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异世生存法则》 第一卷:燃魂之诗 序章:室内派的小说家绝不会去自笔下的世界 “是的,新书。”小说家坐在电脑前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通过手机与人对话。 令人惊奇的是小说家相当年轻,最多不过十六岁出头,身材瘦削,十指修长。黑色的碎发下一双眼睛明亮的吓人,像是雾中的灯火。 “千舟,你的新书真的是用女性做主角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没错,这是一次新的尝试,她叫兰亭,但我保证那一定是个精彩的故事。”笔名为千舟的小说家相当自信,目光中似有火焰闪动。 “书名的话——既然主角叫兰亭,那叫《兰亭序》如何?”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没问题了。不过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沉思了一会千舟说道:“旧文明的尸骸上,新的花朵恣肆开放。” 顿了顿,千舟又道: “其荒诞,其支离。” 《小说家的异世生存法则》第一卷:燃魂之诗 序章:室内派的小说家绝不会去自笔下的世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一章:扑街作者,在线穿越 玉水兜兜转转绕过了大半个秦国,最后从云都汇入东海。 得益于此云都成为了秦国对外的重要港口。无论是内陆而来的舟舶,还是西方的蒸汽货轮大都在这里停靠。仅仅数十年间,云都就“占据了江南一半的富庶”。 千舟走在云都的街头,即使过了一月有余他还是很难相信,竟然来到了自己笔下的世界。 斗拱飞檐与玻璃彩绘临街而望,骑着自行车的邮差灵活的从马车的缝隙中穿行;喝了一夜的酒客互相搀扶着走出酒馆,酒保擦完杯子准备打烊;而隔壁茶楼的小二已经却沏好了今天的第一壶茶;街上人潮如水,旗袍,风衣,襦裙,西装以各自的方式宣告云都“时尚之都”的美名。抬头望去,城外的工厂飘起道道黑烟,耳畔似乎能听到蒸汽机的隆隆声。 千舟有些恍然,这荒诞而又现实的一切给人一种历史交错的奇妙感,仿佛电影里的老上海,又像游戏里的旧伦敦。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智慧的年头,这是愚昧的年头。” “这是寂灭的废墟,这是新生的奇迹。” 千舟喃喃低语,全然没有注意烙煎饼的大妈越来越奇怪的眼神。 “后生,你的饼好了。少读些书,别整天想有的没的。”大妈把饼塞进千舟手里仍补忘唠叨几句。 千舟苦笑着付过钱向云都大学走去。 话说这往煎饼里加奶酪的做法是谁发明的? ………… 云都大学,建立于“学制改革”时期,距今已经有近七十年的历史。云都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云都大学吸引了许多西方的学者与国内的大儒,时至今日云都大学已经是秦国大学的“三柱”之一。 千舟穿过梧桐夹道的小径,轻车熟路的走进了一间容纳百人的大型教室。教室呈阶梯状,前低后高,学生们三三两两的交谈,尽是一片嘈杂声。 千舟刚走进教室就有学生问道:“千舟先生,今天的算学还是你代课吗?” 学生们称千舟为“先生”一方面是对千舟的算学造诣表示认可,另一方面也是对这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甚至还稍小一些的老师善意的调侃。 千舟耸了耸肩:“谁让芬恩教授的病还没好呢?” 千舟刚来这个世界时身无分文,所幸云都大学正在招聘助教。千舟凭着自己良好的数学功底获得了这份工作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你们在讨论什么?”千舟看着聚在一起的学生好奇的问道。 “是天灾。”一个与千舟年纪相仿的学生把一张照片递了过来,“我叔父从西洲贸易回来的时候经过楼兰,整个楼兰都被‘赤风’摧毁了。” 千舟接过照片。远处的背景是苍凉的大漠,昏黄的阳光下一座古城悄然耸立。红色的晶盐构成了古城的建筑,街头伫立的晶盐雕像也似大师的手笔,衣服上的褶皱与惊恐的表情栩栩如生——他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而在几天之前,这座古城还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天灾·赤风】——所过之处尽余赤红。 千舟抿了抿嘴,他突然有些厌恶自己笔下的世界。在各色的天灾面前人类不过是苟且偷生的蝼蚁,而在凡人的目力之外更有数不尽的诡谲。 而学生们依旧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毕竟天灾离他们还很远,不是吗? 一节课的时间不长。 当千舟写完最后一个圆锥曲线方程后,台下鸦雀无声。看着一双双无神的眸子千舟无奈的喊了声“下课”。 仿若油锅里陡然扔进了一块冰,整个教室迅速喧哗了起来,学生们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教室。 千舟无意间看见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女从后门独自离开,似乎不是云都的学生。不过千舟也不在意,云都大学向来开放,只要不违反云都的纪律谁都可以来旁听。 一下课,千舟便直奔图书馆。 云都大学图书馆的历史甚至早于云都大学本身,论规模只有帝都的国家图书馆可以略胜一筹。 来到云都大学后千舟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到图书馆,他迫切的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与细节,了解他的笔锋未触之地的奇诡与瑰丽。 千舟刚坐下翻开一本《西洲秘史考据》,就有人走到身边轻轻喊了一句:“千舟先生?” 千舟抬起头,眼前的人正是刚刚在自己课上旁听的少女。 少女的长发随意的扎了个马尾,剩下的部分斜斜的盖住了额头,再配上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使得少女的姿容几乎被全部遮掩,只能看见少女如玉一般细腻的皮肤。宽大的灰色外套遮住了玲珑的曲线,只有笔直纤细的双腿露在外面。 “怎么了?”察觉到千舟的目光少女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大大方方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没有。”千舟垂下眼帘。 原来是平光眼镜。 “有什么事吗?”千舟又问道。 少女抿了抿嘴,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纸:“我有几道算学上的题目想请教一下。” 千舟接过纸张,上面是几道颇为复杂的多重积分,不过运用高斯公式倒能很快解开。千舟拿起笔顺手演算起来。 少女饶有兴致的低下头看着千舟演算。 几缕头发垂到了千舟耳边,搔的他痒痒的。而鼻尖已经可以闻到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像是鸣蜩时清雅的芍药。 “你能过去些吗,打扰到我了。”千舟头也没抬,眼中只有一个个复杂的符号和公式,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女鼓起的脸颊。 少女直起身子,百般聊赖中打量起了千舟的脸。 千舟眉眼柔和,自有一股书卷气,此时认真起来眼神如冉冉明灯,配上清秀的脸庞倒有一种隽永的魅力。 “比课堂上的时候还好看些。”少女心里暗暗道。 “解出来了。”千舟打断了少女的思绪,把纸递了回去。 少女看了答案后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谢谢先生了,这两张是‘参商剧团’在云都大剧院演出的门票,还请先生收下。” 之后不待千舟拒绝少女就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外走去,像一阵潇洒的风,又像一团跃动的火。 “对了”少女回过头冲千舟眨了眨眼,“我叫谢晴风。”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二章:浮士德 当千舟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千舟揉了揉因为饥饿而有些痉挛的胃,自己似乎一直有一看书就忘了时间的毛病。而没有外卖的事实提醒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此时已经将近八点,但四周一片灯红酒绿,电灯的普及让这座不夜城的夜色比往昔更加瑰丽。灯光照耀下的正面流露出一种纸醉金迷的美,何必去管她藏在阴影里的背后? “少年,贫道观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就在千舟准备尝尝云都的吃食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千舟转过头一看先是一惊,又是一乐。 道士最多不过二十,比千舟大不了几岁,阳光般夺目的金发绾成了一个道髻,五官笔挺,湛蓝色的眸子像是一对通透的宝石。而就是这样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哥却穿着一件半旧的道袍,手持一面旗帜,上书“铁口直断,一卦千金”让千舟只能感叹一句中西合璧。 “道长,不好意思我真的没钱。”千舟一脸真诚。 “没事没事,贫道安哲,看你合眼缘便免费与你一卦。”道士十分自来熟的搭上了千舟的肩膀。 千舟不动声色的拨开了安哲的手,同时迅速钻入人群:“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唉唉,你是真的印堂发黑啊,我这次肯定能算对。” 压住内心吐槽的欲望,千舟拐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 “好饿啊。”千舟低低地叹了口气。七拐八拐后这里似乎已经远离了繁华的闹市,只有一片月光越过高墙静静地淌过。 “哒哒”寂静的小巷里回荡着脚步声,有人迎面向千舟走来。 千舟抬起头,来人是一位如人偶一般精致而古旧的少女。 是的,“精致”与“古旧”是千舟的第一印象。 少女面容之精致,宛若最高明的工匠精心雕琢而成,全身上下每一分都透露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的恰到好处般的无暇之美,仿佛是只存在于书中的“东家之子”。 少女的头发是时间洗过般的苍白,紫色的眸子宛若清澈的水晶,一袭黑色的长袍与夜色化在了一起。 不知怎的,看着少女没有任何感情的面容千舟只觉得对方仿佛越过了千年,就像刚从历史的角落醒来,还未抖净一身的尘埃。 “你是谁?”千舟一字一顿的问出了三个字,喉咙里仿佛卡着滚烫的熔岩。 “格物研学会。”少女轻声开口,清脆的声音像是玉石轻敲,又像是金铁交鸣,“他们叫我欧若拉。” “不可能。”千舟拧起眉头,曾经雄踞西洲的格物研学会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覆灭,因为那是他亲手写下的“事实”! “这么肯定,看来孩子你知道的不少。”又是一人从黑暗中走出。 那人头戴礼帽,一身整齐的西装,手中握着一根手杖。一眼望去,他有着青年的健壮,中年的沉稳,老人的睿智,岁月在他身上仿佛模糊了起来,似人,非人。 【天灾·浮士德】——与魔鬼的交易者终成魔鬼。 认清来着千舟不由的一愣。 “浮士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云都?” “既然浮士德出现在这里那么兰亭怎么办?” 想到远在西洲的少女,千舟陡然一惊,若是剧本被改变,那么她是否依旧能跨越小说家赋予的苦难? “浮士德。”千舟咀嚼起措辞,“兰亭现在怎么样。” 这句话中千舟使用了话术,默认了浮士德已经接触过兰亭,同时暗示千舟是从兰亭那里得到了浮士德的信息。 “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啊”浮士德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听到浮士德的回答,千舟反而松了口气,兰亭至少现在还没事。 想到这里千舟反而没那么紧张了,甚至把手插进了口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墙上。月光打在他的半张脸上,既有几分儒雅,又有几分恣肆。 “那么,大晚上的把我堵在这又是要干些什么?”很不可思议,千舟感觉自己剧烈的心跳平缓了下来,但是心脏的跳动愈发的有力,一下一下将炙热的血液送往全身。 “放轻松,孩子。我只是一位商人,来这只是想收取与格物研学会交易的尾款。”浮士德的语气不紧不慢,就像午后品着红茶与老友闲聊。 “尾款?”千舟嗤笑一声,“你浮士德什么时候有货到付款的服务了?更何况格物研学会千年前就成了一抔黄土,谁会付你尾款?这个小姑娘吗?” 浮士德并未被千舟刻意的言辞激怒,也似乎并不介意千舟的套话,依旧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不不不,能继承格物研学会名号的为有她一人。我也是废了相当大的功夫才找到或者说唤醒她。” 听到这里千舟心中已经有了预感,紧接着浮士德继续用着咏叹调般的声音说道:“她是格物研学会最高智慧的禁忌,也是继承了格物之名的最后曙光,人智与奇迹的巧合——欧若拉。” 即使被这般谈论少女也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让人心疼。 “那你的尾款呢?” 浮士德耸耸肩:“我似乎晚来了一步,不过我不晚来怎么会遇到你这样毫无过往却又知之甚多人?” 接着浮士德转过身去,带着少女走进了黑暗中:“看来尾款今天收不到了,孩子,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 随着两人的消失,巷口重新传来了行人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清脆的虫鸣也在夜风中开始飘荡。 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千舟忽的笑了:“人人都以为自己是落子的棋手,殊不知在这个荒诞的故事里,大家都是书中人。” 像是被发丝搔过,几缕血腥味扫过千舟的鼻尖。等他望向巷子的拐角只见一个人影趟在地上,猩红的血液积成了小泊。 还未等千舟反应过来十几个警察就冲了进来,举起手枪:“双手抱头,蹲下。” 千舟抽了抽嘴角,从心地蹲了下来。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三章:行向深渊 “姓名?” “千舟。” “性别?” “男。” “职业?” “云都大学算学助教。” “哪里人?” “帝都。” “身份证明?” “······没有。” “你给我老实点!”坐在千舟对面的警察一拍桌子,“你的事发了,知道不?” 我啥事发了? 千舟嘴角抽搐,又不敢出声反驳。毕竟他确确实实是一个黑户,甚至到现在他都有些庆幸自己在当时设定的时候没有脑袋一拍就设定一个新语种。 “警官,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哪就犯事了。” “少废话”,陈杰拿出一份报告,“三天前,十月十七号你在哪做了什么?” 千舟皱了皱眉头:“三天前我上午一直呆在租住的公寓里,中午应芬恩教授的邀请与他交流了一些算学上的内容后就去了图书馆。” 陈杰刚想说什么门外走进了一名警员,“尸检报告出来了,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死者刚刚死亡不超过10分钟。主动脉被剖开,死因是大出血。而嫌疑人千舟的身上没有出现血迹反应,四周也没有找到凶器。而且嫌疑人从云都大学图书馆离开后一直都有目击证人,不存在作案条件。” “啧”陈杰砸了咂嘴,“还以为有线索了,没想到只是个两次都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倒霉蛋啊。” 两次? 千舟迅速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结合之前的问题千舟有了个不好的推测:“你是说芬恩教授死了?” “是啊”陈杰吐出了个烟圈,可能是因为连日来积累了不少压力他并不介意向千舟说出实情,“死在自己家里,因为死状太过恐怖消息被封锁了,查来查去就找到你这么个嫌疑人,结果线索又断了。” 千舟沉默不语。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后芬恩教授给了他不少照顾,应聘助教时也是芬恩教授没有以年纪识人,给了他机会。结果仅三天不见,那个沉心于数学的老人就离世而去。 “行了。”陈杰解开手铐打断了千舟的思绪,“看你这满肚的墨水,一点粗活都没干过的手,十有八九是哪个家族偷跑出来的大少爷。早点回家吧,外面乱的很。” 千舟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警局。凌晨已过,万籁俱寂,举目望去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 回家?我又回得到哪里去呢? 千舟借着月光向住处走去,在孤单的夜里仿佛被世界遗忘。 突然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向千舟发出了危险的示警。虽然目未见,耳未闻但千舟就地一个翻滚,毫厘之间躲过了一把映着寒光的匕首。 “等等,我知道你爸是谁。”千舟随意编了个借口,试图对来人进行干扰。 不过那人并未在乎,反手又将匕首劈下。 千舟又是一滚,纵使凭着玄而又玄的感觉预判了匕首的轨迹,可还是被身体限制了发挥,左手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 杀手踏步向前,眼看一刀就要砍出结局。可突然间旁边的门开了,一柄木剑从中伸出架住了这关键的一刀。 紧接着门里走出一个穿着米黄色睡衣的金发帅哥:“光天化日(?),当街行凶,还不束手就擒!” 看着这一身的槽点,千舟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那个道士吗! 千舟贴着墙往后退,看着两人缠斗起来。耳朵里只听见匕首与木剑低沉的碰撞声,两人的动作快的几乎成了影子。 奇怪,如果杀手早拿出这种身手我根本不可能反应的过来。 “嘭”两人硬拼一记后各自退开。似乎是匕首占了几分便宜,把安哲的衣服割开了几个口子。反观杀手,依旧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身黑色。 安哲并起手指,用字腔正圆的中文低喝一声;“召雷!” 又是那玄而又玄的感觉,千舟感到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回应了安哲的呼唤。 于是意志干涉了现实,一道粗大的紫色雷电从安哲的手中撕开了空气的阻隔,伴着刺耳的“刺啦”声激射了出去。千舟几乎能够闻到空气电离而产生的臭味! 沟通大源,这是超凡阶梯的第二阶——龙门! 杀手举起匕首,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反射,千舟分明在上面看见了一层莹莹的微光! 接着匕首与雷电撞到了一起,匕首划开了大半的雷电杀手却依然被剩下的一截打在了身上。 杀手身形一颤,藏进阴影里几乎转瞬之间就没了踪影。 几分钟后,千舟坐在椅子上感叹世间之事真是巧合。若非杀手动手的地方恰在这个洋道士的住处旁,自己估计早就没了小命。 安哲的住处并不大,只有一个客厅,一间卧室,一个卫生间。客厅里放着一张木桌,两边各放着一把椅子。木质的地板相当老旧,不过天花板上倒是通了一盏电灯。 安哲从卧室出来,已经换下了那件颇具少女心的睡衣,黑色的风衣虽然老土可穿在他身上依旧有股不羁的潇洒感。 “自我介绍一下。”安哲坐到桌子对面,同时拿出一张证件,“我叫安哲·安卡,是一名侦探,有合法证件的那种。” 千舟瞟了一眼仍在沙发上的道袍,意思不言而喻。 安哲轻咳一声:“要恰饭的嘛。而且我的确是神霄道的正宗传人,我十六岁从乌尔帝国来这,学了五年才得真传。” 刚想吐槽安哲口音的千舟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你姓安卡,还是从乌尔帝国来。” “是啊。”安哲大大方方的承认,“就是你想的那个安卡家族。” 千舟揉了揉额头。 安卡是乌尔帝国传承超过千年的老牌贵族,其本身的历史比乌尔帝国还长,在西洲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安卡家族本身就是一个有着传承的超凡家族,甚至拥有残缺的神灵权柄。 所以你一个可以直接用安卡做姓氏的嫡系为什么要跑来秦国当道士啊! “当然是道法很帅啊!”安哲一拍桌子,“在穿着铁桶,拿着门板和呼风唤雨,驱雷掣电间选哪个还用问吗?以前中洲商队来的时候我可是每次都从他们那里买来不少仙人传记。” 那根本就是小说吧?这一纪哪里还有真正的仙人!而且你是不是对骑士盔甲有什么微妙的误解? 千舟深吸了口气,总结一下,这根本就是个中二病时期被小说荼毒,千里迢迢跑来秦国当道士还真成就了超凡,跃过了龙门的二货! 可千舟还不得不感叹一下这货的天资。 超凡,超凡,倒在这二字下的枯骨不知多少。凡人一生须臾百年,思维不过是神经间闪烁的火花,稍有差池便会熄灭。 于是,超凡的第一步便是自我升华,洗炼灵魂,使得思维不再受肉体的束缚。不管是以道法感悟天地,以武道锤炼意志,还是服食魔药,亦或是其他种种,莫乎如是。 洗炼灵魂后便能够沟通的“源质”,这是灵魂与意志共同的产物。这一阶也被叫作“基石”。 基石阶的超凡者比起凡人并没有多么强大,源质数量有限,一颗子弹足以取走他们的性命。可若是跨过龙门,沟通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大源,便是真真正正的“一遇风云便化龙”。 而之后的“天梯”、“王国”更是伟力无穷,至于第五阶的“深渊”那已经非是人者能够企及之地。 超凡五阶——立基石以跃龙门,登天梯行至王国尽头,然后直入深渊!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四章:千年风尘,一笑生花 千舟是从安哲家的沙发上醒来的,虽然安哲表示完全不建议两人同床共枕,不过千舟还是以“哲学氛围过于浓厚”而拒绝了。 昨日两人一番交谈后千舟发现虽然这个洋道士既中二还有点奇葩,不过的确正直而纯粹。更何况“正义”几乎是流淌在安卡家族血脉里的座右铭。 于是千舟便把自己遇上的事情告诉了他,当然略去了一些不便人知的细节。之后安哲侦探表示他一定要将这样穷凶极恶的罪犯绳之以法。虽然千舟觉得高额的赏金占了他热情的很大一部分。 千舟洗了把脸,在安哲的呼噜声中离开了屋子,直奔芬恩教授的居所而去。 阴沉沉的天幕乌云翻涌,时停时现的风将路边的梧桐吹得哗哗作响,似乎大雨将至。 芬恩教授的房子是一座独门独院的三层小楼,方方正正,灰色的墙壁上爬着一片爬山虎,倒是有几分幽趣。院子由于疏于打理,杂草已经没过了千舟的小腿。 勘探的警察已经撤走,似乎是因为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千舟走到红木大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看着钥匙千舟微微垂下眼睑,不让眼中的哀色流出——千舟刚来云都时芬恩教授曾收留过他一段时间,直到千舟领了工资才搬出去。但钥匙芬恩教授一直没有收回。 千舟走进门去,只见客厅的地上用白色的细线画出了人形的轮廓——四周倒是没见到什么血迹,可能是警察在勘察后被打扫过。 一楼除了客厅,厨房外最大的就是书房,几乎占了一半的面积。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翻动的痕迹,唯有书房的书桌倒在了地上,窗户的玻璃被撞了个粉碎。似乎有人急急忙忙从书房出去。 千舟揉了揉眉心,完全找不到任何头绪。 格物研学会、浮士德,莫名其妙的杀手、芬恩教授的死……从一千年前到现在,从天灾到凡人。这支离破碎的一个个线索宛若大雾中时隐时现的幽歌,不知远近,不明词句。 就在千舟苦苦思索时,灼热的触感从左臂开始蔓延,心脏鼓动,血液似乎化成了滚烫的熔岩。 千舟不禁闷哼出声,半跪到了地上,心中暴戾与破坏的欲望不断起伏。 怎么回事? “吱呀”这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是谁?这个时候来这里? 来人的身影挡住了光线,千舟不禁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眼底柔媚的波光宛若月光下一首隽永的诗。雪白的头发映着阳光,诉说着千年的风尘。一张宜嗔宜喜精致的面庞却是平静如水。 欧若拉? 千舟感觉身上的异状开始退去挣扎着站起身来:“你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为何着少女千舟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 是愧疚吗?千舟自己也不清楚。 可是因为自己只是寥寥几笔,就让一个少女这么孤零零的醒来。想必她的心里也是茫然而惶恐的吧。被人工制造出来,却连自己的“父亲”也没见过一面,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继承格物研学会的烂摊子。 少女眨了眨眼,眸光中泛起几缕涟漪:“只是感觉到了,但应该不是。” 千舟被少女这没头没尾的话弄的一头雾水;“你感觉到了什么?” 少女牵起千舟的左手。 千舟不禁愣了一下。少女的手柔软而光滑,微微有一丝凉意让人爱不释手。 少女倒是没有关心千舟的想法,卷起千舟的袖子说道:“就是这个。” 千舟低头看去,那里正是昨天手臂被杀手划破的地方。可是伤口已经愈合,光滑的皮肤上勾画着数根黑色线条。线条扭曲盘旋共同织成了一个丑陋的印记。 “这应该是血魂印。”少女轻声开口,“‘父亲们’留给我的知识里有提到过。” “血魂印?” “这是血魂教团的造物。纹有这个印的人可以通过燃烧源质与血液来使用超凡力量,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超凡者。所以需要杀死他人来吞噬他人的源质与血液,保持收大于支。” “而血魂印具有一定的传染性,如果持有血魂印的人没有把人杀死,那么那个人也有一定几率感染血魂印。” “曾经血魂教团依此掀起了遍布一个国家的杀戮,后来他们被定义为邪教,为正神教会剿灭。” “所以你感觉到的就是血魂印吗?”千舟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杀死芬恩教授的人也有血魂印?” “我不知道芬恩教授是谁,但这里血魂印的气息的确非常浓郁,几乎盖过了‘钥匙’的气息。”少女似乎没有保密的概念,把一个又一个的信息告诉了千舟。 “‘钥匙’又是什么?” “那是格物研学会的遗物,也是浮士德要找的东西。” 听到少女提起千舟才想起了浮士德:“浮士德呢?” 少女摇摇头:“他不敢过多的显化,怕被龙脉感应到。我不喜欢他,而且‘父亲们’也告诫我浮士德不可信。” “那‘钥匙’你还能感应到吗?”千舟又问道。 少女依旧摇头:“钥匙在这里放了至少有几十年,我才能有所感觉。” 千舟眯起了眼,繁杂的线索似乎已经串起了一部分。 格物研学会的钥匙不知怎么到了芬恩教授的手上,然后有人杀死了芬恩教授取走了“钥匙”。之后浮士德追寻血魂印在巷子里遇到了我,那么那个杀手又是为什么要杀我? “你要小心。”少女打断了千舟的沉思,“血魂印只要存在就会吸收源质与血液为养料,没有补充的话,你撑不了几天。” 千舟有些讶异,这似乎是少女第一次主动说话。不过转而千舟就被少女的话吸引了注意。 自己为了生存真的要夺取别人的生命吗? 千舟忽的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于是千舟抬起头向少女发出邀请:“要一起吃些东西吗?” 片刻后,两人坐在一家茶楼里。 看着满桌的事物少女似乎恍然大悟一般:“你是不是想追我?” 听到这句话千舟差点被嘴里的小笼包呛死,连忙喝了两口茶:“你从哪听来的?” 少女眨了眨眼,如水晶闪烁:“‘父亲们’留下的知识里说的——如果有男性单独约你出来就是想追你,十有八九心怀不轨,要多小心。” “不,这只是朋友单纯的交往。” “朋友?是那种表面友好,然后为了利益随时会在背后捅刀的人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女灼灼的目光一直盯在千舟脸上。 千舟看向少女的眼睛,那并不是玩笑。少女的眼神认真无比,目光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恐惧。 千舟忽然想起了马尔克斯的话“当父母在的时候你与死亡间隔着一层垫子;当父母死后,你就直接坐在了死亡上。” 少女当然没有父母,也没有童年,被制造出来就是这样。理所当然,没有垫子的缓冲,这个世界不管好的坏的就这么直挺挺的撞向少女,把她撞的遍体鳞伤。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少女自然是好奇而恐惧的。 想到这里千舟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握住少女有些颤抖的手,看着少女认真道:“我并不会伤害你,我说的朋友是互帮互助,共同行走,绝对不会抛弃彼此,伤害彼此的人。” 少女有些慌乱的抽回手去,脸上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红晕,糯糯的说道:“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千舟露出微笑:“我叫千舟,‘千舟竞渡’的千舟。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所以请你鼓起勇气,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虽然她既不温柔也不正确,可是总有那么几分美好能让人流连忘返。” “嗯。”少女抬起头,眼中水波微漾,一笑生花。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五章:灰色的痼疾 就像厚重的大幕拉开,鳞次栉比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的打来。打得这台上的人光鲜亮丽,纸醉金迷;打得观众似痴似狂,百态丛生;打得这闹剧光怪陆离,不辨悲喜。 云都就是这舞台,观众们只能看见她风华无双的正脸,但不能否认她背后投下的影子遮住了多少肮脏的丑态。 这里是云都的边缘,是资本扩张的必然结果,是城市发展避不开的痼疾。过去几十年无数工厂在这里建立或倒闭。而依托这些工厂为生的贫民则在工厂的缝隙间见缝插针的建立自己的小窝。没有统一的规划,肆意的修建导致如今的贫民区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 生活在这里的人来源复杂,或是失去土地的农民、破产的商人,或是曾经怀揣着梦想来到云都的失败者,亦或是小偷、劫匪、不知从哪里逃来的杀人犯,还有从战乱地区流亡的偷渡客甚至是政变失败的贵族。 拿笔一圈,这么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就圈在了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灰区。想来这里发生的故事当真是精彩至极。 ······ “哼”昏暗的房间里想起了一苍老而狠厉的声音,就像是毒蛇爬过干枯的树皮,“昨夜又死了好几个信众,本来可用的人手就不多,都怪你当年首尾不干净。” 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声线响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小丑’解决。” 好似一人分饰两角,声音又响起:“我们现在抽不开身,只能把骸偶拿出来了。” “只好这样了,这么多年借着云都的怨气才不过养出几具,可惜了。” “中洲不是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吗。” ······ 千舟站在一堵坍塌的围墙边,这里离最近的岗亭只不过隔了一条街。可若是再往里去就是臭名昭著的灰区了。 血魂印的持有者需要经常杀人补充血液与源质,若说云都哪里死人最不引人注目那必然是灰区。 饿死,病死,冻死。 凶杀,情杀,仇杀。 人性的丑恶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看着即将完全暗下的天幕,千舟不禁思绪翻飞。 值得吗? 千舟如此问自己。 仅仅是为了与自己非亲非故的芬恩教授就要深入灰区调查吗?他只不过是书中的一个人物而已。自己又能查出什么呢?查到了又能如何? 自己可不是小说里的主角,没有主角光环,也不身怀绝技。自己除了会提笔写几篇文章外又能干些什么呢?坚持下去无非是明日玉水里又多了一具不知名的尸骨。 想到这里千舟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欧若拉注意到了少年的异状,握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感受着少女手心穿了的温度,千舟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绝不仅仅是书中的一个人物。芬恩教授也是一样,他给予自己的帮助与关怀也从未作假。 想起来了,自己当时写小说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年少时光怪陆离的梦。 因为自己相信,“善恶终有报”。不是因为是主角才能所向披靡,而是敢于做正确的事,坚持本心才是主角! 想到这里千舟露出了微笑,也许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傻子吧!如果当时大圣对“若是一去不回?”的回答不是“那便一去不回”那他就不是人们心中的那个齐天大圣了。 人生又不是逛淘宝,哪来那么多值不值得,是赢是亏? 忽的灰区深处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千舟只觉得左臂上的血魂印热的发烫——就在灰区,有人在全力激发血魂印。 千舟只对欧若拉丢下一句“找个地方躲好,等我回来。”就匆匆跃过断墙,直向灰区跑去,留给少女的只剩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大雨终是落了下来,拉扯着厚重的云幕伴着秋寒喧嚷地落在云都的大地上,溅起泥水,打落树叶,把周遭的景物晕成一抹剪影。雨水像一粒粒冰凉的铜豆打在人身上,把人打得阵阵生疼,然后发出“哗哗”的尖笑:“舞台已然搭好,演员——请——悉数入场!” ······ 戴着小丑面具的男人将匕首捅进另一个人的胸口。那人却似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般,只是癫狂地笑道:“没用的,你我都有一死,唯有真神可以救赎一切!” “疯子。”小丑啐了一口,拔出匕首,鲜血溅到了他的面具上,使得原本滑稽的小丑变得狰狞可怖。 千舟躲在一堵矮墙后面,把一切都收入眼底。 滂沱的大雨里几具尸体凌乱地倒在地上,戴着小丑面具的男人站在中间,手里提着染血的匕首。 到底谁像疯子你心里没点数吗?千舟在心里吐槽。 千舟此时已经认出了小丑正是昨夜的杀手。 那他杀死的又是什么人?听那人临死前的话倒像是什么邪教徒。 还未等千舟想出个所以然来,六道怪影从巷子里走出,把小丑围在中间。 那绝对不是人! 怪物的身高超过两米,微弯着脊背。修长的手臂垂至膝盖,手指长而尖锐。灰色的皮肤下布满了虬结的肌肉,只有五官依稀可见人形。 没有言语的沟通,六只怪物默契的同时行动。魁梧的身体撞开雨幕,五根修长的手指宛若五把钢刀直奔小丑而去。 小丑不退反进,冲向其中一只怪物,在闪开怪物攻击的同时,一刀劈在了其胳膊上。 “!”仿佛金铁交击,匕首只在怪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怪物被激起凶性,反手一肘打在小丑胸口。 小丑闷哼一声,右手扔出一个火球打在怪物脸上同时迅速拉开距离。 于此同时其他五个怪物也靠了过来,小丑见此又是几个火球打了出去,在雨中溅起了大团大团的水蒸气。 小丑再次举起匕首,此时匕首上已经缠绕起了数道蜿蜒的赤色纹路。 “刺啦”这次匕首轻而易举的划开了怪物的手臂,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但怪物并未退缩,反而抓住了匕首。其余怪物见此立刻挥舞着刀刃一样的手指攻向小丑。 小丑连忙放开自己的武器,闪躲之间身上依旧被划开了数道伤口。 小丑且战且退,突然间从袖子里飞出了四只白鸽。鸽子扑到了怪物脸上化作一张张手帕,像涂了胶水一般牢牢地盖在上面。 剩下两只怪物企图追击,小丑又从指尖弹出几张扑克。扑克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重重地打在怪物的膝盖上,虽不至于让怪物受伤,却也让怪物一个踉跄。小丑趁此机会连忙跑进迷宫一般的小巷。 三只怪物往小巷里追去,剩下三只犹豫了一会却转身向千舟走来。 不好!千舟心头一惊,凭着感觉当即向旁边一滚。接着矮墙就被打得粉碎。 千舟刚刚起身,一只巨爪就已经落到了眼前。 “轰”一团昏黄色的火焰穿过雨幕打在了怪物手上,火焰卷开将三头怪物逼退。 千舟转头望去,只见欧若拉扶着墙不住地喘息,雨水划过她苍白的面容宛若一朵娇弱的莲花。 无需多言,千舟扶起少女向外面跑去。 此时怪物已经缓过劲来,随手捡起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带着劲风呼啸而来。 千舟正打算推开少女,但不知少女哪来的力气先一步推开了千舟。 在千舟惊愕的目光中石块砸在了少女身上,少女倒在地上,一时再难起身。 不用语言的沟通,透过少女的目光千舟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就是朋友,对吗?” 千舟抹了抹脸,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千舟转过身去,左臂的血魂印愈发滚烫。浑身的血液如江河一般奔涌,一缕缕白色的蒸汽从衣服上升腾而起。 剧烈的痛苦遍布全身,千舟却浑然不觉,他只是对着左臂上的魔鬼说道:“拿去!拿去!” 魔鬼欣然应许,回应千舟的是更剧烈的痛苦,血液与源质被粗暴地投进熔炉! 千舟抬起头,向着冲来的怪物喃喃低语:“第二回合,开始。”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六章:贤者之石 千舟踩过水洼溅起一滩泥水。 在泥水还未落地之时,千舟已然到了一头怪物身前,电光石火间千舟握起拳头带着怒火重重地打在怪物丑陋的头颅上。 几乎是碰撞的瞬间,千舟的手骨就已经断裂,但在血魂印的力量下碎裂的骨骼被强行粘合在了一起,高大的怪物竟被这一拳打翻在地。 接着千舟身子一矮避过了另一头怪物的一爪,反手抓住怪物的手臂,将怪物提了起来,像扔麻袋一般扔向了第三头怪物。两头怪物顿时撞在了一起。 “哲学现场啊。”千舟轻笑,全然不顾刚刚撕裂了多少肌肉,拧断了多少骨头。若不是血魂印的力量千舟现在怕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千舟勾了勾手指:“别怂啊,继续干。” 三头怪物从地上爬起,几番缠斗下却连千舟的衣角斗没摸到,反而被千舟重重地打了几下。一时之间,千舟似乎占据了上风。 当三只怪物再一次站起来的时候,千舟已经意识到了麻烦。 血魂印不断地抽取源质,现在千舟只觉得意识模糊,几乎马上就会昏倒。血液也接近干涸,全身冰冷,四肢无力。血魂印的力量渐渐消退,千舟连站立都觉得困难。 恍惚间千舟似乎看见恶魔的微笑,他说:“少年,vip体验结束,该充钱了。” 反观三只怪物,千舟的几拳对它们来说只不过是皮外伤。 果然,不管哪里,现实都是badgame。都穿越了还要我充钱。 话说每次我充了钱还是不出货啊! 迷迷糊糊间千舟开始胡思乱想,从家里的海棠到云都的煎饼,从老爸老妈的唠叨到芬恩教授脸上的皱纹,最后定格在了白发少女明媚的微笑上。 千舟闭上眼睛,源质干涸之下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灵魂。 “这不是还剩点吗。” 千舟睁开眼,眸子里跳动着银色的火焰。 火焰如水银一般在千舟全身流过,那是灵魂绽放的璀璨烟火,是熊熊燃烧的苍银之血。就连血魂印本身都成了火焰的燃料! 水波般的火焰如海潮上涌,一时间恍若银河垂到了人间,又仿佛混沌之时有个声音说道“要有光。” 炽烈的银光迫使欧若拉闭上了眼,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千舟已经踉跄地走到了她的身前,背后是三具焦黑的尸体。 千舟倒在了少女怀中,身上的银焰已经褪去,只有几缕火苗将熄未熄。 少女慌忙扶住他。千舟觉得喉咙一阵干痒,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你可能又要一个人了。”千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平静,曾经觉得可怕无比的死亡此时看来也不过尔尔。 “别走。”少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微微带着颤音。 千舟露出一个苦笑。他能明显的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破烂的娃娃,骨骼碎裂,内脏衰竭,血液近乎干涸,内里几乎是一团烂肉,只有外表还维持着人形。比起身体更严重的是灵魂,只剩下了几点余烬。事实上千舟到现在还有意识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话说奇迹还真是不值钱啊。 昏沉间千舟感到意识开始远离,只听到少女微带哭腔却斩钉截铁的声音:“你不会死的。” 欧若拉伸出左手在石块锋利的边缘一划,掌心便割开了一道口子。少女将流出的血液用右手盛起,昏黄色的火焰自右手涌出。 那火焰分明是无数个跃动的符号。 那便是炼金之人的火! 猩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可少女手中永远只有那么小的一团。随着火焰不断灼烧,血液表面的形质褪去,更深层的本质被释放出来,最后化成了玫红色的流质。 若是有炼金术师在场,必然可以发现那便是炼金术的最终奇迹之一——万能之物,贤者之石。 火焰还在继续燃烧,以贤者之石为原料,一场盛大的炼金仪式就在少女的掌心进行。 聚拢、分解、提纯、化合…… 无数反应在这玫红色的流质中发生,少女的脸色愈发苍白,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流过,然后被雨水冲走。 当火焰熄灭时,少女的血液已经化成了一颗乳白色的结晶。 少女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结晶放进千舟口中,同时默默祈祷:“请你醒来。” 于是,奇迹发生。 贤者之石的力量涌向千舟的四肢百骸,血肉被修补,骨骼重新连接,干涸的血液开始流动。 接着,是灵魂的复苏。燃烧的余烬化作涅槃的新蛹,新的灵魂从中破茧而出! ………… 大雨渐渐停了,深沉的夜色里少年背着少女,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穿着破旧风衣的金毛出现在了这里。 安哲挠了挠头:“这不会是那小子搞出来的吧,我才多睡了一会。当初看到他就觉得他肯定麻烦缠身,天生这么高的灵感,不是超凡者的料子就是上好的祭品。” 顿了顿安哲又道:“看来我的奖金还是落在他身上,再不做点业绩过年连带鱼都没得分。” ······ 昨日刚下过雨,洗去了云都的几分秋燥,难得让天气舒适了些。出摊的小贩,来往的行商,匆匆驶过的马车共同把这座喧嚷的城市唤醒。阳光来得晚了些,却丝毫不影响游人的兴致。 千舟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紧紧跟在欧若拉身旁,生怕虚弱的少女随时会摔倒。 少女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微微有些宽大却无损少女的姿容——这本是千舟的衣服。少女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却像盛着一泓清光。 千舟本想让虚弱的少女在家休息,但少女执意要出来,千舟只能遂了少女的意。 秋日午后的阳光少了几分燥意,穿过一层薄薄的云朵打在并排而行的两人身上,蔚蓝的天幕下车水马龙的城市恍若一幅热闹又安静的油画。 作为秦国最大的港口,几乎各洲的风物都能在这里见到。从服饰各异的成衣店,到出售各色吃食的商铺,再到各色的酒馆、茶楼、咖啡厅,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少女脸色平淡,但每当有什么新鲜玩意出现,千舟总能看见少女眼里泛起的圈圈涟漪,心底不由暗暗发笑。 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逛了大半个下午,最后才在一家咖啡馆里落脚。 千舟揉了揉小腿看着面前娇俏可人的少女,不由感叹不管哪个世界女人逛起街来都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自己该不会把这个当做“定理”写进现世里了吧? 很快侍者就把饮品端了上来。这家店的特色是一种用茶粉,咖啡豆,牛奶在加上一些不知名的东西煮成的饮品。 千舟有些不习惯,只勉强喝了两口。不过对面的少女倒是兴致勃勃地一饮而尽。 看着心不在焉的千舟少女擦了擦嘴边的水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千舟叹了口气,“只是昨天害你遇到了那么大的危险,结果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昨日灰区一行,除了知晓小丑在与一个类似邪教的组织敌对外再无收获。 少女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或者说少女根本就不知道何为安慰,只是默默地看着千舟,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漾起温柔的光,像是星河流转。 看着少女的样子千舟只觉得心头微暖,愁云尽数散去,冲着少女一笑:“谢谢你……嗯?” 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千舟突然愣了神。 少女顺着千舟目光转过头去,只见对面的街道的墙上贴着一张海报: 【巡回剧团“参商”驾临云都大剧院。】 之后是一些更详细的介绍,在众多画面中有一幅是一位魔术师扔出手帕变成白鸽飞向观众。 少女眨了眨眼望向千舟,完全不明白重点在哪。 千舟眯了眯眼,像是陷入了回忆:“昨天那个‘小丑’虽然戴的是小丑面具,但是姿态行动都不像小丑,用的各色手法也是魔术师的。恰好,‘参商’剧团好像有个相当出名的魔术师。” 少女又吃了一块蛋糕,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惬意的表情。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蛋糕好好吃。 千舟也没管少女听没听明白,只是摩挲着下巴心里暗道:不过要去“参商”剧团一探究竟的话,还要找个靠谱的打手啊。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七章:参商 “你要约我?”安哲瞪大了眼睛,一幅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上我的表情。 还是在安哲租住的小屋里,两人隔着桌子相向而坐。 千舟咬了咬牙齿,要不是打不过这货真想一拳呼到他脸上。 “不是约你,我只是查到杀害芬恩教授的凶手可能在参商剧团。” “这样啊”安哲也没问千舟如何得到的线索,眉飞色舞道“正好我想看这个剧团的表演很久了——票钱你出。” “可——以。”千舟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吸取了在灰区的教训,昨日在看到海报后千舟就打定主意要拉上这个二阶的金毛做打手。 事实上云都虽然繁华,对超凡者却并无多少吸引力。 一来,云都背靠平原,远离险地。安全也就意味着超凡材料的稀缺。二来,则是因为龙脉。 龙脉,是秦国历经千年,将国运与地脉结合后的独特产物,在秦国大地上拥有不可思议的威能,最基本的一项便是对大源的调度。云都地处国境与龙脉的边缘,为了方便管理,云都的大源浓度一直保持在稀薄的状态。 如此一来,强大的超凡者几乎不会多看云都一眼,只有一些大猫小猫定居。 “你现在的状态很特殊啊。”打量了千舟一会安哲又开口道,“已经开始向超凡蜕变,但又没立起基石。” “怎么说?”千舟也有点好奇。自从被欧若拉救回来后千舟也有些异常的感觉,但具体也说不上来。 “你的灵魂已经完成了升华,但是又没有形成独有的‘形’,也就是“基石”,只能算半个超凡者。” “这样啊。”千舟点点头,但也没什么头绪。 两人一直挨到了傍晚,吃过晚饭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往剧院赶去,不过这也反映出两人都没有看演出的经验。 “什么,没票了?队伍还排到了下周?”两人显然不知道门票这种东西需要提前准备,于是计划的第一步就已经出了问题。 “要不找机会溜进去?”安哲提议道。 “也只能这样了。” 云都大剧院大约建立在十年前,白色的石砖砌成了一个半球体,正门刷成了朱红色。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备用的侧门。 两分钟后。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想干嘛?” 两人刚进侧门就被警卫发现,按在了墙上。 “等等,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没买到票。”安哲慌忙解释——他一个超凡者还真不好对普通人动手。 “嗯嗯。”千舟连忙附和。 “可你们不是有票吗。”搜身的警卫神色古怪的从千舟的口袋里掏出了两张门票,还正好是今天的。 看见这两张票千舟不由愣了一下,这才回想起图书馆里遇见的少女。像是作者的一个恶意玩笑,故事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开始的位置。 虽然几经波澜,但两人还是进了剧院。此时正值间幕,大厅里黑漆漆的一片,但通过轻微的交谈和呼吸声可以感觉到坐满了人。 起初响起的是悠长的笛声,像是一缕霜雾,带着无际雪山的荒芜与寒冷。接着是琵琶和古筝,春风拂过万物消融。然后鼓与镲交鸣,最后清越的扬琴掀起滚滚洪流。 灯光骤起,大幕拉开,盛妆打扮的少女走上舞台。 少女施着淡妆,眉目飞扬,像是两柄出鞘的利剑。身上的绸缎是上好的蜀锦,素白的锦缎上用金线绣满了细密的花纹,水袖飞扬间漾起一层柔柔的水光。银质的头冠随着少女的步伐轻轻摇动,在璀璨的灯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辉,像是缀了一片星河。 少女提起宝剑,开口的唱腔便足够令人惊艳,像是细碎的珍珠落下,在玉盘上撞了个满怀:(注1) 恼得俺恶气生珠冠打乱 不由咱一阵阵咬碎牙关 手中擎起护国剑 斩狂徒与马前 也不枉此身贬落在凡间 …… 一曲唱罢,台下起初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却不约而同的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千舟也惊叹于少女的表演,不过他也没忘记正事,于是便向身旁的安哲使了个眼色。 安哲全然无觉,激动的样子似乎恨不得冲上台去。 千舟捂脸,这货好像没有夜视的能力。最后千舟是扯着安哲的衣领拉他离开的。 说来也奇怪,两人认识不过寥寥数日,却熟稔的如陈年旧友,一些过于亲密的动作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做了。只能感叹一声人际关系的奇妙。 两人绕到了后台的休息区——狭长的走廊上并列着一扇扇木门,每道门后都是一个独立的休息室。 “那么我们怎么找到你说的那个魔术师?”安哲开口问道。 “要不随便找一间进去问问别人?” 千舟刚说完旁边的一扇门就被打开了,正是刚刚在台上表演的少女。 少女已经卸下了妆容,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竟比那上等的锦缎还要光鲜,映得皮肤愈发白皙。长长的睫毛向灵动的眼睛里投下一片迷蒙的阴影,平添了几分妩媚,顾盼之间挠得人心头发痒。 看着眼前的少女千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但是少女倒是先一步认出了他来:“千舟先生?” 听到这个称呼千舟才反应过来:“谢晴风?” 少女点点头。 千舟尴尬的笑了笑:“这不是学校,叫我千舟就行了。” “那你有什么事吗,这里是后台,闲人免入!”谢晴风神色有几分戒备。 千舟整理了一下措辞:“我来找你们剧团的那位魔术师。” 少女皱起眉头:“你找林恒哥干嘛?他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没来剧院。” 原来魔术师叫林恒。 千舟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十月十七日,我的老师芬恩教授遇害。经过我的调查凶手有可能是一位魔术师。” “开什么玩笑?恒哥怎么可能杀人?”谢晴风下意识地否认,可是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雪白,咬了咬牙说道“你们进来说。” 两人进了休息室,顺手带上了门。 还没等两人落座,谢晴风便迫不及待地看向千舟:“你有什么证据吗?” “现在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所以我才需要找林恒求证。”千舟看着少女的奇怪的神态又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请告诉我。” 少女低着头,紧紧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千舟叹了口气,诚恳道:“若林恒真的是凶手迟早会被绳之以法,若他不是我们也能帮他证明清白,所以请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好吗?” 谢晴风抬起头,不安地攥着衣角,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月十七号那天,恒哥回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奇怪,而且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之后他把一封信放进了抽屉。我偷偷打开抽屉瞟了一眼,没有敢翻动,只看了露出来的部分,是几道数学题。我解不出来,就抄录了一部分。” “所以你才到云都大学找我解题。” 少女点点头。 林恒一定和芬恩教授的死有关! 千舟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因为激动而加快的心跳:“你能带我们去找他吗?” 少女穿上外套说了句“跟我来。” ………… “参商”剧团在云都的住处是一栋相当大的三层公寓有着几十个房间,楼下还有一片不小的院子。 谢晴风带着两人走到一楼的一扇门前,敲了敲门:“恒哥,在吗?” “吱呀”房门应声而开。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八章:陈年事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大约25岁,身形修长、壮硕。一头黑色的短发干净利落,五官坚毅,一对柳叶眉如同两柄弯刀。 林恒看到谢晴风先是笑着说道:“晴风,你怎么来了?”接着便看见了谢晴风身后的千舟。 虽然没见过这张脸,但四目相对间千舟却无比确定“小丑”就是他! 林恒看到千舟与安哲也是瞳孔一缩,立即把拉过谢晴风把她护在身后。 谢晴风痛呼一声:“恒哥你干嘛!” “林恒。”千舟咬牙,“善恶终有报,我劝你自首去吧!” 林恒也不回话,只是一拳打来。 安哲一把抓住千舟的衣领,把他向后丢去,然后欺身向前,一拳迎上。 “铛!”明明是血肉之躯,千舟却分明听到了金戈交鸣的声音——那是源质激荡产生的现象。 两人各退一步,林恒的手上缠绕着道道红芒,安哲手心也有缕缕雷电闪烁。 “出去打。”林恒提议道。 安哲欣然应许:“好。”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峙着走到了院子里。此时已然入夜,周围也没有行人,倒是不虞被人看见。 两人赤手空拳,一招一式间却是虎虎生风,赤红与深紫交叠在一起,荡起的劲风晃得千舟几乎睁不开眼。不过不用眼睛,另外的视角反而更加清晰了。 千舟借着这种新的视角看去,安哲神与形相合,两者的构型法度森严,逻辑严密,源质在此间流转,被赋予了“雷”的特性。 反观林恒,血魂印的生长恣肆而混乱,但这种混乱却又被限制在一个更大的结构里。就像是一个熔炉,无论扔入其中的燃料多么杂乱、随意,可是当熔炉燃烧都会化作滚滚火焰。在这样的结构里“血”与“火”的特性尤为突出。 看着二人,千舟似有所悟。 似乎是试探够了,安哲架开林恒一拳,双手掐诀:“神霄瀑雷。” 银色的雷光应声而来,将四周照得雪亮。 方寸之间,雷光扑到了林恒身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雷光散去,林恒上身的衣服化作焦炭片片飞落,露出了古铜色的皮肤。猩红的纹路宛若一根根藤蔓缠绕在林恒全身,最后在胸口汇成一具紧闭双目抽象的人脸。而此时人脸的双目微微颤抖,似乎随时会睁开。 看到这一幕,千舟倒吸一口凉气——这分明就是血魂印!能成长到这等地步,不知痛饮了多少条性命! 林恒眯起眼睛,露出野兽般凶狠的光。身上的纹路愈发鲜艳,胸口人脸的双目轻轻睁开了一条缝隙。于是,某个古老而恐怖的存在隔着遥远的距离向这投来了久远的一瞥。 会死!会死! 千舟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仿佛是死神来到了身边,俯下身子在耳边轻轻念出他的名字。 “恒哥!”谢晴风似乎刚刚从这超现实的一幕中回过神来,连忙出声。 伴着这声呼喊,死神离开了,却留下了一串轻笑。 “晴风。”林恒看着少女,神色复杂。 “恒哥,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少女希冀地看着林恒,“你没有杀人对不对?” 林恒顿了顿,然后说道:“我杀的都是恶人。” “恶人?”千舟嗤笑一声,“若你有权利断人善恶那还要公理、法律做什么?” 一个人善恶的判断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杀一人为救一人是对是错? 功过相抵还是功过不抵? 一个善人只要做出了一件恶事就会为人唾弃,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只要肯浪子回头总有人会为他流泪。 正是因为功过难判,善恶难分,所以文明在发展的过程中才会以“法治”代“人治”。可就算是这样也只能做到相对正确,而非绝对正确。 “更何况,芬恩教授只是一个醉心于数学的学者,他又有什么恶呢?” “芬恩教授?”林恒皱了皱眉头,“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老人的话,他不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千舟吃了一惊。 林恒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芬恩教授不是我杀的,我到现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千舟拧起眉头,下意识的咬了咬手指,思索起来: 如果林恒没有说谎,那么他的这句话透露出两个信息:1.杀手芬恩教授的另有其人。2.林恒确实出现在现场。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千舟再次发问。 林恒看了谢晴风一眼,转过头说道:“你可以不用这么咄咄逼人,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合作?” 林恒点点头:“你们可知道我身上的血魂印是怎么来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 千舟刚想这么回答却想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感染?” “是的,我感染上血魂印是在十年前,而且我就是云都人。” 恍若一道惊雷照亮了夜空,千舟心头的迷雾又被拨开了几分。 林恒继续说道:“十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个怪物闯进了我家,我的父母,妹妹都成了他口中的食粮,只有我侥幸逃脱。但他也把复仇的刀子亲手交到了我手中。” 林恒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平静,仿佛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可是千舟分明看见他眼中燃起的熊熊火焰。或许这个男人的灵魂早就在这火焰中燃烧殆尽,只有复仇的信念驱使着躯壳。 千舟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幸福的人生大同小异,不幸的人生各有不同。 “那之后我怕被怪物发现就逃离了云都,之后就加入了‘参商’。”林恒看向谢晴风,眼中宠溺的神情不似作假。 “恒哥,这些事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谢晴风的眼角噙着泪珠。 林恒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我的妹妹如果还在应该跟你一般大。” 林恒又看向千舟:“考虑的如何?” 一时间另外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千舟身上。 千舟低着头思索一会,又将头抬起:“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缩在墙角。” 顿了顿,千舟又道:“但是,不能因为习惯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活而得意;不能为了止恶就与恶为伴。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注1) “那是没得谈了?”林恒的目光再次变得危险起来。 千舟恍若未觉:“你走吧,你的事我会报给警署。这一次,我们只当没见过。” 下一次见面就会不死不休吗?林恒听出了千舟的潜台词,勾起嘴角:“你这样的人我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对了,我从芬恩教授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封信,就在我房间的抽屉里。”林恒转身离开,很快就隐进了黑暗里,只有话声还在回荡—— “我们生而破碎,用活着来修修补补。”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千舟回答,却不知道林恒是否听见。 注1:这句话化用自季业先生。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九章:风乍起 林恒走后,千舟按照他的说法来到房间里寻找芬恩教授留下的信。谢晴风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眼角的泪痕已经擦拭干净。 “你没有必要继续掺和这件事。”千舟好心劝阻,“回去睡一觉吧。” 谢晴风温婉一笑,语气轻柔却决绝:“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的算的。” 千舟默然。 他听出了少女话中的绝意,而应对这种情况正是他不擅长的。 两人说话间安哲已经找出了信:“这封信是写给你的。” 千舟接过信—— 我亲爱的学生千舟: 能让我在这风烛残年的时候遇见你想必是大地母神的恩惠。 你在算学上的造诣令我惊叹,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过了我。更难得的是你总能提出新的想法,不像我这个老头子思维已经将行就木。 “我哪有什么造诣,只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千舟自嘲一笑,继续看下去—— 每次与你探讨算学的时候我都非常开心,可惜我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或许再过不久我就会回归母神的怀抱。如你所见,我未曾娶妻,也没有孩子。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孤身一人流落云都,但我这些身外之物若是对你有用请尽管拿去。 “这个时候您还在关心我吗?” 另外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那算是我们家族擅自决定守护的一个秘密吧。连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能说是我祖父的一时兴起。若你有兴趣就解开下面的谜题吧,这也算是我未泯的童心。 在信的最后是几道多重积分和一个复合函数。 千舟自己都没注意到在这一瞬间,他竟然不借助纸笔直接开始了心算。几个呼吸的时间繁杂的题目就已经被求出了答案。接着带入函数,在心中勾画起坐标系。 当一个个困难被依次破解后浮现在千舟心头的是一个类似放倒的“8”字一般的符号。 “衔尾蛇(ouroboros)?” “不,不对。与数学有关应该是‘无穷’才对。”千舟心头豁然开朗。 也就是说芬恩教授把秘密藏在了与“无穷”有关的东西里了吗。那么芬恩教授的家里一定还有我错过的线索! 千舟把信放进口袋在不顾另外两人诧异的目光向外跑去。 谢晴风见此马上追了出去。 安哲本也想跟上,可是又像是收到了什么指示般忽的停下,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块玉牌,脸色愕然:“玄星阁的甲级文件,【天灾·素厄】在十万大山出现了?等等,信号怎么没了!” 与此同时,秦国超凡机构的统御机关——玄星阁开始满荷运转。一份份文件在这里被签署,一条条命令开始有条不紊的发送下去。 首先出发的是龙骁骑,借由龙脉他们能在一小时内到达秦国的任何一个地方。 之后,翰林院的学者也匆匆赶往十万大山,联手修改规则,布置长城。 接着一份红色封皮的文件到达了天工阁,于是被封存的造物开始启用…… 除了这些超凡机构外,各种行政机关也各司其职——危险范围的评估与划分,平民的疏散,辎重的运输…… 名为“秦”的机器开始全力运转,时隔八十年后准备再次与“天灾”一决胜负! 玄星阁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签署完最后一份文件后点了根烟,静静地靠在椅子上。 “咳咳。”老人轻咳一声。 见此,老人身后侍立的少女不由担心的问道:“老师,您没事吧?” 老人摇摇头:“小思啊,秦国建国千年有余,直面天灾不下百次,最危急的一次国境之内同时有五位天灾临世。可秦国始终屹立不倒,靠的便是举国同心,公为私先,这点你且记好。” 少女点点头。 顿了顿,老人又说道:“每次应对天灾无论我们准备的如何充分,都会伤亡惨重。如果这是剧本的话,那作者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这发生的一切暂时离千舟还有些远。千舟赶到街头,随手拦下一辆马车。谢晴风后脚就跟了进来。 少女一手扶着车厢,微微喘息,脸颊泛红,额头挂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鬓角的几缕青丝沾在了脸上。即使是这样少女也不显狼狈,反有一种西子捧心的病弱之美。 “何必呢。”千舟有些不忍。他知道少女如果继续这样跟进迟早会面对更深沉的黑暗。 谢晴风哂然一笑:“那你又是何必?你与芬恩教授才认识多久?恒哥可是当了我十年的哥哥。” “不能这样算?”千舟摇头,“你也看到了,林恒和安哲他们都不是普通人。超凡世界是存在的。” 少女没有回话,眼神倔强而明亮,璨若星火。 似被这灼灼的目光刺痛,千舟偏过头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但你要知道这条路并不是一片坦途,希望你能量力而行。” 之后心思不宁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任由马车行过云都的大街小巷。夜色里,街旁的各色光源透过窗户打来一片又一片斑驳的阴影,使得这座热情而冷漠,繁华却荒芜的城市越发迷离。 马车走的很快,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千舟带着谢晴风穿过冷寂的小院进了屋子。屋子里的白炽灯已经有了些年头,光线微微有些黯淡。 不知是上次来的太过匆忙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千舟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更多的细节。 客厅中陈列着一座酒柜,其中盛放着几瓶酒,而其中一瓶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千舟知道芬恩教授并不爱喝酒,这些酒大多来自芬恩教授的学生和朋友。 灵魂升华似乎提高了千舟的记忆力,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十月十五日那天中午他来的时候这瓶酒应该是满的。 千舟打开酒柜,把酒取出仔细端详。 这瓶酒产自布勒地区,材料是一种名为紫桃的水果,度数颇高。从芬恩教授的信中可以看出他是大地母神的信徒,而在大地母神的教义中这种酒象征着友谊。 千舟撇撇嘴,对于宗教与神灵他一向是不屑一顾。 别看现在各大教会的教义宽容了许多,可若是在千年前人智未开,神权鼎盛的时期,他们发起宗教审判可是毫不手软,火刑下不知烧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各大教会对秦国的传教已逾百年,不过效果并不理想,只是建立了一些更像是景点一般的教堂。 “这酒有什么不对劲吗?”谢晴风好奇地问道。 “不,没有。”千舟把酒小心翼翼地放回酒柜,然后郑重其事地关上了门,接着就径自走向书房。 书房依旧是那副凌乱的样子。千舟走到书架前,很快就在角落找到了名为《无穷大在算学中的应用》的书,作者正是芬恩教授。 千舟把书取出,捏了捏封皮便心中有数。 他把书的封皮小心翼翼地拆下,果然在背面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这一刻,能解开大部分谜团的钥匙被千舟握在了手中。 千舟读完了封皮上的文字结合从欧若拉那里得到的信息与自己写下的设定,渐渐勾勒出这横跨一千年的图景。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章:云已坠 故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起初,格物研学会的前身是由一群炼金术师组成的隐秘组织。之后他们不再满足于炼金术上的追求,开始渴望探寻世界的真理。客观来说他们对后世科技的发展的确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再然后,格物研学会在一次巧合下与浮士德进行了交易。浮士德甚至在这次交易中不顾自身的损伤从深渊中取出了“钥匙”。 而这时格物研学会的研究触发到了神灵的禁脔。而那时正是神权鼎盛的时期,各大教会迅速对格物研学会展开了围剿。于是他们选择带上最珍贵的资料与物品乘船来到教会力量薄弱的中洲。 其中就包括了“钥匙”与还未完全成型——即灵魂还未孕育完毕的贤者之石——欧若拉。 可惜,他们的远航并未成功。千年前的大源远比现在暴躁,远洋航行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到最后,数位神灵联手从彼端向现世投射力量,在中洲大陆的边缘搅动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风暴结束后只有一位学徒在前辈们的照拂下带着“钥匙”侥幸来到了中洲。他把“钥匙”与自己所知道的始末锁进了一个匣子藏了起来。 就这样,辗转过了数百年,匣子恰被芬恩教授的祖父所发掘。这个富有浪漫气质的男人决心接受那个学徒最后的请求,保管这个秘密直到有格物研学会的后人出现。 明白了始末后千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利用血魂印在云都展开狩猎超过十年,杀死了林恒一家与芬恩教授的凶手到底是谁! 不知道为何,千舟现在却有一种心慌的感觉,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人,又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嗯。”谢晴风突然闷哼一声,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千舟连忙扶住少女柔软的身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身体没事吧?” 谢晴风缓了几口气,渐渐恢复过来:“现在没事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突然有种胸闷的感觉。” “轰”而边仿佛传来了大地震动的声音,千舟顿时一惊。可看向周围却是平静无比。 随即千舟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声音”并非耳朵所听,而是精神层面的感知! 云都在“下沉”! 谢晴风也蹙起眉头,抓紧了千舟的袖子:“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在发生。” 千舟现在也没空惊异于少女异于常人的感知,语气急促的说道:“你没感觉错,整个云都都在与现世剥离,正往深渊下沉!” “什么意思?” 千舟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平时生存的空间只是这个广大世界一部分。这里的规则稳定且温和,凡人可以平安的生存。而这个空间被称为‘现世’。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深渊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么现世就是海面之上的平静大陆。此时云都正在与这块大陆剥离,向海中沉去。虽然速度不快,但海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深渊又是什么?” “那是世界的深处,最接近本源地方。” 向谢晴风解释完这一切,千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一整座城市的下沉,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更何况整个秦国都在龙脉的镇压之下! “开什么玩笑!”千舟陡然一惊,“云都的龙脉被截断了?” 在千舟的感知里,云都被一股强大的源质与外界隔绝,宛若九天之上垂下了一块厚重的帷幕,遮天蔽日,就连龙脉也被暂时截断。 “怎么可能,龙脉哪里是这么容易截断的东西。除非……”千舟咬了咬牙,“浮士德!” 千舟暗骂自己怎会如此愚蠢。浮士德身为天灾怎么可能仅仅是露个脸,水个几百字就退场。能无声无息间截断龙脉、分隔云都的除了祂还会有谁! “我早该想到的。浮士德肯不惜损耗的从深渊中取出钥匙,就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就连祂唤醒欧若拉也不会是无心之举。”千舟愈发后悔,没有对浮士德多加防备。 与此同时,灰色的雾气已经开始在云都弥漫。 千舟把手伸出窗外,任由一粒雾气落在手上。皮肤还没有什么感觉,但一股寒意却渗过表面直入骨髓。 淀雾——深渊规则初步浸入所产生的自然现象。 “麻烦了啊。”千舟低语。 现在云都还未完全沉入深渊表层,若是深度继续下降,不知道偌大云都能有几个人活下来。即使苟活下来,在接受了深渊规则后能否称之为人还是个未知数。 千舟打开门,灰色的雾气几乎已经笼罩了整个云都,远处的灯光也变得模糊,像是夜晚森林里闪烁不定的光点——你无从分辨那是同行人的灯火,还是野兽饥饿的目光。 千舟回头对谢晴风说道:“待在这里,别出去。” “可是。”少女刚想说什么就被千舟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你真的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你能起到什么作用吗?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已经是贡献了。”千舟毫不客气地说出了刻薄的话语,然后纵身走进了茫茫大雾。 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片,千舟从未见过云都如此冷清的景象,像是一夜之间江水为竭,荒芜千里。 几乎所有人都躲进了家中,锁上了房门。在这个危险诡谲的世界,有异象出现时人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奇,而是自保。同时绝不自作聪明给处理问题的专业人士添麻烦。 “如果原世界能少一些只会围观的吃瓜群众,救援工作不知道会轻松多少。” 千舟长长地吸了口气,体内的源质肆意流淌,将彻骨的寒意驱散。 该去哪里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向着深渊规则最浓郁的地方,深度最深处,那里一定就是一切的起始点! 况且,所我所料不错的话欧若拉——那个人偶一样的少女也在那里。浮士德向来不做多余的事! “这不是又多了个非去不可的理由了吗。”千舟苦笑,眼底却流露出昂扬的光。 “故事已至尾声,缠绵的恩怨当做了结。究竟是正义战胜邪恶,还是作者神来一笔把一切推向未知,我很期待!” “咳咳,不行,这雾太呛了,不该说这么多话。”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一章:我是,火车王 千舟着哼着小调走在了无一人的灰雾中,雾中似乎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对他指手画脚,品头论足。 千舟对此不甚在意,或者说早在预料之中。深渊规则的浸透下,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奇怪。 如果沿用之前的比喻,这里的“海水”已经浸过了小腿。 千舟继续向前,灰色的雾气越发浓郁。深渊敞开怀抱,向着每个来客发出无声的问候。 话说我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两个月了吧? 如果非要形容当时发现这是自己笔下世界时的心情,大概就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骑在马上。然后有人来报:“闻太师,前面就是绝龙岭。”或者是“军师,落凤坡到了。” 这是何等的卧槽! 本来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苟着,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走哪哪炸,要不是这书是我写的我都要以为自己是主角了。”千舟苦中作乐。 可是啊,我还是热爱着这个世界,就像是热爱自己的孩子。 至于像连女朋友都没谈过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了! 所以,这个世界绝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乐土!既然我是作者,那么将不合理的地方修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千舟仿佛抓住了什么,体内的源质活跃起来,响应着思维与意识。 于是银色的微光在千舟周身浮现,星星点点,仿佛裁下了一片夜空。千舟抬起右手,银色的微光不断聚合,浓郁得宛若流淌的水银。水银的形态不断变化,最后化作了一柄通体银白的短剑。 千舟举剑虚指,拧动手腕,剑锋轻轻划开灰雾,银白色的涟漪自剑尖扩散,恍若月色下清扬的风铃。 涟漪消散,一只丑陋的怪物从灰雾中跌出。 怪物大体成人形,只有半人高。皮肤呈青灰色,双腿则是异于人类的反关节。怪物的双眼只有绿豆大小,让人怀疑是否具有视力。一只几乎占据着几乎半张脸的大嘴,满是参差的犬齿。 游鬼——生活在深渊表层的低等生物,甚至连成为食物的资格都没有。 “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就算是条毛毛虫,去掉头后蛋白质含量也是牛肉的七倍。”千舟大肆嘲讽。 重伤的怪物,发出一阵嘶吼,并非是物理层面声音,而是灵魂维度的呐喊。接着一双双红色的眼睛从灰雾中浮现。 千舟忽然想起游鬼这种生物似乎是成群出没,而且相当记仇。 “大哥大嫂过年好啊,大红色的眼珠子挺喜庆的啊。”千舟呵呵赔笑。 不过这些游鬼显然不打算放过千舟,四脚着地接连着从灰雾中冲出。 千舟拔腿就跑,不断拐过一个个巷口,可身后的游鬼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宛若青灰色的洪水不断翻涌。 “所以说现在是不是有句台词特别合适。”千舟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我是——火车王!” 此时此刻,身后的游鬼一只连着一只还真如火车一般。 怪拉多了怎么办?当然是aoe啦! 千舟一边溜着游鬼一边思索破局的方法。 如果安哲在这里一记神霄瀑雷下去,估计不管多少游鬼都要扑街。不过,神霄瀑雷是神霄道的秘传,千舟也只能想想而已。 回想起安哲与林恒交手的场景,安哲的构型法度严密,传承有序,不是看看就能会的。但是,林恒乱中有序的层次结构倒是给了千舟相当大的启发。加上千舟曾经也使用过血魂印,模仿起来倒不是毫无头绪。 脑中有了明悟,源质自发的开始回应思维。 水银再次浮现,从千舟手中绽开,宛如盛放的烟火。烟火纷飞,点点火星扯成细细的丝线互相勾连,在灰雾中把游鬼圈在了一起。 “此为洪炉。”千舟似有所悟。 “那么,点火!” 源质为引,炉内的一切都化为燃料。 起初,只有几只游鬼被点燃,化为青色的火焰。但火焰不断传递,转瞬间就化作了一片青色的火海。以游鬼本身做燃料,千舟本身的源质竟然都没什么损耗。 千舟长舒口气,还好游鬼这种低等生物的神形结构相当简单,才能被如此轻易地千舟拖入“洪炉”的构型中。要是换成其他的深渊种怕是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千舟的简陋构型。 “不过这么大动静不会吸引其他东西来吧?”千舟有些担忧,殊不知说出这句话后他就已经是戏台上的老将军了。 嗅着源质的味道,灰白色的怪物从阴影里走出。 怪物的身形魁梧且高大,浑身长着茂密的灰白色毛发,像是北洲怪谈里的雪怪。怪物的面部则不知是戴着还是直接长在上面的白色骨质面具。面具上一片空白,只有在双眼与额头出挖出了三个孔洞,露出三只猩红的眼睛。 这是连千舟都不认识的深渊种,姑且用“白猿”做名。虽然除了灰白的毛发外怪物完全没有与猿猴相似的地方。 “别吧。”千舟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光从气势上看,这只深渊种就不是游鬼能比的。 “大兄弟,要不咱俩商量个事,你当做没看见我,怎么样?” 显然“白猿”对千舟的话并不理会,如同擂鼓般的声音从它的腹腔发出——那是饥饿的嘶吼,是猎食的信号。 “白猿”以不符合那笨重身体的速度冲了过来,掀起了一阵狂风。 千舟的源质化作银白的短剑,狠狠地劈在“白猿”粗壮的手臂上。想象中的碰撞没有出现,在削断了几搓毛发后,短剑被缠在了里面。 千舟连忙松开手,堪堪避开“白猿”力大势沉的一拳。仿佛有一辆高速行驶的货车从脸颊边蹭过,千舟毫不怀疑这一拳落到实处自己的头颅会像西瓜一样炸开。 千舟轻蹬墙壁,身形高高跃起。 “狩猎大型怪物,武器果然也要够大。” 源质再次涌出,在千舟手里聚合化做一杆两米有余的长枪。 “大兄弟,你叫声不够威猛。来,跟我学——rua!” 千舟怪叫一声,自上而下,将长枪狠狠捅进了“白猿”的背部。 受到重击“白猿”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手部关节以一个人类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弯曲,一掌将千舟拍了下来。 千舟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就算有源质的保护也受了不轻的伤,一时没缓过气来,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此时,“啪”一声枪响从小巷的另一端传来。一颗黄铜子弹准确的穿过面具上的孔洞,射进了“白猿”的左眼。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二章:面深渊 “白猿”的行动顿时一滞。千舟连忙抓住这个机会站起身来,梳理源质。 “白猿”不愧是深渊种,迅速缓过劲来,转身就向巷口奔去。 千舟看向巷口,只见谢晴风手持一柄小巧的手枪,目光冷然,马尾随着风微微摆动。 “啪”又是一发子弹,只不过这次打在了“白猿”的身体上溅出了一串火星。而此时,“白猿”与少女的距离已然过半。 谢晴风神色不变,又是一次三连射。两发落空,还有一发则被面具弹飞。 “白猿”行进如风,几乎已到少女身前。 千舟心中焦急不以,谢晴风却依旧维持着握枪的姿势。 “啪”最后一发子弹带着火光从枪口迸发,不差毫厘地射入了“白猿”的右眼。 接着谢晴风身子一侧躲过“白猿”的扑击,灵巧地绕到“白猿”身后,步伐优雅而轻快,就像是舞台上华丽的演出。少女伸出素白的手扣住长枪的尾端,用力扯了出来,在“白猿”身上又划开一道口子。 “接着。”谢晴风开口,把长枪扔给赶来的千舟,接着甩给了千舟一个挑衅的眼神,自觉退到了后面。 这妮子还真是记仇。 千舟苦笑一声,把重点放在了“白猿”身上。 眼睛是弱点吗?千舟提起长枪与“白猿”战在了一起。 不,与其说是长枪,在千舟手里更像是一根长棍。完全不懂武术的千舟只能凭着本能挥舞,不断与“白猿”的手臂碰撞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 两人纠缠之时,谢晴风再次拿出手枪当着“白猿”的面扣下了扳机。 “白猿”下意识地收回手臂护住面部。 “咔嚓”除了扣动扳机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骗你的。”少女笑靥如花。 “白猿”反应过来时千舟已经跳到了它的正上方,源质浓缩,化成了一柄锥子。 “洪炉。”千舟心中默念,锥子的结构在内部发生了更复杂的变化,其中的源质变得更加炽烈,像是一炉沸腾的岩浆。 “rua!”千舟微笑,将源质一股脑地刺进了“白猿”额头的眼睛中。 滚烫的源质在“白猿”的头颅中绽开,从根本上杀死了这只深渊种。 千舟双手扶住膝盖,一边喘息一边问向谢晴风:“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待好吗。” 少女捋了捋鬓角的发丝轻声说道:“可是那样不就把自己的未来与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了吗?换你你会做吗?” 千舟哑然。 “更何况不是我你已经成了刚才那只怪物的食物了。” 千舟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听到这句话,谢晴风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像是强忍着笑意:“大概是你那句‘我是火车王’太响亮了吧。”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千舟没有想到自己偶尔的中二居然会被别人尽收眼底,一时间只觉脸颊发烫。 就在两人都没有注意时,深渊中不知名的存在向着云都伸出了手。在现世规则与龙脉的双层阻隔下,手掌被拦在了外面,但是手指却突破了封锁轻轻一划。 宛如最精密的手术刀完成了解剖,“白猿”的身体在这一瞬间被还原成了最纯粹的深渊规则,在千舟惊愕的目光里融进了四周。 于是,深度在此刻暴跌。两人一同往深渊坠去。若是此时有类似盖格计数器一样的仪器存在,那么指针估计都会把表盘捅破。 灰雾开始流动,浩浩荡荡,化做黑色的风,仿佛是从地狱的最深处吹出,带着地心的炽热温度。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只剩下最纯粹的黑暗。 烬风——深渊现象之一。高温只不过是它的表象,其本质乃是指向无序与混乱的“熵”。 “闭上眼睛不要看,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去想。”千舟一把将谢晴风揽入怀中,周身浮现起银白的光辉竭力抵挡烬风的侵蚀。 除了被龙脉勉强牵连还保持着与现世的连接外,这里几乎已与深渊无异! 深沉的黑暗里,唾液的吞咽声、细碎的咀嚼声、牙齿的摩擦声,加之争吵似的低语,尖锐的笑声共同构成一幅疯狂的图景。无数深邃的恶意已经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把两人从肉体到灵魂瓜分干净。 “哼。”仿佛是狮子闯进了豺狼中间,豺狼低吼的发出威胁,可最后还是不甘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猎物纷纷退去。 黑暗中的声音消失了,烬风也渐渐停了下来。 千舟睁开眼,身体两侧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只有脚下一条石板小路通向前方。小路的尽头是一栋两层小屋,门口亮着一盏黯淡的灯。 “怎么办?”面对这样诡异的场景谢晴风也慌了,紧紧抓住千舟的手臂。 “还能怎么办,不是只有一条路吗?”千舟的手中重新出现短剑,牵着少女的手大步向前。 走到近前才发现房子的玻璃门打开着,门口立着一个理发店常见的三色灯柱。只不过灯柱的颜色不是分别代表动脉,静脉与纱布的红色,蓝色,白色,而是黑色,红色与灰色。 这是理发店?看到屋内的情景千舟一愣。 墙上贴着几面镜子,每面镜子前都有一张靠椅。旁边摆有剪刀,刷子,电吹风,电动剃刀。千舟甚至还看见了烫发器! “有客人,欢迎,欢迎。”店内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外表只有二十多岁,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处,外面套了一件黑色马甲,下身则是一条牛仔裤,口袋里还插着一把剪刀。 最引人注目当属男人的发型——尖锐的鸡冠头像是一把宽大的扇子,自下而上分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层。 用千舟的话来形容就是“一看就知道打牌很厉害”。 “你们好,想要什么发型跟我说,没有发型是托尼老师做不出的!” 托……托……尼老师? 听到这接地气的称呼千舟一头黑线。?你咋不叫葬爱?好不容易产生的恐怖氛围就这么给你整没了。 “那么价格是多少呢?”谢晴风冷静的问道。 名为托尼的男人露出微笑:“不贵,只要二分之一的灵魂。”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三章:十二玉楼天外音 “不贵,只要二分之一的灵魂。” 温和的面具被揭下,露出了其后深渊般的本质。 “那打扰了,我们现在就走。”千舟不假思索的回应,拉着谢晴风的手就欲离开。 “不行,来都来了,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托尼老师的手艺?” 托尼打了个响指,千舟只觉眼前一花,缓过神来时已经和谢晴风站在了店里,玻璃门也已关闭,只在中间留下了一道缝隙。 “你这是什么意思。”千舟把少女护在身后,接近枯竭的源质再次开始流淌,点滴“水银”悬浮在指间。 托尼掏出剪刀:“没什么意思,小姑娘暂且不论,可你的发型实在太丑,我忍不住想修理一下。” 平心而论,千舟的发型相当正常,如果让他改换成杀马特的风格,千舟表示敬谢不敏。 “不了,我对自己的发型很满意。大家见了都说帅。” “我是发型师,我说的算。”托尼手中剪刀开合宛如野兽咬合的大口,锋利的刀刃是它贪婪的獠牙。 “嗡。”剪刀划开空气,化做一道银光,让人联想起海天一线起伏的海水。 千舟举剑抵挡,宛如滔天的巨浪撞上了堤坝。千舟只觉一股巨力传来震得手臂发麻,双脚在地上犁出了一条浅浅的印子。 借着两者碰撞的巨力,剪刀轻巧地向后弹去,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像是一只银色的蝴蝶在空中悠然地转了个身,再度迎向盛开的花朵。 千舟举剑再挡。 这次不再是呼啸的海浪,而是一座巍峨的巨山。 山高千仞,遮天蔽日,山脊自地平线的这头绵延向另一头。 山峰砸落,沛然巨力自双手导向灵魂。千舟意识骤然一暗,像是被人一把按进水里,又被粗暴的提起,眼耳口鼻都渗出腥咸的血液。 恍惚间,千舟凭着感觉第三次举剑。 这次是月亮——阴晴圆缺,四时常动,带着无可阻挡的变革的伟力! ………… 谢晴风颤抖地将千舟扶起,她是第一次见到少年如此狼狈的模样。 苍白如纸的脸像是被朱红的颜料肆意涂抹,颤抖的手掌死死地扣住手中的短剑,丝丝血液从指缝间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谢晴风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的无力,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中的疯狂与荒诞。她曾经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冷声告诉她:“你没有。” 谢晴风咬紧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可眼中的酸涩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眼泪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千舟用沙哑的声音安慰道,“我大概还能撑一会,你想办法逃吧。” 此乃谎言。 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如此之大,若不是对方抱着炫技的心思自己可能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了。那是远超龙门的力量,是“天梯”?还是连想象都会恐惧的“王国”? 即使是这样千舟还是怀揣着虚假的希望,少女正值花季的生命不该在此处凋零。 千舟挣扎着起身,因为血液的浸染视野里血红的一片,双耳嗡嗡做响,酸痛的手臂如同被千万只虫蚁撕咬。 托尼只是静静的看着,露出嘲弄似的笑容:“真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我们之间的差距你应该已经认识到了。” 千舟再次举剑,摆出进攻的姿态:“执火者怎能害怕火焰?人类不就是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生物吗?我打游戏可向来不投降!” 托尼拿出剪刀在手中虚剪。 “咔嚓。”千舟手中源质形成的短剑骤然破碎,手背上绽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飞溅的鲜血落到了谢晴风的脸颊上,湿热的触感恍得少女一阵失神,像是陷入了一个深沉的噩梦。 噩梦里,托尼再次开合剪刀。千舟的右腿仿佛从刀刃密布的树林里走过,一道道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刀痕交错其上,像是一幅血腥而扭曲的油画,令人不寒而栗。 千舟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上,可身子依旧牢牢挡在少女身前。 像是在看一部荒诞的电影,谢晴风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实感,就连害怕的情绪都感知不到。浑浑噩噩,不知己在何处。 “快走。”千舟虚弱的声音将少女从噩梦里惊醒,恍若无底的深渊里照来了一缕阳光,周围的一切重新有了颜色。 谢晴风回过神来,只见托尼手持剪刀,刀刃遥遥指向千舟的脖颈,作势欲合。 无形的刀刃划过虚空,死神应招而来,将祂的镰刀架在了千舟的脖子上。 祂说:“长夜已至,汝当安眠。” “不要!”谢晴风惊叫出声,像是杜鹃垂死时的哀鸣。 无论是谁,不管怎样都好,请让他活下来! 像是回应了少女的祈祷,因与主脉分离而陷入沉寂的龙脉重新活跃了起来。沉睡的奇迹开始苏醒,像是有一个巨人在无形中伸出了手。 大源在这一刻被调动,化做青色的光辉尽数贯入了千舟的体内。枯竭的源质重新变得充盈,残破的身体得以修补。这还没有结束,青色的光辉溢出体表,以千舟完全不懂的结构从无到有,层层编织,形成了一片片如玉般华美的龙鳞。 刀刃剪在了鳞片上发出了玉石轻敲的清脆声。半透明的青碧色鳞片上蔓延起一条条细碎的裂痕,可转瞬又被重新修补完好——这一刀终究是被挡住了。 在托尼惊愕的目光里千舟重新直起身子,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源质形成的鳞片,这般狰狞的模样倒更像是深渊里的怪物。 “不,还不够。”银白色的短剑再次凝聚,千舟清楚的知道哪怕有龙脉的加持自己也只有一击的机会。 “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但是同一个作者笔下的世界观应该是相同的吧!”看着手里的短剑千舟微微出神,思绪降临在了另一个故事里命途坎坷的少年身上。 意为其神,源质做骨,大源勾画血肉。 “嗡。”短剑轻吟,像是一缕清风掠过了枝头。 不够!千舟心中低语。 借助龙脉的加持,源质依托意志再次发生质变。 短剑再次轻吟,如海浪翻涌,惊涛拍岸。 第三声,琴声骤响,高山流水。 第四声,刀剑相交,金戈铁马。 第五声,苍鹰长啸,直入云霄。 第六声,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第七声,风掣雷行,重云如盖。 “再转!”千舟大喝,磅礴而浩荡的源质起承转合,手中的短剑再次发出高昂的剑鸣声,可只到一半就喑哑了下去。 但这已然足够! “这招我早想自己试试看了。”千舟心里轻笑,谁能想到自己曾经的幻想竟然以这种荒谬的方式变成了现实。 “请君一观——十二玉楼天外音!” 十二玉楼天外音·七转半! 千舟挥剑,银中泛青的剑芒自剑尖斩出,恍如夜幕将尽时,天边骤然亮起的曙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开山辟海,欲斩明月! 剑芒撕裂了空气,牵扯起凄厉的狂风,其声磅礴,如千万人同声高呼;其势壮丽,如流星的一眼回眸。 托尼举起剪刀,却被剑芒斩了粉碎,然后余势不减的剑芒落在了托尼身上——把黑色的马甲割开了一个浅浅的口子。 一片死寂。 千舟脱力的靠在谢晴风身上,心头一片苦涩:自己竭尽全力的一剑居然伤不了对方分毫。 “行吧,行吧。不剪就不剪。”托尼突然了无趣味般的挥了挥手,“赶紧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真的让我们走了?”千舟还没反应过来。 “让你走你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托尼不耐烦的打了个响指,两人瞬间出现在了屋子外面。 “顺着路走,会直接通往你们要去的地方。”托尼的话语从屋内传来,然后就在也没有了声音。 千舟与谢晴风面面相觑,接着千舟在谢晴风的搀扶下两人渐行渐远。 确认两人都走远后托尼突然开口:“这小子有点东西啊,明明连‘基石’都不完整,居然能做出寻常‘天梯’都未必能做到的事。害我差点没收住手。不过那一剑怎么像是琼霄玉楼的招式。” 说着托尼低下头,黑色的马甲上微微透出一丝血迹。 “我欠你个人情。”阴影里有人回应,屈指将一枚徽章弹到了托尼手中。 黄铜的徽章上一本黑色的书籍静静摆放,周围燃烧着昏黄色的火焰。 若是千舟看见,一眼就能够认出,那分明是格物研学会的标志! 接着那人从阴影里走出,任谁第一眼看见他都不会把他同学者联系起来吧! 接近两米的高大身躯,哪怕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棱角分明的肌肉。光秃秃的头上刺青着黑色的花纹,眼神凶恶,颧骨高凸,一脸的横肉。让人毫不怀疑他喝下两斤白酒就会去森林里与黑熊搏击。 托尼撇撇嘴:“阿列克谢,你们既然选择拥抱深渊,怎么还守着原来的名字不放?” “这就不劳费心了。”阿列克谢冷冷的回应,语气像是雪地里冰凉的枪口。 “好吧,好吧。”托尼表示理解,“不过那小子是什么人啊,居然值得你找我为他剪断死线?” “没什么,只是有些发生在现世的事我没办法亲自动手,需要找人代劳罢了。” “那我直接动手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我教训他一顿?” 阿列克谢顿了一下,缓缓开口:“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老父亲对敢于向自己女儿伸手的野小子的怨念。而且我已经算几个‘老父亲’里脾气比较好的了。” “这样啊。”托尼干笑两声,“不过那小子身上的死线缠的跟粽子一样,你确定只剪一根有用?” “……徽章还我。”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四章:谁杀了知更鸟 谢晴风搀扶着千舟下顺着托尼指出路缓缓前行——事实上路也只有这么一条罢了。 小路不宽,堪堪够两人并行,两旁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虽然已经离托尼的理发店有了相当的距离,可门口那盏黯淡的小灯依旧把光投到两人脚下。托这灯光,两旁的黑暗里不少蠢蠢欲动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千舟。”谢晴风突然喊了千舟一声。 “怎么了?” “那个,谢谢。然后,对不起。”谢晴风撩了撩耳畔的发丝,“你说的没错,是我太自以为是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难得说一次帅气的台词结果连敌人的防都破不了,还真是丢脸啊。”千舟自嘲一笑,“虽然不知道托尼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要不是你唤来龙脉的加持,我恐怕已经死了。” “我?”谢晴风有些疑惑。 千舟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是啊,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了你与龙脉的共鸣。号令龙脉,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说实话,我对你的身份有些好奇。” “我是个孤儿。”谢晴风的目光有些迷离,“义父是‘参商’剧团的团长,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在剧团里,大家对我都很好。后来,恒哥来了,他也一直把我当做亲妹妹。之后就遇到了你。” 说完少女又看像千舟:“那么你呢?你的过往又是怎样?” 我的过往? 千舟愣了一下,被刻意回避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自己的家庭平淡而温馨,椿萱并茂。自己也平静地长大、上学,有好友二三。虽然别无所长,所幸有一寸生花笔头,写的几本小说倒是小有名气。如果没有意外,大概会平淡却美满的走完这一生吧。可如今却恍若南柯一梦。 “我的过往?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身无长物又无一技之长。大概与普通的路人没有什么两样吧。只是,有些东西失去了才会觉得珍贵。” 察觉到千舟的情绪低落了下去,少女自知失言,连忙转移话题:“你身体怎么样,有受伤吗?” “只是有些脱力,休息会就好了。” 之后两人便陷入了沉默,在无声中前行。 过了半晌,谢晴风实在受不了这寂静的氛围主动开口:“千舟。” “嗯?” “随便说点什么吧,太安静了我有点害怕。”少女的声音有些扭捏。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于是,千舟开口: “谁杀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 用我的弓和箭, 我杀了知更鸟。” 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谢晴风注意到千舟眼里的光冷厉起来。这个少年身上的稚嫩与天真正一点点褪去,余下的是千锤百炼的精钢,如同宝剑拭锋,绽放出铁与火共筑的锋芒。 “谁看见他死去? 是我,苍蝇说, 用我的小眼睛, 我看见他死去。 谁取走他的血? 是我,鱼说, 用我的小碟子, 我取走他的血。 谁为他做寿衣? 是我,甲虫说, 用我的针和线, 我会来做寿衣。 谁来为他掘墓? 是我,猫头鹰说, 用我的凿和铲, 我将会来掘墓。 ……” 千舟的语调低沉而有力,又似乎夹杂着淡淡的嘲笑。清朗的声音在淀雾中回荡,竟将窸窣的杂音全都盖了下去。 谢晴风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易水高歌的场景。 童谣很快到了尾声,千舟的语气一转,似在宣告,似在定言: “启事 告所有关系者, 这则启事通知, 下回鸟儿法庭, 麻雀将受审判!” 谢晴风轻轻打了千舟一下,语气中有几分恼怒与埋怨:“你故意的吧,这种环境还念黑色童谣。诚心吓唬人?” 千舟撇了撇嘴,腹诽道:明明是你让我随便说什么都行,现在又来怪我。女生真是麻烦,不过情商高超的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两旁的黑暗渐渐淡了,灰雾里隐隐可以看见云都建筑的轮廓。当两人身后的灯光消失,云都的景象重新展示在两人面前。 看着不远处的建筑,千舟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喜似悲的笑容:“果然如此。” 高大的教堂立于前方,表面刻画着稻谷,麦穗与狼的花纹——这是大地母神的教堂,也是云都下沉的起点。其中溢出的深渊气息哪怕隔了这么远千舟也能清楚的感觉到。 千舟转过头看向谢晴风:“送我到这就行了,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一切都会在日出之时见分晓。” “保重,如果看见恒哥……罢了。” “我会的。”千舟微笑。 可看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谢晴风只觉得鼻尖发酸,眼中似乎又要有眼泪涌出。于是,少女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把千舟的脸擦拭干净。 少女的目光千回百转,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最后都化成了一道深沉的叹息,目送千舟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五章:我偏敢为天下先 穿过灰雾,千舟快步走到了教堂的大门前。在深渊规则与现世规则的交汇下,里面已经暂时形成了一个类似异空间的区域。 千舟站在门前有些迟疑。 仅凭自己真的能阻止这一切吗?能在地狱难度下成功打出happyend吗? “搞得好像我现在回头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来都来了,大过年的,死前还不能爽一下喽?”千舟恶狠狠的说道,一脚踹开了教堂的大门。 好痛,这门太硬了! 走进教堂,因为空间的拉伸,本就宽敞的大厅更显广阔。四周是石制的墙壁,屋顶是半透明的彩绘玻璃。除此之外大厅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像是被犁过一般露出光秃秃的地面。中央数米左右的灰白色旋涡缓缓旋转,其上漂浮着一片黑色的树叶形状的书签。 这是在“打捞”?有什么在从深渊中升起! 千舟看到此景微微一愣。 书签是定位器,恢弘的仪式做绳索——旋涡的表象只不过是仪式的冰山一角,而整个云都是固定绳索的锚点!可“打捞”的东西太过庞大,在上浮的同时云都也不可避免的向深渊滑落。 意识到这点后千舟感到不寒而栗。现世的规则远比想象中牢固,龙脉的威能也非同凡响。可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能拉扯云都下沉,那么打捞的究竟是何物件? “不好意思,教堂今天不开放。”枯哑的声音打断了千舟的思绪,一个单薄的身影从教堂内部走了出来。 来人头发花白,干枯的皮肤满是皱纹与老人斑。白底的长袍上绘着象征着丰收与大地的花纹,袖口的麦穗结着五穗果实——那代表着主教的尊贵身份。 老人看上去不过花甲年纪,可是千舟知道那只是表象。老人灵魂传来的腐烂的气味简直令他作呕! “我从来不向神明祈祷,不过若是你要忏悔我倒可以为你解脱一二!”千舟毫不客气地反讥回去。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生命的可贵。”老人表面露出和蔼的微笑,可内里是这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生命可贵?你只是在乎自己的生命吧!老而不死,贼也!” 听到千舟字字诛心的话语,老人的面孔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千舟却恍若未见:“所以你以血魂印啖人肉,饮人血?以人尸,怨气养骸偶?扭曲教义为信徒洗脑?芬恩教授视你为挚交好友,你却害他性命!” 老人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的?” 千舟嗤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紫桃酒味道如何?只有都信仰大地母神的好友才会共饮——当然,你现在是否还信仰大地母神还是个未知数。而且,一个尊贵主教肯主动来到中洲传教,怕是有什么隐秘不想被教会发现吧!” “你说的没错,血魂印也好,骸偶也罢,这些都是我从教会的‘封印记录’里看到的。我来到中洲也是不想被人发现我使用的是‘封印记录’里的手段。”话说道这份上,老人所幸承认了自己的作为。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老人反倒露出了笑容,“只要过了今晚,我也不用再受着寿命的桎梏了。” “你还和这小子费什么话。”老人突然语气一变,“小子,我来秦国这么多年,学到的就是中庸。凡事莫要强出头,太过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的有道理。”千舟哂然一笑,“可是啊,我偏敢为天下先!” 没什么好说的,老人身上涌起驳杂而庞大的源质,就像是东家的手,西家的足,再挖来南家的骨,缝上北家的头。 无数源质被粗暴的揉在了一起,宛若缝合怪一般畸形而丑陋。可是你又不得不承认,这些源质仅仅是存在就产生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重压力。 怎么办?好像打不过啊。 千舟陷入沉思。 按照惯例不是应该自己一通嘴炮,然后反派洗心革面,纳头便拜吗?这剧情不对啊! 老人抬手,一只源质编织成的黑色鬼爪凭空抓来。 “你的灵魂与源质都一样,简直就像是垃圾场旁边的臭水沟。”千舟执剑,剑锋垂下,划出阵阵潮音把鬼爪一分为二,银白的涟漪在空中绽开宛若月色下鲛人悠远的歌声。 ………… 理发店内,和阿列克谢并肩而立的托尼发出有些惊讶的声音:“靠,这小子抄袭啊。” 虽然还很稚嫩,这一剑也远达不到沧海横流的地步,可骨子里的形与意却有了那么几分味道。 ………… “这仪式不是你布置的吧,你还没有这个本事。”千舟一边躲避老人的攻击,一边细细感知与旋涡勾连的仪式。 当龙脉沉寂后,接管地脉中的大源,构成仪式的根基。整个云都人们无意间流露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为燃料。千舟也只是看出了个大概,其更深处的细节则是完全不明白。 “是浮士德做的吧。”千舟在攻击的间隙里出声道,“不管你与浮士德做了什么交易,我劝你尽早收手。每个与浮士德交易的人可都被他‘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老人没有回应,轻轻击掌。 千舟只觉得身子一沉,源质的运转也变得晦涩。低头一看,脚下已经沾满了一层黑色的液体,蠕动着向小腿蔓延。 “小子,既然你对仪式这么好奇,那我就让你进去仔细看看好了。”老人发出狞笑,像是夜枭的嚎叫。 ………… “你再不出手,这小子就要没命了。”托尼看着阿列克谢说道。 “还不到时候,突破现世封锁的机会只有一次,浮士德还没出现。况且,有人来了。” ………… 粗大的紫色电光从门口激射而出,老人不得不抵挡,放松了对千舟的控制。 电光击碎了老人身前的黑色源质,把白色长袍的袖子烧的焦黑。 “梅隆,你违反了多条《秦律》。我以秦国执法机关,锦衣卫云都监察使的身份,依法对你实施逮捕!”门口传来了清朗的声音,安哲手持一块玉牌走了进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大理寺上作为呈堂证供!” “锦衣卫居然连外国人都收?”千舟也傻了眼。 不过转念一想,安哲好歹是神霄道的嫡传,勉强和“根正苗红”四个字沾边。云都本就对超凡者没什么吸引力,甩给他一个有名无实的云都监察使也无可厚非。估计他这个监察使手下一个人都没有。 与此同时,阴影扭动,化作人形出现在了梅隆的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而之势把匕首捅进了梅隆的心脏。 “这一刀我等了十年!”林恒咬牙切齿,手掌上绽起了道道青筋,双目中却流露出快意的神色,痛饮这复仇的美酒。 “啊。”梅隆发出低吼,咆哮的源质将林恒弹开。