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临赋》 楔子 茶楼上,一独眼老瞎靠着一张木椅,摇了摇手中蒲扇,端起手旁一盏凉茶,抿了一口。 “瞎子,今天要讲什么故事?” ——原来这独眼老瞎,是一个云游江湖的说书人。 独眼老瞎子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残卷,凭空抖了抖手,残卷上赫然写着三个苍劲大字:《帝临赋》。 “今儿个,瞎子我就给你们讲讲这帝临国的故事。”瞎独眼老瞎砸了咂嘴,咧嘴露出一排黄板牙。 “好、好好!”此言一出,满堂的喝彩声。 不过这个故事,还要从五王之战开始讲起。 说道这我王之战啊,就不得不提上一嘴,何为五王! 这所谓的五王,说的是这个大陆上国力最为强盛的五个国家,分别为:中土凌元国,西域三十六佛国,东海空屿国,北荒苍雪国和南疆巫月国。 这五大列强,曾经何时相安无事百年之久。 直到凌元王朝一代圣君驾崩,少主三岁即位,无力服众,朝野上下野心之人拥兵自重,恰逢西凉军叛变,一石卷起千堆雪,导致诺大的国土狼烟四起。 凌元国一乱,五足鼎立的平衡被打破。一时间,中土之地被其它列强虎视眈眈,最终南疆巫月国、西域三十六佛国、北荒苍雪国,聚三百万雄兵,欲趁乱瓜分中土之地。 国之将灭,凌元国末代君主含恨退位,太尉龙尧继承大统后,远渡东海拜访空屿国君,遂达成同盟,两国合力出兵抵御列强入侵中土。 饿殍遍地,狼烟四起。 最终,历时三年之久的战争以凌元国一举击溃入侵之敌而告终。 一战过后,凌元国土,东临大海、西通荒漠、北连雪原、南接蛮夷,沃野万里。 而后,龙尧自称天帝(全天下人的皇帝),列国臣服。遂废旧国,改朝换代,建立帝临帝国(天帝降临的国度),改年号:龙元。 由此一战,被后世人称其为:五王之战。 《帝临赋》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夜袭 龙元三十年,谷雨。 入夜,这只庞大的巨兽却依旧睁开着双眼,匍匐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它的每一个器官都在运行着,君临天下一般藐视着周围的一切,它便是——帝临城。 它是这世间最大的一座城,城市中所有的设施犹如它的每一个器官,河渠是它的血管,高耸的石塔是它的眼睛,数十丈的城墙是它的坚甲,分布在城中的天军营是它锋利的爪牙。 而那云中耀如白昼却又缥缈的宫殿,是这只巨兽的大脑,操控着这只巨兽乃至整个世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如同它的细胞,日以继夜的给它供给着养分。 城中,重重叠叠的建筑一直延伸,延伸到目力所不及处,依然是重重叠叠看不清的虚影,沉沉地夜幕下,黑压压地一片,如同一直朝着这片土地的尽头延伸去。 这座城市太大太大,虽然城中满是华灯,还有那一座座高楼,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青楼乐坊,青石路上行走的行人,奔走的马车,一队队巡逻的帝临天军,和那分布在城市各个角落,如同眼睛一样窥伺着整座城市的天枢塔。 ——可是,再繁华森严的城市,也依然有它的黑暗之处。 夜,子时。 城中通天大道两旁的坊间,依旧灯火通明,新帝登基后再无宵禁,对于有些人来说,新的一天才真正的开始,几大花楼前门庭若市,豪门贵胄鱼贯而入,好是热闹。 天帝为了更有效的统治这座庞然大物,将整座帝临城划分成了八十一间市坊,市坊延通天大道为中轴朝着两边扩散,每间市坊都各自独立,市坊内道路相通,各市坊间有道路通连,可并驾四驱。 越是靠近凌云宫的市坊越是繁华,高楼林立道路宽敞,多为豪门贵胄置业。相反越是靠近城墙的市坊,越是简陋,道路窄小房屋低矮,多半为市井小贩和为这座城市做着最底层工作的人们。 东城墙下,东平坊。 有一人,身形高挑伟岸,骑着乌骓马,身着一袭白衫,头戴玉冠,整个人十分健硕,眉宇英朗。 夜里的东平坊,不比城中那些靠近凌云宫的市坊,此时格外的寂静,坊间除了道路边几盏官灯还亮着,其余零星亮着灯的不足十户人家。 东平坊道路泥泞窄小,有些屋门前还圈起篱笆养起了家禽,臭烘烘的。骑马之人并没有过多的流连,握住缰绳扬鞭催马。 前日夜里,有人潜入永宁坊虎威侯府,悄无声息的将虎威侯童渊的独女劫持,留下一张字条扬长而去。 童渊知后大怒,却也无奈,多番寻找无果,只得依字条所述,次日子时独赴东平坊。 因童渊顾及颜面,怕事情传出去有辱他虎威将军之名,所以并未带人同往,也未知会天帝与戍卫帝临城的天军府。 童渊乃是帝临国虎威侯,北境军大统领,率部常年镇守北境州边关。 龙元二十七年,北方苍雪国蛮族部犯境,童渊一人一骑冲入敌阵,面对上万敌众依然面不改色,阵斩三百余人,枪挑敌军大将十八人,逼迫蛮族撤军,自此北境州太平数年,再未有敌犯境,更让人称奇的是战后的童渊,毫发未损。 自此童渊名声大噪,因武艺高强,一杆银枪出神入化,神鬼难近,人称——北地枪神。 夜里,天空上一轮皎月将洁白的月华洒满大地,照的群星无光。虽然没有光乐坊的华灯那么耀眼,但是也足已在这黑暗无灯的夜里,让人辨清四下的景物。 石桥上,两袭黑影月下而立。 二人身着黑袍,这黑袍是一件很长的帽袍,那二人头戴袍帽,脸上戴着玄铁面具,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面具的额头位置,都镌刻着一个“夜”字。 童渊早已看清石桥上二人,一个策马扬鞭朝着二人赶去,离着约莫数丈远,马上童渊一个勒马,白影一闪翻身下马,朝着石桥走去。 “你真来了?”其中一个纤瘦的黑影抖了抖黑袍问,语气怪异透着一股阴森。 “莲儿呢?”童渊冷峻的开口。 “急什么……”纤瘦的黑袍人语气有些怪异,冲着身旁的黑袍人挥了挥手。 另一个黑袍人,身形魁梧,甚至比童渊还要壮硕,他动作僵硬的将一个木盒抛了过去。 童渊身手敏捷,一把接过飞来的木盒,疑惑的问:“莲儿到底在哪?” “呵呵……打开看看不就知道咯!”纤瘦的黑袍人一手掩面,阴森的笑着。 童渊也不迟疑,将手中的木盒打开,盒内豁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准确的说是一个十三四岁少女的头,面目狰狞,满脸的恐惧之色,脸上还有数道被打的淤青。 这颗人头是被利刃一刀割下来的,脖颈处的伤口平滑,刀口正好是从颈椎骨间的连接处切入的,丝毫没有触及骨头——可见行凶之人也是高手。 “啊啊,莲儿!”童渊撕心裂肺的怒吼,脸上的青筋暴起,犹如一条条虫子在皮下蠕动,眼中充满了血丝。 童渊高喝一声,一只健硕布满茧子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两下那张面目狰狞的脸,然后将木盒轻轻阖上,转身朝着乌骓马走去。 “哦!就这么走了?”身形纤瘦的黑袍人肆虐的开口打趣。 男人并不答话,走到乌骓马前,将木匣小心翼翼地放进马鞍袋内,转身朝着石桥折了回来。他的眼中布满了怒火,双拳紧紧握在一起,骨骼发出“咔咔”声响。 只见童渊越走越快,凌空一跃而起,咆哮道:“啊啊……我今天定要割了你们的狗头,祭我莲儿!” 童渊一个跃起,腰带上一个皮制暗匣子内机关转动两声,一根一掌长的银棍弹出,童渊右接住,将银棍的尾端往身上一敲。 棍内机关触发,“咔哒咔哒”棍内数十截相同大小的银棍立刻弹出,严丝合缝的连接在一起,俨然就是一杆五尺银枪,枪尖闪着一股寒芒。 也就荏苒间,童渊双手握住银枪,临空抖腕,手中银枪舞出一个枪花,径直的朝着石桥上纤瘦的黑袍人劈去。 纤瘦的黑袍人见势,也未迟疑,纵身向后一跃,身形魁梧的黑袍人抬起左手一挡,“叮”的一声金属碰撞声,银枪劈到黑袍人的左手上其势未消,将魁梧的黑袍人硬生生逼退了数步。 魁梧的黑袍人见枪势未消,右手一刺寒芒一闪,袖中甩出一柄钢刀朝着童渊而去,眼见钢刀即将入肉,童渊的银枪闪电般回挑,又是“叮”的一声,直接将钢刀挑飞了出去。 黑袍二人见童渊枪势惊人,纷纷朝着一旁跳开,拉开了距离。 身形魁梧的黑袍人借力跳开,落地的瞬间,“嗖嗖”数十声破空声响起,数十道寒芒乍现,一道道凛冽的劲风带着杀意直取童渊而去。 童渊见势,银枪横扫护住周身。 只见枪身的银芒愈演愈烈,气海之气陡然上涌,灵气汇聚于银枪之上,银枪所过之处,一条银龙虚影掠过,顿时一条银龙就盘绕着护住周身,不留一处空门。 “锵锵锵”数十声金属碰撞,寒芒尽皆被弹飞出去。 寒芒被悉数挡下,童渊还未来得及收势,眼前一袭黑影闪过,化成一袭漆黑如墨的残影,魁梧的黑袍人直接近身一拳,“轰”的重击,砸的童渊后退两步。 脚步未稳定,后背处又是残影闪过,势如洪水猛兽席卷而出,“轰”的又是一拳,空气仿佛都在颤动,童渊直接被击飞数丈。 应声飞出的童渊,临空手腕一抖,枪尖朝下,用力朝地面插去。 枪尖入土,扬起一条长长的沙尘,童渊双脚如钩摩擦着地面,待身形稳定,他脚尖用力一点,一股暗劲下沉,总算站稳住。 却不待童渊多做调整,一股强劲霸道的杀气,早已直取他面门而来。 “枪刺——龙吟”童渊将银枪收于胸前,气海中一股冷冽的灵气瞬间布满枪身,大喊一声,“破”。 银枪顿时向着来人突刺,枪出如龙势不可挡,一条银龙带着洪钟之势冲击而去。银枪所过之处,气温疾速下降,就连空气也被硬生生撕裂,发出刺耳的龙吟声。 黑色的残影与银龙碰撞到一起,很快就被吞噬,银龙卷着黑袍人直接坠入河中。 童渊却没有做丝毫犹豫,虽然被黑袍人几拳重击打的狼狈,但好歹凭借“龙护”给挡了下来。可他深知,此时不能恋战,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在伯仲之间,眼下只有解决掉另一个黑袍人方能脱身。 夜空中,银枪凭空舞出一朵银花,童渊纵身一跃而起,银枪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在月下闪着寒芒,向着纤瘦的黑袍人射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际,纤瘦的黑袍人也没有慌乱,双手五指成扇,凭空一扬手,向下一压,十根指头如钩,立在半空。 童渊只觉周身覆盖了一层无形的气场,眼看就要击中黑袍人,突然察觉眼角一丝微弱的寒芒一闪,他下意识的一个翻身避过,耳边一缕随风飘起的鬓发,却被无形中切成两段。 好险,若不是刚刚反应及时,此时就身首异处了。童渊定睛一看,不由心头一紧,眼前不知何时布满了数十根微不可查的银丝。 “是盘龙丝,你、你竟然是——傀儡师!”童渊惊愕的看着黑袍人,满脸的不可思议。 “傀儡师三十年前就消身匿迹了,你、你……”童渊语气透着不可置信,手持银枪立在数米之外,一时也不敢贸然出手。 “哦……你这么快就认出我是傀儡师了?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哈哈哈……”纤瘦的黑袍人阴森的笑道。 第二章 十夜组织 傀儡术与墨家机关术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匠人制作成的器具,不同之处在于墨家的机关术制成的器具无需牵引,仅靠机关和玄机就能够完成独立行动,而傀儡术却需要借助外力,通过媒介来牵引着器具行动。 《帝临赋》中曾经记载:东海空屿国由九座大的岛屿和诸多小岛组成,人口稀少,六百年前大秦帝国上仙徐祖率数千信徒东渡隐世,建立空屿国,又称九洲仙境。 东海空屿国秉承了大秦帝国的衣钵和文化,沿袭墨家之术。 机关术本为墨家巨子一脉才有传承,其他墨家匠人终其一生也未能参透一星半点。但却有极少数的空屿国匠人,苦心精研偏门,将制作完成的器具通过外力媒介进行牵引,可以实现操控器具行动。 因此被世人称之为:傀儡术,而操控傀儡的人,便称之为:傀儡师。 三十年前五王之战,帝临国与空屿国达成同盟协议,空屿国君派遣了少数傀儡师与空屿士兵一同,参与了那场大战。 那场战争中涌现出了数位绝顶的傀儡师,他们将傀儡术运用到了极致,大宗能者可以同时操控近千具傀儡,一夜间可屠一城。 经历那场大战后,直接导致五国的国力空前的衰减,大量的人员伤亡,百姓名不聊生,傀儡师也在那一场战争中,和帝临国天师府所御的龙灵一样销声匿迹了。 有人说傀儡师在那一战中全部阵亡,也有人说傀儡术过于的凶狠,被后来称帝的帝临国主悄然抹杀了。 还有人说,傀儡术本来就只被极少数的墨家匠人所掌握,五王之战后傀儡术的传人寥寥无几,为了保全秘术,剩余无几的傀儡师全部退隐了。 总之,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黑袍人,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傀儡师。 童渊缓慢地摩挲着手中的银枪,皱着眉头,眉宇间隐约笼罩着一层寒霜,脸上有一丝不可察的痛楚表情。 刚刚虽然闪身避开盘龙丝的致命伤,左手臂还是被纤细如发,却又锋利无比的盘龙丝切下了一块肉。 鲜血顺着手臂如同细蛇般往下流,嘀嗒嘀嗒顺着指尖滑落到地上。他清楚,如果再继续缠斗,自己很可能就将命丧于此。 而后,童渊银枪一挑,一点寒芒先到,大喝道:“枪刺——龙啸!” 顿时冷冽的气场更甚,童渊一枪刺出,一条霸道的银龙乍现,朝着纤瘦黑袍人就刺了过去。 这一枪刺破了空气,带着决绝的杀意,朝着黑袍人心脏刺去。 这一边,黑袍人十指如钩交叉往下一拉,只见月光下细如发丝的盘龙丝交织成一张网朝着银龙迎了上去。 忽然间,那快若雷霆的一枪,生生地顿住,停在半空中,枪尖不停的颤抖着发出嗡嗡的响声,童渊双脚一踏地面,整个人在离那张网一丈远处停住。 童渊右手运起灵气,一掌拍向枪尾,一条银龙突然像挣脱束缚一般,朝着纤瘦的黑袍人飞了过去。 纤瘦的黑袍也是一怔,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往后一跃,顿时向后飞去。只是他再快,也快不过那条带着山呼海啸之势,朝着他飞来的银龙。 就在银龙刺破黑袍人的瞬间,他左手往回一拽,哗啦的水花声在耳边响起,一道更快的黑色残影陡然从河水中飞出,快到连童渊也看不清楚,只听见“咔嚓咔嚓”齿轮转动声。 ——“叮”的一声金属撞击声,一条银龙硬生生的被一把金刚伞给挡了下来。 童渊并未理会这一击落空,纵身朝着那张无形的大网驰去。 “找死!”纤瘦的黑袍人将指尖操控的盘龙丝用力的回拽,那张锋利的大网朝着童渊围了上去。 眼见盘龙丝交织而成的网越聚越拢,一条银龙陡然跃起,朝着童渊飞了回去。 纤瘦的黑袍人定睛一看,和金刚伞碰撞到一起的那条化了龙形的银枪,尾部拴着一条很细的锁链,锁链另一端正抓在童渊手中。 银枪再次回到童渊手中后,童渊双手握抢,耍出一朵枪花,银龙便附着在枪上,在他头顶上盘旋。 “枪刺——银龙破阵!”童渊大喊一声,浑身的灵气暴增,朝着手中的银枪汇聚而去,那条银龙虚影愈化愈实,银龙随着银枪的舞动,龙身上风暴大作。 瞬间,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聚了一般,冒着白气。 只听一声“破”字声响起,数十道银芒凛然而起,冲破了那张无形的丝网,瞬间一条银龙腾空而起,将那张网撕碎。 月光下,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银线,闪着微弱的寒芒,如同袅袅飘散的熏烟,随风飘落。 “没了这盘龙丝,我看你怎么操控傀儡。”童渊大喝一声,一枪直取纤瘦的黑袍人而去。 “是吗?”纤瘦的黑袍人并没有丝毫的犹豫,手指如钩,朝着刚从河中跃出的黑袍傀儡人一探,五指上瞬间射出五条蓝色的光线,分别与那具傀儡人的头、手、足连在了一起。 “魂丝!你既然能够以气凝丝!”童渊诧异的看向纤瘦的黑袍人。 相传东海空屿国的傀儡师,将傀儡术修炼到一定境界,可以无需丝线来控制傀儡,他们仅凭气海之中的灵气,就能凝成丝线控制傀儡,这种用灵气凝成的丝又称——魂丝。 童渊深谙所有炼气之人,不通过任何器物将灵气凝聚成形,是绝对不易的!虽然自己可以将气海中的灵气灌注于枪内,幻化龙形,可这也仅仅是御器之法。 自古以来有以气御器和以气御灵之法,但是将灵气直接化成形的,除了炼气一脉的大宗能者,几乎很少有人能办到。 然则,傀儡师本就一心精于墨家之术,再将这炼气之术修到如此境界,显然是难如登天。 黑袍傀儡人被魂丝连通后,瞬间抬起左臂,左臂上的机关连接着金刚伞,护住了纤瘦黑袍人周身。 那只金刚伞通体闪着黑光,质地坚硬,由上百片玄铁组成,每片玄铁的连接处肉眼丝毫看不出破绽。 “螳臂当车。”童渊轻瞥那具傀儡人,冷哼一声,枪身一翻,一条银龙咆哮而出,朝着它便刺了过去。 银龙栩栩如生,就连龙口处的龙须和龙身上的龙鳞都清晰可见,整个威势如同真龙一般,压的人喘不过气,较之刚刚那条虚化的龙影,此般威压胜过数十倍。 “轰”的一声巨响,整条银龙临空倾泻而下,带着万钧之力,将石桥砸了个粉碎,纤瘦的黑袍人被这一击震的倒飞了出去,手中的魂丝拉着一具残破的傀儡,跟着也飞了出去。 只见那具傀儡只剩半具残破的身躯,身上的黑袍被凛冽的气场撕成了一条条布片,依稀的耷拉在身上。左臂被整只折断,金刚伞和左臂一起碎成了无数片,破碎一地。 黑袍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扯掉面上的玄铁面具,竟然是一张苍白如纸的女人脸!那张脸面容姣好,却没有一丝血色。 童渊微微动容,轻声叹道:“不错了!你居然能撑这么久!” 他站在断桥之上,单手握枪,凛然而立,银枪上的灵气在夜晚散发着一缕寒气。 黑袍女子不语,手中的魂丝一抖,“咔咔咔”数十声机关触发声响,紧接着“嗖嗖嗖”无数破空之声传来。 残缺的傀儡身上射出数百根飞针,如同暴雨般朝着童渊倾泻而来。 见此情状,童渊刚刚动容的脸,顿时一寒,手中银枪上下翻飞,只见数条银龙幻化而生,灵气越灌越多,九条银龙护住了童渊周身, 童渊冷喝一声:“——九龙壁”。 也就一瞬间,数百根飞针扑面而来,“叮叮叮叮”的撞击在九龙壁上,却没有一根飞针能够穿透进来,伤及童渊分毫。 半晌,金属碰撞声停了,童渊也知傀儡身上暗匣中暗器已经耗尽,回手收势,舞了一个枪花后将银枪反握在手中。 “我本不愿伤及女子,只奈何你杀了我家莲儿,今日我给你一个痛快,留你一具全尸。”童渊挑了挑眉,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忧郁。 黑袍女不语,步履蹒跚的走向那具残破的傀儡,吃力将它抱了起来,死死的拥在怀里,而后点了点头,将脖子一抬,看都没看童渊一眼。 童渊无奈的摇了摇头,右手一翻,握住银枪,纵身一跃朝着黑袍女子心脏刺了出去。 一枪刺出,虽然枪势凌厉,却丝毫没有感觉出一丝杀意,“噗嗤”一声入肉声响,银枪洞穿了那女子心脏。 而童渊却眉头一皱,心口一股灼心的疼痛,喉头一腥,一股鲜血顺着喉头涌出一口,喷了出来。 “你、你……”童渊眼神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被自己一枪洞穿心脏的黑袍女子,口中喃喃,“是、是……尸傀……” 身后那具残破的傀儡动了动,傀儡的那只残手弹出一柄钢刀,从后背刺入了童渊的心脏。 “哈哈哈……只可惜,只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那具傀儡竟然开口说话了,嗓音幽森,好似喉咙里挤满了虫子。 “你、你既然……既然把自己,做成了一具傀儡!”童渊喘着气,又是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涌出。 “咳、咳……原来,原来是你、你一直在操控,咳、咳……那具尸傀,你、既然能、能将活人……咳、咳……做成傀儡!”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童渊不停的咳嗽,一汩汩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黄土上被染出了几朵殷红的血海棠。 那具傀儡人开口道:“十夜组织!第三夜:傀!” “十、十夜……”话未说完,噗嗤一声钢刀飞快的被拔出,然后寒光一闪,一颗头颅在寒冷的月下飞出数米远。 “扑通”一声,月光下那个曾经扛起帝国荣耀的男人,健硕的身体轰然倒下。 他也许曾无数次梦到过自己战死沙场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走的如此狼狈不堪吧! “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爹爹,莲儿要举高高……” “莲儿不要离开爹爹……” “爹爹……” 渐渐的他阖上了眼睛,嘴角咧出一个微笑…… 第三章 神秘人 城市中正中,一座庞大的白石建筑耸然而立,会当临绝顶般,耸立在云层上,飞鸟难上。这座庞大的高楼顶端的天坪之上,只见一袭白影倚着白玉护栏,朝着城中观望。 他身后一杆“玉”字大旗迎风猎猎作响,楼身处挂着一块硕的大八角匾额,通体闪着金光,上面铁画银钩镌刻着一个“帅”字,霍然就是——天军府。 这座高楼所在的位置,正好处于这座大城的中心,东西南三面窥视着城中的一举一动,北边虽然是缥缈入云的凌云宫,无法窥测。 但是此处正临通天大道,距离凌云宫仅三坊之遥,若帝家所寝的凌云宫有任何不测,凌云宫的火龙箭一响,不出一刻钟就能护驾。 天军府顶层天坪之上,年轻的白色华服男子耸了耸肩,衣袖的一角在风中飞扬,白丝锦缎长衫内露出的银色铠甲,在日头下闪着耀目的金光。 身后的少年端着茶托呆立良久也不敢做声,茶托上那支白玉建盏中的茶早已冰冷。 这已经是少年第三次更换茶水了,可是眼前那人却一口未饮。 “报……”身后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踩的地板咯吱作响,一阵冗长嘹亮声从身后传来,“报!报大将军,死者是、是……” 传令兵不敢言,左右顾盼,神色慌张。 “是谁?”白衣青年回过身,看向传令兵,神色淡然。 ——此人正是武烈公爵:寒玉。 “是、是虎威军统领,虎威侯:童大将军!”传令兵见男子问及,也不敢怠慢。说罢,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什么!”寒玉眼神一怔,脸上涌上一层惊愕之色。 他深知童渊的枪法,这天下能伤他之人已是屈指可数,更何况将他杀死,还是那种一刀直刺心脏,就连头颅都给砍了去。 白衣寒玉不可置信,急切问:“是否可以确定?” “虽然死者没有头颅,也没有携带照身贴,但是根据现场那匹乌骓马,今早已经查明正是虎威侯的坐骑。” “而且……”传令兵说话吞吞吐吐,竭力回避着寒玉的目光,“那匹乌骓马的马鞍袋内,发现了一只木匣,木匣中有一具头颅!经认定,正是虎威侯独女:童玉莲!” 一边说着,传令兵从身后的腰袋内取出一只证物匣,递了过去:“我们还从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 身着蓝色长衫的少年小北,忙不迭的将手中茶托放到一旁的长案上,两步走上前,一把接过传令兵手中的木盒,转身递给了寒玉。 接过递来的证物匣,寒玉一把将证物匣打开,里面陈放着一块极为稀罕的墨玉吊坠,这块吊坠并不大,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 认清证物匣内所盛之物,寒玉脱口惊呼:“这块吊坠乃是去年帝家所赏!” 数年前苍雪国进贡了一块极其珍贵的墨玉山料,帝家便命御匠取上好精料,雕了数十件小把件赏给了有功之臣,这块虎佩便是天帝专门赏给童渊的。 自己手中也有一块墨玉祥云佩,也是当时天帝所赏。 今日卯时,天刚刚破晓,东方泛起鱼肚白。 几名东平坊的妇人到小河边浣洗衣裳,撞见一具无头男尸,就立刻通报了城中巡逻的帝临天军。 当时现场一片狼藉,石桥坍塌,满地的木、铁碎块,现场还有严重地打斗痕迹,地上遗落着一杆银枪和一匹乌骓马。 再则死者体格健硕,衣着装束不菲,虽然随身没有照身贴,但当时在场的寒玉,便已经猜测出,死者可能是城中权贵人士,而且很可能是某位将军。 ——只是寒玉没有想到,死者会是童渊。 这墨玉虎佩的出处,虽当今天下也没几人知晓,但当寒玉看见这块虎佩之时,已然断定死者就是童渊。 命案今日传到天帝耳中,帝家盛怒,责令天玑府三日之内查明案情。 天军府虽然是负责戍卫帝临城,不负责执掌刑狱案件查审,但是帝临城中此等权贵人士被杀,城中帝临天军却没有察觉,此乃失职,因此一并责罚,勒令天军府协助天玑府查案。 天玑府:负责执掌刑狱案件查审,户籍及税务。位列“三司”。 三司分别为: 观星台:负责帝临国礼乐、祭祀、占卜、历法的推演。天玑府:负责执掌刑狱案件查审,户籍及税务。天军府:执掌天下兵马(实则代帝家传令军务,无法控制天下兵马),统领帝临天军戍卫帝临城。 三司之上设:墨子门和天宗院。 墨子门:执掌国家建设及开发器械,由历任墨家巨子担任。 天宗院:代理天帝处理政务,推选官员及处理外交事宜,由天帝钦定人选担任,称之为:首相,位列百官之首。 ——天师府,不在帝国行政枢要之列,避世深山,只尊帝命。 “此佩现如今价值几钱?”寒玉摩挲着木匣中的墨玉虎佩,询问着传令兵。 “方才已送藏宝阁,让阁主翎歆姑娘鉴过,此佩价值一千枚金币!”传令兵低头答复。 寒玉将证物虎佩放回证物匣,然后让一旁的小北交还给传令兵:“这么说,凶手并不是图财!” 一旁的小北讪讪开口,道:“少爷,小北也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寒玉点了点头,白丝绸缎衫大袖一挥,吩咐传令兵道:“你先退下,将证物匣送去天玑府吧!” “诺!”传令兵小心翼翼地收起证物匣。起身,双手抱拳行礼,转身退去。 寒玉回身继续倚在白玉护栏上,思索着。 目光投射到远处的云端上,恰逢一阵风吹过,东边天际,有一大片云正好遮住了太阳,整座帝临城都被笼罩在一层阴郁之下。 这一边。 宽敞的密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几盏昏黄的油灯亮着微弱的灯光,所照之处,不过方寸之地。 密室内站着两袭身着黑袍,面戴玄铁面具的神秘人,面具上隐约可见一个“夜”字。 两人一前一后对立而视。 一直背着手的黑袍人首领,忽然开口道:“老鬼,计划完成的怎么样了?” 被称为老鬼的人,正是第二夜:鬼,代理掌管十夜的人。 黑袍老鬼躬身一拜,回道:“大首领,任务已经完成,傀已经成功杀掉了童渊。” “很好!”黑袍首领冷笑,摩挲着手掌,“童渊一死,就没有人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威胁了!” “统领,这个该怎么处理?”站在那人身后的黑袍人,嗓音有些沧桑,伸手将一只木匣打开,送到身前那人面前。 “送去给主家做见面礼吧!” “诺!”黑袍鬼将木匣收好,退后两步,刚欲离开。 “对了,”见对方准备离开,黑袍首领陡然开口,“巫月国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启禀首领,他们已经中计,巫王已下令,让还楼族对帝临国的滇云郡发动进攻。”说着,黑袍老鬼忽然顿了顿,接着道,“只不过,他们好像看出了端倪,并未打算大举进军帝临国。” “是吗!”黑袍首领阴冷一笑,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地杀气,“是时候跟巫月国摊牌了,老鬼你去一趟吧。” “诺!” 倏地一个闪身,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黑暗里。 “姓龙的,真正的复仇才刚刚开始!”站在原地的黑袍首领,大笑出声。 随后他一挥袖,一股傲然的杀气乍现,瞬间将密室内的几盏油灯熄灭,自己也淹没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第四章 明月醉欢楼 明月醉欢楼今日格外的静,一改往日宾客盈门,歌舞升平,喧闹非凡的场面。 今日有贵客包下醉欢楼,就连往日楼内的陈设也换了新,淡雅的墨兰花香充盈着这幢六层木质雅楼。 相传那位贵客经常光顾醉欢楼,每次来都会将整座楼包下,整座楼内的陈设也会按照那人的喜爱来摆放。 明月醉欢楼内,门厅前十六尺宽的沉香木绫罗青纱百鸟画屏,栩栩如生,楼中挂满了淡蓝色的青罗帷幔,风起绡动,如浸云山幻海般。 就连平日里楼内嘻笑穿堂,翘首弄姿的佳丽们今日也都没了身影。 阁楼二层东侧临窗的雅间内,一袭身着蓝底白袍的男人身影,靠在窗棂上,一纸折扇轻摇,口中轻吟:“我爱幽兰异众芳,不将颜色媚春阳。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味。” 那人一手挑起帘子,手肘撑着窗棂,探出身子朝外张望。他面容清秀,一头黑鬘轻柔的垂下,青娥皓齿,一双眼睛闪着流光。 身后女婢不适时宜的端上果盘,抱怨道:“我说小姐,已经午时了,你等的那位客人,架子好生之大……” “胡闹!”那人收起折扇,转身朝着说话女婢的额头轻敲了过去,“你这婢子,该打!在府上我跟你强调过多少次了,以后出门在外唤我公子。” ——竟然是位女子! 她回首抬眼之间,姿态动人,虽扮男装,却也掩盖不住那国色天资。这一回首,让整座明月醉欢楼也失了颜色。 被打的女婢噘着嘴,口中嘟哝道:“是,流儿公子!” 明月醉欢楼,坐落在帝临城光乐坊内,整个光乐坊并不大,紧邻通天大道。 光乐坊中大片土地数年前被人买去,挖了一个偌大的人工湖,湖中栽满了花都睡莲,人工湖连接着城内的河道,名曰:明月湖。 明月湖中心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之上起了一幢六层木质阁楼,名曰:醉欢楼。 “明月醉欢楼”因此得名。 整座醉欢楼建于湖心,并没有栈道勾连。所有来往之人,都得乘坐醉欢楼专门打造的花舫进出,外来船只一概不得涉足明月湖半步。 醉欢楼的主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网罗了天下美酒玉珍,美女佳人更是数不胜数,满楼皆佳丽。短短两年间名冠天下,在这龙盘虎踞,百花斗艳的帝临城中竟力压群芳。 “叮叮叮”,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楼中人也都明白,这是明月湖上花舫上的花铃声。 花铃一响,有客将至。 往日花铃一响,楼内的姑娘们会蜂拥而出迎客,今日贵客至,楼中姑娘们自然知道那位贵客好清静,万一扰了贵客,这小命保不保得住就难说了。 “你听,人到了。”轻哼,流儿姑娘右手攥住折扇柄部,左手伸出食指按住扇子顶端,用右手大拇指用力,轻轻捻开扇子,拂于胸前,轻轻摇动。 …… “有客到!”船家吆喝了一嗓子,将缆绳抛向岸上。岸上的两名纤夫攥住缆绳,用力的将花舫拖拽到码头边。 花舫泊好,舫上一男子轻跃,一步跨出,落于大理石铺成的石台上,没做过多的停留,径自朝着醉欢楼走去。 来人身高八尺三寸,身形苍劲,身着一袭黑纱素丝长袍,头戴一顶黑纱帷帽,看不清长相,手中抱着一方用黑纱包裹住的匣子,行的飞快。 “客上二楼幽兰居,有位贵人在等您!”醉欢楼门外一侍女等候多时,恭敬的行礼,手中雉羽掸在来人身上轻掸两下,目送黑衫男子进了楼中。 步点子飞快的踩在紫檀漆花地板上,黑袍男子仿佛轻若无骨般行走楼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整个人如同鬼魅,仿佛飘在半空。 “咚咚”两声窸窣的敲门声,流儿姑娘端坐在蒲团上,身旁一顶紫金香炉腾起袅袅烟丝,香炉中燃的是醍醐香,身前的紫檀长案上沏着一壶上等碧螺春,淡雅的香茗让人好生舒适。 流儿姑娘挥了挥袖,示意一旁的女婢前去开门,自己兀自品着茶。 女婢健步如飞,急忙跑到门口,“咯吱”一声将门打开。 