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久长》 第1页 《一念久长》作者:锦绣灰 文案: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往 可偶尔也有那么一瞬间 烟花升至高点,极光流过天边 潜鱼越出水底,飞鸟落在海面 我想和你一起,把这寂寥又荒芜的一生走完 这样一瞬间 哪怕一瞬间 也是地久天长 从赤道到北极,从旧金山到西西里,从马尔代夫到世界尽头,我不说我爱你,虚情或假意。 1.斯文败类总裁先生x潇洒不羁翻译小姐 2.爱情故事+风光旅游片,全文纯属虚构无原型 一句话简介:一瞬间也是地久天长 立意:一瞬间也是地久天长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异国奇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谭孤鸿,洛景明 ┃ 配角:霍乔南,霍思璇 ┃ 其它:环游世界,异国他乡 第1章 赤道(1) 厄瓜多尔,在西班牙语中的意思是,赤道。 它位于南美洲的西北部,是地球上赤道线经过的众多国家之一,被称为“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国境内拥有大片的热带雨林,全年高温、潮湿、多雨。季节的变化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变得无迹可寻。 四月,最南端高原上的萨莫拉-钦奇佩省正值雨季,大雨倾盆中,从萨莫拉市到铜达伊米镇的泥泞山路上,一辆商务旅行车和一辆吉普一前一后艰难的行驶着。 坐在吉普后排座上的谭孤鸿低头翻看着手中体检明细表,再一次确认所有人所有项目都没有遗漏。 “一会儿回到驻地再核对吧。” 雨天光线暗,车子又摇摇晃晃,坐在身边的程浩然忍不住出声。 谭孤鸿闻言笑了笑,却没有抬头,手上动作不停:“再查一遍,这跋山涉水进一次城,可别白费了功夫。” 这次从国内新派来一批技工,按照当地工程施工要求,生产部部长黄立新和翻译谭孤鸿带着众人去市区医院进行常规体检。 说起这个,谭孤鸿想起了什么,看向他:“你不是去买东西了吗?买到了吗?” 今天是休息日,程浩然本不用跟来,临走时他说进城买书,也就一起捎上了他。 “买到了。”眼前清瘦斯文的男子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拿出手提袋里面的书向谭孤鸿示意。 谭孤鸿垂眸一扫,是西班牙语的《时间简史》,如果记忆不出错她明明在他的房间里见过这本书。 但她也没戳破他,只是玩笑一般揶揄了句:“程班长你怎么还这么好学?” 这人是她高三复读时的同学,很认死理的一个书呆子,对她这个插班复读生十分上心,作为班长曾尽职尽责的督促她学习。毕业许多年不联系,没想到去年在厄瓜多尔海外项目部两人又成为了同事,一个是项目工程师,一个是驻地翻译。 正说着,车子猛然一停,两人下意识前倾了一下,司机嘟囔了一句“搞什么啊”,抄起对讲机和前面那辆车子喊话: “老徐老徐,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厄瓜多尔基础建设落后,手机出了城市就没有信号,从城里回营地的路上,只能靠对讲机说话。 噗嗤一声电流响起,对方回应:“前面有车子抛锚了,我和黄工下去看一看。” 荒山野地抛锚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谭孤鸿闻言也欲下车,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就被程浩然拦住了, “有老徐他们下车就够了,外面雨大,你一个女孩子又帮不上什么忙。” 谭孤鸿动作一顿,回头望向程浩然,看了几秒,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你确实一点都没变。” 认真负责的过了头,习惯性用自己的想法约束着周围的其他人。 程浩然被她这句话说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褒是贬,可见她确实打消了下车的念头也就松了口气。 她侧头望向车窗外前方情况,而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她穿着迷彩夹克马丁靴,细碎短发下是清秀冷峻的侧脸,坐在宽大的吉普车中只显得高挑清瘦,不显娇小。大概是因为曾在大学时去部队当兵两年,所以永远习惯性的身姿挺拔目光坚毅,举手投足潇洒利落,人海之中,她总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呼出的气息在玻璃窗上凝成了白雾,谭孤鸿伸手去擦,朦胧翠绿色再次变得鲜活耀眼,一道道雨痕流淌下来,有个身影蓦然跃入眼帘,她不禁手上动作微顿。 南美洲,热带丛林,泥泞山路,阴雨天,这一切都和体面无关,无论车上车下,大家匆忙着,焦虑着,低落着,闷热着,额间微汗,衣衫半湿。 可那个人却偏偏一身西装革履,鞋边裤脚纤尘不染,臂弯搭着一件西装外套,气定神闲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狼狈。身后的人为他举着一把黑色的伞,他在伞下站着,仿佛和雨中隔绝出了一个天地,温文有礼,却也淡漠疏离。他望着司机和黄工的交涉,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焦急,也并不担忧,彷如百川入海,万千波澜归于沉寂。 第2页 几人简短交涉过后达成了一致,男人上前和黄工握手,似是道谢,而后他们一行三人上了前面的那辆商务旅行车。 转身之间,男人和谭孤鸿的目光有短暂交错,隔着雾气朦胧的车窗,隔着大雨绵连的雨幕,隔着他冰冷的金丝边眼镜,只有短短的几秒,可仍是交错了。 谭孤鸿觉得他的眼眸瞳孔似乎有细微的颤动,但也许是她自己的,她也分不太清。 插曲过后,车辆继续上路。半个小时后,一栋三层的红色小楼出现在了视线中,他们回到了营地。 这里原来是山林中用来度假疗养的小旅馆,现在被租用下来,成为了中铁十九局厄瓜多尔米拉多铜矿施工项目部的办公驻地。虽然地处偏远,但是环境良好,后勤设施完善,娱乐体育项目一应俱全,今天是休息日,如果不是倾盆大雨,户外篮球场上还能看见挥汗如雨身影。 大家各自下车回去休整,谭孤鸿和程浩然去食堂吃饭,黄立新安排好那几个搭他们车的人后,也来到食堂,在两人的桌边坐下,兴致勃勃感慨: “没想到啊,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遇见同胞,看来这些年中国经济真是发展好了,国人都有钱了,要知道以前在国外遇见黄皮肤的只可能是日本人。” 黄立新是典型的北方大汉,豪爽仗义,路遇陌生人遇困,一问对方目的地就在附近,二话不说就带了回来,说好等雨停了带人给他们去修车。 谭孤鸿夹菜的筷子顿了顿,问道:“他说他是中国人?” “没有啊,”黄立新一愣,他倒是没有特意问,“开车那个是本地向导,一个没说话,另一个张口就是普通话,我看着不像是港台的。” “也不是港澳台,他是美籍华人。” 黄立新诧异,程浩然也是错愕,问道:“你认识他?” 谭孤鸿继续夹菜吃饭,语气淡然:“算是吧,他是我朋友家的亲戚,不过不确定,也许是认错了。” 这人叫洛景明,是她发小霍乔南的表哥,多年前两人见过几面,不算不认识,但也不算太认识。 比起在异国他乡荒山野岭遇见国人,遇见一个熟人的概率显然更低一些,毕竟中国人占全球人口五分之一,真遇见了也没有那么有缘。 黄立新被这种巧合折服了,很想就此感慨一番,可谭孤鸿一脸云淡风轻,他也不好太激动。 转瞬他又为美籍华人算不算同胞这种事情困扰上了,以前交流不畅,国人都一腔热血,老辈也传统恪守,海内海外同源同根。但是这些年来国际上新闻多了,他在海外工作遇见的人和事也多了,清楚明白有些人虽然和我们一样黄皮肤黑头发,但立场和价值观是不一样的,骨子里流淌的信仰也是不一样的。 想来想去,不得其法,最终拍板:“管他是哪国人,只要说中国话他就是中国人。” 文化认同感的重要性终究大于国籍。 谭孤鸿轻笑了起来:“有道理。” . 相识一场总该打个招呼,吃完饭后谭孤鸿来到二楼最里面的休息室。 这是个套间,外间的椅子上坐着刚才站在洛景明身后打伞的男子,他一身黑色运动衫,古铜色皮肤,五官是典型的东南亚面孔,十分普通,可那一双眼睛阴冷狠戾,自谭孤鸿踏进房间开始,就无声的盯着她,整个人仿佛一只盯着猎物的美洲豹,电光火石,蓄势待发。 谭孤鸿不由站住脚步,回视他。 片刻后,男人别开了目光,恢复姿势缩回椅子上,沉默得仿佛并不存在。 谭孤鸿有点莫名,只好迈步走向里间。 此时洛景明正背向门口,坐在窗边的桌旁讲着电话,他说的是粤语。 恍然间,十年前脑海深处的记忆有些许复苏,眼前这个风度儒雅温和疏离的男人,和当年那个忧郁落寞腼腆寡言的少年重合了几分。 听见脚步声,洛景明停止了通话,谭孤鸿礼貌性的敲了敲门,他放下手机,转过身来。 “果然是你啊。”谭孤鸿笑了笑。 其实她刚才和黄工说的不全是真,她知道自己没有认错,只需要一眼就能确定。 虽然两家是世交,但是他们两人也就是十年前见过几面,没什么交情,若不是遇见了,她不一定能想起这段过往。 然而眼前这个人的相貌,实在是太过叫人难忘了。 因为他外祖母是欧洲人,他有着四分之一的异国血统,所以理所当然的,皮肤白皙,五官深邃。可这份混血感又偏偏恰到好处,不会过于明艳凌厉,英俊眉目和挺直的鼻梁将将好是亚洲人相貌的极限,加之纯黑的发色和眸色,糅杂出微妙的平衡协调,一眼望去,只会下意识觉得是个极俊朗的亚洲男人,而不是混血。 第3页 也难怪黄工想也没想,就觉得他是国人。 洛景明目光无波无澜,无声凝视了她片刻,金丝边眼镜背后乌黑的眼眸中倏然荡开微微涟漪,慢慢笑了起来, “刚才看着车上好像是你,还以为是看错了。”他顿了顿,轻声道:“好久不见。” 谭孤鸿在他面前坐下,“是啊,挺久没见了。” 当年他们初见时,是她高中毕业那个暑假,她刚刚拿到空军飞行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如今再见,她却莫名其妙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南美之国,他毫无惊讶,她想她的事情他应该多少听说了些,也就不多解释了。 “我大学读的西班牙语,现在在这边项目工程做翻译。这周围荒山野岭,不是工地矿井,就是一些当地的印加部落,你怎么会来在这里啊?” “有一个项目,谈了很久,其中负责人脾气古怪,喜欢南美原住民文化,他来这边度假,我追来见他一面,看看有没有机会合作。” 洛景明说得含糊,但谭孤鸿也没有多问,他的近况她多少也听说了些,她知道他这些年来逐步介入了他外公的商业帝国,越来越多头衔,也越来越被器重,自然是大忙人。商场上这些事,她不方便问,也不感兴趣。 “梁爷爷身体还好吗?” “外公身体很好,自从去新加坡疗养,老毛病也没有再犯,比以前精神更好了。” 谭孤鸿点点头:“你们住在哪里?” “塞维利亚旅店。” “那就在附近啊。”在从营地去工地的路上,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刚才黄先生也说很巧。”他笑了笑。 “会待多久?” “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月,要等的人去山里原住民聚集地做客了,不一定能找到他。” “这样啊。” 真是不太熟悉的人,简短寒暄后就再无可聊,空气中几秒钟的沉默被无限拉长,他不紧不慢,她却有点尴尬,正在绞尽脑汁想话题,好在黄立新及时出现打破了僵局。 “兄弟啊,我看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要不要去跟哥整两杯...诶呦,小谭也在这里啊。” 谭孤鸿松了口气,急忙起身结束了谈话,客气道:“那你们聊吧,我也没什么事,你走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一声,要是我有空带你去这边附近几个景点转一转。” 洛景明望向她,漆黑的眸中幽幽沉沉: “好。”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新文来袭~ 1.斯文败类总裁先生x潇洒不羁翻译小姐 2.爱情故事+风光旅游片,全文纯属虚构无原型 3.隔日更新,放心跳坑 男女主家中是世交,洛景明是霍二少的外曾孙子,谭孤鸿是廖三哥的的外曾孙女,想要了解二人祖辈的渊源,请看我另一篇《一生余得许多情》 随着故事剧情发展,男女主会旅行到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为了大家能有更强的身临其境之感,下章起我会时不时跟大家推荐一些相关的电影,让大家能从荧幕中领略大千世界美丽风景不同国家异域文化,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请大家多多收藏,感谢支持! 第2章 赤道(2) 整个下午,谭孤鸿都在娱乐室和财务部的小张打台球,今天她运气很不错,连着两次单杆清台,打得小张快哭了出来: “谭姐,咱们这就是打发时间,也不赌输赢,你倒是让我摸把台子啊。” “行了,给你给你。” 谭孤鸿笑着让出了球桌,拿起放在一旁的枪粉擦球杆,突然间有人破门而入,是她的同屋舍友出纳王晓悦。 小姑娘冲到了她面前,神色激动的要跟她说什么,因为两人身高差距,不得不拉着谭孤鸿的手臂,想让她弯下腰听她耳语。 谭孤鸿松开了手中的枪粉,借着蹲下身子捡枪粉的功夫,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她的手,好笑: “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王晓悦再也忍不住尖叫了出来,“你看没看见那个穿西装的超级无敌大帅哥?!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在屋里追剧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等我发现的时候人都走到门口了,我就看见了一眼!” 小张捂着耳朵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晓悦你要不要这么花痴啊?我看那个男人也就长得一般般吧。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个有钱人,手上戴的那块百达翡丽没有七位数下不来。” “英俊!有钱!还有金丝边眼镜!天哪,我都错过了什么?!”王晓悦一脸伤心欲绝,“孤鸿姐,你今天和黄工他们一起出去的,你快点给我讲讲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中可有婚配,怎么就在大雨天里被捡了回来。” 第4页 小张被王晓悦的遣词用句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是刚看完聊斋吧?” 谭孤鸿习惯了这姑娘神经兮兮的德行,好笑道:“他叫洛景明,就住这附近的旅店,我认识他,未婚呢,你要是看上了我帮你牵线搭个桥。” 王晓悦一听两人是熟人,反倒不好意思了,她只不过是嘴上开开玩笑,没什么别的意思,真想嫁人也不会为了躲家里催婚躲到地球另一端了。 不过—— “洛景明,洛景明......我怎么听着这名字有点耳熟?这样回想,长得也有点眼熟,难道是新出道的明星?” “你不是总看网上那些豪门八卦吗?” 经她提示,王晓悦脑内灵光一闪,“船、船王!他就是那个华人船王梁念邦的外孙洛景明!” 小张一头雾水:“什么船王?” “就是耀中航运集团那个,就是捐赠耀中小学那个,诶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前几天孙女婿和女星xx传绯闻那个!” 说到这里小张终于心领神会,“哦,我知道了,狗仔报道夜店和女星超模玩三人行那事吧,啧啧,他们家真乱啊!” 王晓悦气个半死:“你就记得这个了。” 谭孤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说倒也没错。” 梁家祖辈是民国时期政商两界风云人物,上世纪四十年代战乱年间移民美国,在旧金山以耀中航运为基,迅速发展,产业遍布美洲欧洲亚洲,在纽约、伦敦、东京等地设立十多家子公司,还兼营仓储、基建、地产等行业。梁氏集团的掌权人梁念邦在七十年代将家族企业经营至巅峰,八十年代,响应大陆政策号召,回国投资建厂,将事业重心从美洲移向亚洲,又设立多个基金会,大力支持公益慈善,向国内贫困山区捐赠了数十座希望小学,名利皆满,坊间评价一直甚高,曾被美国《时代周刊》评选为世界四大华人船王之首。 梁家家大业大,家族人员也复杂,亲戚遍布美英法港澳台东南亚,单就梁老先生一人就前后有过三任妻子,子女九人,其他直系旁系更是数不胜数。梁老已经年近八十,虽退居二线,但还是梁家的幕后掌权人,膝下儿女没少为家产明争暗斗,经常登上港台豪门娱乐新闻头条。这位外孙洛景明近些来才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据说之前一直跟在嫁到美国的母亲身边长大,但一登场就十分高调,直接进入了梁氏集团的核心企业担任要职,而且一些商业年会、捐赠仪式之类的重大活动都是他代表梁老出席,外界传闻梁老迟迟不肯公布家族财产分配方案,很大可能是想直接培养这个外孙作为继承人。 王晓悦一长串科普后,满意的见到小张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样,孤陋寡闻了吧?” “不是,就算我把他们家的八卦倒背如流,家产也分不了我一毛钱啊。我比较惊讶的是,谭姐你怎么会认识这个豪门少爷?” “也不算很熟,他只是我发小的亲戚。” 她外公家和梁家有很深的渊源,她和霍乔南从小一起长大,霍乔南的爷爷霍思瑞和梁老先生虽然不同姓氏,却是亲兄弟,但霍爷爷一家定居北京,梁老之前长居香港,她只是还读书的时候假期去玩过几次。 小张点点头,觉得很巧合,大概是能回答网上“在现实生活中和名人见过面是什么体验”问题的那种巧合。但是王晓悦却想得多一点,孤鸿姐的发小是梁家的亲戚,那么孤鸿姐是生在什么样的家庭? 去年过年的时候,程浩然酒后吐真言无意间和她透露只言片语,其实他高中时曾暗恋谭孤鸿,但是自己家世配不上她,不敢表白。她好奇之下,旁敲侧击问过谭孤鸿父母的职业,不过得知他们在她童年时就去世了之后不敢再多问。但是知道她曾经考过空军学院,也在大学时期当过兵,是从小受家中长辈影响,隐隐约约也就猜到一些东西了。 两人心思各异间,谭孤鸿开口结束了这次八卦: “好了好了,快去吃晚饭吧,一会儿食堂要关门了,明天还要开工呢。” ...... 无论是以极小的概率在千里之外异国他乡遇见不太熟的半个同胞,还是船王豪门继承人云云,都不能阻止铁打不动的周一上班日的到来。 翌日一大早,谭孤鸿又跟着黄工等一行人去了工地。 米拉多铜矿是厄瓜多尔第一座大型固体矿山开发项目,完全由中国投资、中国勘察、中国设计、中国施工、中国制造、中国运营,被称之为“总统工程”,属于国家战略项目,不仅在厄瓜多尔矿业历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同样也是中国海外工程里程碑之作。 第5页 中铁十九局承建铜矿项目永久营地、三号高边坡治理、变电站、尾矿库初期坝等初期基础工程建设。谭孤鸿作为驻地翻译,不仅负责设计方案施工图进度报告等书面翻译,也负责工程师、技工与当地人员的沟通翻译,虽然跑工地,但不必出现场,有自己的办公室。近期阶段性工程接近尾声,验收工作让她忙得昏天黑地。 夕阳西斜,又是一天的工作结束了。 谭孤鸿站在小山坡上,望着下方的矿场雏形。 米拉多是露天铜矿,地表植被被清除过后,露出了下面富含大量金属离子的黄色土壤,那千沟万壑的土地上静静停放着几台巨大的挖掘机与推土机。四周是青葱翠绿连绵不绝的高山,眼前是极度工业现代化的狰狞机械,一切的一切都被晚霞覆盖上了一层金色薄纱,天地的杰作与人类的痕迹此时达到了一种和谐的统一。 我们静默相对,彼此审视,互相和解。 “孤鸿——” 耳边传来呼唤声,谭孤鸿辨不出方位,不过眼前没有,显而易见是在身后。她回过头来,果然看见程浩然也爬上了山来。 他一身工装,头戴安全帽,昔日寒窗苦读的书呆子多年海外历练,也透出了几分硬朗气质。 只可惜最后一脚落地踩了空,好在身边谭孤鸿及时扶了一把,没把这几分难得的硬朗摔没了。 “小心点。” 程浩然站稳身子,他扶了一下眼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一猜你就在这里,你总喜欢来这里看风景。” “嗯,快走了,算是来道别。” 海外项目的工程翻译流动性大,大多数都是聘用制,一年一签,一签一年,外派十个月,休息两个月,来年可以继续签,也可以走人。她来厄瓜多尔已经一年了,之前因为工程赶进度延期留了一个多月,现在阶段性工程已经结束,前几天她递交了回国申请。 听闻她要走,程浩然神色一黯,“订好机票了吗?” “下周一。” “这么快?你之前不是说想临走前去基多转一转的吗?要不然我明天请假陪你......” “不用麻烦了,你们忙,还要规划下阶段施工方案,”她打断了他,“只是随口一说,不是必须要去。” 厄瓜多尔社会治安一般,外国人单身行走还是有风险,项目部有不成文的规定,外出必须两人以上结伴。 被拒绝程浩然也没有气馁,继续道:“那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再找机会去,反正现在也不是游览的最佳季节。” “这个再说吧,明年我不一定再签了。”其实是确定不会签了。 “为什么?”程浩然一愣,急切劝道:“厄瓜多尔虽然落后了一些,但是比起非洲国家还是好的,中铁的薪酬待遇在业界属于高水准,你连签几年还会有转正的机会......” “可是我不想转正啊。” 谭孤鸿摊手,她就是不想长留在一个地方,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才放弃家里安排的世人眼中大好前途,选择做海外项目翻译。 程浩然一噎,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你可别说些什么女孩子有编制稳定,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种话啊,要不然朋友也没得做。”谭孤鸿半开玩笑,转身要走。 擦肩而过之际,却突然被他拉住了手。 她回头,只见他垂头,看不出表情,声音压抑着情绪,有丝颤抖: “高中毕业之后,我以为我们再也没有交集,但是能在千里之外的南美遇见,我觉得是我们之间莫大的缘分。” 谭孤鸿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开口:“其实...真没那么大缘分,我在朋友圈看见了你发的中铁招聘广告,那时我正好结束赤几的工作,就顺便投了简历。” “只是这样,仅此而已。” “别多想了,回去吧。”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任由山坡上的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再没回头看。 回到驻地之后,晚上休息的时候,王晓悦还对谭孤鸿说: “你下周一回国,那周末去基多玩两天啊,到时候直接在那边上飞机,昆卡这边的机场太破了。” “也许去不成了,大家都没有时间,只能直接走了。”谭孤鸿倚在床边,一边看书一边漫不经心回答。 王晓悦正在对着镜子敷面膜,闻言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问: “程工呢?他也没时间吗?” 谭孤鸿翻页的动作微顿,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时间倒是其次,关键是不同路啊。” 目的地不同,走多远也走不到一起去,还不如不要开始。 他们每个人都是怀揣着不同的目的,挥别亲友背井离乡来到这地球另一端的赤道之国,有的为高薪,有的为升职,有的为逃避,有的为家庭。无论时代如何发展,中国人骨子里还是重土安迁的思想,如果经济条件允许,谁不想择一城终老。 第6页 而偏偏她却只想经过,不想停留,就这样一直一直,向前走。 王晓悦听得云里雾里,隐约品出了几分拒绝的意思。 她和谭孤鸿认识半年,异国他乡,同吃同住,可还是有些看不透她。她不难相处,温和礼貌,教养良好,很包容照顾自己,陪自己度过了刚来时疯狂想家的那段日子,被自己拉着夜夜哭诉通宵看电影也不嫌烦。她身上有一种正直义气,干净纯粹,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可是靠近后却又很难进一步亲近。有时候她觉得谭孤鸿就像是冬日的阳光,也温暖,也冷清。 虽然对于八卦好奇的要死,但谭孤鸿不说,王晓悦也不好再问,想了想建议道: “要不然你可以找那个洛先生一起去啊,你们不是认识吗?他走了没有?” 谭孤鸿失笑:“我和他不熟啊。” 人走倒是没走,今天回来的时候还看见小旅店门口停着他们的车呢。 “你想要多熟啊?结伴驴友而已嘛,一来二去不也就熟了,反正人家家财万贯,半路不会把你卖了就是了。他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就去网上曝光他呀!哼哼哼,这么一说我自己都心动了,要不是月底对账,我也想请假和你们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电影推荐: 《春/光乍泄》(1997香港) 地点:南美 主演:张国荣,梁朝伟 剧情简介:该片讲述了一对前往南美游玩的同性恋人因迷路而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后两人因为一系列矛盾而分手的故事。 推荐语:想来想去,所有故事还是要从《春/光乍泄》开始讲起,因为它太经典太不可复制,相信大部分人都已经看过了吧,如果没有的话一定一定不要放过这部注定载入中国电影史册的经典作品。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地球上离香港最远的地方,潮湿温热的南美,是穷途末路,也是迷失自我,张先生和梁先生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港最漂亮忧郁的男孩子了,看完你会永远记住这句话:黎耀辉,何宝荣,我们可不可以重新来过。 第3章 赤道(3) 对于王晓悦的提议,谭孤鸿前一天晚上还觉得不靠谱,第二天早上睡一觉醒来,却突然觉得很道理。 不过是结伴而行,和谁不是去。 吃过早饭以后,她借营地的车去了塞维利亚旅店,这是一家很小很破旧的旅店,门前的花园杂草横生,墙上的油漆斑驳掉皮,很难想象会有游客来这里度假。 她走进旅店,一楼空无一人,只有小餐厅里一个本地中年男人在慢条斯理吃早餐,男人应该是老板,看见她进来,起身用蹩脚的英语说,旅店被租出去不接待客人了。 谭孤鸿用西语回答,我就是来找这个人的。 于是在老板的指路下,她踩着吱哟作响的木质台阶来到二楼的客房。小店实在太过简陋,房间内也很寒酸,不过床单窗帘看起来还算干净,不然谭孤鸿真的怀疑这单生意这位洛先生这么辛苦,究竟能赚上多少钱。 房间内洛景明正站在窗边,眺望窗外神色淡漠,而那天那个眼神狠戾的男子正在整理行李,几乎是在谭孤鸿踏进门内的瞬间,目光立即扫来,冷冷的盯着她。 谭孤鸿无奈,举手投降:“要不然我让你搜搜身吧。” “阿坤,”洛景明出声,“你先出去。” 叫阿坤的男人一言不发,放下东西离开了房间,脚步呼吸举重若轻,从头到尾没发出半点声音。 谭孤鸿余光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若有所思。 “抱歉,阿坤是我的保镖,跟在我身边很多年了,遇见过几次意外,对生人很警惕。” 洛景明笑了笑,在茶几边坐了下来,替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褐色的液体在冰蓝色的单耳杯中悠悠旋转,杯壁挂着点点白色的泡沫,色彩很漂亮。 “尝一尝,刚刚磨好的。” “谢谢。” 于是谭孤鸿也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象征性的端起杯子,却没有喝,她看了一眼他地上的行李箱, “要走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算是,”他颔首,“人见到了,合作没有谈,但本来也不急于一时。” 谭孤鸿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明后天,你在这里一个人多多保重,毕竟异国他乡。” 谭孤鸿笑了笑:“其实我也要走了,下周一的飞机。” “回中国?” “是啊,你呢?” “回美国。” “可惜不顺路啊。”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是。” 于是,又是沉默。 谭孤鸿下意识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这是厄瓜多尔独特的sidra咖啡,散发着热带水果和高山野花的气息。 第7页 其实直到此刻她还在犹豫,但是味蕾被口腔中残留着略带回甘的焦灼酸苦味刺激了一下,便脱口而出: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基多逛一圈?” 洛景明波澜不兴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些许意料之外的错愕: “什么?” 话已出口,接下来就轻松多了,谭孤鸿坦然道:“首都基多,不知道你去没去过,我打算临走之前去那附近转一转,但是没有同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当然,你要是没有时间那就算了。” 洛景明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望向她。 他眉目冷峻,黑白分明,好似一幅山水墨卷。可惜鼻梁上那副金丝边眼镜,虽增了三分斯文书卷气,却不免生出朦胧隔阂,情绪尽数敛藏,拒人于千里。 她这才恍然想起,多年前见他时,他是不戴眼镜的,岁月悠悠漫长,昔日少年那双忧郁落寞点漆眼眸被深深藏起来,也许就此再也不见。 好像有一刹那,也好像有一万年,她看见他微笑着颔首: “我有时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过程比谭孤鸿预想的简单。 接下来几天,她将工作做了简单交接,行李是没什么可收拾的,她惯常只有几件衣服,一只干瘪旅行包,抬腿就能去天涯海角。 周六清晨出发,临别时王晓悦把头埋在她胸前,抱着她依依不舍: “孤鸿姐,你明年真不来了吗?” “是啊,想换一个地方看一看。” “去哪里?” “没想好呢,”谭孤鸿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笑着说:“别难过了,你会有新的室友的。” 抬眼间,看见程浩然站在不远处,似乎也想和她道别,只是徘徊不前,那天之后,他们没再说过话。 其实他人很好,适不适合不重要,她只是不想被牵绊,没必要耽误彼此时间。 她坦然冲他微笑,招手扬声道:“保重,班长!” 而后她拎起旅行包,转身上了车,和王晓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食堂流浪猫那一窝新下的崽子别忘了喂,走了。” . 项目部的车将谭孤鸿和洛景明一路送到机场,他们将从昆卡直飞基多。昆卡机场如王晓悦所说,又小又破,从进门到安检到候机都在一个大厅内,全场乘客不超过五十个,大厅玻璃窗外面就是机场跑道,只有狭窄的一小块,据说只能停留厄瓜多尔国内航线的小型客机。 到登记时间时,谭孤鸿眼睁睁看着两个工作人员徒手推过来一架简易舷梯,终于忍不住抚额叹息: “这绝对是我到过的最原始的机场了。” “还好,”洛景明笑了笑,“我有幸去过比这个还过分的。” “还有比这里更过分的?” “没有机场大厅,只有一条跑道,地上的标识是用砖头拼凑的,整个机场地勤人员加在一起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学龄前。” “......本世纪吗?在哪里?” “澳洲的forrest机场,十几年前,我在那里转过机。所以从此世界上任何机场,无论条件多差,我都不会再抱怨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她不禁失笑:“难为你了。” 有过前两次并不太愉快的聊天经验,其实她已经做好了本次旅程二人一路尴尬相对的准备,现在看来,也许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 从昆卡飞基多两个小时路程,一路无话。 顺利到达基多国际机场,从机场坐车到市区,一路上目之所及,只见山连山,屋连屋,五颜六色,层层叠叠,绵延不绝。 厄瓜多尔的首都基多,是世界唯一一个横穿赤道的首都,但是因为地处高原,依山而建,所以并不炎热,反而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千百年前,这里原本是基图印加人的中心,“基多”在印加语中的意思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这里成为了西班牙人的殖民地,文化语言建筑,处处摆脱不了旧世纪欧洲的影子,原住民的鲜艳色彩与宗教的肃穆雄伟,奇妙的融合在一起,造就了这座南美洲最美的古城。 来到基多旅行的第一站,必定是城北的赤道纪念碑。 谭孤鸿一边看着刚买来的地图,一边建议:“我们也别标新立异了,就随波逐流做一个普通游客吧。” 洛景明对此并无异议,旅途全程任她安排。 赤道纪念碑位于城北二十多公里处,开车半个小时即到,一辆又一辆的旅行社巴士停在附近,放眼放去,果然游客众多。 进入赤道纪念碑公园首先要穿过一条宽阔的大道,路的两边是十几位来自法国、西班牙和厄瓜多尔等国家的科学家半身雕像,他们为赤道位置的测定做出了卓越贡献。路的尽头是巍峨高大的赤道纪念碑,碑身是高达三十米的方形柱,顶端是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地球仪上赤道的标记格外明显,并一直延伸到了纪念碑底部的石阶上,和地球上真正的赤道相连。 第8页 赤道线左右代表着南北半球,有不少游客在这里拍照留影,有的自己左右脚横跨赤道线两端,有的恋人站在赤道线两侧拥抱接吻,旁边有专门给游人拍照的商贩,一美元一张。 洛景明问:“要拍照吗?” “不了,”她指了指脑袋,笑了笑,“记在这里就够了,不用给旁人看。” 她向来走到哪里都没有拍照留念的习惯,无论对景还是对人。 生命的长度无法掌控,但生命的宽度可以无限延展,她想四处行走,是为了自由自在,所有瞬间情绪物质化的载体,留得多了,会变成束缚。 偶遇一队十几人的中国旅行团,导游在用中文向大家讲解着赤道纪念碑的趣闻和小知识,谭孤鸿拉着洛景明两个人凑过去旁听。 基多王国时期,古印加人就已经用原始的天文历法,测量出了赤道的基本位置,并命名为“太阳之路”。18世纪开始,大量欧洲科学家多次在这里测绘,最终确定这里是赤道所在。但是直到gps发明之后,才发现测量点与真正的位置有所偏离,不得不立牌更正。 近些年厄瓜多尔旅游业发展越发蓬勃,附近建设了不少景点,两人一路跟在旅游团的后面,游览了周边的太阳博物馆、印加文化遗址,还参观了纪念碑内部。 最有趣的是,还跟着周围游客在导游的引导下,做了钉子上立鸡蛋的小实验。 这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赤道独特的地理特征促成的,虽然不算难,但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成功,需要一定技巧,旁边有好多人频频失败。 洛景明没有伸手,谭孤鸿倒是兴致勃勃,一遍一遍耐心尝试,终于成功立了起来。 旁边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善意的为她鼓掌,并上前向她赠送了特制证书一张,官方表彰她的“巨大成就”。 “恭喜。”洛景明笑得有些揶揄。 “谢谢,谢谢厄瓜多尔政府,谢谢赤道纪念碑博物馆,谢谢我的家人,”谭孤鸿双手捧着证书,一脸严肃,“我会把它挂在我家墙上,和我的三等功证书、幼儿园‘穿衣小能手’奖状挂在一起。” 第4章 赤道(4) 基多城分为老城区与新城区,老城区处处都是殖民时期留下的老建筑,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金碧辉煌的哥特式教堂,随处可见的精致圣母雕塑,五颜六色的复古老爷车,还有房子墙壁上夸张的艺术涂鸦,走在大街小巷,会有一种穿梭历史身处十八世纪西班牙街头的错觉。 这里像是欧洲的一面镜子,照见了大洋彼端的悠长变迁。 周末城里游客很多,街道很窄,因为是山城,街道经常是上坡下坡,七拐八拐。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当地的原住民露天集市,扑面而来的浓郁色彩和鲜活气息,人间烟火,热闹非凡。 日常百货,首饰,乐器,售卖的商品五花八门。 偶遇香料摊位,谭孤鸿感兴趣的停下脚步,老板娘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婶婶,很耐心的给她讲解那些五颜六色的香料,哪些是用来祭祀,哪些是用来泡茶,哪些用来烹饪。最后谭孤鸿觉得不好意思,买了一小袋散发着太妃香草气息的熏豆,临走时还被热情的老板娘送了一枝紫色的小花做纪念。 前方是手工艺品区,谭孤鸿对洛景明说:“厄瓜多尔的手工艺品都很有特色,你要是想买纪念品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砍价。” “很在行?” 她曲拳在唇边咳了两下,语气谦虚:“还可以吧,砍下一半总是没问题。” 于是洛景明眼中泛起笑意:“那我们走走看看。” 南美的手工艺品种类繁多,样式精致,有巴拿马帽,有木雕陶器,有羊驼毛玩偶挂饰,有色彩鲜艳的编织毛毯,有各种植物种子串成的耳环项链,还有永生花。 厄瓜多尔玫瑰鲜艳美丽,举世闻名,经过脱水、脱色、烘干、染色等一系列复杂工序加工后,保持盛放的姿态,数年不变。 卖花的摊主是个干瘦的小哥,用简单的英文单词磕磕巴巴的向洛景明兜售, “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卖花给她吧。” 说着还示意二人看向摊位前立的纸牌,上面写着:永不凋零的玫瑰,赠予永不凋零的爱情。 谭孤鸿捻了一下手中已经有些失水的紫色小花,若有所思:“所以说,鲜活的玫瑰转瞬枯萎,而死去的花朵才是永恒?” 洛景明垂眸看向她:“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瞬间,还是永恒?” “其实也不矛盾,就像永生花一样,瞬间也成了永恒。不过我呀,对两者都不太感兴趣。” 无论鲜花,还是爱情。 她耸耸肩,转身离开。 第9页 两个人兜兜转转,最后也没有买到什么像样的纪念品,却是在旁边农贸区花掉了大量美元,大粒的车厘子,黄皮的火龙果,各式各样的新鲜芒果菠萝,切成块、榨成汁,色彩鲜艳甜香诱人;新鲜的螃蟹、白虾,不用多加调料烹饪,盐水煮过,已经是十分美味可口。 他们在路边的露天小摊上吃了晚餐,当地的特色美食是各种烤肉,配上土豆和洋葱,外加一扎冰的鲜榨水果汁,既便宜又实惠。 菜单上没有英文,都是谭孤鸿点的菜,端上来以后,洛景明看着那一盘盘卖相并不算好的烤肉,忍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肉?” “烧猪肉,皮很脆,你试试,味道和广东烧猪肉很像。” “那这个呢?”他指向旁边另一盘形状可疑的食物。 “烤兔肉。” 他默然看向她,她无辜看回去。 三秒钟后,她败下阵来,噗嗤一乐,“好了好了,不骗你了,其实是烤豚鼠,这是厄瓜多尔的特色美食,虽然听起来可怕一些,但是味道很棒。” 刚来到厄瓜多尔时,对于这种本地老幼皆宜的食物,她也是无法接受,但是实在忍不住香气诱惑,闭上眼睛吃了一口后,就突破了心理障碍,完全接受了。它的肉质鲜嫩多汁有嚼劲,介于鸡肉和猪肉之间,烤的外焦里嫩,配上酱汁和蔬菜,非常下饭。 在她的劝说下,他终于拿起叉子尝了一小块焦黑狰狞的烤肉,入口之后,并没有想象的可怕。 “味道还不错。” “我说的吧!可惜现在不是季节,不然在街边十五美元就能吃到一整只大龙虾,可以拿起来像羊腿一样啃。” 他笑了笑,喝了一口水果汁,“你们平常都吃本地菜吗?” “这倒不会,厄瓜多尔的菜色总体粗犷原始,偏西式,偶尔吃一吃还好,但天长日久吃下来真是不习惯,幸好我们营地有国内的厨师,不然这一年来我一定受不了。” 虽然她的性格不太传统,但胃却是传统的中国胃。 “我从小也是吃中国菜长大的。”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他问。 她笑了笑:“怪不得我觉得你不太像华裔。” 这人言谈举止和其他她认识的美籍华人并不像,反而更像是国内书香门第长大的翩翩公子,温文尔雅,克制有礼,让她时常会忘记他的身份。 他也笑了:“有关系吗?” “当然了,饮食结构会影响性格,况且饮食习惯也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尤其对于中国人来说,是重要组成部分。” 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就隐藏在中国人的一日三餐里。 他稍稍回忆过往:“我的父母都是移民家庭的后代,母亲是混血儿,所以稍稍西化一些,但父亲骨子里还是很保守,甚至有旧时的一些传统思想,我小的时候,是受着很中式的教育长大的。” “怎么讲?” “白天学西方学校的课程,晚上请了家庭教师来教课,学中国传统文化。” 她摸了摸下巴:“琴棋书画,四书五经?” 他笑着摇头:“没这么夸张,但也差不多,时常因为背不下来古诗古文被罚跪罚到半夜。父亲说,最初祖父辈的人漂洋过海,是为了讨生活,但是我们子孙后代不能忘记自己的根。” 谭孤鸿顿了顿,轻叹:“伯父很有远见。” 血脉的认同感不在于基因,而是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文化的认同感,一旦文化产生了隔阂,那么血脉的牵连,也就断了。 今天的最后一站,是面包山。它位于基多城新旧城区的交界处,山顶矗立着高大的女神像,她身背翅膀,脚踏凶兽,静默着注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她是正义的化身,是基多的保护神。 夜晚登上山顶,俯视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白天所有浓郁鲜活的色彩,所有层层叠叠的建筑,都笼罩在夜色之下,被高低明灭的灯光覆盖,随着山势起起伏伏。南面旧城房屋低矮却整齐,北部新城楼群高耸却杂乱,新旧交织,如梦似幻。 晚上就住在面包山脚下的一家旅店,二层的低矮小楼,外面墙壁被粉刷成淡雅的粉色,但房间里面却是大片浓郁的鲜红,铁艺栏杆与棕木地板,随处可见的盆栽生长着热带茂盛的绿色植物,鲜明的色彩对比冲撞眼球,粗糙却充满异域风情。 夜极静了,这一天的喧嚣热闹尽数如潮水般褪去,晚风悠悠吹拂过耳畔。 谭孤鸿坐在旅店四方中庭里的圆桌边,单手随意的搭在一旁的椅背上,目光淡淡,望着桌上水瓶中插着那束不知名的黄花。这个国度四季常青,处处都是绿意和芳香,她想。 第10页 “不去睡觉?” 她看向来人,抬手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喝完这杯。” 洛景明垂眸扫了一眼,不禁失笑。 里面不是什么红酒咖啡,而是一杯热可可。 他也在桌边坐了下来,自口袋里拿出一颗透明塑料纸包装糖块模样的东西,慢条理斯的撕开包装放进口中。 谭孤鸿好奇的瞥了过来,他笑了笑,因为唇齿间咬着东西,声音稍微有些含糊: “薄荷糖,要尝一尝吗?” “不用了,谢谢。” 谭孤鸿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大半夜的突然吃起糖来,但人各有所好,她也没多问。 二楼的回廊里点起了一盏又一盏橙色的灯,一对飞蛾在灯光下你追我赶,一对情人躲在角落里缠缠绵绵。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相坐,一个喝热可可,一个吃薄荷糖,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中甜腻腻的滋味,谭孤鸿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之前来过南美吗?” “工作原因来过几次,但是没仔细游览过,也没来过厄瓜多尔。”他说道,“你呢?” “我之前读研的时候在阿根廷交换过半年,前年在非洲,去年才来的南美。不过,估计以后都会经常在南美这几个国家常驻了。” 谁叫她是学西班牙语的,一切都要归结于好几个世纪前满世界航海的西班牙人。 他听出她语气中的微妙情绪,问道:“你不喜欢南美?” 这里的文化民俗丰富多元,人文历史独具特色,从白日里游玩时她的神情,能看出来,她明明很开心。 “是喜欢,作为一个外人,一个旁观者,谁不喜欢这种异域文化碰撞交织所展现出的魅力?但是只要一想到,当年殖民时代殖民者和原住民的流血冲突,又会觉得,这背后的历史对于当事人来说真的很残酷。” 她轻叹:“当初南美本土的印加民族在天文、历法、科学发面都有很高的成就,后来西班牙人来了,他们没有这样灿烂源远的文明,但是他们有枪炮和火/药。这样的剧情是不是很熟悉?” 洛景明轻叹:“也许文明的传播与演进,总是避免不了这样的残酷与血腥。” 就如同分娩时的阵痛。 “也许过去如此,也许西方人如此,但是现在时代已经变了。” “你是说中国的海外建设工程?” “发展,才是一切根本问题的解决途径。”谭孤鸿淡淡道,“这样既解决了国内产能过剩,也为这些落后国家地区提供了资金技术,这是双赢的局面。将这么多国家的基础建设都打上‘中国制造’的烙印,这是千秋功业。西方有些不怀好意的媒体,称之为‘新殖民主义’,不过是他们以己度人罢了,未来如何,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她顿了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得多了,别介意。” “不会。”他望向她,认真道,“你说得很对。” 名校毕业,高学历,好家世,驻外翻译虽说不是最差的一条路,却也不是最好的。 他知道她不能再继续年少时的梦想,参军入伍保家卫国,那么以这样的方式远赴重洋继续奉献祖国,未尝不是一种热爱。 “谢谢。” 她点了点头,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热可可,对他道,“那么晚安吧,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新的行程呢。” “晚安。” 洛景明目送着谭孤鸿的背影离开,并没有立即回房。 独自坐在桌边,体内熟悉的烦躁感渐渐涌了上来,他克制住自己想要吸烟的冲动,又吃了一块薄荷糖。 他将薄荷糖的塑料糖纸,在手中缓缓折叠,折到最小,而后又打开,无数次反复。 恍然想起今天白天,他在赤道纪念碑下,回过头来,看见她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双手背后,微微抬头,视线越过他,仰视着面前高大的纪念碑。 她穿着一身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干净清爽的好像校园里的学生。赤道的风吹雨打,她的脸庞清秀白皙依旧,而这些年起落沉浮,她的目光也澄澈如水,一如当年。 人世十年,足够沧海桑田,可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就知道这些年来她都没有变,还是那样少年意气,还是一片赤子丹心。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人,往前许多年,往后许多年,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电影推荐: 《摩托日记》(2004阿根廷) 地点:南美 剧情简介:该片根据切·格瓦拉本人写的《南美丛林日记》改编而成,讲述了一次南美旅程如何激发了切格瓦拉全新的世界观,使得革命热情开始在他心中萌芽生长。 推荐语:切格瓦拉,一个享誉全球的名字,生于阿根廷,阿根廷马克思主义革命家、医师、作家、游击队队长、军事理论家、国际政治家及古巴革命的核心人物。毕生为古巴等第三世界反抗帝国主义殖民的独立运动而奔走,1967年在玻利维亚被捕被杀,是上个世纪全世界年轻人的偶像,是反主流文化的普遍象征、全球流行文化的标志,同时也是第三世界共产革命运动中的英雄和西方左翼运动的象征。 第11页 你也许对他了解不多,但是你一定看见过他那张经典的肖像,这些年来无数次被印在t恤衫上(假装这里有一张照片,大家自行上网搜一搜吧,或者也可以去我围脖看一下)。 本片只是截取他年轻时骑摩托车环游南美的一小段经历,这段经历让他亲眼看到了拉丁美洲在西方殖民的压迫下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让他燃起了革命的信念,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有时候我们必须在旅途中来寻找生命的意义,要在路上,一直一直,在路上! 第5章 赤道(5) 这一晚悠悠漫长,无梦到天亮。 清晨,谭孤鸿推开窗,冷空气扑面而来,三千多米高海拔的蓝天白云格外让人神清气爽。 “morning.” 她转过头,便看见隔壁房间窗边站着的洛景明,他靠在天蓝色的窗板旁,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领间扣子未系,没戴眼镜,眉宇中还残留着晨起的懒散困倦,目光里雾气幽幽,山水朦胧。 “早啊,但是…”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又指了指他,“那个,你——” 他反应过来了什么,抬手摸摸头发,这才发现自己有几缕发丝嚣张的飞了起来,完全不顾地心的引力。 发丝分外倔强,他努力压平,可毫无作用。 “你昨晚睡相一定不好。” “枕头太矮,睡着别扭。” “我也是啊,所以我是两个枕头叠在一起睡的。” “我倒是,没想到......” 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面包山沐浴在晨光之中,依稀见到女神像上的点点金红。有这么一瞬间,他们彼此间的世俗防备与冷漠隔阂似乎比照昨天有所变淡。 是谁说过,旅行是最容易拉近人与人距离的方式。 不管过去与未来,至少今天,他们是一起上路的同行者。 安第斯山脉贯穿厄瓜多尔中部,境内火山众多,地震频发,有许多风景秀丽的高原火山。今日的行程,是前往基洛托阿火山,位于基多城西南,群山之中,以翡翠色的火山湖而闻名。 从基多到基洛托阿大约五个小时的行程,两个人在当地租了一辆山地吉普,自驾前往,洛景明开车。 沿途公路路况很好,天气很好,车也很少。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比昨天轻松了些,谭孤鸿打趣道: “你的那个小跟班呢?” 她指的自然是叫阿坤的男人,这位保镖很是尽职尽责,昨天他们在基多城里他也一直跟随,只不过是远远的守在视线内,并没有上前。他不露出那种阴森目光的时候,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亚洲男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洛景明回道:“放了他一天假,不必跟着我,反正在厄瓜多尔不会有危险。” “他是不是不会说中文?我从来没听过他讲话。” “他会,但是只会讲粤语,不会讲普通话。阿坤是菲律宾人,是小时候照顾我的保姆的儿子,我们一同长大的。” “他身手不错。”双臂过臀,虎口有茧,是很好的格斗家,也是很好的枪手。 “还好。” “那你呢?”她扫了他一眼。 “小时候为了防身,学过一点,不太擅长。” 他不置可否,她也没有再问,这话题点到为止,就此略过没有再提。 有同伴的长途旅程总是愉快轻松一些,一路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很快到达了中间城市拉塔昆加,二人进城吃饭。 说是城市,其实不过是一个小镇,但没想到这样小的地方还有一个中国餐馆。 谭孤鸿站在极具特色的大红色招牌,试图读着上面的拼写: “chifa?是吃饭吗?” “是粤语‘吃饭’的发音。”身旁洛景明说道,“美国也有这样的店,据说是清朝末年,中国东南沿海的大批劳工漂洋过海来到太平洋彼岸,从事着辛苦的农业种植和筑路开矿工作。每当送饭就餐时,华人厨师总是高喊‘吃饭’,久而久之,南美人就把吃中餐叫做‘chifa’。” 谭孤鸿点点头,笑道:“早些年外出闯荡的都是广东人,粤语在海外的普及度倒是比普通话还高。” 虽然是中餐,但是这样开在海外的中国餐馆,入乡随俗,难免本土化得面目全非,于是两个人默契的选择了旁边的另一家烧烤店。 厄瓜多尔的烧烤基本上是烤肉加上烤水果,撒上盐和蛋黄酱调味,味道古怪,但也不算难以接受。 “待会儿我来开车吧,”吃饭完后谭孤鸿道。 “只剩下两个小时的路程,不用了。” “没关系,我有国际驾照,两个司机没有只累你的道理。” 洛景明没再拒绝,两个人结完账出来之后,他在自动贩售机买了一杯咖啡给她。 第12页 “饭后开车,防止犯困。” “谢谢,但是不了,”她心有余悸的摇头拒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我不喝咖啡的。” 他奇怪:“为什么?” “我对咖啡特别敏感,喝了之后神经会兴奋很久,完全睡不着觉。” “现在还早。” 她顿了顿,“你记不记得上一次我去旅店找你,你倒了一杯sidra给我,我喝了一口。” “然后?” “然后那天晚上我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才睡着的。” 这么严重?在她严肃的表情中,他哑然失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咖啡,笑着说: “好,我以后记住了。” 后半程的旅途安静许多,她坐在左侧驾驶,他坐在右侧副驾驶,两个人聊天不多,她索性打开了车载音响。 车子老旧,cd也很老旧,不知名的乐队组合,主唱声音沙哑,翻来覆去的唱着情话: “i don。t like you,but i love you (我不喜欢你,但是我爱你) seems that i。m always thinkin。 of you (我似乎一直都在想念你) you。ve really got a hold on me (你真的虏获了我) you really got a hold on me (你真的虏获了我)......” 