激荡的风暴把教堂顶部的玻璃撕的粉碎,无数碎片乒里乓啷地落了一地。 “你们这些无知的蠢货!”梅隆放声咆哮,黑色的海潮从他胸前的伤口喷涌而出,化作洪水与暴雨,尖啸着四散奔涌。 “怎么还有二段变身。”在这恐怖的浪潮下千舟甚感觉到了灵魂的颤抖。 紧接着黑色的淤泥落到了地上,便有隐约的人影挣扎着从其中爬出。无数相貌各异的人影宛若地狱中的恶鬼,从黑泥中一一起身——这些都是梅隆曾经吞噬的人们。 梅隆本身也褪去了颜色,化作乌黑的淤泥,只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所以说,没做好准备不要随便开怪啊!”千舟发出叹息。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六章:生如夏花 紫色的雷霆,银白的剑光,血红的厉芒在教堂里接连闪耀,把一道道漆黑的人影打的粉碎。可是立刻就有更多的人影从淤泥中爬出,如同恶鬼一般挥舞着手臂似要把三人都托入地狱。 在这源源不断的人影中有正当壮年的男人,有豆蔻年华的少女,有白发苍苍的老者,甚至还有蹒跚学步的孩童!其中的人种也是各异,几乎包揽了东西南北中各洲。 “这老贼胃口还真是好啊!”千舟只觉得怒火几乎要化成了实质的火焰在胸口燃烧,恨不得立刻把梅隆斩于剑下。 就位格来说梅隆远达不到第三阶的天梯,可这么多年吞噬的源质却远远超过了第二阶龙门的范畴。在大量异种源质的侵蚀下梅隆的灵魂早已变得畸形,如今再被深渊规则浸染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的范畴。 “这些人影是杀不完的,除非能耗干梅隆的源质。”安哲说道。 可是梅隆储存的源质有多少?谁也无法肯定。 “那就直接处理源头。”林恒冷声道,眼中的恨意宛若锋利的刀刃,在他身边千舟都觉得皮肤一阵刺痛。 “怎么处理。”千舟已经有几分力不从心。 不比另外两人,千舟一路走来几经大战,过度压榨源质,现在只觉得脑袋昏沉,只能强打精神。 “你们开条路,我上。”林恒身上血红色的纹路不断蔓延,已经缠绕上了脸颊,像是毒蛇爬过,“嘶嘶”地吐着蛇信。 于是,血与火开始奔涌,激烈的源质发出闷雷似的响声。林恒的皮肤也泛起了血红色,像是把铁水涂抹其上,滚烫的温度烧得空气一阵扭曲。 看着林恒猩红的双眼千舟暗叹一声,将剑高举,所剩不多的源质尽数涌出,彼此推举、聚合,向着更“高”处攀去。短剑的光芒忽的一暗,然后伴着一声嘹亮的剑鸣新的锋芒从腐朽的躯壳中破茧而出,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将黑色的浪潮劈开了一半。 十二玉楼天外音! 另一边,紫色的雷霆如同咆哮的恶兽粗暴地把挡路的淤泥撕的粉碎,耀眼的光芒在教堂里回荡,照亮了梅隆狰狞的面孔,照亮了千舟苍白的脸,照亮了安哲水蓝色的眸子以及林恒空洞的躯壳。 林恒踏步向前,瞬息间便纵身撞进了黑色的海潮。“海水”立刻便发出了“嗤嗤”的沸腾声。 紧接着,血红色的光芒从淤泥中绽放,仿佛铁水从钢炉中泄出。尖锐的轰鸣自爆炸中扩散,裹挟着滚滚热浪往四周拍击。 烟尘散去,林恒被震到了千舟身边,左掌紧紧地捂着胸口,右手则抓着一只手臂。 黑色的淤泥已经彻底被蒸发干净,大厅中央却站着一个褐色头发的年轻男人。肃冷漆黑的华丽大衣披在他的身上,不论是胸前的领结还是袖口的扣子都一丝不苟。他的脸庞惨白而俊美,带着深邃的冷漠与残忍,左手的手臂空荡荡的,右手却握着一颗滴血的心脏。 蜕去那个陈旧老朽的身体后梅隆已经彻底坠入了深渊,如今只有一副皮囊能与“人”字扯上关系。 “不会吧。”千舟低头看去,林恒的胸口被挖开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一片。 “我就想加点奖金,不想被追封烈士啊!”作为仅剩战斗力的一人,安哲哭丧着脸迎上了梅隆。 千舟靠在墙边,看着安哲与梅隆的战斗。 虽然梅隆失去了一只手臂,可是无论是源质的量,还是非人的身躯都胜过安哲不止一筹。这样下去安哲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怎么办?林恒垂死,自己源质枯竭。真的只能等死吗? 千舟的脸上不禁露出黯然的神色。 “咳咳,小子,怕死吗?”林恒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 “你也用过血魂印吧。”林恒咳出了一口血,“我虽然不行了,但身上的血魂印还是有些作用。” 千舟看向林恒抬起的手,其上血红色的纹路不断扭曲,像是迫不及待抛弃这个将死的主人,缠上新的祭品。 “好啊。”完全不需要思考,千舟欣然应许。 “你可要想清楚,你接受了这份诅咒的话可是连灵魂都不会剩下。” “那又如何?”千舟坦然一笑,“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说着便把手向林恒伸去。 “啪。”谁料林恒竟反手一掌把千舟的手拍开。 “小子,人生的苦难和不甘还多着呢!就这么一死了之可别想得太美。”林恒大笑着站起身来,胸口的人脸就这么张开了双眼。 恍若太阳升起,仿佛架起高炉。 在千舟的感知里林恒从内到外开始熊熊“燃烧”,身似柴薪,血如沸汞,魂昭日月! 到了此时,林恒满身的狰狞纹路反倒消失不见,瘦削的身子愈发枯瘦。几个呼吸间便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骨。 但与之相对,林恒身上的源质越发旺盛。 炉火高燃,长夜破晓,其势堂堂,其光煌煌! “千舟。”林恒郑重地喊了千舟的名字,“如果有机会,晴风请你多照顾了。还有请告诉她,我不是坏人。我——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 “我会的。”千舟声音沙哑,胸中的酸涩、愤懑还有几缕哀思混在一块,各种滋味只有自己知晓,“如果我还活着。不过这些话最好还是你自己去说。” 两人不知道的是,教堂的门外,少女靠在墙上,捂着嘴,泣不成声。 林恒勉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喜如悲的笑容。紧接着,整个人便化作了一簇跃动的红光,将晦暗的教堂照得通亮。 千舟意识到,或许林恒早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他祈求且盼望着死亡,这是他对自我的惩罚与救赎。 梅隆也注意到了这边,冷酷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惊色。 下一刻,黑色的源质便如黑云压城一般喷涌而出,恶浪翻卷,厉鬼咆哮。 像是热刀切开黄油,血红的光芒一瞬间便贯穿了厚重的云幕,把黑色的源质烧灼地吱吱作响。 接着,缕缕红光从云幕中透出,然后——晨光初绽,长夜已央。 梅隆的源质在红光升腾间被蒸发的一干二净,只余下红光翻卷,如莲花开放。 赤红的光芒缓缓消散,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粉从空中飘落——那大概是林恒所剩下的最后一点残渣。 教堂中央,梅隆只剩下了半个身子。露出的伤口没有任何血肉,只有黑色而虚无的空洞。他趴在地上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看来我错过了什么好戏。”阴影里有人走出,头戴礼帽,手持权杖,如青年,如壮年,也如老年。 【天灾·浮士德】!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七章:射天狼 浮士德扶了扶头顶的礼帽,在他身后欧若拉闭着双眼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呆呆地站着。 看到浮士德出现,梅隆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像是一条老狗向自己的主人发出请求:“浮士德,救我。” 浮士德低下头,露出怜悯的目光:“朋友,我真的很想帮助你。可是啊,你已经没有能与我交易的东西了。” “不,我还有灵魂。” “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浮士德惋惜地摇了摇头,“‘钥匙’是你加入这场舞会的门票;你的信众,是仪式的资粮——至于你的灵魂。那种东西你在六十年前不就已经没有了吗?像这种七拼八凑的破布我可不收。” 梅隆终于露出绝望的神色,拼凑的灵魂终于无法维持,带着不甘整个人溃散成了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不,我还没有见到‘遗忘长廊’,我还没有永生!” 遗忘长廊。 千舟反复咀嚼这四个字,从脑海深处调来了情报。 【彼端·遗忘长廊】。 彼端是独立于现世与深渊的存在。还是那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深渊是无底的海水,现世是海面上的陆地,那么彼端就是天上星辰在海水中的倒影。既在深渊之中,又与深渊剥离。只有掌握正确的方法才能进入其中。 世界的历史很长,但被遗忘的总比被记载的更多。在这漫漫历史中,所有被完全遗忘的,没有任何痕迹的历史都会在遗忘长廊中留下一段残影。 能比遗忘长廊记录更全的,只有只存于理论中,未被证实,也未被证伪的【彼端·历史之棺】。 所以被“打捞”的就是遗忘长廊吗?千舟眯起了眼。 像是川剧变脸一般,浮士德脸上的惋惜消失的无影无踪,重新露出商业化的笑容:“孩子,我们又见面了。” “你把欧若拉怎么了。”完全无视浮士德面具一样虚伪的笑容,千舟出声质问。 听到这句话,浮士德的表情变得饶有兴致:“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吧,她也算是我故友们的孩子。怎么才跟你相处了几天,就进入了不听话的叛逆期。” “是吗?”回想起刚见面时少女迷茫的样子,千舟露出嘲讽的神色,“不过我觉得那才是成长,她从来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吧,你开心就好。”浮士德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道。不,这更像是胜利者胸有成竹的自信。 “她没事,因为不太配合我就让她先睡了一会。” “那你追寻遗忘长廊又是为了什么?是终于发现自己老年痴呆,记性不好了吗。还是说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记了?” 这还是浮士德第一次露出不快的神色:“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千舟抹了抹脸上的灰尘:“天灾的形态不一,本质究竟是什么暂且不论。但像你这样拥有完整思维与智慧的‘活物’还是少数。我想你对自己从何而来,为何如此一定很想知道吧。” “你说的没错,但还不止如此。”浮士德捏了捏手中的短杖,“世界究竟为何?我又是何物?天灾虽然是权柄,但同样是枷锁。这同戏台上的木偶有什么分别?这样的命运我怎么可能低头!” “那你就把一城的人作为你反抗命运的筹码?” “我是反派不是吗?”浮士德笑了笑,“况且这又不是第一次?你们说的‘黑疫’,‘森灾’还有其他一些记不清名字的都是我曾经的尝试。” 看着浮士德毫不在意地谈论千万人的生死,千舟深刻的意识到他人类的皮囊下是充满扭曲和恶意的灵魂——不,有没有灵魂还是两说! “所以你们就好好见证遗忘长廊的第一次现世。龙脉已经被我暂时截断了,而且我还特地去了趟十万大山,把【素厄】唤醒。现在整个秦国的注意力应该全在那里。” “那个,打断一下。”安哲突然出声,像是课堂上打断老师的学生一般怯怯举起了手,“你说龙脉的话,就在不久前龙脉曾经短暂苏醒过一次。我趁那个时候把消息传了出去,算算时间,玄星阁应该早就收到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安哲的话,北边的天空突然泛起了赤红的光,一颗红色的流星自北向南朝云都飞来,把整个天空烧得通红。 看着浮士德惊愕的表情,千舟笑了,笑的十分开心。 ………… 半刻前,玄星阁。 “老师,是真的。《堪舆图》上虽然显示一切正常,但实际上云都已经完全失联了。”魏思神色凝重向着老人说道。 老人皱了皱眉头,缓缓将手里的烟熄灭。 “老师,现在明面上的力量都去了十万大山,要不要……” “不必了。”老人摆了摆手,“你去把我的弓取来。” “可是——” “没事的。”老人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灯火千家,繁星如幕。 不一会,魏思就将弓交到了老人手里。 弓长四尺有余,周身是晦暗的黄铜色,其上的花纹已经被摩挲得模糊,分不清型制。 老人接过魏思递来的一只羽箭,缓缓将弓拉开。 看着玄星阁下的帝都风景,老人的目光不禁有些迷离。 多少年了,自己第一次来帝都还是什么时候? 老人这般想着,思绪不禁回到了年少时青衣白马,十街斗酒的时光。只是那个烟雨中的红衣少女已然不在。 “喝。”老人一声低吼,沉重的长弓被拉成了满月,模糊的花纹一下子生动了起来,隐约可以见到凤凰游弋。弓弦也仿佛活过来般发出“嗡嗡”的低鸣,似乎兴奋不已。 且看—— 老夫聊发少年狂,挽雕弓,射天狼! 无形的大手凭空生出,搅荡起帝都的大源,几乎掀起了浩大的风暴。半个秦国的超凡者都不禁抬头望向玄星阁的方向,脸上露出敬畏而惶恐的神色。 那是【王国】,在这个【深渊】不显的时代他们就与行走在地上的神明无异! 下一刻,赤色的流星便从玄星阁的楼上飞出,横跨秦国的大地。 就如羲和的金銮驶过,流星飞过之处,红光骤生,把无边夜幕驱散,将万千星辰隐去。毫不掩饰地射向遮蔽云都的帷幕。 ………… “那么浮士德,你的力量还剩多少?”看着愈来愈近的红色流星,千舟幸灾乐祸地问道,“遮蔽云都,截断龙脉,还有唤醒素厄这些都不轻松,更别说一千年前从深渊中取出‘书签’时你还受了伤。” 浮士德冷冷地瞥了千舟一眼,兀自开口。 浮士德的语速不快,但是每个字却像是在同一时间挤在一起同时出口,可听的人又能听得清清楚楚。 祂说:“时间啊,请你停下脚步。因为你与何物相较,皆为瑰丽(verweiledoch,dubistsosch?n)。”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八章:奇点论·武陵人·花落如雨 似乎是为尘世的纷然所吸引,时间收敛了它匆匆的步伐。 于是,从空气中流转的尘埃,到云都肆虐的淀雾,再至天空中那颗赤红的流星,全都静止了下来,沉淀为画卷里凝固的色彩。 无声无息间,云都就如被装进了一块大号的琥珀,将刹那变为了永恒。 可这块琥珀依旧因为遗忘长廊的引力,不断往深渊中下沉。 千舟惊愕的看着这一切。 虽然身体被静止,可灵魂却从躯壳中拔高,俯视着一切——这是不应该的,也是千舟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 千舟对天灾的强大早有预料,那是凡人无可阻挡的伟力,更何况现世就是天灾的主场。 可浮士德就这么轻描淡写般的将时间静止,依旧让千舟从灵魂深处感到颤栗。 ………… 理发店里阿列克谢取出了一本厚重的书籍。 那真的是书吗——书本的长度大概有半米,宽超过三十厘米。厚重的外壳由金属打造,四个角还额外加固过。书脊上连着一条长长的锁链,让人毫不怀疑这本书的主人常常将它当做凶器使用。 “哇哦。”看到这本书的样子托尼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惊呼。 阿列克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把书翻开。 接着,阿列克谢朗声开口: “其为有与无的交点,万物万理之源头。” 【王国·奇点论】 于是,模拟宇宙大爆炸的奇点突兀的出现在了云都之中。 这个奇点的密度、温度、时空曲率实在过大,以至于“琥珀”开始出现了裂纹。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接着宇宙从它的襁褓中爬出——大爆炸开始了。 无法形容的光芒盖过了千舟的视野,任何神话中的创世都无法与其比较。 四大基本力依次分离,随后简单的物质开始出现,法与理彼此交织,共同勾勒出我们熟悉的宇宙。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宇宙创生的历史被重走了一遍! 这当然远比不上真正的宇宙大爆炸,可它产生的能量足以打破浮士德对时间的封锁。更为巧妙的是,这些能量在刻意的引导下精准的指向了浮士德。 而后,赤红的流星狠狠地把笼罩云都的帷幕敲得粉碎,落到地上。随着一声清亮的凤鸣,赤红的浪潮卷过云都,把灰色的淀雾烧得干干净净,显露出皎洁的月色。 之后一切重归平静。 看着浮士德狼狈的样子,千舟吹了声口哨。 浮士德的礼帽不知飞去了哪里,露出蓬草般的灰色头发。他的手杖也断成了两截,衣服上沾满了灰尘。 那个仪表得体的绅士转眼间就成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流浪汉。 不过,比起身体上的受损,浮士德更在意的是勾连遗忘长廊的仪式。 随着云都封锁的破碎,【奇点论】与箭矢的冲击,仪式终于无法继续维持。云都的下沉已经停止,在现世的修正力下渐渐回到原来的位置,龙脉也开始缓缓复苏。 与之相对的,遗忘长廊的上浮也无法继续,过不了一会就会重新坠入深渊深处。 “罢了。”浮士德叹了口气,“虽然离现世还有些距离,不过这个深度勉强也够了。” “你要干嘛?”千舟站起身来。 浮士德伸手一招,黑色的书签便飞到祂的手里。接着祂割开少女的手腕,将书签贴在上面。 “住手。”千舟向欧若拉奔去。 浮士德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可曾向命运低头?” 似乎饮够了蕴含贤者之石的血液,书签上泛起一层幽幽的微光。接着书签落到地上,像墨水一般晕开——联通遗忘长廊的通道打开了! 古老而苍白,悠远却支离的气息从中传来,一段段历史汇成长河,翻涌不息。 被遗忘的碎片再一次重现在世人眼前!而其中千舟似乎感觉到,自己有什么遗忘的东西在呼唤着他。 就像踩进泥沼,千舟跟随着二人沉了下去。 ………… 人的死亡有三次。 当心脏停止跳动,大脑停止运作,这个人便于生理上死去了。 第二次是在他的葬礼上。所有的亲朋好友为他敬上鲜花时,社会便宣布把他的生命抹除。 最后一次死亡要等很久。当所有记住他的人相继死去,有关他的记忆褪成空白,他留下的所以痕迹也被时间擦除,那么他就彻底死去了。 历史也是一样。 历史彻底“死去”后,留下来的残影层层堆叠,共同架起了这被遗忘的长廊。 …………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从高处坠下,又像是在深海里随波逐流。肉体和灵魂都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挤压,如同被扔进了十档豆浆机。 不知过了多久,千舟睁开了眼。 破碎的大地肆意地漂浮在空中,上下参差、左右横行,把一朵朵白云切开。河水奔腾着向天上流去,如倒涌的瀑布。太阳和月亮一左一右同时挂在天上。只是前者不知被什么咬过,留下了一个缺口,而后者只剩下了半个。 千舟站起身来,周围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各种草木全都叫不出名字——这不知是哪个时代所留下的残影。 “你是哪部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千舟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千舟转过身去,只见树下坐在一个俊美的少年。 少年一身褐色的布衣,赤着双足,白色的长发一直垂到地上。少年闭着双眼,手里持着一块木牌倚在树干上。 少年倚着的树相当高大,只是枝叶枯黄,可一树白花却开得分明。 少年说的是千舟完全没有听过的语言,但是千舟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语言不过是外在的表现,实质是以源质为传达思维的媒介——这是相当简单却实用的技巧。 “我来寻人。”千舟答道。 “可找到了?” “还没。” “那还要找吗?” 千舟眯了眯眼。远处一对宽大的翅膀从云中扫过,把一座倒扣的山脉拍飞。 “要的,我约定过。” “好啊。”少年笑了起来,像是春日里的百花,一双眼睛仍旧紧紧闭着,“既然约定了就一定要做到。你叫什么名字?” 千舟顿了顿,说道:“叫我武陵人吧。” 忽的风起,吹动了一树的白花,周围的景象如同沙画一般被吹得模糊。 风越来越大,千舟不由的遮住了脸。隐约间可以看见日月倾颓,天地褪色——这段残影已经开始消散了。 少年摩挲着手中的木牌,对着千舟笑了笑:“你该走了,你约定的人还在等你。” 千舟刚想说话,无奈大风更甚,只听得少年哼起了歌——没有唱词,温暖而悲伤。 一时间,花落如雨。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十九章:残影·历史 待到风停,千舟睁开了眼。 “这是……”看着周围的景象千舟瞪大了眼。 残破的大地翻出灰红色的土壤,各种金属碎片散落其上,举目望去视野里没有一点植物。空气腐朽而浑浊,口腔里仿佛能尝出淡淡的苦杏仁味。 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用油漆画了厚厚的一层,光线晦暗,像是傍晚,又像是永远不会破晓的黎明。无数金属制成的飞行器正在战斗,或红或紫的光线交错闪过。 不远处的平原上,身穿金属外骨骼的人形生物手持枪械,彼此杀戮。子弹和炮火的声音络绎不绝,时不时便会炸起一团赤红的火焰。 那大概是人吧?不过千舟分明看见他们都有四只手臂。 “这到底是哪段时代的残影?”千舟卧倒在地——就在刚刚,一道激光从他的身旁擦过,炸起了一个平滑的大坑。 忽然,大地开始震动。山脉的后面升起一座高塔,塔顶蔚蓝的光辉盛如繁星。哪怕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千舟都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 交战的另一方也不甘示弱。 一个庞然大物从灰色的云层中浮现,如同漂浮的金属大陆,银色的外壳上一道道金色的亮纹依次生灭。 千舟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如同两队狼群的战场上闯进了一只哈士奇,只能祈祷双方都没有发现。 “这段残影什么时候能结束?顶不住了啊!”千舟在心里咆哮。 似乎是充能完毕,悬浮的金属大陆如同太阳一般放出了金色的光辉。但这可不是三月里温柔的春光。 在金光的照射下另一方的士兵如同铁水一般开始融化,黄色的脂肪,红色的血肉,白色的骨骼像颜料一样搅和在一起,共同汇成令人作呕的扭曲颜色。 哪怕离的很远,千舟的皮肤也如同融化的蜡烛一般滴落,露出猩红的血肉,刺骨的剧痛一点一点向着肌肉深处爬行。 恍惚间千舟似乎听到了琴弦拨动的嗡嗡声,高塔上的蓝光骤然一闪。 待千舟回过神来融化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死去的士兵也已经重新站起,如同时光倒流。 不,与其说是时光倒流,这更像是下棋的一方对落子不满意,于是决定悔棋,把棋盘重置了一样。 千舟哪里还敢多待,连忙远离战场,他发誓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跑了没多远,千舟就觉得一阵眩晕,鼻尖感到一股温热。用手一抹,发现鼻血像不要钱的一般流出。 “我去,辐射。” “轰!”远处传来巨响,明亮的闪光让千舟不禁想起化学课上燃烧的镁条——但这样的亮度可不是一根小小的镁条能比的。 爆炸产生的气浪呈环形向外扩散,本就破碎的地面如同被犁过一般,泥土碎块被卷到了半空。连带着整个世界如同老旧的电视画面,出现了雪花色的斑点。 千舟高高地竖起中指:“我去您嘞!” 所幸此时画面彻底破碎,频道被转到了下一个。 …… “吾乡在此!” 千舟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喊,其中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金属的碰撞声。 这里的气温相当的低,四周一片银装素裹,厚厚的白雪像铺了一层垫子。 树林外,身穿中世纪铠甲的士兵手持长矛,对着地上的怪物发起冲锋。城墙上时不时还会有绚丽的光芒射出。 “那是……卓艮(dragon)?”千舟看向地上的怪物。 (注:“卓艮”即为“dragon”。也就是平常所说的“西方龙”。但实际上考虑到文化的差异,直接将“dragon”译为“龙”并不贴切。所以本书的设定中,“dragon”被译为“卓艮”。同时因为人们习惯性称之为龙,所以在人们实际的使用中“卓艮”与“龙”都会使用,互为释义,与秦国传统意义上的龙加以区分。) 宽大的翅膀,修长的身躯,满身黑色的鳞甲,加之狰狞的头颅,无不显示这就是神话中凶名赫赫的恶兽。 不过此时卓艮的翅膀已经折了一只,只能立在地上。 即使这样卓艮仅仅是挥动爪子,摆动尾巴,就有成片的士兵倒下。 可士兵们依旧悍不畏死的前仆后继,踩过战友的尸体勉力在卓艮的鳞甲上留下些许伤痕。 或许就如他们说的“吾乡在此”。 卓艮张开了嘴,喉咙深处燃起了紫色的火光。那是卓艮的另一种标识——龙息! 粘稠的紫色的火焰让人想起喷发的火山,仅仅是一刹那冲锋的士兵便燃成了火炬,惨叫着化为灰烬。尽管如此,依旧有人顶着满身的火焰将长枪钉进卓艮的咽喉。 而这只不过是战场的一角。 将目光放远——身高百米的巨人在大地上奔走,骑在不知名鸟上的骑士不断向他发动攻击;媲美山岳的巨兽撞塌了城墙,但很被卷起的火焰所吞没;此外矮人、精灵、妖精等等种族也无法置身事外,这是席卷整个大陆的狂宴! 千舟躺在地上,眼中是浓浓的倦色。胸口的伤虽然已经愈合,但仍有阵阵幻痛。 这已经是千舟经过的第五段残影了,可依旧没有看见浮士德与欧若拉的影子。 也对,遗忘长廊的残影不知几几,哪有那么容易遇到。 千舟抬起左手,手掌微微有些透明——这是被遗忘长廊同化的现象。 在遗忘长廊待得越久,与现世的“缘”就会越稀薄。千舟在这个世界孤生一人,若非教了一个月的数学,结下了不少“缘”哪里坚持得到现在? 换句话说,沉睡千年的欧若拉比我更危险啊! 千舟晃了晃脑袋,脑海中少女的面容已经有几分模糊,像是褪了色的画卷。 “所以,还不能休息啊。”千舟勉力站起,将身子挺得笔直。 所幸在遗忘长廊里虚假残影的映衬下,那一缕真实的“缘”分外鲜明,连千舟都能模模糊糊地有所察觉。 既然还没倒下,那就继续向前。 或许,下个拐角便是不期而遇。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二十章:《兰亭序》 “太tm刺激了!” 千舟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刚在一艘半废的飞船上和一群机械章鱼玩了三个小时的大逃杀! “太蒸汽朋克了!”千舟自言自语以此来分散自己的压力,勉力保持意志的清醒。 不过好消息也不是没有。 千舟坐起身来,周围的一切都只有黑与白两色,明明奔腾的河水就在不远处可是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看来我已经穿过了表层的残影,到了中心的枢纽。” 无声的河水从视野外涌来,在黑白二色的大地上或分支,或汇合,或竭断,然后继续流向视野之外。密密麻麻的水系如同蛛网,每一截河水就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千舟走到河边,灰色的河水当然映不出他的影子。不过千舟完全可以想象出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 “不对!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的?”千舟陡然一惊。 明明是守着一道执念才屡屡跨过极限来到这里,可是到头来连最初的目的都记不得了。 “所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千舟扯着额前的头发,尽力回想也只能看见一张模模糊糊的脸,像是隔着一层雾气。 “而我又是谁?”千舟越是回忆就越是惊悚,嘴唇甚至咬出了血丝。 “我叫千舟,然后呢?这是我的真名吗?” “我好像是个教书的。不对,我应该是学生!不,都不对!” “约定?和谁?” 千舟感到自己的思维愈发混沌,像是有无形的触角在脑袋中搅拌,有种撕扯一切的狂躁感。 千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越发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本不应该映出倒影的水面也照出了影子。 倒影扶着额头,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 “那是什么?” 灰色的河水上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缓缓漂来,正巧被冲到岸边,漾起的水波打散了水中的影子。 千舟伸手把笔记本捞起。 明明是刚从水中捞出,笔记本却没有一丝潮湿的痕迹。黑色的封皮有些老旧,却没有明显的破损——看得出主人经常使用却相当爱惜。 千舟莫名的对笔记本感到熟悉,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却似乎忘了? 封皮被翻开,只见扉页上用娟秀的钢笔写着三个字: 《兰亭序》 落款是“千舟”。 遮盖记忆的迷雾在这一刻被吹散,涣散的思绪逐个理清——从十六年的平静人生,到懵懵懂懂间闯进了这个奇幻而诡谲的世界。 自云都一路走来,经过血与伤,痛与赤,现在回首就连千舟自己都会感到惊奇。 怯懦而平凡的自己居然能直面天灾、跨过深渊、行至彼端?支撑我的勇气究竟来自哪里?放在曾经我根本想都不敢想! 但是—— “想不通就先不想。” 千舟顺着静默的河水向前走,直至断崖前。河水汇成瀑布从这里跃下,直入无底的深渊。 “只能相信我和欧若拉之间的缘了吗。”千舟摸了摸心口。 全靠贤者之石,这颗心脏才能继续跳动,使名为千舟的故事不至于完结。 “那么,她的故事也不能这么草草结束,世界上可是还有很多值得一看的景色!” 千舟深吸口气,将笔记本牢牢抓紧,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可真有那么容易吗?要想抵达正确的残影,难度不亚于在星海间找到一颗毫无特点的星辰。 于是,命运掷起了骰子。 千舟下落的很快,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脸庞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手中的笔记本被风吹开,翻过扉页,依稀能看见两句话—— “谨以我年少时光怪陆离的梦。” “愿一切悲伤的故事都能够有温暖的结局。” 霎时间,骰子落地。 ………… “叮铃铃——” 恼人的闹钟响起,欧若拉按下开关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 大概是还未完全清醒,紫罗兰色的眼睛雾蒙蒙的一片,像掩着一片云岚;雪色的长发有些杂乱,头顶天线似的呆毛高高翘起,让人忍不住想拨弄两下。 少女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不禁打了个寒颤,发出浅浅的低呼,精致的脸上泛起几丝红晕。之后是洗漱和梳理头发。长长的头发用发绳扎起,彩色的宝石在发间熠熠生辉。 少女走到客厅,父母已经上班去了,简单的早餐被放在了餐桌上。 食物虽然朴素但是异常温暖,少女觉得这大概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用完早餐欧若拉换上素色的长裙,背上包就往学校走去。 早晨的天气明媚而温暖,金色的阳光像是长笛漾起的小曲,从树梢轻轻拂过,惊起一两只私语的雀儿。 春光正好,清风不躁,连带着少女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就这样一直下去,多好。 风雨惊涛虽壮丽磅礴,平静如水却也是真。 一路上冲着相熟的同学轻轻颔首,少女很快走到了校门前。 “欧若拉。”就在少女进门之前,身后传来了温和的声音。 少女转过身去,晨光里少年逆着光走来。 少年穿着一件浅蓝的衬衫,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温和俊秀的面容若是在图书馆遇见,想必是一次不错的邂逅。 “有什么事吗?”欧若拉看着少年的眼睛感到莫名的有些熟悉。 “绑架。” “啊?” 就在少女愣神的功夫,少年一只手揽过少女的腰肢,一只手环过腿弯,把少女横腰抱起。 欧若拉发出一声浅浅的低呼,下意识地环住少年的脖子,整个身子靠在了少年的胸膛上。少年的身形看起来单薄却异常结实,听着少年的心跳欧若拉只觉得面颊发烫。 “好香。”而少年下意识的一声嘀咕更是让少女涨红了脸。 少年把少女抱到一辆车前,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然后从另一侧上车。 也许是两人出色的外形,让路人认为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一时间,路人虽然惊异,却也没往绑架上联想。 “先系安全带。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少年坐到车上,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知怎么,虽然说是绑架可少女一点也不害怕。大概是下意识的觉得少年不会伤害她吧。 等到欧若拉顺从的把安全带系好,少年嘀咕了一句“踩油门就行了吧”就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你是谁啊,为什么要绑架我?”少女眨了眨眼睛问道。 “面壁人欧若拉你好,我是你的破壁人——千舟。”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玩梗。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千舟’,‘千舟竞渡’的千舟。至于为什么绑架你,谁让你不肯走,我只能把你绑走。” 虽然没听明白,但是少女能感受到千舟语气中的无奈与关切——很熟悉的感觉,却依然没有印象。 “你过得怎么样?”千舟问道。 虽然不知道千舟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少女还是温顺地回答道:“很好啊。父母很关心我,同学们也很友好……” “就像梦一样?”千舟打断了欧若拉的话。 “……对,就像梦一样。” “那如果让你醒来你愿意吗?”千舟转过头来,目光灼灼。 “醒过来,直面那残酷而荒诞的现实,直面世界冰冷而深邃的恶意,你愿意吗?” 注:笔记本是千舟最初的手稿。因为千舟的遗忘,按照概念被并入了遗忘长廊。笔记记载的是原先的剧情,是世界原本运行的轨迹,相当与另类的全知。所以在这个世界被赋予了特殊的概念,千舟能寻回笔记是必然,到达正确的残影也是必然。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二十一章:千秋一梦 车上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收音机放着沙哑的老歌—— “当我看见一切生长之物,之在刹那间能够完美。” “世界舞台上一无所有,唯有星辰在秘密中牵引。” “妆彩雍容,人声鼎沸。” “不过是不愿醒来的一场幻梦。” ………… 不知开了多久,可两人依旧行驶在闹市里。道路两旁尽是一片繁华的盛景,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意,幸福得不真实。 “我不知道。”欧若拉轻声开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紫色的眸子里一片迷茫。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安心,另一边却是冰冷的“真实”。两条道路相悖而行,各自伸入迷雾,谁都说不上到底哪条路才是正确的。 而且,自己真的有勇气与能力在“现实”生存吗? “那你呢?”少女转过头看向千舟,“你又会怎么做?” “我吗?”千舟愣了一下。 “其实我一直很了解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勇敢。”千舟的目光有些飘忽,“稍微难些的事情就做不到;长跑最多十公里;疼痛超过拔牙就会受不了。” “特别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离家很远,而且是永远回不去的那种。周围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只是勉强找了个工作不至于饿死。” “每天晚上我都不敢睡。门窗锁死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一直哭,哭累了才睡着。” 说道这里千舟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自杀的。可是自杀实在太疼,事到临头我又不敢了。”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我本来做不到的事,我都做到了。现在想想还觉得莫名其妙。当然,也有很多人帮助了我。” “所以试一试吧,人总是要成长的。就像我承诺过的,我们是朋友,世上的悲欢离合我都会陪你品尝。” 听完千舟的发言,少女不禁愣住了。心房里像是有一块悄悄融化,以至于没注意到两旁的闹市变成了郁郁葱葱的荒野。 “轰!” 后方突然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宛若巨兽嘶吼。三辆黑色的汽车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紧紧地咬在两人身后。 “还能这样刷怪?”千舟嘟囔一声,转而又对欧若拉说道,“坐稳了。” 言毕,便直接将油门踩到了底。 别跟我讲什么有的没的技巧,咱只知道——踩——油——门! 千舟也不知道自己开的车到底是什么型号,不过凭借这硬核的“踩油门”车速确确实实地提了起来。 后面的三辆车跟了一会,发现一时半会还真追不上! 于是乎,三辆车的侧面很有科技感地打开了一个小槽。每个槽里都伸出了一挺机枪。 “哈?” 六挺机枪同时开火,千舟低下头猛打方向盘。 子弹打在车壳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千百人同时演奏架子鼓。玻璃也只坚持了不到两秒就碎了一地,冷风呼呼地贯了进来。 子弹大概持续了十几秒就停了下来,看上去似乎是需要换弹。 行吧,好歹还遵循物理规则。 千舟又看了看几乎指到底的油箱指针,微不可察地咂了咂嘴,然后若无其事对着少女说道:“帮我扶下方向盘,我把后面的解决了。” 少女慌忙点头。 千舟把车门打开,探出半个身子。手中源质涌出,层层相合,完成了无序——有序——无序的变化。 “烘炉。” 银色的弹丸激射而出,打在为首的那辆车前。 “轰隆!” 爆炸把金属铸就的沉重坐骑掀起,在空中翻转两周半后砸到了后面的两辆车上。 千舟重新坐好,从少女手中接过方向盘,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油表。 虽然此时指针已经恨不得指到负数,但两人身下的车却依然马力十足地开着。 十分的不科学。 “所以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平复了一下心情,欧若拉问道。 “如你所见,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旨在让其中的人感觉到幸福。因为你是主体,所以一切都以你的潜意识为主导。不过似乎采用了我的记忆为蓝本。”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这个世界时虚假的呢?”少女有些好奇。 千舟的脸色僵了一下:“因为那天我从书上看见,国家会给适龄青年发放女(男)朋友。哪里会有这种好事!” 吐槽完毕,千舟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车子也划过一个巨大的弧度,不过马上又被千舟扳回了正轨。 “怎么了?” “没什么。”千舟的面部有丝不自然的抽搐,“有些晕车罢了。”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本来看不到尽头的道路前突然出现了一座桥。 千舟驶上桥去,明媚的天色霎时暗了下来。天空中漆黑一片,不见星月。 “这是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少女感到惊讶。 千舟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开口:“因为世界并不想让我们离开。它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他人营造遥不可及的幸福。对于我们来说这些只是虚假的幻象,可对世界来说这就是它的使命,它的意义,它的一切。” “可惜的是它存在的意义却对我们的否定,反之亦然。”少女接过千舟的话茬。 “是啊。” “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少女突然说道,“还是说我只是一个不必要的副产物?亦或是只是格物研学会探求真理的一个工具?” 千舟惊讶地转过头去,他头一次在少女紫色的眼眸中看到如此复杂的情绪——哀伤、不甘、倔强、迷茫…… 比起初见时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少女在这一刻格外真实,与世界的疏离感也已消退,如同纸上的人物走到了人间。 千舟笑着揉了揉欧若拉的头,把少女柔软的白发揉得乱糟糟的:“没有谁是为了别人而活,你存在的意义只能由你决定。若是你现在还不清楚,那就去尝试更多。世界很大,一辈子还很长。” “嗯。”少女低下头轻轻附和。 两人谈话间,一颗赤红的流星从天边滑落。在两人前方把大桥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这是什么操作?千舟傻了眼。 “开过去。”欧若拉轻声开口。 “什么?” “直接开过去就好。”欧若拉轻轻把发绳扯断,彩色的宝石乒里乓啷地落了一地,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而少女的眼睛就像是夜里的焰火把迷雾驱散。 “好。”千舟笑着点头,将油门一踩到底。 于是,破破烂烂的车载着两人从断口处一跃而起!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二十二章:白发生 “我们出来了吗?”躺在千舟怀里欧若拉问道。 看着身子半透明的少女,千舟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有点累,先睡一会,你一定要记得叫醒我。”少女轻轻闭上眼睛。 “嗯,一定。” “理解不能。”机械的合成音传来,“明明是你们人类创造了我,企图在身体消亡后,还维持思维的存活。为什么要拒绝?” “可能这就是人吧。” 千舟抬起头,眼前是一根高大的铁灰色的圆柱。其上一圈圈亮起的蓝色光环显示着机器正在运作的事实。 抬头看向远方,晦红的天空下,死灰色的大地上耸立着无数这样的金属圆柱。圆柱的底部延伸出虬结根部,彼此连接,构成细密的网络,偶尔绽起的蓝色电光如同脉搏起伏。 更多的根系伸入地底,从还未冷却的岩浆汲取能量,维持着虚拟世界的运转。这片大地已经完全死去,只有这些文明的墓碑依然耸立。 “检测到意识体数量为零,root指令启动。” “意识体维持系统‘天国’永久关闭。” “再见,世界。” 千舟静静地看着亮起的圆环依次熄灭,跳动的脉搏渐渐平息。 这是一个文明最后留下的遗言,最后伫立的丰碑。虽然离开之前还有诸多不舍,可真到了离别之时走的倒也洒脱。 见证完一个文明最后的诀别,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千舟面前——如何回到现世? 此时遗忘长廊不知已经下坠到了何种深度,凭自己的力量回到现世根本不现实。 “我能带她离开,但也只限于她。” 千舟前方的空间裂开一个口子,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门框”里,一本巨大的书籍悬浮在他的头顶,一页一页静静翻过。 “格物研学会,阿列克谢。”男人开口。 感受到男人身上驯服的深渊气息,千舟皱了皱眉头:“拥抱深渊?” “没错,千年前格物研学会收到教会的围剿,一部分选择逃去中洲,而我们则选择了主动拥抱深渊。” “你能带欧若拉离开?” “是的,但这里已经沉到了深渊的极深处,我也只能带她一个人走。”说完阿列克谢紧紧地盯着千舟。 “你能带她去哪?你们很难回到现世吧。”千舟很清楚,不论是主动拥抱深渊,还是被深渊侵蚀,都会受到现世规则的排斥,只能在深渊生活。 “她是贤者之石,不会被深渊侵蚀。”阿列克谢回答道。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带走她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纵然对方身上的赫赫威势如渊如晦,千舟的脊背依旧挺的笔直。 阿列克谢拧了拧眉说道:“她绝不是什么不必要的副产物,也不是一个工具。她是我等挚爱的女儿!我等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违背她主观意愿的事。深渊为证!” 粗犷的男人不擅言语,直接代表格物研学会以深渊为证立下誓言。这是绝对无法作假,具有绝对约束力的铁律! “好。”听完深渊见证的誓言,千舟没有任何拖沓地将少女交到了阿列克谢手中。 这让阿列克谢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有点运气的野小子,没想到还有点担当。” 阿列克谢抱着少女转过身去,裂开的缝隙缓缓闭合。 最后时刻,想起少年的眼神,阿列克谢“啧”了一声,转过头去:“小子,若是你侥幸未死,日后又有了在深渊里行走的能力。还想见她的话,就来【不周山】吧。” 千舟并未回答,微微垂着头,额前的发丝里却有一缕白发分外扎眼。 春衫烟雨诗同酒,曾笑湘君华发生。 “现在倒是笑不出来了。”千舟自嘲。 无人回应。 “欲拍栏杆恰无楼,目断处,四天悠(忧)。” 千舟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口袋中的笔记本取出,从后页撕下一张纸。 因为没有笔千舟索性用指尖沾了沾身上还未干涸的血迹,一字一顿写下: “此为我的梦,我的诗,我诀别的墓志铭。” “千舟。” 千舟将纸压在石头下,背着这一片静默的碑林向远方走去,茕茕孑立,一如来时。 最先被抽走的是本就所剩不多的颜色,四周的一切变得如同老旧的黑白相片。 之后被擦去的是线条,天与地的边界变得模糊,像是一团墨水恣意地晕开。 接着世界被切成无数碎片,沉入遗忘长廊的底部,新的残影上浮。 浮士德,我们的恩怨当于此了结! ………… “好冷。”千舟呼了口气,将身上的外套又紧了紧。 四周是万里雪原,大地上好似被涂了一层厚厚的银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用在此处形容在合适不过。 而在雪原的中央,有一座孤零零的山。 山并不高,却像是被人从中间剖去一半。露出的石面光滑异常,如同一面镜子。 【镜山】 镜山位于遗忘长廊底层,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搜索引擎一般的存在,可以从遗忘长廊中搜出想要观测的残影。满地的银霜也不是真正的雪,而是历史沉淀的残渣。 披着一身风尘,千舟一步一步地向着镜山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漫天风雪渐渐疏了,千舟清楚地看见了对面狼狈的人影——灰色的头发如同蓬草,黑色的西装上划开了数到口子,手中拄着一根手杖。 可即便如此,浮士德的身上依旧浮现着绝非人类的气质,如同神像走下台座,蜡像俯身行礼,人偶露出微笑——哪怕再像,你也绝不会把他当成同类! “浮士德,我亲爱的朋友。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千舟幸灾乐祸。 浮士德瞟了他一眼:“闭嘴,别用这种翻译腔。” 千舟收敛了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浮士德,这里离现世太远了。” “真是没想到。”浮士德面色不变,“最后挡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你。这就是可笑的命运吗?” “不。”千舟摇头,“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宿命、命运。已发生的会被镌刻,而未来无人可定!” “我站在你面前不是因为宿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多行不义者,必自毙也。” “真是可笑。”浮士德双眼微眯,“居然是这么一个幼稚的理由。” “我们都没法回头,不是吗?”千舟感到身体里的源质像火焰一般燃烧,“亮剑吧,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一卷:燃魂之诗 第二十三章:燃魂之诗 千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许从一开始走进云都自己就不正常。否则怎敢以“基石”之身向天灾举剑? 不过千舟心中异常冷静——浮士德在云都接连受创,伤势不轻。若是在现世,浮士德伤的再重也不是千舟能对付的。可这里是彼端,是深渊。【天灾】不再是权柄,而是枷锁!况且从浮士德的外表上看,他穿过一道道残影也绝不轻松! 银色的源质再次在千舟手中汇成短剑,这一次剑上的光辉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夺目。其上的意志连浮士德都为之侧目。 “你说的对,我们都没法回头。”浮士德举起短杖,在这一刻祂终于完全卸下了自己的伪装——面上显露出的不再是虚伪的情感。祂的双目阴冷而肃穆,纯粹的杀意似海潮一般涌动。 不管是盘外的手段,还是“天灾”的名号在这里都毫无意义!这一刻,狭路相逢勇者胜! “来!”浮士德大喝一声,手杖迎上了千舟的短剑。 小说家与天灾在风雪中交错而过,银与黑的辉光碰撞在一处,迸发出尖锐的声响,如同天雷轰鸣。 一剑被阻,千舟立马收力借力,变招之后再次向浮士德斩去。 电光石火间千舟完全下意识而为,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从来没有战斗经验的他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以他最不希望的方式。 剑刃与手杖破空的凄啸不断在空旷的雪原上回响,高唱着铁与血的诗歌。 千舟挥剑越来越快,几乎掠成了一片银色的光影。手臂传来的反震、肌肉骨骼不堪重负的反馈完全被他抛之脑后。 千舟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再快! 这是千舟第一次产生热血沸腾的感觉,他几乎把从到云都开始心中的每一分郁结之气都化进了剑里,斩个粉碎。一时间只觉得酣畅淋漓! 在剑与杖交错的空隙里,千舟抓住机会一拳打在浮士德的下巴上。同时浮士德的肘击也落到了千舟胸口。 两人各自后退。 千舟剧烈的喘息,只觉得眼眶一热,猩红的血液流到一半就蒸干成了血迹,凝固在脸上。 “原来如此。”浮士德喘了口气,“并非是立起基石,而是点燃薪火。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千舟不可置否。 他本就是机缘巧合下才成为超凡者,如何立起基石根本没有一点头绪。相反,还是以灵魂为柴薪更为顺手,毕竟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若不如此他也没办法穿过重重残影,走到这里。 “此时我应该劝说你合作,回到现世你的问题我都能解决。”浮士德理了理外衣,“但我觉得这毫无意义,因为幼稚如你不会回应。你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打算!” 小说家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吟诵。 “和所以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独我一人将此火高高举起。” “借由此火我得以度过漫漫长夜。” 千舟双手持剑,年轻的面容上肃穆一片。 世间万物只有我最易朽, 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或许我必将失败, 没有棺椁、无处安葬。 但历史本身必将胜利! 千舟将剑平举,周身澎湃的意志连这漫天风雪都无法遮掩。 今日,我向天灾挥剑。 且看我,一遭疏狂! 浮士德看着千舟久违地感受到了紧张与兴奋。 这仅仅是祂与少年的第三次见面,可每一次少年的变化都让祂感到惊讶。就像是—— 洪炉淬火,铸铁为钢! “我承认,你在人类中也是最出色的那一批。”浮士德郑重开口,“但是你要知道,你面对的乃是无可阻挡的【天灾】!” 浮士德手中的短杖如同树枝一般开始生长。杖头分成七股蜿蜒而上,晦暗的杖身浮现出一道道精美的浮雕像是叙述着一个个故事,杖尾分成了三叉。 浮士德此时的威势自然比不上停滞云都时间的时候,但这无疑是天灾更本源、更深沉的力量。 千舟踏过风雪,一往无前。银色的剑光像是卷过一片银河,无数星辰起起伏伏,最后碰撞在一起。 浮士德吃力地将权杖挥下,周围像是陡然盖上了一层晦暗的幕布。 这片“幕布”是如此之重,以至于空间都有不正常的凹陷。“幕布”泛起褶皱,与其说是卷起,倒不如说是直接砸在了剑光之上! 恍惚间,千舟看见了浮士德几千年在大地上的旅途。走过一个个国家,穿过一个个时代,撩拨着人们最深沉的恶意,然后将它采集、发酵。 浮士德毫不掩饰地展示出祂的积累,这不是凭着毅力或是智慧就能跨跃的鸿沟! 剑光毫无疑问地破碎在了“幕布”之下,“幕布”虽然薄了几分可依旧掀过千舟。 浮士德轻咳一声,手中的权杖重新变回了原本平平无奇的样子:“可惜,赢的是我。” 千舟半跪在地上,身上是密密麻麻的伤口。 “你不是想知道世界的真实吗?那就让你看看吧。”千舟抬起头微笑。 一滴银色的火焰从千舟的眼眶中滴落,正好落在了千舟刚从空袋中拿出的笔记本上。 一瞬间火焰便浸润满了整本笔记。 熊熊火焰中笔记自动翻开,掠过一页又一页密密麻麻的字迹。 浮士德下意识的想要看清其上的文字,直觉告诉祂那些文字很重要。 可随着笔记一页一页的翻过,文字在火焰中被蒸发,只余下大片的空白。 随着最后一页文字的消失,笔记彻底化成了银色的火焰从千舟手中滴落。 千舟轻声开口,眼里的神色分不清是寂寞还是不舍: “一切歧途,自此而始。” 落到地上的火焰并未熄灭,而是点燃了白雪,如同水银一般向四周流淌。几个呼吸间,目力所及处尽是银焰。 而在目力之外,火焰一层一层点燃一段又一段的残影。似乎在经过笔记本后火焰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质变。 借由这无尽的燃料,千舟本要熄灭的魂火重新旺盛了起来。 于此千舟的“基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立起——灵魂为初火,历史做柴薪,过往为资粮。 接着,借由这旺盛的火焰千舟轻而易举地跃过了“龙门”,人体与大源之间的桎梏像是一张薄薄的纸。 心有所感,千舟伸出手从身前的火焰中抽出一支破旧的黑色钢笔。看着钢笔上熟悉的破损,千舟没想到配伴自己数年的老朋友竟然以这种方式回到手边。 千舟抬手,钢笔化成了一柄黑色长剑。长剑的两面并不光滑,十分粗糙。但若是仔细看去,就能看见剑身上所铭刻的一个个花纹、图腾、文字,或有记载,或已失传。每一个都承载着一段历史。 “残卷。”千舟心下为剑取了名字。 接着千舟站起身来,周身涌动着水银一般的火焰:“这火就叫‘苍银焰’如何?” 浮士德摇摇头:“这是你的魂与血,不如就叫‘苍银之血’吧。” “好啊。”千舟欣然应许,“那么这首诗的最后总该结有个结尾。” 注:笔记象征着命运与全知。最后笔记被千舟的魂火点燃,相当于以原本的轨迹与历史为代价(算是另一种全知)作为燃烧火焰的柴薪,以此筑起基石,跃过龙门。所以字迹在火焰中消失了,千舟才会说“一切歧途,自此而始”。 第一卷:燃魂之诗 尾声:《折柳》 “浮士德,就请你在结尾处退场如何?” 浮士德轻笑一声:“天灾是不会死的,就算我现在退场。终有一日我还会于现世重生。” “我知道,但祂却不是你,对吗?”千舟体内的源质如大河奔涌,淌过云都一幕幕的悲欢离合。 “所以拼命吧,浮士德。你我皆是如此,这是最后的最后!” “如你所愿。”浮士德朗声回应。 手杖解离成了丝线,衣服溃散成雾气。四肢消融,五官隐去。浮士德褪去了人类的姿态,天灾尽情展露祂的本质! 那是一团模糊而混沌的身影,是凡人无法直视的灾厄! 祂是如此的宏伟,以至于两人所在的空间都因为不堪重负而吱吱作响。 这一瞬间,无法被描述、无法被确认、无法被观测的力量,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降临了。 如同新生的婴儿在哭泣。 如同无知的稚子在观察。 如同好奇的少年在尝试。 如同定性的青年在思考。 如同困苦的中年在坚持。 如同解脱的老人在微笑。 “我其实根本不会用剑。”千舟轻笑,残卷变回了原本钢笔的模样,“握在我手中的从来都只有一支笔而已。” 如同凡人想用石子击碎高山,妄图以墨水染遍大海。千舟将钢笔高高举起,向着浮士德投掷而出。 可随着钢笔的投出,漫天的火焰消失不见。原本老旧的笔身显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文字与符号。 两者相撞,如同行星交汇,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彩。 像是默剧一般,无与伦比的伟力中,声音被抹去,颜色被擦除。 直至最后,石子击碎了高山,墨水染遍了大海。 ………… 千舟呈“大”字躺在地上。 就像是费尽心机肝完了一款受苦游戏,现在只觉得空虚而迷茫。 天空中隐约可见灰色的河流蜿蜒交错,无数残影起起伏伏。 曾经千舟也曾幻想过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不与任何人结伴,背上简单的行囊。买一张不知目的地是哪的火车票,等到了顺眼的地方就自顾自地下车,不拍照,不炫耀,不做谈资。独自一人见证着陌生的风物。 当然,这也仅仅是幻想。千舟只是把这个愿望埋在心底。 可谁料这场旅途来的是如此突然,以至于千舟没有任何准备。 等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这里,一回首,千舟才不由得发出感叹: “啊,原来我已经走了这么远。” 此间事了,千舟的思绪又开始四处游离。飘飘荡荡间不由得飞去了西洲,想到了那个名为“兰亭”的少女。 主角对于作者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像是孩子,像是作者的一个投影,也可能是作者心里最深的期望。 对于作者来说,“穿越”、“危险”都只是一个设定,是为了更好表现故事所搭建的舞台。可是对书中的人物来说,特别是故事的中心“主角”,每一幕故事都是生与死的挣扎,是悲与欢的血泪。 这个道理千舟也是现在才明白。 “真可惜啊。”千舟感觉到遗忘长廊的深度越来越低,现世与自己的牵挂越来越缥缈,“我还没有见过兰亭一面,还有些话想对她说。” 恍惚间,千舟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少女的嗓音带着哭腔:“千舟,你回来!” 刹那间青色的光柱自现世贯出,穿过深渊直入彼端! 光柱如绳索一般笼罩住了千舟,一幅画卷在他的眼前展开。 从工业时代的轰鸣声中向后,到金戈铁马的铁器时代,再到人们刚刚用青铜铸成了第一口鼎。这期间有乱世,有盛景,士农工商轮番登场,皆是秦国大地上的芸芸众生! 到最后,千舟看见了龙。 一条匍匐在大地之上,如同山脉连绵,周身如玉似翡的青色巨龙! “玉龙。”千舟喃喃念出祂的名字。 光柱或者说龙脉,将千舟从遗忘长廊中蛮横地扯出,在深渊里飞快的穿行。 一幅幅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从千舟眼前划过。 燃烧着的海水奔腾翻涌,升起连天的巨浪; 零件与齿轮彼此咬合,构成金属的大陆与山峰; 碧绿的藤蔓从天空中垂下,生长出九个太阳; …… 行色匆匆的老人忽然抬起了头,沉睡的巨兽抖了抖耳朵,就连大剧院的歌声也停了一秒。 所幸,也只有这样,也只是这样。 如同穿过水面,千舟从虚无的影子里被扯出,重新落到了破旧的教堂里。 谢晴风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安哲靠在一边,眼里一片讶异。 而远处,太阳刚刚升起,带着黎明的晨光洒向云都,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浩荡长夜,至此而央。 ………… 等千舟再次与安哲碰面已经是第三天了。 咖啡馆里千舟与安哲相对而坐。 “你确定要我帮你隐瞒?秦国政府可是会发不少奖励。”安哲抿了一口咖啡。 千舟摇摇头,毕竟自己身上解释不清的东西太多了。更何况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谢晴风能在一定程度上引动龙脉,但是千舟还是把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就冲这一点秦国也不会让千舟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完全瞒住是不可能的,我最多帮你拖一会。” “足够了。反正现在锦衣卫的重心应该还在十万大山,我马上就要离开云都了。” “你要去哪?” “西洲。” “去那么远。”安哲有些惊讶。 千舟呼了口气,眼神有些缥缈:“因为我有一个必须要见到的人。” “那怎么去,直接从云都的港口坐船最快。船票我也能帮你搞定。”安哲给了个中肯的建议。 “不了。我准备先沿着玉水北上,然后再转火车,最后穿过新月走廊从西域走。” 安哲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圈。” “因为啊,比起什么都没有的大海,我更希望一路上能看见这个世界更多的风景。”千舟回答道。 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晕船所以才走陆路。 绝对不是! “什么时候走?” “待会。” “这么急?‘参商’剧团的那个姑娘你不和她道个别?” 千舟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牵挂太过沉重,我并不敢多留。 就在两人分别时,安哲忽的说道:“千舟,你的身上的确有话本小说里描写的‘侠’的风采。” 千舟听后一愣,随即摇摇头。 我哪里配的上“侠”字? ………… 云都大剧院。 “晴风姐,今晚的曲子准备唱什么?” 对着镜子梳妆的少女手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过了半晌才回道: “就唱《折柳》吧。” 第一卷·燃魂之诗 完 注:还有一章卷后谈 第一卷:燃魂之诗 卷后谈 秦国·十万大山 十万大山位于秦国的北部。数百道连天的山脉绵延起伏,如同树根一般虬结。至于其中的山是否有十万座,还真是未可知。 茂盛的树林导致山里长年幽暗无比,终年不散的大雾更是凭添了无数奇诡的传说。若非是荒年,否则就算是经验最老道的猎户也不愿进山中打猎。 和以往不同,此时十万大山的外围倒是热闹无比。 简易的木屋连成了一片,营地的灯火彻夜不熄。披甲执锐的士兵整装待发,而其后翰林院的学者却愁白了头。密闭的金属巨箱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其上鲜红的“禁”字使得无人敢靠近——当然,天工阁的疯子除外。 不过比起前几日,营地今天的氛围已经缓和了许多。 因为他们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在雾气中监测到那个四面八臂的白色巨人了。 对于驻守在十万大山的超凡者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 玄星阁。 “老师。”魏思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喜色,“经过多部核实,【素厄】的确进入了‘隐’态,离开了秦国。” 听到这里老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不管准备工作做得有多充分,也绝对不会有人愿意与【天灾】开战。 “那么剩下的就是云都的事了。”老人开口。 “老师,让我去吧。”魏思主动请缨,“我好歹也是锦衣卫挂名的百户。” 老人点点头,只是叮嘱道:“多加小心。” ………… 云都·卖奇怪饮品的咖啡馆 安哲对着面前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少女满脸堆笑:“小师姐消消气,来来来,喝水,喝水。” 少女一身风尘仆仆,娇俏的面容满是疲惫之色,黑色的风衣下隐约可见飞鱼服的花纹。 魏思瞪大了眼,只觉得肺都要给眼前的这个憨货气炸了:“人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安哲满脸赔笑:“人家要走我也拦不住啊。大家都是龙门,何况我之前还受了伤。” 魏思深吸口气,勉强抑制住心中清理门户的冲动:“拦不住你就不拦?你不能找云都警司合作吗?” “这不是浮士德刚在云都闹了一阵,警察都去维护治安了吗?我也不能给人家添麻烦啊。” 魏思一拍桌子,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安哲你还想不想干了!当时要不是我举荐,就算你在我们神霄道学了点本事,你能进锦衣卫?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你凭什么混到云都的监察使?信不信我回去就撤了你的职!” “消消气,消消气。小师姐,常发脾气容易老。”安哲继续赔笑,“其上我本来就想辞职了。” 魏思沉下脸:“你什么意思,敢和我甩脸色!” “哎呦,我哪敢啊。”安哲殷勤地给魏思倒上了一杯饮料,“其实,出来这么多年了,我打算回家去看看。” 听到这魏思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据我所知,你来秦国这么多年还没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吧。” “这不是当时年轻,不懂事吗。”安哲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戒指,“现在想想我也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要滚赶紧滚。”魏思冷哼一声,“你的尾巴我帮你收拾了。混了这么多年没见绩效,今天我就以百户的身份直接开了你。” “谢谢师姐了。” “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魏思冷笑一声,“你是被开的,还犯了错。所以,所有的年终奖、补贴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全没了!就算是条带鱼你都分不到!” “别啊,师姐。我这样连路费都没有!” ………… 云都大剧院·参商剧团 今天是参商剧团离开云都的日子。 作为一个巡回剧团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在各大城市间往返才是常态。而参商剧团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有时甚至会受邀去国外举行演出。 谢晴风靠在树下,看着临时顾来的帮工把舞台道具、服装还有日用品分门别类的装箱打包,搬上马车,最后运往火车站。 林恒的失踪并没有在剧团里掀起多大的波澜,仅仅是少了一个魔术师而已。或许人们会感到悲伤,可也仅仅是悲伤。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照常继续。 对于不知道内情的人来说,那天晚上只是突然起了一会的浓雾,黎明到来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可对谢晴风来说,那天晚上浑身浴血的少年手持短剑,牢牢地挡在她的身前。之后两人互相搀扶地走过深渊。 自己的哥哥在破旧的教堂里化作漫天火粉,灼干了一片漆黑的海。 最后的最后,倔强的少年追赶着天灾往阴影里一跃而下。 而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无声的哭泣。 现在想来还真如一场幻梦——一个神秘而诡谲的世界就这么突兀展现在她的面前,以一种残酷而冷漠的姿态。 后来,谢晴风也再次去了云都大学寻找千舟。不过却被告知千舟已经走了,经过多方打听也只能知道是往西洲去了。 在此期间谢晴风发现关于千舟的情报简直少的可怜。 孑然一身地突然出现在云都,在云都大学任教后除了上课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几乎没有要好的朋友,也不与人结怨,就像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也让少女对千舟产生了更多的好奇,他的过去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谢晴风自问与千舟也算得上是朋友,结果到最后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我还有一句谢谢没有说呢。”想到这里少女不禁低低地叹了口气。 “晴风,准备走了。”远处有人呼喊。 “来了。”谢晴风回了一声,透过玻璃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眼底一抹苍翠的碧色一闪而过。 玉龙又是什么? ………… “喂,阿列克谢。” “怎么了?” “那个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虽然看上去娘气了点,不过的确是个真正的男人。” “还有。”阿列克谢顿了一下说道,“女儿刚刚回来你们这么热情会吓到她的。”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啊,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当然想把最好的给她啊!” “这就是你们把【死星之刻】拿出来的理由?” ……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一章:西行记 西域,指的是秦国以西,西洲以东的广袤土地。 《楚辞·离骚》有记“朝发轫於天津兮,夕余至於西极”;《庄子·让王篇》载:“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 在地理划分上,西域既不划在西洲,也不属于中洲。 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西域的绝大部分是沙漠——其沙“素如白雪,皎若月霜”,故名“白漠”。 虽然听起来很美,但白漠绝非善地。白漠深处,一直以奇险,神秘而著称。只有外围相对安全,西域三十六国也都分布于此。从地图上看三十六国的分布恰似一弯新月,故而得名“新月走廊”。 随着贸易的兴起,新月走廊成了西洲与中洲的重要商路,每年走过的商队、流通的黄金不计其数。 仑台,秦国极西的最后一座重镇,见识过金戈铁马,又随贸易而兴起。每年来往中西两洲的商队多在这里擦肩而过。可无论是血本无归,还是琳琅满钵都不值得这位老人多看一眼。 就连工业的“铁龙”也在西域的绝壁面前低下了头——从千年前至今,骆驼与马匹依旧是货物运输的主要工具。 旧时代的色彩在这里分外鲜明,工业化的痕迹不禁戛然而止。漫溯千年,风沙与驼铃是这座城市撕不掉的标签。 ………… 王祥年逾四十,有着一半的胡人血统,头发微卷,五官深邃,身材不算高大却孔武有力。因为常年的行商,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 王祥自十六岁开始,新月走廊这一线他已经走了超过三十年。此时他正在为货物进行清点,为几日后的行商做准备。 “大叔,打扰一下。”一个温和年轻的声音从王祥身边传来。 王祥转过头去,只见身旁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年。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短发干净利落,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排扣外套,袖口别着一只钢笔,背上却背着一个与单薄身形不相符的大包。 王祥细细打量,见少年皮肤白净,五指修长没有老茧,加之一身书卷气,心里估摸莫不是个富家子。于是便问道:“小少爷有什么指教?” “我只是一介旅人。”千舟有些尴尬,“打听到商队明日要走新月走廊,特地来搭个伙。” 这的确是商队的业务之一。 许多旅人在横穿白漠时会选择向有经验的商队交一笔钱,然后结伴而行。毕竟“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渡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帜耳。” 但是商队在与人搭伙时也会小心甄别,以免混入沙匪的内应。 王祥又看了看千舟,觉得少年气度不凡、目光清明,确实不像坏人便点头同意了:“不过这两天没法走,外面起了沙暴,要等几日才行。” 千舟点头。 ………… 自云都从玉水坐船北上,横穿秦岭,再乘火车一路向西。这一路上千舟可谓是风尘仆仆,但一路的人情风物却也受益匪浅。 常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千舟这一路走来胸中自生万千沟壑,曾经书中的疑问也豁然开朗,周身源质也愈发沉稳、凝练。 想着现在离正午还有些时候,千舟便想着在仑台逛逛再做打算。 仑台确实无愧“西北第一镇”的美名。来往人群熙熙攘攘,酒楼食肆琳琅满目。从江南的甜点、中原的小吃,到西域诸国的特产,再到西洲的各色吃食充分满足着语言不同、发色各异的人们。 想来原本地球的国际大都市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千舟心底不禁生出微妙的自豪感——是的,这便是我笔下瑰丽的世界! “不好意思,借过。”突然有个男人撞了千舟一下。 超凡者的感知何等敏锐,千舟立即发现在刚刚那一瞬间男人拿走了自己钱包。 千舟立刻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臂:“站住,小偷。” 男人想挣脱,却发现少年的手如同铁箍,无论如何挣脱不得。于是男人一狠心,从腰间拔出匕首:“死小鬼,放手。” 千舟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扣住男人的手掌,略一使劲。 男人吃痛得叫出声来,匕首掉到了地上。 千舟压住男人的肩膀,轻松地将男人的双手扣在身后。 男人见碰到硬茬不禁开口告饶:“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钱包还你,放了小人可好?” “你既然行窃,我自然要把你送到警局。”千舟不为所动。 见逃脱无望,男人不禁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碎语不堪入耳。 千舟皱了皱眉头,并不理会。 这里的骚动很快引来了巡警的关注。 与巡警交谈后,千舟才知道这人竟是惯犯。 待千舟拿回钱包,巡警把人带走后围观的人也散了。 “我还以为你会把他的手折断。”就在千舟也准备离开时,一位少女走了过来。 少女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左眼下一点泪痣媚态自生,却坦荡豁达,眼底自有一股浩然之气。乌黑的长发像男子一样束起,不知是扎的随意,还是头发太长,在束完发髻后还不少从脑后垂下,既飒爽又洒脱。 少女的穿着则是一件黑底红纹的襦裙,不过束了袖口,修了腰身,裙摆也裁的方便行动,将身段勾勒的玲珑有致。至于配饰,少女并没有佩戴什么繁复的首饰,只在腰间别了一个小巧的玉葫芦。 “我为什么要把他的手折断?”千舟反问道。 看出千舟是真的疑惑,少女一愣,然后回道:“因为你是超凡者啊。他主动冒犯你,只要你不是当街把他打死,别人都不会说什么。” “可是,我成为超凡者不是为了别人偷我东西,我就把他的手折断;别人骂我脏话,我就把他打死。他的错误自有法理去断。”千舟认真的说道。 听到这番话,少女面色一正,拱手行礼:“阁下真君子也!” 千舟连忙拱手回礼:“谬赞了。” “白鹿书院,姜青晗。” “旅人,千舟。” 姜青晗点头致意,却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千舟同样如此。 风轻云淡间,萍水相逢的两人就此别过。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章:酸枣酿与渍青梅 千舟走了不过两圈,时间就到了晌午。 在众多酒楼外踌躇后,千舟最终选了一家老字号的羊肉馆。 还未进门,一股浓郁的羊汤香气就扑面而来,令人口齿生津。走进门后才发现整个大堂几乎坐满了人,笑声、话声还有酒杯碰撞的乒乓声嘈嘈杂杂地汇成了一片,好不热闹。 肩挂白巾的小二前前后后、楼上楼下地跑着,见谁都是笑脸相迎。等急的客人见了也只得按下性子,不好发作。 千舟再一看,店里外国人的数量甚至超过了秦人,金、白、赤、褐各样发色十分显眼——为此,这家店特地提供了刀叉。 店小二很快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千舟,连忙引着千舟穿过熙攘的人群坐到了角落的一张方桌上。 桌子打理的还算干净,四周有不少斑驳的划痕。桌面因为长年的使用表面泛起了细腻的蜡光——大约与古旧的木墙一个年纪。 至于菜色,千舟点了一碗羊汤,十根肉串,还有两块面饼。 坐了没一会,小二又走了过来赔笑道:“客人,今日不巧店里又来了客人,可没了空桌。不知客人是否建议拼桌?” 虽然此时很想玩那个著名的梗,但本着与人方便的想法,千舟点点头:“可以。” 很快小二就引了两男一女来到桌前。 “原来是千兄,还真是巧啊。”少女笑着向千舟打招呼。 我其实不姓千! 千舟腹诽一句也笑着回应:“姜姑娘。” 三人落座后姜青晗向千舟介绍道:“这是我哥姜玄策,另外是同窗裴行。” 两个少年依次与千舟问候。 姜玄策梳着发髻,气质温和,像极了古装电视剧了的书生。加之他背着一个药箱,千舟莫名想到了《白蛇传》里的许仙。 裴行则剪了个板寸,一身装束简洁、干练。小麦色的皮肤看着活力十足。 当无意瞟见裴行的左手,千舟突然激动起来。 忍义手!机械臂!蒸汽朋克! 只见裴行的左手并非血肉,而是金属所制,外面还刷了一层黑漆以至于不那么显眼。不过因为只有袖口外的部分露了出来,千舟也没法了解得更具体。 看见千舟好奇的目光裴行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我幼年因故失了左手,不过我是墨家弟子,换了机械义肢也不会觉得有多少不便。” 这下倒是千舟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做法有失礼貌:“抱歉,刚刚是我孟浪了。不过我觉得你这手真的很酷。” 虽然裴行不明白“酷”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能听出算是赞美,只当做是哪里的方言。 见气氛热烈起来,姜青晗又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千兄对我们白鹿书院了解多少?” 白鹿书院? 千舟回想起脑中的设定。 在提到白鹿书院前,首先避不开的就是“诸子百家。” 诸子百家的历史在秦国已有千年,在曾经,百家中的每一家都是一门学问的魁首,每一家也代表着一条稳定的超凡阶梯。 但随着文化的普及、西学的传播,百家中守旧风气的影响,诸子百家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于是,百家中出现了一新派学者。 他们发现,如今不是千年前。一门学问不可能只靠某个天才就推进一大步;多门学问间也有重合的部分,想要继续前进就离不开其他学问的帮助。 在此基础上这些学者从诸子百家中独立出来,摒弃了门户之见,成立了最初的“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不但集百家之所长,更积极学习外来学说的精华。七十年前更是作为主力之一,推动了“学制改革”。 时至今日,白鹿书院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书院,而是一个学派,一种精神,是一个诞生不过百年就能与诸子百家抗衡的奇迹。 “这就是白鹿书院,或者说白鹿学派。我说的应该没有错吧。”千舟斟酌了一下措辞。 “的确,相当客观而公正的评价。”姜青晗点点头,“那你个人又是怎么看的呢?在那些守旧派的眼里我们可是不折不扣的叛徒、罪人、歪理邪说。” 千舟喝了一口茶:“至少从现在来看你们并没有什么错误。而如果是我所希望的,那便是‘世道必进,后胜于今’!” 千舟的话语掷地有声,连带着三人看他的目光也亲切了起来。 姜玄策端起茶杯:“难得遇到志同道合之人,我们就以名字相称如何?” 千舟也笑着回应:“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姜青晗也说道:“既然这样,这顿饭千舟你就与我们一起吃吧。” 这时见几人聊完,小二才很有眼力见地问道:“三位还没点单,不知道要吃些什么?” 想都没想姜青晗就说道:“上几个你们这里的特色菜,在来一壶最好的酒。” 千舟暗暗翻了个白眼。 酒是不是最好的不清楚,但肯定是最贵的。同理菜也是这样。这一幅冤大头的做派不被狠宰一顿才怪。 不过看三人都不像没钱的样子,千舟也没有多嘴。 这是他自认自己情商高的地方。 “不过,白鹿书院不是在江南吗?”千舟有些好奇,“你们为什么会来仑台。” “书院的主旨是‘知行合一’。”姜青晗说道,“所以我们准备游历西域,完成实践调研。” 很快,菜就上了上来。 整整一条烤羊腿,一大碗羊汤,几个蔬菜,甚至还有一条红烧鲤鱼。 千舟不由得咂砸嘴,这也太狠了。仑台可是在西北,前面几道菜不说,这条鲤鱼就绝对不便宜! 接着,小二又端来了一壶酒,还有一盘盐渍青梅:“劳烦各位拼桌,这盘青梅是店家送的。” 姜青晗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递给千舟:“来尝一尝?这西北的酸枣酿也算有名。” 闻着浓烈的酒香,千舟眉头一跳。 酸枣酿跟你说的根本就是两种酒吧! 正常的酸枣酿不过是发酵的果酒,而眼前这瓶明显是二次蒸馏的烈酒,最多是泡点酸枣提味! “不了,不了,我不会喝酒?”千舟连连拒绝。 “不是吧,堂堂秦国男儿连酒都不会喝?”姜青晗笑着挤兑道。 “我真的不会。”千舟苦笑着拒绝,“还是吃菜吧。你们没看见那条鱼的眼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吗?” 三人看了鱼一眼,又一脸疑惑的看向千舟。 “是我看错了。”千舟低下头,“吃菜,吃菜。” 是了,这里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抛出梗就会有人接的世界了。 千舟夹起一颗渍青梅放进嘴里,只觉得酸涩无比,难以下咽。 注意到千舟的情绪低落了下来,姜青晗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章:旅人与乡愁 四人算是君子之交,吃完饭后就各自离开了。 一时间,千舟又无所事事起来。 千舟本来就是安静性子,有本书就能消磨一下午的时光。但要是让他在这闹市逛上数小时,还真有点难为他。 仅仅是走了两圈,千舟就不知道该做何事。 街旁的店铺倒是琳琅满目,可千舟对其中的各类服饰,还有珠宝翡翠着实不感兴趣。至于各类小吃,对于刚吃完午饭的千舟也没什么戏引力。 至此,千舟发现从云都开始自己第一次闲了下来。 周围并肩而行的路人,小巷中嬉笑奔跑的孩童,还有依依飘起的炊烟……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非但没有让千舟觉得平静,反而愈发烦躁。 原本的散步变成了快走,最后千舟竟小跑了起来,只想避开这喧嚷的人群。 到最后,千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来到了哪里。 “客人,如果有空的话不妨进店看看。” 也许是看千舟徘徊太久,店铺的主人开口邀请。 千舟循着声音看去,才发现自己随意闲逛竟来到了一间花店附近。 花店的主体是一栋两层小楼,巨大的玻璃橱窗映着一片五彩斑斓。一旁的石墙上镶着一个精巧的手工木架,一盆盆绿色的多肉挤在上面,肉嘟嘟的叶子青翠一片,煞是可爱。 架子下各色花卉随心却和谐的摆在一起。赤色的山丹像跃动的火焰,紫色的繁星细碎地从枝条上垂下;闭合的悬铃含羞不语,粉色的郁李却是落落大方。除此之外还有百合、牵牛以及更多千舟叫不出名字。 千舟抬起头,在一片吊兰掩映间看见了店铺的名字“blomsterskuret”。 走进店里才发现,外面的花卉比起店里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一排排木架上,陈列的花卉几乎没有重样的,各种香气缠绵在一起却不显得的刺鼻。午后的阳光穿过二楼的玻璃打进店里,给一位位争奇斗艳的淑女抹上了一层金粉。 很难想象,在仑台这个商业化气息浓重的城市能有一家让时间慢下来的店;很难想象,在十一月的西北还能看见如此绚烂的花朵。 这时千舟才看见了店主的样子——褐色的头发已经有些斑白,祖母绿的瞳孔依旧炯炯有神。五官立体,皮肤却已泛起了皱纹。或许是午后的阳光还算温暖,店主只在白色的衬衫外穿了一件黑色的马甲,手持水壶,小心翼翼地给每一株植物浇水。 “您好。”千舟向着店主礼貌地问候。 “欢迎,客人。”店主微笑,“这些孩子里有什么喜欢的吗?” 店主的语气是发自内心的自豪,就像在向人介绍引以为傲的孩子。 “这些孩子都很漂亮。”千舟诚恳地说道。 即使他是一个对花卉几乎没有了解的直男,可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美丽与勃勃生机。这是只有倾心培育才能焕发的夺目光彩。 “您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店主似乎很受用千舟的称赞,“若是有看上的,便当做我们这次见面的礼物吧。” “不了。”千舟摇摇头,“若是方便的时候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我还在旅途中,暂时没有照顾她们的能力。” “那真是可惜了。”店主也没有强求,只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接着店主又问道:“客人要喝茶吗?我这里有一些自制的花茶。” “这不太好吧。”千舟被店主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看客人在外面徘徊许久,像是心里迷茫,特地叫客人来陪我这个老人家聊一聊。” 千舟一愣:“有这么明显吗?” 亏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喜怒不形于色。 “哈哈,不算明显。”店主笑道,“只是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多少有些心得罢了。” “那就谢谢了。”千舟最后还是同意了。 店主取来茶具,两人就在店门外的木桌上坐了下来。 店主为千舟斟满了一杯茶。淡黄色的茶水里可以看见一片片不知名的花瓣沉浮,清雅的气味扑鼻而来。 千舟轻轻抿了一口,霎时间丰富的层次感在舌尖绽放。就像是走过春夏秋冬,百花依次生长,然后又依次凋零。该盛开的绝不拖延,该离开的绝不停留。最后只有一丝余味从喉间滑下。 “很棒的味道。”千舟称赞道。 “看了客人的心情好些了。”店主依旧是笑眯眯地样子,“有什么疑惑可以说出来。” “店主不是秦国人吧。”千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向店主提出了问题。 “的确,我是西洲索芬公国的人。”对店主来说这并没有什么需要遮掩。 “那为什么会不远万里来到秦国,最后还在秦国定居?” “这个嘛。”店主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早年我也像仑台的这些商人一样频繁地在中西二洲间往来。直到后来我遇上了我的妻子,她是如此喜欢花,我们就在仑台开了这家花店,于此定居。” 千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店铺内部一眼,没有说话。 店主叹了口气:“可是后来啊,我的妻子病逝了。现在这家店也只剩下我了。” “那店主不会思乡吗?不会想念索芬雪原上的小调?不会想念冬节的浓汤?秦国再好可对店主来说依旧是他乡吧?”千舟问出埋藏在心底的疑惑。 店主这时才明白千舟心底满载愁绪的究竟是何事。 “既然想家,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 “回不去了。”千舟低下头,眼圈微微泛红,“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说到底千舟不过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本来被各种事情挤得满满当当时还无暇去回想。可中午被一顿饭勾起了乡愁,一闲下来心底的愁绪像是生根发芽一般愈演愈烈。第一次独自离家的少年终于体会到了“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的滋味。 不过千舟到底是经过了云都血与火的洗礼,又亲眼见证了万里河山,终究没有哭出来,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抱歉,让店主见笑了。” “没有关系,在索芬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如果回不去的话那就一直向前走。我记得秦国有句话,叫‘此心安处是吾乡’。” 千舟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店主,你的话里有一句我不能赞同。” “因为我,早已不再是孩子。”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章:多是非 随意找了间餐馆解决了晚饭,千舟就回到了旅馆或者说客栈。 考虑到沙暴持续的可能性,千舟先定了五日,之后再视情况退订或续签。 因为档次较低的房间都被来往的商队定下,千舟只能定了高价房。所幸,有着云都教学的积蓄和芬恩教授的遗产,千舟的财政情况还算宽裕。 “说起货币?我记得……”千舟轻轻敲了敲脑袋,回想起自己的设定。 秦国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主流国家使用的货币体制是“金本位”。准确的说是“金块本位制”和“金兑换本位制。” 金块本位制和金兑换本位制虽然都规定黄金为货币本位,但只规定货币单位的含金量,而不铸造金币,实现银行卷(也就是俗称的“钱”、“货币”)流通。 两者之间的其他不同和存在意义千舟也只是在书中一代而过,毕竟很少有读者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虽然采用了金本位的货币体制后,千舟没有办法体会到用满满一袋子金币砸脸的快感,但同时也避免了一次旅行需要在身上背着十几斤金属的窘境。(金币本位制下铸造的金币并非纯金) 而如果真到交易的时候,千舟自认没有只靠牙齿就能判断黄金纯度的本事。 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化学老师上课的时候说过可以用钨来对金币造假,两者的比重十分接近…… 甩了甩脑袋,千舟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清空,直接躺在床上。 木质的房间里放着一张木床,还有一张木桌,两把椅子。被褥和地面都还算干净,没有什么异味。而在桌上店家还贴心的放了一面小镜子。 不过最让千舟满意的是这里已经通上了电,一盏明晃晃的白炽灯挂在房间的正中央。 因为不能刷手机,不能从沙雕网友那里获取快乐,千舟索性早早地熄了灯,准备睡觉。 “好梦。”千舟如此对自己说道,“算了,还是不要做梦的为好。” 一夜无话。 ………… “扣扣”。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敲门,不过按照千舟以前的习惯这一觉一定要睡到中午。想着自己的确也没什么事,千舟干脆对敲门声不做理会。 “扣扣扣。” 千舟不做理会,这敲门声反而更急促起来,大有一幅不开门就绝不离开的气势。 “来了。”千舟无奈地钻出被子,穿好衣服,把残卷别进袖口,这才走去开门。 “吱呀。”木质的房门应声而开。 “千舟?”门外的少女有些惊讶地冲千舟眨了眨眼。 比起昨日,姜青晗的长发已经放下,用豆绿纹的丝带扎了个马尾,襦裙也换成了清雅的米黄色。配上左眼下一点泪痣,晨光里少女当真是神光四射,顾盼生姿。(豆绿:牡丹四大名品之一,花为绿色) 本来还有几分睡意的千舟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这是干嘛?”千舟有些疑惑地看向姜青晗身后。 只见姜青晗身后跟着三名身着黑色军装,手持步枪的士兵——这应该是驻扎仑台的边军。 “只是对外来者例行检查罢了。” 千舟暗暗翻了个白眼。 骗鬼呢,例行检查用的着边军出面吗?难道是我的身份暴露了?锦衣卫没这么快腾出手来吧。 千舟心底忐忑,同时也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三名士兵是普通人,但也不排除枪里装有特殊的炼金子弹。姜青晗应该也是龙门阶,但我又没和真正的龙门交过手,头疼。 虽然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千舟还是配合的拿出了身份证明。 这份证明是在云都通过安哲的关系办的,同时千舟还持有云都大学的聘书,以及听说他要去西洲后几个教授为他开具的推荐信。 这些东西这时候倒是成了千舟身份的有力佐证。 “没有问题。”检查过后三名士兵就离开了,但是姜青晗却留了下来。 “仑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千舟开门见山地问道。 少女没有正面回应,反而笑吟吟地问道:“吃早饭了吗?” “没有。” “巧了,我也是。” 千舟叹了口气:“那我能邀请这位姑娘一起吃早饭吗?” 很快,两人就坐到了楼下的大堂里。 早餐是两碗阳春面。雪白的面条盛在漆黑的瓷碗里,上面撒上一层厚厚的葱花和辣椒,用热油一浇,清香扑鼻,令人口齿生津。再配上一小碟微辣的牛肉,足以把起床后的昏沉感驱得一干二净。 本着“食不语”的原则,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吃完面后姜青晗才认真地问道:“这件事你真想知道?” 千舟纠结了起来。 虽然各类作品里都有“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好奇心害死猫”之类的告诫,可是千舟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要知道,千舟以前玩游戏不把地图上的感叹号全消了,不把支线剧情全过一遍,就绝不会去下一个地图。各种作死选项也一定会去点一下。 纠结了半天千舟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想知道,但有什么不能说的可以不告诉我。” “倒也没有什么要保密的。”姜青晗开始娓娓道来。 “仑台边军的军团长是学院里兵家毕业的师姐。因为有老师托我们给那位师姐带些东西,于是我们三人昨天晚上就去拜访了她。结果恰巧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天工阁和学院合作制了一批新式装备。因为还处于试验阶段,就发了三十支样品来军方试用。结果昨天晚上刚到仑台就被人给劫了。” “军方的东西也有人敢动?”千舟有些惊讶。 “谁说不是呢。东西走的是军方的秘密渠道,按道理不会走漏风声。结果运送东西的一个‘龙门’,两个‘基石’都死了。死的无声无息。” “那你早上是在干嘛?”千舟又问道。 “得亏白漠的风沙还没停,东西不可能连夜运出去。昨晚军方就紧急封了城,今天早上又把城内的外来人全都筛了一遍。因为军中的超凡者不多,师姐就拜托我们三人跟着边军一起排查超凡者。刚好,你是最后一个,至少是明面上的。”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章:推理要在早餐后 千舟拧起眉头:“既然这样,那军方被劫的到底是什么?” 姜青晗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等裴行到了你问问他。毕竟,他修的的是墨家。” “不过。”姜青晗话锋一转,“没想到你竟然还在云都大学当过老师。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白鹿书院?” “暂时不行。”千舟摇摇头,“我得先去西洲一趟。” “去西洲干嘛?” “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裴行与姜玄策就找了过来。 “裴行,军方丢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吗?”姜青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裴行回忆了一下说道:“倒是知道一些,是一种名为‘火鸦’的新型手枪。” “与常规手枪相比,‘火鸦’的枪管使用的是名为‘鸦羽’的新型炼金材料。” “鸦羽除了在耐热性、延展性等常规物理性质上十分优异外,最大的突破是在源质的传导率上。” “因为拥有更好的源质传导率,子弹在通过枪管的时候可以利用源质进行二次加速和弹道修正,有效射击距离可以达到八百米。换上特殊子弹,这个距离还可以更远。” 听到裴行的说明千舟不由得咂了咂嘴。 八百米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尤其是对手枪这种短枪管武器来说则更是夸张。怪不得会有人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对军方动手。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千舟你有什么想法吗?”姜青晗说道,“那位师姐可说了,这次的事算进我们的实践内。如果我们能有所作为,她就亲自给我们的实践报告评‘甲’,否则就只能是‘丁’。” 另外两人脸上也露出为难的神色。 要刚从象牙塔内出来的三人从这样的突发事件中抽丝剥茧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就算你这么说。”千舟苦笑起来,“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推理和解谜并非我所擅长。” “不过,我有个大概的想法。”千舟话锋一转。 “快说。” “首先,就是情报的泄露源,这点军方应该自己会查,我就不做考虑。” “其次,做这件事的应该也不是仑台本地的灰色势力。” “这又是为什么?”姜青晗眼里一副“我很好奇”的神色。 “古语里就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说法,比起其他人这些仑台本土的灰色势力反而更在意仑台的稳定。因为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壤,他们十分清楚惹恼军方的后果。如果仅仅是三十支样品根本不值得他们冒如此大的风险。” “还有吗?”姜青晗一边点头一边问道。 “接着就是下家的问题。三十支枪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明面上也不会有人敢拿出来用,放在手里不会有一点价值。所以只有出手卖掉换成钱才是劫匪需要的。” 千舟继续分析:“那么该卖给谁呢?同样的货物卖给不同的下家价格也不一样。再考虑到敢接手这批样品就是同时得罪了军方、天工阁和白鹿书院,秦国境内应该没有人敢接手,或者还不值得他们接手。所以答案很明显,要这批样品的一定是某个国家。” “继续。”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不过由于千舟依旧沉浸在对事件的剖析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另外三人在对他疯狂地使眼色。 “接着就是白漠突如其来的风沙导致劫匪没能连夜出城,被困在仑台。他们对此可能有预案,但是有准备是一回事,真的发生了又是另一回事。” “完成这么大一个工作的劫匪肯定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批。既然是一批人,心里素质肯定有所差异,在高压状态下就一定有人会先露出破绽。”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怎么施压呢?军方要驻扎边境和封城,可以抽出的空闲人手不够多。”还是那个陌生的声音。 这时千舟才注意到自己身旁站了个人。 来人是个女子,剪这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身着黑色的军装,两肩上的军衔已经到了中校。 南山秋,仑台驻军的最高长官。 南山秋给千舟的第一印象是高,比在座的几个还在长身体的少年还要高一个头。从外表来看南山秋不过二十多岁,但作为三阶‘天梯’的超凡者年纪很难从外表来判断。 这一下千舟陷入了尴尬的场面,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南山秋微微皱眉,一开口就有一股军人的铁血之气:“让你说你就说,怎么施压。” 千舟轻咳一声:“既然军方的人手不够,为什么不让仑台的本土势力帮忙呢?要知道压力是可以传递的。” “只要军方做出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样子,让那些本土势力觉得再这样下去军方很可能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他们肯定会比军方更着急,把压力一级级传下去。比起军方,他们更容易监控到一些角落。这样那些躲藏在仑台的劫匪行事就需要更加小心。” “同时因为封城,商会无法出货,他们也会把压力传导下去。” 南山秋点点头,然后看向千舟:“你也是书院的后辈?” 做出解释的是姜青晗:“他是我们在路上新识的友人。” “这件事你也跟进。”南山秋直接对千舟下令。 “啊?” “作为中校,我有权利依法征调你。有意见吗?” “没有。”在南山秋铁血的气场下千舟连忙摇头。 更何况要是不答应南山秋心血来潮下深查自己的身份,总归是有露馅的可能。 而且说道底千舟恐怕比那些劫匪还要急。如果事情不解决千舟就没法出城,等到锦衣卫腾出手来,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就这样,有事来军营找我。”事情安排完后南山秋转身就走,雷厉风行的姿态像是一把锋利的军刀,寒光凿凿,绝不拖泥带水。 “好啦,你也别哭丧着脸。”姜青晗拍了拍千舟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是好事,你把事办好了,师姐肯定会有奖赏。而且我们的实践评价也全指望你呢。” 姜玄策与裴行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千舟翻了个白眼:“让我一个外人插手这样好吗?” “不要紧,这就是三阶‘天梯’的自信。就算你有什么想法,师姐也能轻松镇住场面。” 这倒是所言非虚,现世没有活着的五阶,四阶就已经达到了战略级的高度。在这个条件下三阶已经是明面上的最高战力,即使南山秋想屠光仑台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就先等着吧,看看哪边会先沉不住气。”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章:投石问路 这一等就是三天。 这些天,千舟即使待在旅馆里也能感受到仑台空气中日益沉重的氛围。 只能说敢打军方主意的果然非是易于之辈。三天里,整个仑台被军方和地下势力明里暗里不知道筛过多少遍。可是劫匪依旧是滴水不露,让人怀疑是否已经秘密出了城。 不过说到压力千舟的压力恐怕更大。 一方面,南山秋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三阶超凡者的威势不经意间流露,如同黑云压顶、闷雷作响,一举一动足以让人心惊胆战。“天梯”已经意味着超凡者开始通过一节节阶梯与过去做出诀别,向着人类无法企及之地前进。 另一方面,千舟也十分害怕某日来自锦衣卫的“黑册”就放到了南山秋的桌上。 到了第四天,千舟正梦见自己被锦衣卫抓了回去,受到严刑拷打。而且安哲那个憨货就在自己隔壁! “咚咚”急促敲门声将千舟惊醒,接着传来裴行的声音:“千舟快来,有人想偷偷出城被抓到了。” “马上。”千舟摇摇头驱散睡意,把残卷插进袖口。 很快千舟就和裴行到了军营。 “鲁直?”千舟一边翻看着档案一边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是小人。”鲁直忐忑地挤出笑脸。 说实话,他这么个一米八的大汉做出这个表情相当违和。 “军方不是已经下达了封城的命令了吗?为什么还敢出城!”千舟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冷笑一声。 “小人这也是没办法啊。要是再不出货就违约了,违约金小人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只能铤而走险。” “出货?你不是个掮客吗,怎么改行做商人了。”说着千舟把档案摊开。 按照档案上的说法鲁直一直是个地下掮客,替不少灰色交易牵线搭桥,赚个佣金。偶尔也做做局,骗骗外来的肥羊。 至于档案的来源,军方发出话后不到半个小时,仑台本地的每个灰色势力就各递了一份过来。内容大同小异,真实性应该没有问题。 “曾经是,曾经是。”鲁直连忙解释,“现在掮客的生意不好做,小人也只能卖点东西养家糊口。” “那卖的又是什么?” “只是一些不常见的药材罢了。大人您知道的,西域那边缺这玩意。”鲁直的语气有些迟疑。 “我不知道。”千舟冷笑一声,同时示意两个士兵把箱子打开。 箱子里是不知名的植物,被晒的枯黄,瘦长的枝干上孤零零地挂着几片叶子。 “玄策你认的出来吗?”千舟问向一直打酱油的姜玄策,毕竟他修的是医家。 姜玄策凑上前去,小心的捡起一只植物仔细观察。接着又用指甲刮下一些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 “似乎是白谜。”姜玄策下了结论。 名字虽然文雅,但白谜本身具有很强的致幻性和成瘾性,提纯之后效果更甚。常被用来制作一些成瘾性很强的禁药。 听到结论姜青晗也沉下脸来:“这就是你卖的货?这么一大箱,你下半辈子就准备在监狱里过吧!” “小人也是一时糊涂,想暴富一笔。”鲁直慌忙求饶,“而且小人这不也还没卖出去吗。依《秦律》也只能算是储存违禁药材,最多也才判十年吧。” “可以啊,有备而来。”千舟给气乐了,“《秦律》背的够熟啊,到了大理寺上律师都不用请。” 鲁直只能低头赔笑。 姜青晗叹了口气:“应该只是个地痞,跟样品没有关系。” “不,我不这么认为。”千舟摇摇头。 “怎么说?”姜青晗眼睛一亮,像是一只好奇的猫儿。 “白谜这东西直接卖原材料怎么会有成品值钱?加工工艺又不复杂。就算是不方便加工,那用水熬成糊,晒干后磨成粉,制成半成品不更方便运输吗?还能更好的掩人耳目。” “而且。”千舟走到箱子前,用手翻了翻,“这么一大箱至少有千株。这一千株白谜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掮客哪里有本事弄来这么多。而且早不运,晚不运,刚好封城了要运。你说是吧,鲁直?” “这是小人自己种的。”鲁直依旧嘴硬。 “我就不问你种哪的,你先想想怎么编。” 千舟又用手掂了掂桌上的荷包——这是从鲁直身上搜出来的。 除开几张纸钞外,包内还有几个硬币。 千舟捻起一枚,银色的火焰从指间冒出。硬币外面的一层金属很快融化,露出了玉质的内部。 “这是?”姜青晗也凑了过来。 “浮鳞雕法,的确是玉钱。” 玉钱并非是秦国的法定货币,是被市场赋予价值后的中间等价物。 玉钱只能由秦国皇室出产。其原材料龙眠玉自古以来就是皇室垄断,浮鳞雕法也是皇家工匠的不传之秘。 这两者决定了玉钱几乎没有仿造的可能,也赋予了玉钱极大的价值。加之每年产量有限,价值稳定又易于携带,同时不易查明来源。所以很多灰色交易都乐于使用玉钱作为支付手段。 如果用秦国货币换算,一枚玉钱大约抵得上五十万秦元。 千舟又依法从中找出了两枚玉钱。 “说说吧,这钱怎么来的。”千舟把三枚玉钱仍在桌子上,“这一箱白谜就算全卖了也不值这个价,加上你这条命可能还要差点。” “这……这……”鲁直现在已是冷汗涔涔。 “先别急着说。”千舟打断他,“要钱还是要命,自己想清楚。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和军方有关,你连上大理寺的机会都没有。不用审判现在就能毙了你。” “我说!我说!”鲁直被吓到崩溃,“昨天有人找到我,要我把这箱东西运出城,我本来只想提个价,结果他只接开了三枚玉钱。我看这箱东西是白谜,被查了也没什么事,就接了。” “一箱白谜能值三枚玉钱?你没脑子吗?”千舟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是……可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千舟又问了那人的特征,可因为是在晚上鲁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千舟只能让人把鲁直带走,先关个一段时间再说。 等鲁直被带下去后姜青晗问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投石问路罢了。”千舟眯起眼,“这是劫匪随便找的一个替死鬼,用来试探军方的饵。他们还特地不知道从哪找了箱白谜,想让这个饵更逼真。不过这也说明他们就快沉不住气了。”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章:各怀鬼胎 就和仑台的其他芸芸众生一样,男人的面容平平无奇。在熟练地讨价还价后男人买了几根萝卜,一斤羊肉,接着汇入人群,又从人群中离开。 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后和角落,在确定没被跟踪和监视后男人拐进了小巷里的一栋房子。 房子里不算乱,也谈不上干净,各种生活的痕迹都说明这里长期生活着一个单身男人。 直接进入后厨,男人掀开地板上的暗阁进入了地下室。 走过阶梯时,男人的骨骼发出“噼啪”的炸裂声,原本矮小的个子开始拔高,窄小的衣服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黑色的头发变得金黄,五官也变得深邃。仅是几个呼吸间男人已经换了副模样。 当然,谁也不确定这就是男人的真实模样。 走进地下室,墙角堆着一个箱子,一张破旧的沙发靠在一旁,其他位置则随意的摆放着几张凳子。 地下室里六个人或站或坐,或靠或倚。几个盛放食物的空盒被随意地仍在一旁。 “三号,放出去的饵怎么样了?”靠在墙上的“一号”向刚进来的男人问道。 三号摇摇头:“连军方的第一道卡都没过就被发现了。而且到现在人还被关在军营里,我怀疑军方已经意识到这是我们放出去的饵了。” “那怎么办?我们还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待多久?多待一天我们的风险就多上一分!”说话的是四号。 “四号,冷静。”一号明显是这群人的头,“军方的封城持续不了多久,会有办法的。” “最好是这样。”七号发出声音,“可是按照军方的架势,不找出我们决不罢休。要知道南山秋可是有着‘冰崖’的称号。你该不会觉得仑台的这些商会能让一位‘天梯’低头吧?” 七号的声音并不激烈,只是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可偏偏是这样,却在众人的心中点燃了一颗火星。 一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在另外六个人中只有二号与三号知根知底,值得信任。另外四人都只是服从组织安排临时合作的队友。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微露出一丝破绽这些队友就会从自己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口。 “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会再去联系一次线人。”一号特地在“线人”这里加重了语气,只能由他单线联系的线人是他压服这些独狼最大的底牌。 很快,时间到了晚上,一号履行他的诺言去联系线人。地下室中除了三号在外面生活作为掩护外,其他人都在这里。 “这里太闷了,老子要出去透透气。”五号站起身来。 “等等,你不能出去。”二号想做阻拦。 “怎么,你要拦老子。”五号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瘦小,可一双猩红的眸子却是暴戾无比。 其他人都没有动作,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 二号终究没有一号的魄力,被五号猩红的眼睛一扫重新坐了回去,只是出声提醒:“注意别做多余的事,要是被军方抓住尾巴,到时候一个人都活不了。” “知道,老子好歹也是偏向阴影的超凡者。” 趁着夜色,五号如同影子一般从无人的小巷掠过,直到觉得位置足够偏僻才露出身形。 抬头看了看已经十分饱满的月亮,离满月只剩下了三天。 五号从袖子中伸出左手。趁着月光可以清晰的看见,五号的左手漆黑一片,像是一团蠕动的影子! 五号颤抖的用右手从怀里取出一支玻璃管,里面盛放着半管绿莹莹的液体。 五号直接将玻璃管扔进嘴里,用牙齿咬碎。 绿色的液体混合着玻璃渣从喉咙里流下,五号颤抖的身体渐渐恢复平静,左手也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为了不留下痕迹,五号选择将玻璃渣嚼碎后吞进胃里。 “格林,你还是老样子,需要靠药剂来压制隐患。”声音突然传来。 五号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腰间,做出战斗的姿态,这才循声看去:“道尔,在这次行动期间请叫我五号。” “好,好。”道尔,也就是七号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装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自从导师死后我们有七年没见了吧。” “你还敢提导师,我至今都觉得他的死有疑点。”