看到来人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虽已不是第一次见,可是自己每每见到此人,总能感觉一息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你、你怎么才到,公子候你多时!”女婢语气吞吞吐吐,急忙将来人请进屋。 女婢再也没有看来人,急忙领着他往屋内走去。 二人停住脚步,齐齐朝着一扇紫檀木素丝屏风拱手躬身。 “禀公子,您等的客已到!”女婢轻声开口。 “你先行退下!”屏风后的朦胧的身影挥了挥手,声音清澈宛如空谷幽兰。 “诺!”女婢躬身行礼,不做停留,朝着门外快步走去,出门后轻轻将紫檀雕花木门阖上。 女婢并未走远,端立在门外,以待屋内中人使唤。 “老鬼,你既然来了,就不必拘束,进屋一叙。”屏风后那人吩咐。 “诺!”黑袍老鬼躬身行礼,抱着木匣朝着屏风后走去。 座上身着蓝底白袍女子低头泯着茶,猛然间抬头,看着黑袍人,眼神淡然,仿佛丝毫不惧来人散发出如同鬼魅般的气息,开口问:“听说你们得手了?” “回,流儿公子,已经得手!故来献礼。”黑袍老鬼将手中的木匣放到长案上,摊开包裹着的黑纱,伸手在木匣上摩挲两下,轻轻一摁,“咔嚓”一声机关弹开,木匣的盖子被他轻的打开。 里面骇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污血在脸上结痂,一股腥臭味让人作呕。 座上流儿姑娘波澜不惊,轻摇两下折扇,然后慢慢的将折扇和起,敲了敲木匣,示意那人将木匣阖上。 黑袍老鬼也不做声,默默地把木匣阖上,然后重新用黑纱将木匣包裹好。 “嗯……”座上那人轻皱眉,脸色微微一变,嘴角动了动。 “你受伤了?”刚刚她从黑袍老鬼的动作中,瞥见他右臂有些异样。本不想问,却还是开了口。 “禀,公子!前日与人切磋,无意中被划伤罢了。”黑袍老鬼语气依旧沧桑。 “哦!这天下还有几人能伤及第二夜:鬼?”女扮男装的流儿姑娘讪讪而笑,一把抓住那人右臂,用折扇轻轻在他伤口处一扫而过,然后放在鼻间嗅了嗅。 “曼陀罗花?”流儿姑娘皱眉沉思,缓缓开口问,“莫非巫月国犯境也是你们十夜组织所为?” “禀,公子!巫月国犯境也是首领下的一步棋。”片刻沉思,黑袍老鬼喃喃道。 “你们十夜还有什么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首领既然敢擅作主张!”她一拍长案,震惊道。 只是瞬间,她眼里神色变幻,语气又归于平静:“我看你们是想从这个世上消失吧!” “请公子息怒!”黑袍老鬼抱拳躬身行礼,语气里第一次透着一丝惧意,“首领说了,十夜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主家,为了真正的帝王再度降临。” “哦!你们首领,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唯唯诺诺!他心中既然还记得我这个主家。”流儿姑娘轻轻地抬手,将刚沏好的茶放在鼻前轻嗅。 她又轻启朱唇泯了泯,悠悠开口:“那本公子,便姑且信他一次!” “这次行动,那天军府中的寒玉也是个隐患,他可不比这童渊好对付。”她只是微微一笑,看向那帷帽男子的脸,目光好似穿透了那面玄铁面具。 “首领让公子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黑袍老鬼目光透过黑色的帷纱,与眼前之人对视。 “你们献的大礼我收下了,你退下吧,回去告诉你们首领!”流儿姑娘眼神陡然一凛,仿佛有一道耀眼的光从瞳孔中射出来,让人不由得生畏,她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诺”黑袍老鬼抱拳躬身,后退两步,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黑袍老鬼刚走出醉欢楼大门,门后忽然闪出一个银发女子,一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二首领且慢,”门外银发女人的声音低沉,禀告道,“昨夜大首领,还有事忘了与你交代。” “什么事?” “大首领,让你去刺杀此人!”说完,银发女子伸手入怀,摸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哦?”黑袍老鬼讷讷点头,疑惑道,“为何?” “大首领说,只有刺杀此人,才会让天帝下定决心,出兵讨伐巫月国!” “哈哈哈,妙计!”冷笑一声,黑袍老鬼意味深长道,“且看,他二虎相斗!” “切记,不要伤害此人!” “嗯。”黑袍老鬼一摆手,示意银发女子退下。 接着,只见一道漆黑的残影闪过,转瞬间黑袍老鬼,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五章 宁王 室内,一袭紫金蟒袍在袅袅的烟气中隐现,男子正伏在案上翻看信件,屋中陈设极其尊奢,满屋子的家具皆是用仙来州百岁金丝楠木制成,所用器物非金即玉。室内四角各放一盏紫金香炉,炉中燃的醍醐香,让这慵懒的午后格外提神。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映衬着屋中袅袅升起的烟丝,宛如海市蜃楼,让人如浸仙境。 那人从案上堆积如山的信函中,拿起一封用细绢封好的信件,这些都是他的书友们寄来的,他定睛在细绢上绣着的图案上,微微发呆,嘴角不经意的抿出一个笑。 此人年岁不足三十,观其貌,偏瘦,身着一袭绣着金色蟒纹的绫罗亮绸紫袍。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一双乌灵的眼眸中散发出如沐春风般的光。 那一头乌黑的鬘发整齐的梳理于头顶,头顶盘好的发髻上套着一顶白玉冠。 他用手理了理额间那缕,因低头而散落的头发,然后继续翻看那封信件。 观天下,能着这紫金蟒袍之人,这帝临国除了他!——帝临国唯一的亲王。 宁王:龙铭,当今天下大帝:龙羲,胞弟。 龙铭虽贵为亲王,却无心政务,平日里从不出府,将自己独自关在府中宁心阁内,一心著书。 相传,他私人收藏的古籍珍本,比之帝临城藏书苑也不逊分毫。 龙铭堪称当今天下旷世奇才,与那周游东海诸岛寻仙的陆郎齐名,堪称“帝临双璧”。 他三岁识文断字,八岁便将藏书苑中的书籍阅了个七八,十二岁就能翻译古籍,十六岁著第一本书,二十岁周游西域三十六佛国寻经。 如今,他根据佛经中的溯源所悟著成《梵花梦》,风靡天下,深得少男、女追捧。 “禀,宁王殿下!”门外忽闻女子轻奏。 宁心阁内一片寂静,许久许久,这座阁楼仿佛无人般寂静无声。 阁楼外的女子也不再有声息,双手抱拳躬身行礼,立在原地。 时间宛然流转,小楼仿佛凝滞一般,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石阶前站立的女子,犹如皮影戏里的剪纸人一样,没了绳线的操控,定格在那里。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的将那封用细绢封好的书信阖上,食指不自觉的在细绢上摩挲两下,一拂袖,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无心,有何事禀奏!”只见宁心阁二楼的廊前站着一个肤色白皙纤瘦的紫衣身影,他一只手搭在白玉雕龙护栏上,往下凝视。 “禀宁王殿下,帝家差人请殿下登凌云宫,有要事商讨!”无心姑娘并未抬头,躬身俯首行礼,身上的绯红色大袖衫早已湿透。 男子凝视着远处的一棵海棠树,伸出右掌接住顺着房檐“滴答”下落的雨滴。 雨滴渐渐在掌中汇成一团,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悠悠的翻掌,几条涓流顺着手掌上的掌纹滑落。 “备车!”龙铭一拂紫袖,轻握拳,背起右手转身朝着屋中走去。 “诺!”空留下的无心姑娘,抱拳倒退三步,转身朝着来处走去。 无心姑娘沿着来时花岗岩铺成的石板路径直走上石桥,她丝毫没有流年园内的景致,石桥尽头一个转身,身影隐没在一座假山后。 几个兜转又出现在远处的一丛石兰旁,隐约可见一袭绯色身影倒影在湖水中,就这样隐约中没了身影。 远处白玉雕花牌坊下站立着两行人影,牌坊上的匾额上游龙惊云雕刻着几个大字——宁心阁。 两行人影分别立于牌坊外两侧,撑着紫锦绣蟒华盖,端着托盘候在原地,见无心姑娘从园中走出,一个个站的笔直,等待她走出牌坊外。 无心姑娘走出白玉雕花牌坊后,两个站在前面的绿衣少女紧忙迎了上去,一人撑着一把丝伞为其挡雨,一人从一个托盘中取上一条羊绒方帕为其擦拭身上的雨水。 “清风备车,殿下今日出行!”无心姑娘面无表情,目光严肃的吩咐。她双手微抬,任由一名婢女俯身为其擦拭。 龙元二十一年,宁王命人在王府中兴修一座新园,耗时二年,取名:宁心阁。 园成后宁王搬入宁心阁,日常寝居于此,后立下规矩,宁心阁内只允常侍无心姑娘一人可以进出,他人踏足宁心阁半步——斩! 此后这宁心阁外的白玉雕花牌坊就成了一道界线,不论风雨日夜有人侍奉在此,阁内之人若有指示便会鸣钟,钟声响无心姑娘便会只身赴园中。 龙铭在屋中来回踱步,走到紫金香炉前时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那封用细绢封好的信,透过紫金香炉上镂空处塞进炉中。 顿时,一股刺鼻的烧焦味传出,火光透过镂空纹映到龙铭脸上,将那张白皙的脸照的有些苍白。 龙铭拂袖捂住口鼻,轻咳两声,看着炉中的信件烧尽,转身开门朝着门外走去。 良久。 一袭紫袍身影,撑着一纸丝伞从宁心阁走出。 远观,那人面容俊俏,稍显倦态,一头乌丝柔顺的贴合在胸前,脸上始终挂着一丝不可察的微笑,一双乌灵的眼睛闪着柔光,他散发的气息让人如同沐春风般舒适。 等龙铭走出牌坊,无心姑娘上前接过那人手中的丝伞,一旁的侍女撑起华盖,跟在他身后朝着马车走去。 那是一驾五驾马车,驾高十尺,金顶上雕着两条蟒纹,驾身用紫檀木制,四方各立一柱,柱上雕琢着盘蟒纹,驾身四周垂着紫色珠帘,车辋上包着金,就连马套也是穿金线制成,五匹乌骓马被驯服的如同有灵性般,一动不动。 无心姑娘扶着紫金蟒袍男子上了车架,自己也踩着马凳也进了马车。 “起驾!”车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女声。 御马官闻声扬起手中的马鞭凌空一甩,“啪”的一声炸空声响起。 此时辇车正平稳的朝着前方驶去,辇车后两行侍女整齐的跟在车后小跑。 未时。 帝临城内,一驾五驾马车匆忙的行驶在通天大道上。 往来行人看这阵仗,纷纷朝着一旁下跪避让,来不及下跪行礼的人就地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起。 “清风!”马车内龙铭轻唤一声。 车驾后随行的侍女中,领头的一名绿衣少女紧忙加快步伐朝着马车一侧跑去。 “宁王殿下!”名叫清风的女子应道,一边快步随行,一边拱手行礼。 “布施!”马车内龙铭轻声吩咐。 他自幼精研佛法,每次出行,必然会散些钱财,广结善缘。 “诺!”清风躬身行礼,转身朝着随行的两行侍女走去。 无心姑娘深谙宁王心思,每次出行必然会命下人准备些钱财,以备宁王布施用度。 “今日宁王殿下驾到此处,为结善缘,布施子民!”清风大喊一声,声音清脆宛如银铃,随后吩咐侍女们将托盘上盛着的钱财朝着跪拜的行人抛洒去。 “宁王殿下布施啦!”不知何人扯着嗓子高声喊道,随后跪拜的人群开始窜动,争抢着拾起散落到地上的银币。 “谢、谢……宁王殿下……”人群开始嘈杂起来,纷纷争抢。 “这是我的。” “你小子,这两枚银币是我先看到的!” “你给我滚开……别和我抢!” 人群开始嘈杂起来,纷纷争抢起来。离马车不远处,几个小贩为了几枚银币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名年轻的小伙子将一个老者推倒在地,一旁老者的儿子见状,从推着的豆粉摊下抽出一把菜刀,朝着那名小伙子冲了上去。 几个和小伙子装扮相仿的中年人也围了上来,一个个穿着粗布长衫,贼眉鼠眼,四肢健硕。 “护驾!”侍女清风高喊一声,目光一敛,射出一道锋芒,脚尖一点朝着那群人纵身跃去。 十几个少女身影一晃,将马车围了起来,一个个警惕的看着周围。 “嗖”的一声的破空声,一阵寒风掠过,让人不禁心生颤意。 只听一声悲鸣,一柄短剑从清风袖中飞出,她一手挚剑,整个身影如同惊鸿一般,剑芒将空气刺穿,“叮”的一声金属交击,一剑将男子手中的菜刀击飞了出去。 清风左手一掌将围上来的几个人拍的倒飞出去,右手的短剑朝着刚刚持刀那人脖颈刺了过去。 一连串的动作,也就一刹之间。 “慢着!”一只纤细的手掌,轻挑开垂帘,一抹紫色身影朝着外面探了探头。 那是一张俊俏白皙的脸,面容和煦,龙铭眉头微蹙,不悦:“清风,休得无礼!” “诺!”清风手腕一抖,刚刚杀气乍现,剑势凌厉的一刺应声停了,离着那人脖颈两寸之间。 “啪”的一巴掌,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到青年身前,一双布满褶皱的手,拉着青年跪到地上开始磕头,嘴里念叨着:“宁王陛下饶命,宁王陛下饶命……” 二人跪到地上拼命的磕起头来,哀求着。四下行人见状,纷纷作鸟兽散。 “好一剑游龙惊鸿!”远处酒楼二楼靠窗的雅间内,着一袭黑影托着腮帮,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刚刚刺出那一剑的女子,眼神中透着一丝玩味。 黑袍老鬼端起桌上一盏酒,微微抬手将酒饮尽,又从怀中探了探,一拍桌“啪”的一声闷响,脚尖轻点地板,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朝着窗外飞去,桌上留下两枚金制巫月币。 只觉眼前一袭漆黑的残影闪现,清风惊愕的盯着眼前之景,身子却被一股莫名的气场压的动弹不得。 何人?清风霍然一惊。 一袭黑影擦着她的脸颊掠过,右手陡然无力,却不知手中短剑早已被人夺去。 难道,这个人是鬼魅? 黑影一手握剑,朝着马车斩了过去,马车周围影影绰绰的人影闪动,四道剑气撕裂了周围的空气,瞬间将马车劈成几半。 “哈哈哈……花间一杯酒,杀人闹市中!哈哈哈……”叮的一声金属落地声,黑影却不见了踪迹,只剩一柄短剑插在地上,空中留下一声悠然的笑。 再见马车,紫袍男子被一袭绯衣护在身下,是无心姑娘双手持剑,挡下了刚刚那一击。 “噗”的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无心姑娘刚刚虽然当挡下了黑影一击,却也是猝不及防,应对仓促被剑气所伤。 “无心!”身下的龙铭面色煞白,显然被刚刚眼前的景象惊到。 “宁王殿下,奴婢无碍。”无心姑娘一翻手,拂袖拭去嘴角的鲜血,反手持剑一个抄手,将短剑收入袖中。 “无心姑娘!那人已经寻不见踪迹。”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两名侍女,急切的禀报。 “通知天军府,全城搜捕此人!”无心姑娘有些气短,蹙起眉头,隐约有些担心。 侍女清风俯身将地上插着的短剑拔出,反手扣在腋下,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宁王殿下,奴婢无能,请陛下降罪!”清风跪在地上,将短剑捧在手上高高举起。 “无碍,那妖人如同鬼魅,本王知你已尽力,剩余之事交给天军府吧!”龙铭一挥袖,命人将清风扶起。 “宁王殿下,凌云宫还去否?”无心姑娘担心的问到。 “去!”龙铭眼神一凛,朝着远处那座飘渺如云的宫殿看去。 第六章 地劫星落 天色渐暗,一道苍芒划过了不远处的天际。 那是一颗巨大的流星,兴许是夜尚未来临,那颗坠落的星陨并未像想象中那般绚烂,只是拖着长长的轨迹,被世人忽视,悄然划过帝国上空。 观星台中,少女皱着眉头,目光如注的凝视着天空。 如果说这片土地上最高的建筑是那高耸入云,虚无缥缈的凌云宫,那观星台就是凌云宫的顶端。 凌云宫南侧,竖立着一座高七百三十一丈的石塔,名曰:观星台,自凌云宫始建时就被帝家亲点于此,也是整个凌云宫内唯一一处非帝家使用的建筑。 观星台内安置各种天文仪器近百件,观星台中上百名推演师,无时无刻的观天象、算历法、推演着这个帝国的命数。 观星台的主人,帝家尊其:大司天。比之深居简出,深山避世的天师府,观星台更亲近帝家,位列“三司”之首。 ——“地劫星陨落,天下祸之将至!”少女凝视着远方一颗星陨坠落,不由大声惊呼。 “晨星!”端坐在长案前品茶的白领青罗素丝道袍女子不由的也是一惊,手中的茶盏兀自脱手落到长案上,翻转几下滚到地上“咣咣”碎成几片。 “星儿!你说什么?”道袍女子一掌拍开身前长案,拂袖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揽过少女,目光朝着天际深处凝视而去。 “弦月姐姐!地……地劫星陨落!天……天……下祸之将至!”晨星语气惊恐,稚嫩的脸上布满惧意。 原来,天师弦月也在此! 晨星是帝临国第三任大司天,年仅十六岁,十三岁时就被帝家册封为大司天。 她来自遥远的北境州昆仑山下的昆仑族,昆仑一族本就被敬为神祗一族,生来就灵气聚身,气海的修为已入渊境,远远超出炼气大成者数倍。 晨星出生时便能通灵万物,冥想中可窥千里外之,三岁时她便被族中供为神女,十三岁那年通过冥想窥得帝临国数载命数,因窥天机被天机反噬,体弱多病。 “来人!”天师弦月面色微微动容,却也是镇定。 观星台的顶层,数百盏烛火将整间石室照的通明,石门外一个身影闪动,渐渐的影子被拉的细长。 一个纤瘦的年轻星官走进石室,头戴文冠,身着蓝袍,快步的走到距二人数丈外,躬身行礼。 “天师!大司天大人!”星官年纪并不大,语气却是沉稳,脖间戴的一串刻着铭文的黑曜石珠,在烛火照映下耀耀生辉。 “取星图!”天师弦月面无表情的吩咐。 “诺!”年轻星官拱手行礼,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石门外走去。 窗前瘦弱的晨星面容憔悴,这是一张稚嫩却又姣美的脸,生得一副异域面孔,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大眼睛,嘴唇的轮廓很清晰,瞳孔成淡紫色。 那一双深眸中流露出无尽的伤悲,苍白如纸的嘴唇翕动几下,哀然道:“弦月姐姐,不会有错的,这万千星辰就算没有星图,星儿也……” “住口!”天师弦月打断了她,“星儿!你累了,该休息了!” “不……”晨星固执的看着远处那颗星陨坠落的方向,语气中却充满着无力。 天师弦月一直将眼前瘦削的少女当作自己的妹妹般,自己一直肯定她跟自己有着一样的宿命。 她就如天上的星辰,但却是最黯淡的那一颗,没有光芒,就连闪烁都那么桎梏,她本该是那颗最闪耀的星辰,自己甚至害怕她有那么一天湮灭在这片星辰大海之中。 霎时,石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名中年男人抬着一副巨大的卷轴,跟在那名纤瘦男子身后,进了石室。 “天师!大司天大人!”年轻星官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躬身行礼。 天师弦月并未开口,只是简单的朝着石室内一张诺大的四方长桌挥了挥袖。 领头的年轻星官心领神会的转身,指着那张四方长桌,吩咐:“你们,快将星图摊开!” 片刻,那副巨大的丝制卷轴被一丝不苟的平铺在方桌上,没有一丝褶皱,每一处细节都被细心的抚平。 “天师,请!”年轻星官走到道袍女子身前,躬身做了一个请的礼。 道袍女子也没理会眼前之人,朝着方桌的方向走去,带起的风将衣袂轻轻掀起。 二人擦肩而过时,她平淡开口:“扶大司天回房休息!” “诺!”年轻星官快步走到窗前,轻声道,“大司天大人!天师有命,请大人回房休息。” 风从远方灌来,雨停了! 风中夹杂着一丝凉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草木的清香,天色渐黯,西边燃起一片血红色火烧云,宛如浸泡在血水中一般,殷红的诡异。 一袭白袂飘飘,柔弱的身躯倚在窗前,一头乌灵的发丝任由它飘着,鬘发轻轻地吻过她的脸颊,夕阳映衬在那张稚嫩的脸庞上,让本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 “咳、咳……”兴许是她感觉到了风中那丝凉意,轻咳两声,回过头,对着眼前的年轻星官微微一笑,柔弱开口,声音很好听“无碍……无碍!我在榻上歇息片刻足矣。” 话必,年轻的星官搀扶着晨星,缓步回到石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矮榻上坐下,这是一张一仗见宽的巨大楠木软榻,榻上铺着一张绣着紫薇星盘的羊绒方毯。 星官拾起矮榻上折叠整齐的白色氅衣,批在少女晨星肩上,然后又将榻旁一盏精致的紫金手炉递到晨星手上。 入春了,虽然连日的雨让气温有些下降。 但是常人也都穿上了春服,她却因为体寒多病,常年靠着名贵的药材吊着,氅衣和手炉更是不离手。 “咳、咳,师兄,你先退下吧!我想单独和天师叙叙旧。”晨星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宛如一朵洁白的荷花。 “诺!”年轻星官怜惜的,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五岁的少女。 她被选入观星台时才十岁吧!当年那个整日缠着自己的小女孩儿,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都长成碧玉之年的大姑娘了。 当年师傅心疼这个小女孩儿,刻意的隐瞒她的能力,按照师傅意愿,本该自己来继承大司天之职。 要不是当年自己无能推演错了一道天象,致使帝家震怒,要不是眼前这个小师妹站了出来,用失传千年的“通灵之眼”窥出帝临国数载命数。 当年,自己早就尸首分离了吧!那年她才十三岁。 ——也许正如师傅所说:她生来便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通灵之体! 她的命运早就与那命运之轮纠缠在一起,谁也逃不脱这圭臬。 半晌。 “这不可能!”天师弦月不自觉的惊呼,眼中少有的透着一股惧意,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仔细的察看星图。 纵然这张星图上密密麻麻的绘着数万颗星位,在旁人看了晦涩难懂,但也难不倒她堂堂帝临国的天师。 虽然,天师府不及观星台那般一心精研星象,但是自己从小就跟着老天师修习紫微星术。 论星象学,天下在自己之上之人,已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她并不死心,转身朝着窗前走去。 天色已黯,在一轮皎月的映衬下,深邃的天幕上漫天星辰闪耀着微光,她定睛在西北方向的星宫中搜寻。 ——陡然间,她面色惨白,盯着远处的星空发呆。 又是,良久的沉默。 只觉石室内数百盏烛火开始摇曳起来,室内有一股莫名的气旋环绕着石室流走,渐渐地烛火摇曳的更加剧烈,金色的流光一点聚集。 天师弦月察觉异样,一回头。 “星儿!”惊呼。 细密的金光朝着一团聚集,环绕在软榻上盘腿而坐的白衫少女周身,那些金光是从少女体内发出的,逐渐的越聚越多,整个将少女包裹在其中。 晨星座下的紫薇星盘也出现异样,星盘上的星辰闪着刺眼的金光一颗一颗升起,然后一颗一颗融入进那团包裹着少女的光晕中,形成了一副看不懂的光影。 见状,天师弦月纵身一跃,朝着那团金光飞去。 “不要!”金光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女声,这两个字吐的是那么吃力。 闻声,天师弦月身形凌空一顿,脚尖轻轻点地,整个人落到距离那团金光数尺处。 ——也许,这就是你的命运吧! 天师弦月眼神凄凉的看着那团金光,并没有出手阻拦,只是默默地叹息,她清楚要救苍生,天下除了晨星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够预见未来。 因此,她更加笃定了每一个人的降生,对于这世界都有他的意义。 ——而她晨星的降生,也许就是来拯救这天下苍生的吧! 陡然,那团金光开始紊动,石室内的气旋错综乱流起来,越涌越烈,烛火一盏接一盏的被熄灭。 “噗”的一声,白衫少女一口鲜血喷出,洁白的衣袂上染上了一块又一块鲜红的血渍,血水沾上白纱便开始晕染开,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血海棠。 那团金光迅速的向着四下消散,晨星瘫倒在矮榻上,面如死灰般,她仰头看着头顶的白玉雕纹房梁,目光呆滞。 “星儿!”天师弦月大惊,一双白皙的手迅速的在空中画出一个弧。 只见,天师弦月手过之处,那消散的金光被吸附在掌心,她越舞越快,将那些消散的金光竟可能的全部抓住,可惜那团金光消散的速度太快,纵然是她也只能抓住个七八。 天师弦月一双白皙的手,没入在金光之中,眼见金光已经散尽,她挥手迅速凌空画着太极图,将手上两团金光揉搓在一起,渐渐地刚刚被抓在掌心的金光凝成了一团耀眼的光斑。 没有丝毫犹豫,天师弦月俯身抱起软榻上的晨星,一掌拍向她的腹部,将那团光斑打入她的气海之中。 “胡闹!灵气散尽你会没命的。”嗔怒一声,她紧紧将晨星抱在怀里,怜惜抚摸着她苍白的脸。 天师弦月大喝一声:“来人!传御医。” “弦月姐姐……”怀中的晨星冲着眼前之人微微一笑,将头埋在那人温暖的怀中,声若蚊蝇般轻唤。 “星儿,你看到了什么?”天师弦月用衣袖,轻拭去少女嘴角的血渍,轻声询问。 “血月东升,万物哀嚎,白骨填湖,妖蛟现世……” ——“血阴蛟!”天师弦月面露惊色,惊呼。 这可是巫月国的灵兽,相传五王之战时,巫月国大祭司曼珠,操控血阴蛟攻击凌元王朝南府陪都未央城,连人仙独孤千夜,也没败在了它的手中,最终血阴蛟血洗南地十四郡。 “星儿,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天师弦月追问,语气急促。 “咳、咳、弦月姐姐,我看到了夜幕降临,在幽森的山谷中,一轮血红的月亮从东边升起,人们像着了魔一样开始跪拜,寂静的山谷中隐约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哀嚎,人们发疯似得跳入湖中,他们浑身溃烂流着恶臭的黑血,落水的人们开始挣扎,然后迅速的腐烂成一具具惨白的骸骨沉入湖底,湖水开始被染的猩红,那片湖如同一张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吞噬着成千上万的人和动物,渐渐的湖面上飘满了白骨,突然一条头上生角的巨蛇从湖中腾出,它通体闪着黑色的鳞光,一双赤红的眼珠子比那轮血月还要夺目。” 少女晨星极其虚弱,讲的艰难。 “然后呢!”天师急切的询问,额头上渗出几滴细不可察的汗珠。 “星儿、星儿……无能,没……没……能看透……天……机……咳、咳、咳……咳”晨星一字一顿,艰难的开口。 陡然,少女剧烈的咳嗽,气海中那股乱窜的怪力再也难以压制,她发出一声闷哼,一口鲜血涌出。 “御医怎么还没来!”天师弦月抱的更紧了,用衣袖不断为晨星擦拭着口中汩汩涌出的鲜血。 急切中,石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年轻星官率先冲到软榻前,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的擦拭着少女脸上的血迹,身体不断的颤抖。 “师兄……不哭……”晨星微微一笑,一双美眸闪着浑浊的蓝光,慢慢地耷拉下眼皮。 这时几名侍从拥簇着一名白发老耋走到软榻前,这个老人年近百岁,满头银发却开始生出黑丝,周身散发出浑厚的气息。 “老朽拜见天师!”老耋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如洪钟。 “柳道子前辈,不必多礼!方才大司天运气通灵,不慎被灵气反噬,还请前辈迅速医治。”天师弦月迅速起身,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帝临国“国手”,医圣:柳道子。 “大司天一心为帝临国,老朽定当竭尽全力!”老者跪坐在榻前,伸出一张褶皱苍老的大手,一把衔住少女晨星的脉搏。 良久。 老者面容淡然的收回手,捋了捋花白的长髯,仰头思索,悠悠开口,道:“暂无性命之忧,老朽尚有一方可医大司天,只是……” “只是什么?”天师弦月急切询问。 “唉!”老者重重叹息一声,捋着花白的长髯,“只是大司天气海受损,日后再难使用灵气,如果她强行运用灵气,气海崩坏!只怕是上仙驾临也难救其命啊!” “无妨!只要能救,日后之事,日后再谈!”天师弦月闻完老者所言,朝着窗前走去,“前辈,我去去便回,还请照顾好大司天!” “老朽,领命!” 行至窗前,只见一道鸿影一闪,天师弦月双脚轻点地板,朝着窗外一跃而下,丝毫没有将脚下万丈深渊放在眼里。 她行事向来随性,观天下,敢在凌云宫中肆无忌惮飞跃的,仅此一人矣! 第七章 夜赴 当风暴来临时,纵然身处漩涡,有人选择了逃避,有人却选择了——飞蛾扑火般前行。夜,帝国沉静且安详,正如那些走过风风雨雨的人们,他们一个个波澜不惊,因为这片土地早被他们看成了归宿。 夜风冷冷,皎月下有人飞快急行,数千盏雕着盘龙的柱形石灯和那轮皎月混杂着,照的这片土地如同白昼。 她来不及择路,朝着前方那座最辉煌壮丽的大殿而去,路上遇到障碍她便轻点脚尖,身轻如燕一般掠过,一路急行的也是顺利,纵然与一队队身着银甲的侍卫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任由她在这座雄伟的宫殿中穿行。 ——这里是世界的中心,亦是俯视众生的权利之眼。 地面上满铺了汉白玉石板,几棵苍劲的古松,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栽种在大殿前的九龙坛上,茂密的松针如同华盖般雄浑,迎风摇动,月亮却透过松针的缝隙倾斜下一层皎白的月华,与那石灯中射出的金色烛火混杂在一起,宛如置身仙宫。 一条宽敞的石径,笔直的通向那座华丽雄伟的宫殿,石径的尽头,一副巨大的汉白玉石料上,雕刻着九条活灵活现的五爪神龙遨游在祥云中。 月光下,那座宫殿的墨玉琉璃顶耀耀生辉,虽然夜已漆黑,却丝毫掩饰不住它君临天下的气度。 不时会有微风吹来一片云将月掩映其中,那轮皎月却总会再次悠然地浮现。 道袍女子一个纵身落到大殿外,抬头一看门檐上的玉匾上赫然雕刻着三个雄浑的金字——灵霄殿。 “天师!”见来人,殿外的银甲侍纷纷抱拳行礼,手中长槊掷地有声。 天师弦月大步流星不做片刻停留,目光冷如冰霜,大步迈入殿内。 “天师驾到!”大殿门前一名宦官扯着嗓门高喊。 虽已入夜,数百盏金丝琉璃灯,将整个大殿照的金光璀璨,金黄色的灯光洒满了殿内每一处漆黑的角落,灯光拖出了长长的灯影,将整座气势恢宏的大殿铺罩上了一层金芒。 大殿内白玉地板上,一条红毯直铺到那高高在上的玉座前,红毯上用金线绣着正反两条五爪金龙纹,红毯宽一丈,如同中轴线般,将大殿黄金分割成两半,红毯两侧各竖六支巨大的白玉鎏金盘龙柱,分别寓意十二地支。 盘龙柱下各立一将,身着金甲,腰挂金刀,头戴金盔,在璀璨的灯光下,闪烁着耀耀金光。——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帝临十二卫。 《帝临赋》中书:帝临十二卫: 分别名为:困顿、赤奋若、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取自十二地支。 昭示着帝家至高无上的权利,如同这十二位金甲神将一般,无时无刻不容亵渎。 