竟可入天机阁顶层,接受天机老人的亲自点化。 天机老人善天算,善圣卜,天谕之术甚至与千山宗后庙的梅占不逊几分,要知道,那梅园后庙可是真正的天启之地,便是千山宗之主都对其敬畏有加,能被天机老人与玄密莫测的未知中点化一二,无论世间何人,都无疑相当于接受了一次圣浴洗礼。 但这种事对于徐自安而言就实在太过遥远,如今他连如何通过跃溪试首侧都不知道,对于今年首测的题目更是无从得知,更关键的是,畏山脚下的乡试考核里,他能靠着一把刀轻松战胜其他考子通过武试,这里可不是畏山,他也不是当初哪位山间少年。 他的背后有沈离,他的身上也烙印着沈离的影子,无论封刀还是小黄伞,在畏山的乡试中他都必须要敛盖着封刀青芒的存在,那么在这万众瞩目之下,他又该如何争取那一丝希望? 第八十章,探花识真 小黄伞悬挂在门后的墙畔上,封刀被横置于桌上,楼下饮酒喧闹的众客披着月光渐渐离开,一道月光也随之透过窗棂洒向屋内。 那道月光不偏不倚,恰好映照在封刀的位置上,黑布已经被少年解开,月光映下,锋利封刀仿佛将月光切成了数段。 有一段,就映在徐自安的心间。 清水能洗耀污秽,能净人心扉,同样,若月光足够清幽,同样也能。 徐自安隔着衣衫摩挲着自己的胸口,低头静思。 今年跃溪试的首测到底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恐怕除了礼部负责编考的官员与天机阁还有众学院的教官才知道,当然,一些权贵之人也应该会有提前得到些风声,不过泄题之事是不会发生的,因为这些部门只能初步选定出几样不同的考核方式,而最终确定会用那一项方式的人,是王朝的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常伴与陛下左右,如此心系天下之人,又怎么会为私心泄题? 按照惯例,每年跃溪试开启之前的一周之内,官府会将筛选敲定好的考核方式告知天下。 如果没有意外,明日便是朝廷颁发首试榜测的日子。 如果这一届的跃溪试考核的项目什么与琴画斗诗有关,少年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弃权,他虽能听出那些琴瑟琵琶声确实幽雅,但天晓得那些鬼东西到底怎么才能拨谈出,畏山只有一家道馆,自己虽也勤勉常去,但奈何那道馆处在深山之中,典籍藏书自然也丰厚沾不上任何关系,若是如考些坐谈论道,辩难做题的事情,自己干脆将考卷撕吧撕吧扔到监考官脸上直接等待最后的武试得了。 他擅长的事情恰好都永远不会考,因为他擅长做剥鱼挑刺,打扰小院,还有葱花面,虽然打猎战斗一事也擅长,但这些都在武试中才会用到的,初试里应该用不上,可问题是,想来那位负责最后敲定考核方式国师大人无论再如何调皮,应该也不会给会天下所有试子一人弄几斤白面三两根葱花来比试谁做的葱花面好吃吧,那这跃溪试成了什么?中华小当家? 想了想,徐自安觉得与其把希望放在初试上,还不如放在武试,如果能在武试上得到不错的成绩,入前百还有一定希望,但问题是如今他所有的本事都是沈离所授,沈离风骚无比一刀砍出了个光明,但当年欠下的那些烂账就只能交予他来还,连武帝陛下的屁股沈离当年可能都摸过,这堂堂大京都城,还有多少人是沈离当年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的? 沈离当年得罪的起,并不表明他也有这份实力与霸气。 更何况,自己心里还好死不死的被沈离填进了一块冥石,天下无数修者每日勤修苦练为了什么?不就为了个除魔降妖?问道于天?自己莫名与什么冥王都沾上了关系,甚至还可能会唤醒冥王,那自己岂不就是那传闻中冥王在世间的代言人?换句话来讲……… 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大的魔王? 徐自安莫名想到那晚在凉亭间看到的一剑光寒九万里的场景,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心间冥石被世人发现,那么那一剑就可能刺向自己,身体开始抑制不住的恐惧。 当初在大青山间,与朵朵殿下的一路同行时他都没有感觉这么恐惧,或许是少女的美丽与狡黠似道阳光照进了他的心中,温暖与惬意下他有些淡忘这些事情,可如今真正闯入了这座京都城,在跃溪试愈加逼近的压力之下,他就不得不去思考,去面对这些事情。 干笑了几声,少年将心里的恐惧刻意收回心里,有些意乱的看了眼桌上的封刀。 封刀未缠黑布,锋芒毕现,可又锋芒尽敛,因为整把刀上干净异常,那晚在沈离手里隐现出的深红色暗纹与刻印都不复存在,仿佛那些繁晦至极的纹落都不过一场水月镜花,如今月隐水涸,水波间的镜花也就消散无痕。 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沈离拿到这把刀时,这把暗哑无光的刀曾散发过一抹最妖艳的红,就像圣光被燃烧至最深处的妖异,透着让人心悸的强大与神秘,如果没有意外,那应该是这把刀真实的面目。 想到这里,少年倒有种很幸运的感觉,幸好这把刀上没有那抹红光与沟槽,不然岂不是更容易暴露出自己? 回想了下那晚惊艳了整个黑夜的妖艳红光,徐自安不由有些神往,世人都说刀者,狂也,恐怕世间最狂之意,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自己何时才能将刀意凝结的如此强大精炼?一刀入轮回,一刀斩法言,一刀破黑夜。 自己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练刀了,徐自安看着这把明亮封刀,伸手轻轻握住刀柄,冰冷刀柄传来的熟悉质感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是啊,这里不是畏山,没有畏山密林,这里是京都,可京都从某些意义上来讲,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畏山? 畏山密林多凶险,自己靠着一把刀硬生生的在野兽密布的山林中砍出了一条血路来,将最强大的棕熊都杀的学会了以泥土腐叶来掩盖粪便,月儿崖上虽留下了自己无数次跳崖的痕迹,但那些熊掌的肥油也同样在崖间很是明亮,他此时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哪里需要思考的那么复杂,白公子从不会担心前百的名额,因为他实力很强,如果他也足够强劲,那么,还需要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担心? 