沿途翻越绵延起伏的安第斯山脉,植被随之一路变化,间或有肥沃的农田、绿意安然的耕地,和成群的绵羊。不同的作物植物颜色不同,远远望去,仿佛山川披上了一层百纳被,伴随着耳边的歌声,与心情一同向远方无限的延展着。 火山湖附近有一处印加原住民村子,过往的游人都在这里歇脚,村里有几家民宿,他们随便挑了一家看上去还可以的家庭旅馆,放下了背包,稍作休整,就前往火山湖。 出门时,谭孤鸿见洛景明终于换了一身轻松休闲的衣服,不禁心底好笑。 这人做派传统甚至到古板的地步,一路上何时何地都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平白老了好几岁,如今穿了运动鞋休闲衫,终于看着年轻了起来。 穿过村庄,一路上山,想要到达火山湖,要先到达山顶后再向下折返。 基洛托阿火山已沉寂了七百多年,最后一次喷发是在1280年,这里常年云雾缭绕,难以看到真容。可是今天很幸运,天空晴朗,白云蓝天,难得没有大雾。 因为地处高原山区,这里的海拔极高,登山很辛苦,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一前一后,沉默的向上。 登顶之后,再下山,稍稍转了一个弯,基洛托阿火山湖就毫无预兆的撞入眼底。 群山环抱之间,一汪沉默的湖水波光粼粼,宁静如镜,在阳光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色彩,从边缘的碧绿到中心的湛蓝,仿佛一块巨大的翡翠,又仿佛是九天倾泻下的琼浆。 古人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不亲眼所见,谁也无法想象,这世上有一种蓝色,能够美得让人心醉,让人不自觉有流泪的冲动。 两个人并肩而立,一时被大自然震撼无言,谁也没有说话。 极致的美景久久倒映视网膜上,冲击在脑海在心底,谭孤鸿一时觉得全身血液加快了流速,心脏在胸腔剧烈的跳动,右耳幻觉性的嗡鸣,身子踉跄了一下。 洛景明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 “高原反应?” “不是,”她摇了摇头,高反不是这个症状。 “那...是右耳吗?” 她看向他,笑了笑:“你果然知道。” 不然他不会这一路上,有意无意,无论是走还是坐,都在她的左边,开车也是,她坐驾驶位,他就不说话了。 她的右耳是聋的。 “知道一点点,”他顿了顿,“我很抱歉。” 她借着他手臂的力量站稳了身子,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都过去了。” 也不是不在意,只是已经过去了啊。 三岁父母车祸去世,她自幼在外公家长大,外公是军人,舅舅也是军人,她从小耳闻目染,唯一的理想就是当兵参军。十八岁如愿考入空军飞行员学院,未来一片光明,可惜不久一场小小感冒引起的突发性耳聋,让她就这样和蓝天失之交臂。 退学之后,是漫长而痛苦的治疗,半年后勉强恢复了听力,却再也达不到飞行员标准。然后就是复读,重新高考,自暴自弃随便填了个专业,浑浑噩噩上大学。几年后听力基本恢复,恰逢校内征兵,不死心,又投身军营,所有的热血所有的希望再一次被点燃,考军校、国防生...为自己未来设想了无数个可能,可惜啊可惜,都抵不过命运捉弄。 玩命一样的高强度训练导致突耳复发,这一次她的右耳彻底失聪。 因病退伍,从此她与橄榄绿再无可能。 第13页 “我有很长很长时间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我不懂,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那么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可以这样轻易被毁灭?仅仅是单耳失聪而已。你看,我能听得见声音,也不需要戴助听器,我和正常人看起来有什么区别?可是不行,我有千百条路可以走,我唯一想走的这条,就是不行。” “孤鸿......” 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想说些什么。可只这两个字回荡在齿间已是千般落寞,万种孤寂,天地独影,不见同行。 她打断了他的话,“但我说了,都过去了。” 天地辽阔,雄浑壮美,站在这样的天空之下,这样的山巅之上,你会由衷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人生中那些自以为过不去的坎坷又是多么的可笑。 她侧过头,白皙清秀的面孔上是一片淡然洒脱,眉宇含笑:“一条路不行,我还有千百条路可以走,不是吗?” 不是每个人遇到挫折后,都必须歇斯底里放弃自己,滑向黑暗深渊的。 在这个物质横流的世界,堕落放纵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用烟草、用酒精、用性,甚至用毒品,一切能让肉/体获得短暂愉悦自欺欺人麻痹内心的手段,简直轻而易举。 然而难得的,却是清醒,在这漫长又荒芜的人生中,孤独而痛苦的清醒着。 所以这些年来,她四方行走,她不停流浪,她见山见水见天地见众生,她在努力寻找自己的那条路。 哪怕在这路上,永远独行。 毕竟这人生,何处不是独行。 . 山间气候变幻莫测,回程的路上,突然起了大雾,满山朦胧,雾气茫茫,辨不清方向,两个人谁也没带指南针。幸好遇见了赶马的商贩,他们租了两匹马,商贩带他们回村。 本来也不是为了代步而租马,于是谁也没有骑上去,只是牵着缰绳,跟在马队的后面慢悠悠的走着,两人并肩而行。 “可惜看不到夕阳下的湖泊了。”谭孤鸿有点遗憾,漫天晚霞铺陈在翡翠色的湖面之上,那景色一定很美。 他顿了顿,缓缓道:“也许,我们可以明天早起来看日出。” “来得及吗?”她有点心动,迅速计算了一下他们的行程时间,明天是周一,她的航班下午从基多出发。 “如果看完日出,迅速返程的话,应该来得及。” “那就这样说定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片风景。 “好。”他见她眉目舒展,就也笑了一下。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他:“你知道三毛吗?” “知道。” “那你看过她写的《心湖》吗?” “没有。” “她曾孤身游遍南美,来到厄瓜多尔的一处火山湖,写下了这篇文章,她有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前世是这片湖边的印加女子,牧羊捉鱼,打猎采药,与世无争,嫁给了一个深爱着她的善良丈夫,却最终因为难产死在了丈夫怀中。” 她笑了笑,“没有文字能证明,心湖究竟在哪里,也许就是这个基洛托阿火山湖也说不定。” 他没有立刻回应,沉默了片刻,他问她:“你相信人有轮回转世吗?” “不信。”她是无神论者,只信今生不信来世。 山中云雾缭绕,看不清前路,看不清归途,连彼此的面容似乎也不真切了起来。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那真可惜,也许你会错过很多东西。” “你信?” “以前我从来不信,后来却有些希望。” 她好奇:“你信教?” “不信。” “是有神论者?” “不是。” 她笑了:“你不信宗教,是无神论者,却相信前世今生?” “不算是相信,只是希望。相信主动权在旁,希望主动权在己。”他也笑,“况且这不是很正常?中国人自古如此,求神拜佛,礼数周到,却不代表相信,这和西方的宗教不同。” 不是执迷信徒,不是逆来顺受,而是一种微妙的交易,我供奉你,你保佑我,各取所需,你不灵验,我自然另拜山头。 他目视前方,唇边轻笑,镜片后面的双眸一片幽深: “我幼时家中也拜关公,与其说是信奉关公,倒不如说是尊重他所代表的‘忠义’二字。长大后我就不再拜了,因为我觉得,命在于自己,不在老天。” 小时候他不懂,会问爸爸,关二爷是否能保佑他们一家平平安安,是不是拜了关二爷就什么也不用做了。 他这一辈子都记得,洛展飞将他抱了起来,一字一句告诉他: “阿明你记住,中国人会求神拜佛,但是从不坐以待毙,我们从来不是抬头看着天,感谢老天爷恩赐的那种民族。” 第14页 “和美国人不一样。” “we never thank the god.” “we are the god.”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两句:我们从不感谢上帝,我们就是上帝。 今日不推荐电影,推荐一本书,三毛的《万水千山走遍》 书籍简介:本书叙写了三毛的墨西哥之行、洪都拉斯之行、巴拿马之行等等,旅途中的所见所闻、风土人情。 推荐语:三毛是太坎坷,太有才华,太潇洒,也太执着的女子,我国著名台湾作家,少年辍学、自闭、叛逆,而后游学西班牙、德国、美国,遇见了一个深爱的她的男子荷西,两人结婚后定居撒哈拉沙漠,白手成家,日子很苦又很甜,她写下了许多经典的作品。但后来荷西意外去世,三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个人游历中南美洲,是寻找前路,也是寻找归途,并将一路的见闻写成了这部书。你很难想象,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她孤身去了那么多人迹罕至的世界角落,为我们带来那远方的故事与诗,她那样自由,又那样勇敢,走遍了万水千山,可惜还是没能走过自己心里的这一关,1991年的某一天三毛自杀在医院,她终于能和她的荷西相聚了。 本章提到的《心湖》就是出自这本书。 第6章 赤道(6) 结束了一天的奔波劳累后,谭孤鸿和洛景明回到村子里的民宿,今晚他们就在这里过夜。因为不是旅游旺季,也不是热门景点,这一天下来他们都没遇见太多游人,这间民宿里更是只住了他们两个客人。 民宿是一对原住民夫妇所开,老板沉默寡言不太说话,老板娘纯朴和善,热情招待了他们。因为黄皮肤黑眼睛的基因,加之高原地区造成脸颊上的红晕,乍一看很像是中国的少数民族,让人不禁心生亲切。 由于之前沟通过,所以他们回来的时候,老板娘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饭菜,是一些简单的原住民传统食物,烤鱼、野菜饼之类,卖相不佳,但胜在味道可口。 正在吃饭间,谭孤鸿突然觉得小腿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她迅速拉开椅子,向桌子底下看过去,本来以为是主人家养的小猫小狗,却原来是一个小孩子藏在下面。 “怎么了?” 洛景明也俯身看过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梳着妹妹头,肉呼呼的小脸上两坨高原红,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们,对于自己被捉到了这件事十分惊喜,咯咯笑个不停。 二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有些忍俊不禁。 老板娘及时赶过来,把女儿拉了出来,不住的跟客人道歉,对女儿训斥了几句,可小女孩恍若未闻,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那盘炸薯饼。 谭孤鸿失笑,“让她吃吧,这个我们没动过。” 说着她拿起装着炸薯条的小编织筐,递给小女孩,弯腰摸了摸她圆乎乎的小脑袋:“吃完要记得洗手啊!” 小女孩接过编织筐,突然扬起脸用力亲了谭孤鸿的脸颊一下,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啵”,然后转身噔噔噔的逃跑了。 谭孤鸿摸了摸脸上的口水,有些哭笑不得,再抬起头时,只见洛景明眉目含笑的望着她: “你很招小孩子的喜欢。” “好像是这样,堂兄家的侄子侄女也是这么大,我每次回家都缠着我,”还争先恐后的要长大后嫁给她,“可是,其实我不太会哄小孩子。” 见她表情微微苦恼,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向来小孩子和小动物都心地简单澄澈,能够从直觉判断善恶,谁正直善良,自然会被亲近。 吃完饭后,两个人上楼回房间休息。 二楼狭窄走廊中,每隔几步,墙壁上就挂着一幅印第安传统风格的木制面具,粗犷奔放的线条,依稀能看出一些动物的神韵,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涂料,装饰着鲜艳的羽毛,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沉默着静立,狰狞而肃穆。 谭孤鸿停下脚步,仔细的一一看过来,洛景明也跟在她的身后。 “你说最初远古的先民创造出面具,是为了保护面部,还是为了模仿野兽方便打猎?”她问。 “应该两者都有,但还有一种作用,就是隐藏自己,威慑敌人。” 她笑了笑:“你这样说,让我想起了古时候的兰陵王。” 南北乱世,因天生容貌俊美,上阵杀敌时不得不戴上狰狞面具的少年将军。 “我有时候想,他生在古代战场,为了威慑敌人,只能出此下策,要是生在现代商场,为了隐藏自己,也许也得做点装饰才行。” 比如,明明视力正常,却偏偏要戴着一副平光眼镜。 她笑着望向他,目光些许调侃。 而他也坦然回望,并没有否认。 第15页 两人目光交错,一时无言。 突然间,墙上所有的面具开始轻微的抖动,木料轻磕石墙发出嗑哒嗑哒的声响,离他们最近的一张布满红色羽毛的面具悄然从墙壁上掉落了下来,触地那一刹那,电光火石间,谭孤鸿从洛景明瞳孔中看见了自己惊讶的脸。 “是地震!” 她迅速拉起洛景明的手臂向楼下跑去,洛景明快步跟上她,挣开她的手,反而揽住她的肩膀护着她,两人快速跑下了楼梯。 房子很小,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门口,此时纵波已停,周围被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死寂中。 刚刚走出门口,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证实了刚才自己余光看到的画面。小餐厅里,老板娘的小女儿还坐在餐桌下面,无知无觉的吃着薯饼。 “等等!” 谭孤鸿一把甩开洛景明的手,冲了过去,连拉带拽将小女孩从桌底下拖了出来,抱起她向外冲。 此时,要命的地震横波终于到达,大地开始剧烈的摇动,整个房子都在颤抖,窗户咯吱作响,桌椅开始平移,二楼所有的面具依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房间墙壁转瞬生出裂痕。 墙角摆满装饰物的铁架子突然从右后方倒了过来,狠狠砸在了谭孤鸿的腿上,她右腿一软,单膝跪地,一声闷哼被死死的咽在喉咙里。 顾不上伤情,她咬牙站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门口,被洛景明连同手里的孩子一同抱住接了出去,终于逃离了房屋。 他们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眼睁睁旅馆的小楼如同小孩子的玩具一般被看不见的手轻易摧毁,远处与近处点点灯火,与漆黑夜空中的满天繁星都在视野里不停的颤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的晃动终于停止,万籁俱静,四野无声。 而后紧接着就是尖叫声,呐喊声,呼和声,男人女人和牲畜的哭声,在黑夜中交织在了一起。 此时老板娘从院子外面回来,她看见坍塌了一半的房子,尖叫一声,扔下的了手里的半袋子玉米,踉跄着跑了过来。 “这里!” 谭孤鸿出声示意她,老板娘连忙从她手里接过被吓得哭泣不止的女儿,顾不上道谢,就冲到已经半塌的房子前,跪在旁边,大声喊着丈夫的名字,试图寻找他的踪迹。 谭孤鸿和洛景明对视了一眼,心有余悸,百感交集。 “你的腿——” 他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她这才知觉回笼,感受到自己小腿上撕心裂肺的痛楚,低头一看,右腿侧后放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浅色的牛仔裤上晕开了大片鲜血。 “啧,有点麻烦。”她惨白着脸色,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去医院。” 可是这个原住民聚集村位于大山深处,根本没有医院,只有一位介于药师和巫医之间的老大夫,医疗水平十分有限。而且此时他家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无数受伤的村民,有的断手断脚,有的头破血流,老大夫完全自顾不暇。 谭孤鸿在村民的指引下来到老大夫家,被洛景明扶着,站在院外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指望不上了,而且我怀疑他的伤口处理水平还不如我,我们去附近城镇里的医院吧。” “好。” “等等,我说的不是现在。”她拉住他,“天亮再走,刚刚地震,路上不安全,况且厄瓜多尔治安不好,走夜路很可能会遇到劫匪。” 洛景明直接拒绝:“不行,刚才砸伤你的架子上全是铁锈,你必须马上打破伤风针。” “那不过是万一,孰轻孰重?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洛景明似笑非笑:“刚才你奋不顾身去救人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 谭孤鸿无奈:“我能怎么办?我可是解放军!” 明明顺手就能救下一条性命,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ok,这位解放军小姐,那么我现在觉得你的伤势更重要一些,我们必须要冒这个险。” 洛景明没给她再拒绝的机会,直接半拖半抱,强势的带着她离开。 住宿的那家旅店一家三口一夕之间已是天翻地覆,家里房子坍塌,男主人被压在废墟里生死未卜,女主人正在招呼邻居试图救援,谭孤鸿向她问明白最近了城镇的方向后,就和她道别了。临走时,她抱了抱呆呆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悄悄在她口袋里塞了一沓美元: “别怕,乖乖的,爸爸妈妈都会没事的。” 隔壁也是一家民宿,住了一对韩国情侣游客,幸而没有受伤,此时正手足无措,看见他们是亚洲人,过来搭讪,得知他们要连夜离开后,也有些犹豫。男人想和他们一同离开,女人却坚决拒绝,最终两人选择留在村子里明天再做打算。 第16页 停在院子里的吉普车幸而没有被地震波及,谭孤鸿被洛景明扶上了后车座,低头看了一眼受伤的腿,然后脱下自己的衬衫,打算包扎伤口。 洛景明站在车门外,看着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黑色运动背心,纤长的脖颈,精巧的锁骨与胸前柔美的曲线暴露无遗。她用牙齿咬开口子,然后双手用力将衬衫撕开,清瘦臂膀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匀称,动作十分干净利落。 他呼吸微顿,垂眸敛去了眼中那丝丝缕缕的波澜。 “我来。” 谭孤鸿低头间只感觉到一件犹带体温的外套被披在了肩头,洛景明接过了她手中撕了一半的衬衫,半蹲下身,拉过她的伤腿,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裤筒上挽,用车里残留的半瓶矿泉水清洗伤口四周,而后将她的衬衫撕成长条,仔细将伤口包扎妥当。 “手法不错。”她忍着疼痛,勉强笑了笑。 “久伤成医,自然熟练。” 他抬头,也笑了笑,额前几缕碎发,脸颊蹭上了一抹灰黑,衣服上全是褶皱,形容狼狈,却神色镇定。 二人此番劫后余生,但心态竟然都还很轻松,也算是难得。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几块薄荷糖放在掌心,递到她的面前: “要不要吃一块?” 她失笑:“你还真是爱吃薄荷糖啊!” 见他吃好几次了。 他不置可否。 她想说你难道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吗?但是腿上的伤口疼得她浑身冒汗,吃一块分散一下注意力也不错。 她挑了一块,撕开透明的包装纸,把冰蓝色晶莹剔透的糖块放进口中,没有意料之中的甜味,薄荷的辛辣清爽直冲大脑,海盐的苦咸紧随其后,毫无防备之下她差点被呛出了眼泪,咳了几声,难以理解的问: “你怎么会爱吃这个?” 还吃得面不改色,孜孜不倦? 不过这一下子腿上的痛楚倒是被缓解了不少。 “提神醒脑。” 他笑了笑,自己也吃了一块,关上车门,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嘱咐道: “坐稳,别撞到伤口。” 地震后,网络信号全部瘫痪,不知道地震详情也不知道受灾情况,信息全部受阻,而且在这个国家也不要指望军警救援队伍能够迅速出动了,他们只能自力更生。 村子里房屋相连,人员密集,灾情比较严重,出了村子,公路损坏程度并不大,路上偶有跌落的电线和山体上滚落的碎石,但一路开过并没有遇见大规模塌方。 最近的城镇离村子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只是沿途十分荒凉,不像他们来的这一路上,完全不见农田和房舍,前后更是连车也没遇见一辆。 一路上,洛景明将车开得飞快,眼看公路指示牌提示距离城镇还有8公里时,前方视野中蓦然出现了一排横亘在公路中央的土制路障。 谭孤鸿心一提,这是厄瓜多尔常见的情况,荒山野岭,劫匪躲在一旁,设置路障拦住过往的车辆,然后轻易围堵抢劫。 她飞快对洛景明说:“本地土著劫匪从不会赶尽杀绝,只是求财,把钱都拿出来,我来沟通,他们要什么给他们什么。” 洛景明却没有回应她,只轻描淡写道: “抓紧了。” 话音落下,车速不减反加,手下换挡,脚下油门猛踩,冲着路障风驰电掣撞了过去—— 路障不过是木制,并没有多结实,而山地吉普外壳坚硬,一声巨响,路障被撞飞出去,他们顺利冲过关卡。 可惜劫匪也有后招,路障之后的路面上洒满了三角轧车钉,轮胎被扎,瞬间爆开,车身巨震。 谭孤鸿紧紧抓住车门把手,而洛景明也死死把住方向盘,刹车踩到底,险之又险的控制住没有翻车,车子在路面上漂移了整整两圈半,撞在了护栏上,这才堪堪停住,刺耳的刹车声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夜空。 谭孤鸿被安全带和喷出的安全气囊保护住,没有受伤,狠狠甩了甩头,急促呼吸平复情绪,定神抬头看见公路旁埋伏的劫匪已经现身,翻过隔离带,聚集了过来。 一二三四,一共四个人,大概知道遇见了硬茬子,纷纷亮了刀子,还有一个拿着长矛。 她心知今天不能善了,刚要开口,那厢洛景明却已经开门下车,只撂下了一句, “留在车上。” 谭孤鸿心中一急,她看得出他有身手,但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对方有武器,硬拼不是上策,她不认为他有胜算。 四人见他下车,便向驾驶室方向聚拢过来。 “等一等!” 谭孤鸿用西班牙语大声喊着,挣扎着打开车门下车,忍着腿上的剧痛,从车前面绕了过去。 这一个过程前后不会超过十秒。 第17页 而在这十秒中内,接连四声枪响,前后左右,皆擦着劫匪的头顶衣角而过,没有一枪击中,却让四个人在鬼门关前溜了一圈。 谭孤鸿停住了脚步,站在车前,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只见路灯之下,洛景明举枪正对着面前拿着长矛的劫匪的额头,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衫,随意得像是刚刚散步归来,昏暗的路灯勾勒出他面容轮廓冷峻,金丝边眼镜上反射出一片白光。 可他脸上的表情毫不冷厉,斯文温和一如平常,嘴角甚至还挂着轻笑。 他开口,语气淡漠: “fuck off.” 作者有话要说:fuck off,是“滚开”的意思,并且是语气最狠戾的一种 哼哼,男主的真实面目渐渐显露出来了 第7章 赤道(7) 一群劫匪连滚带爬的逃跑了,原地只剩下谭孤鸿和洛景明两个人,还有一辆爆了胎的车。 “你随身带枪?” 谭孤鸿双手抱臂,面无表情看向洛景明。 洛景明慢条斯理道:“你要知道,美国是个不禁枪的国家。” “这不是一个好理由。” 他笑了笑:“我想现在也不是一个计较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好吧,”她摊手,“那现在怎么办?” 刚才两个人几乎上演生死时速,闯卡爆胎撞车还开了枪,结果还是一样的结局,他们仍然失去了交通工具,并且她手臂上还多出来了一片淤青。 “抱歉,我从来不喜欢坐以待毙,”他收起枪,向她走了过来,“不过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 “你干什么?” 她看着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一时没反应过来。 “背你,我们走过去,距离城镇还有八公里。” 她不愿意这样麻烦他,可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选择,这人连和劫匪和平交涉都不愿意,更不会听天由命的等待几乎不可能经过的顺风车了。况且她的腿一直在不停的流血,白色的衬衫布已经被全部染红。 犹豫了一会儿,她叹息: “我很沉。” 她虽然不胖,但身材高挑,背着她走八公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总不会比棕熊更重。” 他见她久不动作,拉过她的胳膊,手上用力,让趴在了他的背上,稍微调整姿势,直起身子将她整个人背了起来。 “什么?”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他的比喻,为什么是熊? 他背起她大步向前走着,毫不费力,一边走一边道:“我之前在加拿大念书,假期和室友进山猎过熊。” “熊不是保护动物?” “在加拿大不是,那里棕熊泛滥,经常伤害人和家畜,政府奖励猎熊,春秋两季是合法的猎熊季节。那只熊虽然没有成年,但是也有接近两百多公斤重,我们为了将那只熊拖回营地,几乎累得瘫痪。” 所以最后他和他那个来自俄罗斯的室友,不得不就地将熊肢解,场面非常血腥。 谭孤鸿听罢沉默着没有回答,一是腿疼虚弱不想说话,二是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透他。 三天以前,他们完全不熟悉,她自以为对他知根知底。 三天以后,他们好像熟悉了很多,但她却发现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突然整个人被他掂了一下,牵扯到伤口她疼得差点喊出声,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你干嘛?!” “别睡觉,跟我说话,你要保持清醒。” 她哭笑不得:“我没有失血过多到这种程度。” 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但你总不能让我背着睡着的你,一个人孤独的走完这八公里吧。” 她无奈:“好吧。” 可是一时要她说话,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其实有一句话,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告诉你。” 她轻柔的呼吸吐在他的耳边,他顿了顿,问道:“什么?” “当年你的普通话讲得忒烂。”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她在他背上能感受到他胸腔的微微震动,微凉的夜风中,他身上的炽热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到她的身上, “我说的真话。” “我早知道。” “我当年好像没说过。” 他笑中带着无奈,“但我每一次开口,你的眼神都是这么告诉我的。” “哦,对不起。”她以为她已经把鄙视掩藏的很好了,时隔十年试图弥补,“不过你现在讲的很好了,字正腔圆,一点口音都没有,比我还标准。” “你不能怪我,我父亲祖籍广东,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移民到美国,那个时候大陆甚至还没有推行普通话,他只会讲粤语。我家中来往的华人朋友也大多数都是广东人,我小的时候甚至一直以为中国人都说粤语,广东话就是标准的中国话。” 第18页 所以十年前,自以为自己讲着标准普通话的洛景明,遇见了从小在北京长大一口京片子的谭孤鸿,两个人几乎是鸡同鸭讲,完全沟通不良。 她也想起当年两个人见面时的细节,忍不住笑了出来。 十年前,梁老七十大寿,宴席定在了钓鱼台国宾馆,洛景明随外公回国,平生第一次来到中国,来到北京。他们本来也是该遇见的,在寿宴上,或是在长辈来往的引荐之下,总之该是个正式客套的场合。结果他们阴差阳错,因为一场乌龙相亲,私底下提前认识了。 谭孤鸿的外公廖荣光家中与梁念邦家中是世交,祖辈几代人都交情匪浅,长辈们本来想撮合的,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霍乔南堂哥霍乔东,和谭孤鸿二舅家的表姐廖冰雁,结果两个人一个人把人生地不熟的表弟扔在了那里,一个人把高中刚毕业的表妹骗了出来,最后导致谭孤鸿和洛景明两个人在约定的见面地点大眼瞪小眼。 “你不是霍乔东吧?” “咩啊?” “霍、乔、东?” “唔系,你系柳冰南?” “什么?” “廖、冰、南?” “当然不是啦!” 那个场景,简直是灾难。 两个人几乎每句话都要互相重复两遍,连比划带猜,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后来得知从小在美国长大的洛景明这是第一次回国,谭孤鸿秉持着地主之谊,带着他去逛北京城。至于究竟是去了故宫还是天坛,她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都去了,也许是都没去,只是在前门大栅栏转了转,因为那年北京举办重要活动,安保工作很严,他既没有身份证,也没带护照,几乎寸步难行。 十年,真的是太漫长的一段岁月了,尤其是人生十几岁到二十几岁这十年,这甚至是很多人一生全部的喜怒悲欢。她从意气风发到半途折翼,从重拾希望到彻底绝望,念了大学读了研,去了阿根廷,去了赤道几内亚,后来又来了厄瓜多尔,人生大起大落,一颗心冰浸火萃,最终归为平和。虽然有遗憾,虽然有失落,但这些痛苦和磨砺统统是她无悔的青春。 而他呢,也从当初那个乌黑双眸,磕磕绊绊讲着广普,身上忧郁得甚至有些阴郁的少年,成长为现在这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成熟男人,万千心绪尽数掩藏在那金丝边平光镜下,不用想也知道满满都是不可说。 岁月何其玄妙,命运何其无常。 身体越来越冷,洛景明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谭孤鸿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脑海中最后最后的一幕,便是漆黑长夜中,繁星满天下,赤道国度里,群山环抱间,有人背着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孤独公路上,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 谭孤鸿是在一阵嘈杂声中被吵醒的,意识渐渐回笼,身子试图转动,却被腿部一阵剧痛阻止,她艰难的睁开眼,缓缓看向着四周。 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还算宽敞的白色帐篷中,躺在一张简易的折叠床上,帐篷里没有别人,帐篷外却似乎人员杂乱,吵嚷不断。 她仔细听了一会,听见“医生”、“手术”之类的词,猜测大约是医院。然后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半撑起上身,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右腿已经被包扎固定妥当了。 “你醒了?” 一束阳光骤然照射进来,她眯着眼抬头看去,只见洛景明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刚刚洗漱完毕,没戴眼镜,额前发梢还微微滴水,见她起身,上前一步扶起她,拿过一旁的枕头放在她的背后: “感觉怎么样?” “还好。”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她喝了几口,湿润喉咙,问道:“这里是哪里?” “昆达镇上的中心医院,厄瓜多尔东北部地区发生了7.2级地震,现在各个医院都人满为患,病房不够,不得已在空地上搭起了帐篷。放心,你的腿已经治疗过了,有轻微骨裂,医生缝了针,也打了破伤风。” 她对此一无所知,“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两夜。” 那真是有够久了,她这样失联,项目部那边一定很着急。 借着医院时有时无的微弱信号,谭孤鸿和项目部打电话报了平安,说明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安抚了一下听说地震后便一直担心她安危的王晓悦,和程浩然简短聊了几句。 回国的行程看来要暂时推后了。 她放下手机,看向坐在一旁的洛景明,不禁开口问: “你不是回美国吗?” “没有什么急事,况且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谭孤鸿承认他说得有理,如今外面兵荒马乱,他在这里陪着她,她很感激,只是有些话还是要挑明的。 第19页 “你把那把枪给我看一下。” 洛景明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从腰间解下枪递给她。 谭孤鸿握住枪柄,摩挲着冰凉的枪身,笑了笑: “意大利伯莱格?怪不得射击这么准。” 他笑,“眼力不错。” 她二话不说,手上动作不停,套筒、弹匣、弹簧,转瞬将枪拆成了一床零件,手法干脆利落。 他微微挑眉,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她轻轻一笑,零件依次入手......装上复进簧、拉送套筒、装上弹匣、子弹上膛,抬手直接瞄准面前的人,轻描淡写道: “弹簧加两磅。” 至此,洛景明脸上终于微微变色,不知是为了她的动作,还是为了她的话。 就这样僵持两秒钟后,谭孤鸿突然笑了起来,她指上微转,调转枪口,关上了保险栓,将枪扔给了他: “那是电影台词,开玩笑的。” 洛景明抬手接过枪,未被镜片掩饰的双眸一片幽深,表情晦明不定,良久,他淡淡道: “抱歉,我没有看过。” “我呢,虽然不算擅长射击,但至少从小耳闻目染。” 廖老爷子少时参军,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还有后来的越战,打了半辈子的仗,她大舅是军人,二舅也是军人,连母亲生前都是军事理论方面的研究员。她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三岁玩子弹,五岁进靶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那天晚上他开的那几枪,完全没有瞄准时间,几乎等于盲射,能达到如斯精准的地步,枪法已经不仅仅是好而已。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从小爱枪如痴,玩过ipsc,甚至是经过长时间的专业射击训练,但是对着真人面不改色近距离开枪,这样的心理素质,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 洛景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并没有生气,面上还是那样云淡风轻: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她摇头,慢条斯理道:“我的好奇心没有那么重,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过往,我没那么感兴趣。对我来说,你是梁老的外孙就够了。” “然后?”他接下她的话。 “然后?没有然后了,” 她很无辜的摊手,他们并非同路人,不过是因缘巧合相伴一程,那么来从何来,去往何去,都不重要。 “哦,然后还有就是,谢谢你。”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谢谢你背我来医院,”她笑了起来,“老实说,能背动我的人真的不多。” 满打满算就两个,一个二舅家的堂弟,一个霍乔南,前者当兵倒是能抱她起来转圈,后者连三米都走不到,白瞎了那一身健身房练出来的腱子肉。 她清秀面孔上因着虚弱而流露出的难得几分温柔,他定定看了她许久,终于唇角微勾: “我说过,你不如一只棕熊重。” 说罢,他掀开帘子走出了门,“我去买早饭,阿坤在门外,有事你叫他。” 第8章 赤道(8) 洛景明出门后,谭孤鸿躺在床上百无聊赖,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喧哗声。 谭孤鸿刚开始没有理会,可是吵闹声由远及近,转瞬到了帐篷外,是几个本地男人,骂骂咧咧嘴里喊着脏话。 谭孤鸿感觉不妥,翻身下床,一瘸一拐的打算去查看一下情况。忽然整个帐篷剧烈摇晃了一下,接下来就是几声惨叫,接连重物落地的声音,而后四周一片寂静。 掀开门帘,谭孤鸿向外看去,只见帐篷外面,四五个健硕的男人倒在地上,或捂着胳膊,或捂着腿,连声惨叫呼痛。四周围了一大圈人,却谁也不敢上前,皆神色恐惧的望着守在帐篷门口的那个亚洲男子。 “怎么了?” 谭孤鸿问向阿坤。 “床位唔够,他们想抢帐篷。” 阿坤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道,而后他瞥了她一眼,眉头大皱, “返去,唔好下床!” 说着他不顾谭孤鸿的反应,直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拎回了帐篷里,扔在了床上。 他的手像铁钳子捏得谭孤鸿胳膊生疼,她坐在床上,揉了揉肩膀,似笑非笑: “下手重了点吧?” 无论对她,还是对外面。 倒在地上那几个男人手脚不同程度的弯曲,全都是骨折,她没见到阿坤出手,但可想而知,他的拳脚极硬,出手干脆狠辣。 阿坤嗤笑了一声,想开口,却似乎不知普通话如何发音一样,皱眉片刻,蹦出了几个字: “他们走了,重有人。” 他们走了,还有别人。 谭孤鸿了然:“要杀一儆百,威慑别人?” 阿坤冷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第20页 虽然他的态度还是很差,但是谭孤鸿总觉得他对她的那股莫名而生的敌意,似乎也莫名的消失了。 洛景明回来之后,谭孤鸿问起他这件事,他并不稀奇:“因为,我告诉过他了。” “你告诉他什么?” 他笑了笑,若有深意:“告诉他,你是...我们可以信任的人。” ...... 谭孤鸿在昆达医院的帐篷里住了两天,之后便转移到了基多莫拉雷哈医院。基多部分地区也受到了地震波及,但整体伤亡人数不多,这个国家位于板块交界处,三天两头大震小震,政府和人民都已经习惯,慢悠悠的救灾,慢悠悠的重建,日常的工作生活还在继续。 莫拉雷哈医院是基多当地最优质的私立医院,条件良好,环境优美,比起在脏兮兮的室外帐篷里睡也不敢睡熟,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可是伤在腿上,不能下床,漫长的养伤期实在叫人难捱。 尤其是洛景明看她看得紧,严禁她走动,严禁她沾水,严禁她吃任何辛辣刺激发物,还有死守门口一张死人脸死鱼眼不发一言的阿坤,那架势活像是捉奸的正房和大丫鬟,真是要命! 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两周后。 医生拆线过后,谭孤鸿看着自己腿上还未完全长好,稍显狰狞的伤口,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旁边的洛景明见了她眉头微皱,不禁笑道:“好好护理,不会留下疤痕。” “说不好,我是疤痕敏感体,蚊虫叮咬的地方抓一抓都会留下红痕。所以从小到大,我都特别小心,避免自己受伤留疤。” 他本来以为她是嫌弃腿上留疤难看,这时才慢慢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空军飞行员的招考标准极为严格,生理心理能力都要求极高,体检有一条要求就是,如果有过长过严重,或穿短装时裸露于衣服外体表、影响形象的伤疤,为了避免在高空失压状态下发生不适,甚至更危险反应,很大概率会被淘汰。 共和国的空军飞行员,她曾是如此万里挑一精英,与蓝天那么近,又那么远。 “算了,都不重要了。”她淡淡一笑。 “这回我能出院了吧?”她好整以暇的询问他,带着几分促狭。 洛景明心知她这几天被管得心浮气躁,恨不得分分钟逃离医院逃离厄瓜多尔,有些好笑: “这么迫不及待想回国,想家了吗?” 谭孤鸿顿了顿,慢悠悠道:“倒是不想回国。” “为什么?” 不想回的原因说来话长,她沉吟了片刻,总结道:“因为这个时候回去,今年就别想出来了。” 她父母去世后,幼时是在爷爷家和外公家轮流度过的,但是大一些后,她更愿意留在外公家。不是爷爷家对她不好,相反是太好了。爷爷谭箴言少年时也在部队,和外公是战友,建国后从事外交工作,家中小辈也都受其影响,她父亲也是外交工作人员。而谭家从上到下都是男孩子,叔伯兄弟一堆,只她一个女孩,又身世孤苦,简直是众星捧月,万千宠爱。然而谭家传统思想很重,觉得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要温柔要乖巧,要端庄要听话,一直反对她考军校。 两番波折,她不得不回学校继续念书后,谭箴言虽然心疼,但好歹是松了一口气。毕业之后,迫不及待安排她进某部委,进能平步青云,退也可安稳清闲。 可谭孤鸿明白她自己这性子不适合官场走不了仕途,一旦去了,朝九晚五,结婚生子,一眼望到退休,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但她不想这辈子就这样了。 于是她二话不说,转身跑去了中建非洲赤道几内亚工程项目部待了一整年。那是一个穷乡僻壤,鸟不拉屎,政局动荡,疾病肆虐,有钱也花不出去,除非送给劫匪的地方。 一年之中,谭箴言从大发雷霆到怒气冲冲,到嘴硬心软,到最后彻底无奈由她去了。 但是定下了最后一条底线,必须要回家过年。 海外派驻一签一年,现在是五月份,她只能等明年春天再签,但是这时候一旦回国,一定会被谭箴言各种念叨,念叨工作,念叨婚姻,一切她不在乎不愿意听的事情。 所以,她是真的不想回去。 他问:“不想回国,想去哪里?” “好多地方,”她笑,“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那么环游世界怎么样?”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我不想坐热气球。” “不是热气球,我是说环球航线。” 她微愣:“你的意思是......”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去最多的地方,最好的选择就是环球航线。” 洛景明微笑着,缓缓道: “下个周五,有一艘‘安妮女王’号邮轮从美国纽约港出发,预计九十九天航程两万七千海里,经过五大洲三大洋两大运河,沿途停靠冰岛、英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马尔代夫、日本、夏威夷、墨西哥,环游世界一周,而后回到最初的起始点。一路上能够欣赏极光、漫步香榭、看沙漠日落海上朝阳。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第21页 他的声音慢条斯理中带着蛊惑,谭孤鸿不自觉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许多画面,一时失神,张了张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很多签证手续......” “可以交给邮轮公司办理。” “还有,按规定我必须从厄瓜多尔飞回中国,项目部那边......” “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和我一同回旧金山,我替你解决。现在,你需要考虑的是,这一趟环球航线邮轮,你究竟愿意不愿意登上?” 他笑着将手机放在了她的面前,上面正是官网上“安妮女王”号邮轮的具体航程信息,而官网的名字,赫然是东方邮轮公司。 东方邮轮,是耀中航运集团旗下的高端邮轮公司,正是由眼前这位洛先生担任董事执行官。 谭孤鸿有些哭笑不得:“洛老板,你未免太尽职尽责。” “经商之道,不就是在于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潜在客户,不是吗?” 他执起她的右手,俯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吻手礼,如同官网广告上的那位英国男士一般,笑着说出了东方航空的宣传语: “follow me,i can take you anywhere in the world.” 跟我走,我带你去天涯海角。 ...... 三天后,基多国际机场,谭孤鸿和洛景明在休息室内等候一架飞往旧金山的航班。 显而易见,她被他诱惑了。 去远方,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世外桃源在远方,伊甸之境在远方,流淌着牛奶与蜜的应许之地也在远方。 遥远的国度,异域的文化,永远能够带来未知的惊喜与奇遇。在经济条件和时间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环游世界,是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拒绝的诱惑,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冲动,是被困在钢筋水泥都市生活的人们梦寐以求的向往,是哪怕就此平庸一生仍可在七老八十之际和子孙吹嘘的资本。 那么她,为什么要拒绝? 临上飞机前,在候机大厅硕大的落地窗前,谭孤鸿往国内打了一个长途电话。 漫长的通话等待后,刚一接通,听筒那边就传来巨大的音乐声,尖叫声,男人女人的欢笑声,七吵八嚷,震耳欲聋。 谭孤鸿皱眉把手机拉离耳边,刚想怒吼:霍乔南你又在搞什么鬼?! 那边已经率先开口,声音充满了惊喜和感动: “小鸿你居然记得我的生日?还特地给我打电话?我认识你二十多年了,这是你第一次记得我的生日!” 谭孤鸿语塞,犹豫了一秒后,顺势道:“对,我就是给你惊喜,生日快乐!还有,别叫我小鸿。” 她明明比他大三个月呢。 霍乔南还是和每一次一样装作没听见,和那边不知道谁笑着说:“我发小,特地从国外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 于是那边所有人都一起大喊: “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谭孤鸿被震得差点扔了手机,忍无可忍怒吼:“你麻溜儿给我找个安静地方接电话,我可只有这一只耳朵好使!” “好好好,别生气嘛,我这就出去。” 等到那边人声渐远,终于安静了下来,谭孤鸿这才长舒一口气: “我说你那边不是半夜吗,还没疯完?” “这是第二摊,才刚刚开始。你在厄尔多瓜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是厄瓜尔多,”谭孤鸿纠正,“我已经要走了,先不回国,去坐一趟环球航线......” “环游世界?cool~~”霍乔南吹了声口哨。 “但我没打算坐完全程,以后还有机会慢慢来,没必要这一次走遍。嗯...从纽约到上海吧,大约两个多月,要是我家里问起来,你知道怎么说。”她不打算告知家里,但至少要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霍乔南迟疑:“我...怎么说?” “说我工程延期了呀。” 霍乔南惊讶:“你不是翻译吗?怎么又搞上了工程?” 谭孤鸿深感向霍乔南托付任何事情都是自己脑子进水了,“得得得,你闭嘴得了,不用你说。” “这个没问题,这个我会。” “对了,”她状若不经意的问,“梁爷爷家你是不是有个表哥叫洛景明?” “没错啊,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前几天在网上看见了他的新闻,你跟他熟吗?梁爷爷不会真打算把他培养成接班人吧?”她半开玩笑的问。 不过这也不是假话,前些日子在医院里,闲来无事她还真在网上搜了一下洛景明的新闻,可是得到的结果却非常有限。船王家那些个子女向来爱出风头,在圈子里十分活跃,个人社交平台上也拥有不少粉丝,相比之下这个表少爷就要低调得多了,虽然时常代替梁老出席重要活动,但是私底下日常行踪成迷,没有花边绯闻,也没有详细个人资料,如果不是手中的股权和职务确实越来越多,估计大众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第22页 “大爷爷的心思谁知道,连我爷爷亲兄弟都猜不透他。这个表哥我跟他不太熟,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我只知道他是在美国旧金山长大的。” “嗯,还有?” “在加拿大多伦多读的工商管理。” “还有?” “七八岁的时候,他父母,也就是我姑姑姑父就去世了。” “还有?” “还有...还有我就不太清楚了。” 谭孤鸿深吸一口气,“他是你亲表哥吗?” 这些连她都知道,而且是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 霍乔南疑惑:“那你想知道什么啊?”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谭孤鸿无奈,是她自己说不感兴趣的,这样背后打听人确实不好。 “没什么事了,你继续疯去吧。” “诶,等等,那你回国时记得从厄瓜多基给我带生日礼物!” “是厄瓜多尔,”谭孤鸿耐着性子,“你想要什么?” “我要当地特产,别的地方没有的!” 她似笑非笑:“厄瓜多尔特产吐口水的羊驼,你要不要一只?” “好啊好啊,羊驼好啊!我就要羊驼!不过你要怎么牵着它过机场安检......” 谭孤鸿忍无可忍,狠狠挂断了电话: “回见吧您呐!”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成功将女主拐骗上船!oh yeah~ 我相信只要有钱有闲有机会,大部分人都不会拒绝环游世界的诱惑 下章开启旧金山地图,逐渐解开男主过往,此男心机深沉,老谋深算,建议大家不要轻信他! 第9章 唐人街(1) 从基多到旧金山没有时差,但是跨越了南北半球,将近二十个小时的航班坐得谭孤鸿又累又困,睡得不是很好,下了飞机之后几乎是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睡得晕头转向,睡得腰酸背痛,然后硬生生是被饿醒的。 她醒来在一间充满着十八世纪欧洲洛可可风格的卧室中,身下是柔软的丝绒被,蕾丝薄纱帐幔从床顶一路垂下,被微风吹得起舞翩翩,整个房间呈圆形结构,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天花板上,壁灯挂画梳妆台处处精致奢华,墙角还有一处未燃的壁炉。 光着脚下床,踏上柔软的长毛地毯,她走到窗边,想要将被风吹开的窗户关紧。只见窗外葱绿树木,褐色礁石,不远处是一眼无际的大海,浪花滚滚,海鸥飞翔,五月的风将太平洋海岸的水汽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她的面前。 谭孤鸿单手拄头撑在墙边,昨天下了飞机她已经是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记得坐车坐了很远很远,还以为入住了一家复古酒店,现在看来,这里应该是一处位于西海岸的古堡。 她的警惕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难道是因为内心笃定洛景明不会把她论斤卖了? 自己的行李不知道被放去了哪里,她穿着昨晚胡乱换上的长款藏蓝色丝绸睡衣,顶着晕晕沉沉的脑袋和饥肠辘辘的胃,走出了房门。 “有人吗?” “excuse me?” “洛景明?阿坤?” 她穿过悠长昏暗的走廊,打开了一间又一间书房卧房娱乐室,差点迷了路,却一个人也没见到。 这是跟她玩鬼打墙?不对,这里是美国,应该是beauty and the beast,或者吸血鬼城堡。 所以应该去地下室寻找伯爵的棺木吗? 她沿着宽阔的楼梯一路向下,走到一楼半的时候,脚下的触感突变,从毛绒地毯到光滑地板,她一个没踩稳,直接整个人坐在了楼梯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谭孤鸿又饿又气,头晕眼花,狠狠拍了拍台阶,不满的控诉: “为什么偏偏这一段没铺地毯?” 空气凝滞了片刻,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不远处,谭孤鸿察回头一看,发现了楼梯上方站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穿着一身柔软棉质居家服的洛景明,而他身边站着一个陌生女人。 那是一个让人一眼惊艳的女人,铂金色的头发,天蓝色的眼眸,五官明艳大气,紧身的职业套装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高挑身材,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镜又为她增添了一丝禁欲的性感。 两个人显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忍笑着望向她。 谭孤鸿轻咳了一声,从楼梯上站起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淡定向二人点头示意, “不好意思,我实在没找到厨房在哪里。” 女人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谭孤鸿,扭头对洛景明说了一句外语,不是英文,也不是西语。 