帝临十二卫,均着金甲、戴金盔、配金刀。从军中挑选的万人敌担任,各个骁勇善战,勇冠三军,官居武侯,不受三司之命,唯独效命帝家,可斩百官。 帝临十二卫主要负责保护帝家安全和执行帝家的神惩。 史书中记载:龙元十九年,花都州藩王永王拥兵三十万,不受帝家之命,欲霸南地十四郡。 帝家龙颜大怒,遣帝临十二卫前往执行神惩,一夜之间血洗永王府,府中侍卫、随从、亲属,共计一千三百七十人无一人生还,自此天下六州太平,再无人敢挑战帝家神权。 一袭高挑消瘦的人影,从殿外走来,姣好的面容上难掩一丝倦意,淡青色的道袍随着举手投足间摆动,长袍紧贴她的肢体,隐约可见的身形轮廓是那么的轻细。 见来人,玉座上的大红朱袍男人紧忙起身,座下一旁落座的二人也一齐起身相迎。 “天师!”白衣和紫金蟒袍男子齐齐抱拳行礼,语气谦逊。 “见过寒大将军、宁王!”天师弦月随着二人,一起微微躬身。 随后双手抱拳,举过头顶,躬身一拜,口中道:“天师府弦月,拜见帝家!” 她并未行跪拜礼,当年先帝龙权立下谕旨,天师面见天帝不需行跪拜礼。 “免礼、免礼!来人,赐座!”身着金丝龙纹大红朱袍的男人,站在御台上凝视着座下。 他如同天神一样凌驾于众人之上——此人正是天下的帝君,当今帝临国天帝:龙羲。 龙羲身着一件大红琳罗锦缎长袍,袍上用金线绣着九条五爪金龙,头戴一顶红色金边九旒冕。一头蓬松的黄发盘于顶上,面色枯槁,身形佝偻,若不是天下皆知帝家生诞,观其貌,诚不似三十六岁之人。 两名身着黑袍,头戴文冠,领带朱红的宦官,抬着一把紫檀鎏金雕花椅,一路小跑的走到女子身前,将椅子摆放在离御台最近处,然后对着女子拱手行礼。 领带,又称色带。是当今天下权力的象征,宽三寸,长一尺余,缝制在官服领上。 《帝临天律·礼法》中规定,帝临国文官装束,统一身着黑色官服,头戴文冠,领衔色带。 这色带又称领带,分为:朱、紫、蓝三色,三品以上佩朱带,六品以上佩紫带,九品以上佩蓝带。每种颜色的领带,又细分为:金丝嵌玉带、嵌玉带、素面带,三种配饰的领带依次而下排列。 这宦官领带朱红,乃帝临国三品大员。 “天师请落座。”领头的宦官唯唯诺诺的不敢直视眼前之人。 “谢过。”天师弦月轻声道谢。轻拂衣袖,朝着紫檀鎏金雕花椅走了过去。 “天师深夜到访灵霄宫,为何事?”玉座上的天帝开口询问。 “弦月有一事禀告。”天师弦月并未起身,轻声作答。 “天师,快禀来!”天帝低沉沙哑的嗓音急切道。 “今日戊时,天象异样,地劫星陨——大难将至……”天师弦月稍作犹豫,不愿吐露实情。 思忖片刻,她却也知道事态严重,不该隐瞒,轻叹:“大司天启通灵眼,不慎被天机反噬,气海损,灵气泄……” “什么!”玉座上的男人轻咳嗽两声,一股强烈不祥之兆涌上心头,脸色更加难看,“咳……咳……大司天可安好?” “禀帝家,大司天暂无性命之忧。”她神色黯然,不愿多提此事,“不过,她气海受损,国手柳道子叮嘱,日后再也无法运气……” 玉座上的男人眼神不自主的轻颤,说话吞吞吐吐:“那、那……大司天她看到什么?” 他贵为天帝,万物众生在他脚下被视为蝼蚁。 然,自登基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无助,恐惧由心生,他恐的是先祖创下的基业断送在自己手上,惧的是失去手中君临天下的权力。 ——“血月东升,万物哀嚎,白骨填湖,妖蛟现世……” “咳、咳……什……什么……”玉座上的男人剧烈咳嗽,一个没坐稳,摔坐在地。 一旁贴身伺候的黑袍宦官惊呼一声“帝家!”紧忙匍匐在地,爬上前搂抱起大红朱袍男人,将其扶回座上。 “龙体要紧啊!帝家!”老宦官凑到大红朱袍男人耳前小声嗫嚅着。 ——虽然天下太平,可谁曾想那位高高在上神一般的男人,早已病入膏肓。 “无碍!”玉座上的男人接过老宦官递上来的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天师,大司天所说的妖蛇,难道……是——血阴蛟?”玉座上的男人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正襟危坐。 天师弦月点了点头,华灯下,她单薄的身影一动不动。 “又是巫月国,他们今日通天大道上欲谋刺本王……”耳畔边传来一声冷哼,声音轻冷,“都怪当年先帝仁慈,没有踏平南疆,如今他们又生霍乱之心,此次必当诛之。” 回首望去,说话的人有着一张俊美的脸,竟是龙铭! ——他可从不问政!难道是今日在闹市遇刺之事,激怒了这位温文尔雅的宁王殿下? “宁王今日遇刺了?”天师弦月震惊,嗓音微微抬高,“大胆,何人敢在帝临城中行凶?” “寒大将军!”只见天师弦目光瞥向一旁,忽然面色一沉,质问起端坐的白衣青年。 “确有此事,刺客曾在云来楼逗留,使用的的确是巫月币,而且……”寒玉顿了顿。 他的眼神黯淡,眉宇间聚上一层寒霜:“据情报判断,刺杀宁王之人和杀死虎侯童渊是同一伙人所为。” “天师,你可知朕为何将虎威侯,从北境州调回来?”玉座上的男人忽然开口,平静而深沉。 “不知!” 玉座上高高在上的天帝并未急着开口,缓缓端起手边茶几上一只玉盏,轻酌一口香茗。 长叹一声道:“近日南地并不太平,巫月国屡屡犯境,滇云郡百姓苦不堪言,巫王以滇云百姓相挟,要让宁王入赘做驸马……” “哼,”天师弦月冷哼一声,一拍木椅扶手,冷斥,“他们这是忘了三十年前的教训了?” 天帝微微闭眼,干枯的嘴唇翕动着:“自永王之乱后,为防花都州再生叛乱,已经有十余年没有再添一兵一将,朕调虎威侯回帝临城,就是为了让他领兵镇守花都州啊!” 终于还是难忍胸中沉闷,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哪知虎威侯他惨遭不测,尚未出师身先陨,朕……朕……痛心啊!”玉座上大红朱袍男人,仰头长叹,顿足捶胸。 “禀帝家!末将愿领兵南下,征讨巫月国。”寒玉豁然起身,膝盖猛地磕向白玉石板,发出一声闷响,单膝跪地抱拳请命。 “快快请起,朕知你武烈公爵府满门忠良!”天帝抬了抬手,继续道,“但是你若领兵南下,这泱泱帝临城谁人来守?” “啪”的手掌拍击木柄声,龙铭愤然起身,轻喝道:“帝兄,难道我堂堂帝临国就无将可用吗?那就让本王领兵南下,平了那区区巫月小国。”男子高傲道。 “胡闹!”玉座上男人嗔怒,将手中玉盏掷于地上,咣当一声摔了个粉碎,“巫月国乃当今五大列强之一,岂是你说平就能平的!” “帝临国虽身处中土之地,沃野万里,兵强马壮,怎奈何强敌环绕,四国对吾中土之地虎视眈眈,虎将雄兵镇守四方国门已是不宜,贸然挥师南下,倘若列强来袭,岂是凡人能挡?” “那也由不得他巫月小国造次……”龙铭欲再语,却被玉座上的男人出言打断。 只听,大喝一声:“放肆!” 龙铭再不敢吱声,埋头坐在椅上,颜色不愤。 良久。 大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玉座上的男人沉默良久,座下众人也不敢作声,那一刻仿佛时间都沉睡了。 一阵穿堂风吹入殿中,惹的数十盏琉璃灯火摇曳,冥冥中好像在昭告着世人,时间尚在流淌。 “帝家,弦月有一人荐!”道袍女子起身,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哦,天师推荐何人?”玉座上的男人意味深长一笑。 “当年被先帝贬为庶民的,银翼铁骑军兵团长——阿酒!”她看向玉座上的男人,那人的眼神似乎也被她清澈的双眸吸引。 二人,久久凝视在一起。 “——他!”玉座上,大红朱袍男人惊讶,背手而立,满脸的不可置信。 “末将也力荐此人!”跪在地上请命的寒玉闻声,双手抱拳,声音洪亮。 玉座上的那个男人,思索良久,虽然内心忌惮此人,终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天师和武烈公爵力荐此人,朕便不再多虑,依你二人。”迟疑了片刻,大红朱袍男人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只是,朕登基五年,并未听闻此人还在世!” “启禀帝家!此人现隐居于龙渊池,寒玉愿请他出山。”寒玉神色笃定,洪亮的声音游荡在大殿中。 道袍女子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寒玉,嘴角不可察觉的弯出一道会心的笑。 “寒玉呀!当年先帝的确对家父和其麾下的银翼铁骑军不公,若那人愿意为帝临国效命,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朕既往不咎!” 玉座上男人目光坚定,少有的神采奕奕,一股天生的威压,弥漫在大殿内。 玉座下二人一喜,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抱拳行礼,齐声道:“寒玉、弦月,谢过帝家!” “哈、哈、哈……哈、哈……”玉座上大红朱袍男人仰头长笑,兀自朝着座下众人挥了挥手,迈步朝大殿后的寝宫走去。 第八章 湖上来人 龙元三十年,四月初一。 “雨停了吧?”草庐中传出慵懒的声音。 “咯吱”一声,木门被轻轻地推开,门外的地板被踩的吱呀作响。 绿衣少女捧着一盆清水缓步的走到床榻前,轻声开口道:“公子醒啦!夜里寅时雨就停了,只是这天儿也怪,都辰时了也不见日头出来,山中起雾了,怕是一时半会见不得晴天。” 床榻上的男子伸了伸懒腰,拂去身上的褥子,眼中带着倦意,翻身坐在榻檐,脚后跟儿漫无目的的踱了两下地板。 “走,透透气。”男子双手做了个支撑势,双腿一立,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使不得公子!”绿衣女子紧忙将手中的铜盆,搁到木制六脚盆架上,迈步追了上去。 女子三步急行到男子身前,一把拉住男子的袖襟,轻声开口:“公子还待梳洗罢,再好生出去走动。” 男子只得摇摇头,轻笑一声随着女子回了屋。 极不情愿的坐定后,男子扬起右手,掸了掸大袖上摆的泥渍,左手轻捶了两下后脑勺,缓声开口:“哎,怎么如此邋遢不堪?” “昨夜公子独坐小亭中,嫌这雨落的心烦,嚷着要煮酒祛寒,这酒一饮就是五斗,直接就睡了过去,夜里天凉,绿儿只能将公子拖拽回屋。” 绿衣女子掩面偷笑两声,又生怕被公子发现,急忙正声接着道,“公子身子沉,绿儿搀扶不住,又遇这雨天路滑,一个没注意,公子、公子就摔坐在泥水中……” 男子低头假借思索,熟不知昨夜之事他早已不记得了,只能兀自“嗯、嗯”两声。 雨后,草庐外一片的鸟语虫鸣,风从北方灌来,虽然早已入春,可今年的天气比起往年格外的不踏实,入春以后小雨连绵着下了一月有余。 古云:“春雨贵如油。”湖边的岸堤上嫩绿的草疯狂的朝着四下蔓延,只是这山中雾大,给湖面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白纱,让此情此景更显得朦胧。 此湖名曰:龙渊池,太祖帝将此处赐予天师府为帝家豢养灵兽:龙。 御灵之术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几大家族独门秘术,几大家族更是常年隐于世,导致世间罕有人能见到御灵之术。 草庐坐落于龙渊池边一处地势平坦处,三面环山面朝龙渊,此地本为天师府所有,旁人踏足便会被帝家依律处死,再者此处群山环绕难以通行,让草庐更显得人迹罕至。 一晌,草庐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扇。 男子身着青衫手提一只陶壶从屋内走出,身后跟着一名丫头,手中端着一只红泥小火炉,快步走到湖边新修葺的小亭中,放下火炉后又匆忙的跑向草庐旁另一间更小的耳房去了。 青衫男子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懒散的径自走向小亭方向。 观其貌已是而立,身高八尺三寸,身形略显得消瘦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一头黑发端正的盘于头顶,发髻上横叉一支木质发簪,形同竹筷。两鬓的黑发柔顺的下垂,耷拉在两肩。剑眉星目,两颊消瘦,眼神却只有沉静,沉静、沉静的如同龙渊池中的水一般,深不见底,毫无波澜。 一阵湖风吹过,青衫男子不禁的打了一个寒颤,盘坐在蒲团上的双腿紧了紧,端起案前冒着热气的酒盏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顺着喉头流入腹中,男子又将泥炉上冒着热气的泥壶提起,将酒盏中的酒重新斟上。 酒过数盏。 忽闻湖上隐约传来呼喊:“敢问先生可在家,我家少爷求见。” 叫喊依稀可辨,是一位年轻小伙子的声音,湖上却觅不见踪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公子,公子!有人求见,有人求见!”绿儿兴冲冲的奔向青衫男子,轻轻推搡了一下他的肩膀。 “听到了……听到了……”青衫男子声音懒散,悠悠道,“绿儿,问问来者何人!” 说话间,青衫男子头也不抬的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酒盏。 这边绿儿兴奋的朝着湖边跑了两步,双手成扇状立在双颊之上,呐喊道:“我家公子问,来的是哪家的少爷啊!” 三年前草庐的主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天师府手中将龙渊池边这一隅空地暂借了出来,修葺了一个小园子。 草庐的主人终日与酒为伴,一次酒后偶然的机会,他在集市上遇到一个贩卖家仆的贩子,见得绿儿生的伶俐就花了十枚银钱将绿儿买了回来。 被草庐的主人买回来后,绿儿就终日侍奉在其左右,由于青衫男子的深居简出,她除了偶尔几次去集市采买外,只能在草庐做些洗衣、烧饭、种地、劈柴的零碎活,自然寂寞的很,见有人来访,便显得格外高兴。 “我家少爷是武烈公爵:寒玉。今日求见先生!”对面的年轻小子回声喊一声,嘹亮的嗓音似要将这浓雾穿透一般,在湖上显的格外空灵。 “是寒大将军,是寒大将军!”绿儿兴奋的拍手叫好,“太好了,太好了,寒玉哥哥来了,寒玉哥哥来了……” 绿儿口中的寒玉哥哥对她甚好,每次来草庐,都会给她带一些帝临城中的精美糕点,甚得绿儿喜爱。 “哦?这小子来做什么……”青衫男子挠了挠头,自言自语。 半晌。 湖上隐约有一只大船朝着草庐驶来,像飞梭一样,一层一层的割开如纱般的雾。 一盏酒的功夫,船的轮廓依稀可见了,那船行驶的速度飞快,相较一般的船要快上数十倍,全力行进其速可匹战马。船身如箭,船舷带鳍,尾如翎羽,其名:飞鱼坞。 《帝临赋》中书:飞鱼坞:其腹如鲲,可纳兵甲数百;其甲如胄、头如箭,尾如翎羽,两侧生翼,御风直上九霄外,遁水疾行三千里。 飞鱼坞是帝临国军的军械,由墨子门利用秘术所制作,专供帝临军所用。 “嗖”的两道破空声,船舷的两处暗格中分别射出一支飞爪,直刺入岸边两块坚硬的花岗岩中,飞爪尾端衔接着金刚索,金刚索另一头固定在飞鱼坞上。 待飞爪固定好,飞鱼坞上另一处更大的暗格开启,一连串大小相同的木板用细环串联,每块板都有一个套环套入飞爪的金刚索上。木板顺着金刚索一块一块平铺开,俨然一条木排路搭建成型。 飞鱼坞在离岸边数丈外抛锚,士兵们身披白银软甲,腰衔三尺细剑,头戴白翎,井然有序的在甲板两侧站立,身后的白色披风遇风猎猎作响。 霎时,只见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行走搭建好的木排之上,身后尾随着一个少年,雾大看不清模样,依稀可辨认的是他两手各自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绿儿早已经按捺不住飞快迎了上去:“寒玉哥哥,你可记得来看绿儿了。” 白衣青年刚上岸,绿儿一把环抱起男子的胳膊。 “你家酒先生近来可好?听说前些天染了风寒,我特意让小北备了些山参给酒先生祛寒用。”白衣青年也不恼,反而带着绿儿加快了脚步,说话声音清脆,好似流水般好听的很。 闻声,绿儿回头瞥了瞥那个叫小北的少年,冲他做了个鬼脸。少年见状,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加快步子紧随了上来。 三人同行,片刻便走到了小亭外。 “来了。”青衫男子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端坐在蒲团上,面带微醺。 只见一位白衣青年立于亭前,身高八尺一寸,肤白如凝脂,剑眉入鬓,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身上穿着一件上好的白丝锦缎大袖长衫,腰配玉带,头戴明月白玉发冠,一头长发顺滑的盘于头顶,左眼下一颗泪痣让整张脸更显得俊朗。 “酒先生近来可好?”白衣青年微微躬身,恭敬地行拱手礼,“寒玉此来……还想求先生一件事!” “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束,放开些……放开些嘛!”青衫男子拱手回礼,甩了甩袖子,示意白衣青年落座。 “你堂堂武烈公爵,我酒某就是一介闲云野鹤,你给酒某行如此大礼,让帝家知晓,我这脑袋可得搬家咯……”青衫男子一边调侃着,一边将白衣青年身前的酒盏斟满热酒。 “先生对寒玉有救命之恩,寒玉对先生行礼也是应当的。再者先生年长于寒玉,先生为我兄长,寒玉理当尊之。”白衣青年欲再拜,却被青衫男子用手压下。 “寒玉小弟再如此,酒某就要送客咯!”青衫男子端起酒盏做了个请的动作。 “哈哈……酒兄见笑了。”白衣青年亦是端起酒盏,二人一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第九章 对饮成三人 天色渐暗,一道苍芒划过了不远处的天际。 那是一颗巨大的流星,兴许是夜尚未来临,那颗坠落的星陨并未像想象中那般绚烂,只是拖着长长的轨迹,被世人忽视,悄然划过帝国上空。 观星台中,少女皱着眉头,目光如注的凝视着天空。 如果说这片土地上最高的建筑是那高耸入云,虚无缥缈的凌云宫,那观星台就是凌云宫的顶端。 凌云宫南侧,竖立着一座高七百三十一丈的石塔,名曰:观星台,自凌云宫始建时就被帝家亲点于此,也是整个凌云宫内唯一一处非帝家使用的建筑。 观星台内安置各种天文仪器近百件,观星台中上百名推演师,无时无刻的观天象、算历法、推演着这个帝国的命数。 观星台的主人,帝家尊其:大司天。比之深居简出,深山避世的天师府,观星台更亲近帝家,位列“三司”之首。 ——“地劫星陨落,天下祸之将至!”少女凝视着远方一颗星陨坠落,不由大声惊呼。 “晨星!”端坐在长案前品茶的白领青罗素丝道袍女子不由的也是一惊,手中的茶盏兀自脱手落到长案上,翻转几下滚到地上“咣咣”碎成几片。 “星儿!你说什么?”道袍女子一掌拍开身前长案,拂袖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揽过少女,目光朝着天际深处凝视而去。 “弦月姐姐!地……地劫星陨落!天……天……下祸之将至!”晨星语气惊恐,稚嫩的脸上布满惧意。 原来,天师弦月也在此! 晨星是帝临国第三任大司天,年仅十六岁,十三岁时就被帝家册封为大司天。 她来自遥远的北境州昆仑山下的昆仑族,昆仑一族本就被敬为神祗一族,生来就灵气聚身,气海的修为已入渊境,远远超出炼气大成者数倍。 晨星出生时便能通灵万物,冥想中可窥千里外之,三岁时她便被族中供为神女,十三岁那年通过冥想窥得帝临国数载命数,因窥天机被天机反噬,体弱多病。 “来人!”天师弦月面色微微动容,却也是镇定。 观星台的顶层,数百盏烛火将整间石室照的通明,石门外一个身影闪动,渐渐的影子被拉的细长。 一个纤瘦的年轻星官走进石室,头戴文冠,身着蓝袍,快步的走到距二人数丈外,躬身行礼。 “天师!大司天大人!”星官年纪并不大,语气却是沉稳,脖间戴的一串刻着铭文的黑曜石珠,在烛火照映下耀耀生辉。 “取星图!”天师弦月面无表情的吩咐。 “诺!”年轻星官拱手行礼,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石门外走去。 窗前瘦弱的晨星面容憔悴,这是一张稚嫩却又姣美的脸,生得一副异域面孔,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大眼睛,嘴唇的轮廓很清晰,瞳孔成淡紫色。 那一双深眸中流露出无尽的伤悲,苍白如纸的嘴唇翕动几下,哀然道:“弦月姐姐,不会有错的,这万千星辰就算没有星图,星儿也……” “住口!”天师弦月打断了她,“星儿!你累了,该休息了!” “不……”晨星固执的看着远处那颗星陨坠落的方向,语气中却充满着无力。 天师弦月一直将眼前瘦削的少女当作自己的妹妹般,自己一直肯定她跟自己有着一样的宿命。 她就如天上的星辰,但却是最黯淡的那一颗,没有光芒,就连闪烁都那么桎梏,她本该是那颗最闪耀的星辰,自己甚至害怕她有那么一天湮灭在这片星辰大海之中。 霎时,石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名中年男人抬着一副巨大的卷轴,跟在年轻星官身后走进了石室。 “天师!大司天大人!”年轻星官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躬身行礼。 天师弦月并未开口,只是简单的朝着石室内一张诺大的四方长桌挥了挥袖。 领头的年轻星官心领神会的转身,指着那张四方长桌,吩咐:“你们,快将星图摊开!” 片刻,那副巨大的丝制卷轴被一丝不苟的平铺在方桌上,没有一丝褶皱,每一处细节都被细心的抚平。 “天师,请!”年轻星官走到道袍女子身前,躬身做了一个请的礼。 道袍女子也没理会眼前之人,朝着方桌的方向走去,带起的风将衣袂轻轻掀起。 二人擦肩而过时,她平淡开口:“扶大司天回房休息!” “诺!”年轻星官快步走到窗前,轻声道,“大司天大人!天师有命,请大人回房休息。” 风从远方灌来,雨停了! 风中夹杂着一丝凉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草木的清香,天色渐黯,西边燃起一片血红色火烧云,宛如浸泡在血水中一般,殷红的诡异。 一袭白袂飘飘,柔弱的身躯倚在窗前,一头乌灵的发丝任由它飘着,鬘发轻轻地吻过她的脸颊,夕阳映衬在那张稚嫩的脸庞上,让本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 “咳、咳……”兴许是她感觉到了风中那丝凉意,轻咳两声,回过头,对着眼前的年轻星官微微一笑,柔弱开口,声音很好听“无碍……无碍!我在榻上歇息片刻足矣。” 话必,年轻的星官搀扶着晨星,缓步回到石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矮榻上坐下,这是一张一仗见宽的巨大楠木软榻,榻上铺着一张绣着紫薇星盘的羊绒方毯。 星官拾起矮榻上折叠整齐的白色氅衣,批在少女晨星肩上,然后又将榻旁一盏精致的紫金手炉递到晨星手上。 入春了,虽然连日的雨让气温有些下降。 但是常人也都穿上了春服,她却因为体寒多病,常年靠着名贵的药材吊着,氅衣和手炉更是不离手。 “咳、咳,师兄,你先退下吧!我想单独和天师叙叙旧。”晨星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宛如一朵洁白的荷花。 “诺!”年轻星官怜惜的,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五岁的少女。 她被选入观星台时才十岁吧!当年那个整日缠着自己的小女孩儿,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都长成碧玉之年的大姑娘了。 当年师傅心疼这个小女孩儿,刻意的隐瞒她的能力,按照师傅意愿,本该自己来继承大司天之职。 要不是当年自己无能推演错了一道天象,致使帝家震怒,要不是眼前这个小师妹站了出来,用失传千年的“通灵之眼”窥出帝临国数载命数。当年,自己早就尸首分离了吧!那年她才十三岁。 ——也许正如师傅所说:她生来便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通灵之体! 她的命运早就与那命运之轮纠缠在一起,谁也逃不脱这圭臬。 半晌。 “这不可能!”天师弦月不自觉的惊呼,眼中少有的透着一股惧意,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仔细的察看星图。 纵然这张星图上密密麻麻的绘着数万颗星位,在旁人看了晦涩难懂,但也难不倒她堂堂帝临国的天师。 虽然,天师府不及观星台那般一心精研星象,但是自己从小就跟着老天师修习紫微星术。 论星象学,天下在自己之上之人,已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她并不死心,转身朝着窗前走去。 天色已黯,在一轮皎月的映衬下,深邃的天幕上漫天星辰闪耀着微光,她定睛在西北方向的星宫中搜寻。 ——陡然间,她面色惨白,盯着远处的星空发呆。 又是,良久的沉默。 只觉石室内数百盏烛火开始摇曳起来,室内有一股莫名的气旋环绕着石室流走,渐渐地烛火摇曳的更加剧烈,金色的流光一点聚集。 天师弦月察觉异样,一回头。 “星儿!”惊呼。 细密的金光朝着一团聚集,环绕在软榻上盘腿而坐的白衫少女周身,那些金光是从少女体内发出的,逐渐的越聚越多,整个将少女包裹在其中。 晨星座下的紫薇星盘也出现异样,星盘上的星辰闪着刺眼的金光一颗一颗升起,然后一颗一颗融入进那团包裹着少女的光晕中,形成了一副看不懂的光影。 见状,天师弦月纵身一跃,朝着那团金光飞去。 “不要!”金光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女声,这两个字吐的是那么吃力。 闻声,天师弦月身形凌空一顿,脚尖轻轻点地,整个人落到距离那团金光数尺处。 ——也许,这就是你的命运吧! 天师弦月眼神凄凉的看着那团金光,并没有出手阻拦,只是默默地叹息,她清楚要救苍生,天下除了晨星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够预见未来。 因此,她更加笃定了每一个人的降生,对于这世界都有他的意义。 正如张三的降生,帝临城光德坊三纵第六间才会有了那间张记肉铺,李四的降生,通天大道上才有了那个整日叫卖的豆粉摊子。 ——而她晨星的降生,也许就是来拯救这天下苍生的吧! 陡然,那团金光开始紊动,石室内的气旋错综乱流起来,越涌越烈,烛火一盏接一盏的被熄灭。 “噗”的一声,白衫少女一口鲜血喷出,洁白的衣袂上染上了一块又一块鲜红的血渍,血水沾上白纱便开始晕染开,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血海棠。 那团金光迅速的向着四下消散,晨星瘫倒在矮榻上,面如死灰般,她仰头看着头顶的白玉雕纹房梁,目光呆滞。 “星儿!”天师弦月大惊,一双白皙的手迅速的在空中画出一个弧。 只见,天师弦月手过之处,那消散的金光被吸附在掌心,她越舞越快,将那些消散的金光竟可能的全部抓住,可惜那团金光消散的速度太快,纵然是她也只能抓住个七八。 天师弦月一双白皙的手,没入在金光之中,眼见金光已经散尽,她挥手迅速凌空画着太极图,将手上两团金光揉搓在一起,渐渐地刚刚被抓在掌心的金光凝成了一团耀眼的光斑。 没有丝毫犹豫,天师弦月俯身抱起软榻上的晨星,一掌拍向她的腹部,将那团光斑打入她的气海之中。 “胡闹!灵气散尽你会没命的。”嗔怒一声,她紧紧将晨星抱在怀里,怜惜抚摸着她苍白的脸。 天师弦月大喝一声:“来人!传御医。” “弦月姐姐……”怀中的晨星冲着眼前之人微微一笑,将头埋在那人温暖的怀中,声若蚊蝇般轻唤。 “星儿,你看到了什么?”天师弦月用衣袖,轻拭去少女嘴角的血渍,轻声询问。 “血月东升,万物哀嚎,白骨填湖,妖蛟现世……” ——“血阴蛟!”天师弦月面露惊色,惊呼。 “星儿,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天师弦月追问,语气急促。 “咳、咳、弦月姐姐,我看到了夜幕降临,在幽森的山谷中,一轮血红的月亮从东边升起,人们像着了魔一样开始跪拜,寂静的山谷中隐约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哀嚎,人们发疯似得跳入湖中,他们浑身溃烂流着恶臭的黑血,落水的人们开始挣扎,然后迅速的腐烂成一具具惨白的骸骨沉入湖底,湖水开始被染的猩红,那片湖如同一张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吞噬着成千上万的人和动物,渐渐的湖面上飘满了白骨,突然一条头上生角的巨蛇从湖中腾出,它通体闪着黑色的鳞光,一双赤红的眼珠子比那轮血月还要夺目。” 少女晨星极其虚弱,讲的艰难。 “然后呢!”天师急切的询问,额头上渗出几滴细不可察的汗珠。 “星儿、星儿……无能,没……没……能看透……天……机……咳、咳、咳……咳”晨星一字一顿,艰难的开口。 陡然,少女剧烈的咳嗽,气海中那股乱窜的怪力再也难以压制,她发出一声闷哼,一口鲜血涌出。 “御医怎么还没来!”天师弦月抱的更紧了,用衣袖不断为晨星擦拭着口中汩汩涌出的鲜血。 急切中,石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年轻星官率先冲到软榻前,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的擦拭着少女脸上的血迹,身体不断的颤抖。 “师兄……不哭……”晨星微微一笑,一双美眸闪着浑浊的蓝光,慢慢地耷拉下眼皮。 这时几名侍从拥簇着一名白发老耋走到软榻前,这个老人年近百岁,满头银发却开始生出黑丝,周身散发出浑厚的气息。 “老朽拜见天师!”老耋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如洪钟。 “柳道子前辈,不必多礼!方才大司天运气通灵,不慎被灵气反噬,还请前辈迅速医治。”天师弦月迅速起身,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帝临国“国手”,医圣:柳道子。 “大司天一心为帝临国,老朽定当竭尽全力!”老者跪坐在榻前,伸出一张褶皱苍老的大手,一把衔住少女晨星的脉搏。 良久。 老者面容淡然的收回手,捋了捋花白的长髯,仰头思索,悠悠开口,道:“暂无性命之忧,老朽尚有一方可医大司天,只是……” “只是什么?”天师弦月急切询问。 “唉!”老者重重叹息一声,捋着花白的长髯,“只是大司天气海受损,日后再难使用灵气,如果她强行运用灵气,气海崩坏!只怕是上仙驾临也难救其命啊!” “无妨!只要能救,日后之事,日后再谈!”天师弦月闻完老者所言,朝着窗前走去,“前辈,我去去便回,还请照顾好大司天!” “老朽,领命!” 行至窗前,只见一道鸿影一闪,天师弦月双脚轻点地板,朝着窗外一跃而下,丝毫没有将脚下万丈深渊放在眼里。 她行事向来随性,观天下,敢在凌云宫中肆无忌惮飞跃的,仅此一人矣! 第十章 拜月宫 龙元三十年,四月初三。 夜色渐凉,明月清辉下,一弯寒月高挂,湖山间升起浩渺如烟的薄雾,朦胧中,倒映在水中的剪影内有一道漆黑的身影飞快的掠过。一个身着黑袍,头戴黑帽的人身影绰绰,沿着石栈桥快步朝着石门走去。 此湖名曰:映月湖。湖水清幽,月色下显得凄凉,湖面上偶见几朵盛放的洁白睡莲,莲花的蕊却是鲜红殷艳,极为妖异。一条石栈桥径直的通向两扇巨大的石门。 远处,虚掩的石门内传来一片烛光,雾霭中,显得飘忽不定——一座大殿掩隐其中。 ——“什么人?” 