如果自己能变的更强,那么首测就是过不去也不怕,还有武试可以让他通过考核。 ……… 不亏是客栈的天字房,空间布置虽精雅奢华,但空间极大,少年就是在房间里练刀也无需担心会不会施不开腿脚,又或者打碎那些名贵杯器,月光透窗而入,与灯光相应将房间照的通亮,少年持刀在房间里而舞,刀尖虽没有挽出几朵漂亮的剑花,却将月光与灯光斩劈出许多斑斓的光影。 业精于勤,荒于嬉,这句话虽很得真意,但却不适合用于世间各处,比如说少年此时刀尖转动间那股生涩凝阻之意就不是少年这段时间未练刀而荒废所致,这套怪异刀法的动作虽简单,只有一些横劈竖砍之类的动作,可那种艰难困阻的感觉却是非常清晰,大青山的篝火畔前,朵朵一言道明他的刀意与世间大多数刀意不同时他就怀疑过是这套刀法的原因,如今再次施练,他自然练习的更加专心。 屏气凝神,他这一次不再强忍着心间抑堵难忍的生涩感,而是全身心的去感受刀锋流转间的每一丝不同,刀尖上的青芒似乎更精炼了一些,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泊城刺杀张毅然时,他最后全力施展的那一刀青芒只是如薄纱朦胧在刀尖上,而如今则隐隐将整把封刀全部笼罩的趋势。 张毅然是通玄境的修者,崖畔的那些荒族战士也同样是通玄境,他当初在泊城刺杀张毅然时险些身死,而后来在崖畔竟能一刀斩下荒族战士的手臂,荒族与大离的身体结构与修行功法多有不同,荒族战士的身体便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诚然那一刀或许有侥幸的成分在里面,哪位荒族战士当时并没有以兽元力量包裹手臂,自己才可以成功,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做到了,而且也没有感觉很艰难。 只是,自己的武技似乎并没有提升太多,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改变?难道是因为这道愈发精炼的刀意? 刀法完毕,他毫无例外的再次瘫倒在床上,仔细回想着当时在凉亭时的历历场景。 大约一杯茶的时间,身上的酸痛感消失,看着地上湿意未干的汗渍,还有记刻燃香上才燃烧的那一小截,徐自安很确定的告诉自己,并不是刀意发生了变化,而是自己。 他比当初更强大了,虽然他至今没有识真,也没有感受过任何天地的气息,体内还有任何真元力量。 当初在畏山下,每次练完刀后,身体的酸痛感会持续大概半个时辰才会结束,而如今只需要短短一杯茶的时间,这足以说明他的身体较之当初一定精壮强悍了许多,而且这种精炼并不是由单单指力量与肌肉等身体的表面,而是指身体内部。 也就是经脉脏腑。 可是淬炼经脉脏腑之事不应该是在通玄初境才会发生的吗?他连识真初境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引天地真元淬炼体魄呢? 他莫名想起刺杀张毅然之后自己苏醒的场景,当时自己的皮肤细嫩如初生的稚儿,他还因为手上好不容易磨出的刀茧消失好一阵郁闷,叹息日后砍柴打猎时还要重新受一遍磨茧的罪,可此时看来,身体上的改变应该就出在哪里。 他记得当时泡了几次药浴,每次药浴之后还吃过一颗青果,药浴的配方他很熟悉,都是山中能寻的平常草药,只能起些活经化瘀的功效,不会改变自己的体质。 那么,问题就只能在那颗青果上。 可那颗青果感觉也很寻常啊,也没有见什么流光四溢,气韵冲天的玄妙迹象,入口后会倒是会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但也不至于到修葺一新的程度,也没有见那种体内杂质污秽被排出身体的景象啊。 蹙眉思考良久,少年看着自己身上逐渐风干的汗渍,突然想到,会不会是那些污秽都流到了药浴中,自己没有发现? 想了想,徐自安打消了这些想法,他曾经在泊城的那间道馆里见过一些年轻道人由识真入通玄的场景,记得当时那些道人身体内被天地真元排练斥退出的杂质污秽很多,单单只是一桶水,是遮掩不了的。 更何况,那股难闻的气息,是任何清水都无法抹盖的。 识真三境,是修者修炼识海强度的一个过程,若修者没有到识真上境,其实与寻常人并无太大的异同,只是明智通慧了些,能轻易做到耳听八方,过目不忘等本领,到了识真上境,真元力量就会渐渐在识海中汇聚成小溪,渐渐向体内的玄经体脉流入。 通玄这几个字,便是取得这个含义。 而往往到了通玄境,世外修者与俗世中人才会有一个很明显的不同,因为天地真元入体,会帮助修者将体内杂质清洗出去,以天地玄妙之力淬炼修者的体脉,让其经脉更加坚硬,也更加强壮,能承认得住真元源源不断的通过。 年纪越小的修者通玄越简单,因为在受俗世间的杂物越少,同样,清洗出的杂质也越少。 但徐自安已经十四,虽还不过一青春少年,可在修行介中,这个年纪已经足够晚,所以如果是那颗青果帮他淬炼清洗了他身体里的经脉,排出的杂质污秽一定也不会少。 至少一桶水是绝对遮盖不了的。 徐自安看着身体上的汗渍,起身向房间屏障后走去,哪里有一个木桶,他总的将这层刚流出的粘腻汗渍洗去。 或许是因为心头的疑惑,那把封刀也被他拿到桶旁,少年坐泡在木桶中,一时兴起,紧握封刀凝神催动刀意,那抹愈发凝练的青色刀意就像一只剔透的翡翠,在水波中涟起阵阵光泽。 他再次想起那套神秘的刀法,已经每次练完刀后的酸痛感。 记得沈离曾说过,当刀上的青芒彻底凝实化为无色无迹的纯白色后,他的酸痛感才会彻底消失,只是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才能真正化白。 不过,若刀意真的化白后,这把封刀一定会更加锋利,更加强大。 第八十一章,探花,识真 数年练刀不磋,刀意才由青转浓,这是一个很艰辛的过程,那由浓化白,想必应该是个更漫长的过程,至少他此时无论再如何苦练那套刀法,短时间也不行,还是喜闻乐见的那件事,他体内没有真元。 没有真元加持,他的本身实力就有限,能做到事情自然也有限。 左也真元右也真元,真元啊真正,你是不是和白航一样被乱花迷了眼,忘了我还在这里? 