洛景明警告的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走下楼梯来到她的面前,垂眸扫了一眼地板上她赤/裸的白皙双脚。 “怎么不穿拖鞋?” “......没找到,”谭孤鸿摊手,“别问了,什么都没找到,这么大个房子,你怎么连个佣人都没请?” 第23页 “抱歉,这里很久没人住,佣人一时没能及时到位,你房间里有内线电话,我忘记告诉你了。”他眼中含笑。 谭孤鸿不好追究,只得点了点头,目光忍不住飘向他身后那位金发女郎。 金发女郎率先说话,张口竟然是地道中文, “你好,我叫波琳娜。” 谭孤鸿颔首:“谭孤鸿。” “我知道,鸿是bird的意思对不对?很高兴见到你!” 波琳娜笑得意味深长,她走到谭孤鸿的面前,倾身想和她行贴面礼,却被谭孤鸿抬手制止,她笑了笑: “抱歉,我不太习惯。” 波琳娜一愣,转头看向洛景明,他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 “你该走了。” “okay,”波琳娜无奈的耸了耸肩,又说了一句不知何意的外文,眼见洛景明脸色微黑,心满意足的踩着细高跟鞋离开了,临走时对谭孤鸿送上飞吻: “see you again,little bird!” 谭孤鸿嘴角抽了抽,看向洛景明:“你女朋友?” “只是工作上的助理。” “她不是美国人?” “国籍是,血统上是中国与乌克兰混血。”他似乎不想她对波琳娜关注过多,岔开了话题,“不是饿了吗?我带你去餐厅。” 与这座古堡富丽堂皇的风格保持统一,餐厅也是极尽奢华精美,能坐下几十个举行晚宴的长长餐桌上,此时只坐了谭孤鸿和洛景明两个人,显得十分空旷。刚才全体隐身的佣人终于从古堡的各个角落出现,为二人端上食物,然后退到一旁静默而立,垂首待命。 不是西餐,是中餐,谭孤鸿深感欣慰。 只不过...她问洛景明:“有粥吗?” 他看向她,她无辜:“我觉得刚睡醒应该吃早餐。” 厄瓜多尔大半个月相处下来,彼此的生活习惯多少了解,他知道她早饭要喝温热的东西。 他煞有介事的看了一眼手腕上了表,慢条斯理道:“这位想吃早餐小姐,你知不知你从昨晚九点到现在已经整整睡了十五个小时,无论按照什么时区计算,现在都应该是午餐时间。” “好吧。”她自知理亏,不再强求。 他看着她挟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努力用米饭吸掉菜上的油,十分孩子气的行为,无奈摇头,对一旁的女佣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便被端到了谭孤鸿的面前。 她垂眸一笑,心满意足的开始喝粥。 用过餐后,佣人们训练有素的上前收拾餐桌,谭孤鸿叹道: “我们应该一开始就换一个小点的餐厅。” “抱歉,这栋房子里面只有这一个餐厅。” “为什么?” “可能是设计缺陷。这座古堡是上世纪初美国一位传媒大亨建造,装修设计很有格调,每间房屋的风格都不同,每一件摆设藏品都是精心挑选,六十年代的时候我外曾祖父买下来后就没再变动过格局,后来八十年代,外曾祖父去世,外公回国定居香港,这边就基本闲置了下来。前段日子,外公还念叨着,这里也算是家中海外老宅,打算让人来修葺一番,免得荒废。你和我来这里住几天,正好帮这房子增添一些人气,外公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这样一说,谭孤鸿便不好开口说出去住酒店了,只好顺势道:“那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带我四处参观一下?” 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笑得彬彬有礼:“荣幸之至。” 这座建立在加利福尼亚州西海岸山上的恢宏古堡,占地辽阔,上下四层楼,拥有八十多个房间,建筑设计混合了十九世纪欧洲和地中海风格,处处皆是精美的雕塑与名画,每一件古董摆件都是价值不菲。谭孤鸿知道梁老生平最大爱好便是古董收藏,也见识过几次他的珍宝藏品,看来那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这里虽然闲置许久,但应该定期有人打扫,并没有太过荒废,如今只需要稍加整理,就可以全面入住了。 洛景明带着谭孤鸿参观了后花园,观海楼,聚会厅,娱乐室,然后来到了主书房。 书房位于四楼中央位置,与顶层阁楼打通,以盘旋而上的木质楼梯相连,一排排书架顶到了天花板上,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 有一面墙上没有书架,而是挂满了家族成员的各种照片。谭孤鸿饶有兴致的仔细参观,从黑白旧照到彩色新照,耳边听着洛景明为她做简短介绍,仿佛是将这个家族一个多世纪的兴衰都看了一遍。 “这是你的母亲吗?” 她驻足在一张照片面前,精致的椭圆相框中是一个极漂亮的混血美人肖像,她有着栗色的浓密卷发和棕色的眼眸,洛景明的五官和她相似,却不如她的深邃,她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笑容里满满都是纯真明媚。 第24页 “是。”洛景明目光变得柔和。 挂在这里的寥寥几张照片,或是骑马,或是野餐,将一个天真无忧富家小姐的形象勾勒的淋漓尽致。他的母亲生前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人,谭孤鸿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忍不住开口: “冒昧问一下,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洛景明答道:“梁佩珊ura leung。” 谭孤鸿仔细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头绪。 “怎么了?” “没什么,也许是我记错了。对了,那你的英文名字是什么?”他在美国长大,应当也有英文名字才对。 “我的英文名字是lone。” 她失笑,“难道是lone lo?” “不是,就是lone,是洛,也是龙,代表中国人。我的父亲,我的叔叔,还有我,都叫这个名字。” 这她倒是头一次听说过,很奇怪的说法,刚想要再问,却被敲门声打断,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站在门外,恭敬唤了一声: “少爷。” 男人大约五十岁左右,头发灰白,身材干瘦,一身白衬衫黑西服颈间系着领结,浑身上下透着一丝不苟的沉稳气质。 “这是李正楷李叔,”洛景明介绍道,“是家中的管家。” 谭孤鸿点头致意:“李叔。” 李正楷微微鞠躬:“谭小姐,你好。” 他嘴角紧抿,目光沉郁,明明是在问好,脸上却完全没有笑。 “抱歉,我有些公务要处理,要外出一趟,古堡内你可以随意参观。”洛景明道。 “没事儿,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于是洛景明随李正楷离开,只留谭孤鸿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 她浏览过墙上的所有照片后,对梁老家中的微妙关系也有了大致猜测。 梁老前后有过三任妻子,原配发妻是法裔美国人,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有四个子女,洛景明母亲梁佩珊就是最小的女儿。后来发妻病逝,梁老回国定居香港,先后又娶过两任妻子。 后两任妻子进门的时候,没有住过这座古堡,这里没有她们和子女的照片情有可原。可是在家族成员肖像照之下,却明明有八十年代之后出生的发妻儿女孙辈的照片,甚至还有洛景明,梁老的态度似乎有些值得玩味。 正胡思乱想间,被人出声打断: “谭小姐您好。” 谭孤鸿转过头来,发现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的女佣,她的相貌普通,脸上两颊有点点雀斑,笑容特别甜美可爱,她对谭孤鸿微微行礼,语气欢快: “我是露西,少爷吩咐我来照顾您,如果您想继续参观,我可以帮您做向导,或者您想在影音室看电影,还是撞球室打球?玛丽婶婶刚刚烤好的火山蓝莓派味道不错,您要不要尝一尝?” “谢谢,”谭孤鸿稍微想了想,问道:“这里离市区多远,附近有可以逛的地方吗?” “如果您想外出,院子里有司机待命,这里离市区很远,但是南面有一处丹麦村风景很漂亮,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去那里消磨午后时光。” “好,那就去丹麦村吧。” 第10章 唐人街(2) 谭孤鸿晚上从丹麦村回到古堡的时候,洛景明还没有回来,她独自吃过晚饭,在电影室看过一场电影后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她在露西的带领下,来到了餐厅吃饭,不用再重蹈昨日覆辙。在这个诺大的古堡中,还真没法短时间内熟悉方向,迷路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也许因为她昨天的那句话,今日的早餐转移到了古堡前泳池旁边,一个临时搭起的露天餐厅,让谭孤鸿终于不会有自己在参加“吸血鬼晚宴”的感觉了。 她坐在池边,清晰可见碧蓝的池水中一个身影矫健游过,是洛景明。 他一口气游了几个折返后,终于露出水面,从泳池边的扶梯上岸,接过旁边佣人递过来的浴袍,赤脚向谭孤鸿这边走了过来。 未干的池水从他的发间滴落,一路流过锁骨、前胸、腹肌,仍不断向下,水渍经过的地方,在清晨的阳光之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虽然他很快穿上了浴袍,但那一瞬间赤/裸身材还是在晨光下暴露无遗。 人前那般衣冠楚楚、温和斯文的人,西装革履下竟然有如此结实的肌肉、匀称的线条,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笔直,且丝毫不显健硕,那是空调健身房里练出的华而不实的身材不能媲美的。脱掉西装,摘掉眼镜,撕掉文明社会的虚伪假面,他身上那股强势的压迫感似乎再也隐藏不住,原始的性张力几乎一触即发。 可这一切在他拿浴巾擦过头发,戴上眼镜,坐在谭孤鸿面前之后,似乎又全部烟消云散。 第25页 “morning!”他轻笑,眉目黑白分明,温文尔雅。 “morning.” 她压下了方才脑海中的万千思绪,举了举装着牛奶的玻璃杯示意,笑着说: “这个游泳池,很适合开party.” “什么party?” 她单手撑着下巴,望着眼前碧蓝的罗马泳池,慢悠悠道:“爵士时代的狂欢party。” 绚丽的灯光,缤纷的彩带,泳池边锦衣华服忘情狂欢的男女,舞台上摇着巨大羽毛扇的跳舞女郎,激情的爵士乐,成塔的香槟酒,一片昌荣的华尔街,还有河对岸码头那可望而不可即的绿光,盖茨比的舞会,勾勒出上世纪二十年代美国最纸醉金迷的短暂岁月。 她今天早上看见这片泳池的时候,突然这样想。 “可惜,对岸长岛上没住着我年少时的初恋姑娘。”洛景明顺着她的话半开玩笑。 谭孤鸿揶揄,“谁还能让你洛先生求而不得念念不忘。” 洛景明放下浴巾,倒了一杯咖啡,问道:“昨天去了哪里逛?我回来的时候,露西说你已经睡下了。” “去了丹麦村,那里很漂亮。” 那是上世纪初来到美国的丹麦人的聚集地,因为思乡,而在异国他乡打造的“小丹麦”,满街都是低矮的小房子和高大的风车,北欧风情的小镇充满了童话气息。 “我外公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是吗?” 洛景明缓缓道:“那时候正值二战,国内狼烟四起,外曾祖父奔波在抗战大后方,外曾祖母怀着外公背井离乡漂洋过海来到旧金山,不得已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避世而居住在丹麦村,生下了外公。许多年后,母子二人才终于和外曾祖父重逢团聚。” 谭孤鸿从来没听说过梁老的身世原来还有这么多波折,恍然道:“正因为如此,所以霍爷爷姓霍,而梁爷爷姓梁?” 梁老兄妹三人,除了霍乔南的爷爷霍思瑞之外,还有一个住在新加坡的妹妹霍思璇,她原先一直以为他们不同姓,是因为一个随父亲,一个随母亲。 “是,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漫长的故事了,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 谭孤鸿觉得梁老家海内外亲戚众多,家族历史渊源从未断绝,真是难得,她外公家本来也是有许多兄弟姐妹的,可战乱年间都失散了,找都无从找起。 洛景明喝了一口咖啡,问她:“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嗯...想去唐人街,也想去看看金门大桥,暂时还没有决定好。” “在那之前,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她疑惑:“去哪里?” “今天晚上,皇宫酒店有一场慈善晚宴,我需要一个女伴,你和我一起去。” “你还缺女伴?”谭孤鸿好笑,“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伴没有?昨天那位波琳娜小姐就可以啊。” 他笑着看向她:“只有你,别人都不行。” 她不懂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摊手道:“我可不喜欢那种你来我往的社交场合,你别指望我打扮成花瓶乖巧听话站在你身边。” “不,不需要,”他的目光意味深长,“你根本不需要换衣服。” 她顺着他视线低头一看,自己下身穿的是牛仔短裤人字拖,上身是昨天在丹麦村随手买的打算当睡衣穿的连帽衫,上面还写着大大的英文字母:i love sf(旧金山),一看就是旅游纪念品。 “你这是...要去砸场子?”她迟疑的问。 “可以这么说。” 她失笑:“谁办的晚宴,让你下这么狠的手?” 多大仇多大怨? “我姨母,我母亲同父异母的妹妹梁佩玥。” 她点头,“懂了。” 又是梁家几房子孙明争暗斗那些事,只要在网上搜索相关内容,跳出来的八卦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我很久没回旧金山,前脚刚下飞机,后脚晚宴的请柬就送到了我的办公桌上,而且从好几个渠道给我递来了邀请,急切得不得了,我总要去看看,她这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 梁老与第二任妻子的女儿梁佩玥,于八年前年嫁与美国某奢侈品集团总裁为妻,热衷与时尚与社交,每年都在美国各地巡回举办慈善晚宴,今年恰巧在旧金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旧金山市中心皇宫酒店门外,车水马龙,名流云集,政商要员、超模明星,各大媒体倾巢出动,将相机对准了门前的红毯上,万众瞩目下,这场慈善晚宴在社交平台上讨论热度轻易冲到了顶点。 谭孤鸿觉得做人不能太绝,左思右想,出门前还是把人字拖换成了帆布鞋,而洛景明只随意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连领带都未系。 黑色的加长林肯车停在酒店门口,眼见车外蠢蠢欲动的记者和群众,谭孤鸿扭头向身边的人做最后询问: 第26页 “你真的要这样下去?” “来都来了,”洛景明笑意温柔的向她伸出手,“走吧,这位我爱三藩小姐。” 谭孤鸿深吸一口气,把手搭在他的掌心:“行吧,反正要丢也是丢你们家的人。” 车门打开,聚光灯瞬间闪烁成海,摄影师们尖声呼唤着: “lone!here!” “look this!lone!” 谭孤鸿亲耳听见旁边的时尚杂志写手媒体记者相互讨论着: “我打赌mr.lone身上那件衬衫来自versace。” “明明是givenchy新一季t台同款。” “他身边女伴身上那件帽衫是哪个潮牌的名人合作款吗,我怎么没见过?” “可能是旅游局合作款吧......” “他们两个...是不是在家里sex后连衣服也没换就直接出街了?!” “比起这个,你们难道不应该更在意的是那位女士和mr.lone的关系吗?莫非船王外孙终于对外正式公开女朋友了?!” 谭孤鸿嘴角微抽,而洛景明却是顶着那些流言蜚语牵着她面不改色走过红毯,走向前来迎接他们的主办人梁佩玥。 梁佩玥不到四十岁,一身高定华服,珠光宝气,也许是随了母亲,相貌和梁佩珊丝毫不像,她颧骨微高,眉眼刻意画得细长上挑,是美国人心目中典型的东方女性面孔。 她倾身和洛景明贴面亲吻,两人热络的彼此招呼,在记者面前落落大方的合照。 不愧是上流社会社交名媛,谭孤鸿有理由相信这位女士暗地里都快把手里的钻石包捏碎了,可镜头下却还是笑容灿烂,春光满面。也就只有在洛景明回答记者选择今日装扮如此随意的原因时说到“因为外公说过,慈善不是作秀而是做人”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才终于有丝丝僵硬。 梁家几位太太的子女间不和早就不是什么隐秘,谭孤鸿心中好笑,也不知道明天头条船王家八卦恩怨新篇又要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接下来进大厅入座,主人致辞,晚宴正式开始。奢华的宴会厅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台上某知名歌后倾情献唱,台下虚情假意,各自寒暄。 谭孤鸿和洛景明坐在宴席主桌,同桌的还有某顶级时尚杂志主编,某电影节影后,某当红大牌设计师...看着眼熟,但谭孤鸿一个也不认识。不断有形形色色的人来旁边与洛景明搭讪,她百无聊赖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宴会的食物上。 然而任何一场高档宴会,美食也许是噱头,但注定不是重点,尤其是在这个充满时刻减肥的超模女星、宗教人士、素食主义者、环保主义者的场合,面前这些号称出自某顶级晚宴外飨工作室的食物,在谭孤鸿眼里,只有八个字——清汤寡水、味同嚼蜡。 一轮表演和义卖结束,她刚想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主持人简短串场后,新一轮的表演又接踵而至,这一次是一个很火的rap歌手,一上台就引爆了全场氛围,在欢呼尖叫中,谭孤鸿忍不住拉了一下身边洛景明的衣袖,悄声问: “晚宴什么时候结束?” 他下意识回过头来,两个人距离极近,几乎只差一点点,就能碰到对方的鼻尖,四周灯光昏暗,嘈杂一片,她与他目光交错,清晰的望进彼此的眼。 他视线微垂,张口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一是音乐声音太大,二是由于座位固定,他坐在了她的右边,于是她不得已偏过头,用左耳去听。 “你说什么?” 她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喷在耳际,他的声音低沉喑哑:“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打了耳洞。” 她一愣,完全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在注意这种细枝末节,下意识回道:“突耳复发,退伍那年打的。” 完好的左耳没有,失去听力的右耳上打了三个,她虽然最终释然,但终究是凡夫俗子,也曾会愤恨会抱怨,会迁怒会发泄,甚至消沉沮丧好长一段时间,但到底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来,慢慢的,慢慢的,也就接受了现实走了出来。 他没说话,只是眉目含笑,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明晃晃的写着“你的报复真是幼稚可爱”。 她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质问:“晚宴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别着急,还有三轮义卖,晚宴结束之后还有party,你不是早上还在念叨着party吗?” 她目瞪口呆,这家伙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行吧,你赢了,自己好好玩吧,我去吃宵夜了。” 她直接起身欲走,却被洛景明拉住,笑着哄道: “逗你的,别生气,等我一下。” 说着他唤来一旁的侍者,在侍者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便起身拉着谭孤鸿,在这名侍者的带领下一路离开宴会厅,来到一处隐蔽的电梯间外。 第27页 侍者递给洛景明一张房卡,替他们按亮电梯,恭敬道: “祝您今晚过得愉快。” 而后训练有素的退了下去。 谭孤鸿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向洛景明。 洛景明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漆黑的房卡,笑得无奈:“你要知道,所谓慈善晚会背后不过是资本虚伪的狂欢,钱权色的交易在这里完全是司空见惯。” 因为梁佩玥的好出风头,这场晚宴全程在媒体直播之下,至少明面上没有什么太过不堪入目的事。而有些所谓慈善晚宴,女体狂欢,聚众淫/乱,甚至明码标价买卖幼童,不过是以慈善为遮羞布肆无忌惮满足私欲罢了。 “这么犀利的戳破自己阶层的虚伪面孔,洛先生,你是不是太直言不讳了一点?”她似笑非笑。 “因为我和他们,不是同路。” 他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吃宵夜。” 作者有话要说:游泳秀身材什么的,勾引啊,赤/裸裸的勾引! 梁念邦的曲折身世你们懂的,详见另一篇小说《一生余得许多情》 出于上榜需求,本文于5月8日-10日连更三天,请大家准时收看哦~ 今日电影推荐:《了不起的盖茨比》(美国2013) 剧情简介:影片讲述了未成名作家尼克·卡罗维深受这个纸醉金迷的上流世界及其中的幻想、爱情和谎言吸引,他目睹这种世界内、外的一切,于是决定写一个关于一段无缘的爱情、不灭的梦想和让人心痛的故事,并反映出当前的时代和挣扎的故事。 推荐语:想要了解美国的爵士时代,这部电影绝对不可或缺,那场纸醉金迷的派对,那段埋藏已久的深沉爱恋,那束从河对岸照过来的梦幻绿光,那个盖茨比从年少时就痴迷着的姑娘。莱昂纳多虽然不再年少,却依然风度翩翩,而见到黛西的那一瞬间,你会觉得所有的念念不忘都是理所当然。 第11章 唐人街(3) 谭孤鸿跟着洛景明从皇宫酒店的后门偷偷溜了出去,没有开车,步行离开,穿过联合广场,走了十几分钟后,就来到了唐人街。 面前高大的牌楼上书四个端正大字:天下为公。 这是一座凝固着无数历史与沧桑的牌楼,将旧金山切割成两个世界,门外是西方钢筋水泥摩天大楼,门内是东方红墙绿瓦浮金流彩。 旧金山唐人街,这里是全世界亚洲以外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华人聚集地。这片社区跨越十几条街道,居住了十万余名华侨,目之所及都是汉字,耳边所闻都是汉语,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华人,俨然是个小中国。 此时夜已过半,可都板街上仍然热闹非凡,商铺灯火通明,游人摩肩接踵,大红灯笼高低错落,闪烁着五颜六色霓虹灯的招牌让人眼花缭乱。 英文与中文,简体与繁体汉字,中式建筑与西式洋楼,宇宙的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里扭曲交错,恍惚间踏入了的历史轮回,是八十年代的香港岛,又或是三十年代的上海滩。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谭孤鸿有些新奇的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行人与琳琅满目的商店,耳边是洛景明低沉的声音: “旧金山是一个神奇的城市,几个世纪以前,这里是冒险者的乐园,是淘金客和牛仔的天堂,世界各地的人们为了财富汇聚于此,西班牙人、意大利人、越南人,还有中国人。上世纪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的东方移民,骨子里还保留着最传统的文化习惯,但是之后又和美国本地文化不断冲突不断融合、世代繁衍生长,就这样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氛围,以及非常奇妙的产物。” 比如美式的中国菜,国人闻所未闻的左宗棠鸡、李鸿章杂碎,又比如幸运饼干。 普普通通的饼干对折卷曲,里面塞进一张写着类似箴言或者模棱两可预言的字条,这就是风靡美国的“中国饼干”,是美国人眼中中餐馆的最大特色。 两个人在天后庙附近一家十分红火的幸运饼干商铺各买了一块,打开之后,洛景明上面的是英文,直译过来就是——孔子说,想吃饭的话,就别惹厨子。 也许连孔子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吧。 谭孤鸿上面的正常了一点:如果不开心就把我吃掉。 但是纸条背面还有一串不明所以的数字。 “这是什么?” “是买彩票的幸运数字。”洛景明笑道,“很多人很相信这个,我以前家里邻居有个老奶奶就每天都照着幸运饼干上的数字买彩票。” “那后来她中奖了吗?” “中了二等奖,不过因为太兴奋得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谭孤鸿哭笑不得:“那真算是得不偿失了。” 第28页 他也笑了笑,问她:“想吃什么夜宵?” 她敬谢不敏:“如果是美式中餐还是算了吧。” “当然也有地道的中餐馆,只是不在主干路上,游人轻易找不到。” 她想了想,回答:“我想吃馄饨,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最好上面还飘着紫菜虾米蛋花香菜。 “没问题,”他眉目含笑,“但是在这里,要叫‘云吞’。” 他讲的“云吞”二字,是粤语。 她望着他笑意深深的乌黑双眸,许多细枝末节在脑海纷繁浮现,刹那恍然, “你是...在唐人街长大的?” 旧金山唐人街的华人移民有九成都来自广东,这里吃粤菜,讲粤语,饮早茶,拜关公,素来被称为“小广东”。 洛景明淡淡一笑,默认了她的话。 接下来他带着她离开了游客云集的主干道,来到了相对偏僻安静的居民区,轻车熟路的走街串巷,最终来到了一家冷冷清清的小饭店,门外普普通通的牌匾上写了两个字“吴记”。 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和外面那些针对游客所装修的充满中国风情的餐馆不同,普通的老旧墙纸,简单的桌椅板凳,墙上英文中文夹杂着的菜单上写着简单几种套餐,倒有些像是港式茶餐厅。 店内人影寥寥,坐在门口戴着眼镜玩手机游戏的小哥看见来人,低声骂了一句,放下手机打起精神走了过来,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招呼: “先生小姐,两位吗?” 洛景明道:“两碗云吞面。” 眼镜小哥越看眼前的人越熟悉,仔细打量了几秒,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的叫了一声: “阿明哥?” 洛景明点头,目光含笑:“阿文都长这么大了。” “阿、阿明哥真是你?!”阿文又激动又高兴,有些手足无措。 店内本来闲坐在一旁打牌几个厨师、服务员和相熟的食客,其中有两个年纪大的也站了起身, “明哥。” “真是明哥。” 语气中不乏万般感慨与复杂。 洛景明不咸不淡道:“不用招呼,你们继续,我只是带朋友来吃宵夜。” 谭孤鸿跟着洛景明找了角落里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那边几人似乎满腹疑问想问却不敢,有后生仔询问这人是谁,被低声喝止。几人继续打牌,却个个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偷偷望向这边。 阿文手脚麻利的给两人端上餐具和茶水,兴奋的用粤语说个不停:“阿明哥你离开好久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你常来家里吃云吞的,你走以后我就没念书了,和老豆学照看铺头,现在生意难做嘛,店里位置又偏,但老人谁不知道整个唐人街只有我家的云吞最地道。诶,这是阿嫂?阿明哥介绍介绍啊!” 洛景明瞥了一眼低头喝茶仿若未闻的谭孤鸿,不置可否,只问道:“吴叔呢?” “老豆去年中风死了,骨灰还放在家里。丢!现在死人墓比活人屋还贵,再攒几年钱还不够的话,我也要关门去卖fortune cookie了。” “唱片机还在吗?” “当然了,那可是我老豆留给我唯一的传家宝了,阿明哥要听?我这就去放,还是第十三张?” 得到洛景明确认之后,阿文立刻指挥店员搬出了一台很老旧的复古立式唱片机,擦去灰尘, “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了,扔在仓库里四五年了。” 他在转台上放入了一张黑胶唱片,只见指针悠悠旋转,一阵漫长浑浊刺耳的杂音过后,乐声终于勉强播放而出,虽然不可避免的音质模糊旋律失真,但反而充满着岁月年代气息,别有韵味。 “只能是这样了。” 阿文长舒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 谭孤鸿听着这旋律熟悉年代久远的英文歌曲,仔细甄别的半天,直到听到关键的几句,才迟疑的问道: “是《tellura i love her》?” 很多年前,风靡美国大街小巷的流行金曲,讲述了一对年轻男女的爱情故事,她之前偶然间在电台中听过有人点播。 洛景明点头:“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歌曲,当年我父亲就是唱着这首歌和母亲求婚的。” “在这里?” “在这里。” 她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微微叹了口气,抬眸看向他: “你实在让我越来越好奇。” 越了解就越不解,越相处就越看不透,对于萍水相逢的旅伴,她本不应该探究太多,可这个人却偏偏把重重谜团摆在了她面前,让她再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笑了笑:“好奇什么?” “你为什么,会是在这里长大的?” 如今也许这片社区因为中外交流的频繁,因为旅游业的发展,成为了国人眼中海外华人的第二故乡,有着千丝万缕的历史与情怀。但至少在上世纪,哪怕是在十年前,这里还是充满贫穷落后,脏乱无序,与贫民窟无异。 第29页 然而眼前的人呢?他明明是世界华人船王的亲外孙,他外公家财万贯,产业遍布全球,恢宏奢华的私人古堡甚至就在数百公里外的加州西海岸,他洛景明为什么会从小在这里长大?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他顿了顿,任留声机里的男声唱得缠绵悱恻: “tellura i love her tellura i need her tellura not to cry my love for her will never die......” “你知道这首歌背后的故事吗?” 她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却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男孩爱上了一个ura的女孩子,他为了送女孩戒指求婚,去参加黑市赛车,结果意外丧命,临终时最后的呢喃就是,告ura我爱她。” “我父母故事的开端,和这首歌很相似。” 老天爷的脾气从来捉摸不透,总喜欢让明明不能在一起的人相遇相知。 三十多年前,他的父亲洛展飞是唐人街中餐馆里洗盘子的伙计,彻头彻尾的小混混穷小子,而他的母亲梁佩珊是世界华人船王的小女儿,自幼锦衣玉食天真烂漫的千金大小姐。他始终不清楚最初的最初他们是如何遇见的彼此,父母各自的版本不尽相同,总之,这样两个阶层不同身份不同门不当户不对的人,不顾一切的爱上了彼此,而由此引发来自家庭的不满阶级的障碍世俗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们经历了一切罗密欧和朱丽叶该有的经历,她被责骂被订婚被关禁闭,他被教训被毒打差点被驱逐出境,可这些统统没能将他们分开。他给梁老下跪磕头,她默默绝食抗议,他们夜半偷偷私会,抓紧一切能见面的机会。他拼命的挣钱,想要出人头地,所有能来钱快的,无论多么危险,他统统义无反顾。终于一次地下黑市赛车赌命,他差点赔上了自己。 她偷偷跑去医院,看见他全身缠着绷带半死不活,还笑着说抱歉买戒指的钱还要再存一段时间了,她趴在病床前,哭得不能自已。 之后她便义无反顾的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过下半辈子,不惜和家中断绝关系,甚至当着父亲的面,从四楼的阳台跳了下去。 那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大洋彼岸的春风吹拂着所有海外华人的赤子之心,梁家迁居回国,而她便独自一人留在了旧金山,从此和家人再无联系。 爱情故事里很难评判谁对谁错,除了当事人谁也没资格说一句值不值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谭孤鸿只能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句:傻姑娘,傻小子。 “那之后他们结婚了?” “结婚了。” 哪怕他们当时一穷二白,没有婚纱没有钻戒,只能在简陋的小面馆里摆酒席。 “他们恩爱吗?” “很恩爱。” 他发誓一定要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于是他不择手段的往上爬。 “恩爱了一辈子?” “恩爱了一辈子。” 终其此生,他没和她黑过脸吵过架,没让她受过一丝半点的委屈,她每天清晨床边都有鲜花,每天晚上都有good-nihgt kiss,每一个微小的纪念日都被他记在心上,没做过家务,没操心过生计,没过过一天苦日子,永远永远都是住在童话故事里城堡中的公主被他的骑士尽心守护。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 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们在和平饭店举办庆典,突然冲进一伙蒙面歹徒,他们拿着机关枪对人群疯狂扫射,他当场身亡,她被送去医院后抢救无效,也跟着去了。 “他们合葬在绿茵山公墓,面朝太平洋海岸的地方,春天到来的时候,会有木棉花在墓前开放。” “生同衾,死同眠。” 作者有话要说:歌词很简单大家能看懂吧,就不翻译了 下章开始揭开男主过往,有些东西请勿提及请勿深究请勿讨论,你们懂得,谢谢合作 第12章 唐人街(4) 唱片播完,故事讲完,两个人的一生走完,两碗云吞面也适时的端了上来。 谭孤鸿的双眼被食物蒸腾的热气烫得微酸,一时没有动作,洛景明却从桌上筷笼中抽出筷子替她摆好,笑着说: “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于是两人相对无言,低头吃面。 正宗的广式云吞面,必须要加了鸭蛋韧劲十足的竹升面,配上精瘦猪肉做馅卜卜脆的云吞,再加上柴鱼虾头熬出来的高汤。其实这和谭孤鸿心里想吃的小馄饨并不一样,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清冷寂静的夜晚,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下肚,空虚的肠胃和内心被一同都温暖了。 阿文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笑呵呵的在桌前坐了下来:“点呀点呀?” 第30页 洛景明眼中含笑:“和十年前的味道一样。” 阿文哈哈大笑两声:“能得阿明哥这声称赞,我老豆肯定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让他说我学艺不精!” “你老豆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崽,我看他肯定气到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敲你房门!” 一个粗哑的嗓音突然响起,众人顺声望去,只见一个拄着拐杖,大腹便便的老人站在门口,他虽然脸上挂笑,却气势迫人,小山般的身影,岳峙渊渟,稳如泰山,压迫感十足。 阿文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七公!” 而店内其他人也都纷纷起立,恭敬唤道:“七公!” 被叫七公的老者恍若未闻,只是慢慢悠悠的踱到了洛景明和谭孤鸿的面前,笑眯眯的,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个死扑街仔!真要七公亲自来见你?” 洛景明笑得无奈:“契爷爷,你的脾气也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肥七哼了一声,抬眼一扫,阿文和其他人立即扔下手里的东西,从善如流的离开。 谭孤鸿看这架势,也便起身想要出去,却被洛景明伸手覆住了放在桌面上的手,介绍道: “这是七公,我父亲的干爹,我的干爷爷。” 谭孤鸿只得又坐了回去,叫了一声“七公”。 七公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万宝路来,叼了一根在嘴上,又散给他们两个。 谭孤鸿摇头:“sorry。” 而洛景明却也没接,只道:“戒了。” 七公闻言登时把烟盒往桌子上一拍,骂道:“丢!装模作样,梁家连烟也不给你抽吗?” 洛景明只是笑了笑,拿过火机给他点上了火:“抽烟伤身,七公能戒也戒了吧。” “伤身还用抽烟吗?今天鱼蛋佬被游客投诉了要来找我,明天tony刘店里水管爆了也要找我,我是七公还是管家公?丢!让那些鬼佬拆了牌楼算了!” “叔公们还是老样子?” “丢!半死不活,惊弓之鸟,除了会早晨起来去抢减价水果还会做什么?逼得我一把年纪还要出来主持局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赤柱吃牢饭!” 肥七吞云吐雾,骂骂咧咧的发了一通牢骚,在桌角磕了磕烟灰,复又长叹了一口气,眼底的惆怅彷如英雄末路、日薄西山: “时代变了,没人拜关公了,后生仔只当自己是鬼佬,不当自己是中国人,都跑出去读书做生意,再也没有mr.lone了,唐人街不成样子了。” 洛景明淡淡道:“大势所趋罢了。” “是啊,大势所趋啊,现在其实也蛮好的,都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不像以前,动刀动枪,喊打喊杀。” 肥七抽进了最后一口烟,将火星踩灭在地,将满腔萧索与无奈也一同踩灭,再抬头时已是水波不兴。 “阿坤那个衰仔呢,回菲律宾种香蕉去了?” “不是,他不方便回来。” 肥七意会,点头不再问。 他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谭孤鸿,调侃道:“你条女好鬼正,几时结婚啊?你不小了,该生崽了,你阿公不催你吗?到时契爷爷给你封红利是。” 洛景明不置可否,只是笑:“好,到时一定通知契爷爷。” 这时谭孤鸿冷不丁开口:“不是‘条女’。” 二人一愣,齐齐看向她。 谭孤鸿的表情分外无奈:“‘鬼正’是‘鬼正’,但不是‘条女’。” 这一个晚上,前前后后三次被当作这人女朋友,究竟还有没有完? 肥七只愣了一秒,随即笑眯眯的开玩笑:“那靓女要不要考虑一下七公啊,七公有养老金的。” 谭孤鸿故作为难:“要不然您先年轻个三十几岁我再考虑?” “丢!”七公佯怒,“我年轻时候也好靓仔的,追我的女仔从旺角排到铜锣湾!老了老了...算了,老人家熬不住了,回去睡觉了,明早还约了鱼蛋陈吃早茶,走了。” 说着拄着棺杖,慢吞吞的起身,向外走去,洛景明和谭孤鸿将他送到门外,便被他制止,他用拐杖点地,意味深长的对洛景明嘱咐道: “阿明啊,你走了就走了,莫返转头了。” 洛景明缓缓点头:“契爷爷,我明白。” 二人目送七公肥硕的身影在夜色中颤巍巍的离去,而后不约而同转过头来,望向对方。 沉默片刻,他笑着问: “你懂粤语了?” 他记得她当年还完全不懂的。 她无所谓的点点头:“听得懂,不会讲。在厄瓜多尔的时候,闲着无聊,被室友拉着看了大半年电影。” 大多是香港老电影,有的警匪片,有的文艺片,有的既是警匪片又是文艺片。 “真的一点也不会讲?” 第31页 “一点点啦。” “讲来听听。” 她张了张口,没说出来,迟疑半天,自己先笑了出来,坦白道:“都是骂人的啊。” 这就是看警匪片学粤语的后果了。 于是他也笑了,两个人并肩慢悠悠的往回走去。 “七公是香港人?”她问。 “嗯,七公姓徐,人称‘肥七’,英属时期曾是香江的风云人物,儿子满月酒办在尖沙咀半岛酒店,四大探长齐来道贺。后来廉政公署成立,四大探长倒了,他也跑路到旧金山,来到了唐人街。” 她似笑非笑:“重操旧业?” “不过混口饭吃,为了养老,收了几个契子,我父亲和叔叔正好是其中之一。” 她停下了脚步,他察觉到,便也回头看了过来,两人刚刚好站在两盏路灯之间,夜色晦暗不明,灯光昏暗不清,他听见她慢条斯理的说: “其实你刚才讲的故事里,有一点我不明白。” “什么?” “穷小子和富家女的故事总是千篇一律,无可厚非,可梁爷爷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如果令尊令堂真的如此真心相爱,我想梁爷爷不会绝情到这个地步。” 入赘也好,送洛展飞去深造也好,为什么偏偏要棒打鸳鸯? 除非哪里出了差错。 “除非这个穷小子,他从一开始努力的方向就错了。” 他不是想出人头地,他只是想在唐人街出人头地。 洛景明面上笑容不变,缓缓问道: “你想问什么?” 谭孤鸿深吸一口气,“我想问,唐人街的mr.lone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父亲,你的叔叔,还有你,究竟是什么人? 两个人静默相视,一时无言。 突然间尖锐的警笛声撕破静谧夜色,几辆警车风驰电掣驶来,将二人前后左右封住退路,大批警察持枪下车严阵以待。 为首的警官走到二人面前,象征性的出示了一下证件,表情倨傲, “现在我们怀疑两位和十年前chinatown一宗命案有关,请两位和我们回警局一趟配合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 从小奉公守法,严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谭孤鸿,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带到警局问话。 不过既然是美国警局,那么也就不奇怪了。 况且办公室毕竟要比审讯室好上许多。 谭孤鸿坐在屋里中央的转椅上,看着面前这位高级警司拉上了办公室玻璃墙的百叶窗,忍不住开口用英语问道: “警官,我想知道我被带到这里的原因。” 他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凯尔,我的名字是凯尔。” 男人三十多岁的模样,五官深邃,一头浓密金发与短须,显得整个人狂野不羁。他脱下了西装外套,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腋下枪套,白色衬衫下的肌肉结实健硕,似乎随时都可能崩开纽扣爆裂开来。 “不着急,我们有24小时的留置时间,一切可以慢慢来。” 凯尔走到咖啡机前语气状若轻松:“茶还是咖啡?” “谢谢,都不要。” 可他恍若未闻,顾自倒了一杯香醇的黑咖啡走过来放在了她的面前。 “抱歉,这里没有方糖。” 谭孤鸿垂眸扫了一眼,神色冷淡,没有动作。 凯尔站在她面前,随意的靠在办公桌旁,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开口: “okay,这位年轻的小姐,现在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为什么会和魔鬼同行?” “什么魔鬼?” “well,”凯尔耸肩,不甚在意道,“洛景明?梁氏集团的继承人?你跟的那个男人?随便你怎么叫。mr.lone,他和他的父亲、叔叔,有人管他们叫做唐人街的教父,但我更喜欢称他们为撒旦。只属于肮脏黑暗世界里的魔鬼,带给旧金山无穷无尽的瘟疫和灾难。”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谭孤鸿面前墙上巨大的显示屏,上面立即便呈现出楼下审讯室中的实时画面。 无死角遍布监控的空荡房间里,三角形的审讯桌边一端是两个警员,而另一端是洛景明。 高瘦的白人警员公事公办,语气严肃,不停讯问: “你为什么会在晚上十点钟出现在唐人街?你和福气楼的肥七是什么关系?你是否拥有加州合法持枪证?十年前越南籍男子阮少雄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而黑人胖警员怒气冲冲,手握拳头不耐烦的砸在桌面上,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种,给我快点交待!” 那厢洛景明却是泰然以对,安之若素,他甚至将右腿翘上左膝,闲适的半靠在椅背上,一身纯黑衬衫袖口微微上挽,领间扣子未系,脸上挂着那温文儒雅,一成不变的笑。 第32页 只有在黑人警员捶桌怒吼,口水喷溅过来的时候,才微微皱眉,摘下眼镜,拿出口袋里的格纹手帕,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条斯理擦拭着镜片,用粤语,客气礼貌,又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律师来之前,我是不会开口的。” 便像极了旧时港片里翻云覆雨不动声色的反派,只差懒散的唤一声“阿sir”。 凯尔俯身操作电脑,使监控调整角度对准洛景明,镜头距离缓缓拉近。只是摄像头这一点点微小的变动,却仍是引起了洛景明的注意,他手中动作微顿,缓缓抬起头,望了过来。 于是面前巨大的屏幕上便被他的特写填满,谭孤鸿与洛景明,两人隔着一面显示屏,遥遥相望,四目相对。 他不慌不忙戴上了眼镜,扶正金丝边镜框,刺目白炽灯下,更衬得眉目乌黑幽深,面容苍白森然。 嘴角缓缓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似笑非笑的开口,无声说道: “好久不见,凯尔。” 作者有话要说:斯文败类啊,啧啧,第一次写这种男主,感觉比较带感 有些东西请勿提及请勿深究请勿讨论,你们懂得,谢谢合作 第13章 唐人街(5) “看,这就是魔鬼的模样。” 屏幕画面定格于此,谭孤鸿望着这一幕,脑海中有片刻失神。 她承认,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洛景明。 凯尔关掉显示器,将遥控器扔到了一旁, “十年前,他的外祖父用钱收买了jury。但十年后,他还敢回来,我绝对不会让他再大摇大摆走出警局的门。” “为什么?” “为什么?你居然问为什么?” 凯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嘲讽,“难道你不知道当年唐人街的华人帮派有多么嚣张?那里所有的女人都是妓/女,所有的男人都是强盗,地下赌场随处可见,杀人放火无法无天,连最凶残的越南帮和意大利黑手党都无法和他们媲美。如果连这些你都不知道,小姐,你究竟来自哪里?香港、台湾,还是新加坡?” 谭孤鸿面无表情:“北京。” “哈!chink!”凯尔的表情变得玩味。 谭孤鸿眼神冷了下来,但不想在这里和他争论他的遣词用句,忍着怒气:“所以?” 他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边两侧的扶手上,定定注视着她,冷笑: “chink是我见过最顽固最贪婪最没有道德的民族,你们这群yellow monkey总是喜欢藏在城市阴暗的角落里,拉帮结伙来维持着你们那狗屎一样的中国规矩,远东那群该死的cp是这样!唐人街那些狗屁‘洪门’狗屁‘话事人’也是这样!” 她想起身,却被他死死的按在座椅上,他的声音拔高:“皮特!我的哥哥,他是旧金山最出色的警长,就因为想要整顿唐人街的混乱局面,被一个黄种妓/女杀死在了床上!我费尽多少力气,牺牲了多少卧底,才把那些狗娘养的送进监狱,他这个魔鬼为什么还能在人间猖狂?”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他当年是不是贿赂了jury?是不是杀了越南帮的头目?是不是控制着整个唐人街的地下赌场?!” 他突然伸手钳住她的下颌,仿佛一只愤怒的狮子。 她被迫抬起头,和他对视,在他状若癫狂的凶狠目光下亦毫不退让,面上一片淡定冷漠,眸中如同寒潭冰水倒映玄月,清澈见底,黑白分明。 她冷冰冰道:“放手。” 凯尔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紧盯,微微愣怔,心头怒火稍减,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近在咫尺的女人。 这是一个短发高挑,清秀如同少年一般的女人,肤色白皙反光完全不输白种人,却也拥有着白人女人所没有的精致五官,小巧骨架,和细腻到几乎没有毛孔的脸庞。她和他见过的那些廉价的亚裔女人不一样,也和他见过的那些浪荡的美国女人不一样,他突然有些想要改变原来的计划。 手下的力度慢慢放松,由钳制变成了暧昧的抚摸,他压低声音笑着说: “你不惜出卖灵魂出卖肉/体和这样的魔鬼在一起,是为了什么?绿卡?美元?还是他在床上的能让你很爽?亲爱的,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能给你的,比他还要多......ouch!”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膝盖一疼,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不禁呼痛出声。 谭孤鸿借着那一脚之力,身下转椅迅速后撤,脱离了他的控制,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袭警,不过既然是美国的警察,那也无所谓了。 她整了整连帽衫的帽子,抬眸看向面前之人,似笑非笑: “中国人是yellow monkey,你又是什么?自大傲慢的白皮猪?旧金山警局里有你这样种族歧视的垃圾,这个城市充满灾难和瘟疫也不奇怪。今天的谈话十分不愉快,我会向你们警局人事部投诉的,再见。” 第33页 说着她转身离开,右手刚刚搭上门把手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 “站住!” 她充耳不闻,左手握上凯尔右手腕关节处狠狠一捏,泄了他手上的力,挣脱他的钳制,再去开门。 见她胆敢反抗,凯尔被激怒了,他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谭孤鸿一个侧身躲过,却被对方反手抓住帽子,将她整个人从门口往回拽拖。 谭孤鸿双手护住被卡在领口的前颈,顺势矮身转了过来,右腿勾过一旁的转椅,踹向凯尔。 凯尔被撞得后退了几步,不得不松开了拽着她帽子的手,站稳之后,气急败坏把转椅踢倒在一旁,整个人扑了过去,利用体型优势将谭孤鸿冲撞在玻璃墙上,任百叶窗被撞得稀里哗啦作响。 谭孤鸿右手成拳,正待还手,额头突然却被顶上了一柄冰凉的枪。 “游戏结束!” 凯尔轻蔑一笑,“身手不错,可惜比不过子弹快。要知道,野蛮落后的猴子永远都是先进文明社会的手下败将。” 他还想再讥讽几句,忽然外面人声喧哗,他下意识看向谭孤鸿背后百叶窗缝隙中的玻璃墙外,趁他分神的一瞬间,谭孤鸿提膝狠狠顶向他的胯/下,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枪。 情势一瞬逆转,他捂着要害疼得狼狈弯腰,她用枪口抵着他的脑袋,冷笑: “手下败将?别忘了当年是谁在三八线□□/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此时外面人声已近,穿着警察局长制服的白发中年男人破门而入,大声呵斥道: “凯尔·格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身后的警员看见屋内的情景,纷纷严势以待,摸向腰间配枪: “不许动!” “放下枪!” 谭孤鸿配合的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很快有警员上来夺过她手里的枪,扶起凯尔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还有两人准备给谭孤鸿戴上手铐。 “住手!” 谭孤鸿抬眸,看见此时此刻本该被留置在审讯室中的洛景明,毫发未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这里。 他分开一众警员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边,对警局局长似笑非笑道: “马丁局长,这似乎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紧随他进来的一名穿西装的华人男子,也上前一步,语气专业的开口: “马丁局长,从现场的局势来看,我有理由相信我当事人的朋友是出于正当防卫,你们无权对她进行拘留。相反的,我怀疑这位凯尔警官涉嫌滥用职权刑讯逼供,我们会向联邦法院正式提起诉讼的。” 马丁局长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缓缓笑了起来:“洛先生,杨律师,我想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代表旧金山警方对洛先生和这位小姐遭遇的惊吓正式道歉,对于凯尔的失职行为我会对他做出停职调查的处分。” “局长!”凯尔不可置信的吼道:“你居然和这个狗娘养的杂种同流合污......” “闭嘴!” 马丁局长呵斥了他一声,随即又对洛景明客气礼貌道,“洛先生,现在门外聚集了大量的记者,为了避免误会,我来亲自送你们出去吧。” “那就劳烦马丁局长了。” 洛景明微微一笑,牵起谭孤鸿的手便要离开,可谭孤鸿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走向凯尔。 凯尔额头还残留刚才疼出来的冷汗,看见她走过来,目露凶光,想起身却被身边的警员在局长的授意下阻拦住。 谭孤鸿站在凯尔的面前,居高临下,表情和善,“怎么?