见石栈桥上有来人,门外站岗的两名头戴银钗,颈挂嵌玉雕花银项圈,手、脚脖上戴着银环的白色苗服侍女,抽出腰间挂着的苗刃,警惕的看向来人,他们身上佩戴的银饰,随着少女们的举手投足,碰撞在一起,发出一串儿清脆地“叮叮”声。 “在下第二夜:鬼,是巫王殿下的朋友!”一声低哑的男声从袍帽内传出。 一直低头的黑袍老鬼,抬起头看向两名神色警惕的侍女,黑色的袍帽下,赫然是一张冰冷的玄铁面具,面具的额头位置镌刻着一个“夜”字。 “原来是大人您!”侍女们看清来人,手中细长的苗刃迅速收归鞘中,月下两道冰冷的寒芒一闪而逝。而后,二人恭敬的单膝跪地。 黑袍老鬼未做停留,径直朝着石门走去。 石门高十丈,宽五丈,重百万斤,横亘在大湖之上。石门上雕刻着苗文,两扇石门中央各刻有一轮圆月,圆月中雕刻有一只巨大而阴戾的石眼,那双眼睛栩栩如生,透着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盯的人不寒而栗。 石门修建在湖中央,湖心有一岛,小岛由一条石栈与外界通连,而这两扇石门是通往湖心岛的必经之路。 此地,重山环绕树林茂密,林中蛮烟瘴雾,飞鸟难过。从上古时期这里就一直属于巫月族,他们世代在这里繁衍生息。 巫月族原本属于苗疆夜郎国附属下的一支很小的部族,千百年来为了防止其他部族入侵,他们将族寨建在一处偏僻的湖心岛上,从深山中开采花岗岩,凿成块,用以筑造防御工事,终于历经数十代人的艰辛努力,他们拼筑起两扇巨大的石门,用以抵御外族入侵。 南蛮之地,千年来一直在夜郎国的残苛下,苟延残喘延续着,百姓们饱受折磨。终于数百年前,巫月族第三十代大巫:蓝灵珠,不满夜郎国的残苛,率族脱离夜郎国。 夜郎王闻之大怒,亲率麾下三十万夜狼卫征讨巫月族,大巫蓝灵珠率领全族奋起反抗,却依旧是寡不敌众,节节败退,最终他们关闭石门,全族退守湖心族寨。 后夜郎王兵临城下,意在将巫月族赶尽杀绝,夜狼卫却被湖上那扇石门挡住。夜郎王不死心,指挥大军渡湖,然而湖水中早已被擅使巫蛊之术的巫月族布下——万虫阵,一时间,夜狼卫浮尸遍地,湖水被鲜血染成红色,数十万具尸体填满了湖面。 夜郎王惨败,狼狈地带着残军逃回了夜郎国都。那些在夜郎王欺压下的其它部族,见巫月族大败夜郎王师,纷纷归顺其膝下。一时间,巫月族在南蛮之地与夜郎国分庭抗礼。之后,大巫蓝灵珠在南蛮之地建立起巫月国,自称:巫王。 第二任巫王:蓝瑶儿,在位时一心想统治整片南蛮之地,终于在她的励精图治下,耗时十三年的——巫祸之乱,以夜郎国的灭国而告终。自此,整个南蛮之地统一。 有谣言,战败后的夜郎王,率领数千嫡胄带着财宝,星夜仓皇逃亡至巫月国边境的深山之中。之后的历代巫王都曾派兵寻匿,却都已无果而告终。 《帝临赋》中曾记载:南蛮有一族,始于苗,臣服夜郎,偏居一隅。族内母系为尊,拜月为神,擅使巫蛊。废历五百三十七年,大巫蓝灵珠,大破夜郎王师,遂百族朝奉,始建巫月国,自称巫王,定都拜月城,重理疆界,封宗立祠。 月下,黑影独行。穿过石门,遥远处,赫然一座宫殿映入眼帘。渐行渐近,就连湖面上绽放的白莲也愈发的密了,抬眼望去,整座湖心岛都包裹在白莲之中。 白色的大理石凿砌的石栈桥,笔直的通往岛上,石栏柱上雕着一朵绽放的白莲,石栈上,每隔三十步,左右各立一妙龄侍女,她们穿着白色苗服,光着脚,佩银饰,挂苗刃,撑一盏银制莲花灯,莲花灯泛着寒幽的白光,就这样一直延续,将整座湖心岛照的通明。 这里的一切都是白,白色的睡莲,白色的宫殿,白色的石栈桥,白衣侍女,就连灯光也是白色。 有一瞬间,他都在怀疑自己,是否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幻境,在这里他感受到了无比高尚的圣洁之力,仿佛连时空都是虚幻的。 ——终于。 在这一刻,真正的踏上这片净土,当脚踩在松软白色的砂砾上时,黑袍老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石栈桥的尽头,几名白衣侍女早已恭候多时,默不作声,手中的银盆中盛满清水,她们用芭蕉叶蘸着清水将男人从头到脚掸了一遍,然后俯下身去脱男人的靴子。 见她们脱自己的靴子,黑袍老鬼大吃一惊。少女们也不慌乱,一名白衣侍女匍匐在男人身后,另一名白衣侍女扶他坐到那个侍女身上,然后又上来两名白衣侍女将他的靴子脱下,捧着他的脚放入冰冷地清水中,熟练的清洗着。 黑袍老鬼诧异,也许他并不知道,在这座湖心岛上,除了那个被人们奉为神灵的巫王,所有的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妙龄女子。 “大人!巫王殿下在殿中等候您!”清洗罢,一名侍女扶着黑袍老鬼站起身,恭敬的单膝跪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其余侍女全部退到一旁,跟着跪地。 黑袍老鬼点了点头,抱拳回了一礼,一声低哑的嗓音道:“谢过!”然后光着脚踩在松软白砂砾上,朝着大殿走去。 半晌。 一棵千年古树,横挡在道中央,树干虬曲苍劲,皴裂的树皮犹如刻刀,在树身上雕琢着岁月的痕迹,葱郁的树叶在夜里闪着晶莹的柔光,树冠上垂下的藤蔓蜿蜒着相互缠绕着、芥蒂着,朝着四下疯狂的生长去。 古树下,一汪寒潭在寒月下波光漪涟,一弯弦月倒映潭中。男人陡然驻足,看向潭中那一弯弦月发呆。 月下水面突然水波一漾,从潭水中钻出一个人影,背对着黑袍人,沐在月光下修长的身体,散发着如般凝脂的白,一头齐腰长的黑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 黑袍老鬼一惊,急忙收回目光,想避开,却不料女子突然的转身,见有生人,她也不慌乱,一条纤细如玉笋的手臂挡在胸前,一张冰清玉洁脸波澜不惊,望向来人。 “是你?”女子轻声开口,却有一丝狐疑。 “在下第二夜:老鬼!拜见祭司大人!”黑影一闪跪到地上,低下头,不再看那人。 “你哪里老了?”女子转过身朝着岸上走去,月光下她一丝不挂的妙曼身躯,闪着晶莹的珠光。 女子拈起岸边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衫穿到身上,她并未穿苗服,一袭帝临国样式的云丝长衫穿在她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妖异的美,她坐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上,打量着他,缓缓开口:“我看你的眼神,一点也不老!怎么……你不敢看了?” “小人不敢!”黑袍老鬼低着头。 “怎么是你第二夜来了?他怎么不敢来?”冷若冰霜的脸上勾勒起一丝冷笑。 “小人不知大祭司口中之人是谁!”黑袍老鬼依旧低着头。 “哦……”她起身朝着拜月宫走去,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珠,脚尖所点之处,白色的砂砾上绽放出一朵朵如寒梅般的水印子,一瞬之间却又凋零的无影无踪,远处她的声音悠悠传入耳中,“回去以后告诉你们首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他……” 第十一章 巫月之主 “拜见巫王殿下!”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良久,黑袍老鬼单膝跪地,不敢抬头。 空旷的石殿内数十盏幽暗石灯燃着黯淡的烛火,整座宫殿用上万块白石垒砌而成,却没有经过任何的雕琢,古朴庄严。 宫殿中有一座萧萧的祭台,祭台四周清水萦绕,水面上盛开着几朵白色睡莲,水池与祭台由几朵白石雕琢的睡莲连接,头顶上巨大的穹顶抛洒下皎白清冷的月光,投在水中的月光,被微泛着涟漪的水面一反射,一道道清冷的波光弥散在石殿内,让整座石殿宛如沉没在波涛碧浪之中。 沉默良久,祭台上的白纱幔被一阵清风撩起,纱幔中竟是一个女人,一袭洁白的长袍轻轻地贴服在她的身上,她侧卧在一张白石榻上,俯首看着殿下跪着的人。 “是你要见本宫?”巫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来人。 “回巫王!正是在下……” “抬起你的头来!”祭台上的女人偏过头去,忽然轻喝一声,空灵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压迫,压的人喘不过气。 寒冷的面具下,那张脸略微的变了色,黑袍老鬼缓缓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他瞪大了眼珠子,惊愕的看着向那人,满眼的不可置信。 刚刚自己进入拜月宫后一直低着头,不敢打量这片南蛮大地的主人的行宫,对于殿中的陈设也是仅凭眼角余光窥见一斑。 这一抬头却让他无比震惊——头顶抛洒下来的哪里是月光!分明是它,那是一块无比巨大的夜明石,镶嵌在穹顶中央的藻井中,散发着幽幽的荧光,沐浴在幽光下让人不寒而栗。 他收敛了目光,恭敬的看向祭台上的女人——只是,就那么一眼,让他终生难忘! 祭台中侧卧的哪里是传说中的七十岁老人,明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白璧无瑕的脸,玉骨冰肌,修长的腿叠放在一起,侧卧在白石榻上,透过白纱帷幔,她整个人仿佛置身烟海,雾里看花不清,像极了一朵盛开在雾中的白莲。 “怎么!你也忌惮本宫是个妖怪?”巫王转头回望着那个来人,嘴角上挂着一抹笑。 “啊!”黑袍老鬼脱口叫了一声,连忙收回目光,恭敬的开口,“小人只是惊叹巫王殿下的仙姿,不像世人传的那样……” “他们怎么说本宫?”祭台上的巫王脸上收回了笑,祭台之上传来一股微弱的波动,极其细微,瞬间一股灵力迸发而出,周围的空气迅速凝聚,接着仿佛天地都开始震荡起来,池中的清水极速的颤抖着。 “哈哈哈……”巫王看着惶恐的黑袍老鬼,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他们说本宫是个七十岁的老妇人!” “岁月流逝,容颜苍老,没有人逃脱得掉。本宫今年的确已经七十岁了!但是那些凡人,哪里知道本宫乃是月神眷顾的人,他们那些肉体凡胎怎能与本宫相比!”一瞬间,那股压的人窒息的气场,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鬼!”巫王打了个呵欠,她用白如凝脂的手捂了捂嘴,那一瞬,她是那么的美艳绝伦,然后她继续道,“这点你比起你们首领可就差远咯!当年本宫也同样用‘月息决’试探他,而他当时却是用剑指着本宫。” “说吧!这次那个人派你来所为何事?”巫王淡然的说着,“难不成是他想通了,愿意娶我们雪薇了?” “回禀巫王殿下,在下此次前来是奉首领之命,特来送上帝临国南地十四郡……”话未说完,只觉石廊的深处有一股凌厉的杀气迎面袭来,黑袍老鬼骤然身形一闪,化成一道残影,刹那间一道白芒透体而过。 弹指间,那道漆黑的残影又凝聚在一起,黑影中是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黑影散尽,他毫发未伤的站在原地。 “哼”一声冰冷的轻哼,大殿之上多出一道冷若冰霜的人影,她白袂飘飘,衣袖无风自摆,冷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小人无意惹恼祭司大人!”黑袍人见来人是她,先是晃了神,然后声音低哑开口道,“方才殿外若有冒犯祭司之处,小人愿以死谢罪!” “罢了、罢了!”女子挥袖,背对那人,‘月光’下满面清哀,一袭白袂无风自飘,宛如从月中走出来的仙子——明月入怀,清风也寒。 “好身手!”巫王拍了两下巴掌,“原来是你夜袭了我的北方还楼部族,还栽赃嫁祸到了帝临国的头上。” “小人也是奉首领之命行事。”黑袍人立刻单膝跪地。 “还楼部族的人来报:有一帝临国人,身形如魅影,深夜袭击了族寨,原来是你所为!”白衣女子光一寒,杀气乍现,指着男人对着祭台上的女人问,“祖母!是否要雪薇处决了他?” ——大祭司,雪薇! “薇儿,休要心急,且听他说完。”巫王显然对他刚刚话中的,帝临国南地十四郡颇感兴趣。 “想必巫王和祭司大人早有耳闻,我们十夜组织历来求财,首领的夙愿就是灭了帝临国,重建新的秩序!”黑袍老鬼正声。 “这么说,你们首领想自称新帝咯?”祭台上的女人嗤之以鼻。 “怎敢妄想!”黑袍老鬼摇了摇头,说,“十夜求的是财!” “是吗?”巫王玩味的笑,一颦一笑妩媚众生,“你们要多少钱,本宫今日高兴,赏你!” “巫王殿下赏的远远不够,我们要的是可以让这天下都为之一颤的财富!”一张冰冷的面具下闪着寒光,黑袍人言语中,意味深长,“帝临国的财富,我们十夜要三分。你我合作,十夜求财,巫王殿下您得这天下,不好吗!” “你怎么肯定本宫要的是这天下?”那张绝美的脸,微微动容。 “想必,巫王殿下早已知道还楼部遭袭非帝临国所为吧!”他抬起头与那双犀利的眼眸对视,“在下演的再真,也难逃您这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吧!而您却没有揭穿,反倒是命令还楼部族向北进攻,美其名曰:讨要说法。其实您是在试探帝临国!” “这么说!本宫的意图早已被你看穿了?”祭台上的女人第一次正视这个男人,她有些惊讶,原来此人远远不是他外表展现的那般简单。 黑袍老鬼没有急着回到,反倒是接着问:“北荒苍雪国荒凉、西域三十六佛国贫瘠、东海空屿国浩渺、南疆巫月国蛮荒。纵观天下五国,唯有它帝临国雄踞中土,桑田肥,百姓众,国殷富,沃野千里,积蓄饶多。谁人不羡?——放着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在,巫王枕下可安?” 巫王面色一凛,站起身,怒喝道:“你敢质问本宫?” “找死!”冷若冰霜的雪薇往前迈了一步,目中生冰的寒,脚下的白石板上突然盛开出一朵朵血红的妖花。 ——“彼岸花!”黑袍老鬼声音低哑的惊呼,只见那一朵朵凭空从地面生长出来的诡异血红的妖花,朝着自己铺天盖地疯狂的蔓延而来。 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朝着四下躲避去,石殿中一道道漆黑的残影与那一道道诡异的血红碰撞到一起,而那道黑影却总是快过一步,每次那道诡异的血光触碰到自己时,总是能够及时的闪过,血光只能碰到他一闪而逝的残影之上。 片刻,雪薇额头上沁出几颗汗珠,她大喝一声:“哪里跑!”陡然间她周身萦绕在一股红芒之中,红色的灵气如同血雾一样将她包裹,四下的空气逐渐开始升温,她那双洁净而寒冷的眸子渐渐的氤上了一层猩红。 霎那间,整座石殿被一片血红的彼岸花所笼罩,黑袍老鬼自知再无立足之地,朝着还未被彼岸花吞噬的水池掠去,雪薇嘴勾出一抹轻笑,白袖一挥,无数朵滴着血的血红彼岸花朝着黑影袭了过去。 黑袍老鬼脚尖轻点水面,朝着一旁闪躲开,却见刚刚自己顿足的水面上,几朵盛开的白色睡莲被那妖花轻触间,转瞬而逝,迅速的凋零,化成了一缕残烬。 “——这妖花可以吸取生命?”黑袍人面色一惊,惊愕的在心中自语。 他没有做过多的停留,电光火石间,黑影朝着祭台上掠去。祭台上的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中大有睥睨众生之色,她面不改色,从容淡定。 “祖母小心……”还未等雪薇说完,只觉天地为之一颤,一股强大到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瞬间弥漫全身,让人动弹不得。眼角的余光中,只见一袭黑影在触及祭台的刹那,被一股巨大的灵力击飞了出去。 黑影重重地砸到地上,瞬间被漫地盛开地彼岸花吞噬,妖异的血红之花如同贪婪的饿灵,疯狂的朝着他汇聚而去。弹指间,黑袍人被包裹的如同一个巨大的花球。 “幽冥之中,彼岸之畔。生往生花,名彼岸花。冥河花开,往生渡死。生死相错,两不相见。”雪薇轻吟,尽显孤寂。 片刻后。 雪薇只觉哪里怪异,心中涌上一股不安,自己的“冥河之花”今日生的异样,昔日彼岸花开,所触之下,万物凋零,迅速得枯萎衰败,今日却迟迟未能将那人吞噬尽——难道? 就在她还在犹豫时,不远处的彼岸花传来异动,一瞬间,它们开始迅速得凋零,化成灰烬,一声低哑得声音传来:“好一个往生渡死!” 从灰烬中走出一个漆黑的人影,周身笼罩着一层黑色的死亡气息,渐渐地黑气淡去,黑袍老鬼从黑气中走来,身上的黑袍上多了几道残痕。 “怎么可能!”雪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惊呼。 “老鬼奉首领之命,今日来向巫王送上帝临国南地十四郡。”黑袍老鬼对着祭台上的女人跪地一拜,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一寒,低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在下并不是来打架的,这天下还没人能杀的了我!” “你到底是谁?”巫王第一次感到恐慌,指着那人问,“只有死人才不会被彼岸花所吞噬,难道你真的是鬼?” “在下十夜老鬼!是人是鬼不重要,今日我来拜会巫王,只是想送上南地十四郡,如果巫王殿下不想要,那小人便就此离开,不再搅扰巫王殿下。”他站起身转身便走。 陡然,白影一闪拦在他身前,雪薇脸色苍白,冷若寒霜的瞳孔里生了一丝畏惧,盯着眼前的黑袍老鬼不说话。 “你是拦不住我的!”黑袍老鬼轻语,“祭司大人你确实如传闻中那样强大,只是你那‘冥河之花’对在的确无可奈何。”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朝着石殿外走去。 那一瞬间雪薇仿佛被一刀刺中了心口。她自幼便被祖母栽培,五岁便开始修炼被巫月族称之禁术的“冥河之花”,十三岁她隐姓埋名独挑整个南疆,以全胜的战绩傲视南蛮之地,今日却这么轻易的败给了一个陌生人。 “站住!”一声厉喝。 巫王端坐在石榻上,俯看着座下,周身散发的威严让人只觉一阵肃然——这才是南蛮之地的主人! 那个女人一改往日的慵懒,满身的威严和肃杀之气充盈着整座石殿,在头顶幽森的荧光照耀下,整个人仿佛神明降世一般。 “巫王殿下想好了?”黑袍老鬼回过头,与那个女人对视。 “本宫接受你们首领的礼物,但是你要告诉本宫,你们十夜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巫王一如既往的美,美的那么不真实。 “小人刚刚说过,我们要的是能让天下为之一颤的财富!”面具下,那双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渴望和贪婪,那是对即将来临的财富的渴望,以及对金钱无休无止的贪婪。 “好!”祭台上的女人站起身,拨开帷幔,脚踩石莲,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裙摆,睥睨着众人,傲视天下般,朝着二人走来——那一刻,仿佛这天下就在她脚下。 须臾间。 那个巫月国的王,走到了他身边,她伸出一只白如凝脂的手,语气和风细雨般对着黑袍老鬼开口:“巫月国愿意和你们合作,今后你们十夜和我们巫月国是永远的朋友!” 黑袍老鬼也伸出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与那个女人握在了一起。 这一刻,谁也不知,这两只的握在一起,会带给这天下怎样灾祸。 第十二章 奉旨南讨 龙元三十年,四月初五。 帝家册封酒为破虏将军,赏食邑三千户。命其率帝临国精骑三千,南出帝临城,会合花都州滇云太守军五千,共八千人,南讨巫月国,收复花都州失地。 酒拒不受封,愿以白丁之身,息南地之祸。帝家无奈,应允之。 次日,辰时。 先生遂率铁骑,出凯旋门,日夜兼程,奔赴花都州。 “公子!公子!”一袭绿衣从城中飞奔而出,怎奈何还是未能赶上,少女看着大军萧萧远去的背影,眼中掠出一抹泪光。 却见远处,有人青衫依旧,身骑白马,背影伟岸,飘逸自在。那人回首冲她挥了挥手,少女嘴角咧开一个笑,朝着那人追赶了过去。 脚下却一绊,重重的摔了一跤,一旁的白衣青年见状,一步上前拉住少女,她也不哭,急忙爬了起来,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继续奔跑。 “回去吧!”一声喊叫隔着百丈之遥,传了过来,“寒玉兄弟,替我照顾好绿儿!” 青衫男子挥了挥手,冲着远处嘱咐着。 “公子!我等你回来!”绿儿站直身子,仰着脖子呐喊,她一直在笑,眼眶却早已红润,看着疾驰而去的大军,目所能及处早已不见那人踪影,空留漫天惊起的尘土。 “傻丫头,回去吧!”寒玉上前抚了抚少女的头,脸上挂着一抹和煦的笑。 “寒玉哥哥,我家公子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啊!”少女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盯着那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青年问。 “看见那片农田了吗!”寒玉带着笑,指着远处刚刚春耕的一片桑田,“等到穗子黄了,酒兄定会凯旋而归!” 男子安慰着少女,目视远方,满眼的笃定——他亦是在慰藉自己。 少女看着远处的绿油油地麦田发愣,嘴角的笑咧的更欢,低声自语:“麦穗啊!你可要快些长……” 看着少女满脸的憧憬,寒玉却有一股忧虑涌上心头,他皱了皱眉头。也许少女并不知情,但是自己却深知——此番南征巫月,只怕是凶多吉少。 此去南下,将面对的是整个巫月国,虽然目前巫月大军未动,帝临只是边境两郡受扰。但帝家并不想两国全面开战,所以并未打算倾全国之力南征,此次出兵意在收复失地。但倘若巫月国野心勃勃,大举兴兵北上,只怕酒兄率领的这三千铁骑,在巫月国浩如烟海的大军下,如那沧海一粟,弹指间即被吞没。 龙元三十年,立夏。 花都州,滇云郡。 大军急行十二天,跋涉三千里。所见之景却远比想象中惨烈,自打大军进入花都州以来,大家亲眼目睹了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扶老携幼纷纷逃难。 一路行来,那些难民大多散着长发蹒跚而过,逃难的人们纷纷涌上官道,一望无际,目所能及处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进入滇云郡境内,所见却分外的凄凉,村庄寂静,房舍坍塌,所过之处甚至见不到任何的活物,家家户户的大门敞开,屋中空空荡荡,落满灰尘,房上结满了蛛网。 葱茏的林中,葱郁的树叶遮挡住阳光,林间偶有几道窸窣的太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灌木和树叶,将几道光斑洒下。 入夏后的南地格外的湿热,一行人骑着马,艰难的穿行在一条时隐时现的小径上,远处是一座残垣断壁的小城,要不是城头插着几支残破的“帝”字旗,很难想象这个人间炼狱,是往日那座青山绿水的边境小城。 “先生!前方便是滇云郡城!”一个身披银甲的粗糙汉子挥着马鞭,朝着队列中一杆军旗方向疾驰而来,身后的大红披风猎猎飘扬,他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小城方向大喊。 “看来,要比我预料中早到三天!”白马上的男人早已没了往日的飘逸洒脱,他长舒一口气,青衫下上沾满了泥土,胡渣拉碴,一脸的疲惫。 自从进入花都州,他亲眼目睹了太多惨状。因此不得不命令大军舍去官道,改走山中捷径,意在早日抵达滇云郡城,大军日以继夜的行军,竟然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早到三日,让他如释重负,压在心中那块石头总算落下。 “霍青,传令全军就地休整,埋锅做饭,整理行装,日落前进城。”青衫男子冲着身旁一名军士吩咐,自己随即翻身下马。 “得令!”青年二十来岁,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身披银甲,头戴银盔,胸前护心镜是一块精铁浇筑的豹子头,手握银槊抱拳行礼。 “豹骑听令,全军原地休整。豹骑听令,全军原地休整……”嘹亮的叫喊声渐渐远去,大军应声而立,整整齐齐的勒马不前,接着众人亦是如释重负般翻身下马,活动着筋骨。 青衫男子走到一处草丛边,也顾不得什蛇虫蝎蚁,疲惫的躺了上去,随手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酒壶“咕嘟、咕嘟”畅饮起来,接着一抹嘴,长吐一口酒气。 “先生吃些馕饼充充饥。”传令回来的霍青走到男人身旁,从一口布袋中取出一张馕饼递了过去。 他也不客气,坐起身,接过青年手中的囊饼,塞到嘴中开始咀嚼,然后朝着一旁挪了挪身子,拍了拍身旁的草丛,嘟哝着:“坐、坐……” 霍青也是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从布袋中又拿出一张馕饼,咬了一口,干巴巴的嚼了起来。 青衫男子耸了耸肩,轻碰了两下霍青的手臂,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问:“你也喝两口?” “谢,先生!”霍青接过酒壶喝了一口,顿时眼珠圆瞪,兴奋道,“是酒!” 闻声,青衫男子极为尴尬,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你小子轻点声,就剩这么点了,我都不舍得喝。” 霍青咧嘴傻笑,急忙点头,抬手又喝了两口,满足的将酒壶盖上,还了回去,疑惑的问:“我说先生,帝家的封赏你为何不要啊!咱们这些当兵的,梦里都盼着战场杀敌,他日封官晋爵。你可好,什么都不要!” 青衫男人朝着草丛躺了下去,枕着手,嘴里叼着根草,翘着二郎腿,语气懒散,道:“你小子懂什么,酒某我要的是逍遥自在,一个破虏将军有什么好当的,还比不过你喝的这酒。” “我将来一定要当上将军!我爹说了,我是我们霍家的希望,日后我要率领霍家豹骑军驰骋北境雪原。”霍青满眼的憧憬,仰头望着天。 “你爹是北境州九原太守,镇北将军霍都?”青衫男子脱口而出。 “先生认识我爹?”霍青回过头看着那个躺着的人,有些诧异。 男人点了点头,语气恭敬,道:“当年驰骋北境的雪原的镇北将军,世人称他北境之门,杀的苍雪国蛮族十年不敢踏足长城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霍青重重地叹息:“哎!只可惜家父老矣!北境军大统领童大将军又被歹人所害,诺大的北境州群龙无首,家父年迈,再也不能像昔日那般驰骋杀敌,我堂堂八尺男儿,身无寸功,不能为父分忧……” 话语时,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满脸的自责。 他拍了拍霍青的肩,脸色忽然变的郑重,眼神坚决,道:“此次征讨巫月国,酒某定会竭尽全力,帮你建功立业!” “霍青谢过先生,定不会辜负先生!”霍青闻言,浑身一颤,银甲上的铁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重重抱拳,起身单膝跪地。 “你小子!别跟我来这套,酒某见不得这个!”青衫男子抬起翘着二郎腿的脚踹向霍青,转瞬就变回往常那样洒脱不羁,枕着手,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睡觉。 霍青被这么一踹,一屁股摔坐到地上,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谄媚的凑了上去,捶着男子的腿,傻笑着喊了声:“先生!” “嗯?” 见青衫男子应答,捶腿的手更加勤快,慌忙问:“我、我还没杀过人……” 霍青本来就白皙的脸泛上一层羞红。 “这个好办,等到时候上了战场,拿几个巫月国的人练练手……” “先生!”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魁梧的汉子,赤着膀子扯着嗓子喊,“先生,那边有条小溪。” “哦!”青衫男子忽的坐起身,眼中闪着光,他扭了扭脖子,浑身的臭汗,别扭的很。连日赶路,再加上南方本就湿热,他早就想好好洗一洗,“走,带我去,今天痛痛快快洗个澡。” 青衫男子紧忙爬起身,拍了拍霍青肩膀:“走,洗澡去。” 说完,青衫男子快步走向赤着膀子的汉子,轻言道:“马五,你在前面带路。” 马五点了点头,带着二人往林中走去。 一行三人在南疆的密林中穿行,沿路上霍青警惕的扫视着周围。 夕阳下,不时响起几声奇怪的虫鸣,地上长满了叫不上名的奇花异草,远处的幽森的树林中偶尔传来几声“沙沙”异动声,每次听见异响,霍青都紧握腰间的缳首刀,目光锐利。 林中藤蔓相互盘绕着,藤蔓上开着些紫色的小花,扇着翅膀的蝴蝶飞舞其间,远处依稀可闻潺潺地流水声。 又行百步,视野渐渐明朗,脚下忽有几只野兔一蹿而过,不见了踪影。灌木林的尽头是一条数米宽的溪流,河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溪流没了树叶的遮天蔽日,整个曝在夕阳下,清澈的溪水反射着太阳光,水面闪着旖旎的金光,宛如一条玉带,盘绕在莽莽的密林之中。 几人一路闲聊,走到溪流边。只见远处几个赤着膀子的青年围着一处低洼,用河底摸上来的鹅卵石垒着围坝。 “你们在做什么?”霍青不解的看着那群士兵,吼了一声。 几个青年兵闻声急忙回身,直直的站在原地不敢动,见来人,纷纷抱拳躬身,齐齐朗声道:“酒先生,霍骑长!” 《帝临赋》中记载,帝临国的军队十人为伍,伍长为大;百人为屯,兵长统之;千人为营,设参军帐,参军帐内设左右校尉,左为长,右为辅;万人成军,设参军府,参军府中将军为首,可私设幕僚,座下校尉分领各部。 第十三章 雪薇 见来人是霍青,几个青年脸色吓的煞白。一个胆子比较大的青年,鼓足了劲儿,吞吞吐吐着说:“这、这、溪中有鱼,我、我们想……抓几条……让先生和骑长……” 青衫男子挥了挥手,咧嘴笑了起来,冲着那几个站姿笔挺的青年喊着:“无碍,无碍!你们几个可得多抓上几条,酒某可是好久没开荤了!” 说罢,他转头冲着那个身披银甲,手握缳首刀,头戴银盔的霍青笑了笑,打趣道:“你小子,这么紧张干嘛!不就是抓抓鱼,用得着板着个脸?” 霍青被这么一说,暗自点了点头,仿佛有什么不对,又摇了摇头:“先生,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他们……” 话未说完,只觉脚下一轻,霍青一个踉跄,被人拽着领口,往溪流边走 “我喊你小子是来洗澡的,再磨磨唧唧太阳都落山了。”只见一袭青衫,拽着一个人,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的朝着溪流边走去。 身后的伍长马五见着此番情景,挠着头“嘿嘿嘿”的傻笑——这哪里是往日北境雪上那个鲜甲怒马,手握银枪的大公子。 溪流从林中穿过,色如青碧,清澈见底,伴有“哗哗”的潺潺声,在夕阳下很是惬意。 三人坐到溪流边的青石上,马五早就按耐不住脱下甲裤,跑下水中与几个青年一起抓着鱼。 青衫男子褪去青色长衫,光着上半身,弯腰脱着长靴,余光瞥见一旁坐着的人还披着甲,冲他使了个眼色:“你还愣着?” 霍青有些羞涩的看向男人,却不由一惊,那个男人裸着的上半身,肌肉虽不明显,却苍劲有力,裸露的地方密密麻麻数十道疤痕,最长的那道是后背左肩上的一处刀伤,足足有一尺长,他倒吸一口冷气。 或许是从对方眼中发现了异样,青衫男子继续低下头,脱着长靴,语气极为平静道:“都是年轻的时候与人搏命留下的。” “早就听闻先生年轻的时候,追随武烈公爵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一人一剑,万军丛中无人能敌,今日窥见先生这满身伤痕,果然名不虚传!”