随意披了件干爽的衣衫,徐自安重新坐回案几前,杯中香茶已经凉却,味道微苦但提神,无奈苦笑了几声,少年望向窗外的月光有些发呆。 跃溪试怎么办? 想了下自己所有的战斗方式,除了那道刀意还能勉强与寻常通玄下境的修者一战之外,他真的没什么其他手段来应付那些修者们变化莫测的玄妙手段与法宝器符。 但问题是青色刀意不能见光,没了刀意,他就像相当于被砍去了利爪的猛虎,徒有强壮身躯却无能为力。 如果要改变这个困境,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先修行,有自己的战斗方式。 想到这里,徐自安未蹙但沉闷的眉尖突然明亮了许多。 是啊,自己原来一直走进了一个误区,他如今心府的问题已经解决,识海迷雾也被撒开了一角,他其实已经有了入道修行的资本,这几日来他一直被各种事情所困,山林间的逃亡,京都城里莫名牢狱之妄,他没有时间去细思这些事情,思维一直还固守于余镇那座小院里,那时的他没有心府,识海也被人给遮挡,想要修行大道必须要先考入南溪学院,通过南溪书院来逐渐解开自己的难题,可殊不知,他已经不是当初哪位少年,他也不需要非等到入学院后再开始修行,他可以现在就去寻找那道门槛,也就是先识真。 至少,先知道那些嘲笑了自己多年的顽劣家伙们长什么样。 如果能在跃溪试到来之前踏入通玄,靠着自幼于山林间厮杀磨砺出的战斗本能,他未尝没有进入前百名的希望。 可数天之前,由尚无法修行进入通玄,这事情想想就觉得很豪壮,甚至很悲壮。 徐自安指尖轻抚过封刀的刀身,并没有生出什么豪情万丈,胸怀澎湃之情,相反却生出深深的无力与无奈。 数天时光,跃过识真上中初三小境,一跃通玄,这种事情恐怕便是最浮夸荒谬的街影戏都不敢演出来。 修行是细水趟青石的慢活,也是温火煮清茶的细事,最讲究一个循序渐进,通明自悟的过程,当然,自古修行历史上也确实有过朝闻道,夕入府的天眷之人,但世上又有何人不清楚,哪位几乎半生潦倒在青楼中的状元在行此惊天之事时,其实已经步入了中年,而在这之前,他又何尝不是在画舫胭脂粉中苦苦冥想了整整数十年。 据与这位青楼状元相熟的几位花魁清倌后来描述,这位惊艳了世人的传奇男子在未入道之前从每日都会于青灯下苦修经书,冥想寒禅,才会发生这般厚积厚发的壮阔行举。 而且那男子本就是当年哪一届跃溪试的头榜状元,虽然这里面很有机缘巧合的味道,那一届跃溪试的考测试题是棋道,男子最擅棋道,棋道是小道,但男子能以小道胜大道,又有谁敢质疑男子的天赋呢? 天赋优禀,又勤修不磋,如此传奇人物亦需要几十年日夜不停的积累才能做到朝夕间悟道,徐自安不过还稚龄的少年,便是从出生之日开始冥想苦修,体内也不可能积存如此多真元助他做到着一朝入道的壮举。 更何况,他手里也只有一本《大道入门简修》,那本典数实在太过简单粗鄙,他就是将书页翻的再烂,将书中那些生涩难明的识真奥义背的再如熟,也不过是一本只值二两银子的地摊物,甚至连那二两银子都是因为黑心店家见他眉目朴实昧心坑骗了他。 而且那本《大道简修》只授明了如何到达识真处境,连识真中境都支言未提,就凭这样一本烂了大街的读物,怎么可能真正一朝入道,一朝跃溪? 若有捷径就好了,少年望着窗外的月光幽幽叹息一声。 月光不会告诉少年捷径,但会告诉少年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徐自安将案几上的清茶一饮而尽,苦涩过后的醇厚香气并没让他有什么好主意,无奈下他只好又斟了一杯,举杯走向临街的窗畔,向窗外的京都城望去,清幽月光下的京都并不清静,这是一座不夜城,无论夜深几点,街道上永远会有买醉的醉鬼提壶痛饮的场面,酒楼画舫挑起的灯笼为每一位不甘长夜漫漫的寂寞人儿点亮着最诱人的昏光,街边的摊贩里,店家也为每一位夜客忙碌依旧,就是那座雄厚高大的城墙上也是处处明亮,那是值夜的士卒在城楼尽职的表现。 时值跃溪试快到之时,本就热闹的京都城更加热闹,夜晚的喧闹声往往会闹到清晨才肯罢休。 好在有隔音阵的存在,不然每晚都要被这酒客摊贩路人声扰醒清梦,恐怕每一位京都人氏都无法忍受。 徐自安很好奇那隔音阵到底铭于窗户何处,为何能只阻挡声音而不会隔绝月光,于是将目光渐渐凝回,凝到雕花刻叶的木窗上,仔细望去,才发现在这扇窗户上那朵牡丹花样的雕刻图案中,有无数极为细腻的荧光在刻痕暗槽间缓缓游动,就像一条条倒影了漫天星光的小河,河水涌动之间,星辉也会随之流淌而动,美丽异常。 想来隔音的秘密就在这刻纹暗槽间的流彩荧光中,徐自安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这木窗与荧光的颜色虽然接近,但仔细看却有些不同,更像是后期图绘上的一层漆色,徐自安突然想起某种很神奇的砂墨,这种砂墨是天下器修符修练器绘符时的必备之物,就像书法中要用到的墨汁一般,不过墨汁是松树的油脂调拌炭灰勾兑清水而成,而砂墨则是蕴涵了某种极为玄妙的辉砂,这种辉砂比最细的脂粉还要细,出自蜀山间的地龙矿山中,里面有种很特殊的特性,能将修者的真元之力引散出来,最大程度的与天地气息产生契合,将符修或器修加诸于勾勒行画间的意念与力量完美释放与空气流动运转中。 徐自安因为曾经将解决心府的希望寄于过朱砂斋的血符一道,对于器符之道有所了解,很清楚这种世间符器必用之物,但苦于余镇偏僻,一直未能见识过真正的砂墨,此时骤在窗棂刻纹中发现了这种传闻中神奇无比的砂墨,不由想一探究竟,看看这种砂墨里的那些莹辉到底有何神奇,竟然有隔音透光引识通真等诸般神妙,但是他识海中却没有任何可以散发出的神识,只能通过肉眼看到表面的一层,却无论如何看不清真正有趣的地方。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感觉最为难受,因为新鲜求知的欲望就像隔靴搔痒一样挠着最敏感的那块心头肉一般,奇痒无比却又怎么挠不到,这种感觉已经不可以用难受来形容,而应该用钻心的烦熬更合适。 徐自安此时就是这种感觉,刚清洗过的头皮虽不痒麻,但徐自安还是心烦意乱的挠了挠头,那些流于刻纹间的砂墨荧光就像树枝上散发着最甘甜诱惑光泽的果实,而他就是哪位在树下偶尔一撇无法忘却的无知人儿,他很想将目光从星光流淌间抽离出来,可心头的好奇和渴望让他的目光像陷入了泥塘中的某只青蛙,越用力的想要跳出淤泥,便陷的越深越无法抽离。 