我刚才说的不对?别生气了,被我夺枪,你不委屈,我确实是中国人,不过忘记告诉你了——” 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i am not only the cp,but also the .” 我不仅是cp,我还是。 满意的看见凯尔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谭孤鸿轻笑了笑,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离开警局时是旧金山时间凌晨五点,天色微微泛亮,警局的门口果然聚集着大批提前得到风声的记者,他们已经等候了许久。 一见洛景明和马丁局长在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的簇拥下出现在了旋转玻璃大门外,立刻不顾一旁维持秩序警员的阻拦,前赴后继的冲了上去。 “mr.lone,请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在昨晚皇宫酒店的慈善晚宴上,而现在又出现在了警局?这一个晚上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洛先生,我是《旧金山时报》的记者,有人向我们提供消息,您与唐人街华人帮派关系匪浅,对此您如何回应?” “请问马丁局长mr.lone因为涉嫌什么罪名被留置?现在强制措施是否已经解除?警方还会对此案做出进一步行动吗?” 第34页 面对记者咄咄逼人的采访,和面前亮成一片的闪光灯,马丁局长代替洛景明澄清道: “有关洛先生和华人帮派的种种污蔑纯属无中生有,众所周知,唐人街是著名旅游胜地,不存在什么帮派,这里是旧金山不是西西里。至于昨天邀请洛先生前来警局的原因,不是什么涉案留置,只是作为证人配合调查,而且是因为我们个别警员失职所致。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洛先生热爱公益事业,奉公守法,是美国良好公民,请大家恪守媒体人的职业良心,不要再听信那些无聊的传闻了。” 而对此还有些人不死心,其中一位女记者拼命挤到前面,把录音笔举到洛景明面前,逼问道: “mr.lone,马丁局长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想大家都希望能够听你亲口解释昨天发生的一切。” 洛景明在拥挤的人群中单手护着谭孤鸿,让她的脸靠在自己怀中,避开媒体分秒不停的抓拍。 他目光犀利的望向那位提问的女记者,虽然笑着,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垂眸扫了一眼她的工作牌,他慢条斯理回答: “解释什么?我想刚才马丁局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还是说你希望我现在对着直播镜头向大家解释一下,你收了我姨妈多少的贿赂,天还没亮就跑来警局门口公然妨碍联邦司法,影响警员正常工作?还是需要我解释一下,昨晚那场晚宴上义卖捐款资金账目的重重漏洞?” 那女记者脸色一白,不再吭声,而其他记者被洛景明话中蕴藏的信息所吸引,纷纷针对昨天晚宴事情不停发问,可洛景明却拒绝再回答: “抱歉,我的朋友昨晚受到了惊吓,我需要马上送她回去休息,接下来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我的律师andy杨先生会代替我回答大家的。” 说罢,他便在周围警员的护送下揽着谭孤鸿,走下了警局门前长长的台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李正楷适时为两人打开了车门: “少爷,谭小姐,请——” 洛景明低头,即将迈入车门的一瞬间,突然身后有人喊道: “mr.lone!” 洛景明回过头来,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凯尔从警局大门追了出来,一路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已经整理好了发型衣服,恢复到了原来的体面姿态,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好像刚才的一切冲突都没有发生过。 “很抱歉,昨天发生的事情是我的失职,希望洛先生不要放在心上。”他伸出手。 “当然,配合警方办案是公民义务,凯尔警官也是秉公办事,我当然不会介意。”洛景明微微一笑,也伸出手来。 两人双手相握,仿佛前嫌尽弃,一副警民和谐的大好局面,旁边摄像师将镜头对准了这一幕疯狂的拍照。 然而只有离得近些的谭孤鸿才能听见两人之间的低语—— 凯尔面上微笑不变,声音咬牙切齿:“fuck you mother,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送你去地狱!” 而洛景明闻言亦是宠辱不惊,友好的拍了拍凯尔的肩膀,在他耳边云淡风轻道: “我老豆老母在底下等了好多年,看我们到底谁先下去。” 车门关闭,窗帘拉起,隔绝了外面那些视死如归自杀式采访的媒体人。随着汽车启动,离开警局,行驶在朝阳即将升起的清晨街头,坐在后排车座上的谭孤鸿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身边的洛景明见此不禁笑了笑,他捏了捏掌心里包裹着的她纤细的手指:“抱歉,吓到你了。” 谭孤鸿闻言,慢慢转过头来,表情不善的看向他。 这一个晚上,从慈善晚宴到唐人街,从唐人街到警察局,跌宕起伏,彻夜未眠,可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抱歉就能揭过篇的。 她从他的手中缓缓抽出自己的手,似笑非笑: “我平常习惯早睡早起的,对于昨晚的一切,你最好编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给我。” “当然,”他莞尔一笑,“边吃早餐边听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jury陪审团 chink,yellow monkey都是辱华称呼 cp的意思是gcd,是解放军 大家就当学英语了吧 第14章 唐人街(6) 故事的开端该从何处讲起? 四百年多前,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煤山自缢,清兵入关,剃发易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满人从此入主中原。大清王朝两百年,民间驱除鞑虏反清复明的壮志从未熄灭,洪门天地会悄然兴起,或说国姓爷郑成功所建,或说少林五祖所创,真实起源已经无处探究,可回首望去,弟子已经遍布神州大地,贩夫走卒为之流血拼命,富家子弟为其肝脑涂地。哪怕后来翻天覆地的辛亥革命中也有洪门的身影,黄花岗七十二义士多是洪门中人,中山先生流亡海外也受过洪门接济。最初的最初,是为了光复河山的忠义。 第35页 两百年多前,清朝末年,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为了生计,中国移民像“卖猪仔”一样被装进船舱,漂洋过海来到太平洋彼岸的旧金山,他们淘金、采矿、修路、参与一战,他们辛苦工作,他们用性命讨生活,他们的尸骨铺满了战壕前线,却始终被美国政府视为次等公民,视为黄祸,视为yellow monkey,被歧视,被剥削,被排挤,被严格划定只能居住在都板街一带。于是他们集聚在一起成立堂口,遵循洪门的仪式和规矩,互称兄弟互为同袍,互相团结互相帮助,和压迫华人的当局对抗,和欺压同胞的白人对抗。国内抗战时也曾奔走筹款支援前线,建国时也曾欢呼雀跃热泪盈眶。后来的后来,是为了漂泊异乡生存而已。 五十年多前,旧金山的唐人街,是国中国,是贫民窟,这一警区是旧金山警局不可言说的禁忌,明面上是美国的土地,暗地里却有自己的话事人和规矩。随处可见的站街女和地下赌场,帮派械斗群殴暗杀无法无天,整个旧金山和金三角的毒品贸易,都要经过这里。不仅日益壮大的越南帮和隔壁街的黑手党对这里虎视眈眈,连唐人街华人内部也是派系纷争不断,一个堂口又一个堂口,一个字头又一个字头。彼时也讲忠义也为生存,但权利的欲望和金钱的诱惑已在不知不觉中吞噬着人心。 四十年多前,一对随着父母从广东移民到旧金山的洛姓兄弟,先丧父后丧母,为了立足,不得不焚香滴血,斩鸡头敬关公,拜在某堂口肥七门下做契子。他们从小在街头摸爬滚打长大,吃尽苦头,一边打工,一边读书,一边赚钱养活自己。 三十多年前,哥哥洛展飞阴差阳错的爱上了一个千金小姐,为了她,他决定铤而走险,赌上一把,博一个出人头地。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我没有骗你。” 许是为了搭配这段过往的故事,早饭十分应景的吃了广式茶点,蒸凤爪、叉烧包、素肠粉,一壶菊普茶,慢慢悠悠的从早坐到晚。 谭孤鸿正夹着一只水晶虾饺,闻言抬眸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可你却偏偏漏了最关键的。” 揭开这段浪漫凄美的爱情故事背后,满满都是腥风血雨。 昔日的落魄少年是如何往上爬的?打/黑拳,接暗花,除叛徒,抢地盘,敢打敢杀敢拼命有头脑还会做生意,短短几年,洛展飞就在唐人街声名鹊起,有不少追随者,并且得到了叔父们的认可,主持堂口。 在唐人街一盘散沙的局面下,洛展飞的风头最劲,他为人仗义,出手大方,各种生意越做越大,成为了真正一呼百应的话事人。大家都开始叫他mr.lone,lone是姓氏,也是龙的谐音,华人是龙的子孙,他在那些美国人、意大利人面前,就代表着整个唐人街。 连旧金山警局的局长都很满意这位mr.lone,因为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他多次号召大家,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不过是求财而已,万事以和为贵,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诉诸武力。 那些年是唐人街难得的平和时期,与越南帮和黑手党全面休战,与旧金山警局互不相犯,唐人街上下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息,往前许多年,往后许多年都是难以想象的。 “我的童年,便是在这样一片太平祥和的景象中度过的。” 洛景明轻笑了起来,目光渺远,似是回忆:“我记得那时每到农历新年,唐人街便前所未有的热闹,许多叔伯都来家里走动,父亲母亲带着我去各家叔公那里拜年。街上会搭起粤剧戏台,商铺开始兜售各种年货,满街的春联和福字,烧腊店、糖果店、糕点铺都会在街头散食物给小孩子,除夕那天夜晚和平饭店灯火通明,烟花漫天,舞台上会邀请歌手来唱港台流行的新年歌曲,唱一整晚。” “可惜后来,好景不长。” 洛展飞的最终目的,并不止步于此。 洛家中祖上其实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流离失所,但骨子里还有着旧式文人的意气和抱负。 他不仅想要称霸唐人街,他还想要改变唐人街。 他逐步削减商铺每月的保护费,他禁止街头出现未成年妓/女,他关闭了许多地下赌场高利贷,他不允许金三角的毒品再流入唐人街。 这一动,就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见了血的狼,又怎么可能放弃到嘴边的肥肉,回去再吃草? “父母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和平饭店的那场枪击案,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并且背后的凶手不只是一个人。” “那一年,我七岁。” 因为被从小照看他的菲佣阿妈死死护在身下,所以逃过一劫,但是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目睹了父母被枪杀的惨状。 第36页 洛展飞一死,唐人街就乱了。洛展飞的弟弟洛展鹏站出来主持局面,料理了大哥的后事,收养了大哥的遗孤,在接下来的数年中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誓要找出杀害大哥的真凶。 唐人街内部各方势力重新洗牌,加之一直虎视眈眈的越南帮和跃跃欲试的黑手党,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那十年,是唐人街最混乱无序的十年。 洛景明的少年时期,就是在这样黑暗年代中成长的。 他对此一带而过,但是谭孤鸿也能想象得出来。 本来衣食无忧的小少爷,平日里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因为背不出《春江花月夜》而被打手心,一夜之间,父母双亡,众叛亲离,寄人篱下。他身边唯一能信任的,就只剩下从小一起长大菲佣阿妈的儿子阿坤,还有母亲生前的保镖李正楷。等着他的是暗中无数的敌人冷枪,还有心头父母惨死在眼前的那沉甸甸的仇恨。 成长这一条路,洛景明走的比父亲还要艰难得多。 直到多年后,当年人间蒸发的和平饭店惨案的歹徒之一,被人认出现身在了千里之外的泰国,洛景明亲自带人去抓的人,审了三天三夜,最终查出了当年真相。 内鬼是堂口暗地做毒品生意的某个叔公,勾结了越南帮首领阮少雄,联手害死了洛展飞。 “你报了仇?” “彼此那叔公坟头荒草都有三尺高了,”洛景明笑得自嘲,“八十八岁,是喜丧。” 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 “阮少雄是阿坤动的手,在他情妇家门外蹲守了四天四夜,最后巴/雷/特一枪爆头,”他顿了顿,轻声道,“便宜他了。” 三十几条人命债,其中阿坤的妈妈当年在和平饭店惨案中,为了护着洛景明,身上中了几十枪,鲜血流满了一整层楼。 冤有头,债有主。 “后来呢?” “后来?”他摇了摇头,“后来的故事就不好听了。” 岁月风云至此告一段落,联邦警察就像好莱坞电影里那样总是姗姗来迟,但不同的是,现实里他们才笑到了最后。 唐人街和越南帮常年的斗争导致两败俱伤,旧金山警方趁虚而入,利用多年前派出的数名华裔警员卧底,将唐人街几大堂口的坐馆一网打尽。 彼时洛展鹏已死,洛景明被身边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出卖,被关进了美国联邦监狱,只等开庭候审。 数项罪名证据确凿,等待他的将是长达两百多年刑期的监/禁,警方安排好的“特殊照顾”,后半生无穷无尽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一年,他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而已,人生却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最终,是外公救了我。” 从小照看自己长大的李叔,其实是外公安排的人,而原来他的外公就是华人界赫赫有名的船王梁念邦。 “外公说,他一直知道我的存在,这些年来并不想认回我,但是我毕竟是我母亲的儿子,他狠不下心眼睁睁看着我就这样毁了,所以,他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忘记过去的自己,忘记那些血雨腥风,忘记曾经的mr.lone,走出唐人街,走出旧金山,一切从零开始,去见识见识都板街天后庙以外的天地。 “而后我才知道,世界之大,唐人街之小。” 原来的他,就仿佛是井底之蛙,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汲汲营营,机关算尽,勾心斗角,可悲又可笑。 “父亲从小一遍遍告诫我,虽然身在异国,说着英文,但不要忘记自己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华人的血,我们是炎黄子孙,是中国人。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这是他对我的教导,亦是他坚守了一辈子的信条,可我却是在他死后许多年,才终于踏上了那片诞生了这些文化的土地,才终于明白自己的根在哪里。” 谭孤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如何能想到,十年前那场乌龙相亲让她遇见的漂亮少年,并不是因为不会讲普通话而略显腼腆,并不是因为青春叛逆略显忧郁,而是刚刚洗脱一身污迹,从地狱来到人间。 “那之后外公没有给我任何的许诺,任何的优待,只是送我去加拿大留学,未来的路要让我自己来选。” 于是,他用了整整十年时间,从当初那个从地狱爬出来,一无所有的少年,就这样一路走到今天。 “那你现在,还是mr.lone吗?”唐人街的mr.lone。 “我现在,只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商人。”他笑了笑。 见她不置可否,他摇了摇头,叹道:“你要知道,纵使我心不死,今时也不同往日。” 如今的唐人街,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云际会,暗流涌动的唐人街了,不仅仅是因为十年前警方的那次大清洗。 第37页 在最初的最初,唐人街存在的原因,就是因为被美国人所排挤所歧视在异国他乡辛苦讨生活的同胞,因为共同的文化共同的习俗而聚集在一起,是海外华人们心灵与身体上的庇佑地。 可那些脱离土壤无根的文化与习俗,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被不断的稀释。新一代年轻华人源源不断的走出了唐人街,他们不再说汉语,不再写汉字,他们或被动或主动的放弃祖辈坚守了数百年的坚持,积极又卑微的融入美国社会,甚至以自己的黑头发黄皮肤为耻。 如今的唐人街,老龄化才是最大的问题,满街除了外来游客,便是打太极买菜遛狗的老人家,大量老店开始倒闭,大量老建筑面临拆迁,一切过往即将化为云烟。 当年美国人用枪用炮都没能破坏唐人街这座坚固的城堡,而现在他们用好莱坞用nba用超级英雄,就轻易将它从内部瓦解。 这不是谁的错,也不是时代的错,无论是曾经呼风唤雨,还是曾经风光无两,没人能挡得住历史的滚滚浪潮,当年你死我活,恩怨情仇,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场空。 “你多少年没回来过了?”她问。 “一直没有,”他笑了笑:“墨西哥、金三角、西西里,这世界上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在旧金山,尤其多。” “梁女士和凯尔是串通好的?” “很显然。我的过往知道的人不多,当年外公压下了很多事情。但是要是有心认真查一查,也不是查不出来。” 梁家不止是梁佩玥知道,但她没有证据,而且忌惮损害梁氏声誉她不会做的太过分,最多是让他在晚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被警方当场带走而已,和凯尔合作能置他于死地最好,不然也可以利用媒体放些真真假假的烟/雾/弹。在这个时代,互联网看客只为热闹狂欢,从不在乎背后真相,一次舆论的胜利就能轻而易举的毁掉一个人。 谭孤鸿笑了:“可惜,你也不是毫无准备。” 那位andy杨律师,还有马丁局长,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在美国这个资本家的天堂,这人明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洛景明不置可否:“姨妈想要给我惊喜,我也总要回礼不是吗?” 他保证今天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新闻,不是船王外孙洛景明疑似涉案被警方拘捕,而是船王三女儿梁佩玥基金财务管理混乱、慈善晚会涉嫌诈捐。 她既然不惜承担毁掉自己晚宴的风险来给他设局,那么他索性来替她毁得更彻底一点。 “漂亮。”谭孤鸿由衷感慨,以茶代酒虚敬了一杯。 昔日帮派少爷离开洪门,来到商场,穿上西装,戴上眼镜,面上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暗地里机关算尽,步步为营,骨子里还是昔日唐人街的mr.lone。 能够给他设局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他谦虚:“承让。” 她放下茶杯:“但我还有一个疑惑。” “什么?” “为什么回来?” 既然明知波诡云谲,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既然已经看穿圈套,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去唐人街? “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坐以待毙,况且......” 他微微一笑,眉梢眼角轻柔温润,好似黑白山水晕开笔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说过,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哼,大家猜猜男主这番话有几分是真 下一章终于要开始环游世界了!不过从厄瓜多尔到旧金山,其实环游世界的旅程早就开始了不是吗? 出于上榜需求,本文于5月14日-17日连更四天,请大家准时收看哦~ 今日电影推荐:《龙年》 推荐语:具体情节不能说,主要讲的是纽约唐人街的故事,由于是美国拍的,立场偏颇,情节大家看看就好,最关键的是里面尊龙先生真的帅炸天,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谁不看谁后悔! 洛景明并不是依照尊龙先生为原型塑造的,但是他的英文名字来自尊龙,lone,代表龙,代表中国人,当然,也代表着孤单 第15章 大航海(1) 五月第三个周五,清晨的阳光穿越城市上空的薄雾,照耀在一向喧嚣繁忙的纽约港,而今天这里更是名流荟萃,媒体云集,成为整个东海岸的焦点。 只因为今天,是东方邮轮公司举办的“安妮女王”号豪华邮轮下水50周年特别纪念航程起航仪式,这次航行的主题为“回溯”。 “安妮女王”号原隶属于英国历史悠久的经典邮轮品牌雅达公司,以其奢华严谨的古典主义风格闻名世界,被称为当代的泰坦尼克。于两年前以6000万英镑的高价被美国耀中集团旗下的东方邮轮公司收购,历经漫长的改造维护与翻新,终于今天重返碧海蓝天。 第38页 由于是“安妮女王”号易主之后的首次亮相,又恰逢下水50周年,所以东方邮轮公司为这一次环球航行举办了隆重的起航仪式,董事兼首席执行官洛景明,与雅达邮轮公司的董事长戴维先生均有列席。 庆典活动所在的码头广场,人山人海汇聚成一片欢乐的海洋,而谭孤鸿坐在不远处星巴克港口店靠窗的位置,咬着吸管喝着一杯冰饮,遥遥观望。 对于几天前那一顿从早吃到晚旷日久长的广式早茶期间,洛景明貌似全盘托出的解释,她是持保留态度的。 面上是岁月静好,水波不兴,背地里早就血雨腥风,杀伐死生,这样的人说的话,怎么能尽信? 可尽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不重要。他说了,她听了,如此而已。她不打算评判,也不打算深究,他们不过是阴差阳错同行一段的旅人,如同轨道偶尔重叠的两颗行星,交汇之后,转瞬无踪。 但直到今天早上,在肯尼迪机场下了飞机,她才知道,对于“安妮女王”号这趟服役东方公司的首次环球世界航行,洛景明也会亲自上船跟随全程。 她没问过,他没说过,所以根本不存在欺骗隐瞒,他们就这样“巧之又巧”的再次成为了旅伴,多有缘分。 谭孤鸿在心底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算了,她可不会为任何人更改自己定好的行程,船票买都买了,哪有不上的道理。 . 庆典持续了一个上午才结束,中午十二点半海关开始开闸放客人登船,下午四点,进行开船前的全员逃生演习之后,邮轮正式起航。 悠扬的鸣笛中,甲板上乘客们欢呼声里,星条旗迎风飘扬下,身躯庞大的“安妮女王”号缓缓驶向一望无际的大西洋,身后摩天大厦高楼林立的纽约港逐渐离远,哈德逊河口的自由女神像沉默的为邮轮送别,这一切的一切就仿佛老旧电影里的经典序幕。 环游世界的奇妙旅程,从这一刻正式开启! 当今世界邮轮界鱼龙混杂,群魔乱舞,甲板跳伞、全息影院、海上攀岩,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所不用其极的来吸引人们的眼球。在这其中,主打复古风格的“安妮女王”号彷如一股清流,红木雕花窗格、低调典雅的壁纸、天鹅绒椅套沙发,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大不列颠。 谭孤鸿根据海乘服务人员的指引,来到了位于顶层十八层甲板的房间,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loft复式套间,一层是恢宏典雅的会客室与开放式结构的餐厅与厨房,茶几上迎宾香槟斜卧在冰桶中,新鲜的水果和糕点让下午茶已经就位。顺着红木楼梯盘旋而上,二层是半圆形结构的宽大卧室,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精致的圆床,而窗外阳台是一片延展而出的宽阔私人甲板,目之所及,便是浩瀚大海,蓝天白云。 谭孤鸿走到阳台上,看见躺椅旁边小几上的水晶瓶中插着一捧犹带露水的鲜花,紫花绿叶,重瓣多蕊,非常别致,是她没见过的品种。 正低头仔细研究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谭小姐,您好。” 她回过头来,发现来人是露西,之前住在加州古堡时洛景明家中那个打理她饮食起居笑起来很可爱的女仆。 露西一身妥帖的职业套装,微笑道:“我是您这趟旅程的私人管家,我房间就在您隔壁,您的床头有对讲机,我可以随时随地为您解决任何需求和疑惑。” “私人管家?你这职位升得够快的。”谭孤鸿似笑非笑,“又是你们少爷让您来的?” 露西眨了眨眼,有些狡黠:“我本来就将入职东方邮轮客房部海乘,之前在洛先生家中的工作只是岗前实习,因为和谭小姐比较熟悉,所以就自作主张申请来负责您的客房,希望您不要介意。” “行吧。” 谭孤鸿点点头,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她还能说什么? “那你先帮我解答一个疑惑,”她扇了扇手中的蓝色船卡,“我订的房间明明是中等阳台房,可这一间是顶级总统套房,我是中了什么幸运奖被升舱了吗?” “这一点倒确实是洛先生的特别安排,他说是对您在唐人街那晚遭遇的惊吓十分过意不去,以此聊表歉意。” 啧啧,有钱人家的阔少就是大气,道歉都是直接送钱的。 “您愿意接受洛先生的道歉吗?”露西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透着那么一丝乖巧可怜。 “接受!为什么不接受?” 谭孤鸿在沙发前坐下,翘起腿,身子后仰,双臂搭在沙发背上,笑道:“既然是他欠的,不要白不要。” 毁掉她一个早睡早起的养生觉,害得她三更半夜被抓进警局,被迫听了一通垃圾发言,还差点担上袭警的指控,只赔一个总统套房是便宜他了。 第39页 露西闻言立马眉开眼笑,上前接过谭孤鸿手里的蓝色船卡,换成了另一张金色船卡。 “这张金卡,可以在安妮女王号上一切消费免单,享受所有vip服务,具体内容您可以查阅这本船书。” 露西告知了谭孤鸿晚餐时间和一些基本信息之后,就识趣的离开了。 谭孤鸿顺手翻了一下茶几上的船书,其实也就是邮轮旅行指南,虽然app内也有相应的电子版内容,但东方邮轮还是秉持传统,提供了精美的纸质版手册,主要介绍了安妮女王号的历史、以及本次航线的旅程详情,船上船下的游玩攻略。 她之前一直没来得及抽出时间详细计划一下海上这三个多月的具体安排,于是开始很认真的浏览。上船时本来已经夕阳西斜,看来看去一不小心外面已经是繁星满天。 由于离开母港日的这一晚船上只有自助餐厅开放,谭孤鸿赶在最后截止时间去吃了晚饭。然后在邮轮中央大厅的历史长廊,观摩了一番记载着“安妮女王”号足迹的港口纪念碑和老照片,就回房间洗漱了。 她惯常不会晕车晕船,所以在船上并无不适,况且如此巨大的邮轮,颠簸程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躺在床上后她很快入眠,一夜无话。 . 翌日,是第一个正式航海日。 海上的日出是如此令人震撼,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照亮天际,天地间满眼中只剩下旷阔无尽的海洋与天空,这个不算完美却也不太糟糕的世界,新的一天从这里开始。 谭孤鸿一边睡眼朦胧的刷着牙,一边站在阳台上欣赏朝阳,忽然听见有人招呼道: “morning.” 她被牙膏呛了一下,扭头茫然的寻找了半天,这才发现声音的来源。 与她房间甲板阳台一道栏杆相隔的地方,洛景明双手插兜站在那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米色衬衫,裤脚挽起,露出脚上的拖鞋,他没有戴眼镜,眉宇懒散,眼中里笑意柔软,显然也是刚刚起床。 这一幕何其熟悉,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基多面包山脚下小旅店的那个清晨,谭孤鸿的大脑微微凝滞。 他见她脖子上搭着毛巾,手里举着牙刷,嘴边满是白色泡沫,脸上一片迷糊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 “小心。” 她茫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牙杯中的水差点倾斜出去,一阵手忙脚乱放下手里的东西,胡乱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泡沫,她抬头皱眉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房间,表情颇有些无辜。 谭孤鸿这才发现,两人的房间不过隔壁,而且他们共用同一片的甲板阳台,因为太过宽广,且相连的部分有绿植掩映,她昨天匆匆一看根本没有发现。 “很好,看来又是巧合了。”她似笑非笑。 而他却坦然承认:“不是巧合,因为只有这里,是全船规格最高的两间房间。” “行吧。” 他不给解释,她也不能奈他如何,何况他还煞有介事的给出了解释,无论如何... “谢谢你的总统套房。” 他却否认:“别忘了‘安妮女王’属于英国,在这里,没有总统。” “那叫什么?”她倒是没有注意细节名称。 “皇室套房,”他轻轻笑了笑,缓缓道:“you are the king,i’m the queen.” 这话说的,似是而非,不太好接,谭孤鸿只做无视,耸了耸肩:“随便你。” “一起吃早饭?” “行啊,”她不太在意,“正好你给我推荐一下。” 船上除了主餐厅,自助餐厅之外,大大小小的主题餐厅特色餐厅共有十多个,一时让她从中选择还真有些头疼。 “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中央公园的绿植餐厅。” 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那我先回去了,一会儿见。” “等等。” 她刚想转身离开,却被他叫住,他神情严肃的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她疑惑的走上前, “怎么了......” 话没说完,却突然被他抬手轻蹭了一下嘴角,温热的指腹擦过唇边脸颊,毫无预兆下带起一连串颤栗。 “好了。” 她有些愣怔的看向他,只见他抬手向她示意着指尖的点点白色泡沫,微笑道: “一会儿见。” . 邮轮十层甲板的中庭区域是被称作中央公园的一条商业街,两侧商铺林立,都是各大奢侈品牌的免税店,置身于此,仿佛来到了巴黎的香榭丽舍。 长街尽头实景绿植环绕的餐厅,像一个小小的公园,闹中取静,惬意悠闲。 “怎么这么有闲心来跟这趟环球航线?” 第40页 早餐期间,谭孤鸿颇有些揶揄的问道:“给自己放长假?” 据她所知,他名下不仅这一个公司,一个邮轮下水50周年就值得他亲自监工,手底下的人莫非都在吃白饭? “一半一半,过去几年拼得太狠,医生建议我休息一段时间,正好接下来有些工作能在沿途解决,我也就顺便偷个懒。” 洛景明笑了笑,真情假意,是非难辨。 “劳逸结合,身体才是革命本钱。”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阿坤也来了吗?” “嗯,不过他晕船,大概头几天会整日在房间里睡觉吧。” 她很难想象那个硬汉脸色发白脚步虚浮的模样,乐道:“那你又何必让人家跟来?” “有备无患,这些年已经习惯了。”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除了在南美,除了在旧金山,前者不予置评,后者大约是案底在身不方便。 可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人,也是正常,回想他过去惹下那大大小小的仇敌,和他那一家子不省心的亲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知道谁会在背后捅刀子,他说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有很多,大概不是虚言。 她突然有些好奇:“阿坤和你,谁的枪法准一点?” “他的远程狙击更好一些。” “格斗呢?” 他笑了笑,煞有介事的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我不擅长近身。” 她“啧”了一声:“你就装吧。” 他不置可否,垂眸喝了一口杯中的伯爵红茶,缓缓开口道: “我和阿坤,都是李叔手把手教出来的。” “李叔?”她一愣,就是那位一脸严肃正经的管家李叔?“我以为他是英国皇家管家学院毕业的。” 洛景明差点被红茶呛到,曲拳在嘴边咳了几声,有些好笑: “也许他后来又偷偷跑去进修了吧,不过他的第一学历是以色列雇佣兵。” 谭孤鸿这一次是真的诧异了,摇头感叹:“真人不露相。” 不过很多事情也就解释得通了,梁老当年纵然和女儿闹翻,也总不会放纵女儿留在唐人街那种地方不闻不问,放一个这样的人在女儿身边多少放心。 只可惜,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今天有什么安排?” 这点她倒是昨晚就计划好了,干脆道:“皇家剧院有一场歌剧我想去看,还有晚间开放的星光餐厅的意大利菜也想去尝试一下。” “今晚?别忘了今晚是船长晚宴。” 经他一提醒,她这才想起来,确实如此,纠结三秒,她决定道:“那好吧,星光餐厅以后再说。” 毕竟船长晚宴才是邮轮的最大特色。 他似是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抉择,眉目含笑,起身扣上了西装扣子, “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你自己玩得开心,我们晚上见。”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电影推荐:《泰坦尼克号》(1997年美国) 剧情简介:影片以1912年泰坦尼克号邮轮在其处女启航时触礁冰山而沉没的事件为背景,讲述了处于不同阶层的两个人穷画家杰克和贵族女露丝抛弃世俗的偏见坠入爱河,最终杰克把生命的机会让给了露丝的感人故事。 推荐语:提到和邮轮有关的电影,首推一定是《泰坦尼克号》,那座华丽的邮轮代表了美国时代的崛起,也代表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生死绝恋,最好的凯特和最好的莱昂纳多。时隔多年,物欲横流的世俗眼光,代替了当年的纯真之心,选择穷小子放弃未婚夫是不是愚蠢我不知道,如果男女主活下来能否幸福的生活下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船上那短短片刻生死相许的瞬间,已经成为了超越生命的永恒。 第16章 大航海(2) 邮轮上的船长晚宴,一般会选择在第一个航海日的晚上,或者是旅程的最后一天举办。根据各个邮轮的风格,晚宴风格也会有所不同,有的是轻松的派对,有的是亲民的聚餐,而“安妮女王”号的船长晚宴,也与其英式古典主义保持一致,采取的是宫廷舞会的形式,无论对着装还是礼仪都有着严格的要求。 所以在进入宴会厅的时候,门外迎接谭孤鸿的侍者产生了小小的纠结,因为晚宴着装要求是男士必须穿西装,女士必须穿礼服,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华人女士却是穿了一身笔挺的西服。 虽然这位身材高挑一头短发的女士穿着这身点缀白色细条纹的黑色西装确实干练帅气,十分妥帖,但他不确定这样是否符合规定,正在犹豫不决间,幸好餐厅经理及时出现拯救了他。 “发生了什么事?” “经理,是这样,您看——” “虽然你们是复古邮轮复古晚宴,但不会连思想也跟着一起复古了吧?”谭孤鸿笑了笑,“谁说女士西装不是礼服?” 第41页 经理沉默了几秒,微微鞠躬致歉:“抱歉,是我们的疏忽,晚宴没有女士不能穿裤装的规定,只要是礼服,都在允许范围内,请进——” 说着他做出了指引的手势,谭孤鸿颔首致意,与身边的女伴一同步入了晚宴大厅。 今夜的晚宴在邮轮的主宴会厅举行,三层甲板高的宽阔大厅,吊顶水晶灯恢宏大气,铺着柔软地毯的长长木质楼梯盘旋而下,大厅正中央是一座高大的葡萄酒塔,精美的酒架上摆放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精品佳酿。乐队在一旁演奏着舒缓的乐曲,法国大厨现场烹饪美食,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衣着华服的男男女女陆续进入大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挽着谭孤鸿手臂的苏菲忍不住吐槽道:“tam,英国佬就是毛病太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看美国红毯上的女明星都是爱穿什么穿什么。” 这个金发碧眼,身材性感的年轻姑娘,是谭孤鸿白天时在看歌剧时偶遇的,因为她在旁边睡得鼾声震天,谭孤鸿忍无可忍的叫醒了她,于是便认识了。 据她所说自己是住在洛杉矶的十八线小演员,演过几部无人问津的烂片,买薯片的时候走大运抽中了环游世界的船票,于是收拾得光鲜亮丽上船,看能不能借机来一场浪漫的艳遇。 “啊!芝士蛋糕!” 苏菲不经意间看到了旁边的一排精美糕点,立刻眼冒绿光,忽而想起什么,泄气道:“为了穿上这件抹胸礼服我饿了三天,一块蛋糕吃下去大概要当众爆衣了。” 她哀嚎了一声,表情悲伤:“可是我真的好饿!” “饿就吃啊,干嘛一定要穿这么紧身的衣服?” “这样才能凸显曲线啊!”苏菲耸肩,抚了抚自己的金色卷发,“谁让现在导演的审美还是这么落伍,金发碧眼,身材性感,这样的姑娘在洛杉矶一抓一大把不稀罕,可不是这样连跑龙套都难。” 谭孤鸿摸着下巴,观察了一会儿,问道:“你的头发是染的?” 发根已经长出了一些棕色新发。 “才不是!” 苏菲尖叫了一声,而后马上鬼鬼祟祟的看看周围是否有人听见,确定没人注意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咳了两声,凑到谭孤鸿耳边悄声道: “其实胸也是垫的。” “......哦。” 谭孤鸿哭笑不得,这个姑娘性格直爽到好像少了根筋,而且自来熟的不得了,说是一个人搭讪太刻意不自然,硬是拉着她一起作伴。 “怎么样,看了一圈,发现目标了吗?”她打趣道。 “啊,光顾着和你说话了,让我好好看一看——” 于是趁着宴会还未开场,两个人站在二楼栏杆旁,对着全场男士展开了全方位的观察品评。也不知道是洞察力极佳,还是瞎猜,谭孤鸿听着苏菲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向她分析谁是“最佳渣男”,谁家里的老婆更年期,谁在暗恋身边的女士,谁在伺机寻找一夜情。 洛景明到来的时候,就看见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满座红男绿女,独她一个人一身黑白清冷,气质卓然,右耳上戴了一枚闪亮的钻石耳钉,妥帖西装勾勒出挺拔身姿,手里捏着半杯香槟酒漫不经心的半倚在柱边,雕花短跟牛津鞋随意搭在围栏铁艺上,于满场欢歌笑语,置身其中,却又冷眼旁观。 她是喧嚣人世的反骨,是动荡尘世的叛徒。 他就这样站在阴影中,无声的,默然的,望了她许久,才缓缓迈出脚步。 在他走上楼梯的一瞬间,谭孤鸿抬眸也望见了他,于是笑着问身边的苏菲:“这个怎么样?” 苏菲回头看了过去,毫不犹豫道:“定制西装,限量款手表,身家满分!身材匀称,相貌英俊......混血吗?外表优秀!眼神镇定,完全不瞟向路过的大波美女,花心指数很低!非常完美!tam求求你把他让给我,算我欠你一次好不好!” 谭孤鸿失笑:“我不抢,你请便。” “太谢谢你了!但是还要请你帮我一个小忙,来,看我,保持自然,笑一笑......okay!” 说话间,洛景明已是走到了面前,苏菲自然而然的转过身,笑着向他举了举酒杯,姿势正好将胸前乳/沟挤得更明显: “hello,我的朋友刚刚和我打赌说,如果我回过头来会看见全场最帅的男人,你说她赢了吗?” 谭孤鸿:“喂!”有这么拉朋友当垫背的吗? 洛景明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脸上表情一滞,随即似笑非笑的看向谭孤鸿,用口音奇怪的英语回道: “小姐,一晚八百。” “噗——”谭孤鸿当场把酒喷了出去。 苏菲表情一僵,随即回过头来和谭孤鸿耳语:“damn it!看走眼了,不过我还真想和他睡一晚怎么办?” 第42页 谭孤鸿笑得几乎断气,不得不单手撑在身后的围栏上,却见洛景明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笑着对苏菲说: “抱歉,我说的是这位小姐。” 苏菲目瞪口呆的在两人身上来回看过,终于恍然: “tam,原来你们是情侣!” 谭孤鸿不着痕迹的拂开了洛景明搭在她肩上的手,淡淡道: “不是。” 宴会很快开场,邮轮全体高层进场,主持人一一介绍,而后船长站在一楼半的楼梯台上发表演讲致辞,全场宾客欣然聆听,一阵阵掌声,与“captain”的欢呼声络绎不绝。 苏菲早就寻找到了下一个目标,跑过去发动进攻,原地只留下谭孤鸿和洛景明二人。 “你不出席?”她问道。 “在船上,船长才是绝对长官,今夜是属于船长的晚宴。”他回答。 她点点头,又问:“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鬼英语?” “泰式英语。” 她哭笑不得:“你难道会很多口音的英语吗?” “会一点,”他笑着说,“你要知道唐人街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只有华人,有些东西,听多了就自然会了。” “比如?” “比如,日式英语,新加坡式英语,哦,对了,还有印度英语,要听几句吗?” “算了算了,放过我吧。” 对不起,她没有歧视的意思,但是光听这四个字就感觉一阵咖喱味扑面而来。 随着下面大厅中,船长与夫人跳起了第一只开场舞,舞会正式开始。 有邮轮上的某位高层携女伴来与洛景明寒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美国男人,叫威廉,他一边说话,一边用余光打量一旁的谭孤鸿,表情颇有些兴致玩味,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mr.lone,介意我请这位美丽.....哦,不,帅气的女士跳支舞吗?” 洛景明不置可否,男人便以为是默许,于是走到谭孤鸿面前伸出手: “请——” 谭孤鸿垂眸扫了一眼他的手掌,轻笑了一声,好整以暇道:“抱歉,我很介意。” 在威廉愣怔间,她已放下酒杯,径自走到他的女伴面前,问道: “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克里斯汀。” “好的,克里斯汀小姐,可以赏光和我跳一支舞吗?”她彬彬有礼的伸出手。 克里斯汀微微诧异,但很快笑逐颜开,挑衅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伴,欣然将手放在谭孤鸿的掌心: “当然!” 于是在优美的圆舞曲中,两人相携滑入舞池。 眼见那个一身西装的女人潇洒自如的跳着男步,威廉目瞪口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问洛景明: “我说错了什么吗?” “当然,”洛景明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你弄错了,我的介不介意,和她根本没有关系。” 她在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她不会属于谁,她不会被谁束缚,她是孤雁,是独鸿,单只形影,乐在其中。 . 这一晚,谭孤鸿玩得很开心,克里斯汀之后,她又接连换了好几个舞伴,有认识的苏菲,也有不认识的陌生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舞会的曲目也很不拘一格,开始是普通的华尔兹、交谊舞,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氛也越来越轻松愉快,大家开始不再拘泥于舞蹈形式,在欢乐的美国乡村音乐中手牵手跳做了一团。 音乐是最能打破文化隔阂的艺术,大家肤色不同、语言不通,却统统在这韵律舞动中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简单快乐。 夜色越来越深了,又是一曲终了,谭孤鸿松开了面前皮肤黝黑的女孩儿,小姑娘有模有样的提起裙摆向她行了一个淑女之礼,她便也笑着单手背后和她鞠躬道别。 趁着音乐间隔之时,不少人陆续退场,谭孤鸿也打算就此结束今晚的狂欢,她已经很累了,身上出了不少汗,很希望就此回去躺进浴缸里泡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睡一个长长的无人打扰的懒觉。 转身刚走了两步,腰间突然收紧,被半强迫着拖了回来。 她转身,便正对上了洛景明那双带着笑意的乌黑眼眸。 “洛先生,这样的行为很不绅士。” “可是继续保持绅士,有人就要偷偷溜走了。” 他将她的左手放在自己肩上,牵起她的右手,慢条斯理道: “你看,今晚你是全场最佳的prince和princess,而我连一个来邀请跳舞的人都没有,你是不是也应该稍微公平一点呢?” 她没有拒绝他的动作,却是有些好笑:“你还缺舞伴?” 他但笑不答,只是反问: “会跳探戈?”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 “我记得,你曾经在阿根廷交换过一年。” 第43页 “所以?” “潘帕斯高原,是探戈的故乡。” 她笑了起来:“好吧,会一点。” 在那里生活过的人,确实很少有不受当地探戈文化影响的,这种原始的,狂野的,生命力蓬勃的,肢体纠缠激情一触即发的舞蹈。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午夜,该是探戈时间了。” “等等,我很久不跳了......” “没关系,”他眼中含笑,单手摘下眼镜放在衬衫上衣的口袋里,低声道: “你跟着我的脚步,我带着你一起。”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大厅的落地摆钟响了起来,当——当——当—— 整整十二下,灰姑娘的魔法即将消失,吸血鬼的盛宴即将开始,四周片刻的沉寂后,悠扬的小提琴声缓缓响起。 是西班牙最著名的探戈舞曲《一步之遥》。 无数老电影的画面在脑海中纷沓而至,泛着午夜的幽深寂寥,繁华落寞,这一刻,人海之中,只剩你我。 洛景明轻搭在谭孤鸿腰上的手微微用力,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进,他垂眸,她抬眼,脚下随着音乐缓缓起步,可目光彼此纠缠谁也没有错开。 突然间,铿锵有力的钢琴声插进,与小提琴的悠扬交织在一起,舞曲顿时变得激昂了起来,舞步也随之由缠绵变成激烈,他进她退,他追逐她逃避,她抽离他拉回,他凝视她回眸,她莞尔他轻笑,他带着她旋转起落,她与他耳鬓厮磨。 是谁说过,一首探戈舞曲如同一场男女情,从相遇到相逢,从相吸到相引,猜测着,徘徊着,犹豫着,试探着,你来我往,你退我进,肌肤相亲,抵死缠绵。 最后千帆历尽,雁过无痕,云销雨霁,曲终人停。 四周响起掌声与欢呼声。 她在他手臂有力的托衬下,缓缓直起腰身,两人四目相交,视线重叠,呼吸相闻,清清楚楚的在对方眼中望见彼此,还有那不可言说的万般情愫。 如同漫天星子摇摇欲坠,最终沉入浩瀚大海,归于无边黑暗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暧昧啊暧昧 《一步之遥》这首探戈舞曲真的特别有感觉,很多电影中都有出现,尤其是《闻香识女人》中最经典,大家可以找来看一下 第17章 大航海(3) 离开纽约港后,“安妮女王”号环球旅程的第一站是冰岛,这是一场追逐极光之旅,但是需要经历数天漫长的海上颠簸,横跨大半个大西洋才能实现。 在大海里航行最充足的就是时间,离开了繁忙都市,远离了焦虑的现实,旅客们拥有大把的时间看书、听音乐、看歌剧看表演,甚至仅仅是在躺在甲板的沙滩椅上,喝一杯鸡尾酒,望着蓝海白浪,一躺就是一整天。 大海上的巨型油轮,好似是一座移动的城堡,又好似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国家,在这里如果有心,可以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各种肤色、各种面孔,有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妻,有全员出动的三代家庭,有孤身旅行的背包客,也有以船为家的流浪者。 大家相遇,相识,相谈,也许敷衍,也许交心,也许一夜情缘,但是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一切只以这一次航程为期限,下了船后,天涯海角,各奔东西。 谭孤鸿也认识了一些人,萍水相逢,寥寥几句,但是更多的时间,却还是和洛景明在一起。 没有谁的刻意,只是自然而言,她不能否认,他是个很好的旅伴,他们很合拍很默契,至于其他,她并不想多考虑。 那一天晚上的探戈谁也没再提及,仿佛只是一场午夜梦境而已。 海上阴晴不定,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狂风骤雨,越接近北极圈天气越发糟糕,船上室外项目部分封闭,活动范围骤然被减少了一半。早餐期间,由桌上杯中牛奶引发的话题,谭孤鸿和洛景明很无聊的开始计算了起来。 这艘邮轮共有十八层甲板,一千间客房,游客与船员共搭载近两千五百余人,食物的需求量是惊人的,仅仅以早餐时间供应的新鲜牛奶为例,每日差不多就会消耗—— “5000品脱。”洛景明公布答案。 谭孤鸿将信将疑:“有这么多?” “准确的说,4857品脱,这是官方平均数字。不要忘了,这艘船上百分之七十是欧美人。” “好吧。” 她无奈认输,毕竟她忘记将东西方饮食结构差异算入进内了。但是转念间,她又想: “在还没有冰柜保鲜存储的年代,船上是不是就喝不到新鲜牛奶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也可以,一百多年前人们会把奶牛直接带上船。” “真的?”她诧异,“那养在哪里?” “被挂在餐厅外甲板的吊床上,那时候挤牛奶是船上餐厅服务员的必备技能。” 第44页 她不禁失笑,举起了面前的玻璃杯。 “感谢科技发达,让我们能在大海中央的船上也能随时随地喝到新鲜牛奶,并且不用折腾可怜的奶牛们。” 他们煞有介事的用牛奶碰杯,仿佛真的以此来祝贺那些一百年前被吊在甲板外的奶牛一样。 谭孤鸿看向玻璃墙外的波涛大海,叹了口气: “明天就要到达冰岛了。” 也许是运气不太好,不禁天气差,连最大的重头戏极光他们也一直没有遇见。 “其实,现在并不是北极观赏极光的最好时机。”洛景明道,“一般是深秋到第二天初春最佳,但现在已经五月末,想要遇见极光,真的要靠很大运气。” 随着越向北航行,白昼越长黑夜越短,极光毕竟只有在夜空中才能清晰的看见。 她冷哼了一声,控诉:“你们这是欺骗消费者。” 他笑得彬彬有礼,温和儒雅:“关于这点旅行合同里已经写的明明白白,毕竟我们无法掌控自然,这位消费者小姐,麻烦您在下次签合同的时候事前看清楚注意事项才好。” 她抚额哀叹,半开玩笑,“果然无奸不商!” . “安妮女王”号的坏运气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进入雷克雅未克港口,天气仍然是阴沉细雨。 雷克雅未克是冰岛的首都,也是冰岛的第一大港口,是世界上距离北极圈最近的首都,掩映在白雪皑皑的山脉中,坐拥波涛大海与纯净空气,有着北欧的优雅与冷清,也有着遗世独立的寂寥与安逸,有着维京海盗的野文,也有着精灵国度的传说,这里是世界尽头,也是冷酷仙境。 城市附近有许多美丽的小岛,但由于天气原因,港口去小岛的船全天停运,不少邮轮乘客因此兴致缺缺。 但是谭孤鸿和洛景明还是顶风冒雨的下了船,决定在市内简单游览一圈,他们没有跟随邮轮安排的集体团队,而是选择单独租车自驾,对于这样的旅程,两个人已经是驾轻就熟。 春末夏初的冰岛,并没有寒冷彻骨,也没有白雪皑皑,虽然缺少了一些特色,不过这样的温度观光城市刚刚适宜。 邮轮停靠的时间是上午九点至晚上八点,时间所限,注定无法将一座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两个人选择了一条很经典的游览路线。 孤独立在海边的太阳航海者雕塑充满后现代主义气息,哈尔格林姆斯大教堂恢宏肃穆,哈帕音乐中心的玻璃墙在雨幕中仿佛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市中心的托宁湖简直成了野鸭和天鹅的乐园。冰岛本来就人口稀少,时值旅游淡季,街上游人更少,细雨为这座城市罩上了一层轻纱薄雾,漫天灰色阴云更显沉郁幽深,虽然匆忙,但是总体来说,这是一场很美好的旅程。