霍青眼中流露出的满是敬佩,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身上的银甲也随之发出“沙沙”的金属摩擦声,仿佛也在称赞这个满身疮痍的男人。 脱完靴,男子抬头冲着他笑了笑,满脸书不尽的沧桑,他站起身,拍了拍霍青的肩,微笑道:“刀口舔血,难免会挨上几刀。” 说罢,他穿着一条白色粗纱褥裤,裸着上身,赤脚走下水。 溪水冰凉清澈,没过腰间,他一个矮身扎入溪水中,一股冰凉瞬间席卷周身,沁人心脾,两个呼吸间,他从水中探出头,双手搓着身上的汗渍和污腻,冲着岸上招了招手。 只见,溪边霍青,肤白如玉,身形好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满身的肌肉将他那具本就结实的身体,勾勒的分外有型,夕阳余晖洒在他那白皙健壮的身体上,格外的耀目。他有些扭捏,极不自然的朝着溪流中走去。 当溪水没过霍青的腰间时,也许是因为这南方的闷热和太久没有洗澡缘故,被这清凉的溪水一泡,他顿时觉得满身舒适,反倒变得欣喜不已,兀自的享受着阳光,搓洗着身上那积留了数十日的污垢。 清洗罢,他在溪水中游了几个来回,便四下寻找起来,见那个男人泡在水中,露出个头,正在闭目养神,霍青朝着那个男人喊了一声“先生!”然后朝着那人游了过去。 男人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霍青游到男人身边,双脚一蹬水,站在水中,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笑道:“连日急行军,先生也劳累,霍青给先生按按肩。” 男人也没答话,又“嗯”了声。 霍青见对方应允,走到那男人身后,一双白皙修长却十分有力的手掌,按到了男人肩膀上,认真的给男人按起了肩。 “先生,可要洁面?”霍青一边按着男人的肩,一边问。 男人眉宇轻轻上挑,睁开了眼睛,从水中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时他才恍然,自出帝临城这十几日,大军跋涉千里,连日的急行军,自己竟然连剃须洁面都给忘了,往日绿儿那丫头在身边,虽过的清贫,但那丫头将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此番没了她在身边,自己竟落得这般邋遢。 还未待男人点头,霍都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匕,递到男人面前。 “好刀!”男人看着那把匕首,啧啧称奇,一把抓在手上,瞳孔中生出少有的喜爱之情,诚不似平日里那般飘然洒脱。 这是一柄半尺长的匕首,刀柄是用黄金锻造的马头,正反两面各镶嵌着三颗绿玛瑙,刃如弯月极为锋利,他一转手腕,顿时一抹寒光乍现,杀气逼人。 霍青看着男人对自己的匕首感兴趣,凑上前,有些得意,道:“先生喜欢这把匕首?” 男人仰着脖子,用匕首刮着脸上的胡渣,噘着嘴,嚅嗫着:“是把好刀!” “既然先生喜欢,那霍青就将这把匕首送给先生。”霍青从腰间取下一个金闪闪的刀鞘,递了过去。 男人摇了摇头,道:“这么好的刀放在酒某这浪费了,等你哪日回了九原郡,差人给酒某送上几坛你们北边的烈酒,比起得了这把匕首更让酒某开心。” 只见男人娴熟的刮完胡子,用清水将刀口上残留的残渣洗净,递还了回去。 山中天黑的快,西边的太阳渐渐向着山中沉去,天色也暗了下来,不远处,竹林中一抹鸿影闪过,惊鸟声一片。 “什么人!”霍青大喝一声,站在溪水中警惕的看向溪流对岸的一丛竹林。 只见一袭洁白的清影从林中走了出来,颔首而立,斜依着一棵楠竹,整个人傲雪寒霜——竟然是个女人! “你们是帝临派来的援军?”她语气冰冷,丝毫不理会刚刚霍青的逼问。 她在众人身上扫视一番,只见眼前的几个大男人,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白衣女子抖了抖身上的素白长纱,冷哼一声:“无耻。” “好、好美的仙女……”马五一脸色相,目光如同拔不出的钉子,直直的看着那冰冷如玉的女子,嘴角流着口水。 这群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中,却有一人异样,他眉间微皱,迎着自己那冰冷的目光,与自己对视。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久违的人,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烙印在心的男人,他们目光是那般相似,眼神中那强烈刺目的光芒,灼的她内心一颤。 三年前,桃李之年的她,早早登上巫月国大祭司之位,一时间整个南蛮都为之一倾,曾经那个十三岁独闯南蛮之地的少女,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 那年她心高气傲,只身一人屠尽南部一座苗人族寨。在那个下着雨的夜里,血流成河,血腥味弥漫整片森林,方圆数十里的天空,黑压压的盘旋着数不尽的乌鸦,却没有一只敢落地啄食,她站在一座两丈高的尸山上,整个人淋在雨中,片血不沾身。 正待她踏出一步,准备返回拜月城,漆黑的夜里闪过一道身影,那人身披黑袍,戴着一只玄铁面具,狰狞的玄铁面具上刻着一个“夜”字,那人眼神犀利,在深夜中如同骄阳,闪着刺眼的光芒,黑袍人手中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顶住自己的喉咙 “——交出九幽火罂,饶你不死!” 九幽火罂乃是巫月族三大至宝之一,生长在巫月族禁地月神山九幽谷中,那里终年阴暗,不见阳光,每当月亮升起时却总能够将它照亮,火红的罂粟花开遍了那片山谷——九幽火罂。 ——九幽火罂,最是无情!它可以抹去人们心中那最是如痴的情,凡是中毒之人,此生也走不出九幽的幻境。 相传,曾有一佛门大德高僧,自以为能渡此花,静坐九幽谷三十三天,日夜诵经念佛,最终还是身中九幽火罂之毒,从此便再也不记起曾经追求一生的佛道,一身修为散尽,堕入凡尘。 “姑娘!你输了!”黑袍剑客冷冷地说,“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就命丧黄泉了。” 她身上的白色长衫,被那人凌厉的剑气撕成了碎片,仅剩几条残片依稀耷在身上,白如凝脂的妙曼身躯,大半曝露在男人眼中,她一双白如碧藕的手臂捂在胸口,满脸的惊愕,一双冰冷的眼眸生出怯意。 “你得娶我!”雪薇不愤地朝着那人喊——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看光了身体。 按照巫月族规,女人的身体只有自己的丈夫可以看到,如果一个女人的身体,被一个自己丈夫以外的人看到,那么这个女人就被视为肮脏的人。一个被玷污过的女人,是不会得到月神的眷顾,她将成为全族的耻辱。 “我只要九幽火罂。”黑袍剑客淡淡地说,语气冰冷。 “难道你就不想娶我?”雪薇懊恼的一跺脚,急切的追问着。她盯着那个离自己只有数米之遥的男人,眼神竟然是在恳求。 像她这样貌若天仙的女子,是多少男人夜夜淫寐的对象,全天下是个男人都会争抢着目睹芳容,但黑袍剑客却不为所动。 “我再说一次,我要的是九幽火罂。”黑袍剑客丝毫没有为眼前这个貌若天仙地女子动情,长剑一划,一股冷厉的杀气铺天盖地,一柄冰冷的长剑直直的指着她。 “好,我给你!”雪薇流着泪,歇斯底里。 那一夜,他们雨中对峙,她心高气傲,自以为全天下除了祖母,再也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却被那黑袍剑客十招打败。自此,她便将那个从黑暗中走来的男人,视为是自己耻辱,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淡忘半分。 雨夜中,那个满身漆黑的男人朝着树林深处走去,他一手握剑,孑然而行,黑夜渐渐湮没他的背影,他站住脚,回头看向那个早已泪流满面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雪薇!”雨水夹杂着她晶莹的眼泪,早已分辨不清,她拨了拨额间湿漉漉的乌发,冲着那人喊,“那你叫什么名字?” 黑夜中那人已不见了踪影,他消失的方向一片死寂。 第十四章 遇袭 “嗖、嗖”几道箭矢破空声,众人还在惊叹女子的美貌。有一人却早已察觉竹林深处的异样,身影如虹,蹿出水面,足尖轻点,几朵波澜漾开,只见一道惊鸿朝着白衣女子扑了过去。“姑娘小心!”他一把抓住女子的小臂,往回一拉,凌空抱着她转了一圈,数十支箭矢擦着二人的身体飞了过去。 霍青顿时回过神,手中短匕首迎着疾射而来的箭矢劈挡过去,“叮叮”几声金属交鸣声,身后两人惨叫。 回头看去,只见右手马五竟然硬生生的抓住一支箭矢,左臂上钉着一支箭矢,而另一个年轻的士兵却没有那么幸运,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头颅,他满脸挂着惊恐,脑花拌着鲜血喷溅了一脸,“噗通”一声倒在溪水中。 另外几个年轻的士兵怔怔站着,满脸惊愕,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 “妈的,还愣着干球!”马五不愧是经历过战阵的老兵,他冲着那几个呆愣的士兵,扯着嗓子大骂,“快去找掩体,快去……” 一切也就在弹指间,霍青眼中一个赤裸上身男人,朝着岸边纵身掠去,不由心中暗惊:“好身手!” 马五也冲着那人大喊:“先生!” 身形如虹的他,抱着那个白衣女人刚落地,就一个箭步,朝着竹林深处飞身而去,他头也不回的吼了一声:“保护好大家!” 霍青又回过头看向马五,只见那个壮硕的汉子冲他憨笑,摇了摇头示意手臂无碍。 霍青这才放下心,朝着岸边奔去,他的身手自然比不过那个男人那边飘逸,蹚着齐腰的溪水,吃力的跑回岸边,一把拔出地上的缳首刀,然后又朝着白衣女子跑了过去。 雪薇满脸的不屑,眼神一寒,袖中的手成刀状,一股灵气聚在手刀之上,正当她准备抬手将这个不知死活冲上来的男子斩杀时。 那人却冲着自己喊:“姑娘小心!我来保护你。” 霍青飞奔上来,挡在雪薇身前,将她和竹林隔绝的没有一处死角,手中的缳首刀挡在身前,那双如同猎豹一样锐利的双眼,警惕的探寻着竹林深处,如同在寻找猎物一般。 雪薇一愣,收回了手,波澜不惊的脸上勾起一抹诧异的笑,她就这样站在这个青年身后,凝眉看向那个男人消失的方向。 半刻后,竹林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此时马五也跑回了岸上,光着膀子,手握一把缳首刀,丝毫没有在意正在流着鲜血的左臂,站在霍青身旁,也将雪薇护在身后。 显然竹林中的异动早已被警惕的二人发觉,霍青冲着马五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护着白衣女子,缓步的朝着竹林挪去。 脚步身越来越近,脚踩树叶的“沙沙”声早已将二人吓出一声冷汗,马五大喝一声,脸涨得通红:“我看你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吃爷爷一刀!” 说罢他再也按耐不住,提刀朝着竹林冲去。 竹林中一道身影刚刚现身,一道寒芒刚猛有力,势大力沉,劈头盖脸而下。那人见状,急忙朝着一旁闪开,冲着那个挥刀的人大喊:“马五,是我!” “爷爷管你是谁,砍死再说!”马五杀红了眼,也没看那人长相,一刀劈空,他手腕一转,刀口从下而上追砍了过去。 “草!”刚刚说话的人也慌了,脚还没站稳,这重如千斤的一刀追着自己就斩了过来,电光火石间,他也顾不得形象,往前一扑躲过。 这一扑,那人飞出了数米远,霍青看清来人,却不敢离开白衣女子半步,只能冲着挥刀的马五大喊:“马五住手,是酒先生!” 马五这才回过神,朝着那个男人跑了过去。近身,他将手中缳首刀往地上一插,扶起那个匍在地上的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吞吞吐吐打着哈哈:“哎、哎呀!先生……” 那个被唤作先生的人站起身,一巴掌抽在马五肥硕的脑袋上,大骂:“你想砍死我?” “哈……哈……不、不敢……”马五陪着笑,一脸谄媚,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一起。 光着膀子的他,对马五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然后信步走出竹林,朝霍青淡淡道:“十五个人,都被我解决了。” 马五顺着刚刚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上躺着两具身穿苗服,披挂着黑色鳞甲,头戴黑色护面盔的士兵尸体,膛目结舌,喃喃道:“我的个乖乖,背着两个死人,还能躲过我马五两刀。” “先生,你没事吧!”霍青丝毫不敢懈怠,手中的缳首刀紧紧的握着。 “无碍,无碍!”男人若无其事的一笑,走到一块大青石边,弯腰抓起一件青色素布长衫,兀自穿上,然后又捡起地上的一双长靴,筒到脚上。 雪薇眼中生起让人看不透的寒霜,如同入春的山雾,朦朦胧胧,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也瞧不明。 “你到底是谁?”她冷冷地看着那袭青衫,语气冰凉。 蹲在不远处穿靴的青衫男子,转过头,看向那个有着倾国之姿的女子,伸手指着自己,说了声:“我?” 然而雪薇并未回答他,而是更加好奇的看着他——难道不是他? 被这么盯着,他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拿起地上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却发现酒壶里面的酒只剩几滴,也是郁闷,青衫男子皱起眉,走到霍青身旁,将手中的酒壶丢到他手里,骂骂咧咧:“你小子喝光了我的酒,那你就得想法子将这只酒壶给我灌满咯!” 霍青一脸无辜,将酒壶拿在手中,赔着礼:“好说!好说!” 青衫男子信步走到雪薇身边,很泼皮的将头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她,然后他假意思索,又将头凑的更近一些,额头几乎贴到了女子脸上。 雪薇见他这般戏弄自己,轻哼一声。袖子中的手成刀状,聚起灵气,一掌朝着青衫男子的面门劈去。 青衫男子也不躲,抬起右手,一把抓住雪薇那只纤细的手腕,轻轻往回一拉,雪薇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扑向青衫男子怀中,男人也不觉轻薄,左手往雪薇腰间一勾,搂住她的腰,连忙惊呼:“姑娘小心脚下。” 旁人哪里看的出雪薇这一掌暗藏杀机,只觉得是他们的酒先生在调戏这个冰雪美人,站在一旁的马五流着哈喇子,一脸憨笑,嘟哝着:“哎哟我去!牛、牛逼……” 雪薇白皙冰冷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一把推开青衫男子,扭过头,冷冷的瞪了一眼马五。 马五哪里招架的住这一眼,吓的急忙站直了身子,收回了笑,一脸无辜的瘪着嘴。 夜幕将至,黄昏下,林中的闷热丝毫不见消退,夕阳给这莽莽的原始森林披上了一件如火的嫁纱,一群又一群的飞鸟盘旋在林中,偶尔还有几声兽鸣传入耳畔,仿佛有一头野兽正潜伏暮色里,凝视着猎物。 “姑娘,天色渐暗,夜晚的山中很是危险,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青衫男子松开搂着雪薇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朝着她抱拳行了一礼。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雪薇仿佛笃定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在夜雨中羞辱自己的男人,面容一如既往的冷。 “无名无姓,友人称呼在下一个‘酒’字!”青衫男人抱着拳,语气平淡,脸上挂着一个和煦的笑。 “你就是那个剑惊天下的酒先生?”雪薇一惊,冰冷的脸上微微动容。 “姑娘认识酒某?”他收回手,思索片刻,疑惑道,“可是,酒某对姑娘并无印象!” “既然你不是那人,那你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雪薇一挥袖,头也不回的转身朝着竹林深处走去,一袭白纱随着她举手投足,轻舞起来,身影渐远,她的声音远远飘来,“不过你这只左手,我记下了!” “姑娘独行夜路,多加小心!”霍青恋恋不舍的注视着那抹清影,宛如一缕烟,渐渐地湮没在那翠绿的竹林中。 “该回去了!”青衫男子朝着溪流对岸还躲在几块青石后的年轻小伙子招了招手,然后凝眉看着霍青,语气亦是凝重,“这些个人不简单?” “哪些?”霍青声音顿了顿,有些惊讶,“请先生赐教!” “马五!”青衫男子喊了一声,“把那两个巫月士兵的尸体搬过来!” 马五也不顾手臂上的伤,一手拧起一具尸体,大步朝着二人走来。近身,他两只粗壮的胳膊肌肉一紧,往前一个摆臂,将两具早已断气的巫月士兵扔到地上。 “你们看。”青衫男子蹲下身,在两具死去的士兵身上摸索一番,掏出两个石头雕刻成的腰牌,一人分了一个,然后站起身,指了指腰牌上雕刻着的一条蟒蛇图案。 马五和霍青拿着腰牌,面色一沉,齐声大叫一声:“巫月国的妖蛇部!” “没错!”青衫男子淡然道,一语未毕,他嗅了嗅马五左肩的伤口,“幸好没有毒,看来他们这次并没打算杀人。” 青衫男子望向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终究觉得不可思议,疑惑道:“这妖蛇部不是一直守卫在拜月宫吗?这次怎么突然到了滇云郡,莫非……” 他似乎想到什么,青衫男子大喝一声:“速速赶去滇云郡城!” 说罢,他催促众人朝着豹骑营的方向跑了回去。 第十五章 还楼族部 “大长老!”门帘被人掀开,阴暗潮湿的吊脚楼内点着几盏昏黄的烛灯,一个黑影从门外闪身进了屋中。 “嗯……”一个老人背着身,一身素布白袍,坐在一张兽皮上,抬头凝视着窗外,一轮皎月透过窗棂射到屋内,声音苍老,如同风中残烛,“是……鹿……琴……啊!” “都……准……备……好……了……吗?”满头银发的老人佝偻着背,脸色苍白,他没有回头,哀叹一声,“哎……” “大长老!还楼部所属的三十二寨,依您吩咐已经全部集结完毕!”月下少年,跪在地上,飘逸的长发掩不住一张俊美的脸,腰间一柄银刀闪着寒芒。 “……月……神……庇……佑……我……还……楼……人……啊……”月光洒满了老人那张被岁月斑驳,满是沟壑的脸,他嘴唇蠕动着,念着听不懂的苗语,一双老眼虔诚的看向那轮皎月,祈祷着。 少年不语,随着老人的祷告声,跪在地上朝着窗外的月亮磕着头。 忽然,门外的吊脚楼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骄横的女声远远传来,伴随着一串儿清脆悦耳的银铃声,悠扬婉转而至:“老头儿!就等你了!” 门帘被一把掀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步跨进屋内,一身大红绣花苗服上挂满了银饰,一顶银丝镂空雕花冠“铃铃”作响,一头乌发披散在肩,耳垂上坠着两只翠绿色的翡翠小蛇坠子,乌黑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深邃乌灵的眸子打着转儿,古灵精怪,脸袋儿上尚存一抹未消的稚气。 “圣……女……大……人……啊……”老人轻咳两声,语气枯竭,“等……老……头……做……完……祷……告……吧!” ——她竟然是巫月国的“三圣女”! 《帝临赋》中记载,巫月国的巫术分为三大门,分别由三个女人掌管,她们历代母系传承,被称为三圣女。曼陀:执掌巫月国幻术,蛊女:执掌巫月国蛊术,红绛:执掌巫月国毒术。 “老头儿!别磨磨唧唧……”古灵精怪的少女,嘟着嘴,极为不满。 “你给我出去。”少年陡然从地上站起身,墨蓝色带着刺绣的袖子一挥,指着红衣少女怒斥,英气十足。 “鹿琴,休得无礼!”老人转过身,苍白的两鬓无风自飘,那张被岁月残蚀的脸微微一抬头,斑白的眉间聚起一层灵气,一股威严弥漫整间竹楼。 “圣女大人,请!”老头儿拄着一根银制蛇形手杖,蹒跚起身,恭敬地弯下本就佝偻的脊背,一只骨瘦嶙峋的手做了一个请势。 “哼!”红衣少女狠狠的白了一眼鹿琴,“要不是巫王殿下不同意,我定要砍了你!” 一甩红袖,夺门而出。 “大长老,您慢些走!”鹿琴大步上前,搀扶着老人往外走。 他是极为不待见这个从拜月宫来的小姑娘,几天前她突然驾临还楼部,整个还楼族人对她敬之、畏之,而自己却偏偏不把她当回事,惹的这个圣女大人很是恼火,而她恼归恼却从来不惩罚自己,这让鹿琴很是费解。 月下,一幢幢吊脚楼,参差林立在树林中。 吊脚楼下一个巨大的广场上站满了人,足足两万之众。广场中央一座三丈高的石祭台燃着熊熊地篝火,火光映在人们脸上,一个个面容凝重,竟显哀伤。 老人被搀扶着走出一座并不起眼的吊脚楼,人群很有秩序,整齐的让出一条通道,直直的通向祭台下,红衣女子早已不耐烦的站在祭台上,俯视着众人。 老人走的很慢,佝偻着背,每一步都很吃力,手里拄着银蛇杖,步履蹒跚。一阵风拂面,满头银发飘飞,更显沧桑。 风烛残年得老人就这样,一步一步缓慢地登上了这个象征着权力的高台。他并不像其它当权者那样不可一世,反倒是极为和蔼,老人艰难的举起手中的银蛇杖,重重的叩击了一下脚下的石板,然后举起左手,捧着头顶那一轮皎月。 “请月神眷顾我族人!”老人气如洪钟,浑身散发着一股浩瀚的气息,朗声大喊,与之前那位风烛残年的白发老人判若两人。 “哈努……哈努……”瞬间广场上的数万人齐声呐喊,声势浩大,浩浩荡荡直破云霄。 夜色中,呐喊声传出数十里不消,连绵不绝,回荡在丛林里,惊的百鸟绕林飞,连林中的野兽也纷纷嘶吼着、咆哮着。 “请月灵!”老人仰着面,和蔼的看着他的族人,嘴角挂着一抹沧桑的笑。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淡紫色素布苗服的男子,肤色略显古铜色,身披一件藤甲,身形如松,线条极为匀称,眼中却道不尽的忧伤。 他抱着一只金色的陶土坛,上面绘画着晦涩难懂的咒文。身后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哀求:“卡慕,不要!” 黝黑的汉子眼角有一抹泪光,满脸沮丧的望着他。 卡慕回头望着黝黑的汉子愣愣出神,犹豫不决,竟呆立在原地。 “卡慕……”老人满眼流光,竟没有一丝怒意,他朝着男子伸出左手,一张枯槁的手掌微屈着摊开。 “是……”男子被老人一声轻唤,仿佛看懂了老人的心思,便不在犹豫,快步朝着祭台走了上去。 一轮孤月当空,不见星晖为伴,乍起微风拂林,波兮木叶潇潇——如此静谧的夜,却有人敌不过,迷了眼。 “大长老!”卡慕跪在老人身前,捧着那只金色的陶土坛子,眼神萎靡,不敢抬头去看。 白发苍苍地老人会意的朝鹿琴点了点头,然后大袖一抖,将手中的银蛇杖高高举起,双臂展开拥抱着月亮。 “伟大的月神,请眷顾我的族人!为了巫月国的昌盛,请您给予他们恩赐!”老人满头银发随着一股浩瀚的气息从体内迸发,纷纷朝着天的方向飘起,就连衣袖也开始摇摆,这一刻他显得是那么神采奕奕。 “请月灵显圣!”一声苍劲有力的呼喊,老人便不再说话,闭上双眼。 鹿琴无奈,轻叹一声,走向卡慕,抱起他手中的金色陶土坛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摔,然后也跪在地上,低着头。 老人闭着眼,听到破碎声,心领神会的笑了笑,口中默念着咒语。 祭台下的汉子们,全都瞪大了眼,目不转睛的看向祭台。只见从陶坛的碎片中爬出一条一尺长,大拇指粗细的白蛇,白蛇浑身如月光般皎白,散发着幽光,蛇头部隆起,长出一只犄角。 “月灵!”祭台下有人惊呼一声。 人群迅速的寂静起来,偌大的广场上竟没有一点声响,落针可闻。 只见那条被称为‘月灵’的白蛇,被老人的咒语催动着,缓缓朝着银发老人爬去。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却见那条白蛇,顺着老人的脚钻进了老人白色的长袍内,然后一路往上游走,从脖颈处钻出。 鹿琴和卡慕紧紧地攥着拳头,跪在地上的双脚开始不住的颤抖,额头上渗出了冷汗,鹿琴嘴角默念着:“不要……不要……” 白蛇在老人的脖颈上来回蠕动,然后缓缓地钻进老人嘴里。老人顿时难受的面目狰狞,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那条白蛇往体内钻,涎不住的往外涌。 “大长老!不要!”鹿琴的脸色猛地变了,脱口惊呼,然后猛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老人飞扑了过去。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地红衣少女见状,面色一冷,抬手便是一掌,手中的灵气蓬勃而出,将鹿琴击飞了出去。 卡慕看着鹿琴重重地摔到地上,再也按捺不住,爬起身朝着鹿琴跑了过去,一把扶起鹿琴。 鹿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恶狠狠地看着红衣少女,歇斯底里的咆哮:“红绛,你为什要逼死大长老!” 那个叫红绛的少女,冷眼瞥着躺在地上的男人,冷冷道:“是这老头儿自愿的,难道你们想背叛巫王殿下?” 一瞬间她眼中布满了杀气。 当白蛇的尾部没入老者的口中,那个老人梗着脖子,痛苦的挤出一个笑,朗声高喊:“老头儿……以、以吾血祭月神,愿月神的力量可以庇佑我的族人,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说完,老人浑身聚集的灵气更甚,一身洁白的粗布长袍,如月华流动倾泻一身,就连飘动的银发也闪着银光。 老人看着祭台下的人们,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他朝着他们笑,笑的是那么和蔼,轻叹一声:“孩子们,要好好活下去,一个也不能再少了!” 这是他的诀别,祭台下的人们泣不成声。他笑着转身,朝着熊熊燃烧地篝火纵身一跃,火苗瞬间将他吞噬,他一声也不吭,任由着自己在火中燃烧。 刹那间,火势开始沸腾起来,“轰”的一声响,一条火蛇咆哮着腾起数百丈高,空气被撕碎,发出鬼哭狼嚎地斯鸣。 一条火蛇朝着月亮的方向急射而去,火光冲天,方圆数十里都能看见一条火蛇,从黑暗的地平线升起,一直到他消失在天际。 吊脚楼中的老人、妇女和孩子再也按奈不住,纷纷从吊脚楼中跑了出来,看着那条远逝的火蛇,他们纷纷跪在地上,口中呼喊着:“哈努……哈努……” 是的,他们在祭奠他们的大长老哈努,那个和蔼、安详的老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从此人间不再见! 卡慕这个强壮的汉子,再也无法坚强,嚎啕大哭起来,而他怀中的那个少年眼神涣散,口中不住的念叨着:“不要……不要……” 这时除了红绛,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天空那轮明月,仿佛被那条火蛇点燃了一般,撒发着诡异的妖红。广场上的男人们慢慢发生异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脖颈处一片灼热的刺痛,刚刚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们,瞪大了眼睛相互凝望。 渐渐地,人声喧闹沸腾起来,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却听有人惊呼一声:“火蛇!火蛇!”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只见男人们的脖子上都生出了一个红色的印记,这个如同烙印一样的火红色蛇纹,栩栩如生地长在后颈处。 鹿琴只觉胸口被刚刚那一击之下,产生地巨大疼痛感瞬间消失了。他大吃一惊,迅速的运起灵气,发觉气海中有一股磅礴的灵气在聚集,他一掌拍在地上,耳边立刻传来石板炸裂的声音。 这时也有很多人发觉,气海中竟然有一股磅礴的灵气正在聚集,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就在此时,祭台上的红衣女子厉声喝道:“是你们的大长老献祭了自己生命,为你们换来的——月神的恩赐!为了你们的大长老,今晚我们血洗帝临国,以慰哈努的亡灵!” 顿时间,人群开始沸腾,人们纷纷高喊:“血洗帝临国!血洗帝临国!血洗帝临国……” 第十六章 卫城夜枭营 一夜的寂静。滇云郡城,城墙上到处都是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城墙下亦是如此,尸殍遍野,漫地腐烂不堪的死尸,城中四处弥漫着让人作呕血腥味,让整座城池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无数双眼睛死死地凝视着远处黑暗的丛林,没有人说一句话,他们警惕的注视着黑暗中的一举一动。 这座南地边境最繁华的城池,此刻却早已破败不堪,坍塌了大半,城墙上被巨石击穿的几个大窟窿,也只是草草用石块、滚木垒了起来。城楼房顶上原本光滑瓦砾,因为疏于打理,藤蔓交织,长满了杂草。 “南武哥哥,我、我害怕!”十六岁的他,语气惊恐,握着弓的手不停地打着哆嗦。 “石头别怕!”早已被鲜血染红铁甲的南武,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糊满鲜血的脸上,一双锐利的眸子,凝视着黑暗,英气十足,“为了给你爹娘报仇,等那群巫月杂种来了,你就用你手中的弓箭,射死他们!” 忽闻一阵笛声,悲痛、凄凉。幽幽地从数十里外的树林里飘来。 一轮妖异的红月下,月光凄惨,眼前仿佛看到有无数双沾满鲜血的手,正在朝着自己爪来。耳旁一阵阵地阴风呼号,凄惨而悲凉,毛骨悚然令人心悸。 “是敌人的幻术!不要理会!警惕,警惕!”一身血甲的南武站起身,傲然立在城头,手中的鼓锤如雨点一般,疯狂的砸击着一面牛皮战鼓。 “老大小心啊!”一个青年胖子士兵喊了一声,大步流星,冲了上来,举着一面铁盾护在他身前。 “南武哥哥!他们来了!”少年石头回过头,仰起脸看着击鼓的男子,眼睛里有一抹晶亮的泪光。 他也不惧怕,站在城头擂着鼓,一身血迹斑斑的盔甲,在月下闪着灼目的血光,他紧抿着薄唇,一张英朗的脸上满是战意,忽然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朗声大喊:“——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嗖嗖”几声冷箭破空声,几支箭矢带着风,铮铮地钉在身前青年胖子士兵举着的铁盾上,举盾的胖子只觉虎口一阵生疼,却依旧死死举着铁盾没有放手,殊不知他的左手已经被一支刺破铁盾的利箭洞穿,血流如注。 “长弓手准备,烈火箭两列!”南武大喝一声,死死地注视着城楼前的一举一动。 远处月光下,浩浩荡荡的人影正从树林中奔涌而来,黑压压一片,犹如惊涛骇浪般,一层叠着一层。 城楼上的长弓手分成两排,蹲在墙角下,他们将手中的弓拉了个满月,一个个都神色坚定,也不慌张。 半刻后,看着一群群如同浪潮一般汹涌,前赴后继冲来的敌人,城头上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眼中渐渐浮上一层惊恐。 