他持杯静静的站于窗畔,月光清幽,窗外街道在夜色热中闹依旧,月光斜斜将少年的影子映成了三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前朝哪位青楼状元虽半生混迹潦倒于青楼画舫中,一生未成王侯不理朝政,远庙堂,也不仅江湖,但却在红粉温柔地中留下了无数流传甚久的飘逸豪迈的墨宝,更留下无数让世人敬仰乐道的轶事。 比如说这句与月同醉的怅然自乐画面。 徐自安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也与这位传奇人物经历了同样的怆然场景,可能知道了也很难生出什么荣幸的感觉,他此时心神全放在对未知事物的探求与好奇之上,连地下举杯的影儿都没有察觉。 静意而凝神,识海中没有任何可能会是神识真元的存在,空荡荡的就如同被搬空的深山破庙,但不知为何,少年眼中却隐约多了许多道无形的波纹,波纹就如同一尾尾游动的浮鱼,自街道深夜买醉的伤心人口中传出,自灯火最亮丽的楼阁中喧出,自风过屋脊中流出,在幽明的月色中轻轻摆动,就像游鱼入了一汪大池中一般。 被涂绘在窗棂刻痕间的砂墨依旧淌着迷人的荧光,就像正月时被放了无数灯船护城河,隔音阵作为一个用途极为广泛的微型阵法,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太过隐晦繁奥的符道之术,它的秘密就在这如水河搬的砂墨中,若四周寂静无声时,砂墨就会在窗畔门板的每一条刻纹沟槽中静谧流淌,但如果有声音而至,又或者有代表了声音的游鱼游进来,被困在水流中,虽然还可以游动,但却脱离不了水溪,声音自然不能拖窗进入房间内。 声音若经过砂墨,便会被困在砂墨中,而月光与烛光等物则不会受任何影响,甚至光线连一缕折射扭曲都不会发生,这一幕景象很神奇,徐自安看的津津有味,浑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事。 他尚未识真,按理说识海并不能散发念及与天地间,可为什么他依旧能看到声音在空气里传播时的轨迹?月光在天地间穿梭的一幕?这些东西本该无形,不应该被肉眼看到,可他又为何能在眼前浮现出这种种神奇的景象? 第八十二章,金牌小密探 徐自安没有意识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不过他却突然想到了南道岭中的另外一幕。 当时与朵朵分离后,他曾在夜半看书,书中星光在他手中积存也曾汇聚成了一条条星河,星河间的荧光与此时窗户刻痕间的砂墨非常相似,想到这里,他突然猜测,这俩者之间,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天下没有一样的树叶,但如果相似到某种程度,亦难让人不产生怀疑,旧书太神秘,所以他从京城后一直将旧书藏在内衫的夹层,有些费力将旧书掏出,徐自安重新回到案几旁,趁着灯火阑珊轻轻打开了第一页。 灯火还是那个灯光,桌上的杯瓷还绘着天青色烟雨图,但他眼中却再次多了一副美丽的星河,那些明暗不一的星辰静静恒立在他身旁,晴暗圆缺各不相同,透着让人无法自拔的幽幽光辉,绮旎柔和却又无比真实。 凉亭之战前,他看旧书就如同镜中看花,飘渺而遥远,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只能远观,不可近触,而经过凉亭之战后,再看旧书,仿佛翱翔在夜空里的苍鹰,每一颗星辰都似乎触手可及,他伸出指尖对着身旁的一颗星辰轻轻一点,那颗星辰就如同棉花糖一般在他的指尖下凹下去一快,甚至连冰凉与细腻的感觉都能触摸到。 徐自安坐在案几旁,手捧旧书,门窗禁闭,无风可进入房间偷偷掀起几页新章,围绕着他身旁的星辰也恒定如天上真正星图,星辉如一群调皮的萤火虫一般在他身边飞舞,落在微湿的发丝间形成一道道秀丽的银川,落在他宽大的衣衫上仿佛新雪霜降,落在他的耳畔鬓角结成一片月光。 他摊开手,星光开始掌心中积存,再显当日的景象。 每一条掌纹中都有一条曼丽的浅薄星河,荧光流动间透着纯净至清的气息,这道气息如同最圣洁的雪莲一般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再靠近它一丝唯恐惊了它的神圣,徐自安屏住故意,甚至连自己胸膛起伏都刻意调整的很慢,不让安静的房间内有什么多余的声响。 他捧着手中荧光,小心翼翼的走到窗畔,凝目观察着雕花刻纹间的砂墨荧光与手中的这捧星光到底有何不同。 与砂墨相比,手中的荧光似乎更纯洁了些,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寻常书坊中的墨碇与一得阁中出产的松烟墨碇,砚化开后虽同样都是墨汁,但不管是墨香还是书写后的笔晕,都会逊色不少。 徐自安不是什么书法名家,对着笔墨一事也知之甚少,不清楚那新墨老墨间到底有何区别,但他相信此时雕花间的砂墨与自己手心中的星光形色虽相似,但一定有某些自己尚且不知的相通之处,比如说没有自己掌心间的星辉醇正,他突发奇想,若是将手中的星河与雕痕间的砂墨掺加在一起,会不会发生一些不同的景象? 但很失望的是,他掌心的星河并没有撑到他把这个念头真正实施便融进了他的皮肤中,如同雪花融化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无法汲取出来。 看着荧光流通的星河在掌心中渐渐消失不见,徐自安并没有感到什么诧异,上次在南道岭时就发生过这一幕,他心里有所准备,闭眼感受着荧光融进自己皮肤中的感觉,发现似乎有一股沁人凉意随着血液的流动同样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中,那股凉意绵延而柔和,就像缠绵的春雨一般渐渐通过自己每一条血管,每一处神经的末梢,每一条经脉,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沐浴在了圣光照耀之下,惬意,舒爽,干净,而且通透。 没错,就是通透! 好诗的墨客酒后三百首酣畅淋漓叫通透,好酒的豪客痛饮三百杯后的痛快叫通透,好战的刀客大战三天三夜后的豪爽叫通透,堵塞的小河被冲开叫通透,曲折的大江水流浩浩荡荡叫通透。 顿悟后的清明,涅槃后的见心,化羽后的自由,从某些方面来讲,就是通透。 醍醐灌顶,也叫通透。 