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去了冰岛最出名的一家热狗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门面,门外派了长长的队伍,谭孤鸿和洛景明打着一把雨伞,一边聊天一边排队,傻兮兮等了好久,才终于吃到传说中“宇宙第一美味”的热狗。 咬下第一口时,两个人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说实话,挺好吃,但也没有那么夸张。 洛景明一边用纸巾擦着指尖蹭上的酱汁,一边安慰:“无论如何,至少是吃过了。” 谭孤鸿笑叹:“好吧。” 不然还能如何? “不过,想一想也很神奇。”她笑了笑,“半个月以前我还在地球上赤道穿过的城市,半个月之后我居然已经身在了离北极圈最近的首都,虽然在现代社会,这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但亲身经历,还是觉得很有趣。” 当然,最神奇的是,她身边同行的人,居然还是他,半个月之前和她在基多面包山脚下的路边摊吃烤豚鼠是他,半个月之后和她在雷克雅未克的街边店吃网红热狗还是他,从赤道到北极,不是太有缘,就是太有心了。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三口两口吃掉热狗,将托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内,拍了拍洛景明的肩膀,由衷道: “感谢你一路陪我穷游!” . 回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距离开船还有一些时间,洛景明开车,在即将进入港口的时候突然左转。 谭孤鸿疑惑:“去哪里?” 洛景明笑了笑,说了两个字:“旧港。” 她还是不解,“安妮女王”号停靠的是雷克雅未克新港没错,那么旧港应该已经被一定程度上舍弃,为什么去那里。 可他只是笑着不语,一路将车开到了旧港码头,这里比起繁忙的新港口来说,理所应当的更宁静、也更老旧一些,没有大型邮轮货船来往,只有一些小型船只停泊。 第45页 岸边有一艘rim快艇,显然已经等待多时了,两个白人男子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其中高瘦的一个,看见他们过来,兴奋的起身摆臂高呼: “here!” 谭孤鸿一头雾水的被洛景明带上快艇,接过他递过来的防水连体保暖衣与救生衣:“我们要出海?” “是啊,考虑一下和我私奔怎么样?”他半真半假的开玩笑。 “那么大个‘安妮女王’不要了?”她好笑:“况且这里已经是天涯海角了,还要奔去哪里?” 两个人穿戴完毕,高瘦小哥通知驾驶员开船,吹了声口哨宣布: “冒险开始!” 快挺速度迅猛,开足马力,转瞬间便离开了港口,伴随着扑面而来咸湿的海风和水汽,洛景明终于说出了此行目的: “冰岛自然环境优良,动植物种类众多,很多动物爱好者会从旧港乘船出海,赏鲸观鸟,这是最方便快捷的选择。” 高瘦的小哥是导游,语气欢快的补充道:“一共有三条路线,一条观赏国鸟海鹦鹉,一条看海豹,我们走的这一条路是观鲸。” “鲸鱼?” “没错!”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宣传单递给谭孤鸿,她接过来一看,上面画着游览线路,鲸鱼图片。 耳边是导游小哥滔滔不绝的介绍,但是涉及很多生物专业名词,她听不太懂,于是洛景明在她耳边为她一句一句的翻译: “他说,观鲸途中会出现小须鲸,座头鲸,白喙斑纹海豚和鼠海豚四种常见种类,运气好的话,还可能看到长须鲸,虎鲸,领航鲸和姥鲨,除了鱼类有时还有海鸟,比如海鹦,海鸥,鸬鹚,北极海燕。可惜今天是阴天,不然从这里可以看见附近的雷克雅内斯半岛和斯奈山半岛。” 她问他:“怎么突然决定来看鲸鱼?” “因为鲸鱼,是深海里最智慧,最神秘,也是最孤独,最自由的生物。” 他笑了笑,低声道,“我想,也许你会喜欢。” 五月冰岛昼长夜短,此时此刻,天仍是大亮,且乌云散尽,天气渐渐变得晴朗,时不时有海鸟在空中飞翔。 行驶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来到了观鲸地点,视线正前方的海面,缓缓浮起一片深蓝,像是一座移动的神秘陆地,忽然有高耸的水柱从上面喷出,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一道七色的彩虹。 导游小哥笑着指到:“看!是小须鲸在呼吸!” 谭孤鸿还没来及细看,快艇左侧的海面突然一阵响动,一条巨大的鲸鱼尾巴慵懒的从水底翻出,仿佛是鹰的翅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卷起洁白浪花,转瞬又回到海底,消失不见。 她轻呼了一声,视网膜上久久残留着这震撼的一幕。 而后远处近处,那抹幽深的蓝色在海浪下此起彼伏,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下,快艇之下的大洋中,隐藏着的那股深邃而沉默的力量,那是海洋深处的神灵,是蔚蓝深渊的守护者,是这个星球永远的无声歌者与寂寞旅人。 她忽而想起那条世界上的最孤独的鲸,因为有着与众不同的频率,唱着不为同伴所听见的歌,一生独自飘泊在冰冷的北大西洋,等待着相遇另一只孤独的鲸。 下意识地,她转头看向他,想说些什么,却正好对上了他望着她的目光。 他的眼中幽深无际,漆黑中点点星光,仿佛是大海中漂浮的碎冰,亦如此时此刻一叶扁舟的他们。 周围是广袤无边,汪洋无际,身边有潜鱼跃出海底,飞鸟落在水面,你我浮沉随浪,不问东西。 那是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 然而终其此生,我们能拥有的,也许就只有这样的瞬间而已...... 突然一只鲸鱼在旁跃出水面,哗啦啦一阵巨响,海水大片的飞溅过来,将两人兜头淋了个半湿。 导游兴奋的大喊:“啊,是虎鲸!” 如此方才如梦初醒,谭孤鸿笑着抹去了脸上的水渍, “是虎鲸。” 洛景明也笑了笑,垂眸轻声道: “嗯,是虎鲸。” 作者有话要说:虎鲸:怪我咯╮(╯▽╰)╭ 在大海中看见鲸鱼出水的场景是非常震撼的 下章有重大突破哦~ 今日电影推荐:《白日梦想家》(2013年美国) 地点:格陵兰岛,冰岛,喜马拉雅山等 剧情简介:沃尔特是一个爱做白日梦的杂志社底片资产部管理主任。他经常会进入某种“出神”状态,然后幻想自己做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回到现实,其实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富有传奇色彩。某天,当西恩·潘饰演的冒险摄影师尚·恩康诺发来的图片不见后,沃尔特决定亲自前往寻找。从而开始了一段不可思议的冒险旅程。 第46页 推荐语:都市社会,繁忙生活,谁不渴望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从纽约到格陵兰岛,从冰岛到喜马拉雅山,山海壮丽,完全是一部风光大片。除此之外还有诙谐有趣的故事,解密一样的剧情,穿插着男女主的恋爱,最后结局谜题揭晓,非常令人感动。 第18章 大航海(4) 离开冰岛的这一晚,“安妮女王”号上许多人都彻夜难眠,四处游荡在甲板上,餐厅中,酒吧里,不愿回房,因为今晚是他们能遇见极光的最后机会。 这里面本来并不包括谭孤鸿,她是雷打不动的早睡早起,休养生息,却硬生生被从床上叫起来拖出了房间。 她顶着满腔怨气坐在七吵八嚷的酒吧前台,阴沉沉的开口:“给我一杯马天尼。” 洛景明笑的打趣:“不喝咖啡?” 她瞪了他一眼,不满的敲了敲桌子:“说好了,我只等到十二点。” 这么晚喝咖啡是想让她连明晚也睡不着吗?不夸张的说,她真的可以! 一旁染了一头绿发的酒保小哥插嘴问:“经典马天尼?” 谭孤鸿回道:“干马天尼,摇匀,不要搅拌。” 酒保噗嗤乐了出来,又强忍着憋了回去,咳了一声,严肃的问向洛景明:“先生你呢?” “a virgin cuba libre.” 酒保无语半晌,耸了耸肩:“okay!” 他先调制谭孤鸿的酒,三份金酒,一份伏特加,半份苦艾酒,加冰块摇晃,然后倒在三角杯中,放的不是橄榄,而是一大片薄柠檬。 “here you are,mr. bond!” 谭孤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洛景明笑了起来,将鸡尾酒推到了她的面前:“你的酒,这位007小姐。” 她这才发现,自己顺口点了电影里那个英国特工的招牌酒。 喝了一口这杯琥珀色的气味芬芳后劲微甘的邦德马天尼,她抬眼看向洛景明,发现他面前的是一杯红褐色冒着气泡的液体,杯壁上还夹着一片青色柠檬,不禁问: “你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像...可乐?” “就是可乐,纯洁的自由古巴,是不加朗姆酒的朗姆酒可乐。” 她哑然,瞬间理解了刚才酒保一言难尽的表情了。 “不喝酒?” “过敏。” “抽烟?” “戒了。” “女人?” “不喜欢。” “嗑药?” “我惜命。” 她受不了一般,单手抚额支在吧台上,缓缓吐出两个字: “骗子。” 他轻笑:“真的。” 她无奈:“不抽烟不喝酒不沾毒品不玩女人,你算什么唐人街的话事人?” 凯尔说他是魔鬼,也许还真有几分道理,没有弱点的人,实在太过可怕。 他慢条斯理道:“酒精确实过敏,但是没有那么严重;烟是年初戒的,医生给的建议;中国过去吃鸦片的苦吃得够多了,我父亲在时就一力主张在唐人街禁毒,我自然不可能自甘堕落;至于女人......” 他低声笑了笑,定定看向她,一字一顿道: “那些女人,我不喜欢。” 她本来想顺势调侃一句莫非你是gay,或者是别的什么,但是所有话却在他幽深的目光中被咽了下去,她慢慢收起了笑容,坐直身子,看向他。 两人彼此对视,一时无声。 这时本来一片欢歌笑语的舞池中突然迸发了一阵惊呼,所有上一刻还在忘情摇摆的男女,下一刻全部争前恐后的跑了出去,紧接谭孤鸿和洛景明的手机也相继接到了推送信息—— 极光出现了 用干布擦着酒杯的酒保小哥老神在在:“不就是极光嘛,我在船上这么多年,不知道都看过多少次了,这群没有见识的乡下人!” 两人不禁失笑,对视一眼,默契的起身跟在众人之后,一同走了出去。 邮轮公共甲板上,已经聚满了人。 只见漆黑的夜幕中,巨大而神秘的光带缓缓流淌,碧绿的边缘渐变出彩虹色,穿越天际划过苍穹,照亮了浩瀚星空和苍茫大海,所有人不禁屏息抬头,久久为之震撼。 在这之前所有拍摄极光的照片,所有描述极光的文字,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只有亲眼见到,才能真正领略那种神迹一般的美丽。哪怕只为了这短暂的一刻,过去数天里的阴雨连绵,海上奔波,似乎都是值得的了。 谭孤鸿忍不住轻声说:“你说,已经对天文宇宙有一定了解的现代人,看见这样壮观的场面,都会为之折服,那古人又该是如何震撼的?” “所以,才有了壮丽波澜北欧神话的诞生。” “神话里是怎么描述极光的?” “在神话里,极光代表着希腊黎明女神奥罗拉,但是其他民族国家也有不同的解读,维京人认为,北极光是战神的盔甲武器;纽特人认为这是已故之人的灵魂象征;但在新西兰......” 第47页 “新西兰怎么了?” “在新西兰,极光代表着永恒不变的爱情。” “永恒不变?明明是转瞬即逝才对。” 她笑着回首,突然发现两个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离的极近,鼻尖相触,呼吸相闻。 那不知是属于谁的温热呼吸,炽热目光,再也无处遁形。 他低头试图再一步靠近,她却突然侧过头避开了,他动作一顿,两人之间的空气一时安静。 凝滞了几秒后,他的吻,便轻盈而克制的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仿佛是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挠过掌心,又仿佛是一片柔软的花瓣落在耳畔,她心中一颤,微微失落的同时却又缓缓松了一口气。 待他离开,她便也回过头来,清了清嗓子,开口: “你......” 谁料到这一个音刚刚落下,剩下的话就被他毫不犹豫的堵在了口中,不同于方才的绅士自持,这个吻是滚烫的,是激烈的,是压抑已久的,是姗姗来迟的。 是的,姗姗来迟,她与他不禁都想到了这个词。 这似乎是一个本该早就发生的吻,在海鸟翱翔鲸鱼起落的时候,在午夜探戈缠绵悱恻的时候,在灯红酒绿低声耳语的时候,甚至是在赤道之国地震之后历经生死同舟共济的时候...... 这个吻同样也是原始的,霸道的,毫无章法的,他就这样直接突破了她的防线,长驱直入,拖着她的舌头用力的吮吸,吻得她舌根发疼,吻得她唇齿发麻,逼着她来直面应对,迫着她同他一起沉沦。 亲吻,到底该是一种什么感觉,谭孤鸿对此毫无概念,甚至在此时此刻也不能准确给出答案。 她只觉得自己失去了视觉,失去了听觉,失去了四肢知觉,甚至失去了呼吸,全世界就只剩下他身上清淡凛冽的薄荷味道,和他的镜框倏尔划过鼻尖的一点冰凉。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一切才终于结束,她睁开眼,忍耐着眼前冒出的金星,粗喘着气,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其实他也与她差不离,这个吻几乎消耗掉了两个人所有的力气。 周围感知慢慢回笼,好像神游天地一周,此时才落回人间,天空中的极光还在闪耀,周围甲板上的游客还在兴奋欢呼,一切没有改变,然而一切已经改变。 两个人之间隔着的那层轻盈的,甜腻的,微妙的,如同稀薄糖纸一般,彼此心知肚明的防线,终于被捅破,谁也无法再假装无视。 沉默了几秒,她率先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我以为我表现的再明显不过。” 是啊,很明显,简直是太明显了。 这一路上他都在有的没的明里暗里不停的勾引,在邦德的马天尼旁,在旧港的快艇里,在船舱房间的卡片上,在唐人街老餐馆的宵夜时,在西海岸古堡里的泳池边。 她看不出来吗?她察觉不到吗?可她又为什么一次次无动于衷,一次次视而不见,放任他又放任自己? 可是,即使如此,又如何? 她无奈的笑了起来,缓缓道: “洛先生,洛老板,mr.lone,无论你想要什么,都不太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了。” 她顿了顿,低声道,“我不要一瞬,也不要永恒。” 她不反对婚姻制度,不排斥爱情的存在,但她不想要不计后果的一夜放纵,也不想要一生一世的永恒束缚。她是坚定的单身不婚主义者,独来独往惯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不想改变。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往内舱走,而洛景明却是不依不饶的紧跟其后: “那就不要一瞬,也不要永恒。” 她穿过中央大厅,他也跟着穿过。 “你可以当做是一场旅程,就像我们正在进行的这样,我们开心愉快的度过这段时光,不是为一时寂寞放纵欲望,也不用为世俗承诺彼此牵绊。” 她走过海景廊桥,他也跟着走过。 “在这段关系里,你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以这艘邮轮终点为期限,只要你想结束,随时可以下船。” 她走上电梯按下十八层按钮,他也跟着上去。 “没有人会认识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和目光。” 最终她走到客房走廊尽头的临时休息厅,坐在法式碎花布艺的沙发上,他也跟着走过去,单膝跪在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循循善诱道: “我们之前相处得很开心不是吗?不如,我们试一试?” 谭孤鸿垂眸,望着眼前西装革履单膝下跪,却仍是风度翩翩、从容不迫眼的男人,望了良久,缓缓开口: “你在,诱惑我?” “是,我就是在诱惑你。”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眼含笑意,声音低沉: 第48页 “那么,我成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成功了没成功了没? 温水煮了这么久,还不熟? 奉劝洛先生一句,谭小姐不好追╮(╯▽╰)╭ 第19章 大航海(5) 前一晚为了等待极光,喝了酒,又熬到了半夜,第二天顺势睡到中午是一件如此理所当然之事。 谭孤鸿睡眼惺忪,头痛欲裂的起床之后,发现已经有人等待她多时了。 “天哪,tam,你再不起床我就要冲过去敲门了!” 苏菲抱怨道。 “你敢敲门,我就敢直接公海抛尸!” 谭孤鸿吹了吹杯子里的热茶,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含糊问道:“什么事啊?” “今天下午星海小剧场有一场special show,十分难得,不看绝对抱憾终生!” “那你就去看啊。” “可是因为太火爆了,上船的第一天座位已经被预订完了。” “所以?” “只有你的金卡能够免预约直接进入贵宾坐席,”苏菲双手托腮,眨了眨眼,笑得讨好,“所以,你一定要带我一起去啊!” “好吧。” 反正她今天没有什么安排,并且也不是很想见到某人...... 昨晚那番动人心弦的蛊惑,亦如当初那人孜孜不倦的蛊惑她登上这艘环游世界的邮轮一样,说实话,很诱人,太诱人了,要说她意志坚定丝毫没有动摇是骗人的。 但她最终不置可否,没有回应。 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转身进了房间,任洛景明一个人仍旧维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留在了原地,很久。 星海剧场是邮轮上的中小型剧场,不定期上演特定演出,对比皇家大剧院的庄亚肃穆,更有一丝轻松随意,演出内容不拘一格,像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初纽约街头的百老汇小剧场。 谭孤鸿猜到了今天下午这场演出一定与众不同,但还是没想到会如此与众不同。 “这就是你说的special show?” 二楼贵宾席上,她有些无奈的看向苏菲。 “yes!tam,不要对striptease有什么偏见,这不是一般的striptease,这是丽莎,是世界最顶级的舞娘,她的表演是完美的艺术品!” striptease,即艳舞,或者此时此刻,通俗一些来说,就是脱衣舞。 不过也正如苏菲所说,这一场脱衣舞的确很不同,并非以露骨色情为噱头,而是如复古歌舞剧一般精致奢华。 优雅的音乐中,灯光昏暗柔美的舞台上,一身紫红色华丽长裙的女人从一张长沙发上缓缓苏醒,风情万种,慵懒魅惑。 黑发雪肤鲜红双唇,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性感至极,在周围西装革履男伴舞的簇拥下,缓缓起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充满着诱惑,充满着挑逗,所谓尤物,莫过于此。 台下的看客无不血脉贲张,心神俱醉。 当她纤纤十指轻解罗裳的时候,场内更是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尖叫欢呼声,其中居然有许多都是女性。 苏菲也跟着尖叫了几声,而后转头对谭孤鸿道:“丽莎有很多fans都是女人,这更说明了她贩卖的不是□□色情,而是一种高级的感官盛宴。她很美,不是吗?” 谭孤鸿由衷承认:“是的。” 这位脱衣舞娘确实很美,那份艳丽风情和性感肉/体的极致魅力,突破了性别和性向的局限,让所有人都能产生发自内心的向往与赞美。这场表演是艺术,毋庸置疑。 随着又一件外衣的落地,丽莎只着高跟鞋、吊带丝袜和精美的蕾丝内衣,身姿婀娜的站在舞台上,再次引发了台下山呼海啸般的惊呼。 苏菲呻/吟了一声,哀叹道:“我好想和她睡一晚,为什么这世上让我睡不到的美好肉/体有这么多?” 谭孤鸿愕然:“你是.....les?” “我喜欢男人,但我不否认另一种可能,”苏菲耸了耸肩,“每个人都有潜在的同性恋倾向,为什么要让性别拘束爱情?” 谭孤鸿哑然。 苏菲会意的笑了笑:“我知道,tam,你是东方人,西方人的爱情观和东方人不同,我们从不会想太复杂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何人,有感觉就是有感觉——也许在你眼里我太过open,但是我很想告诉你,爱情到来的时候谁都抵挡不住,它毫无理智,无关现实,一时冲动才是它的本来面目。当你觉得坚守自己的原则而压抑苦恼的时候,不如稍稍转变一下思维,就这样不计较明天谈一段开开心心的恋爱不好吗?” 谭孤鸿一时竟然分不清苏菲说的到底是眼前是否愿意和这个世界顶级脱衣舞娘睡觉的问题,还是其他。或许她看出了什么,借眼前来说其他,又或许她说的只是眼前,可她心里想着其他,便听成了其他。 第49页 但苏菲却是无知无觉,说完之后转头又开始对着台上的丽莎不停花痴尖叫。 二楼贵宾席虽然视野开阔,但到底不如一楼台下近距离直观,很多人都已经抛弃座位,聚集在台下,或是用手机拍摄,或是争先恐后向舞台上扔钱。 苏菲也按捺不住跑到楼下挤到了舞台前面去了,谭孤鸿倒没有这么痴迷,仍旧不慌不忙的坐在原处,喝了一口侍者端来的红酒,冷眼看着下面台上绿色的美钞如下雪一般飘洒漫天。 观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谭孤鸿不禁一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那个铂金色长发的女人很像是之前在旧金山古堡里遇见的波琳娜。 在她正打算起身去细看确认的时候,身边左侧的空位上,一个人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谁,那股清凉幽淡的薄荷味道,从昨晚起就一直萦绕在她的呼吸间,她的脑海里,她的心头上。 这一刻她才有些恍然,原来他常吃薄荷糖,是在戒烟。 她不回头,他亦不开口,两个人就这样并排而坐,沉默的观看着台上的表演,谁知道谁在专注,谁又心不在焉。 直到她搭在扶手上的左手被他的指尖碰到,她微微一窒,心思再也凝聚不到舞台上了。 起初,是若有若无的触碰,试探一般,没有得到拒绝之后就变成了轻轻的摩挲,他细致的用指尖抚摸过她手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角落,她的手被他温热的掌心缓缓覆盖,温柔的揉捏,有力的包裹。 此时此刻,台上丽莎那原来对于谭孤鸿来说只是单纯欣赏的舞姿,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挑逗,说不出的暧昧,白花花的肉/体在幽暗灯光下变得无比刺目,每一个节拍都踩在了她的心上,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若有实质,令她不禁呼吸急促,脸上发热。 直到他的五指缓缓插入她的指间,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把手抽了回来,转头斜睨向他,皮笑肉不笑: “你很有兴致?” 他没否认,施施然收回了手,好整以暇看向她,五官在剧场昏暗错落的灯光里更显得清隽: “这句话,似乎应该我来对你说。” 在昨晚两个人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第二天她混若无事的自己跑来看脱衣舞,似乎是那么点奇怪。 谭孤鸿压下了想脱口而出解释自己性向的冲动,轻咳了一声,低声问道: “有事吗?” “是有一些事找你。” “什么事?” “到了晚餐时间了,我们不如边吃饭边谈?”他微微一笑,故意问道,“或者,你坚持要将表演看完?” 谭孤鸿看一眼舞台上已经脱得一/丝/不/挂的丽莎,又看了一眼洛景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投降道: “好好好,我们去吃饭。” 晚上吃饭的地点是谭孤鸿在上船第一天就计划要去的星光餐厅,可此时面对餐桌上诱人的美食,她却无动于衷,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pad上。 屏幕上是一封电子邮件,内容是埃德蒙拍卖行春季拍卖清单,而拍卖地点正是在英国利物浦——明早“安妮女王”号将要靠岸的港口城市。 “不是巧合吧?” 洛景明颔首:“这本来就是我这趟行程的计划之一。” 英国埃德蒙拍卖行是全球十大老牌拍卖行之一,历史悠久,低调内敛,此次春拍主打珍品古董文玩专场,部分拍卖品已经提前在利物浦博物馆展出数天,明天就是正式拍卖的日子。 “你是埃德蒙的高级会员?” 谭孤鸿问,邮件里的这份清单上的藏品,显然比起公开展出更加全面,信息更加详尽。 “外公是,还有苏富比,佳士得...准确的说,他是全球各大拍卖行的座上宾。” 人尽皆知,梁老爱好收藏,尤其是收藏中国文物。他少年时眼见中国文物海外流失离散状况,立志要穷毕生之力收藏保护华夏文物,这些年来耗心耗力,投入巨大。 “看来这次你参加竞拍是梁爷爷的意思了,”谭孤鸿有些疑惑,“为什么不直接电话竞拍?” “别人也许喜欢远程遥控,但是我更喜欢亲眼所见。” “看来你还是行家里手?” 他莞尔,不置可否。 既然是梁老想拍,那么清单上的西方部分可以直接略过了,谭孤鸿划过凯撒大帝的头盔,古埃及托密勒三世的金币,日本江户时代的黑漆描金屏风,来到中国文物的部分。 纵观世界各大拍卖会场,中国古代文物拍卖一直是精彩的重头戏,毕竟数千年的历史不容小觑。这清单上打眼一瞧,什么清嘉庆湖蓝地蝴蝶碗,明隆庆青花蝠纹盘,一水儿的瓷器。 第50页 谭孤鸿摇头:“西方人就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粉彩青花。” “所以是china,”洛景明笑了笑,“你不喜欢?” “我?我没研究,但我爷爷喜欢青瓷。” “哪个窑?” “龙泉弟窑。” “青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老爷子品味雅致。” “他不过是个业余爱好,没有梁爷爷这么专精。”谭孤鸿笑了笑,“怎么样,这回梁老相中哪件藏品了?” 洛景明买了个关子:“你不妨猜一猜。” 行吧,猜就猜,反正晚饭已经潦草的吃完了,谭孤鸿索性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开始从头到尾认真浏览这份清单,剔除掉了一些徒有其表迎合西方人品味的花哨藏品,在看到一件唐代菱花铜镜时指尖稍稍停顿,而后毫不犹豫的略了过去,最终试探性的确定了两件: 魏晋时期等人高的龙门石窟佛造像,以及东汉年间白马寺的一对铜钟。 身边洛景明也坐了下来,他伸臂绕过她去触碰pad,姿势近乎将她抱在怀中, “还差一件,这件。” 她低头,看见屏幕上显现的是一樽错金银香炉,仿佛海上仙山,造型古朴雅致,但相关信息很少,只给出了大概年代范围:公元元年至公元200年左右,来自民间收藏,无估价。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这是西汉末年至东汉年间的博山炉,形制和国内河北博物馆汉墓出土的那樽很相似,无论价格还是价值,都不可估量。” 她轻笑:“你就,不怕打眼?” 文玩收藏领域鱼目混珠,真假难辨,就算是国际大拍卖行也不可尽信。 他淡淡道:“值得一试。” 她失笑:“得,谁叫你财大气粗。” “刚才为什么没猜这个?” 他将清单划到刚才她停顿的那件唐代菱花铜镜上,铜镜保存完好,纹饰精美,镜面背后纂刻了八个字: 千秋万岁,长毋相忘 “这个铭文虽然很美,但是我想梁爷爷的志向应该不在于此。” 她重新将屏幕转回白马寺铜钟的图片,指尖虚抚着上面的盘龙纹饰,轻声念出上面的刻字: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她听外公讲过梁爷爷的家世过往,他虽生在海外,却被母亲取名“念邦”,意为不忘祖国故土,这些年来也确实不负其名,在美多年,一直尽心尽力为华人华工争取权益。在上世纪,全世界都在对大陆进行经济封锁的时候,他不畏美国当局施压,毅然决然的组织大量商品货物借道香港运往大陆,解决了国内物资短缺之急。在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后,又率先回国大力投资建厂,支持国家建设事业。他们那一代华人,无论去国还乡多远多久,心中都是念着故土的。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才是一代华人船王的毕生愿望。 “我猜得对吗?” 回过头来,正对上洛景明望向她的目光。 他垂眸,她抬眼,鼻尖若有若无的相碰,似拥抱非拥抱,似接吻非接吻,暧昧气息丝丝缕缕的缠绕在彼此之间。 他笑意温柔,轻声说: “非常对。” “那为什么你是这样的表情?” “什么表情?” “总感觉,你在图谋着什么。”她的目光探究。 他笑意更深,坦然承认, “是,我在图谋着什么。” 他微微示意,她便下意识的侧耳过去,只听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在图谋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吻你才好。” 话音落下,她便觉得左耳一阵湿热,被他重重的落下一个吻。 她浑身一颤,捂住耳朵,拉开彼此距离,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图谋完毕。” 他笑得无辜且无赖。 她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开,却被他拉了回去,哄道: “好了,别生气,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双手抱臂,站在沙发旁边,居高临下看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话快说。 他却是不紧不慢笑道:“你说的很对,非常对,太对了。正因为太对了,所以只要稍微了解一点点我外公的人,一眼看过去都会知道,对于这两件藏品,外公一定势在必得。” 不仅是对钟,还有龙门佛像,那是20世纪初,被大规模盗凿,流失海外几座最精美的佛造像之一。 她微愣:“你的意思是,这是安排好了的?” 拍卖这一行当暗藏玄机,哄抬物价、内幕交易、操纵市场,水很深,一锤定音就是千八百万,可不是玩笑。 但面前的男人显然就把这场拍卖当成了玩笑,他双腿交叠,双手交握搭在腿上,气定神闲,轻描淡写道: “我不喜欢坐以待毙,是不是安排好的,明天到场眼见为真。” 第51页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striptease,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搜一下dita,真是人间尤物一样的女人,她的舞蹈中万种风情,突破了性别局限,无论是男人女人都会为之折服的 第20章 大航海(6) 利物浦博物馆新馆,坐落于默西河之滨,阿尔伯特码头之畔,不同于建于维多利亚时期的旧馆充满时间的沧桑,新馆拥有新颖独特的简洁外观,极具现代感,成为这片历史悠久的码头的一大亮色。 此时博物馆的中央报告厅内,一场由埃德蒙拍卖公司举行春季拍卖会正在准备开始,谭孤鸿和洛景明赶到的时机刚刚好。 宽阔明亮的大厅内,竞买人已经入座就绪,后方媒体摄影蓄势待发,拍卖台上主持人进行简短的开幕致辞,拍卖师上台致意,拍卖正式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向你们出示今天拍卖会的第1号藏品......” 谭孤鸿望着台上的拍卖师,不禁微微皱眉。 身边洛景明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这个拍卖师,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她之前没有参加过拍卖会,但印象里拍卖师总该是西装革履白手套,拿着木槌,面无表情,严肃而专业的报价、定槌。 而此时台上这位拍卖师个头很矮,身材很瘦,年纪不大,但头上微微谢顶,穿了一身色彩鲜艳的休闲西装,戴着圆形玳瑁框的眼镜,最重要的是语调轻快,拍卖过程中时不时夹杂一两句英式幽默,惹得在场众人会心一笑,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他为她释疑道: “拍卖师这一行当也分三六九等,把一件普通的物品拍卖到极高的价格是需要能力的,台下目光狠辣,慧眼识真,台上掌握节奏,调动人心,每个拍卖师都有自己不同的风格。这个人,叫亚瑟,是业内非常有名的拍卖师之一,被称为‘魔法拍卖师’,因为他总有蛊惑人心的魔力,曾在纽约富艺斯拍卖会上将一只底价40万美元的劳力士迪通拿拍卖到1600万美元,历时30分钟,溢价40倍,一度成为业内第一。” 1600万美元?谭孤鸿心中默默换算,那就是一个多亿的人民币,当然,这其中不乏资本操控的结果,但也足够说明这位“魔法拍卖师”确实了不起。 拍卖会在亚瑟的节奏掌控下,紧凑而顺利的进行着,无数件世界各地精美的文物被工作人员抬上拍卖台,又陆续被世界各地的买家买走。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许多来自中国的藏品,虽然这些青花粉彩昨天还躺在清单上被谭孤鸿所嫌弃,但是今天亲眼见到它们被一一拍走,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因为她很清楚,这些能出现在这里的中国文物,大多都没有很光鲜的出身,或是当年清末民初西方侵略者烧杀抢夺,或是战乱年间为了生计贩卖出境,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中国近代史的悲哀。 她不禁侧眸看向同样面无表情的洛景明,他的心情,大抵是与她相同的,她想。 但还是选择亲自坐在这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近乎自虐一般,他说过,他这个人,不喜欢坐以待毙。 这期间,洛景明也玩票似的举了几次牌,拍下了一副清代书画《游鱼戏水图》和一对20世纪法兰西钻石袖扣,他的竞拍号是“88”,他笑着对谭孤鸿说,埃德蒙一向很会照顾中国人的习俗。 昨日他们看好的龙门佛造像即将上台,但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重要藏品,这是宣传中今日拍卖会的最大噱头之一。 一件上世纪初,由梵克雅宝公司定制的祖母绿钻石项链,项链的钻石品质上乘,款式平平无奇,但重点是,它是由温莎公爵定制,赠送给辛普森夫人的珠宝。 温莎珠宝,这仿佛是一个魔咒,背后隐藏着那段世人皆知爱情故事。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英王爱德华八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辛普森夫人——一个离过异且有丈夫的美国女子,在整个皇室和全体内阁以及英国上下民众的集体反对下,英王为了心爱的女人毅然退位,从此只是温莎公爵。 有人说温莎公爵本就无心王位,不过是以辛普森夫人为借口,摆脱责任;也有传闻说两人在二战硝烟四起的时候,仍挥金如土,对人民不闻不问,甚至与希特勒来往频繁。无论如何,这段或遗臭万年或流芳百世的故事,都是上世纪最引人注目的爱情篇章,斯人已逝,所有秘密都镌刻在了那些华美珠宝之中,引人遐想。 这条钻石项链一经亮相,就引起了现场不小的骚动,竞拍者纷纷窃窃私语,后排媒体快门声响成一片。 亚瑟适时的开口道:“这件珠宝背后的故事,相信不用我多说,在座各位已经清楚始末。无论您对这段爱情如何看待,都应该明白一点,摆在这里的不仅是珠宝,更是英国历史的一部分,篆刻着一个男人为爱一个女人能放弃所有的决心。好了,这件藏品的低价是20万英镑,请出价——” 第52页 话音落下,号牌便被争先恐后的举了起来,亚瑟用他特有的咏叹调一般的语气诙谐的报价,后来竞争异常激烈时,这种咏叹调就渐渐变成饶舌,听起来更为滑稽了。 “虽然声名狼藉,但这场倾国之恋,世人还是羡慕居多。”洛景明轻笑了笑,看向谭孤鸿:“江山和美人,永远是难解的死局,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这问得倒是有意思,他不问她若是美人会不会希望君王为她放弃江山,而是问她若是君王选江山还是选美人,大概是清楚问前者只会遭到她的白眼。 她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要知道,这也要看是怎样的江山,太平年间,为了爱情放弃权势也就罢了。但狼烟四起,民不聊生之时,要美人不要江山,这不是伟大,是懦夫。不过他大不列颠的江山我倒不感兴趣,要是换成中国的话......” “换成中国如何?” 她摊手:“七十年前抗日战争,我早扛枪上战场了。” 还等美人来搅局吗? 洛景明一愣,险些笑出声来,轻轻一叹,万般无奈却又万般深意的望向她。 “别,别又露出那种图谋不轨的表情。” 谭孤鸿立刻收起笑容,正襟危坐,再不看他。 她知道,他又想吻她了。 这件温莎珠宝最终以340万英镑的高价,被一位来自美国的年轻女士成功拍下,结束了现场第一个小高潮。 魏晋年间,龙门石窟看经寺罗汉像,终于姗姗来迟。 “第98号藏品,起拍价,50万英镑。” 这件藏品也引起了现场短暂的激烈竞争,可经过几轮起落之后,只剩下两个人还在参竞,其中包括洛景明,还有一个坐在他们左前方一位来自日本的收藏家。 两人互不相让,轮流举牌,眼见将佛像从200万一口气抬到了400万的高价,最终日本收藏家无奈罢手。 佛造像成功拍下,但谭孤鸿却微微皱眉,400万英镑,比估价超出了三倍不止。 接下来又有几件藏品匆匆过场,东汉洛阳白马寺对钟也很快亮相,实物看起来比照片还要震撼,两只巨大的铜钟,高约1.5米,上饰盘龙花纹,各自刻有四个大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那是穿越了千年的浩荡历史与家国信念,扑面而来的风中满是尘埃与沧桑。 北望邙山,多少英雄,青史南柯,白骨西风。 洛景明毫不犹豫的再次举牌,而那个日本收藏家也很快跟上,当所有人退出之后,又只剩下两个人不依不饶的竞价。 亚瑟打趣:“看来历史又一次重演了,不知道这一回谁胜谁负。” 最终出价飙升到了880万英镑,是对方出价,洛景明捏紧了手中的号码牌,深深呼吸了几下,最终没有动作。 “880万一次,880万两次,880万三次,成交!” 亚瑟带头鼓掌,笑眯眯道:“恭喜来自日本的43号先生拍得中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铜钟一对。” 这个一口伦敦腔的英国人这八个字的中文居然念得该死的准确! 43号先生笑容满面起身致意,而后回头挑衅了望了一眼洛景明和谭孤鸿的方向。 洛景明表情阴沉了几秒,而后蓦然笑了一下,可这一笑却是比方才的不笑还要阴冷,他慢条斯理推了推眼镜,双手环胸靠回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定定望着前方拍卖台,一言不发。 谭孤鸿见此,也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台上拍卖会继续进行。 终于,经过漫长的等待后,他们目标中的第三件藏品,东汉错金银博山炉出现,底价300万英镑。 因为没有明确鉴定数据,许多人都处于观望态度,日本收藏家率先举牌,洛景明紧随其后,其他人已经看出这两个人的火气,默默选择了退出。43号与88号两个数字在亚瑟口中不停交错,因为一个在大厅左侧,一个在大厅右侧,亚瑟不得不不停摇头晃脑,抽空还哭笑不得的抱怨了一句: “你们这是早就知道我最近犯了颈椎病吗?” 愉快的笑声中,竞争渐渐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突然又插进来一位电话竞拍人加入了这场战斗,三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开始是十万十万的加价,后来演变成百万,再后来竟然演变成千万,不到半个小时内,竞拍价已经飙升过亿,全场鸦雀无声,连亚瑟额头也开始冒汗,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以典藏为目的的拍卖会,最终却演变成了一场意气之争。洛景明始终保持毫无温度的微笑,举牌举得风度翩翩,而那位日本收藏家已是双目通红,气喘如牛,在又一次压过洛景明却被电话竞拍抬高价后,终于忍无可忍,直接起身高声吼道: “我出两亿!” 第53页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后排记者连手中相机的快门都不敢按下去。亚瑟先是一愣,继而强自压抑着内心的巨大兴奋,颤抖着宣布: “两亿英镑一次,两亿英镑两次,两亿英镑三次......” “等一等!” 木槌高举,将将落下之际,突然有人破门而入,高声叫停。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会场外面走进了两个亚洲男人,其身后跟着不少英国海关总署的工作人员。 为首的那位中年亚洲男子,大步走上前,对亚瑟道: “先生,请即刻停止这场非法的拍卖!” 亚瑟不明所以,但仍是秉持职业操守,沉着应对:“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三次报价已经结束,我必须立刻敲锤确认。” 而这场拍卖的负责人也及时现身,对现场来人道:“请众位不要惊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埃德蒙公司的春季拍卖会是经过合法手续审批的合法拍卖,何来违法一说?” “是吗?” 亚洲男子表情冷峻,沉声道: “我是中国驻英国大使馆公使王涛,在几个小时前,我已经致电贵公司,说明这件汉朝博山炉的具体情况,希望可以停止这场拍卖,可是贵公司多方推辞,仍然选择一意孤行。我们马不停蹄从伦敦赶来,就是为了制止这场错误,如果贵公司仍然执迷不悟,那么我们不得不在现场众多媒体面前公布这件博山炉的真正来历,以及之前和贵公司通话的电话录音了,相信到时候贵公司的声誉一定会遭到不可挽回的损失。” 负责人脸色一变,而在场媒体早就从这架势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纷纷将镜头对准了这位公使以及台上的博山炉。 海关工作人员也上前与之交涉,在多方压力下,负责人终于妥协,极不情愿地当众宣布: “由于突发意外,汉朝博山炉暂时停拍,本场拍卖到此中止。” 在场的媒体与竞拍人一头雾水的被安保人员客气的请了出去,临走时谭孤鸿注意到,那位叫嚣出两亿英镑高价的43号先生,浑身无力,瘫软在座椅上,脸上却挂着如释重负的笑。 她不禁失笑,一时意气,豪掷千金,看来拍卖中止,至少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电影推荐:《倾国之恋》(2012年美国) 剧情简介:影片采取双线结构,一条讲述英王爱德华八世和美国女人沃丽丝·辛普森之间的传奇罗曼史。另一条线是21世纪纽约女子沃丽在面对丈夫冷暴力的同时,着迷于沃丽丝和爱德华的爱情故事。她收集一切关于沃丽丝的资料,一遍又一遍地参观沃丽丝遗物拍卖会的展览。 推荐语:故事采取古今交织的方式展开,是女主与辛普森夫人两个女人,穿越时空的一场对话,对于女性命运的反思,探究那段倾国之恋背后的秘密。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说,不管那段昔日爱情究竟是对是错,至少这部电影拍得十分唯美十分浪漫,辛普森夫人不算绝顶漂亮,却很美,当两人翩翩起舞的时候,相信大家有那么一瞬间,会理解爱德华八世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选择。 第21章 大航海(7) 一场万众瞩目的拍卖会,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出了博物馆外,就是古老的阿尔伯特码头,这里是几个世纪前大不列颠最忙碌的码头之一,经历过大航海时代的喧嚣繁华,也经历过黑奴贸易的罪恶历史,静默矗立于此,见证着这座城市几百年的岁月变迁,跌宕起落。 常年阴雨连绵的利物浦今日难得晴朗,谭孤鸿和洛景明悠闲的散步于此。 “这件事你知道多少?”她好整以暇的问他。 那位王公使的话虽然没有说破,但猜也都猜到了,那件汉朝博山炉来路不正,且不是一般的来路不正,否则埃德蒙公司也不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巨额利润,选择妥协。 他笑了笑:“为什么这么问?” “别告诉我你是真的被那个日本人的挑衅激怒了,毫无理智的和他抬价。” “为什么我不能?” “很简单啊,且不说昨天你已经点过这里黑幕了,你本来也不会是这样容易被激怒的人,”她笑着说,“更重要的是,你生起气来,不是这样。” 这人城府心机多深啊,她在旧金山警局的审讯室内不是没见过,从头到脚活脱脱八个字,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何时喜形于色过?越是紧要关头,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况且她相信他过去必定见过比这大得多的阵仗,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拿捏被掌握? 洛景明闻言,低头笑了很久很久,似是喟叹,又似是欣慰,轻声开口: 第54页 “古人说,士为知己,我原先不懂,今日却终于有些明白了。” “就很简单的事情,你也不用想太多。”谭孤鸿轻咳了两声,“别岔开话题,那个43号是埃德蒙安排好的托儿吧?” 瞧瞧刚才拍卖场上那个亚瑟的表现,句句都是在拱火。 可洛景明却摇了摇头:“不,他们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但确实是针对客户心理安排好的同场竞拍对手。这样的安排一场拍卖会下来,还有很多。” 家国情怀,中日矛盾,不得不承认,这招坐山观虎斗玩得漂亮。 “所以,你看穿了他们的伎俩,却刻意和43号竞价,是为了拖延时间?”她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你早知道王公使他们会赶来。” 包括那个电话竞拍人,也许都是事前安排好的。 “知道一点,但不确定。”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下午6点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件事的详情。在这之前,我们不如好好逛一下这座城市怎么样?” “你可真喜欢卖关子!行吧。” 谭孤鸿无奈摇头,反正他们今天也注定要耗在一起了。 利物浦是一座典型的英国城市,又不是一座典型的英国城市,他是英式摇滚的发源地,是传奇乐队披头士的故乡,是红军球迷心中的圣地。这里与任何一个海滨城市都不一样,没有阳光沙滩,热情似火,而是在阴沉细雨中,面朝大海,伫立着一座又一座博物馆和展览馆,昭示着其深沉的底蕴与内涵。 仅仅漫步在阿尔伯特码头,就可以尽情饱览披头士博物馆,洞穴酒吧,名人墙等等著名景点。只可惜谭孤鸿和洛景明无论对足球,还是对摇滚,兴趣都没有那么大,最后谭孤鸿心血来潮,指着码头一角高耸的摩天轮道: “去坐那个吧!” 洛景明自然毫无异议,于是两个人便上前买票,坐上了这座与城市一般历史悠久的摩天轮。 随着座舱缓缓升起,视野渐渐开阔,远处依稀可见圣乔治大厅与利物浦教堂,大半个港口尽收眼底。 谭孤鸿托腮望着窗外的景色,心情舒畅,思绪连篇。 “你说,阿尔伯特码头是不是也是以阿尔伯特亲王命名的呢?”她回过头来,笑着问洛景明。 “应该是,”他笑了笑,“毕竟这个国家有太多以亲王命名的纪念了。” 阿尔伯特音乐厅,阿尔伯特纪念碑,阿尔伯特图书馆,皇家艺术学会的阿尔伯特奖章,从萨斯克彻温省的阿尔伯特市,到非洲的阿尔伯特湖,甚至是英国军队的其中四只,无不冠以这位皇室著名的王夫之名。 “维多利亚女王真是爱惨了她的丈夫,”她叹道,“这大概是几百年来大英帝国皇室中难得完满的一对伉俪了吧。” 虽然起初是为了政治联姻,后来却渐渐彼此钟情,少年夫妻,一路携手,相知相惜,彼此忠诚,儿女满堂,度过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他轻声道:“只是可惜,两个人没能白头到老。” 阿尔伯特亲王四十岁便英年早逝,独留维多利亚女王一个人在世间度过了漫长的后半生。终其此生,她都在日夜怀念他,她为他穿了一辈子黑色丧服,以未亡人自居;他们生前共同生活过的房间在那数十年后丝毫未变,所有物品摆放如昔;他的陵寝棺椁极尽奢华,英国每一个城镇中都树立着他的纪念碑。伦敦的市中心甚至还有一座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以纪念展览这段盛世爱情,供后人缅怀。 “也许,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这段爱情停留在了盛放之时,所以才能几近完满。”她缓缓道。 毕竟人世悠悠漫长,这一辈子没走完,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在生死,在时间,在世俗,在天性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爱情誓言中的一生一世说起来太过狂妄。在最灿烂的时刻陨落,未尝不是一种好结局,如此瞬间才是永恒。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但也许这段爱情能够百年流传,更是因为女王主政时期,是‘日不落帝国’最辉煌的时代吧。” 她也笑了:“很有道理。” 抛去立场来看,维多利亚女王是第一个以“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和印度女皇”名号称呼的英国女王,她在位期间是英国近代最强盛的时期,经济、文化空前繁荣,殖民地范围空前广阔,历史上称之为“维多利亚时代”。 “这么看,与其说英国人民追捧的是女王和亲王传世爱情,倒不如说他们怀念的是英国的鼎盛过往。”她思索道。 毕竟维多利亚时代的最后一年是1901年,那是20世纪第一年,是世界历史的分水岭,是全球中心从欧洲转移到美洲的拐点,从此那贵族的、优雅的、繁花似锦的传统欧洲文明走下舞台,世俗的、喧嚣的、纸醉金迷的新新美国文化粉墨登场。一艘又一艘的大船从这里起航,满载着充满野心与激情的年轻人,横跨大西洋驶向心中的梦幻彼岸,那里有钢筋水泥,摩天大楼,百老汇华尔街,圣弗朗西斯科的河水里流淌着黄金,克利夫兰的土地轻轻一敲就有石油。工业烟雾中耸立着的自由女神像缓缓出现在视野中,人们挤在甲板上兴奋的高呼着:american! 第55页 谭孤鸿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前因后果:“所以,‘安妮女王’号这次环游世界航线的主题,是回溯。” 原先她还以为,这是适逢50周年之际,对邮轮过去历史与航程的回溯,现在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文明的回溯。从纽约出发,一路向西来到利物浦,经过直布罗陀海峡,沿地中海游览整个欧洲,在埃及靠岸,穿过红海亚丁湾,一路奔向古老的亚洲国度,而后横跨太平洋探访神秘而原始的南美洲,这是对于世界历史和文明的一场寻根之旅! 他含笑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这真是......很棒的一个设计,”她赞叹,“我喜欢这个主题。” “东方邮轮对此深感荣幸。” 面对乘客表扬,公司老板如此回答。 她噗嗤一乐:“你这样又让我想起刚才的拍卖师了。” 像是英国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一样,一本正经努力搞笑的样子。 “他们是不是赚取业务提成的?” “没错。” “那这场两亿的交易中止,想必他要懊恼极了。”她好笑,“不过说实话,他的‘伦敦腔’太重了一点,刚才报价有好几次我都没听清。” 毕竟她常听的是圆润随意的美音,骤然切换成了抑扬顿挫的英音,显然很不习惯。 她突然想:“你会讲英式英语吗?” 面前的人西装马甲,领带眼镜,裤线笔挺,一丝不苟,多么标准的英伦绅士模样。况且,毕竟他连印度英语都会讲...... “会一点点,但是不太熟练。” 他脸上难得浮现一丝为难,她不禁有些感兴趣:“那你讲一讲,我想听。” “好吧。” 清了清嗓子,他欲言又止,踌躇片刻,起身从对面来到她的身边。 “这样不会不平衡吗?”座舱轻轻摇晃,她有些担心摩天轮的安全问题。 “放心。” 他在她右侧坐下,于是为了听清他说话,她整个人转过身子看向他,座舱空间有限,两个人近在咫尺,手臂相触,桌下的双腿相贴。 他压低嗓音开口,念出的是一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你有一张女人的脸,是造物亲笔画的, 是我诗中热情之所寄; 你有一颗女孩温柔的心,但并未沾染, 一般轻浮女子之善变的恶习。 你的眼比她们的亮,不那样虚伪的流盼, 你看到什么便给什么镀上了金; 你雅致清新,胜过世间花季少女, 你风度翩翩,压倒一切美貌少年, ......” 此时港口已是夕阳西斜,绚丽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将他们眼中的彼此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是这阿尔伯特码头景色太美丽,是这漫天夕阳光影太梦幻,是这古老严谨的语言太优雅,是这莎翁的不朽诗篇太深情。 至少此时此刻,谭孤鸿望着眼前的人,心中抑制不住的战栗与颤抖,肿胀与酸涩,或者换一个词语描述,叫做悸动。 一首诗念完,空气恢复安静,有什么看不见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无声涌动。 她低声笑骂了一句:“骗子。” 明明说得如此地道。 他也笑:“我从没骗过你。” 她终于忍不住做了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伸出手,将他高挺鼻梁上那副装模作样的金丝边眼镜摘下来,毫无阻碍的直视他那俊朗眉目,幽深眼眸,轻声问: “这样,还不算骗?” 这不过是一副平光镜,他根本不近视。 “你没问,我没说,你要是问了,我都会告诉你。” 他微微低头,拉近彼此距离,鼻尖与她的轻轻磨蹭,炽热呼吸喷薄在她的唇上,她身后是百米高空,再无处可逃。 “想知道什么,嗯?” 她垂眸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想知道......这个摩天轮,究竟转多少圈才会停。” “本来,是四圈,但是,我买了十张票。” “为什么?” 