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击鼓的南武蓦然收回脸上的笑意,眼神冷厉如刃,大喝一声:“放!” 只见第一排的长弓手如释重负般,立刻站起身朝,手中绷紧了的弓弦,“嘣”的一声闷响,一支支箭簇上绑着火药桶的羽箭,朝着城下数百米外黑压压地人影飞驰而去。 射完一箭,第一排的长弓手迅速蹲下身,第二排长弓手紧跟着站起身,将手中的烈火箭射向敌阵。 “轰”的数十声巨响,烈火箭上绑着的火药桶击中目标,火药桶内的火石相互碰撞,点燃了火药桶中的烈性火药,火药的桶的爆炸,将早已经偷偷埋藏在城外的黑油堆点燃。 顿时,城下数百米外火光冲天。借着漫天大火,城头上的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谁也不曾料到,这次巫月国竟然派出了如此声势浩大的军队。 南武也是一惊,手中的鼓锤蓦然一顿,原本冷定的眼神打了个颤,却还是镇定的大喊一声:“石头,看清楚了没,来了多少人!” “两、两万多人……”石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城下,虽然惊慌,却还不忘南武哥哥交给他的任务。 “好!”南武击鼓的力道陡增,哈哈大笑起来,“省得老子杀过去!弟兄们,今夜杀个痛快!” “杀、杀、杀……”阴郁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城上喊杀声一片。 远处,火光冲天,大火中一抹殷红风中摇曳,少女被众人拥簇着,坐在一台软榻上,数十人抬着往前走。 红绛一声冷哼,一袭红衫在大火的照映下更显得妖艳,她一撇嘴,诡异地笑着:“一群蝼蚁,自不量力。” “卡慕,传令下去,今夜我们屠城!”一条殷红的长袖凭空一挥,如同火焰跳跃般在风中轻点几下,一把锃亮的弯刀从红袖中飞出,落到软榻下一青年男子手中。 卡慕捧着弯刀,手中陡然一阵寒气袭身,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嵌满虎眼石,刀身萦绕着寒光,通体墨黑的短柄苗刃——“杀生之刃”! “杀生之刃”是用巫月禁地九幽谷中万年寒潭下的寒铁所锻造,相传此刀削铁如泥,被此刀所伤者九幽寒气入体,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被寒气攻心,静脉凝结而亡。 第一任巫王蓝灵珠,曾下令锻造此刃,此刃阴寒之气极重,锻造期间有三百多名工匠不慎被割伤,寒气入体而亡,最终只得作罢。此次锻刀,耗时八年,集合全国上下上千名工匠之力,却只锻造出十七把。因锻造时死伤匠人太多,得名——“杀生之刃”! 此后历任巫王将此刀用作调兵遣将之用,如帝临国的盘龙佩一样,持此刀者,可自行指挥调动兵马。这么重要的东西,红绛既然交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圣女大人……”卡慕捧着杀生之刃还了回去,惶恐中仰头望着红衣少女,满眼的不可置信。 “怎么?你不要啊?”红绛嘟着嘴,“这把刀我赏给你了!” 一张漂亮稚气的脸袋儿浮上一抹怒色,她以为卡慕不要这把刀,朝着他瞪着圆圆地眸子,显然有些生气——毕竟还是个小丫头。 “不、不、不,只是卡慕……不如族中几位族老,圣女大人还是将这把宝刀赏给……”卡慕有些受宠若惊,显然他没曾想过,自己竟然可以与圣神的圣女说上话,现在她还将杀生之刃送给了自己。 “你和那个混蛋鹿琴并称还楼部——天地战神,可我偏偏觉得你比那个混蛋厉害,这把刀就要给赏你!”红绛加重语气,狠狠地眨了眨眼睛,“——不要都不行!” “五十米!”一个匍匐在黑暗中的士兵,盯着城下那群发了疯似的还楼人,大喊着。 “来的好!”南武手持一柄长枪,傲然立于城头,满眼的不可置信,眼中凝结着一股浓重地杀意,仿佛要将眼前那群还楼部士兵撕成碎片,大笑道,“盾兵结阵,神机弩给我射!” 刹那间,浩浩殇殇的还楼兵,浑身燃着熊熊烈火,嘶喊着冲到城下,他们丝毫不惧烈火,任凭火焰在身上燃烧,一个个红着眼,如同炼狱中爬出的恶灵,挥舞着苗刃,口中嚷着渗人的苗语诅咒。 战阵前一人翘首而立,指挥着人群开始攻城,手中那柄杀生之刃,夜空中耀耀生寒。 “嗖嗖嗖”数百支弩箭如雨般倾斜而下,虽不及帝临天军的穿云箭那般势不可挡、杀伐果断,但是密密麻麻地箭雨瞬间给敌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但面对这群视死如归的还楼兵,区区数百人的损失,无疑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短短片刻,还楼兵就蜂拥到了城下,卡慕神色坚毅,站在城下,一声不吭。 “——怎么可能!老大,这群还楼人和之前不一样,你看……”城楼上举盾汉子,脸色苍白如纸,他指着城下几个中箭的还楼兵,声音颤抖着,“那群中箭的还楼兵,竟然面不改色的——生生把箭拔了出来!” 南武满眼凝重,其实他早已看出还楼人的异样,那群还楼兵往日作战虽然勇猛,但是哪里如今日这般,中箭未死的还楼人,一个个面目狰狞,生生将没入体内的箭矢拽了出来,任由鲜血喷涌而出,仍旧茫然挥刀朝着城墙下冲。如此奋不顾身,他也不由一颤——这面对的哪里是敌人,简直如同一个个恶灵。 “不足为惧,胖子你手上的伤没事吧!”南武佯装镇定,拍了拍刚刚那个为他举盾的汉子。 “没事儿,皮外伤。”胖子抬起受伤的手摆了摆,憨笑,“既然老大你都不放在眼里,那俺们就放心了。嘿嘿……” 的确,自从还楼部犯境,滇云太守带兵与还楼部交战数次,却是接连败退,最后那太守刘显真竟带着家眷妻儿,擅离职守带兵跑到北边避难去了,战火一瞬间就蔓延了滇云郡每一寸土地,唯独滇云城屹立不倒,在卫城夜枭营兵长南武的率领下苦苦坚守,前后历时数月,十三次退敌——城中守军仅不到千人。 这群死守滇云郡城的士兵们,无一不对年仅二十一岁,官职仅是兵长的南武敬佩万分,若不是他,滇云城早已沦陷,他们在城中的家人和孩子早已沦为还楼人刀下的亡魂。 第十七章 兵临城下 “报!”一个中箭的士兵带着伤,拖着一条残废的腿,跑到南门城头,单膝跪地,“南武兵长,西城门的还楼兵准备攻城!” “来的好!”南武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大喝一声:“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随即他手中长枪一转,舞出一个枪花,猛然往地上一掷:“煜哥,你带两百人增援西城门,就是死!也不能让这群杂种破了西城门欺凌城中百姓!” “领命!”一个满脸胡茬的黝黑男人,瞪着杏目,怒喝一声,“人在城门在!” 说罢,男人提着一把长戟,领着两百人,沿着城墙上的马道朝着西城门跑去。 “南武将军可在?”南城门下鹿琴一人一马,就这样立在城下百步之内,仰头朝着城楼上大喊一声。 “将军不敢当,南武一介武夫,不知城下何人叫喊,报上名来!”南武按住一个想用神机弩将马上那人射杀的士兵,城头上的盾墙开了一道口子,他同城下那人一样,全然不顾两军交战漫天的冷箭流矢,傲然而立。 “在下还楼族部,神威‘天’字寨首领鹿琴,南武兄虽不是将军,但南武兄之勇,不亚于我族的战神,鹿琴也是佩服,但今日我还楼族两万之众,南武兄城内守军不足千人,何苦抵抗,你若投降,我保你和你的兄弟们可以活命。”鹿琴朗声高喊,眼中满是诚意。 “既为兵者,血染沙场,马革裹尸有何惧?怎敢畏敌不战,轻易投降。兵者尊严岂容尔等亵渎!汝等擅自出兵,不顾两国盟下之约,置百姓安危于不顾,涂炭生灵。若尔等尚有良心,何不退兵归巢,何苦再造杀业!”南武猛地一掌拍到城墙的垛口上,沉声厉叱,眼神自顾自地望着城下人山人海的还楼兵,目光凌厉,寒光闪烁。 一时间鹿琴竟哑口无言,神色黯然,他何尝不想族人们能够安宁,这次北上进攻帝临国,灾祸其实早已蔓延到了整个还楼族部,接连的战争已经夺去了上万还楼族男人的性命。 他低下头沉思片刻,心中恪守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清醒,调转马头,拔出腰间那把象征着还楼族部神威“天”字苗寨首领权力的银色苗刃,大声喝道:“神威‘天’字寨听令,全体撤退三十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战,违令者——斩!” 话一出,城下的还楼士兵瞬间就开始涌动起来,四千多人的部队纷纷朝着鹿琴靠拢了过去,然跟着他井然有序的朝着南边的山林退去。 “哈哈哈……鹿琴首领果真是人中豪杰,南武佩服,这条贱命如若能够侥幸活下去,南武愿与鹿琴首领把酒言欢!”南武一惊,不由对此人心生敬佩,脸色舒缓开,爽朗地大笑。 鹿琴闻声,回过头,迎合着那人的笑声,也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如若我也能侥幸活着,定要与南武兄弟开怀畅饮。” ——是呀,此次擅自退兵,不知巫王又该如何处置自己呢? “鹿琴!你敢违抗巫王殿下旨意,你、你……”红绛气的咬牙切齿,指着鹿琴大骂,一张稚气的脸因为愤怒,涨的通红。 鹿琴也不理睬她,骑着马带着神威‘天’字寨的人朝着南边撤退,二人擦肩之时,他突然转过头,也不作停留,与红绛对视一眼,似在调侃,脸上竟然咧出一个微笑,让那一张本就冷峻的脸,仿佛沐在阳光底下似的,温柔如水。 “你、你……”红绛抓起膝下一只玉笛子,朝着鹿琴砸了过去,“你个混蛋,我非让巫王殿下宰了你,混蛋……” 马上一身墨蓝色苗服的是少年,微微一偏头,一头长发风中飘扬,伸手在空中一抓,凌空接住那支白色玉笛,回过头,握住玉笛的手扬起,挥了挥。便不再停留,骑着马朝着南边的山林里鱼贯而去。 “嗖”的一支冷箭,刺破长空,疾驰而来,硬生生地钉在了红绛身前一个骑着马的还楼将领胸口上,箭簇贯体,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骑马的还楼将领身子一软,握住缰绳的手一松,摔落马下。 “啊!”红绛惊呼一声,一双灵动的明眸一澈,眼眶湿润,脸颊绯红,显然受到了惊吓。 不远处,城门下骑着棕马的壮硕男子忽闻一声女子惊叫,调转马头,朝着软榻的方向策马而来。 “保护圣女大人,保护圣女大人……”卡慕策马飞驰,一路大喊。 “哎哟!射偏了。”城楼上一个举着铁盾的结实汉子,一声叹息。 “圣女大人!”卡慕策马扬鞭奔来,右手握缰绳,左手握刀,身子挺的笔直,保持着防御姿态,护在她身前。 红衣少女从刚刚那一箭中回过神,眉头紧锁,凝神看向刚刚那一箭飞来的方向,只见远处城楼上,一男子手持长弓,一袭银甲沾满鲜血,两军交锋下,漫天流矢中,身形既然没有丝毫的闪躲,傲立城头。 “卡慕,给我杀了他!”红绛咬着牙,吱吱作响,恶狠狠道,眼睛却未从那人身上挪开分毫。 “是,圣女大人!”卡慕点了点头,调转马头,朝着一旁的数十个举着藤编长盾的士兵喊了一声,“保护好圣女大人。” 说完,卡慕便骑马飞奔,朝着城楼方向疾驰而去,挥着手中那柄寒冷彻心的苗刃指挥着:“冬青苗寨、德令苗寨、黄杨苗寨,攻城……” 一声令下,滇云城瞬间笼罩上一层杀气,城下正在朝着城中射箭的还楼军阵中,四千多人冒着箭雨,踩着腐烂的尸体,抬着攻城云梯,单臂护在头顶,手臂上绑着的藤编圆盾上插满了箭矢。 “还楼人开始攻城了!石头,击鼓传令,南城门准备御敌,轰天雷准备!”南武目光凛冽,低吼一声,手中银枪一划。 石头丢下手中的弓,飞快的跑到城楼前竖起的一面战鼓边,从鼓架上抓起两支沉甸甸的鼓锤,三重一轻的敲击起来,沉闷而冗长的鼓声在一片厮杀声中充斥着整座南城门。 城楼上的暗井下一箱箱沉甸甸地轰天雷被士兵用绳索吊了上来,士兵拔出腰间的缳首刀撬开木箱,一个个十几斤重的铁葫芦,有秩序的传递到城墙垛口边举着火把的士兵手中,士兵毫不犹豫的用火把点燃轰天雷上的引线,朝着城墙下边扔。 “轰”的一连串爆炸从城下传来,搬运攻城器械的还楼兵被炸的尸骨横飞,有些还楼兵被飞射的弹片削掉半个头颅,脑汁混杂着殷红的血浆溅起数米高,被炸残的胳膊粘着皮肉,垂挂在身上,白骨森森暴露在外。 城墙下如同一个修罗场,还楼兵的惨嚎声震彻整座山谷,鲜血汇流成小河,如同无数血色藤蔓,爬满了脚下这片土地。爆炸的轰天雷,将城墙下的尸山血海又重新犁了一遍。 还楼人仿佛不知疼痛,那些被炸的肢体横飞,肠子漏了一地的还楼兵,如同汹涌的波涛,朝着城墙下涌来。 “叮叮”的铜铃声从暗井下方传来,在上面负责输送轰天雷的一个戴着铁臂章的军士猛然震惊了一下,脸色煞白,脱口低呼出声:“轰天雷用尽!” 那个军士拔腿跑到南武身边,双手重重抱拳,大喊:“兵长,轰天雷已经用尽!” “什么!”正在城墙边观察战事的南武也是一惊。 “前夜敌袭,用去八箱,已经只剩十五箱了……”那个负责军需的军士低下头,吞吞吐吐说着。 “快去准备滚木,流石!快去!”一瞬间,南武脸上的青筋暴起,怒喝一声——看来,今日就要弹尽粮绝于此了。 “城、城中哪、哪里还、还有木头和、和石……” 是呀,距离他们孤守滇云城,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一路艰难守城,未见来援的军需辎重,就连帝家派来的援军也迟迟未到。为了守住这座滇云城,城中树木早已砍伐殆尽,就连军营的房梁都被拆了下来做成了箭矢。 然,敌人的攻势却未见衰颓,反到愈来愈难以招架,也不知还能否再见昔日那熟悉的太阳? “拼了!” “对,拼了!跟这群杂种们拼了!” “拼了……” 城上的士兵纷纷拔出腰间的缳首刀拍打着胸前的铁甲,六百多人高喊着,士气昂扬,喊声震天。 “好!”男子忧虑的眼眸因为震惊而明亮。他昂首挺胸看着这群跟他一起留下来患难与共的兄弟们。这就是宿命,宿命让他们走到了一起,把一个个渺小的人们,紧紧地凝聚成了坚不可摧的城墙。 “恩人!”出神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一声枯槁的嗓音,“恩人呐!你们为了我们这些老弱妇女,付出了这么多,我们拆房扒瓦也要帮你们死守这座城。” 南武回头看向说话的人,只见一个两鬓花白,佝偻着腰,满身补丁的老者在一个小丫头的搀扶下,杵着拐杖走到他身前。 “老伯万万不可,房子拆了,城中百姓就要餐风露宿了!”南武丢掉手中的长枪,上前搀扶着老者。 “这群挨千刀的还楼人要是杀进城,命都没了,要房子有何用!”老者手中的竹拐重重地杵了一下脚下的青石砖,吹胡子瞪眼地骂着还楼人。 “走翠翠,组织大家伙儿拆房子去,给恩人们送上前线。”老人说完,带着那个叫翠翠的小姑娘转身就走,步履蹒跚。 “好!”他看着远去的那道苍老嶙峋的背影,重重一拜,大喊一声,“誓与百姓共存亡!——杀!” “杀、杀!”驻守的士兵们齐齐发了一声喊,一个个满面杀气,临阵以待。 第十八章 十招决 竹林深处,山中起了一层薄雾,轻飘飘地浮着,就像盖上了一层轻纱,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说来也怪,南地的夏天本该湿热,今夜的山林却格外的阴冷,就连拂林而过的微风也带着一丝沁骨的寒,一寸一寸浸没肌肤。 “先生。”霍青侧过头,面色凝重,皱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你也发现了?”青衫男子面色淡然,轻咳嗽一声,握着长剑的手下意识的拢了拢单薄的长衫,嘟哝着,“这天气够怪的,冷的慌。” 霍青哈了口白气,点头“也是够怪的……” “不、不是,先生!”霍青话未说完,发觉青衫男子理解错了,急忙纠正,“先生我们好像迷路了?” “何止是迷路了。”青衫男子歪着头,打了个哈欠,身体任由马背颠簸,“我们是被困在幻境里了!” “什么!”霍青瞪大了眼珠,一脸惊愕,惊呼出声。 长袖一挥,一柄榆木素面剑鞘,宛如惊鸿刺出,离霍青两寸时,陡然收势,轻点了一下他的肩膀,接着男子沉声道:“小点声!” 霍青“诶、诶”两声,连忙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数千铁骑,见他们并未被刚刚自己那一声大叫惊扰,轻舒了一口气。 常年在马背上驰骋的北境铁骑,早已练就了一身马上功夫,就拿身后的豹骑营来说,日夜急行军也是稀松平常,马上睡觉的功夫更是家常便饭,不在话下。 北境州家家户户养马,三岁的小孩都会骑马搭弓,北境州的铁骑之所以能够马踏天下,纵横四海,与北境州盛产良马,人人都善骑射不无关系。 更有传闻,北境战马只顺从北境兵的骑驭,北境州的骑兵会在腰上佩戴一个镂空的铁盒,铁盒内装着用秘法研制的风干马麝香,北境州的战马嗅到马麝香后会乖乖顺从。这样一来,战场上,若有战马被敌军所擒获,短时间内也休想驯服它们。 “先生……”霍青小声的喊了一声,带着铁骑往前走着。 “嗯。”青衫男子闭目养神,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霍青似乎没有睡意,神色慌张,低语着。 “慌什么,你会破这幻术?等着,该来的总会来……”青衫男子依旧闭着眼,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被困之事。 他默然望着身旁的男子,若有所思,却不得其解,终于还是按奈不住,道:“霍青没听明白,请先生解惑。” “嗯!”青衫男子睁开眼睛,坐起身,转头看着身边说话的霍青,淡淡开口:“这个幻术明显是有人故意布在这里的,既然是人布下的幻术,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想困住我们!”霍青恍然大悟,低声怒斥,“巫月国的人真够狡黠的。” “这个幻术不简单,既然能将整座山都布进来,显然是高人所为。”恰逢一阵轻风拂过,青衫男子侧头看向远处被薄雾笼罩的竹林。 有风吹过,竹林中的薄雾却丝毫没有被吹动的痕迹。一瞬间,他有一种被幻象吞噬的恍惚感,眉宇间凝上一层化不开的疑惑。 “先生怎么了!”青衫男子脸上的变化,被一旁死死盯着他的霍青看到,霍青紧张起来,急忙问。 “没事。”青衫男子勉强一笑,口中喃喃,“这个幻境不简单,连这山中的雾,也是施术者造出来的。” “什么!”霍青大惊,陷入沉思。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曾经听人讲过,幻术分两种,一种是用药物控制人的思维,让人产生幻觉迷失神智,但中了这种幻术的人一般都是沉浸在各自的幻觉中,无法像我们这样,还能互相沟通。” 青衫男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听霍青讲。 “还有一种幻术是通过地势、天时以及天气,利用奇门遁甲之术或者其它秘术,改变某些物体的形态,将施术的空间,变成一个迷宫,让进入这个空间的人产生错觉。”霍青接着说,心中却是躁动不安。 “没错,一般的幻术无非这两种手段罢了,但是今天这个幻术就奇怪了。”青衫男子张开手,凭空抓了一把,摩挲着手,心中疑惑,“这雾也不像假的,难道……” “先生!”霍青大喝一声,抽出腰上系着的一只牛角短号吹了起来。 沉闷的号角声,瞬间划破了寂静无声的夜空,身后数千铁骑,闻声立刻从睡梦中惊醒来。 霍青一边吹着牛角短号,一边扯着嗓子大喊:“警惕,警惕……” 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们,听着沉闷悠扬的号角声,瞬间觉得提神醒脑,心旷神怡。纷纷握紧手中的长槊,面容严整,警惕扫视着周围。 却见,周围淹没在雾气中的竹林,有无数的漆黑的人影在跳动,人影绰绰一会隐现,一瞬间又消失在迷雾中,人们只能借着几只火把微弱的光和朦胧的月色,模模糊糊可以看到。 但仍如捕风捉影,连人影的长相也没看清楚,那些漆黑闪动的人影,真真假假,如同幻象不停浮现。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何不现身来!”青衫男子桀然坐在马上,大喝一声,握剑的手,手腕一抖,长剑出鞘,一股寒芒划破夜空。 长剑入手,青色丝袖一挥,长剑凌空一劈,一道犀利的剑气直扑而出,数米外的竹子被斩断一片。 一阵“窸窣”的树叶摩擦声传来,轻然掉落下来的翠绿色竹叶,被风一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肆意飘落。 竹林中一片寂静。 只见树梢上站着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还在犹豫吗?”漆如墨的夜色里,黑白两道身影湮没在一团朦胧的雾气中,沙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死寂一片。 “我怕你去送死。”白衣女子面色凝重,凝视着远处的白马青衫,一张冷如冰霜脸上撇出一个笑,一颦一犟似天上人。 那空灵清明的嗓音,如幽深山谷中静谧的林间清泉。那随风轻漾的清影,如竹下晓风中流转的九天明月。 ——怎是一句:幽谷泉声吟,林中月影朦。画的清,道的明? “是吗?”黑袍老鬼冷笑一声,转头看着她,眼神微微一动,沉默。片刻,低声道:“大祭司,你在试探我?” “也许吧……”白衣女子转过头,二人对视良久,她淡淡开口,“他为何不愿见我?” “首领虽行事诡谲,但你竟然以为那人就是我们首领。”玄铁面具下那双眼眸,转瞬一寒,满是杀意,“只可惜,凭他那一剑,还不够资格!” “哦……”雪薇回眸,轻眨了一下眼睛,眸子里流光婉转,继续凝视着那个男人,“我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祭司好奇?那老鬼就帮你试探一番。” “太自信可不好。”雪薇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竹叶,抿嘴一笑。 “十招之内,我定取此人性命。”黑袍男人身上的黑色帽袍内涌出一道道漆黑如丝的黑烟,如黄泉水般枯寂。 “那我们就赌上一赌,你若输了,你告诉我他的下落。”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一动,将手中的竹叶弹飞,蓦然将冰冷的手缩回袖中。 “若我赢了呢?”黑袍男人眼神冷定,打趣的问。 雪薇白袖一挥,空中划了一个弧后,收回手背在身后,轻挑了一下眉头,讪讪道:“够吗?” ——她这轻然一挥袖,袖中的乾坤,竟是帝临国的莽莽山河。 “哈哈……好!”黑衣人身形如虹,弹指间,漆黑的身影一晃,整个人化成一道残影,稍纵即逝。 这一边,白马上,青衫男子再次斩出数剑,凛冽的剑气纵横交错,转瞬间将竹林斩的满目狼藉。 霍青被这剑法惊的目瞪口呆,木讷的看着眼前一片被拦腰斩断的竹林。 “——好剑!”林中游荡着沙哑的嗓音,雾中漆黑的人影瞬间凝聚在一起,数丈外一袭黑影挡在白马前,傲首而立。 白马一惊,不安分的用蹄子蹭着地,马脖子使劲儿往后仰,鼻中沉重的呼吸声打着颤。 “你终于现身了。”青衫男子翻身下马,挥起青色的袖子,抽打了一下白马的屁股,白马乖乖的立在原地,他回过头,朝着霍青一笑,“你们在这里等我。” “是!”霍青抱拳躬身,然后回头朝着浩浩荡荡的豹骑吩咐:“豹骑营原地待命!” “酒先生!”二人隔着数丈远对立而视,黑袍人开口问了一声。 “哦?”青衫男子仗剑而立,一袭青衫在竹林的衬托下,显得单薄,整个人却孤傲的很,眼中没有一丝惊慌,“你认识酒某?” “剑惊天下绝的酒先生,老鬼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黑袍老鬼平静的说着,“今日我与人打了个赌,十招之内杀了你。” “老鬼?就是那个大闹帝临城的十夜组织?”青衫男子咧嘴一笑,长剑一挥,剑指黑袍人,朗声大喝,“那今天就拿下你,去找那寒玉换点好酒尝尝。” “哈哈哈……”黑袍人大笑,身上散发出的黑色雾气更甚,拱手行了一礼道:“赐教!” 第十九章 饿鬼道 刹那间,竹林中风声大作,吹得人迷了眼。林中的竹叶,如同下雨般飘落,只见黑影身形一闪,无数道漆黑地残影,铺天盖地,朝着青衫男子袭来。 只见青衫男子眉目一凛,还未待他出剑,瞬间就被黑影包裹。然而却听到黑影中有一声声金属交鸣声传出,渐渐地金属交鸣声愈来愈激烈。 漆黑的雾气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小口子,一道银芒从罅隙中透了出来,逐渐那团黑雾又多出了数道缝隙,一道道刺眼的寒芒乍现。 逐渐,银色的寒芒占了上风,漆黑的雾气慢慢凋零,只听一声大喝:“破!” 黑雾瞬间被击碎,一剑刺出,一道白色的惊鸿一闪,朝着迅速凝结的黑影而去。黑雾中一个人影,伸出手,黑雾瞬间在他手上凝聚成了一把黑刀,也不躲闪,迎着惊鸿一剑而去。 风驰电掣间,“叮”的一声刺耳的金属交击声,二人都被震的后撤数步——既然是势均力敌。 黑雾凝结的黑刀,如同琉璃一般“嘣”的一声脆响,破碎成数截,落到地上化成一团黑烟消散去。 “逍遥游!你是藏剑阁的人?”黑袍老鬼一脸惊愕,怔怔看着青衫男子,满眼不可置信,哑声道,“看来入世的藏剑阁门人中,除了宁王身边的无心姑娘这个一等一的高手,还有一个酒先生。” “承蒙盛赞,酒某哪里是藏剑阁的门人,只不过是少时山中偶遇一老者,从他那学了点剑术皮毛罢了。”青衫男子收回刺出的一剑,手中长剑不住颤抖,剑身上透着淡淡的寒光。 “只可惜,你这逍遥游剑法,比起五百年前,一剑开山门的剑圣独孤氏可差远了,不然今日你还真能胜了我。”黑袍老鬼冷笑,包裹着他的黑雾开始变得浓重,杀气四伏。 “哈哈……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胜不了你?”青衫男子竟然平淡如水,浑身除了手中长剑上流淌的淡淡寒光,竟然没有一丝的灵气,朴素至极。 “不错。”弥漫在黑雾中的老鬼郑重的点了点头,淡淡开口,“大有当年剑圣独孤氏自创剑法《逍遥游》的神髓——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 “若是再让你练个十数载,怕是当今天下,除了藏剑阁的阁主独孤长空,又得多出一位剑神了!”黑雾中的男人冷嘲着。一瞬间,一股死亡气息在空气中流淌,狰狞的玄铁面具下,一双冷眸,睥睨着生死,神挡杀神一般,煞气十足。 《帝临赋》剑川异闻录·蜀中剑圣篇中有记载: 五百年前,独孤氏凭空出世,无名无讳,游历天下,拔草为剑,剑挑天下,无人能敌。 而后,独孤氏游至西蜀(西蜀:帝临国建立以前,天下小国林立,西蜀曾是凌元王朝的藩属国。天帝龙尧征服天下后,改西蜀国为剑川州)剑川山下,剑川乃大山,壁立千仞,数万座高峰巍峨耸立,如同数万柄石剑插入大地,连绵数千里不决,横断东西两地,飞鸟难过。 后见,东西往来的旅人,翻山越岭,途经艰难险阻,独孤氏长笑一声,折断一根枯枝,挥手一剑,劈开了横亘亿万年的剑川山,自此东西变通途。这一剑所开的山门,便是今日兵家必争之地:剑门关。 此后,一剑开山门的独孤氏,被世人仰称其——剑圣。 自此一剑,独孤氏再未现世,隐于剑川山中挺拔秀丽的破尘峰上,建了座阁楼,名曰:藏剑阁。 藏剑阁,藏的是什么剑? ——也许,独孤氏藏的是自己,自己就是一把剑。这把剑生的朴素,来的无名,却太过锋利,无可匹敌。这把剑,太过孤寂,孤寂到天下没有第二把可以与争锋的剑。这一藏,兴许是太过无奈,他在等待那把可与之争锋的剑,可这一等竟是五百余年。 黑雾中的人影,一挥手,弥漫在周身的黑雾飘散开,漂浮在半空,化成了数十把黑色的利刃。 “先生小心!”霍青一声大喊,手中的银槊一挑,凌空划出一个枪花,朝着黑影人投了过去。 风中银槊带着呼啸声,瞬间透体而过,黑袍人却无恙,只听“叮”的一声没土声,银枪穿过黑袍人的胸口,深深扎在他身后的土里。 黑袍老鬼也不怒,哑声道:“小伙子,这是我与酒先生之间的事,还望你们不要插手。” “何方妖孽!”怒骂一声,知道和对方差距太远,霍青喝马而立,嘱咐着,“请先生万分小心。” “第二招,请酒先生赐教。”被霍青这一骂,黑袍老鬼反而冷笑,很恭敬的朝着青衫男子一伸手。 “领教了!”青衫男子并没多言,长剑迎着对方而去,剑身上流光婉转,升腾起一层白雾,宛如一把淬火的剑。 黑袍老鬼斜眼轻瞥着这来势汹汹的一剑,手指微微往前一戳,数十把黑雾化成的利刃,“嗖嗖嗖”破空而去,裹挟着雷霆之势,朝着那道剑虹而去。 只见一袭青影腾空跃起,一剑劈碎两把黑刃,其余九把黑刃凌空也变了轨迹,朝着青衫跃起的方向追了过去。青衫男子目光一寒,腾空的身子踏出一脚,踩着一把扑面而来的黑刃,足尖一个借力,身子空转旋转数圈,长剑也围着身形转了几圈。 “叮叮”两声金属交鸣,旋转的剑影击飞两把黑刃。青衫男子脚尖刚一落地,剩余七把黑刃就又紧追不舍而来。 他回身用剑一挡,脚下一个踉跄,堪堪躲过。 就在青衫男子转身的刹那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黑袍老鬼,他周身流转的黑雾明显淡去很多,半个身子裸露在黑雾外。 青衫男子不由一喜,心中大叫一声——好机会! 也顾不得身后剩余几把黑刃,青衫男子一剑而出,朝着黑袍老鬼掠去,剑锋上的寒光越来越盛,他大喝一声:“苍龙四式——龙战于野,出!” 一瞬间,乍起的剑气铺天盖地而出,所过之处,数米之内一根根楠竹被拦腰斩断,漫天的翠绿色竹叶潸然下落,凛冽的剑气卷着竹叶风卷残云一般,几乎是一瞬间,呼啸而至。 黑袍老鬼面具下的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明显一颤,却根本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道银色的旋风,转瞬间将他卷起,倒飞了数十米,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残痕,狼狈不堪。 终于结束了? “好一剑龙战于野……”从话语中明显听的出,说话的人是一字一字从嘴中挤出来的。 青衫男子眼神一顿,只见离着自己咫尺之间的黑袍人,竟然胸口聚起一团黑雾,手中长剑,剑锋所指处,被那团黑雾紧紧地包裹着,剑锋一寸也未没入黑袍人体内——被他挡下来了? 突然,持剑的人只觉身体一轻,手中长剑瞬间如同刺入了云中一般,眼前的黑袍老鬼凭空消失了,人影整个化成一道漆黑的残烟——散尽。 “看来我小瞧你了。”夜色中,弥漫着一股死寂,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仿佛有人在你耳旁轻唤,你却什么也看不到。 未知的声源,让身临其境的人们产生了一丝畏惧。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与强弱无关,不管你有多强大——这是对未知的恐惧。 “……如是恶人。身坏命终。生于无食饿鬼之中。若男若女。生于其中。饥渴之火。增长炽燃。如山浚水。涌波之力。腹中火起。焚烧其身。无有遗余。灭已复生。生已复烧。有二种苦焚烧其身。一者饥渴。二者火烧。……四方驰走。自业恶果。不可思议。其人如是。受内外苦。一切身分业火所烧。身内出火。自焚其体。譬如大树内空干燥。若人投火烧之炽燃。此鬼被烧。亦复如是。遍身皆燃。哀叫悲哭。口中火出。二焰俱起。焚烧其身。慞惶求道。地生棘刺。皆悉火燃。贯其两足。苦痛难忍。……火烧其舌。皆悉融烂。如烧凝酥。灭已复生。”——《正法念处经》饿鬼品。 “这、这是什么声音……” “鬼,有鬼啊……” 不远处的三千铁骑开始骚动起来,就连战马也跟着嘶鸣,不断有人摔下马,金属摩擦的清脆响声不绝于耳。 霍青止住躁动的坐骑,严声厉喝:“都给我镇定,身为九原豹骑,死都不怕,鬼又何惧!” 说完,霍青拔出腰间的佩刀,在虎口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沿着刀口往下流,瞬间一股刺痛传遍全身,顿时觉得大脑清明不少,他看也不看,将身后的披风撕下一条包裹在伤口上。 