此时的五号完全没有了地下室时凶狠却无脑的样子。 “我知道你怀疑我,可是我是真心的爱戴着导师。”七号说道,“反倒是你,当年选择了一道‘残阶’,可导师死后你的补完又完成了多少呢?” 踏入超凡的途径众多,可比起诸子百家这类传承有序的超凡途径,更多的超凡途径都是在机缘巧合下诞生的,很多都不具有可复制性。 而这些没有经过时间考验的超凡阶梯往往都不完整,向上攀登极为艰难。而且这些途径往往还存在着隐患。 于是这些超凡阶梯就被统称为“残阶”。 “你到底想说什么?”五号示意七号不用拐弯抹角的打感情牌。 “行,那我就直说了。”七号耸耸肩,“我们都是无瞳的逐利之鸟,这次通过组织临时合作,若是顺利还好,可是一旦陷入困境你不会觉得我们七人真的会齐心协力吧?” 五号示意七号继续。 “你也看出来了,三号和二号都是一号的人,一号只会把他们当做自己人。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们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而且线人是谁也只有一号知道,也就是说我们收到的情报、命令都是经过一号的手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隐瞒?” 七号继续趁热打铁:“说不得一号就会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卖了,这样到时候分钱他们可是能多分不少!我们可不能火中取栗。” “这也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 “格林,别说笑话了。”七号嗤笑一声,“若是你有机会你难道不想多分几份?你的研究可是要不少钱吧,若是错过了这次你什么时候才能补完你的‘残阶’?你也不想在‘龙门’待一辈子吧!” “我可以和你联手,但仅是为了自保。”五号做出决定。 “我明白,我明白。” 说着七号与五号握了握手,可这其中的真心有几分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ps:目前的情报整理。 现在可知七人都是一个组织的外围成员,逐利而走到一起,临时合作完成任务。 一号、二号、三号为一个团队。 三号可以改变外貌。 五号与七号曾经在一个老师门下学习。 五号的超凡途径有隐患,与满月有关。 五号在人前表现的性格是伪装,不想表露出自己的弱点。他对一号有忌惮,特地等到一号不在时才离开。 线人是这个组织较为核心的人员,负责传递情报命令、提供一定帮助只能由一号联系。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章:扑朔迷离 一号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太阳还没升起,可黎明的曙光已经穿破薄薄的云层,把漫天星辰都掩了过去。只能看见月亮一片单薄的影子和细微的启明星。 地下室里,几个男人依旧或坐或站,泾渭分明。 一号皱起了眉头:“七号呢?” “他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二号回答道。 “什么?”一号拧起眉头,“我不是说过不能随便出去吗!” “事实上。”二号小心翼翼地补充,“五号和六号也出去过。” 一号的脸涨得通红,可他还是明显压抑住了自己的怒气,不想在这个时候激化矛盾。 事实上,他已经和二号、三号商量过了。只要干完这最后一票他们就金盆洗手,所以只要能够安全离开仑台,他在其他方面都可以退让。 “七号离开多久了?”一号问道。 “昨天你刚走没多久,七号就离开了。” “验货。”一号当机立断。 放在墙角的箱子被打开,露出了装在其中的枪械。 黑红相间的枪身像是燃烧着火焰,赤红的枪管更是有羽毛状的黑色纹路。冰冷的光从危险的武器上晕开,工业所铸就的暴力美学是那么的令人目眩神谜。 “只有二十九支。”二号黑着脸说道。 “再点一遍。”地下室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的确是二十九支,少了一支。” “这里不能待了。所有人转移去下一个安全屋。”一号下达了命令。 另外几人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抬杠,他们也很清楚情况的紧急。 不到一分钟所以人都趁着还未完全亮起的天色分散离开——安全屋的地址来自线人,由一号临时告知。 ………… “这尸体是什么时候,在哪发现的?”警局的停尸间里,千舟看着眼前的尸体问道。 此时天还没亮,尸体的晦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渗人。 死者大约一米八的个子,棕黄头发,看着应该是外国人。 回答的是姜青晗:“就在早上,起床晨练的大妈在小巷子里发现的。之后她马上报了警,然后非常时期警局直接通知了军方。” 还真是哪都有热心大妈啊!千舟心里吐槽。 “那么有法医吗?”千舟问道。 “普通的法医不适合。”姜玄策走上前来,“死者身上还有源质反应,生前很可能是超凡者,让普通的法医解剖有一定危险性。所以还是我来吧,好歹我也是医家弟子。” 千舟点点头。 姜玄策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箱,带上口罩和手套。 他先用玻璃注射器取了一管还未凝固的血液备用。之后拿出手术刀,轻车熟路的切开皮肤,分割肌肉。两片薄薄的手术刀在骨骼与经络的缝隙中游动,像是两尾灵巧的鱼儿,几乎遇不到阻碍。 娴熟已经不足以来形容这种技巧,更像是庖丁宰牛一般将人体的一切结构都烂熟于心,才能在血肉之间不差毫厘地演奏出如此和谐的乐曲。 只是,这种技巧到底需要多大的热情、多久的练习才能锻炼出来? 千舟看向姜玄策,他眼中的目光与其说是兴奋,倒不如说狂热更为恰当。 千舟打了个寒颤,选择去外面等待。毕竟这解剖的画面实在太过少儿不宜的一些,即使是千舟都觉得有些反胃。 “看起来,你们书院的实践够丰富的。”千舟和姜青晗没话找话的聊着。 “行知合一,行知合一嘛。”姜青晗也知道千舟指的是什么,有些尴尬的回道,“不过没办法,我哥他是人体学派的。这个学派强调只有更好的了解人类本身才能在医学上有着更深的发展。” “理解。”千舟打着哈哈。 可不管怎么说那种娴熟的样子也实在太可怕了吧! 大约等了两个小时,姜玄策走了出来。 “有什么发现吗?”千舟无视姜玄策身上的血腥味直接问道。 姜玄策把一张纸递给千舟:“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今天凌晨3点,部分器官已经开始源质化,是龙门阶的超凡者无疑。至于死因,是头部受到重创。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应该是被偷袭。” “那身份呢?能查到吗。” “不行,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也没有在仑台任何地方有过登记。” “奇怪。”千舟皱起眉头,“二阶的超凡者可不是大白菜,怎么就突然冒出一个来。” 从二阶的名称“龙门”就可以知道,能跨过这一关隘的无不是杰出之人。 “只有这些线索了吗?”千舟再次问道。 姜玄策点点头:“目前只有这些,其他的线索还需要更深的检验。” “对了。”千舟突然灵光一闪,“那箱白谜玄策你能不能也做一次细致点的化验,我怀疑那里可能有什么线索。” “没问题。” 等姜玄策走后姜青晗就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千舟苦笑一声:“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说过推理与解密非我长。比起一般人我最多是在细节处观察和思考的更多罢了。就拿下棋来说,我不比旁人看得远,所以下棋我也不擅长。” 其实不止是下棋,即使是即时战略类的游戏,千舟也是偏向运营和发展。拖到后期堂堂正正以势取胜,可若是遇到什么奇袭千舟往往很难应付。 千舟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就目前来说这个不知名的死者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劫匪的一员,可他为什么又会死在街头。 内讧吗? 不,不应该。至少不会是大规模的内讧。说句难听的,现在内讧的话到时候逃离仑台可以扔下阻挡军方的炮灰都不够。所以只有劫匪里不全是傻子就不会这么做。 那么可能是私人恩怨?这个不确定,但是劫匪之间肯定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一开始认为的牢靠。我也许高估他们了,财帛动人心,说不得现在他们就已经同床异梦了。 有一个人被杀了,那么剩下的人又会干什么。 不对,死者是在小巷里被偷袭的。其他的劫匪也许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得想个办法让其他劫匪知道! 就在千舟细细思索的时候,姜青晗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千舟思考的样子,嘴角勾起微笑。 虽然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旅人模样,遇事也不够自信。可是啊,你不知道,你是那种只要一认真起来就会放出光的人。 “就像宝石一样。”少女心说。 ps:情报梳理。 死者是七号,死因未知。其余几人暂时不知道七号已经死了。千舟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认为凶手就在其他几个人之间。打算将信息传递出去,激化劫匪的内部矛盾。 时间线:七号死在3点左右,尸体被发现是五点。一号回来已经快七点了。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九章:机械降神 千舟瘫坐在椅子上,一副燃烧殆尽的咸鱼模样。面前的桌上散乱地扔了好几张白纸,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然后又被划掉。 姜青晗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吩咐下去了,认领尸体的告示贴满了整个仑台。死者的特征也写的很清楚,保证劫匪一眼就能够认出来。” “那就好。”千舟有气无力地说道。这几天可是把他累得不清,有时候仅仅是些风吹草动,千舟就得大半夜的赶到现场,即使十有八九是误会。 想到这里,千舟就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抱怨南山秋把锅甩给自己。可是也没办法,为了防备白漠深处的东西南山秋很难抽出时间。 “已经快八点了,不如去吃些东西?”看着一脸憔悴的千舟姜青晗提议道。 “算了,我没什么胃口。”千舟摇摇头。 “走吧。”少女强硬将千舟从椅子上拉起,“上次你请了我,这次我请回来。” “不叫上你哥吗?”千舟问道。 裴行因为机械义肢出了些问题需要调试所以没有跟来。 听到千舟的问题姜青晗的脸色一沉:“他啊,只要有尸体就完全不需要吃饭和休息。如果不是学校实验室的尸体一直没有残缺,我都怀疑他会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千舟干笑两声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两人并肩走上街去。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红彤彤的,像是腌制过的鸭蛋黄。想到这个比喻,千舟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有点饿了。 因为是十一月,所以空气中依旧有几分寒意,可街道上的行人已经相当可观。 记得自己上次和别人一起逛街好像还是在云都和欧若拉一起吧。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周山】又在哪里?以后有机会还要去一趟。 “到了。”姜青晗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千舟的思绪,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目的地。 姜青晗选的是家拉面馆。 雪白的汤头在门口的大锅里沸腾不息,传来浓郁的香气。拉面的师傅把面团在案板上摔得“啪啪”做响。然后一拉、一折,重复几次后面团就被拉成了粗细均匀的面条。 两人坐下没多久,两碗面就被端了上来。雪白的面条上,牛肉盖了厚厚的一层。这倒是比以前千舟在地球吃的没有牛肉的牛肉面实惠多了。 千舟记得以前自己还在网上发过这样的段子——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夫妻肺片没有夫妻,老婆饼没有老婆,牛肉面没有牛肉。 扯远了,扯远了。 千舟夹起一口面抱怨道:“说真的,与其向现在这样猫捉老鼠,我宁愿现在就去和劫匪打一架。” “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姜青晗笑着宽慰。 “我知道,我也就随口说说。”千舟喝了口面汤,“如果是戏剧,这个时候就应该有机械降神(deusexmachina)来推进剧情。” “机械降神?那是什么?”听到不熟悉的词语,姜青晗好奇地问道。 “【机械降神】这一概念来自于西洲古典戏剧,指意料外的、突然的解围角色、手段或事件,在虚构作品内,突然引入来为紧张情节或场面解围。”千舟解释道。 “在古典戏剧,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 “因为是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所以被叫做【机械降神】。旨在人为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大逆转。” “可这样不会使故事显得突然吗?”面对未知的知识姜青晗总是怀着极大的好奇。 “没错。”千舟点点头,“这种手法通常被评论家认为是不高明的说书技巧,因为它破坏了故事的内在逻辑,纵使有时候会为了这个理由而故意采用。” 但是千舟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故事需要逻辑,而现实不需要。” 话音刚落,仅仅是一街之隔便传来了源质碰撞的剧烈声响。掀起的风浪将千舟的面汤吹得到处都是。 “喏,你点的【机械降神】。”姜青晗的表情似笑非笑。 千舟把筷子一甩,纵身赶了出去。 当千舟赶到现场时,两个男人相向而立,小巷两侧的矮墙满是蛛网状的裂纹。 其中一人身材健硕,衣服下可以明显看到鼓起的肌肉。另一人却格外矮小,浑身裹在黑色的长袍里,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露在外面。 两人之间,一个黑色的箱子摔在地上。箱子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毫无一物,而两个男人对此都是一副惊讶的神色。 “一人一个。”靠过来的姜青晗说道。 “好。”千舟没有托大,他毕竟还没有真正和二阶的超凡者交过手。加之他的超凡途径也属于不可复制的“残阶”,所有的能力都只能靠自己发掘。 千舟将一直别在袖口的残卷取下,接着银色的火焰从手中燃起,老旧的钢笔化作漆黑的长剑。 姜青晗面露惊色,她是第一次看到千舟展现出自己的源质——如熔岩一般炙热,又如海洋一般沉静;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流淌的水银。 银色的源质喧嚷间毫不掩饰地搅动着周围的大源,传达着主人磅礴的意志! “二阶的源质居然能有这样的威势。”姜青晗喃喃低语,“完全没有印象,是‘残阶’吗?” “不过,我们书院也不差。” 少女被激起了好胜心,右手虚握,法与理突破无形的阻隔,以物质的形态降临。 这独特的波动引得千舟微微侧目,只见一柄泛这寒光的白色长剑出现在少女手间。 【奇迹刻印·朔月】 与以现实物质打造的物品不同,奇迹刻印是法与理的具现化,是扭曲的现实,是实质的奇迹! 至于【残卷】则属于千舟超凡之路的伴生之物。 仅仅是打量了一眼,千舟便收回了目光,眼前的两个男人才是重中之重。 这个遮掩了许久的组织终于在千舟眼前露出了破绽!而且这个破绽还是如此之大,简直就是毫不掩饰的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 既然纸笔理不清线索,那便以剑来理!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章:初拭锋 一号看着踏步向前的少年眼中满是忌惮之色。 少年虽然年轻,可眼中凛冽的目光绝不是初出茅庐的雏鸟能够拥有的。那是只有在血与火中淬炼,在伤与痛间磨砺,才能锻造出锋利意志。 换句话说,眼前的少年是真真正正的百炼精钢! 一号提刀迎上,没有试图开口谈判。在超凡者的世界里如果不能表现出对等的地位,那么一切都会被对方吃的一干二净。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对方的良知上,无疑是一件愚蠢的事。 说来可笑,超凡者自诩比普通人更加高等。可到头来却比普通人更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再怎么粉饰都改变不了其血淋淋的本质。 “所以我才打算退出这个残酷的世界啊。”一号呢喃一声,手中的弯刀奋力斩下。 一号的身形压得很低,但在接近千舟时却靠着腰部的力量忽然弹起,像是一只突然扑向猎物的狮子。 因斯特弯刀术·狮形 因斯特人是草原上最古老的游牧民族之一,为了方便采集与狩猎发明了造型独特因斯特弯刀。接着又从模仿猛兽的狩猎中诞生出了极具民族特色的因斯特弯刀术,并以此衍生出超凡阶梯。 面对从来没有见过的、弧度大的夸张的弯刀,千舟没有惊慌——反正正常的武器他也没遇到过几次。 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所以只要比对面快就行了吧。 千舟心中想到,同时举起残卷先一步架住弯刀。 “铛。”弯刀与长剑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隐隐有火星四散溅出。 “什么?”一号吃了一惊,千舟的剑不但后发先制,而且两者相碰时传来的力道竟然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分。 “不过,这么直来直去的剑砍的到谁?”一号心里冷笑一声,借着弯刀的弧度顺着残卷的剑身陡然斩下!刀口上也附上了一层滚烫的火焰。 缺少经验的千舟完全没有料到一号的变招,被一刀斩在手臂上。 可弯刀并没有如一号所料传来斩骨入肉的触感,反而像砍在一块坚硬的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击不中,一号立刻收刀回力,重摆架势。拉开距离后才发现千舟黑色的外套上浮现出银色的鳞状花纹。 【龙鳞衣】——千舟以在云都被龙脉加持时所幻化的鳞片为模板研究出的技巧。 本质是对源质的编织与拟化,比起真正的玉龙龙鳞只能说是山寨版的山寨版。可对此时的千舟来说已然够用。同时千舟又别出心裁地使源质附在衣服或皮肤上,一来更加隐蔽,二来也可以避免战斗激烈导致衣服破损,最后404的窘境。 千舟咧了咧嘴,虽然手臂没被斩开,可传来的力道是实打实的,痛感不会减少一分。 不过一号却把这当作了挑衅。 “我们因斯特人狩猎的可不只普通的野兽,超凡生物也在狩猎的名单之上!” 一号眼中闪过一缕寒芒,将手持弯刀的右手别在身后,冲锋向前。 在距离千舟两米有余的位置,一号脚步一顿,右手猛地甩出。在源质的作用下一号的右手竟然诡异地延长,与手中的弯刀一起化作一条尖锐的紫色蝎尾迅疾地扎下。 蝎尾破开空气发出“嘶嘶”的刺耳响声,就像有一只潜藏的毒蝎突然地对猎物展开攻势。 因斯特弯刀术·狮形·蝎尾 这是因斯特人在无数次与超凡生物“蝎尾狮”的搏杀中所领悟的招式。 面对这迅疾而凶猛的攻势,千舟轻翻手腕,将剑一横。 霎时间,一座高山拔地而起,连绵千里,遮天蔽日。 横山——一剑如横山,千军不得进! 行路万里,心中自然有万千沟壑。 下一刻,弯刀点在了剑上,蝎尾扎进了万仞巨山! 两股截然不同的源质碰撞在一起,发出雷鸣般的轰鸣声。掀起的风浪卷起一地砂石向四周扩散,乒里乓啷间周围的窗户不知碎了多少。 就连姜青晗和五号的战斗都因此不得不暂时中止。 待到蝎尾来势稍缓,千舟脚下的地面已经绽开一大圈蛛网状的裂纹。 “该我了。”千舟轻轻呼气,手腕再翻,将剑刃放平。 于是,山倾、地动。 在一号的眼中刚刚那座巍峨的巨山正倾斜而落!巨大的阴影从空中笼罩下来,大地也因此发出剧烈地震颤。 面对这沛然山势,一号不退反进。源质不断涌出,本就粗壮的肌肉更加鼓胀,头发开始疯长,像是狮子披下的鬃毛。手指变得修长而锋利,如同野兽捕食的利爪,指甲上还泛着紫色的毒光。 于是,在令人牙酸碰撞声中,弯刀与长剑第三次碰到了一起。 顾不得今天有多少人会得暂时性耳鸣,千舟在离开云都后第一次全力鼓动着幽深如海的源质。 银色的火焰包裹着千舟全身,流转间以一种堪称凶恶的姿态掠夺着周围的大源,哪怕千舟庞大的源质完全不需要补充,也不肯让别人多得到一点。 “开什么玩笑。”一号即使化做半人半兽的姿态依旧在千舟的压迫下不断后退,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刻痕,“积累这么恐怖的源质,就没有想过到了三阶需要怎样夸张的阶梯才能支撑?” “喝。”千舟一声低喝,银色的火焰愈发猛烈,几乎要化作液体滴落。 一号被骤然产生的巨力掀飞而去,撞向身后的墙壁,卷起阵阵烟尘。 只是烟尘刚刚升起,一号的身形又猛烈的冲出。五官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尖长的獠牙从口中探出,一条紫色的蝎尾在身后高高翘起。 千舟与一号再次陷入了惨烈的近身战。 不止是弯刀,一号的全身都被当做了武器——弯刀被挡住就用利爪;抓不到的地方就用牙齿;关节、手肘亦可杀人;身后的尾巴更是一击制敌的利器! 雪白的弯刀与黑色的长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交错而过,同时利爪、牙齿、尾巴也都在牵扯着千舟的注意力,稍有不慎便是生死之间的一次徘徊。 即使有着龙鳞衣的保护,千舟的身上也出现数道伤痕。最深的一道已经可以看见雪白的骨头。 可千舟浑身缠绕的火焰不但没有黯淡反而愈发夺目,眼中的光彩也愈发明亮。滚烫的血液在血管中奔腾,汹涌的源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不够,不够!比起遗忘长廊的一次次绝境这还算不上什么! 像是有人轻吹口哨,又像是晚钟轻敲,四声轻吟从残卷上传出。 一号立刻感受到了不对,可是为时已晚。 缠绕着残卷的火焰骤然一息,像是在黑色的长剑上镀上了一层银漆。接着长剑如同携着风雷,格开弯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将紫色的蝎尾斩落在地! 十二玉楼天外音!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一章:倾江海 另一边,姜青晗与五号的战斗则平和了许多。准确地说是姜青晗单方面的进攻。 姜青晗使用的是正统的儒家剑法——进退有矩,攻守有度。一招一式如挥毫泼墨,铁画银勾、入木三分。 可偏偏五号从不正面接招,身形如同风中的一片落叶。任凭狂风如何,飘飘荡荡间看似十分危急,实际上却没受到半点伤害。 姜青晗再次挥剑,朔月雪白的剑身从空中划过,凛冽的寒气使得空气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五号此时已经被逼到了角落,按道理来说没有闪避的余地。可是超凡者的战斗从来都没有道理可言。 五号蜷缩在墙根下的阴影里,瘦小的身子如墨水一般融化,滴进影子中。接着又从附近的影子中浮出。 “残阶”并不意味着一定比那些传承有序的超凡阶梯弱。与追求稳定与未来的传承相比,“残阶”因为在某一方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所以在另一方面很可能有着同阶超凡者无法比拟的优势。 姜青晗烦躁地“啧”了一声。借助这魔术一般神乎其技的能力,五号已经数次从她的剑下逃脱。这让少女不禁有些恼怒。 五号冷静地观察着对手。 他并非是擅长正面战斗的类型,却在灵巧与逃生方面相当有自信。所以五号对自己的定位是刺客——一击不不中,远遁千里。 若是逼不得已正面交锋,那便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尽可能与对方纠缠,消耗对方的体力,同时熟悉对方的招式。直至对方因为心浮气躁而露出破绽,再悍然出手,一击必杀! 这便是五号一直贯彻的信念,特别在确认对方是象牙塔中的学生之后,五号更是坚信这一点。 不过他没有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有的人天生便有艳艳才情。 姜青晗身上原本中正平和的源质开始翻腾,被千舟搅得支离破碎的大源竟然自发的聚拢过来。朔月上的寒气也开始收敛——被冠以奇迹之名的武器居然自觉地退居二位。 剑锋指来,似是举杯邀饮。不待客人拒绝,主人便自顾举杯,于是沧海横流,滚滚大江自天边涌来,唤来浪涛千叠,潮声阵阵。 喝至兴头,主人狂意顿生,倾杯入水,搅动江海,万丈巨浪、千里烟波皆被盛入杯中!接着向着客人盛情邀约—— 此酒倾江海,敢饮一杯无? 诗酒剑歌·举杯倾江海! 面对这一杯声势赫然的酒,五号自然是没有饮下的勇气。与其说他胆小,倒不如问问能以江海入杯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五号想再次遁入阴影,可是做不到。 剑锋未至,狂傲的剑意已经封锁住五号的退路。附近的大源被这一杯酒压制,暂时切断了五号与阴影的联系。 好客的主人是如此霸道,似乎是在说:“我的酒岂有不接的道理?” 五号咬牙只能正面对抗。脚下的影子升起,化作一件黑色的斗篷盖住五号的全身。 五号双目中赤色更盛,不计后果地压榨着体内的源质,使得斗篷越发厚重——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接下这一剑的自信。 与此同时,五号感觉自己心中名为“嫉妒”的火焰也在熊熊燃烧。 凭什么,自己十几年的努力也比不上别的一剑? 接着,朔月雪白的剑锋斩在了漆黑的斗篷上——气浪翻卷,平地惊雷。 斗篷先是如湖面一般绽起道道涟漪,借此化解朔月的威力。可是涟漪才起了不过两圈,朔月便没入了“湖面”将利落地斗篷一分为二,重重地劈在了五号的身上。 五号的身子倒飞出去,胸口也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可他反而笑出了声。 活下来了!若非离满月只剩下两天,否则我不可能在这一剑下生还! 斩出这一剑时少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没有反击的打算,五号深深地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箱子,毫不犹豫地融进了影子,不知逃到了何处。 ………… 另一边,就在千舟准备乘胜追击擒下一号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人加入了战场。 三只精巧的纸鹤从街道的另一头飞来,扑腾着纸质的翅膀穿过混乱的战场直扑千舟的面门。 千舟下意识地举起残卷格挡。 只听“当当当”三声脆响,三只纸鹤依次撞在残卷的剑身上,传来的力道震得千舟手臂发麻。 “一号,没事吧。”年龄与千舟相仿的少年冲到了一号身边。 少年看起来似乎是混血儿,黑中泛黄的碎发,灰色的瞳孔中满是关切之色。 “二号,你怎么来了?”一号举起弯刀重摆架势。 不待二号回答,千舟就已经先一步开口:“就是你们劫了军方的样品吧,你们逃不掉的。” 即使对方有两个人,千舟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跃跃欲试。 经过刚刚的战斗,千舟周身的苍银之血越发炽烈,就如柴薪燃烧,火焰正旺。 磅礴的源质不断涌出,凭空传来沉重的压力。残卷的锋芒也愈发猛烈,发出轻微的剑鸣声。 “二号,先走。情况我到时候再详细说明。”一号深吸口气。 眼前的少年气势正盛,此时硬碰硬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更何况,仑台的支援随时回到。 “走得了吗?”千舟冷笑,手中的残卷再次镀上了一层银光。 二号打了个响指,刚刚被弹飞在地的三只纸鹤重新飞起,燃烧着向千舟扑来。 感受到上面剧烈的源质波动,千舟收起残卷向后避开。 下一刻,三只纸鹤就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产生的高温灼得空气一阵扭曲。 趁着千舟闪避的空档,二号的背上伸出一对纸折的翅膀,抓起一号凭空飞了起来。扇了几下翅膀后就跃过好几条街道,不知落在了哪里。 这让千舟傻了眼。 虽然他源质远超同阶,但他不会飞! 虽然他是六边形战士,但他不会飞! 虽然他直面过天灾,但他不会飞! 重要的事说三遍。 不说飞行,就连短时间置空的能力,千舟都没有。 不过,看二号吃力的样子,这种短距离的滑翔也飞不了多远。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二章 见追击无望,千舟只能收起残卷和姜青晗汇合。 说来缓慢,可实际上从千舟和姜青晗到达现场,到一号和五号相继走脱,期间还不到十分钟。 “没事吧?”看着千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姜青晗担忧地问道。 “疼是挺疼的,但应该没有伤到要害。”千舟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刚刚战斗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结果现在一腔热血冷了下来,千舟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反观姜青晗可就潇洒多了。别说伤口,黑底红纹的襦裙就是连点灰尘都没有沾上。这么一对比,千舟觉得身上的伤更疼了。 “回去要不让我哥帮你看看。”姜青晗提议道。 想到姜玄策看向尸体的狂热目光,千舟果断摇了摇头:“不了,血已经止住了。回去上点药就是了。” 这一刻,千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或者说成长。 若是在过去,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全家人非急疯了不可。可现在自己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上点药就行了。 自嘲地笑了笑,千舟把脑海中这些无关紧要的想法清空,看向四周。 周围的环境已经是一片狼藉——原本平整的青石路面已经变得坑坑洼洼,蛛网状的裂痕到处都是。屋顶的瓦片也不知被震落了多少,放眼望去瓦砾铺了一地。 两侧的矮墙也满是裂纹,看起来摇摇欲坠。 实际上,已经有好几面墙壁倒了下来,石块落得满地都是。房屋内部乱糟糟的场景一览无余。 千舟砸了砸嘴,怪不得各国对超凡者都忌惮无比。 明明只是短暂的交手,即使双方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克制,默契地不使用大规模杀伤性的能力,可结果还是媲美军队级的小规模战争。 想着这些损失应该不用自己赔偿,千舟走到了被扔下的空箱子前。 箱子通体黑色,外面看起来与普通的箱子别无一二,可打开之后就会发现内壁全是金属,看起来相当沉重。可除了结实外箱子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从厚度来看也不会有夹层。 可千舟回想起一号和五号相对而立时,脸上都不似作伪的吃惊表情,这个空箱子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火鸦’是手枪对吧?”千舟忽然问道。 姜青晗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么‘火鸦’就不会太大,这么一个箱子装下三十支问题应该不大吧。” 在得到了姜青晗的肯定后千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火鸦”丢了,而且是在一号或者五号的眼睛底下丢的。 “这就有意思了。”千舟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这场单纯的劫案在一系列巧合下变得越发奇诡,一场离奇的大戏就此揭开序幕。 ………… 时间往回推至片刻前。 “道尔……死了?” 格林,或者说五号看着墙上的告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告示是对一具无名男尸的认领。通过描述的特征五号可以很确定那就是昨天才与他结盟的七号! 虽说与七号之间的同门情谊几近与无,可此时五号难免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情绪。 “七号到底是怎么死的?”五号皱起眉头。 昨天离开过的人中,除了自己外只有六号和七号。可是六号与七号之间并没有直接冲突,要说是六号杀的根本就没有理由。更何况,自己与六号几乎是前后脚回来,时间上六号也没有机会。 “不,还有一个人有机会。”五号忽然想到了最晚回来的一号。 虽然一号说他是去联系线人,可是去没去?又去了多久?根本没人能证明。 而且—— “我们都是逐利的无瞳之鸟,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们会齐心协力吧?” “说不得一号就借这个机会把我们卖了。” “我们可不能火中取栗!” 七号死前的话语在五号的脑海中回荡。说到底几个亡命之徒间哪有信任可言? 就好像七匹饥肠辘辘的孤狼因为猎物过于棘手而被迫走到了一起,只靠着脆弱的信任维持着平衡。 到了瓜分战利品的环节,即使自己心里没有多余的想法,可看着其他恶狼贪婪的目光谁能放下戒心?况且,已经有人率先出手,打破了这本就脆弱的平衡。 更何况—— 五号抬起头来。天色尚早,西边的天空还能隐约见到月亮薄薄的影子。 那影子虽淡,可依旧能看清月亮饱满圆润的轮廓——是的,离满月只剩下了两天。 五号的超凡阶梯会受到月相的影响。随着临近满月,五号的源质会更加活跃,与阴影的联系也会增强。 可这并非是恩赐,而是诅咒。过于强大的力量变得难以控制,反而会侵蚀自身。满月的晚上既是五号最强盛,也是最虚弱的时候! 为了维持自我与理智,满月的那天五号几乎大半的意志都要放在对自身的控制上。其他的几匹孤狼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五号紧咬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攥着衣角的右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生生将衣服攥出了一个破洞。 所幸五号站立在阴影里,降低了存在感,否则这般诡异的样子路人怕是早报了警。 随后五号突兀地笑了一下,猩红的眼睛微微眯起。 是的,这正是机会。六人分批离开,一号单独带着装有样品的箱子。若是自己能趁这个机会抢走箱子,再借着阴影躲藏起来。只要熬过了满月,自然是天高任鸟飞了!还不用担心受制于人! 于此,七人中最瘦小的孤狼终于露出了獠牙。 可隐隐的,五号的心中有个声音轻声问他:“我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三章:影中人 沿着墙边的阴影,五号像是一道无声而透明的影子穿过人群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这样,他就像一个游离在人群外的透明人。默默无闻,从来不做引起别人注意的事情。即使是多年的同窗对他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啊,我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同学”的阶段。 舞台的灯光从来都打不到他的身上——就连道具都有在观众面前露脸的机会! 而阴影里的他向来无人问津,就连他准备向同学多年的女孩告白时,女孩却说: “不好意思,你是谁?”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五号轻声呢喃,“可是,哪怕只有一次,我也要站在舞台中央。” 闭上眼睛,借助无处不在的阴影,一号留下的痕迹在五号的眼中简直如夜中的萤火一样明显。 很快,五号便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那个男人。 一号的外貌经过了简单的化妆,看起来就像一张随处可见的大众脸。他穿着风衣,手提箱子,跟外来的商人没有什么两样。 等一号拐进小巷,五号旁若无人地跟了上去,直至走到一号身后。 从怀中掏出老旧却依然锋利的匕首,五号悍然出手——没有丝毫迷茫,也没有玄之又玄的杀意。五号的心中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将匕首捅进一号的心脏! 锋芒既出,覆水难收! 裹挟着源质的匕首也肉眼难见的速度划开空气,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紧要关头,一号野兽般的直觉救了他一命。 在最后一刻,一号转过身来,用弯刀架住了匕首——匕首的尖刃仅仅扎入了胸口的肌肉就不得寸进! 自知力量比不过一号,五号果断拔出匕首拉开距离。毕竟自己的目的只是抢走样品,取走一号的性命只是顺带。 “五号,你想干什么!”看清来人,一号瞪大了双眼。 五号没有回答,只是脚步一晃,人便绕到了一号的身后。手中的匕首如毒蛇吐信,直刺一号的心脏。 “当!”一号来不及转身,单手将弯刀负在身后微弓着身子,挡住了这迅捷的一击。 “这样公然违背【无瞳之鸟】的合约,你想过后果吗?” 一号嘴上说着话,手中的弯刀却一点不留情,一个横扫就要摘下五号的头颅。 五号避开这一刀冷笑道:“你也知道‘无瞳之鸟,逐利而行’,就如你怀疑我们一般,我们同样不对你抱有任何信任。” “把箱子放下,我让你走。”五号毫无保留地释放着因为月相而强化的源质,做着示威与通告。 “你还太年轻了,五号。”一号咧嘴一笑,“你知道你在跟一个怎样的猎人说话吗?” 用左手将箱子牢牢握住,一号单手举起弯刀,高大的身材威势凛然。 自信而豪迈的气度更是令五号生出几分怒火——与你这样聚光灯下的人相比,我不就显得更加矮小龌龊了吗? “明明都是臭水沟里的老鼠,就不用故作豪迈了!”五号恨声开口,握住匕首疾行而去。 在奔跑的过程中,五号的身体突然分成了五个影子,从四面八方靠向一号。 五个影子或刺或砍,以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招式攻向一号——这并非是虚假的幻影,每一柄匕首都痛饮过鲜血! 一号鼓动气血,本就高大的身躯又涨了一圈。全身的骨骼肌肉竟然发出了阵阵虎豹的咆哮声。 筋骨齐鸣,虎豹雷音! 五道影子虽然几乎是同时出手,可总有先后。一号脚步错开,接连五刀依次斩在五道影子上。 影子破碎,五号捂着手腕后退。一号也同样满头大汗,微微踉跄。 “麻烦了。”一号与五号同时在心里为对方做出评价。 若是继续纠缠两人都没有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的把握,这一点是两人都不能接受的,军方的人随时都会赶来! “那便下一击决胜负。”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彼此的想法。 “不能给对方蓄力的机会!”两人的下一个想法又是不约而同的重合。 来不及做过多的准备,一号大步向前。手中的因斯特弯刀在源质的灌注下开始生长,刀刃延伸得更长,弧度更为夸张。刀柄也寸寸增殖,使得攻击范围更广。 见识到一号弯刀的厉害,五号敏锐地意识到绝对不能让一号近身。用指尖扣住匕首,大半的源质被灌入其中。 遭到大量源质的灌注,本就不是什么宝物的匕首身上开始绽起一道道裂纹,眼见就要四分五裂。 不过就在匕首裂开之前,五号用进全力将匕首投掷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短暂的流光。 “喝。”一号大吼一声,手中的弯刀奋力斩在了匕首上。 一瞬间的寂静,仿佛凝固了时间,只有源质碰撞而掀起的万丈狂澜! 首先迸发出的是刺目的闪光,接着才是令人牙酸的碰撞声与翻卷的风浪。 “嘭。”匕首被斩的四分五裂,但是飞溅的碎片却打在一号手中的箱子上。 两者合力产生的力道将箱子从一号的手中击飞,可当箱子落到地上时两人都大吃一惊——黑色的箱子里空无一物! 下一刻,少年出现在了巷口。 《格林的研究笔记》——第一阶“基石的确立” 于满月的夜晚,在阴影里用特制的墨水亲手绘制法阵。 之后在法阵的中央饮下辅助的药水,此时参与者会开始进行灵魂升华。 待仪式生效后,走到月光之下,参与者的影子受满月月光的影响会活化。 只有仪式参与者在一对一的战斗中亲手击败自己的影子,才能以此做为养料,完成灵魂的升华,确立基石。 备注: 影子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但是会保留仪式参与者的习惯与本能,可以利用这一点击败影子。 该死,这道“残阶”的超凡者会受到月相的影响,满月时会受到阴影的侵蚀。 还有,小心月光!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四章:无瞳之鸟,逐利而行 “无瞳之鸟,逐利而行?” 千舟咀嚼着这句话,脑海中隐隐约约有着印象,可一时间又无法从那堆庞杂的设定中找出蛛丝马迹。 “对。军方那边已经初步确定策划这次行动的是【无瞳之鸟】。”旅馆里姜青晗一边帮千舟上药,一边说着刚刚军方刚刚传来的情报。 房间里千舟赤着上身,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淋淋的糊成一片。因为留下伤口的是因斯特弯刀,所以每道伤痕都深入肌肉。 姜青晗看着骇人的伤痕,清亮的眸子里忍不住掠过一道寒芒,然后有些心疼地问道:“痛吗?” 少年的身材略显单薄,可已经有了肌肉的轮廓。略显苍白的皮肤上还有不少没有完全愈合的旧伤——这是在云都留下的刻痕,也是少年成长的开始。 “还好吧,痛着痛着就不痛了。”千舟笑着说道。 当然没有说的这么轻松,每一道伤痕都曾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不过千舟显然不会把这些说出来:“你能把【无瞳之鸟】详细说说吗?” 顺带一提,原本在血止住后,千舟凭着超凡者的恢复能力准备继续追查劫匪,不打算理会这些伤口。结果在少女强硬的要求下才不得不回来休息,同时少女还去姜玄策那里取来了超凡者使用的药品。 姜青晗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伤口中的杂物挑出,一边轻声叙述【无瞳之鸟】的过往: “【无瞳之鸟】起源于西洲,最早是【五国战争】时期一些军火贩子组成的地下联盟。他们通过走私军火,大发战争财。” “后来,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他们勾搭上一些政客,替对方完成一些类似于政治暗杀之类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事,以此来交换销售渠道和政治上的支持。” “再后来,他们从事类似于无间道的工作,在五国之间兜售各国机密。” “时至今日【无瞳之鸟】已经成为一个横跨中、西、北、南四洲的地下组织。正如他们自己所说‘无瞳之鸟,逐利而行’。只要能赚钱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这就是资本。与其说他们是追求财富的资本家,不如说他们是资本的人格化。”千舟不由得发出感叹,“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听到千舟的话,少女的眼里闪过一抹讶色:“很精辟的总结。” 之后姜青晗继续把未讲的话说完:“【无瞳之鸟】的结构很复杂,更像是一个雇佣兵组织。只要出得起价钱,就没有他们不敢接的活。其中最赚钱的当然是各国的情报。” “各国能允许这样的组织的存在?”千舟问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在把千舟的伤口清理干净后,姜青晗又用酒精轻轻擦洗,“【无瞳之鸟】可以大致分为重要的核心人员与外围人员,或者说‘炮灰’。” “这些外围人员大多是一些亡命之徒,只是在【无瞳之鸟】挂个名。他们通过替【无瞳之鸟】完成任务来赚取赏金。而【无瞳之鸟】的核心人员作为线人只和他们单线联系。” “所以各国就算围剿也只能抓到一批炮灰而已。同时,间谍只有预防的道理,是决计杀不完的。没了【无瞳之鸟】其他的国家一样会派遣间谍。防一个是防,防一群也是防。更何况,国家间一些不方便放到明面上的肮脏事,有一个不脏手的工具也挺好。” 听完姜青晗略带嘲讽的话,千舟苦笑一声,对政治上的事情不做评价。 一时间房里没有了声音,只有少女上药时偶尔发出的窸窣声。 姜青晗的手很巧,手指修长而纤细,皮肤光滑白皙。偶尔触碰到皮肤,千舟能清楚的感受到少女指尖的温润与细腻。 刚刚不觉得,可现在安静下来千舟才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个国色天香的妙龄少女共处一室。 因为上药,姜青晗靠的很近,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直往千舟的鼻尖里钻。偶然少女湿热的呼吸喷在脖颈间,更是让千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要知道千舟作为一个直男活了十六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对这种架势实在是毫无抵抗力。 “要不我自己来上药吧?”千舟弱弱地开口。 “盯。” 姜青晗投来了冷冷地一瞥,千舟果断闭上了嘴,任由少女在自己身上施为。 我这不是怂,只是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好心。 对,就是这样!我连天灾都不怕,怎么会怕女孩子? “好了,把衣服穿起来吧。”不知过了多久,姜青晗终于上完了药。 这段时间,千舟只觉得度日如年浑身不自在。听到终于解脱了连忙站起身来把衣服披上。 “你怎么了?”注意道千舟的异样,姜青晗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点热。”千舟顾左右而言其他,可微微涨红的脸已经出卖了他。 姜青晗这才注意到刚刚两人的行为有多亲密,双颊上浮起两朵红晕,微微撇过头去,空气一时间变得暧昧起来。 千舟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可爱极了,有多可爱呢? 就像“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 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的句子一下子从千舟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不对,不对。这一定是人生三大错觉。”千舟甩甩头,“自己怎么能跟沙雕网友一样看到一个漂亮女孩就联想到孩子的名字?” “咳。”千舟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除了我们外军方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姜青晗的目光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你不知道,师姐统领的【守沙军】是出了名的脑子里面长肌肉。否则师姐也不会急着拿我们抓壮丁。而且,我怀疑师姐在【守沙军】待久了,已经被同化。” 被千舟这么一打岔,气氛一下正常了起来。千舟自己也分不清心里是后悔还是松了一口气。 姜青晗捋了一下鬓角的发丝,然后开口:“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接着少女就逃似的离开了,只在空气中留下几缕余香。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五章:生之行 姜青晗带来的药膏相当不错,当天晚上千舟就觉得伤口麻痒,似有新肉生长。到了第二天早上伤口大多都结了痂。 可是还不待千舟仔细检查伤口姜青晗就带来了一个令他吃惊不以的消息——劫匪中的一个找到了。 ………… 千舟见到六号是在仑台的医院里。(这里千舟还不知道她就是六号,这样写只是为了方便叙述。下文同理。) 毒蛇一样危险的女人——这是千舟对六号的第一印象。 六号的外表大约在二十多岁。她有着一头红色的卷发,娇媚的脸蛋有着罂粟一样的危险魅力。 不过此时六号躺在病床上眉头皱起、双目紧闭,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鼓起。玫红色的液体顺着吊瓶一点一点地滴入六号体内维持着她的生命。 “这是什么情况?”千舟问向旁边的姜玄策。 姜玄策此时也是一脸疲惫,浓重的眼圈像是用墨汁涂抹,乱糟糟的头发如同鸡窝,脸上还有口罩留下的勒痕。 超凡者的伤势不是一般医生能够处理的,作为医家的姜玄策几乎一个人完成了对六号的整台手术。其中花费的心力可想而知。 “是她主动来自首或者说求助的。”姜玄策说道,“她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守沙军】的士兵说了‘火鸦’两个字。因为她的伤势太重士兵就先把她送到了医院,然后通知了我。” “伤得很重吗?”千舟问道。 “大半脏器都没了你说严不严重?”姜玄策苦笑一声,“即使二阶的超凡者身体已经开始源质化,这也是极重的伤势。” 听到这番话,千舟也不由得咂舌:“这你都能把她救回来?” “多亏了师姐,她为了保住这条线索立即从军营调来了不少对超凡者来说都很珍贵的药品,生生吊住了这个人的命。”姜玄策发出感慨,“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的求生意志。” 姜玄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理论上她这么重的伤连求助都做不到,更别说撑到做完手术。而且我手边没有能对超凡者生效的麻醉药品,所以她全程都是保持清醒的。可她居然硬生生地撑了过来。” “那个眼神我永远忘不了,那是守护的眼神。她有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东西。”姜玄策最后对着千舟说道,语气中隐隐有着同情。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还做不到铁石心肠。 “我知道了。”千舟沉默了一会最后说道,“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 姜玄策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等到姜玄策离开后,千舟看向姜青晗:“你怎么看?” 姜青晗“哼”了一声,眸子里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最后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开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哥还是太年轻了。若她可怜,那些因为运送‘火鸦’而死于非命的军士就不可怜了吗?” 千舟轻轻揉着眉心没有说话。 因为不确定六号会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千舟和姜青晗决定守在这里直到六号清醒。 不过两人直到待到了晚上六号都没有清醒的意思。 “青晗,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晚上我一个人就行了。”千舟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对着姜青晗说道。 “我陪你一起吧。”少女不出意外地拒绝了。 “这样吧。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今天晚上我守着,明天早上你来替我,顺便再帮我带份早点。”千舟如此提议。 在千舟的劝说下少女终于同意回去休息。 待姜青晗走后病房里彻底没有了声音。 昏暗的灯光下,苍白的病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凉感,像是与外界繁华的世界剥离开来。 千舟走到窗口,不知何时天空中起了一层厚厚的云幕,乌沉沉的一片,把月亮捂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光亮。 “山雨欲来风满楼。”千舟轻声感叹。 ………… 像是在无比的海底深渊里挣扎,沉重的海水不断地涌来,压得六号喘不过气来。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论如何呼喊也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六号无数次的想要放弃,可是脑海中的念头一直支撑着她——不行,孩子们还在等着我回去! 不知起伏了多久,六号终于从海水中探出头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周围新鲜的空气——自己还活着,透过朦胧的光可以确认应该是在病房里。 接着六号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正视着她,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盖了一层茫茫的雾气,看不出喜怒哀乐。 六号感到一阵紧张,再联想到自己虚弱的状态。于是,她故意轻咳一声,配上苍白而娇媚的脸蛋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里是哪里?” 千舟不为所动:“别装了,你一个二阶超凡者会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你的伤势你自己清楚,为了救活你用了多少珍贵的药剂我想你应该心中有数。若是你展现的价值不能与之匹配,你知道后果。” 自知混不过去,六号低下头,轻咬嘴唇,眼中流出泪水:“这种刀口舔血的事情若是有可能我也不愿意去做,可是……” “等一下。”千舟出声打断,“幸福的人生大同小异,不幸的人生各有不同。世上不幸的人有千千万万,所以你的故事我并不想听。” 而且我害怕我会太过柔软,因此而同情你。 六号身子一僵,伸手擦去了脸上不知是真是假的泪水:“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是【无瞳之鸟】的外围?” “是。” “那参与这次行动的有几个人?各自又都是什么身份?” “一共有七个,身份我并不清楚。我们以号码相称,我是六号。” …… 在收集了一些基本的信息之后千舟直奔主题:“把仑台封城后你们发生的所以事情全部说出来,不要有一点遗漏。” “那我都交代之后能不能放我离开?”六号还想讨价还价。 “女士,请你弄清楚。你现在不是奇货可居,而是身不由己。你明白吗?” 六号咬了咬牙,开始以她的角度讲述这场大戏的序幕。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六章:等待并心怀希望 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日,六号在病床上悠悠地转醒。 刚刚醒来剧烈的疼痛就从腹腔传来,像是被人用锯子狠狠锯开,再灌入滚烫的岩浆,叫人几乎要窒息过去。六号却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有时候软弱并不会激发别人的同情心,反而是告诉别人:看啊,我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这是六号从小为了生存而总结出的经验。要与群狼为伍就必须比它们更加凶狠! 六号突然想起了地下室里其他六个人的眼神——在他们眼里自己并不是一个娇媚的女人,而是一个会随时争食的危险对手。 想到这里六号不禁打了个寒颤,鼻尖酸意上涌几乎要流出泪来。 不行,不能哭!那个软弱的安娜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危险的六号! 六号,或者说安娜忍住了眼泪,颤颤巍巍地用手握住了胸口的银色项链。 项链已经相当老旧,也未必是纯银所制。可它一直是安娜最为宝贵的礼物,上面的文字是这个妓女的孩子收到的第一份祝福——attendreetespérer(等待并心怀希望)。 ………… “我是不幸的。”安娜从小就无比确信这一点。 安娜的母亲是最为下贱的妓女,在与一个富豪一夕贪欢后有了安娜。 她的母亲鬼迷心窍,想生下安娜以此来脱离贫困的生活。 对此,安娜不止一次嘲笑过母亲的愚蠢。 在母亲找上门去的那一晚,她们母女二人就被扔进了亚博河。 所幸富豪只是想给安娜的母亲一个警告,很快她们母女二人就被捞了上来。 软弱的母亲狠不下心来扔掉安娜,就这么得过且过的养着。 母亲还在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虽然吃不饱,但也不会饿着;冬天虽然很冷,但也不至于冻死。至于陪酒的母亲总把酒馆里受到的气撒在自己身上——巴掌挨多了也就习惯了。 可就算是这样安娜四岁时她的母亲还是死了,死在了酒馆。为了几个银币安娜的母亲在一口气喝下三瓶酒后就再也没能醒来。 之后年仅四岁的安娜只能自己谋生,她被一个小偷团伙接纳或者说抓住了。 她与一些年纪相仿的孩子被迫去乞讨或者行窃,若是每天上缴的数额不够就会挨上一顿毒打。 安娜很聪明,她每天都能“赚”到足够多的钱,可她挨的打却是最多了——她总是把自己的钱分给几个年龄最小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安娜不止一次想要像母亲一样一死了之。可转折在她救了一个男人后出现了。 说是救,她也只不过是喂了昏迷的男人一口水而已。同时她也准备拿走那个男人身上所有的钱财作为报酬。 可那个男人醒了。 男人满身伤口,面目苍老而憔悴,可他的眼睛却燃烧着煌煌火光。 这个男人是特别的,与安娜在平民区见到的所以人都不一样。这是安娜第一次见到超凡者。 “是你救了我?”男人问道。 安娜没有回答却问他:“你为什么没有死?” 男人身上的伤口并不简单,有很多是拷问和虐待的痕迹——从小生活在贫民区的安娜对此很熟悉。 看着眼前这个瘦弱而满身伤痕的小女孩男人笑了,笑得很温柔。他把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挂在安娜的脖子上,对她说:“等待并心怀希望。这条项链暂时由你保管。” 接着男人挣扎地站起身来,蹒跚着走远了。只留下安娜在原地握着项链怔怔出神。 “等待并心怀希望。”安娜喃喃自语。 之后的日子不比之前更好,饥饿、寒冷、暴力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没有光亮。只是在睡前,安娜小心翼翼地取出藏得很深的项链轻声念诵:“等待并心怀希望。” 后来安娜七岁时男人回来了。 他变得更加苍老,头发已经花白,可眼睛里的煌煌火光依旧燃烧。 男人回来的那天,虐待孩子们的大人都消失了,至于去了哪里安娜没有问。 男人带着安娜和孩子们离开了贫民区,开了一家孤儿院。 那段时间大概是安娜最幸福的时光。不用担心饥饿、寒冷,男人也就是院长还教她识字读书,最后更是带她踏入了名为超凡者的世界。最后安娜甚至考上了大学。 至于那条项链,院长一直没有拿回去的意思。 但是,人生的幸福和悲伤是等同的。 院长病了,病得很重。安娜知道那不是病,是超凡者才会受的伤。治疗的药物相当昂贵。同时日益扩大的孤儿院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顾院长的反对,安娜撑起了这个担子。超凡者只要肯豁出命来,怎么会赚不到钱? “院长、孩子们,等我回来。”安娜轻声自语。 带上了面具后她又再次成为了危险的六号。 “等待并心怀希望。” ps:在写这一章前我曾经想过,是否要花不少的笔墨去丰满一个配角的形象。最后我还是去写了。 六号也就是安娜,她不仅仅是一个人,她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一类人的缩影。在完善她形象的同时也补充了世界观。 除了她之外,另外的劫匪我也都或多或少的着墨,每个人的形象都是有区别的。这也是我为了避免脸谱化而做的努力。 同时这一章的主题叫做“等待并心怀希望。”取自《基督山伯爵》。 我在序章的时候就借千舟之口对这个世界定了基调“其荒诞,其支离。”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总体色彩是偏暗的,鲜艳的外衣下不幸才是主流。可是我要讲述地却是一个充满希望与光明的故事。 这不是我的功劳,是那些鲜明的角色们的努力。其中有反抗命运的人、心怀希望的人、挑战奇迹的人……他们有的已经出场,有的还在路上。 “世界怎么样与我无关,我只是尽可能地改变自己、改变世界,做我该做的事。”这大概就是我想要表达的。 而千舟一路上会参与一个个故事,在其中得到成长。好人有、坏人有,但更多的人都是在好与坏之间。千舟的正义会被一次次拷问,他需要作出自己的判断。当然,成长的不仅仅是千舟,其他的角色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脸谱。你在改变世界的同时,世界也在改变你。 当然我是新人,可能笔力有限。有不足的地方,或者不成熟的想法欢迎指出。 拜谢大家。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七章:大人,时代变了 安娜从小就不喜欢医院,医院里一成不变的白色从给她一种荒凉而冷漠的疏离感。 她见过太多医生无力的摇头,见过太多亲人悲戚的哭声,见过太多的人血液冷却变成冰凉的尸体。所以安娜害怕这里,尤其是现在,病房里沉重而压抑的空气几乎要让她窒息。(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医院的作用极其有限。) 安娜躺在病床上,默默忍受着腹腔痛苦的同时思考着逃离的方法。 此时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原本是很好的逃离机会,可是严重的伤势让她连起身都难以做到。 正如姜玄策所言,失去大半脏器的她连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微风吹来,病床上的安娜不禁打了个寒颤。 风?为什么会有风? 安娜抬头,病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而她却没有一点感觉!这对一个二阶超凡者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安娜毛骨悚然,奋力地滚下床去。 “啪。”一声闷响,床上的被褥被砍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棉絮洋洋洒洒弥漫了半个房间。 有人偷偷进来了! 意识到这点以后安娜原本空无一人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脸带面罩的人影。黑衣人手持一柄短刀,就站在床的另一边。 “救命!”自知没有反抗能力的安娜放声大喊。 听到安娜的喊声黑衣人也知道情况紧急,当即就要一刀刺下。 “咻。”伴着刺耳的破空声,缠绕着银色火焰的黑色钢笔从门外飞来,如同彗星一般拖出长长的尾焰。 黑衣人持刀抵挡,却被其上携带的磅礴源质震退数步。接着钢笔化作漆黑的长剑从空中落下,直直地插在地板上将安娜与黑衣人隔开。 随后千舟飞奔而来,吐掉口中烧烤的竹签,握住插在地上的长剑攻向黑衣人。 整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天知道中二还未毕业的少年在脑子里演练过多少次。 千舟扬剑纵身,剑尖轻轻泛起一圈涟漪,如同月下“呜呜”翻涌的海潮,又如礁边鲛人悠扬的歌声。 接着平静的海面开始起伏,千顷海水、万丈狂澜肆意喧腾。病房里原本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晦涩起来,像是有一汪海水压在头顶。 “沧海流。”千舟轻声道出剑招。 一剑既出,沧海横流! 千舟磅礴的源质几乎要将这间病房溢满,银光浮动间几乎真的有一片海潮凭空生出。 借由汹涌的海势,千舟源质庞大的特点被发挥的淋漓尽致。他自信同阶里很少有人接住这一剑。 可是,空了。 千舟毫无保留的一剑却落在了空处,将病房的墙壁斩开了一道裂口。 “怎么可能?” 在千舟眼里这一剑明明已经斩在了黑衣人的身上,可是却没有传来任何实感。当千舟意识到剑招落空后,黑衣人的身影却突然消失。 待千舟转过头去,黑衣人已经走到了安娜的身边,而安娜却没有一点反应,好似完全没有看见。 “快躲开。”千舟大喝。 安娜这才注意到黑衣人已经到了眼前,短刀映着冷光已然刺下。 安娜害怕地闭上眼睛,可是想象中的痛苦没有传来。 少年竟然一瞬间跨过了半个房间,左手一把抓住了短刀的锋刃,皮开肉绽,鲜血四溢。 刀尖顶在安娜的眼前,任凭黑衣人如何用力都不得寸进。 黑衣人果断地放开短刀拉开距离,同时将手伸到腰间。 “小心。”注意到黑衣人的动作,安娜开口提醒。 “屏蔽词(一种植物)。”看清黑衣人从腰间掏出的东西,就连千舟都罕见地说了句脏话。 黑红相间的枪身像是燃烧着火焰,赤红的枪管更是有羽毛状的黑色纹路。 虽然没见过实物,但是千舟已经猜出了那是什么东西——这是一切故事的起因,天工阁和白鹿书院联手制造的危险武器“火鸦”。 枪管里充盈的源质波动显示这把枪处于随时可以激发的状态。 此情此景,千舟比由得想起了那句让他熟悉到肝疼的台词“大人,时代变了。” “变你妹啊!”千舟在心里怒吼,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头上肯定出现了明晃晃的“危”字。 千钧一发间千舟眼里似乎一切都慢了下来,他能看见黑衣人指尖收缩的肌肉和缓缓扣动的扳机,还有未激发的子弹的弹道。 “来得及。”千舟在心里告诉自己。 璀璨的银焰在次缠绕上了残卷漆黑的剑身,火光跳跃间将一个个细密的古老文字映得无比清晰。 “砰。” 钢铁烧灼的赤色红流从枪口喷发,仿佛有一只火鸦发出嘹亮而刺耳的鸣叫。在滚滚火焰里,火鸦褪去了身上漆黑的羽毛,以烈焰与铁水作为自己重生时的华服! 于灰烬中涅槃,于烈火中重生! 下一刻,长剑与弹丸碰撞在了一起。 源质间的激烈交锋掀起了无边狂澜,空气不堪重负被挤压开来化作滚滚气浪向外翻涌。可是在此期间却没有一点声音——并非是太过安静,而是发出的巨响已经超过了人类耳朵能够听得的极限——整栋医院破碎的玻璃就是证明! 等到烟尘散尽,单手持剑的少年昂然而立。在他的身前铁灰色的子弹被一分为二,跌落在地上。 不过黑衣人已经通过墙壁上千舟斩出缺口离开了。 “没事吧。”此时,一脸焦急之色的姜青晗才姗姗来迟。 残卷重新变回钢笔的模样被千舟插回袖口。接着千舟咧了咧嘴,用受伤的左手轻揉右手的手腕:“没受重伤,只是没想到我也有剑劈子弹的一天。” 接着千舟转过头去看向安娜:“刚刚来杀你的人你得出吗?” 安娜摇摇头:“他伪装地太好了,我没有办法认出他是谁?” 千舟皱了皱眉:“那你把你这几天的经过再讲一遍,一点遗漏都不要有。” 听完安娜的叙述,千舟闭着眼陷入沉思了。 过了一会千舟突然开口:“我已经有头绪了。” ps:下一章就是解密了。该给的伏笔我都给出了,安娜的话中也有一点一条线索。铺垫了这么多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了。我也是第一次写这种推理桥段,要保证逻辑自洽,线索清晰真的好难啊。不过,我自信写的还不错。下一章大家就期待谜底吧。 对了,有什么猜测可以发出来。 顺便一提,故事里这一天的晚上是满月,高潮来临。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八章:解连环 (以下是安娜的视角,时间为一号去联系线人的晚上) 时间很快到了夜晚,一号按照他的承诺去联系线人。 一号离开没多久五号就表示他也要出去。 正如安娜所料,二号作为一个不大的少年并没有足够的魄力拦住五号,只能任由五号离开。 有人起了头,其他的也就好办了。接着七号和安娜也相继离开了地下室。 即使是现在,回想起二号的难看的脸色安娜也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还太年轻,不知道退让只会让他人变本加厉。 原本安娜离开只是出于对于线人的好奇,但是她并没有跟上一号。巧合的是,就在安娜准备回去时却撞见五号和七号对话的场面。 她就在角落里见证了五号与七号初步结下盟约。之后,安娜远远地吊在七号身后,想看看七号是否还会有其他的动作。 过了一会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主动走向了七号。因为光线太过黑暗,安娜看不清来者是谁。只能看见两人交谈了一会,那人便突然出手击倒了七号。 这突然的一幕让安娜大吃一惊,一时间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呼吸。在发现那人远远地向自己的藏身处瞥了一眼后,安娜不敢多留急忙离开。 在安娜回来后不久五号也回来了。之后就是一号回来后发生七号不见了,众人相继转移。 在转移的路上因为一号几人与千舟爆发战斗,剧烈的源质波动整个仑台都可以感觉到。在加上七号的死,安娜不敢按照约定去新的藏身处。 而到了晚上,安娜受到偷袭失去了大半内脏,逃离后不得已向军方求助。 ………… “那个袭击七号的人你看不清是谁吗?”千舟问道。 “我说过了,我不是精于感知方面的超凡者。加上那里的光线太暗,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看不清是谁,那高矮胖瘦你能确定吗?”千舟又问道。 安娜还是摇了摇头:“太远了,连高矮胖瘦都很难确定。” “也就是说除非是擅长感知的超凡者,否则没人能在那个距离确定来人?”千舟做出总结。 “应该说:即使是擅于感知的超凡者也不一定能隔着那么远看清。”安娜补充到。 “这就奇怪了。”姜青晗皱起眉头,“既然可以肯定自己的样貌不会被看清,为什么一定要置六号于死地。他这么做一定是有着非要动手不可的理由。” “理由是有的。”千舟一锤定音,“他要杀六号不是因为六号看清了他。恰恰相反,因为六号没有看清他是谁所以他才要杀死六号!” “什么?”姜青晗和安娜都为这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吃了一惊。 千舟看向安娜:“你说他两次袭击你,你一开始都没有看见,直到意识到有人袭击自己才看见那个人,对不对?” 安娜点点头。 “而且按照你的说法,第一天晚上离开地下室的除了五号、七号和你外,其实还有一个人。一个离开绝对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人。” “是谁?”姜青晗睁大眼睛,水盈盈的眸子像是盛着一泓明媚的秋光。炽热的目光让千舟有些害羞地别过头去。 “是三号。”千舟说道,“为了伪装,只有三号一个人生活在地下室外,同时负责采购食物。离开的人都与三号不相熟,而与他相熟的二号又绝对不会离开地下室。所以三号如果离开后再回来,完全没人可以发现。” “也就是说袭击我的是三号?”安娜不确定地问道。 “是的。而且三号的能力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改变外貌。”千舟又说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两人都没有说话等着千舟的解释。 没有人捧哏千舟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两次受到袭击都是意识到‘有人袭击我’,之后才发现他。而我在一剑落空后,也是意识到‘他已经不在这里’之后,眼前的幻影才消失,同时看到真身。” “所以我大胆猜测:三号的能力应该是一种心理暗示。可以潜移默化对别人进行暗示。” “不过因为是暗示,所以只要被认知到就会失效。不过这是对超凡者而言,对普通人的效果肯定更强,用来伪装在简单不过。同时,如果是类似于外貌这种不违背逻辑的暗示,即使是超凡者也很难识破。” “装有‘火鸦’的箱子应该也是被他用暗示掉包的。” “仅凭这些就能断定杀死七号的是三号吗?”安娜还是有些不确定。 “当然不止。”千舟问向姜青晗,“青晗,还记得七号是怎么死的吗?” “致死伤只有一个,而且是在头部。”姜青晗不假思索地说道。 “对,应该是有人让他放松警惕。靠近之后一击致命。那谁可以让七号放松警惕?不说完全放下戒心,只要可以靠近一定距离就够了。” “是五号,但杀死七号的一定不是五号!”姜青晗的眼中亮起精光,被千舟一点拨她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我和五号交过手。”姜青晗梳理着情报,“五号并不是以力气见长的超凡者,所以隔着头骨的保护一击杀死七号他做不到。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五号的身高!” “没错。”千舟接下话茬,“五号的个子相当矮小,所以要出其不意杀死同阶超凡者。他不可能选择不方便攻击的头部,应该的会选择位于胸口的心脏。” “所以当时的场景应该是:三号将自己在七号眼里暗示成五号的模样,靠近之后一击必杀。六号因为超过了暗示的距离,所以看见的不是五号。而六号你只要足够聪明,利用排除法就能知道杀人的是三号。三号意识到了这个破绽,进而决定灭口。” “但三号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五号的样子?直接让七号发现不了自己不行吗?”安娜发出疑问。 “因为暗示能让别人下意识的忽略,不能遮掩光影的变化、空气的流动,在那种情况下很容易因为逻辑上的谬误而被识破。加上三号只要靠近的一定的距离,所以伪装成五号才是最好的选择。” 安娜不由得惊叹起眼前这个少年的智慧。并未身临其境,仅仅是凭着自己的叙述和支离破碎的线索就能反推出事情的全貌,简直可怕。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十九章:风满楼 “你家师姐那边能抽出多少人手,特别是超凡者?”千舟转头问向姜青晗。 在秦国的各大机构中,军方除了高阶军官外是超凡者最少的。 原因很简单,成了超凡者自然不愿意曲居于别人之下作为一个大头小兵。可是,超凡者并不意味着有足够的指挥能力可以担任高阶军官。所以这一类的超凡者往往会被调去其他特别部门。另一方面,在大规模的战场上,低阶超凡者的作用有限,与普通士兵差别不大。 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所以像南山秋这种兵家出身,既会指挥又能打的超凡者在军方格外抢手。 “今天不行。今晚是满月,师姐和【守沙军】绝对不能离开岗位。”姜青晗说出了一个让千舟脸色极为难看的消息。 “这是公开的信息吗?”千舟沉着脸问道。 “不算放在明面上,但这不是可以瞒住的事。只要去打听都能知道。” 听到这句话,千舟苦恼地揉了揉发涨的眉心:“也就是说今晚是仑台封锁至今,最为薄弱的一个晚上。如果有什么事一顶会在今晚发生。”(仑台的封锁是以军方为主体,警察厅和其他势力作为配合,前文提到过) “但是实际上,有足够能力且愿意加入战场的二阶大概只有我、你、我哥还有裴行四个。而且我哥还不是那种擅长正面的类型。”姜青晗补充道。 被姜青晗这么一补充,千舟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那么首先要确定大幕拉开的地点。”千舟要来仑台的地图,平铺在桌上。 地图展开,显示出仑台种种形貌。仑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要在其中找到一个可能的位置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千舟已经有了两个备选。 一个是第一天七人躲藏的地下室,另一个则是准备转移的新的藏身处——不过考虑到路上发生的种种事件,应该不会有人再去了。 千舟闭上眼陷入沉思: “火鸦”是在一号和五号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两人既对对方心存怀疑,同时也心怀疑虑。伤势经过两天的修养后应该会趁今天这个机会,回到原来的藏身处看一眼。两人既然都能预读到对方的想法,想必都会趁此机会了结恩怨。 那么三号呢?如果是他掉包了“火鸦”想要独吞,那么要理干净首尾,封住所有人的口,也应该会趁此机会出现。 千舟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一锤定音:“就是这里,原先的藏身处。晚上我们四人一起过去。” 接着千舟又看向安娜,这女人倒是个问题。再怎么样她好歹也是个二阶超凡者,普通人完全看不住她。同时,把她放在这里又怕被再三号偷了。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我多少有点战斗力。而且我投了诚,也想表现出相应的价值。”读懂了千舟的踌躇,安娜主动说道。 千舟皱了皱眉,眼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到时候只能让姜玄策多注意一下她。 于是千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 这还是千舟第一次见到正经科班出身的超凡者为战斗做准备。 姜玄策打开了一直随身携带的药箱,直到现在千舟才有机会仔细观察。 药箱的外表其貌不扬,可打开后就会发现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大得多。箱子的内壁是质地细密而紧实的银白色金属,架子上整齐排列着一支支的药剂。 这些药剂的颜色大多不正常,花花绿绿只是常态。有的像旋转的星空,有的像蠕动的泥浆,有的则会在红色与黄色间反复横跳——这总给千舟一种生化危机的既视感。 更吸引千舟目光的是箱子底部的八柄手术刀。 手术刀光滑而锋利,可怎么看都不像是金属打造,更像是……骨头? “玄策,你这刀是什么做的?”好奇的千舟直接了当地问道。 “肋骨。” “哈?” “我说:是用我的肋骨做的。”姜玄策一边调配药剂一边回道,“我取下了自己的八根肋骨用金属骨架代替。然后托墨家的老师用肋骨作为原材料以炼金术炼制成刀。” 这句话让千舟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接着姜玄策又补充道:“我们‘人体学派’认为,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藏有无尽的秘密。以自身的肋骨作为材料的话可以有更好的亲和度。同时,等我到了三阶,这八柄手术刀也可以承载我的法理蜕变成奇迹刻印。” “你们‘人体学派’作为医家的分支会不会有点激进。”千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不会啊,西洲有神明用肋骨创造人类的传说。神以肋骨造人,我以肋骨造刃。” “对了。”说道自己擅长的领域,姜玄策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听说西洲有个叫‘弗兰肯斯坦’的学派,他们就很擅长人体改造。我一直觉得只有两只手不够方便,可以考虑在背上装几根灵活的触手。” 姜玄策继续补充:“不过考虑到血肉的脆弱性,不如触手的大部分用金属来代替,只保留基本的神经结构。痛觉感受器也可以去掉,这样触手还能帮助战斗。千舟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吧……”千舟一时没了下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可是转念一想,这样似乎有点带感?而且越想越觉得带感,到最后千舟自己都有点跃跃欲试。 千舟连忙甩甩头,把这个不靠谱的想法扔掉。他可不想变成某种章鱼怪人,那样时髦值也太低了。 接着是裴行。 裴行的上半身穿了一件极具黑科技气息的金属铠甲。配上金属义肢,简直满足了千舟对赛博朋克的所以幻想。 初一看觉得好酷,看久了千舟都恨不得扒下来自己穿上。 可恶,为什么大家都是超凡者你就这么帅啊!我现在转修墨家还来得及吗? 最后姜青晗到是没什么准备,依旧是一身淡雅的襦裙,眉目间笑意盈盈,像是远山脚下的一池春水。左眼下的一点泪痣更是凭添几分妩媚与俏皮。 偶尔两人对上目光又会飞快地错开。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章:少年闲话 千舟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看着炊烟依依升起,看着万家灯火渐次点亮,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这万家灯火究竟有哪一盏是为我而留? 想到这里千舟嘴角流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 自己是家中的独子,这样莫名失踪真不知道父母会急成什么样子。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也坐在餐桌前,亮着灯,等我回家吃饭? “在想什么?”姜青晗没顾忌自己精致的衣裙直接坐在了千舟身旁,身上淡淡的幽香像是夏日夜晚馥郁的睡莲。 ——而谢晴风像芍药,欧若拉则是空谷幽兰。 心下不自觉的,千舟就将几个姑娘和花朵一一对应。 “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矫情。”千舟把手里随意捡的石子扔出。 借着巧劲,石子像打水漂一样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连弹几下,最后滋溜溜的滚到角落。 “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少女微微侧着头,样子可爱极了。 “所以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这句是千舟接的。 “扑哧。”少女被千舟逗得展颜一笑,连带着千舟的心情也明媚了几分。 “听说过叶公好龙的故事吗?”千舟问道。 “嗯?” “从前有个人叫叶公,他非常喜欢龙,家里什么东西都和龙有关。于是有一天,龙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可他却吓得跑了。” “所以?”少女有些不解。 “我大概就和叶公一样吧。以前总觉得生活太过平淡,太过无趣,所以脑子里才会充满各种各样的幻想。可是到了现在,我又觉得以前弃之如敝履的生活是那么的弥足珍贵。所以我才会骂自己矫情。” 读不懂千舟复杂的愁绪,姜青晗苦恼地抿了抿嘴。用手指捻了捻鬓角的发丝,最后少女轻声开口:“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们你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这倒是没什么。”千舟抬起头,看着厚厚的云层叠了一层又一层,像是故事翻了一页又一页。谁也不知道下一页是泪水还是笑容,是阳春白雪还是雾夜行舟。 “一方面我也想早点离开仑台。另一方面,既然我已经选择走上了这趟旅途,我就做好了面对各种事件的准备。”千舟把右手握成拳头,将心中自觉幼稚的想法说出,“虽然我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也不算多么聪明。可是啊,总有那么一刻,我也想被故事传唱!” 千舟转过头来,正巧对上少女的眸子。 少女的眸子闪着明亮的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倒映着银河的湖水,一圈一圈的涟漪令人目眩神迷。 “千舟,你知道在我心里你是什么样的人吗?”姜青晗露出温柔的笑意,如同春风吹拂,冰雪消融。 “大概是有点幼稚,又喜欢伤春悲秋的中二病?”千舟有些迟疑,还有些羞愧。 “不是的,你完全可以自信些。”少女正视千舟,认真地说道,“你在我眼里是发光的。” “你是说我像灯泡?” 少女轻轻打了千舟一下,似乎是生气千舟毁了气氛:“在我眼里你就像一块宝石。我第一次主动和你搭讪,是因为你不以力量践踏法理,不以恶制恶,谨守本心。” “第二次见你,是在吃饭的时候。你那句‘世道必进,后胜于今’的气度令我叹服。” “第三次,是你在早餐后抽丝剥茧,仅凭我们的几句话就能理出一道道线索。” “第四次……” “第五次……” …… 随着姜青晗的一一列举,千舟才发现在仑台的短短几天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更让千舟惊讶的是自己在少女的眼中却是如此出色。 姜青晗一点一点地理出了两者的回忆,每说一句少女的脸色便红一分,到最后连少女的耳根都红得发烫。 当然,千舟也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少女双颊飞霞,但还是强忍着羞意直视着千舟,水汪汪的眼睛分外迷人:“所以你明白吗,在我眼里你就是故事的主角。你是那种不管在哪里只要认真起来就会放出光来的人。” “你睿智而纯粹,率真而善良。比我曾经见过的那些道貌岸然、蝇营狗苟的伪君子强多了,请你拿出那份令我叹服的气度来!” 面对少女的直球,千舟大脑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在哪?什么情况? 在过往十六年的人生中,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不过好在姜青晗比他还要害羞,一说完就将脸紧紧地埋在双臂间,发丝间的耳朵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 “裴行。”正在配置药剂的姜玄策忽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裴行放下手中的螺丝刀。 姜玄策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有一种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被偷走的感觉。仔细想想,我也没有带什么珍贵的东西来啊。” 裴行看了眼门口气氛暧昧的两人干咳一声,选择性失明:“这应该是你的错觉吧,还是赶紧为晚上的事做好准备吧。” 姜玄策还是觉得不对,可是思索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就此作罢。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一章:月魂(一) 时间很快入了夜,厚重的云层把天空掩得密不透风,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墨。 一号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赤着上身,露出健实的肌肉。壮硕的胸膛上,黑色的刺青将恶兽勾画得活灵活现——那是一只类似狮子的猛兽,有着锋利的爪牙和长长的犄角。一条蝎状的长长尾巴从猛兽的身上延伸出去,绕过一号的后背搭在肩膀上。 造型奇特的因斯特弯刀被一号挂在腰间,昏黄的路灯下一号的影子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 从这里开始,周围的房屋里都没有了灯光,看起来居民都被临时疏散了。 换句话说,这里已经做好了成为超凡者战场的准备。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有人在说:来啊,今天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有什么恩怨就此了结吧。否则等到军方腾出手来你们都走不了! “好大的胃口。”对方这摆明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姿态令一号恼怒不已,可是又暗自惊叹对方的气度——对方完全没有让普通人做炮灰的打算,势要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 一号继续向前。 即使知道这是阳谋,一号也没有退缩的意思。想必其他人也是一样,超凡者间的仇怨可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他们奉为圭臬的信条! 走至街道中央,一号大声开口:“三号,是你做的吧。‘火鸦’在你手上对不对。” 无人回应。 一号继续说道:“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就算有些矛盾都是小事。” “砰!”回应一号的是一声闷雷般的枪响。 伴着嘹亮的鸣叫,赤红的火鸦自阴影中携着火焰振翅而出,把昏暗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早有准备的一号侧身躲开,子弹只在地上炸开了一个浅坑。 虽然“火鸦”有着足以伤害到超凡者的威力,可是除了近距离激发外,以超凡者的反应速度大都能躲开。 一号眼中亮起凶狠的光,将腰间的弯刀取下。 如果说刚刚一号心中还存在着软弱的幻想的话,那么这一枪已经表明三号与他彻底决裂。 街道的令一头,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握着枪缓步走来——当然,谁也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真实相貌。 “一号,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跟着你吗?”三号说道,“因为你足够狠,就像是一只凶戾的猛兽。可是,你现在变得软弱了。在你有了妻子和孩子后你的爪牙已经不够锋利了。” “像是上次,上上次还有之前的很多次任务,你竟然因为那么一点点的风险,为了所谓的‘稳’而选择与那些垃圾妥协,把我们的利益拱手让出去一半?” “就因为这些?”一号沉声问道。 “当然不止。一来是这次的赏金确实足够丰厚,如果你们都死了都能拿到更多,而且这次封锁仑台不是动手的绝好机会吗?二来,我已经越过你联系上了线人,你死了之后我向上爬的速度会更快。” “好了,寒暄到此为止。四号、七号都已经死了,就剩下你们几个了。”三号冷笑道。 一号到此再难压抑心头的怒意,一刀劈向三号。可是三号的身形却像水中的倒影一般消散。 “一号,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在今天跟你一决生死吧?”四面八方回荡起三号满是嘲讽的声音,让人不知道他的真身在哪,“‘火鸦’在我手上,我就立于不败之地,之所以要来这里就是为了引你出来,你自然会有人收拾。” “砰!”又是一声枪响,不过这次的目标却不是一号。 千舟狼狈地打了个滚,避开‘火鸦’的子弹从藏身的门后出来。 “啧”千舟砸了砸嘴,自己当时要是把书里的所有反派都设定成智障该有多好。否则自己现在怎么会这么尴尬。 千舟和一号两人面面相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晚上好啊。”千舟干笑着向一号打起招呼。 “晚上好。”一号僵硬着脸用蹩脚的中文或者说秦国话回应。 更尴尬了,有没有!千舟捂着脸。 本来打算等着双方两败俱伤,自己再来个坐收渔翁之利。可是对面也不是蠢人,哪会轻易让自己如愿?现在自己与一号动手正中三号下怀。 至于其他几人,姜玄策被自己安排监视六号(安娜);裴行去追踪藏在附近的三号;姜青晗则按照约定等着防备意外。 千舟此时进退维谷,一号也是一样。经过上次的交手后也不想轻易与千舟战斗。 出于对对方的忌惮,和不想如三号愿的想法,两人就这么干瞪眼的站着。 “站着就站着!”千舟心底起了狠劲,反正只要站到太阳升起就算自己赢了。 来啊,谁动谁是狗! 就在这时,街道的另一头有人走来。 那人伛偻着身子,脚步踉跄,让人担心他随时会跌倒。 在路灯昏暗的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同一滩墨汁被泼到了地上,墨珠四溅,然后又像粘稠的沥青一样粘在一起。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二章:月魂(二) “那是五号?”千舟眯起眼睛,看着来人。 五号依旧披着厚实的斗篷,兜帽下一片漆黑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闪烁着幽冷的光,像是夜里燃起的两簇鬼火。 五号摇摇摆摆地走着,时快时慢,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身下的影子如同有了生命,弯曲扭动,时而扩散,时而收缩,像一滩忽大忽小的墨水。 如果说之前五号给人的感觉是阴冷而危险的刺客,那么现在他更像是某种披着人皮的某种东西。 五号走到两人附件然后停下,微微抬起了头——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给人一种极为吃力的感觉。 “一号,又见面了。”五号开口,声音像是在油桶里泡了三天三夜,粘稠而又滑腻。 一号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弯刀挡在身前。 “嘿嘿。”五号发出意义不明的怪笑,冲上前来,以掌为刀劈向一号的面门。 一号当即以弯刀迎上。 五号的手并非众人想象般被斩断,而是稳稳地架住了一号的因斯特弯刀——不过那真的是手吗? 并非是常人正常的肉色,而是介于固态与液体间,像是粘稠的黑色沥青,依稀可以看见手掌本来的样子。 五号像是没有痛感一般,欺身向前,大力挥舞着两只异化的手臂,将一号逼得连连后退。 很难想象,身材瘦小的五号竟然在力量上占据了上风。 一号手中的弯刀不断与五号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充盈着源质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涌,一号的皮肤渐渐变得赤红,胸膛上刺青的猛兽越发狰狞,似要随时扑出! 一刀挡开疯狗似的五号,一号把弯刀高高扬起。滚烫的源质附着其上,紫光弥漫间狰狞的恶兽扬起了身后蝎子般的长尾。 随后长尾重重落下,划开一道狭长的紫色的刀芒! 因斯特弯刀术·蝎尾! “tonightsmaincharacterisme(今晚的主角是我)。”五号发出疯狂的声音。 面对这来势迅疾的一刀,五号的右脚用力跺下。青石路面上瞬时涌起了黑色的泥浆——那不是泥浆,是地上如同海浪般扬起的影子! 粘稠的影子如同海潮相合,涌起数丈之高,从左右两边夹向弯刀。 刀芒将影子斩开,可影子却死死地粘在弯刀上,如蛛网一般扯出一道道漆黑的丝线。 大量的源质在此间交汇,彼此拮抗,绽起的伟力将空气不断向外挤压,发出“吱吱”的响声。 “这是什么情况?”间事情不对,姜青晗也从藏身处走出,来到千舟身边。 “不清楚,可是五号的状态绝对不正常。”千舟皱着眉,看着正在交手的两人。即使是隔着相当一段的距离,千舟也能感受到两者源质的剧烈碰撞。偶有残余的力量泄向这边都会打的龙鳞衣“铛铛”作响。战场中央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千舟庆幸自己提前疏散了周围的住户,否则光这余波就不知道会造成多少死伤。 “五号的异状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他的超凡阶梯本身。”观察了一会后正统出身的姜青晗做出了判断。 随着与一号的战斗越发激烈,五号的力量似乎在进一步的增强。身上的源质波动越发旺盛,从一开始的势均力敌,到现在一号的招架已经吃力起来。 更为邪异的是五号身下的影子,随着战斗的进行,影子愈发亢奋,像是活物一般。 与其说五号在成长,不如用蜕变更合适些。残旧的躯壳里有什么新的东西在孕育,随时可能破壳而出! 不管那是什么,但千舟敢肯定一定不会是好东西。 “五号的状态不对,不能让他们这样战斗下去。你去制住一号,五号交给我。”千舟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趁着一号和五号战斗的一个间隙,姜青晗已经唤出朔月插入其中。 清雅的少女提着雪白的长剑,眸子带着寒光看向一号:“他身上的伤就是你用这把刀做的吗?” 刹那间,彻骨的寒意爬上了一号的脊背。 ………… 另一边,看到姜青晗出现,五号的反应竟然比看见一号还要激烈,不过千舟却先一步拦在他的身前。 此时,五号双手的异化更加夸张。整条手臂都变成流动的阴影,像是两条长长的触手。 “为什么我的对手都是这种奇葩的东西?”千舟吐槽着自己,“要不我以后还是去写武侠吧,‘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意境多好。” 五号可不会等着千舟感慨,迈着诡异的步伐似走似滑,几乎转瞬就到了千舟身前。 “就这?”千舟挑起眉,银色的火焰爬上了残卷漆黑的剑身。 下一刻,如同银河倾来,无数细密的银色剑芒自千舟手中斩落,汇聚起伏,连绵成海,将漆黑的夜照得通明。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剑芒散去,五号厚重的斗篷被斩得粉碎,露出其下恶心而可怖的样子。 五号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头颅,像是孩童随意用黑泥揉制了一个圆球安在其上。两只猩红的眼睛点缀其间,像极了各地神话传说中邪恶的恐怖怪物。 直视这般邪异的模样,千舟一时间都有些反胃。 “真是丑陋啊。”这出荒诞的戏剧演到现在,千舟已经看够了其中的恶毒,眼里有几分怒意也有几分哀色,“我写了一出最悲的悲剧,里面尽是无耻的笑声。”(注1) 注1:这句话最早出自老舍先生。 原话为“我要写一出最悲的悲剧,里面尽是无耻的笑声。” 悲剧大多是对现实的批判,是作家所追求的。老舍先生很多作品也反应了这一点。 受这些先辈的影响,千舟构思了这个偏向悲剧的世界。但他想写的却是温暖人心的故事。尤其是这个世界便为真实的时候,这样的悲剧和无耻的笑声将人性的丑恶血淋淋的1揭示出来。 这样丑陋的剧目令他作呕,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三章:月魂(三)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尤其是位于大西北的仑台。 萧索的北风自荒凉的白漠吹来,缠绵着千百年的寂寞与寒冷,裹挟着死亡那刺鼻的腐臭味——在这个不见星月的夜晚更是如此。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仑台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各家的灯都熄了,只有稀疏而矮小的路灯向四周投射出昏暗的光。这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把黑暗驱散的同时又投下一片又一片斑驳的阴影,叫人琢磨不透。 “没把他留下吗?”三号捂着小腹问道。 “毕竟是有着正统传承的超凡者,身上的后手就是多。我们这些野生的鬣狗可没法跟人家比。”男人一边回话,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只金属制成的假手,“居然是墨钢,光这只手就不是一个小数字。” 这只手从手腕的部分被砍下,切口干净平整,可以想象出手的人速度有多快。 “啧。”三号砸了下嘴,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此时,捡起裴行义肢的男人走到了灯光下。 男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中等的个子,中等的身材,常见的黑色短发。因为太过普通,反而给人一种刻意的感觉。 “我们的交易还在继续对吧?克劳德。”三号问道。 “当然,在你死之前都会继续。”克劳德说道,“还有,克劳德这个名字早就已经死了,叫我四号就好。” “好吧,好吧。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当年我可没有动手,砍下你头的是一号。” “我知道。”克劳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道蜈蚣般狰狞的巨大伤疤,“一号动的手,他旁边那个混血小鬼(二号)做的辅助。” “是啊,他倒是养了条好狗。”三号冷笑道,“不过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要不是你主动挑明身份,我完全没有认出你。” “对于超凡者来说换张脸而已,很难吗?”克劳德抚摸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忒休斯之船】的人很擅于做这些事。” 顿了一下,克劳德又说道:“别说什么我是主动找的你,要是当是我死在了你手上,现在又恐怕是另一个故事了吧。” “但就结果而言,我们最后不还是选择了合作吗?”三号嘿嘿地笑道。 “那是因为我们都没有通吃的能力,否则有谁会留手呢?我也是没想到,随便一个任务还能遇上你们这些熟人。” “命运不就是这么妙不可言吗。” “呵,命运,那个婊子。”四号克劳德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行了,牢骚到此为止。”三号说道,“那边的战斗可还没有结束。如果我们今晚不能把他们解决干净,你也不想以后睡觉都提心吊胆吧。” “从踏入我们这一行开始,你就要做好不能安心睡觉的准备。” ………… “当。” 千舟一剑将五号挑开,银色的剑光掠出一道长虹,像是郎朗月光下的万里雪原。 在阻止了五号与一号的战斗后,五号身上的源质与气势虽然依旧在继续增强,但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夸张的程度。 而比拼源质的话,以无数历史残影为柴薪立起基石的千舟还真没怕过谁! 银色的火光再次卷来,无数细密的剑芒汇成一树银花盖向五号掀起的黑色海潮。 两股近乎海量的源质碰撞在一起,绽起的气浪将仑台树木本就稀疏的叶子摘了个一干二净。 五号身上漆黑的液体不断滴落,平地升起粘稠的黑色海潮。 而另一边,无数剑光如同一只只银色的蝴蝶,飞蛾扑火般涌来。一只、两只、百只、千只……直到最后化成漫天的风雪,千树的梨花。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于是,层层叠叠的花瓣落下硬生生盖住了这片涌动着阴影的漆黑之海。 随着战斗的进行,千舟感到愈发的得心应手。 比起其他超凡途径基石的确立,千舟的基石可谓是九死一生——灵魂为初火,历史为柴薪,过往做资粮。 可到如今,这份基石开始真正显露出与之匹配的价值——远超同阶的源质储备,更强健的体魄。 而其中最关键的,也是独一无二的一点:过往做资粮。 就如故事中的英雄一样,将自身的过往,无论是战斗还是阅历都化作成长的养料,燃烧的柴薪。 至于怎么到三阶,如何立起能够支撑这份源质的天梯?嗯嗯嗯……千舟表示到时候再说。 微微侧头,千舟避开五号手臂异化的刀刃,接着一剑裁下一大片阴影。 是的,自己不会什么精妙的招式,那就发挥自己的优点——以快打慢,以力破巧。 千舟接连出剑,已经完全压制住了五号。每一剑划过,都会消弭五号身上的一大块阴影。 可是千舟却没有什么心安的感觉。 据传,当老鹰活到第四十个年头时,利爪麻木老化,尖喙成弯钩,全身羽毛厚重干涩,致使双翅难以飞翔。而老鹰会在这时啄击岩石褪去旧喙,拔出爪子和老旧的羽毛,从而获得新生。 现在五号就给千舟这样一种感觉。 他正在借助千舟的剑将自己身上冗余累赘的部分削去,如同锈蚀的刀锋在坚石上打磨,剥去铁锈,重新露出泛着寒芒的锋刃。 “原来你不像看上去那样没有理智。”对于五号将自己作为磨刀石的做法,千舟没有觉得生气。 五号如此,自己也是一样。两者相遇就看最后谁的锋芒更加坚韧! 就在千舟举剑的时候,阴影里却有一团火光绽起,火鸦再度嘶鸣!赤色的子弹瞬间打穿了龙鳞衣,击在了千舟的腰腹上。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四章:月魂(四) 骤然受袭,千舟的剑势一顿,左臂被五号扯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五号乘势追击,地上的影子如同破土的春笋生长开来,钻出地面化做一道道利刃。 就在影子即将浮出的时候,八柄锋利的手术刀从远处飞来将影子钉在了地上。影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开始剧烈挣扎,不规则地扭动着。 姜玄策的肋刃不断抖动,发出“嗡嗡”的声音,但依旧牢牢地钉在地上。 千舟连忙趁此机会退开。 “五号先交个你拖住,我去把那只老鼠纠出来。”千舟对着支援而来的姜玄策说道。 姜玄策苦着脸,可还是勉强答应下来:“你可要快点,我可挡不住多久。” “那就让六号帮你。” 借助源质勉强将左手的血止住,千舟闭上了眼睛。 既然是暗示,自然需要媒介。或是目之所及,或是耳之所闻,或是触之所感。 这样的话,那就将这五感全为抛弃,自然不会再受到影响。 这般想着,大量的源质从千舟体内涌出,如同银色的水波,向着子弹发射的方向绵延而去——漫过地面,攀上墙壁,将四周的每一处都掠过。一时间四周的街道像是布满了一层银霜。 并非是多么高深的技巧,倒不如说是对源质的肆意挥霍。但只要承担的起源质的消耗,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也太夸张了吧。”目睹这一切的姜玄策不由得咂舌。 虽然对千舟的源质庞大早有预料,可这样轻松地覆盖半个街区依旧让姜玄策感到吃惊。 “找到了。”千舟的眼睛骤然睁开,其中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怒意。 将残卷握在手里,千舟飞快地跑过街道,蹬在房屋的墙壁上,一个轻巧的翻身便跃上了屋脊。 “砰!”千舟刚刚跃上屋脊,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颗赤红色的弹丸。 千舟微微侧头,子弹伴着尖锐的响声擦着耳朵飞过,带着钢铁燃烧时的焦糊味与炽烈温度。 踩着瓦片,千舟继续飞身向前。 “砰!”火光绽放,又是一发子弹呼啸射来。 千舟抬起残卷,一剑劈下如振风雷。将子弹挑开的同时也踏碎了一大片青瓦,瓦砾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砰砰!”金发男人三号继续连射,但接连两发子弹皆被千舟如法炮制以残卷挡开,落在地上炸起一个个深坑。 在射出这两发之后,枪声却停了。 是没子弹了吗?千舟心间思索,脚步却是不停。 很快,千舟便赶到了三号的身前。借着奔跑的冲势,千舟俯下的身子骤然弹起,如同狮虎扑食,卷起一片银光一剑斩向三号的首级。 姿势虽然与一号的因斯特弯刀术相去甚远,可其中的神法或者说意境却相差仿佛。这并非是单纯的模仿,其深处无疑烙上了千舟鲜明的个人意境。就如同千舟从托尼似是炫耀,似是指点的三剑中悟出的属于自己的剑势一样。 若是一号或托尼看见千舟的招式,大概会给出“形不若,神相似,道而悖”的评价。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剑,三号急急后退,却依旧在胸口被划开一道口子。像是没有感觉到痛一般,男人的右手稳稳地抬起,手上的火鸦再度绽起赤红的火焰——先前子弹打空不过是三号刻意伪装的错觉,为的就是这最后一颗子弹的绝杀! “早就防着你呢!”千舟冷笑。 虽然只与三号打过几次交道,但千舟对于他的阴险狡诈深有体会,所以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千舟伸出左手,只见其上布满了精致而瑰丽的银色鳞状花纹,如同生出了一层细密的龙鳞。 咫尺之间,千舟左手做出爪状,一把将待发状态的火鸦抓了个粉碎。这柄危险的武器就在顷刻间化作了无数零件,散落在了这个刺骨的夜里。 接着千舟顺势一拳重重地打在了三号的下颚。 金发碧眼的男人强忍着痛意,从袖间弹出一把匕首刺向千舟的胸膛。 “就这点本事了吗?离开了阴谋诡计,你的力量也不过如此。”千舟一把抓住三号握住匕首的手,然后用残卷的剑柄打在了三号的脑门上——因为是超凡者的缘故,千舟并不担心直接把他打死。 不过这一击却是让三号失去了防抗的能力,陷入了昏迷。 在确定三号是真的晕过去后,千舟又见三号身上的所有武器卸下,这才拎这三号向回赶去。 很快,千舟就看到了正与五号缠斗的姜玄策。 从姜玄策生疏的技巧来看,姜青晗所言非虚,他哥的确不擅长正面战斗。即使有着六号从旁策应,两人依旧岌岌可危。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千舟反扣残卷,不断将源质贯入其中。星星点点的银辉从残卷上抖落,像是起舞的萤火。接着灼热的火光燃起,千舟仿佛将一轮太阳握在手中。 “闪开。”千舟对着姜玄策和六号喊道,然后——投剑! 就如彗星的一眼回眸,残卷在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尾焰,把空旷的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然后穿过五号的胸膛,把他钉在地上。 银色的火焰从五号的伤口处升腾而起,将大片的阴影蒸发。五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裸露在外的皮肤绽起青筋,却依旧没能脱离残卷的压制。 “三号先交给你们,青晗那边好像出事了。”顾不得五号胸口的残卷,千舟把手中的三号扔给姜玄策,转身就像另一边的战场赶去。刚刚突发的异样源质波动,让他有些担心。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五章:月魂(五) 披着沉重的夜色,千舟穿过街道。 有些刺骨的寒风微微撩起起千舟的碎发,将身上斑驳的血迹吹干,留下一块块凝固的红褐色血痂。 还好,不算疼。千舟这般想着。 虽然受了不少的伤,但都不是要害。在最开始的血止住后已经不太影响行动。 天上的云已经开始淡了,约约能透过云层看见其后的微微光亮——那应该是一轮无暇的圆月。只是不知道,要等到太阳升起到底还要多久? “这一夜太长了。” 穿过街道的另一头千舟看见了正互相对峙的……四人? 顾不上多出来的两人是谁,千舟连忙来的姜青晗的身边。 少女此时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襦裙上满是伤口,可以看见到翻卷的血肉。而少女的左手正捂着腰腹,可还是有不少猩红的血液从手指间的缝隙里流出。 即便是这样,少女依然站得挺拔,如同孤傲的青松。右手提着朔月,脸上不但没有痛苦畏缩的表情,反而有一股睥睨众人的威势,像是在说:土鸡瓦狗,不过尔尔。 “没事吧。”千舟把手扶上姜青晗柔软的肩膀,才察觉到少女的身体正微微颤抖。 姜青晗顺势把身体靠了过来。 更让千舟惊讶的是,少女的身躯是如此之轻,像是一片易碎的羽毛。 “有些麻烦。”姜青晗在千舟耳边轻轻说道,不知是说局势还是在说伤势,亦或是两者皆有。 “那你好好休息,其他的我来。”千舟感觉到无名怒火从心底燃起,来的猛烈,烧的滚烫。 “嗯。”少女轻轻应了一声,倚在了身后的墙上。 直到这时,千舟才开始打量其他其他三人。 一号的伤势似乎更为严重,尤其是他的整只右手都被砍了下来,从不离身的弯刀也掉在了街道的正中央。而在他的身旁,二号正搀扶着他,右臂的伤口用纸包了一层,权当只血。 至于第三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千舟从未见过,不过从六号的描述来看那大概就是四号——在三号口中死掉了的四号。 见到千舟来此,倒是克劳德(四号)率先开口:“我只与他们两个有些私人恩怨,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那她身上的伤是你造成的?”千舟问道。 “误伤而已。” “误伤?”千舟回头看向姜青晗。 姜青晗先是对他展颜一笑,然后又可怜兮兮地说道:“你说呢?他可是在我和一号缠斗的时候突然偷袭。”少女咬字软糯,语气里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撒娇意味。 “懂了。”千舟转过身来,银色的火焰自脚底燃起。四周游离的大源被吸引,汇聚摩擦间凭空生起一场浩大的风浪。 这份庞大的源质让克劳德变了脸色:“真的只是误会!” 可是银焰更盛,恍若星河垂落。 于是克劳德感觉到少年身上温文尔雅的气质开始褪去,变得锋锐而刺骨。如同宝剑出了鞘,睡狮睁了眼。 克劳德只觉得眼前一花千舟就到了身前。 电光石火间克劳德举起手中的阔剑抵挡,却被一只布满银鳞的手抓在手里。接着一只拳头就重重地击在了克劳德脸上。 “你知道吗,起初我见你这张脸。就觉得还好今晚没有月亮,否则月光照在你这张脸上都会失色。”千舟冷笑。 克劳德后退,用力将阔剑扯出。剑刃与鳞片摩擦发出“滋啦”的声音,溅起一连串的火花。 千舟继续跟进。两人距离只在咫尺之间,令克劳德难以发挥阔剑的优势。不得已下,克劳德只能放弃手中的剑,转而同样徒手搏斗。 “咚!”又是贴面的一拳,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克劳德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少年燃烧着火焰的瞳孔。 “再见你这张嘴,直通肠胃。可是里面却无墨水,只有满肚谎言。偏偏你还要随意吐痰以示大方。”千舟如此说道,字里行间的怒意与不屑溢满而出。 克劳德数次调动源质都被千舟恰到好处的击散,只能被动防守。片刻之间,身上已经不知挨了多少拳。 “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变强了这么多。”目睹战斗的一号更是心惊。 在上次的战斗中他还略显稚嫩,自己甚至能在一开始占据上风。可仅仅是几天,千舟各方面的能力都上了一个台阶。 克劳德克劳德作为一号的老熟人,一号很清楚自己与他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而如今克劳德完完全全被压着打,即使自己没有受伤想来也不会比他好的到哪里去。 心中思索,一号已经萌生了退意。可是自己与二号都受了伤,行动不便,更何况…… 一号看了倚在墙上的少女一眼,少女同样回望。不同于在面对少年时的温柔,此时姜青晗的眼中映着与朔月相仿的寒光。 回想起少女挥剑时的凛然身姿,这让一号不敢轻举妄动。 天上的云突然开了一个缺口,遮掩许久的月亮终于怯生生地显露出来。素白的玉轮洒下一片清冷的光晕,在少年的身上披上了一件月色的大氅。 只是不知道被这月光温柔以待的却有几人? 随着源质的灌注,千舟手掌上的银色鳞片愈发细腻,仿佛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玉龙的鳞片被他模仿的惟妙惟肖。虽只具其形与真正的玉龙相去甚远,可依旧显得不可思议。 一拳打出,包裹着拳头的源质隐隐有了龙首的模样,只是不屑地一瞥就将克劳德嵌进墙里。 千舟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手插回口袋,接着回头看向一号与二号:“既然逐利而行,就要做好目盲而死的准备。