而涌动在少年经脉心间那种畅快无比的感觉,便是通透! ………… 京都的鸡鸣比畏山来的晚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雄鸡在安逸中连本职都懈怠了,徐自安闻鸡鸣起床,准确的说,也不是起床,因为他在案几旁看了一夜书,也沐浴了一夜星光。 晨光渐圣,星光不在,旧书里的星辰虽不会受到真实世界白昼黑夜的影响,此时徐自安闭目不再看旧书,流淌在手心发丝衣裳上的银川星河与月光也就不复存在。 春梦可以了无痕,但这些星辉是真实存在过的,不会随梦醒同样消逝。 打开窗户,隔音阵被打开,街上的喧闹声传入了房间,安静了一夜的房间在喧闹声中多了些烟火味,那是晨间刚出炉的肉包子的香味。 迎着晨曦伸了个懒腰,徐自安并没有感到久坐一夜的劳累,相反,整个身体感觉轻松无比,就像气郁了数天的病人那口气突然通顺了,神清气爽。 看了看自己的皮肤,没有出现什么晶莹的光泽,可却非常红润,这种红润代表健康,猜测这一幕应该与昨夜旧书间的星光有关,徐自安思考片刻,实在不太能理解,只好先收起旧书。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旧书间的漫天星光与畏山脚下时的一定有所不同,如今的星辉已经化为实质,可以触摸可以看见可以感受的到,但具体有什么用途,以他孤陋匮乏的知识与见识也无法理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者等见了朱小雨之后,再向他询问一下。 在这座京都城内,他能相信的人,只有朱小雨,至于白公子,徐自安不是不相信那个长的比姑娘还俊的家伙,只是相识时间尚短,他确实不敢轻易判断出太多的事情。 将旧书藏好,徐自安想了想又重新阖上门窗,如以往所有清晨一般没有先急着洗漱,接了一盆清水放在房间中,抽出封刀,很认真的练习起那套刀法。 马上就要参加跃溪试,临时磨枪不见得能锋利多少,但能明亮一些,总是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强。 大约半个时辰后,徐自安浑身酸痛的躺在床上,回想着凝聚在封刀上翠绿纯粹的刀意,然后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白航昨晚不是走了吗?你这是什么情况?莫非你昨晚出去又跟人打了一架?都城虽不禁制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但也是需要到指定的地方去进行,私自惹事是要进牢狱的,清夜司虽是咱的地盘,但你不能天天都去呀,跃溪试还会对考生的人品德行进行考察,你入京还没俩天被关了两次,这是会影响最后成绩的” 在房间中打量片刻,没有找到适合自己坐的宽大圈椅,朱小雨只好就近坐在案几旁的木椅上,看了下地上没来得及清理的汗渍和瘫在床上的徐自安,朱小雨一边幸灾乐祸道一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看我是喜欢挑事的人吗”躺在床上痛不欲生的徐自安白了这位肥胖的来客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也是,你倒真不是什么喜欢挑事的人,不过那白公子可是,当年在柏庐就没少被关禁闭,这次来京都,恐怕我少不了热闹,也不知道那韩三苏怎么教出来这样一个弟子?”朱小雨摇头说完,将手中茶放在嘴边小酌一口,发现这茶虽是过夜差,口感还算不错。 徐自安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轻声问道“他真的来自那什么……柏庐?” “他没给你说吗?”朱小雨疑声问起。 “说倒是说了,不过总感觉………”身上的酸痛感缓解了许多,徐自安从床上坐下,想了想说道“不可思异” “不像是吧?”朱小雨将茶杯放下,用力吸了吸肚腩,肚子上的肥肉没有收敛几分,反而将衣袍衬得更加紧迫,就像窗外街畔摊贩卖力吆喝的千层肉馅的大饼。 低头看了一眼腰上的赘肉,朱小雨没半点尴尬神色的继续道“人不可貌相,柏庐是世外宗门,宗门规矩极多,门下弟子大多和千山宗那些虚伪的老道一样刻板无趣,可总是会出现几个特别的家伙?就像我,虽来自人尽畏惧的清夜司,不过却是清夜司中的一股清流” “恐怕不是一股吧”徐自安撇了眼对方腰间的肥肉,“应该是一条大河里的那个一条” 朱小雨哑然起身,难得有点尴尬。 “赴试文贴带来了?”徐自安从床上站起,活动了下四肢,酸痛感消失后果然神清气爽,走向屋中打好的清水中简单洗漱了一番,走到朱小雨面前伸手道。 “带是带来了…………不过有个事情我得给你说一下”朱小雨从袖袍中取出一张密封的件函,犹豫片刻。 徐自安疑惑接过件函,打开折口抽出里面的文贴,文贴上布满了王朝各部门的印章,当初在余镇时他没少看原来那张文贴,对于文贴这些印象的花印很熟悉,不过与之前那张不同的是,这张赴试文贴上却多了一个特殊的印章。 那个印章暗红私浓稠的血,仿佛真的曾经浸泡在血液中,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个夜字。 看着这个字,徐自安疑惑蹙眉,突然想起昨日在牢狱中朱小雨给自己的那块漆黑腰牌,还有之前自己遗失在畏山脚下的那块,腰牌上的刻纹花边与这个章十分相似,不过自己的腰牌上写的是一个幕字,看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某种可能,抬头看向朱小雨。 “没错,这个印章就是清夜司的专属章印,你手里的那块腰牌也是清夜司的腰牌,你现在呢………就是清夜司的一位夜幕郎,哦,不……”朱小雨似乎想起什么事,看着徐自安的眼睛改口道。 “不是现在,是从泊城你拿了我那三十两俸禄的时候,就已经是清夜司的人了………”说完,朱小雨轻咳一声,伸出手拍了拍一脸茫然的徐自安,笑眯眯的意味深长道。 “不过和畏山脚下不同的是,那时候你是本城主的小密探,而这次……你则是以清夜司密探的身份参加跃溪试。” “呃………还是金牌小密碟哦” 第八十三章,昨晚,星光流了一池 当初是你胡搅蛮缠死乞白赖哭死哭活死不要脸的硬要我给当你的什么狗屁暗侍卫,那三十两俸禄最后也全部落入了沈离的手里,虽然每次都是我去泊城衙门领的,但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花到,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就成了清夜司的一名夜幕郎,日后便成了行走在黑夜里的鬼,与晴空无缘与光明无缘与阳光灿烂也没了缘分,只能行走在阴暗角落中,作为一缕无关紧要的夜色充填着王朝的黑夜,而且,金牌小密碟是个什么鬼? “金牌小密碟呢,就和市井帮派中的金牌小打手差不多,意思就是说,日后你将会是我清夜司中出色的一名夜幕郎” 朱小雨仿佛没有看见徐自安眼神中的不满和反抗,很用力的给了少年一个熊抱表示欢迎来到清夜司,不,是回到这个黑夜里的家。 “打猎我在行,耍横打架我都不熟,入了帮派也做不了什么金牌打手,更别提这一听就很麻烦的金牌小密碟,朱小雨,你还是找别人吧,再说你也知道我身上有太多沈离的影子,根本见不得光”徐自安从怀中拿出那块捂的热乎乎的乌木腰牌,连同着赴试文贴一块扔到桌子上,退后几步干脆利落的拒绝道。 “没事,这金牌小密碟也是见不得光的”似乎嫌站着费力,案几旁的那张供寻常人坐的板凳又撑不住自己这丰满的有点过分的屁股,朱小雨走到床边曲臂半卧说道。 “你可得想好啊,王朝的各部衙虽对我清夜司敬畏有加,可这那都是因为惧怕我们才刻意的远而畏之,这里是天子脚下,小黑子的事件在泊城时会发生,但在这里可无人敢做,跃溪试的一切事项都必须要走正规流程,户部,礼部,军部哪一个部门都需要跑,甚至还需要当初的同窗与监考官员做证明,清夜司职权虽高,在这方面也不敢徇私舞弊,由我们出面那些部门虽会加快运转的速度,但这一趟下来也是需要几天的,到时候跃溪试已经开启了,别说南溪书院,随便一个三流学院你都进不去了,所以,除了用清夜司的名义参加跃溪试外,你还真没什么好的选择” 朱小雨一本正经解释道,但余光微撇,看见少年挑起的眉目间除了一脸不信之外还有许多道不尽的情绪流出,只好闭上了嘴,那个表情他很熟悉,当年在泊城时徐自安就经常这样看着他。 那是看白痴的眼神,潜台词就是编,你丫继续编,反正你就是编出朵花来我也不信。 与当年在泊城的书房里无数次密谈一样,朱小雨再次败在少年天真认真纯真的眼神中。 “好吧,我得承认,由我出面的话这中间的流程确实会快许多,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不过我凭什么给你费那个力气?” 徐自安看到很清楚,文贴上那个代表清夜司的印章水印很清晰,隐有湿意,明显是后来加上去的,既然是后来加上去的,那代表文贴其实早以办理好,最后才到了他手中,不是说清夜司的人最擅长阴谋暗谋诡谋吗,连个谎话都编不利索,留下这么大的破绽,你确定你这清夜司最优秀的胖子不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徐自安摇了摇头,指着桌子上的文贴道。 “我不太清楚你这金牌小密碟到底是个什么鬼,单从字面上来理解,密碟,密碟,讲究的是个密字,你在赴试文贴上咣叽一下给我盖这么大一个印章,唯恐别人不清楚我清夜司的身份?还是因为你觉得我年少就好骗?” “年少可期,可不是年少可欺,再说,我也是读过几本书的” 咱俩关系熟归熟,但熟也不是你骗我的理由啊,我读的书确实少,可不代表我就真愚昧无知,再说我虽年轻,但跟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不了解你的脾性? 朱小雨撇了眼案几上的赴试文贴,清晨时来的匆忙,印章盖上后忘了等晾干再来,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晓得真让这少年发现了,尴尬的笑了笑,以手扶额讪然道。 “咱们先不要执着什么密碟,间客,暗侍卫,小探子的,反正不过是都一个称呼,你是我清夜司的人,这可是经过沈离默许的,只不过当时你是清夜司的一名外围暗卫,如今成了真正的夜幕郎,按照院里的规矩,你的俸禄也会从三十两升为八十两,好好想一想,那可是八十两呀,换成葱花面得多少碗来者?” “一千七百一十三碗” 朱小雨愣了一愣,夸奖道 “好算术” “这是算术的事吗?这是算术的事吗?”徐自安愤而起身,指着案几上的文贴与腰牌大声喊道。 “当初我不清楚你们的身份,拿了这腰牌,如今我知道了,怎么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清夜司虽职权特殊,但这些年在朝廷中树敌也不少,我若真当了你这所谓的金牌小密碟,还以这样光明正大的方式当,那不就是告诉别人,快来看啊,这里发现了一只野生的夜幕郎,抓住有赏,打死有功?” “在这座京都城,只有我们抓别人的份,可没人敢抓我们,尤其是一名正职的夜幕郎,更何况,你还是我一手提拔初来的夜幕郎,谁要找你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朱小雨好像没有听到少年的冷嘲,微微昂首傲然说道。 清夜司眼线遍布天下,这里的天下不单单指大离王朝,而是整个天下,毫不夸张的讲,只要是有俗世的地方,就有清夜司的影子。 甚至说,若是清夜司需要,便是剑阁守护下的南召国的国君昨晚宠幸了哪位妃子,用时多长,又换了几种姿势都可记录的清清楚楚。 能有此等夸张到令世人畏惧的紧密线网,其中的功劳自然少不了清夜司内无数的外编暗卫,统领这些暗卫的人,便是夜幕郎,而夜幕郎之上是遮月监,遮月监之上就是大夜司。 还有司主大人。 清夜司儿郎数不胜数,能收录在编的夜幕郎却不过千余位,能成为一名清夜司的夜幕郎,从某些方面来讲,就是朝中五品大臣都要以礼相待,生恐惹怒了这些催命的鬼。 朱小雨是一名清月监,而且是清夜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清月监,日后,甚至还可能是清夜司中最年轻的大夜司。 所以他这句话并不是自傲自夸,而是很平静的阐述,阐述一个很平常的事实。 你是清夜司的人,更是我的人,既然是我的人,又有什么人敢动你? 徐自安沉默起来,突然想起南道岭中的一位少女,突然低声说道“若是龙椅上的那人呢?” 气氛开始沉默起来,朱小雨没有回话,渐渐敛起脸上的傲然,走到窗畔将门窗轻轻阖上,街畔越发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清贵的房间中安静异常,他静静的看着窗外这座繁华的有些畸形的京都雄城,目光渐渐凝聚成一条锋利的线,那道线的另一端落在被晨光照耀的最金碧辉煌的建筑群上,就像要透过金灿琉瓦看到皇城背后的某人的心,良久后,他收回隐闪不定的目光,凝视着徐自安的眼睛。 “在大离王朝内,只有一个人可以在他的目光下护住你,那个人不是我” 徐自安沉思片刻问道。 “清夜司之主?” 朱小雨点了点头。 “可是他连墨守都看护不了,又凭什么会看护我?”凉亭之战中,徐自安通过沈离与墨守的对话隐约知道一些内幕,所以他问的很冷漠。 “如果他不愿清夜司从此在黑夜中沉沦,那么他就必须看住你,因为你的心”朱小雨遥指着徐自安的胸口意味不明的说道。 刺杀张毅然那晚,朱小雨将自己救出来,所以对于朱小雨知晓自己这个最大的秘密,徐自安并不如何吃惊,只有疑惑为何他会这样说。 “冥石……不是唤醒冥王的存在吗,如果我是唤醒冥王的人,那清夜司之主,又为何看护我?”徐自安犹豫着说道。 朱小雨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徐自安竟知道这些事情,转念一想这些其实并不算特别秘密的事,俗世中知晓的人或许很少,但很多修者其实都很清楚,尤其是当年天机老人那句花开彼岸的箴言以及白衣案之后,流传的就更为广泛,少年入京已经俩天,从哪里打听到也不足奇怪。 “有些事,没有那么简单……”朱小雨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后便不再言语,没有解释太多。 徐自安见他不愿再深谈,知道自己再问也不会有任何用处,只好将心中的疑惑放在一边,以昨夜的凉茶簌了簌口,想了片刻,突然说道“刚才你说的是如果,那就代表在你心里其实也不敢肯定清夜司之主到底会不会看护我,既然这样,我更应该偷偷的隐藏起自己,能晚一天被世人发现就晚一天,太早的暴露在光明之下,岂不是自寻死路?” 朱小雨看了眼少年的眼眸,嘲讽道“你以为这里还是泊城?这里世京都,这些年中想让沈离死的人很多的,冥石在你心中,你若不主动敞开心府,除了圣人也无人能看的出来,但别忘了,你那些其他的手段可没有一样不与沈离有关,如果想要参加跃溪试中,你早晚会被发现,既然早晚都会发现,还不如早一些,至少有了我清夜司的庇护,除了龙椅上那人,王朝内的任何人想要动你,都要思考下付出的代价” 徐自安沉默了片刻,目光隔过朱小雨肥厚的脸颊落在他身后的窗棂雕花间,突然说道。 “至少会晚一些” 朱小雨是聪明人,轻易听出了徐自安话语中的意思,揉着肚子上的赘肉幽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木窗上的雕花间砂墨依旧静静流淌,一如昨夜在自己手心聚集起的斑斓星河,徐自安回想着星河渗入自己体内的通透感,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一定没有错,平静说道。 “昨晚” 昨晚月色清幽,昨晚车马不断,昨晚某位少年在星光下静思了一夜,一夜的时光并不能洗去荡在路畔青草上的灰尘,但能留下许多车马碾压青石路的痕迹。 那些流入他体内的星辉,自然也会在他的心间留下痕迹。 朱小雨凝着眉间看了少年许久,发现没有任何气息波动从徐自安身上流出,疑惑道“可你的识窍并没有打开” 徐自安不知该怎么解答这个问题,摊开双手无奈道 “可我敢肯定,我真的触摸到了它们” 第八十四章,年少,何不轻狂 世间道理,有即是有,没有即是没有,看见的是为有,但有时,看不见的也同样有,比如隐在东海下的美丽珊瑚,没有被世人发现只是因为有海水遮掩,如果有天神将大海倒开,又或者有奇人能潜入海底九千里,海底的风景自然会一跃眼前。 朱小雨不是一个普通的胖子,他是清夜司最年轻遮月监,除了司主与数位大夜司之外权利最高的人,同样也是一位强大的剑修,他的眼光不会差,至少将海洋看穿没有任何问题,他敢肯定徐自安体内没有真元,那至少在此时,徐自安身体内就不会有任何修为的波动,那少年触摸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来自异世界的某种尚未被人发现的古怪能量? 但不幸的是,天衍大陆上,唯一可能存在的异世界,便是冥间。 “天地真元是无形无际无色无边的,就如同你我之间的空气一般,别说根本无法被触摸,就连看见都不可能,除非能将春风化成绺,把朝雾化为绳,才把空气一条一条的梳理出来,可那都是通玄境才能做的事,前朝的哪位李状元也不过朝夕间叩府,你别告诉我你一夜之间就通了玄,这话听说来比楼下买古董的老神棍还虚,小安子啊,我觉得你是不是想修行想入魔了?” 朱小雨皱着粗短的眉梢思考片刻,摇头哑声笑了起来,他很了解徐自安的性格,知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不会轻易便下定论,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不开启识窍便提前触碰到真元的例子,就像没有人可以不需要睁眼便能知道田垄里究竟飞舞着几只蝴蝶,春柳冒出了多少嫩枝,这不符合修行的至礼,也违反了天地的规矩。 识窍隐藏在人的脑海中,只有通过冥想的方式才能去抽丝剥茧般渐渐开启,同样,只有识窍被打开后才可以真正认识天地真元,他看的很认真,徐自安脑海中的十八处的识窍没有一处开启,他不会看到天地真元。 顺着少年的目光向窗棂上望去,木窗雕花间流淌的神奇砂墨泛着神秘玄妙的荧光,朱小雨略微思量,以为徐自安错把这些美丽砂墨当成天地真元。 徐自安不知道该如何阐述旧书里的星辉荧河,只好摇了摇头不再解释。 不过他敢确定,那些星辉一定是真元,只是不知为何,星辉穿体而过,并没有在他的经脉心府中留下任何印迹,又或者,那些印迹藏的太深,比深海下的美丽珊瑚还要深,他还没有发现罢了。 有些压抑的气氛缓解了一些,朱小雨顺手将木窗打开,明媚的阳光已经不似晨间的清冷,带着朝阳的暖意与惬意将窗外的吆喝声传入了房间中,朱小雨看见了某个卖着豆脑的摊位,眼睛一亮,问道“早晨来得急,还没吃饭,这家的咸豆脑味道不错,要不要来一碗?” 小厮将豆脑送上了楼,徐自安与朱小雨配着几根酸豆角喝了满满俩碗咸豆脑,其中一碗香菜放的格外多,份量也特别足,徐自安暗暗比较了下,盛装豆脑的那瓷碗竟比自己的头还要大,不过想了想对方这一身肉膘也就释然。 “我知道想要通过跃溪试很难,但我的目标也很简单,只要能进入前百名就可以,泊城时我刺杀过张毅然,在来京都的路途上,因为某些原因,我也同样与一名通玄境的修者战斗过,只是不知究竟是上镜还是中境,不过最后我胜了,胜的比泊城时的要轻松,所以我想,若是与通玄境的修者比试的话,我未尝不是没有机会” 徐自安说完习惯性的起身准备将坐上的残汤剩碗收拾洗刷一番,可转念一想门外就有负责收拾打扫的小厮,自己囊中虽羞涩如故,但好歹也沾了白航的光,这些杂事也用不到自己来做。 “能胜通玄的话,进入前百名确实没有问题,可有些事你似乎不太清楚”朱小雨用舌尖抿去牙缝上的一片香菜残叶,喝了口凉茶严肃说道。 “这一届跃溪试不同以往,千山宗,柏庐,还有一些其他强大世家都会有人前来,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那些人来这里,同样都为了南溪书院,南溪书院这一次只会给出七个名额,这意味着你要做的不是前百,而是前七,你要面对的人,也不再是什么通玄境,而是叩府境” 徐自安闻言后眉头蹙的就像杯中褶皱的茉茶,被开水冲泡了一夜也难以舒展。 这是他没想到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若能进入前百名就可以,但前七………徐自安嘴角抽搐着了几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叩府与通玄是俩个概念,修行界中,通玄境被称为门外人,叩府才算真正登堂入室,这是一个分界点,也是修者至关重要的一环。 正如沈离所说,通玄境内,不管术法功决再如何高妙,所持的武器法宝再怎么精妙,但要施法,都必须有一段将自己真元与天地气息共鸣的空白期,徐自安自信能与通玄境的修者一战,是因为他能靠着这段空白期欺身接近对方,只有靠近对方的身体,他的武技和刀意才有机会施展出来 可叩府境的修行,已经可以做到顺息而鸣,他们只需要一个意念,充斥在天地间力量便会与自身联系起来,就像拨琴,只需要心思微动,指尖在琴弦间游走的屈指间,幽雅旋律便能奏鸣而出,试问在这种瞬息屈指间,徐自安就是一身战斗天赋再异禀,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世俗百器之争里还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谚语,更别提修者间的飞刀飞剑飞符飞器等各种乱七八糟的飞了。 他近不了对方的身边,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弊端,他没有真元可以与对方斗法,这是他如今最头疼的问题,他没有一个满脸粗犷胡渣的家伙拈着葱花来告诉他如何对付叩府境的修者,这是他最如今最无奈的悲伤。 如果那个家伙在就好了。 春风不语,故人以辞,再如何感伤悲伤神伤都无济于事,他如今能做的事,和要做的事是还故人一个真相,又或者清白。 沈离说他是一个好人,徐自安也认为他是一个好人,虽然很多人曾经说他个疯子,是个罪人。 ……… ……… “能对付叩府境修者的,只有叩府境”朱小雨看了眼徐自安黯然的失落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很认真的告诉少年。 徐自安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笑的更苦涩一些,良久后,他起身站起,望着门外的宽敞的青石街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不是无奈下的黯然悲叹,而是将心中所有浊闷排之一空的舒缓,他看着窗外升的越发灿烂的阳光,突然转回身仔细的将文贴与腰牌放入怀中,认真凝视着朱小雨的眼睛。 他的目光很清澈,很平静,也很坚定,就像畏山脚下的那条浅溪。 那条浅溪平缓无常,但流的异常坚定,从未有过任何干涸或者断流。 古有前贤可以朝闻道,夕入府。 那么,他想他也可以。 离跃溪试的开启只有数天,他要在这数天里识真,通玄,然后叩府,这是痴心和妄想,很疯狂,很容易被人认为是一个白痴。 但有时候,人生在世,就必须疯狂一次,不疯狂,便意味着错过。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年少就要轻狂,若是连想都不敢想,那又怎么对得起这大好年华? 他需要全力一战,真正的全力一战,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阔落一战,不用为任何多余的事情分神的狭路一战,就像当年在畏山密林间第一次见到凶残的棕熊时一般,将自己在生死间磨练出的天赋与所有手段全部用处,刀意,武技,黄伞,甚至旧书……… 他不能考虑隐藏自己的手段,也不能再考虑沈离留在自己身上的影子,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作为支持,至少也要保证住即便自己被世人发现自己与沈离的关系,也要忌讳于他身后的那颗大树。 王朝的公主殿下无疑是一个参天大树,但因为某些年轻人的固执与坚守,他不想这份难得的友谊参杂任何多余的东西,所以他在大青山间转身离开。 清夜司虽然不是大树,但清夜司里有许多繁茂的比苍松青柏还要坚挺的愧树,那遮天蔽日的愧树下是王朝的整个夜黑,正如朱小雨所自傲的那样,他若是清夜司的人,就是知道他与沈离的关系,谁又敢真的动他? 至于那满院愧叶能不能帮他挡住那些贵人强者大人物的目光,那不是他现在要担忧的事,因为还没到那个时候。 未雨绸缪,是需要先有一间可修缮的破落小院 未焚徒薪,是需要先点起第一把薪火。 正如朱小雨所说,想要知道一个沉睡人醒来后会把第一眼的目光到底落在何处,徒然等待永远是最白痴的做法,悍然的走过去,扰醒他的清梦,掰开他的眼,自然就会知道。 没有人知道夜司之主的目光到底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又愿不愿意在风雨动荡里看护自己,但如果他不愿看见自己,那自己藏的再好也是枉然。 他拿起文贴,代表他平静坚定的要将年华绽放成火焰。 他拿起腰牌,发表他甘愿成为一名夜幕郎。 他性喜阳光,也向往阳光。 但清夜司是黑夜。 他看着阳光,突然很怀念破落小院中某朵枯蔫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