不愧是九原豹骑,看着霍青挥刀歃血,身后的数千铁骑也纷纷效仿,拔出腰间的缳首刀在掌心上一划。 一瞬间,军队的士气又高涨起来,再没有一人胆怯,一个个怒目圆瞪,如同虎狼一般环伺周围,手持兵器,临阵以待。 良久。 夜色下,竹林中,吹起了一阵阵凉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彻骨的寒气,好似下雾一般。远处青衫男子仗剑而立,除了手中长剑还在泛着点点微弱的寒光,整个人没在黑暗中。 耳边一的佛经声,就像是无尽的呢喃,夜色中悲凉入骨。 “饿鬼道,现——”一声枯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却见从空中落下七团黑烟,黑色的烟气落地便幻化出七道人形,将青衫男子团团围住。 “还剩七招,你若能一并接下我的饿鬼道·三十六鬼中的获身鬼、针口鬼、无食鬼、罗刹鬼、疾行鬼、炽燃鬼、执杖鬼,就算我输,今日我便不再为难你们。”枯竭的声音再次传来。 “哈哈……好,够爽快!酒某今日就领教、领教你的饿鬼道。”青衫男子放声大笑,满身桀骜。他手中长剑一转,平剑于胸与七鬼对峙,剑意中杀伐果断,却丝毫没有任何防御,整个人空门大开,手中一柄朴质的长剑闪着流光。 第二十章 长河剑阵 大地一颤,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青衫男子抬手一剑,迎刺了上去。 黑暗中,身高十数尺的黑色鬼影,浑身包裹着黑色的烟雾,无面无目,手足穿孔,身上的黑烟如同燃烧着的黑色火焰。 青衫男子刚刚刺出的一剑,看似平淡如水,实则是暗藏杀机,当剑锋刺入获身鬼的刹那,一道青影贴着鬼影数十尺高的身躯跃起,第一个化形的获身鬼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凛冽的剑气贴着他的头而来。 青衫男子眉梢一挑,淡淡说:“哼,饿鬼道也不过如此!” 获身鬼仿佛早已看穿了青衫男子要背后偷袭,数十尺高的身躯陡然消散了大半。一剑劈空,青衫男子竟没有收住剑势,一个斗腕,长剑转劈为刺,朝着一旁另外六团正在化形的黑雾而去。 一道流光瞬间泼满了竹林,依稀可以看到流光中数百把银色剑影瞬忽掠过,青衫依旧,一人一剑,突入六团黑雾中。一瞬间,一片流光将黑影完全包裹其中。 那、那是——剑阵? 霍青瞪着眸子,看的咋舌,他虽不懂剑术,但是他明显感觉到青衫男子周身暴起的灵气,就像源源不断的潮汐。银色的流光在缓慢流动着,剑阵内的空气仿佛也跟着流动,很稀薄,渐渐形成了一股气旋。 “长河剑阵!”空气中一声嘶哑的惊喝,显然是怒了。 一瞬间,剑气乍起。只听“嗡”的一声,如同古琴断弦,清脆悠扬,飘荡在林中。 只见一袭青衫原地转了个圈,手中长剑也跟着划出一个圆,直直的指向天际,数百道银色剑影跟着长剑挥舞而流动,剑影急速升空,快到肉眼都无法辨清。 ——“破!” 剑气如同一道银色的龙卷风,瞬间爆开,眨眼间吞噬了方圆是百米内一切景物。 惨淡的月光下,银色的龙卷风席卷天地,凛冽的剑气将几团黑烟瞬间被撕成了碎片,方圆数百米内的竹林被剑气斩成的支离破碎,翠绿色竹叶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漫天纷飞。 远处军队战旗被劲风吹的猎猎作响,虽然不在龙卷风席卷的范围内,但是这逼人的剑气,还是将数十人掀翻于马下,铁骑营中一阵骚乱。 耳边风声渐消,一剑扫出的龙卷风也散去,战旗方向传来一声尖叫:“赢了?” 就在这时,寂静的山林中有人在冷笑:“呵……呵呵……” “这就想破了我的饿鬼道?”黑袍老鬼一声戾喝,“受死!” 紧接着,头顶一股煞气袭来,青衫男抬起头,就看见三道黑影从天而降,阴风扑面而来,风里传来一阵凄凉地惨嚎夹杂着刀兵的铿锵声。 青衫男子面色一寒,避无可避,抬剑匆忙格挡。 三道黑影与一柄长剑重重撞在一起,青衫男子只觉虎口一震,长剑险些脱手,正待他思索着如何脱身之际。 然而,未等他多做思考。右胸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剧痛,他低眼一看,右胸被一根漆黑的尖利的长刺洞穿——竟然还有一个! 却见他脚下的影子中,现出一个形状丑的可怕,蓬头乱发,长唇下垂,长耳大腹的鬼影,手持一支黑色的长杖,杖头是一根尖刺,尖刺从自己后背刺入,从右前胸贯穿而出。 “先生!”霍青一声惊呼,抢过一旁士兵手上的银槊,手腕一抖将银槊夹在腋下,催马而来。 “不可能!”青衫男子重重的咳嗽,嘴角一股鲜血渗出。 说话间也不闲着,青衫男子脚上一用力,右手握住的长剑陡然一收,回身一剑斩断那支漆黑的杖刺,刚刚还悬在半空中与他对峙的三道黑影重重压下,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影一闪,他一个翻身,呛呛躲过三道黑影一击。 “好一剑——一剑入长河,剑岚破空起。”夜色里,那人声音低沉,“若不是我及时散去罗刹、疾行、炽燃、执杖,你这‘长河剑阵’,就是我饿鬼道三十六鬼齐出也难以招架。”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一人一马提槊而来,银甲后面挂着的白色的披风在风中飘舞着,白马上的年轻男子面色寒冷,意气风发,朝着四道黑影一槊刺出。 青衫男子见状,仗剑而起,冲入只剩四个饿鬼的阵中。一剑挑去,击退一只浑身燃烧着黑火的炽燃鬼,却还是晚了。 飘在半空中的鬼影早已经朝着霍青飞去,一阵阴风扑来,霍青及时跃下马,一瞬间,坐下白马被鬼影卷起,层层鬼爪将战马的皮肉撕碎,伤口就像被烧红了的铁梳子犁过一般,汩汩留着鲜血。 白马重重摔在地上,抽搐几下,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还未声竭,一道漆黑的鬼爪再次朝着白马爪去,瞬间将白马的头,连着脖颈撕成两截,白马痉挛几下,没了生息。 刚刚那道袭击白马的鬼影,见白马脖颈被割断的动脉如泉眼流着汩汩殷红地鲜血,便不再攻击霍青,而是化成一团黑烟,附在断头的马身上吸食者鲜血。 “罗刹鬼嗜血,霍青快跑!”青衫男子大喊一声,一把抓起霍青朝着一旁推开。 身后的疾行鬼如一阵风,朝着青衫男子飞来。青衫男子右手仓皇一剑劈去,却还是晚了一步,手中长剑已然脱手,整只右臂被鬼气十足地劲风撕开一条半尺长的口子。 “追风!”霍青看着罗刹鬼附在爱马身上吸血,脸色苍白,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手持半截杖刺的执杖鬼,举起手中的黑色铁杖,朝着霍青刺了过去。 “放了他,这是你我之间的比试!”他眼中第一次有了惊恐,怒吼着,一脚踹飞霍青。 ——好险,刚刚那一刺还差三寸就没入霍青的后颈。 “好,既然酒先生有情有义,我老鬼也不是无情之人。”竹林中响起黑袍男人的声音,四个饿鬼戛然而止。 “给老子滚远一点,不想大家都死在这,就老老实实退回军列中。”他右手负伤,只得用左手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剑,朝着霍青怒骂。 霍青被这一骂,竟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目光呆滞的看着青衫男子。 “这就是战争,你不学着如何活下去,敌人是不会怜悯你的生死。”青衫男子表情痛苦,右手臂早已被鲜血染红。 黑暗中,霍青的眼睛陡然一颤,紧绷的身体动了动,呆滞的眼神逐渐有了神色。 “相信我!”等霍青的目光里有了光,青衫男子坚毅的吐出了这句话。 “骑长,我们要相信先生。” 马五骑着战马飞快的奔到霍青身旁,一把揪住他的腰上的银铁腰带,将他拽上马,冲着青衫男子点了点头,调转马头朝着豹骑营停驻的方向驰去。 “再来!”青衫依旧,衣袂飘飘。他左手持剑,傲立在夜色中,眉宇舒展,目光清亮而悠远,整个人静如秋水,手中的剑竟没有一丝剑意。 “嗷……”罗刹鬼仰头一声戾鸣,犹如野兽一样嚎叫起来,一双鬼瞳中闪着血红的幽光,目光凶狠地看着持剑之人。 一股阴风平地乍起,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罗刹鬼身上弥漫的黑色烟雾变成了红色,血染的红。朝着青衫男子袭来,夜空中两道诡异妖红的光一闪而过——血瞳。 青衫男子随手一剑朝着罗刹鬼劈去,就是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剑,竟将噬血后的罗刹鬼劈飞了出去。 “你是左手剑!”淹没在黑夜里的黑袍人惊呼一声。 他轻笑一声,挥剑,剑上一层薄薄的银光流转着,而他身形如一道惊鸿,朝着罗刹鬼遁去的方向射了出去。 又是一剑,快到让人窒息,这一剑直接洞穿了罗刹鬼的眉心,一团猩红的血雾迅速消散。须臾间,快到人眼都无法捕捉的刹那,他回身一剑将追杀而来的疾行鬼也斩成了两半。 “你到底是谁?”黑袍老鬼的声音极其不可置信,导致声音尖利,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无名无姓,无牵无挂,逍遥自在,我既是剑,剑既是我……”他淡然回答,手中长剑一晃,身形再次如惊鸿一撇,朝着炽燃鬼刺去。 一剑而来,避无可避。陡然剑锋一顿,青衫男子受伤的右手,打着颤,捂着右胸上那个被杖刺洞穿的血窟窿,剧烈的咳嗽。 飞来一剑停顿在半空,炽燃鬼趁机化成一团黑色的火焰,黑焰瞬间将青衫男子吞噬。 “先生!”远处张望的铁甲骑兵军阵中,有无数人在惊惧地嘶喊。 片刻间,黑焰中一柄长剑闪着寒芒刺出,紧接着,那柄长剑飞快的斩劈,黑焰中升腾起如蝉翼般薄薄的白烟——黑焰竟然在迅速熄灭! 黑焰在触碰到寒冽的剑气后被剑气所熄,升腾起袅袅白烟,就像用火炬焚烧冰川,不自量力。剑光愈来愈烈,黑焰熄灭殆尽。 最后一抹黑焰彻底化成白烟,青衫男子再也没有力气挥剑,捂着胸口上那个流血不止的伤口,反手扣剑,往地上一插,身子一歪,跪在地上,杵着剑,大口大口吐着黑血。 “执杖鬼的杖刺上涂满了剜心草毒,你身中剧毒,还能挺到现在——但是终究,还是你输了。”飘散在夜幕中的雾烟开始凝集,渐渐地一个人影从黑雾中走了出来。 ——是黑袍老鬼。 他一挥黑袖,吩咐着最后一个饿鬼:“给他一个痛快。” “嗤”执杖鬼嗓中发出冰冷的一声低吼,手中半截杖刺朝着青衫男子的心口刺去。 青衫男子丢掉手中的剑,轻笑一声,一把扯破身上的青衫,露出满是伤痕的上身,右胸上那个已经溃烂的伤口赫然可见,鲜血如泉水般涌出。他指着心脏的位置,笑的更灿。 “慢着!”远处传来一声冰冷的女声。 执杖鬼刚要刺出的一杖,被飞来的一朵妖红色的花挡下,妖花被刺成无数瓣飘散到地上。刹那间,遍地绽放出无数朵彼岸花,一瞬间将青衫男子包裹在内。 “是我输了,给他解药,我会按照约定行事。”说话的人并没有现身,冰冷地话音远远传来。 “好!大祭司一言九鼎,老鬼便不杀他。”说罢,黑袍老鬼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扔在地上,身影隐去,和执杖鬼化成两团黑雾朝着竹林深处飘去。 第二十一章 圣女红绛 一声惊呼从远处铁骑营军列中传来。 “先生!”马五一声惊喝,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朝着青衫男子倒地的地方疾驰而去。 横卧在马上的霍青脸上青筋暴起,眸子瞬间通红,他一把推开压在背上的一只大手,翻身摔下马,几乎疯狂的朝着青衫倒下的地方狂奔,身后数骑相随。 马五率先到,他一个纵身跃马,捡起落在地上的瓷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起青衫男子,一口叼住瓷瓶的瓶塞,用力将瓶塞拔出,送到青衫男子嘴前。 “谢……啦……马……五……兄……弟……”青衫男子面色苍白,痛苦的挤出一个笑。 马五红着眼睛,咬着牙,紧张的连话都说不清:“你、你别说话,先吃药!” 青衫男子微张着嘴,马五将瓷瓶贴到他乌青的嘴唇上,缓缓地将瓷瓶中的液体倒进他嘴里,青衫男子的喉头动了动,艰难的将解药咽下。 急促地脚步声越来越近,青衫男子在马五怀中吃力的偏过头,目光涣散的看向从远处奔跑来的霍青。 等了片刻,霍青飞扑倒地,冲击力将他的手和脸在地上磨出好几道血印子。几骑豹骑接踵而至,马上的铁甲骑兵纷纷翻身下马,半跪在地上,面色焦急的看着马五怀中的男人。 “先生……”霍青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脸上微微泛起一片怒红,眼眸早已湿润朦胧。 青衫男子咧嘴艰难一笑:“男人……流血……不流泪!” 他抬眼看着夜空,眼神忽然一颤。竹林中的雾竟然散了,一轮孤月当空,闪着红光。他惊呼出声:“霍……青……快、快驰……援滇云城!再晚……就来不及了……” 见状,几人也慌忙抬起头,看着薄雾散去,他们眼中无一不露出喜色。霍青重重点头,站起身,捡起刚刚遗落在一旁的长槊,朝着身后三名铁甲骑兵吩咐:“传军医。” 说完,霍青翻身上了一匹战马,朝着豹骑营军列方向疾驰而去。 霍青手握长槊,一路大喊:“豹骑营听命,全速驰援滇云城!” 这一边。 竹林深处,一白一黑两道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白衣女子显然很失落,眼中竟流露出一丝伤感。 “走吧!”雪薇也不回头,朝着竹林更深处走去。 “去哪?”黑袍老鬼跟在他身后问。 “明知故问。”雪薇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其实是我输了!”黑袍老鬼话中带着一丝自嘲。 雪薇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黑袍人冰冷的面具,冷冷开口:“你说什么?” “他是左手用剑,他那一剑‘龙战于野’若是用左手,我已经死了!” “你应该庆幸——你还活着。”雪薇脸上不自觉的撇出一个笑,一字一顿。 “是呀,他到底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呢……”黑袍人点了点头,说完,黑、白两道影子湮没在竹林中。 滇云城下,两军还在激战。 一道寒光划过,城头喊杀声一片,一个身影重重地倒地,就在他失去知觉的刹那,一双浸满鲜血的手,艰难地立起紧握断枪,寒光一闪,一枪刺穿一个挥着苗刃捅向自己的还楼人,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沉沉地阖上了眼,嘴角上挂着一个藐视笑。 “巴丹!”早已杀红眼的藤甲兵,目睹着弟弟被一枪刺穿喉咙,咆哮着冲了上来,手中沾满鲜血的苗刃狠狠地劈砍向早已没了生息的铁甲士兵。 他面目狰狞的举着刀,准备再一次重重地砍下去,却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痛,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提起,甩了出去,藤甲兵的身体在空中飘浮了两眨,他突然笑着闭上了眼。 “噗嗤”一声,数声利器入肉声,藤甲男子重重地被抛到城下,身体被正在攀登云梯的族人们手中的长枪扎穿。 滇云城的南城墙上挂满了尸体,城下的死尸足足堆积了五尺厚,鲜血染透了城墙上每一块青石砖,有人在呐喊,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哭泣,还有人在哀嚎…… “南武兵长,西城门即将失守!”哨兵挥着手中早已卷了刀口的缳首刀,冲杀到银甲男子身边,残缺的左臂耷拉在身上,铁甲被鲜血染的通红。 银甲男子一枪劈出,削掉一个头颅,反手又是一枪,刺入一个还楼兵的胸膛,藤甲被硬生生的刺穿,他用力往外一拔,枪尖却卡在还楼士兵的肋骨上,见拔不出,他转身拔出腰间的缳首刀,反手一刀削掉那人的头颅。 “煜哥呢?”南武厉声喝道,脸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眼前一片血红,早已看不清来人是谁。 “战死……”只听那人声音一颤,一道寒光穿透了他的胸口,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南武心中一颤,看着忽然倒地的兄弟,脸色一变,不顾一切地还击。后背却被巨力撞地一震,一个人靠着他的背后,喘着粗气。 “老大,让俺带兄弟们支援西城门吧!”身披铁甲的胖子大喊着,挥刀砍倒两个扑上来的还楼兵。 这个喊他老大的人,不是胖子还有谁? 南武也不回头,眼中满是杀气,“咔嚓”一声,一脚踩断了一个躺在血泊中,身中数刀拼命挣扎的还楼兵的脖子,迟疑片刻,落寞地说:“去吧……” 胖子大开大合,奋力的劈砍着,杀出一条血路,忽然笑了起来,近乎癫狂:“哈,哈哈哈……不怕死的,跟俺杀去西城楼,杀光他娘的还楼人。” 仿佛压抑了许久,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他的心不由的颤抖的厉害,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再也无法反抗,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就连握着刀的手也在颤抖,他害怕失去这个胖子、这个最后的亲人。 胖子,大名:王铁锤。 生于滇云城,和他一样,都是小贩的儿子,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比他大一岁,儿时他和他形影不离,一起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他打起架来下手比他猛,他虽比他年长,却喜欢躲在他的身后,而他明明比他会打架,却喜欢喊他老大。那,到底他是谁,他又是谁?其实,早就不重要了吧,他和他在那群高不可触的权贵眼中,只不过是两根——草芥! 真是嘲讽呀!曾经在滇云城中被无数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两小杂种。如今,却为这座城流血,为这座城赴死,为这座城生死不弃。 “走!杀光他娘的还楼人……”一个身受重伤瘫坐在城墙角落的铁甲士兵,不顾流着血的肚子,杵着一支断矛,艰难的站起身,随手从一个还楼兵身上拔出一把刀,跟着王胖子杀了过去。 “老子不怕死!” “杀……” …… 城墙上早已厮杀一片,哪里还分得清敌我,一百多人从夜色里突围出来,向着西城门奔去。一行人在尸山血海上狂奔,亦如前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决绝,那么无助——这一去,只怕又是有去无回! “胖子,你他娘的活着回来!”终究还是湿了眼眶,南武哽咽着冲着没入黑暗中的一行人呐喊。 城下的红衣少女目光悠远,忽然笑了笑,拍了拍手,唤来一个披着藤甲的还楼族小头领,声音轻细的问:“城上的帝临士兵还有多少人?” 那人跪在地上,匍匐在软塌前,毕恭毕敬:“禀报圣女大人,前方来报,城上帝临士兵已经不足五百人!” “为何还没破城?”红绛脸色微微一变,不忿道。 “禀圣女大人,帝临士兵不过是垂死挣扎,过不了多时,战神卡慕便能拿下这座城。”小头领连头也不敢抬起,面带惧色。 “去告诉卡慕,半个时辰内,我要看见这座城里所有帝临国人的头颅,全部高高插在巫月国的战旗上。”她眼中浮出一抹杀气,一甩红袖,坐在软塌上嘟着嘴。 “诺!”说完,小头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了一匹棕马,朝着还楼部军阵前线策马而去。 “圣女大人……”一个长相稚嫩的年轻小伙子,低着头跪在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一大片绿油油地芭蕉叶,上面盛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 红衣少女随手拿起一个还沾着清水的红色果子,咬了一口,乌灵的眸子一亮,问:“这是什么果子?” “禀圣女大人,这是奴今早摘的雾莲。” “好吃!”红绛吧唧了两下嘴,轻启朱唇大咬一口,嘟哝着,“你、你也吃。” “奴不敢。”穿着灰色破洞粗布短衫的少年不敢抬头,光着脚,脚上长满了脓疮,他胆怯的摇着头,战战兢兢地说。 “快吃、快吃,很好吃的。”红绛也不恼,冲着他笑,脸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嗯、嗯。”少年点点头,拘谨的伸手从芭蕉叶上拿起一个最小的雾莲。 “你这个下贱的奴隶,找死!”一旁骑在马上护卫红绛的小统领,催马踩向少年,拔出挂在腰间的一把嵌着宝石的苗刃,朝着少年砍去。 “你算什么东西!”红绛一挥红袖,掌心一股逼人的灵气浮现,凭空一个手刀砍向那个小统领脖颈上,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杀气。 跪在地上的少年“啊”的一声,颤抖着跌坐在地,手捧的芭蕉叶惊吓中竟脱手掉到混着鲜血的泥水里,芭蕉叶上盛着的水果滚落一地。 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还楼部小统领,轰然落马,摔倒在血泥泞里,溅起一滩血泥。他眼睛圆瞪,面目狰狞,苍白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游丝般的气息渐渐消逝在夜风里。 “你叫什么名字?”红绛瞪大眼珠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脸上刚刚乍现的杀气全无,反倒是浮上一抹怜悯。 “我只是个奴隶,他们叫我:贱奴。” “贱奴?”红绛摇了摇头,丢掉手中的水果,“不好听,以后我就叫你阿奴吧!” 少年抬起了头,那是一张近乎病态的苍白小脸,脸颊因为常年挨饿而深陷,凌乱的长发下,一双深蓝色眸子却极为好看,漾着碧波一样的光,可是瞬间又隐没在长发下。 他很谨慎,从来不敢抬头说话,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眼睛,也许是那双眸子里藏着太多秘密。以至于连他自己也觉得好奇,自己今日竟主动抬头看她。 少年好奇的看向软塌上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红衣少女,先是摇了摇头,木讷了一会儿,又拼命点头。 “阿奴,今后你就跟着我,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向他伸出一只手。 “嗯!”少年回过神,嘴角咧出一个憨笑,重重的点了下头。 第二十二章 夜郎现世 太累吧,刚刚挥出的一刀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身上的银甲早已残破不堪,身上大小伤七处,身体却早已麻木,不知疼痛,他垂着手,缳首刀悄然脱手,落在脚下的青石砖上,“叮铃”一声脆响。 他再也没有力气了,靠着青石砖墙缓缓滑坐到地上,身后的城墙上骇然画出一条殷红的血印子,他喘着粗气,垂着头,耷拉着眼皮看着夜空。 夜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漫漫长夜仿佛没有尽头。 南武微微叹了口气,阖上了眼,嘴角轻轻微动,自语着:“本想再看看这个鬼地方,看来是等不到日出了!” 几个弹指间,冷风中瘫坐在地上的他微微扬了扬眉——我还没被杀死? 耳旁传来一阵嘈杂地金铁交鸣声,忽闻几声尖锐的惨叫声,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近。 靠在城墙一角的男人吃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这一眼,他不由一惊,脱口惊呼,却未出声,喉咙被血痰卡住。 难道是幻觉? 南武艰难的皱了皱眉,凝神看去。只见数丈外的还楼兵乱成一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要将他们撕碎。 一道寒光闪过,一个还楼兵被瞬间劈成两片。从人群中钻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提着一把刀,朝着自己跑了过来,身影是那么熟悉——是石头! “他在这!”那个叫石头的少年大喊着,扑到南武身前,“南武哥哥,南武哥哥。” 少年大喊着,随手扯下一块残破的旌旗,包扎着他的伤口,一脸的急切。 “石头,我不是让你躲在城内乘乱逃跑吗!”他瞬间脸色大变,厉声怒斥。 “南武哥哥,是他们,他们愿意帮我们。”石头扶着满身鲜血的男子坐正,指着刚刚自己跑来的方向。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几十个还楼兵眨眼间就全部毙命,速度太快太快,几句话的功夫,还楼兵全被一击斩杀,他们胸膛被齐齐剖开,大片的血染了一地。 南武忽然顿住,眼神惊讶,扫视着这片惨烈的激斗场地,本来疲倦至极的脸上尽显着不可思议。 忽然,幽暗夜色中,几个灵活的身影朝着南武的方向而来,借着城墙上的火光依稀可辨是几个精瘦的人影。 一个领头的青年男子,扎着一头蜈蚣辫,额头上绑着一条虎皮头带,手中一柄带血的短刀在夜色里,闪着渗人的寒光,他走到南武身前,用脚踹了踹石头,讲着一嘴拗口的帝临话。 “小子,你说的就是他?”他眼神阴厉,瞳孔闪着妖异的蓝光,手中的短刀指了指瘫坐在地上的南武。 南武与他对视,眼中升起一股凶芒,也不做声,握紧手旁一把缳首刀,就这样与那人四目相对。 那人忽然大笑,在大笑中收回手中的短刀,脸色迅变得不再阴厉:“哈哈哈……好久没有看到这样不怕死的人!” 只见他左手两根手指塞进口中,吹了一个尖锐嘹亮的口哨,然后嗓子里发出犹如野兽一样的吼叫。 紧接着黑暗中窜出黑压压的人影一片,那些人同样装束怪异,身上或多或少的穿戴着兽皮装饰。 一瞬间,滇云城南城门的城墙上出现了七百多个长相精瘦,穿着怪异的人影,还未等南武回过神,这群人瞬间就扑向了周围攀上城墙的还楼兵,转瞬就厮杀到了一起。 很明显还楼人不是这群神秘人的对手,他们一个个身手迅猛,像是丛林中的野兽,杀伐果断,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丝毫不拖泥带水,宛如是天生的杀手。 南武深知这群人的可怖之处,数月前滇云郡下青石县遭遇不明袭击,青石县盛产翡翠玉石,一夜间青石县内大小官库被洗劫一空,滇云太守刘显真亲率五千军马剿匪,在青石县治下玉河镇与那群八百多人的劫匪激战三天,在损失一千三百余士兵性命的情况下,勉强将那群劫匪擒获。 滇云太守刘显真好大喜功,并未将劫匪就地绞杀,而是将那群劫匪关押到滇云城的大牢里,上书州府邀功。 原本等花都州府的判决文书一到,就该将这群劫匪问斩,岂料途中生变,巫月国还楼部起兵犯境,滇云太守刘显真盲目出击,且战且败,竟把劫官库的劫匪遗忘在了大牢里,自己带着家眷亲信连夜逃跑了。 而现在这群劫匪的头领正站在他的身前,很讽刺的救了自己一命。 “是你!”南武耸了耸肩,左肩上一个碗大的贯穿伤往外涌着血,他全然不顾伤势,站起身,脸色凝重而又惊愕。 那人却不说话,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张沉寂而冰冷的脸上,两只湛蓝色的眼珠犀利的注视着南武。 “为什么帮我们?”南武见对方不说话,饶有敌意的将手中缳首刀架在对方脖子上。 “我们是朋友。”就那样站着,丝毫没有打算反抗,任由那把沾满鲜血的刀抵着自己的脖子。 “朋友?”南武觉得哪里不对,缳首刀的刀刃往下用力的压了一压,刀刃几乎要将那人的肌肤割开。 “对,朋友!”仿佛认定南武不会杀自己,微微笑了起来,声音诚恳,“巫月族也是我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不是朋友么?”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南武收回缳首刀,急切的问。 那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湛蓝的眼睛,黑夜里有蓝色的流光沁出,他依然冲着对方笑:“夜郎人天生蓝瞳,你不知道?” “——你们是夜郎人?”南武一惊,目瞪口呆,整个人好像晴天霹雳当头一击,身子竟不由一颤。 传说中的夜郎族人,曾经南蛮之地的主人,那个统治了南蛮之地一千多年夜郎族。 那个人点了点头,也不管南武是否相信,转身站在城头,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攻城的还楼人。 “还楼人可真卖命,这是倾巢出动啊!我的人也抵挡不了多久。”神秘的夜郎人头领,脸上浮现出一抹惧色,话语中隐隐透着不详。 “你必须弃城,我们可以帮你和你的人逃跑。”他忽地转过身,走向南武,脸色再次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我走了,城中的百姓怎么办?”满身鲜血的南武走到城墙边,指着城下如潮水般的敌军,怒吼着,“难道要看着城中百姓被他们屠杀吗?” “哦……”夜郎人头领神色一变,微微动容。 “我不会抛弃他们,即便战死,也不会!”南武一手持刀,站在风中,眼神早已视死如归。 听完南武的这一番话,夜郎人头领心中一颤,震惊道:“你可以让你的人从北门水道将百姓偷偷疏散出城,我的人会帮你们守住这座城到天亮。” 南武闻言,双手抱拳,恭恭敬敬一拜:“今日之恩,若有命在,他日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浑身浴血的南武抬手一转,把手中缳首刀别在腰上,顺手从一个藤甲兵尸体上拔出一柄长枪,扯着嗓子大喝一声:“卫城营何在?” “在!” “我也在!” “在!”一个还在跟还楼人厮杀的铁甲士兵,一刀砍下砍断一个还楼人的手臂,提着刀怒目大喝。 城墙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叫喊声,在漫天喊杀声中虽然微弱,但是丝毫没有颓丧之味,一个个战意十足,犹如辽原上燃起的星星之火。 “集合!”南武手中长枪掷地有声,他大喝一声。 转瞬之间,城头上的士兵开始缓慢聚拢。一旁的尸堆动了动,几个埋没在尸堆下的重伤士兵也艰难的爬了出来,提着兵器,踉踉跄跄的朝着队列靠拢。 片刻城楼上活着的帝临国士兵便集结完毕,南武清点了一下人数,还有三百余人,其中重伤一百多人,其余的均多多少少负伤,他点了点头,眼神一凛。 “重伤的兄弟,负责转移城中百姓走北门水道撤出滇云城,其余兄弟随我一起守城!” 列队的士兵齐齐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诺!” 站在一边旁观的夜郎人头领,猛然一震,眼神雪亮:天下竟有如此舍生取义之人! “给我上!”南武一声爆喝,搬起地上散落的石块,朝着城墙下砸去。 一旁的铁甲士兵也纷纷举着铁盾,抵挡着流矢,掩护着同伴们搬运城中百姓运上来的青石砖、房梁、水缸…… 滇云城下。 “是、是、是夜郎人……”攻城的人里忽然有人惊呼出声,眼里充满了恐怖,越说越颤抖。 “夜郎人?”一旁的同伴也一惊,抬头往城上看。 这一眼让这群还楼人终生难忘,城头上一个精瘦的男人,冲着他们咧嘴笑着,一双幽蓝的眸子里闪着寒光,那双冰冷的眼睛犹如野兽在凝视着猎物,黑夜里让还楼人后背生寒。 “啊!”一声尖叫,一个攀登云梯的还楼士兵,从云梯上跳了下来,仓皇的往后逃跑,嘴中嘟囔着,“夜魔!夜魔!” 