这件事也该了结了吧。” 只是还未等一号与二号回答,街道上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姜玄策和安娜互相搀扶着跑来,满身狼狈,像是刚经过一场血战或者是单方面的吊打。 “怎么回事?三号呢?”千舟惊讶地出声。 “没了!”姜玄策回道。 “什么没了?” “字面上的意思!”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六章:月魂(六) “怎么回事,三号呢?”看着狼狈而来的两人千舟问道。 “三号没了!”姜玄策喘着粗气。 “没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安娜大吼。 就在两人的话音刚落,庞大的阴影窜出街道,沐浴在月光之下。 比起人那个“东西”更接近兽型。它匍匐在地面上,有着三对肢体。没有尾巴,圆球似的的脑袋上有一个微微的突起,像是一只角。怪物的身形高大,即使是六肢站立都有五米的高度。 随着月光的照射怪物的身体正在从虚无向着现实过度——混沌的影子变得清晰,肌肉的轮廓逐渐分明,一个个松针似的的毛发布满全身。头顶的突起化作螺旋的犄角,狰狞的面目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开合的大嘴。 很难想象月光居然是这样丑陋的怪物成长的养料。 这时候,千舟注意到了怪物的胸口——那里有一个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其中隐约可以透出银色的微光。千舟可以感觉到残卷就在其中! “不会吧。”千舟扯了扯嘴角,看着突然放晴的天空欲哭无泪。 很明显,这只怪物就是五号,月光成了他最后异变的催化剂。 怪物奔跑而来,千舟连忙扶着姜青晗向后退去。一号和二号也险险躲开。 只是四号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被怪物一把抓在手中。 怪物张开丑陋的大嘴微微一吸,像是在咀嚼什么。接着挣扎的四号就停下了动作,被抹去了颜色,抽走了线条,化作一团漆黑的影子凭空蒸发。 这下千舟明白姜玄策口中“字面意思上的没了”到底在指什么。 三号与四号两人千方百计地算计至今,却以一个如此滑稽的方式退场,真是充满了荒诞的讽刺意味。 把重伤的姜青晗交给姜玄策照顾,千舟在少女担忧的目光中接过了朔月,转身迎了上去。 “沧海流!” 提剑上前的千舟没有任何留手,源质化作咆哮的无边汪洋。沧海横流,浊浪排空! 接着属于朔月的法理开始显化,荒芜的寒意迸发而出,将这翻涌的海潮凝结成亘古不化的冰川。 怪物立起前身将双爪用力锤下,不可思议的伟力重重地落在了这冰川之上! 千舟瘦削的身体倒飞出去,退了数十米才勉强稳住。 站稳后,千舟感到胸腔一阵翻腾,腥咸的血液涌到喉咙,又被千舟硬生生咽了下去。 千舟看向朔月,只见雪白的剑身上蒙了一层黑色的阴影——这是法理碰撞的结果,说明怪物随手的一击同样包含法理。 而法理代表着“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比起单纯对超凡能力的使用,这已经涉及到了超凡阶梯的本质。换句话说,这是“阶梯”,是步入三阶的敲门砖!是通往凡人无法企及之地的“天梯”! “这也太夸张了吧。”千舟舔了舔嘴角的血丝。身为作者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仅仅只要触摸到“阶梯”的门槛,就足够与寻常的二阶超凡者拉开巨大的鸿沟。 五号梦寐以求的三阶大门终于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其间透露出一丝梦幻般的微光。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而感到高兴? 一击之后,比起尚具战斗力的千舟,怪物首先盯上了一号与二号,迈着六只利爪飞奔而去。 千舟咬咬牙,再度调动源质想要阻止怪物。 可是怪物的速度实在迅疾,刹那间一号对二号说了什么,就将他推开,主动迎上了怪物。 重伤的一号仅仅坚持了一瞬便被怪物擒在了手中,步了四号的后尘。 厌倦了超凡者身份的猎人终于还是没有安然离场。猎杀者终要做好被猎杀的准备。 “你们有没有能动的,能的话就来帮忙。这东西是准三阶!”与怪物缠斗的千舟大喊。 听到喊声,姜青晗勉力站直身体,却又闷哼一声软软地靠了回去。 “青晗,你这么重的伤还是小心点。”姜玄策紧张地说道。 “你赶紧去帮忙!”姜青晗连忙催促。 “我知道,我知道。”姜玄策将八柄手术刀夹在指间。 可是当他真的到达战场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千舟的身形如飘忽不定的林间山风。可怪物庞大的身形同样不慢,甚至隐隐要压过千舟一头。兔起鹘落间两者几乎化成了两道幻影,耳边尽是“簌簌”的风声,姜玄策完全找不到插手的机会。 突然,四声剑鸣乍起,一声高过一身,如同天外玉音。接着姜玄策就看见一道连天的苍银色剑光陡然斩下,如同一道接天连地的璀璨雷光。 千舟和怪物同时向后退开,街道的中央留下里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没事吧。”扶住脚步踉跄的千舟,姜玄策问道。 “你说呢?”千舟喷出一大口血,衣服上银色的鳞状花纹暗了大半。 “我说,你不是医家的吗,能不能奶我一口。你在旁边看戏是要干嘛啊。” 姜玄策抿了抿嘴:“兄弟,以后你来江南我一定请你吃饭。地方随你挑,菜随便你点。” “你什么意思?”千舟听出了一丝不对的味道。 姜玄策掏出一支注射器,里面盛着一管蔚蓝色的液体。但在这管液体中有无数细碎的绿色光点起伏。看起来完全不像正经药剂。 “你要干嘛?”看着这管液体千舟毛骨悚然。 “我们学派的新型药剂。虽然还在试验阶段,但能够为你停供帮助的也只有它了。以你源质的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姜玄策说着,自己的语气都有些不确定。 还没等千舟爆粗口,姜玄策就已经把针头扎进了千舟的手臂,直直地注射了五分之四。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七章:月魂(七) 药剂被推入了身体,千舟感到灼热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动,向全身扩散。 如同灌入岩浆,粘稠的火焰在躯体里爬行。烧得喉咙干哑,呼吸滚烫;烧得五脏六腑仿佛要熟透;烧得灵魂似乎要化成一捧青灰。 火焰继续蔓延,将千舟的源质烧得如同沸油。千舟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源质在被不断消耗,短短片刻自己体内储备的汪洋就下降了一截。 千舟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这药剂还处于试验阶段,为什么姜玄策在注射前强调了自己的源质储备。 不过这药剂的效果同样显著。在消耗了大量的源质之后千舟体内的累累伤势被逐一修复,断掉的骨头被接上,淤血被排出。而那些短时间内无法愈合的伤口处也流出银色的胶质临时修补。 千舟看向自己的手掌,青色的血管绽起,伴着心脏鼓动时的阵阵雷音——虽然没有恢复到完好时的状态,但同样相差无几。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啊?我还是打不过!”千舟避开怪物的一爪,跳上房顶。 怪物只是一个扑击就将房屋拍塌了大半。 千舟连踏碎石一个翻身跳到了怪物背上,可朔月仅仅是刺进了半寸就卡在了怪物的脊背里。与此同时,怪物身上松针似的的毛发竖起,月光照射其上附上了一层冷冷的幽光。 接着怪物如慵懒的猫儿一样轻轻抖动身子,却掀起了万丈狂澜。法与理被搅动,毛发上的月光破碎成一细碎的光雾氤氲开来。 这竟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法理! 千舟急忙跃下,身上的龙鳞衣被光雾侵蚀发出腐蚀般“嗤嗤”的声音。待千舟落地时满身的鳞状花纹全都消失不见,脸上全无血色,只有月光似的惨白。 千舟捂住胸口干咳,竟从喉咙里咳出了一道月光! 不过那样神奇而瑰丽的一击对怪物同样是不小的消耗,以至于怪物沐浴着月光没有马上追来。 “怎么办?”千舟拖着残破的身体思考破局的办法。 要拖到日出显然是不现实的。再看这晴朗的夜空,明月堂堂,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云雾将月亮遮住。 这不是只有正面战斗一条路了吗? 说得轻巧,可是法理又岂是街上的大白菜? 对于超凡者来说自己的法理的本质是比性命还要珍贵的东西,不会展现给别人。退一万步说,即使有超凡者愿意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法理,可是其他人又能从其中窥得多少? “不对,有人的确向我展示过。”千舟猛然惊醒。 在云都,在遗忘长廊的最后,浮士德曾经毫无保留地展现了自己的本质。而且浮士德最后的痕迹也落在了残卷上。若是再配上自己的基石,说不得真的能从中窥见浮士德的一鳞半爪。 “能动的都来帮我,如果能把残卷拿回来我或许有办法。” “我知道了。”姜玄策咬咬牙,将剩下的五分之一药剂扎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朔月用起来终究不合手感,加之今天的满月正与朔月相对。千舟索性将朔月扔在一旁,赤手空拳轻身上阵。 “要知道,月亮可不只为你一个人而亮。”千舟并指为剑,对着五号轻声说道。 荒凉的月光下,千舟与怪物相向冲来,在街道的中央交会。 在云都的时候,托尼用剪刀替剑向千舟炫技似的展现了三种剑意——山与海,以及最后的月! 时至今日,在观看一整轮月相的变幻后,千舟终于从中有所领悟。 朔新眉夕霄望,待亏弦残晓晦。 一种种月相的变幻被千舟融进了剑里,四时常动间,带着自然变革的无穷伟力! 剑光还未至,更快的是飞来的八柄手术刀。八柄骨刀钉进了怪物的八个关节,使得怪物庞大的身子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下一刻千舟云浪似的的剑光自下而上挑起,像是扇面开合,将怪物打翻。 千舟继续向前,就要趁此机会将残卷取出。 怪物侧着身子,三只利爪裹着氤氲的黑雾接连拍下。 见此情形,千舟咬紧牙关脚步更快,可是似乎还是比不过利爪拍下的速度。 千钧一发之刻却有三根飞索将怪物的三只爪子扯住。 只见裴行只剩下半截的义肢射出三根钢缆,而他胸口的伤口正往外冒着汩汩赤血。 利爪受阻,怪物又张开了丑陋的大嘴。漆黑的口中却是有着华美的月光闪耀! 这时竟是安娜拖着重伤未愈的残躯一掌打在了怪物的头颅上,将怪物的大嘴偏开,自己却是被月光擦到了身子。 趁此机会,千舟终于将手伸到了怪物胸前的伤口,重新握住了残卷。 灵魂相连的熟悉感觉从剑身上传来,千舟默念浮士德的名字。 何为残卷? 零星的文字,未完的故事,残存的痕迹。 仿佛梦回到了云都的那个夜晚,浮士德从虚无中走出。 祂说:“看吧,天灾不会死去。既然你想要凝视深渊,那么也要做好被深渊盯上的准备。” 千舟没有理会这是真是假的耳语,借着残卷上残存的痕迹向着梦境的深处漫溯。 “好吧。”浮士德轻笑,“那你可要看清楚了。” “世间莫有比此物更恶毒者!” 于是,千舟看见了。 它从思维中诞生,以欲望做浇灌,在逻辑中成长,于文明中永生! 千舟周身燃烧的银焰突然熄灭,原本清亮的眸子也掩上了一层蒙蒙的幽光。 它是千舟旅途开始至今永远不会缺席的主角。因为它,梅隆使血魂印重见天日;因为它,仑台才会上演这出荒诞的戏剧。 它是潜藏在人心中无法摆脱的恶念!哪怕是最毒的毒药也不及它的万一! 千舟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这寒意源自灵魂,源自人心。与之相比风雪终年的北洲都称得上温暖。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条漆黑的细线自千舟握剑的的右手开始绵延,越过肩膀直接生长到心口。 咫尺之间,千舟将手中的剑向着身畔的怪物斩出。那是比黑更黑的黑色,似是包罗了一切负面的形容词,仅是看着就令人作呕。 千阴百毒·人心至恶! 怪物身子被一剖为二,在月光下化成一团黑雾蒸腾挥发。 “吧嗒。”千舟握剑的手不由得一松,残卷掉在地上重新变成钢笔的样子。 吃力地弯下腰,千舟把残卷捡起重新插回袖口。然后走到姜玄策的身边。 “怎么样,还有救吗?” 姜玄策摇摇头,眼中尽是一片哀色。 看着躺在地上的安娜,千舟微微撇过头去。 安娜本就重伤未愈,被怪物的吐息擦到半个身子都变成了透明的琉璃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似乎这一次,希望没能如约而至。 安娜吃力地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卡隆斯特,灰喉街121号。” 千舟叹了口气,把项链接过。 见此,安娜眼中虽然依旧有千般不舍,万种思绪,终究还是闭上了眼。 至此,来云都的七人中只有二号成功离开。其他人的故事都在这里闭幕。 将项链收好,千舟站直了身子。 “你要去哪?”姜青晗问道。 “去收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 绕过了半个仑台,千舟走到了“blomsterskuret”的招牌下,恰好撞见了正要离开的店主。 “这么晚了,店主要去哪?”千舟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眼里的暗色还未完全褪去。 店主手里提着箱子,一副即将要出远门的模样。 “这箱子里的‘火鸦’是刚刚从原本的地下室取来的吧。” “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店主终于开口。 “一般吧。”千舟嗤了一声,“我们初见那日,你说因为亡妻才留在仑台。可是我从没再店中看见你妻子的任何痕迹。” “就凭这个?” “当然不止。你店里养的鱼尾草很特别啊。这种植物有很强的排他性,会分泌出抑制其他植物生长的物质。有它在的地方数十米内不会有其他植物。可你的店里花还开的这么茂盛,只可能是超凡者的能力发挥作用。” “最后,是那箱白谜。姜玄策告诉我,那箱白谜只具其形,完全没有药性,是被超凡者用能力催熟的。结合这几点你的嫌疑就大了很多。当然什么都比不过来得巧。”千舟勾起嘴角,眼里满是讽刺的意味。 “好吧,东西我可以留下。但你不能杀我。”店主把箱子放在地上。 “凭什么?你的命就比其他人高贵?” “我是为了你好。和那些炮灰不同,我是【无瞳之鸟】的核心人员。你杀了我对你没有好处,反而会惹上巨大的麻烦。”店主循循善诱,“相反,如果你放走我,你就能获得【无瞳之鸟】的友谊。” 回想起来到仑台的点点滴滴,千舟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抱歉啊,这样的友谊我不需要。” “那就是没得谈了。”店主的后颈裂开一个口子,他将手伸过去,从中取出了一根墨绿色的长鞭。 然而下一刻,银色的剑光就掠过了他的脖颈。 千舟将残卷插回袖口:“不好意思,这一晚实在太长。我实在不想浪费时间。” 店主倒在地上,一枚徽章从他的怀中滚落。其上瞳孔灰白的鸟雀突然扭动头颅看了千舟一眼,接着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从徽章上消失。 将箱子捡起,千舟抬头看了看依旧明朗的月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都言明月多情,现在想来无情最是明月。人间的悲欢离合都与其无关,它只是端坐在天空里,冷漠地注视着芸芸众生。 无论怎样,这漫长的一夜终于画上了句号。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八章:留痕 “大人,放过小的吧。我们商会小本生意真的赔不起啊!”商队的掌柜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就差给千舟磕头求饶。而此时距离满月已经过去了三天。 千舟烦躁地“啧”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这到不是千舟在仗着超凡者的身份为非作歹,他仅仅只是想找一个商队搭伙穿过白漠。可这几天每个商队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像是带上了千舟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事实上,虽然没有要他们的命那么夸张也差不了多少。 还是军方传来的消息让千舟弄清了原因——他被【无瞳之鸟】上了悬赏,价格是二十枚玉币。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千舟险些爆了粗口。 二十枚玉币换算成秦元足有千万,而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开销也不过一千五百左右。 即使走在仑台,千舟都能感受到有些人看他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异样的色彩,只是碍于秦国的律法有所克制而已。可以想象一旦到了白漠这样的法外之地会是怎样的光景。也无怪乎没有商队敢带千舟一起出行。 千舟仰起头叹了口气。 盘桓白漠的沙暴已经过去,天空一片清明。像是湛蓝的颜料一笔涂到了底,没有一点其他的杂色。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在封锁结束后仑台已经恢复了往日繁华的光景。可唯独千舟周身三丈内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会像海水一样分开。 “行走的一千万”——这是人们对千舟私下的称呼。 “难道我得一个人横穿白漠?”千舟苦恼地揉了揉额头。 按眼下的情况,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可是想到自己的路痴属性,千舟就一阵头大。标识完备的城市自己尚有迷路的风险,更何况是毫无参照的白漠? 超凡者的耐力虽然远超常人,但并不代表自己可以不吃不喝。说不得自己这一去,若干年后就会有人恰好在白漠发现一具干尸。 就在千舟苦恼的时候南山秋传来了消息——希望见千舟一面。 ………… 千舟走到南山秋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 南山秋坐在办公桌后,依旧是一幅干练的军装打扮。比起初见时的锋锐,南山秋此时的气质变得温和了许多——并非是刀刃变得驽钝,而是锋芒藏进了鞘中。这意味着她在阶梯上又踏出了一步。 看见千舟进来,南山秋轻轻地把手中的文件放到了桌上。 但仅仅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就让千舟寒毛倒竖! 文件的封皮通体漆黑,但在中央却印着鎏金的鱼龙花纹——那是超凡者们俗称的“黑册”,是来自锦衣卫的特殊文件! 下意识的,千舟的右手已经扣在了袖中的残卷上。体内的源质隐隐待发,眼底已经燃起了银色的火星。 千舟迅速运转着大脑思索自己从三阶手下逃生的可能性——但很可惜,答案是无限接近于零。 “别那么紧张。”南山秋首先开口,“如果我真要对你动手你怎么挣扎都没用。” 这姑且也是安慰吧。千舟在心底宽慰自己。 “所以,您叫我来是有什么指教吗?”千舟直截了当的开口。 “锦衣卫对你下了通缉,可对你做了什么却语焉不详。那么你现在回答我,你在云都可做了问心有愧的事?”(龙脉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故没有放在明面上。) “没有。”千舟的声音平静,却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你的所作所为可伤害到了无辜的人?” “没有。” “可有人因为你的作为而受益?” “不计其数。” 南山秋的三问一问比一问犀利,其中已经夹杂着三阶超凡者的意志,如同疾风骤雨扑面而来。 千舟的回答却依旧斩钉截铁,透过那双清明的眸子南山秋隐约看见了少年琉璃般透彻的心。 南山秋不禁点点头:“我对观人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你在仑台的所作所为我也看在眼里,虽然有些地方天真了些,可是这份正直的气度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顿了顿,南山秋又开口道:“你今天就走吧,这份文件我只当做是你走后才看见的。” “可是,我没有向导,走不出白漠啊。”千舟苦恼地说道。 “向导?”南山秋挑起眉头,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揶揄的味道,“你的向导不是早准备好了吗?我那位学妹可是天天往我这跑,向那些去过白漠的老兵讨取经验。” 姜青晗? 听到这话千舟愣了一下。这几天少女完全没有了消息,却没想到是为了他在默默努力。 恰巧这时,姜青晗敲了敲门喊了声“师姐”就走了进来。 “千舟你也在啊。”姜青晗莞尔一笑,春风竟吹度千里,轻拂过了白漠。 少女的手中捧着一本笔记,偶然翻开的缝隙可以看见其中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这几天少女的用心程度可见一般。 南山秋轻轻颔首问道:“怎么,该问的都问完了?” “差不多了。”姜青晗的笑容里罕见的有几分腼腆。 “那这样你们今天就走吧,骆驼和物资我都帮你们准备好了。” “等等。”千舟插进两人的谈话,“青晗,你们的实践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怎么你们也要走?” 姜青晗捋了捋耳边的发丝:“这次怎么能算,几乎都是你在出力。弄虚作假的事我可做不来。”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没必要陪我冒险。我被【无瞳之鸟】挂了悬赏,白漠这一路绝对不平静。” “你这是什么意思?”姜青晗一挑眉毛,眼里带上了几分怒色,“这次仑台你帮我们就不危险了吗?好几场战斗你都在生死边缘徘徊,我们陪你走一趟白漠又算的了什么。我哥和裴行都是同样的想法。” 千舟一时间哑口无言,心底却又生出几分暖意。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自己虽走得磕磕绊绊,满身伤痕。可这样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终不是毫无意义。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二十九章:悠悠球与奇迹刻印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南山秋叫住了千舟:“等等,这次的事全赖你的帮助,这个小礼物你且拿去。” 说着,南山秋拿出了一个铁盒递给了千舟。 “我呢,师姐。我也应该有奖励吧。”姜青晗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南山秋眉头一挑,瞟了千舟一眼戏谑道:“你的奖励不是有了吗?” 姜青晗脸颊微红,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不过千舟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他完全沉浸在受到礼物的兴奋中。 把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千舟有些惊讶:“悠悠球?” 盒子里盛放着一枚黑色的碟型悠悠球,表面不规则地分布着细碎的银色光点。 “这东西是这么叫的吗?”南山秋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概吧。”千舟解释道,“这是世界上第二古老的玩具,仅次于洋娃娃。” 不过千舟转念一想,南山秋不会只送一个普通的玩具当做礼物。将悠悠球拿在手中,千舟感受到了其中细微的法理。 “这是超凡物品?”千舟向南山秋求证。 “是奇迹刻印。我早些年无意中得到的,但是一直没有办法弄清楚它的真名与法理,所以只能束之高阁。今天索性就给你吧。”南山秋开口解释。 与人为制造甚至可以批量生产的超凡物品不同,奇迹刻印是实质化的法理,诞生于各种巧合,所以才会有奇迹之名。 但正因如此,奇迹刻印不像超凡物品一般,在制造之初就明确功能与法理,往往需要使用者亲自摸索。如果奇迹刻印本身就是刀剑之类的武器形态大概都能猜出用法,可像是悠悠球这种特殊的形态,不能明确用法的话当真与废铁无异。 当然,奇迹刻印并不代表一定优于超凡物品。一些强大的超凡物品往往有着超越奇迹刻印的力量。 ………… “奇迹刻印虽然珍贵,可你又不知道它的真名完全不能使用,至于这么高兴吗?”姜青晗好奇道。 自从两人从南山秋的办公室里出来,千舟就一直将悠悠球拿在手里摩挲,脸上雀跃的神色毫不掩饰。 “不要紧,即使不知道真名仅仅是作为一个玩具我也很高兴了。”千舟笑道,“以前我就很喜欢悠悠球,可是一直双手不协调。现在嘛,我可是超凡者!” “不如我给你表演一下?”千舟像个刚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虽然他的确是个少年,也刚刚得到玩具。 姜青晗颔首示意。 千舟将绳结套在指尖,右手将球扔出,黑色的悠悠球就在空中滴溜溜地空转起来。 “就这?”姜青晗学着千舟的语气。 千舟没有说话,右手一勾将绳子荡起。左手卡住绳子的中段,悠悠球便如飞鱼出水一般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线跃向空中。 接着千舟的双手穿针引线般挑着绳线在指尖勾、穿、绕、缠,黑色的悠悠球就在一个又一个的绳结中穿过,让人疑心是否会打成死结。 千舟双手的动作越来越快,手中的绳线几乎织成了细密的蛛网。而黑色的“蜘蛛”则一边发出空转的沙沙声,一边从容地在蛛网间穿行,动作敏捷得像是没有重量的影子。 这般钢丝上的舞蹈着实另姜青晗感到惊艳,依托一根细细地绳线黑色的悠悠球展示出一种惊险而华丽的美感。而更吸引她的是千舟脸上的笑容——自信而张扬。 不过还没等姜青晗称赞,千舟就发出了一声“啊”的惨叫,不得已停止了表演。 原来是千舟一个失误,导致球从线上飞出砸中了自己的脑门。 姜青晗捂住嘴,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意外,绝对是意外!”千舟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刚刚起风了。” “好,我知道了。”姜青晗抿嘴一笑,“那就等你下次表演吧。要出仑台的话我们得快些。” 千舟揉了揉被砸得发红的额头。 不愧是奇迹刻印,砸人都要痛一些。话说刚刚其中的法理是不是活跃了几分? ………… 几人收拾东西都不拖沓,很快就到了仑台的城门前。 南山秋帮忙准备的骆驼也已经牵了过来。都是双峰驼,平均高度在两米以上。背上驮着几人横穿白漠的物资,嘴里慢悠悠地嚼着草根,时不时还会打一个响鼻。 “原来骆驼这么大的吗?”千舟以前从来都只在电视看过,对实物完全没有印象。 “你对沙漠地区没有了解吗?” “基本没有。” 姜青晗叹了一口气:“还好没让你自己一个人走,否则怕你活不过三天。” “……” 很快几人就做好了准备,牵着骆驼向城外走去。 这一路上,千舟感觉到无数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的冰冷,有的火热,有的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行走的一千万’吗?”千舟在心里自嘲一笑,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身后熙攘的人群一眼。 若是想取我的命那就来吧!既逐利而行,那便要做好目盲而死的准备。 接着几人走出了城门,将这座繁华的城市远远地甩在身后。 仑台还是如千舟来时的那样,如同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漠然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无论其中的故事多么志怪离奇,又有怎样的是非曲直,可到了谢幕时,换来的只有这个老人无声的嘲笑。 ………… 仑台·守沙军 “长官,锦衣卫那边发来了电报问我们人有没有截到。”一个文职军官向着南山秋说道。 “发电报回去,就说‘黑册’来的晚了。我看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南山秋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 “这样不好吧?万一锦衣卫真的细查,终归还是有破绽的。”军官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用管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黑册’上又不敢说清楚。说不好又是一些肮脏事。我还想看看那个孩子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 顿了顿,南山秋又说道:“再说,我师妹难得求我一次,我怎么也得把事情办妥了。搞不好这可关心到她的终身大事(笑)。”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章:提剑出白漠 千舟出了仑台一路往西,只觉得眼里的绿色越来越少。起初还能见到一些杂草和乔木,到后面只剩下一些半枯不枯的低矮灌木还在坚持。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跨过了一条无形的界线,白漠壮丽而瑰丽的景色终于呈现在千舟眼前。 通透的蔚蓝色天空下白色的沙粒仿佛看不见尽头。蔚蓝与纯白将视野瓜分得一干二净,反射的阳光晕得人目眩神迷。 第一眼见到绝对不会有人认为这是沙漠。 恍如亘古不化的万年雪山,白色从四面八方涌来,组成山峰,画出山脊。又像是雪白的浪花翻涌,微风拂来千万沙粒同时起伏,形成一道道波浪似的痕迹,似乎要将连绵的山脉推到眼前。 这般雄奇的景色让千舟心怀敬畏——他目前所看到的只不过是白漠的冰山一角,是向世人展露的最温柔、最无害的面具。其深处的獠牙一直隐而不发,在无人的禁区静默地等待着来者。 “如何,白漠的这般景色?”姜青晗问道,“我以前也只在照片上和书中看到过。” “独来独往银粟地,一步一行玉沙声。”千舟发出感慨,“纸上得来终觉浅,若非亲眼所见我恐怕也想象不出世上竟有如此奇景。” 说完,千舟俯下身子用手抓起了一把白沙。 滚烫的沙粒入手却不觉得粗糙,反而有一种玉质的温润感,仔细看去竟然找不到一点杂色。千舟微微松手,雪白的沙粒从指间流过发出“簌簌”的声音,一如流转的日子一去不反。 “行了,你们两个文人还是等会再感慨吧。今天还有不少路要走呢。”姜玄策牵着骆驼催促道。 几人之中倒是裴行面露难色:“我的义肢还没修好,怕是会有沙粒渗进去。” 可一时间又没有什么好办法,裴行只能把左手的袖子缠上了几圈布条,紧了又紧。 四个年轻人就这样迎着漫天的风沙走入了这片美丽而危险的大漠。或许正因为年轻,他们才能走得如此坦然,不问前程。 大约是沙粒反射阳光的缘故,走入白漠后温度升高的十分显著。皮肤传来的刺痛感让千舟不禁想起小时候徒手抓去电烙铁的痛苦记忆。 现在想起还觉得指尖隐隐作痛。 天气明朗得像是一幅只有蓝色的单调油画,几人走了数个小时却连一阵风都没有遇见。只能将滚烫的空气吸入肺里,顶着灼烧的痛感再缓缓呼出,将珍贵的水分带走。 千舟第一次发现,连呼吸都可以成为一种折磨。 所幸几人都是超凡者,有着远超普通人的耐力,否则在五十度的高温中行走当真是九死一生。 高温使得四人都没有交谈的欲望,只是机械似的重复行走的动作。 直到傍晚来临,夕阳将雪白的沙漠渲染出一层橘红色的光芒。四人才结束了今天的行程,点起篝火开始修整。 吃过晚餐后几人约定守夜,由姜玄策和裴行守前半夜,后半夜则交给千舟与姜青晗。 ………… 等到姜青晗睡醒后从帐篷中出来时,千舟已经先一步与姜玄策换了班。正坐在篝火畔与裴行闲谈。 准确的说是千舟在说,不擅言辞的裴行只是静静地听着。 姜青晗走近就听见千舟说道: “却说那鲁达,上前一步使出‘地煞七十二变’,拎起沙包打的拳头直挺挺地打在了郑屠的脸上,打得鲜血直流,鼻子歪在一边,破了他的三丈金身。” “郑屠挣不起来,那把三尖两刃戟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像是打翻了一个湿垃圾的分类桶……” 这般扯淡的故事还将裴行糊得一愣一愣地,听得聚精会神。 姜青晗轻笑一声,招呼裴行去休息,自己则坐在了千舟对面:“你们刚刚聊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火光映着少女娇俏的面容,恰如画中的仙子走到了人间。但少女却又比仙子多了几分人味,伸手便可触及。 “我们刚刚在聊这大漠的月色。”千舟一本正经地说道。 同性与异性间的话题是绝对不一样的。 “那你们聊的怎么样?”姜青晗把下巴枕在膝盖上,微微歪着头,也不戳破千舟的谎言。 “我们聊这白漠‘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聊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聊这‘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勾’。”千舟也是张口就来,下意识地就想在少女的面前维持自己的形象。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形象可言。 姜青晗“扑哧”一笑,千舟只觉得脸颊发烫。或许是太靠近篝火了? “其实我更想聊聊你。”姜青晗看着千舟,眼里琥珀色的眸子像是猫儿一般,“我到现在还完全不了解你,你的过往,你的去处,你来仑台之前又发生了什么。” “我……”千舟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该怎么说呢?“书外人,书间事”,还是自己在云都走过的奇诡旅途? “很抱歉,我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说。”千舟微微垂下头。 自己压抑在心里的秘密与故事实在是太多了,可是还没有做好与人分享的准备。有一些东西暂时只能独自背负。 “我可以等。”姜青晗善解人意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如果到了你背负不动的那天,请一定告诉我。你也不是独自一个人。” “我会的。”千舟对上了少女的眸子,两人相视一笑。 在大漠里的篝火旁,少年少女坐在一起,见证着明月与星空。看着柔柔的星光从天外游来,璀璨了这片孤寂的大漠。 突然沙子传来的细微震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看来我们的闲聊要先停一下了。”千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我知道,毕竟‘行走的一千万’嘛。需要我帮忙吗?”姜青晗问道。 “不必了。”千舟自信地笑了笑,“来的不过是小角色罢了。无目的逐利者,必然走不到远方。” “又来了。”姜青晗小声嘀咕,“又是这样发光的姿态。” 理所当然的,千舟没有听见。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一章:前路几何 第二天,姜玄策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天空还是暗沉沉的,像一块墨蓝色的玻璃。启明星依旧挂在西边的天空,放着晦暗的光。月亮被削得很薄,像一张半透明的纸。 为了避开一天中最热的时刻,四人商量后决定改为早晨与傍晚赶路。中午的时候则找处阴凉的地方休息。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环顾了帐篷四周,姜玄策惊愕地问道。 四周的地面像是被犁过一般,原本有所起伏的曲线被磨得平整无比。松散的沙粒如同被巨力碾过,紧密地粘合在一起。 最为夸张的是附近的一个沙丘——像是被人一剑削平,切割面光滑无比,沙粒甚至已经出现了玻璃状的结晶。 不用想也知道能做到这一切的只能是超凡者。可让姜玄策心惊的是他在睡梦中完全没有感知到任何异样。 无论是源质的波动还是大源的变化,他通通没有感受到。这对于二阶的“龙门”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再看帐篷附近一尺内的沙地。昨夜姜玄策随手拢起的沙堆依旧堆在那里,连一颗沙粒都没有发生变化。 姜玄策向自家妹妹投去了寻问的目光。而姜青晗先是摇摇头,然后用眼神示意篝火旁坐着的千舟。 “太夸张了吧。”姜玄策苦笑。 本来让他吃惊的只是千舟远超同阶的源质储备,可今天再一看千舟对源质的掌控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就像是用普通的毛笔和数丈高的铁笔写蝇头小楷,两者完全不是一个难度。更关键的是铁笔居然写的更好。 虽然千舟并不会对么精妙的招式,可姜玄策觉得只凭这两点千舟就足以在二阶内难逢敌手。 千舟坐在熄灭的篝火旁,盯着东边的天空,手里则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悠悠球。偶尔砸在石块或者沙地上千舟也不心疼。 奇迹刻印嘛,哪有那么容易坏。 “在看什么?”姜青晗坐到了千舟身边。 “我在等这日出。”千舟回答,“以前也和别人约定过早起登山,然后在山顶看日出。不过早上我好像一次也没有醒过。” “我好像也没看过日出。”姜青晗应和道,“多亏了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才有机会来这大漠。” 说走就走的旅行吗?我宁可以后都不要有。 千舟在心里吐槽。 自己可是被这所谓的“旅行”坑惨了。起先云都还算正常,可接下来的深渊、彼端却未免太过刺激了一些。而且还遇到了【天灾】这种彩蛋。到最后差点都没回来。 姜玄策本来也想坐过来,可是姜青晗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看了他一眼。于是姜玄策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老老实实地去和裴行坐在一起。 而坐在一旁的裴行将一切尽收眼底,默默吃瓜,心里暗道:老姜啊,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啊。不会真的有人情商这么低吧? 与寡言少语的外表不同,裴行的内心或许可以用闷骚来形容,心里活动异常丰富。 以前在书院这个年轻人居多、荷尔蒙旺盛的地方裴行就经常能够闻到恋爱的酸臭味。当然,单相思和舔狗也不少见。 每逢这个时候裴行都会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的表演,当做下饭的作料就连午饭都能够多吃两碗。 没想到到了大漠还能见到这种下饭的节目,尤其是女主角还是学院里相当难搞定的高岭之花。这个消息要是传回书院里,不知道多少男生要以头抢地。 可裴行转念一想:目前女主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可千舟不知道是真木头,还是假直男,完全没有表示。 就人品方面裴行还是满认同千舟的,而且作为超凡者千舟相当能打。以后到了白鹿书院也不用担心被人套上麻袋一顿胖揍,可就是这情商稍微捉急了些。 就在几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太阳终于升了起来: 东方的天边渐渐变得橘黄,像是神明无意间打落了天火。火焰肆意燃烧,逼得蓝色的天空不断后退。 接着视野愈发明亮,地平线的边缘像是有什么孕育着的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金色的光贴着地平线向外流动,像是一条金黄色的河流。随后便有一轮大日在这河流中似缓实急地浮起。 温度的骤然变化掀起了一阵突然的风,白色的沙粒跃到空中,像柳絮,如飞花。让人疑心是否江南的春风吹度了万里。 等再回过神来,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空中——新的一天开始了。 “走吧。”姜青晗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今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 赶路的过程总是漫长而无聊的,几人只能漫无边际地找着话题,以期打发这酷热的时光。 “昨天是有人来杀你吗?”姜玄策问道。 “不过是些小喽啰罢了。”千舟习惯性的擦了擦额头却发现根本没有汗流出,“来了三批人,达到龙门阶的不过两个。” “那就好。按照惯例,【无瞳之鸟】对你的悬赏一般会持续一到两个月。如果一直没人能完成的话,这条悬赏就会被撤走。”姜玄策补充道。 “是不想结下死仇吗?” “没错,算是【无瞳之鸟】与超凡者间的默契。在两边都无可奈何对方的时候往往会各退一步,避免结下不可化解的死仇。不过你的悬赏实在太高,几乎已经是二阶超凡者的最高价了。” “悬赏高也不完全是坏事。”千舟倒是看得开,“除了一些掂量不清自己分量的小角色外,有理智的超凡者都不会轻易接取。” “可是,一旦敢接取就一定是二阶中的佼佼者。”姜青晗泼了盆冷水。 “那就让他们来吧!前路几何?莫过风月霜雪尔。” ………… 等到太阳升到天空的正中央的时候,千舟觉得自己就像是烧烤盘上没有涂油,又忘了翻面的烤肉一般。 雪白的沙粒反射着阳光几乎没有死角,如果有人愿意在这里做日光浴的话一定不会晒不均匀。 几人找了一个背阴的沙丘,把地面的沙子挖开一些,就坐下修整。准备到了傍晚时分再继续赶路。 “我们走了有多远了?”千舟问向姜青晗。 姜青晗翻开地图看了几眼:“应该快走了一半,不出意外三天内就能到西域。” “如果没有走错的话。”顿了顿,姜青晗有些不确定的补充道。 就在几人休息的时候白漠中突然传来了喊声:“有人没,救命啊。我要渴了死了!”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二章:遗族 “救命啊,要渴死了。” 这个声音虽然喊着救命,但是听起来中气十足,完全没有虚弱的感觉。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几人一个愣神,声音就贴到了近处。一个人影走到了沙丘背后说道:“太好了,赏口水吧。” 四人都是一惊,却没想到来的人比它们更惊讶:“我去,人类?” “异族?” 来者身高大约两米,皮肤呈褐色。穿着白色的短衣短裤,赤着双足。一双耳朵长而尖,眉心还有一只竖眼紧紧闭着。 “别激动,我只是来讨口水喝。”异族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这位小姐能不能把我脖子上的剑拿走,我有点紧张。” 姜青晗不为所动:“名字,种族,来干什么的。” “我叫#¥@#¥%¥%”异族张嘴就报出一大串音节,其中包含着卷舌、弹舌等等复杂的发音,听得千舟一阵头大。 “停,你就叫波克好了。”千舟打断了他一长串的名字,从中截取了两个音节作为称呼。 波克也没有表示反对。 至于为什么他们能够忽视语言的障碍进行沟通——全宇宙都在讲中文不是常识吗? 开玩笑的。 千舟当初在做设定的时候为了图方便,在保留了各地的语言后又选定了一种语言作为通用语。 西洲及其殖民地区的通用语是英语。中洲、南洲及秦国文化圈都使用秦国官话(中文)作为通用语。 至于深渊连一些发声器官都没有的种族,则直接使用源质传达思维进行交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千舟问道。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波克反而一脸奇怪,“这里虽然还是现世,但是已经跨过了白漠的分割线,规则已然不同。你们现世生活的人族出现在这里才奇怪吧?” “你说什么?”千舟愣了一下,下意识得看向姜青晗。 姜青晗把朔月收起,打开地图与笔记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微红这脸说道:“我们好像真的走错了。” “……” “这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波克反过来安慰道,“白漠的空间不都是平整的,有些地方会叠起褶皱。你们可能就是穿过了褶皱所以才来到这里。” 千舟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提到这个波克一脸咬牙切齿:“我是一个商人,本来我带着货物去‘喧王’的领地。可是途中却遇到了塔荒的强盗。他们抢了我的货物还要杀我,我玩命地跑才逃走。” “你们这也有强盗?”千舟有些好奇。 “瞧您说的,你们人族就没有强盗了?说真的,自从一千年前上一个人族古国倒在了天灾下,我们也只在书上看到过人族。” “你们就没想过走出白漠吗?” “瞧您说的。就像鱼不会离开水,你们会愿意住在水里吗?”波克的话里有几分寂寥,“像我们这些被现世所抛弃,又不愿意拥抱深渊的遗族,能有个活着的地方就不错了。” 千舟默然,现世一纪又一纪的更迭从不会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个种族停下。 四人匀了点水给他,作为回报波克帮四人指明了道路。 在等待太阳下山的时间里几人闲聊了起来。 “虽然我的货物大部分都被抢了,但是我还有一些压箱底的好东西在身上。你们有没有兴趣,这可都是现世买不到的好东西。”也许是商人本性,波克极力推销着自己。 千舟翻了个白眼:“我们哪有东西付账,两边的货币是不同的吧。” “以物易物也是可以的。”波克补充道。 “那怎么估价呢?” “不要紧,我有特殊的鉴定技巧。” 千舟来了兴趣,并非是对波克的货物而是所谓的“特殊的鉴定技巧”。 “您瞧好了。” 波克睁开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看向千舟,却像是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事物一样,身子骤然一僵。 千舟甚至能看出他褐色的皮肤白了几分。 过了好一会波克才缓过气来。 “你怎么了?”千舟问道。 波克摇摇手:“我刚刚肯定是看花眼了,有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天灾】的影子。” 千舟愣了一下,他想起浮士德似乎对他说过——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你们也害怕天灾吗。”姜青晗似乎没有多余的联想。 “瞧您说的。现世的生灵哪有不害怕天灾的,否则也不会给祂们冠上这样的名号。” “那你看出来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吗。”千舟岔开了话题。 “您还真是‘清白’,也就口袋里的奇迹刻印和袖口的钢笔值钱些。”波克刻意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千舟被气乐了,把残卷从袖口取下:“那这只笔能值多少钱?” 波克反而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才说道:“不值几个钱,我反正不会要。” 千舟眉毛一挑,和波克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接着波克起身告辞:“谢谢你们的水了,我就先走了。你们也赶快离开吧,白漠很快又会起沙暴了。” “不会吧,天气明明这么晴朗。”姜青晗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有些怀疑地问道。 “瞧您说的。白漠能和外面一样吗。” 话音未落,波克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海中。就和他来时一样,没人能看清。 “那我们也准备走吧。”千舟站起身来,接着打趣得对着姜青晗说道,“这次你可不要再带错路了。” “啰嗦。”姜青晗的面上泛起一抹红晕,用力地踩了千舟一脚。 少女故意咬起牙齿,做出生气的表情。 可这只让千舟觉得少女比平时端庄优雅的姿态还要可爱几分,像是故意撒娇的猫儿。 “行了,走吧。”千舟只是笑着,却让少女脸上的红晕更甚,眼底水汪汪的。 走在路上,千舟抬起头有些担忧地看了天空一眼。 虽然依旧连风都没有,云彩更是找不到一丝水汽。可是波克郑重其事警告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的运气应该没有这么差吧,应该吧……”回想起自己一路的经历,千舟反而陷入了沉默。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三章:生之苦 白漠无愧荒芜之名。 四人走了许久,映入眼帘的除了白沙之外还是白沙。 死寂的苍白色不断蔓延,明明艳阳高照却偏偏给人一种阴森的荒凉感。比起生理上的干渴,心灵的干涸往往更叫人难以忍受。若是一个人禹禹独行,怕不是会孤独得发疯。 就在四人绕过一座沙丘的时候,却发现早已有人在等着他们。 准确的说是等着“行走的一千万”。 道人穿着老旧的道袍,拄着手杖站在白沙中。 道人不算年轻,脸上可以明显得看出皱纹,低垂着眉眼,一副清苦样子。他绪着黑色的长须,头发规规整整地梳成道髻。无论如何都很难将他与“恶人”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道长拦路是为何事?”千舟走上前去,手指已经扣住了袖间的残卷。 道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癯的脸来:“这里已是险地,诸位还是乘早离开。” “可是道长把路拦住了啊。” 道人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最后道人将手杖插进沙里,跪到地上向千舟磕了一个头。 “我知道此为恶举,还望小居士原谅。” 千舟皱起眉头,已经将残卷握在了手上:“道长要作何恶事,需得我的原谅。” “取小居士的性命。”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他,唯逐利尔。” 千舟皱起眉头:“既行恶事,那道长可做好准备了?” “老道自然知晓——杀人着,人恒杀之。既已来此,生死勿论。”老道神色平淡,缓缓从手杖中抽出一截剑来。 这是法理? 千舟的表情严肃起来。 在道人拔剑的那一瞬间,千舟明确地感受到了一丝法理的波动。虽然微弱,但的的确确已经摸到了三阶的门槛。 换句话说,眼前的这个道人至少与异化后的五号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而且神志清明,不像五号一样只凭借着兽性与本能作战。 “你们退开些,对方已经初步掌握了法理。”千舟告诫身后三人。 三人脸色一变,自知难以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插上手,主动往后退了几分。 道人也没有趁机攻过来,安静地等着。 银焰燃起,残卷化做长剑被千舟握在手中。 话说我现在掌握的法理好像只有一种吧? 千舟一边调动源质,一边想着。 那甚至不能称为掌握,倒不如说是因为那道法理太过鲜明,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就被打上了烙印。 千舟瞟了一眼自己右手的手腕,那里有一截黑色的细线无论如何都抹不掉——这是在仑台使用浮士德的法理后留下的纪念品。 若是千舟愿意,借助浮士德的法理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晋升三阶“天梯”。 可那终究不是他的道,说是背道而驰也不为过。 况且浮士德那句“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还犹在耳边。 千舟甩甩头,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除去。 自己这个一到紧张时刻就喜欢胡思乱想的毛病怎么总改不掉呢? “小居士可准备好了?”道人依旧耐心的等着,没有抢攻的意思。 千舟深吸口气,把残卷横在身前:“道长,请!” 回应千舟的是一道明晃晃的剑光。 苦矣! 仿佛有人在千舟的耳边悲叹,叹这世间悲凉凄苦,叹这命运反复无常。 像是独自在破屋里听了一夜的雨。雨水从茅草的缝隙里流下,滴滴答答湿了一身。 一夜无眠后等到雨停,屋外尽是一片荒凉——叶落枝折,残花满地。借着积水看向自己的倒影——两鬓斑白,孑然一身。 “既已至此,不若归去。” 凄苦的话语在千舟的脑海里回荡,像是深涧里吹来的寒风,把昂扬的斗志熄灭。源质的流转也变得晦涩,千舟全身像失了力气,握住残卷的手也有些摇晃。 “横山。”千舟几乎是咬着牙发出声音,勉强从凄苦的意境中挣脱。 下一刻,狂暴的源质咆哮着涌出,化作万丈高山拔地而起。 残卷架住了道人的剑光,两人僵持不下,四溅的源质将满地的白沙卷起,化作一阵又一阵的暴躁烟浪。 咫尺之间千舟甚至能看清道人眼底愁苦的思绪。 “道长该多笑笑,愁绪伤身啊!” 巍峨的高山在一瞬间瓦解,滚滚源质化作了不绝的海水把山峰淹没。 刹那之间,沧海桑田。 沧海流! 千舟一剑将道人逼退,银色的源质不断从体内流出,汇进这绵绵不绝的海潮中。汹涌的海浪不断翻腾,从沙地上犁过,把沙丘一分为二,在沙地上留下一道深邃的刻痕。 刻痕的两边晶莹剔透,呈现出一种玻璃的质感。 还未等飞扬的沙粒落下,千舟双脚连翻登地,在地面上炸出一个个浅坑的同时,身形飞速地跨过数丈距离冲到了道人面前。 银焰翻卷,长剑撕风。 残卷带着千舟决然的意志在道人面前骤然斩下。 “世间万般悲苦,贫道哪里笑道出来。”道人用剑贴住残卷,向身侧一引,划了一个圆圈将劲力卸去。 千舟手腕一抖,从肩部发力,残卷骤然放出明亮的光。如同一轮明月在两人间升起。 “道长啊,你对年轻人说这些我们听不懂。” 道人避开明月向后退去。干瘦的身子像是凋尽花瓣的寒梅,在北风与霜雪中孤身伫立。 道人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我皆苦也。” 千舟心中警兆大做。像是有人拨动了琴弦,弹动了原本平静的法与理。 道人举起手中破旧的宝剑,面上依旧是那副凄凉愁苦的神色。 但这次千舟看清楚了,道人的眼神已经死去了,更多的是一份认命般的自暴自弃。 不对,对方不是摸到了三阶的门槛,而是从三阶跌落! “我这一生荒唐,不认命途,妄改天命。曾有善举,亦行恶事,凄苦一身,不得善终。罢了,罢了,超凡者终当如是。” 道人似是回忆,似是告诫,以这一生悲戚入剑。 这是从高处跌落,在心死处诞生的法理! “开什么玩笑?”千舟面露惊色。 明月暗了? 不止如此,山峰倾倒,沧海为竭。 千舟的剑势在道人这平平无奇的一剑面前如同摧枯拉朽般破碎。 只余得这满是苦味与孤寂的剑光缓缓向前。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四章:风暴来 千舟不断后退,可刀刃的剑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顶在千舟胸前。 剑光扫过地面,原本晶莹温润的白沙像是失去了生命,变得灰白而干枯。如同河流干涸后河底被晒得皲裂的淤泥。 不对,沙粒本就是死物,哪里来的生命? 将脑海中荒诞的念头除去,千舟竭尽全力避开这一剑。 剑锋未至,仅仅是源质溢散的余波就让龙鳞衣的花纹变得灰暗而模糊,像是被水迹晕花的墨痕。 千舟几乎能闻到死亡那近在咫尺的腐臭味。 死亡像是一位殷勤的舞伴,再度向千舟发起起舞的邀约。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千舟喃喃自语,涌动的源质像是沉淀万古的积雪从山顶崩落,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以攻对攻,以力破巧! 十二玉楼天外音! 千舟详实设定的一招。 正如名字一般,是堂堂正正的剑招大势。本质是对意志与源质的升华,原理不难,难在对自我的超越与意志的升华上。 刹那间,千舟数量庞大的源质消失的无影无踪,全都汇进了残卷里。 像是无边的海水凝成了一滴,满天星光汇成了一缕。残卷微微颤抖,剑身上繁复的花纹隐隐亮起。 接着一声清亮的剑鸣如春雷初绽,与道人凄苦的氛围分庭抗礼。 剑鸣的余音还未落尽,第二声又紧跟了上来。随即使第三声、第四声……直至第六声后残卷迎面接下了道人的剑锋。 原本明亮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像是被掩上了一块黑色的布。 这不是夸张的描写,而是对事实的叙述。 突如其来的风暴蛮横地闯入了白漠,无数沙粒被卷上了高空,遮挡住了阳光。 咆哮的飓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锋利的刻刀似要将这大地撕裂。 漆黑的旋涡从高空延伸到地面,旋转着将周围的一切吞入其中,然后细细搅碎。 比起这大自然的恐怖,千舟和道人的战斗简直如同家家酒一般无害! 波克的提醒果然不是无的放矢,白漠的沙暴来的是如此猝不及防! 千舟本应该躲藏起来,可他与道人的较量正到了关键的时刻。 两人的源质彼此角力,谁都无法后退一步。 可风暴并不会理会他们的想法。如同黑色的蛇尾扫过,千舟被轻而易举地送上了高空。周围是数不清的沙粒,不断地打在千舟的身上。同时,裹挟着的巨风又像是千万只手,将千舟往四面八方扯去。 千舟只能蜷缩着身子,全力维持龙鳞衣的防护。 “蛇尾”继续向前,将姜青晗几人连同物资与骆驼一并卷了起来。 白漠在此时隐晦地露出了它的獠牙。 ………… 风暴驶过白漠后,大地被换了一副模样。 沙粒被随意地堆放,重新变成起伏的沙丘。深埋在地下的石块终于重见天日,一同被翻卷上来的还有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尸骨。 平实的地面突然伸出一只手,千舟挣扎着从掩埋自己的沙粒中站起身来。轻轻抖了抖身子,大量雪白的细沙就从头发和衣服的褶皱中流出,发出“倏倏”的声音。 接着千舟拍这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将口腔和咽喉中残余的沙粒咳出。 千舟的脑袋晕乎乎的,他自己都记不清在天上飞了多久。只觉得天与地一直在旋转,耳边尽是沙粒碰撞与狂风吹拂的噪声——对于一个晕车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了! 所幸,昨日的风暴虽然可以轻易要了常人的性命,但还不至于对二阶的超凡者造成威胁。在加上龙鳞衣的保护,被卷进风暴眼的千舟除了晕了一些外竟没受什么伤。 这样想来,姜青晗几人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是我要怎么出去呢?”千舟陷入了沉思。 此时正当夜晚,天空中万千星辰交替闪烁、彼此起伏,像是一场冻结了的秋雨。这番景色是在城市中长大的千舟从未见到过的。 千舟抬起头假装自己能从这星空中找到方向。 而星星只是冲他眨了眨眼,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片刻后,千舟捂住脸,垂下了发酸的脖子:“我还是不要骗自己了。星星不都长着一个样吗。” 别说这里的星空与地球迥异,就算是在地球上,千舟也是连北极星都找不到。 “所以只能看运气了吗?长得帅的男生运气一定不会差对不对……” 千舟安慰着自己,但是在想到自己的种种过往后,千舟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像喝饮料永远都是谢谢惠顾还算正常;抽卡没有保底说是系统bug也能接受;可是班级活动中,自己能在没有放“大凶”签的签盒中抽出“大凶”怎么看都已经是玄学的范畴了吧! 强迫自己将这些有的没有忘掉,千舟把袖口的残卷取下:“残卷指哪我就往哪走。” 说完,千舟就把残卷扔上了高空。 残卷在空中“滴溜溜”的转了起来,然后落到了沙地上。在翻滚了几下后笔头随意地指了一个方向。 “反正地球是圆的,自己应该能走出去吧。” ………… 千舟已经在白漠中独自走了两日。 这两日千舟滴水未进,全靠超凡者过人的体质硬撑。纵使超凡者的耐力远超常人,千舟依旧觉得喉咙干疼难忍,像是被烧红的铁块烙过。每一次吞咽都像是有刀片刮过。 拖着疲惫的身体又走了一会,千舟停下脚步露出无奈的苦笑。 眼前是个不大的沙丘,沙丘的表层全被烧成了晶莹的玻璃状,固定在地面上——这是千舟昨天做的记号,为了在这个荒凉的大漠中有一个参照。 没想到走了一天,却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千舟索性躺了下来。 这白漠无穷无尽,有的地方甚至连空间都会扭曲,只凭运气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似乎是命运开起了玩笑,要给这个绝望的旅人一点希望。几朵不算厚重的云飘了过来,彼此堆积后越来越重,似乎是要下雨了?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五章:奇景与没有火 “要下雨了?”千舟露出惊喜的神色。 像是饱蘸墨汁的大笔一挥,墨色迅速晕开。高旷的天空在一瞬间矮了下来,淡淡的水汽萦绕在鼻尖,如丝如缕带着淡淡的腥气。 没有逗弄旅人的心思,雨水来的很快,几乎转瞬间雨丝就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不算大,千舟仰起头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脸上。 用手盛起一捧雨水,千舟贪婪地饮下。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千舟只觉得体内的炽烈的火势得到了遏制,残破的身体又重新涌现出生机。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千舟勉强将肚子灌了个半饱后乌云就已经散去,重新露出洪炉一般的太阳。 地上的湿痕已然蒸发,可是原本荒芜的白漠却展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奇景。 万千绿色的枝芽从沙粒间细碎的空隙中伸出,在地面上铺了绒绒的一层。在那一瞬间,千舟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沃野千里的广袤草原。 还未等千舟缓过神来,无数绿色的嫩芽都结出了沉甸甸的花骨朵。 于是下一瞬间,红色的烟火在地面上蔓延。 犹如打落天上一半的晚霞,红色的霞光在每一片花瓣上跳跃、舞蹈,直至延伸到目力之外。无数花朵参差交叠、轻轻摇动,竟将死寂的白漠生生渲染成了瑰丽而灿烂的红色。 如果是为了这生命的片刻礼赞,就连残酷的白漠也愿意暂时低下它的头颅。 只可惜这般美景终究是刹那间的流星。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赤红的花瓣便片片凋落,碎成了一捧青灰。 但这生命的延续却已经完成,无数细碎的黑色种子重新顺着沙粒间的缝隙藏进白漠深处,静候着下一场雨水的来临。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千舟发出感叹。 或许正是知晓自身的渺小与短暂,所以才会在有限的生命中尽情绽放。 不过,同样在这场大雨中被唤醒的并不尽是无害的生灵。 万千沙粒一同开始震动,发出“嗡嗡”的摩擦声。不远处可以看见地面上有一条细线蜿蜒起伏——那是沙粒被排开的痕迹。 很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沙粒底下快速向千舟靠近。 当细线延伸到千舟脚下时,千舟向上高高跃起。 下一刻,沙粒炸开如同喷涌的喷泉,白沙纷纷扬起像是落了一场大雪。而在这漫天的白色中隐约可以看见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 将残卷握在手里,千舟微微吐气。伴随着身体的阵阵刺痛感,体内的源质喧嚣而出,水波状的银白火焰凭空燃起。 千舟轻挥手臂,残卷自上而下斩出。 像是映照天穹的湖面,一线之间将天与水分开。漫天的白沙在残卷的的锋刃下被一分为二,露出其中阴影的真实形貌。 那是一条长达十余米的白蛇,身型有一人环抱粗细,幽绿色的眼中闪烁着残虐而狡诈的光芒。 “超凡种?” 这是克服了自身野兽的本能,踏上了超凡阶梯后,能够沟通大源的超凡生命! “怎么,刚刚苏醒就把我当做猎物了吗。”千舟轻笑,“其实我也饿了两天啊。” 看着面目狰狞的白蛇,千舟的胃里也涌现出深深的饥饿感:“超凡种的味道我还没尝过,这么多肉应该能吃很久吧。” 白蛇俯下身子贴着地面飞速滑行,身体两侧的细沙被粗暴的挤开形成了海浪一般的奇异景象。 面对来势汹汹的白蛇千舟不闪不避,只是将残卷横在身前,与白蛇硕大的头颅撞在了一起。 “咚!”仿佛天雷击破了山巅的洪钟,震耳欲聋的音波向四面八方扩散。 千舟脚下的沙粒被巨力排开,产生一个深深的坑陷,但千舟的脚步已然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 “只是二阶?”千舟抬起头,他似乎从白蛇拳头大小的眼中看到了吃惊的神色。 千舟的源质进一步释放。银白色的火焰冲上数十米的高空,接着以千舟为中心向四周绽开,如同莲花层层开落。 被这浩瀚的源质席卷,白蛇庞大的身躯骤然离地,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把起伏的沙丘推平。 残卷一引,搅动大源的源质重新汇聚,在千舟身前化作了一柄数丈高的长剑。 白蛇见势不对重新钻入沙中,可长剑落下直直地斩进沙里。 恍若摩西分海,沙粒如同海浪般向两侧分开出现一道沟壑。接着长剑继续往前将白蛇的身子一分为二。 仅是一剑,这只超凡种便已然授首。 千舟提着残卷走到白蛇的尸首旁割下了一块肉。 “看起来应该能吃。”千舟仔细观察了一会勉强下了结论。 不过就在千舟做出决定后他发现了一个悲哀的问题——没有火。 这茫茫白漠连根草都没有,更别说是烧火的枯枝了。 至于用超凡手段,虽然千舟的源质形态看起来像火焰,在特定条件下也可以表现出火焰的一定性质。然而“苍银血”真的不是火,本质更是与火焰大相径庭。 至少千舟没有掌握任何将源质转化成热能的方法。 这要搁在仙侠世界就是连个火球术都不会。 再联想起自己几次战斗的经过,千舟悲哀地承认了自己手段单一的事实。虽然攻高血厚,但是战斗完全是直来直去,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是有传承的超凡阶梯,就相当于自带技能树,只要升级就可以用技能点点出新技能。 而千舟的超凡阶梯是残阶,还是极为特殊的残阶。技能树与技能点都没有,所有的能力都只能靠千舟自己摸索。 同时,如果想要学习其他的超凡能力或技巧还要考虑超凡阶梯是否兼容的问题。就算学会了,没有相应的超凡阶梯支撑,能不能发挥作用还是给未知数。 “给自己定个小目标,先学个火球术。”千舟悲愤地看着眼前的生肉,“可恶,像【神霄瀑雷】、【相宇穿游】、【春秋锁】这样的炫酷招式我也想学啊!为什么我一定得跟个狂战士一样只会拿剑砍人。”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六章:安然 就在千舟发牢骚的时候,天空中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从千舟的头顶飞速晃过。 千舟眯起眼,看着空中盘旋的黑影:“难道是传说中的沙雕?” 从空中俯冲而下的黑影越来越近,千舟逐渐看清了它的样子。 如同猛禽一般的头颅,生长着白色的羽毛。尖锐的利喙如同倒钩,反射着金属般的色泽。以脖颈为界,恶兽的身体如同壮硕的狮子,黄铜色的兽毛像是一层冰冷的甲胄。脊背上一双宽大的翅膀张开,驾驭着呼啸奔走的狂风。 “幻想种,狮鹫。”千舟念出它的名字。 这只狮鹫的身长不过两米有余,远不及死去的白蛇。可是它身上的威势远不是白蛇可比的。 与依靠后天机缘踏上超凡阶梯的超凡种不同。 这是幻想种——于故事与歌谣中传唱的生灵,生而超凡,天生便立于基石之上! 恶兽落到地上,裹挟的强风掀起一大片烟尘。接着恶兽张开嘴,发出凶戾的咆哮: “咕——” “……” 千舟抽了抽嘴角:“原来是只鸽子吗。” 狮鹫停在地上,没有要攻击的意思,傲娇地梳理起翅膀上的羽毛。 仅仅是随意站立着,周围的大源就仿佛受到了莫名的引力,像是恒星牵引天体,自觉地汇聚过来,掀起无形的风暴——幻想种的特质在此显露了冰山一角。 这时千舟才注意到,狮鹫的脖子上带着一个精致的铃铛。这说明,这只狮鹫就算不是被人饲养也和人类有着匪浅的关系。 狮鹫抖了翅膀,人性化地撇了撇头,似乎在示意千舟跟上它。 “等等,鸽兄。”千舟喊住狮鹫,“你会不会喷火啊,能不能帮我烤块肉。我实在饿的不行。” 接着,千舟就看见狮鹫铜铃般的眼睛中露出不屑与嘲讽的神色。 狮鹫张开宽大的羽翼,乘着暴戾而驯服的风飞起,在半空中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哎,鸽兄,等等我啊!你不会要我跑着去吧!”千舟连忙跟在狮鹫的身后。 可惜狮鹫完全没有载他一程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飞着。 千舟只得运起源质,在这沙地上全力奔跑。好在之前灌了半肚子的雨水,也不是不能支撑。 “改目标了!火球术先不管,我一定要学会飞!”千舟咬着牙,暗自落泪。 随着千舟的奔跑,一座又一座起伏的沙丘被甩在身后。铺面而来的热风裹挟着沙粒,不断扑在千舟脸上。 千舟能明显感觉到,他正在往白漠的深处前进。 “或许我可以换个省力点的办法。”千舟一边追逐着狮鹫,一边想着。 千舟将残卷扔出,钢笔变幻成长剑的模样落在地上。 千舟一脚踩上剑身,以源质催动。像是滑板一般,残卷在沙地上快速滑行起来。两侧的沙粒飞扬,如同劈风斩浪,又像是展开一对翅膀。 不知滑行了多久,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昏黄。一边的天空被烧的通红,而另一边的天空则沉淀出深青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月亮的影子。 “鸽兄还有多久啊?”千舟喊道。 狮鹫并不回答,只是飞行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千舟只能紧紧跟上。 于是在翻过了一道戈壁之后,千舟的眼里映出了一片粼粼的波光。 只见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河流匍匐在大地上,蜿蜒流过之处生出星星点点的绿意。 晚霞对镜自照,将清澈的河水晕了一片,如同一条赤红的绸缎。 顺着河水向下,草木渐生,直到一座古城出现在千舟眼前。 石制的古老城墙烙满了岁月的斑驳刻痕,像是一位迟暮的老人静静地守望。而城内飘起的依依炊烟则赋予了这座古城灵动的生机。 狮鹫拍动翅膀轻车熟路地飞过城墙,往城内飞去,丝毫没有要管千舟的意思。 千舟脸色一黑,将残卷收起,双脚在城墙上轻蹬,凭空跃过了十余米高的墙壁。 追逐着狮鹫的背影,千舟在房顶间来回跳跃,直到狮鹫落入了一处院子中。 庭院里,女孩看着飞来的狮鹫的高兴地说道:“大黄,你回来啦。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话音未落,女孩就看见屋顶上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一跃而下,溅起一阵烟尘。 “咳咳。”千舟轻咳两声。等烟尘散去,就看见那只高傲得不行的狮鹫正低着头,亲昵地蹭着眼前的少女。 女孩大约十三、四岁,正是稚气未脱的年纪。长长的红色头发编成精巧的细辫盘在脑后。细腻的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反射着琉璃般的色泽,隐约可以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女孩的一双黛色眸子。或许是触目皆是这无垠的大漠,一双眸子清澈如水晶,像大漠一般辽远,又像河流一般温柔。即使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女孩已经出落得十分动人。 “干净得像一粒从未离开过大漠的细沙。”千舟在心底对女孩做了总结。 也许是被千舟奇怪的出场惊住,女孩到此时才缓过神来:“你好,我是昔年。请问你是千舟吗?” “对。”千舟奇怪昔年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那就好。”昔年露出微笑,“欢迎来到【安然】,你的三位朋友已经等你很久了。”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展开,片刻后千舟就在餐桌上见到了姜青晗三人。 一番交谈后千舟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那天风暴之后,姜青晗三人无意间来到了古国【安然】。几人担心千舟的安危,于是昔年就将“大黄”(狮鹫)派出搜寻,将千舟引来此处。 “昔年,这次真的谢谢你了。有什么我们力所能及的要求请尽管提出。”姜青晗郑重地道谢。 小姑娘一时间红了脸:“不用,不用。倒不如说我很开心才对,安然很久没有外人来了。我对外面的样子也很好奇。” 踌躇了一下,昔年开口说道:“真要说要求的话,你们能不能多待几天,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而且三天后就是安然一年一度的【明光祭】,很好玩的。” 姜青晗看了千舟一眼,千舟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姜青晗答应下来。 “谢谢你,青晗姐。”昔年脸上的笑容几乎能满溢出来,但千舟却在其中看到了深深的寂寥。 “去打扫几个房间,他们就住我这。”昔年对着侍女吩咐道。 “是,先知大人。”侍女恭敬地回应。 千舟讶异地抬起头。 先……知?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七章:先知 先……知? 千舟看向昔年。 可不管怎么观察,眼前都只是一个身子有些病弱的女孩,完全看不到任何超凡力量的痕迹。 说起来,自己一开始只顾着追逐“大黄”,对现在这座建筑仅是惊鸿一瞥。 千舟回想起脑中的记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脚下的这座建筑似乎位于安然的中心。而且占地面积似乎也是安然最大的。 心念一动,细微的源质从千舟脚下沿着地面扩散。 像是一阵隐蔽的风,千舟的源质避开所有人的感知,顺着地面与墙壁的轮廓流动,最后在千舟心中构建出这座建筑的大致形貌。 建筑的面积相当大,全都由沉重而坚固的石块砌成,恰好是一个正方形。 至于形制,硬要千舟形容的话大约是“既像宫殿,又像神庙”。其中很少能看见华丽而繁复的装饰,可是每一处细节却都做得尽善尽美。 但这么大一座宫殿居住的人却很少,仅有昔年和照顾她起居的几个侍女。 千舟的感知也就到了这一步。因为并非是精于感知,更细节的东西千舟也无能为力。 就在千舟想着怎么才能更仔细地观察这座宫殿的时候,昔年却主动开口:“需要我带你们参观一下吗?” “啊,好。”千舟愣了一下。 拒绝了侍女的搀扶,昔年兴冲冲地带起了路。 从女孩轻快的步伐和一甩一甩的辫子可以看出女孩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雀跃——仅仅是有人愿意陪伴。 顺着石质的走廊,千舟与姜青晗跟着昔年从大厅向后走去。而裴行与姜玄策则表示不感兴趣。 甬道并不窄小,所以青黑色的墙壁给人的感觉是肃穆而不是压抑。 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十米便点着一盏灯。不知道灯油的材料为何,空气中不但没有烟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更惊人的是烛火的亮度——白色的火苗不过一指长,却将四周照得透亮。 在这明亮的光下,昔年苍白的皮肤像是一件精美而脆弱的瓷器,映射出釉质一般细腻的光。 “这里是我看书的地方。”昔年带着两人走到了第一个房间。 仅是以书房论的话,这个房间未免大的有些过头。 横竖都超过二十米,房顶呈半球形,在正中央吊着一盏比走廊上大的多的灯。应该是同一种灯油,白色的火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却不让人感到燥热——这火焰似乎没有温度? 沿着墙壁房间里摆放着几个书架。 书架上的书没有刻意分类,竹简、石刻还有各类印刷本都按照主人的喜好随意地放着——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这是一个私人使用的读书室,而不是储存书籍的藏书馆。 在灯的正下方摆着一张宽大的木桌。木桌上有几本书摊开着,应该是主人最近读过,还可以看见主人细心的笔记。 千舟随意地拿起一本,封面上印着《基础数学》四个字。而印刷日期是……两百年前? 千舟又翻了翻其他几本,都是与数学有关,但是最近的一本离现在都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 “哎,那个我最近在学习数学啦。”见自己的笔记被人看见,昔年有些羞赧地开口。 “怎么说呢。”千舟把书放下,“这些书已经过时了,很多定理已经被证谬了。” “是这样吗。”昔年呆呆地睁大了眼,语气里有几分沮丧,“可是安然不知道有多久才会有外人来一次,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新的书了。” 见女孩的情绪有些低落,姜青晗连忙安慰:“没关系的,你想学的话可以让千舟教你。他可是在大学里教过数学。” “大学?很厉害吗。”昔年好奇地问道。 “很厉害,在外面大学就是最高等级的学校。”姜青晗回答道。 “千舟老师,可以教我吗?”昔年马上打蛇随棍上。 不是,怎么又扯到我了。 想起自己以前给初中生当家教的经历,千舟有心拒绝。 可是看着女孩充满希冀的眸子,以及那份被隐藏得很深的寂寞,千舟最后还是没有把拒绝的话语说出口。 “好啊,你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吧。”千舟答应下来。 出了房间昔年继续带两人参观。 也许是身子太过虚弱的原因,昔年的脸色显出病态的红晕,额头也挂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千舟刚想说些什么,姜青晗已经先一步牵住了昔年的手。 昔年怔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最后也没有把手挣开。 “昔年,她们为什么叫你先知?”千舟把好奇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个啊。”女孩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我也说不清楚,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昔年就带着两人走到了另一个大厅。 大厅的墙壁上刻画着几幅壁画,似乎是一个连贯的故事。 第一幅画里,一个看不清的背影举着火把直面向无边的黑暗。似乎是畏惧着那人手中的火焰,黑暗向两边退去,分割出一条路来。 背影的身后跟随着无数的人,人们的脸上或是惶恐、或是敬畏、或是希冀——芸芸百态,众生之像。 人们追随着火光,与那人一起穿过了黑暗,走向白漠。 接着是第二幅画。 干涸的白漠里,那人抬起手。于是便有清澈的河水从远处流来,白沙变成沃土,两岸生出树木。 之后的几幅也是类似的画面,似乎是在讲述安然的建立。 昔年解释的声音也适时地传来:“那似乎是在很久以前,在一个连历史都很少留存的时代。神明消失的无影无踪,文明像是一艘随时都会沉没的孤舟。” “赤红的星从空中落下,点燃了三分之一的大地。” “苍翠的星带来瘟疫,杀死了三分之一的人。” “湛蓝的星落进了河流,干涸了三分之一的水源。” “幸存的人们拿起刀剑,插进彼此的胸膛。” “后来有一位先知出现。他带领着追随他的人们穿过黑暗,来到渺无人烟的白漠。” “他寻来河流,找到绿洲,在夜晚点亮了火焰。人们跟随他建立了沙漠中的国家【安然】。” “那位先知就是我的祖先。” 昔年如是说道。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八章:第一夜 “那位先知就是我的祖先。”昔年如是说道。 而千舟总觉得前面几句的叙述有些耳熟,可一时间却没有印象。 “原来这就是安然的历史吗。”姜青晗说道。 “嗯,先知的名号就这样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负责守望着安然。”昔年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柳絮。 “你们知道吗,曾经安然的面积足有万里,人口百万。而现在,安然只剩下了这最后的一座城。” 昔年抬起头来,稚嫩的面容上满是坚毅之色:“所以,既然我从我的祖辈那里继承了先知的名号,那么我就不能让安然断绝在我的手上!” “这些对你来说还太早了。”姜青晗不高兴地揉了揉昔年的头发,“像你这个年纪,你应该去玩耍、去学习,而不是把前人的担子背在肩上。” “不是的。”昔年没有拒绝姜青晗的抚摸,但是语气却十分认真,“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责任。” “但……”姜青晗还想说什么却被千舟阻止了。 从女孩娇小的身上,千舟看见的是钢铁般的决意。这让千舟不禁想起,自己在面对浮士德时是否是一样的表情。 “走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昔年迅速调整了情绪,终结了这个话题。 两人跟着昔年走过层层转折的楼梯直到顶层的平台。 “怎么样,这里是安然最高的地方。”连续爬了数阶楼梯昔年微微喘着气,不过兴致依旧高昂。 女孩转过身来露出笑容,像是阳光下清澈的蜜糖。 千舟放眼望去,首先看见的是一户户人家窗口映出的灯火。 一座座平顶的石制房屋靠在一起,被橙黄色的火光套上了一件暖衣。街头巷尾也被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照得透亮。身着短衣的行人往来喧嚣,即使隔了这么远千舟也能听见。 “比白天还要热闹。”姜青晗忍不住说道,“感觉像是穿越到了古代一样。” “因为我们安然人崇敬火焰,尤其是在夜晚。”昔年解释道,“我们相信火焰会驱散黑暗,带来奇迹、生命与希望。【明光祭】就是对火焰与先人的祭祀。” 千舟若有所思,将目光继续放远。 在安然的边缘,有一条仿佛是从天边落下的河水。河水穿过荒凉的白漠,自目力之外流来,于死寂之中唤来生机。 皎洁的月光漂浮在河面上,像是倒下了一碗银浆。粼粼的水波漾开,就能看见无数游鱼似的细碎光点在水面跳动。 “那是‘穹湾’。”注意到千舟的目光昔年说道,“意思是【源自天上的河水】、【带来奇迹的河流】,是我们安然的母亲河。” 还未等千舟说些什么,昔年的侍女就已经走上了天台:“先知大人,时候已经不早了。您该休息了,您的身体要紧。” “哎,好了我知道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昔年还是乖乖走了下去,“那么青晗姐,还有老师明天见。” 在昔年走下楼梯后,侍女又转过身来对千舟二人行了一礼:“两位客人,我是先知大人的侍女丽雅。客人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还请尽快休息。夜晚请勿随意走动,有什么问题通知我就好了。” 侍女的声音冷冰冰的,千舟甚至能从中听出一点铁血味来。 借着月光,千舟迅速打量了名为丽雅的侍女一眼。 丽雅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高挑,穿着端庄的长裙。棕黄色的短发齐至耳根,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却不显得妩媚,反倒像是一片结了冰的寒冷湖泊。再加上刀锋似的薄薄嘴唇,虽然容貌精致端丽,但充满压迫力的严肃气场就足以让一般人抬不起头来。 “好的,我们知道了,过会就会下去。”姜青晗熟稔地应对着。 丽雅看了二人一眼,转过身跟上了昔年的步伐。 “这侍女的眼神还真是吓人,简直像刀片一样。”在确认丽雅走远后千舟忍不住吐槽道,“给我的感觉像是看到了班主任。” “这可不是普通的侍女。”姜青晗捻了捻头发似乎很熟悉的样子,“名义上虽然是下人,但其实担任着管家和贴身保护的责任。实际上的地位仅次于主人。” “这样啊,但我连一点源质的波动都没有察觉到。”千舟皱了皱眉。 “大约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吧。先不说这个,你看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什么?” 姜青晗翻了翻白眼:“你从一来到这里就一副疑心重重的样子,四处观察的样子简直不要太明显。” 千舟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看着天空中深邃而高远的月亮:“没办法,可这毕竟是白漠深处,是现世的边缘,是支离的孤舟。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那你看出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了吗?” 千舟摇摇头:“很可惜,我既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戴眼镜的死神小学生。哪里看得出个所以然来。” “你又在说怪话了。”姜青晗皱了皱鼻子,“既然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早点休息吧。” 千舟点了点头,目送姜青晗走下楼去,留下一角余香。 “赤红、翠绿、湛蓝,三分之一。”千舟捏着自己的下巴,微微拧着眉,“总觉得好熟悉的样子,但为什么又想不起来。” 想到这里千舟又不由得怀念起陪伴了自己数年的笔记本:“要是我的笔记本还在就好了,记不清的设定一查便知。” 紧接着千舟又自嘲一笑:“我在想什么,这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世界了。怎么还用纸上的文字去类比?” 就在千舟胡思乱想的时候,天台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急促的风。 接着就看见一对宽大的翅膀遮住了月光,搅碎了浮云,最后落在了天台上——原来是兜风消食的大黄回来了。 或许是刚刚飞过的原因,大黄翅膀上黄铜似的羽毛根根竖起,像是一柄柄冲天的短剑。 大黄站立的时候有近三米的高度,千舟得仰起头来才能看见狮鹫那黄晶石般的眼睛。 一人一鸟就这样静静对视着,直到大黄露出宛如看智障的眼神。 我居然被一只鸟给鄙视了?等等,或许是狮子也说不定。 “不是,我其实是想问问你是怎么飞的。我也想学学。”千舟开口解释道。 而这只是让大黄鄙视的眼神更重了几分。 你居然在问一只鸟怎么飞?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三十九章:暗星 被一只大鸟连翻鄙视,千舟恼羞成怒:“你也别笑我,你一个幻想种居然和我二舅养的田园犬一个名字。” 你竟然拿我和狗比? 千舟从大黄震惊的眼神中清楚地读到了这样的意思。 除了因为身体结构不方便说话外,幻想种的智商与人类相差无几。有些幻想种族群甚至会形成自己独有的文字和语言。 “不是拿你和狗比,是拿狗和你比。”千舟下意识地补了一刀。 而这一刀的结果,就是让大黄勾起了弯刀似的的爪子。 大黄张开翅膀,便有大风凭空生出。空气混杂着靛青色的光泽绕过黄铜似的的羽毛,游离在锋利的爪刃附近。 狮鹫是天空与风暴的宠儿,天生就有着驾驭狂风的能力。 “就等着你呢。”千舟笑着眯起了眼。 在千舟眼里,大黄的源质如同雾气一般向四周散溢。原本沉闷的空气像是突然接受到了命令,变得激烈起来。 接着,骤然生出的狂风围绕着狮鹫健硕的身躯,发出“呜呜”的尖响。 “居然还能这么用。”千舟瞪大了眼。 环绕着大黄的狂风并非一股,而是成百上千乃至更多。每一股狂风都有着自己的运行轨迹,流动吹拂间却不会彼此拮抗。反而如同罗网般层层编织,构成了一副无形的铠甲。 大黄扇动翅膀,铜片般的羽毛互相摩擦发出闷雷似的响声。裹挟着源质的无形之风从羽毛间的空隙中挤压而出,在空中划出道道靛青色的痕迹。 虽然每一缕风的速度都很快,但是蕴含的源质却相当少——大黄刻意控制了威力,显然玩闹的心思更多些。 千舟索性不闪不避,衣服上浮现出鳞状花纹,正面体会这一招。 风刃打在了千舟身上,发出“铛铛”的碰撞声。像是有人敲击着架子鼓,又像是急促地摇着铃铛。 “也不怎么样嘛。”千舟刚刚说完就又在大黄眼里看见了鄙视的眼神。 千舟刚想抬手,却发现身体变重了。并非是真的重量发生变化,而是像被无形的线拉扯,一举一动都变得十分费力。 “这是……” 千舟仔细看去,才发现风刃打到自己身上后并没有完全溃散。而是化作了一道又一道更细小的风缠绕在千舟身上,像是操纵木偶的丝线,阻碍着千舟的行动。 每一道风是如此的细微以至于千舟几乎没有察觉,就算察觉到恐怕也会下意识地忽略。可它们产生的合力却又可以出其不意地改写战局。 千舟继续观察。这些细微的风在流动间另一端似乎连接上了大黄的羽毛。 大黄将翅膀张大,紫色的电弧在羽毛间跳跃。 “别吓我,我记得物理老师说过空气是不导电的。” 千舟完全不慌,甚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大黄翅膀上源质运作的方式。 当然,这跟他能随时切断身上缠绕的风有关。 然后,千舟又再度从大黄眼中看到了嘲笑的神色。 你一只鸟能不能不要这么多戏? 恍若黑暗中手持铁锤的天神重重挥下手臂,夺目而炽烈的闪光迸发而出。像是千万吨烟火在一瞬间绽放,骤然生起的璀璨光线划破夜空,把天幕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千舟“啊”地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蹲了下来。 “卑鄙,你这只鸽子居然用闪光弹。” 虽然没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可突然的强光对千舟的眼睛造成了极大的不适。更何况,刚刚千舟还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大黄的翅膀。 千舟现在只觉得双目刺痛无比,鼻尖发酸,眼泪像是被摇晃后的可乐泡沫止不住地涌出。 大黄踱着步子,优哉游哉地走到千舟身边,发出了“咕”的一声。 虽然千舟没有听懂,但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其中得意与幸灾乐祸的情绪。 大约缓了两分钟,凭借着超凡者的恢复能力千舟勉强睁开了眼。只是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此时千舟双目赤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见此,大黄又发出了一道饱含嘲讽的“咕”声。 “你完蛋了,我现在真的生气了。”千舟咬着牙齿,发出的声音还隐隐带着哭腔。 银色的源质像是泄地的水银转瞬之间就覆盖了天台的每一个角落,接着一道道源质编织而成的绳索从中升起,如同万千银蟒狂舞。 现学现用,谁不会啊。不过这招怎么那么像反派? 不过这些绳索全都扑了个空。 早在一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大黄就飞上了高空,在千舟的头顶盘旋。 “……” “你有本事下来啊!”千舟紧握拳头,额头上隐约绽起青筋。 “咕咕!” 这句话非常好理解,意思是“你有本事上来啊!” 气、抖、冷,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到处充满了对不会飞行的压迫!没有对空能力的超凡者就注定低人一等吗? “不过你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千舟把手伸进口袋,从中掏出了一个黑黑的、圆圆的——悠悠球。 把手中的悠悠球甩出,黑色的球身空转起来发出“嗡嗡”的低鸣。 “【暗星】。”千舟在心中默念着奇迹刻印的名字。 无形的规则展开,现实的法理骤然受到扭曲。名为“奇迹”的物品肆无忌惮地展现出它的神异。 一根根黑色的细线以千舟脚底的平面开始延伸,扭曲盘旋织成了一张不规则的黑色的蛛网。 “下来吧你。”千舟冷笑着出声。 随着千舟的话语,一个崭新的引力场被垂直地添加了进来。 察觉到这骤然变化的引力,大黄在空中奋力地扇动着翅膀。狂暴的风被源质引动,拂过金属似的羽毛,发出刀剑交鸣般的碰撞声。随着空气不断的摩擦,之后更是有蓝紫色的电光夹杂其中发出“滋啦滋啦”的噪声。 即便是这样大黄依旧没有逃脱【暗星】织就的罗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可是等了许久千舟都没有下一步行动,落在地上的大黄疑惑地抬起了头,咕了一声。 为什么这个智障站在不动? 因为我也是第一次用这玩意,我怎么知道它敌我不分啊! 千舟在心中怒吼。 “客人,已经很晚了,还请你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丽雅冷着脸重新来到了天台之上。 如同冰河流来,千舟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收起【暗星】。 而一旁的大黄看见丽雅也连忙收起翅膀与爪子,乖乖坐好。 “好的,我这就休息。”千舟说道。 丽雅又看了天台上的一人一鸟一眼,这才走下楼去。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章:两界观 千舟回到楼下,很快就有侍女打来了热水。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洗去了一身的风尘与疲惫后千舟躺在了床上。 回想起今天与大黄玩闹似的切磋,千舟眯了眯眼。 这是千舟第一次与高位幻想种交手,不论是对源质的运用,还是对战机的把握,大黄都比千舟曾经的大部分对手要强。 而最让千舟羡慕的就是幻想种血脉中传承的知识和能力——这是比幻想种血脉本身更珍贵的东西。 知识是无价的——这句话放在超凡者的世界里同样成立。 强者不一定都博学,但博学的智者一定不会弱小。 须知,全知近乎全能。 别的不说,一道完整的超凡阶梯本身就是无价的知识。 而随着现世一次次的更迭,一次次的灾厄,无数珍贵的历史与传承都不可避免地沉入了深渊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明知深渊的危险与恐怖,依旧有无数超凡者飞蛾扑火般投入其中。 “真好啊。”千舟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我也想有这种升级就能点亮的技能树,或者‘叮’的一下就给我发技能的系统。” 千舟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脑海中真的突然一个系统那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身为作者,千舟很清楚这个世界的危险,有什么不可明状的东西伪装成系统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须知,上帝的每一份礼物在暗地里早已标好了价格。 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空,在白漠奔波了数日的疲惫感一下子涌了出来,千舟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恍惚间千舟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 不是,我怎么好像站起来了? 千舟闭着眼睛,大脑还未完全清醒,但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站着的。 我没梦游的毛病啊。 困意浓重的千舟勉强睁开右眼,自己似乎是在安然的大街上。 时间依旧是夜晚,两旁是青灰色的石质矮房,窗户昏暗的一片,看样子主人应该还没睡醒。 脚底是蓬松而洁净的白色沙地,平平整整的一片,没有任何的脚印。 皱了皱眉头,千舟把右眼闭上,睁开了惺忪的左眼。 嗯?千舟一下子清醒过来。 睁开左眼后千舟看到的是一个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依旧是在安然的街道上,可是这个安然仿佛经过了时间千年的冲刷——原本整齐排列的房屋几乎全部垮塌,大半都被埋进了雪白的沙里;不规则的石块散落一地,明显可以看见风化过的痕迹。 “这是什么情况?”千舟将两只眼睛同时睁开。 刹那间,世界在千舟眼里一分为二。 犹如在看经过对照的纪录片,同样的地点却是不同的景象。 一方欣欣向荣,井井有条,似乎只是一个进入夜晚的繁荣城市。好像只要等到太阳升起,其中沉睡的人们就会醒来,喧闹着开启一天的生活。 另一方却是荒凉而支离,入目尽是垮塌的建筑、风化的石砾。无情的风沙就如此地刮过,誓要将这座城市最后的痕迹掩埋,扫进历史的簸箕里。 宛如在两个世界重合的边缘行走,同时观测两个世界这样的荒诞行为给千舟的灵魂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像是放在火上炙烤,又像是把锥子钉进脑髓狠狠搅动。 所幸因为千舟的基石足够稳固,这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中。 千舟拧紧眉头,站在原地静静思考。 自己绝对没有魔眼之类的天生异能。同样,自己的超凡阶梯也不会提供相关的能力。那么问题只能出在世界本身。 千舟下意识的扣住袖口的残卷,却摸了个空。 我残卷呢? 我那么大一支笔呢?刚刚还在这! 自从出了仑台,出于谨慎千舟就一直将残卷别在袖口方便取用,就算是睡觉都不会摘下。而如今残卷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残卷不是普通的超凡物品或者奇迹刻印,跟千舟的关系也不仅仅是武器那么简单。 残卷从小说家亲笔书写的文字的残骸中诞生,是火焰淬炼后留下的精华,是还未说尽的故事。所以千舟才会以“残卷”命名。 而这个自洽的世界,这本贯穿始终的故事,则是少年的心血与灵魂的结晶。 换句话说,残卷就是千舟肢体的延伸,是灵魂的一部分。就算是【王国】也不可能在无声无息间将残卷取走。 “在结合之前我还在睡觉的情况,很明显这里应该是类似梦境的地方,但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梦那么简单!”一翻思索后,千舟下了结论。 强忍着灵魂承受的痛苦,千舟伸出左手在一块残垣上摸了摸。 石头的表面已经变得松软,用手稍微用力就可以搓下许多碎砾——看样子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风化。 接着,千舟又伸出右手想要触碰同一个地方。可是右手刚伸出一半就被无形的阻隔挡住了——准确的说不是被挡住,而是触碰到了另一个世界完好的墙壁。 依旧是石质的手感,但这次的触感却是平整而光滑。 “这就有意思了。”千舟来了兴致。 接下来千舟又重复了几次类似的实验,最后得出结论——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某种意义上被一分为二。右半边只能接触完好的世界,左半边则属于那个充斥着残垣断痕的世界。 至少在千舟双眼同时睁开的时候是这样。 千舟现在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还是因为自己两个世界才会有交点? “既然两只眼睛都睁着的时候不行,那我闭上一只眼呢?” 千舟将右眼闭上,并列的世界立刻从千舟眼里少了一个,灵魂的痛感也得到了缓解。 千舟再度伸出右手,这一次右手顺利地碰到了石块。 没有尝试什么“先闭上右眼,把右手伸过去,在把两只眼睛同时睁开,看看会不会把右手切断”之类的作死实验,千舟觉得他那样做可能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或许会因为逻辑与规则上的谬误导致这两个联系紧密却不同世界一起崩溃? 也有可能会是两个世界的规则互相修正把这个bug圆过去? 千舟在脑海里做出了猜想,但终究还是没有选择作死。 把【龙鳞衣】附在身上,千舟闭着右眼开始探索这座破碎的城市。 走过了好几个街区,踩过散落到处的残骸,千舟终于发现了这里的奇怪。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一章:鳞中书 很奇怪,非常奇怪。 千舟站在一座倒塌的房屋前,任由白漠夜晚冰凉而死寂的风裹挟着细沙从自己身上吹过。 夜风穿过苍白的沙粒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像是有人轻声哭泣,哀唱着悼念的挽歌。 千舟手中燃起水银状的火焰,源质四溢将废墟表面覆盖的沙粒拂去,露出几个残破的瓷碗,几件粗布衣,还有一些木质的家具残片。 “又是这样吗?”千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千舟在这里寻找了很久,见到了各式各样的痕迹,唯独有一样千舟一直没有发现。 那就是人,或者说尸体——这就是千舟所认为的奇怪的地方。 在千舟勘察过的房屋里,大多都有着人生活的痕迹。从破碎的瓷器,到风化的布料都说明了这一点。 可是无论千舟怎么寻找,甚至利用源质挖开地下数十米的沙粒,却连骨骼都没有发现一块。 诚然,在水分充足,微生物丰富的地区,人类的尸体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完全分解,不留下任何痕迹。可是在终年炎热干旱、几乎不存在微生物的白漠,往往会形成不易腐烂的干尸,足以保持千百年之久。 退一步说,即使到考虑风化。人类的肌肉组织、结缔组织与骨骼也有着不同的风化速度,就算前两者在漫长的岁月里腐朽,坚硬的骨骼多少会有所保留。 但就在千舟堪称掘地三尺的搜寻下,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曾经有人存在的证据。 “真是奇怪,如果是早有准备的离开,屋里不应该还剩下这么多物品。可如果是有什么突发灾祸,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能避开。” “最关键的是,为什么出现一个如此荒凉的安然?我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莫非白天我见到的安然是假的?” “不,不可能。”千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白天的安然的确是真实的,由源质和残卷的反馈来看,安然的规则与白漠是完全一体的。如果是幻境,那意味着这个幻境的大小要与白漠等同,还要有着能完全自洽的独立规则——这是连【王国】都做不到的事。” “啧,头疼。”千舟咂了一声,“我最讨厌这种烧脑的事情了,为什么这种麻烦总是主动到我头上。” 抱怨了几声,千舟继续向前。 又在城中绕了绕,千舟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既没有活着的生命,也没有隐藏的危险。只有满是苦涩与寂寞的风。 这让一直高度戒备的千舟觉得自己就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简直就像在玩一款只做了地图建模的游戏。”千舟吐槽道,“所以,现在只能去中心看看了。” 千舟抬起头,望向安然的中心区域——那里是昔年的住处,也是历代先知的居所。或许是这个原因,那座神庙似的宫殿,或者说宫殿似的神庙保存的还算完好。 虽然外围的建筑大多都已经垮塌,但还是有几座建筑勉强维持着。 踩过一地的碎石,千舟推开了屋门。 空气还算清新,看来经常流通——事实上,一座四面漏风的石屋想不通风都难。 千舟一连勘察了几个房间都没有什么异样,看起来都作普通的用途。 这下子千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座房屋里。 从大门就可以看出这座建筑的不同——其他几座的房门都是正常大小的木质,已经烂的不成样子。而这座建筑的大门千舟目测有五米左右的高度,宽度也超过两米。由两扇对开的石门组合而成。 石门是肃穆的黑色,沉默而古旧,表面虽然没有修饰的花纹却打磨得异常光滑。 千舟伸手推了推,没推动。 “居然是实心的。”千舟诧异道。 千舟深吸口气,将两只手贴在门上。银色的源质顺着血液流动,穿过血肉、筋络,遍布全身各处,最后连皮肤上都晕起了一层细腻的银光。 随着千舟的发力,大门起先只是微微地抖动,之后两扇门之间露出了一丝空隙。接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千舟缓缓将大门推开一道勉强够一人侧行的通道。 “还真是硬核的防盗方式。”千舟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 不依赖结构繁复的锁与设计精巧的机关,仅仅凭借着重量,这扇大门就足以让许多心怀不轨的人望而却步。 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事实上放眼整个现世,千舟在【龙门】阶的超凡者中也属于力量惊人的那一类。 可即便是千舟,也要调动起海量的源质加持才能勉强将门推开一道缝隙。若是换成普通人,要想独自打开这扇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开门时不可避免的巨大声响也可以当做天然的警报声。 侧着身子,千舟小心翼翼地挤进了屋内。 这似乎是一个藏书室,一排排的书架整齐地排列着。按照年代石刻、竹简、印本被分门别类地堆放在不同的书架上。 千舟按顺序一排排走过。 或许是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纸质的印本大多都已经发黄变脆,其上的墨迹也挥发得不成样子,完全看不清字句;至于年代更久远的竹简,几乎用手一碰就会化为一捧青灰,更遑论从上读取信息了;最后的石刻倒是保存的尚可,可是其上的文字太过古老完全不在千舟的知识范围内。 “可惜了。”千舟心疼的说道。 并非是因为自己没能在其中找到有用的东西,而是单纯为了知识与历史的逝去而感到悲伤。 “似乎有源质的波动。”在书架间绕了许久,千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源质波动。 顺着这若有若无的触感千舟直接走到了房间的尽头,直至在书架上发现了……一“片”书?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二章:往昔事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任谁都不会把那东西当做一本书——那是一片暗黄色的鳞片,大约成人的拳头大小,外表有着琉璃一般细腻的光泽。 可是就是这样一枚鳞片,最先给人的印象却是书本,以至于覆盖了自身原本的概念。 书籍的概念是记载。千舟很好奇,这枚鳞片究竟是记载了什么东西才会产生这样的现象。 将龙鳞衣附在手上,千舟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住鳞片。 和预想的不同,这枚不大的鳞片却相当沉重,单凭两根手指的力量根本无法夹起。不过鳞片上也没有什么隐藏的危险。 双手将鳞片拿起,千舟细细掂量了一下。仅仅是拳头大小就有近百斤的重量,很难想象这样一枚鳞片究竟来自一只什么样的生物。 千舟用手摩挲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将源质灌入其中。 像是坚固的大坝开了一个豁口,又像是摩天的高山陡然倾塌,鳞片里记录的信息化作浩浩荡荡的滚滚洪流直冲进千舟的灵魂。 在这庞大的洪流面前,千舟十六年来的经历不过是沧海一粟,几乎转瞬之间就被淹没。人格与思维浸没在这无边的海水里,被驳杂的信息反复冲刷,一点一点开始消融。 就在千舟的灵魂几乎要溃散的时候,苍银色的火焰陡然燃起。 鳞片中被记载的历史顿时化作了燃料,投进这旺盛的火焰之中。 银色的火浪在千舟身畔翻卷,将整座建筑都囊括其中。可是这看似炙热的火焰却没有将任何一件东西点燃,只有书架上发黄的纸张愈发酥脆;竹简化作飞灰;石刻的花纹变得模糊不清。 恍惚之间,一副奇诡的画卷在千舟眼前铺开。 千舟从未见过这样的天空——漆黑而幽邃,混沌而迷离。与有着星星点点微光的夜空不同,这片天空更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一张惊悚的大口。仅仅是凝望片刻,就让人疑心是否会被其吞噬。 在这幅画卷里千舟看见了形形色色的生灵。他们有的麻木而绝望,静坐在路边,呼唤死亡的来临;有的混乱而疯狂,捉起刀剑插入彼此的胸膛;最后的人只顾着逃亡,逃去没有方向的方向。 陡然间有光来临,可那绝不代表着希望! 赤红的星从那深渊似的天空落下,晦暗的红光在大地上燃起一片又一片的火焰。人们奔走疾呼,呼唤他们的信仰。 可是了无回应—— 不信者或许会死,可信者也未必得活! 像是按下了快进的按钮,画面迅速变换。 大地上燃烧的火焰还未熄灭,第二颗星已然降落。 那是“翠绿”,如同最为纯净的翡翠,洋溢着生命的碧色。 是的,生命。 磅礴的生机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飞鸟长出鳞片,走兽生出脚蹼;树木长出利爪,游鱼铺开双翼。 不必要的恩赐已然成为死亡的诅咒,大地上布满了各种畸形而枯瘦的尸体。 接着,第三颗星紧随其后。 湛蓝的辉光落进水里,海水蒸发,江河枯竭! 绝望的氛围压得千舟几乎喘不过气来,这荒唐的景象简直是活着的地狱! 所幸,这幅画卷已经到了尾声——身披黑色斗篷的人高举着火把走在前方。千舟只能看见祂头顶微微隆起的双角,和不经意间露出的红色发丝。 回过神来,千舟只觉得有种类似饱腹的鼓胀感,本就庞大的源质现在几乎多得要溢出来。就连普通的动作一不留神就会有银色的火焰溢出。 “我完全不想要这么多源质,原本的就已经够用了。” 千舟哭丧着脸,原本鳞片里的记载被投入火中,以至于千舟只看见了其中的一个片段——这无疑是买椟还珠,焚琴煮鹤! 或许今后都不会再有这样可以轻易了解这个世界历史的机会了。 千舟静下心来回想自己所看见的片段,与其说是一段记录,倒不如说是把真正的历史裁下了一角,封装进了这枚鳞片。 千舟在其中感受到的恐怖与绝望,绝不是仅凭文字或是图画就能表现出来的。 反过来想,能封装进这样一段历史的鳞片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只是【安然】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枚鳞片?那段历史又隐藏着什么?又是谁留下了这枚鳞片?”千舟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打定主意,若是再见到昔年一定要问个清楚。 回头看向手中的鳞片,原本琉璃般的光泽已经消失,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千舟稍微触碰,鳞片就碎裂成了几瓣落在地上。 “可惜了。”千舟微微感叹,走出了屋子。 在确定周围已经没有探索的价值之后,千舟将左眼闭上,重新睁开右眼。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三章:凿孔洞 千舟将左眼闭合,重新睁开右眼。 如同抛接硬币,在这一瞬间世界突然颠倒了正反。 原本荒凉的废墟就像是黑板上的粉笔画,被无形的力量擦去。接着,千百年的时光开始倒流。 鳞次栉比的房屋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排列出街道,勾画起城市;一盏盏灯笼依次亮起,将这漆黑的夜照得通明;远处干涸的河床重新流淌着晶莹的液体,穹湾一如既往地带来生命与奇迹。 恍惚间千舟耳畔似乎能听见人们嘈杂的交谈声,但这只是错觉——这里与那个荒凉的【安然】一样,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真是奇妙。”千舟用手摩挲着墙壁,“简直就像是一面镜子两侧的倒影,互为表里,彼此对照。” 有了之前的经验,千舟直接略过普通的民房,直奔历代先知的居所。 不出所料,直到走到大殿之前的庭院,千舟一路上都没有遭遇任何危险和阻拦。 走到庭院的门口,千舟停下了脚步——在这个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的世界里,千舟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和谐。 就像是往井口投下石子,在和弦里插进杂音,吃豆腐脑的时候加了白糖那样不和谐。(没错,我是咸党) 若是仔细说的话,这种不和谐的感觉千舟还相当熟悉——那是深渊的气息。 轻轻将庭院的门推开,千舟就看见庭院中央那棵灰扑扑的小树。 小树大概一米来高,从叶子到枝干都是沉重的灰色,树干上有着苔藓状的的花纹。 表面上看,这株小树就扎根在地面上,但千舟知道事实绝不是这样。 现在看见的可能只是这株植物的冰山一角。它立足在深渊里,于现世的屏障上偷偷钻出了一个小口,将这一截小小的枝丫悄然伸出。 这是相当高明而巧妙的偷渡方式! 只要等着这截枝丫再长大一些,现世的屏障上就会出现一个足以通行的“孔洞”。在现世重新将这个“孔洞”修补完成前,绝对有大把的文章可作! “不,不仅仅是这样。” 千舟将两只眼睛同时睁开,惊讶的发现这株小树的一片叶子已经伸进了那个荒芜的【安然】。看样子,在打通现世的孔洞后,这株小树或者说幕后的人还想将手伸进那个荒凉之地。 这又是为什么? 虽然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但是这完全不妨碍千舟决定把这株树拔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千舟的不怀好意,灰色的小树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活像伴着电音跳舞的广场舞大妈。 接着,有什么东西从现实屏障上那个细小的“孔洞”中勉力挤了过来。可是那个孔洞如此之小,以至于挤过来的东西像是便秘一样卡在了中间。 最后,不知名的存在只能将自我的一部分割离,才勉强来到了现世。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这一系列的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以至于千舟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刻,一个身穿西装,像是刚跑过五千米的男人,喘着粗气,扶着腰出现在了千舟面前。 男人约莫三、四十岁,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不过西装的袖口多有磨损,衣襟上也满是褶皱。再配上男人夹在腋下的皮包和高耸的发际线,活像一个朝九晚五,享受“996”福报的社畜。 “哎呀,差点没把我卡死。”男人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千舟眯着眼,静静地看着社畜的表演。 有胆子、有能力通过这种方式偷渡的人怎么会如此不堪?男人这样表演一方面是为了表现自己没有敌意,免得一见面就将局势激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降低千舟的敌意与警惕。 “朋友,跟你商量个事呗。这树你能不能别管,要是死了我们老板会很生气的。”社畜笑嘻嘻地说道。 “我要是不同意呢?” “别啊,‘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没必要。” “你说的很有道理。”千舟点点头。 但没等社畜高兴,千舟又说道:“但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对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说不!” 社畜下意识地就将手伸向了皮包,但千舟比他更快。 体内滚烫的源质如同火山喷发,即使没有掌握类似“缩地成寸”的技巧,千舟依旧以超乎常理的速度冲到了社畜面前。 “等等,打人不打脸!”电光石火间社畜只来得及喊出这样一句话。 千舟并不擅长拳脚(事实上剑术也不怎么样),作为一个室内派的小说家你不能要求他和退役兵王一样样样精通。在千舟十六年的人生中唯一算是正经学习的拳脚功夫,大约是体育课上的【五禽戏】? 但对面的社畜似乎比自己还不如。 虽然因为残卷不在手边,只能以不习惯的拳脚对敌。但是依托着过人的身体素质与堪称挥霍的源质使用方式,千舟轻轻松松地就压制住了社畜。 瑰丽的银色鳞状花纹附着在手上,千舟轻易地就格开了社畜交护的手臂,一拳打在了社畜的胸口上。 与想象中的触感不同,并非是肌肉或是胸骨的感觉。更像是打在了一块玻璃上——玻璃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但这一拳的力道却结结实实地被化解了。 是什么护身的超凡物品吗? 心里估摸着这片“玻璃”还能承受不少拳,千舟索性转移了目标。 注意到千舟的目光,社畜惊叫出声:“别打脸!别打……脸!” 丝毫没有欺负老年人(大雾)的自觉,千舟一拳直直地轰向了社畜的面门。这一次,千舟能清楚的感觉到面部的凹陷,以及鼻骨断裂的触感。 不过趁此机会,社畜终于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张金属卡片。 惊鸿一瞥间,千舟大致扫过了上面的图案——银色的华丽笼子里,孤零零地住着一只金色的雀儿。雀儿站在笼里的架子上,看着外面的大千世界,眼中流露出艳羡的神情。 【奇迹刻印·笼中鸟】 鼻青脸肿的社畜捏着卡片,然后兀自开口:“此地禁以拳脚相向,不可妄动刀剑!” 无形的规则扫过,看不见的笼子悄然落下。 做完这一切的社畜终于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站定。甚至有心情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似乎完全不担心千舟继续攻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虽然千舟很想在社畜的脸上继续锤上几拳,但很可惜,做不到。 并非是被束缚住了手脚,也没有套上什么无形的枷锁。而是“用拳脚进行攻击”这一概念被抹去了——说是抹去或许有些夸张,但至少在这一时刻,这一概念被掩盖了。 千舟的手脚依旧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就是没有办法做出攻击的举动。就像是一栋只有一扇门的房屋。门被抹去了,在不破坏房屋的前提下,自然也就没有办法进入房屋内部。 “啧。”千舟烦躁地咂了咂嘴。这种比赛进行到一半,发现打不过就临时修改规则的行为相当令人讨厌。 “还真是野蛮的举动……哎呦,痛……我说,我们文明人就不能用一些文明点的方式解决问题吗。”社畜咧着嘴揉了揉发种的脸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并不觉得在别人家的墙上偷偷打洞是文明的行为。”千舟看了一眼庭院里的灰色小树,不屑地说道。 社畜尴尬地没有接话。他装做没听到的样子从包里取出一根试管,试管里装着半截银色的液态金属,看样子似乎是水银。 他把水银洒在地上庄严的开口: “阿赛卡的銮驾从天空中驶过,车辙变为无匹的霹雳,车轮化作了日和月。” “祂把自己的血液滴在地上,于是泥土之中有生灵诞生。” …… 《靳山文卷》·第六章·第十二节 这是索达神话的一部分,而“阿赛卡”则是索达神话中的神王。 与在文明之后诞生的【信仰神】不同,这些诞生在文明之前、只在各地的神话中有所流传的【神话神】完全不需要信仰,也无谓宗教。人们对他们更像是一种原始崇拜,就像敬仰强者那样。 而在超凡者中对这些神话神有一个更确切的称呼——【长子】。 长子是世界诞生之初最早出现的生灵,祂们天生便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有的甚至就是规则的一部分——这就像一个游戏刚刚设计,没有经验的设计师在设计最早的人物的时候用脚写出了他们的数值。 可是,凡盛放的必凋零,凡腐朽的终新生。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时代也从未停下它前进的步伐。这些【长子】大多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逝去,留到今天的大概也只剩下那些传唱的故事。 停下回忆,千舟把目光放回了现在。 随着社畜的话语结束,地面突然发出了抖动。一只只泥土组成的巨手从大地中伸起,接着是宽阔的肩膀与硕大的身躯——一只只泥土巨人就这么凭空出现。 并不是用源质操控泥土组成人形的低劣手段,这些巨人是真真正正被赋予了“生命”的概念!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四章:伊戈尼斯 别扭,极度别扭。 原本普通的泥土,在这一时刻却被真正赋予了生命的概念。这种强烈的违和感简直就像是水里流出了火,钢铁中开出了花儿。 明明只是泥土组成的人偶,可千舟几乎能听见血液的流动、心脏的的鼓胀——此时无论以什么样的超凡能力测定,都会毫无疑问地得出【这些巨人是活的】这一概念。 “原来如此,是基于传说的术式吗。”千舟心下了然。 这样看来,刚刚社畜将水银洒进泥土里也是在模拟【阿赛卡将自己的血液滴落在大地上】这一行为。其中,水银象征着阿赛卡的血液。 在神秘学中,水银(也就是汞)、硫、盐被认为是“生命的三要素”。这一观点广为流传,只是在不同的学派中,对着三者的象征意义有着不同的认识。 尽管如此,但这三者还是被广泛的运用于各类术式与仪式。 “只是一些泥塑木偶就想打败我,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千舟挑起眉头。 虽然残卷不在手边,又因为【笼中鸟】的缘故不能以拳脚刀剑对敌。可这并不意味着千舟没有其他的手段。 更何况,这一赋予生命的术式虽然神奇而巧妙,可当从战斗力而言并不会比普通泥土傀儡强上多少。在千舟看来这样未免有些画蛇添足、舍本逐末的意思。 千舟伸出手来,源质随着呼吸流转。空气中的大源开始凝聚,就像是大雨前空气中愈来愈重的水汽。 “水汽”不断汇集,直到最后云层再也托举不住沉重的“雨滴”。随着着一声轻微的嗡鸣,万千“雨水”从天而降——那不是雨水,那是凝固的源质! 银色的细屑飘然洒落,不知是星落如秋雨,还是秋雨微凝如星落。 堂皇的银光在空中拉长变形,化作一把把无柄的长剑,将空气切出“簌簌”声轰然而落! 苍银的长剑穿过泥土巨人的身体与关节,将它们钉在地上重新与大地相连。咫尺之间千舟几乎能听见巨人发出的悲鸣声。 见自己创造的巨人在顷刻间全军覆没社畜却并不着急,他从包中取出一截蜡烛小心地点燃: “山神将苏其亚拉山搬到了平原中央,大军无可奈何。” “于是,理查德王点燃蜡烛,将战俘作为祭品献予魔物费洛。” “费洛扬起祂的尾巴向着山峰砸落——大地颤抖,山峰开裂。” “平原化作裂谷,苏其亚拉山在一声巨响间被一分为二!” …… 这是长篇叙事诗《理查德王》中的一段,讲述的是理查德率军讨伐恶行累累的国王吉加四世。 吉加四世在苏河平原大败后,祈求山神阻挡理查德的大军。于是,山神将苏其亚拉山搬到了平原中央,让理查德的军队无可奈何 在谋士的建议下,理查德王点燃了人鱼油脂做成的蜡烛吸引来了魔物费洛。 在传说中费洛有着蛇一样长长的身躯,祂将身体竖起可以触碰到太阳。就因为这样祂触怒了太阳神,被刺瞎了双眼,只能居住在地下。 理查德王将战俘作为祭品献给费洛,于是费洛挥动尾巴将山峰一分为二。 千舟皱起眉头。为了重现这一传说,即使社畜点燃了蜡烛,可他又去哪里找来血祭的祭品呢? 就在这时,泥土巨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他们挣扎着挥动手臂,像是在无声的呼救。 千舟确定自己完全没有动手。 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口咀嚼,巨人们的身体被搅得粉碎,化作一地灰白的碎石——可这些碎石间却有殷红色的血液流出,将泥土染得通红。 千舟终于反应过来——这些被赋予了生命的泥土巨人不就是现成的祭品吗? 社畜将手臂挥下。 霎时间,咆哮的源质如同出笼的猛兽,奔腾纵横间掀起了汹涌的气浪。地面上传来剧烈的震动,连绵的房屋不断倒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阵阵烟尘冲天而起,像是千军万马急行,又像是魔物在地底扭动着庞大的身躯。 千舟的表情严肃起来。 社畜当然没有召唤出费洛,充其量只是将“费洛挥动尾巴”这一击通过仪式再现出来。可是这宛如从神话变为现实的一击也绝不是常鳞凡介,这是足以变换地貌的恐怖力量! 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挤压,地面不断扭曲形变,从两侧挤向中间,如同一张被揉皱的纸片。于是无处发泄的巨力冲破地面,不规则的石棱像是弓起的脊背从破碎的大地上钻出,将一切的完整变成粉碎! 社畜站在灰色的小树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笼中鸟】的“囚笼”大小有限,这也意味着覆盖整座“囚笼”的一击避无可避。 整座“囚笼”几乎都已经被数丈大小的石棱覆盖,而这恐怖的形变依旧在继续。不断有新的石棱破土而出,把自己的“前辈”刺得粉碎。 眼见着绞肉机一般的景象即将要绵延到少年脚下,社畜却皱起了眉头。 天边骤然亮起银光,像是一汪倒扣的海水。无数源质在海中起起伏伏,即使隔着这么远也几乎压得社畜喘不过气来。 “这种源质的量,即使是深渊里天生体型庞大的种群都不会有这么夸张吧。”社畜瞪大的眼睛,“开什么玩笑,他不会熔炼了一整个世界作为源质的补充吧。” 下一刻,滔天的海水落下,璀璨的银光如同将银河截断。 “被……被‘按’回去了?”社畜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本已支离破碎的地面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抚平,石林般的尖柱被一点点地重新按进地底。 就像将一副画卷打开,社畜已经把画完整地铺在了地上,千舟却硬生生地将画重新卷了起来。 这绝不是单凭蛮力就能做到的事! 社畜能够感觉到,少年的源质真的就如同无孔不入的海水,渗透进了自己术式的每一个角落,从根本上将术式的痕迹一点点冲刷干净——比起冲刷或许用焚烧更为准确。自己源质少年面前完全没有起到丝毫的抵抗,就像是遇到了火焰的灯油。 接着少年的源质准确地插入了每一个力量传导的节点,凭借着近乎无穷无尽的源质将反震的力量消解,重新抚平地貌。 社畜在这一刻终于严肃起来,对面是自己完整状态也需要小心应付的对手,何况自己为了穿过孔洞还将一部分割离。 ………… “我艹,我居然真的做到了。”千舟在喘气的同时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看起来轻描淡写的反击对千舟来说绝不轻松。 即使源质的量堪称无尽,可是千舟在短时间内能够使用的依旧有限。这就像是一整个水库的水,出口却只有一根水管。要想在一瞬间将水库排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同时短时间内大量排水也会对水管造成很大的压力。 就和这根水管一样,在短时间内调动大量源质对千舟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大碍,可内地里许多脏器与肌肉有已经开始出血。 “我想起来了。”千舟突然笑了起来。 “想起来什么?”社畜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当然是想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了。”千舟笑得很开心。 在原本的故事里社畜在后期恰好会与兰亭会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时间段会出现在这里,但千舟在见到了对方标志性的战斗方式后,终于从设定集里将记忆调出。 “你是【聒噪的书精】,首次出现于书本上是在奥南作家维克多的《奥南童话》中《沉默的图书馆于聒噪的书精》一篇,你在其中作为主要角色之一登场。但在那之前,你作为民俗与童谣在奥南地区已经传唱超过了六百年!” “你就是这一故事人物的具现化!” 但是千舟又皱起了眉头:“但是你作为现世传唱的故事为什么会拥抱深渊?” “没办法,要恰饭的嘛。”社畜,不应该是书精笑了笑,用手挠了挠高耸的发际线,“现世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好,深渊也未必不是一处乐土。对了,我现在有一个新的名字——伊戈尼斯。” “伊戈尼斯(ignorant),无知之人?”千舟问道。 伊戈尼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我就是一临时工,接活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还是那句话,大家互相之间行个方便,算是交个朋友。” “那我问你,你做这事可觉得问心无愧。” 伊戈尼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我又不是人类,自然不用遵守你们的道德和法律。” 千舟摇摇头:“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要吃饭我或许可以介绍你去【不周山】,我和格物研学会还蛮熟的。” “算了吧,那里……”伊戈尼斯欲言又止,“这么说我们没得谈了?” “没得谈。”千舟的声音斩钉截铁。 看着少年身上如水波漾起的银色火焰,伊戈尼斯叹了口气:“所以说这种傻子最讨厌了。”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五章:赤红之影 伊戈尼斯握住手中的蜡烛,蜡烛融化成液滴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一直落到地面上。 明明只有一小截蜡烛,可这融化的蜡油却似乎无穷无尽,源源不绝。 白浊的液体滴在地上,不但没有凝固冷却,反而变得通红、烧得滚烫,如同一炉沸腾的铁水。 顷刻间,铁水就形成了一面湖泊横亘在千舟与伊戈尼斯之间。 炽热的温度从铁水形成的湖泊间迸发,千舟甚至能隐隐闻到自己额前发丝的焦糊味。 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吗? 千舟在心里冷笑。 我还真过不去。 千舟陷入沉默。既没有飞行能力,也没有特殊移动手段的他面对这片铁水之湖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至于能不能以源质硬抗直接走过去,千舟心里还真没底。 不过伊戈尼斯显然不知道这一点,或许在他看来能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不可能连这点手段都没有。 (千舟:我这么菜还真是抱歉啊!) 伊戈尼斯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支香烟,缓缓点燃:“我们就这样聊聊天不好吗?等到天亮了随你怎么样都行。” “不了,我还想早点回去睡觉。(我不是已经睡了吗?)” 银色的源质从千舟体内溢出,将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这堪称恐怖的量仅仅是存在,就使得光线出现了不自然的扭曲。 得到少年回应的伊戈尼斯深深地吸了口气,大量的氧气从烟嘴进入肺部,使得香烟在一瞬间就被烧了个干净。 通红的湖面突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无数气泡从湖中冒出溅起足有数千度的铁水,一道道涟漪从湖面中央扩散向四周——湖面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现。 事实也的确如此。 随着铁水被排开,地面发出震动,一根足有几十米高的巨大铜柱从中缓缓升起。晦暗的黄铜表面上镌刻着一节节刻痕——那是古代星辰运行的轨迹。 可是再一看,那一节节刻痕又像是一只只紧闭的眼睛,沉重的压迫感不断传来。 将铜柱唤出后伊戈尼斯却是一脸凝重,眉目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色。因为他发现,本来环绕少年周身的庞大源质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到底去了哪里?”伊戈尼斯紧皱着眉头。 那不是可以用“多”或者“很多”来形容的量,伊戈尼斯先前就为其冠上了“恐怖”二字。若是运用得当,那份源质足以永久改变一个地区的形貌。 天空突然黑了——这么说或许不恰当,因为现在本来就是夜晚。可即使是这样前后间的对比也足以让人感受到不同。 比起普通的黑那更接近于“无”,像是一张巨口,像是一道深渊。 接着,千舟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开口:“我时常在想:既然历史可以作为我源质的燃料,那么反过来,我能不能以源质将我知道的历史重新投影出来?” “请看吧,其名为——【赤红】!” 压抑的赤色光辉骤然亮起,数十道交错的红光像是深邃的刻痕烙印在天空之上。而在其中央,一枚细小的赤红色流星陡然落下。 大源像是溅进了火星的油桶,狂暴的力量四处蔓延,飓风呼啸,大地动摇——此时此刻,无论是怎么样的术式都不可能再得到大源的一点支援。 【赤红】还未落下,可周围的温度却降了下来。湖泊中滚烫的铁水竟有了凝固的痕迹。 这是因为热量被抽走了,所有的温度全都涌向了天空中那颗晦暗的红色星辰。 【赤红】不断下落,空间如同一张被揉烂的纸片,到处都可以看见皲裂的痕迹。光线在这样的空间里传播,形成了破碎镜子一般的景象——千舟眼里看到的一切都出现了数不清的重影。 铁水中央的铜柱像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危险,柱身上的刻痕不断明灭。这象征着星轨的痕迹本可以号令星辰,即使作为仿品也足以从域外的星辰接引来无穷的伟力。可在这一刻,星辰日月都像是被这片深邃的天空所吞噬! 像是过了万年之久,又像是一刹那的恍神。无可阻挡的赤红流星终于落到了地面之上。 声音太过巨大,以至于耳边只有一片寂静;光线太过耀眼,以至于眼里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暗。 这一截时间像是被抹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千舟恢复视力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百米之内没有一栋房屋剩余,铜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地面上被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石壳,还在冒着汩汩热气。 千舟刚刚抬腿就是一个踉跄,他现在真的有一种被榨干的感觉。 这还是千舟成为超凡者至今,第一次将体内的源质完全用光。久违的,千舟感觉到了虚弱。沸腾的血液还没完全冷却,大量压榨源质导致意识一片模糊。 不过还好,最后终归是我赢了。 伊戈尼斯躺在不远处,半个身子已然融化。而在他身边,是一株近乎碳化的小树。 千舟拖着沉重的身子吃力地走到伊戈尼斯身边。虽然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可伊戈尼斯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完全不像重伤的样子。 “还真是不得了的一击啊。”伊戈尼斯感叹道。 “不死性?”看着伊戈尼斯的样子,千舟皱了皱眉。 “没那么夸张,你既然知道我的故事就应该记得我的本体是什么。” “原来如此,作为灵魂核心的书没有带在身边吗。” “没办法啊。”伊戈尼斯苦笑道,“这个孔洞还太小,我过来的时候只能把本体放在了那一边。等我完整了,真想和你再打一场。” “免了吧。”千舟撇撇嘴,“再说你怎么就觉得我是带足了装备呢?” “也是。” “好了,别废话了。”千舟终于直入正题,“这里是哪?你背后又是谁?到底想干什么?都说说吧。” “说不了。”伊戈尼斯摇摇头,“我最多只能告诉你我的老板是一位【受冕者】。” 【受冕者】?千舟皱起眉头。 在深渊里,只有对一个世界具有完全的宣统权与支配权的存在,才会被深渊授予【受冕者】的名号。 虽然在理论上,即使是个普通人只有拥有对一个世界的宣统权与支配权也可以成为【受冕者】。但考虑到深渊的实际情况,【受冕者】至少是四阶【王国】起步。 “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大麻烦啊。”千舟感叹了一句。 “是啊是啊。”伊戈尼斯附和道,“所以你赶快走人才是正理,你要是把那棵树拔了麻烦会更大。” 千舟嗤笑一声:“那我不拔的话我麻烦会小吗?我现在也在【安然】待着呢。” 伊戈尼斯没了声音。 千舟走到小树旁,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即使几乎已经碳化仍然保留着一丝生机。千舟毫不怀疑,如果放着不管它恐怕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千舟伸出手抓住小树的枝干,略一使劲就将整株树苗拔了出来,露出根下的“孔洞”。 “劝过了你不听。”伊戈尼斯无奈地感叹了一声。 于是,深渊中的伟大存在通过那个细小的“孔洞”朝千舟投来了饱含怒意的一瞥。 在千舟的感知里,世界突然消失了,只有无尽的怒意轰击在他的灵魂之上——无法理解,无法阻挡,无可抵御。 这仅仅是透过“孔洞”传来的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的力量就足以让千舟的灵魂破碎,人格消融。 或许千舟全盛时期还可反抗一二,可偏偏此时,正巧对上了他源质枯竭的时刻。同时残卷也不在手边。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像是照片翻页。一轮明晃晃的太阳突然挂在了天上,黑夜变为了白昼,周围的一切像影子一般消散。只余下深渊里的存在发出一道恼怒的哼声。 《旧史漫谈?白漠古国安然历史考据》 安然是一个多民族的融合国家,大约建立在新历前一千年左右。这个时间很秦国的建立时间相差无几,我们有理由相信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 很多学者与历史学家都抱有相同的看法,然而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所以这个观点并没有被学术界的主流所认可。 安然是典型的“强者国家”。所谓的“强者国家”指的是在国家建立的过程中以超凡者的绝对力量扫平前方的阻碍。所以哪怕这个国家建立的过程在我们看来有多不可思议,多不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律,但这个国家依旧会以一个空中楼阁的方式建立起来。 以莫大的力量整合内部的声音,以无上的伟力在沙漠中凭空造出河流、绿洲……通过这样的手段,安然得以建立,甚至还延续了上千年——当然,这与白漠封闭的环境也有一定关系。 承接上文,这个空中楼阁能延续多久,往往取决于“强者”的力量能辐射多久。以及继任者的能力和手段。 所以%$|%^++&¥%(模糊不清的字迹与乱码)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六章:桌上闲谈 “千舟醒醒,已经是中午了。你怎么躺地上?” 千舟是被姜青晗摇醒的,还未起身就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痛。像是通宵打了一夜游戏之后又跑了一场马拉松。 “什么情况,我头怎么这么疼?”千舟扶着脑袋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石板上。 “可能是你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从床上摔下来了吧。”姜青晗不确定地说道。 少女今天罕见的没穿襦裙,而是换上了一件极具安然风格的服饰。 素白的长裙没有其他的颜色,但却用高超的技巧绣上了凹凸有致的火焰状花纹。长裙没有袖子,露出了少女光洁细腻的手臂。裙摆的线条在腰部收束,把少女的身材勾勒得纤细玲珑。 千舟躺在地上,正巧看见少女裙摆下光滑的小腿和如玉般的脚踝。 “是吗,我记得我的睡相还好吧。”千舟站了起来,只觉得全身肌肉无一处不痛,“我昨晚好像做了奇怪的梦,不过现在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先别想。”姜青晗伸出手,帮千舟理了理有些杂乱的头发,“现在已经中午了,在别处做客睡到这个时候总归不礼貌。” “嗯。”千舟苦着脸应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你赶快收拾一下。别忘了你昨天还收了个学生!” “咳咳,我知道了。”千舟觉得喉咙有些痒,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用侍女打来的水洗了把脸,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千舟这才走出房间。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空气干燥而酷热,隐隐可以看见扭曲的气浪。 千舟走到门口恰巧听见侍女们的问候声:“执政官阁下。” 被称为执政官的男人同样颔首回礼。 男人的个子很高,足足超过了千舟一个头。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白漠的太阳太过严酷,男人的皮肤呈深褐色。 从外表看男人的年纪在四十岁左右,沉闷而严肃的面容让人想起深邃的大理石雕像。只是男人的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倦色与愁容。 男人灰白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编成了辫子垂在身后,整齐的红色长袍平添了几分庄严之感。 这或许是一个无趣而刻板的男人——执政官的外表很容易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午安,霍尔德先生。”丽雅从后方的走廊里出现向男人问候。 “午安,丽雅小姐。”这是霍尔德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微沙哑,就像摩擦的细沙。 “先知大人在书房等您。” “我知道了,那这位是?”霍尔德将目光放在了千舟身上。 “这位是千舟,外来的旅人。受先知大人的邀请参加【明光祭】。”丽雅为两人介绍,“这位是霍尔德先生,安然的执政官。” “临时的执政官。”霍尔德纠正道,“等到先知大人成年我自然会将权利交还。” “那么我还有事,先失陪了。”丽雅维持着那副冷淡而端正的神情,转身离开。 千舟也想离开,不过在经过霍尔德身边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孩子,听我说。”高大的男人声音低沉,“【安然】并不是一个适宜休闲玩乐的去处,白漠也绝非善地。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谢谢您的提醒。只是看那孩子太孤单了,我们才答应多留几日。”千舟说道。 霍尔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只是,有时候善意未必都会带来好结果。” 千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霍尔德一步一步地向书房走去。 霍尔德走后,千舟来到庭院。 姜青晗正坐在树荫下,曲着双腿,安静地写着东西。看到千舟,姜青晗伸出手招呼千舟过来。 千舟坐到少女身旁,鼻尖隐约能闻见槐花般的香气。 “你饿不饿?”姜青晗把笔停下,“饭点已经过了,要不我们去厨房看看?” 千舟摇摇头:“我不太饿,等晚饭就行了。你是在写些什么?” “只是安然的一些见闻。”姜青晗说道,“这个国家似乎与世隔绝太久了。我在书院里竟然没有看见过一点相关的记载,所以我想把这记录下来。你对这里又是怎么看的?” “怎么说呢?”千舟眼里闪过昔年与霍尔德的样子,“类似小国寡民的城邦制,最高权力理论上在先知手中。不过昔年还未成年,现在由执政官代理。” “执政官?” “就是刚刚来的那个男人,我和他聊过几句。”千舟说道,“事实上这里至少比外界落后了一千年。” 姜青晗点点头:“就像回到了古代一样。” “这么说可能不准确,但这里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时光凝固了一千年。”千舟微微皱眉,有些不确定的说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霍尔德就从房里走了出来。他看了树下的两人一眼,明明是在阳光下,但灰白的头发像是落了一层阴翳的尘埃。 两人目送着霍尔德远去。 “和书院里的夫子一个感觉。”姜青晗轻轻说道。 两人又聊了片刻,就有一个侍女过来向千舟问道:“不知道客人现在是否有空,先知大人有些问题想请教。” “当然。”千舟连忙起身,跟着侍女就向书房走去。毕竟是在别人处做客,这些小事能做就做。 书房里,昔年坐在木桌前,红色的头发扎了个简单的辫子,苍白的皮肤像是最名贵的瓷器。 “老师,坐。”看到千舟进来,昔年招呼着千舟坐下。 千舟刚刚坐到椅子上昔年就把一张白纸推了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问题。 千舟拿起纸,以他的层次看来有的问题相当有水准,有的却很简单,应当是基础不够牢靠的缘故。不过考虑到女孩基本是在自学,这样也就可以理解了。 “你为什么对数学这么感兴趣?”千舟好奇的问道。在他的印象里女生很少会对枯燥的数字有好感,特别是在昔年这个年纪。 “因为数学很耗时间啊。”昔年轻声开口,“只要把精力都投进数学里,就不会分神去想别的事了。” 千舟捏着纸张的手一顿,他把纸放回桌面用书本压好:“这些问题先放放。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我就教你些别的吧。” “啊?” 千舟取来一张白纸,三两下就折成了一架纸飞机。随手扔出去后,纸飞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重新飞回千舟的手里。 “这是纸飞机。真正的飞机是用金属做的,不依靠任何超凡力量也能飞在空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哎?”昔年的眼里一片懵色。 于是千舟缓缓开口,从蒸汽机的出现,讲到工业革命的产生。从文化的变迁,讲到政体的演变。 千舟的话题很跳跃,更多是想到哪就说道哪。上一刻他可能还在评论着十四行诗,下一刻就到了物理学中磁场的变化。 可这一切对于昔年来说都是新鲜的,是她从未想过也从未见过的。 起初是千舟在说昔年在听,可到了后面却是昔年不断地提出问题: “为什么粽子会有甜咸之争?” “为什么负数能开根号?” “为什么不打开盒子就不能知道猫是死是活?” “为什么政治的斗争归根结底是阶级的斗争?” …… 在不断地提问中昔年深深地意识到这位老师的博学,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几乎在每个方面都有所涉猎。胸中的万千沟壑简直深不见底。 “当然,我现在给你讲得这些不一定都是对的。”千舟指正道,“所谓的真理,无非是在当前时代最接近事物本质的说法。或许过不了多久也会被认为是谬误。” 昔年点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外界的超凡者又是什么样的?” “这个嘛。”千舟想了想,“其实每个地区的超凡者都是有主流的。” “超凡阶梯的数量不可计数,为什么会有主流?” “因为能成为主流的超凡阶梯往往都是可以分享,可以学习,可以交流的。有些超凡阶梯或许一脉相承,或许独一无二。听起来不同凡响,可能也有他们的独到之处。可是——” 千舟话锋一转:“他们又怎么比得上古往今来代代先辈心血的结晶,怎么比得上这个时代无数天才的集思广益?或许现在依旧领先,可闭门造车下,总有一天会被超越。” “偌大个秦国从古至今诞生的超凡阶梯不知多少,可到现在依旧有旺盛生机的不过诸子‘百家’。”千舟特地在“百家”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听到这番话昔年又问道:“那其他的超凡阶梯不就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吗?” “并非如此。【主流】是无数人智慧的结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它将天才与庸人区分出来。” “如果将主流比作一棵参天古木,那么天才或许可以学会一条枝干;平常人可以领悟几根枝条;而庸人所能得到就只有几片叶子。就拿西洲主流的【魔术】来说,因为各有侧重,所以才会分成不同的学派、家族、结社。合而不同就是最好的诠释。” “其他的超凡阶梯或许比不过主干,比不过枝干。可比过几根枝条,几片叶子还是绰绰有余。” “主流是为有才能的人服务的。”千舟如此断言。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七章:水晶学 “当然,我也只是简单的陈述。在现实还会有更多样的因素,要结合时代的背景来看。” 比起直接交给女孩知识,千舟更希望交给女孩认知世界的方法与成熟的思考方式。 “有机会的话多去外面走走,世界很大。”千舟说道。 对此,昔年只是低下头,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对了,老师。这里有一些来自西洲的人留下的书,但是我看不懂。”说着昔年将一摞书籍放到了桌上。 千舟把书翻了翻,这些书多为西洲通用语(英文),也有西洲其他地区类似拉丁文、卡斯宾赛语之类的小语种。 千舟又看了看这些书的印刷日期——年代最近的一本与最远的一本相差足足有三百年,但令人惊奇的是从外观上几乎看不出差别。或许是保存得当的缘故? “能看懂一些,也就是用通用语书写的部分。”千舟回答道。 还好自己的英语不错,正常的读写交流都没有问题。或者以后自己在设定的时候干脆全宇宙都在说中文好了,这样大家都能直接交流,也方便穿越者老乡。等等,把中文设定成具有特殊力量的上古文字也不是不行…… 胡思乱想间,千舟的打开了一册羊皮卷。 “这是……”看到其中的内容,千舟的瞳孔一缩。 千舟之前翻开的书大多是无病呻吟的诗集、老掉牙的爱情小说还有流水账的日记这样无用的东西,但这册羊皮卷却是与超凡知识有关。 羊皮卷没有标题,但如果要根据内容来命名的话,千舟会如此称呼—— 《水晶学·艾特罗伊学派》 这里的“水晶”指的不是地质学上的矿物结晶,而是对源质——这种没有明确物理形体的唯心力量的指代。 艾特罗伊学派的研究则是【如何让源质产生明确的形体】。基于此,艾特罗伊学派最后研究出了可以使无形的源质转化成类似于水晶的晶体的技术,并由此延伸出了一系列的应用。 最让千舟兴奋的是,《水晶学·艾特罗伊学派》的研究并不是依托于某一超凡阶梯,而是直接作用于源质本身——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没有前置条件可以直接外挂的技能树!别管效果怎么样,反正不要钱,多少学一点。 千舟把羊皮卷端在手上,仔细观察——上面的字迹很潦草,隐隐有急迫的感觉。这说明作者在写的时候不是出于一个安定的环境;内容偶尔会出现断句的低级失误,可见写下羊皮卷的人并没有理解其中的内容,只是单纯地誊抄。 基于此小说家已经脑补出了一个“在学派覆灭的危机关头,不忍学派的心血消失。于是誊抄下内容后逃到白漠”的故事。当然,也可能是一个“盗走学派机密,被追杀后逃往白漠”的故事。 总之,无论背后的真相是什么,这册羊皮卷遗落在安然是个不争的事实。 “老师,你怎么不说话了。是看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了?”昔年的声音将入迷的千舟惊醒。 “这是一卷关于超凡知识的书,直接作用于源质的性质变化,没有超凡阶梯的限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借来看看。”千舟没有隐瞒,直接说出了羊皮卷的价值。 或许他可以直接编个谎话,将羊皮卷贪墨下来。可是千舟相信:道德只有在没有外人监督的时候才弥足珍贵。 在成为超凡者后,千舟更是加强了对自我的约束。因为他很清楚,在这样一具看似普通的身体内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力量——那是凌驾于世俗之上,可以随意践踏法律与公理的力量。 如果不加约束,只凭欲望与本能行事,到最后驱使这具躯壳的究竟是千舟自己,还是名为“千舟”的野兽? 千舟不知道,但他清楚:力量不是目的,力量应当只是整体的一部分而不是人格本身。 “当然没问题了,老师需要什么直接拿去就好。”昔年很大方,到不如说大方得过头了,以至于给人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 这让千舟一边有些高兴收下了这个学生,一边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把这册羊皮卷理解后会留下相应的译本。” “没关系。”昔年摇摇头,“那种东西就算留下来也没有意义。” “对了。”千舟一拍脑袋,“今天那位执政官阁下是来做什么的?” “霍尔德叔叔吗?”昔年倒是没什么隐瞒,“只是最近有许多家畜失踪,霍尔德叔叔怀疑可能有野兽甚至是超凡种在附近出没——我已经让大黄去附近看看了。” “这样啊,咳咳。”正说着,千舟又觉得喉咙一阵干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老师您是身体不舒服吗?”昔年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 “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在地板上的缘故,有些着凉罢了。”千舟并没有把咳嗽放在心上。 “比起关心别人,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吧。”看着女孩仿佛风吹过就会折断的纤细身材,千舟忍不住啰嗦起来,“平时没事的时候不要总坐着,有时间多锻炼一下身体;食物的营养要均衡,不要挑食……” 不经意间,千舟在心里已经把这个单纯干净的女孩真正当做了学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昔年比起昨天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我知道啦。”昔年苦笑着接受了老师的好意,“只是我的体质是天生的,靠外力很难调养。” 千舟皱起眉头想了一会,然后说道:“昔年,你记不记得和我一起来的另外两个男生中看起来很弱的那个小白脸?” 虽然昔年很想来一句“老师你也挺像小白脸的”,但出于尊师重道的想法她还是顺着千舟的意思说下去:“老师你是说玄策哥吗?” “是他,他毕竟是医家的弟子,让他给你检查一下或许能有些帮助。”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昔年迟疑道。 “有什么麻烦的,我们在安然全赖你的帮助。说麻烦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况且……”像是想到了什么,千舟脸色一黑,“他在仑台拿我试药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虽然千舟嘴上说得凶狠,其实他并没有生姜玄策的气。毕竟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这么说更多是为了打消昔年的顾虑。 昔年虽然还是有些迟疑,但在自家老师的坚持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慢点。”久坐之后突然起身,昔年的身子不由得摇晃了一下。千舟连忙伸手扶住女孩的肩膀。 手掌不经意划过昔年绸缎一般的绯红色头发,上好的触感让千舟升起一种撸猫般的冲动。千舟不经对女孩的血统感到好奇——明明是东方人的相貌,头发确实如同晚霞一般绚丽的绯红色。这样的颜色千舟以前只在动漫里见到过。 “老师,可以放手了。”昔年糯糯的声音把千舟从沉思中惊醒。 千舟连忙把手放开,他不是萝莉控,也不想被人误会。 两人走出门去,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太阳像一块晶莹的红玉紧紧贴着地平线。原本炽烈的光也变得温柔了。 没有云彩的阻挡,晚霞像是烟火一般从天边喷薄而出,把蔚蓝的天空犁出一道道炫目的沟渠。红蓝交错的天空像是墨迹晕开,两种颜色从深至浅,再由浅至深——恐怕只有最富有浪漫精神的画家,才敢用如此大胆的手法画出一副超出现实色彩的画来。 霞光映在昔年绸缎般的头发上,不知是她的头发织成了晚霞,还是把晚霞披在了肩上。 ———— 《源质的两三说》 【源质】其实是一种统称,就像灵气、mana、元气、炁……都是不同地区/不同修法对大源的不同称呼一样。道家的灵力、武修的真元、魔术师的魔力……诸如此类都可以被统称为【源质】。 这些不同的力量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以个人的意志为主导,灵魂与超凡阶梯交互后的产物。换句话说,【源质】这种不科学的力量其实相当唯心。 超凡者们对源质的使用大多是以【源质】为媒介,以思维干涉现实。 举个例子,就像是最基础的术法,不管是凭空燃起火焰,还是突然唤出水流,亦或是使草木疯长,大地冰冻——这些的结果都是因为【源质】对现实世界产生了干涉。 对于这样不正常的干涉,世界会自发地修正。所以超凡者需要不断付出源质抵消世界的修正,维持这个干涉的结果。越强大的超凡能力对世界的干涉也会越大,所以需要更多的源质去维持。 在这个术法结束以前(或是被破坏前),这些产生的现象就是真实的。火焰可以加热,水流可以饮用。但一旦停止使用源质维持这个结果,这些不正常的现象会在一瞬间被世界修正。 需要注意的是,世界修正的是这些现象本身,而不是这些现象造成的结果。 就像是用火焰将森林点燃。当这个能力停止后,以源质产生的火焰会立即消失。但被烧焦的树木,还有因为木头被加热后到达燃点而产生的火焰都会存在。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八章:蹊跷 两人刚刚走到姜玄策的房间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声音传来。 首先是裴行平静的声音:“老姜,你过来。” 姜玄策冷笑一声:“做梦!” “老姜,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谈。” 千舟明显听见裴行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还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即使没有看见真实的情况,千舟也能想象出裴行额头青筋暴起的样子。 “我傻吗?你让我下来就下来?” “很好,姜玄策,这是你逼我的!”裴行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接着千舟就听见齿轮的咬合声与机栝衔接摩擦的咔哒声。 “你们这是在干嘛?”千舟把门推开,看到屋内的景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只见裴行右手提着一根鱼竿,左手的机械义肢已经变形成为了一根黑洞洞的炮管,其中不断有源质溢出。 而姜玄策则像某个被蜘蛛咬过的紧身衣男人一样,四肢贴着天花板,把自己吊在上面。 千舟刚想说话,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这气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又像是奇特的物质发酵,同时还混杂着各种药剂的诡异气味——千舟刚一闻到就有种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的冲动。一旁的昔年更是呛得满脸通红,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什么味道啊,你们是在煮鲱鱼罐头还是在做生化武器?”千舟连忙捂住鼻子。 “这你要问姜玄策了。”裴行黑着脸说道,“我只是出去钓个鱼的功夫,他就把我们两的房间弄成这个样子。我放在房间里的东西就没有一样还不臭!” “老师,我觉得让玄策哥帮我检查这件事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也许是被这样的景象吓了一跳,昔年凑到千舟耳边小声说道。 千舟再次抽了抽嘴角,对姜玄策说道:“玄策,你先下来吧。把事情说清楚。” 姜玄策看了看裴行,又看了看千舟。最后一个鹞子翻身,从天花板上稳稳落到了地上。 裴行指了指桌子:“因为在安然看到了没见过的生物,刚好又有野兽捕食留下的残骸。我就问那家主人讨要了些回来化验。一来可以做研究,二来也可以帮忙鉴定是什么野兽。” 千舟看了看桌子,上面的确放着几块碎肉。同时裴行随身的药箱也被打开,几只空试管竖放在桌面的架子上。 “至于味道。这些碎肉的腐化速度很快,我只能用一些气味比较重的药剂来保鲜。” “那你有办法把这些味道弄干净吗。”裴行问道。 “哼哼。”姜玄策笑了两声,然后顿了一下,“当然没有,这又不是在书院里。只能等气味自己散了……卧槽,老裴冷静,把手放下!我警告你,你再这样我不客气了!” 千舟揉了揉额头,帮姜玄策解围道:“玄策,那你研究出了什么吗?” “当然。”说道自己的专业,姜玄策一下子来了兴致,“这种动物的学名是‘庞氏角马’,主要分布在中洲与南洲北部,在距今六百年左右灭绝。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残余的种群存在。而且看样子已经被驯化得很好。” “不过问题也有一个。”姜玄策话锋一转。 “什么问题?” “就是这些碎肉虽然看起来有撕咬的痕迹,但实际上那并不像是用牙齿或者利爪可以造成的伤口。” 昔年突然拉了拉千舟的衣角:“老师,今天霍尔德叔叔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件事。” 被昔年这么一提醒,千舟马上想了起来。 执政官霍尔德表示安然附近可能有野兽甚至是超凡种出没,不少家畜失踪。但裴姜玄策却说这些痕迹不是野兽用爪牙留下的。 这就令人费解起来,几个无关的的点却在这一刻串成了线。背后的种种曲折让千舟不由得多想起来。 “既然不是野兽爪牙留下的痕迹,那玄策你觉得这些伤口是如何造成的?”千舟皱起眉头,认真地问道。 “不像是有形的物质造成的结果。”姜玄策捏着下巴细细思索,“像是某种锋锐而不稳定的源质,主人在使用的时候又没法完全控制住这种暴躁的力量,所以才会留下类似撕咬的痕迹。所以在我看来,比起是野兽或者超凡种出没,更像是某个人拿这些家畜来练手。” “安然的超凡者有多少?”千舟转头看向昔年。 “啊?”昔年愣了一瞬间,然后摇摇头,神色黯然,“不多,安然的传承大多都在这千年间消亡了。就如安然这个国度本身一般,日日如此,年年如是。时至今日,整个安然立起【基石】的不超过五人,跃过【龙门】的大约只有霍尔德叔叔与丽雅姐了。” 昔年又苦笑道:“若要论最强,那应该就是大黄了。” “这还真是……”千舟叹了口气。 虽然他对安然的情况早有预料,可没想到竟然凋敝至此。若非安然深处白漠,又与世隔绝怕是早已被瓜分干净。可即便是这样,安然这样一个落后的国度能延续至今,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至少在千舟看来这是不符合历史规律的。 所谓的桃花源不过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千舟揉了揉昔年的脑袋,又向姜玄策问道:“玄策,在你看来留下痕迹的人应当处于什么样的水平?” 姜玄策沉思了一会才说道:“很奇怪,【基石】阶的超凡者很难做的如此干净利落。可若是凭自己的力量跃过了【龙门】有怎么会连源质都控制不好?” 想到自己刚跃过【龙门】时的情况,千舟尴尬地撇过头去。 连源质都控制不好的我还真是给超凡者丢人了…… “这样看来,这件事相当的不寻常。”千舟也没有什么头绪。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告诉霍尔德叔叔,让他多注意的。”昔年说道。 千舟点点头,虽然知道这事多有蹊跷,可一时间也找不到切入的角度。 看着自己学生一脸黯然的神情,千舟本想捏捏她的脸颊。可想到昔年已经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了,这样的行为多有不妥。于是千舟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别愁眉苦脸了,我毕竟是你的老师,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嗯。”女孩高兴地应了一声。 “先知大人,各位客人。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各位移步。”丽雅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依旧是冰块般的扑克脸。 几人移步去了餐桌,当然浑身异味的姜玄策被勒令先去洗澡。 在餐桌上,千舟把这件事顺便告诉了姜青晗。 少女把手中的筷子放下,笑着说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我们的大侦探登场了吗。在一个看似和平的城市中,侦探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在一层层抽丝剥茧,战胜了一个个阻路的恶人之后,侦探成功揭开了惊天的秘密——这就像话本小说里一样,不是吗?” 千舟翻了个白眼:“你真是太高估我了,我说过……” “解密与推理非你所长,对吧?”姜青晗抢白道,“在仑台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 千·不擅推理·舟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终日玩梗、噎人的自己也会有被抢白的一天。 两人的互动引起了昔年的好奇,她问道:“青晗姐,老师在推理方面很厉害吗?” “当然了,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在仑台的时候你老师可是狠狠地出了一次风头。”姜青晗笑嘻嘻地说道。 千舟只是低头吃饭。 “青晗姐你能给我说说吗?”昔年追问道。 “我想想,当然啊……” 接着姜青晗就将在仑台发生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昔年,其中惊心动魄的部分绝不亚于话本小说。昔年听得两眼放光。 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眸子,千舟甚至出现了“bulingbuling”的幻听。 虽然姜青晗的叙述中没有夸大的部分和过多的修饰,自己在其中也扮演了一个相当正面的形象。可千舟听得还是尴尬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吹牛是一回事,可听别人吹自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虽然姜青晗讲的是事实) 几人正闲聊着,千舟一下子又捂住嘴巴干咳起来。 这次咳的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胸腔传来了撕裂一般的痛苦,喉咙里像是融化的铁水缓缓流过。千舟几乎感觉自己的肺部都要裂成碎块从喉咙里咳出。 姜青晗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千舟的背部帮他顺气。 一连咳了接近半分钟,千舟才缓过气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 “没事吧。”姜青晗轻抚着千舟的背部问道。 千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不适感来的快,去得也快。就好像刚刚的痛苦只是一场幻觉。 “也许是我刚刚吃的太快,不小心呛到了。”不想让周围的人担心,千舟随意地说道。 “真是的。”姜青晗放松下来,“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吃饭的时候就不能注意一点吗?”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千舟苦笑道,“不用管我,大家继续吃饭吧。” 很快,餐桌上的气氛又恢复了正常。只是昔年偶尔看向千舟,眼里露出一抹忧色。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四十九章:有趣与无趣 白漠的昼夜温差极大,在太阳下山后这一感觉尤为明显。 明明傍晚的时候还是热风阵阵,洪炉般的地面上雪白的沙粒像是被烘熟一样。可当月亮的影子在东边若隐若现的时候,闷热的暑气却一下子散了。 皎洁的月光像是一层银霜,略略有几阵微风吹过,燥热的空气就一下子安静起来,像是悠扬的风铃,像是溪边的竹影,像是帘幕后微微蹙眉的姑娘。 等到千舟出门的时候,皮肤已经可以直接感受到空气中冷峻的寒意。这让千舟不由得紧了紧领口。 此时已经快九点了。 吃过晚饭后,在娱乐方式匮乏的安然千舟实在无事可做。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千舟始终放不下心来。加之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千舟所幸问姜玄策要来地址,决定去实处考察一下。 站在庭院里,千舟哈了口气。气体刚刚呼出就凝结成了细小的水滴,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阵白雾。 千舟粗略地估算一下,此时的温度已经很接近零度。 以前就听说过沙漠地区的昼夜温差极大,可没成想竟然夸张到了这个地步。 千舟正准备出去,身后却传来了压低声音的呼唤。 “老师,老师!等等我。”这是昔年的声音。 千舟回过头去,就见昔年延着墙边的阴影,蹑手蹑脚地跟了过来。 也许是夜晚太过寒冷的缘故,昔年在身上披了一件厚重的黑色斗篷。在夜色里把雪白的皮肤映衬出一层细腻的荧光,像是最上等的珍珠,又像是无暇的美玉。 这让千舟不由得感叹——白色的反光率是真的高。 大概是跑得着急的缘故,昔年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几缕发丝被汗水沾在额头上。 “你跟来干什么?” 千舟的话还没说完,昔年连忙“嘘”了一声,用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开口:“老师你是要去调查那些家畜失踪的情况吧?” “没错。”千舟坦然承认。 “带我一起去吧。”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裁下了星空一角。 “这……”千舟迟疑了一会。但看见昔年希冀的眼神,加之自己也只是调查一下环境,不会有什么危险,千舟最终还是松了口。 “好吧,但你要跟紧我,注意安全。”千舟叮嘱道。 “嗯!”女孩高兴地答应下来。 两人走出庭院,在路上千舟问道:“昔年,你小心翼翼的样子是在躲谁?” “是丽雅姐啦。”昔年说道,“我从窗户里看到老师准备出门,就猜到老师是要去调查。但是已经快到休息的时间了,丽雅姐是绝对不会同意我这么晚出来的。所以我就告诉她我睡觉了,然后偷偷跑出来。” 千舟抽了抽嘴角。 这大晚上背着父母跟同学去网吧的既视感是哪来的?自己在其中好像还扮演了一个狐朋狗友的角色。 千舟把手插进口袋,自顾自地走过街道。昔年则亦步亦趋地躲在千舟身侧的阴影里。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来,可千舟对安然的街道似乎分外熟悉。不用昔年指路,就熟稔地走过一个个小巷。 此时街道上几乎已经看不到行人,但个家各户门前的灯笼依旧通明——这得益于安然崇尚火焰的文化。 在千舟看来,安然的建筑其实很有意思。 安然是一个多民族混居的国家,当年追随那位先知来到白漠的人们大多都有着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文化。最后在近千年的漫长时光中,这些民族虽然逐渐融合,形成了安然独有的文化,可是在细节方面却都有所保留。 就拿建筑来说,安然气候干燥,昼夜温差极大又缺少木料。所以房屋演变成了以石块为建筑主体,同时具有墙壁厚实、形制方正、隔热保暖的特点。 虽然房屋的主体保持一致,可是在花纹与颜色的修饰上却保留各个民族的特点与爱好。一栋栋房屋简直就是一本本活着的历史书。 千舟一路走来,就没有看见两栋相似的建筑。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进入其中,观察房屋的内部。 “啊湫。”兴许是刚刚出了汗,又被冷风一吹,昔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身体不要紧吧?”想到昔年孱弱的身体,千舟关切地问道。 “没关系的。”昔年连忙摇摇头,她可不想刚刚出来就回去。 想了想,昔年又问道:“老师,白漠外面也是这样白天热晚上冷吗?” “那倒不会。白漠气候干燥,缺少水汽,所以晚上就没有云层进行漫反射对地面保温。同时,沙粒的结构松散比热容低,散热快。基于以上两点才造就了沙漠地区昼夜温差的的特点。”千舟随口向昔年解释道。 昔年被自家老师说的一愣一愣的。她只是随便一问,却没想到千舟直接就说出了许多她完全不懂的词汇。 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变成了天书一般的东西。这让昔年的一双眼睛都变成了蚊香状。 见自己的学生一脸懵逼,千舟苦恼地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基本的常识啊,回去以后得给你好好补补课,做个‘丈育’是不行的。” 老师,你的常识未免太多了些吧!昔年在心里不由得吐槽起来。 在昔年还是一脸迷糊的时候,千舟突然伸出右手把女孩揽进怀里。接着左手虚握,手腕微微拧动。无形的源质迸发而出,在身前形成了一块苍银色的幕布。 虽然看起来只有薄薄的一层,但幕布里却是空间被源质扭曲后层层折叠形成的褶皱。 幕布刚一成型,就有一道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影子撞入其中。那道微微带着紫色的影子一撞上幕布,便如泥牛入海一般在褶皱中层层消解。 把幕布散去,千舟将昔年护在身后:“什么人!敢偷袭不敢出来吗?” “哈哈哈,有趣!有趣!”街道的另一侧有大笑声传来,“本来以为只是两个路人,没想到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 “随意袭击他人只是因为有趣?”千舟皱起眉头。 “有趣还不够吗?”那道声音很惊奇,似乎是为千舟不能理解如此天经地义的事而感到惊讶。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在这个闭塞、狭小、陈旧而腐朽的国家里有趣还不够吗?” “如果你被困在这大漠之中,被关在樊笼里,有趣还不够吗?” “如果你只能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过去,看不见未来。那么有趣还不够吗?” 那道声音每问出一个问题,昔年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但我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有趣。”千舟冷哼一声。 “那还真是可惜。”那人叹息一声,从阴影里走出。 那是个大约二十多岁的男人,有着棕色的短发与褐色的眼睛,相貌称得上英俊。但现在没有谁会注意到这一点——他右手的袖子已经被全部撕掉,而在肩膀上长出了第三只手! 不,那绝对不像是长出来的,更像是外来的异物被安了上去。 男人肩膀上的第三只手完全没有血肉的质感,通体成深紫色,五指分明却尖锐。看上去像是石膏雕塑,又像是钙质的骨骼。 “那是什么东西?”看到如此吓人的景象,昔年惊叫出声。 千舟眯起眼睛。这个男人绝对不是超凡者,所仰仗的力量完全来自于肩膀上的异物。那只恐怖而丑陋的手源源不断地向着男人的身体里输送着异种源质。 那些异种源质的气息相当熟悉,千舟敢肯定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正面接触过!可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脑海中找到相应的线索。 “你是谁?” 男人咧嘴一笑:“桑夏,叫我桑夏就好。” “你肩膀上又是什么东西?”千舟继续追问。 “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也是参与者呢。”似乎是觉得这样很有趣,桑夏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地说了出来,“那我就告诉你吧!” “在梦中一位伟大的存在给了我们启示。祂赐予我们力量,告诉我们只要去厮杀,去战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最后的胜利者可以向祂许下任何一个愿望!” “你们就相信了?”千舟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的存在明显不怀好意。背后要是没有阴谋千舟就把自己的残卷吃下去! “为什么不呢?反正这无趣的生活也不可能更糟了,对吧。”桑夏反问道,“至少我已经拿到了力量,做到了以前做不到的事了。” “这个国家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昔年咬着嘴唇问道。 “不是这个国家糟不糟糕的问题。”桑夏晃晃脑袋,“是这个国家没有了未来,小姑娘你明白吗?就像一滩死水,无论如何都不会化为奔腾的河流。死水只会日渐干涸,到最后什么也剩不下。” “最后两个问题。”随着呼吸,源质已经流淌过千舟全身。 “你问吧。”桑夏倒是很大方的样子,不过以他信奉有趣的信条来看这样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个问题,安然那些家畜的失踪和你有关吗?” “你是说霍克啊,他已经死了。”桑夏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深紫色的面具晃了晃,上面有着和异种手臂一样的气息,“他杀了我的家畜,那么我杀了他也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吧?” 千舟没有回答。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身体里澎湃的源质像是蓄势待发的火山,大源如同沸腾的开水发出无声的咆哮,“你可以束手就擒,接受调查吗?”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章:无题 夜色在冷冽的寒风中尽情地舒展着身体。 像是浓厚的墨汁铺开,漆黑的夜色自上而下开始蔓延。寂寥的天幕中看不见一颗星星,有的只是略微起伏的黑色。起初还有月亮的清辉播撒,可是没过半晌,月亮就不知道藏去了哪里。 在安然这座群沙环绕的古城中,街道上已经看不见行人。本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传统。虽然在入夜后还会热闹一会,但人们相比于外界依旧早早休息了。 各家的窗口虽然早就没了灯火,可门前的灯笼依然无声地放出温暖的光,把周围的一切照得通明——这是安然的传统,这些灯笼往往会持续到下半夜,有的甚至会亮到天明。 托这些灯笼的福,千舟才能夜色中把对面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桑夏说的话千舟能够理解,却不能认同。 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无解的困境。可是啊,人类的历史就是斗争的历史;人类的历史就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历史。 从点燃最初的遂火,到把天上的雷电握在手中;从潜入深海,到征服天空。人类一次又一次地与自然争斗,一次又一次地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若仅仅只是尝试了几次,就将失败归结于环境本身。这样的想法千舟绝不认同! 若你觉得世界黑暗,那就想办法去点亮火光;觉得人们冷漠,就从身边开始改变;觉得生活是一滩死水,就去发现其中精彩的地方。 绝不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神明、命运或是虚无缥缈的愿望,这是千舟一直以来的坚持。放纵自己的欲望,以至于伤害到他人,这是千舟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千舟看着对面三只手的男人说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束手就擒,接受调查吗?” “当然不可以啊。”桑夏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样太过无趣了。” “既然这样,那就没有办法了。”千舟深吸口气,让昔年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尽可能地后退。 力量可以很轻松地借助外力得到,可与之相配的心智却没有办法在一朝一夕间获得。这样的结果,往往就是被力量所奴役,被欲望所支配。到最后化为人形的野兽,既毁灭他人,也毁灭自己。 更何况,桑夏手臂输送的异种源质似乎还有腐化精神的特性。于情于理,千舟都没有理由放任这样一个危险的家伙在安然游荡。 “有趣,你要和我玩玩吗?”桑夏兴致高涨,大笑出声。 “口头劝解无效,我只能动手了。” 随着千舟有节奏的呼吸,体内的源质被引导而出。空气中无形的大源随着千舟的呼吸微微起伏,好似海潮涌动。 这是千舟在源质使用中总结出来的技巧——比起直接调用源质,这样的做法对身体的负荷更小。 桑夏右臂上的第三只手拧动手腕在空中一划。下一瞬,千舟面前就裂开了一道幽紫色的口子。 这道切口大约一米来长,半米宽。其边缘并不光滑,反倒有不少参差的锯齿。 千舟完全没有看懂那只怪手的操作,周围的大源依旧处于千舟的控制之下。这种高明的手法仿佛将攻击穿过了空间直接投射过来。 虽然样的能力很神奇,但是—— “粗糙。”千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那道切口上。 银色的火焰陡然燃起,渗进了切口的内部。接着无形的刀锋划过,将切口最基础的构架破坏。紫色的切口在一瞬间被还原为了最纯粹的源质,然后被千舟苍银色的火焰中和。 虽然怪手作为一个工具,蕴含的力量十分强大,运作的方式也极为高明。可桑夏作为使用者,对源质的运用实在太过粗糙。在千舟看来简直就是积木的直接堆砌,连结构都谈不上。只要找准位置轻轻一推,就可以让全盘奔溃。 只是—— 千舟看着自己的右手,萦绕其上的深紫色雾气刚刚被银色的火焰焚烧干净。 这种源质的位格相当之高,千舟往往要付出数倍乃至数十倍的量才能将其消解。这已经是个相当夸张的数字了。要知道千舟的源质以历史作为提炼的燃料,质量本就远超同阶。 “果然是来自深渊吗。”千舟将手中的火散去。 在近距离的接触后,千舟果然发现了被遮蔽的很好的深渊气息。只是不知道来自深渊的哪一处。 “就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光鲜的外表下尽是腐烂的皮囊。”千舟做出评价。 桑夏当然不知道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他的底细就已经被千舟看了个大半。他所听到的只有千舟“粗糙”的两个字评价。 桑夏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来了兴致,就像发现了一个新的玩具。他笑了起来:“那你看看这样如何。” 如同一枚全力运转的炉心,桑夏肩上的怪手开始源源不断地输出异种源质。腐烂的气息以桑夏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怪手陡然膨胀,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向后折去,五指打开,关节外翻。 街道上骤然刮起了阴冷的风,两旁的灯笼在一瞬间被熄灭。若非是在夜晚,否则可以清楚地看到风里朽木般的紫色。 紫色的风吹过房屋,石制的墙壁竟然出现了融化一般的痕迹。融化的浑浊液体沿着墙面流行,散发出裹杂着甜腻气味的腐臭味道。 比之刚刚的粗糙攻击,这次吹起的风高出了数个档次不止。大源堕化,空气腐朽,似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在这幽紫色的风下腐烂。就连包裹千舟全身的龙鳞衣也在狂风的吹拂之中发出“滋滋”的声音。 并非是桑夏在这短短的时间了有了如此夸张的进步,而是他开始将的主导权托付到了那只丑陋的怪手之上。与其说是他在使用那只怪手的力量,倒不如说是怪手在操纵他。 更可怕的是,他本人却浑然不知。 只要这个过程继续下去,那么到最后,桑夏这个人格本身将会不复存在。驱使这具身体的将是幕后之人的意志。 昔年躲在远处的墙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街道上一片昏暗,只能听见呼啸轰鸣的狂风肆意奔走。像是万千兵戈相撞,又如同冰河开裂。 地面在这狂风的吹拂下,形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凹陷,里面盛满了浑浊而腐臭的液体。 昔年看见自家老师不闪不避地站在街道中央,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崖边的一棵劲竹。衣服上细腻的银色花纹放射出煌煌的明光,成为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接着自家老师伸出右手,手掌向上虚托。 如同按下了暂停键,奔走的狂风有了一瞬间的静止。 苍银色的火焰迸发而出,在咆哮,在怒吼,在怒斥—— 怒斥这个腐朽的黑夜,怒斥光明的消逝!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昔年听见自己老师清朗却高亢的声音。从那火焰中,昔年看见了她一直羡慕的东西。 那是如同太阳一般澎湃而耀眼的意志,敢于直面这世界一切的残酷与不公。不逃避,不屈服,不骄傲,不自卑。敢于斩断他人为恶的爪牙,更敢于揭破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疤。 只要是我问心无愧的,那么——虽千万人,吾往矣! “真是耀眼啊。”昔年喃喃出声。 被熄灭的灯笼突然重新亮起,一簇簇火苗迎风燃烧。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夜,但那都比不上千舟手中托举地一轮明月。 明月从千舟的手里升腾而出,把周围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银浆。炽烈的银光蹿上了数十米高的天空,像是银河倾泻,把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这夺目的光令昔年不得不眯起了眼。 原本不可一世的风暴在这月光下如同冰雪一般消解,地面上腐臭的液体被蒸发的一干二净。只要一个个浅坑和墙壁上的凹陷,诉说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桑夏半跪在地上,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只是肩膀上的第三只手萎靡地垂下,上面还能看见不少类似烧焦的痕迹。 千舟把手插回口袋,心中并没有多少得意的情绪。在他看来欺负一个刚刚得到超凡力量的新手实在没有意思,他甚至连拔出残卷的欲望都没有。 “有趣,有趣。原来一直是我坐井观天了。”桑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既然这样,和我们走吧。你没有发现,你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不正常了吗?你身上的那只手正在一点点改变你的心智。到最后谁是工具,谁是主人都不一定。把它取下来,对你,对他人都有好处。”千舟好言相劝。 “那可不行。” 桑夏肩上的手臂陡然握拳。其中剩下的源质被尽数榨出,紫色的手掌瞬间变得干枯,似乎只剩下了一张皮。 可是千舟却没有感受到威胁。 “不对,昔年!”千舟回过头去。 只见昔年身前陡然出现了三个嵌合的同心圆。前两个圆将空间撑开一个口子,然后第三个圆激射而出。 千舟一步跨出数十米的距离,伸出手一把把圆环捏得粉碎。可趁此机会,桑夏已经不知躲去了哪里。 “老师,没事吧?”昔年关切地问道。 “没事。”千舟甩甩手,几滴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滑落。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一章:咒毒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尤其是昔年,低着头神色黯然,把重重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直到走回住处,在分别的时候,昔年突然叫住了千舟。 “老师。”昔年抬起头,黛色的眸子里像掩上了一层阴翳,“这个国家真的是如此糟糕吗?难道我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挣扎吗?” 千舟停下脚步,侧过身来。微微的冷光打在他的半张脸上,让这个素来温和的少年显得有几分严肃。 看着眼前神情落寞的学生,千舟知道她其实是渴求着自己的认同,或者说是安慰。 可是千舟并不打算给她那一分虚假的希望:“事实上,在我看来这个畸形的国家能延续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昔年紧紧地咬住嘴唇,似乎是为千舟的发言感到不可思议。 千舟在心底叹了口气,可还是生硬地说道:“这本来就是一个多民族拼凑起来的国家,人民本身就缺少认同感。能成功的建立起来完全是因为当时的时代背景与初代先知那份不可思议的伟力。” “在之后的数百年里你们本该建立新的制度,寻求发展,解决这个国家隐患。可是你们没有,只是得过且过。或许其中有着白漠本身环境恶劣的原因。但你们要知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发展本身就代表着后退。” “小国寡民的类城邦体制,加上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两点就已经决定了这个国家缺少积极发展的动力。” “虽然安然没有明显的阶级分化,可这也意味着人民没有上升的渠道,也没有斗争的动力。就像桑夏说的一样,这个国家就像一滩死水,千百年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一千年前你们使用刀耕火种,一千年后仍旧如此!” “你可以让人民们不愁温饱,可也仅仅是不愁温饱。他们的物质需求与精神需求没有一丝一毫地提高。依旧被生产力与生产方式牢牢束缚住生活方式和思想。就像饲养的家畜。” “这个国家的人们没有从支配自己生产和生活命运的异己力量中解脱出来,没有实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跃迁,开始自觉创造人类自己历史的真正人的历史。” 看着泫然欲泣的是女孩,千舟终究还是缓和语气:“当然,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积重难返,只能以猛药来医。好了,别想那么多。这么晚了,你该去睡觉了。” 目送着浑浑噩噩地女孩离开,千舟没走两步就发现丽雅站在拐角处等他。 侍女小姐看见千舟走来,向他微微欠身。比起初见时,丽雅眼中多出了几分尊重的味道。 “丽雅小姐有什么事吗?”千舟问道。 事实上千舟心里还是有几分心虚,就像把别人家的乖乖女拐走,却被父母抓了个正着。 “您是一位有真正智慧的博学者。”丽雅的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千舟却听出了敬重的意味,“可是您对先知大人是否太严厉了一些?她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肩上承担的责任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比较的。” 千舟歪了歪头,没有听懂丽雅的意思。 丽雅叹了口气:“先知大人,她付出的是自己的过去与……未来。” 最后丽雅向千舟鞠了一躬:“先知大人就拜托您多多关照了,或许很短暂,但她和您在一起的时候是真正的开心。” “我会的。”千舟点点头,“既然他叫我一声老师,我就会一直把她当做我的学生。” 丽雅欲言又止,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丽雅刚离开,千舟身后的门就被“吱呀”一身推开。橘黄色的灯光下,姜青晗露出半张脸来——这里恰好在姜青晗的房门口。 少女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衣,露出精致的锁骨与修长的双腿。乌黑的头发没有扎起,随意地披在肩头,昏暗的灯光下平添了几分妩媚。牛奶般细腻的皮肤更是让千舟再次确定了白色反光率高的事实。 “没事吧。”姜青晗问道。 “什么?”千舟没弄懂少女的意思。 姜青晗翻了个白眼:“你不会觉得我瞎吧,那样夺目的银光我怎么会看不见?” “你说那个啊。”千舟笑了笑,把右手别在身后,“对方只是一个侥幸活动超凡力量的新手,根本不值一提。” “那你也要多注意。”姜青晗告诫道,“有些超凡阶梯虽然正面能力很弱,但是总有一些特别的能力令人防不胜防。” “我知道了。” “那你今天晚上发现了什么,昔年又怎么了?这些能和我说说吗?” “哎,都是些麻烦事。”千舟叹了一口气,倚在墙上把今晚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确实很麻烦呢。”少女点点头,但脸上却没有担忧的神情。 “你不担心吗?”千舟好奇道。 “担心什么,不是有你在吗?”姜青晗抿嘴一笑,那一瞬的风情让千舟不禁有些痴了,“就像在仑台一样,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太高估我了。”看着少女恬淡的笑意,千舟心里的愁绪被尽数抚平,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了一个弧度。 “我只能说尽量吧,那么晚安。”千舟向着姜青晗告别。 “晚安。” 在两人相互告别的时候,千舟感到一阵眩晕,不由得半跪在了地上。 “千舟你没事吧?”姜青晗大惊失色。 千舟刚想回答,却感觉灵魂如同刀搅,肺腑里似有火焰燃烧。身体变得滚烫仿佛置身洪炉,似乎随时都要化为一捧青灰。 “咳咳。”千舟捂住口鼻,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紫色的血液顺着千舟指间的缝隙流淌到地面上,把地面溶解出一个个冒着青烟的浅坑。 “千舟!千舟!”姜青晗不顾烫手的体温扶住千舟的身子。而千舟只觉得意识越发的涣散,脑海之中似乎变成的一团浆糊。 但在这迷迷糊糊的时候,千舟却好像看见一个模糊的梦境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 等到千舟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所幸并没有出现有人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了”这样恐怖的事。 从还残留的诡异味道来推测,这里应该是姜玄策和裴行的房间。 “太好了,千舟你终于醒了。”看见千舟醒过来,姜青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昏迷了多久?”千舟扶着脑袋,在姜青晗的帮助下坐起身来。 这时千舟才注意到不打的房间里围了一圈人。除了白鹿书院的三人外,昔年与丽雅也在。 “两小时十八分钟。”姜玄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回答到。 “不是很久嘛。”千舟松了口气。 “确实不是很久,但你距离当场去世真的只差一点点。”姜玄策说着用两个指头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是吗,那还是多谢你们了。” 被千舟道谢姜玄策反而尴尬起来:“不,其实我们一点忙都没帮上,完全是你自己挺过去的。熬过了突然的爆发后,你单凭自身就能缓过来。” “那么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是【咒毒】。”姜玄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根试管拿到了千舟面前。 试管里盛着半管紫红色的液体,看起来像蓝莓牛奶。但千舟知道那是自己前不久咳出的血液。 “【咒毒】本质上是一种诅咒,表现出毒的性质。你染上【咒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是灵魂层面的直接感染。” “很严重吗?”千舟问道。 “怎么说呢?”姜玄策想了想,“这是你咳出来的血,稍微提炼一下就可以直接作为毒杀超凡者的药剂。你觉得严不严重?” “emmm……那应该是蛮严重的。” 姜玄策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粗略地估计了你体内咒毒的量,那大概是能轻松杀死数百人的分量。好在【咒毒】的本质是异种源质,你的深渊抗性和异种源质的抗性都远超同阶。在加上你体内堪称海量的源质进行稀释,这份咒毒才一直被你压制。其实按正常情况,对其他人近乎无解的咒毒你不管也没问题。让它慢慢发作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大病一场的程度。” “那今天千舟又是怎么回事?”姜青晗看向自己的哥哥。 “应该是同源力量对这份咒毒产生了刺激。”姜玄策做出结论。 “有办法根除吗?”姜青晗表现得倒是比千舟自己还上心。 “不行。这份咒毒的位格相当高,只能靠千舟自己把它一点点消解,外力很难帮上忙。” 接着姜玄策又告诫千舟:“这段时间别再做什么激烈的事了,同时保证体内有足够的源质稀释咒毒。最重要的实不要在接触同源力量刺激咒毒了,否则再来一次我不确定你还能挺过去。” “我明白了。”千舟平静地点点头。 “老师你怎么表现的这么平淡啊。”见姜玄策说完,昔年插了进来,似乎是对千舟觉得千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可是差一点就醒不过来了!” “可能是习惯了吧。”千舟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最危险的一次伤口离我的心脏只有两厘米。” “老师您当时不害怕吗?” “怕啊。我当时害怕极了,而且很痛。我几乎要哭出来,也很想放弃。”千舟顿了一下,“可是没有人能让我依靠,让我任性,我又能哭给谁看呢?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和必须完成的承诺啊。”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二章:三重螺旋 江南的梅雨一如既往的准时,只是今年的雨势却似乎太大了些。 已经是中午了,可是天空依旧是薄暮一般的深灰色。横亘的云朵厚重而深邃,像涂了铅粉,晕了墨水——阴沉沉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千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势——弹珠大小的雨点争先恐后地从空中落下,然后在“吧嗒”的脆响声中粉身碎骨。雨点是如此密集,以至于千舟耳边的嘈杂声响亮的如同除夕夜的鞭炮,隔着玻璃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绵密的震动——真是叫人心烦意乱。 雨水已经下了很久了,但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隔着雨幕一切的景色都仿佛隔了一块毛玻璃,模模糊糊的叫人心头生厌——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景色可以欣赏。一连数日的大雨早就把树木的叶子扯了个干净,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凄凉。浑黄的河水已经满过了桥面,前后的水流彼此推拥掀起一阵又一阵浑浊的浪花。偶有东西掉进河里,顷刻间就不知道被冲去了哪里…… 总之无论如何,这里的景象都称不上“美”与“好”。 千舟站在院子里,任由雨水打在他身上。不一会,他的衣服就被浸了个通透,头发也粘在脸上,不断渗出水来。 “真好啊。”千舟抚摸着院子里那棵老树的树干,眼里像是漾起了一片涟漪。 真好啊,哪怕这只是一个梦境。 千舟比了比树干上的划痕,将将到自己的腰间。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千舟勾起嘴角,眼里的情绪不知是喜是悲。转头看向身后的小楼,灰白的墙面尽是岁月催发留下的刻痕——那是千舟再熟悉不过的痕迹,他在这里度过了十六载的春秋。 千舟在小楼的门前站了许久,几度把手按在了门上,可是最后都放了下来。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以这种懦弱的方式。”少年把头抬起,稚嫩的面庞上是钢铁般的决意。 在小说家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地方,他确确实实的成长了。 千舟毅然转身,重新走进了雨幕中。 “轰隆!”一阵闷雷乍起,灼目的紫色雷电把天空撕开了数个巨大的口子。 并非夸张的比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撕开”。 灰色的云层绽开细碎的紫色裂痕——或许那裂痕并不存在与云层之上,可能是空间也可能是更深一层的东西。 裂痕像是树杈一般蔓延,其绽开的口子映照出阴冷的幽紫色光来。 这份感觉千舟很熟悉,几乎已经烙印在了灵魂之上。 “果然啊,那份【咒毒】不可能这么简单。”千舟眯起眼睛死死地盯住天空,“比起直接作用于身体,在梦中的活性更强吗?” 就连姜玄策都没有想到,对身体产生的暴烈侵蚀只是咒毒附带的效果。这份咒毒被制造出来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梦境!通过梦境直接作用于超凡者的灵魂才是这份咒毒最可怕、最危险的地方。 然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绝大部分超凡者在咒毒侵蚀到梦境以前,就会因为身体承受不住而死去。 “真不知道是哪个*千舟粗口*的设计,简直就是*千舟粗口*。”千舟吐槽道,但心里却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会不会这本身就不是一种咒毒?【咒毒】的本质其实是极富侵蚀性和破坏性的异种源质。 如果源质本身就带有这样的性质,那么接触到他人后也会出现如同咒毒一样的性状。 或许自己就是在某个时候接触到了这种异种源质,而这种源质本身的特点就是可以侵蚀梦境。而对身体的破坏仅仅是这份源质过高的位格而产生的下级效果。 想清楚这一点,千舟心里豁然开朗。陡然间一段模糊的记忆浮出水面,可还没等千舟细看就被梦境的变化打断了思绪。 天空中的裂痕变成了一只只无瞳的竖眼;树木长出血肉般的瘤子,分开的枝条像是舞动的触手;靛青色的血管从地面与墙壁上浮现;粘稠的黄褐色河水涨上街头,像是混杂着血液的淤泥…… 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在咒毒与自己的梦境几乎不分彼此的交互中,千舟得到了咒毒的名字。 “【腐梦】。”千舟下意识的开口,嘴里发出的却是古怪的音节。短短两个字竟然如同山岳般沉重。 这不仅仅有关于咒毒,更联系着咒毒身后那个恐怖的存在。 千舟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或许在自己成为超凡者后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连翻战胜强敌又让自己不经意间开始膨胀?偶然间得到的名字竟然敢随便念出。 所幸有着现世的阻隔,自己的梦境又构成了第二层防护,否则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千舟简直不敢想象。 “看来自己最近是有点飘了。”千舟苦笑,“这个世界的危险与荒诞你明明再清楚不过了。”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千舟的梦境又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视野里所有的东西都仿佛活了过来,充满了血肉的质感。阴影里传来了“咚咚”的心跳声。这心跳声起初很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密集和响亮起来,像是有什么可怕的生命在孕育。 面对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千舟却一点也不慌张:“如果是在外界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可是这里是我的梦境,我的灵魂。” 千舟站直身子,苍银色的火焰陡然燃起。由内至外,由骨到皮,千舟身体的每一寸都化成了熠熠生辉的火苗。 “此为我的梦,我的魂,我诀别的墓志铭。” 千舟轻声吟诵,那是他灵魂的本质,是他立身的基石。 “此为我的【燃魂之诗】。” 这是刻录在千舟灵魂中的究极力量,是他在“斩落浮士德”这一历史中沉淀出的精华,是由创造历史而产生的奇迹。 或许这份力量在平时千舟没法轻易动用,但自身的梦境里却可以轻松的解放。 银色的火光点燃了世界,冲上了天空,把臃肿的云朵被撕得粉碎。 那是比太阳更夺目的光彩,比雷电更璀璨的天光。 任何神话中的火焰都无法与之相比,因为那是由人类本身创造的历史,由人类创造的奇迹。 一切的一切在这浩浩荡荡的火焰之前全都化作的虚无!紫色的烟雾在火中被蒸发,伴随着的还有凄厉而惊恐的尖叫。 等到火焰散尽,千舟入目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离得很近,像是一个圆形的球壳。四周的空间狭隘而闭塞,脚底也没有任何实感,如同漂浮在半空。 随意走了几步,因为没有参照物的原因,千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踏步。 “太夸张了吧。”千舟承认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自己竟然能将整个梦境重新归于虚无。不过接下来只要等着自然醒就可以了。 “这是裂缝?”千舟百无聊赖间突然在这个纯白的空间里发现了一道裂痕。 裂痕很细,不自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千舟用手戳了戳竟然抠出了一块碎片! 就像破开鸡蛋壳,千舟双手并用很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那是……”眼前看见的奇异景象让千舟不由得缩紧了瞳孔。 那是一个看不出颜色的空间,或许是颜色超出了千舟的理解,亦或是这个空间本身就没有“颜色”的概念。 在这个虚无的空间里,一个巨大无比的三重螺旋结构挤占了千舟视野的每一处。 在看到三重螺旋的那一刻起,千舟的源质与灵魂都开始沸腾——那是在提醒他不要试图观察自己理解之外的事物。 那个宏伟的三重螺旋自下而上分为三层,像是流动的水,又像是浇筑的钢铁,也像是澎湃的星云——这是超出凡人理解的事物。 在第一层环绕一圈后向上,构成了略小一圈的第二层。最后从第二层再次延伸而出,向下构成了最大的第三层,将第一层环绕其中。 就是这样一个奇特而宏伟的三重螺旋紧紧连接着天和地——或许虚无中没有“天”和“地”的概念,但千舟依然选择如此描述。因为除此之外千舟想不到其他更为确切的描述。 三重螺旋缓缓旋转,如同恒星牵引着整个星系。即使是不经意间泄露出的某些奥秘就足以让无数超凡者疯狂。但那绝对不是某种恩赐,其太过沉重,普通的超凡者只要接触一点就会让灵魂破碎,基石化作粉末。 千舟强忍着巨大的痛苦直视着不可思议的螺旋,直到身躯变得干枯,眼角流出血泪。 这一定隐藏着某种至关重要的秘密,否则深渊里的【受冕者】绝对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透过现世的屏障出手! 那个秘密就在梦境之外,在白漠,在安然,在这个隐藏在最后的三重螺旋中! 千舟想将目光继续放远,观察三重螺旋之外的事物。可他仅仅是刚刚生出这个想法,心头便缠绕上了巨大的恐惧。 一定会死!那不是绝凡人能够理解的事物!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三章:论安然 等到千舟醒来的时候又已经是中午了,所幸这次他没有躺在地上。 扶了扶昏昏沉沉的脑袋,千舟勉力从床上坐起。 千舟一直以来都有低血糖的毛病,起床之后脑袋往往会迷糊很久。虽然这种情况在成为超凡者后有了明显的改善,但千舟在刚起床的时候依旧提不起劲来。更别说昨天晚上自己还在梦境中大闹了一番。 拍了拍脑袋,昨天所窥视的【三重螺旋】的形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千舟并不知道它的真实名字,只是姑且如此称呼。 排除掉自己老年痴呆的可能,那么就是大脑在主动将这些超出理解的事物遗忘,掩埋进记忆深处。 到了现在,千舟已经可以完全肯定安然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否则一位【受冕者】不会这样费尽心机的布局。只是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梳理着手中支离破碎的线索千舟很难得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好累啊。完全不想思考,摸鱼算了。”刚刚坐起来的千舟又重新躺了回去。 明明我只是想早点离开秦国,去西洲见兰亭一面。可一路上怎么尽是麻烦事?早知道当初直接从云都坐船离开好了,干嘛非要作死走陆路。 但是,千舟转念一想。就凭自己这运气,如果走海上的话出了事情,怕不是一发不可收拾。 “难啊,难啊。”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千舟完全不注意自身的形象,“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写这种有超自然力量的小说。政治、诡计、阴谋什么的也一定要绝缘。干脆就写青春日常的恋爱小说好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写小说是不可能写小说的,这辈子不可能写小说的!” “下辈子也不会写!写小说死路一条!” …… 在无人的房间里,千舟尽可能地发泄着心中烦闷的情绪。 其实千舟远没有表现的那么平静和坚强。换做是谁莫名其妙去生死边缘走上几圈,心里怎么可能不害怕,不恐惧? 尤其是知道了有关【受冕者】的消息,见识到了超出常理的【三重螺旋】。千舟的心里愈发烦躁。 那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苦闷,是厌恶于自身的弱小。 而这些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千舟又无处倾诉,也很难寻求他人的帮助。随意将自己了解到的东西说出去只会带来不必要的恐慌。 说到底,千舟不过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所谓超凡者的身份,也只不过是武装自己的一层盔甲。 在这个本该享受青春的年纪,千舟面对的是超乎寻常的的恶意与恐怖,走过的是血与火共同铸就的旅途。 但千舟并不后悔,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是极偶尔……极偶尔的时候,千舟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软弱与退缩。 在床上又赖了许久,千舟还是爬了起来。 原因无他——饿了。 好在,现在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但是有人特地吩咐厨房为他留了饭。 主食是类似于米饭的食物。千舟敢肯定那不是稻谷——白漠干旱的气候即使有穹湾带来水源,也不适合种植。稍微打听了一下,这是一种在安然被称为“白粿”的植物种子。产量不高,但是耐旱耐寒,一年可以熟三季。 至于其他的配菜,肉类比起蔬菜还要多一些。安然沿着穹湾开辟了不少牧场,牲畜可以以水草为食。 千舟大致估算了一下,这也是安然人口较少才能出现的情况。否则进一步的扩大牲畜的养殖规模会对安然本就不富饶的自然环境造成进一步的破坏。 当然,就安然目前的情况而言,谈环境保护还早了些。 走出屋子,千舟就看见昔年和姜青晗坐在树下闲聊。两人的身边放着一个托盘,上面盛着一壶茶和几小碟点心。 “老师!”看见千舟,昔年高兴地打了声招呼。 虽然女孩刻意提高了音量,但千舟还是能听见其中的虚弱之感。看着昔年有些病态的皮肤,千舟觉得女孩就像是阳光下一块透明的冰——千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这样的比喻。 向女孩点了点头,千舟快步走到了树荫下。 千舟刚刚坐下,昔年就为他倒了一杯茶。这让千舟有一种学生收的真值的感觉。 “昨天晚上休息的如何?身体还好吧?”姜青晗放下茶杯问道。 “嗯……”想到昨晚的事,千舟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其中的种种关联,千舟现在还都是一头雾水,说出来也只不过是徒增他人的烦恼罢了。 所以千舟最后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还行吧。” 所幸姜青晗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她带着有些埋怨的语气说道:“昨天你去给昔年上课,你到底教给了她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千舟愣了一下,回想起昨天的情况自己似乎没教什么奇怪的冷知识吧。 “我教的不都是一些常识吗?”千舟小心翼翼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昔年先一步笑出了声。 姜青晗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常识未免也太奇怪了点吧。” 昔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教的东西很奇怪吗?”千舟至今想不到自己教的有什么问题。 “你昨天是怎么和昔年解释政治、经济、文化的?” “政治是统治者统治下层人民的工具;经济是剥削底层民众的手段;文化是粉饰前两者的外衣——有什么问题吗?” “这问题还不大吗?‘洛希极限’、‘熵增定理’、‘盒子里的猫’这些又是什么东西?” “物理学的一些基础罢了。” “厄尔尼诺现象?” “地理学而已。” “‘人格面具’、‘精神分析’?” “心理学罢了。” …… “那最后……”姜青晗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涨红着脸说道,“‘卵细胞的受精’、‘x与y染色体的配对’……这些呢?” “这也只不过是正常的生物学吧。”千舟依旧觉得很正常。 “可昔年才十三岁啊。这些东西完全不是她需要学的吧。”姜青晗就像一个操心妹妹的姐姐一样。 “但我知道知道这些的时候也和昔年差不多的年纪啊。”千舟有些委屈,“况且我也只是教了她大概,更深的理论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昔年有些羡慕地看着自家老师和青晗姐的互动,她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 自从父母病逝之后,昔年就被糊里糊涂的赋予了先知的名号。因为沉重的责任感,她逼着自己快速地成长。深居简出,也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丽雅在她的生活中扮演着母亲与姐姐的角色。 “我现在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出身,是世家门阀?还是王公贵族?”姜青晗把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虽然她自己可能没有什么感觉,但千舟觉得这个动作有味道极了。 “一介寒门,仅此而已。”千舟也不愿多说。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老师。”见两人聊完,昔年怯生生地插了进来,眸子里满是坚定的神光,“我想知道改变安然的方法是什么?怎样才能让安然变得更好!” “就算你这么说……”千舟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然千舟的脑子里有着地球上原本历史的发展路线,有着《资本论》、《共产党宣言》这样的经典。可是抛开时代背景与现实环境谈理论就是耍流氓! 一个国家的发展不是有人高屋建瓴地提出一个理论就万事大吉的。 理论思想只不过是一个前提。具体怎么实践,是由上到下,还是由下到上?阶级的矛盾怎么处理?利益又怎样分配?怎么改革?如何改革……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积累和实践才能解决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够完成的。 在共产主义的终极阶段,按需分配,人们思想空前解放的愿景是很好。可是你不能在生产力还不够的时候就强行推进,揠苗助长。 就算不管其他的地方,先种田,先发展。可是田也不是那么好种的! 看看安然的环境——群沙环绕,气候恶劣,唯一的水源来自穹湾。白天炎热的气候限制了人们的工作时间,夜晚骤然变化的温差又让很多高产量作物无法生存。 仅仅是解决了温饱如何能抽出人力来发展重工业与轻工业? 在加上与世隔绝的环境又限制了了安然与外界的交流。这对小国寡民的安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若是硬要找出安然的优点,那大概就是人民比较好管理吧。封闭的环境限制了他们的眼界与思维,能够维持温饱也让他们没有反抗与改变的心思。 但这也意味着这里实在没有价值,就连最黑心的资本家都懒得多看一眼。 “外力,一个极为强大的外力。”千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初代先知一样能够击碎一切锁链与枷锁,能够让自然环境为之改变,能够无视社会发展的规律,强行推动变革、打破循环的外力。” “这就是我能够想到在短时间内改变安然的唯一办法。”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四章:风满楼 霍尔德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了许久。 目光越过穹湾,眼里所能看见的除了白色还是白色,除了沙粒还是沙粒。 雕像般坚毅的男人脊背已经有了些细微的弯曲,那是岁月的重量,是生命的刻痕。 高大的男人如同一座沉默的山,似乎要在那里屹立到天荒地老。可是霍尔德时而紧握,又时而放松的手掌显示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已经三十年了吧。 霍尔德心想。 三十年前,还是少年的他与昔年的父亲(也就是前代先知)曾经在穹湾边心高气傲地立下誓言—— 我们要回复安然往昔的荣光!走出这片荒凉的白漠! 霍尔德一时有些恍然,耳边似乎又回响起那铿锵有力的誓言。 可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天堑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任凭他们如何努力,安然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消亡。他们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使劲。 在之后,霍尔德连自己唯一志同道合的挚友都死在了意外之中。 “我已经太老了啊。”霍尔德痛苦地闭上了眼。 难道直到我死亡的那天,眼中看见的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风景? ………… 桑夏躲在穹湾旁的一处树林里。 房屋延伸到这里已经变得很稀疏了,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沿着穹湾分布——这些大多是沿河而居的牧民。 桑夏坐在水边,凝视着自己的倒影。细而长的眉毛遗传自母亲,高挺的鼻梁则是父亲的馈赠。然而肩膀上钻出的第三只怪手却把这张脸的美感破坏的一干二净。 桑夏并非是没有判断能力的疯子。他清楚的知道善恶对错,也明白自己的行为是违背道德法律的。 “可是啊……我抑制不住这份喜悦的冲动啊!”桑夏捂住心口,脸上流露出不知是喜悦还是恐惧的扭曲表情。 我是不正常的。 桑夏无比肯定这一点,正常人谁会把“有趣”作为行事的第一准则? 对桑夏来说,超凡力量就是狗屁!所谓的愿望也如街边的垃圾一样不值一提! “然而这个崭新的世界是在叫人欲罢不能!”桑夏眼里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剧烈的动作牵引到了手臂的伤口,桑夏一下子冷静下来。 相当小说家手里托举的明月,桑夏现在依旧心有余悸。那份不讲道理的煌煌天光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令他浑身发抖。 桑夏并不是疯子,他依旧恐惧着死亡,恐惧着死亡以后不能再体验新的乐趣。 “如果再被他抓住,真的会被杀掉的。” 桑夏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怪手——他还不想这么快把自己的脑子交出去,那样就不能体会乐趣了。 “既然这样……”桑夏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紫色的面具,对着水中的倒影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两下。 ………… “哥,哥。你还在吗?”弟弟虚弱的呼唤声白高杉从出神的状态唤醒。 “啊,我在。别急,药马上就好了。”高杉连忙应了一声把东西放回口袋。 取来瓷碗把煎好的药倒出,等到放凉之后高杉把药端进了里屋。 里屋的床上躺着一个男孩,脸色枯黄,手脚如同干枯的柴禾。 “今天感觉好点了吗?”高杉例行公事般的问道。 “还是老样子。” “哦。” 兄弟俩之间对话依旧平淡。 “你好好休息。”高杉习惯性的嘱咐了一句就走了出去。 高杉的弟弟天生就患有顽疾,需要人的照顾。而父母死后,这个责任就落到了高杉身上。 日复一日地照顾弟弟消耗了高杉太多的心力,也绑架了他太多的时间。有时候高杉甚至想过:要是弟弟死了就好了。 “不,不。我怎么能这么想。”高杉摇摇头,像是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母亲死前叮嘱过我们要互相扶持的。” 下意识的,高杉把口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颗黑紫色的果子,比拳头略小一点。果子的表面并不光滑,外形也不圆润,近似一个前后略扁的倒置圆锥体。仅仅是握在手中,就有甜得发腻的气味扑面而来。 回想起那晚的梦境,高杉的身体就不禁颤抖起来。 【只要吃掉它,你就可以获得无穷的力量。用这份力量去和其他的启示者厮杀,最后的胜利者将会获得一个愿望!】 那绝对不是神明的恩赐!有哪个神明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别人的愿望? 可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在高杉的心底如野草般蔓延——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我是不是就能从这样的生活中解脱出来? 看着手里的果子,高杉不禁咽了口唾沫,野心像是火焰般燃烧。 把果子凑到嘴边却又放下,如此重复几次,高杉依旧没能下定决心。 “哥,我要解手。”弟弟使唤一般的声音传来。 “哥,你听见了吗……” ………… “谢谢你啊,小姑娘。”一身狼狈的道人接过手里的水,郑重地向着眼前的小姑娘道谢。 “啊,不要紧。是我父母发现您倒在不远处把您带回来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涨得通红,“您是在白漠里迷路了吗?” “是的。”道人叹了一口气,“可是说到底也是我自作自罢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姑娘没有听懂道人的意思:“没关系的,您可以在我们家多休养几天——这些都是我父母说过的。可是您要是想走出白漠我们也没办法帮忙了。安然已经有几十年没人出去,也没人进来了。” “那就叨扰了。”道人打了个稽首。 ………… “怎么感觉今天的安然比往常热闹许多?”千舟和姜青晗站在一起,看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 不知是否是千舟的错觉,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都挂着笑意,步伐也比往日轻快了许多。死水般的生活骤然泛起了涟漪。还没到傍晚,家家户户的却已然升起了炊烟。隔着街道都能闻到饭菜的的香味。 “你是鱼的记忆吗?”姜青晗翻了个白眼,“今晚是【明光祭】啊。” “【明光祭】啊。”得到姜青晗的提醒,千舟这才想起来。 先前昔年似乎说过,【明光祭】就在今天。 得益于安然崇尚火焰的文化,【明光祭】是安然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和祭典,地位可以类比春节和新年。 在这一天里,人们会提着灯笼上街,在穹湾旁点燃巨大的篝火。围绕篝火人们载歌载舞,祈求圣洁的火焰可以灼烧掉一切的灾厄与不幸。祈求火光可以驱散未来的黑暗,照亮光明的前路。 亲眼见证过安然建立的历史后,千舟大概能猜到这种文化形成的原因。在黑暗的年代里,一簇高举的火焰必然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勇气。 可是时至今日,这份火焰是否还能驱散笼罩在安然之上的阴霾?千舟也不知道。 【受冕者】、【三重螺旋】、【腐梦】……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被千舟挖出,但这只让他感到恐慌。千舟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小国会牵扯进这么多东西。 而且安然地处白漠深处,千舟就连跑路都做不到。就算能逃跑,千舟真的能够放下自己的学生,放下安然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吗? 千舟不知道,也不敢想。 “别愁眉苦脸了。虽然‘未虑胜,先虑败’,但也无需给自己平添压力,杯弓蛇影。”姜青晗安慰道。 “你说得有道理。”千舟点点头。 自己到现在似乎一直都跟着别人的脚步在走,被【受冕者】的称号慌了神。但是跳出圈子就会发现,【受冕者】虽然强大,却没有办法亲自动手。 现世的屏障虽然可以通过取巧的方式找出漏洞,但是这些细微的漏洞觉得不可能让四阶的【受冕者】通过。能让等同于二阶的超凡者偷渡就已经是极限了。 否则的话,【受冕者】为什么会以愿望为借口,投下力量让人互相厮杀? 这样一想,千舟心底豁然开朗。 我虽然不知道【受冕者】的目的是什么,但是鼓动那些人厮杀一定是祂计划里的重要一环。所以我只要把这些人都解决了就可以釜底抽薪,把后续的发展全部阻断。 “千舟,千舟。”姜青晗的喊声将千舟从沉思中惊醒。 “怎么了?”千舟回过神了,心态重新变得平静。 “就是……”姜青晗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手指捻着自己垂下来的发丝,“晚上的【明光祭】要一起去逛逛吗?反正来都来了。” “可以是可以。”毕竟有谁能拒绝“来都来了”呢?更何况晚上的【明光祭】也能看看那些被选中者会不会露出马脚。 “玄策和裴行晚上要一起来吗?”千舟做出了直男发言。 “我哥他昨天做研究熬了夜,晚上肯定起不来。裴行的义肢出了点问题,需要调试。”姜青晗一句话就将另外两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五章:明光祭 这是千舟第一次看见如此之多的星星。 