他低声笑了笑,有些喑哑的嗓音回荡在她的耳际: “因为,我想吻你——” 从很久,很久以前。 伴随着话音落下,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温热柔软的触感,从唇上蔓延到心间,她终于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是一场非常缠绵而温柔的亲吻,似乎是对那天极光下急切潦草的一种补偿。他单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后颈,手指插进她细碎的短发中不停摩挲,他含着她的唇轻柔吮吸,辗转反侧,不厌其烦。 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血气不断上涌,双唇仿佛要就此融化在了他的舌间齿间,终是忍耐不住,她试探性的吻了回去。 他的动作一顿,而后她便听见了他低低的笑声,一股酥麻感瞬间从她脚底蹿上了尾椎骨,再向上直冲大脑。 第56页 在她双唇微张之际,他悄无声息的侵入其中,柔软的舌尖有条不紊的探寻过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她细微颤抖的地方,最后触碰到了她的舌,从若即若离的舔舐,到不容置疑的含吮,他就这样赤/裸裸的勾引着她,诱惑着她,和他一同共舞,一同沉沦...... 他们就在这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里不停的接吻,吻得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彼此凝视,平复喘息,视线胶着在一起分不开之时,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缠绵,永无休止。 开始两人并肩而坐,后来他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揽着她的腰身,她的手臂环绕在他的颈间,更亲密,也更自然。 时间在此刻已经失去了意义,从夕阳西垂,到繁星满天,谭孤鸿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在摩天轮上坐满了四十圈,她只知道下来的时候,她的腿都是软的,而双唇根本已经酥麻到失去了知觉。 她忿忿的瞥了他一眼,却不知此时自己双颊生晕,眼眸如水,是多么娇嗔而诱人,尤其于对于她这样向来清冷淡漠的人来说。 于是洛景明理所应当的低头在她的唇上又落下了重重一吻,顺便还轻轻咬了一下,在她忍无可忍推开他之前,及时抽身,笑着牵起了她的手,两人就这样相携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四十圈什么的,咳咳... 终于开始甜甜的的恋爱啦! 今日电影推荐:《恋爱中的维多利亚》(2009年英国) 剧情简介:影片改编自维多利亚女王的青年时代,从1836年她登基前一年开始到1840年她和阿尔伯特亲王结婚为止,着重描述了她的爱情生活。 推荐语:以维多利亚女王为主角的电影的电视剧有很多,私心里最喜欢这一部,没有讲太多政治波折,也没有过多刻画女王后半生的孤独,只是和阿尔伯特亲王甜甜的谈恋爱。欧洲宫廷剧毕竟比美国更加原汁原味,服道布景都非常精致考究,画面与颜值都很赏心悦目。 第22章 大航海(8) 今日邮轮回船时间是晚上七点,于是两人在码头边的一家巴西餐厅吃了晚饭,烤肉外焦里嫩,香气诱人,而且价格实惠,十分完美。 吃完饭后,洛景明却说不着急,谭孤鸿不解,但也跟着他在这里继续闲坐,听着驻店歌手坐在餐厅中央的吧椅上,抱着吉他唱着披头士的歌。听说这里每天十一点后会撤掉桌椅板凳,变成一个酒吧,老板亲自担任dj,彻夜狂欢到天明。 大约十几分钟后,一个男人推开餐厅门走了进来,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国男人,无框眼镜小平头,精瘦干练。谭孤鸿看他有些眼熟,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人就是今天白天跟在王公使身边的那个使馆工作人员。 男人径自走到两人桌前,笑道:“抱歉,和海关警方一直沟通到现在,来迟了。” 洛景明起身和他握手:“洪秘书,辛苦了。” “分内之事,感谢洛先生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配合。” “也是我分内之事。”洛景明微微一笑,对谭孤鸿介绍道:“这位是驻英大使馆的洪杰洪秘书。” 谭孤鸿便也和他点头示意:“洪秘书。” 三人落座,洪杰推了推眼镜感慨道:“这一次多亏了洛先生慧眼识真,在拍卖清单里发现了这尊博山炉,及时通知我们,我们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采取措施,制止这场拍卖。以前只听闻梁老先生鉴宝独具慧眼,没想到洛先生也是青出于蓝。” 洛景明笑了笑:“洪秘书过誉了,我倒没这么大本事,只不过是恰好看见过当年报纸上对于那批盗墓走私文物的报道而已,当时外公对此十分痛心疾首,叮嘱我日后在卖场上一定对类似的文物多加留意。” 谭孤鸿不禁问:“那件博山炉是盗墓走私文物?” “是的,经过刚才专家的鉴定和国内传来的详情信息比对,现在基本已经肯定了。” 洪秘书见谭孤鸿似乎并不了解事件来龙去脉,便好心为她释疑: “这件事要从九十年代年说起,94年95年左右,国内陕西境内多处汉墓被盗,大量陪葬文物丢失。经查证,是一伙有组织有预谋的跨国走私犯罪集团所为,集团里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为首的是一个英国著名古董商人,他与国内的盗墓集团合作,盗窃了大量珍贵文物,经香港从海上走私运往英国、瑞士和美国等地,用各种方式掩盖来源流入市场进行交易,以牟取暴利。” “后来这个犯罪集团在中英两国警方的联手合作下,被成功破获,大部分的涉案人员被抓捕归案,许多他们没来得及出手的文物也被我们成功缴获,但是据查获的犯罪分子账目来看,仍有一部分珍宝下落不明,其中就包括这件错金银博山炉。” 第57页 谭孤鸿了然,笑着看向洛景明:“所以,你在清单上一见到它,就知道它的来历了。” 洛景明颔首,补充道:“这件博山炉价值连城,但埃德蒙拍卖行不仅完全没有将它大肆宣传,反而遮遮掩掩,给出的信息也含糊不清,显然对它来路不正心知肚明。有很大可能,他们本来就与这件博山炉的委托人存在交易关系,这一次的拍卖只是试水之作,一旦成功,后面还会有更多失窃文物源源不断的流入市场。” “没错,埃德蒙公司一定逃不脱干系,”洪杰点头,“我们接到洛先生的通知后,就第一时间联系了英国海关和埃德蒙公司。英国海关表示愿意和我们合作,共同追回文物,但是埃德蒙公司却多番推辞,一会儿说保管和广告已经投入了大量前期费用,一会儿又说仅凭我们提供的资料不能证明这件博山炉是走私文物。所以王公使当时就肯定,埃德蒙一定知道那批失窃文物下落的更多详情。如今英国海关和英国警方都已经介入调查了,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谭孤鸿感叹:“但愿如此。” “王公使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但他特意嘱托我,要当面好好感谢洛先生一番。要不是他拖住拍卖行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也不能在成交前及时赶到,一旦落槌交易成功,博山炉的所有权转移,埃德蒙一定会翻脸不认账,这样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洪杰叹了口气,“以前就发生过类似事件,导致外国法院最终将文物判给竞拍人,我们很难再追回所有权。” “不能再竞拍回来吗?”谭孤鸿有些好奇。 洛景明莞尔:“当然可以,我确实也做好了这一准备,但是,这是下下之策。” 洪杰赞许的点头:“正是如此。建国初时,国力维艰,百废待兴,那时候抢救海外流失的珍贵文物,就只能走赎买一条路。我听外交部的前辈说过,彼时一部分靠国家成立的‘海外秘密抢救文物小组’拨专款经费,另一部分就是靠梁公这些爱国华商慷慨解囊。但是如今我国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已经今非昔相比,我们更倾向于采用外交谈判、执法合作还有民事诉讼等方式追索文物,赎买只是迫不得已的最后手段,毕竟那本就是属于我国的文物,凭什么要我们为犯罪分子的行为买单!” “原来如此。” 这一场谈话彻底解开了谭孤鸿对于拍卖会的疑惑,三人离开餐厅之时,她低头看表,刚刚好六点。 这个人还真是说到做到。 洪杰忙于公务匆匆和二人道别,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问道: “差一点忘了,洛先生,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姓谭?” 谭孤鸿刚想下意识反驳“女朋友”这三个字,洛景明却已经替她回答了: “正是。” “谭小姐,那么请问令尊是否是谭俊杰?” 谭孤鸿愣了愣,缓缓道:“是,我的父亲是叫谭俊杰。” “那就对了,”洪杰笑了笑,“王公使让我转告你一声,他说他与令尊是大学同学,他今天看见你时,就觉得你和令尊长得很像。” “是......哪里像?” 洪杰回忆了一下:“王公使说是嘴巴像,你的眉目应该更加像令堂。” 谭孤鸿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谢谢。” 夜晚的码头灯火璀璨,宁静安逸,两个人沿着河边挂满了同心锁的铁链围栏,缓缓往邮轮停泊的方向走去。 谭孤鸿一直垂头默不作声,洛景明轻声开口问道: “你的父亲,是外交官?” “嗯?”她恍然回神,“嗯,他之前是在外交部门工作。” “很少听你说起父母。” “因为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们,”她有些无奈,“他们去世时,我才两岁半,连他们的样子都不记得,是后来长大后舅舅外公他们给我看照片,讲他们的事,才一点点知道的。老实说,我小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每个人都是有父母的,后来才发现,我和别人不一样。” 他不禁伸臂搂过她纤瘦的肩膀,可她却笑了笑: “别担心,我没有那么可怜,可能正是因为根本没有记忆吧,所以也不会有太大的悲伤。只是偶尔有些恍惚,尤其是听刚才洪秘书说的那几句话,他们走了那么多年,我仍然和他们存在某种微妙的牵连,这种感觉很神奇。我没听家里人说过我长得像谁,也许是因为日夜相对不察觉,也许是为了怕我难过吧。” 她顿了顿,转头问洛景明:“你说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会不会也扮演着今天王公使那样的角色,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千钧一刻,力挽狂澜?” 第58页 他定定望着她,低声道:“一定会的。” 于是她便笑了起来,抬了抬下巴:“那当然,看我就知道了,有其女必有其父!” 他看着她双眸亮晶晶的,干净清秀的脸庞上有一些骄傲的小得意,有一些难得的孩子气。 所谓性子执拗之人,大多在和自我斗争消耗掉了许多锋利棱角,留给世人的,只剩温和内敛,严谨自谦。 他心中突然柔软又涩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笑了笑: “没错,看你就知道了。” 利物浦拍卖会一行,虽然种种曲折,但好歹也算功德圆满。 回船之后,谭孤鸿近距离打量着那尊已经被埃德蒙拍卖行运上船的龙门佛像,感慨道: “400万,也算物有所值,只可惜那对白马寺对钟没能拍下。” 不过以此为饵,钓出了后面的大鱼,倒也划算。 身后的洛景明突然轻声一笑。 她回过头来:“笑什么?” 他慢条斯理道:“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那对铜钟是赝品吗?” 她愕然:“赝品?” 他点头,“不过虽然是赝品,却也是清朝的赝品,不是一文不值的。” 但是以成交价880万英镑来说的话...... 谭孤鸿无奈抚额:“算你狠!” 突然有点心疼43号先生了怎么办? “而且,你刚才说错了,不是物有所值,而是物超所值。” 她疑惑的看向他,在他的示意下,来到一旁的桌前,桌上面摆放着一只精美的木制礼盒,打开之后,只见里面黑色丝绒的映衬上静静躺着一枚圆形玉佩,玉佩直径约8厘米左右,镂空雕刻着凤纹,样式典雅古朴。 “这是埃德蒙送来的赔礼。” 拍卖会戛然而止,为了维护声誉,埃德蒙必定会对客户给予一定的道歉和赔偿,尤其是对于洛景明这样的大客户。 谭孤鸿捻起穿玉而过的红色丝络,将玉佩轻轻提起,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很贵重吗?” 这好像也是昨日清单里出现的藏品之一,今日没有来得及拍卖,但是她已经忘了具体信息,对于玉器她可就更没有研究了。 洛景明摇了摇头,“清末民初的玉佩,玉料中等,雕工中等,并不贵重。” 她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那你图什么?” 他但笑不语,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向屏幕上的照片。 她低头看去,照片上是两枚...不,准确的说,是一枚断成了两半的圆形玉佩,断口处用金料精细的补过,上面依稀可见是盘龙纹饰。除此之外,玉佩大小,甚至玉料的纹路都与她手里的这枚一模一样,显而易见,多年之前,他们本就是成双的一对。 洛景明适时解释道:“这两半玉佩是外公的传家之物,据说原先是一双龙凤佩,是曾外公和妻子的文定之物,后来凤佩丢失,两个人便将龙佩一人一半。再后来战争年间,两人相隔重洋,历经多年辗转,龙佩才能合二为一。” “如今,凤佩也终于归来了。” 百年沧桑,四代传承,龙凤呈祥,破镜重圆。 这是多大的机缘与巧合,说是冥冥中上天注定也不为过。 谭孤鸿不禁一时失语,在面前玉佩和照片间,来回看了好久,这才缓缓抬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洛景明: “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是这枚凤佩?” 他坦然承认:“不错,它的底价和估价都不高,可假如我稍微流露出对它有意,今天拍卖场上的情形一定会重演。虽然价格总归在接受范围内,但是,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可你却很喜欢算计别人,这都是一箭几雕了?整天这么算计来算计去,您不累?” 谭孤鸿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看向他: “现在,我有点怀疑,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他笑了笑,缓缓回答: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是这一件,现在不行。” 他揽过她的腰,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 “its a secret.” 这是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数一数,这是一箭几雕了? 第23章 不冻港(1) “安妮女王”号到达英国,开始正式航行至欧洲范围内,离开利物浦之后,每一天都有新的港口停靠。 在这段日子里,邮轮上的乘客们每个早晨睁开眼睛,迎接大海上崭新的朝阳,也迎接一段全新的旅程,与不同的国家和城市相遇又分离,每一天都是一场精彩而浪漫的约会。 前一天还漫步于都柏林的圣三一学院,游览爱尔兰最古老的图书馆,后一天已经身处于唐居伊塔,探访法国西海岸最著名的地标。昨天还站在西班牙海边的古董书店,指尖触碰过来自于古罗马时期的晦涩典籍,今天就已经坐在葡萄牙波尔图老城区的酒吧里,轻轻摇晃着高脚杯中波特葡萄酒。 第59页 而每当白日多姿多彩的行程结束,夜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港口,总能远远望见“安妮女王”号那庞大而沉默的身姿,船舱中那些亮起的璀璨明灯,好似为飘泊的旅人指引着归来的方向。 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很多人会在不知不觉间,对于这艘邮轮产生一种虚幻的归属感,仿佛这里,就真的是家一般。 谭孤鸿和洛景明,两个人开始如同一对普通情侣一样自然而然的相处,在彼此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也许是在利物浦之后,也许是在利物浦之前。 朝九晚五,一日三餐,形影不离。他们一同去攀登拉科鲁尼亚古罗马时期存留下来历史最悠久的灯塔,一同手牵手在横跨杜罗河的路易一世大桥散步,会因为看错了地图而差点在布雷斯特街头迷路,也会为了一张宣传单徒步走四个小时去吃号称西班牙最地道的火腿海鲜饭。 他是很体贴浪漫的情人,每天清晨,她的私人管家露西小姐,都会在她的客厅里的花瓶中放上一束颜色鲜艳犹带露水的鲜花,有时是梵高挚爱的泰迪向日葵,有时是淡然素雅的蓝色桔梗,有时是芬芳浓郁的香水百合。 她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后来才想起,他告诉过她,他父母生前就是如此。 也许一个人的爱情观,真的会在不知不觉间受幼时父母的影响很深。 还有就是,接吻。 非常频繁,而自然的接吻。 在异国他乡无人认识的街头,在夜深人静星光漫天的甲板,在每一个早安和晚安之后,在吃完芭菲她皱眉嫌弃太甜的时候,在喷泉高涌她笑着看向他的时候。 谭孤鸿以前不知道,接吻,原来是这样一件会让人开心而舒服的事情。 不可否认,她和他之间本来就有着对彼此不可抗拒的吸引,一种原始的,莫名的,甚至是赤/裸的吸引力。荷尔蒙?多巴胺?亦或是别的什么主导着身体本能的化学物质在作祟,哪怕理智将情感一遍遍的压抑,都无法幸免于难。 那么,不如暂且顺其自然。 . 漆黑宁静的夜幕下,“安妮女王”号沉默的行驶过直布罗陀海峡,从波澜壮阔的大西洋缓缓进入温柔宁静的地中海。 两个人坐在阳台私人甲板上的沙滩椅上,本来是在他在灯下看书,她抱着pad在看电影,后来他放下书和她一起看电影,再后来不知是因为某次视线交错,亦或是因为某次指尖相触,他们就莫名其妙的开始接吻。 因为地点太过适合,他直接顺势将她压在了沙滩椅上,覆在她身上,两个人身体交叠,双腿纠缠,姿势前所未有的亲密,所有身体的原始反应都无所遁形。 洛景明只穿了一件棉质的居家长裤,谭孤鸿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炽热的冲动和欲望,可他却仍是反复亲吻着她的唇,伸手在她脸上、颈间轻轻摩挲,慢条斯理,不徐不缓。 一吻终了,他慢慢退开了一些,彼此的视线却还交缠在一起。 自从上次挑明之后,两个人独处之时,他就再也不戴眼镜,她笑着打趣,却被他反将一军,说是接吻时怕硌到她。 此时那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近在咫尺,她能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笑意背后蒸腾起的暗流涌动,他不进一步,却也不加掩饰,就这样明明白白的展示在她面前。 她笑了,“你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天啊?” 住进来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了,阳台只有一张沙滩椅,比单人宽,比双人窄,之前一直没有在意,直到今天才终于发现,这个椅子,是如此的适合接吻。 以此时此刻,他们的姿势来接吻。 他笑了笑,“你觉得呢?” 她偏偏不答,推开了他,坐起身子去拿一旁桌子上的冰果汁。 六月初夏,地中海气候不冷不热,但是果汁放了许久,杯子里的冰块早已融化,只剩丝丝缕缕残留的凉意和玻璃杯壁上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她小心翼翼的握住湿滑的玻璃杯,喝了一口酸甜的果汁,他又从身后贴了过来,单手环住她的腰,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右耳。 她下意识浑身一颤,忍不住想要挣开他的怀抱。 他收紧手臂,又继续吻了几下,耳垂两下,耳郭一下,正好是她三个耳洞的位置。 她无奈,拉长调子,懒懒散散的问道:“干嘛呀?” 他低声笑了笑,轻声开口: “打耳洞的时候疼吗?” “疼啊。” 但谁让它听不见了呢,总该给它找一样新的任务吧。 “这是不是,你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 她转过头来反问:“你说的,是现在,还是过去?” “有区别吗?” “当然。现在,不是。” 第60页 此时此刻来看,她做的最出格的事,应该是和眼前这个明知没有结果的男人,谈一段明知没有结果的恋爱。 “过去?” “过去......”她笑了起来,缓缓道:“过去,也不是。” 他微微挑眉:“那是什么?” 她凑到他耳边,慢悠悠撂下两个字: “秘、密。” 简直是为了报复那天的他。 他失笑,无奈的摇头。 她咬着彩色吸管,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感觉怎么样?” 被人隐瞒的滋味? “还好,我的好奇心也没有那么重。” 她耸了耸肩,可有可无: “好吧,那就让我们各自保守秘密吧。” 嗡—— 两人并排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是今日的邮轮小报,app上每晚都会进行推送,涵盖明日邮轮上剧场演出内容、娱乐设施开放时间,及靠岸后城市游览攻略和天气情况等等。 谭孤鸿拿过手机,打开信息,翻看详情,不禁笑了起来: “明天又到西班牙了。” 西班牙将葡萄牙三面包围,他们经过西班牙西部的拉科鲁尼亚、葡萄牙的波尔图、里斯本,跨越直布罗陀海峡后,方向一转,就又来到了西班牙东部的巴塞罗那。 她正低头仔细研究这座城市的游览路线的时候,突然听洛景明道: “明天我不下船。” 她瞥了他一眼: “ok,我知道了。” 无所谓了,反正到了西班牙,她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在大街上迷路。 他却是笑了笑,轻轻按住了她拿着手机滑动屏幕的手, “你也不下船。” 她这才真正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他: “为什么?” “因为,明天中午我会邀请一个人上船吃午饭,这个人是西班牙人,我需要一个翻译。” 她好笑:“你还缺西语翻译?”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行程,所以船上并没有随行翻译,而这次会面暂时是保密的,所以不能在本地临时找人。” “但我做不到同声传译。” 她皱眉,很想指着自己的发际线给他看,她只是个普通翻译。 “不需要同声传译,只是普通翻译就行,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她笑道:“只是请我做翻译,价钱很贵。” 他眼中含笑:“要多少?” “看你能出多少喽。” “近来全球实体经济都不景气,公司入不敷出,实在是囊中羞涩。”他叹了口气,故作认真的皱眉沉思了片刻,为难道: “这位翻译小姐,要不然你考虑考虑,我以身抵债?” 她“啧啧”了两声,嫌弃的看向他:“这位小白脸先生,别忘了你一晚才八百!” “那不如多抵几晚?”他低头,额头挨着她的,语气循循善诱,“不够,就一直抵,抵到你满意为止。”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吃了薄荷糖,辛辣而凉爽的气息若有若无的萦绕在她四周,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诱惑。 她慢慢退后,与他拉开距离, “那就先攒着吧。” 他不置可否,黝黑的眼眸含笑看着她,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轻咳了一下,收起玩笑的心思,正容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你们要谈什么内容?你最好提前给我资料,免得明天我对一些专业名词卡壳。” 毕竟她擅长的是矿井施工和工程项目方面的翻译。 洛景明顿了顿,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会在厄瓜多尔遇见吗?” “记得,你说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去那里找一个项目负责人。” 虽然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让她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 “这一次,我邀请的,就是这个人。他叫莫雷诺,是远洋港口公司的董事长,远洋港口公司主要从事集装箱码头的开发、运营和管理,经营着西班牙东南部地中海沿岸集装箱吞吐量最大的港口,耀中航运有意对其进行收购。” 谭孤鸿仔细琢磨了一下他这番话,“耀中航运要开拓地中海沿岸版图?” 据她所知,梁氏集团之前航运方面的生意都集中在亚洲美洲地区,欧洲有所涉及,但是很少。 “没错,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耀中航运的重心会从亚洲美洲地区,逐步转移到亚欧非大陆地区,因为这个区域会是未来全球发展最活跃的经济地带。” 亚欧非经济圈?谭孤鸿不禁联想起近年来国家施行了一系列政策和经济布局,哑然失笑: “你倒是高瞻远瞩。” “不是我,是外公。” “没差别啊,”她似笑非笑,“梁爷爷如此这么器重你,我看以后都没差别了。” 第61页 他却是摇了摇头,“外公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这我就管不了了,我只想要明天谈话内容的详细材料。” 涉及跨国并购内容的谈判,肯定是场硬仗了。 洛景明笑了笑:“不用担心,明天不会谈论任何有关收购的事宜,只是一场普通的私人会面,我要请莫雷诺先生上船尝一尝地道的中国菜。” 虽然洛景明如此说,但等他回自己房间之后,谭孤鸿还是秉持着职业操守,打算在网上先查查相关资料,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 拿起放在一边的pad解锁屏幕,方才看了一半就被定格的电影画面自动播放,她刚想暂停退出,手指却突然僵住。 她终于知道,刚才他为什么突然吻她了。 电影里播放的,是男女主经历了一场奇妙的约会后分别之时的片段,下一刻男主便说出了大段炽热而真挚的告白: “you can’t imagine how much i feel like making love to you.not just once .over and over again,for the rest of my life.” ——你想象不到,我多渴望和你make love,不仅做一次,是做完又做,做足一生一世。 谭孤鸿仰面躺在沙滩椅上,将pad盖在脸上,长长喟叹了一声,似悲似喜。 洛景明,这个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出现的电影是《美丽人生》,原版台词比这个还要露骨,详见我的围脖 今日电影推荐:《美丽人生》(1997年意大利) 剧情简介:该片讲述了一对犹太父子被送进了纳粹集中营,父亲利用自己的想像力扯谎说他们正身处一个游戏当中,保护儿子的童心没有受到伤害。 推荐语:很经典的一部二战电影,前期男主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与后期战争的阴霾形成鲜明的对比,影片中没有太多血腥暴力描绘残忍杀戮的镜头,甚至整体基调都是欢快搞笑的,可你仍然能从细节中体会到残酷战争对美好人性的践踏与毁灭,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不过前半部分,男主追女主的情节真的很可爱很甜。 第24章 不冻港(2) 费德尔·莫雷诺,西班牙远洋港口公司的董事长及创始人,年过六旬,依旧精力充沛,喜好艺术、美食、异域文化,常年在世界各地旅行,很少留在西班牙国内。据称不会为了任何工作上的事情耽误自己的旅程,任何想和他谈生意的人都必须配合他的时间与步调。 这样一位爱好广泛,且喜欢猎奇的老先生,寻常中餐当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所以这一次洛景明将以地道的粤菜来宴请他。 “安妮女王”号邮轮上本来就有粤菜餐厅,位于十层甲板的云品轩,由曾任有“食在广东第一家”之称的广州酒家的主厨掌勺,一位难求,预约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而在今日,由于特殊原因中午十点半时至晚上十九点半的预约被全面取消,顺次延后,引得本来预约到座位的客人怨声载道。 十一点钟的时候,云品轩餐厅内已经布置完毕,宽敞明亮的大厅内除了侍者空无一人,洛景明坐在餐桌旁,低头看了一眼表。 之前他离开房间的时候,谭孤鸿说稍后再到,现在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她还没有出现。 正当他拿起手机要打给她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 “不好意思,洛先生,希望我没有迟到。” 他抬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谭孤鸿,不禁一时愣怔。 她今天罕见的画了淡妆,仍是一身西装干脆利落,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如果说船长晚宴上的她是清秀的翩翩少年,那么此时她便是优雅的职业女士。 纯黑色的西服套装略微宽松,配上黑色的蕾丝内搭与黑色的尖头细跟鞋,浑身上下唯一的亮色是那双丝绒哑光的红唇,仿佛画龙点睛一般,让她整个人显得成熟干练中又透着一丝妩媚。 见他看她的目光有异,她笑了笑: “虽然我不太喜欢,但这是基本的商务礼仪,总不能让你丢面子,是不是?”她半开玩笑的叫了一声:“boss!” 他起身,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执起她的手,微微弯腰,一丝不苟的行了一个吻手礼,再抬头时,满是温柔笑意: “或许应该我叫你boss才对。” 他绅士的为她拉开座椅,她笑着坐了下来: “别介,我可当不起。” 二人入座后,一旁的侍者上前为二人递过菜单,用不太标准的港普道: “洛生,洛太,这是稍后的菜单,请两位确认一遍。” 洛景明恍若未闻,面不改色的接过菜单。 谭孤鸿整理餐布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那名侍者: “谁让叫我洛太的?” 第62页 “这...我......” 侍者被她的目光看得一僵,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谭孤鸿也没继续为难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始作俑者。 那位“洛生”依旧好整以暇的翻看着菜单,淡笑道:“不过是个称呼,别太介意。” 她怎么就不信要是没人授意,他敢这么叫她呢? 谭孤鸿不冷不热的笑了一下,“行吧。” 这一路上,条女、阿嫂、女朋友,现在又变成了洛太,她倒是要看看到底还能给她冠上多少个称呼! 注意力回到面前这份菜单上,上面的菜色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囊括了粤菜中广州、潮汕、客家三个种类,既体现了本土特色,又照顾到了西班牙偏爱海鲜的嗜好。有如白切鸡、上汤焗龙虾、阿一鲍鱼的经典大众粤菜,也有一些闻所未闻的偏僻菜色。 谭孤鸿是北方人,对此了解不多,不禁问道: “五月菇是什么?” 洛景明解释道: “五月菇,学名荔枝菌,通常生长荔枝林潮湿的白蚁窝上,只在每年农历五月夏至前后、荔枝成熟结果的时候生长,昙花一现,数量稀少,味道非常清甜爽口,被称为岭南菌王。” 谭孤鸿点点头,又问:“那护国菜呢?” “这道菜很复杂,要先把草菇和鸡油鸡汤火腿一起蒸熟,去掉火腿,只留草菇和汤汁,加处理过剁碎的碧绿番薯叶,用猪油炒制,然后加鸡汤烧制,烧开后勾芡,加猪油和麻油,八成倒入汤碗,二成再加鸡汤和火腿煮,煮熟之后倒入汤碗里,最后形成太极的形状,汤羹色泽碧绿,软滑可口。” 谭孤鸿被他左一句“鸡汤”又一句“火腿”绕晕了:“这快和‘茄鲞’差不多了,但是和‘护国’有什么关系?” “这里面有一个典故,”洛景明笑了笑,给她讲道:“据说宋朝末年,元兵大举入侵,最后一个皇帝赵昺逃到潮州,借住在深山古庙里,寺中贫困,无米无菜,僧人对他恭敬又怜悯,见他饥渴不堪,就从寺庙的菜地里摘了番薯叶子制成羹汤。宋帝大为感动,感叹于僧人忠君爱国,便给这道羹汤取名‘护国菜’。” 看来所谓地方传统美食背后多数跟皇上扯上关系,不是清帝就是宋帝。 谭孤鸿失笑:“故事真假暂且不论,你倒是有心了。” 这一桌宴席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引经据典,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等待了十几分钟后,莫雷诺先生在侍者的引领下来到了餐厅,二人起身相迎。 莫雷诺是位健步如飞、神采奕奕的老先生,他戴着一副大墨镜,穿着印花衬衫,好似海滨度假归来,一进门就爽朗的大笑道: “瞧瞧,这是谁把船一路从曼哈顿开到了地中海?lone,你可真是比你外祖父还要执着啊!” 他说的是英语,尽管那是带着西班牙卡斯蒂亚口音的英语。 洛景明上前和莫雷诺握手,笑道:“不执著怎么能打动莫雷诺先生?整个欧洲都知道谁也无法打断您的行程。” 谭孤鸿将话翻译给莫雷诺,引得他侧目而视:“lone,这位小姐是?” 洛景明淡淡一笑,直接道:“my novio.” novio,这是一个西语单词,而且是一个很微妙的西语单词,它可以同时表示妻子,未婚妻,和女朋友。 谭孤鸿重重的看了他一眼,回头对莫雷诺笑道:“莫雷诺先生,叫我tam就好。” 莫雷诺先生显然很开心:“感谢这位美丽的小姐,看来今天我们都可以轻松的用母语交谈了。” 洛景明颔首:“当然。” 三人入座之后不久,便开始上菜。 莫雷诺对中国文化也有所涉猎,去过中国北京上海等地数次,甚至会用筷子,只是不太熟练。 面对这些不太寻常的中餐,莫雷诺大感兴趣,对每一道菜的名称都不停追问。 谭孤鸿不禁有些头大,毕竟中西语言文化有所差异,不是所有词语都能一一替代,罗汉斋怎么翻译?荔枝菌怎么翻译?护国菜怎么翻译?潦草直译又对不起洛景明的精心准备,她只好硬着头皮仔仔细细向他解释每一道菜背后的食材、做法以及文化内涵,时不时还要再向洛景明询问,光介绍菜品就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时间。 大家边吃边聊,洛景明和莫雷诺两人果然全程对公司收购之事只字未提,只是闲聊日常,好像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老友会面一般。而且大部分时间是在听莫雷诺滔滔不绝的讲述他之前游历世界各地的见闻,他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他不听话的女儿和女婿,甚至是他家养的那只老斗牛犬前几天跑到街上被车压断了一条腿...... 谭孤鸿觉得自己差不多将翻译基本功又从头到尾复习了一遍,说实话在工地待太久,她对日常西语都快忘光了。 第63页 这一场宴请主客尽欢,气氛愉快,看得出莫雷诺非常满意,临别时,他笑着: “今天的这顿饭我很喜欢,lone,你的品味很棒,过去我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以后我可以继续惬意的度假了。” “我不会令您失望的。” “当然了,我说的不只是菜,还有人。”莫诺雷哈哈大笑,看向谭孤鸿,“这位小姐有着东方女性的温柔美丽,也有着西方女性的潇洒大方,lone,你很幸运。” 洛景明看向谭孤鸿,谭孤鸿在这一瞬间抛弃了职业道德,笑着回视他,面不改色用中文道: “他夸我呢,你跟着笑就行了。” 可洛景明的目光却好似能看穿人心一般,揽过她的肩膀,在她面颊轻轻一吻,笑着对莫雷诺道: “我很荣幸。” . 送走了莫雷诺先生后,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两个人漫步在邮轮的海景廊桥上,这是一段延伸出邮轮船体,高悬于海平面上长达十米的全透明玻璃步道。此时此刻,被巴塞罗那港口的晚霞照射成一片橙红,仿佛天堂梦境。 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要离开这座优雅浪漫热情如火的城市了。 谭孤鸿俯身,双臂撑在围栏上,望着玻璃窗外的繁忙的港口景色,对身边的人说: “我才明白,原来你需要的不是翻译,你是想让他知道,你的...女朋友,会西班牙语,来增加他的好感。” 洛景明淡淡一笑:“我不否认这一点。” 她斜睨他,“我本来以为,我是来做你的翻译你的秘书的,现在看来,还得加钱。” 他揶揄:“你哪里像我的秘书?” 她看向他,说起秘书,她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于是她直起身子,对他伸出手: “眼镜。” 他挑了挑眉,依言将自己衬衫上面口袋里的眼镜递给她。 只见她接过之后,直接戴在了自己脸上,向他扬了扬下巴: “这回呢?” 今天她本就黑衣红唇,干练妩媚,此时戴着他的金丝边眼镜,平添一份禁欲性感,双眸神采飞扬中流露出一丝丝挑衅。 他不禁目光变深,喉头下意识的滑动了一下,一言不发,俯身就要吻她—— 她轻笑了一声,躲开了他的吻,却又伸手拉住了他的领带,缓缓将他拉向自己,直到停在一个呼吸相闻的距离。 她红唇轻启,似笑非笑:“这么有兴致?这样是不是这样会让你想起谁呢?” 他一愣,不明所以,直到她刻意扶了扶镜框,才有些有些恍然。 她指的,是被他称为助理的波琳娜,那个戴着眼镜的混血金发女郎。 他突然低声的笑了起来,伸手从她身体两侧搭在她身后的栏杆上,将面前的她整个人圈在他的怀抱和玻璃墙之间。 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否认,他只是在她耳边笑着说: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不想知道什么。”她轻飘飘道。 因为她不追求将来,所以也不追究过往,但既然只在意当下,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 她再次拉着他的领带,将他拉离自己的耳边,好整以暇的和他对视,缓缓道: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一句话忘了跟你说,这段旅程中,你也一样,想结束的话,你也可以随时下船。但是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你最好不要做什么让我们彼此都不开心的事。你说你这个人不喜欢坐以待毙,那么我这个人,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无论这艘邮轮能走多远,无论两个人何时结束,她只是单纯的希望,大家能够好聚好散。 他闻言沉默良久,目光幽深,没有表情。 “说完了吗?” “说完了。” 她轻巧的松开他的领带,还体贴的替他平整衬衫上的褶皱,末了拍了拍领口,打算走人,却突然被他捉了回来,再次困在怀抱里。 “既然你说完了的话,那么你知道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了吗?” 她望着他那点漆双眸良久,有些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嗯。” 这种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 “你想接吻......”她轻声说。 于是压抑了这整整一个下午时间,他终于做到了从刚才在餐厅里,他第一眼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想做的那件事。 他毫不犹豫的低头吻上了她的红唇,完全不在意将她的口红弄花,甚至是带着一丝故意弄花的狠戾。 她身上永远带着那股井然有序的冷淡和黑白分明的正确,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和拥有的冲动,以及亵渎和毁灭的欲望。冲动和欲望压抑得狠了,压抑得久了,便纠缠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的吻从她的唇开始往下,犹带着那抹红粉胭脂,亲过她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还在不断往下。 第64页 一声呻/吟被她吞在了喉咙里,她挣扎着拨开他的手,躲开他的吻。海景廊桥虽然此时无人,但是在360全景玻璃墙下,一切无所遁形,随时随地会被人看见。 可他根本不为所动,伸手捏着她的后颈,强迫她转过头与她亲吻,手中动作愈发激烈。 她全身发烫,几乎站立不住,耳边充斥着的是血液流淌的呼啸声响,和自己被放大了千百倍的心跳声。 终于,她忍无可忍的狠狠咬了他的舌头,血腥味瞬间充满呼吸,这个失去控制了的吻,才终于停止。 两人气喘吁吁的对视,在她不满的目光下,他将已经探进她衣内的手缓缓收回,慢条斯理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垂眸望着拇指上的一抹血迹,他却蓦然笑了,温柔又飘忽,轻声说了两个字: “不止......” 他想的,远远不止是接吻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的围脖:人间锦绣皆成灰,请大家多多关注 今日电影推荐:《午夜巴塞罗那》(2008年美国) 地点:西班牙 剧情简介:故事发生在美丽的巴塞罗那,讲述了美国女孩维姬和克里斯蒂娜结伴来西班牙旅游。维姬为人古板而且即将结婚,克里斯蒂娜则思想开放、充满好奇心。这两个性格相异的主人公,来到西班牙后,邂逅了一位非常有魅力的艺术家和他美丽但很爱吃醋的前妻。随后四个人之间发生了一系列的爱情故事。 推荐语:故事讲述了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爱情纠葛,抛弃了童话幻想,将爱情中男女之间真实的欲/望纠缠直白的呈现出来,不美好,但很真实,也很美国。剧情不做评价,但能在镜片之中窥见西班牙这片土地的热情奔放与绚丽多彩,值得一看。 第25章 不冻港(3) 六月中旬,“安妮女王”号邮轮,如期靠岸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首府巴勒莫。 西西里,这三个字在唇齿间轻巧跳过,仿佛就能带出一连串的美丽传说。这里辽阔富饶,气候温暖,风景秀丽,盛产柑橘、柠檬和油橄榄,历史上被称为“金盆地”。它是傀儡戏的故乡,是葡萄酒的天堂,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有着地中海的浓郁色彩与灿烂阳光。 歌德说过,如果不去西西里,就像没有到过意大利,因为只有在那里,你才能找到意大利的美丽源头。 下船的时候整个城市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清晨中逐渐苏醒的巴勒莫,带着水汽朦胧的诗意与蒙昧。 谭孤鸿独自走在城市的街头,十分惊奇,她从未想过这座南欧城市会如此的充满中东风情,阿拉伯风格的建筑随处可见。 事实上,巴勒莫这座城市拥有着斑驳复杂的历史,曾经历腓尼基人、古罗马人、拜占庭帝国、阿拉伯帝国、诺曼人、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王国、那不勒斯王国、西西里王国、意大利王国等十多个王朝统治,其所承载的文化记忆也同样异彩纷呈,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街头的建筑。 诺曼、拜占庭、阿拉伯、巴洛克,随处可见的古建筑与雕塑,各种风格相互碰撞融合,整座城市仿佛是欧洲立体的建筑史,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谭孤鸿亦是如此,时不时走走停停,细细观赏,而每一次停下脚步时,余光都能看见身后那个不紧不慢跟随她的身影,不靠近,却也不远离。 这个人当然是洛景明。 显而易见,两个人闹起了矛盾。 导/火/索自然是之前在海景廊桥发生的事情,但是却与具体内容无关,谭孤鸿对此本来没太放在心上,只是某人在这之后三不五时的调侃着叫她“爱咬人小姐”,简直是倒打一耙,实在太过分了! 于是这一次靠岸后,谭孤鸿果断扔下洛景明,一个人游览。 当然,腿长在人家身上,扔也没法扔得彻底,幸好他也识趣的没主动上前惹人嫌。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穿过大街小巷,假装视若无睹,实则心知肚明,倒也算默契。 路过巴勒莫市政厅,穿过普雷托利亚广场,经过街头表演的民间乐队,走过马克达大街,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老城区的中心——四角场。 艾玛纽大道和马克达街交叉于此,将巴勒莫老城区分成了四个部分,中心街口四个角的建筑全都成弧形对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广场,每座建筑都有三层,每层立面中央都有一座巴洛克风格雕塑,形态各异,似乎代表着某种含义。 谭孤鸿站在路边一边观察一边思索,正打算拿出手机搜索时,身边突然有人开口道: “雕塑从下至上分别是代表四季的喷泉、西西里的四位西班牙国王以及巴勒莫的四位守护者。” 第65页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来人, “这位‘不咬人’先生,我和你不熟。” 他无奈摇头,低声笑了好久,望向她的目光幽幽沉沉,慢悠悠开口: “那我们,岂不是很相配?” 爱咬人小姐和不咬人先生。 谭孤鸿简直无话可说,翻了白眼,转身离去。 四角广场向西而行是鼎鼎有名的巴勒莫大教堂,在西方基督的世界里,教堂遍地都是,谭孤鸿一路走来也见过太多的教堂了,但面前这座仍是最特殊的一座。 这座始建于1184年的建筑,经历了长达六百多年的漫长建造历史,诺曼风格的雕花,哥特式的双层尖顶窗和拱门,加泰罗尼亚风格的门廊和柱子,阿拉伯式的连供,后殿穆/斯/林风格的几何图案,完美地杂糅在了一起,是巴勒莫纷繁复杂建筑的集大成者。 谭孤鸿不信神明,但却对浩荡历史与虔诚信仰保持尊重,她安静的漫步在其中,细致的观摩每一幅穹顶画,每一处雕塑,用纯粹艺术的角度来欣赏着这座风格极为混搭的大教堂。 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的石棺前,她读完他简要的生平概述,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却并没有看见意料之中的人。 停顿了几秒,她转回头,继续参观。 看过所有小堂,看过皇家墓葬区,也看过了地下室展览的珠宝,她便离开了这里,继续漫无目的的在这座城市游走。 沿着艾玛纽大街西行,不远处是查理五世新门,新门紧邻着诺曼底王宫。 巴勒莫的老建筑无不呈现出一种岁月洗礼的苍黄色,教堂如此,王宫亦是如此,斑驳的外墙见证岁月变迁,内里金碧辉煌的礼拜堂诉说着昔日王朝繁盛,只是穹顶之下,来来往往的再也不是贵族王室,而是不同肤色不同面孔的陌生游客,千年百年,往事如烟。 在浩瀚历史长河的面前,人类便如同沧海一粟,如此无力,如此渺小。 走得累了,谭孤鸿索性坐在了马西莫大剧院门口的长阶上休息,因为在这里曾拍摄过一部名留青史的电影中的经典镜头,所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她单手托腮,一动不动的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游客,与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思绪飞扬,大脑放空。 地中海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射在她的身上,闲适而舒服,她胃里饥肠辘辘,却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好像有几分钟,好像有一下午,也好像有几千年。兵荒马乱,战火狼烟,城市在动荡中化作废墟,又在一片废墟中慢慢重建,尘埃泯灭,岁月风烟。 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她呆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逆光的角度,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听见那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嗓音道: “这位‘和我不熟’小姐,介不介意和陌生人一起去吃意面?” 她在刺目阳光中费力的眯起眼睛,看了许久,才缓缓低下头,眼眸下垂,嘴角轻轻上扬,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轻描淡写道: “行吧。” . 意大利美食文化源远流长,严格说来,法餐与美国菜都算是它的分支流派,可谓之“西餐之母”。 街头毫不起眼的一家小饭店,培根蛋汁意面、豌豆肉丸、意大利卷心菜卷、奶油蘑菇汤,再配上爽口的沙拉,非常物美价廉的一顿好饭。 正餐之后是甜点,洛景明慢条斯理喝着浓缩咖啡,谭孤鸿挖着杯子里的香草冰淇淋球,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刚才各自见到的风景和西西里的复杂历史。 突然间,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跑到了两人桌前,看着洛景明,一本正经的开口问:“你是mr.lone吗?” 他讲的是意大利语,意大利语和西语听起来非常相似,很多学西班牙语的人都会辅修意大利语,谭孤鸿也不例外,虽然许久不用,忘得七七八八了,却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洛景明点点头,男孩便将一封信交给了他,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谭孤鸿笑着打趣:“你难道还会意大利英语?” 可洛景明却没有回答,他拆开信封,定定的注视着手里的这封信。 从谭孤鸿的角度只能透过光看见信纸上写了数行意大利文,不解其意。 “怎么了?” 洛景明沉默片刻,笑了笑:“有一个老朋友想要见见我。” “看你表情那么复杂,到底是老朋友,还是老情人?” 他失笑,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信封,示意她看。 这是一份完全空白的信封,没什么特别,但是封口处十分复古的以火漆封印,是一枚字母与荆棘藤组合的徽章图案。 第66页 “这个图案,代表着卡塔尔罗家族,十年前,mr.lone只是唐人街的话事人,但是丹特·卡塔尔罗是整个旧金山的教父。” 西西里,是意大利南方珍珠,是傀儡戏的故乡,是葡萄酒的天堂,是金盆地,但同时,它也是黑手党的发源地。 mafia,一个让全世界恐惧的犯罪集团。 谭孤鸿脸色微变。 20世纪,当移民的浪潮从欧洲涌向美利坚的时候,西西里岛黑手党家族也顺应潮流,奔向了新大陆,扎根于纽约,旧金山,洛杉矶等地,从事着昔日各种老本行,操纵着美国的地下黑色市场。 “是你的对头?” 她记得,他说过,当年唐人街和意大利人产生过利益冲突。 “开始是,后来不算是。” 洛景明缓缓道:“我父亲在时,与卡塔尔罗家族确实水火不容,他们试图染指唐人街,这是我父亲所不能容忍的。我父亲死后,他们一度越界,抢走了不少生意,还在势力范围内大肆驱逐华人。但是后来,为了对付日益壮大的越南帮,我们曾经有过短暂的合作。” 昔日旧金山风云际会,几大的势力此消彼长,生死恩仇,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能概括清楚的了。 “当时,丹特是卡塔尔罗家族的首领,正值壮年,风头很盛,卡塔尔罗家族在他的带领下成为了旧金山黑手党三大家族之首,同时也是警方的重点目标。我离开旧金山没多久,他就在一次警方精心布置的行动中落网了,但是因为他早有准备,被指控的重要罪名都不成立,最后仅因为脱逃税款,被判处了五年有期徒刑。算一算,这几年也该出来了。” “看来他回了老家,不知是金盆洗手,还是东山再起?” “也许是前者,”洛景明笑了笑,意味深长,“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唐人街华裔的辉煌已经没落,黑手党的风光也不再如往日,乱世出英雄,那个黑暗混乱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那这个人于你是敌是友?” “亦敌亦友。” 谭孤鸿沉默了片刻,轻声问: “危险吗?” “不知道。” 谭孤鸿一愣,她想过他会回答有,也想过他会回答没有,但是决定没想到他会回答不知道。 她低头,将最后一口冰淇淋吃完,顺便把杯子里融化的奶油糖水喝光,放下银匙,似笑非笑道: “能叫你都没有把握的人,我可要去亲眼看一看了。” 第26章 不冻港(4) 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巴勒莫市南部郊区一个叫做“金色贝壳”的酒吧,听起来平淡无奇,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 但是谭孤鸿已经知道了他们这一行注定不寻常,因为阿坤出现了。 那个沉默无声的东南亚男子和洛景明一同上的船,可谭孤鸿一直没见到他。