这一嗓子,瞬间让还楼族部的前线攻城部队乱了阵脚,紧接着逃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丢掉手中的兵器,成群的朝着后面撤退,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 还楼族的祖祖辈辈在昔日的流光岁月里,被夜郎族残苛压迫了千年,族中关于夜郎族的恐怖传说流传了千年。 对于夜郎族的恐惧是他们深埋在骨子的,如今早已生根发芽,根深蒂固。以至于时至今日,夜郎国早已被巫月族灭国二百多年,他们仍然畏惧着这个传中的族部。 《帝临赋》中有记载:“夜郎天生蓝瞳,嗜血狂戾,生来好战,五岁杀奴。” 夜郎族人从小就被训练杀人,他们把抓来的奴隶当作学习的道具。他们如同一个个冷血的野兽,他们把杀人当成一种愉悦。他们经常深夜发动偷袭,一夜间便可血洗一座族寨,被他们盯上的猎物,往往不等反抗,在睡梦中被割去头颅。 “临阵脱逃者,斩!”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大喝一声。 卡慕骑着马赶来,手起刀落,片刻斩杀数十人,手中的杀生之刃仿佛天生嗜血一般闪着寒芒,刀光剑影中,他指挥着一群体格健硕的藤甲兵,手持铁斧砍杀往后逃跑的还楼兵。 “启禀战神!”一旁的一个统领模样中年男人,见到卡慕,慌忙奔到他马前,匍匐跪地,目光游离的抬头看向他,整个人极度恐惧,整张脸由于惊吓而变得扭曲,语气慌张,“夜郎人,城中有夜郎人!” “什么!”卡慕闻声语气明显也是一震,满脸不可置信。 然而,匍匐跪地的男人再度惊叫出声,指着城楼方向,吐词不清道:“你、你看!” 城楼上的黑暗中竟然有数百双——蓝眼睛! 那些蓝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骇人的幽蓝,仿佛一双双恶魔之眼,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怕什么!他们是人不是鬼。”卡慕怒斥身前的还楼部统领,手中的杀生之刃高举过头顶,刀刃上散发的逼人杀气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卡慕大喝一声:“当年巫月族可以击败他们,今日我们还楼族也能击败他们!” 说完,他策马朝着城墙下飞驰而去。 第二十三章 援军到 片刻。 火光的照耀下,只见一袭强壮的身影,飞快的攀上云梯,朝着城楼上爬去,攀爬的速度飞快,还未等城上的人回过神,他手气刀落,砍杀两人,眨眼间就跳入城墙内。他手中的刀寒光四起,奋力劈砍,织起的银白色寒芒空气都缓缓凝聚,城头上的人一时间竟不敢近身。 作为还楼部的战神,卡慕亲自攀上城楼拼杀,无疑给城下的还楼人提了士气。瞬间还楼兵开始重整攻城部队,人流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城墙上涌去。 深夜的滇云城墙上,交织着刀光、剑影和血光。 城下的还楼军阵喊杀声震天。 “小心!”一声惊呼,南武抬手一刀与一道寒芒重重碰撞到一起,震的他虎口生疼。 卡慕眼中充斥着怒火,手中杀生之刃横扫,南武往后迈出一步,呛呛躲过。 而对方瞬间再次出手,又是一刀重重劈来,避无可避南武只得再次举起手中缳首刀抵挡,却只听“叮铃”一声沉闷的脆响,他手中缳首刀应声被劈成两截,一道寒芒贴着南武的脸划过。 ——好险,差一点被劈成两半。一股寒气铺面而来,阴冷彻骨的寒意从面颊渗入肌肤,他只觉仿佛经历了一场凛冬。 一口鲜血从南武嘴角渗出,刚刚那一刀暗劲十足,此时的他体内气血翻涌,右手的腕骨仿佛被震碎一般,南武只觉右手臂上的肌肉痉挛抽搐,整条胳膊撕裂的疼,一张脸苍白如纸。 “当年你们背叛夜郎族,这个仇今日必报!”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把推开南武,手中短刀指着那人迎了上去。 “你们夜郎族气数已尽,我们顺应天意罢了。”卡慕一刀横扫,轻描淡写的劈开迎面而来的锋芒,淡淡回答。 “你们还楼族,也就只配做条苟延残喘的狗罢了。”只见一道影子贴面而来,说话的人身影一闪,一道犀利的寒光,猝不及防朝着那人胸口刺去。 卡慕脸色一变,忽然凝重起来,手里的刀仓促格挡,怔怔避开一刀。 这个身手迅敏的夜郎人头领,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左手袖中陡然闪出一把短匕首,一刀扎进卡慕持刀的右肩。 “噗嗤”入肉声,鲜血从卡慕肩上喷溅而出,他咬着牙,下意识的朝着身影闪过的方向一刀追劈而去。 “看刀!”卡慕怒喝一声,这一刀势大力沉,伴有雷霆之威。 那个夜郎人头领却脚尖一点地面,轻灵一跃落到城墙边沿的垛口上,卡慕一刀落空又是一刀横扫追去。 “用蛮力是赢不了我的。”夜郎人头领又是足尖一点,身影凌空一个后空翻,身形翻转间,手中短刀往前一探,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银弧,刀光划过,在那人胸膛上划出一个深深的血槽。 卡慕却丝毫不退,任由鲜血这么流着,手中的寒刃透着无尽的杀意,一刀一刀朝着夜郎人头领劈砍而去,却是依然刀刀落空。 那道迅敏的身影且战且退,丝毫不恋战。卡慕凌厉的劈砍如同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看似势不可挡,尽显杀伐,而他却身如惊鸿,游离在狂风之外,伺机而动。 卡慕的目标并不只是这个身形迅敏的夜郎人头领,他杀伐之气极重,虽然围着对方砍杀,却不时将身边能够斩杀的敌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屠戮。此时他的脚下早已躺下几十具被他斩杀的尸体。 他抬手一刀,将一个后撤的夜郎人头颅削掉一半,然后气喘吁吁转身,又是一刀劈向这群夜郎人的头领。 而夜郎人头领仿佛早已洞穿一切,在对方转身劈来的瞬间,他的身影随之而动,闪身一个翻滚到卡慕身后,手中的短刀由下而上重重的斩去,这一刀直接割开了他背上的藤甲,锋利的短刀将他的皮肉割的翻开,一条长长地血印瞬间从藤甲内渗出,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晕开。 夜郎人头领的目光在卡慕后脖颈上扫过,一个火红色的蛇形纹印若隐若现,不由神色微变,轻飘飘地往后撤了一步,一脸讥讽:“对付区区一千人的守军,你们还楼人既然用出了血祭……” “少他妈废话,看刀!”卡慕不等他说完,一刀朝着他劈去, 只见夜郎人头领足尖一点,一个纵身跃上南城楼的房檐上,脚踩琉璃瓦,口中唏嘘不已。 “哈哈哈,看来你们还楼族也不过如此,就算是献上了那老头儿的生命,也依然此等不堪。”夜郎人头领轻蔑的看着咫尺外的卡慕,嘴角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狗就是狗,永远变不成狼!” “你找死!”卡慕如同被触碰了逆鳞,手中的杀生之刃通体暴起如火般地红色气息,脖颈上的火蛇纹印忽然闪着红光。 卡慕举起手中的刀,愤恨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一刀劈去,一道火红的刀光朝着夜郎人头领落脚的城楼掠去。 “轰”的一声巨响,相隔数米,这一刀竟将南城楼劈成两半,刚刚夜郎人头领落脚的那半边城楼轰然坍塌,锋芒逼人的刀气如同飓风撕碎了半边城楼,将砖石土木卷到半空中。 这一刀劈碎半座城楼,去意未减,朝着滇云城掠去,将城中一片残垣断壁的民宅也裹挟着卷上了天,紧接着滇云城一片砂石飞扬。模糊中,一个人影桀然立于危耸残楼的房檐上,砂尘中一双蓝眸闪着幽光。 “千年前我夜郎族大巫开启血祭禁术,用五千死士大破南部瑆罗国十万星月刀士,一举问鼎南蛮。今日你还楼族两万余人,却攻不下一座孤城。” 夜郎人头领慢慢仰头看着这个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一轮如火的孤月,照的他人影凄凉,他闭眼追忆着,嘴角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 惨淡的月光下,一道道血光哧然喷溅而出,血光与刀光交织成一曲短暂的交响,卡慕虽身中数十刀,却仍旧和那人厮杀着。 然而不愧是战神,纵使伤痕累身,始终屹立不倒。在他的带领下,还楼人攻占了南城楼。南城楼的城墙上,仅剩的几百人拖着残躯相互扶持着退守在一起,被还楼兵团团围住。 “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是我能将他们一个个全部杀光……”卡慕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他举起手中的刀,从他身边的人身上扫过,阴鸷冷厉的接着说,“你又能奈我何?” 夜郎人头领死死地盯着卡慕,还未等他开口,身旁有人率先暴喝一声。 “要杀便杀!”少年石头搀扶着身受重伤的南武,他用布条将缳首刀绑在右手上,左手挑起一柄断矛,直直地指向卡慕。 “哦。”卡慕沉声,鼻腔重重一哼,左手扬起,缓缓伸出食指勾了勾。 前排团团围住众人的还楼盾阵中,突然无数长枪猛刺而来。 一瞬间,站在前面的帝临士兵和夜郎人被长枪洞穿身体,鲜血喷溅而出,他们沉沉地倒地,有人想抵抗举着刀朝着还楼人劈去,早已钝口的刀只能无奈的劈砍他们厚实的藤盾上。 然后,黑暗的角落里又是几枪乱扎,将他刺死。 片刻,圆形的盾阵越收越紧,让他们连动弹的空间都没有,脚下躺满了同伴的尸体,鲜血粘着他们的靴子,稠的如同烧熔的柏油,就连慢慢渗透进他们的长靴的鲜血都是温热的。 卡慕再次伸出食指,他嘴角上扬,像一个胜利者在戏谑着他的俘虏,他恨这群人,这群人杀死了他敬仰的大长老,杀死了他的族人、兄弟。 他并不想就这样轻易的杀死他们,他想听他们的哀求声,他享受着他们眼中的绝望。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曾经那个勇敢无畏的勇士,此刻他无比的——嗜血。 “来,给老子一个痛快!”南武歇斯底里着怒吼,再也无法镇定,颤抖着声音,完全没有办法自控的颤抖。 只见卡慕的手指又轻轻往下一勾。 盾牌之间的缝隙如同一只只死亡的眼睛,被他凝视的人,如同一具具死尸,它代表着死亡,代表着终结。 忽然,盾阵内的枪兵将长枪再次重重刺出,南武死死地凝视着石头身前那深邃的‘死亡之眼’,突然一道寒光朝着少年石头胸口刺去。 电光火石间,南武一把抓住刺向少年石头的长枪。 他死死地握着那杆长枪,锋利的枪尖却还是一点一点的往石头胸口扎去。 身旁的兄弟再次倒下一片,还楼人踩着他们的尸体将盾阵越缩越小,没有被刺死的人被他们踩在脚下,然后被举着长枪的人一阵乱刺,盾阵内传出凄惨的喊叫和枪尖入肉的声音。 “啊!”南武大喊,绝望的大喊,他和那杆枪对峙着,可他无可奈何,任凭他使出多大力气,那杆枪丝毫未退,一点一点刺破了石头的皮肤,温热的鲜血一点点渗入他的手心。 忽闻丛林深处一声悠扬的牛角号声,一骑白马从黑暗中孤身杀出。 ——白马照银鞍,飒沓如流星。 “杀!”一声英朗的喊声,身后三千铁骑呼啸着,纷至沓来,马蹄声震天。 “是援军!是援军!”有人认出了那面迎风招展的“帝”字大旗,激动的大喊。 “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有人情绪激动,话语中竟有一丝哽咽。 只见浩浩荡荡的三千豹骑直奔还楼部中军而去,那是红绛所在的位置,虽然她是那么飞扬跋扈,卡慕却心头一颤。 “撤!”卡慕紧握杀生之刃的手,关节吱吱作响,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复杂,低声喝令。 见对方收势,南武用力抵开手中的长枪,一把将少年石头拉到身前,沾满鲜血的手在少年石头脸上抚摸着。 “南武哥哥,我、我没事,皮外伤而已!”少年石头苍白的小脸露出一个笑。 南武一把撕开少年石头胸前的衣服,仔细的检查他的伤口,在看到那个伤口只有半寸深时,他一把将少年石头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满是鲜血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另一边,还楼盾兵挡在这群幸存者身前,然后依次有序的从云梯上快速攀爬到城下。 卡慕从云梯上纵身跃下,然后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骑着马的小首领狂奔而去。近身,他一把将那人拉下马,自己翻身上马,朝着中军方向疾驰而去。 “援护中军!援护中军!”急促的叫喊声,随着马蹄飞快的远去。 第二十四章 白马照银鞍 滇云郡,夏。 湿热的空气弥漫着,漆黑的山林中虫鸣声不绝于耳,黑压压地人影隐匿在黑暗中,他们潜伏在树林深处,等待着。 人群全都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按着战马,在灌木和杂草的掩映中,他们完全融入其中。静静地等,等着一声令下,等着进攻的号角。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愤怒。因为,数百米外的场景太过惨烈,有些人甚至不愿再看,闭上眼压抑着情绪。 虽然他们是三千精锐之师,但是面对这数万不怕死的还楼人,他们还是需要谨慎,如果贸然出击,只怕会葬送这最后的希望。 忽然,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指了指远处的还楼军阵。 “你们看!”男人压低声音,脸色苍白如死灰。 闻声,趴在一旁的霍青和马五顺着青衫男子手指的方向凝望过去。 只见还楼中军之中,数百披着藤甲手持长盾体格健硕的还楼盾兵,簇拥着一抬软榻,长盾兵环伺着周围,护卫着软塌上的人。而软塌上的那袭红衣,还不时指着一旁几个骑着马的小统领怒骂,那几个统领只能任凭她骂,一个个唯唯诺诺。 霍青和马五默不作声,扭头看着青衫男子,神情紧张。 “那个人不简单。”青衫男子又轻咳两声,接过霍青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点头微笑,毫无统帅的架子。 “要想解滇云城之围,我们必须出其不意,偷袭他们中军,只要那个人受到了威胁,还楼人必会回援。” 马五点点头,抽出手中的缳首刀,长刀出鞘寒芒乍现,他豪迈地说道:“俺请命,带人去砍了那厮。” “马五兄弟不要急。”青衫男子笑着按下他手中的刀,“攻而不杀!可懂?” 霍青一脸疑惑,小声询问:“攻而不杀?” “对。”青衫男子扭头看向霍青,一张被岁月削磨地沧桑的脸,苍白如死灰,“对方中军不下一万人,我们贸然杀入,万一深陷阵中,他们殊死抵抗,我们不是对手。” 霍青若有所思,忽然重重点头,道:“我也爹说过,战场上风云变幻,杀人为下,攻心为上,勇者以一敌十,谋者以一当千。” 青衫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口中喃喃:“你们九原豹骑虽精锐,但毕竟是轻骑,单论冲锋陷阵,还是不如北境州童家的带甲虎威军和镜州杨家的十万铁浮屠。” “先生对各大家族所掌兵马也有研究?”马五瞪大眼珠,满是敬佩的看着青衫男子,憨憨道,“那你说,这天下哪家骑兵冲锋最厉害呀!” “胡闹。”霍青板着脸,怒斥马五,“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儿戏!” “无妨,无妨!”青衫男子脸色一凛,意味深长道,“在我酒某眼里,能够铁骑冠天下的,只有昔日武烈公爵麾下,三千银翼铁骑。” “银翼铁骑!”马五陡然一惊,拍了拍胸脯,一脸敬佩之情,沉声说着,“听说当年尸陀国一战,三千银翼铁骑血洒他乡,宁死不屈,血战到底,无一人生还,俺马五佩服!” “唉……不提这些了。”青衫男子重重的叹息,语气道不尽的忧伤。 ——回忆入愁肠,化作相思叹。 青衫男子沉静片刻,淡笑出声,眼神明亮而坚定,开口道:“九原豹骑乃轻骑,胜在灵活机动。你们直插中军而去,对方必定慌乱,而后佯攻,直扑向那个红衣少女,她必会后撤。” “主心骨都动了,还楼大军定会蜂拥的跟着后撤,到那个时候,豹骑营紧随其后,攻而不杀。还楼人多为步兵,追着他们跑,不出三里地,他们之中定会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掉队。到那时,豹骑一路掩杀那些掉队的还楼兵,他们必将溃逃。”他的呼吸微促,显然刚刚的搏杀让他伤得不轻。 “先生好计策!”霍青面色一惊,满目憧憬,脱口而出,“溃逃之师,不用多费力气,相互践踏都够他们受的。” “骑长,你下命令吧!”马五早就按奈不住,虽然刻意压低声音,还是难掩一腔热血在澎湃。 “嗯!”霍青重重地点头,朝着青衫男子抱拳一拜,“暂时委屈先生在此稍作休息,霍青杀退还楼人后再回来接先生。” 青衫男子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道:“小伤无碍,我与你们一同杀敌。” “可是先生……”霍青紧锁眉头,眉宇间有一丝忧虑。 “先生有伤在身,还是让俺们去吧!”马五也跟着双手抱拳,重重一拜。 “我们是滇云城最后的希望,你还年轻,没有经历战事,此战容不得生半点纰漏,酒某必须一同前往。”话必,他抓起地上一柄榆木素鞘长剑,蹒跚起身,被鲜血染透的青衫让人触目惊心。 他全然不顾伤势,走到一匹白马前,轻拍马背,白马霍然站起,黑夜里,只见一袭黑影,一个纵身翻上马背。 是呀,倘若今晚有任何闪失,整座滇云城将会被还楼人血洗。 霍青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动摇了:“先生保重!” “命有何惜。”青衫男子仰头长笑,“此战,不成功,便成仁!” 霍青和马五霍然开朗,重重点头,齐齐翻身上马。 他手中长槊高举,大喝一声:“此战关乎我九原豹骑的荣耀,不成功,便成仁!” 一语必,这群铁骨铮铮汉子,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情绪,纷纷拍马起身,跃上马背,手中长槊高高举起,夜空中寒气震天。 ——“杀!”霍青一声令下,带着三千铁骑,浩浩荡荡从树林里冲出。 花都州,滇云城东侧山林间。 领头的白马银甲,绝尘而来,大红色披风迎风猎猎作响,手中长槊寒气凌人,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身形略显单薄的青衫男子。 青衫依旧洒脱,虽身受重伤,那股桀骜之气却更甚,他催马赶上前人,两人并肩,沉默不语,只是对视一眼。 霍青握住长槊的手一拍头盔,银盔上的护面重重扣下,露出两只杀气腾腾的眸子,身后的三千豹骑也齐齐扣下头盔上的铁护面。 刹那间,三千铁骑宛如三千野兽,疾驰的战马带起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的风穿过豹头盔镂空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咆哮声,豹头盔的造型凶猛,三千豹骑好似一群咆哮飞驰的猎豹,杀气腾腾,震慑人心。 豹头护面盔是九原郡豹骑的标志,九原豹骑兵穿的是轻甲,甲是生铁打造的半甲,只对胸部有保护。肩甲和腿甲是独立的鹿皮锚铁结构,由于铁皮较薄且覆盖面少,基本只能抵御轻微的刀砍。九原豹骑的战马也不带甲,骑兵的武器以长槊、缳首刀和轻弩为主,为了保持豹骑的战斗力和豹骑的机动性,也只能舍去豹骑的防御性。 “噗”的一声,夜空中一道血光喷出,霍青手中的银槊刺入一个败逃的还楼士兵胸腹中,紧接着他将手中长槊往外一甩,战马的冲击力瞬间将那人甩飞了出去。 “什么人!”远处一个黑影停顿了一下,也不逃,催马迎着呼啸的铁骑而来。 “帝临国九原豹骑在此,还不受死!”霍青手中长槊一转,夜空里划出一朵银花,直指那人。然后也催马朝着那人迎了上去,豹头盔下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一双冷眸在夜里闪着寒光。 “不得恋战!”身后青衫男子嘱咐一声,拔出长剑,一剑斩杀一个还楼兵。 一个呼吸间,耳旁传来对方战马的蹄声,霍青与那人照上面,只见那人手持一柄长柄苗刃。近身的瞬间,一刀横扫而来。 霍青单手平举银槊,往前一刺,银槊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脱手而出。 对方也没犹豫,几乎是同时出手。横扫而来的一刀杀气逼人,朝着他脖颈而来。雷霆之际,霍青左手握缰绳,整个身子往后一倒。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而出。 一道寒芒贴着霍青面门而过,豹头盔下一双冷眸闪着明亮的光,极其冷静。就在寒光扫过面门的瞬间,他腰部一用力,上半身往前一倾,右手一把握住飞刺而出的长槊末柄。 ——湿漉漉的入手感传来,右手沾满了鲜血。 一切的动作也就是眨眼间,刚刚两人照面的一刹那,霍青飞刺一槊,直接洞穿了对方的咽喉,因为战马疾驰的惯性,长槊透体,而他飞刺一槊的同时,下意识的往后倒去,躲过对方的扫刀。 他看也没看,策马朝着还楼中军疾驰而去,也就是瞬间,他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落马声,那个还楼将领连声都没吭,就匆匆断了气。 “好枪法!”身后的青衫男子面带惊愕,惊呼道,“霍家枪果然名不虚传。” 三千铁骑浩浩荡荡而来,马蹄声惊的大地也跟着颤抖。铁骑如同一支锋利的箭,带着可以撕开一切的凛冽杀气,撼天动地般在自己的国土上奔驰,整整齐齐直扑而去。 而在还楼人眼中,这哪里只是三千人,他们的眼神无一不透着惊惧。这支三千人的豹骑,瞬间迸发出的强烈杀气,仿佛是从地狱里升腾而起的绝望恐怖之息。 第二十五章 遭遇敌袭 “唰”的一声,一道红痕落到一匹棕马上。 红绛一掌击飞骑马的还楼族小统领,伸出红袖中白皙的手,朝着马下衣衫褴褛,蓬头垢发的小子一招手,大喊道:“发什么呆,快上马!” 少年摇了摇头,吞吞吐吐道:“不、不,你是主人,我是奴……” “现在,主人命令你,快上马!”红绛恼怒,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涨得通红。 “嗯……”少年伸出手,还在犹豫,那只白嫩的小手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拽上马背。 与此同时,红绛一甩袖子抽打在马屁股上,一股阴风随着红袖甩出,在马屁股上割开一条几寸长的血口子,丝丝渗着黑血。 坐下的马瞬间红了眼,拼命的朝着远处飞奔。随着肌肉的急剧运动,马屁股上那个渗着黑血的伤口被越撕越深,黑血也不断汩汩往外涌。 “啊!”红绛身后的少年一声惊呼,显然被这匹发了狂的马惊到。 “别瞎喊!”红绛细长的胳膊紧握马缰,回头在乱军中寻找着,一双乌灵的眼眸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前方不时有撤退的还楼士兵挡路,红绛便一挥红袖,袖中一条条黑气如同细蛇一样“嗖”的飞出,朝着挡路的还楼士兵飞射而去,被黑气击中的还楼士兵犹如中邪一般,瞬间倒地口吐白沫,抽搐几下没了生气。 她眼睛里有着一股冷冷的怒意,像看牲口一样,在他们身上轻蔑的扫过一眼,便不去多看,一边骑马还不时回头在乱军中寻找着。 终于在棕马跑出一里地时,她在乱军中找到那个骑着高头宽颚黑鬃马的卡慕,他挥着手中的杀生之刃,试图组织楼士兵结阵,来抵御那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部队。 只不过一切都是徒劳,撤退的还楼大军被那支铁骑部队冲散了,已经显现出了溃散之势,此时再想集结力量结阵几乎不可能。 “卡慕!”红绛满眼惊喜,挥着手冲着那人大喊。 他在乱军中听闻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朝着那个声音张望过去,在乱军之中,他找到了那个喊他名字的人。人认清对方的一瞬间,他提在嗓子眼儿的那颗不安分的心,终于放下了。 “圣女大人!”卡慕大喊一声,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策马朝着红绛飞驰而去。 片刻之后,两人汇合在一起。 “你跑到哪里去了……”红绛眼中忽闪着泪花,语气竟然在哽咽,突然“哇”地哭起来。 “禀圣女大人,我见帝临援军直扑中军大营,便从滇云城上撤下,朝着中军大营赶,可是中军被冲散了,我不得不一路沿途寻找圣女大人。一路收拢部队组建防御攻势。”卡慕两只手覆在一起,平举在额头前,行了一个马上礼。 “你、你快挡住他们。”红绛原本嘟着的小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圣女大人放心,卡慕会竭尽全力保护你——哪怕豁出命来!”卡慕注视着这个如同火焰一般灵动的少女。 ——他和这个红衣少女虽只有几面之缘,却与她一见如故。 初见时反感,再见时喜悦。她时而热情似火,时而乖戾如阴,又时而童真如蜜。 仿佛有千丝万缕的牵绊将他们纠葛在一起,只是他还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开端。 “南武哥哥你看,是帝临国的军旗!”少年石头站在城墙上,指着远处那面猎猎飘扬地鲜红“帝”字大旗,激动的蹦了起来。 活着的帝临士兵,凝眉远眺着远处那个在暗夜里跳动着的鲜红旌旗,一个个打湿了眼眶,泪水在沾满血渍的脸上画出一条痕迹,咧着嘴笑。 “噌噌”几声金属摩擦声,南武将手中的缳首刀在城墙的垛口上重重揦了几下。 “不怕死的,磨好刀!杀出城去,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南武举着手中磨好的缳首刀,怒喝一声,嗓音早已沙哑。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一瞬间,城楼上仅剩的三百多人,怒吼着,眼中燃起烈焰。 此时的他们,不管是帝临人还是夜郎人,纷纷拿起武器磨着刃。 在火光的照映下,南武带领三百殊死抵抗的人们冲下城楼。一群人狂奔进军马厩,匆匆翻身上马,有些人还没来得及解开缰绳,顺手拔出腰间的缳首刀砍断缰绳,策马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开门!”离着南城门还有数三十多丈,前方模糊的城门影子,在夜里只能看清轮廓,南武大喝一声。 负责守城门的是城内的一群老兵,他们听见远处南武的声音传来,相互对视一眼,有些犹豫,毕竟这扇门外还有撤退的还楼人。 “是小武他们。”一个满头银发,早已年逾半百的男人,脸色凝重,声音却是雄浑,“还愣着干吗?快开城门!” “是!”他这一嗓子,其余几人也不敢犹豫,点头答允,匆忙抬开挡在城门口的木刺桩。 “起闸!”黑夜里,又有一人喊了一声,十几个人一起用力转着闸盘。 “隆隆”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木质灌浆的千斤闸,缓缓在闸槽中升起。 就在此时,南武率领三百余骑呼啸而来,几乎是头贴着闸门飞奔出城。 “为了死去的兄弟!”南武暴喝一声,纵马提刀追着还楼人砍杀而去。 “——杀!”身后三百余骑也跟着一声暴喝,每个人都红了眼,体内翻涌沸腾的热血让他们满面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肌肉一块块凸起紧绷,仿佛嗜血的狼群。 “是他们,他们杀出来了!”一个慌不择路的还楼兵,脚下一绊,一个趔趄摔倒在满地的血泥泞中,他回头满脸惊恐的指着一个蓝瞳的夜郎人,惊恐出声。 “咔”的一声脆响,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眼前寒光一闪,一具无头的身躯再次重重地倒在地上。 一颗头颅被一刀砍断,飞出了数米,滚到一群还楼人的脚下,他们看着这颗飞来的头颅,再也没有勇气迈开腿,愣愣地呆立在原地,浑身打着颤,脸色苍白可怖,自言自语说着,声音近乎崩溃。 “夜魔,是夜魔……” “快、快跑啊!” 只是他们来的太快,几乎是一眨眼。马蹄捡起泥泞的血水,快的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瞬间没入人群中。待他们身体倒地时,原地已是尸横遍地,却早已不见杀人者的踪影。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由远而近,飞快的迫近还楼军阵。 ——那是死亡的脚步声。 南武一行三百余骑,追着撤退的还楼兵一路掩杀,所过之处遍地横尸。此时的还楼兵阵再也无法抵抗,溃散一片,他们拼命的奔跑着,蜂拥着朝着四下逃窜,仿佛慢了一步就会彻底阴阳两隔。 “快看!是援军部队。”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手中缳首刀一挥,一刀砍断一个还楼兵的胳膊,惊讶的大喊一声。 “追上去!”南武握紧缰绳,双脚在马腹上重重一蹬,也不回头,大喊一声,声音飞快向着身后飘去。 “酒先生!滇云城中的守军驰援过来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暴喝,青衫男子闻声回过头,只见远处零星的一群黑影飞速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一张沧桑的脸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忽地他仰天长笑一声。 “哈哈……” 马五闻声也是一惊,大呼着:“俺的个娘诶,这群不要命的!” 惊呼一声过后,马五突然感觉有一股湿润飞溅到脸上,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前的白马青衫。 这一瞥不要紧,瞬间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所见之景触目惊心,只见青衫男子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染红一大片,一条如同细蛇一样的血涓,顺着他坐下的白马腹部流淌而下,被浸透的青衫衣角在疾驰的风中甩着血滴子。 马五一双圆瞪的眼珠一震,指着青衫男子宽阔的脊背,结结巴巴道:“先、先生,你、你……” “无碍,死不了。”青衫男子语气平淡,回头冲着马五一笑,眼中竟是说不出的兴奋。 说着他伸出手了拢了拢身前的青衫,微微蜷缩着背,显然是在强撑着。却只觉余光里一道银芒飞射而来,他忽然面色一凛。 “快躲开!”青衫男子大喊出声,急喝领头的银枪白马,手中长剑一挥,一道冰冷的剑气直扑出去,剑气擦着那道银芒而过,没入了黑夜里。 却还是晚了一步,一道寒芒“嗖”的穿过前方策马挥槊的霍青头部,霍青瞬间侧摔下马,栽入一地的还楼兵尸体当中。 声音未落,头顶的夜空中数百支流矢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有敌袭!跟紧我。”看也没来得及看摔下马的霍青一眼,青衫男子勒紧手中的缰绳,领着豹骑朝着左侧还楼军阵躲避而去。 豹骑仿佛是被线牵动着,青衫男子调转马头朝着左侧而去,身后整整齐齐的三千豹骑兵,一瞬间也跟着他调转马头,朝着左侧还楼军阵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