白漠的夜空深邃而高远,夜色均匀的像一幅画卷摊开。银色的颜料如同细密的雨水抖落,在画卷上点缀出一粒粒闪烁着荧光的墨痕。 ——那是漫天的星辰。 千舟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只知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尽是银色的碎屑。大的、小的,聚合的、分离的,明亮的、暗淡的……细腻的银光汇在一起,共同组成水波一般渺茫而苍远的歌声。 歌声从远处飘来,带着万古的空灵与寂寞,带着无声的温柔与雀跃。这一曲从过去响彻至今朝,你竟找不到任何一个相似的曲调,任何一个重复的音符。 相比于煌煌的太阳或是皎洁的月亮,千舟最中意地还是这漫天的星辰。 太阳太过耀眼,月亮过于圣洁。唯有星星,跃过了千百亿光年的距离依然绽放着倔强的光。 或许现在看见的只不过是千百亿年前一颗恒星所留下的最后的余晖,但这份余晖仍旧穿过冰冷而寂寥的宇宙展现出它最后的美。 千舟静静地欣赏着夜空,直到姜青晗出现才收回了目光。 毫不夸张的说,少女比这夜空更加夺目。 一改往日的马尾,绸缎般的青丝被姜青晗放了下来。两侧的头发被编成了精巧的辫子盘在脑后,像戴了一圈圣洁的橄榄枝。其余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衬得少女的皮肤如同被牛奶洗过。 少女身上的衣裙是上好的蜀锦,雪白的底子上绣着素雅的牡丹。牡丹娇艳得如同少女的脸庞,每一片花瓣都张开了不同的弧度。 裙子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少女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曲线在腰部收束,勾勒出少女青春而饱满的躯体。 裙摆的下摆堪堪遮掩到膝盖,笔直而修长的小腿映射出象牙一般的光泽。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不知怎么的,《洛神赋》中的名篇像是复读机一样在千舟的脑子里轮播。 “怎么样?这件衣服我也是第一次穿,是江南最新的款式。”姜青晗的脸也是红彤彤的,一双明亮的眸子映着一层细腻的水光,勾得人心痒痒的。 “好看。”千舟点点头,然后不出所料地做出了直男发言,“不过你为什么要换衣服?” 姜青晗的脸上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冷哼一声直接转身离开。不过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少女的耳根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唉,青晗。你等等我啊,不是说一起逛的吗?” 少女没有理他,只是加快了脚步。千舟连忙赶上,姜青晗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就这样千舟快姜青晗也快,千舟慢姜青晗也慢。两个人就像是怄气的孩子一样。 不过反复几次,姜青晗还是放慢了步子,和千舟并排走到了一起。 昔年在楼上目睹了整个过程,被塞了一嘴狗粮的同时,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好笑。心想,知识渊博的老师和端庄优雅的青晗姐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这时,丽雅也走了过来:“先知大人,时间差不多了。您该去主持【明光祭】了。” “我知道了。” ………… 千舟和姜青晗并排走在一起,起初两人间隔着半米的距离。不过随着两人往穹湾走去,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越发的近了。 偶尔为了避让行人,姜青晗的身子也会蹭到千舟的肩膀。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千舟能清楚地感受到少女身子的温热与美好。 一直到了穹湾边,几乎整个安然的人们都聚集在了这里,手里提着或大或小的灯笼,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意。 不过因为人实在太多的缘故,姜青晗只能紧紧地靠在千舟身上,几乎半个身子都依偎进了千舟怀里。 好闻的香气从少女的发丝间传来,像是深秋里清雅的月桂——千舟忍不住多吸了两口。 “你……你在做什么啊!”察觉到千舟的动作,姜青晗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过语气里倒没什么怒意,更多的是不自然的羞赫。 “那个……我……”千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脑袋一热做了什么事,心想莫不是自己也到了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了? 不过这个时候只要你脸皮够厚,尴尬的就只会是别人。于是千舟坦然地承认:“挺好闻的,就多闻了两口。” “你是白痴吗?别在大街上做这种事啊!”姜青晗罕见地说了脏活。 不过千舟觉得,女孩子一边红着脸一边用甜腻的声音骂人不能算是骂人,更像是一种撒娇——当然,这是对好看的女孩而言。 而且,“别在大街上做这种事”,意思是不在大街上就可以了?千舟想了一会,但终究没有直男到直接把问题问出来。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像一只孤高的鸟儿飞上了天空。在一片嘈杂声中,昔年作为先知到场了。 大黄扇动着翅膀从高空俯冲而下,空气像是水波一般划开竟连一点风声也没有。月光给大黄的羽毛镀上了一层银辉,竟让这只大鸟多了几分凛然的威势。 看见这只大鸟,千舟不禁抽了抽嘴角。双眼似乎还残留着闪光过后的酸涩感。 大黄落到了提前搭好的台子上,趴下身子,让昔年下来。 昔年今天的打扮也颇为精致——头上戴着王冠般精美的头饰,身上的长袍厚重而华丽。火焰状的花纹自长袍的中央绽开,宽大的袖子像是凤凰的双翼。 连千舟都没想到,自己那个可爱而害羞的学生有这样威严庄重的一面。 祭典开始了,首先是长长的祭文。 因为隔着太远,千舟听得不真切。大约意思是回忆过往,追念先人,然后祈求安然能够安康。 很快祭文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束了,这也意味着【明光祭】的正式开始。 隐隐约约间千舟听见昔年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雾中点亮的只不过是虚假的火光” “落日的余晖也会有不甘心的一眼回眸” “就连时间也会困倦” “困倦于长久的生与长久的死” …… “长久的生与长久的死?”千舟有些恍惚。 “你在说什么?”姜青晗好奇地问道。 “我好像听见昔年在唱歌。”千舟回答道。 可是一转头却发现昔年早已不见,只能看见提着灯笼的人们做这各式各样的游戏。 “走啦,我们也去逛逛。”姜青晗拉着千舟往一处台子走去,那里正在表演节目。 可是没走两步,千舟就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晚上好,霍尔德先生。” “晚上好。”霍尔德也看见了千舟和姜青晗。 霍尔德的眉目间满是倦意,紧紧扣着的眉毛也不像是来享受祭典的样子。 “霍尔德先生不去逛逛吗?”千舟问道。 “没有心情,我已经太老了。” “我觉得霍尔德先生还正直壮年。” “借你吉言了。”霍尔德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但最后只是勉强勾了勾嘴角。 顿了顿,霍尔德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个问题:“在你们这些外人看来,过去和未来究竟哪个更重要。” “什么?” “那我换个问法。”霍尔德整理了一下措辞,“自由和生命你们觉得哪个更重要?” “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好下结论,但是我有一句话望周知。”千舟认真的开口。 “请讲。” “自由,多少恶假汝之名。” 说完,千舟便和姜青晗离开了。有美少女陪着的情况下,谁会愿意去理一个男人? 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或者说随心所欲地逛了起来。这里的活动风俗对于两人来说都是新奇而有趣的。特别是对千舟来说,类似的庙会他也只在书里见到过。 直到两人逛得有些累了,就选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沿着穹湾坐下。 姜青晗脱了鞋,把双脚浸在穹湾清澈而冰凉的水里。 借着月光,千舟可以清晰地看见少女雪白的脚丫,在粼粼的水波中像是两尾灵巧的鱼儿。圆润的脚趾像是一粒粒细腻的珍珠,让人不禁产生把玩的心思。 “玩的怎么样?”千舟问道。 “满有意思的。”姜青晗的脸上笑意盈盈,双脚在水里随意地踢着,溅起一连串的水花。 “我也是一样。”千舟跟着笑了起来,“在我家那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活动。” “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嘛,今天我还真有一个不满意的地方。”姜青晗仰起头,露出雪白而修长的脖颈。 “有什么不满意的?” “灯笼啊。你看大家都提着灯笼,不提灯笼就没有感觉了。”姜青晗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不过语气更倾向于撒娇。 “你说的有道理。”千舟忍住笑意点点头,做出严肃的样子。 “所以你怎么补救呢?” “我想想……”千舟抬起头看了天上的月亮一眼,“有了,你把手伸出来。” 姜青晗依言摊开白嫩的手掌。 千舟把手伸向空中,食指和拇指在空气中微微一夹。 在姜青晗惊讶的目光中,千舟将一缕月光扣在了指尖。 如同一缕氤氲的雾气,银白的月光像是一条细细的丝线缠绕在千舟的手指上。千舟小心翼翼地把月光取下,系在了姜青晗的手腕上。 “怎么做到的?”姜青晗好奇地问道。 “本来对这方面就有些理解,在和五号交手后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千舟笑了笑,“不过也只能拿来做做表演,战斗起来完全没作用。” “那这次就原谅你了。”姜青晗喜滋滋地把手收回。 看着少女高兴的样子,千舟终究不好意思把月光持续不了多久这件事说出口。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六章:天平两端 “要继续下去吗?”姜青晗突然问道。 “什么?” 夜空中的星星倒映在水中,一闪一闪的,像是珍珠跌进了黑色的瓷盘里。 姜青晗转过头来,悠扬的眸光像一首隽永的诗:“我是说安然的那些事,你要继续查下去吗?” “或许。” “或许?” “大概。” “大概?”姜青晗提高了声调,似乎是对千舟的敷衍有些不满。 “我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千舟苦笑起来,“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事跟我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关系。马上拍拍屁股走人才是正确的做法,可是……” “可是什么呢?”她问。 千舟顿了一下:“可是很不甘心啊。昔年为了安然已经那么努力了,更何况我还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哪有老师能抛下学生不管呢?” “你总是这样。”姜青晗轻哼一声,语气里有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在仑台的时候也是,【火鸦】其实完全和你没关系吧?” “那不是被你们师姐拿去抓壮丁了吗?” “得了吧,师姐也就是说说。你要是真的不想管,她还能逼你不成?” 千舟哑然。 姜青晗拉住千舟,两人一起仰躺在了草地上。 白漠的夜空高深而辽远,静下心来就可以看见星星缓缓移动的轨迹。数不尽的星辰各司其职,按照预先设计好的轨道移动,这么看来竟有一种精妙而壮丽的美。偶有不守规矩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边滑落,不知道是流星还是别的什么。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欣赏着夜空。不远处人群的声音仿佛都在空气中泯灭了,千舟只能听见身旁少女轻微的呼吸声和自己有力的心跳。 在那一刻,千舟什么都不想思考。管你是【天灾】,还是【受冕者】;是【深渊】还是别的有的没的。统统都见鬼去吧! 千舟只希望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留,将这片刻的安宁变成永远。 手指摩挲着残卷,千舟心里不禁想起了《浮士德》的名篇“时间啊,请你停下脚步。因为你与何物相较,皆为瑰丽。(verweiledoch,dubistsosch?n)” “很累吧。”最后是姜青晗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你指的是什么?”千舟不解。 “你没有注意到吗?你这两天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皱着眉。” 千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那么明显吗?亏我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不只是我,昔年应该也看出来了。只不过她知道你不想说,所以就没去问。” “这样啊。”千舟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这个做老师的还让学生担心。 “所以你究竟知道了什么?是很危险的事吗?要知道,在仑台的时候。即使是在最后的关头你都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姜青晗的声音很平静,但千舟还是能从中听出关切的意味来。 听到少女的话,千舟心底生出几分暖意来。刚想说话,却被少女抢了白。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你真的应该休息一下。”姜青晗转过头看向千舟,说话时温热的吐息打在千舟脸色,弄得他痒痒的。 “从仑台的【火鸦】,到【无瞳之鸟】的悬赏,再到白漠,再到安然。你一直都在处理各式各样的麻烦,从来都不肯休息一会。你就不能主动避开吗?你真的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不成!” “我……”千舟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你。”姜青晗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如果没有我在仑台的搭话与请求,你也不会被卷入后续的麻烦里。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你已经在死亡的边缘走了好几次了。” “不,不是这样的。”千舟打断了姜青晗的话,“如果我一直独善其身我也就不会认识你们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不是你的话,我估计已经被锦衣卫的一封“黑册”扣在了仑台。 千舟把这句话压在了心底。 “千舟。” “嗯?” “你知道吗,你一直再跑,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你。我想帮忙,但却一直追不上你的脚步。你就算摔倒了,也完全没想着拉住别人伸出的手。我说的对吗?”姜青晗的声音从风里传来,像是一树的飞絮,却沉甸甸地压在千舟心口上。 千舟不禁开始反思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变化。从最初的害怕、迷茫到现在的积极,或者说积极过了头。 自己似乎下意识地把一切不好的东西都当做了自己的责任。夜深人静的时候千舟也曾经想过:若是我不动笔那么这些悲剧是否还会发生?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千舟只能逼迫着自己一直向前,尽可能地改变眼前的悲剧。 那么自己去见兰亭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想向她亲口说一声对不起,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究竟是道歉,还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或许自己根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所谓的善事只是为了避开内心道德的谴责? 就在千舟胡思乱想的时候,姜青晗握住了千舟的手。 “别胡思乱想。”姜青晗把千舟的手牢牢的握住掌心,“就算你自己看不清,但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正直而善良的。别的不说,你心里的那团火是做不得假的!” “是这样吗?” “我记得我说过了吧。千舟先生,请你自信些!你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优秀,你回首看看你的过往,除你以外有几人能够做到?” “真是的。”千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成长了,结果到头来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吗。” “是啊,你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姜青晗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的善良能够少一点才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姜青晗说道,“要知道你以善良待人,别人未必会以善意回报。” “我当然明白,善良应当有锋芒。”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姜青晗摇摇头,“你为人处世太过温和,须知——惩恶即为扬善。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办法,总有一些东西要被舍去。” “哪有那么容易。世间诸事又不是天平两端的砝码,孰留孰弃如何决定?”千舟并不认可。 “为什么不行?既然本来就分不清,那为什么不能直接把善恶对错直接放在天平的两端称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千舟还是难以认同少女的理念,于是举了一个例子:“如果有两艘船在海上坏了,但零件只能修好其中的一条,那怎么办?” “修人多的那一条。”姜青晗的回答干净利落。 “那另一条船上的人不同意反抗怎么办?” “杀了。”少女的回答依旧斩钉截铁,“既然他们自己也明白这是最优解,但还是决定使用暴力,那就应该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了吧。” “这……”千舟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换了一个问题。 “那如果有两条轨道,一条废弃了,一条还在使用。废弃的那条上只有一个听话的孩子,而另一条上有一群调皮的孩子。现在火车的刹车失灵了,你只能在两条轨道上选择一条,你会选哪条?” “当然是正在使用的。还是那句话,你自己做出了选择就做好应当承受相应的后果的准备。没有人会为了你的错误买单。” “那个……”千舟还是想说些什么,但被姜青晗打断了。 “我的看法很简单。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世间诸事本就拉扯不清,不若用天平来衡量。先将生命放置两端,在依次加上善恶、对错的砝码。重的那一端即为我行事的准则!” 千舟说不出话来。 少女的意思很简单,即为:牺牲少数人来拯救多数人;牺牲恶的人来拯救善的人;牺牲错的人来拯救对的人。 天平两端,一目了然! 两人默契的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一时间两人重新陷入了沉默,只有呼呼的风声从两人的身边吹过。 注:这一章的主要内容是千舟心理的变化与两人理念的碰撞。 千舟既不是什么天才,又不是兵王之类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所以他穿越后很难像小说的主角一样如鱼得水。 他是惶恐而迷茫的,所以他给自己带上了面具,强迫自己不断向前。而姜青晗做的,就是走进千舟的心里把这层面具敲碎,告诉他:你并不需要这个,你仅凭自己就已经足够优秀了! 另外就是姜青晗。 在我的设计中她并不是一个花瓶角色,她有着自己坚持的理念与想法,这是绝对不会妥协的东西。虽然我在这一卷中对她着墨很多,但我依旧觉得她的形象非常单薄。不过接下来,会有一个姜青晗的专属剧情。那是她与千舟理念的冲突,这是高于情感的。于是,在这一章中我对后续进行了铺垫。 我希望这个女孩的形象能活过来。 最后如果有人看的话请吱个声,谢谢。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七章:乱中序 “快看,放河灯了。”千舟说道。 两人已经站了起来,姜青晗甩了甩脚上的水珠重新把鞋子穿上——这让千舟略微有些遗憾。 今晚的活动已经结束了大半,人们正依次往穹湾中放下河灯。 按照传统,人们将自己的心愿与对未来的祈福写在纸上,放进河灯里,顺着穹湾一直漂流而下。 河灯的制作并不复杂,在底座上放一只蜡烛,之后再蒙上一层透光的薄纸。 制作方法虽然简单,但是河灯的形状往往最能体现主人细腻的心思。人们用苇草编成河灯的骨架,在纸上点缀出各式各样的花纹。放眼望去,没有任何两只河灯是相似的。 一盏又一盏的河灯从沉沉的河水上漂过,橘黄色的火光将穹湾都渲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在这样的火光下就连夜色也变得活泼起来。 河畔的人们唱起了欢乐的歌。起初只有一两个人,但很快更多的人也加入其中。歌谣的曲调古老而悠长,千舟没听懂歌词的意思,却能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对生活的向往与未来的期盼。 或许这个国家能做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延续至今不是没有道理的。 千舟若有所思,自己之前的观点可能有失偏颇。 “青晗,你也想放河灯吗?”千舟突然问道。他看见姜青晗已经盯着那些河灯很久了。 姜青晗抿了抿嘴唇:“想是想,但是我没有准备。难道你有办法吗?” “我还真有办法。”千舟笑了起来,像是一个显摆新玩具的孩子。 他伸出手来,银色的源质水波荡漾。接着源质开始凝固,化作了一片细腻的银色水晶。 更多的晶体开始生长,水晶的面积不断扩大。接着生长的水晶勾勒出弧度,增殖成了一片片交叠的花瓣。在完成了内圈的构筑后花瓣又开始向外延伸。 仅仅片刻后千舟手里就托举着一朵完全由银色水晶构成的莲花。最后,千舟伸出手指在莲花的中央一点,一簇水波状的银色火焰开始轻轻摇曳。 “好漂亮。”姜青晗欣喜地从千舟的手中接过莲花,银色的微光衬着她微笑的脸庞,当真是人比花娇。 “你怎么做到的。”姜青晗对这一盏灯爱不释手。这样精致而华丽的物件有几个女孩子能够拒绝? 不过同为超凡者,姜青晗很清楚其中的难度。且不提将无形的源质化作有形的水晶有多么艰难,光是构筑这朵莲花所需要的庞大源质就不是一般的二阶超凡者能够做到的。 毫不夸张的说,这朵莲花如果被引爆周围几十米都会被夷为平地。而姜青晗敢这样随手接过本身就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也算是运气,从昔年那里发现了一本我命名为《水晶学·艾特罗伊学派》的羊皮卷。我就借过来研究了一下。你手上的就是成果。”千舟没有隐瞒的意思。 “这盏灯不会在中途就沉了吧?你给我的那缕月光可是没一会就散了。”姜青晗表示怀疑。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信你一回。”姜青晗笑了笑,走到河边。 接着姜青晗突然回头看了千舟一眼:“千舟,你是不是很受女孩子的欢迎?” “?” 就在千舟愣神的时候,姜青晗已经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莲花放在了水面上。 莲花在夜色里顺着河水越飘越远,很快就只剩下了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 “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千舟说道。 姜青晗轻轻嗯了一声,把衣服上的褶皱整理干净。 就在这时,千舟发现眼前的景象突然抖动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就像是信号不好的老旧电视机,偶尔画面会出现一瞬间的模糊。 “刚刚你看见了吗?”千舟问道。 “看见了。”姜青晗点了点头,“不是你的错觉,刚刚在极短的时间里周围的环境出现了异常。时间非常短暂只有超凡者才能察觉到。” 姜青晗话音刚落,原本空气中充盈的大源突然变得稀疏,就像是被吸尘器吸走了一样。河面上漂浮着的河灯无一例外地熄灭了,如同统一按下了开关。而远处的人群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 千舟刚想迈动步子就被姜青晗扯住了手臂。 “不准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姜青晗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但你忘了吗?你的身上还有着【咒毒】!如果受到刺激,再度发作你想过后果吗?” “没关系的,我心里有数。”千舟把姜青晗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摘下,几步就没了踪影。 姜青晗跺了跺脚,在原地大骂起来:“千舟你个白痴!就不能等我一起吗。” ………… 穹湾上游的一处河道里,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氤氲的紫色像墨水一般在河水中扩散,很快就将这一处的河道变得如同泥潭。 河水依旧在流动,可紫色的“淤泥”却像是凝固了一般在这里沉淀了下来。 甜馨到发腻的香味与腐烂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同时从河水中散发而出。仅仅片刻的时间,河道两旁的植物就已经变得枯黄。 两个男人隐没在水面之下,时不时有闷雷般的炸响从水中传来。水面上的波纹剧烈地抖动着,卷起的浪花四处翻腾。偶尔还会有数丈高的水柱蹿上天空,飞溅出的水珠轻而易举地在地面上留下数尺深的孔洞。就算是石头不幸被水珠擦到,也会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所幸此时【明光祭】已经到了尾声,大多数的人们都已经回到了家中。剩下的人们看到如此异常的场面也都远远避开,这才没有出现误伤。 “轰。” 河面像是蝴蝶张开翅膀一般,倒飞的水浪分成两股,如同逆流的瀑布。 高杉掐住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落到了岸边。男人的脸已经辨认不清相貌,只有纵横交错的伤口与外翻的血肉。 高杉掐出男人的脖子,像是失了魂一般口中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嘴上说着“对不起”,但高杉的动作依旧狠辣,用力一拧就将男人的脖子掐断。接着伸出另一只手将男人的手腕折断,从上面取下了一只紫色的手镯。 当千舟赶到现场时,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看到千舟来此,高杉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空中依然神经质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借着月光,千舟看清了他的样貌。 那个男人浑身湿漉漉的,水草般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没被头发盖住的地方则是血淋淋的一片,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 在头发与血痂的缝隙里,高杉的眼睛露了出来——看不清眼白与瞳孔,只有一片氤氲的紫色雾气。黑洞洞的,只是看一眼就叫人心头发寒。 高杉把沾着血迹的手镯拿在手上,连擦都不擦就直接套进了自己的手腕。 手镯的口并不大,可高杉就像是没有痛感一般硬生生地套过自己的手掌。手镯的边缘从他的手背上深深地犁过,割下一大块翻卷的皮肤,殷红的血液染了他一身。 行吧,看起来已经没有交流的必要了。嘴炮又用不了了。 千舟强忍住泛恶心的冲动,把残卷拎在手上。 眼前的人十有八九已经没了正常的神志,只是单凭着本能或是某种执念在行事。再看这恶心的紫色,估计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在驱使着这头野兽。 千舟突然有了一个猜想——背后的人赐予这些人力量,又给了他们互相厮杀的理由。似乎只是为了让他们胡闹。 对,胡闹。千舟特地使用了“胡闹”这个词,因为背后的人完全不介意这些人如何使用祂赐予的力量,也不在乎使用力量做什么,只要用了就行。让他们为了胡闹而胡闹。 但这一定是有某种理由的,不可能是出于有趣之类的目的。否则偌大一个深渊在那,何必舍近求远来现世折腾? 这应该和自己阻止了那次“偷渡”有关。不得已,深渊中的【受冕者】采用了备选方案。而且对【三重螺旋】,千舟也有了一个隐隐的想法。 心中思索,但千舟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 隔着河水,千舟一剑劈下。 奔腾的河水在刹那间断成了两截,切口处的水流像是受到无形力量的挤压,卷起滔天的巨浪涌上了天空,露出了河床上的淤泥。 原本蓄积在河水中的紫色源质也都在这一剑下尽数蒸发,化为雾气逸散在空气中。 高杉双手交叠在身前却依旧被巨力击飞,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痕。 趁着穹湾断流的时候,千舟脚步轻点。身子如同一片飞扬的柳絮,轻飘飘地从河床上划过。而河底粘稠的淤泥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脚印。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空中的河水重新砸下,溅起一连串的水雾。 而这时千舟已经跨过河道,提剑出现在了高杉身前。 这么近的距离千舟可以清晰地听到高杉的嘴里依旧机械般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八章:笔下人间 千舟将残卷平举,微微压下身子,手腕轻拧,将剑锋从高杉的肩头划向胸口。 残卷漆黑的剑身骤然泛起一层银光,周围的空气被野蛮地排开发出一声闷响。 高杉伸出手臂想要阻挡,动作却出奇的僵硬,像是没有关节的木偶。 千舟的剑锋轻而易举地绕开了高杉的手臂刺进他的胸口,但剑锋上传来的触感却让千舟皱起了眉头。 并不像是刺进了血肉,更像是刺进了一面水泥墙壁。纵以残卷之利,也只不过刺进了浅浅的一层,后续也只是割开了一小道口子。 试探性的一击没有结果,千舟立马后撤。否则被高杉的反击引动了体内的咒毒,那才叫麻烦。 高杉胸口的血肉翻卷开来,但立马就如同橡皮泥一般重新盖了回去。除了一道极细的黑线外几乎看不出和原本的差别。 高杉被手镯割开的伤口血也已经止住了,一层紫色的血痂状物质包裹在手掌上。而手腕上的手镯似乎变大了一圈,牢牢长在了他的手臂上。 就在千舟惊讶的时候,高杉却突然从原地消失,几乎转瞬间就绕到了千舟身后。 千舟神色不变,只是反拧手腕,将残卷自下而上倒贴在背上。 “当”的一声脆响,高杉凌厉的一拳正好打在了残卷的剑身上。 千舟侧过身子,一剑横斩,又是弹开了高杉一对钢铁般的手掌。 高杉重摆架势,几乎是贴着千舟的身体,或用拳,或用爪动作全然不复一开始的僵硬之感。 在这咫尺之间的搏杀中,千舟手中的残卷如同一只蝴蝶,上下翻飞,左右横移。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挡住高杉的攻击。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溅起一串又一串的火花。 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不过发生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却已经从穹湾旁移动到了远处的沙地上。 昏暗的夜色里只能看见细碎的银光乍起,如同一树梨花飞落。接着就是被拉扯得极为尖锐的风声。空气被无形的巨力挤压到了极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地面上的泥土两人战斗的余波翻过了一层又一层,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陷坑。 咫尺之间,千舟猛然发力,横过残卷一剑拍了出去。大量的源质强行从体内透出,使得千舟的皮肤微微泛红——那是血管破裂的迹象。 苍银之血剧烈燃烧,汞浆般的血液开始沸腾。庞大的源质在这一刻被转化成了最纯粹的“力”,使得千舟那瘦削的身体拥有了仿佛能托起山岳的无穷伟力。 紧接着是一声几乎能震碎耳膜的巨大轰鸣,然而下一瞬耳朵里就失去了声音,只有一片压抑的静默。 高杉被这一剑拍得倒飞出去,千舟也借助反作用力拉开了距离。 把残卷撑在地上,千舟站直了身子。喉咙里涌上的腥咸血液也被千舟一声不吭地重新咽了下去。 “大意了。” 因为对对手的估计严重不足,千舟被迫进入了惨烈的近身攻防。 在这咫尺之间的险恶战斗中,千舟完全处于下风。高杉的身体素质比千舟预估的更为强悍,肌肉如同钢铁,骨骼仿佛精钢。一举一动间的蛮力简直不是人类能够拥有。附着在他身上的源质也如同硫酸一般,仅仅接触就会使得千舟身上的龙鳞衣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哪怕高杉的每一击都被千舟挡下,可其中裹挟的巨力依旧透过残卷传导到千舟的体内,使得千舟的血液一阵翻涌。反观千舟的反击,对高杉来说却几乎是不痛不痒。 不,这不应该。 千舟在心底产生了疑问。 即使高杉的力量来自于一位【受冕者】,可【受冕者】能够通过现世投来的力量也极其有限,更不用说这份力量还被分成了很多份。 换句话说,高杉所得到的馈赠完全不应该让他突然拥有能够与千舟匹敌的力量。 在这个世界,力量是最廉价也最昂贵的东西。 立起【基石】可以借助他人的力量轻松完成,可跃过【龙门】所能够仰仗的只有自己。 千舟一路走来,剑刃上的每一处锋芒都经历过血与火的淬炼,若是随便一点恩赐就能让一个普通人可以与他匹敌的话,就连死在千舟手上的浮士德都会感到可笑。 除非……【受冕者】的权柄恰好处于这个领域。 来不及思考这件事背后的意义,高杉依旧重新调整好了状态。 “算了,我可不想再和男人贴身肉搏。” 千舟把手伸进口袋,把【暗星】捏在手里。 下一刻,如同铅笔绘制的黑色细线由千舟脚底延伸开来。细线互相交错、勾勒共同组成了一张黑色的蛛网。 暗星·织罗网! 独属于奇迹刻印的法理凭空展开,对现实的基础进行了修改。 这就像是用易于挥发的颜料在已经有画的画布上作画,原先画布上的图案并没有消失,只是被颜料暂时盖住了。只不过在这些颜料挥发完毕之前,这幅画的样子被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骤然增加的重力另高杉的身子不由得一顿,速度也慢了下来。可是长在高杉手臂上的手镯延伸出一根根紫色的血管,将粘稠的紫色液体输进了高杉的血液中。 于是令人作呕的变化产生了——高杉的肌肉像是海绵一般膨胀,他的皮肤很快就因此裂开了数条口子,紫色的液体像是胶水一般从中渗出,最后形成果冻一般的胶体。 伴随着变化的产生,【暗星】对高杉的束缚越来越小。 不过千舟所需要的就只是是这一个空隙,不打算多做纠缠的他决定在下一击分出胜负。 千舟把剑竖在身前,脑海中闪过一副奇异的光景。 海面之上明月千里,波光粼粼,一座摩天的高山矗立在海水中间。山脚下的海水翻涌起伏,郎朗的涛声如同鲛人清扬的远歌。一轮明月镶嵌在天幕中央,皎洁的月辉把诸多星辰隐去。 山、海、月三股意象被千舟统合在了一起! 如果说在云都托尼的指点为千舟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的大门,那么千舟现在才真真正正的在门后走出了自己的一步。 也是到现在千舟才明白过来,托尼手里拿的哪里是剪刀,那分明是一把藏锋的剑!托尼没有告诉千舟如何使用精妙的剑招,也没有表演高深的剑法,只是简单的告诉他——剑可以是这样,也可以是那样。所谓的剑意也只不过是用剑人的所思所想,意志的延伸罢了。 脑海中山、海、月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褪去,这是带千舟入门的引路石,也是使千舟陷入知见障的藩篱。 散落的颜料开始重新汇聚,一幅崭新的画卷被徐徐展开。 首先出现的是一座繁华的城市,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那是千舟旅途开始的起点,是他从自己的过去里蜕变地方——云都。 之后有着满脸皱纹的老人、白发紫瞳的少女;有着笼罩云都的蒙蒙雾气;有着莲花般散落的火粉;有着遗忘长廊里光怪陆离的风景;有着浮士德最后的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我为何来此,但我这一次想用我的双手将我笔下的悲剧一一弥补。 这就是千舟最初的本心。 银色的火焰开始咆哮,凶暴的火焰顺着残卷的剑身燃烧。大源如同扑火的飞蛾,争先恐后地没入其中。 千舟的基石开始满荷运转,将这过往的经历化作真实不虚的力量。和以往借来的历史不同,这份沉重的过往是以千舟自己作为主角。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就连流动的空气也变得晦涩。 像是有什么东西降临了。 草木被无形的力量压垮身躯,高杉的双脚陷入地面,骨骼不断发出激烈的“噼啪”声,像是点燃了一连串的爆竹。 银光骤然升起,就连天上的星星都暗淡了下来。在一声响亮的剑鸣声中,千舟将残卷陡然斩下。 如同用笔在空白的书页上写下文字,一行行的墨迹勾勒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其中的悲欢离合活像一幕荒诞而又华丽的戏剧。 这个世界还不完善,暂时只有一个云都的重量。 可这已然足够。 璀璨的剑光里蕴含着一个似真非假的世界,源质迸发间的煌煌威势如同天地的开辟与终结! 其名为——笔下人间! 剑光指着高杉的脑袋由上至下,似乎当场就要将这具躯壳一分为二。 紫色的幽光从高杉的身体里不断蹿出,层层叠叠环绕了一层又一层。红中带紫的血液挣破皮肤如同泉水一般涌出,在高杉的身体上形成了一层铠甲似的血痂。 似乎是还想做些什么,可其中的剑光已然到了高杉身前。 并没有出现什么夸张的声音。就像是热刀切过黄油,只能看见一条细细的银色丝线从大地上骤然蹿出,掠过星空,把极远处的一朵游云一分为二。 在这样的一剑下,高杉的身体几乎被剖成了两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膜勉强将两个身体连接在一起。 但五脏六腑掉落一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高杉的身体内部就像深不见底的裂口,黑不溜秋的一片——这是身体完全源质化的结果。 看到眼前的场景,千舟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五十九章:关于我因为不会飞而被迫害这件 看着眼前的景象,千舟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 高杉被剖成两半的胸腔里不断有紫色的雾气凭空生出,然后融进高杉的身体里将这裂成两半的躯壳不断缝合。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紫色的雾气并不是直接在高杉的体内产生,而是凭空出现后再出现在高杉体内。 虽然结果看起来很相似,可两者的因果完全是颠倒过来的。这就像冰淇淋机其实并不会制造冰淇淋,而是有人提前将冰淇淋制作好后放进里面。 虽说千舟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没有弄清,但现在也不是细想的时候。优先把高杉制住才是正途。 眼看高杉的状态还未恢复,千舟纵身向前准备落井下石。 呸,正义的事情怎么能叫落井下石?这是正义的痛打落水狗!额,好像还是哪里不对。 千舟横过残卷,森冷的夜里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银线一闪而过。空气被剑刃剖开,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像是无数亡魂齐声恸哭。 面对还没有恢复行动能力的高杉,千舟这一剑直接瞄准了他的脖颈。冰冷的长剑恍如一曲挽歌,这是死神无声的宣告。 枭首! 就在剑光几乎要贴到高杉的面颊的时候,他突然扬起了脖子。头颅前伸,上下鄂尽力分开,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吱呀”。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高杉一口咬在了残卷的剑刃上! 残卷继续前行,将高杉的面孔划开了大半,直至两耳处。勾勒出一个长长的、血淋淋的笑脸。 然而就在这里,残卷被死死的咬住,再也动弹不得。高杉面部被划开的肌肉仿佛活过来一般,争先恐后地地缠绕在残卷上,让千舟进退两难。 千舟的脸色颇为难看——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夺走残卷的控制。 高杉双手握拳,如同两柄重锤锤向千舟的胸口。 这两拳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千舟首先听见的就是高杉手臂骨骼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才是如同闷雷炸响的爆炸声。 死亡的预感令千舟头皮发麻,他果断地松开了残卷,双脚猛蹬地面只求迅速退开。 但这两拳的来势如此迅疾,以至于千舟退到一半就被迫正面迎了上去。 完全不在乎身体能够承受的负荷,千舟体内的源质像是冲塌大坝的洪水一般,撕开肌肉、排走血液、胀破筋膜,喧嚣着奔腾而出。一如草原上疯狂奔行的牛群。 这些源质被尽数灌进了双手,千舟手臂的皮肤在瞬间就变得透明。透过玻璃一般的皮肤看向内部,却发现里面并非是肌肉与骨头,而是排列的极为规整紧密的晶体——千舟的双手在这一瞬间完全变成了类似水晶的结构! 这是躯体源质化,配合《水晶学·艾特罗伊学派》所产生的结果。 千舟感觉自己的双手仿佛压迫着两座巨山,又像是塞进了两枚处于负荷边缘的炉心,似乎随时都要粉碎。除了一开始调动源质的剧烈痛苦外,现在反而没有了什么感觉。或许是肉体反馈的痛感已经超越了阈值? 来不及细想,高杉的双拳已经到了眼前。 千舟深吸口气,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以攻对攻!以拳对拳! 不讲究什么高深的技巧,什么玄妙的领悟。 这一刻唯有肉体与肉体的碰撞,力与力交锋! 就像两个较量蛮力的孩童,可当两个孩童的“力”都达到了一个顶峰的时候倒有了些返璞归真的味道。 超过耳朵能够识别的巨响从两人的交汇处传出。那完全不像是血肉的碰撞声,更像是天外流星巧合间的一刹交汇。 有如传说中的巨人提着精钢浇铸的武器死斗,宏大的声浪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本就稀疏的树叶被搅得粉碎;穹湾上的褶皱如同密集的鼓点,炸起一蓬又一蓬的水雾。 两人的双脚深深地陷入了地面,蛛网般的裂痕不断向外蔓延。 平整的地面变得参差不齐,在巨力的挤压下不断有不规则的土棱从地下突出,像是野兽伸出的獠牙。 银色的火焰与紫色的雾气互相拮抗,彼此泯灭间绽放出足以灼烬双目的强光,恍然间如同一轮大日从地上升起! 待到烟尘散尽,千舟半弓着身子,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 此时千舟的双手已经变回了血肉的质感,只是皮肤通红的一片,满是蛛网般细密的裂纹,像是一件到了破碎边缘的瓷器。 千舟撑着身体,疼得紧咬牙官。 虽然双手看起来依旧完好,保持着正常的形状。但内部的骨骼早就碎成了几节,全靠源质的粘合才保持住活动的能力。 至于肌肉,绝大部分都已经烂成了一团泥,依赖着超凡者的体质勉强保持住活性。甚至有些破损严重的地方千舟依旧维持着水晶化才不至于崩溃。 “还是太过轻敌了。”千舟反思着自己。 谁能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高杉竟然能用如此天马行空的方法制住残卷,同时绝地反击。 这也再一次告诉千舟,超凡者间的战斗在有一方彻底咽气前都只能算是开始。甚至在一方死后也要保持着警惕。 不过高杉的伤势远比千舟严重。 在刚刚的碰撞中高杉也无力继续控制住残卷,漆黑的长剑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高杉的几乎裂成两半的身体虽然被勉强合在一起,可身前的一大道口子仍然狰狞可怖。他的双手呈现不自然的扭曲像是两根打了结的面条。银色的碎屑像是灰尘一般在他的身上落了星星点点,很快就长出了一片片透明的水晶。 千舟捡起残卷,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不过想到自己的剑居然被人咬过,千舟就有一种拿消毒液清洗的冲动。 这么不讲卫生,真的不怕传染病吗? 高杉抬起头,氤氲着紫色雾气的眼眸看了千舟一眼。接着他伸出双手将自己镶嵌着水晶的皮肤一把撕下,露出紫红色的血肉来。 然后高杉的背部裂开两道口子,喷涌出粘稠的紫色的液体。紫色的液体展开,化成两只简陋的翅膀。 那真的能称得上是翅膀吗? 仅仅是勾勒出一个大致的骨架,紫色的粘液像是翼膜一般附着在上面——可也只是附着了大概,露出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破洞。 你这破翅膀要是能飞,我当场就把……千舟下意识地就在心里立起了g。 可还没等千舟把g立完,高杉就飞了起来。 不是,这也能飞?牛顿的棺材板还压的住吗? 紧接着,千舟又深深地感受到了世界(作者)的迫害。 又是一个能飞的。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到处充满着对不会飞行的超凡者的压迫。想到这里,我就气得浑身发抖,大热天的手脚冰凉…… 还没等千舟走完流程,感受就已经快速的向远处飞去。 “我真的是*千舟粗口*”!千舟咬了咬牙,拔腿追了上去。 千舟也清楚,那对简陋的翅膀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单以人类的身体结构而论,即使那对翅膀在扩大一倍,也完全没有带人飞行的能力。真正是高杉飞起来的是超凡能力的作用与法理间的交互。没有相应的超凡能力的支撑或是法理的领悟,飞行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也是绝大多数超凡者在二阶没法飞行的原因。 至于到了三阶,登上【天梯】后。即使自己本身的超凡阶梯无关飞行,也可以通过法理的巧妙作用达到同样的效果——当然,的确有到了三阶之后依旧不能飞行的超凡者存在。对于这些超凡者千舟只能表示认命吧。实在不行借助奇迹刻印或是超凡物品也是一样。 高杉飞的不算高,可依然能轻而易举地越过各种各样的地形。 而千舟只能靠着两只脚,在地面上咬紧牙关死死得跟在高杉后面。 残卷啊,残卷。你已经是一把成熟的剑了,应该学会自己御剑飞行,顺便载我一起飞了。 千舟手中握着残卷,心底却已经泪流满面。 无论如何,这种类似靠着双脚追逐飞机的行为还是太过于荒诞与离奇。即使千舟凭借着超凡者的脚力,也只是远远的吊在后面。两人间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拉开。 不行啊,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甩开的。 千舟心急如焚,可又没有什么办法。 先前就说过,千舟的面板虽然堪称六边形战士,但他成为超凡者的时间太过短暂,对能力的挖掘不够细致,缺乏远程的对空能力。 在高杉与他拉开距离后,千舟几乎没有任何能够反制的手段。 千舟竭力催动源质,每一次迈步都会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陷坑。如同一只只顾向前的巨兽,蛮横地将眼前的一切阻隔破除。树木被推倒,起伏的沙丘被一脚跺碎,只留下狼狈的烟尘。 即便是这样,高杉的影子依旧越来越远。 “咕!”熟悉的叫声从千舟身后传来。 一对宽大的翅膀搅动着无边的飓风,自月下俯冲而来!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章:这不是我想要的飞行 大黄支撑着宽大的翼展自月下俯冲而来。 其身未至,却已然有着灵动的风自天边吹拂而来。翻飞的烟尘被清扫而空,露出清朗的月色。 大黄刀锋似的双翼上下拍动,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蒙蒙的青光附着在它的羽毛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的尾焰,如同骤然落下的流星。 雄壮而美丽的异兽发出响亮的鸣叫,带着属于幻想种的凛然威视自千舟身边伸出了一只爪子。 千舟一伸手勾住了大黄的一只利爪,接着手臂使劲,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在了大黄的背上。 “多谢了。”千舟轻声说道。 而在千舟看不见的地方,大黄露出了一副“我只是让你抓住我爪子,谁让你坐上来”的表情。 不过考虑到自己身上这货终究是自家主人的老师,大黄只是不满地“咕”了一声,也没有把千舟甩下来的意思。 千舟刚刚坐好,就有刀片似的狂风打来,把他的面皮割的生疼。 随着大黄的拔高,地面上的景物一下子变得渺小,形状也变得抽象起来——就像是前卫的画家随意用笔划出几条细线,点下几个墨点。 夜空中的星辰和月亮仿佛近了,似乎伸手就能触碰。 这样离开地面、翱翔天空的感受是千舟从未经历过的——小说家甚至连飞机都没有坐过。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话说都20xx年了,不会还有人没做过飞机吧?不会吧?不会吧? 天与地变得空旷,大地上的东西变得渺小而辽远,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从天空中俯瞰,自然而然就会生出一种壮阔而豪迈的心境和出尘的心态——当然,有恐高症的人除外。 或许正是这样的追求,才激励着无数梦想家们前仆后继地走在追逐着天空的道路上。哪怕到最后只剩骸骨,无处安葬,也从未停下脚步。 千舟甚至还看见了姜青晗的身影,因为隔得太远千舟看不清少女的表情。可莫名的,千舟就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千舟匍匐在大黄身上,只听得耳畔尽是“呼呼”的风声。大黄身上的羽毛柔软而坚硬,像是用极细的铁丝编织而成。千舟毫不怀疑,只要调动源质,这些羽毛就会变成足够斩破钢铁的锋利刀剑。 隔着厚厚的毛发,千舟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大黄身上肌肉起伏的轮廓。无数纤维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如同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共同勾勒出最完美的组合。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大黄飞得很快,千舟只觉得夜色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向后退去。 那简直不像是在飞行,更像是切换幻灯片般将一张又一张的图片抽走!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高杉的背影就变得清晰——这还是大黄中途为了带上千舟特地减了速。 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高杉的速度再一次提高。 他背后的翅膀已经完全没有了翅膀的样子,只有几条细线以他的脊背为中心呈反射状向四周扩散,延伸进虚空里。 与其说高杉是在飞行,倒不如说是周围的世界在托举着他,带领他移动。 ——千舟眯起眼,在仔细观察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隔着深渊与现世这么远的距离【受冕者】依旧能做出如此过分的干涉吗?不,绝对不可能。 身为作者,千舟很清楚自己的设定。若是现世的规则能这么容易被突破,现世也就无法被公认为温室与屏障;若是【受冕者】的力量能轻松的延伸至如此之远,那么祂头顶的名号大可以换成更高贵的【列王】。 把心头的疑问压下,千舟很清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高杉解决。至少不能顺着背后人的意思让他肆意“胡闹”下去——事实上,千舟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控制不住了。经过千年的凋敝,安然实在太过缺乏可以制约超凡者的力量。 深吸口气,千舟把伤痕累累的手掌摊开。 苍银色的火焰中一点水晶的碎屑悄然出现,紧接着透明的晶体开始增殖。就像是菌类生长那样,一粒粒结构规整的晶体被紧密地排列在一起,一圈一圈地向外扩张。 在银色火焰的煅烧下,无形的源质被转化成了有形的水晶;虚无的色彩变成了切实可以触摸的物质。 与传统炼金术在物质与物质间的转化不同,这是由思维到物质的干涉。就像是将光装进了瓶子里,把镜子中的景象拿出来一样。 仅凭这一手,千舟完全就可以轻松通过炼金术士的考核,成为一个连基础定理都背不全,完全没有卵用的炼金术师。 就在一人一鸟追逐的过程中,千舟已然完成了转化——一枚锥形的水晶被他握在手中,若是仔细看去还能在其中看见一颗隐隐约约黑色的星辰。 艾特罗伊学派学派研究出这种源质转化的技巧并不是为了在斗殴的时候能随手掏出武器。这些源质实质化后的水晶实际上是非常优异的【基底】,无论是作为仪式的基盘,还是作为承载诅咒、刻画符文的原料都能出色的发挥作用。在西洲的魔术体系中堪称万金油一般的存在。 技巧高明者甚至能在水晶的结构中做文章,将一个复杂的仪式巧妙得隐藏在其中。 简单来说,《水晶学·艾特罗伊学派》并不是让人能随手搓出一把刀或是一把剑,而是让人能够随手搓出一把火药。至于这一把火药能怎么使用,是放个烟花,还是进一步加工,全看操作者的技巧与积累。 千舟本来就是野路子出身,对西洲的魔术更是一窍不通。真要让他以此施术还不如用水晶直接砸人来的有效。但是千舟取巧的从【暗星】中截取了一份力量封存在其中,以此作为延伸。 千舟把水晶握在手里,掌心的源质像是膨胀到极限的高炉一般炸开。 随着一声“咻”的尖啸,锥状的银色水晶如同枪管里的弹丸一般喷发而出,浓郁的火光仿佛烧灼的钢铁。 炽烈的铁光中水晶将来不及反应的空气凿出一连串的孔洞,凄厉的破空声仿佛死神催命的宣告。 于是—— 拔高!拔高!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高杉的身子陡然拔高,划出一道近乎垂直的折线,向着更高处激射而出。 飞行的水晶与他擦肩而过,然后承载至极限的水晶在一片碎裂声中轰然爆炸。 像是打翻了一瓶墨汁,又像是空间被陡然挖掉一块。 一团象征着“无”的漆黑凭空出现,就像天体中的黑洞一样,连一丝光都无法从中逃逸。 周围的引力场在一瞬间被扭曲,原本规则的气流变得支离破碎,如同开了十档的搅拌机。 高杉身后的翅膀进一步展开,如同一张破碎的蛛网。氤氲的紫色雾气拉成了长长的的刀锋,在空中切出一道道身遂的刻痕。 依托这样的爆发,高杉勉力从“黑洞”的影响范围内脱出,向着更高处的空间攀升。 大黄不甘示弱猛然拍动翅膀,青色的辉光迸发而出。 在空气的炸响声里,大黄竖过身子如同一根飞矢,在狂风的环绕下笔直地冲上高空,死死地咬在高杉身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千舟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像极了氪了一个月生活费抽卡却依然沉船的当代大学生。 太刺激了!能不能慢一点啊!这谁顶的住啊!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样刺激的过程依旧超出了千舟的心理预期。 大黄露出了“好烦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弱”的表情后反而进一步加快了速度。 千舟死死地抱住大黄的脖子免得自己被甩下。呼啸的狂风吹得他完全睁不开眼,强劲的风力几乎要将他的脸连皮带肉的撕下。 这简直不像是在飞行,更像是在往相反的方向坠落!直至坠落到恐怖的地狱。 诚然,大黄飞行的速度远比不上地球的超音速战斗机。 可是—— 你见过哪个战斗机驾驶员飞行的时候身子是在机舱外面的啊! 牙齿大颤的千舟在心底发出咆哮。 高杉依旧在拔高,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甩开大黄。 可大黄依然牢牢地跟在他身后,一人一鸟间的距离甚至在进一步缩短。 而地面上的人若是抬起头,就能看见一紫一青两个光点在急速上升。要是视力在好些,说不定还能看见青色光点上没用的挂件。 随着高度的攀升,气温变得冰冷,大气也愈发稀薄。 千舟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打着胆子向下望去。 可就是这一眼差点没把他吓得闭过气去——地面上的景物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不同颜色的色块拼接在一起。如果目光再往边缘一些,就可以看见地面蜷曲的弧度。 “*千舟粗口*!”千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确定脚下的大地是一个球。 千舟抱着大黄的双手更紧了,甚至用上了源质来固定自己。如果从这种高度掉下去就算是超凡者也绝对没有幸免的可能!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一章:入云端 所幸,高杉似乎已经攀升到了高度的极限,转而悬浮在气流上方横向飞行。 大黄竖着的身子也横了过来,这让趴在它身上的千舟多少有了一些踏实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刻,千舟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千舟惊讶地发现,眼前看到的星空已经有了立体感,不再像是地面上所看到的一张幕布。 这种高度,最起码已经是平流层了吧! 千舟甚至有一种再飞高一些就会掉出大气的错觉。 在这个时候,千舟把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完全抛在了脑后。 不飞了,这辈子都不会再飞的。飞行的能力以后也绝对不会去学,可能研究一下土遁之类的能力更适合我。 千·从心·舟头一次发现,原来恐高是能够后天养成的! 还没等千舟缓过气来,紫色的正四面体颗粒就已经密密麻麻地扑面飞来。 在这样的速度下即使是与普通的石子发生碰撞,都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更不用说这些四面体中还蕴含着暴戾的源质。 大黄猛然收起翅膀,身子旋转着向下一沉。在避开了所有的四面体后,又将翅膀重新打开爬升到原来的高度。 整串动作行云流水,就像在表演优雅的空中芭蕾。身为幻想种的强大天赋在这一时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这可苦了作为挂件的千舟。在几十千米的高空忽上忽下,还伴随着螺旋翻转。这可比过山车什么的刺激多了。 大黄再次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源质鼓胀间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高杉周身的紫色雾气变得愈发浓郁,在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的尾焰。 下坠!爬升! 高杉不断的重复着无规则的飞行,在空中划出一条条弧线。甚至有时候会直接冲进强劲气流中。 大黄吊在高杉的身后,如同镜像一般重复着前者的动作。 就像是商量好的一场表演,两者不断在高空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危险动作,如同在刀尖上翩翩起舞。破开气流,撞碎劲风,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呼呼的风声从千舟的耳畔划过,气流交汇间产生的摩擦制造出了一道又一道强劲的闪电,仿佛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最近的一次,赤红的雷霆堪堪从千舟身边劈过,千舟甚至能闻到空气电离出的臭味! 千舟计算着两者的移动轨迹,发现高杉正有意无意地往安然的城区飞去。 是巧合吗? 若是千舟现在能靠近高杉,就能听见他口中的重复的话已经变成了“弟弟,弟弟还在等我。” 似乎是厌倦了这样的追逐,紫色的身影收起了翅膀,身体开始直直地向下坠去! 面对这样的挑衅(在大黄看来),大黄也直接将翅膀贴在了身体的两侧,借助重力往下坠去。 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两者都没有减速的意思。只是越来越快地冲向地面。 地面上的景象在千舟眼里越来越清晰,但很快千舟就只能眯起了眼——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啸的风声已经变得如同摩擦琴弦一般尖锐。千舟不得不催动龙鳞衣附在身上,才能避免自己被狂风所伤。 在这样的高速下坠中,大黄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 羽毛变得更加细密光滑,翅膀愈发修长,肌肉的结构也发生了改变。这不是肌肉在运动过程中形状的改变,而是根本上的结构变得更适合这样的高速飞行。 若是使用一个不算准确的比喻的话,就像是麻雀突然变成了一只雄鹰! 这是狮鹫拥有的能力吗?千舟也不是很清楚。 地面的景象已经变得很清楚了,千舟的身体表面也已经感觉到了一股热意——这是与空气摩擦的结果。 可即便是这样,高杉依旧没有减速的打算。与之相对的大黄也是一样。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先减速的那一方必然会在这场追逐中失败! 可若是速度超过自己能够承受的极限,那必然会撞到地面上而粉身碎骨。 能追上吗? 千舟心底刚刚出现这样的疑问,大黄却又一次加了速。 随着源质的喷发,大黄几乎化成了一道青色的光影。而两者间的距离也只剩下了十米左右。 可就是这十米却如同天堑一般无法越过。 这样下去不行啊,要是落到地上就糟了。 千舟拧起眉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黄,如果我飞出去你能接住我吗?”千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咕?” “我是说,你现在推我一把,我去把他打下来!然后在落地之前你能不能把我接住?”千舟舔了舔嘴唇,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是如此的疯狂。 “咕!” 意思是“当然”。 “好,那我数,3、2、1。” 苍银色的火焰开始无声的燃烧,残卷重新变成了长剑的形态。 “3。” 青色的光华在大黄身上凝聚,滚滚狂风奔涌而来。 “2。” 千舟双脚踩在大黄身上,微微弓起身子。心脏剧烈地跳动,将滚烫的血液输往全身。 “1!” 青色的源质猛然推向千舟,千舟站起身子一脚蹬在了大黄的头顶,像离弦的箭一般激射出去。 至于那一脚大约是千舟为之前吃亏的小小报复。 十米的距离转瞬即逝,在高杉转过身的时候千舟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surprise!(惊喜)”千舟裂开嘴哂然一笑。 下一刻,缠绕着银焰的长剑陡然斩下! 苍银的火焰与紫色的雾气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像是万吨的铁锤轰然砸落,溅起的火星烫得人完全睁不开眼,迸发的炙热气浪将千舟卷的倒飞出去。 待到强光散尽,千舟已经完全看不见高杉的影子。只有地面上的房屋在他的眼里不断扩大。 “啊啊啊啊,大黄救命啊!这谁顶的住啊!”千舟再次撕心裂肺的交出了声。 “咕咕。”伴随着一声无奈的叫声,大黄从空中俯冲而下,伸出爪子一把抓住了千舟的手臂。 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待下落的速度降下来后,大黄随手把千舟扔到了地上,然后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这只死鸟!早晚有一天我要拔光你的毛!”千舟揉了揉腰,勉强从地上爬起。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千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安然,在一条不知名的巷子里。 至于高杉却已经没有的影子,不知躲到了哪里。 “结果到头来还是跟丢了吗?”千舟无奈地叹了口气,合着自己这些苦都白吃了。 “不过他看的好像是那座房子。” 千舟闭起眼,回想起最后时刻高杉眼神所看的地方。 想了一会,千舟翻上了屋顶,在一片房屋中锁定了位置。 “就是这座屋子吗?” 千舟抬起了头,眼前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房屋。方方正正,石头为主体,佐以黏土粘合。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放任高杉在外面实在太过危险。所以千舟依旧敲了敲门。 “请问有人吗?” 无人回应。 千舟又重复了两遍,结果依然没变。 千舟皱了皱眉头,调动源质一把把门推开。 屋内空无一人,已经积了一层浅浅的灰尘。还未等千舟多做查看,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这是?” 千舟快步走到里屋,眼前的景象让他别过头去。 床上躺着一具干枯的尸体,看上去已经死了几日。尸体身材不大,应该还是一个少年。而在他的胸口却有一个空洞,心脏已经被人挖走了。 “这还真是。”千舟叹了口气。 ………… 等到千舟回到住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可令他惊讶的是大厅里依旧有着亮光。 姜青晗坐在椅子上,身旁的桌面点着一只燃烧过半的蜡烛。温暖的火光映衬着少女娴静的脸庞,使得少女如同画中的仙子。 可看着这幅美丽的景象千舟却感到不寒而栗。 就像是通宵之后回家见到了老妈,又像是出轨的丈夫被妻子抓了个正着。 等等,我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害怕? “青晗,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千舟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姜青晗瞥了千舟一眼。 眼前的少年一身狼狈,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鸡窝。衣服上到处破洞和裂口,还有未干透的血迹。尤其是两只袖子已经完全没了踪影,露出的手臂上到处是红色的淤血和还未愈合的伤口。 本来还生着气的姜青晗,看到千舟这幅模样气也泄了大半,实在狠不下心来。 但想着不能就这样简单放过他,少女还是板气脸哼了一声:“怎么,我睡没睡你也要管?” “不是,不是。”千舟连忙摆摆手,可似乎牵动了伤口,不由得痛哼一声。 这下子,姜青晗哪里还狠得下心来,取出了准备好的药膏说道:“过来坐好,把手伸出来。” 千舟哪敢忤逆少女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坐了过来。 姜青晗一边为他上药,一边数落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呈英雄很好玩吗?” 千舟哪里敢回话,只能点头称是。 到最后,少女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只是轻轻地嘱咐了一句:“下次别再这样了。”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二章:人间事 是夜。 高杉倚在墙上,躲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巷子里。 紫红色的血液不断从他的身体里流出,顺着冰凉的石墙流到沙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高杉张大着嘴,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就像一个破旧的风箱。他的身体如同一个满是伤痕的布娃娃,其上各种恐怖的伤口也随时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连呼痛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涣散,没有了任何的思维能力。脑海中如同灌满了浆糊,灵魂也只剩下了支离破碎的残片。 于是,有人轻轻走到他的身前。 那人张开嘴,似乎说了什么。但高杉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紧接着,那人的手便刺穿了高杉的胸膛,将一颗散发着甜腻气味的紫色心脏取出。 ………… 千舟是被吓醒的。 或许是昨晚的睡前运动实在太过刺激,千舟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从极高处掉下,不断加速。在此期间千舟想尽了一切办法,却依然没有减缓自己下落的趋势。 就在千舟打算认命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风。 风把千舟倒吹起来,千舟就发现自己越飞越高,直到最后飘出了大气层外。 然后千舟就被吓醒了,嘴里还念叨着:“不飞了,不飞了,这辈子都不飞了。” 等千舟回过神来,才发现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了。 清晨的空气还没有热起来,从窗外吹来的风还带着丝丝的凉意——若是能再湿润一些就更好了。 千舟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穿上衣服,把头发梳好。 从外表来看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眉眼间的倦色怎么都掩藏不住。 除此之外,昨天造成的伤口现在还隐隐作痛。 千舟用侍女打来的水洗了把脸,推开门走了出去。 千舟到达大厅的时候刚好赶上早餐,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姜青晗打量了他一眼:“今天没到中午,你竟然已经起来了。” 千舟抽了抽嘴角:“不要把那两次当常态,那是事出有因。” 姜青晗笑了笑,不再打趣他。 姜玄策和裴行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师。”坐在主位上的昔年轻轻地和千舟打了声招呼。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呼吸也极为虚弱。 “昔年你怎么了?身体没事吧?”千舟看着昔年苍白到透明的皮肤,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意。 “昨晚有些发烧,现在已经没事了。”昔年轻轻摇摇头。 千舟对此持保留态度。 就在众人喝粥的时候,千舟突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好像感觉到一个熟人。”千舟说道。 千舟走到大门前,便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撑着拐走,步履蹒跚地走来。 看到千舟,道人先是睁大浑浊的眼睛,停顿了一会才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原来是小居士啊。这里是否就是所谓先知的居所?” 千舟点点头。 “那太好了。”道人长舒了一口气,取下身上的一个布包递给千舟,“还劳烦小居士转交了。” 千舟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紫色的面具。 “本来还有一只手的。”道人补充道,“可惜在剑下毁了。” “道长这面具是怎么来的?”千舟认识这东西,桑夏曾在他面前亮出来过。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把时间推回昨晚。 桑夏逆着穹湾的河水,向上游不断泅渡。直至跑出相当远的距离才从河水中钻出。 “该死。”桑夏爬上岸,将蓄积在喉咙里的血块吐出。 他的身上有着大量灼伤的痕迹,焦黑的伤口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碳壳。裂开的口子里有黄色的脓液流出。 而他右肩上的怪手萎靡地垂下,只剩下了三根指头。 可突然他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没想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从喉咙里喷出一口血来。 “不行,伤的太重了,需要补充。”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处人家。 轻而易举地把墙壁推倒,桑夏的肩上的怪手在一家三口惊恐的目光中拉长,依次刺入三人的身体。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现场就只剩下了三具干尸。 “咚。”这是木桶跌在地上的声音。 桑夏顺着声音望去,一个拿着手杖的道人站在那里,桶中的水洒了一地。 当道人从手杖中抽出剑时,桑夏也把面具贴在了脸上。 ………… “大概就是这样吧。”道人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没有细说的意思,“既然东西我已经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千舟叫住了道人,“道长,你快死了。” 与初见时不同。虽然当时道人已显老态,可须发皆黑,一双眸子虽然清苦,但依稀可以看见燃烧的火焰。 可现在呢? 道人伛偻着身子,头发干枯而苍白,一双眼睛浑浊而迷离。就连行走都需要拄着拐杖。 更微弱的是道人体内的源质。 在千舟的感知中,道人的源质就像一缕随时会被风熄灭的火苗,已经到了燃无可燃的地步。 无论如何道人活不过今天。 道人轻轻地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其实我早在七十年前就不应该留恋这个世界了。” 千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一会才开口:“或许还有些其他办法。” “不用了。”道人笑着摇了摇头,“生死自有定数。若是小居士有心,晚些时候来帮我敛了这具残躯便是。报酬的话,我身无长物,只剩了这一把剑而已。” 说完,道人眯起眼睛,步履蹒跚地走了。 望着道人走远,千舟弹了弹手指,将一小块水晶贴在了道人的衣服上。 “命数?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 千舟回到大厅,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把面具取了出来。 “这是?”姜玄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面具拿在手上。 千舟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说是恩赐也好,是诅咒也罢。归根到底不过是高位存在权柄和源质结晶的边角料。要我说的话叫【饵料】更为恰当些。” 面具通体成紫色,有一种金属的质感。可捏在手上却异常轻盈,仿佛没有重量。面具上也没有修饰的花纹,只是草草地挖了两只眼睛了事。怎么看都透露出一股粗制滥造的意味。 但事实上,这幅面具的存在感相当强烈。在超凡者的眼里简直就像是水泥地上的百元大钞一样显眼。 “简直就像在说‘我在这儿’一样,似乎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姜玄策捏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认得出材料吗?”姜玄策把面具递给裴行。 “不行。”裴行摇了摇头,“性质很奇怪,不是现世的材料。十有八九来自深渊。” “先收起来吧,等有时间你们再研究。不过我觉得,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面具已经不重要了。”千舟又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叹气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千舟觉得安然闹到现在,背后人的目的十有八九已经达到了。就像舞台已经建立好,接下来就只能等待大幕的拉开。 没过一会,昔年的第二位客人到了。 霍尔德依旧是那副古板而沉闷的样子,身上的长袍打理的一丝不苟,头发也整齐地编成了辫子。 千舟看了他好几眼也没看出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上午好,霍尔德叔叔。”昔年首先向他打了招呼。 “先知大人。”霍尔德颔首回礼。 “霍尔德叔叔是有什么事吗?”昔年直接问道。 “两件事。”霍尔德说话的方式和他的样貌一样直接,“安然最近生了许多事端,不少民众认为是这些外乡人带来了灾厄。他们要求我们让外乡人尽早离开。” 霍尔德说着不着痕迹地扫过了在场的四个年轻人一眼。 出乎他预料的是,四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再听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吗?”昔年问道。 “不多,但也绝对不少。” “其实让他们早点离开也未必是一件坏事。”霍尔德继续说道,“安然并不是一个值得留念的地方,我们也不希望安然的麻烦影响到客人。更何况现在城中莫名有瘟疫的迹象。” “瘟疫?”千舟皱起眉头,插进了二人的对话。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霍尔德神色不变,“症状是在【明光祭】之后发现的,是否存在潜伏期尚不清楚——所以对离开这件事阁下意下如何?” “我们会考虑的。只是路线的规划和物资的准备都需要时间——安然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这是我们安然自己的事。”霍尔德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千舟看着霍尔德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师,其实霍尔德叔叔说的没错。”昔年开口,“我们已经麻烦你很多了,【明光祭】也结束了。或许早点离开是更好的选择。” 千舟看向昔年,眼睛像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湖泊:“你真这么想?” 昔年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千舟摸了摸昔年的脑袋:“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助,请记住:我是还你的老师。”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三章:死之序 千舟并不觉得自己是主角。 他既无什么过人的地方,也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过去。就和数千万个平凡人一样,平凡的生活,平凡的长大。 在他十六年的人生中甚至从未参加过一次葬礼。理所当然的,他很难体会到因为死亡而不得不告别的滋味。 依旧是在穹湾边的一处沙地上,千舟看着燃烧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熊熊的火焰已经燃烧了许久,偶尔还会传来一阵噼啪声。在橘黄色的火焰里,道人的尸体渐渐燃烧殆尽,化为一捧青灰。 敛尸——千舟履行了他的诺言,在道人的将死之际来为他送别。 这是千舟第一次如此靠近地观察着死亡的到来与离开。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道人与自己并不算熟悉,甚至还有些过节。可道人最后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千舟还是从心底感觉到哀伤。 心头沉甸甸的,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让千舟想起了曾经上晚自习的时光。 高中生的晚自习一直要到十点半。这个时候街上的灯光大多都已经熄了,昏沉沉的几乎看不见其他人。 起初离开学校的时候是一大帮人一起,一路说说笑笑。 但很快,第一个岔口到了。 于是一些人离开了,路上的声音小了很多。 往前走了几步,就又到了第二个岔口。 就这样,越向前,陪你同行的人就越少。 直到最后一段路时,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千舟记得那段路会经过一条老街,要过很远才会有一盏昏暗的路灯。上个世纪的老路已经变得坑坑洼洼,两旁的旧屋在夜里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偶尔从缝隙里发出的窸窣声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比起害怕,更多的还是一种寂寞吧。 无人陪伴,无处倾诉的恐慌感一直萦绕在心头。就像是脖颈上一根渐渐收紧的套索,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人生中总有一段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 火焰依旧在燃烧着,只是比起先前的热烈现在已经舒缓了不少,就像是烟花到了冷却的时候。 “谢谢你,青晗。要不是你陪我一起来我可能连火都点不着。”千舟苦笑一声。 这并不是玩笑。安然的沙漠环境造成了树木的数量相当稀少,千舟又不能把那些正在茁壮生长的树木坎了。更何况,千舟还缺少点燃火焰的能力。 “没关系,只是我没想到你的源质明明看起来就像火焰,结果却和火焰一点关系都没有。”姜青晗的声音有些复杂。 “只是没有火焰的物理性质而已。” 最后的火化的火焰是姜青晗用源质提供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火堆旁,看着一个苍老的灵魂与世界诀别。 “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吗?”姜青晗问道。 “事实上,我连葬礼都没参加过。”千舟如实答道。 “这应该算是一件幸运的事吧。如果可能谁都不会想参加葬礼。”说道这里,姜青晗顿了一下,“可是呢,事与愿违才是常态。” “是啊,这操蛋的世界。” “你很难过?他之前明明还想杀你。” “我知道,可是看着一条生命就这么逝去,只要他不是罪大恶极的人,我都会有一直奇怪的感觉。”千舟说道,“倒是青晗你,会愿意和我一起来才让我感到奇怪。” “奇怪什么?是奇怪我把生命当做天平两端的砝码吗? 我想说的是,正是因为生命的珍贵,所以我才会以天平称量。只有这样才能保留下更多的人。或许在选择的时候我做出的不是最优解,但也一定不是最差的。 事实上,存不存在最优解还是一个未知数。” 千舟不置可否。 “青晗,你知道鲸落吗?”想了想千舟问道。 “鲸落?有所耳闻,你是说鲸鱼走向死亡的过程吗?” “对,鲸鱼走向死亡的旅途并不是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结束了。相反,那只是开始。 自吹拂着蔚蓝海风的水面沉下,直至静默而黑暗的深海。在这样的过程中,将世界给予自己的一切悉数奉还。生命的归生命,自然的归自然。 而在这安静的死亡中,新的生命依托于此繁衍生息,展开新的循环。” “听上去很美好,很有诗意,同时也很残酷——所以你想要表达什么?” 千舟整理了一下措辞:“我想说的是:生命的意义也许并不是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有。我并不是想说死亡是有意义的,只是……嗯,怎么说呢……” 姜青晗蹙着眉,神色有些不悦:“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我的意思是——没有人的生命是独立的,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生命的意义也不能仅仅用活着或是现在来衡量。正因为如此,我们没有办法把生命单独摘取出来放在天平的两端简单称量,以此来决定哪一端更有活下去的资格。” 这次不置可否的人换做了姜青晗。 两人在表达了各自的观点后,默契的跳过了这个话题。他们都清楚,对方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被自己说服的。 两人敏感地注意到在相似的三观下,他们却有着鸿沟般的分歧。 两人都不认为自己的观点一定是正确的,也同样不认为对方的想法比自己更优秀。 或许就连时间都没办法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姜青晗的观点是为了拯救而拯救——拯救更多的人,拯救更正确的人。因此,人命可以用数量来衡量,以对错来区分。在这个过程中,哪怕是做出一些违背道义、良知的事情也在所不惜。她追求的是最终的正确与正义。但她首先要量力而行,不能拯救的会果断抛弃。 千舟的观点是不被现实的种种束缚,追求心中的正义,绝不违背自己的意志。换句话说,只要千舟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哪怕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做法是错误的,违背了公序良俗。他也一定会去做。虽千万人吾往矣,只求无愧于心。 两人的想法不能简单的评判对错,也有着不可避免的缺陷。但比起很多人云亦云,处在迷茫中的人,他们至少有着自己的坚持。) 时间来到了傍晚。天虽然还是大亮,可太阳的影子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有一片赤红的霞光映在穹湾清澈的河水里。红彤彤、金灿灿的,像是把最上等的玉石拆成了丝线,然后纺成了一条天衣无缝的绸缎。 东边的天空已经暗了下去,钴蓝色的天幕幽深而苍远,像是无边的海水浮动。月亮悄悄地从“海水”中浮出,露出了半个纸片似的剪影,如同玻璃上的贴画。 火焰已经熄灭了,袅袅的青烟里只剩下了一堆苍白而粗粝的灰烬。那是干涸的血,残缺的骨,喑哑的魂。 这般想来,人生也未免太过无趣了一些。任你生前是统御一国的王者,还是藉藉无名的乞丐,死后所剩下的也不过是这一捧青灰。它不会因为的身份多一分,也不会因为你的功过少一点。生前的万般物什也不会有一件可以带走。 “要安葬他吗?” “嗯。”,千舟应了一声,“就按安然的传统来吧。” 千舟伸出右手,地面上道人的骨灰就被无形的力量聚成了一团,凭空漂浮起来。 当骨灰漂浮到穹湾上方的时候,千舟松开了口袋里扣住【暗星】的左手。 像是雾气溃散,细碎的粉尘落进了穹湾。再将自己的一切尽数奉还后,又重新投进了自然的循环之中。 或许新的生机就会在这样的奉献中诞生。 随着河水的流去,千舟心底沉甸甸的压抑感终于消去了不少。 就如这河水毕竟东流,世间哪有万世不易者?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列王】都会有腐朽的一天。 至于来生,那更是一个虚假的谎言。 身为作者,千舟很清楚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轮回之类的说法。对于普通人来说,死亡便是终末。若是超凡者,死去之后可能还有灵魂幸存。但要是连灵魂都消散了,那便是真真正正地与世界诀别。 “那他留下的这件遗物,千舟你准备怎么办?”姜青晗指着道人留下来的手杖问道。 “不知道。” 千舟把手杖拿在手里。 手杖的粗细与他的小臂相仿,木质的纹理古朴而细腻,看样子有着不短的年头。 千舟握住手杖的上节,手腕略一使劲,一截泛着寒芒的剑刃就从手杖分离的地方显露出来。 这柄剑并不是奇迹刻印,但是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似乎是出自秦国的某位名家之手。加上这么多年来剑与道人贴身相伴,又被道人的法理与源质浸润。到了现在这柄剑已经蜕变成了一件超凡物品。 这才是让千舟头疼的地方。 对千舟来说,这柄剑就算再好也不可能代替残卷对他的作用。若是一柄普通的剑千舟不管怎么处理都没有问题,但偏偏这是一件超凡物品。 超凡物品的能力千奇百怪,就连制造者自己都不一定能完全摸清。如果把超凡物品随意处理很可能会造成无法预知的后果。 “只能先放在手边观察几天了。”千舟无奈地说道。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四章:丽雅的求助 “回去吧。”千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把道人的木杖拿在手中说道。 趁着天色还亮着,两人赶回了昔年的居所。 把手里的木杖端详了半天,千舟决定先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可是转念一想,这东西属于遗物。虽然千舟不忌讳,但总有一种瘆得慌的感觉。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杀人夺宝、盗墓挖坟的剧情看了不知道多少。当时也不觉得怎么样,甚至还觉得蛮带感的。可换成自己,仅仅是别人的一件遗物,看见东西都会有一种不自在的别扭感。 或许这就是自己当不成主角的原因? 千舟在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不算重,却规律而沉稳。一下一下地在地面上敲击着,犹如精密的节拍器。两步之间的间隔几乎没有变过? 这是谁的脚步声? 不会是昔年——女孩的身子娇小而轻盈,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而且昔年的步伐要更慢一些。 也不会是姜青晗——少女的步伐要轻快的多,像是穿过风的竹叶。 至于姜玄策和裴行,他们俩的脚步声应该会更重一些,而且不会这么……刻板? 千舟一拍自己的脑袋。 真是的,自己怎么能从脚步声里听出这么多东西。想要知道是谁的话直接看看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自己的注意力总是在奇怪的地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了千舟的房门前。 现在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应该不是来通知我吃饭的。那么谁会在这个点来找我? 还没等千舟想出答案,“咚咚”的敲门声就已经传了过来。 “来了。” 千舟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昔年的贴身侍女丽雅小姐。按照昔年的说法,她是安然为数不多的超凡者中成功跃过龙门的两个人之一。 千舟仅仅是见过丽雅几面,对她的印象大致还停留在秀丽端正,却冷淡严谨。对于昔年非常关心,在昔年的双亲去世后扮演着母姐的角色。 除此之外,千舟对丽雅的其他方面知之甚少。 “请问丽雅小姐是有什么事吗?”千舟开门见山地问道。 “只是有些事想知会先生一声。”丽雅不动声色的说道。 “请进。”千舟让开身子。 丽雅走进千舟的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两人隔着桌子坐下。 不得不说,丽雅正处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举手投足间自然散发出的成熟魅力远不是昔年与姜青晗这样的美人胚子能够比较的。只是她整日板着脸,冷厉的气度天然就拒人三分。 千舟也没有招待的意思,直接进入了正题:“丽雅小姐,现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了。” 丽雅沉思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我想先生应该已经发现了,安然现在面临着很大的问题。” “是的,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千舟反问道,“今天你们不是还希望我们尽早离开吗?” 丽雅罕见地笑了起来。不得不说这样的冷美人突然展颜一笑,杀伤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您若是一开始就没有管的打算,后面的事情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而且我相信先生是一个相当重情义的人,仅仅是为了先知大人,您也不会袖手旁观。” “不,我不是。”千舟直接否认道。 同时在心里千舟暗骂自己还是太过年轻,总是这样被人轻而易举地看穿。 “而且就算是昔年,也是希望我尽早离开的。” 丽雅沉默了,然后说道:“如果这是先知大人的意思,我会尊重。只是我有一个私人的请求,先生就算不答应也没关系。” “什么请求?” “如果先生真的要离开的话,能否在两天以后?两日,只希望先生能多待上两日。” 千舟皱起眉头,完全不理解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丽雅小姐如果想让我同意的话,至少要说出一个理由吧。”千舟正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侍女,“而且我相信丽雅小姐应该比其他人多知道不少东西,不能分享一下吗?” 丽雅闭上眼,苦闷地摇了摇头:“没有理由,而且有些东西是不能说出口的。” 也就是说不否认自己的确知道些什么吗。 千舟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故意做出抗拒的姿态:“这样毫无诚意的请求叫我怎么能同意。” “其实就算我不能说,先生应该已经猜出了不少,对吗?” 千舟没有否认,他的确已经有了不少想法,只是还缺少验证的机会。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先知大人的梦能够延续下去。只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丽雅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还请先生别忘记待会的晚饭。” 千舟依旧坐在原地,咀嚼着丽雅的话。 直到丽雅走到门口,千舟突然问道:“丽雅小姐,你是会困倦于长久的生,还是会困倦于长久的死?” 丽雅会过头来展颜一笑,如同万里雪原突然融化,一瞬间生出了五颜六色的百花:“都不会。只要能守候在先知大人身边,我无论怎么样都可以。” 丽雅走后,千舟陷入了沉思,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轻敲桌面。“嗒嗒”的声音像是卡壳的齿轮。 “吱呀”。 刚刚掩上的房门又被推开了。这次是刚刚分别不久的姜青晗。 “青晗,你怎么来了?”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有些事情想找你问清楚。”姜青晗坐到了刚刚丽雅的位置上,“而且我好像看见丽雅小姐刚刚从你的房间里离开。” “是啊。”千舟坦然承认。 等等,怎么有股杀气。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她来找你干什么?”姜青晗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怎么说呢?”千舟想了想,“她应该是来求助的。” “求助?” “对,求助。”千舟透过窗户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眸子里蒙蒙的一片,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姜青晗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大概明白了。这也是我来的目的,安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之前没有说的必要。” “现在就有了?” “其实现在也没有。” “……” “好了,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千舟轻咳一声,“你知道【受冕者】吗?” 姜青晗先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接着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别这么紧张。”千舟连忙安慰道,“【受冕者】的真身没办法来到现世,充其量也只是投下几分力量罢了。” “也就是说有一位【受冕者】对安然感兴趣?” 千舟点点头:“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八九不离十。” “你是怎么知道的?”姜青晗的眼中满是担忧的神色。 “侥幸和祂打了个照面。”千舟轻描淡写地说着无比危险的事实,“我身上所谓的【咒毒】其实就是照面后不小心沾染上的一点源质。祂的名字我还不清楚,不过可以猜测权柄与梦境有关。” “也就是说,你通过梦境和祂接触了?”姜青晗也是心思玲珑之人,迅速从千舟的话中得到了信息。 “没错。” “不行的话我们就先离开这里吧。”姜青晗果断作出了决定。 并非是她没有怜悯之心,少女很明白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不能拯救的应该果断抛弃,否则只会成为拖累。 在这一方面,外表柔软的少女却有着远超常人的决断力。很明显,在她看来【受冕者】已经远远超过了几人的能力范畴。 “你们先走吧,直接回秦国就行了。我想再多待两天。”千舟踌躇了一下,开口说道。 “你……” “只是多待两天,不会有事的。时间一到我就走。”千舟笑着说道。 此乃谎言。 千舟已经大致猜出了背后那位【受冕者】的想法。 祂本想通过梦境连接深渊后,利用一株深渊异种在现世的屏障上打出一个可供操作的洞来。但被千舟在机缘巧合间阻止了,打出的孔洞实在太过微小。 于是祂便利用这个孔洞投放了一部分力量随机到一些人身上。只要他们使用这些来自深渊的力量,就会间接加强深渊与安然的联系。无形之中【受冕者】在安然的影响力就会扩大,只要祂对安然的影响超过一定阈值,就可以里应外合击穿现世的一部分屏障。 而根据千舟的估计,安然已经被影响的差不多了。大致就在这几天,那位【受冕者】的手就可以真真正正地伸来一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小打小闹。 就如同舞台已经建好,灯光、道具也都就位。只看那最后的主角什么时候登场了。 姜青晗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千舟。 千舟也用平静的目光回望过去,与她对视。 这让少女不禁想起了在仑台的时候。在那道冷淡的月光下,少年的目光也是这样的平静而坚定。 姜青晗在心底暗骂了一声“白痴”,然后在对视中率先败下阵来。 “两日是吗?我陪你一起等。但是先说好,两日一到立刻就走。”说我姜青晗就径直走出了房门,不给千舟反驳的机会。 只留千舟在椅子上欲言又止。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五章:瘟疫 千舟从不否认自己也有沉溺于幻想的中二时期。 现在也说不清楚当时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只是记得总是不甘寂寞,不甘平凡。对自己平静的生活感到厌倦(尤其是作业和考试很多的时候),渴望着超自然的力量与事件。 渴望着自己能够拥有移山填海的伟力,拥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神通。 只是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代价就能够且预计得到的。正如茨威格在《断头王后》中所言“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与的礼物,早已在暗地里标好了价格”。 千舟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也是一样。 成为超凡者后千舟才明白,这份力量与其说是恩赐,不如说是诅咒更为恰当一些。 若是只停留在【基石】还好说。虽然只是比普通人略强一些,但也不用承担多少额外的危险——毕竟,只是立起【基石】的话依旧停留在“人”的范畴。 但只要跃过【龙门】,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正如在神话传说中,鲤鱼一旦成功跃过龙门就会化为神龙一样。超凡者一旦跃过【龙门】也就意味着开始脱离了“人”的范畴。踏上了一条看不见终点,也始终无法回头的单行道。 这种转变是不可逆的,是一种由下至上的升华。所以有的时候跃过【龙门】的超凡者也被称作“升华者”。 可这份“升华”却是一份伴随着超凡者终身的诅咒。 就如同生命进化一般,在机缘巧合中长出了更优越的器官,更强劲的肢体。可如果你不能学会使用它,这些无法控制的“恩赐”反而会杀死自己。 超凡者的一生便是在与这样的诅咒赛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超凡阶梯的力量就会超过自己能够承受的阈值。所以他们只能在这样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不断奔跑,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终点。 但这条路并非是一片坦途。其上的许多阻碍想要通过,要么有不世之才智;要么出生优渥,有祖辈萌荫;如果两者都没有,那就只能凭借运气机缘。 踏上这条路的人何其之多,可真正能走到尽头不过几人。更多的人都化作了路边的一具尸骨,连名字都没有留下——连尸骨都没有留下的,也是大有人在。 所以,自踏出了第一步开始,停下就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更遑论超凡者之间是会互相吸引的,彼此之间的灵光根本无法隐藏。 而依托黑暗森林的法则(注1),你只有保证自己在这条路上走的足够远,才能不被他人抢先猎杀。所有的善意都需要有足够的力量支持。 除了这些之外,超凡者还有一个避不开的诱惑——深渊。 就像质量巨大的天体会在无意中吸引小行星一样。深渊作为超凡力量与知识流出的源头,天然便会对超凡者产生莫大的吸引力。 而且比起现世稳定却无趣的法理,深渊里的法理更为狂暴但也更容易理解;现世许多已然绝迹的材料也只能去深渊寻找……基于以上种种理由,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超凡者选择进入深渊探险。他们有的成功回来,有的要么死在了深渊里,要么被深渊堕化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当然,也有许多人主动选择现世的身份,主动拥抱深渊。他们在维持自己灵魂与思维的同时把深渊的力量化为己用,转变成类似深渊族群的存在。这样他们便可以在深渊里生存与活动,更好的在超凡之路上前进。 但能做到这一点的现世超凡者十不存一。 千舟把袖子卷起,露出白净的手臂。皮肤下不断浮现起紫色的斑块,像是蛆虫一样蠕动。银色的火焰从手臂上燃起,不断烧灼着紫色的斑块。 随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源质相互碰撞,千舟的皮肤发出“噼啪”的破裂声,绽开一道道口子,殷红的血液四溢而出。 千舟紧紧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虽然依旧痛苦难忍,可比起随时会要了性命的危险。这对超凡者来说已经可以算是温柔了。 超凡者的常态不正是如此吗? 不知过了多久,紫色的斑块终于消了下去。千舟的全身却已经被汗水浸透,整个人近乎虚脱的趴在桌子上。 把手上的血痂清洗干净,千舟重新把袖子放下遮住伤口。 门外传来了姜青晗的呼喊声。 千舟应了一句,调整好表情打开房门。 若是再选一次,我还会选择成为超凡者吗? 是的,我要拥有足以改写悲剧和扼住命运咽喉的力量。 ………… 这场瘟疫来的比预料中凶猛的多,其根源千舟也心知肚明。 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安然就有超过三成的人被感染。症状伴随着高烧、呕吐、脱水等一系列并发症。 “所以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千舟问道。 千舟被姜青晗叫到了姜玄策与裴行的房间里。桌子上一如既往地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 也不知道裴行平时是怎么忍受的。不过听说好像他们在白鹿书院的时候就是室友,也许是住了多年习惯了。 四人聚在一起,看着姜玄策在一张纸上记录着什么。 过了一会,姜玄策才抬起头来:“这场瘟疫很奇怪。” 这时候,千舟已经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姜玄策继续说道:“我取了些样本来化验,发现这些瘟疫有着超凡力量的作用。而且和你受到的【咒毒】出自同源。” “和我想的一样。”千舟点点头。 “既然这场瘟疫是由超凡力量引起,那么就一定会有一个源头。”姜玄策展开了一幅简易的地图。 这幅地图其实颇为简陋,完全是手绘而成。从粗糙的线条来看,地图的制作者在绘制的时候应该缺少很多工具。 不过即使是这样,千舟依然能在地图上看出安然的大致轮廓。一些关键的地貌也都准确地表示了出来。 “这幅地图你们是哪来的?”千舟好奇地问道。 “是我和裴行手绘的。”姜玄策有些自得,“这几天我们用双脚丈量了安然及其附近,打算记录下来带回书院作为存档。” “了不起。”千舟称赞道。 裴行也在这时候插了进来:“话虽这么说,但是这幅地图基本都是我一个人画的。你也只不过是陪我走了几圈吧。” “你管那叫几圈?我的腿都要断了!” “行了,行了。”姜青晗打断了二人的斗嘴,“赶紧说正事吧。” “哦。” 虽然明明姜玄策才是哥哥,但是总感觉姜青晗的地位更高一点。 姜玄策把地图铺在桌面上,指着地图说道:“我统计了一下感染的人数。发现最先出现感染的是这块区域,之后依次向后延伸。” 千舟顺着姜玄策的手指,目光依次扫过地图。 “这是……”千舟似乎发现了规律。 “瘟疫是沿着穹湾出现的!”姜玄策一锤定音。 “所以?” “所以只要我们往穹湾的上游探查,说不定能找到瘟疫产生的原因。”姜玄策把地图收起。 “那叫我来是干什么?”千舟问道。 “因为你的源质感知最敏锐,而且还和【咒毒】直接接触过。” “合着我是工具人呗。”千舟嘴上说着,但也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姜玄策毕竟是医家的成员,遇到这种事情很难无动于衷。 “那我们准备什么时候去?” “现在。”在这件事上,姜玄策表现得相当雷厉风行。 四人结伴向外走去,在院子里正巧碰到了昔年。 昔年的脸色似乎比昨天还差,坐在一把木质的轮椅上,由丽雅在后面推着。瑰丽的红色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像是蓬草一般。 “昔年,你这是怎么了?”千舟问道。 “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老毛病而已,休息一会就好。”昔年有气无力地说道,“倒是老师你们准备去哪?” “去穹湾的上游探查一下。玄策说瘟疫的源头可能就在那里。” 昔年垂下眼帘,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顿了顿,最后只是开口说道:“那么老师你们请小心些,早去早回。” “我们会的。” 注1:黑暗森林法则,出自刘慈欣的《三体》。观点如下: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 这是小说中假设的宇宙文明图景,是对费米悖论的一种解释。 完全陌生超凡者接触与之类似。在不能确定对方是否持有善意的情况下,要么自己作为恶的一方抢先出手,要么拥有无视任何恶意的力量——当然,这只是极端情况。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六章:观前路 四人结伴向穹湾走去。 或许是瘟疫的缘故,街道上比往日冷清了很多。家家户户的房门都紧闭着,偶尔能听到咳嗽声从窗户里传来。 “真是糟糕。”姜玄策的声音闷闷的,“安然因为气候的缘故几乎不会有传染病的存在,这也就造成了安然医学水平的落后。一旦有瘟疫爆发,安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你很难受吗?”千舟和姜玄策并排而行。 “没有医者会对此无动于衷吧?”姜玄策反问道,“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超凡者,自踏入医学一道开始,就会把治愈病人放在首位。 正如我们曾经发过的誓言那样: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将病人的健康放在首位。不因他的信仰、性别、国籍、种族或其他任何因素成为偏见。我将给予人类生命最大的尊重。无论何时何地,即使我处在危险之下。我也不会使用我的知识去违背公理和道义。 虽然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但我相信每一个医者在立下誓言的时候,心里一定怀揣着对生命的敬畏。” “真是难得啊。你成为超凡者后居然依旧把这份誓言记在心里。” “到不如说,因为成为超凡者才更应该遵守吧?”姜玄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很清楚,我所知道的知识与奥秘究竟有多么沉重。如果只是为了杀戮和破坏,一名【龙门】阶的医者足以与一位【天梯】相媲美。”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一位能够隐藏在人群中,对人体结构无比熟悉,又能够徒手制作生化武器的超凡者。如果真的想要为恶,那实在太过容易了。 这样想来,人类文明能坚持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啊。不够转念一想,或许正是有着像姜玄策这样的人存在,这个世界才不至于那么糟糕。 “千舟,你在想什么?”见千舟愣住了,姜玄策喊了他两声。 千舟笑了笑:“我只是突然对白鹿书院有些好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一看。” 仅仅是从自己接触的三个人来看,白鹿书院并不是一个只是教授知识的地方。其对德行的培养似乎更胜一筹。 “好啊,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姜玄策表示很欢迎。 “不不不,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来为好。”裴行却是面色古怪。 “为什么?”千舟一头雾水。 “因为会有很多男生想和你‘交流’。” “?” ………… 几人的脚程很快,没一会就出了城区,沿着穹湾一路往上。 “穹湾绝对不是天然形成的,这几天钓鱼的时候我发现了穹湾许多的奇怪之处。”裴行一边走一边说道。 “钓鱼?你是指在公共场合发表一个和大多数人相反的观点,然后表示支持,等人来反驳吗?”千舟唯有在这一方面张口就来。 裴行一脸黑线:“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很清楚我们说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咳咳,别在意细节。”玩梗之后的千舟迅速恢复了正常,同时做出了一个你继续的手势。 “仅从地理环境来说,安然其实不太可能出现常流河。就算是时令河出现的概率也不大。可是这里偏偏就有一条水流量相当大的穹湾。” 其他三人点点头,对裴行的说法表示肯定。 于是,裴行继续说道:“而且穹湾的河道非常平直,几乎没有弧度。偶尔的一些弯道也应该是后续地质变动的时候产生的。所以说穹湾极有可能是一条人工河,在最开始的时候完全是直的。” 至于这里的“人工”指的是普通人,还是指超凡者则有待商榷。 “安然的传说我也听说过一些。”裴行补充道,“凭空造物至少是四阶【王国】才有的手段。而且已经过去了一千年,穹湾拿什么维持?” “就当做是【王国】的伟力吧。毕竟我们也不是【王国】,没法理解那个境界。”姜青晗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不,裴行说的没错。 