他就像是影子一样,影影绰绰,从不现身,却一直存在。 几人开车前往,去的路上,谭孤鸿调侃在驾驶座开车的阿坤:“解除隐身了?” 从倒车镜里能看见阿坤小小的翻了一个白眼,而后他开口问她, “用咩枪?” 她一愣,“什么?” 阿坤皱眉,似乎很不耐烦,一字一顿的问:“用什么枪?” 见她还是一头雾水,洛景明为她解释道: “他是问你,擅长用什么型号的枪?” “你以为我是你们吗?”谭孤鸿摊手,“我擅长92半自动啊。” 标准军用配枪。 阿坤冷笑了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谭孤鸿有些不满:“喂!我承认它性能差了些,但是好歹比54强多了,而且相对欧美那些家伙,92才是最贴合亚洲人手型的!” 这一回阿坤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似乎不屑与她争辩,直接拿出车门储物格里一把袖珍格/洛/克想扔给她,却被洛景明制止了。 “阿坤。” 阿坤抬眸从后视镜中看见洛景明摇了摇头,于是他将枪收了回去,再不多说。 谭孤鸿看向洛景明,他缓缓道:“你不必拿枪,也不用下车,你不能沾染这些事。” 她刚想开口,却被他伸出食指轻点在唇上,他笑着阻止了她要出口的话: “总要有人,替我们断后吧。” 到达“金色贝壳”后,洛景明和阿坤下车进入酒吧,谭孤鸿换坐在驾驶位上,她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一边环视四周,内心越发不安。 这个酒吧位于乡村公路边上,四周荒无人烟,只有山坡上大片的柑橘林和柠檬树,实在是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绝佳地点。 但可疑的是,酒吧门前屋后统统没有人影,纵使是鸿门宴,也该有虾兵蟹将吧。况且毕竟那些旧金山的恩怨情仇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已经上岸了的人,有必要为了当年海里的事再拼个你死我活? 第67页 正胡思乱想间,酒吧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是枪声。 谭孤鸿瞳孔收缩,扭过头来,死死盯住酒吧那扇门。 一声过后又是一声,而后枪声不断。 但不是激烈的对决,而是规律的响动,仿佛是打靶一样。 她的心脏不知不觉间开始跟随着枪声的规律一起跳动,短短几分钟好像有一万年那么久。 枪声还在继续,一声又一声。 她眉头微皱,握紧方向盘的手慢慢松了开。 垂眸扫向车门储物格里露出的半个枪把,她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把格/洛/克开门下车。 从后门悄无声息的绕进了酒吧里,后面居然也无人把手,一路小心翼翼的穿过厨房与杂物间,她慎之又慎的矮身躲在舞台旁边的帷帐后,悄然向外瞥去。 对屋内情形,其实她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几梭子子弹都射了出去,脑浆子该打出来早打出来了,但是所看到的情况,还是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只见大堂内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酒瓶酒杯,全部碎了一地,珍贵的名酒四处流淌,玻璃碎片折射出闪闪光芒。 诺大个酒吧,唯一完好无损的东西,就是正中央的一套桌椅,桌边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洛景明,另一个是个身材微胖谢了顶的意大利老男人,大约就是丹特。他背对着舞台方向,看不清面容,只依稀能看见他嘴边斜叼着的烟斗在缓缓冒着烟气。 两人相对而坐,不言不语,丹特抽烟,洛景明喝茶,任周遭一片废墟,子弹乱飞,淡定得仿佛只是简单的老友会面,喝一场普通的下午茶一样。 突然间,一枚子弹击中了洛景明手中的茶杯,杯身瞬间炸碎,茶水湿透了他大片衣衫。 他对此泰然处之,连金丝边眼镜框后的眉峰也不曾抖动一下,只是维持着握杯的动作微顿,而后扔掉手里剩下的半个珐琅杯耳,拂去衣上的茶叶,淡淡道: “丹特先生,游戏该结束了。” 丹特哈哈一笑,用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回了他一句: “不,老伙计,游戏才刚刚开始。” 话音落下,洛景明瞳孔皱缩,抬手掀起了桌子挡在身前,下一秒桌面上便出现了数枚弹孔。 阿坤从旁边柱子后面冲了出来,向反方向接连开枪,用火力掩护洛景明撤退,大堂内枪声一时大乱,再也没有了之前你来我往的规律。 洛景明不知为何迟迟不拔枪,只有阿坤一人出手,而对方掩藏在暗中的至少有三人以上。 谭孤鸿看在眼中,心中焦急,视线向周围寻找,骤然看到了帷幕后的舞台控制装置,心中一动,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本来半明半暗的大堂内,突然灯光大亮,升降装置上下滚动,彩色镭射灯疯狂转动,动感音乐震耳欲聋,所有人不禁一震。 丹特的一个手下迅速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帷幕后有人!” 转瞬所有子弹向舞台控制区扫射而去。 洛景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变色,大声喊道: “住手!” 此时数架特技表演所用的秋千从大厅上方骤然降落,顺着轨道滑动而在空中来回游荡,众人不得不仓皇躲避。 丹特退到了大厅的边缘,高声吩咐: “贾尼,升降台!”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应下,抬手向舞台控制器的方向连射数枪,砰的一声巨响,控制器爆裂,所有灯光闪烁,轨道装置终于停了下来。 而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时候,谭孤鸿终于从另一边吧台迂回过来,悄无声息的从背后接近了丹特。 另一个躲在柱子后面的高个男子发现了谭孤鸿的身影,叫道:“丹特先生,后面!” 随即冲谭孤鸿的方向射击,与此同时,洛景明也终于拔枪。 高个男子低呼了一声,手背受伤,手/枪脱手。 谭孤鸿就地一个鱼跃前滚翻躲过子弹,扑到了丹特身后,毫不犹豫的抬枪指向他的头,高声喝道: “统统住手!” 同一时间,远处近处丹特手下一共五人枪口对着她,而洛景明和阿坤迅速来到了谭孤鸿左右,双方一时对峙。 周遭落针可闻,场面一触即发。 而身处于暴风雨中央的丹特先生却对此视若无睹,他甚至还深吸一口烟斗,颇有兴致的吐出了一个完美的烟圈,而后很满意的笑了笑,不知道是笑烟圈,还是笑此情此景。 “lone,这回是你输了。” 沉默了片刻,洛景明轻轻一笑:“是,我输了。” 而后他放下枪,身边阿坤也放下了枪,紧接着周围丹特的手下也都跟着放下了枪,只剩下一头雾水的谭孤鸿。 “你们——” 第68页 洛景明握住了她拿枪的手,缓缓放了下来,解释道:“别担心,刚才只是一场比试,丹特先生没有恶意。” 丹特笑道:“十年前贾尼和乔治就输在了坤的手里,十年后今天还是如此,真是令人遗憾。” 那个叫乔治的高个子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捂着流血的手背,虚咳了几声,为自己辩解:“老板,我没输。” “是,今天的比试你没有输,你逼得lone开了枪,可放在十年前,逼他开枪是什么下场你难道不知道吗?” 丹特的语气并不严厉,但乔治却脸色一白,不敢再出声。 “这位小姐也很勇敢呢,我的头差一点就要在你手下开花了。” 他转过头来,笑眯眯的打量着谭孤鸿。 这位昔日的旧金山教父如今已经年过花甲,身材发福,头发谢顶,叼着烟斗,手边还拄着一只拐杖,唇上留着八字小胡,看人总是笑眯眯中带着一股算计,更像是一个发了小财的市侩商人,乍一眼丝毫看不出当年叱咤风云的模样。 但是这样的枭雄,即便垂垂暮年,骨子里深藏的气度,也是和别人不同的,比如唐人街的肥七公,他们是一类人。 打量了片刻后,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低头转了转尾指上的徽章戒指,近乎自言自语一般缓缓道: “老实说,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被人用枪指过头了,旧金山监狱里的那帮条子真是一群狗娘养的混蛋。” 森林王者哪怕已经老迈,仍旧不会允许野兽挑战自己的威仪,哪怕捍卫的代价是生命。 周围气氛再一次降到了冰点,乔治等人手摸向腰间的枪套,洛景明沉下脸色,阿坤也蓄势待发。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谭孤鸿身上。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谁没被旧金山的条子用枪指过头?不过他们拿着的可不会是一把空枪。” 随着话音落下,她将手里格/洛/克的弹夹卸下向众人示意,里面果然没有子弹。 这是把空枪,她一入手就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冒险用这种声东击西的法子。 丹特微微一愣,却终是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看在我们都被旧金山的条子用枪指过头的份上。lone,愿赌服输,那就请你和这位小姐,一同来参加我女儿的婚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哦,请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今日电影推荐:《教父》三部曲 剧情简介:影片讲述了以维托·唐·柯里昂为首的黑帮家族的发展过程以及柯里昂的小儿子迈克如何接任父亲成为黑手党首领的故事。 推荐语:剧情不细说了,总之是史诗一般恢宏磅礴的黑手党家族史,讲述了男孩是如何成长为男人的,在影史上的地位不可撼动,无数经典场面被后人前赴后继的模仿。也是从这部片子开始,凡是教父必有一个要结婚的女儿的哈哈......前文所说剧院门口的经典电影拍摄地,就是本片第三部 结局部分。 第27章 不冻港(5) 丹特住在巴勒莫市西南部的蒙雷阿莱小镇的乡下,他和贾尼开车在前面带路,谭孤鸿三人跟在他们后面。 还是如同来时一样,阿坤开车,谭孤鸿和洛景明坐在后排座,两人半晌没有说话。 谭孤鸿心中压着气,刻意扭头望向窗外,一眼也不看向身边之人。 洛景明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缓缓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她毫不留情的甩开,他再握,她再甩,重复几次,他手上一个用力,直接将她拉了过来,紧紧抱在怀中,低声问道: “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啊?”她嗤笑一声。 他既没告诉他丹特约他前来是为了十年前未完的比试,也没告诉她那封信中本来是婚礼请柬,就任她自己担惊受怕,还闯进去闹了这么大个乌龙,真是了不起! “那就是,担心了?” “想得美!” 他笑了笑,伸手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 “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 “虽然信中如此,但是丹特的真正目的我也不确定,我知道你不想卷进这些事情里,我也不想你随我涉险。” 她是生在和平年代长在和平国度的普通人,即便家世特殊进过部队,也从来和他不同,他知道。 她挣扎了几下,却终是渐渐依靠在了他温热的怀抱中,缓缓叹了口气,有些不满道: “第二次了,你当年那些该算的烂账怎么那么多?” 他莞尔:“我早说过,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有很多。” 她冷哼了一声:“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和你一起上船了。” 大不了浪费一张船票,总好过现在一团乱麻。 第69页 “可是晚了,你已经上来了。”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薄荷糖, “要不要吃一块?” 这个温柔的怀抱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谭孤鸿的情绪,她脸色缓和了一些,垂眸扫了一眼他的掌心,嘟囔道: “我又不需要戒烟......” 可他显然没打算听她的意见,径自撕开塑料纸,将薄荷糖放进自己口中,然后低头吻住了她。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抬头接受这个吻,浓郁凛冽的薄荷气息,从他的嘴里渡到了她的嘴里,瞬间充满鼻腔呼吸。 这真是非常辛辣的味道,她顿时被呛出了眼泪,可他仍然不放过她,舌头不停的在她口中搅动,口腔无比细嫩的肌肤承受不了这种强烈的刺激,每一下触碰都如此难耐,如此痛苦,却又如此引人沉迷...... 人体接触到辣意之后产生灼热感,于是会释放止痛的内啡肽,而这种释放很大程度上会给人类带来快感,这大概是人们爱吃辣的原因吧。 当他终于放开她后,她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呆滞的想。 他擦去了她眼角的泪迹,低声道: “这样,心情会不会好一点,嗯?” 她打掉他的手,胡乱抹去眼泪,抬眼看向前方目视前方对一切充耳不闻的阿坤,有些尴尬。 狠狠瞪了面前的人一眼,她想骂什么却又骂不出口。 他知道她的心思,低低笑了笑,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然...再给你咬一口?” 忍无可忍,她终于脱口而出:“滚!” 丫个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经这么一闹,她方才那些惊悸后怕的情绪,确实不翼而飞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不禁问道:“我们真的要留下来参加婚礼?” 那他们的旅程呢?事实上“安妮女王”号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要开船了。 为什么这些教父们的女儿不是在结婚,就是在结婚的路上? “当年联手为我父亲报仇,是我欠他一份人情,他今日既然开了口,我就不能拒绝。不过不用担心,三天后‘安妮女王’号靠岸亚历山大,参加婚礼之后,我们直接从西西里飞往埃及,一切还来得及。” 但是那样,他们注定要错过明后天靠岸的雅典希腊和科孚岛了。谭孤鸿在心里轻轻一叹,不过事已至此,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 西西里岛葡萄酒文化历史悠久,工艺精湛,地中海充足的阳光和温暖的气候赋予了这里先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巴勒莫南部的蒙雷阿莱地区是意大利著名的葡萄酒产区之一,这里乡下几乎家家户户都种葡萄。 转过一个路口,便见前方山坳之间,低谷之处,大片的葡萄种植园中点缀着连绵起伏的低矮房屋,夏日时节,满目碧绿,风景如画,一片田园诗意。 车子停下,众人依次下车,丹特站在这片葡萄田前对洛景明大声笑着说: “欢迎来到我的庄园,我的老朋友,现在我的精力不在heroin生意,而在葡萄生意上了!” 也许是因为好事将近,村里面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无论男女老少,见到丹特都毫无顾忌的叫他老丹特,对他说恭喜,相熟一些的人还要调侃上几句,被丹特毫不犹豫的笑骂回去。 在这里,他仿佛就只是西西里乡下一个卖葡萄酒的普通农户而已,和方才酒吧里气定神闲余威不减的模样判若两人。 “嘿!老丹特,你不是说今天要去市里的酒吧送货,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个骑着自行车一头红色卷毛的年轻男人和丹特打招呼。 “酒吧这几天歇业了,我只是亲自去接几位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他们要留下来参加亚莉珊卓的婚礼。” “哈哈,那亚莉珊卓她们今晚的派对可就泡汤了!” “什么派对?” “趁你不在,亚莉珊卓邀请村子里的女孩子们都去葡萄园的废弃仓房里开单身派对,听我妹妹说还请了镇上的乐队和脱衣舞男!” “什么!我说了叫她别学城里那一套!” 昔日旧金山教父闻言暴怒,仿佛是一只炸了毛的老狮子。 卷毛男人吐了吐舌头,连声高呼“千万别说是我告密的”,然后骑着自行车匆匆逃跑了。 丹特忍不住向仓库的方向连连张望,想前去制止女儿的荒唐行径,又不好出面,困兽一般原地徘徊的半天,终究是叹了口气。 “见笑了,对于这个小女儿,我真是一贯拿她没办法。” 这位老父亲苦笑着对洛景明道。 洛景明颔首,他连家都没成,更别提什么子女了,可还是出于礼貌,象征性的劝慰:“可怜天下父母心。” 丹特无奈点了点头,又对一旁的谭孤鸿道: 第70页 “可我还是不太放心,女孩们聚在一起喝了酒就玩疯了。tam小姐,你可不可以代我去督促一下,让她们别玩得太过火?” 谭孤鸿深深看了洛景明一眼,点头应下: “没问题。” . 黄昏时分,夜色降临,位于茂密葡萄园深处的废弃仓库,离得很远就能看见五颜六色的灯光,听见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声和尖叫声。门口还立着一块白板,上面用各种各样夸张的字体写着: 我要结婚了!!! 女子单身之夜,男人禁入!ps.夜巴黎八块腹肌舞男除外! 单身之夜=放纵之夜! 谁也不准告诉杰森!还有我老爸!! ...... 谭孤鸿走进仓库,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上世纪的迪斯科舞厅。 彩光球在头顶旋转闪烁,山寨版滚石乐队忘情的奏乐,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好几个脱得只剩底裤的肌肉男在跳钢管舞,台下姑娘们激动的尖叫声简直能掀翻屋顶。 丹特先生,您的担心实在是很有必要。 在这种偏僻的小村子里外来人是很引人注目的,尤其谭孤鸿还是一个醒目的亚洲人,她的到来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你是谁?” “你是外国人吗?能听懂我说话吗?” “有人认识她吗?” “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谭孤鸿迅速被现场的姑娘们团团围住,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一个穿着碎花长裙戴着新娘头纱的少女分开众人挤到了谭孤鸿面前,双手环胸,不客气的质问道: “你是谁?我不记得我有邀请过你?” 她的年纪很小,大概是刚刚成年不久,小圆脸上稚气未脱,身材丰腴健硕,皮肤上有着健康的光泽,是非常典型西西里少女模样。 “你是亚莉珊卓?” “当然。” 谭孤鸿笑了笑:“我是你父亲的客人,他拜托我来看一看,他女儿的单身派对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 “我爸爸回来了?!”亚莉珊卓一声惊呼,“天哪,让他知道我请了夜巴黎的舞男,他会杀了我的!” 女孩子们一阵骚动,紧急应对,关大门的关大门,叫停钢管舞乐队的叫停,不知道谁还大喊了一声“抓住那个间谍!”,于是转瞬之间谭孤鸿就被姑娘们拦住了去路,按住了手脚,只差五花大绑了。 “喂喂喂,我可没打算去告密。”谭孤鸿哭笑不得,作举手投降状,“再说了,还用我去说吗,你爸爸只要来看一眼,不就一清二楚了。” “这么说爸爸默许了我们的派对?”亚莉珊卓迟疑。 “但这个肯定不是默许的。” 说着谭孤鸿瞥了一眼台上那几个不明所以看热闹的脱衣舞男。 “管他呢,我已经成年了,而且马上就要迈进婚姻的坟墓了,我有权利最后享受一下狂欢之夜。” 亚莉珊卓振臂高呼:“girls。 night!” 全场女孩子响应:“girls。 night!!!” 乐队适时为她们弹奏了一小段和弦。 谭孤鸿无奈:“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既然你是爸爸的客人,就也是我的客人,村里面好久没有来外人了,你要留下来参加婚礼,这样就算是我婚礼上的‘new thing’!” “这也行?” 亚莉珊卓拉着谭孤鸿道手笑道:“来吧,加入我们的狂欢吧,我让你做第一个幸运儿!” “什么幸运儿?” 谭孤鸿纳闷间,只见乐队开始重新奏乐,几个脱衣舞男从舞台上纷纷跳了下来,走到了她的面前,表情邪魅,动作诱惑,不断展示着自己的健美身材。 亚莉珊卓在她手中塞入了一个眼罩,大笑道:“蒙眼捉人啊,捉到哪个帅哥,就和哪个帅哥跳贴面舞,捉不到要罚酒的!” 在女孩们“ytime”的欢呼声和老掉牙的《ymca》伴奏中,谭孤鸿低头望着手里的眼罩,表情微微僵硬, “要不然,我直接喝酒吧。” 毕竟不用音乐震耳,她就已经聋了。 作者有话要说:薄荷味道的吻~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哦,请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第28章 不冻港(6) 老旧的书房内,老丹特坐在木椅上,慢条斯理的点燃了一根雪茄,放在口中浅浅吸了一口,吐出一片浓郁的烟雾,他半眯双眼,似沉思似沉醉。 “格拉帕香草芳香的toscanello,这可是只有在意大利才能品味到的经典,你真的不尝试一下吗?” 洛景明淡淡开口: “抱歉,我已经戒了。” 老丹特闻言低低笑了起来,摇头感叹道: “lone,你真的变了,变成一个有弱点的人了,想当年的你是多么无懈可击,完美无缺!” 第71页 “我不是来找你叙旧的,”洛景明轻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他在哪里?” 他确实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也更加不是鲁莽冲动的人,昔日旧金山的恩怨早已是过眼云烟,之所以选择以身犯险前来赴约,不过是因为那封信的末尾问了他一个问题——想不想知道洛青阳的下落? 老丹特不答反问:“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吗?” “如果我不相信卡塔尔罗家族,那么十年前我就不会找你合作。” “哈哈,”老丹特夸张的笑了两声,自嘲道,“没想到如今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里,还有人相信卡塔尔罗家族的声誉。不过,好吧,年轻人,你赌对了,我一直都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你知道我离开之后,这些年美国的家族生意都是我的侄子保罗在打理。上个月保罗告诉我,他的属下去越南办事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很像他的人。” “越南?”洛景明微微挑眉,“我竟不知道,卡塔尔罗家族什么时候和越南帮化敌为友了。” “不要误会,我的朋友,”老丹特弹了弹烟灰,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这只是为了执行一项古老的传统仪式而已。” 黑手党集团绵延至今历史悠久,依靠的并不仅仅是家族成员,想要发展壮大,自然也要吸收外人。凡是经过严格考查的外围成员转为正式党徒,都要遵循旧礼,举行入会仪式。与洪门的斩鸡头拜关公相仿,仪式上新党徒用匕首划破手指,将血滴在一张天主教圣人的画像上,而后将画像焚烧,发誓永远效忠家族。 然而为求郑重其事,仪式所需要的天主教圣画要求很高,采用名画真品已是不可能,而美国高仿名画的价钱太贵,近些年来意大利和美国等地的黑手党都选择从亚洲地区购买名画赝品。而亚洲尤其是东南亚一些地区也由此看到商机,很多村落整村整村的开工,专门从事名画仿制。 保罗的属下这一次去越南,就是到越南南部一个西贡河畔的名画仿制村去看货。 “但只是匆匆一眼,他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他。” 洛景明沉吟片刻,问道:“是谁认出他的?” “安德鲁。” “当年跟在你身边的安德鲁?”洛景明微微一笑,“对他来说,一眼足够了。” 那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西西里男人,当年是老丹特身边最器重的左膀右臂。 老丹特与洛景明相识已久,自然知道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胸有成竹,不禁摇头笑道: “谁想与你为敌一定是上辈子犯了大罪,可怜的小子。” “说吧,丹特先生,”洛景明淡淡开口,“千方百计把我引过来,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的身份行踪在有心人眼中不是秘密,想要他命的人不是找不找得到,而是端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女儿婚礼云云不过只是个幌子,丹特费尽心思告知他洛青阳的下落,一定别有所图。 卡塔尔罗家族的声誉也好,老丹特的人品也好,不是不能相信,只不过真心实意相信的人,想必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不用太紧张,我的老朋友,”老丹特按灭了手中的烟蒂,幽幽叹了口气, “我现在只想种种葡萄卖卖酒,多陪陪亚丽珊卓,在巴勒莫的这片葡萄园里安度晚年。之前我雄心壮志的在美国打拼那么多年,错过生命中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现在回头想要弥补,却已经晚了。” 洛景明沉默,关于老丹特的家事,他也多少听说了些。 十多年前老丹特本来有妻有子家庭美满,后来某一次暗杀中妻子替他挡枪不幸遇害,几年后儿子为情饮弹自杀,他在监狱中服刑时大女儿患绝症去世,而今从小就被送回意大利老家长大的小女儿亚丽珊卓,是他仅剩的家人。 “安东尼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女人所骗,葬送了自己。”老丹特面无表情道,“这是一个圈套,是我连累了他。” “你是说——” 洛景明微微皱眉,洛青阳既然能藏身越南,肯定是和昔日旧金山的越南帮有所勾结,老丹特如此说,那么洛青阳投靠的人应该是—— “没错,”老丹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阮少雄的那个女儿潜逃回了越南,东山再起,她现在在西贡河混得风生水起,是越南大名鼎鼎的‘女毒枭’。” 洛景明垂眸,不冷不淡的笑了一声,“看来你是想借刀杀人?” 如今丹特百兽之王归隐山林,越南之远,鞭长莫及,于是就想借他之手去铲除仇人? 老丹特不置可否,“洛青阳已经投靠了那个女人,如果你想动手,是绕不开她的,更何况你与那个女人之间也有一笔杀父之仇要算,我们一直都站在同一战线不是吗?” 第72页 空气中弥漫着拉帕香草的味道,洛景明一言不发,只是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桌上那只老式打火机,点火,甩灭,点火,再甩灭。 “我没有说过要动手,”他云淡风轻开口道:“即使真的是他又如何,毕竟他远在越南,毕竟......他是我的亲堂哥。” 老丹特却不以为然: “无动于衷是mr.lone的性格吗?你的堂哥当年从你眼皮底下逃脱,你真的能放过他?” “可是十年了,丹特,你不再是卡塔尔罗的god father,我也不再是唐人街的mr.lone了。” 洛景明笑了笑,悠悠道,“我现在,只是个商人,清清白白的商人。” ...... 谭孤鸿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了,那是顶级的意大利葡萄酒,珍藏特酿,度数非常高。她酒量尚可,虽然不是千杯不醉,但是有一个特点,就是即便喝醉了,面上也没反应,脸不红气不喘,看起来像没事儿人一样。 亚莉珊德不太满意,和女孩儿们起哄着,让她不许再喝了,换一样惩罚。 谭孤鸿实在不想和那几个衣服脱得快没了的肌肉舞男发生什么肢体接触——其中一个还穿的是丁字裤!选来选去,只好选择上台唱歌。 步履还算沉稳的走上了舞台,看着底下众人注视的目光,她头脑有些空白。 仰头一口喝光了手中的半杯红酒,将高脚杯放在一旁的钢琴上,她和一旁的乐队沟通曲目。 她会跳点舞,但唱歌就差了点,尤其是在这个意大利乡村小镇,她不知道面前的山寨版滚石乐队能演奏出什么她会唱的歌。 喝酒之后,大脑也是变得迟钝了一些,她搜肠刮肚的想着一些比较世界闻名的中国歌曲。 茉莉花?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 可惜无论她哼什么调子,乐手都是一头雾水,这群人连义勇军进行曲都没听过! 谭孤鸿很生气。 突然记忆深处苏醒了一个角落,多年前大学住校的时候,某个舍友看的美剧中似乎也有这么一个场景,一个姑娘在婚礼上被迫上台献唱,她似乎坐下来跟着舍友看了一会儿,她记得,那个姑娘唱的是—— “her name was l(她的名字叫劳拉) she was a showgirl(她是个舞女) with yellow feathers in her hair and a dress cut down to there(头上装饰着黄色羽毛,裙子开放而性感) ......” 轻快熟悉的旋律一响起,乐队会意的开始应和,钢琴起,架子鼓响。 “she would merengue and do the cha-cha(她跳着欢快性感的梅伦格舞和恰恰舞) and while she tried to be a star(在她努力尝试成为一个明星的那段日子里) tony always tended bar(托尼为了她一直在酒吧工作)......”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而后全场欢呼,大家跟着一同跳了起来。 “at the copa,copacabana(在古巴,古巴卡巴那) the hottest spot north of havana(哈瓦那北方最繁华的地方) at the copa,copacabana(在古巴,古巴卡巴那) music and passion were always the fashion(充斥着时髦的音乐和激情) at the copa(在古巴)……” 洛景明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夜已过半,酒已半醉,衣衫不整的女孩子们和肌肉舞男,在轻快的音乐下纵情跳舞,所有人已经玩得疯癫。 而他要找的那个人,正站在台上,抚着立麦,语调慵懒的唱着歌,修长的身姿跟着音乐缓缓摇摆,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的方向,似懵懂又似魅惑,像天使又像恶魔。 他眯了眯眼,双手插兜在原地站了片刻,缓缓迈步走了过去。 虽然谭孤鸿看着还算清醒,其实酒劲上头,已经是视线模糊,思维混沌,她眼睁睁看着洛景明走到她的面前,目光无意识的和他对视,嘴里还在唱着: “at the copa,copacabana......” 下一秒被他拦腰抱住,一个法式深吻就这样落了下来,她被这个强势的吻,亲得仰头向后微微弯腰。 这一刻,屋顶的彩色灯光在她的眼中不停闪烁,耳边口哨声起哄声络绎不绝,唇齿上的亲吻缠绵悱恻,她的脑海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喝醉了的谭小姐,小心被洛先生吃掉哦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哦,请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第29章 不冻港(7) 谭孤鸿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而洛景明侧躺在自己身旁,单手撑着头,含笑望着她。 耳边依稀可以听见屋外飘进来的音乐舞曲,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没有过去多久。 她的思维还是有些迟缓,混沌一片,无法思考,愣愣的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脑子里面只剩下一个想法: 第73页 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如此依赖,如此放心的? 也许有很多时候,情感会先一步理智去支配大脑。 见她目光变幻,他低低笑了一下,哑声问道: “酒醒了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迷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样子。 “这是哪里?” “丹特先生为我们准备的客房,今晚我们住在这里。” “哦。” 她应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轻声问: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放任自己在那种场合醉成这个样子,这可不是她的性格。 她微微咬唇,表情迷茫思索了一会,才恍然大悟, “她们玩游戏,蒙眼捉人,我听不见,只能一直输,一直喝。” 她的语气有些罕见的委屈。 单耳失去听力,平常没有影响,但是却再也做不到听声辨位了。 她那么骄傲的人,这大抵是她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了,嘴上说着过去了,心里也许也过去了,可留下来的这赤/裸裸的缺陷,怎么可能真正过去?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轻声道: “没关系,除了这个,你做什么都不输。” “那当然!” 她眼里雾气蒙蒙,却又明亮动人,有些得意道: “我刚才唱歌了!我唱得好不好?” 他笑:“好,可是怎么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歌词?” “因为我只听过一遍,只记得这一段,剩下的都忘了。”她顿了顿,笑了起来:“幸好你来了。” “是啊,幸好我来了,后面的歌词,就不好听了。” 叫罗拉的舞女与叫她的男朋友托尼,为了生计为了梦想在酒吧辛苦工作,却遇见了无礼的客人,托尼为了心爱的女孩挺身而出,一声枪响,两人惨剧。许多年后,老年的罗拉又回到了那个酒吧,她单只形影,年老色衰,只能在这熟悉的音乐中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爱人。 在人家新婚前夕唱这首歌,确实是有些不吉利。 她歪头消化了好半天,才终于把他讲的故事听懂,喃喃道: “为什么那些故事,到头来都是悲剧......” l是ura是,泰坦尼克号是,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是,连温莎公爵最后都先一步离世,扔下辛普森夫人一个人寂寥余生。 世间爱情,十有九悲。 他伸手,抚摸着她因醉酒而泛起粉嫩的脸颊、殷红的双唇,动作温柔,目光幽深莫测。 “因为命运无常,最爱捉弄有情人。” 生离死别万般皆不由人,你我芸芸众生又是何其卑微渺小。 两人沉默的对视了片刻,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笑了笑,问她: “既然我这么及时把你从台上救下来,有什么奖励吗?” “奖励?” “对,没错,我应该有奖励的。”他的声音低哑,循循善诱,带着蛊惑,手指暧昧的抚摸过她的耳朵,脖颈,“想一想,现在,此时此刻,你能给我什么?嗯?” 于是她真的认认真真的思考了好半天,最后有些为难的开口: “要不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哑然失笑,但是也没有拒绝,好脾气道: “好。” “是你之前一直想知道的。” “好。” 仿佛是怕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能听到一样,她靠近他的耳边,悄声道: “我之前做过一件,比穿耳洞还要出格的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很荣幸。” “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我姥爷。” “姥爷?” “就是外公。” “好。” “你保证!” “我保证。” “要拉勾!” 他没想到她喝醉酒了之后,会这样像一个小孩子,有些哭笑不得的伸出手和她拉勾。 可是下一秒,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低下头,一本正经的,一个一个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从上到下,慢条斯理,直到露出胸前大片肌肤,而她犹嫌不够,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了那片轻薄的布料: “你看!” 只见她靠近左面心脏的位置,有一枚指甲大小的纹身,简洁的线条,生动形象,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来了一只振翅的飞鸟。 她笑得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露出一排小白牙: “这是大雁,是孤鸿,是我。” 他浑身僵硬的望着那处纹身,呼吸凝滞,眼中幽深无际,如同酝酿着一场骤雨狂风。 昏黄的灯光下,白皙的肌肤和黑色的内衣,青色的纹身和那若隐若现的粉红,强烈的色彩对比冲击着视线,镂空蕾丝包裹着的那片柔软究竟有多美好,只有他知道。 第74页 好像有一瞬间,也好像有一万年,他长长喟叹了一声,似悲伤,又似喜悦,万语千言,不可说,不可说。 “是,是孤鸿,你就是孤鸿。” 他低声开口,缓缓说出来最后一句话: “mydy bird......” 而后,他低头亲上了那只孤雁。 压抑许久的欲望,如洪水开闸,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他并不想在这里和她亲热,很糟糕的地点与时机,她甚至还是不清醒的,但是体内的冲动已经到了临界点,也管不得这是不是趁人之危,何等卑劣无耻,甚至是,刻意放纵着这份卑劣无耻。 这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洛景明。 永远不能为她所知晓的一面。 她似乎是很喜欢他的亲吻,轻声笑个不停,她捧着他的脸,想和他接吻,可他的吻却只落在别处,她扭着身子挣扎轻叫了一声,下意识的弓起了身子。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她勉强咽下了那断断续续,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娇媚声音,只觉得头顶的吊灯仿佛近在眼前,炽热的白光充斥了整个视野,浑身在酒精的作用下烫得好像要燃烧了起来。 他俯下身子,亲吻着她,阻住她咬着自己的下唇,哄着劝着, “乖,张嘴。” 她条件反射的顺从着。 她难得如此诚实的配合几乎激起了他心里阴暗暴虐的一面,想要得到她,想要占有她,想要取悦她,想要毁灭她...... 而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终于身子忍不住狠狠颤抖,眼前仿佛绽放出无数烟花。 在同一瞬间,他也俯身紧紧的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隐去了那双烧得通红的眼。 她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可终究还是理智站了上风。 深深呼吸了几下,他缓缓松开了她。 心中里的渴望已经忍到了极致,可他仍是近乎自虐一般的,动作缓慢,慢条斯理的为她将裤子穿好,bra系带重新束好,纽扣一粒一粒的扣上,拉平已经褶皱不堪的衬衣。 再抬头时,正对上她乌黑明亮的双眼。 她定定的望着他,好似清醒,好似失神,好似醉了,又好似没有。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过他汗湿的头发,锋利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再划过喉结时,被他一把捉住,放在唇边吻了吻。 “别再撩拨我了。” 他无奈的笑,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她一枚纹身就差点让他的自制力全线崩溃,再这样下去,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了。 “小气!” 她抽回手,嘟囔了一句,而后转过身不再理他了。 他哑然,哭笑不得了好半晌,起身下床去了洗手间。 半晌后再回来时,他身上带着浓重的水汽和凉意。 她还没有睡,睁着眼睛定定的望着天花板。 “不困?” 他在她身边躺下,不敢伸手抱她,只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而她也乖乖的倚了过来,摇了摇头。 “不困。” 他揶揄:“喝酒也会睡不着?” “不是,头疼。” 他伸手想要给她揉太阳穴,却被她拂开,她闭上眼睛,小小声道: “你唱歌给我听吧。” “唱歌?” “我给你奖励了,你也要给我奖励。” 他低低的笑,心道我给你的奖励,你刚才不是已经得到了吗? 可是耐不住她难得有些撒娇的语气,这是她清醒时决计不会有的。 “想听什么歌啊?” “什么歌都好。” 于是拉起被子在两人身上盖好,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她身上轻轻拍着,哄小朋友睡觉一样给她唱歌听。 他唱得是一首粤语老歌,若有若无的萦绕在耳际。 她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觉得曲调轻柔舒缓,又带着说不出的苍凉,让人想哭,又想笑,心里涩然不堪,就这样一直一直,直到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围脖:人间锦绣皆成灰,请大家速度关注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哦,请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第30章 不冻港(8) 通宵宿醉,导致谭孤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糟糕的是,她起床之后洗漱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颈间被某人留下不少可疑的痕迹,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昨晚他们都做了什么好事。 衣服遮不住的地方还不是最明显的,真正的重灾区是胸前纹身附近,简直是惨不忍睹。 谭孤鸿一边冷着脸穿好衣服系上扣子,一边从镜子里瞪了一眼倚在门边含笑望着她的那个人。 “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第75页 她承认,昨晚是她...咳,酒后乱性,但他也不必这么夸张吧?无论是她身上的纹身也好,耳洞也罢,他怎么都这么偏爱?这是什么特殊嗜好吗? 莫非是...混过街头留下的后遗症? 她目光怀疑的斜睨他。 洛景明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这样的她,会让他觉得,是真实存在这人间的。 “为什么会想纹身?”他轻声问道。 闻言她的动作微微一顿,缓缓道: “为什么纹身呢?其实和打耳洞的理由是一样的。” “其实当初飞行员退学时我有机会转成地勤的,我没有去,军队退役时我也有机会做文职的,但我也没有去。” “得不到了不必勉强,我说过,我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宁可玉碎不要瓦全。” 她的名字是出生时父母双方妥协的结果,谭家的姓,廖家的名,不是不好,但有时她也会觉得是不是这两个字取得太狂傲的一些。 孤鸿,孤鸿,人生中有许多事情,就这样注定了。 ...... 在丹特家做客的这几天,出乎谭孤鸿的意料,过得非常轻松愉快, 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敢再品尝庄园中的酒,但是她和洛景明观摩了红酒酿制过程,还试着在葡萄园里采摘了不少葡萄。地中海西西里的葡萄不负盛名,甘甜可口,是天生的酿酒佳品。 而且谭孤鸿还被亚莉珊卓拉着一同筹备婚礼,在新婚前期和伴娘们一起阻拦来偷偷见新娘的新郎杰森。 那是个非常单纯可爱的意大利小伙子,试图效仿罗密欧和朱丽叶的阳台相会,结果差点从梯子上掉下里摔断腿,然后被老丹特拿着猎/枪追出了好几里地,整个村子都能听见他未来岳父的怒吼: “臭小子,结婚前夜不能见新娘,你难道连这几天都等不了吗?滚回那不勒斯去!” 谭孤鸿问洛景明:“为什么是那不勒斯?” 杰森明明是本地人。 洛景明回答:“因为在历史上,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的人互相瞧不起,纷纷把对方当做侮辱性词汇。” 嗯,看来地域歧视真是在全球无处不在。 三日后,亚莉珊卓的婚礼在葡萄酒庄如期举行。 非常朴实而简单的西西里乡村婚礼,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奢侈的场面,也没有太多繁文缛节,村子里的左邻右舍欢聚一堂,大家在葡萄架下喝着自家酿制的葡萄酒,聚集在一起和新人拍照,在乡村乐队的演奏下唱歌跳舞,连老丹特都被起哄着上台唱了一首五音不全的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气氛非常欢乐。 唯一的插曲就是,村子里的待嫁女孩子特别多,亚莉珊卓抛捧花的时候,姑娘们抢夺得异常激烈,甚至有两个伴娘为此大打出手,这导致新娘捧花直接脱手,在众人目光中,呈抛物线状从那边飞到了这边,最终阴差阳错的砸在了坐在旁边秋千椅上看热闹的谭孤鸿怀里。 周围一阵欢呼起哄声,没抢到捧花的姑娘大失所望,两个本来还互相扯头发的伴娘,不约而同停下来争执,同仇敌忾的怒目而视。 “等等,这个,这个不算吧......” 谭孤鸿手足无措的看着怀里的捧花。 亚莉珊卓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大笑道:“当然算了,tam,看来你也好事将近了!” 谭孤鸿刚想反驳,便却被身边洛景明不动声色的按住的肩膀。 “既然你不信,那就不必这样在意。” 她回过头,只见他莞尔一笑: “只当做是一种美好的祝福吧,至少这是一束很漂亮的花不是吗?” . 婚礼结束之后,谭孤鸿和洛景明按照原定计划,马不停蹄回到巴勒莫,从巴勒莫坐飞机飞往埃及首都开罗,而后再从开罗开车前往地中海沿岸的亚历山大。因为埃及交通不便,虽然两地距离不远,但这趟行程还是花费了十数小时,十分周折。 尽管如此,二人还是默契的一同奔赴这场追船之行,因为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有回到邮轮上,他们的旅程才能继续。 亚历山大港口,面对浩瀚地中海,背靠碧波涟漪的迈尔尤特湖,以昔日希腊马其顿王国亚历山大大帝为名,历史悠久,是古代东西方贸易中心,半是海水半是沙漠,保留了许多名胜古迹,是一座古老与现代相结合,传统伊/斯/兰文化与西方文明相交织的避暑胜地,被称为“地中海的新娘”。 可惜这一次,谭孤鸿没有时间对这座城市多加探访了,他们将将赶在船启航的最后一刻才赶到港口。 在落日余晖中,终于见到了“安妮女王”号那熟悉至极的庞大身姿,谭孤鸿由衷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感。 第76页 其实她对于此番老丹特相邀的最终目的,还是持保留态度的,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直到最终他们顺利返回“安妮女王”号后,都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也许老丹特真的无心再理江湖之事,也许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与洛景明达成了什么交易,总之,他们离开的时候,阿坤没有与他们同行。 “阿坤替我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不用担心。”洛景明如是说。 对此谭孤鸿不置可否,反正这位仁兄究竟跟没跟在身后她也发现不了。 十几个小时代舟车劳顿,谭孤鸿倒还算精神,可她手里的新娘捧花却有些无精打采了,露西及时找来花瓶清水,帮忙处理了花束后,将其妥帖的插好,并且向谭孤鸿保证可以坚持一周左右。 谭孤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将这样一束花从西西里带回船上,或许因为这是她人生中接到的第一束新娘捧花,或许因为这其中蕴涵着美好的祝福,亦或许是仅仅如洛景明所说,这确实是一捧很美丽的花束。 并不是单一种类的重复叠加,而是数种花朵错落有致的穿插,捆束成不拘一格的自由花束,颜色鲜艳多彩,周围还别出心裁的点缀了碧绿的葡萄藤与葡萄叶,十分漂亮。 谭孤鸿整理着花瓶中重获生机的花朵,突然发现其中一种花非常眼熟,紫花绿叶,重瓣多蕊,似牡丹又似莲花,盛开得灿烂明媚。她第一次上船的时候就在房间花瓶里发现了这种花,那之后洛景明送来的花中它也出现过好几次。 “这是什么花?” 洛景明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头,笑着说:“这是铁线莲。” “铁线莲?” 她从来没听过这种花,应该是非常生僻,不禁揶揄: “你对花倒是很有研究,看来之前没少送人。” 他慢悠悠道:“送是没少送,只不过都是因为礼节,像送你这样,倒是第一次。” “骗子。” 她才不相信,但是轻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只问道: “既然你对花这么有研究,能不能讲解一下,这几种花都是什么品种?” 洛景明似乎知她所想,轻笑了一声,也没有进一步解释,慢条斯理为她分辨着: “黄色的,是奥斯汀玫瑰,白色的,是满天星,红色的这种小草,就是路边的红蓼。其实这些都是欧洲新娘捧花常见的品种,没什么稀奇,但是背后的寓意,倒是很有意思。” “什么寓意?” “奥斯汀玫瑰,守护爱,满天星,是纯洁,至于红蓼......” “红蓼是什么?” 她回过头来看向他,他眼含笑意,鼻尖蹭了蹭着她的,公布答案: “红蓼的花语是,吻我,越过花园的那扇门。” “我才不信......” 她的话消失在了二人的接吻中,熟悉的气息,与熟悉的亲吻,让她轻而易举的沉沦其中。 不知不觉就忽视了,还有一种花,他没有说。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哦,请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虽然洛先生和谭小姐错过了希腊雅典,但是我们可以用电影来弥补~ 今日电影推荐:《碧海蓝天》(1988年法国) 地点:希腊 剧情简介:杰克在希腊海边长大,虽然小时候眼看着爸爸死于一次潜水事故,却没有削减杰克对大海的热爱。当杰克的朋友恩佐找到他,劝说他参加潜水冠军大赛时,杰克答应了,在比赛中成绩突出勇夺冠军,并且得到了美国女孩乔安娜的爱。两人打得火热,杰克却意识到他放不下、离不开大海...... 推荐语:这是一部关于海洋的电影,通篇以蓝色为基调,地中海的蓝色是那样温柔与美丽,男主无疑是属于碧海蓝天的,当俗世的爱情和超脱的理想背道而驰,有多少人可以有那样孤注一掷的勇气?幸而在故事里,终是有人替我们圆满。 第31章 天堂岛(1) “安妮女王”号离开埃及之后,下一站港口是马尔代夫,这也就是意味着,邮轮将要离开地中海,通过苏伊士运河,穿越狭长的红海,横跨印度洋,在海上不间断的航行一周多的时间。 纵使现代网络发达,船上娱乐设施丰富,可人毕竟还是陆地上的生物,日日夜夜面对着广阔无际的大海,多少还是会产生一丝丝飘泊无依的寂寥感。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谭孤鸿和洛景明,连续不断的航海日不过是两人更不分昼夜的厮混在一起而已,船上船下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谭孤鸿有时候会想,假如从一开始,她是独身登上了这艘环游世界的邮轮,这一趟行程会不会有所不同,是更精彩,更无趣,更孤独,还是更自在? 第77页 可是这注定是没有答案的提问,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当初,一切上天机缘巧合早就安排妥当。 今天是红海航行的最后一天,无风无雨,天空晴朗,海天之交,让人深刻体会到,我们生存的这颗星球是蓝色的。 谭孤鸿和洛景明在甲板上露天海鲜餐厅吃过饭,坐在遮阳伞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这间餐厅的所有食材全部取材于面前的这片大海,只经过简单烹饪,新鲜十足。在谭孤鸿所列的邮轮餐厅表格中,可以打上四星。 这是一份非常无聊的表格,两个人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差不多将邮轮所有餐厅吃遍,所有休闲娱乐设施体验遍,甚至是走遍邮轮的每一个角落,数清楚了船上公共区域共有三百零四幅装饰画。 谭孤鸿对洛景明说,你这可以算是切身考察了一番自家邮轮的服务质量。 洛景明对谭孤鸿说,我会考虑回去给你表格上打五星的餐厅提高工资待遇的。 “为什么会叫做红海呢?” 谭孤鸿望着面前这片碧海蓝天,有些奇怪的问。 洛景明说道:“红海的翻译,出自古希腊语,真实的意义,已经无处考究,有人说是因为海藻,有人说是因为珊瑚,也有人说是因为岩石沙滩,毕竟近岸处有些浅滩因为矿物质含量确实是红色的。” 