千舟在心里说道。 【王国】的确伟力无穷,在自己的领域里称一声神明也不为过。可是维持穹湾一千年的消耗绝对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更何况这一位【王国】已经不知所终,穹湾不可能在没有补充的情况下维持这么久。 “你们走到过穹湾的源头吗?”千舟向裴行和姜玄策询问。 “没有。”两人都是摇摇头,“穹湾比我们想象的长得多,源头不是一两天能够走到的。” “这样吗。”千舟嘀咕一声,先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几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穹湾的河水依旧在缓缓地流着。低矮的灌木沿着河水两边生长,偶尔还能看见数目不多的牧群。 穹湾被安然的人们称作是母亲河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排除极偶尔的雨天后,穹湾几乎是安然唯一的水源。所有的农业,畜牧业都依托于穹湾在能够正常进行。若是穹湾出了问题,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再往前之后,人烟变得更稀少了。要过很久才能看见一户人家——这样的人家大多是牧民,养着规模不大的牲畜。 “你们打算走多远?大致地点有怎么确定?”千舟问道。 裴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类似怀表的计量器说道:“用这个。” 那是一个圆形的仪器,表盘刻着上从零到三十的刻度。一根红色的指针正指在零的刻度上。 “【简易深度计量仪】。默认现世的深度为零,当有深渊规则导致深度变动的时候就会有反应。”裴行对千舟解释道。 “这东西靠谱吗?”千舟对这个简陋的计量器表示怀疑。 “如果你要和占地几间房的大型计量仪相比,那肯定是有所不足。毕竟那东西你也没办法随时带在身上。而且这已经是学院的特供版了,比起市面上的民用版已经进一步提高了精度。如果实在不行我也没办法。”裴行摊了摊手。 “要是真不行呢?”千舟习惯性做出最坏的打算。 “所以才把你喊来嘛。如果仪器不行就只能靠你的感知了,就像你说的‘工具人’。” 千舟翻了翻白眼:“你们就对我这么有信心吗?我又不是感知系的超凡者,不能保证一定发现什么哦。” “也不是单纯对你有信心。”姜青晗走过来,“很早之前就有研究报告表明:源质量大的超凡者和擅长控制源质的超凡者感知都要比普通超凡者强。原因大概是他们对源质更敏感,灵魂也更强一些。恰好你两个都占了。” “但就结果而言还是把我当工具人呗。” 姜青晗忍俊不禁起来:“不要再纠结这个梗了,作为工具人就请闭嘴。” 其他几人也笑了起来,原本压抑的氛围轻松了些。 几人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即使不使用相关的能力,超凡者的脚程也比普通人快的多。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几人就走了超过四十公里。 “怎么样了?计量器有变化吗?”姜玄策微微喘着粗气问向裴行。 一口气感了这么远的路,即使他是超凡者也觉得够呛。更何况他还是属于室内派的研究人员。 裴行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了一会表盘。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好像有变化,又好像没变化。” 你这不是废话吗?千舟在心里吐槽。 而姜玄策已经把槽吐了出来:“你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吗?” 裴行也有些尴尬,小麦色的皮肤上隐约可以见到一点红色:“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这种便携型的计量器本来就是在深渊里确定大致深度时用的,特点是稳定耐用。你在现世探查细微的深度变化,精度当然不够用啊。” “你们别吵了。”姜青晗让两人安静下来,接着伸出手虚抓了一把空气。 姜青晗把手放回身前虚托着,像是握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然后她手掌白皙的皮肤上微微泛起一层蒙蒙的青光,像是破晓时分天幕。 随着姜青晗收拢五指,用力一握。一缕微不可察的紫色雾气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 速度之快,颜色之淡,让人疑心是否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不,连一瞥也没看见也说不定。 “你刚刚看到了吗?”姜青晗松开手掌,回头看向千舟。 “不是很清楚,只有一道极细微的影子。”千舟捏着下巴说道,“或许可以再试一试。” 千舟走到河边,左手伸进口袋扣住了【暗星】,右手则对河面遥遥一指。 源质淌过千舟的全身,然后汇入【暗星】里。法与理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鲜明,化作了干涉现实的奇异力量。 “哗啦。”是河水摩擦流动的声音。 平静的河面上骤然分出一股湍急的水流,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喧腾着向千舟涌来——并非是千舟想要炫技。只是因为不熟练,单纯地没控制好而已。 河水在千舟身前汇成了一个直径一米有余的水球,表面不规则的抖动着,像是随时都要爆开。 不说其他几人,就连千舟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千舟五指收拢,水球顿时被无形的力量压缩。河水的温度不断升高,渐渐开始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滚烫蒸汽不断冒出,在空中“嗤嗤”作响。 随着蒸汽的一点点消散,剩下的东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七章:开甬道 在巨力的挤压下,透明的水球被蒸发的一干二净。随着蒸汽渐渐散开,其中的东西显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滴紫色的液体,在阳光下却反射出五彩斑斓的色泽,像是一个迷离而瑰丽的梦境。 甜腻的馨香从液体中散发出来,如同海上传说中塞壬诱人的歌声。(注1) “了不起的技巧。”裴行说道。 千舟刚刚所展现出的技巧并不是像蒸馏那么简单,只要简单地将水蒸干就行了。 硬要说的话,反而类似于过滤。 千舟用自己的源质编织成了一张细密的滤网,在将水流蒸干的同时把其中的异种源质截留下来。难度大概类似于不借助任何工具分辨水分子与杂质。 接着就像是热油遇到了冰块一般,紫色的液体与银色的火焰发生了剧烈的反应,不断发出“砰砰”的闷响声,随后泯没殆尽。 “这回看清楚了吗。”千舟甩了甩被灼得有些发红的手指。 “是整座穹湾都被污染了吗?”姜玄策拧起眉头。 千舟想了想说道:“不像是故意做的。河水里蕴含的异种源质的量很稀少,而且流到安然的时候还会被进一步稀释。这么微小的量,理论上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抵抗一段时间。如果要刻意散播瘟疫的话应该有更简单、更便捷的方法——不过这确实说明源头可能就在附近。” 众人又沿着河道来回走了几趟,深度计量仪的刻度变化却一直在零点一到零点二之间——这很难确定是不是本身的误差。 “怎么办?”众人陷入了一筹莫展之际。 “如果说源头的确在这里,但是并不是跟我们在同一层空间里呢?”千舟看着流淌的河水缓缓开口。 千舟这句话并不是无的放矢。他曾在打碎自己的梦境后观测到了宏伟的三重螺旋,现在想想那极有可能与安然的空间结构有关系。 “一个隐藏的亚空间吗?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怎么确定呢?”姜青晗附和道。 裴行摆了摆手:“别看我,这种事情只有【星槎】和【云梯】才能做到。那两玩意的重要性你们又不是不清楚,书院宝贝着呢。” 【星槎】本是神话中遨游银河的舟船。实际上则是一艘可以在现世与深渊通行无阻的大型科研船。白鹿书院集合了全院墨家弟子之力,再配合其他家的辅助。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投入了无数珍贵材料也只堪堪造出了这么一艘。(地位可以类比现在的航天飞船,可以反复使用的那种) 虽说【星槎】这东西几年才能用上一次,平时的维护费用也高得吓人,但白鹿书院依旧当做祖宗一样供着。毕竟整个现世可以几乎零风险往返深渊的手段中,除了【星槎】之外,就只有【彩虹桥】、【巴别塔】、【黄昏谷】等寥寥数种而已。 【云梯】则是建立在白鹿书院地下的大型观测装置,可以检视深度、空间的变化;现世规则的运行;以及深渊的大致情况。 基于以上的信息【云梯】可以迅速对现世的安全作出评估和预测,并制定相应的方案——或许不能让你避开灾难,但是可以让你做好死的准备,以及可以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顺便说一句,【云梯】的维护费用比起【星槎】只高不低。即便是这样,每年内阁会议的时候,哪怕那些阁老为了一丁点的预算吵得头破血流甚至准备真人下场,也没有卡白鹿书院经费的打算。 要不是每年内阁从国库里拨款,哪怕白鹿书院家大业大,那么多黑科技烧起钱来也撑不了多久。 千舟把【暗星】拿在手上:“或许我有办法。” “你又有办法了?”姜青晗下意识地说道。 什么叫又?千舟脸一黑。虽然姜青晗的语气很正常,但千舟却能听出吐槽的意味来。 【奇迹刻印·暗星】 其能力是在一定程度上干涉引力的变化。而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引力是时空弯曲的表现。 换句话说,如果这附近存在着一个亚空间那么必然会导致引力场出现变化。而借助【暗星】的力量,千舟就可以观察到这部分变化的引力场,从而确定亚空间的位置。(以上内容纯属作者的扯淡,切勿当真,仅是为了故事需要。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虽然在这个奇幻的世界里讲科学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而且奇迹刻印这种东西更不能用科学来解释。”千舟在心底开始自我吐槽,“不过至少在现世,科学还是能用的。牛顿的棺材板暂时也还压的住。” 千舟把【暗星】的球绳系在手指上,随后拧动手腕将【暗星】抛射而出。 【暗星】滴溜溜地在空中旋转起来,“嗡嗡”的声音像是拨动着一根看不见的琴弦。【暗星】表面不规则的细碎银斑,也随着旋转变成了一个个粗细不同、大小不一的同心圆。(这里的逗号使用是错误的,只是为了方面阅读。应该为一整个长句) 像是神明伸出手,轻轻拧动钥匙。一扇崭新的大门被推开了,露出了其后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不是能够用语言描述的景象,空间在千舟眼里也不再是平滑的。就像是窗帘上的褶皱或是扯烂的抹布,层层的堆在一起。 千舟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发烫,强烈的眩晕感令他几欲作呕,灵魂仿佛也燃起了火焰。可他还是强忍着,透过一根根弯曲的线、一块块折叠的面,寻找附近不和谐的地方。 “呕。”千舟弯下腰干呕起来。 姜青晗连忙过来轻抚千舟的脊背:“没事吧。” 千舟摆摆手,往发烫的额头上扑了点水。刚刚他所窥视的往往是三阶【天梯】才会涉及的领域,因为位格不够而有所不适相当正常——倒不如说,只有这点不适才是奇怪的。 千舟缓了口气:“这附近的确有一处空间不正常,就在前面不远的位置。” 等到千舟基本恢复正常后,众人顺着他的指引又往前走了一段。 “就是这里了吗?”裴行拿出深度计量仪,发现刻度堪堪指到0.2的位置。 一般来说,默认现世对普通人完全无害的深度为0。深度超过0.5之后,规则就已经开始偏向深渊。普通人在这一深度会渐渐出现不适感,但是在返回0深度后不适感会很快消除,也不会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 绝大部分普通人能承受的最大深度为1,少部分能承受住1.1到1.2的深度。极个别有着部分深渊血统,或者祖上有过强大超凡者,又或者有着“天生圣人”这样特殊体质的普通人能在1.5左右的深度坚持一段时间。 但只要没有立起【基石】成为超凡者,就绝对不可能越过1.5的天堑! 而【基石】阶一般能无视5以下的深度,极限则是在7左右。但一旦越过【龙门】,就可以在深度10以下的环境自由活动。至于极限则因人而异。 “确定是这里吗?这里的深度偏移只有0.2。”裴行再次向千舟确认。 “不会错的。”千舟伸出手向空中摸了摸,但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裴行又把手中的表盘摆弄了几下:“既然确定在这里的话我们怎么进去呢?” 姜青晗把【朔月】提在手上:“哥,那块面具你带来没。” “啊,带来了。”姜玄策把道人送来的紫色面具递给了姜青晗。 姜青晗把面具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然后向空中一抛。 【朔月】雪白的剑身在空中一扫而过,骤然亮起的蒙蒙青芒如同天边破晓的第一缕晨光。 浩然而清冷的源质如同雪泥鸿爪,千舟只是模模糊糊的略有所感就看见面具被干净利落的一分为二。 这是和千舟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强横的源质。 如果说千舟的源质是一片不断燃烧的银色海潮,那么姜青晗就是天色微曦时的晨光。 破碎的面具崩解开来,化为一大团氤氲的紫色雾气。裴行手中计量仪的刻度在这一瞬间跳到了2.5的位置。 就像是果冻被压上了一块沉重吸铁石,表面自然而然地因为重力出现了凹陷。而如果果冻的内部也有一块吸铁石的化,两者互相吸引很容易在果冻上打出一个洞来。 姜青晗用的就是类似的方法。先将面具击破使深度发生偏移,然后因为两者的源质同源会自发互相吸引,进而开辟出一个通道。 注1:塞壬、人鱼、鲛人 塞壬(siren)又译作西壬,她的别名是阿刻罗伊得斯,意即“阿刻罗俄斯的孩子们”。塞壬用自己的歌喉使得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航船触礁沉没。是希腊神话中人首鱼身的怪物,经常徘徊在海中礁石或船舶之间,又被称为海妖。 鲛人,又名泉客。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鱼尾人身的神秘生物。早在干宝的《搜神记》中就有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传说中,鲛人善于纺织,可以制出入水不湿的龙绡,且滴泪成珠。 人鱼:一般人们熟悉的西方人鱼形象,源自德国传说及诗歌中常提及的美丽人鱼罗蕾莱。她经常会在天色昏暗不明的时候出现在莱茵河畔,用她冷艳凄美的外表以及哀怨动人的歌声,迷惑过往的船夫,使其分心而失去方向,最后沉入河底。人鱼多半用来象征不幸的事,如安徒生童话中的美人鱼。大部分的文学作品当中,人鱼的下场都很凄惨,最后都得不到幸福。附带一提,虽然大家所熟悉的人鱼雕塑,下半身只有一条尾鳍,但古老的西方绘画里,人鱼通常都是两条尾鳍,这点相当不可思议。 从上述内容来看,塞壬、鲛人与人鱼虽然都被记载为人首鱼身的异种,但所代表的文化与象征含义却是不同的。所以本书中将三者认为是不同的物种,只是外貌相似。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八章:重山 首先是齿轮与机栝衔接咬合的“咔哒”声,紧接着设计高明巧妙的机关开始运转——即使经过了相当猛烈的冲击,不算准确的仪器依旧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 深度的变化被立刻感知到,然后反馈给纤细的指针。 红色的指针先是在表盘上剧烈地来回甩动了几圈,最后才在一个刻度上稳定了下来。 可惜因为环境太过黑暗,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 苍银色的火焰从千舟手中燃起,照亮了一块不大的范围。 虽说苍银血连烧烤都做不到,但至少能够用来照明。 裴行也抬起了左手的义肢,手背上打开了一个口子,如同手电筒一般照出冷光。 借着光亮裴行看了看手中的仪表,上面的刻度稳稳的指到了“3”。 “怎么样,深度有多少。”姜青晗把【朔月】握在手中,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向裴行询问。 “这里的深度等同于深度三的深渊。” “居然有三的深度。”听到这句话,姜青晗皱了皱眉。 “深度”这一概念并不是单纯指示物理意义,同时也是对规则偏移量的一种衡量——深度大的地方不一定在深渊深处,但深渊深处的深度一定大。 四人都是【龙门】阶的超凡者,区区“三”的深度当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但姜青晗在意的是这里为什么能达到“三”的深度。 要知道这里是现世,规则稳定,深度的偏移极为困难。 即使是当初在云都,【天灾】、【王国】、【彼端】一齐上阵,最后深度的偏移量也不过在0.7左右——虽然有着云都占地面积大的缘故,但这也从侧面说明现世的深度不会轻易发生改变。 千舟借着不大的光亮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逼仄、狭隘。 这是千舟的第一印象。 乍一看像在一个石窟中,周围尽是深褐色的石壁。一条条不规则的通道四通八达,如同一个迷宫。 石质的甬道相当狭窄,勉强可以供两人并行。高度也不足两米,千舟总疑心自己会一不小心碰到头顶。 石壁的表面并不光滑,不管是两侧还是地面都有着不规则的石棱凸起。 “这个环境简直就像是在说‘快滚,不要过来’。”千舟摸着下巴得出结论。 姜青晗提着剑,神色警惕:“那种事到时候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探索这里。千舟你和我走前面。你们两个小心点。” 姜青晗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姜玄策和裴行说的。 说来有些悲哀,在白鹿书院的三人组中正面作战能力最强的居然是姜青晗这个女孩子。 姜玄策就不说了,基本属于研究人员。战斗力只能欺负一下普通人或者【基石】阶的超凡者。 而裴行作为墨家弟子,能力偏向于对于各种机械装置的使用上。如果在有足够装备的前提下,他能一个人完成一场小型战役。但是这里因为远离白鹿书院,缺少后勤补给。裴行本身的装备在仑台也消耗的差不多,所以他现在的战斗力也能说是差强人意。 姜玄策和裴行对姜青晗的安排也没有异议,老老实实地走在了后面。 老实说,就算千舟是【龙门】阶的超凡者,但深度三给他的感觉依旧很不舒服。 空气似乎带着某种味道,像是腐烂的莹草,又像是新鲜的花蜜。舌尖似乎能同时尝出甘甜、腥咸、酸涩的复杂味道。呼吸的时候喉咙里也仿佛有着瘙痒感——千舟并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的心里作用,甚至有可能自己呼吸的是跟空气完全不同的物质。 即使是普通的行走在深度三的地区也格外吃力,就像是在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无形的膜。在感觉到不协调的同时,时时刻刻还承受着额外的压力。 就连光线的传播在这里也出现了变化。不管千舟怎么输出源质,手里的火光也只能照亮十米左右的范围,无论如何也不会多一分。 不过好在这里的深度也仅仅是【三】,依靠【龙门】阶超凡者的体质很快就能适应。走了不过几步,那些不协调的感觉就如同幻觉一般消失了。 “你们在深度三的区域会有不适感吗?”感觉好些了的千舟问向另外三人。 “第一次来的时候会有一些,后面就没感觉了。毕竟深度只有三。”回答他的是姜玄策。 “这么说你们不是第一次?”千舟从姜玄策的话中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书院里有【深渊环境模拟器】。”裴行补充道,“基本上跃过【龙门】后书院都会统一安排把【一】到【十】的深度都体验一遍,以免在突发情况下不适应。” 千舟啧了一声,然后酸溜溜的开口:“正统出身的超凡者就是好,家大业大什么都有准备。像我们这些野生的累死累活还是比不过。” 不不不,你这个怪物完全没资格这么说吧! 见识过千舟能力的姜玄策和裴行不约而同的腹诽道。 虽然千舟的超凡物品和奇迹刻印少的可怜,但两人自问就算是联手也不见得能在千舟手上讨到好处。 “别聊了,前面有情况。”姜青晗打断了聊的正欢的几人,语气里有几分不悦。 从视野的边缘飘来了几团灰色的气团,隐隐约约可以从中看见酷似人类的五官。 千舟眯起眼打量了几眼气团:“只是几只【浮面】,你来还是我来?” 【浮面】,一般出现在深度不大的地区,因为深渊规则而出现,偶尔在现世也能看到。【浮面】的结构相当简单,介于生物与自然现象之间。普通人常说的“幽灵”、“鬼魂”十有八九就是这东西。 就危害性而言,【浮面】被【深渊探索者联盟】归类到《深渊种群危害评级》的第二级——也就是有一定危害,但危险性不大。 【深渊探索者联盟】是现世最大的国际性深渊探索组织,其致力于探索深渊的奥秘。在所有的国际公共组织中【深渊探索者联盟】是死亡率最高的,每年都会有数以万计的超凡者在深渊死亡或者失踪。但即便是这样,每年加入【深渊探索者联盟】的申请依旧汗牛充栋。 而《深渊种群危害评级》作为【深渊探索者联盟】的权威文件每年都会进行更新,个别情况下一年甚至会有数次更新——这往往意味着深渊或者现世出现了重大变故。 《深渊种群危害评级》根据深渊种群的生活习性、行为倾向、能力,将其分为以下几个等级: 第零级:完全无害,即使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一样。 第一级:略微有害,但通常情况下不会造成危险。 第二级:有一定危险,但危险性不大。(对正常状态的超凡者没有危险) 第三级:对超凡者具有危险。 第四级:相当危险,同阶超凡者需要小心应对。 第五级:极度危险,不建议同阶超凡者单独面对。 第六级:极度危险,该区域不建议接近。 第七级:极度危险,有危害到现世的能力。 第八级:极度危险,能轻易危害到现世。 第九级:无法估计,仅仅是存在就会对现世造成影响。可能会导致现世毁灭。 这九个等级不仅仅划分了深渊种群的危险性,包括超凡者在内的所有超凡生物及自然现象都可以对号入座。 而浮士德这样的【天灾】,【腐梦】这样的【受冕者】就处于第八级的位置。 由这样详细的分级就可以看出,【深渊探索者联盟】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让《深渊种群危害评级》被现世的人们公认为权威。 所以在现世,哪怕是眼高于顶的超凡者,在看见佩戴“探索者徽章”的人的时候,都会对他表达敬意。 事实上,在这九级之外还有千舟没有直接写出的第十级:拥有毁灭包括【现世】与【深渊】在内,整个世界的能力。 不过这些东西离千舟暂时还有些远——或许,也没有那么远。 “你来吧。我的源质没有你那么充沛,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得节省一些。”姜青晗冷静的做出了决定。 千舟对此也没有异议。 【浮面】的主要危险在于会自发的吸取人们的源质,而普通人又没有反制的手段。 普通人的源质没有办法自我恢复,在失去一定量后会陷入昏迷乃至死亡。但对于超凡者来说【浮面】的危险性就小了很多。就算不能杀死,驱逐也不算困难。 而以千舟源质的量大概能把这些【浮面】撑爆还绰绰有余。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浮面】在受到危险的时候会自爆,多只【浮面】同时自爆还会导致威力倍增。 千舟握住残卷缓缓向几只【浮面】靠近,残卷漆黑的表面已经蒙上了一层细腻的银光。 大概在靠近到五米的时候,几只【浮面】也发现了千舟的接近——【浮面】没有视觉,感知范围也很小。但是一定距离内的【浮面】却可以共享感知。 见到千舟接近,【浮面】酷似人类的五官做出了各种恐怖而惊悚的表情,在这样的环境下各外渗人。 这并不是某种超凡能力,只是类似动物在遇到危险时会表现出的应激反应。例如张开翅膀,炸开羽毛,或是浑身出现鲜艳的色彩。 正是因为这种应激反应,所以普通人才会将其误认为是枉死的冤魂,编造出各式各样的恐怖故事。 “这表情还真丑。”千舟握着剑吐槽了一句,“所以就请你们赶紧消失吧!” 像是凭空移来了大山,空气一下子变得粘稠而沉重。 黑色的长剑缓缓扫动,却连一丝风都没有激起,似乎连空气都被停滞了下来。 巨山的虚影隐隐从剑上浮现,似乎是一座孤峰,又似乎是一片连绵的山脉。 千舟闯进几只【浮面】之间,一剑向着空处斩下。 连绵的山脉合成了一座,然后又立刻分成了数剑。每一剑都准确地斩开了一面恐怖的脸。 重山!千山相重,孤峰一刃。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六十九章:关于砸墙这件事 像是数人同时挥剑,冷冽的剑光分成数道,在千舟手中如莲花般绽放。 随着剑光的闪耀,摩天的山峰从天穹砸落。虽然还未落地,可投下的阴影就足以令人绝望,像是被扼住了咽喉。 千舟的这一剑是如此的沉重,却又如此的迅疾,以至于几只【浮面】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分为二,酷似人面的脸上依旧维持着狰狞可怖的表情。 举轻若重,化简为繁。 姜青晗眼里流露出一抹讶色,在心中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几只被一分为二的【浮面】像是气球一样爆开,在类似漏气的“嗤嗤”声中消失不见。 在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千舟退了回来。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着实没有难度,就连称作热身都有些勉强。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退回来的千舟问道。 “先在原地做个记号,稍微探索一下这里。”姜青晗冷静地做出决定。 千舟点点头,用残卷在墙壁上划了一个“十”字,同时将一片水晶贴在了上面。 几人迈开步子向石窟深处走去,很快就遇到了一个岔口。 如法炮制地在岔口处做上记号,几人拐进了其中的一个通道。 可仅仅是走了不过几十米远,一个新的的岔口又出现了。 和之前的处理方式一样,依旧是做下记号继续向前。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几人就已经遇上了数个岔口。在这些岔口中很多通道都不是水平的,几人顺着地势一会向上,一会向下,就向误入了一个巨大的蚁巢。很快就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在一个新的岔口前。众人停下了脚步。 “这里好像是一个类似迷宫的结构。”姜青晗皱起眉头说道。 “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右手法则’?”裴行提出建议。 右手法则是应用在不会发生变化的二维迷宫中的一则定理。具体表述为“使用右手或者左手扶住一面墙壁,一直沿着这面墙壁行走。不管这个迷宫如何复杂,采用这种方法最差的结果也是在遍历整个迷宫后找到出口。” 这个方法的依据是一个不会发生变化的二维迷宫,它的拓扑结构始终是两条不相交的线。也就是说,构成迷宫轮廓的墙壁自始至终都只有两面。所以只要沿着其中一面墙走,必然可以走到线段的另一头,也就是终点。 但是—— “但是,右手法则是有前提的。”千舟说道,“刚刚我们走过的路中,有几段存在明显的坡度。也就是说这个迷宫存在着三维结构。” 事实上,就算是一个三维结构也可以在二维平面上用线条来表示它的拓扑结构。但是这个三维结构极有可能是分层的。 这样将它二维化后得到的就会是一个类似有多个同心圆嵌套的结构。这里的同心圆换成三角形、正方形或是其他奇怪的形状都没有关系。重点是这样的一个二维图形是分层的,可以从里到外分层数层。 而“右手法则”只能遍历其中一层,只要入口和出口不在一个层面上就会失去效果。 “没有其他的办法吗?”这种数学上的问题被自然而然地抛给了千舟。 “办法当然是有的,甚至可以说的上很多。”千舟抿了抿嘴,“只是……” 迷宫问题作为数学上的经典问题从古至今就收到许多数学家的关注。如何在迷宫中找到最优解成为了数学家中经久不衰的话题。 在此基础上,许多有趣而巧妙的算法被提了出来。但这些算法的核心思想却是相同的,即为:在尽可能不走或者少走重复路线的情况下,遍历整个迷宫,从而找到出口。 换句话说,这些方法最差的结果都是要将整个迷宫都走一遍,才能找到出口。 如果在迷宫极度复杂且范围很大的时候,所花费的时间就会是一个相当夸张的数字。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听到千舟的解释,几人的面色也是有些难看。 “或许可以尝试一下暴力破解?”千舟歪了歪脑袋提议到。 千舟并不是在开玩笑。虽然他以前在看小说、动漫或者玩游戏的时候,推崇的都是技巧流角色。 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艺术就是爆炸”、“当量即是正义”、“口径就是真理”什么的完全是邪道。 但是真的轮到自己的时候,千舟表示:真香!用源质碾压敌人的快感你们体会不到。 当量变可以引发质变的时候,所谓的技巧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这些石壁千舟已经观察过了,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材质。只要千舟肯花费源质,把它们打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唯一需要考虑的大概就只有石窟的稳定性和会不会引来某些奇怪的东西。 前者可以通过技巧来避免,后者的话千舟巴不得有东西过来。否则单纯地走迷宫有用的信息太少了。 “你真这么想?”听到千舟这不靠谱的提议,姜青晗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走遍这个迷宫更花时间吧?”千舟反问道。 “话虽如此,但是……算了。你说的对,现在也的确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姜青晗苦恼地叹了口气,“要注意安全,毕竟这里好歹有着【三】的深度。” 千舟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件事的主力只有千舟一个人,一方面作出提议的人是他,另一方面也只有他能承受住这样夸张的源质消耗。 走到石壁前,千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虽然石壁和地面上经常有不规则的石棱凸起,但这些石棱只是看着吓人,头部却是钝的。一般情况下不会造成伤害。 没有过多在意,千舟深吸口气把残卷举在身前。 沉寂在体内的源质突然苏醒了过来,浩浩荡荡地在千舟体内奔涌,隐约间可以听见海潮起伏的声音。 就像是潮水跃过了堤坝,冲过田野,漫过道路,把起伏的丘陵淹没,然后喧嚣着向更远处奔去。在此期间,潮水互相摩擦,彼此挤压,凭空生出一朵又一朵的浪潮,卷起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全然不顾一路上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这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对于千舟来说,因为源质的量过于巨大,每次源质在体内流动的时候都会给他带来强烈的不适感——就像是有蚂蚁在皮肤下爬过,或者是有沉重的水银在血管中淤积,亦或是针线在他的肌肉间缝合。 但千舟对此却是甘之如饴——因为这样的感觉清楚地提醒着他,提醒着他还活着。活在这样一个荒诞支离而又奇幻瑰丽的世界里。 随着源质的输入,残卷身上的锋芒愈发耀眼。偶有一点亮光从剑身上一闪而过,这时候就可以看见残卷粗糙的剑身上所刻画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或是符号。 那是过往历史留下的唯一一点见证,就连浮士德死后也不过是在剑身上多添了一笔罢了。 是的,万物终会腐朽,亦如万物终有新生。 千舟拧动手腕,将残卷插进了墙壁之中。 就像用筷子轻轻插进了豆腐,在此过程中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在看不见的地方,千舟的源质通过残卷传导向四面八方。一簇簇苍银色的水晶在石壁内部不断生长,像是一条条虬劲的根须。 犀利的剑芒从水晶中投射而出,将石壁一寸寸地切碎。然后晶莹的水晶像是有了养料的补充,开始了更茁壮的生长。 坚硬的岩石变得苍白而松脆,像是经过了数百年的风化。 汹涌而暴戾的源质在千舟手下无比驯服,在尽可能粉碎岩石的时候却始终没有越出雷池半步。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姜青晗几人只是感觉到有源质像烟花一般在石壁中绽开,然后又迅速消弭。 千舟把残卷从石壁中抽出。 像是推到了多米诺骨牌一样,石壁上不断浮现出密集的裂纹,然后变得粉碎。大量的碎石从石壁中流出,在掀起一阵灰尘的同时,也露出了一个不大的通道来。 这条通道蛮横地击穿了墙壁,把两条本不相连的通道强行连接在一起。 “还真是夸张啊。”裴行不由得咂了咂嘴。就目前来看这个异想天开的方法似乎是可行的。 “这叫‘我不就山,山来就我’。”千舟笑了笑。 “既然墙壁打通了就赶紧走,别浪费时间了。”姜青晗催促道。 几人依次低头走了过去。 这些墙壁千舟也不是乱开的。在开之前,众人会根据【深度计量仪】测出的深度进行简单计算,确定深度大的方向。在这个方向上没有路之后,才会让千舟打开墙壁。 一路上如法炮制几次后,众人所处的深度在稳步下降。 “格拉格拉。” 因为岩石被千舟切的很细,所以落到的时候并没有发出过大的声响,倒像是一袋弹珠落到了地上。 “千舟你还撑的住吗?”姜青晗有些担忧的问道。 一路上走来千舟已经打穿了十余面墙壁。这些墙壁中厚的足有数十米,最薄的也是十米有余。所花费的源质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数字。 打破墙壁这件事其他三人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考虑到效率和源质的损耗才不往这方面考虑。 “还行,消耗不是很多。”千舟感应了一下体内剩下的源质说道。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在千舟成为超凡者后,除了投影了一段有关【赤红】的历史外他的源质就没有用光过。 “既然你觉得没事就好。”见此,姜青晗也没有多说什么。 源质不比游戏中的魔法值,空蓝除了不能放技能外没有其他影响。源质源于超凡者的灵魂与意志,过度压榨源质会给超凡者的灵魂与大脑带来一定程度的损伤。 “那么现在的深度是多少了?”千舟问道。 “4.7。”裴行开口,“已经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深度了,要小心。”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甬道里突然有着异样的声音传来。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章:雾龙马 甬道里传来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很有规律,就像是有人在用手指轻敲木质的桌面。 “哒哒,哒哒。”声音靠近的速度比众人想象中快得多。起初听见的时候还很遥远,但下一刻几乎就已经到了耳边。 发出声音的事物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迫与之接触。 甚至连风的声音都没有,千舟只感受到一股微冷的水汽扑面而来。一团浓郁的白雾从甬道中冲出径直撞向千舟。 再之后,才是呼呼的风声与“哒哒”的声音。 电光石火间,千舟只来得及把残卷横在身前。源质流转的同时在衣服上浮现出瑰丽的鳞状花纹。 刚刚将【龙鳞衣】覆盖全身,千舟就被一股沛然巨力撞飞而去。赫然的声势就像一辆满载的货车迎面撞来,但千舟却没有触碰到实体的感觉。 这“哒哒”的声音像不像是马蹄声? 在被巨力裹挟的同时,千舟下意识地在心中想到。 巨力裹挟着千舟在甬道内奔行了数十米在停了下来。 千舟把残卷插在地上,剑刃与石头摩擦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溅起的火星在地面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焦线。 焦线延伸了近十米千舟才勉强将身子停下来。 鞋底被摩擦的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若不是有【龙鳞衣】的加持这一层怕是都留不下来。衣服上的花纹已经变得模糊,布料上还有着微微的潮渍。 千舟站直身子,将涌上喉咙的腥咸血液咽了下去。调整了几下呼吸之后才打量起眼前的“生物”。 眼前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生物,千舟到现在还不能确定。 那本应是一团朦胧的白色雾气,可原本无形的雾气却勾勒出一个清晰而美丽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匹马。 它身子修长而健美,肌肉匀称,四肢笔挺。雪白的雾气构成了它飞扬的鬃毛,飘忽之间宛如迎风招展的旗帜。长长的尾巴甩在身后,如同仙人的浮尘扫过。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它的头颅,两根长长的犄角从雪白的鬃毛间蜿蜒而出。这种造型独特的冠冕径直指向神话中另一种强大而美丽的生物——龙。 这是一匹龙马,一匹完全由白雾构成的龙马! “这算是什么?中彩票的运气吗?”千舟小声嘀咕起来。 这匹如同水墨写意的白雾龙马绝不只是虚有其表,它必然与真龙有着密切的关联。因为千舟在它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龙气。 在云都的时候,千舟曾经借助龙脉隔着数千年的岁月向着玉龙投去了一瞥。 玉龙那种横压天地、重塑规则的凛然威视令千舟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是【神话种】,是更在【超凡种】与【幻想种】之上的恐怖生物,天生便能在《深渊种群危害评估》上位列第八级! 也只有身为【神话种】的真龙,身上才会有龙气。即使蛟蛇的外表再像也会被一眼分辨出来。 更何况千舟的【龙鳞衣】就是对玉龙鳞片的不完全模拟,对于龙气他更不会弄错。 这便是千舟头疼的地方了,跟真龙扯上关系对于他们来说一定不是好事。【神话种】不管是善是恶都绝对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 在千舟思索的时候,白雾龙马打了个响鼻,四蹄在地上一蹬,便卷着雾气再度向千舟冲来。 不是,我又没有急支糖浆,追我干嘛? 千舟在心底吐槽一声,举起残卷就迎了上去。 “咚!” 明明仅是一团无形的雾气,千舟的残卷却宛如砍上了一块钢铁,反震的巨力让千舟虎口发麻。 “当!” 雾气翻卷,源质溃散!两者在短暂的分开后,又迅速交接在一起。 千舟的手臂从指尖到手肘已经完全褪去了血肉的颜色,银白的水晶代替了原本的肌肉和骨头。源质在其间流淌,宛如火焰奔行! 在“哒哒”的马蹄声中,白色的雾气覆盖了整个甬道。只能依稀看见银色的剑光如烟火似的从其中绽放。 紧接着就是令人牙酸的碰撞声与爆炸声。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密集,剑刃划过空气的嗡嗡声也越来越急促。 就像是两个旗鼓相当的乐手在较量,他们炫技似的加快着音乐的节奏,玩命一般拨动琴弦,按动琴键。即兴演奏的乐曲越来越高昂,音符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暂,只看谁先在这一个疯狂的节奏中掉队。 突然,像是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一道清辉的剑光从白雾中探出,将昏暗的甬道照得透亮。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一章:吞云气 强劲的风把甬道中的白雾吹散,但很快四散的白雾像是有意识般的重新聚集在一起。而在白雾中央,龙马神骏的身体若隐若现。 白雾龙马的速度是如此迅疾,千舟仅仅只是看见龙马嘴边的长须微微飘动。下一刻,四蹄腾空的白雾龙马就出现在了千舟眼前。 千舟横过剑身变砍为拍,海量的源质被转化成最纯粹的“力”附着在了残卷上。 就像神话中身为天柱的不周山倒塌一般,无可匹敌的伟力从天穹坠落,恐怖的声势几欲令人窒息。 残卷的剑身上变换出一重又一重的山峰虚影。这些虚影重叠在一起,然后没入残卷之中,使得这一剑愈发的沉重,就连空间都似乎在吱吱作响。 剑意迸发间,从尘埃到空气,最后乃至大源,都被这一剑排开。 依旧是“重山”,但这一次千舟用的却是化繁为简、合多为一的技巧。 剑芒未至,龙马却先一步散成了氤氲的白雾,顺着千舟的剑势顷刻间辗转到了别处。 千舟蓄势待发的一剑落到了空处,把石质的地面击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细碎的裂痕如蛛网一般扩散,转眼间就爬上了周围的墙壁。 “好快!”千舟恨恨出声。 在神话传说中龙马本就是擅于奔跑的生物,速度极快还可以腾云驾雾。 而这白雾龙马更是没有形体的束缚,移动起来当真是如清风一般迅捷,云雾一般缥缈。若不是这里甬道狭小,千舟怕是连白雾龙马的尾巴都摸不到。 白雾龙马抬起前蹄,重重地在地面上一跺。 “咚!” 宛如铸造大地的神明手持铁锤重重砸落,沛然巨力沿着地面传导,然后顺着石壁升腾而起。 被就因为两者战斗余波而处于崩溃边缘的石壁被这样的巨力冲击,顷刻间就碎裂成了无数残片。“隆隆”的声音由近至远,再由远至近反复回荡。 几条相邻的通道一起倒塌,碎裂的石块涌向旁边,正中央反而清出了一大块空旷的地域来。 白雾龙马的智慧比千舟想象的要高得多。竟然会利用两者的战斗为自己创造出一个有利的环境。 事实上,千舟到现在也没有确定白雾龙马到底是不是一种活着的“生物”。 从白雾龙马的身上看来完全找不出生物的特点,仅仅是有着龙马的形态,但却更贴近雾气。 可是比起某种现象,白雾龙马又表现出极高的自主性和十分明确的目的——从一开始它的目标就是千舟。 这也让千舟不禁反思起来,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这匹白雾龙马。总不可能是急支糖浆吧? 要搁在爽文里,自己现在就应该展露出一手高超的厨艺,然后用食物把这匹白雾龙马收服了。 但可惜这里是现实,白雾龙马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可以交流的倾向。 千舟看了一眼塌陷的甬道,估摸着姜青晗几人一时半会也没法支援自己。 “合着有变成我跟精英怪单挑了呗。那我组队的意义到底在哪?”千舟习惯性的吐槽了一句,就被突然冲到眼前的白雾龙马一蹄踹飞出去,在胸口留下了一块明显的水渍。 千舟刚想反击,白雾龙马却又一瞬间到了远处。作为一名【龙门】阶的超凡者,千舟竟然完全看不清白雾龙马到底是怎样移动的。 在这块空旷的场地内,距离对于白雾龙马来说几乎是不存在一样。只需一步,它就能到达任何一个地方。 千舟不得不把自己缩在角落,小心地防备白雾龙马的突然袭击。 平心而论,白雾龙马的其他方面并不算多么强大。唯有速度这一条几乎到了,甚至已经超过了【龙门】阶的极限。 这样的特殊的敌人是千舟完全没有遇到过的。若是正面交锋,千舟有信心在几招之内决出胜负。但偏偏千舟现在连敌人的衣角都摸不到,只能被动防守。 “好兄弟,咱俩商量个事。”千舟一剑格开白雾龙马的双角,剑锋从它的长须边划过,“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这样打没意思。” “或者我们各退一步,有缘再见如何?”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你还踹,踹脸过分了啊!” …… 白雾龙马当然没有理他的意思。 “行吧,真当我制不住你吗?” 千舟眯起眼,瞳孔中仿佛有银色的火焰燃烧。 海潮般的源质溢出,在这封闭的空间里陡然掀起了一阵狂风。 千舟全身的皮肤都变得半透明起来,银色光辉不断从其中冒出,隐约可以看见水晶般的肌肉纤维——千舟不得不短暂的将全身半源质化,以此来缓解大量调动源质对身体产生的负荷。 细密的水晶顺着墙壁开始生长,爬上穹顶,漫过地面,很快就将整个洞窟全部封闭。一簇簇锋利的晶体从地面上刺出,如同茂盛的荆棘,狰狞的倒刺仿佛渴饮着鲜血。 白雾龙马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如果是普通的障碍,无论多么坚硬它都可以无视。但这些水晶全都是凝固的源质,即使化为雾气也一样会受伤。 在刚刚的缠斗中,千舟发现白雾龙马身边的雾气变得稀疏了几分,而且没有自我恢复的迹象。 似乎白雾龙马并不能靠自己来补充这些雾气。如果拖入消耗战,那么必然是千舟的胜利。 唯一要做的,就是限制白雾龙马的活动,并组织它逃跑。 这就是千舟不惜花费大量源质封闭整个洞窟的原因。 现在整个洞窟都变为了千舟的主场,若是正常的魔术师在这样的环境下完全可以将白雾龙马揉扁搓圆。但是千舟偏偏对魔术一窍不通,只能简单的对白雾龙马进行限制。 如果艾特罗伊学派的先人看见大概会大骂千舟浪费。 或许自己到了西洲之后可以学习一些与自己兼容的魔术? 白雾龙马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它张开嘴将周身缠绕的白雾全部吞入腹中,虚幻的身体变得更加真实。 这下子千舟能够清楚的看见龙马脖颈与腰腹的云纹状鳞片。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二章:你永远不知道千舟下一秒会有什 白雾龙马抬起健壮的四蹄重重的践踏着地面。宛如裹挟着雷霆的车轮从地面上碾过,隆隆的声音仿佛神明震怒。 地面发出剧烈的抖动,白雾龙马化为一道朦胧的光影笔直地向前。 突进!突进! 空气被粗暴地撕开,发出凄厉的惨叫。荆棘般的水晶被毫不留情地踏成了碎屑。一个个深深的蹄印被烙在了覆盖地面的水晶上,挥发的源质顺着蛛网状的裂痕燃烧。 站在白雾龙马正前方的千舟清楚地感受到了这恐怖的压力。简直就像是匍匐在铁轨上的钢铁猛兽开足马力迎面驶来——狰狞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尖锐的汽笛如同死亡的弦音。 就如同风暴将至,虽然尚隔着一段距离,可那种灭世一般的恐怖天威就让人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面对声势浩大的白雾龙马,千舟反而把残卷收了起来。 双手源质化的程度进一步地加深,水晶从手肘开始继续向后蔓延,直到两条手臂全都变得晶莹剔透。 透过皮肤可以看见其中的每一根经络、血管,每一条肌肉纤维。源质在其中流动,就像是燃烧着的水银。 千舟扎起马步,身子微弓。全身的源质与血液都被调动起来,心脏跳动的声音如同闷雷。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恐怖风暴,千舟伸出了双手。两只如玉似翡的手臂就这么直挺挺地插进了白雾里。 两股截然不同的源质相撞发出了足以摧裂耳膜的巨大响声。覆盖着整座洞窟的水晶开始出现裂痕,细屑像是碎玻璃一般不断落下。 膨胀的空气遇到石壁再度回弹,是得洞窟内的压力又重了几分。 千舟的双脚深深陷进了地面,血气翻涌,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源质化的双手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道道裂痕由内向外延伸,银色的源质从中如血液一般溢出。 在付出了如此惨烈代价的同时,千舟的双手也牢牢抓住了白雾龙马的双角,死死压住它的头颅。 白雾龙马被迫停下了身子,与千舟陷入正面的角力中。 该说不愧是与【龙】有关系吗? 明明连稳定的形态都没有,本身也是侧重速度的天赋。但是白雾龙马在这一刻爆发出的力量却不比千舟小。四蹄猛蹬地面,腰背与脖颈同时发力,死死顶住千舟。 “走你!”千舟大喝一声,用力将白雾龙马的身子扳向身侧。 白雾龙马扭动脖子想将千舟掀翻。千舟却顺势翻到了白雾龙马的背上,双手死死地环住白雾龙马的脖子。银色的火焰从掌心冒出,开始灼烧白雾。 哈哈,没想到吧。爷就是要骑马! 白雾龙马迈开步子,在封闭的空间里乱窜。它不断撞击着墙壁,想要迫使千舟从它的身上下来。 千舟却是不管不顾,只是用龙鳞衣护住身子。不断催动苍银色的火焰,消弭着白雾。 就在这时,几道清冷的剑光却从墙壁中透了出来,在石壁上开出了一个口子。 “快闪开!”趴在马背上的千舟对着开口处的姜青晗几人大喊。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白雾龙马就从开口处冲了出去。之后才空气被击穿的音爆声。 “刚刚是什么情况?”姜玄策与裴行面面相觑。 “不知道啊,所以现在该干嘛?”裴行问道。 姜青晗按了按额头:“还能干嘛,追啊。” 为什么这家伙总能做出一些奇怪的操作? 说是追,可几人完全跟不上白雾龙马的速度。只能根据源质残余的痕迹,在甬道里追踪。 千舟匍匐在白雾龙马背上,只看见石壁不断的后退。 白雾龙马熟练地穿过迷宫,从一条条完全相同的甬道中找到正确的路。 银色的火焰不断灼烧着白雾龙马的身体,使得白雾愈发稀疏。可这样白雾龙马反而进不加快了步子。 这匹龙马要去哪?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地的千舟发出这样的疑问。 从路线来看白雾龙马的行为充满了目的性。 短短片刻,白雾龙马就已经跑到了迷宫的极深处,但眼前却是一条死路。 “卧槽!” 面对坚硬的墙壁白雾龙马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想象中的碰撞并没有出现,反倒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膜,四周的深度出现的明显的变化。 而此时,稀疏的白雾已经完全维持不住白雾龙马的形体。白雾龙马哀鸣一声,化成一颗珠子掉在了地上。 千舟没有急着把珠子捡起,他已经被周围的环境惊呆了。 眼前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的白雾,起伏之间如同有着呼吸。耳畔能听见流水的声音,而跟远处,一个庞大的阴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第二卷:弥天大谎 到现在为止的总结 首先很感谢大家看到这里,我也有很多话想和大家说,但还是一步一步来。 第一是千舟这个人。 先来总结一下千舟的能力。 《十二玉楼天外音》 千舟另一本小说里主角的招式,千舟做过详实的设定。 本质是以意志推动源质产生质变,一共可以进行十二次。原理不算难,难在对自我的超越上。所以这算是我给千舟开的第一个挂。 这个名字并非是我原创,是我高中看《问镜》时读到的。当时觉得好帅,就借鉴过来了。 …… 山、海、月三剑 这是在云都大地时候,托尼老师带着指点的心思故意向千舟展示的三种剑意。千舟从中配合自己的理解与眼界,悟出了独属玉自身的剑意。并非是固定的剑招,可以按照需要变化。 …… 【龙鳞衣】 全秦国龙脉与玉龙有关。 在云都谢晴风曾引动龙脉对千舟进行加持,龙脉短暂的在千舟身上编织了一层鳞片。这一过程千舟看得一清二楚。之后千舟以源质模拟龙鳞的结构创造的防御型技巧。 比起真正玉龙的龙鳞【龙鳞衣】只是还原了部分结构,更没有玉龙掌握的法理。但就当前来说依旧可以提供不错的防御力。之后千舟会向内填充自己的法理,更进结构,到时候就该赋予新的名字了。 …… 【千阴万毒·人心至恶】 直视浮士德的部分本质,结合千舟基石所强形演化的剑招。 直接源自天灾的法理——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这你。 …… 【笔下人间】 千舟自身过往的具现化。 千舟的能力大概就到这里,之后的剧情里会进一步丰富。那我们来聊聊千舟这个人。 千舟的人物形象其实蛮复杂的。我先说一点,如果借用dnd的阵营九宫格表示他应该属于【混乱·善】而不是【秩序·善】(我是伪dnd迷,说的不对不要打我) 用我的理解,【秩序·善】是【符合世间公理、正义、良知的我都应该去做】大概就像传统的骑士。 而【混乱·善】是【只要我认为是对的,即使所有人都不认同我也要去做。只坚持自己的正义。】 千舟就属于后者,且更偏向中立一些。所以当正义与他珍视的人产生冲突的时候,千舟并不能保证把正义摆在前面。 这是千舟人物的内核,之外还有独属于少年人的纤细、意气,一点文青,一点中二……诸如此类。 他还需要成长。 …… 之后是女主的问题。 我对女主的定义是——身上又一条完成的剧情线且会与千舟产生感情线。 目前出场的有三个:谢晴风、欧若拉、姜青晗。如果算上兰亭那就是四个。她们身上都有待展开的剧情线。 顺便一提,欧若拉的线没有那么急。她在【不周山】其实过得很好,格物研学会完全把她当做掌上明珠。阿列克谢代表格物研学会,当着千舟的面以深渊为证立誓,这具有绝对的约束力与说服力,所以千舟才会放心。 至于千舟的感情线会先向后延延。 一来钢铁直男没那么敏感,二来他心里还有对于兰亭的担忧,三则是他还不敢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牵挂。 不过到后面他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他也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三章:少年意气 那是何等壮丽而恢弘的景象。 无穷无尽的白雾充斥着整个空间,恍若天地未分,万物混沌之时。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雾气翻涌卷曲、聚散离合,从远到近莫乎如是——与其说是白雾遍布了整个空间,倒不如说整个空间都是由这白雾组成。 而在白雾的最深处,一个如同山岳一般庞大而恐怖的阴影被掩映在其中。 即使被层层白雾阻隔了视线,千舟依然能够感受到从阴影身上传来的巨大压迫感。 那不是普通人类在面对狮子、老虎之类猛兽所产生的恐惧;也不是看见高楼、航母之类恢弘造物的赞叹。 那是在面对超出自身理解的伟大事物才会有的无力感! 就像是蜉蝣面对苍天的古木;燕雀窥见展翅的鲲鹏;人类第一次在太空中完整地看见脚下的行星——在感受到自身渺小的同时,连比较的心思都不会产生。 毫无疑问,那是【神话种】。是只存与口耳相传的神话中,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恐怖生物。 白雾中所蕴含的鲜明龙气,让千舟无比确定,匍匐在白雾深处的是一条真龙! 但很显然,祂已经死了——白雾中的龙气就像一滩死水。可即便是这样,死去的龙气已经尊贵而恢弘,让人望而生畏。 而在更远处,有水流的声音传来,像是江河奔涌。 千舟俯下身子,把地上的珠子捡起。 珠子是透明的,比一枚硬币略大一圈。把眼凑上去,就可以看见其中蕴含着丝丝缕缕的白雾。而这些白雾依稀勾勒出一匹白马的轮廓。 千舟不由得啧啧称奇:“没想到那匹白雾龙马居然是一件【奇迹刻印】,还是具有‘活着’的性质的那种。” 不过这件【奇迹刻印】似乎被千舟伤害得有些严重。里面蕴含的白雾只剩下了稀疏的几缕,白雾龙马的轮廓也变得异常模糊,就像是灵魂画手的简笔画。 要不是千舟见过,还真认不出这是匹马。 好在【奇迹刻印】不是那么容易损坏的东西,这颗珠子真在缓慢的吸收空间里的白雾。只是看情况短时间内不太可能恢复——这也绝了千舟骑乘白雾龙马的心思。 当然,千舟也只是想想而已。 【奇迹刻印】可不像是仙侠小说里所谓的灵器一样有滴血认主的功能,也没有打上烙印后别人就无法使用的说法。 不知道【奇迹刻印】的真名没法用就是没法用,除非你以更高的境界强行破解——但如果有那个境界的话,也完全不需要被破解的【奇迹刻印】了。 而像白雾龙马这种具备“活着”特性的【奇迹刻印】更是麻烦。要么与【奇迹刻印】打好关系让其认可你,要么就只能使用威逼利诱等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但如果遇上的【奇迹刻印】性子宁折不弯,就只能权当自己捡了一块石头,还要小心这石头可能会砸到自己。 所以在超凡者中,人工制造的超凡物品比【奇迹刻印】要更有市场。 “所以说我也想骑马啊。”千舟嘀咕道,“白雾龙马这么拉风的造型至少也是个限定坐骑吧。” 只是现在一来不知道白雾龙马的真名,二来白雾龙马对自己似乎还很有敌意。千舟想要骑马装逼的路途还是任重道远。 在原地等了一会,姜青晗三人也走进了白雾里。 与千舟一样,三人在第一次看见白雾中若隐若现的庞大身影之后也短暂的失了神。 “那是究竟是什么?”姜玄策呻吟一般开口,语气中却包含着惶恐、惊喜、敬畏等复杂的情绪。 “是【神话种】哦,还是【真龙】一系的【神话种】。”千舟回答道。 听到千舟的回答,另外三人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神话种】而已,至于这样吗?”千舟笑着调侃道,全然忘记一开始他也是一样的反应。 “而已?这可是只在书中才提到过的【神话种】!现世几千年所目击到【神话种】的次数也不过两手之数!” “这有什么,我还正面斩落过一位【天灾】。”千舟表示这都是基本操作。 不过因为千舟的话语实在太匪夷所思,其他三人都只当做玩笑。 被千舟这么一打岔,几人也从狂热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这只【神话种】好像已经陨落了。”姜青晗第一个提出了疑问。 “没错,我感觉的到的龙气也都是死的。”千舟对姜青晗的看法给予了肯定,“而且我们也没有真正看见这条【真龙】的本体,所窥见的也不过是白雾阻隔后的一抹剪影。” 【神话种】的本体就如四阶的【王国】、【天灾】的权柄一般是法理的究极表现。普通的超凡者直视其本质,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基石】破碎。 可是—— “想看!” 这是四人共同的想法。 对真理的追求,对神秘的渴望,对未知的探知几乎是所以超凡者共同欲望。 正如自人类抬头起就向往着天空,征服了天空之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星海一般。超凡者的目光也始终注视着目力之外的更高处。 在这样的追求面前,就连自己的生命或许都没有那么重要。若不是怀着这样的热忱,又怎能从数万庸碌之人中脱颖而出,跃过高不可攀的【龙门】? 但四人终究不是毫无顾忌的疯子,没有轻举妄动。可四人也是意气风发、心比天高的少年,哪里会轻易放弃? “我还是想走近一些看看。”姜玄策舔了舔嘴唇,“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你们也都清楚。【神话种】的身体结构一直是个迷,只要我能看见那么一点就足够了。” 姜青晗还是明白哥哥的心思:“你量力而行吧,一旦情况不对我和千舟会把你拉回来的。” 姜玄策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见没有异常后又连续走了三步。 但从第四步开始,姜玄策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仿佛每走一步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一直到了第七步,千舟看见姜玄策的双腿都在颤抖,浑身的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可姜玄策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后毅然决然地迈出了第八步。 就在迈出第八步后,姜玄策突然倒在了地上,源质陡然炸开,皮肤开裂冒出了汩汩的血液。 千舟和姜青晗同时出手,两股源质一齐把姜玄策拽了回来。 “哥,怎么样?”姜青晗焦急地问道。 姜玄策吐出了一口血来:“还好,只是一些外伤,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看见的还是太少了。” 见姜玄策还能说话,姜青晗也松了一口气。 接着裴行也说道:“我也去看一眼,麻烦你们了。” 千舟点点头。 不过完全轮不到千舟和姜青晗出手。裴行在走出六步后,就自己退了回来。 最后姜青晗看向千舟:“一起?” “好。”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四章:行路难 裴行与姜玄策一样,先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才迈开步子。 带有钢铁特质的源质从他的体内浮现,然后尽数投入了左臂上义肢内。 漆黑的金属义肢随着源质的灌注变得越发深邃,复杂而对称的银色花纹从金属表面一闪而逝。 惊鸿一瞥间,千舟隐约看见那是一颗对称的“树”——粗壮的主干上延伸出两股分支,而分支在末端则再次一分为二。一变二,二变四,直至分成八股后戛然而止。 更细碎的枝叶填补了八根枝丫间的空隙,使得树冠的部分大致构成了一个圆形。 而比树冠本身更引人注目的则是这棵大树的根系。 一根根虬结的根须缠绵在一起,彼此纠结间向着更深处延伸。数以万计的根须构成了一张细密而庞大的网,竟比那树冠还要宏伟几分。 那棵树似乎有点眼熟? 千舟想了想却理不清头绪,只能归结为花纹太过抽象。 随着裴行输入的源质越来越多,黑色的金属义肢居然给了千舟一种活过来的感觉。那不再是一件金属铸造的物品,而是裴行身体与灵魂的一部分延伸。 黑匣中奇特的结构被激活,裴行灌输到义肢中的源质在经过了转化后回流至全身。 感知到其中的变化,千舟不由得缩紧了瞳孔。 虽然依旧同出一源,可是两者的差异却十分明显。就仿佛—— 洪炉淬火,铸铁为钢!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源质来源于超凡者灵魂与升华后的意志。就如同世上没有两个相同的人一般,也不会有两个超凡者掌握着完全相同的源质。 而源质往往只有在超凡者的灵魂或意志有了根本性的变化后才会跟着改变。 像这种直接将源质当做煅烧的材料,熔炼之后直接回流至本体却不引起排异的技术只能用巧夺天工来形容。 与之相比艾特罗伊学派的《水晶学》简直弱了不止一筹。 这略微显露的冰山一角让千舟对白鹿书院的积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同时在现世与深渊打下偌大的名声,逼得秦国大地上分外守旧的诸子百家不得不联合起来。 能在短短百年时间做到这点,白鹿书院不是没有道理的。 裴行左臂上的金属像活物一般开始增殖,黑色的液体覆盖了裴行的整条左手与半个肩膀——一套外挂的回路被天衣无缝地嵌合进了裴行的身体。 源质煅烧后产生的额外压力全都被转移到了这套外挂的回路上! 千舟不由得咂舌。 看样子白鹿书院的这套技术已经到了相当成熟的地步。只是不知道这套技术是只有裴行这样的墨家弟子才能使用,还是已经可以做到普及。 或许若干年后就连普通人都可以借此行使超凡者的力量。 这还只是白鹿书院不经意间露出的冰山一角。那么西洲诸国联合搭建的【密涅瓦机关】,落座在深渊中的【赫尔墨斯工坊】与【不周山】又握着怎样匪夷所思的技术? 这也难怪近百年间野生的超凡者越来越少,能在现世与深渊闯出名声的更是寥寥无几。很多的超凡阶梯也被各地的【主流】兼并。 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千舟即使身为作者也难以下定结论。 把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到身后,千舟发现裴行已经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五步。 就外表看来他似乎比姜玄策轻松了太多,只是覆盖了裴行半身的金属盔甲已经亮起了晦暗的红光,像是火焰上烧至半化的烙铁。 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后,裴行再次抬起了脚。 千舟看见他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如同蠕动蚯蚓,绷紧的肌肉透过被汗水打湿的薄衣显出轮廓。一滴黑色的金属顺着指尖滴落到地面上发出“嗤嗤”的声音。 迈出了第六步的裴行在原地站了许久,若非是他的胸膛还在起伏千舟和姜青晗恐怕已然出手。 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裴行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 千舟和姜青晗都没有出声催促,只是默默看着他。 对于有志向更高处竞攀的超凡者来说,此时面临的抉择绝不亚于生死。 终于,裴行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步一步缓缓倒着走了出来。只是在第六步的位置留下了两个深陷地面的脚印。 裴行走回两人身前,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喜是悲;是纠结还是释然。 “老姜先交给我,你们去吧。”裴行说道。 千舟点点头,然后像想起什么东西一般问道:“对了裴行,现在这里的深度有多少?” 裴行苦笑一声:“你自己看吧。” 说着裴行就将随身携带的计量仪递给了千舟。 千舟伸手接过,却发现表盘里的指针像抽了疯一样来回打旋——可能是它误将自己当成了牛顿摆。 姜青晗走到千舟身边问道:“一起?” “好。”千舟点点头。 考虑到两人的实际情况,如果有一人走到深处出现了问题,隔着遥远的距离另一人很难做出反应。所以两人一起前进才能互相照应。 千舟把计量仪甩给了裴行,率先走了出去。 一连走了四步,千舟都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眼前的白雾还是厚重的一片,不知名的【神话种】被掩映在其中,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阴影透露出沉重的压力。 曾经直面过【天灾】权柄的千舟,哪里会把这样的压迫感放在心上。 姜青晗也轻松地跟了上来,轻巧的步子同样没有被压力影响。 毕竟这只不知名的【神话种】已经死去多时。 千舟再度走了三步,只觉得白雾略微淡了些,模模糊糊的阴影依旧没能给千舟带来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姜青晗也迈出三步跟千舟并排站在一起:“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还得往前一些。” 于是两人又走了两步,在白雾中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裴行和姜玄策看见自己的极限被两人轻松打破,心里的滋味说不出的复杂。 “还真是两个怪物啊。”裴行感叹道。 姜玄策苦笑一声:“这也没办法嘛,就看他们两个能走多远了。”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五章:知逐 正如千舟曾经在一册书中见过:“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然吾知其谬。其知者非求人,实乃出而逐人矣。其刻深无情者,如鹰犬逐兔。” 其作者究竟是谁已经不可考证,而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 我常听说,并不是人在苦求知识,而是知识在不断地追求人。然而,我知道这其实也是错误的。知识并不是在追求人,而是在追逐人。它的追逐之残酷无情,就像是老鹰猎狗追求野兔一样。 这里的“知识”并不是单指普通人可以学习的技巧,而是引申为“事物的终极”。 例如道家所说的“道”,炼金学中的“太一”,儒家的“天人交感”,佛教的“大乘”……如此种种追求,便是追逐人的“知识”。 这一点在超凡者身上体现的更为深刻。 很难说清超凡者究竟是因为自己的某个理想而前进,还是被追逐着亦步亦趋地踉跄向前。 “还要继续向前吗?”千舟搀住身旁少女的手臂。 姜青晗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千舟身上,素白纤细的手掌上可以看见靛青色的血管。一头青丝已经被汗水打湿,几缕头发贴在脸上,狼狈之间却又平添了几分妩媚。 两人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远,在进入白雾深处之后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计数。 而白雾边缘的裴行和姜玄策也完全看不见两人的背影,着急之余只能默默祈祷。 姜青晗缓了口气,把手从千舟身上移开,重新站直了身体。 “你先走吧。”姜青晗把粘在脸上的青丝捋向脑后,“我的极限大概就在附近。能看见这么多我已经满足了。” 千舟看了姜青晗一眼,然后说道:“那你就在这先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姜青晗点了点头。 千舟抬起脚,一步踏出。 仅仅只是一步,却向是穿过了一道屏障。身后姜青晗的身影和声音全都被埋进了白雾中。 千舟将自己体内翻涌的源质平复下来,抬头看向雾中的阴影。 虽然离着那只神话中的巨兽还有相当一段的距离,但随着白雾的一阵扩散千舟已经可以看见大致的轮廓。 身形修长的神龙匍匐在地上,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像是陷入了假寐。生有分叉的美丽双角自头颅指向天际,宛如一顶威严的冠冕。 赤红色的鬃毛从脖颈处向后延伸,如同燃烧不熄的天火。暗黄色的鳞片古朴而厚重,仿佛巧匠千锤百炼的精钢,其上的花纹仅仅是显露出一点就让人目眩神迷。 无形的辉光从祂的身体上迸发而出,贯穿了天与地,跨越了古和今,在小说家眼前留下了吉光片羽,但很快又为白雾所遮掩。 死去的巨兽似乎依然有着呼吸,随着庞大身躯的起伏,浓郁的白雾从它的口鼻中喷涌而出。 这是何等壮丽,又何等神秘的景象! 千舟仅仅是投去了一瞥就不由得闭上了双眼。猩红的血液顺着眼角流出,划过苍白的脸颊,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千舟闷哼一声半蹲下身子,体内的源质开始无序的波动,似乎是在赞颂刚刚所窥见的伟大。 仅是刚刚模模糊糊地一眼,就有许多无法理解的知识通过千舟的目光流向灵魂之中。 如同千万人用着千万种不同的语言,在千舟的脑海里唱着千万种赞歌。 千舟虽然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可是这些话语本身就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无人约束的情况下,于千舟的脑海内横冲直撞。 千舟的灵魂一会如同被搅碎,一会如同被焚烧。甚至有些奇异的力量透过灵魂直接反馈到身体上。 直至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将很多不能理解的“知识”主动删去后,这样的情况情况才有所好转。 千舟站起身来,抹了抹脸。发现不单单是眼睛,口耳鼻也都渗出了腥咸的血液。 感觉到手臂的异样,千舟卷起袖子,发现手臂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细密的鳞片。 这些鳞片一半为半透明的青玉色,像是昂贵的琉璃;一半为厚重的暗黄色,如同百锻的精钢。两种鳞片咬合在一起,把千舟的手臂覆盖得严严实实。 随着千舟状态的恢复,流转的源质重新趋于稳定。这些鳞片从手臂上脱落,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千舟心有余悸地用手指捡起一枚鳞片放在手心。可很快这些鳞片就如同风化一般变成了灰白色,稍一触碰就散成了粉末融进了漫天的白雾里。 千舟再度抬起头,可白雾随着流动重新聚在了一起,远处山岳一般的巨兽又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剪影。 千舟强忍着不适与压力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察觉到自身的极限才停住步子。 千舟的直觉隐约告诉他这里已经是【龙门】阶所能到达的最远处,如果再向前一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都无法保证。 千舟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如果把千舟与巨兽间的距离当做跑道,这里仅仅是刚离开起点的位置。 如果自己同为四阶,或者已经踏上【天梯】,雾中的秘密一定能轻易解开。只可惜…… 现在千舟有些理解为什么姜玄策到了极限还不放弃,裴行主动回头又面临了怎样的抉择。 算了,至少已经窥见这只【神话种】的大致形貌。 千舟整理了一下心情,转过身向白雾外走去。 走了几步,白雾散开,千舟看见了仗剑而立的少女。 雪白的长剑握在姜青晗的手掌中,凛然的威势从少女纤细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如同风雪中白梅的冷冽香气。 见来者是千舟,姜青晗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看见千舟漫脸是血,姜青晗连忙收起【朔月】,搀住千舟的手臂。 “没事吧。” 千舟摇摇头:“只是一点小伤,可惜我的位格还不够高,只能看见一点皮毛。” “没关系,以后再来就是了。”姜青晗安慰道。 “以后应该是没机会了。”千舟叹了口气。 “为什么?” 千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红鬃、黄鳞,脖颈处龙鳞为逆的神话种是什么吗?”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六章:蜃龙 “红鬃黄鳞,龙鳞逆生。”姜青晗重复了一遍千舟的描述。 这样宽泛的描述,如果限定在【神话种】的范围那简直是在详细不过。几乎是牢牢指向金字塔顶端的几种生物之一。 在短暂的沉默后,千舟与姜青晗异口同声地说道:“【蜃龙】!” ………… 自数千年前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长子】陨落,各类超凡生物和异族大量退入深渊开始,大地上就很少能窥见【神话种】的身影了。(注1) 【蜃龙】和贵为秦国象征的【玉龙】被认为是同一种属的不同分支——当然,这也仅仅是一些学者因为两者外貌共同之处而产生的无端猜测。 事实上,从现世到深渊没有任何一个学者有能力研究天生便是四阶的【神话种】。 对于【神话种】来说,祂们的【真身】就是法理的终极体现,是祂们最大的秘密——就像你不能让【天灾】开放自己的【权柄】,【王国】分享自己的【王国】。(注2) 如果这么说还不方便理解的话,那就像是让资本家无偿捐赠他们的财富,皇帝分享自己的王座,贵族宣扬人人平等一样。 因为位格或者说阶级相差过大,所以绝大多数【神话种】在各地的神话传说中扮演者不光彩的形象——就像人类不在乎蚂蚁的看法一样,【神话种】也不会在乎普通人的看法。 在那些神话传说中,【神话种】大多会作为反派被人类英雄们讨伐。 后世的学者们相信,那些故事所描绘的就是超凡者与【神话种】之间的大战——至于那些超凡者究竟是为了所谓的正义,还是为了其他的利益……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令人惊奇的是,【蜃龙】在各地的传说中有着相当正面的形象,祂通常被描绘为调皮而富有善意的神龙。(注3) 在故事中,祂们会在神灵不回应凡人的祈求时为地上的人播云降雨甚至是将鱼群赶向时运不济的渔民们的渔网。由此可以看出【蜃龙】是相当亲近人类的【神话种】。 当然,【蜃龙】也会有暴怒的时候。 祂们在被无知的凡人惹怒的时候也可能成批的吞噬家畜或者是冻死庄稼。然而,蜃龙的狂怒也相对的有节制,几乎从不无谓地大肆,持久进行破坏——比起那些动辄撕裂大地,引发地震和洪水的【神话种】来说,【蜃龙】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温和来形容——并非是【蜃龙】没有这样做的能力,祂们更多的是有所克制,略是小惩罢了。 虽然有着无可匹敌的蛮力,但是【蜃龙】为世人所熟知的却是祂神乎其技的幻术。 “海市蜃楼”一词,便是因为【蜃龙】而生。 很多在海上迷路的水手都会在海面看见栩栩如生的宫殿楼阁,其中金碧辉煌,盛满了财宝与美食。 饥肠辘辘的水手大着胆子上去饱餐一顿后,甚至还能带走一些玉石。但如果过于贪婪,他们带着的宝物就会在上岸时消失。 这些大多都是【蜃龙】的帮助与恶作剧。 【蜃龙】的幻术并不是像超凡者一样欺骗五感或是灵魂,祂欺骗的乃是世界本身! 【蜃龙】可以从法理的层面上欺骗世界,颠倒虚幻和真实。让世界认为【蜃龙】无中生有般创造出的东西是存在。 这些被创造出的东西拥有和真实物质一样的效果,可以吃,可以用。更为夸张的是这些东西并不需要【蜃龙】花费额外的源质来进行维持,他们可以一直持续到世界因为规则运转出现矛盾而发现自己被欺骗为止。 但这个过程会持续相当一段长的时间,而如果【蜃龙】只是创造水、树木、石头之类的普通物质,甚至永远都不会被世界发现。 仅是“登峰造极”已经不能形容【蜃龙】的幻术了。一些精于“幻”之一道的超凡者甚至认为【蜃龙】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到了尽头,后人已经没有了超越的可能性。 总的来说,【蜃龙】是强大却相当亲近人类的【神话种】。 …………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的【神话种】就是【蜃龙】?”姜青晗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如果从千舟的描述加上这些氤氲的白雾,【蜃龙】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回想起在梦境中窥见的历史剪影,千舟点点头:“而且我认为,安然传说中的初代先知就是这条【蜃龙】。昔年十有八九就是【蜃龙】后裔。” “这……”姜青晗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继续在白雾中行走,淅淅沥沥的水声从白雾的边缘传来。 “听见水声了吗?”千舟问道。 “听见了。” “我猜这里就是穹湾的源头。”千舟说道,“在白漠中出现这么大一条河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如果是【蜃龙】那就不一样了。” 两人走到白雾的边缘,发现这里的白雾化成了一滴滴的水珠,聚在一起不知向哪流去。 并非是像水蒸气液化那样,更像是画上的颜料变成了实物。 “化虚为实,弄假成真。这是【蜃龙】才有的力量。” 注1:【长子】 【长子】指的是世界开辟之初,最早的部分生命。这些生命大多天生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各地的神话中被当做神明崇拜,属于最早的原始神。而【长子】的称呼是为了与【信仰神】做区分。 拿中国神话来说,女娲、盘古这类就是典型的【长子】;而后世通过【封神榜】或者其他修炼途径成仙、需要香火的就是【信仰神】。 注2:这里第一个【王国】值得是四阶的超凡者。第二个【王国】指的是【王国】阶(四阶)的能力。 注3:这些关于【蜃龙】的描述除了关于幻术的部分外都不是我生造的。主要来自于百度百科、知乎还有《三才图会》之类的古籍。 但是这些不同的描述中有些部分存在着冲突,所以在描写的时候我有所取舍。如果各位读者看见不同的说法请不要奇怪。本书中以我的设定为主。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七章:母株 两人从雾中走出,回到出发的地方。 裴行盘腿坐在原地,姜玄策则仰躺在他的身边。只不过以千舟的角度看去,两人的姿势非常像是膝枕。 看见千舟和姜青晗安全回来,裴行两人松来一口气:“收获如何?” “勉强吧。”千舟回答道,“可以初步确定,这里的【神话种】是【蜃龙】,也是安然的初代先知。” 裴行和姜玄策倒是没有露出多么惊讶的神色,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场瘟疫的源头到底在哪?外面那个迷宫似的空间又是怎么回事?”姜玄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外面那个迷宫空间应该是借助【蜃龙】的雾气形成的,位于这里和现世的夹层中。至于找到瘟疫的源头,我想我已经有了办法。”千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胸有成竹。 于是一行四人顺着水声走到了白雾的边缘。 延伸的地面在这里戛然而止,白雾化作水流从地面的边缘流下。水声一直向黑暗深处蔓延,最后不知道流去哪里。 “你说的办法就是从这里跳下去?”姜青晗不确定的问道。 “是的。”千舟点点头,“穹湾的水是从这里流出去的,而在中间染上了带来瘟疫的异种源质。所以顺着河水的流向应该能轻松找到瘟疫尝试的原因。” “似乎有些道理。” 另外三人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只是有一个问题?”千舟捏了捏下巴,脸色有些为难。 “什么问题?”姜青晗神情严肃。 “我不会游泳。” “……” 这并不是千舟故意在开玩笑,他是真的不会游泳! 作为一个室内派的小说家,千舟对于岸上的运动还说得上勉强。可要是换成无法脚踏实地的游泳,这还真是一窍不通。就算是成为了超凡者,这项技能也不能自然而然的学会,更别说千舟的超凡阶梯完全与“水”无关。 对于千舟来说游泳就和高数一样,不会就是不会——或许在千舟看来高数可能还更容易一些。 姜青晗沉下脸:“不会游泳憋气总会吧,裴行你到时候带着他。” 裴行老实地点点头。 接着姜青晗又看向姜玄策:“哥,你没问题吧。” 其余三人在窥视【蜃龙】真身的时候都没有大碍,充其量大约是不轻不重地摔了一跤的程度。唯有姜玄策,在突破极限的时候受了不清的伤。 “问题不大,我一个人可以的。” 很快,千舟就跟着裴行跳进了水中。 水里几乎看不见亮光,千舟全靠源质来确定其他三人的位置。湍急的水流带着千舟的身子向不知名的方向流去,深度的变化明显到可以被直接感觉出来。 大约过了半刻的时间,深度的变化趋于稳定,四人从水中探出了头。有着源质的附着,四人甚至连衣服都没湿。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岩洞,黑洞洞的一片,如同恶兽的咽喉。静默之中只有河水的流动声和浪花撞上岩石的碎裂声。而在河水的旁边,是一个宽阔的石台。 依照计量仪的数字来看,这里和迷宫位于同一层。 四人登上了石台。 石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紫色的大茧。借助手中的火光,千舟隐约看见其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就是这个东西吗?”千舟走上去敲了敲紫色的大茧。 随着千舟的叩击,紫色的大茧上出现了裂纹,氤氲的紫色雾气从裂缝中散出。 压抑的岩洞也如同颜料一般开始褪色。深度迅速抬高,隐隐可以看见白漠雪白的沙粒。 岩洞和大茧以着完全相同的速度消融,等到众人重新回到白漠的时候,大茧里的东西也完全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比众人略小一点的女孩,身上是安然传统的布衣,小麦色的皮肤上满是紫色的花纹。 那花纹如同虬结的藤蔓,又像是带刺的蔷薇。 女孩看见众人,第一反应却是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左半张脸。 千舟敏锐地注意到女孩的左脸有着很淡很淡的褐色痕迹,像是天生的胎记。不过这胎记几乎已经完全褪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女孩遮住左脸的习惯大约是以前留下的。 “裴……裴公子?”女孩看见裴行怯生生地开口,像是一只惊恐的麋鹿。 见众人的目光转向自己,裴行小声地解释道:“我在钓鱼的时候遇到过她几次,她似乎是一个人生活。我就把鱼送给了她。事实上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现了什么吗?”千舟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很轻,深怕吓到小兽似的女孩。 女孩的脸色一些子苍白起来,她垂下头小声地自语:“我只是想活的像个人。” 千舟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女孩才开口:“我的脸天生就很恐怖。在生我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去世了,后来父亲也走了。大家都说我是不详,不愿意与我来往。” 几人静静地听着。 “后来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神明问我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我说‘我想活的像个人’。 祂答应了。 我发现我的脸开始恢复了,可是凡事与我靠近的人都会得病。得病的人越多,我就感觉自己越有活力,脸恢复的也越快。 我当时很害怕,不应该是这样的。于是我就向外跑,想离开人群。结果不小心掉进了穹湾里,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的故事千舟已经猜到了。 想封闭自己的女孩无意中接触到了【蜃龙】的雾气,形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若非如此,感染瘟疫的人还得翻上几倍。 真是个无聊而垃圾的故事。 千舟在心里恨恨出声,紧握的拳头暗示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姜玄策偷偷比了个手势,留下裴行安慰女孩后,把千舟和姜青晗叫了出来。 “怎么了?”姜青晗问道。 姜玄策的脸色很难看:“那女孩手臂上的花纹我认识,在深渊病系中也是极为罕见的一种。它象征的是【母株】!”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八章:世界从不温柔 与现世由细菌或病毒引发的常规疾病不同,【深渊病系】是在深渊规则下催化产生的特殊病种。 这些病种来源不明,而且大多有着千奇百怪的棘手特性。有的甚至会触及到灵魂层面,依照类模因的方式传播。普通人对于深渊病系几乎毫无抵抗能力,深渊病系也无法由常规手段治愈。 【母株】则是深渊病系中的一种特性的归类,用母本、母体之类的表示也完全没有问题。 有着这种特点的病系存在着非常棘手的一点——在【母株】没有死亡的情况下,感染的【子株】只能被压制,无法被根除。【子株】会不断反哺【母株】,而【母株】又会促进【子株】的进化,形成一个无解的闭环。 这一特性是存在于法理层面。而要打破这一闭环,除了杀死【母株】外,就只有至少是【天梯】阶的深渊病理学者从法理层面治愈。 听我姜玄策的说明后,千舟和姜青晗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要在短时间内找出一个专精深渊病理的学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么摆在众人面前的路就只剩下了一条——杀死【母株】。 “你们要快点做出决定。”姜玄策把逃避似的问题抛给了两人,“【母株】的进化速度是非常恐怖的,拖的越久就越危险。” 千舟与姜青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姜青晗率先开口:“既然没有了其他办法,那就做吧。” 少女抬起头,眸光里虽有哀色却满是坚定。 一个人的生命和一群人的生命,两相比较后,如何取舍便一目了然。 “可是那女孩是无辜的,她又没做什么错事。”千舟艰难的开口。 “我知道,可是这也没有办法。”姜青晗毫无迷茫,“称量的天平就是为了此刻存在的。” “你至少要让她知道一切吧!” “何必呢?让她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不如就这么毫无痛苦的死去,对她,对别人都有好处。”姜青晗已经唤出了【朔月】,雪白的剑身上映着清冷的寒光,“你如果下不了手就让我来吧。” 为了成就善,少女已经做好了背负恶的准备。 “不,我不同意。”千舟挡在姜青晗身前,“我不同意她就这么无辜的死去,也不同意你的双手就这样染上鲜血!” 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当悲剧发生的时候自己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姜青晗看向千舟的目光满是温柔:“千舟啊,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人,可是世界从不曾温柔过。正义从不是靠着语言与温柔就能够完成的,光辉的英雄从来沐浴着鲜血。 我憧憬着你的这份纯粹与正直,也希望你能够这样保持下去。所以必要的恶就让我来承担吧!” “还是不行。”千舟拉住姜青晗的手腕,“不需要你来承担,我一定能够找出解决的办法。【受冕者】能投来的力量有限……” “我知道了。”姜青晗挣脱千舟的手。 她看向少年眼中燃烧的灼灼火焰,意识到这个问题上千舟绝不会退让。当然,她也是一样。 这是理念上的矛盾与冲突,是不可调和的分歧。 于是姜青晗笑了,一如春风拂过绿水:“那就用超凡者的方式来决定吧。” 所幸,两人也都没有打算说服对方,只是需要一个暂时的答案。 “我明白了。”千舟缓缓将残卷从袖口摘下。 两人都知晓——暴力是最无用的手段,可是暴力也是最有用的手段。 超凡者间理念的分歧,在最后往往都会导向这样的结局。 原因无他,只因你要有着践行自己理念的力量! 两人仅仅是在原地对峙,鼓荡的源质就已经彼此碰撞传来闷雷似的炸响声。恍然间似乎有着厚重的乌云盖在众人头上,其间电光流转,银蛇狂舞。 大源似乎被点燃,狂热的四处流转如同在呐喊助威。激荡的狂风将雪白的沙粒扬起,不断变换着地面上的交错痕迹。 姜玄策不得不远远退开,以避免被两人外溢的源质所伤。 千舟手握残卷,神情严肃。 姜青晗可能是到目前为止千舟面对的同阶超凡者中最强的一位——异化后的五号没有神志;从三阶跌落的道人年老体衰,身负暗疾。 而且比起残阶出身的两人,姜青晗是白鹿书院的正统超凡者,传承全面又有前人遗泽。源质流转间法度森严,井然有序。 最关键的是,少女正处于上升期,每一天都会在超凡道路上更近一步。比起初遇之时,姜青晗简直是判若两人。 现实和小说不同,没有人会在原地踏步! 姜青晗右手将【朔月】竖在身前,左手并指自然垂向地面。 “【三合之势】?一上来就这么大?”姜玄策惊讶地脱口而出。 “他们怎么要打起来了?”裴行不解地问道,但姜玄策只是沉着脸没有回答。 在千舟眼里,姜青晗仿佛化作一座桥梁,一座连接天与地的桥梁! 大源通过这座桥梁源源不断地灌入姜青晗体内,使得少女一举一动间都仿佛携带着天地之威。 比起人间的超凡者姜青晗这一刻更像是天上呼风唤雨的神女。 三合之势·天地桥! 这是基于儒道两家“天人合一”思想而衍生出的应用。将自身化作贯通天地的桥梁,以此号令大源,使得“天、地、人”三者合而为一。 “真是夸张啊,这就是正统超凡者的传承吗?”千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方圆数里内几乎所有的大源都归于姜青晗的掌控之下,这就意味着千舟不能获得一点来自大源的补充与支持。 普通的超凡者这一刻恐怕已经可以投子告负了! 面对千舟,姜青晗从一开始就没有留手的打算,她势要堂堂正正地与千舟一决高下! 千舟也是一样,事关理念绝无退让! 苍银色的火焰爬上了残卷的剑身,少年和久经淬砺的剑锋一样,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出自身的锋芒!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七十九章:为善以恶 明明还是白天,蔚蓝的天空中也没有一丝云彩,可光线却莫名地暗了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块薄薄的黑布,晴朗到底天气却个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窒息的感觉像是被扼住了咽喉。 激荡的源质向外一层层的扩散,在沙地上留下一圈圈涟漪状的痕迹。流动的空气变得晦涩而沉重,像是粘稠的胶水。 沉默之中姜青晗抬起了【朔月】,击穿空气的响声陡然炸起!大源在这一剑下尽皆俯首,裹挟着滚滚源质的剑光如同煌煌天威! 似是天上的仙人不慎打落酒杯,酒液自天幕垂落化作喧腾的大川。 天青色的河流奔涌而来将大源尽数淹没,潮湿的水汽打在千舟的鼻尖。地面上的白沙被澎湃的河流碾成齑粉,裂开的沟壑两侧结出了一层薄薄的霜。 诗酒剑歌·举杯倾江海! 千舟曾在仑台见过姜青晗使出这一招,但当时的情况绝对不能与现在同日而语。 如果说当时杯中所盛的只是一条普通的河流,那么处于【三合之势】下的剑光简直就是倒悬的银河。 千舟侧过残卷,平着剑身在天青色的河流上轻轻一拍。银色的源质一处即收,借着“河水”的冲力,千舟竟轻巧地“浮”在了水面上。 【浮海】 完全放弃了“海”势中波澜壮阔、博大浩渺的一面,转而将自由与摆渡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 利用自己薄薄的一片源质作为缓冲,千舟将天青色的河流从自己的身侧引开。 挥出这样的一剑也意味着千舟终于从过往的定式思维中走出,剑术登堂入室。 青色的剑光划过,四周的地面上都结出了一层坚冰,唯有千舟的脚下如常。 在这一刻,连姜青晗都惊叹于千舟大胆的技巧。若是刚才出了一点差错,就相当于在不做任何防御的情况下正面接下这一剑。 这是,看得见的剑招你可以躲。但,看不见的呢? 姜青晗在心里默默想到。 少女手握【朔月】轻拧手腕,处于【三合之势】下的她轻易撬动了大源。 于是刚刚从千舟身畔擦过的剑光突兀的消失了,锋锐的源质在一瞬间无影无踪。 千舟陡然警觉起来,刚刚冷厉的剑光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就一般情况而言,超凡者对自身源质的操控存在一定的范围。在超出一段距离后失去控制的源质会自然溢散,回归大源。而使用剑招或是特殊能力役使源质,会使源质被附上不同的特性变得更难控制。 可刚刚姜青晗却再度接过了自身源质的控制权,这简直就像是将打偏的子弹在飞行的途中重新捞了回来。 而更夸张的是这样的举动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千舟全力感知依然一无所获。 姜青晗再次挥动【朔月】,比起刚才的赫然声势,这一剑却是平淡无比。不像是恐怖的杀招,更像是一曲轻灵的剑舞。 刺骨的寒意突然在千舟身后浮出,咆哮的河水宛如天雷轰鸣! 简直像是—— 【黄河之水天上来】! 千舟仅仅来得及侧过身子就与天青色的剑芒碰撞在了一起。 骤然升起的银焰如同朝阳,与破晓的晗光交汇后迸发出更璀璨的色彩。被粉碎的空气发出凄厉的惨叫,卷起的细沙掀起一阵浩大的烟尘。 还未去看这一剑的战果如何,姜青晗又是抢先一步踏出。 在这近一个月的相处中,少年的坚韧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抢占优势之后姜青晗也绝不会大意,若是让出了先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几丈的距离对少女来说几乎是瞬息而至,蒙蒙的青光绕上了【朔月】莹莹的剑身。凭借着源质的感知,姜青晗轻易锁定了烟尘中千舟的位置。 少女轻起樱唇,柔媚的嗓音宛如浅唱低吟:“起苍黄!” 苍者,青也,天之色也;黄者,地之色也。 苍黄者,天地也! 厚重的大源从地下涌出,轻灵者自天幕垂落。两者自中央交汇几乎形成了一座肉眼可见的天柱! 姜青晗位于天柱正中,借助【三合之势】号令滚滚天威,如同降世的神祇。 一片风暴中,【朔月】凭空斩下。 霎时间,天地变色。 厚重者升上天穹,轻灵者坠落地面。天地之势在一剑之下被陡然倾覆! 恐怖的声势中,黑色的剑锋自风暴中与雪白的【朔月】交汇在一起。再之后,便是五声由低到高的剑鸣。 十二玉楼天外音! 轻亮的剑鸣将风暴与烟尘冲破,露出了其后的少年。 少年的五指如同上好的水晶,可以窥见其中的骨骼肌理。黑色的外衣上缀满了瑰丽的鳞状花纹。瞳孔中燃烧的火焰仿佛坠着两盏明灯。 “你还真不打算手下留情啊。”千舟咧了咧嘴。 少女并未回话,只是再一剑斩出。 千舟也不甘示弱地迎了上去。 黑与白的剑刃再度碰撞到一起,发出的响声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众人还未从锤音中缓过劲来,黑与白又已在空中交汇了数十次,夺目的光辉仿佛群星闪烁。 迸发的源质间,两柄剑的弦音共同织就了一场盛大而恢弘的交响乐! 裴行作为观众看得目不转睛。两人激烈的攻防让他大呼过瘾,这样高质量的战斗可是在书院里很难见到的。只是一旁的姜玄策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老姜,你干嘛这么紧张。他们两个打起来又不会下死手。” 姜玄策艰难地转过头来:“你不知道,青晗所持的理念并非是儒家传统意义上的【仁】。” “什么意思?”裴行不明所以。 “青晗她秉承的理念是荀子【性恶论】下也极为极端的一个分支。”姜玄策咬紧牙齿。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裴行追问道。 姜玄策看着场中激斗的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的开口:“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裴行一下变了脸色。 既为善,甘行恶!只要最后天平上善的比重大于恶,那一切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在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收不住的!”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章:杀与不杀 即使处于同一个学派,在一个秉持着相同的理念的时候,面对同一件事物也会有不同的看法,做出不同的解释。 正因如此,一个学派往往会有许多同源的分支。在儒家这样的主流学派中更是如此。 人性论作为儒学中的核心内容之一,但孔子在谈论人性的时候所明确给出的只有一句,即: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 这般模棱两可的表述不免给后人留下争议,儒家几千年来的争论也就可以预料了。 《孟子·告子上》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 大致的意思是:水的确无所谓向东流、西流,但是,难道也无所谓向上流、下流之分吗?人性向善,就像水往低下流一样。人性没有不善良的,水没有不向下流的。当然,如果水受拍打而飞溅起来,能使它高过额头;加压迫使它倒行,能使它流上山岗。这难道不正是水的本性吗?形势迫使它如此的。人的可以迫使他做坏事,本性的改变也像这样。从天生的性情来说,都可以使之善良,这就是我说人性本善的意思。至于说有些人不善良,那不能归罪于天生的本质。 于此,孟子便定下了【性善论】的基调。 但同一时间的另一位大儒荀子却对此持相反的观点。 《荀子·性恶》云:“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导,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与孟子不同,荀子的观点要激烈太多——人的本性是邪恶的,那些善良的行为是后天的作为。人的本性一生下来就喜好财利,依从这种本性,因此人们就产生了争抢掠夺,谦让的品德就消失了;一生下来就有妒忌憎恨的心理,依从这种本性,因此就产生了残杀陷害,忠诚守信的品德就消失了,一生下来就有声色的欲望,有喜欢美好音乐、美色的本能,依从这种本性,因此就会产生淫*荡混乱,礼义法度就消失了。那么,放纵人的本性,依从人的情欲,就一定导致争抢掠夺,一定跟违犯等级名分、扰乱礼义法度的行为相合,而最终回到暴乱局面。因此一定需要师长和法席的教化,礼义的引导,这样之后,对推辞谦让这种美德人们才会做出,对国家的礼法人们才会遵守,(国家)就最终走向安定太平。用这些事实事看人的本性,这样那么人的本性是邪恶的道理就很明显了,那些善良的行为是人们后天的作为。 时至今日,【性善】与【性恶】的争论依旧没有结束。由两位大儒高举的旗帜,在千年的时光里不断传给后人。(注1) 而姜青晗所秉持的理念在【性恶论】中也是极为激进的一派。 他们认为:人性本恶,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更大的恶来制止他人的恶。只要确保最后的结果是好的、目的是正义的,那么暴力与恶行都是可以允许的。 而在诸子百家中,理念与【基石】息息相关。换句话说,超凡力量就是理念的延伸。 这也难怪姜玄策会担忧战斗的两人,毕竟“以杀止杀”这样的理念实在太过凶厉。既伤人,也伤己。 ………… 烟尘中的两人在一轮激烈的攻防后,节奏反而缓了下来——准确的说是千舟在刻意拖慢节奏。 残卷的剑芒不付之前的锋锐,反而变得厚重质朴,如同一座坚忍的山峰。少年的双脚仿佛扎根在大地上,面对姜青晗猛烈的攻势也未曾移动一步。 任尔风吹雨打,我自佁然不动! 残卷上流动的源质也变得舒缓,每次与朔月碰撞后都将碰撞的力道导向地面。任凭姜青晗如何号令大源,引动天威。千舟依然稳稳当当的立在一片风暴之中。 少女此时当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剑如横山,千军不得进”。 即使处于【三合之势】下,姜青晗也没有把握能在消耗战中胜过千舟。更何况千舟现在摆明了要拖过【三合之势】的时间。 想到这里,少女的眼底闪过一抹赤色:“别死了啊,【止戈】!” 何以止戈?武也! 若要天下太平,那便以更大的暴力制止暴力! 澎湃的杀意自少女纤细的身体中浮现,冰冷的触感使得千舟一阵头皮发麻。 这股杀意是如此的纯净,虽然危险,却给人琉璃一般纯粹的触感。 杀意之中毫无迷茫,因为这“杀”是为了更好的“不杀”!它的主人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更大的正义! 注1:孟子的确秉持【性善论】,但是现在很多学者却认为荀子实际上支持的是【性朴论】。 荀子说“性恶”只见于西汉末年刘向整理、唐杨倞作注、宋官方雕印而传世的《荀子》一书的《性恶》篇(先秦古书篇名多后人加),而荀书之外言荀子讲性恶首见荀书第一整理人刘向《孙卿书录》。刘向之后才有东汉王充《论衡》、荀悦《申鉴》提荀子讲性恶,此前荀子弟子韩非等言人性好利而重法度但不言性恶,荀子后学陆贾、贾谊等都重教化更不言性恶,董仲舒、司马迁皆不引性恶说但言孟子崇性善尚尧舜,故吕思勉《经子解题》说性恶论等“在儒家中为异军苍头,安得历先汉二百年迄无祖述之书,亦无反驳之论哉”。 更奇的是宋本《荀子》有两处明言“材性本朴”:1.《礼论》篇“故曰: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性伪合而天下治……宇中万物生人之属,待圣人然后分也”段,在《礼论》篇中与上下文完全无关,而恰与《性恶》“则礼义恶生”章谈“圣人—性—伪”处高度契合衔接,故其本属《性恶》无疑。2.《性恶》篇“目明而耳聪”章荀子解孟子说失丧性善方变恶为“离其朴,离其资”方变恶,又解孟子所谓性善者实是“不离其朴而美之,不离其资而利之”(其指前文“人之性”),并反复类比于聪明性能不离耳目材质,此皆言“材朴/资朴”下的“材—性”关系无疑。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一章:止戈 【止戈】。 在文雅与克制的词语背后却象征着极端的暴力。可其本质却依旧是“仁”的思想,以武止戈,只是为了更小的牺牲。 虽然清楚这一点,但面对这一剑的千舟却是另一种感受。 不提其作为“仁”的核心,其表现出的外在却让人毛骨悚然。 那分明是人类一切暴力的集合——从上古时期与野兽争食,到挥舞着青铜的长戈扎进同类的胸膛;从披上钢铁的铠甲,到激发枪管里的火药。 时间兜兜转转地走个不停,可暴力本身并没有改变。不管它被怎样包装,其最后的意义又是什么。无可否认的是,暴力作为最后的手段天然便让人感到厌恶与恐惧。 是的,这是铭刻在人类文明中的理! 以秉持的理念作为引子,象征着“暴力”的极端法理被融入了这天青色的剑光中。处于【三合之势】下的少女,轻易驾驭着堪称凶暴的法理,将一身的源质转化为最纯粹的暴力,向着千舟迎头斩下。 白沙被卷到天空洒下一片幽深的阴影,被感染的大源投入天青色的剑光鼓噪前行。 看见这样带表着绝对暴力的一剑,一旁的裴行与姜玄策都变了脸色。 裴行终于明白姜玄策一直担心的是什么。当战斗的层面被上升到法理的程度,那便不是想停就能停的。 如果面对这一剑的是自己,裴行自衬绝无生还的可能! “不是天威,不是神罚,而是人类本身的暴力吗?”千舟舔了舔嘴唇,眸子里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神光。 剑锋未至,冷冽的触感就已经贴在了千舟的皮肤上,就像是脖颈上被架着一柄弯刀。 千舟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似乎沸腾起来,骨子里的火焰烧得他全身发烫。 真是奇怪,从小身子孱弱,对运动兴致缺缺的我竟然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兴奋。 千舟摸了摸心口,急促跳动的心脏告诉他:他的确期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正面对决。 “青晗,那就请你见证吧。见证我的旅途与成长。” 苍银色的火焰冲天而起,游离的大源被尽数烧了个干净。细腻的花纹爬上了残卷漆黑的剑身,其上被记录的过往再一次呈现出来。 并非是虚无的历史或是道听途说的神话,这份故事中的主角名字叫做“千舟”。 亲身经历的过往被投入火焰,熔锻成叙写新篇的墨水。 墨水在画卷上缓缓勾勒,自灯红酒绿的云都后,新的图案开始浮现——那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大漠,漫天的风沙中一座古城悄然显现。澄澈河流自天边涌来,蒙蒙的雾气中一个庞大的身影若隐若现。 千舟将残卷高举,夺目的银光与天青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呈现出霓虹灯般夺目的色彩。 即使没有大源的支持,千舟仅是凭借自身便使得这一剑浮现出天威一般的恐怖声势。源质迸发间如同一个世界的开辟与终结。 身过浮世,笔下人间! 黑与白的剑刃最后一次交织在一起,足以割裂耳膜到底恐怖声响从中心向外扩散。晦暗的光线下,竟能看清空间扭曲而产生的涟漪。 众人刚想捂住耳朵,但下一刻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如同镜面一般破碎,黑色的裂纹蔓延开来,把空间分成了数十快大小不一的碎片。每一块碎片中都是都是黑白剑刃交汇时的场景,时间仿佛停留在了那一刻。 下一刻,所有的残影一齐破碎。璀璨的光芒也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千舟与姜青晗站立的地方宛如被涂上了厚重的黑墨,又想是世界本身被挖去了一块。一切声音与光线都无法从那块黑斑中传出。 不知道具体情况的裴行与姜玄策只能默默地为两人祈祷,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龙门】阶的战斗竟然能产生这样的恐怖威视。 就连深度都因为这样的一击而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七彩的颜色渐渐填了回去,空间上的裂痕也一点点愈合。 被打成齑粉的沙粒飘飘摇摇地从空中落下,在众人忐忑的心情中将最后的结果呈现出来。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二章:为人 黑色的空洞被颜料重新填上,光线和声音再次开始传播。待到烟尘散开,众人终于看到了其中的景象。 姜青晗软软地靠在千舟怀里,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散乱的一头青丝垂下遮住了半张脸。【朔月】落在了不远处,剑刃直直的插在地里。 从外表来看,姜青晗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是衣服上有些凌乱的褶皱。但与她相比,千舟的模样就惨烈的多。 从右臂一直延伸到肩膀,千舟的黑色外衣全都剑气下被切成了碎末,露出了少年初现肌肉的身躯。 只是少年身上的景象未免太惨烈了些,白皙的皮肤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这些伤痕有新有旧,有的只剩下了一个浅浅的疤,有的却依然渗着鲜血。 千舟搀着姜青晗走到姜玄策与裴行两人身边。 姜玄策看着两人,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们都没事吧?” 两人都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千舟把姜青晗交给姜玄策照顾,自己则走到了无名女孩的身前。 女孩看见他过来,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千舟蹲下身来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孩:“我知道我这样很虚伪,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知道。” 女孩眨了眨眼睛,小声地开口:“请……请说。” 千舟叹了口气,将【瘟疫】与【母株】的关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女孩听着,眼里的眸光越来越暗,黯然的把头低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千舟抿了抿嘴,安慰道:“也不要太悲观,你先里人群远一些吧。我会想办法的。” “不用了。”女孩轻声开口,“其他的办法短时间里几乎不可能,对吗?” 千舟无奈地点了点头。 女孩难得笑了起来:“我的愿望之前也说过了——我想活的像个人。”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所以能满足我这个卑微的愿望吗?” “这……”千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您能把剑借给我吗?”女孩再次请求道。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穹湾汩汩的水声也仿佛远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千舟的选择。 千舟呆在原地,脑海中一片混乱,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面对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置。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下颚不自觉地用力几乎要把牙齿咬得粉碎。 千舟迷茫了,他第一次发现对错善恶是如此的难以分辨。 不知名的女孩调整了姿势,庄重地跪在千舟身前又一次请求道:“拜托了。” 千舟恍恍惚惚地地把残卷递了过去,女孩伸手接过。 不管是千舟还是女孩,两个人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女孩把残卷捧在身前,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手臂颤抖的幅度更大了。无论一开始怎么说,可事到临头还是会感到害怕。 “能请你们转过身去吗?”女孩说出了最后的愿望。 待众人转身之后,女孩把残卷架在了自己纤细的脖子上。虽然害怕地闭上了双眼,牙齿也直打颤,可女孩依旧没有放弃的想法。 “父亲,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一直作为一个人,堂堂正正地活着。” “当”。残卷从空中掉落,在沙地上弹了两下后恢复了平静。 ………… 直到依据安然的习俗,将女孩的骨灰洒进穹湾中,千舟依旧是一幅恍惚的姿态。 “我们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千舟用沙哑的嗓音开口。 姜玄策和裴行像要说些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开口。 事实上,也没有给几人留下伤春悲秋的时间,晴朗的天空一瞬间暗了下来。 无边的黑云突兀的出现,把这大漠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和寻常的乌云不同,这云如同凝固的黑墨,携带者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空中俯冲而下。 下一刻,带着盎然紫意的雨水便从天上落下,把安然浇了个透彻。 裴行下意识地取出深度计量仪,紧接着脸色就变得苍白——深度已经稳稳地指向了0.6,还有着稳步上升的趋势。 “还是来了吗?”千舟喃喃自语。 经过了一系列的布置,深渊的【受冕者】终于在安然留下了足够的影响。以此为基点,祂可以更轻易地从深渊投射来力量。 “我先回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着。不行的话,就直接离开吧。”千舟把受了伤的姜氏兄妹交给裴行照顾,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 “等等。”姜青晗扯住了千舟的衣角,“你其实伤的比我还重吧。” “没有的事。”千舟说道,同时用源质疏导着体内的淤血。 姜青晗看着千舟的眸子,眼里流露出无奈而温柔的光彩来。 她没有说任何劝阻的话语,只是把腰间的玉葫芦解下。打开葫芦小抿了一口后,她把与葫芦递给了千舟。 “在仑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拒绝了我的酒,这一次总该喝了吧?” “谢谢。”千舟接过玉葫芦把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烧过喉咙,一直烧到五脏六腑,最后把血液点燃。 体内的伤口在酒液的作用下开始愈合,发出微痒的触感。千舟苍白的面色也多了几分红润。 “我先走了。” “嗯。” 待千舟走后,姜青晗轻咳了一声,嘴角渗出几缕血丝来。 姜玄策心疼地看了妹妹一眼:“你们至于打得这么凶吗?让他带伤走真的好吗?” 姜青晗笑了笑:“我相信他,也并不对刚刚的那一场战斗后悔。他是百锻的精钢,锋芒不会被折断只会更加锋利。” “他把他的信念全都在剑里告诉我了。” “所以他决定的事我只要默默看着就好了。” 看着妹妹眼里那几乎化开的温柔,姜玄策不免地有些吃味。 自己似乎还没有被妹妹这样关心过吧? 但一想到千舟的所作所为,姜玄策反倒释然了。 那样的家伙真的很难让人讨厌。 一直目送着千舟的背影消失在大漠里,姜青晗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这次我还是不能站在他身边。”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三章:三重梦境 千舟疾步奔行在白漠的沙地上。 或许是第一次喝酒的缘故,千舟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不过这感觉不坏。 雨水依旧下着,很快就从飘飘洒洒的小雨变成了倾覆的瓢泼。细沙被雨水浸润,牢牢地粘在一起使得地面泥泞不堪。 千舟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过,即使身为超凡者也格外吃力。 雨水汇进穹湾,使得这条温婉的河流水势暴涨。起伏的浪涛一阵接着一阵,湍急的水流不断将河道拓宽。 就目前而言,千舟并未从这些紫色的雨水里发现什么不妥。雨水中甚至连一点异种源质都没有——似乎除了颜色不同外,这些雨水与正常的雨水别无二致。 但这反而更让千舟忧心忡忡。 这说明安然的基本规则已经开始受到了深渊的侵蚀,这变了色的雨水就是铁证。若是情况进一步恶化,这里极有可能沉入深渊,变成深渊的一部分。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昔年,她作为【蜃龙】后裔或许还有办法。 千舟全力奔行的速度很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回到了安然的城区。 此时的天色已经很暗了,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状的影子从各种昏暗的角落划过——那是深渊生物,它们紧紧地贴在现世的屏障外,等待着能够进入安然的那一刻。 ………… 当千舟回到昔年居所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 屋内的家具被打的粉碎,瓷器的碎片散落一地。石质的墙壁上留下了各式的裂痕,其中有着明显的源质波动。 简单的搜寻后,千舟找到了角落里的丽雅。 丽雅的伤势颇重,手臂和腹部各有一个巨大的伤口。而在伤口附件的皮肤上能够看见明显的紫色斑痕。 千舟还没说话,丽雅就挣扎地出声:“千舟先生,请去帮助先知大人。她被霍尔德带走了。” “霍尔德带昔年去了哪里?” “真正的……安然。”丽雅断断续续地说道。 “所以意识到这是梦境的就只有你们两个吗?”千舟问道。 丽雅没有露出多少意外的神色:“是的,但是我们不能说。否则这个梦境可能会醒。” “我知道了,我会去把自己的学生带回来的。” “那就拜托了。” 这是一个梦境,千舟早就对此有所怀疑。在白漠遇到的异族不经意间曾说过“白漠的最后一个古国在千年前灭亡在天灾下后,他们只在书中见到过人族。” 而【腐梦】仅是一点点的力量就能够在安然造成极大的影响,也让千舟怀疑安然与梦境的关系。 只是这个梦境是如何产生,为什么存在,又如何瞒天过海、弄假成真?这一切还需要昔年的解答。 这个梦境不止简单的一层,【三重螺旋】或许指代的就是梦境本身。 千舟握住残卷,第一晚的梦中的经历被调阅出来。以此作为基点,残卷的锋刃在空中猛得一划。 两层梦境间薄薄的隔膜被打开了,四周的景象如同幻灯片一般被切换。 依旧是安然的街道,建筑依然完整,只是全都变了样子。 墙壁像是堆叠的血肉,到处蔓延的不知名藤蔓如同扭曲的血管。一轮猩红的月亮挂在天上,地上却空无一人。 这番场景简直令人作呕,比起外界更贴近现世第一层,这里似乎更符合梦境的本质。【腐梦】的力量在这里更加容易施展。 把这些恶心的景象抛在脑后,千舟直接往这里的先知居所走去——那里曾被小树打出过一个连接第三层的孔洞。 只是没走两步,千舟便被一个熟人挡住了道路。 “好久不见。”伊格尼斯(ignorant)摘下帽自向千舟问好。 千舟挑了挑眉,手中的残卷燃起了银色的火焰。 “嘿嘿,别紧张。”伊格尼斯摆了摆手,“我这次依旧不是本体,和你打的也不是我。我充其量只是负责侦查。” 千舟感知了一下,眼前的确只是一个能够承载意识的脆弱躯壳,就算杀了也没有意义。 “你的老板(【腐梦】)到底要搞什么?” “大概是嫌自家的田不够大了,想兼并一块。毕竟这么庞大的梦境可不好找啊。”伊格尼斯耸耸肩。 大致套了点情报,千舟就决定不再多做纠缠。他可没有在这里多打一架的想法。 千舟一个剑步冲到伊格尼斯的面前:“虽然你不是本体,但我还是好不爽。” 说着千舟便拎起伊格尼斯的衣领,把他往地上一砸。 借助源质伊格尼斯被千舟直接塞进了土里,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地面上。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帅多了。”千舟拍了拍手,冷笑一声。 伊格尼斯抽了抽嘴角,然后抬头看天:“你还是先注意下自己吧。那玩意可相当麻烦。” 千舟顺着伊格尼斯的目光看去,天边正有一道漆黑的影子披着猩红的月光俯冲而下。 黑影落在地上,张开了一对巨大的翅膀。黄铜色的羽毛如同竖起的利剑,弯曲的鸟喙映着金属的寒光。 “大黄?”千舟惊讶的出生。 但看见大黄紫色的眸子,千舟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幻想种】是自然的宠儿,在得到环境加持的同时自身也更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现世的环境只是稍微发生了一些变化,许多【幻想种】就不得不退居深渊,从现世的历史中退场。 大黄身为一只还未成年的【幻想种】,在梦境里几乎不可能抵挡一位来自四阶【受冕者】的侵蚀。 “麻烦了啊。”千舟舔了舔嘴唇,“这只死鸟关键时刻掉链子就算了,还给我添麻烦。” 同阶之中【幻想种】比超凡者更强是国际共识,这一差距至少要双方都登上【天梯】后才会开始缩小。 或许是酒精的影响,千舟并并没有感到害怕,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冲动:“不过我早就想把这只死鸟打一顿了!” 大黄纵声咆哮,鼓荡的源质笼络出一阵又一阵的狂风。飞沙走石间,将房屋的瓦片摔了一地。 千舟提起残卷,在火光之中将狂风一分为二!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四章:月逐 向前!斩击! 身形单薄的少年手握长剑,向着神话传说中的猛兽发起冲击。 比千舟更快的是咆哮的源质,沸腾的银色血液如同野火蔓延,沿着地面在狂风中燃烧,直至贯穿整片街道。 猛兽抬起双脚重击地面——大地震颤,烈风轰鸣。 无数碎石卷进风中,伴随着青色的光影,在夜色中拉扯成了天威一般的风暴,狠狠地与银色的火焰碰撞在一起。 两股源质彼此碰撞、泯灭,共同绽放出烟花一般的绚烂色彩。 千舟穿过烟尘,举起残卷斩向狰狞猛兽的头颅,漆黑的剑刃如同一抹幽深的阴影。 大黄抬起锋利的爪子与剑刃碰撞在一起。 “当!” 清脆的响声传出,恍若演出开始的信号。华丽而危险的表演在一人一兽间展开。 千舟的双脚陷进地面,将反震的冲力导去。握着残卷的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剑刃搅碎空气再度斩下。 大黄半立起身子,两只前爪交替挥舞一次又一次地把残卷的剑刃弹开。密集的碰撞声像是数千只座钟同时敲响! 千舟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地反复挥舞着残卷,越来越快的速度使得残卷的剑锋几乎消失在了夜色中。 滚烫的血液自胸口流动到指尖,借着微微的酒意千舟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者自己的极限。 在千舟状若疯魔的攻势下,身为【幻想种】的大黄竟然节节后退。粗壮的四肢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或许是【幻想种】骨子里的高傲受不了这种屈辱,大黄拼着承受千舟的一剑,张开翅膀翱翔到了空中。 伊格尼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与擅长飞行【幻想种】在空中战斗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而且【龙门】阶的超凡者只有极少数拥有飞行的能力。如果没有办法处理这一点的话,那就几乎不可能取得胜利。 千舟抬起头,仰望着空中。 庞大的阴影自大黄宽大的翅膀下垂落,如同一片帷幕。青色的光辉号令着飓风在空中疾行奔走,溅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面对大黄的主场优势,千舟只是抬起了脚,踩着无形的空气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天空。 伊格尼斯露出惊讶的神情:“空气?不,不对!是月光!” 无形的月光仿佛化作了有形的阶梯,抬着千舟一步一步升上了天空。 【明光祭】的那一晚,千舟曾为姜青晗炫技似的摘来了一缕月光。虽然千舟当时自嘲过这招“除了炫耀之外一无是处”。但是再进一步的推演后,千舟在此基础上掌握了将无形的月光化作有形的支撑的能力。 千舟将此命名为——【月逐】。 虽然不是真正的飞行,且只能在有月光照耀的地方使用,但是这是千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置空的能力! 在面对拥有飞行能力的对手是,千舟终于不再是束手无策了。 在研究出这个能力的时候,千舟可是高兴了许久——因为不会飞行而总被迫害的他,终于站起来了! 可喜可贺,可歌可泣。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千舟甩甩脑袋,因为醉意的缘故自己的思维似乎很容易跑偏。 千舟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便在空中奔跑起来。 青色的锋芒自千舟的身边划过,尖锐的声音仿佛激射的箭矢。 借着【浮海】的技巧,千舟在涌动的风潮中如同一片柳叶,灵活地自风潮的夹角与缓处经过。 风暴的声势虽盛,却不能伤他分毫,只是把头发与外衣吹得纷乱。 踏着月光,千舟宛如一道银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近乎垂着地升上天空。 剑刃斩开了交汇的狂风,一直冲到超越大黄的更高处。 接着,千舟自空中俯冲而下! 喧嚣的源质肆意流转,残卷的剑刃上骤然升起夺目的银光! 那光芒高洁而清冷,仿佛遗世独立的佳人。一瞥之间,留下吉光片羽。 银色的光辉越来越盛,如同有一轮明月从千舟手中升起,把天空中那轮虚假的红月都掩盖了过去。 仅是一刹那的功夫,千舟就已经到了大黄的身前。手中的圆月如同天威一般砸落。 【照月】!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五章:奇美拉 光之吐息奔行疾走,自遥远的域外借来了月亮的光辉。 明亮的月光宛如望舒(注1)清澈的眼眸,透过寂寞是宇宙向尘世投来了久远的一瞥。银色的光芒缠绕在剑锋之上,恰似阿尔忒弥斯(注2)射出的箭矢。 大黄扇动翅膀引来了浩浩长风,风压滚滚如同钢铁轰鸣! 明月与长风碰撞在了一起,四溢的流光仿佛莲花开放。银色的源质呈环状向四周扩散,宛如行星缠绕的光带。 浩荡的长风在下坠的明月面前轰然破碎,大黄庞大的身躯如同流星一般从空中坠下。银色的火焰遍布它的全身,摇曳的火苗仿佛狰狞的獠牙。 大黄落在地上,砸踏了一连片的房屋。地面上出现一个深深的陷坑,纷然的烟尘卷了一片。 千舟一个轻巧的翻身稳稳的落到了地上,手中的残卷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相当漂亮的连招,不管是意识还是技巧都无可挑剔。在我见到过的【龙门】阶的超凡者中,你也属于出类拔萃的那种。”即使只有一个头露在地面上,伊格尼斯依旧大方地表示出对千舟的赞扬。 不过千舟对于伊格尼斯的称赞却是毫不买账:“漂亮的场面话就不用说了。” “不不不,我是真心的。”伊格尼斯摇了摇头,“只不过【幻想种】这类生物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更何况……” 伊格尼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但偏偏在关键的时刻停住了。 伊格尼斯脸上那种琢磨不透的笑意,让千舟有种往他脸色狠狠糊上一拳的冲动——事实上千舟也确实这么做了。 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被千舟一脚踹到了伊格尼斯的脸上。 “卧槽,打人不打脸啊!” 别问,问就是喝多了。 千舟在心底为自己的暴行找好了借口。 看着伊格尼斯脸上的青印,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千舟感觉心情都要舒爽了许多。 伊格尼斯倒是没有生气,倒不如说这样反而让他的愧疚感少了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这一点上而言,伊格尼斯反倒对千舟有几分敬佩和羡慕。 “要小心了。”伊格尼斯好心地提醒到。 溅起的烟尘已然散去,朦胧的夜色里,大黄的身姿重新出现了千舟面前。 覆盖全身的黄铜色羽毛已经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幽黑色的鳞片。鳞片一直从大黄的四肢延伸到翅膀,彼此之间镶嵌的严丝合缝几乎没有留下空隙。 不,这哪里是鳞片?这分明是为了应对千舟剑锋而锻造出的坚固铠甲! 比起身体,大黄的头颅发生了更明显的变化。 鸟喙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狮虎一般更擅于咬合的口腔。开合之间能够看见其中锯齿一般锋利而坚固的牙齿! 额头上除了鳞片之外更是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角质层。头顶正上方被残卷所斩出的伤口处,一根修长而锐利的独角向雨后春笋一般直直地指向天空。 就连大黄的体型都足足大了一圈,鼓胀的肌肉轮廓分明,漂亮的线条像是精钢浇铸而成。 这只崭新的猛兽全身都充满着暴力的美感。比起自然进化出的生物,它更像是为了战斗而设计的恐怖机器,唯一的目的就是将眼前的一切敌人撕得粉碎。 若不是亲眼所见,千舟根本不敢相信这与刚才竟然是同一只猛兽! “其实我一开始也以为这是一只狮鹫。可后来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只【奇美拉】。”伊格尼斯开口说道。 【奇美拉】,在各地的神话中通常以魔兽的身份出现。 在故事里,奇美拉的形象一般是狮子、山羊、和蛇的结合。 奇美拉的前半身是狮子,狮首能口吐火焰,前肢有狮子的利爪——狮子代表了其具有“力量”的特征。 后半身是山羊,也有的具有羊首——羊有邪眼,也有巨角,羊的属性代表了其具有“智慧”的特征; 后肢有蹬蹄,象征着“敏捷”。 尾部与蛇相接,非蛇尾而是蛇身,有毒牙并能喷出毒雾,亦能绞杀猎物——蛇的部分代表“狡诈”的特征。 事实上,这样的形象只是奇美拉流传的许多形象之一。 在有的故事里,奇美拉具有双首,乃至三首。头颅与身躯的形象也各不相同。 奇美拉也并非是许多人认为的那样,是数种猛兽的身体拼接而成。 在《【幻想种】考据》一书中对奇美拉有着详细的介绍: “奇美拉其实没有具体的形象,换句话说所有奇美拉的形象都是后天决定。 奇美拉几乎和所有的【幻想种】都不存在生殖隔离,而奇美拉也向来没有养育后代的习惯。 奇美拉的幼体会根据出生的环境来决定自己的体征——如果是和其他【幻想种】一起出生则会表现出其他【幻想种】的样貌。 而在奇美拉逐渐成长的过程中,它们会根据自身的需要不断调整自身的身体结构,获得需要的能力——这简直就像是快进了无数倍的进化。 笔者曾有幸见到过一次奇美拉的战斗,若要描述那就是“遇到海水那就长出腮腺;惧怕火焰就长出角质与鳞甲;正面抵挡不住便生出毒牙”。 这种不断进化自身的能力简直就是为战斗而生的!” 看着眼前形象大变的大黄,千舟不禁握紧了残卷。 “奇美拉吗?就算是这样你的鳞甲我还会再一次斩破!” 注1:望舒,也作明舒、素舒、圆舒。中国神话传说中为月驾车之神,也可借指月亮。 注2:阿尔忒弥斯,希腊神话中的月神,宙斯(zeus)和勒托(leto)之女,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还是阿波罗(apollo)的孪生姐姐,。 事实上,希腊神话最主要的正统月亮女神是塞勒涅,她源自古希腊对天体月亮的崇拜。 但是在古典时代晚期,关于月亮的权柄被转移到了阿尔忒弥斯身上。或许是她在神话之中有着更高知名度的原因? 之后,阿尔忒弥斯就作为月神广为流传。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六章:风雷动 大黄的翅膀只是略一扑动,庞大的身体就化作一道轻灵的影子一闪而逝。 地面上仅仅是几乎同时出现了好几个陷坑,名为奇美拉的幻兽就突兀的出现在了千舟面前。紧接着才是地面开裂的破碎声和空气被划开的“呜呜”声。 很难想象,这样一只巨大的猛兽竟然拥有这样迅疾的速度,以至于千舟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残卷的剑锋横过,架住了大黄扑击而来的利爪。 大黄现在的身型已经超过了五米,仅仅是一只前爪就用千舟的半个身子大小。残卷的剑刃横在它的爪间,简直就像是一柄餐刀。 和正常生物的爪子不同,大黄由奇美拉天赋所构建的利爪几乎没有血肉的存在。几丁质与骨骼共同构建了刀锋似的四指,外部则覆盖了一层钢铁似的黑色皮膜。在拥有极强物理抗性的同时,对源质也能起到相当的防护作用。 大黄的异化依旧在继续。 随着与剑锋的碰撞,黑色皮膜变得更加厚实,形成了一层具有倒齿的甲壳。残卷的剑锋稍有不慎便会卡在其中。 一人一兽在在街道间辗转挪移,碰撞的源质将一栋栋房屋摧毁。 碎石、剑芒、还有利爪不断从伊格尼斯的头边划过,吓得他尽可能地缩起脖子,免得被两者的余波所伤。 “你们注意一下,这里有个人!” “别过来!别过来!” “啊啊啊啊……” …… 千舟猛蹬墙壁,在空中一个翻身与大黄挥出的风刃擦身而过。接着明亮的火光点亮了残卷,挥下的剑锋仿佛映照着连绵的群山。 群山环环相重,连接着天空与大地,宛如天柱。狰狞的崖角自山脊延伸而出,奇绝的石壁宛如野兽的獠牙。 下一刻,威严的群山在一瞬间一齐崩塌。倒下的山尖汇聚在一起,无穷的伟力相互重合,共同编织成灭世一般的煌煌天威。 【重山】! 璀璨的剑光犁开地面,从伊格尼斯的耳畔划过。在他的吞咽唾沫风声音中中切下鬓角的一缕头发,之后直奔大黄的翅膀。 面对这声势浩大的一剑,哪怕大黄身为【幻想种】也不敢硬接。宽大的翅膀仅是一次开合,庞大的身体就已升上了天空。 迅疾的剑芒仅是擦过了它的身躯,切开皮肉,留下了一道深刻的伤痕。 千舟脚踏月光,踩着无形的阶梯在空中奔跑。呼呼的风声在他的耳畔作响,把少年的短发吹得飞扬。 大黄在半空中盘旋而起,覆盖着皮膜的翅膀不断扇动,源质迸发间一串又一串的风刃激射而出,仿佛春风吹落的飘扬梨花。 千舟脚步不停,手中的残卷挥舞得密不透风。 风刃打了残卷的剑身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禁让人联想起铁匠铺里密集的落锤。 空中的战斗和地面完全是两个样子。 攀升、下坠、突进、横移。大黄乘着风,魁梧的身子却像是一条灵巧的游鱼。 纵使千舟的残卷锋利异常,但在大黄灵活的动作面前仍旧难以建功。 其间千舟几次想利用【暗星】将战场转化到地面,但对此早有防备的大黄总是能在【暗星】的法理展开之前拉开距离。 青色的光辉与苍银色的火焰再次于空中发生碰撞,溢散的源质如同散落的星火。 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盛开。前一朵还未熄灭,后一朵便依然盛开。只是两朵烟花之间却隔着数十米的距离。 滚滚长风在空中来回吹拂,连空气都泛起了圈圈涟漪。风暴奔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摩擦之间竟生出了紫红色的雷电! 粗大到的雷电如同扭动身体的龙蛇,在响亮的“刺啦”声中划破空气,化为一道绚丽的箭矢。 千舟的鼻尖几乎能闻到空气电离的焦糊臭味! 阵阵潮音随着残卷开始回响,扩散的银色涟漪像是月光下悠扬的风铃声。庞大到难以计数的源质自千舟体内涌出,以至于他身体的每一寸都传来虫蚁噬咬的痛感。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千舟将源质尽数投入了残卷之中。 在沉重的压力下,空气仿佛凝固在一起,恍然之间似乎有一片海潮凭空生出! 残卷的剑锋破开雷电,汹涌的海潮奔腾咆哮,卷起的巨浪仿佛要将天幕掩埋。 【沧海流】! 澎湃的源质拍击到了大黄的身上,大黄同样以锋利的爪牙回应千舟。 下一刻,伴随着源质碰撞而产生的剧烈爆炸,两颗流星自高空坠下,在地面掀起一大片的烟尘。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七章:我如烟火 好疼。 千舟把残卷的剑刃倒支在地上当做拐杖,右手使劲慢慢地站起身来。 千舟张开嘴,还没喘两口气,就有腥咸的血液涌出口腔,顺着下巴流到了胸前的衣服上。 真疼啊! 千舟把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勉强把呼痛的声音压抑在喉咙里。 要是在以前自己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并不是说千舟从小娇生惯养,在温室里长大。只是千舟现在的感觉哪怕用文字写在纸面上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被人用小钢锤细心地一下一下敲碎,关节部分还很有耐心地敲了几个来回,然后把所有的骨渣均匀地刺进了肉里,最后还狠狠地搅和了几下;血管里的血液仿佛被抽了个干净,大脑晕乎乎的一片,直叫人作呕——但这非但没有让痛感减少,反而更清晰了几分。 倒是肺部已经没有什么“流动着岩浆”、“有火焰燃烧”的感觉了——准确来说千舟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肺的存在。只是从自己还能面前呼吸这一点来看,那玩意应该还没罢工。千舟只能祈祷它多撑一会。 其他的器官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龙门】阶的超凡者虽说体内的器官已经开始源质化,相较于【基石】阶来说更加坚韧,也不再是要害。但这并不意味着【龙门】阶的器官不会损坏,可以不需要内脏。 偶尔还有残余的电流从千舟体内划过,使得他的身体不由得一阵抽搐。 大约是姜青晗赠酒的原因,缓了两下后身体的痛感渐渐麻痹了。原本晕乎乎的大脑也被刺激的清醒了一些。 透过有些模糊的双眼,千舟看见大黄也挣扎着从砸落的坑洞中爬出——无论如何【幻想种】的身体终归是要比人类强劲一些的。 大黄的身体上黑色的鳞片至少碎了一半,沾着血丝,零零散散地挂在身上。右边的翅膀被残卷捅了个对穿,留下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开口。其中倒是没有多少血液流出,青灰色的肌肉线条分明,粗壮的纤维像是钢筋一般。 大黄站起身子,把两只翅膀收在身体两侧。脊背上血淋淋地打开两道口子,两扇粘着粘液与血丝的翼膜从中打开。 柔软的翅膀一遇到空气就发生了变化——粘液迅速挥发,肉色的翅膀迅速变成了铁灰色,一层厚厚的皮膜在顷刻之间成型。 四只翅膀一齐伸展,颇有神话传说中魔物的样子。 倒生的狰狞骨刺沿着魔物的脊椎钻出皮肤表面,分节的长尾如同一根长鞭。 看起来比起千舟,大黄所受的伤势要轻得多? 不,不能这么说。 大黄的伤势不比千舟小上多少,只是【幻想种】的身体承受能力要更强。 “真是过分,【幻想种】果然天生优势很大。” 千舟叹了口气,用左手轻抚过肩头的伤口。 那里有三个锥状的深邃伤口,直接贯穿了整个肩膀——这是大黄利爪留下的痕迹。 随着千舟手指的抚过,银色的水晶像是菌毯一般开始生长。一簇又一簇的晶体填满了伤口,将血液止住。 只是这样却又引发了更大的疼痛,汗水混着未干的血迹把千舟的衣服浸得透湿。 千舟隐隐间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那个瘦弱却倔强的少年义无反顾地扎进了这个诡谲的世界,沿着并不平坦的道路禹禹独行。 或许仿徨过,害怕过,可少年敢拍着自己的胸脯朗声说: 我,从未退缩! 源质重新开始流淌,残卷的剑刃上再次点燃了夺目的火光。 千舟抿着嘴唇,轻声唱道: “iamtheone,iamhere,infiltrated.(我是天选之人,我已渗透至此。)” “yourtimehaetobedowngradeit.(汝之美梦,已然到头!)” “i’vealreadywon,asfarasicansee.(正如我看到的那样,胜利属于我。)” “sokeepyoureyesonme.(所以你该小心我了。)” 大黄拍动翅膀直冲云霄,喧嚣的身姿将月光击成了细碎的尘埃。吹起的浩浩长风将细沙卷上天空,摩擦之间雷火一同涌动! irmendyoukeepyourdistance,i’bustible.(与我保持距离,我很易怒。) keeponburningdayandnight,i’munstoppable.(我日日夜夜燃烧,势不可挡!) i’msearinghot,iamuntouchable.(我似烟火,无法触摸。) 千舟脚踏月光,溅起一片片涟漪,身子如同离弦的长箭直插天空! 银色的光辉好似流星的尾焰,在天空中愈升愈高。哪怕下一刻就会坠落,此时也要尽情地燃烧,直至毁灭的边缘! 咆哮!咆哮!咆哮! 银色的火焰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宛如一片肆意涌动的海潮浮上了天穹! 海潮撞上高高端坐的风雷,银色的光点像是烟花一般绽开,宛如无数繁星的挂在这寂寥的夜空上。 长夜无尽,我便成为那漫天的繁星! 残卷的剑锋与大黄的爪牙再次碰撞在了一起。 在一片交错的流光中大黄与千舟在空中越升越高。 骨质的爪牙与金属的残卷反复摩擦,响亮的声音仿佛一首冗长的诗歌。 诗歌以天幕为背景,以风雷为伴奏,盛赞着魔物的强壮与敏捷,称颂着少年的坚韧与勇敢。 大黄的鳞甲碎了一层又一层,千舟脚下的月光也被踏破了一圈又一圈。 魔物的身体上剑痕交错,少年的身躯上也是鲜血横流。 将残卷狠狠地钉进大黄的翅膀,千舟松开手翻身至大黄的头颅,死死地扣住它的脖子。 在高空的长风中,千舟咬着牙唱出了歌曲的最后一段: “yes,i’monfire,ignitedbyburningdesire.(我身处烈焰,浴火焚身。)” “can’tcontatinthisemberthoughyoutry.(你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熄灭我的火种。)” “despitealltheslightlychancetostopme.(尽管你企图抓住一起机会阻止我)” “idefythestormbringingmedown(我蔑视像浇灭我的风暴)” 【暗星】·织罗网·十倍! 十倍于正常的重力同时压迫在了千舟与大黄身上,内脏受到冲击,血液被用力挤压! 在千舟死死环扣的手臂中,两者从高空中一齐落下! 呼呼的风声从千舟的耳边划过,如同悼念的挽歌;皮肤被摩擦的发烫,他却浑然不绝。 i’mtheone.(我是天选之人) i’llbebestbynonenow.(谁都无法打倒我) whenallissaidanddone.(一切结束之后) thedayismine.(我将主宰于天际)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八章:无题 猩红的月光从空中泼洒,照出了满是狼藉的地面。 石块切成的房屋在天灾一般的余波下尽数垮塌,破碎的瓦片与碎石飞溅了一地。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白色的细沙盖了一层又一层。 一个隆起的小沙堆突然动了动,随后激烈的震动使得沙粒滑落,露出了伊格尼斯满是狼狈的头来。 他先是狠狠地擤了擤鼻子,把卡在鼻腔内的沙子喷出。之后又重重地咳了几声,吐出了几口粘满沙子的唾沫。最后甩了甩脖子,把脸上和头发里的沙子尽可能清理干净。 伊格尼斯看了看周围的废墟,砸吧了一下嘴:“真是可怕,【龙门】阶的战斗竟然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不愧是作为【幻想种】的怪物和……嗯……” 伊格尼斯一时间没想好如何评价千舟。 平心而论,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在准备好仪式和祭品的情况下,将故事的内容在现实重现,也可以造成这么大甚至比这还大的破坏。 但是那是在早有准备,且只是为了破坏的情况下。 “我姑且把这算是称赞了。”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算是回应了伊格尼斯的感叹。 奇美拉庞大的身体趴在地上,满是鲜血与碎鳞的翅膀动了动。接着满身是血的少年推开魔物的翅膀,艰难地站了起来。 少年的身上湿漉漉的一片,沾满了分不清是自己还是魔物的鲜血。血淋淋的液体糊了少年一脸,看起来颇为狰狞。少年的黑色外衣也被鲜血浸透,变成了粘稠的红褐色。 少年把剑插在地上,用手扶住剑柄,这才支撑着他没有倒下。而在少年的腹部,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直接将身体贯穿,隐约可以透过伤口看见少年身后的景物。 看到这样惨烈的景象,伊格尼斯也不禁摩挲着牙齿从牙缝间嘶嘶吸气:“我收回之前的话,比起奇美拉,现在还能站着说话的你才更像是怪物。” “这也是赞美吗?” “应该算是吧。” “那谢谢了。”千舟扯了扯嘴角,想要做出一个笑脸。只是配上他满脸的血污,表情说不出的狰狞。 简直就像是你去点菜,满脸是血的厨师转过头来笑着问道:“客人要吃点什么?”尤其是他的手里还拿着半截手臂。 千舟站在原地,等待着麻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恢复。 就正常情况而言千舟现在绝不可能活着,无论如何他的身体不可能比身为【幻想种】的奇美拉更加强劲。 内脏摔得稀烂,骨头断成数百截,加上大量失血——这些随便哪一项都足以要了寻常人的性命,哪怕他是【龙门】阶的超凡者。 只不过就在千舟濒死的时候,脊髓里却涌出了一股热流强行将内脏缝合,骨骼拼接,血液补充。 这股热流千舟很熟悉,那是【贤者之石】——是云都欧若拉救回千舟后所剩下的一点残余。一直以来这点残余都潜伏在千舟身体里,想不到这次竟又救了他一命。 谢谢你了,欧若拉。 千舟摸了摸心口,发自内心的感谢。 待身体勉强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千舟看了看身旁呼吸微弱却平稳的大黄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不愧是【幻想种】,即使是这样也勉强保留住了性命,只有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够恢复。 达到了最初的目的,千舟也松了一口气。 他与大黄好歹算半个朋友,若是大黄真的死在他手上,千舟心里也会不舒服。 走到伊格尼斯身边(准确的说是“头边”),千舟盘腿坐在地上:“你这具身体居然还活着。” “我倒希望这具身体早点死了,卡在地里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伊格尼斯诚恳地说道。 “那咱们聊个五毛钱的?”千舟笑眯眯地开口。 感觉了一下深度的变化,酒意褪去的千舟估摸着还有些时间,心里又有了些想法。 事实上,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绝对没有再战斗的力量了。 “好啊,聊聊就聊聊。”伊格尼斯痛快地答应下来。 一方面,他受雇的工作就是不让人进入第三层,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已经油尽灯枯的千舟再去送死——即使立场不同,他还是很欣赏这个少年。 “你说你是临时工?” “没错,【人才市场】就是干这个的。” 想了想,千舟终于回忆起【人才市场】的情报。 【人才市场】是深渊的一家中介组织。和雇佣军不同,【人才市场】提供的不是战斗人员,而是有着特殊能力的人才。在签订【深渊文书】作为保证的情况下,受雇者和雇主的违约率几乎都为0。 “我要不是有半个能穿梭现世屏障的能力,也不会被雇了来这。”伊格尼斯举行说道。 “你的老板是【腐梦之主】吧。”千舟说道。 伊格尼斯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他并不是惊讶千舟知道【腐梦之主】的名号。 源质是灵魂与意志的产物,每个超凡者源质都是独一无二的。越是强大的超凡者自身源质上的烙印就越鲜明。 到了【腐梦之主】这一层次,源质就是自身意志的延伸,是权柄与法理的体现。上面的烙印是无法抹除的,相当于自带了一张名片。只有对这些源质稍有理解就能明白其中的情报——这也是为什么高阶超凡者不愿轻易出手的原因,在没有特殊能力遮掩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同阶的超凡者认出。 所以伊格尼斯惊讶地是千舟完全不遮掩地说出了【腐梦之主】的名号,但是【腐梦之主】却没有一点反应。 “一点小技巧罢了。”千舟仍旧眯着眼,却不愿多说,“这个梦境对他很重要?” “当然了,这是同为四阶制造的梦境,足以颠倒虚实,而且还处于半无主状态。对于他来说完全是一记大补,若是能吞并的话【腐梦之国】在深渊又会扩张一大块。” 伊格尼斯叹了口气:“他现在正以此为基点,把这个梦境拽下深渊的同时,也把【腐梦之国】都贴了过来。” “原来如此。”千舟的眼睛亮了亮,不知想到了什么。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八十九章:腐梦之国 沙子,沙子,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白色的沙子从眼前一直铺到了视野尽头,在炽热的太阳下反射着灼目的白光。 这里的沙地和别处略有些不同,地面线条的起伏更大一些。偶尔有风把沙子吹过,就会露出半截墙壁或是一些瓦砾、瓷器的碎片——这是人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在往前走一些就可以看到不少还没有完全垮塌的石屋,但也只是保留了大致的模样。断壁残垣间说不出的凄凉。 穿过这片遗址,就能看见一座宫殿似的房屋。或许是因为这里地势最高的原因,房屋还没有被风沙掩埋。可沧桑的墙壁上也烙印着千百年风吹雨打的深邃刻痕。 这些刻痕就是没有文字的历史,无声无息间记载着数不清的悲欢离合。 而在这些历史旁,可以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昔年坐在木质的轮椅上,皮肤苍白的像是即将融化的春雪,又像是晨曦下的白雾。玫红色的头发披在肩上,如同日落时分绚丽而又短暂的余晖。一双眸子朦朦胧胧,宛如掩盖着千百年的尘埃。 霍尔德站在不远处,高大的身形像是一座巍峨的巨山。只是这座山已经太过苍老或着说疲惫,在风雨下摇摇欲坠。 打倒他的不是风雨,而是他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还有多久?”昔年问道。 “快了。” “决定好了?这也是你的家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我已经厌倦了这里——抱歉,梦总是该醒的。”霍尔德低声说道。 “是吗。”昔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 只是在这时,沙地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均匀,一会轻一会重,把沙粒踩得吱吱作响——来人似乎走得很艰难。 脚步声越来越近,昔年和霍尔德同时把目光投了过去。 满身血污的少年一脚深一脚浅的从沙地上走过,在雪白的沙地上留下一个个赤红的脚印,然后又被风沙掩埋。 沙粒和血痂粘了少年满身满脸,可他的眼睛依旧如琉璃一般透彻,微微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其实是肌肉抽筋)。 “老师?”昔年抬起头,惊讶地出声。 千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霍尔德:“好久不见,霍尔德先生。你是困倦于长久的生,还是长久的死?” 霍尔德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已经来不及了,祂很快就要到了。” 千舟走到昔年身边:“既然还有一会,那能不能把这个故事说完?”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昔年自嘲一笑,“老师你应该猜到不少了吧?” “嗯。”千舟点点头。 昔年抿了抿嘴唇:“安然其实早就灭亡了,所假存的不过是个梦境罢了。 我还记得那天【天灾】到来的时候,黑漆漆的一片,人们像是割麦草一样倒下。安然一千年的历史在一瞬间毁于一旦。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我发誓要守护这个国家。” 昔年顿了顿:“我是【蜃龙】的后裔,借助【蜃龙】的力量我构架起了这个梦境,将所有人的灵魂囊括其中。 每一百年,我便能反转梦境与现实七天。将原本的安然转移到所有人共同构筑的梦中梦里,然后将我捏造的梦境变为现实,立在白漠中。”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大手笔啊。” 这下很多东西都解释的通了——为什么这个封闭的国家还会有外人到来;千舟所看见的外来书本最小的间隔也超过一百年;一千年这个国家几乎没有变化…… “那么霍尔德先生你呢?你愿意作为一个‘锚点’的理由有是什么呢?”千舟看向一直沉默的霍尔德。 在千舟的感知里,霍尔德完全变成一个信号塔。来自【腐梦之主】的源质侵蚀了霍尔德全身,使他作为一个定位的“锚点”远远不断地发送者“信号”。 不,不仅仅是一个“锚点”。恐怕他还承担着【腐梦之主】投射力量的中转站。 “很难理解吗?”霍尔德的声音很沙哑,像是两块粗粝的石头在互相摩擦,“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我选择了未来;在生命与自由之间我选择了自由。” “但那是安然一千年的过去与两万人的生命!”昔年忍不住喊出声来,眼角隐隐有泪花闪烁。 千舟轻轻拍了拍昔年的肩膀示意她冷静:“霍尔德先生,我记得我对你说过‘自由,多少恶假汝之名’。” “不,你不明白。”霍尔德的眼光暗淡而深邃。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千舟,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你不明白被困在一个小小天地里的感受。以前困住我的是这无边的大漠,现在困住我的则是这个支离的梦境。” 他喘了口气:“况且,安然早已灭亡了。这里已经没有了活人,有的不过是一些苟延残喘的魂灵。他们懵懵懂懂,连身在梦中也不自知。 与其这样不如作为我前行的祭品,我也是在帮他们解脱!” “这就是你甘为【腐梦之主】门前走狗的原因?” 霍尔德苦笑一声,并未反驳千舟的讽刺:“是这样的。所以在祂找上我,告诉我祂有办法让我离开梦境重生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决定。” “但这只是你的决定,安然整整两万人你问过他们的意见吗?”昔年的双手紧紧扣住轮椅的把手,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祂很快就到了。”霍尔德看向千舟,“我已经暗示过你们早点离开,可你们为什么不听呢?这些东西完全与你无关吧?” “谁知道呢?可能我乐意吧。”千舟毫无诚意的回了一句,把目光投向远方。 在梦境之外,有什么东西在飞速的靠近。 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水中,不知名的庞然大物浮向水面。其身未至,但仅仅是无边的阴影就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是【腐梦之国】,深渊中的国度正在不断上浮!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九十章:老师,我做不到 就像是摩天的巨人向着蚂蚁俯下身子,仅仅是轻微的动作就足以使得天地变色——这无关善意与恶意,只是位格差距过大带来的必然结果。 【腐梦之国】从深渊一路上升,这么浩大的声势自然不可能避开深渊中其他存在的目光。 他们饶有兴致地将注意力放到此处,好奇【腐梦之主】到底要做些什么。 【腐梦之国】离现世越来越近,承载安然的梦境也被一点一点地拖向现世的屏障。 这终究只是一个虚浮的梦境,早已与现世剥离。在不遵守现世规则的同时,也自然不会再受到现世的庇护。 已经离的很近了。 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就已经能够感知到一个庞大的阴影蠕动着黏腻的触手,不断贴向安然。 “简直就像是一个不顾女生意见就强行搭讪的登徒子。”千舟冷笑道。 而昔年已经紧张地拽住了千舟的袖子。 终于,在不可描述的维度上【腐梦之国】与安然有了第一次的接触。 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如同蒙上了一层茶色的玻璃。 地面开始摇晃,空气开始颤抖,遥远的天边有着渺茫的圣歌传来。 像是千万人一同浅唱低吟,所有的旋律共同编织在一起,一层一层相互垒砌,构建出一座带着玫瑰香气的圣洁高塔。 但这圣洁只是表面的虚像,甜腻的香气更是有一种熟透到腐烂的恶心感。就像是无数花瓣堆积到一起,在半腐之时将浓烈的香气扫荡而去。 耳边的圣歌已经越来越清晰: “人世悲苦,万般种种譬如朝露。” “纵使秉烛,白驹过隙亦难挽留。” “不若入梦,” “好梦自有良宵!” “不羁俗世,不染尘埃。” …… “狗屁不通。”千舟轻轻啐了一口,以示心中的鄙夷。 “老师。”昔年拽住千舟袖子的手握等更紧了。 “没事的,我在这。”千舟安慰道。 昔年看了满身伤痕的千舟一眼,苦笑道:“老师,你为什么还要来这呢?您完全有机会脱身的吧。” “我也不想啊。”千舟叹了一口气,“谁让你叫过我一声老师呢?我当时怎么就脑子一抽答应了。” 昔年这时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而霍尔德则盘做在地上,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一样唱着所谓的“圣歌”——他被侵蚀的太多了。 随着【腐梦之国】与安然的联系越发紧密,一轮紫色的大日升上了天空。 紫色的大日散发出幽深的光辉,沛然的威势比起真正的太阳也不逞多让。 千舟只是静静地看着紫色的大日升起,哪怕双目被灼痛,眼角流下紫色的血泪也未曾低头。 “昔年这毕竟是你的梦境,你就没有办法吗?”千舟问道。 昔年摇了摇头,伸出几乎透明的手臂:“太晚了,老师。若是再早上几百年,安然也不至于毫无反抗能力。可是这一千年我真的要撑不住了。” 昔年叹了口气:“这一千年里,我不停地维持着梦境的稳定,保护着安然两万人的灵魂——我已经太累了。即使没有这件事,安然……我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千舟看向女孩憔悴的脸——玫红色的长发如同干枯的蓬草,苍白的皮肤像是易碎的琉璃。稚嫩的面容上满是沧桑,眉眼间尽是掩盖不住的倦色。 正如女孩说的那样,一千年,她太累了。 可是千舟注意到,昔年的眼睛里依旧闪烁着不甘的火焰。那是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眷恋,是对两万人们主动承担的责任。 于是千舟问道:“那么昔年,你愿意再试一次吗?” “什么?” 千舟从口袋里取出了一颗珠子,里面尽是茫茫的白雾。 这是【白雾龙马】,但更准确的说其本质乃是【蜃龙】的白雾。 “你家祖宗让我告诉你,反正她死都死了,尸体也用不着保存。能发挥什么余热就尽管用吧。” 千舟说着,思绪回到了第一天的晚上。 通过梦中【蜃龙】的一枚鳞片,千舟窥见了安然最初的历史。 远远的,他看见了初代先知的背影。 似乎是察觉到了千舟的窥探,先知转过头来,隔着遥远的历史向千舟投来目光。 这是虚假的历史没错,可【蜃龙】最擅长的便是颠倒真假。 初代先知的脸上似乎蒙着一层雾气,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千舟只看见她的嘴动了动,却听不见声音。 直到千舟一瞥【蜃龙】的本体之后这份联系愈发紧密,不久前借助千舟手里的那颗珠子才将话语传达。 千舟甚至觉得,以【蜃龙】的能力。若是她不想就此消亡,完全可以顺着这份联系从历史中归来,控制自己原来的身体后可以轻易地变假为真。 只是她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疲惫,似乎对这世界再无眷恋。唯一还有所牵挂的便只剩下安然了。 昔年接过那颗氤氲着白雾的珠子,感受着与自己同根同源的力量:“再来一次,真的可以吗?” “当然,事在人为。”千舟点点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腐梦之国】刚刚与安然连接在一起,让度了不少力量过来。但同时又因为现世的阻隔,【腐梦之主】不能完全发挥。现在将两者的联系断开,就算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也能众创【腐梦之主】。” 昔年将珠子握在掌心。 以【蜃龙】的力量为引,整片天地开始共鸣起来。 三重螺旋缓缓转动,一层层嵌套的梦境迸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一千年的历史,两万人的灵魂。 茫茫的白雾凭空出现,如同一场盛大的风暴。风暴呼啸,天地震动,虚实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可是昔年的的状态愈发的差了——她咬着牙齿,眉头紧紧的锁着。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滑落,本就苍白的皮肤现在更像是一张薄薄的纸。 就连昔年的身体也变得虚幻,像影子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对不起,老师。我真的做不到。” 第二卷:弥天大谎 第九十一章:梦醒时分 风暴退散,天地重归于平静。 缓缓旋转的三重螺旋像卡了壳的齿轮一般,不得已间重新停止了下来。 梦境躁动的涟漪被重新抚平,只有稀疏的白雾在四周若即若离。 黑紫色的大日依旧好端端地挂在天上,从天边飘来的“圣歌”如同贯脑的魔音。 更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香气充斥着鼻尖——这香气浓烈的足以令人作呕,若是仔细嗅闻还能察觉到腐烂味道。 昔年无力地靠在木质的轮椅上,眼角滑落两滴晶莹的泪水:“对不起,老师。我做不到。” 千舟看着女孩眼中的无力、懊悔与自责,一时间默然了。 她太累了。 一千年绝对不是一个短暂的时光!在这一千年里,昔年为了安然付出了太多太多。她终究不是【蜃龙】那样的四阶,一千年的时光足以榨干她灵魂的每一丝力量。 “为什么要哭呢?”霍尔德说话了。 不,那不是霍尔德!是【腐梦之主】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了这具躯壳上! 即使胜利近在眼前,【腐梦之主】也没有表现出得意或是张狂的情绪。 他只是闲聊一般,操持着平静的语气开口:“为什么要哭呢?这里再真是也只是一片虚无的梦境。和我的国度合并后,你的两万子民也能在深渊中重生。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千舟抬起头,眸光透过两个世界的焦点投向【腐梦之主】身后。 那是【腐梦之国】的一角剪影——猩红的月光下是腐水一般的河流,狰狞的草木如同晃动的鬼手。各种奇形怪状却又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在这个地狱一般的世界游荡,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的吼声。 以【腐梦】为名一切已经很明显了——这是于所有的美好中孕育的堕落、腐烂、恶念;是光鲜的外表下所遮掩的腐臭脓水;是花朵在盛放之后的凋零! 深渊之中的确有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好地域,但这一定不包含【腐梦之国】! 除非是真正向往着腐朽与堕落的异类,否则绝不会有人愿意居住于此! 于是千舟开口:“我想不会有人愿意居住在烂泥塘里。” 【腐梦之主】看了千舟一眼,并没有动怒:“我记得你,天生的高灵感与深渊亲和。当时要不是你我的计划还能快很多——你居然还活着。” “能被一位【受冕者】记住我还真是荣幸。”千舟嘴上说着荣幸,脸上却满是嘲讽的表情,“一位欺负小姑娘的【受冕者】。” 【腐梦之主】并不理会千舟的嘲讽,或许这和祂绝大部分力量都放在抵抗现世的排斥与同化安然上。 还有什么办法吗? 千舟看着渐渐深邃的天空不断思索,只是一切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似乎都没有意义。 决定了,下辈子就写恋爱轻喜剧!修罗场至少不会出人命。 “老师。”昔年的声音把千舟的思绪唤回。 “怎么了?” “老师。”昔年深吸了一口气,“我能把安然托付给你吗?” 看着女孩决然的眸子,千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昔年的脸上露出解脱的微笑,伸出手握住了千舟的手掌。 有巨大的声响从遥远的虚空传来,梦境的三重螺旋再一次开始旋转。 白雾鼓噪起来,将天与地淹没。 蕴含着安然的梦境被移交到了千舟手上。 千舟的“基石”自发运转,将这份沉重的历史投进了银色的火焰之中。 只是昔年的身体越来越淡,像是被刷子刷掉了一层又一层的颜料。 庞大的力量充斥着千舟全身,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蜃龙】庞大的身躯出现在了千舟身后——暗黄色的鳞片如同千锤百炼的铠甲,红色的长鬃宛如日落时分飘扬的火烧云。修长的龙角直指天际,绵延的身体似山脉横亘。 【腐梦之主】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表情,只是祂偏偏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插手这边。 【蜃龙】微微睁开双目扫了一眼,然后全身都化为了燃烧着银色火焰的雪白雾气。 一股千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力量突然涌进了他的身体,千舟只感觉自身在不断地拔高。 是的,拔高。 无形的力量将他托举起来,一节又一节虚假却又真实的【天梯】在他的脚下形成。 这还没有结束,三重螺旋供立着千舟,将安然便为了他的【王国】! 完全超过千舟制约的力量被导进了残卷之中。被如此庞大的力量灌注,千舟感觉到残卷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残卷剑身上密密麻麻的符号第一次完全亮起,复杂而美丽的花纹令人目眩神迷。 而在空处,一个新的符号勾画而出。继【浮士德】之后,这个符号代表的是【安然】。 千舟把剑举起,天与地一齐开始共鸣,一切的一切都在为他助力。 【腐梦之主】的脸色极为阴沉,但祂不但没有停止,反而不断从【腐梦之国】导来力量,就像是一个赌红了眼只能不停加码的赌徒。 千舟从未见到过如此美妙的风景,这是超越了【龙门】与【天梯】,立于【王国】之上才能看到的美妙景象。 是穿过云雾才能到达的山之绝颠! “可惜,这一切终极不是我的。” 千舟没有留念,将残卷放在了昔年的手上。 霎时间,【王国】陨落,【天梯】崩塌。 被千舟转化过的力量温和地回到了昔年的手上。 “老师?” “这一剑该由你来,安然毕竟是你的王国啊!” 千舟扶住昔年的手臂,将残卷对着黑紫色的大日一剑斩下。 并没有多么显赫的声势,只有一道细线似的银光奔向天幕。 银色的剑光一闪而逝,划过了现世与深渊,贯穿了梦境与真实,把黑紫色的大日一分为二。 看着冲天而起的剑光,姜青晗眯了眯眼。 紧接着大地上燃起了银色的火焰,沉积的紫色雨水在火中尽数蒸发。 安然与【腐梦之国】的连接断开了,开始安然已经越过了现世向深渊中沉去。 不,这里已经不能叫做安然了。 以【蜃龙】的力量作为根本,小半个【腐梦之国】作为养分。在彻底脱离了现世后一个崭新的世界即将在深渊中诞生! 第二卷:弥天大谎 尾声:安眠乡 就像两颗运动的行星错开了轨迹,安然与【腐梦之国】开始分离。 在【腐梦之国】坠回深渊的一瞬间,千舟对着【腐梦之主】诚恳的说道:“请您滚回您的烂泥塘去吧。” 【腐梦之主】沉下脸来,在抽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借助霍尔德的身体用沙哑的声音开口:“祈祷吧,祈祷你不要来到深渊,余生不会坠入噩梦。” 千舟对【腐梦之主】的威胁不以为然。 深渊那么大,自己就算去了又怎么样?就连【腐梦之主】自己都不敢说能在深渊里畅通无阻。 “劳您费心了。”千舟笑眯眯地说道。 在送别了【腐梦之主】后,昔年把变回钢笔模样的残卷交还到千舟手里:“老师,我们可能也要分别了。” “嗯。” 千舟摸了摸昔年的头发,将目光投向大地远方。 白雾在向远处不断飞驰。随着白雾的经过,新的大地正在形成。 那不再是一片了无生机的沙漠——新的大地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清澈的河流将群山环抱,不知名的飞鸟自林间窜出。 以【蜃龙】的力量作为根本,小半个【腐梦之国】作为养分,安然真真正正地从梦境化为了现实。 只是这样的世界自然不能在现世存在,只能主动拥抱深渊。 昔年的气色前所未有的好,一呼一吸之间都引发天地的共鸣——这是她的【王国】。 深渊的规则与安然开始接驳,一顶无形的冠冕带在了昔年头上。 在诸多看热闹的目光下,一位新的【受冕者】诞生了! 安然沉向深渊的速度越来越快,用不了多久就会与现世彻底脱离。在那之前,昔年会先送千舟几人离开。 “我突然想起来,昔年你是不是至少比我大一千岁?叫我老师感觉怪怪的。”千舟的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 哪里会有承认自己老的女孩子? 昔年一下子涨红了脸,争辩道:“梦里的时间也能算吗?况且一百年才有七天!” 看着昔年认真的样子,千舟一下子笑了出来,原本沉重的氛围也轻松了不少。 “老师,你这样是会被女孩子讨厌的。”昔年苦着脸意有所指。 千舟倒是不在意:“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等等老师,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昔年递给了千舟一块暗黄色的鳞片。 鳞片不过千舟的拇指指甲大小,但是花纹却复杂而瑰丽。 不用猜,这是一片龙鳞。 不过这片龙鳞成色相当的新,也没有【蜃龙】那种古朴厚重的感觉。千舟看着昔年若有所思。 昔年的脸一下子又红了:“老师你赶快收起来!直接贴到皮肤上就行了。我在这枚鳞片上构筑了一个‘虚数空间’可以放些小东西。” 连“虚数空间”这个词都会用了,看了千舟这段时间的数学与物理没有白交。 千舟依言把鳞片贴到了左手的手腕里侧,暗黄色的龙鳞就像长到了皮肤上一般。 注入源质后,千舟发现里面有一个约莫五立方米的小空间。虽然不大,但放些杂物绰绰有余。 “谢谢你了,昔年。”千舟真心实意地道谢。 和小说里烂大街的储物袋、空间戒指不同,这种能稳定存在一个空间的超凡物品一直都是抢手货,产量及其稀少。 况且就算不能储物,一片龙鳞也对千舟研究【龙鳞衣】大有裨益。 “老师,最后帮我的这个【王国】取个名字吧。”昔年说出了最后的请求。 看了看周围梦幻一般的景色,千舟开口: “不如就叫【安眠乡】吧。” ………… 是夜。 纤细的月牙嵌在幽深的夜空中,仿佛沾着荧光的钢笔在黑色的纸张上轻轻写下一撇。 当月亮的光芒缓淡下来,便是星星们竞相闪烁的时刻。 无数银色的星辰连缀在一起,宛如一首高低起伏的交响乐。明亮或是暗淡的星光便是高音与低音的分界线。 大漠的夜晚微微有些冷意,吹拂而过的风冰冷又干燥,回荡着千百年的荒芜与寂寥。 千舟与姜青晗三人围坐在篝火边——在【安眠乡】沉入深渊前,昔年将几人送回到了白漠。 这是一座绿洲,生长着一片不算大的胡杨林。 姜青晗把下巴搭在曲起的膝盖上,静静地听着千舟讲述之后的故事。火光映在她娴静的脸上,像抹了一层胭脂。 听完千舟的讲述,姜青晗开口说道;“希望昔年在深渊里能过的好些。” 千舟把枯枝添进篝火:“也不用太担心,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一位【受冕者】为敌。” 姜青晗不置可否。 姜玄策接过话茬:“那么千舟你之后要怎么办呢?还要继续往西吗?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得汇报给书院。加上我和青晗都受了伤,大概不能陪你一起了。” “没关系的,这里离西域已经很近了。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千舟很是坦然,“倒是你们回去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千舟你说过,你在西洲有必须要见的人是吗?”姜青晗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千舟点点头。 “是女孩子吧?” 千舟心里突然哆嗦了一下,但还是承认道:“是的。” 而此时裴行与姜玄策两人已经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不过姜青晗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是问道:“那你还会回中洲吗?” “应该会的吧。”千舟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事实上,他对未来依旧一片茫然,完全没有想过见到兰亭之后的事情。 “如果你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就来白鹿书院吧。”姜青晗把一根青色的发带递给了千舟,“这根发带就当做我们相识的纪念吧。” 千舟有些犹豫地接过发带。 青色的绸缎上织着豆绿的花纹,似乎还缠绕着少女发丝间淡淡的幽香。 “好,有机会我会来的。”千舟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正面做出了回应。 姜青晗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上次的酒是我请的,下次你要请回来才行。” “一定。” 第二卷·弥天大谎完。 第三卷:法外之地 第一章:威特兰斯 威特兰斯是奥尔曼帝国的一个边陲城镇,位于西洲与北洲的交界处。 不过按照地理位置和人情风俗的话,这里的风格和北洲更为接近一些。 现在不过刚刚过了晚上五点,天空就已经黑了下来——没办法,冬季的夜晚来的总是要早些。 身穿灰色外套的少年顶着大雪翻过了一座小山丘,在看见了城镇的灯火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自从在白漠与姜青晗几人分别后,千舟独自穿过新月走廊,西域三十六国被他走过了一半。 在新月走廊修整了几天后,千舟一路上走走停停约莫花了半个月。之后,终于踩着十一月的尾巴到了威特兰斯。 一路上西域的风光虽然不错,但麻烦却也不少,其中的艰辛真是不足外人道也。 像什么强盗劫匪之类的标配就不用说了,光是军火走私千舟就撞见过三次。 你们走私就不能隐蔽一些吗?我不想知道! 之后千舟刚到月兰(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就被一个绣球砸了脑袋,然后冒出一群人要找他决斗。吓得千舟连饭都没吃,直接跑到了下一国去。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不少不大不小的麻烦。不过好在终究都过去了。 千舟叹了一口气,结束了忆苦思甜的环节。 拍了拍头上的积雪,千舟踩着棉花似的雪地一步一步往威特兰斯走去。 说实话,虽然早有准备,但自小生长在南方的千舟还是对北地入冬后的寒冷心有余悸。 在冷冽的北风面前,身上的外套简直跟纸壳没有区别。脚下的积雪足足没到了小腿,靴子一踩上去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挺立的树木多为针叶林,盖着厚厚的白雪完全看不清本来的绿色。 一般来说即使雪花再大,也没有人会走树下避雪。毕竟树上的枝叶随时都可能会抖下一大团的雪块,砸得人满身满脸。那滋味可比淋雪刺激多了。 但千舟因为没有经验,没走多远就已经被砸了不下三次。 好在千舟是超凡者,就算在雪地里裸奔几个来回都没有关系,换做一般人非大病一场不可。 走了约莫半小时,千舟终于到了威特兰斯。 威特兰斯是一座中型城镇,生产方式以重工业为主,农业与轻工业极度贫瘠。 五十年前,威特兰斯还是一个小村落。不过在往北一些的地区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天然煤矿后,伴随着隆隆的黑烟,威特兰斯就快速地发展了起来。 千舟原本的打算是在这里做火车,直接到西洲中心地区的卡隆斯特。不出意外的话,兰亭应该就在那里。 不过路上耽搁了一会导致天色已晚,千舟觉得住一晚后再做打算。 进了镇子后地上的积雪比外面少了很多,应该是有人专门清理过。 空旷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不过两旁的一排排房屋都透露着温暖的火光。 偶尔有饭菜的香味从窗户飘来,让饥肠辘辘的千舟不禁咽了口唾沫。 千舟走到铁制的路牌下。 路牌已经有了不少年头,上面的很多字母都褪了色。再加上大雪和锈迹,千舟分辨地很是吃力。 大约是千舟站得久了些,两个男人鬼鬼祟祟地靠了过来。 两个男人大概都在二十五岁左右,裹着棉衣,带着厚厚的手套,高大的身形像是两头壮硕的黑熊。 其中一个人拿出一把匕首晃了晃,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匕首差点掉到了地上。 另一个人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开口:“外乡人,既然到了这里就得按这里的规矩办事。” 他的口音略重,这让不常用英语的千舟多分辨了一会。 之后,千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不用说,自己是被打劫了。只是这两个劫匪除了身材吓人之外,看起来相当不专业。 正常来说选定了下手的对象后,两个人应该靠过来把自己裹挟到偏僻的地方再做下一步打算,而不是直接在这样的的大路上动手。 虽然因为天色的原因现在没有其他人,但过一会会怎样谁也说不准。更何况,警察局就在不远的两条街外! 即使因为厚厚的帽子,千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千舟也能感受到他们似乎比自己还紧张。 得了,自己碰到了两个雏儿。 等等,我怎么会这么了解应该如何打劫?我的画风有问题! 意识到自己画风跑偏的千舟陷入了沉思。 “我们也不难为你,你身上的钱交……交一半就放你走。”劫匪还好心地做出了让步。 正当哭笑不得的千舟准备将两人送到警察局的时候,有道意外的声音传来: “你们就是这么给北地的男儿丢脸的吗!” 传来的声音很年轻,应该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千舟顺着声音看去。来人把自己裹着厚厚的袍子里,带着兜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面容,只能察觉到若有若无的源质波动。 少女走过来继续说道:“你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思进取反而做出这种蝇营狗苟之事。特别还是对一个外乡人出手,北地人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亏你们还是哈曼达的字民!” (哈曼达:广泛流行于北方雪原地区的原始信仰,意味着“雪山之神”。) 两个男人被说的羞愧难当,竟然直接跑了。 这让千舟倒觉得他们有些可爱起来——若是那些抛弃了礼义廉耻的老油条才不会管这些。 千舟转过身来诚恳地道谢:“多谢你的帮助。” “你不要误会,我帮的不是你。你也不需要我的帮忙。”少女的声音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只是不想让那两个人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 千舟愣了一下。 自己难道很像那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家伙吗? 不,不是自己原因,而是超凡者自古以来给人的固有印象。 千舟认真地解释道:“我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想法。即使没有你,我也只是会把那两个人送到警察局去……” 没等千舟说完,少女已经掉头走开:“你不用向我解释,你的做法与我无关。不过……那样最好。” 第三卷:法外之地 第二章:北地的酒馆是特色 将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千舟继续往城里走去。 西洲的建筑风格与秦国大相径庭,这让从没出过国的千舟倒是长了一番见识。 道路两侧的房屋多用红砖,在冰天雪地里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房屋都不算高大,只有两到三层左右,个别会有一个尖塔型的小阁楼。 黑色的房顶尖而光滑,坡面的角度很大,应该是为了防止积雪。 房屋沿着街道如书册一般排列得整整齐齐,橘黄色的火光透过一扇扇窗户打到街上——这让雪地里的千舟凭空感受到了几分寂寞。 抬起头,可以看见城市中心的广场上矗立的高大钟楼。 钟楼呈方形,通体用灰色的石砖砌成,墙壁上刻着精美的浮雕。而在最顶部,钟楼的线条开始收束。最后留下一个陡峭的黑色塔尖。 就在刚刚,它“当当”的响了六下。 千舟拐了拐,最后抖落身上的积雪走进了一间酒馆。 名义上是酒馆,但这里并不是只提供酒水。 事实上,因为经济与环境的原因,在北方地区最多的就是这种复合型的酒馆。 因为气候寒冷,酒水在北方地区是永远不愁销量的。同时,这些酒馆也会提供一些简单的食物兼营饭店的职能——这一服务一般提供给那些不会做饭的单身汉。 不发达的旅游业与商业导致了镇子上没有专门的旅馆,所以这些酒馆有的也会用空房间来提供住宿。 千舟看了看酒馆的招牌,上面的单词他并不认识。不过从词根来看,很可能是当地的俚语或者复合词。 随着千舟的进入,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响声,以此来提醒老板:有客人来了。 千舟刚进酒馆,就觉得一股热气混着酒味迎面扑来,冻得发僵的身子也暖和了起来。 房屋的顶部吊着一盏瓦斯灯,把整间酒馆照得通明。 酒馆的最里侧是一座壁炉,熊熊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声音。 壁炉旁就是吧台所在的位置,酒架上各色的酒瓶堆了个满满当当。酒架下方则是一排堆放整齐的橡木木桶,桶口用木塞牢牢塞紧。 从吧台向外,零零散散的排着不少木桌与板凳。这个时候,大多数桌子上都已经坐满了人,声音嘈杂一片。 也对,在娱乐生活匮乏的夜晚,喝酒已经是最经济的消遣了。 酒馆里的客人以男性居多。有的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不过更多的是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要么胡天海地的聊着,要么玩些纸牌之类的游戏。 当千舟走进酒馆的时候虽然有人惊讶于他年轻的外乡人模样,但也只是看过一眼后就专注于自己的事。 千舟走到吧台前坐下。 很可惜,并没有帅气或是漂亮的酒保,只有一个粗糙的大叔坐在里面——他应当是这间酒馆的老板。 老板大约五十岁的年纪,头发秃了大半,露出反光的“地中海”来。因为店里暖和的缘故他只穿了一件布衣,粗壮的手臂棱角分明。他的手掌宽厚,手指粗大,还有着厚厚的茧。 不过终究是上了年纪,老板的肚子已然发福,脸上也有不少皱纹。 “客人要喝点什么?” 老板笑着开口,酒槽鼻红彤彤的,茂盛的胡子几乎要把整张嘴遮住。 这一形象让千舟不禁联想起某个卖卡包,还经常卡门的黑心老板。 老板发音有卷舌的习惯,这让不熟悉英语的千舟迟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 “不用了,给我一些热食还有一杯白水就行了。对了,一定要有肉!”千舟特别强调了后面一句。 “这当然没问题,我们店的烤肉可是一绝!不过客人真的不喝酒吗?第一杯我请。”老板极力邀请。 “不了,我不喝酒。”千舟婉拒道。 “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呢?”老板一副惋惜的样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能喝三瓶!” 千舟翻了个白眼:“我怕我以后变成您这样。” 老板也不生气,拍了拍胸口:“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有名的帅小伙,追我姑娘能排出两条街。” “得了吧,老家伙你又在吹牛!”一个酒客不客气地拆了老板的台,“我怎么记得你追苏珊追了四年,每次在她家楼下唱歌都跟乌鸦叫似的!” 酒馆里的人跟着笑了起来。 “去去去,你再胡说小心我给你涨价!”老板没好气的说道。 在等待烤肉的时候,老板又和千舟聊了起来。 “看客人的样子是从中洲那边来的?”老板把一杯热牛奶放到千舟手边。 “是的,我从秦国来。”千舟接过杯子,道了声谢。 老板露出惊讶的表情:“那么远?你还没成年吧?” “过了今年十七。” “一个人?” “差不多。”千舟轻轻抿了一口牛奶。 平心而论,牛奶并不好喝,还有些腥味。 “了不起啊!”老板赞叹道。 “没什么,不过我想问问这里的火车多久有一班。”千舟问道。 老板摸着胡子想了想:“运煤的火车倒是每天都有,不过坐人的话大概三天才有一班。如果遇到大雪封路可能还要更久。” “是吗。”千舟皱起眉头。 这个年代的铁路网还不算密集,只有一些大城市和矿区之间才有铁轨铺设。威特兰斯已经是这一块唯一一个有火车站的城市了。 “那老板,你们这里提供住宿吗?”千舟决定明天去碰碰运气,不行的话就多等上两天。 “没问题,空房间还有几个。” 很快,千舟的食物被端了上来:一块面包、一叠烤肉和一碗浓汤。 面包相当干硬,浓汤也不符合千舟中洲人的口味。这要是还在地球千舟根本不会吃上一口,不过现在饥肠辘辘的千舟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至于烤肉竟然意外的不错。火候恰到好处,调料的配比也很出色,整块肉没有一点腥味——老板之前在烤肉的方面还真没有吹牛。 用完食物后,千舟跟着老板到了二楼的一个空房间。 房间有股霉味,但打扫的还算干净。 千舟就在这里度过了来到西洲的第一晚。 第三卷:法外之地 第三章:上错车是件要命的事 “直接开往卡隆斯特的火车倒是没有。”售票员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嘴上叼着烟,隔着玻璃窗与千舟对话,“不过今天有一班开往鲁恩的——你要票吗?” 千舟想了想,鲁恩里卡隆斯特也不算很远,大不了再转乘一趟火车。 于是千舟咬咬牙:“行。” 售票员接过千舟提前换好的纸钞,把车票和零钱一起给他:“不过这趟车要晚上十点才能到,你要做好准备。” 千舟脸色阴沉地把票接过——一开始不说清楚,这个售票员铁定是故意的。 不过也没办法,这里不比地球,千舟没那么多选择。 千舟吃过晚饭,算了算大致的时间,就背着包来到了候车室——虽然千舟可以把杂物都存在虚数空间里,不过一个孤身在外的旅人连包都不带显然不正常。 候车室小的可怜,只有几排硬木座椅。年久失修的窗户漏着冷风,把千舟吹得瑟瑟发抖。 候车室里空荡荡的,除了千舟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乘客,只有墙边还亮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 原本千舟以为等到十点就能结束了,可是没有经验的他还是太过年轻——他完全没有考虑到火车会晚点这件事。 在寒风中缩着身体的千舟从未像此刻一般怀念高铁!方便快捷不说,几乎没有晚点的时候。 千舟咬着牙齿一边抖着身体,一边自言自语:“蒸汽朋克还是太落后了,以后写小说一定要设定成未来的赛博朋克!” 事实上,千舟作为超凡者,这种程度的寒冷在生理上对他几乎没有威胁。但是作为一个南方人,他在心理上实在接受不了。 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可是火车依旧没有到来的迹象。 期间,千舟问了问火车站的工作人员。他们说火车发来电报,似乎是中途故障了,还要再等一会。 于是,千舟一直等到了凌晨。 再之后,因为寒冷与疲倦,千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千舟听见有人在叫他。 “醒醒,车已经到了。” 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千舟昏沉之间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千舟看见一辆黑色的火车无声地匍匐在铁轨之上。厚厚的窗户透着隐约的微光,从影子来看里面似乎坐满了人。 而喊醒千舟的少女已经先一步走到了车门前,千舟连忙抓起一旁的背包赶了上去。 随着千舟进入车厢,铁制的车门自动合了起来。 漆黑火车的汽笛发出悠长的呜咽声,像是巨兽起身前沉重的喘息。燃烧着火焰的引擎开始轰鸣,“咣当”的巨响宛如心脏跳动。 随着钢铁滚轮的转动,火车很快驶入了茫茫的黑暗中。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一辆老旧的火车慢慢地开了过来——黑色的外壳锈迹斑斑,窗户的玻璃缺了大半;汽笛沙哑的声音像是只剩一口气的老人,车轮摩擦的“吱呀”声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野鸭。 火车停了一会,见无人上车又继续向前开去。 ………… 千舟跟着少女进了车厢。 出乎千舟预料的是,车厢两旁的座椅都坐满了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外貌来看,应该都是西洲和北洲地区的人。 虽然车厢里的人不少,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的不像是在公共场合。 随着千舟进入车厢,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眼神中流转出千百种不同的意味来。 同时被这么多人盯着,千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身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但仅仅是看了一眼,这些人又礼貌或者说克制地移开了目光。 千舟扫视了车厢一眼,发现已经没有了空位。踌躇了一会,千舟坐在了那位提醒他的少女对面。 对于千舟的落座,少女只是瞟了他一眼,也没有其他表示。 千舟直到这时才第一次看清少女的样貌。 少女有一头金色的长发——并不是黄金一般灿烂炽烈的金色,少女头发的颜色要更淡些,就像是雪林里穿过白雾的一缕晨曦。 少女的皮肤很白,如同冬季的初雪。她的五官高贵而端庄,蓝色的眼眸宛仿佛万里雪原上的一面湖泊。 不过这面湖泊大约结了一层冰,少女的眼神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冷。 但这并没有损害少女的美貌,天然的风姿如同高山上的雪莲——若是有雪精灵便应当是这副模样。 就算是千舟在初见时也被惊艳了好一会。 少女把自己裹在一件黑色的排扣外套里,身旁放着一个琴盒。从形状与大小来看,琴盒里装的应当是一架小提琴。 少女和其他的乘客一样,并没有说话的意思。车厢里与其说是安静,不如用寂静形容更为恰当一些。 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横亘在每个人之间,每个人都克制地保持着自己与旁人的距离。 不,这更像是几十只野兽被关在了一起。每只野兽在警惕着旁人的同时,也克制着自己的爪牙避免引起误会。 千舟坐在这片沉默的氛围里浑身不自在起来,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向着对面的少女搭话。 “你好,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 少女瞟了他一眼,微微挑起眉头,但是没有接话,只是把琴盒平放在自己的腿上。 千舟讨了个没趣,却也没有气馁。漫长的旅途若是就这么干坐着未免也太无趣了。 于是他带着友好的笑容再一次开口:“相逢即是有缘,我叫千舟,你叫什么?” 少女盯着千舟的眼睛看一会,那眼神如在看某种稀有的动物。 在确定千舟的笑容发自真心后,少女玩味地勾起嘴角:“我叫冬灵。” “冬灵?” 像是微风拂过了树梢,平静的车厢顿时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嘈杂声音,无数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这边投来。 少女把双手放在琴盒上,抬起头,像是城墙上巡视叛军的女王一般与那些目光一一对视,然后朗声开口: “我叫冬灵,冬灵·伊恩里安!” 第三卷:法外之地 第四章:深渊行 狭窄的车厢里,少女环顾着众人,用清朗的声音说道:“我叫冬灵,冬灵·伊恩里安!” 就像是往平静的湖泊中投下了一块石子,只是在泛起涟漪之前所有人又默契地把这股躁动平复了下去。 车厢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冬灵扫视一圈后重新把目光放到了千舟身上。 “如何?现在知道了我的名字。”她的语气里既有嘲讽又有自嘲,冷淡的眼神似笑非笑。 不过当她注意到千舟脸上的表情只是单纯的疑惑与不解后,少女无趣地收回目光,半是遗憾半是庆幸地说道:“也是,毕竟你是中洲那边的人。” 千舟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开始思考少女的名字。 “冬灵”,意味着“冬之子”,意思是“被冬天与冰雪眷顾的宠儿”。 事实上,出于对寒冬的敬畏,“冬灵”这一古老的单词是不会出现在人名之中——北方的人们相信,如果不是真的被寒冬眷顾,使用“冬灵”作为名字将会受到恐怖的惩罚。 而在西洲与北洲最为苦寒的交界处,有一个民族却以“冬灵”作为整个部族的名字。 虽然发音相近都是“冬灵”,但冬灵部族的“冬灵”却是比“冬之子”略低一些的“冬之信徒”。 他们确实如同被寒冬所眷顾一样,坚韧、顽强、团结、勇敢。就如名为忍冬的花儿一般在苦寒的雪原上绽放出勃勃生机。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国家——维恩斯坦公国。 因为气候严寒,冬灵人的超凡者比例相当高。即使人口基数在北方诸国中垫底,却依然有着强大的军事力量。 ——书上是这么说的。 同时书上也说过,维恩斯坦在五年前就灭亡了。原因被模棱两可地搪塞了过去,只说了剩下的冬灵人大多辗转各国成为了佣兵。 如果千舟记得没错,维恩斯坦的最后一位统治者就是伊恩里安大公。 这么说来,眼前少女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原来你是……”话说道一半,千舟连忙住口——揭开他人的伤疤不是一件礼貌的事。 不过千舟没说完,却有人帮他说了。 千舟背后的座位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猜的没错,她就是最后的冬之子,伊恩里安大公的独女。我说的对吗?冬灵小姐。” 冬灵连头都没抬,只是轻轻摆弄着琴盒:“说的很对,需要我给你奖赏吗?” “那就不必了,五年前的事我没有参与。”男人说道,“我也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有些敬佩您在这里说出名字的勇气。” “嗤。”冬灵冷笑一声,“在现世我不敢声张,这里我还怕你们吗?” “说的没错。”男人点点头,“若不能活着回到现世一切都是空的。” 千舟被两人的对话弄得云里雾里,大致猜出五年前维恩斯坦应当发生了什么。但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他捕捉到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点。 “停一下,这里不是现世吗?”千舟震惊地问道。 “咣当。”火车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算是对千舟的回答。 接着千舟惊讶地发现,深度开始以极为明显的幅度发生变化! 这简直就是坐在一辆只会下坠的过山车上! 千舟惊慌地把脸贴在了玻璃上,外面哪里还有地面和铁轨的影子! 列车宛如行驶在宇宙虚空,上下左右皆是空荡荡的一片。 无数放着光亮的纸灯悬浮在这片虚空中,如同宇宙中的繁星。 这些纸灯有大有小,形状各异。大的如同漂浮的山岳,小的仿佛玲珑的骰子。 游动的纸灯像是跳动的音符,点点光亮汇成恢弘的乐谱自远方传来,在漆黑的虚空中照出前行的路来。 列车一半沐浴在灯光下一半隐逸在黑暗中,寂静的氛围里只有引擎在轰轰作响。 在灯光背后的阴影里,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向着列车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他们与这片虚空几乎融为了一体,即使是千舟也只能看到个大概。 这些影子有的不比一只蚂蚁强上多少,有的千舟仅仅看了一眼就觉得灵魂仿佛要被碾碎,连忙靠回椅子上大口地喘息起来。 不过这些影子看了看列车车头上那张老人的脸,又都收回目光自顾自离开了。 是了,这里已经在深渊之中了! 千舟现在的脸色比外面的虚空还黑上几分——现世的铁路公司什么时候这么神通广大了,连去深渊的路线都有? 冬灵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表情,踏上卡戎(charon)号连这些觉悟都没有吗?”(注1) 千舟哭丧着脸:“我说我上错车了,你信吗?” 冬灵和附近其他乘客的脸色都变得精彩起来。 像是行过了数百米,又像是跨越了数光年。窗外的景象一个模糊,深度再一次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过这一次是上升。 明媚的光线透过厚厚的玻璃窗照了进来,隐约间还有海浪翻卷的潮声。 千舟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窗外——这次列车行驶在一片无边的海洋上。 海水与天空完全连接在了一起,澄澈湛蓝的颜色仿佛是用颜料调配而成。平静的海面仿佛一面镜子,将整片天空都囊括其中。 这样的美景千舟不禁看得呆了,但一想到这里依旧在深渊,立刻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千舟像死鱼一样靠在椅子上,一副放弃挣扎的表情:“能不能告诉我,这辆车的目的地是哪?” 名为冬灵的少女表情复杂,似乎是因为她千舟才上错了车:“这辆车的目的是【灰之渊】。” 千舟先是在脑子里想了一会,随即深深地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问道:“那个【灰之渊】?” 冬灵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灰之渊】只有一个。” 千舟顿时感到自己之前想得还是太过年轻,【灰之渊】是在深渊深处一位【列王】的领地! 注1:卡戎(charon),厄瑞波斯与尼克斯之子,冥河的摆渡人。 他和喀戎(chiron,希腊神话中一个人马)不是同一个人! 第三卷:法外之地 第五章:邀请函 黑色的列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钢轮从镜子一般的海面划过,漾开的车辙晕起一道道涟漪。 只是这片无边的汪洋未免太过单调了些——没有海鸟,没有船只,就连一缕海风都没有。 除了水,还是水,简直就是一幅静态的油画。 列车内,千舟面无表情地靠在座椅上:“我猜,这辆车不能提前下车?” “是的。”对面的少女点了点头。 坐在千舟身后的男人也传来声音:“上错车?原谅我笑出声来。这真的是我最近听过的最有意思的一个笑话。” 冬灵看着千舟皱了皱眉头:“所以你并没有收到邀请函?” “什么邀请函?能让我看一眼吗?”千舟诚恳地问道。 冬灵沉吟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色的金属卡片。 千舟伸手接过,发现薄薄的一片金属却比他想象中沉得多。 卡片的正面绘着一扇“齿轮”?那大概是齿轮的形状,但又略有不同。 “齿轮”边缘的锯齿并不是规则的,而是有深有浅,有粗有细——似乎像密码一样隐藏着某些信息。 齿轮的边缘是蜿蜒的藤蔓,其中一根枝条搭在了齿轮上。 卡片的背面是一段千舟看不懂的文字,但很快这些文字一阵蠕动变成了他熟悉的中文—— 敬以徘徊于现世的绝望之人: 这是一位垂暮的老人发出的邀请。 我已戴着这顶冠冕太久太久,久到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世间从未有万世不易者,就如星辰终陨,沧海桑田。 抱歉唠叨了这么久,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需要一位继承者。 我不屑于撒谎!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 这场旅途十死无生。 若你还对你的生活怀有眷恋,那就把这封邀请函随手扔了吧! 若你已心怀绝望,不在乎现世种种,那就请来参加这场狂宴。卡戎(charon)会接你们来此。 诸位, 我已备好酒水,虚席以待。 灰 千舟咂了咂嘴。 “灰”自然不是那位【列王】的真名,而是称号——祂若是把真名写在邀请函上,恐怕没有几人能活着看完。 千舟现在倒是对这位【列王】有了印象。 在原本的剧情里,这位灰王的确大限将至。 但是自己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段寻找继承人的剧情。 是蝴蝶效应,还是另有隐情? 千舟看向冬灵:“你们就这么相信了?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就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传承?在那种深度的地方,死亡已经是一种享受了。” “很正常。”少女的眼神像结了冰的湖泊一样平静,“那份冠冕足以直指四阶,更有可能打开五阶的大门。” “但也只有一个人能成功,其他人不过都是路上的祭品。” 千舟说着,正巧对上冬灵自嘲的眼神。 是了,邀请的第一句就说了“敬以徘徊于现世的绝望之人”。既然什么都已经不在乎了,你接受邀请又有什么呢? “既然这样的话。”千舟叹了口气,把手指放在了正面的齿轮上。 邀请函上的分段很奇怪,掐头去尾之后恰巧分成了十段。 齿轮的锯齿有“粗、细、深、浅”四种状态,每个锯齿都是两种状态的组合。 从枝条搭在的锯齿开始,“粗深”进二,“细浅”退二,其他的组合不动。依次拨动十个锯齿后,卡片背部的文字出现了变化。 千舟把卡片还给了冬灵,背面的文字如下: “我欣赏有智慧的人。” “这个谜题虽然不算困难,但解开后我会给你一些信息作为奖励。” “来参加这场宴会的并不是只有现世之人,我同时也向广阔的深渊发送了数以万计的邀请。” “不过不用担心,我邀请的都是【天梯】以下的客人。登上了【天梯】自然就不再适合我的冠冕。” “最后一个提示:我其实不喜欢灰色。” 冬灵接过卡片,好看的眉毛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随着列车地不断向前,周遭的环境终于出现了变化。 在汪洋的中央,一个直径千米的漩涡飞速地旋转。 旋起的海潮卷起一阵又一阵的浪涛,扬起的巨浪足有百米,将天幕遮得严严实实。 巨浪不断从空中砸下,在粉身碎骨的同时又掀起一片片新的涟漪 就在这片末日般的恐怖景象中,卡戎号穿过海浪的缝隙,如履平地般地向着漩涡中心冲去。 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感中,卡戎号被卷入了漩涡向着无边汪洋的深处潜行。 千舟只觉得光线一下子暗了起来,海水变得深邃、幽远,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在光线彻底消失后,源质的波动反而明显了起来。 无数鱼群从列车的身边经过,留下一阵琐碎的水波——然后又在不远处被更大的生物吞食。 生与死的循环在井然有序地进行,无数或大或小的生命都只不过是这根锁链上微不足道的一环。 这道循环精密而庄严——精密的冷酷,庄严的无情。 哪怕隔着厚厚的玻璃,千舟一路来似乎都能闻到海水中的血腥味。 卡戎号不知下潜了多久,周围的源质反应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强大。不过它们大多不会靠近卡戎号,在远处就已经避开。 突然的,一股强大的源质沿着海水扩散开来,那份恐怖的感觉如同升起了太阳! 可是远远的,另一颗太阳也升了起来与其争锋相对! 两片如同大陆一般的恐怖阴影在海水中游动,一举一动都卷起无数汹涌的暗流。 紧接着,两只不知名的生物就在车中乘客所能感受到的地方发生了碰撞。 海水发出了沉重的闷响,就算有着车厢的阻挡还是有不少乘客从口鼻中溢出血来。 卡戎号如同一页孤舟,在海水中起起伏伏。车厢发生了剧烈的旋转,以至于千舟不得不用源质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 两只生物的交战依旧在持续,车厢的玻璃依旧出现了细碎的裂纹。 这让车内的乘客们全都紧张起来。他们毫不怀疑,如果没有卡戎号的庇护所有人都会葬身于此。 第三卷:法外之地 第六章:法外之地 在这样的深度下,海水不会比钢铁逊色多少。车厢被海水冲击发出了“当当”的响声,墙壁如同被铁锤敲击发生了极为明显的形变。 强劲的音波在车厢里回荡,不少乘客倒在地上,弓着身子发出惨烈的呻吟声。 卡戎号上稳定的灯光也变得忽明忽暗,阴影打在众人的脸上,衬出一张张表情各异的扭曲嘴脸。 若是做出了抛弃一切的决定接受邀请,却连目的地都没到就死在半路的话,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 卡戎号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墙壁出现血管一般的脉络,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正收缩着身上的肌肉。 在海水中,卡戎号一个猛烈地加速,挣断了身上的道道枷锁,穿过了重重的暗流向着远处逃离开来。 那是比暗更暗的深处,支离破碎、混乱不堪。 但只要能逃离两轮“太阳”照射的地方一切都是值得的。 旋转、颠簸、摇动,卡戎号传来足以让普通人昏死过去的剧烈震荡。 千舟的双手牢牢扣住座椅,看着一道道幽影从窗外掠过。银色的火焰如水波一般在车厢里回荡,将一些别样的心思都熄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光突然大亮。随着一阵猛烈地撞击卡戎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滚动了几圈后才勉强停下。 又过了一会,车内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乘客才陆续回过神来。 “很抱歉,各位客人。我们的旅途似乎出了些小意外。”列车员突兀地出现在了车厢里——准确的说是同时出现在每一节车厢里。 他戴着一顶大檐帽,身穿蓝灰色的夹克,神情矜持而倨傲。 “卡戎号暂时不能继续前进了。”列车员说道,“不过各位的运气还算不错。这里恰好位于航道的一处节点上,或许你们能有其他的办法继续前往【灰园】。” (【灰之渊】是外人对灰王领地的称呼,事实上真正的名字是【灰园】) 列车员的语气与其说是通知,不如用“命令”更为合适。高高在上的神情没有把任何一位乘客放在眼里。 “那么诸位,下车吧!” 随着一阵沉重的声响,厚实的铁门缓缓打开,昏黄色的光芒照进了车厢。 很快列车员的化作了影子消散,只余下一车面面相觑的陌生人。 千舟站起身来,将包背在身后,大步地走向未知土地。 当地上的尘埃擦过黑色的靴子时,一派光怪陆离的景象被千舟尽收眼底—— 天幕……不,天幕完全不存在!只有如烟如沙的黄色浪潮在天空中永不停息地翻卷。 昏黄色的光从中透下,照在了黄褐色的荒芜大地上。 这里完全没有柔软草与水,只有尘与岩,土与石! 目光越过眼前的一小块平原向远处望去——那是山,是数不尽的山! 陡峭的、平缓的、凶险的、诡谲的……一座座形态各异的赤色荒山连接在一起,构成了千万条纵横捭阖的威严山脉。 在这样雄伟的山势面前,千舟由衷地感到自身的渺小。就像是无数矗立于大地上的巨人同时向他投来目光! “这里是……” “玛恩威特,群山聚首之地!”千舟听见身后的少女如此说道。 ………… “玛恩威特”在古语中的意思是“群山聚首之地”或是“千万山脉”。从这一名称可以看出,在玛恩威特,山脉才是其的主体。 在卡戎号上列车员说过,这里恰好是航道上的一处节点。 深渊中的险地数不胜数,稍有不慎便会面临极大的恐怖。 在无数深渊探险者以尸骨铺路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些连接各处深渊的相对安全的路线。 这些路线在经过后人的开拓后被统称为“航道。” 而在“航道”上相对安全、可供修整、贸易的地区则被称为“节点”。 玛恩威特就是一处典型的节点,以贸易与矿产出名。 千舟行走在山脚下的城镇之中,从一处处摊位经过。 玛恩威特多为荒山,看不见一点绿色。但以此为代价,玛恩威特的地下物产极为丰富——或者说地下才是真正的玛恩威特所在。 玛恩威特的地下有着广袤的空间,无数的生命生活其中。历经百年挖掘的矿道四通八达,宛如迷宫。 除了玛恩威特的原住民外,为了矿藏而来的外来超凡者同样不计其数。 千舟经过的摊位大多都是这些外来的超凡者所办,出售的一般是一些稀有矿石或是死在矿洞中超凡者的遗物——至于这些超凡者是怎么死的,那就有待商榷了。 除了随处可见的摊位外,小镇上的建筑也非常有特色——是的,超凡特色。 这些建筑大多就地取材,以岩石为建筑主体。房屋的风格随心所欲,有的结构甚至不符合力学——这是以超凡力量生造的。 超凡者们以自己的喜好随意塑造着房屋,久而久之就形成这一片以贸易为主、风格各异的小镇。 千舟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摊位上的货物。 他对那些原石与超凡物品的兴趣不是很大——原石需要提炼,千舟又没有炼金方面的技术;而超凡物品则不一定与他契合。 兜兜转转千舟反而在一处烧烤摊前停下了脚步。 不知名的肉被放在了烤架上,肉质在黑色的火上被烤成翠绿的色泽。颜色虽然奇怪了些,但是香气却十分诱人。 这让饿着肚子的千舟起了兴趣。 “老板这肉怎么卖?”千舟问道。 “两克黄金,或者等值货币。货币的发行国(地域)需加入【银盟】。”戴着草帽的老板说道。 平心而论,这价格相当不便宜。 这里的黄金指得并不是普通黄金,而是经过炼金术提炼后象征着【升华】的仪式黄金。 至于【银盟】,全称是“银行联合同盟”。加入【银盟】国家(地域)的货币可以同时在深渊与现世流通。 踌躇了一会,千舟还是掏了钱。反正他花钱的地方甚少。 老板把肉递给千舟的时候,却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枪响。饱含源质的子弹打穿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 电光石火间老板的头颅像西瓜一样炸开,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银色的光晕自千舟眼底一闪而过,将飞溅的血液与脑浆弹开——只是这肉大约是吃不了了。 千舟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对此熟视无睹。只有卷着尘埃的风从地上吹过,发出“呼呼”的笑声。 “是了。此处乃是没有约束,没有道德的法外之地啊!” 第三卷:法外之地 第七章:祸水东引 在镇上一间铺子里购买了一块原石后,千舟大致打听清了离开玛恩威特的方法。 方法其实很简单,直接向西,穿过尤克希尼裂谷自然就能到达深渊的下一层。 只是尤克希尼裂谷相当危险,即使是三阶的【天梯】也不会有独自穿行的打算。 不过好消息是,经常在这一航道巡回的移动城邦【哈图亚斯】会在五到七天内经过玛恩威特。 【哈图亚斯】会在这里停留一天左右的时间对玛恩威特开采的原石进行采购。对大多数人来说,搭乘这座移动城邦是个不错的选择。 “多谢。”千舟像老板道谢。 老板抖了抖耳朵,示意这个只买一块原石还问东问西的讨厌顾客赶紧离开。 是的,这家店的老板并非人类,而是“山民”。 “山民”是玛恩威特原住民的自称。说是山之民,但实际上山民久居于地下。 因为终年不见阳光,山民的皮肤白且透明,在光亮的地方隐约可以见到青色的静脉与铜色的动脉。 山民的耳朵圆润宽大,外耳可以像手掌一样闭合盖在耳洞上。山民的鼻子浅而灵敏,有两片可以自由闭合的瓣膜。 同样的,山民的身材很矮小。成年山民也只有一米一二的高度,在人类的眼中就像侏儒。 种种的特征都是为了适应地下昏暗窄小的环境。 千舟走出店铺,像远方望去。 天幕上烟尘一般的浪涛依旧在起起伏伏,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或许在山民的眼里这样的天空才是正常的,蓝色的天幕反而会让他们感到恐惧。 将目光下移,尤克希尼裂谷在大地上彰显着自身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与其说那是一道裂谷,倒不如说像是世界的尽头! 大地前进的脉络在这里戛然而止,不规则的陡崖仿佛野兽的锯齿,深不见底的的幽坑恍若地狱。 站在裂谷的边缘极力向远处眺望,竞看不清另一边的大地到底在何处。目光所及之地只有一片黑暗的虚无。 千舟自问没有胆量敢一个人穿过这道裂谷。 摇摇头把这些想法抛开,千舟打算再在这座镇子上逛逛,或者去玛恩威特的地底探索一番也未尝不可。 玛恩威特的地底堪称一座天然宝库,若是能找到什么稀有的东西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正当千舟想着的时候,一个男人拐过街角,顺手把一个拳头大小的金属盒子往千舟的一抛。接着脚步不停地往群山的方向跑去。 凭着感知确定盒子里没有危险之后,千舟下意识地把飞来的盒子接住。 和想象中的沉重感不同,盒子入手后相当的轻。森冷的寒气顺着黑色的盒子蔓延,仅仅是接触了一小会,千舟的手掌上就已经结出了一层薄薄的霜。 “什么东西?”千舟皱起眉头。 但是很快,又有好几股不同的源质反应出现在了千舟的感知了。 这是后知后觉的千舟才反应过来:“我是不是给人当枪使了?” “麻烦。”千舟暗骂一声,把盒子移到左手,右手握拳打向身侧。 银色的涟漪顺着千舟的拳头扩散,明明是打在空处,却突然出现了一声闷响。 “第一个。”千舟数道。 一个透明的人影被千舟从空间里打了出来。 那人从空中跌落,脚尖在地面上轻点,腰部发力强行拧过身子重新调整了平衡。 千舟踏步向前,双脚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邃的脚印,溅起一阵呛人的尘埃。 只见千舟的衣角在风中一个翻卷,身子便到了那人面前。 依旧是握拳,海量的源质汇聚到千舟的掌间,如同将一道日轮握在了手中。 仓促之间,那人只来得及交汇双臂护在身前。 “嘭!”日轮在咫尺之间绽放,银色的流光如飞絮一般散开。 在漫天的银色飞絮中,那人被千舟打得倒飞出去。兔起鹘落间一切都发生太快,以至于千舟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 瞬息之间解决对手的千舟并没有放松。他把手中的金属盒子一个抛接后将右脚高高地扬起,银色的鳞状花纹从脚尖一直延伸到大腿。 接着,千舟的右脚重重地跺在了地上。 “第二个。”千舟如此说道。 附近的地面短暂地摇晃了起来,蛛网状的裂痕从千舟的脚下向四周蔓延。随着地面的挤压,不规则的石棱如春笋一般破土而出。 一片嘈杂声中,一个矮个子的山民从地下蹿了出来,手中的匕首直奔千舟的喉咙。 将【龙鳞衣】附着在手上,千舟伸出右手一把抓了过去。 在“吱啦”的破碎声中,山民手里的匕首被千舟握成了一地的碎片,然后千舟变爪为拳打在山民的面门上。 山民的骨骼密度比人类大的多,但围观的众人依旧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把手中的盒子换到右手,千舟的左手伸进口袋把【暗星】的绳环系在了指尖。 连头都没回,千舟将【暗星】向身后反掷出去。 【暗星】滴溜溜地旋转起来,发出“嗡嗡”的鸣声。 旋转的悠悠球划出一道弧线依次打在了三个超凡者的身上。陡然出现的引力场穿过他们体表的源质,使得他们被击中的地方骨骼与肌肉被搅在一起。然后引力又马上转变为斥力,将三人弹。 【暗星】在空中做出一个漂亮的花式,然后被千舟收回手中:“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看见千舟轻描淡写的击退五人,原本还蠢蠢欲动的人都冷静了下来,不断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出。 “这个小鬼是哪里冒出来的?强的有些过分了。” “招式没见过的流派,不像是有传承。” “超凡阶梯不是【主流】,应该是某种残阶。” …… 千舟环视了四周一圈:“各位,都冷静下来了吗?” 没人回答。 千舟把【暗星】放回口袋,当着众人的面把盒子打开。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盒子打开后寒气反而淡了下来。 盒子里放着一块不大的石头,石头上有着明显拼接的痕迹。 千舟徒手把石头捏成了粉末,从中找到了一块米粒大小的晶体。 很明显,这粒晶体连边角料都算不上。 “看见了吗各位,你们都被耍了!”千舟大声嘲讽道。 第三卷:法外之地 第八章:看心情 千舟面无惧色地站在人群中央。他把手中的碎屑高高举起,以便附近的众人能够清楚地看到。 先前千舟一直把盒子拿在手中并不是为了炫技,而是清楚地告诉周围的人:他并没有机会对盒子动手脚。 千舟环顾了四周,勾起嘴角:“看见了吗各位,你们都被耍了!” 人群中并没有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众人似乎都默认了千舟的说法。 若是一开始千舟直接辩解,或是把盒子交出,其他的超凡者反而有可能得寸进尺。就像是森林中先示弱的野兽一样,不但不会得到其他野兽的同情,反而会成为其他野兽分食的美餐。 但千舟表现出不俗的力量后,无形中他便有了极大的话语权。即使还有人对千舟的说法心存怀疑,至少也不会在表面上显露出来。 “既然有了结果,如果还有人不识好歹,那就不要怪我没有手下留情了。”千舟在群狼中展示了一波肌肉,“刚刚的几个人里面你们有相熟的话可以带走了,我都留了他们一命。” 围观的众人渐渐散了,这让强撑的千舟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千舟实在不习惯于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 尤其是这些超凡者们鹰视狼顾的目光实在令人厌恶,只要千舟露出一点破绽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对于室内派的小说家来说,最舒服的地方永远是他的书房。 只是环境是会改变的,那么人就不得不迎来成长。 就像是嫩枝没有在风雨下夭折,终究会成为苍天大树一样。千舟回过头来也发现,那个曾经单薄软弱的少年,现在也能在陌生的环境中表现得游刃有余。 待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千舟把那块米粒大小的晶体捏在手里仔细观察。 晶体呈现半透明的深蓝色,其内有着一缕缕白色的絮状物。晶体入手冰凉,准确的说是寒冷。不过因为只是一块边角碎屑的缘故,寒气只剩下了极为稀少的一点。 千舟把晶体捏在手里,眉头微微皱起:“拿我当枪使可没那么容易。” ………… 玛恩威特的山势极为复杂,即使不考虑地底下的广袤空间,地表的面积也十分广大。 韦伯走陡峭的山岭间,脚下是黄褐色的裸露岩石。 这些岩石尖锐而酥脆,常年的风化使得这些岩石的边缘如同刀片一般锋利。稍有不慎就会在身上割开一道口子——超凡者也并非刀枪不入。 韦伯自小生长在广袤的雪原上,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走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 事实上他宁愿去与黑熊练练拳击,也不想和这些石子作斗争。 “唉。”韦伯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包裹。 几根黑色的草叶从包裹的缝隙里探出头来,传来的恶臭像是陈年的烂泥。 韦伯也不由得露出了嫌弃的目光,但这毕竟是难得的草药总不能扔了吧? 这种被超凡者们俗称为“臭泥”的药材只生长在玛恩威特两千米深的地下,而且多长一陡峭的绝谷中,一般只有作为当地土著的山民才能采集到。 与稀有的产量相称的便是它对外伤极为有效的治疗效果。只要能抗住普通人不能承受的剧毒,超凡者们便能有效的遏制住足以致死的伤势。 韦伯又在山中拐了拐,最后绕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洞里的男人睁开眼皮,看见来人是韦伯后把右手握住的长刀又放了下来。 “药我帮你买来了。”韦伯把包裹递给男人。 男人点点头,取出一枚草叶,不顾恶臭发进嘴中咀嚼起来。 他嚼得很细,把草叶的每一根纤维都细细碾碎,就像是在品尝某种珍馐美味。不过从他紧皱的眉头来看,草叶的滋味并不美好。 男人一直把草叶嚼成泥状,一半咽了下去,一半吐了出来涂在了腹部的伤口上。 韦伯捏住鼻子,看了眼扔在一旁的钴蓝色宝石。宝石附近的地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冷冽的寒气让韦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东西虽然珍贵,但你也不至于拼上命吧。” “你不理解。”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开口,眼里却有着狂热的光,“我看见了殿下。这是我赠与殿下的礼物,我想让她知道我们并没有忘了她。我们……一直在等着她!” 韦伯打了个哆嗦。他并不是冬灵人,所以理解不了这种感情。不过既然这是老友的决定,他也只能表示支持。 “你开心就好,维西尔。不过你真的确定那是你们的殿下吗?不是传言她早就死在了深渊里吗?” “那不过是谣言!一年前现世就已经出现了殿下复仇的痕迹,我们一直在等着她回来找我们。”维西尔说道激动处不禁咳了起来,“我给殿下留下了冬灵人特有的标记,如果她看见应该会很快找来。”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完全没有掩饰的打算,大踏步走来的同时毫不顾忌地释放着源质的波动。 韦伯和维西尔都变了脸色。那份源质传来的压迫感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巨山! 脚本声停在了山洞前,清朗的少年音远远地传来:“你好,有人在吗?不出来的话我就进去了。” 千舟倚靠在一块岩壁上,静静地等着洞中的人做出打算。如果他们冥顽不灵的话,千舟不建议对着洞口来上一剑。 似乎是也清楚躲在洞中不过是坐以待毙,很快两个人男人从中走了出来。 “是你!你这么找到这里的?”维西尔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少年。 自己只是在路上随便挑了一个看上去不强的超凡者做诱饵,却没想到竟被对方一路追踪到了这里。而且从对方整齐干净的衣服来看,自己的做法似乎并没有给对方带来多少麻烦。 千舟看着维西尔笑了笑,笑容干净明媚:“我只是来拿我该有的东西,当然还要算上一些利息。” 维西尔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在心中估摸起双方的差距来。 “我把东西给你,你能放过我?” “大概会给你留一条命。”千舟想了想,然后故意勾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具体看心情。” 第三卷:法外之地 第九章:八极狱 “你到底想怎么样?”维西尔咬着牙问道。 “我想怎么样?”千舟被气乐了。 虽然表现得很像反派,但你实际上千舟才是受害者。现在立场的转换也只不过是对面选错了对象与技不如人。 千舟敢肯定,若是自己因为对方的作为而死,对方绝对不会留下一滴眼泪,也不会感到一丝愧疚。 既然这样,那就不能怪千舟找上门来了。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几乎是所有生物信奉的不变信条。 “对面这人是谁?”韦伯小声地向维西尔问道。 “不认识,只是恰巧遇到的。”维西尔此时心底也是十分恼怒。 谁知道只是随机选的一个诱饵,竟然是一条蛰伏在海底的巨鲨。 “别做出那副样子,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吧?”千舟从倚着的石壁上离开,“既然这里是没有道德、没有约束的法外之地,那我用拳头来讨回公道也很合理吧?” 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样说教维西尔的脸色也是一阵青白。可他偏偏不得不承认少年说的十分有道理,或者说少年的拳头更具有威力。 “我认栽。”维西尔把双手半举,示意自己无意反抗,“【白霜】可以给你,我们还能再拿出一些其他的东西作为补偿。” “但也就到此为止。”维西尔的话锋一转,“如果你再得寸进尺,就不要怪我们鱼死网破。” 千舟歪着头想了一会:“可以。” “韦伯,去把【白霜】取来。”维西尔对着韦伯说道。 韦伯看了一眼维西尔,又看了一眼千舟,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山洞。 大约等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韦伯重新从山洞里走了出来。他的右手上带着一只厚厚的黑色手套,手心里握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钴蓝色宝石。 “【白霜】先给你。”韦伯说道。 千舟点了点头。 韦伯把【白霜】隔空抛了出去,钴蓝色的宝石在空中映着莹莹的冷光。 千舟取出残卷,用剑尖挑住了飞来的【白霜】。钴蓝色的宝石一落到剑上,千舟就觉得一股凛冽的寒气沿着残卷传来,半个身子都僵了起来。 在千舟接住【白霜】的那一刹那,维西尔弯下身子,从腰肋出拔出了一把短刀。韦伯也极有默契地发起了冲锋,沉重的身子像是一头狂奔的黑熊。 对超凡者来说不真的碰上一碰,哪里会轻易投降?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人的仁慈上,这无疑是一件愚蠢的事!超凡者们就是这样一群无法无天,不敬鬼神,不服命运的疯子! 不过—— “我就猜到会这样。”千舟撇了撇嘴。 粘在维西尔脚底的一点水晶碎屑突然开始了增殖,银色的晶簇如野草一般生长。转瞬之间水晶就化作尖锐的棱刺,刺穿维西尔的脚掌在群山间展露着华丽的风姿。 维西尔咬了咬牙,一刀连骨带肉地将银色水晶从自己的脚掌间削去,猩红的血液在地面上溅了星星点点。 “是个狠人。”千舟挑了挑眉头。 此时,韦伯已经冲到了千舟的身前。 两米有余的高大身子奔跑起来,简直就是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石壁上裂出道道裂纹,簌簌的尘埃纷纷落下。 “啊!”韦伯口中发出凶厉的咆哮,沙包大小的拳头冲着千舟的面门打来。 千舟却是避也不避,右边身子还僵着,索性握起左手同样一拳迎了上去。 两股截然不同的源质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一方如同凶厉熊豹,带着山岭雪原的野蛮与血腥。另一方却不动如山,渊博似海,秉持着天地大势。 维西尔顶着两者碰撞的余波,拖着重伤的身子勉力强行。 韦伯虽然天生神力,可是少年的沛然的源质实在令人心惊。即使对韦伯信心十足,可维西尔并不确定在这样的角力中他一定能取得优势。 果不其然,在飞溅的碎石中,韦伯沉重的身子倒退出去。在地上连续留下了十余个深深的脚印后才勉强停下。 远远的,维西尔看见少年瞥了他一眼。 四溢的银色源质仿佛有生命一般重新聚在了一起,在经过了一套极为复杂的排列与变化后形成了一个四尺来长的模糊影子。 那影子身形修长,头上双角,虽然十分模糊可依旧能看见背部飘扬的长鬃。 即使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可维西尔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龙!是中洲地区神话中留下浓墨重彩的恐怖怪物!即使只是一道虚假的残影,也给维西尔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一瞥之后,千舟就移开了目光,准备给韦伯补上一剑。 欺负一个半残和一个傻大个实在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成就感。虽然同为【龙门】阶的超凡者,但是这两人作为没有任何传承与积累的残阶,和千舟的差距确实有些大了。 就在这时,千舟身后传来了呼呼的风声——有人来了。 来人完全没有掩饰的打算,鲜明的源质不断提醒着千舟——请把注意力放到这边。 感觉到来人不寻常的源质波动,千舟手腕一抖,把【白霜】挑到了空中,接着侧过身子与来人对了一掌。 双掌一触即分,可千舟脚下的地面却已经被震成了一层齑粉。 千舟收回左手,看着掌间缓缓散开的血红色雾气若有所思。 是的,千舟认识这招。 这是极少数由他自己直接设计的招式,名字似乎是—— “【八极狱·满江红】?” 冬灵伸出手,接过天上掉落的【白霜】,轻飘飘地回答了一句:“是。” 【八极狱】其实是指深渊中八处环境极其极端的险地。在超凡者中这八处地区被公认为几乎不可能生存。 但是有人却依靠这八处极端环境的锻炼,创造出了八招声名赫赫的招式。这八招被合称为【八极狱】! 这让千舟不禁对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产生了几分敬佩。作为【八极狱】的设定者,千舟自然清楚那里有多么凶险。 能够在这个年纪练成,少女当得上一句“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