谭孤鸿思索了一下:“红色的海我没看出来,不过我倒是见过粉色的湖。” “是塞内加尔的雷特巴湖?” 她笑道:“没错。” 那是位于非洲西部塞内加尔境内一片神奇的湖泊,因为湖中有大量的嗜极菌,湖水含盐量非常的高,使湖泊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草莓牛奶一样的粉红色,非常可爱。 从高空俯视下去,粉色的湖水,白色的浪花,葱郁的绿洲,荒芜的撒哈拉沙漠,以及与之一道金色细沙相隔碧蓝色的大西洋,仿佛是大自然最完美的调色盘。 “非洲是一片很神奇的土地,”洛景明叹了叹,“这里有最壮丽的景色,最原始的文化,长久的与世隔绝,而后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现代文化冲撞得手足无措,未来发展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一点谭孤鸿深有体会,“我在赤道几内亚工作的时候,是在首都马拉博,那是一个海岛,各方面条件已经算比较好了。但我们住的二层小楼外,放眼望去,就再也没有更好的建筑了,连这都是项目部自建的。” 人人拿着智能手机,国家基础建设却一塌糊涂,原始落后与文明科技并存,那是一个非常割裂的社会。 “你在赤几那些日子,过得苦吗?” “还好,其实没那么糟糕,毕竟吃住都在项目部驻地里。”她笑了笑,“不过就是不能轻易出驻地,外面的治安实在是不太好。” 赤几不禁枪,大街上的抢劫是家常便饭,有时连警察都亲自上阵,项目部的工作人员除了工作通常禁止外出,以免发生意外。 说到这里,谭孤鸿突然想起了什么,“今晚邮轮就要离开红海,驶入亚丁湾了吧。” 这也就代表着,他们要进入海盗频出的索马里海域了。 “没错。” “要做什么防范措施吗?” 在刚上船伊始,全船就做过相关演习,而之前船长之夜上,船长也就海盗防御发表过相关讲话。 洛景明说道:“其实海盗的打击目标主要是过往货船,对豪华邮轮的威胁比较低,准确的说,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海盗成功劫持过大型豪华邮轮,但‘安妮女王’号以往万一,自身也配备了基础防御设施。而且从今天下午起,船上室外全景甲板会全面关闭,告知游客减少外出行走,夜间船上会关闭大部分窗户和灯光,舱内尽量避免明灯。” “减少打击目标?”她点头,“也好,到时候船上漆黑一片,一定很适合观星。” 可惜谭孤鸿的期待落了空,这天晚上天公不作美,漫天阴云密布,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一片静谧的漆黑夜空轻叹了口气。 “很喜欢星星?” “只是很可惜,据说今夜会有英仙座流星雨。” “英仙座流星雨不算很特殊,从来没有在夏季夜空中缺席,明年这个时候再看也是一样的。” “可是那个时候,我在哪里就不好说了。” 她回过头来,好整以暇看向坐在客厅吧台赖着不走的那人,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房间内没开大灯,只有吧台上方一盏小小的吊灯散发柔和的微光,洛景明坐在吧椅上轻轻一笑: “怕你怕黑,陪陪你。” 如今整个邮轮已经进入戒严状态,船身较低的甲板层两边,全部绑上了铁丝刀片网,向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安妮女王”此时无声无息的航行在浩瀚大海,如同一只温顺沉默的巨鲸。 第78页 “我可不怕黑。” “好吧,是我怕。” 她噗嗤一乐,知道他是找借口留下来,“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陪陪你吧。” 两人坐在吧台上,借着微弱的灯光对饮,也有几分烛光晚餐的氛围,只不过她喝的是酒,他喝的是咖啡。 “晚上喝咖啡不怕睡不着?”她问他。 洛景明摇了摇头,“习惯了,以前念书的时候经常通宵熬夜,咖啡对我根本没什么作用。” “在多伦多的时候?”她很稀奇,“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是个书呆子。” “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毕业时我拿的,是mba和llm双学位。” 他笑了笑,放下咖啡杯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微微皱眉。 “怎么了?” “没什么,”他捏了捏额角,面色很快恢复常态,淡淡道,“可能是晚餐吃得有些不对劲,有些头晕。” “食物中毒吗?我没什么反应。” 两人晚饭是一起吃的,谭孤鸿在脑海中迅速将所有事物回忆的一遍,没有发现异样。 “毕竟每个人体质不同。” “你还撑不撑得住?我这里好像没有这方面的药,要不要去找船上的医生?” 洛景明笑了笑:“没有这么严重,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谭孤鸿扶着他上了二楼的卧室休息,让他躺在床上。 二楼光线更暗,借着床头夜灯的微弱荧光,能看见他闭眼单手覆在眉目上,遮盖住了表情。 她知道他这人向来不肯示弱,就是真的头晕难受厉害,也不会对她透露分毫,不禁有些担心。 她去楼下厨房的冰箱里取了一只冰袋,回来之后覆在他的额头上,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嗯,好多了。”他轻笑了一声,“但是还差一点。” 说着他拉着她坐在床边,转动了一下身子,直接枕在了她的腿上。而后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低声道: “替我揉一揉吧。” 谭孤鸿无奈,却也依言手下用力轻按着他的太阳穴,嘟囔道: “你到底是真头晕还是假头晕啊?” 要不是刚才上楼梯时,他的步履确实有些不稳,她几乎要以为他是骗她的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八成是假的,”她揶揄道,“你不过是找借口想留下来而已。” 黑暗中只听他低低一笑,声音喑哑缓缓道: “那你说一说,我这样找借口留下来,是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还用我说吗?” 他从来不曾掩饰过对她的欲望,却也从来点到为止克制压抑,既让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又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举动,每次只是一点一点的试探,一步一步的向前,温水煮青蛙一般,渐渐突破她的防线,让她不知不觉间丢盔弃甲,泥足深陷。 她轻笑了笑:“看来也有可能是真的,毕竟你这人无时无刻不在图谋算计别人,用脑过度的话,三不五时头晕眼花也是正常。” 他倒也没有反驳,只低低应了一声,轻轻说: “也许是吧。” 那之后两个人再也没说话,她靠在床头上为他按摩着头上穴位,他躺在她的腿上闭目养神。 四周幽暗静谧,只剩窗外大海起起伏伏规律的波浪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阴云终散,澄净深邃的夜幕显露真容,一轮皎洁的明月当空而挂,自海上而看,无可睥睨的硕大与浑圆,仿佛近在咫尺,一伸手便能触得到。 谭孤鸿抬头失神望了片刻,恍然想起今天该是农历十五,月明星稀,她大概还是看不见星星了。 她低头想对洛景明说些什么,突然发现他也睁开了眼睛,正在静静望着自己。 月色清辉映照着他的侧颜,衬得他眉目温润,五官柔和,点漆双眸灿若繁星。 两人默然相视,一时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触涌上心头。 仿佛已经在一起了十年八年,走过无数风霜雪雨,苦涩甘甜,蓦然回首,天上月是此时月,身边人依旧是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咳咳,你们懂的,如果被锁了,不要着急 看到有小伙伴在催更,想了一想决定如果收藏过千就日更,设一个小目标哈哈,希望完结之前能达到,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哦!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哦,请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第32章 天堂岛(2) 亚丁湾的这一晚,谭孤鸿本以为会发生什么,毕竟天时地利,情生意动,可最后却是无疾而终,洛景明只是克制的亲吻她道了晚安,然后就离开了。 她有些困惑,这并不像是他的性格,亦有些怀疑,是否是他新的手段。 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是真,隐隐约约有些失落也是真,只不过后者绝对不能被某人知道就是了。 第79页 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发生,意料之外的海盗也没有来,总之这夜孤枕难眠,辗转到了天亮。 无惊无险的经历过亚丁湾后,又行驶了数天,邮轮终于来到了马尔代夫。 这是谭孤鸿最期待向往的港口之一,毕竟这里水清沙幼,椰林树影,是全世界最美的沙滩海岛。 马尔代夫没有陆地,全部国土由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首都马累岛,是全球面积最小的首都之一,1.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住着14万居民,每一寸土地都充分物尽其用,远远望去,整座城市仿佛是飘浮在水面上一般。 “安妮女王”号于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停靠入港,这是本次环球航程中邮轮难得过夜的港口之一。 马尔代夫最大的游玩之处,便是各个风格各异风景优美的海岛,但是在有限的时间内从一百多个岛中选择一个适合的去处,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下船前一天谭孤鸿翻着邮轮上的推荐攻略,不禁挑花了眼,还是洛景明接过她手里的宣传册,笑着说,不用担心,他已经安排好了。 下了船后,没有在马累多停留,他们直接坐上了水上飞机,大约半个小时后,飞机到达了预定好的岛屿。 从空中第一眼望去,这个岛屿给谭孤鸿带来的最大的印象,就是小。白沙绿树,隐隐木屋,狭窄细长的岛身在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大海中仿佛是一叶扁舟,又仿佛是一狭碧玉,安静地坐落在芭环礁。 “这是天堂岛?” 她明明记得攻略上说,天堂岛是马代最大最著名的旅游岛之一,不应该这么小。 看出了她的疑惑,洛景明轻笑了笑:“你说的是大天堂岛,这里是小天堂岛,这是一座私人岛屿,属于一个捷克商人,最近才开始对外营业。整个岛上只有七间房间,一个入口,一艘快艇,十分宁静安逸。” “这么与世隔绝?” 她缓缓凑近他的面前,似笑非笑的问,“把我带到这么与世隔绝的岛上,你又在图谋什么?” 他侧头,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畔,缓缓道: “我在图谋什么,你会不知道?” 她抬眸,望进他那双带着笑意的漆黑眼眸,那里深沉滚烫的暗流在这一刻似乎再也不加掩饰。 枉她这几日难以控制的东想西想,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笑了笑,坐回了身子,望向窗外的风景,过了片刻,轻描淡写撂下了两个字: “行吧。” 下了飞机后,他们被岛上工作人员接引着,简单熟悉了一圈小岛,因为实在太小,大概十几分钟就走了个遍,一路上除了工作人员没有再看见任何外人,今天晚上这座天堂岛已经被洛景明全部包下了。 岛上的房间,有水屋和沙屋两种,他们入住的是全景水屋,整个房间建在水上,通过长长的栈道与小岛相连,是岛上唯一一间既能看见完整日出也能看见日落的屋子。 木色外表的水屋内,同样也是采取了自然原生态的装修风格,木制的桌椅板凳和地板,亚麻质地的沙发与纯白色的床具,宽阔明亮的起居室直接连通着户外甲板,那里有吊床躺椅,和一片无边际泳池,几步之外就是清澈无比的环礁海水,蓝天白浪,汪洋碧海,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吃过晚饭后,谭孤鸿半躺在甲板上的吊床上,轻摇着手中的香槟杯,面向大海,无声凝视。 这一路走来,对于海洋,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深邃辽阔的大西洋,浪漫多情的地中海,绚丽多彩的红海,然而这些,却统统都不上面前这片海打动人心。 马代的海水,有一种近乎天真的透明清澈,仿佛是软的,是甜的,果冻一样,能被咬上一口。 此时此刻,夕阳西斜,晚霞漫天,整个天际,整个海面,全部被晕染成了橘红色。目之所及,空旷无际,渺无人烟,像是小王子的星球,茫茫宇宙,最浪漫最孤独的存在。 那洛景明是什么?玫瑰花还是狐狸? 谭孤鸿居然真的就这个问题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直到看见那人出现在视线内,才自嘲一笑。 还需要犹豫吗?那个人当然是狐狸,老谋深算的狐狸,魅惑人心的狐狸,捉摸不定的狐狸。 唔......从配色上看,姑且算是北极狐好了。 他光着脚,只穿了一件四角泳裤,上身赤/裸,劲瘦完美的身材显露无遗,落日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铜色,如同古希腊时期的神祗塑像,拥有着人类对于美最原始最纯粹的向往。 他从泳池的另一边下水,劈开水纹,缓缓从那一端游到了这一端,在谭孤鸿面前的岸边冒出水面。 第80页 抹去脸上的水渍,他双手撑在泳池边,笑着看向她。 “在想什么?” 他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一抬手就能触碰得到。 她这样想,也便这样做了,倾过身子伸出手,若有若无的抚摸着他湿漉漉的眉间鬓边,轻笑道: “在想,你像是只狐狸。” “那你,想要驯服我吗?” 他竟然猜到了她在说什么,她哑然失笑,心里有些柔软的无奈感油然而生。 他问她:“不下水?” 一这路都没见她下水。 她摇了摇头:“不喜欢。” “为什么?” “在水里会有一种脱离掌握的失控感。” “你喜欢自由,却讨厌失控?” “这很矛盾吗?”她不这么认为,“所谓自由,不就是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绝对掌控吗?” 无论是脚下的路,还是跳动的心。 他顿了顿,缓缓道:“没有人能对命运绝对掌控。”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没有说服力。” 到底谁才是口口声声不喜欢坐以待毙,背地里机关算计,翻云覆雨的那个人? 他低低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每个人都是矛盾的不是吗?” “也对。” 这点她倒是很赞同,人是如此复杂的生物,有的时候连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心,何况是别人? “要不要下水试一试?”他声音低沉,开口蛊惑着她,如同之前每一次的诱惑一样, “从这里看夕阳,感觉很不一样,别担心,这里很安全,我会托着你。” 她微微一哂:“我现在,觉得你更像是塞壬了。” 古老的希腊神话里,半人半鱼的美貌妖精,用自己曼妙的歌喉诱惑着过往的船只,让无辜的水手就此走向毁灭。尤其是,他此时此刻伏在岸边上的模样,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那么,这位水手小姐,”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眼含笑意,“我的诱惑成功了吗?” 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他黑色的短发湿透,全部梳了上去,毫无遮挡的露出英俊至极的眉目五官,每一处阴影每一处弧线,都昭示着造物主的极度偏爱。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眼中浩瀚星海,千般温柔,许是深情,可纵使不是深情,也足够令人动容了。 她轻轻喟叹了一声,“若你生在古代,也许还真就有叫君王抛弃江山的资本。” 何况那过往的水手本就不算无辜,红尘男女,俗世凡人,色/欲熏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怪不得旁人。 “我很荣幸。” 他莞尔,手上用力,直接便将她从吊床上拽到了泳池中,哗啦啦的水声响动,激起一片浪花。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短裤,棉质的衣服一浸入水中,瞬间变得沉重不堪,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他扔掉了她手里的酒杯,慢条斯理的替她脱去这层沉重的束缚,露出里面的泳衣,纯黑色的比基尼系带款式,非常轻薄短小的剪裁,将她纤瘦修长的美好身材显露无疑。 他眸色变深,低笑着问: “又是黑色?” 她伸出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似笑非笑: “不喜欢?” 池水清澈见底,彼此身体的变化全部无处遁形。 “喜欢,”他低头咬着她的耳朵,哑声道:“喜欢极了。” 他搂着她的腰,手上用力,借助水的浮力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双脚离开池底,不得不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带着她缓缓向大海方向的泳池边走去,明显感觉到她抱着他的力度更紧了些,他笑道: “没关系,放轻松。” 她有些紧张的由他带着自己来到了池边,这才发现这不是真正意义上利用动力装置的无边际泳池,最外侧有一道玻璃收水边,只不过是利用视觉效果造成了无边际的假象。 心中不禁放松了一些,这才能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景色上。 虽然泳池有边界,但是由于是透明玻璃质地,所以仍然给人空间无限延展之感,身下的池水仿佛与面前的大海融为一体。那轮橙红色的夕阳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就这样缓缓的沉入水下,水面倒影着浓郁的光晕,仿佛是融化了的半个太阳。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看落日,此时此刻,她就身在于这片落日之中。 随着最后一丝光芒泯灭于海平面上,夜幕终于降临,黑暗笼罩了整个大地,泳池周围亮起了点点灯光,像萤火,像辰星。 回过头来,她望向近在咫尺的眼前人,而他也在凝视着她,亲吻自然而然的发生,而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这样顺理成章。 她开始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是因为亲吻,还是因为身体内的快感积累太强烈。 第81页 突然腰间一紧,她被他抱出水面,水流从两人身上流淌而下,流了一地,他将她拦腰抱起,从屋外到屋内,亲吻不断,两个人的唇齿一直不曾分开。 他抱着她坐在床边,却不着急躺下,而是拿过一旁的浴巾,仔仔细细的擦干她身上的水渍,她湿漉漉的短发。浴巾很长,她也拿起另一端去擦他的头发,两个人将彼此的发型彻底毁掉,笑着在浴巾的笼罩下接吻,又是一场气喘吁吁。 终于的终于,他们倒在了这张洁白柔软的床上,她在他炽热的目光下,脸上发烫,不禁轻轻踢了他一下: “关灯。” 他笑了一下,笑得她不明所以,直到他从床头的开关将屋内所有灯光熄灭,她才明白。 卧室的天花板是玻璃的,这样万籁俱静的夜晚,躺在床上,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繁星,那么大那么亮的星星,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仿佛置身银河一般,多么波澜壮阔的美丽。 “我记得,你之前说,想看星星。” 在亚丁湾的那晚。 他俯身一边亲吻她的眉间脸颊,一边低声问道:“喜欢吗?” 此情此景此夜此人,谁又能给出否定的答案呢?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轻声叹息: “喜欢,喜欢极了。” 他低低一笑,再不犹豫的吻住了她的双唇。 黑暗之中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她全身开始抑制不住的发热,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痒在心里,她轻颤了颤,巴勒莫葡萄酒庄园那晚的记忆在脑海疯狂的复苏。 上一次毕竟半醉半醒,不太真切,这一次却是清清楚楚,实实在在。 今夜今夕,此时此刻,至少今夜今夕,此时此刻,他们毫无保留的属于彼此。 眼前星河滚烫,耳边大浪滔滔,一夜沉沉浮浮,起起落落,不是天堂,却也胜似天堂。 谁的口是心非,谁的言不由衷,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一瞬间,已经是生命中的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尽力了 我的围脖:人间锦绣皆成灰,请大家速度关注 为什么是在马尔代夫,而不是在亚丁湾呢?一是有原因的后面会表,二是我真是太偏爱这片海岛了,所以一定要在这里!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哦,请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今日电影推荐:《青春珊瑚岛》(1980年美国) 地点:马尔代夫 剧情简介:在一次海难中,一艘邮轮沉没之后,艾米和理查德两名孩子流落在荒岛上,二人学会野外求生的能力,长大之后又逐渐了解性与爱,彼此结合,生下了孩子,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直到有一天,意外发生...... 推荐语:鲁滨逊漂流记一般的荒岛求生故事,伊甸园亚当夏娃一样纯真自然的爱情,抛弃了一切世俗社会的桎梏与枷锁,回归最原始的野性与本能,马尔代夫的岛礁风景如画,波姬小丝美得惊为天人,可以说无论是景还是情节都与本章十分相衬,如果有对本章内容意犹未尽的读者一定不要错过这部电影。 第33章 天堂岛(3) 谭孤鸿在清澈的阳光和温柔的海风中苏醒过来,睁看眼,穿过透明的天花板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蓝天白云,发了许久的呆。 仿佛生死历尽,轮回一遭,记忆断档,一时想不起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缓缓坐起身子,环视着房间内外,近处白色的帐幔被风吹得飘飘摇摇,远处户外甲板上的泳池倒影着波光粼粼的晨曦,大脑慢慢转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猛然回头,她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床铺是凉的,他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 想要下床,稍微一动身子,就有一股难以启齿的酸疼感从深处涌了上来,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她脸色微红。 随手拿起一旁的浴袍穿在身上,她下床去寻找洛景明,可是屋内屋外统统没有踪影,她站在屋外的甲板边缘,试图远眺看向沙滩方向,仍旧一无所获,不禁微微皱眉。 两个人本来就没有行李,也看不出他的东西究竟在不在,墙上的表显示是早上7点,离开船的时间还早,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全部是无人接听。 门外突然有脚步声走进,她心中一松,转身去迎来人: “你去哪里......” 剩下的话硬生生全部被咽了回去。 来人不是洛景明,而是她在船上的私人管家——露西小姐。 露西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丰盛的早餐,笑眯眯道: “谭小姐您起来了,洛先生昨晚公司突发紧急意外,不得不前去处理,离开前他特意吩咐我来接您。您是现在吃早餐吗?这里的香蕉花沙拉和三角饺很美味,您一定要尝一尝。” 第82页 昨晚的香槟酒杯还扔在泳池里,衣裳浴巾丢了一地,床铺上还是一片狼藉,清晨刺目的阳光照射在眼前,许多狼狈难堪都这样无所遁形。 谭孤鸿沉默的僵立在原地片刻,面无表情道: “知道了。” . 回到船上后,谭孤鸿依然没见到洛景明,她潦草冲洗了一下,就爬上了床,将被子蒙上了头,沉沉睡去。 昨夜太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她需要补眠。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梦里支离破碎,似是魇住了。她思绪半清不楚,总感觉自己该起来,却浑身动弹不得,闭上眼无数人与事在周遭走马观花。 她甚至一遍遍的梦见自己已经清醒,然后起床,吃饭,继续接下来的旅程,发生各种事情,却又一遍遍的打破梦境重新醒来,周而复始,剥洋葱一样,仿佛是踏入了时间迷宫,又仿佛是经历了万千平行世界。短则下床穿衣,长则已经结束了旅程回到北京,所有细枝末节真切的好似真正发生了一般,居然也算顺理成章,情理之中。 但这所有的可能里,统统没有洛景明。 可是本来,她的人生中也没有洛景明。 于是在最后一个梦里,她终于恍然惊醒,彻底惊醒。 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呆滞的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她突然想起昨晚的一个细节。 在最后,最紧要的关头,他突然停止了动作,迟迟不动。 她疑惑的抚上他的脸颊,却被他捉住手,放在唇边亲吻,他似乎是爱极了这个动作。 他哑声开口,缓缓道:“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只要你问,我都告诉你。” 她微微一滞,片刻沉默。 寻常人会在此时此刻问些什么?爱情、承诺、未来?可这些都不是她想知道的。 相爱的人总喜欢说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可这世上又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于是她轻笑,只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喝酒过敏?” 他顿了顿,也笑了起来:“真的,皮肤会红,会出疹,要是不信,以后我演示给你看。” 她抱住了他,无奈的笑: “好吧,我信。” 只要你说了,我就算信了吧。 . 长长叹了口气,她翻身下床,下楼打开玻璃拉门,来到阳台上,想要吹一吹海上温热的风。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邮轮还停在马累港,并没有离开。 此时已是下午三点了,手机上的推送只说是因为天气原因,临时推迟航程,起航时间另行通知。 她有些疑惑,但也无处深究。整整一个白天的长觉睡得她头脑昏沉,而身体上还有一些不适,于是索性躺在阳台的沙滩椅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呆呆的望着眼前这片蔚蓝的大海,无所事事。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船舱面向东方,所以看不见太阳落山,只觉得天色越来越暗,又一场黄昏即将到来了。 这一整个下午她的头脑都是不太清醒的,想睡又睡不着,想醒又醒不来,闭眼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眉心, “怎么不进屋去睡?” 她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看向眼前之人。 洛景明不知何时回来了,他坐在她的身边,笑意温柔的望着她。 她面无表情的回望了他片刻,两人谁也不说话。 “你......” 她开口刚想说什么,却是直接打了一个哈欠,眼中瞬间溢出点点泪水,所有气氛都被破坏殆尽。 他噗嗤一乐,抬手给她擦去眼泪。 “抱歉,昨晚纽约公司那边突然发生了一些状况,看你睡得很沉,没舍得叫醒你。我保证,下一次不会了。” 下一次? 她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如果你是女人,我还能勉勉强强认为自己遇见了狐仙女鬼,可你是男人,我就只能想一个职业——牛郎。” 他也不恼,只是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那么昨晚我的服务你还满意吗?” 她连白眼都懒得翻一个,翻身要走,却被他按住身子,俯身压了下来,他低声笑着问: “真生气了?” 真生气了吗? 也许早上时候是有,不只是生气,还有一些其他难以启齿的软弱情绪。这是雌性生物刻在基因中的生理本能,无从避免。 但是,都过去了,一觉醒来,确实都过去了。 他们又是彼此的什么人呢?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生气?过去这段日子,他们能够开心愉快的度过,所依仗的前提,不过是他们身在这艘梦一般的邮轮上,不问过去,不问将来。 “算了。”她轻笑了笑,“饶了你了,下回搞失踪前要留个信儿,我还以为你掉海里喂鲨鱼了呢。” 第83页 她如此轻描淡写,可他脸上的笑容却缓缓消失了,沉默了半晌,他翻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两人并肩望着眼前这片什么也没有的海面,谁也没再说话。 有人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那么抛去语言之后,那些眼神交汇,那些肢体纠缠,是否能够让我们更真实的看穿彼此都内心? 他缓缓伸手抱住她,不是将她抱在怀里,而是更像依偎在她怀中,头埋在她的颈肩,深深的呼吸,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一些不知名的力量一般。 她不曾见他这样示弱过。 她注意到他确实十分疲惫,眉宇间一片倦意,眼下微微淤青,在这热带国度盛夏时节,身上的肌肤竟然是冰冷的。 终是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她伸手回抱住他,轻轻将头靠在他的发顶。 不过是短短24小时过去,他们之间一切变得天翻地覆。 不多时,邮轮开动了,“安妮女王”号离开马累,缓缓驶入印度洋,船上的游客们欢呼雀跃的继续着他们的旅程。 可谭孤鸿却突然有些厌倦了,也许情绪到达高点峰值之后,是真的会下跌回落的,所谓盛极而衰,乐极生悲,这种该死的定律没有人能逃脱掉。 所以人心会对太过热烈,太过美好的事物,潜意识产生一种畏惧心理,盛放的玫瑰,绚丽的烟花,因为不确定是否下一秒就会凋零,就会毁灭。 寻常生活里,总是无尽的平淡中,偶尔遇见一丝欢欣喜悦,遇见一分惊才绝艳,才能在往后的庸碌岁月中,念念不忘,久久回味。可是环游世界的这趟旅程,却将这些美好的时刻聚集在一起,奢侈至极的堆在面前,一瞬间接着一瞬间,一刹那接着一刹那,极致的感官盛宴中,人也不禁变得有些麻木,有些飘飘然,错把这样的透支般的欢乐当做常态。 可人生还是那个人生,寂寥荒芜,悠悠无尽。 终其此生,我们能拥有的只有瞬间,而那个瞬间,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短暂。 作者有话要说:洛·睡晚就跑·先生,请注意,您过去累计的好感度已下降至20%,降至10%以下有被甩风险,接下来请谨慎操作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哦,请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第34章 天堂岛(4) 所谓环球航线,就是每个港口只停靠一天,你只能不停不停的经过,不能停留,也不能回头。 不知不觉已经上船快两个月了,经过马尔代夫之后,“安妮女王”号本次行程就正式过半了。 马累岛的下一站,是斯里兰卡的科伦坡。斯里兰卡古称“锡兰”,意味着“光明富庶的土地”,与印度半岛遥遥相望,是非常典型的热带国度,民风淳朴,自然环境优美,盛产红茶与各色美丽宝石,被称为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 但这一次,谭孤鸿罕见的不打算下船游玩。 因为她生病了。 开始是全身无力,有些咳嗽,后来半夜发起了低烧,船上的华人医生来为她看过病,说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打了一针退烧药,嘱咐她好好卧床休息。 “还需要注意什么吗?”洛景明问道。 “按照正常感冒对待就可以了,饭菜清单,按时吃药,不要剧烈运动...哦,还有就是,多喝热水。”医生耸了耸肩,“虽然船上的老外都不相信这个建议,但促进新陈代谢,确实对康复十分有益。” “谢谢。” “没关系,洛先生,在船上生病比较难挨,有什么事及时叫我。” 医生走后,洛景明回到床前,在谭孤鸿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微热的额头, “要不要再量一量体温?” 谭孤鸿烧得浑身酸软,有些难受,但针也打了,药也吃了,只能静待,闻言失笑: “才刚刚打完针。” “喝水吗?” “嗯。” 于是他倒了一杯热水,试过温度后,扶她起身喝下,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干燥嘴唇染了的一片水润。 她的脸颊因病而泛红,垂眸开口: “你不用管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病的没那么严重,露西会照顾我,她才是我的私人管家,你别抢她的工作。” 他笑了笑:“我本来也没什么要做,斯里兰卡我来过不止一次,没什么新奇,留下来陪你也好。” 说着他直接上床,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做出一副“你赶不走我”的架势,大有和她就这样耗上一天的准备。 谭孤鸿连白眼都懒得翻,转过身,背对着他,淡淡道:“随你,只要不怕被传染。” “这样可传染不到。”他低低一笑。 而后她便觉得腰间一紧,被他整个人抱了过去,安置在怀中,坐在他的腿上,他低头,鼻尖轻轻蹭着她的,一瞬间彼此都呼吸交织在一处。 第84页 他低声道: “这样才行。” “别闹了。” 她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脱开,却被他抱得更紧,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轻轻安抚道: “嘘,别动,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她哭笑不得,现在究竟是谁不让她好好休息? 可下一秒,便听见他在耳边轻声道: “让我抱一会儿。”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默片刻,终是在心底轻轻一叹,缓缓放松靠在了他的怀中。 马代之后,两个人疏远了很多,这是他们这段日子以来最亲密的时刻了。 很奇怪,明明身体曾经那样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转瞬间心却可以距离如此之远。 房间内一时无声,只有楼下落地钟的嘀嗒走动,和窗外海浪的规律起伏,安逸而宁静。 她轻轻开口:“说点什么吧。” 他侧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不说了,你睡吧。” “睡不着,”她摇了摇头,“我吃完感冒药一向睡不着。” “好,想聊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总听我说,从来没听过你讲自己的事情。” “我?我又不像你,没什么跌宕起伏的经历,没什么好讲的。”她揶揄道,指了指自己的右耳,“这个你早知道了。” “不用跌宕起伏,日常小事就好。比如,你上学时是怎样的,你有什么朋友,你的家人和你相处如何?什么都可以,我想知道。” “真的没什么好讲的......好吧,那我随便说说吧。”她打起精神来,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 “我小的时候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就和所有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一样,很淘很野,天不怕地不怕,和大家一起四处闯祸,我姥爷职位高,从没人敢管我。后来渐渐长大了,懂事了,也就不愿意再做出格的事情了,觉得很傻很没意思。” “我初中开始住校,后来住部队,后来又住校,习惯了独来独往。其实我朋友不多,从小到大来往的都是那个圈子的人,大家选择的路各不相同,有人就真是那种混吃等死的废物,有人呢很有头脑,早早出国做生意,基本不打算回来了,也有一些人是做正经事,但是他们都很忙,许多年没联系了,有在部队啊搞科研啊还有几个在搞航天......这样看里,只有我最没出息。”她自嘲的笑了笑。 “对了,还有霍乔南,他是和我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了。” “因为志气相投?” “不,是因为他脸皮够厚。” 她瞥了他一眼,“啧啧,看来你和你这个表兄弟还真是不熟。” 他一哂:“毕竟他在北京,我在旧金山。” 梁老兄妹三人,三弟霍思瑞——也就是霍乔南的爷爷,是翻译学家,于八十年代回国内定居,一直在外语大学担任教授,霍乔南是土生土长北京人,这才能和谭孤鸿成了发小。 “你外公家和我姥爷家这个世交很有渊源,听说能往上追溯到一百多年前清末民初。姥爷家里以前是京城大户人家,幼时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他的父亲表面是商人,暗地里其实是地下党,后来因为遭遇了叛徒出卖,家破人亡。姥爷侥幸被他父亲的战友同志收养,带去了延安,从此投身革命。不知道这个世交,是从姥爷亲生父亲这里算,还是养父这里算。”她有些疑惑。 “应该都是,”洛景明说,“你姥爷的生父,养父,和我外公的父母当年都是朋友。”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我姥爷这个人,脾气很倔,不喜欢讲当年的事,无论是辉煌,还是苦难,我只能断断续续从我舅舅那里听说一些。其实他的经历应该很传奇,你看,他十几岁参军,打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还有后来的越战,戎马半生,他和我姥姥就是在朝鲜战地相遇相识的。我姥姥是孤儿,从小被解放军收养,长大后成了护士,也跟着上了战场,那样战火纷飞里的爱情,一定很动人。可惜我姥姥身体一直不好,我妈妈十几岁时她就去世了,我从没见过她。但是我想姥爷一定很爱姥姥,这些年来很多人给他介绍妻子,可他连看都不看。他脾气是真的很倔,说一不二,大半辈子都坚持着以前革命时期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从来不搞特殊化。他常说,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共和国的一名普通战士,一日如此,一生如此。” “你外公很令人敬佩。”洛景明轻声道,“所以,你从小家教也是如此?” “献完青春献终生,献完终生献子孙,这是他们那代人的毕生信仰,耳闻目染,子孙儿女自然也是如此了。”谭孤鸿笑了笑,“我家的教育也不能是严苛吧,也许是姥爷喜欢我对我格外纵容?反正我是觉得还好,但有人不太适应。” 第85页 “你是说......” “我舅舅家的堂姐,就是,当年差点被介绍给你表哥霍乔东的那个,估计你没有见过。” 她不禁笑了笑,如果不是她,他们当年大约也不会有那一场乌龙见面了。 他也会意的笑了笑:“是没有见过。” “她的妈妈,也就是我舅妈,我小的时候住在姥爷家,她是唯一的女性长辈,所以我有意无意的总会把她当成妈妈的角色。但是她和我舅舅关系一直不好,因为她嫁给我舅舅是想过光鲜亮丽的生活,但是我们家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而且我舅舅这个人和我姥爷一模一样,又倔又犟,也不太顾家,常年待在部队,九八年抗洪的时候身先士卒往水里跳,差点没抢救回来。后来他们就离婚了,我舅妈扔下我堂姐和堂弟,一个人去了澳洲,这么多年和我家都没有联系。也许是受舅妈影响吧,我堂姐也对我舅舅非常不满,上完大学后就出国去找她妈妈了,也许也不会再回来了吧。” 家里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谭孤鸿从来没和外人讲过,今天打开了话匣子,就有些收不住了,似乎有些东西压在她心头好久了,一直无处倾诉,也许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软弱,今天索性全部和洛景明说了出来。 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洛景明身上,闭上眼睛,轻声道: “我们家的人,姻缘都算不上好。我姥爷,中年丧妻,我舅舅,早早离婚,甚至我妈妈......也是。我小的时候,他们都告诉我,我的父母相敬如宾很恩爱,可是大了以后,我才慢慢知道,并不是这样,他们只是在长辈的撮合下潦草结合而已,感情很一般,并且在生下我后,谁都不想为了带孩子牺牲工作时间,一直都有矛盾有争吵。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他们没有在车祸中遇难身亡,也许最后也是以离异收场吧。” 因为不幸离世,所以一对矛盾重重的夫妻被塑造成了恩爱伉俪,也不知道他们泉下有知,是气是笑。 “有时候我会觉得,爱情也许真的就像鲜花一样,盛开之后逐渐凋零,只有在最绚烂的时候被制成标本,才能维持永生吧。” 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在一起,无论是一天,还是一辈子,就如同形状迥异的两粒沙子试图彼此拥抱,不可避免的被对方不经意的棱角所伤,血肉模糊。所谓退让,退让得少了,伤人伤己,退让得多了,觉得委屈,所谓磨合。 无论结果是什么,都只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自己而已,何苦来哉? 但是命运往往千回百转,谁不能预料到未来遇见什么人什么事,谁又能信誓旦旦的说,这辈子谁也不爱呢? 其实她过去也想象过,倘若她真的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多半是埋在心里,成为一生中永远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就像她大舅舅一样...... 本来昏沉欲睡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谭孤鸿被自己涌出来的联想吓了一跳。 而她猛的坐直身子,也把洛景明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问。 谭孤鸿欲言又止,皱眉纠结了好半天,犹犹豫豫的开口:“你记不记得,之前在旧金山古堡的时候,我看见你妈妈照片到时候,觉得有些眼熟?” “嗯,我记得。” “我好像,有一点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但是我不太确定......我问你,你妈妈有没有来过中国?” 这个问题问得洛景明一愣,不禁也微微皱起眉,思索道:“与我父亲结婚后,应该是没有,至于在那之前,我不太清楚。” “那也许,是我认错了?毕竟那个年代的照片比较失真......” “你见过她?” “我真的不确定。”谭孤鸿表情有些为难,“这么说吧,我一直提到的舅舅,其实严格说来是我的二舅舅,我姥爷还有一个大儿子,他也是军人,牺牲在了当年中越边境的老山战役,三十岁终身未婚。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收拾书房,整理大舅舅的遗物,发现他的日记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个外国少女,我还以为是明星画报,但二舅妈说过一句,这是大舅舅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女孩子。那上面的人,好像就是你的母ura......”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这是上个世纪的故事了,当事人甚至已经全部不在,那些旧日过往就这样烟消云散,再也无迹可寻。 这样提及人家去世的母亲真的不太好,谭孤鸿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她小声道: “抱歉,没有根据的事情,我不该说出来的。” “没关系,你没有错。” 洛景明摸了摸她的头,重新将她抱回怀中,轻叹道: 第86页 “我很高兴,又知道了关于我母亲的一些事情,只是很可惜,这似乎并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一个是精忠报国的中国军人,一个是美籍华裔千金大小姐。 无论这是一场悄然无声的暗恋,还是轰轰烈烈的爱情,都注定无疾而终。 更何况死神已经将他们通通带离了这个世界,他牺牲在中越边境战火纷飞里,她与丈夫惨死在结婚纪念日当天。 这个故事,不曾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庭教育,耳闻目染,谭小姐一直没什么少女期待,也不在乎爱情,也许会因为一时一刻的动心放偶尔放纵,但并不代表愿意维持一段长久关系,更不用说结婚 但偏偏,她遇见的人,是洛景明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哦,请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第35章 天堂岛(5) 八月初,在又一次历经数日海上航行之后,“安妮女王”号到达泰国普吉岛。普吉岛没有邮轮码头,邮轮只能停在芭东海滩的海面,离海岸约有一公里,上下船都是当地游艇接驳送到海滩码头。 这里实在是全球范围内太热门的旅游地点了,一年四季,游人如织。哪怕盛夏时节,仍旧不能阻挡世界各地的游客似火的热情。 谭孤鸿的病不严重,卧床休息几天之后,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终于忍不住在今天下船。然而刚一上岸,她就被头上硕大的太阳,和满坑满谷的游客晃得有些眼花,如同所有大病初愈终于出门的病人一样,虚弱又烦躁。 洛景明随手从沙滩上小贩那里买了两顶非常热带风情的草帽,扣在了谭孤鸿和自己的头上,笑道: “许久没出门,出来沾沾人气也不错。” 如普吉岛这样的热带旅游胜地,最不缺的就是金色沙滩,阳光海岸,但是严格来说这里的海水并不算太过清澈,因为谭孤鸿心里拿来默默比较的参照物是马代。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从经过马尔代夫之后,她颇有一股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味道,也许是对景,也许是对人。 不知洛景明的心思是不是和她相同,总之两人默契的没有留恋芭东海滩的金沙碧浪,直奔市内普吉镇而去。 他们没有开车,而是选择乘坐当地最大众的交通工具——tuk tuk,中文叫做突突车,一种红色的开放式箱型车,一车能坐四个人。要上车的时候,恰好碰到了一对来自中国的小夫妻想和他们拼车,两人对此没什么异议。 小夫妻为表感谢,挺身而出代替他们和司机讲价。突突车虽然算是出租车,但计价非常不严格,双方虽然语言完全不通,但连比带划,一唱一和,居然也把价钱讲下来一大半。 泰国司机大叔阴沉着脸坐上驾驶位,催促道: “go!go!go!” 小夫妻俩愉快的拍掌庆贺,招呼洛景明和谭孤鸿: “我们走吧!” 这是一对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妻,两个人都非常活波健谈自来熟,开车不到十分钟,谭孤鸿已经将两个人的职业年龄家庭住址甚至是家里养的一只狗两只猫三只仓鼠的名字都知道了一清二楚。 下车之后,杨磊和徐樱桃——也就是那对小夫妻,邀请二人和他们接下来一起游玩,说是人多热闹。 谭孤鸿本来不想做人家新婚燕尔的电灯泡,但是对方实在盛情邀请,还分享长长的攻略行程,十分有诚意,她也就答应了,反正她和洛景明也没什么具体安排。 普吉镇是一座非常具有东南亚风情的特色小镇,由于大多数游客来到普吉岛,更青睐游玩三大海滩、观看人妖表演,所以普吉镇这边游人反而很少,商业化程度比较低。老街上有许多色彩明艳的历史建筑,和一些隐藏颇深的有趣小店,一路仔细逛过,总能发现很多惊喜。 杨磊夫妻的行程排得很满,但对逛街本身兴趣不大,而是无时无刻不在专注拍照,准确的说是杨磊掌镜来拍徐樱桃,石像前要拍,做小鱼spa要拍,吃东西要拍,喝奶茶要拍,简直360度无死角。 而两人听说谭孤鸿和洛景明都环游了半个地球至今一张照片没拍后,纷纷表示不可思议,一致对洛景明进行了强烈谴责,说他这个做男朋友的不称职,放着这么帅这么美的女朋友怎么可以不给她拍照?!你让她拿什么去朋友圈去炫耀?! 谭孤鸿抱臂在一旁幸灾乐祸,洛景明哭笑不得:“okay,是我的错!” 于是两个人在小夫妻的撺掇下,也被杨磊拍了不少照片。 徐樱桃笑呵呵道:“不用担心,我老公是专业摄影,拍出来效果绝对一级棒!咱们加个好友,等回酒店修过图后,我发给你们!” 第87页 中午饭四人随意在街边找了一家小店解决,冬阴功、咖喱虾、芒果糯米饭,地道的泰国美食别有一番风味。 之后乘巴士去了查龙寺,小夫妻俩兴致勃勃的进庙参观,但谭孤鸿却有些累了,不太想走。洛景明陪她在外面找个阴凉些的地方坐下来休息,毕竟病愈不久,她还是有些虚弱。 查龙寺是普吉岛最大的寺庙,全寺林木葱郁,环境清幽,庙宇宏伟华丽,金碧辉煌,带着独特的泰国风情,和中国的寺庙非常不同。 泰国是一个全民笃信佛教的国家,只见寺庙中很多当地人进进出出,虔诚的拜佛献花,求签解签,贴金喷水,井然有序,安宁祥和。 洛景明忽然道:“我们也一起去拜佛吧。” “为什么?”谭孤鸿疑惑的看向他:“你和我明明都不信教,难道你有所求?” 他笑了笑:“即便我有所求,这泰国的菩萨也不一定能听得懂我的祷告。不过入乡随俗,应个景也好。” “行吧。” 谭孤鸿可有可无,反正刚才那一阵也歇得差不多了。 入门第一座建筑是主大殿,这是外观最恢宏绚丽的一座建筑,以金、红、蓝、白为主色。 进入大殿,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四面佛,便是佛经中的“梵天”,外形很像中国的佛像,翻译为佛,其实是神不是佛。 洛景明说:“四面佛人称‘有求必应’佛,四面分别代表健康、事业、爱情与财运,掌管人间的一切事务,在泰国香火最旺,是每个人来到寺庙必拜的佛。” 既然如此,谭孤鸿也就顺势和洛景明跪在佛前拜了三拜,但直到拜完她也没想到该求些什么,她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如洛景明所说,不过是应个景。 四面佛之后是大殿中主供奉的三尊高僧金身塑像,这三位都是过去很有名望的高僧,倍受当地人敬重。 谭孤鸿抬头研究墙壁上刻画着的精美图腾,她发现里面夹杂着一些汉字,正在试图分辨着其中含义,突然被洛景明拽了拽胳膊,直接跪在了佛前软垫上。 “你干嘛?” “不是拜佛?” “我拜过了,你不是说四面佛掌管一切吗?”她莫名其妙,“不用每个佛都拜一遍吧?” “入庙拜佛,总不能厚此薄彼。”洛景明语重心长,“要知道泰国佛教,讲究的不是慈悲为怀,而是以恶制恶,虽然你不求功德,但也不要得罪。” 所以你到底闲着没事儿拉我拜什么佛?! 谭孤鸿目瞪口呆看着他半晌,无奈抚额, “行吧,你赢了。” 不可否认,这一瞬间许多过去看的泰国恐怖电影片段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拜就是了。 出了主大殿,还有舍利塔、祖师庙和旧庙等等,谭孤鸿不得不随着洛景明两人一路拜了过去。 好在泰国寺庙不在佛前烧香,也不在佛前捐香油钱,仅在案前的花瓶中插上一束淡青色荷花花苞,所以室内没有烟熏缭绕,反而满是馥郁芳香。 从头到尾拜完一圈花费了不少时间,天气闷热,拜完两个人都是一身大汗,洛景明去寺庙对面的小摊去买冰镇椰子,谭孤鸿留在原地等着和杨磊夫妻汇合。 寺庙里面有很多小猫小狗,大概是寺中僧人所养,它们大大方方的穿梭在寺庙之中,不怕人,也不理人,我行我素,怡然自得。 有只黑白奶牛花色的猫咪,躲在一旁小象石像的阴影处睡着了,睡得四脚朝天,露出肚皮,还轻轻的打着小呼噜。 谭孤鸿从来没见过这样没有戒心的猫,觉得很有趣,不禁蹲下了身,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猫咪的小肚皮。 柔顺蓬松,手感果然如想象一样美好。 等到过足了手瘾,转身一看,庙门口洛景明已经不知所踪了。 她跑到卖椰子的小摊那里去询问,可惜摊主的英语非常之烂,鸡同鸭讲几句,不得其法。最终摊主给她指了一个方位,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懂她在问什么。 谭孤鸿只好一边往那个方向找去,一边给洛景明打电话。 七拐八拐,正当她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前方远处一家餐厅门口的那个熟悉身影,只不过他身边却还站着一个金发碧眼,戴着黑框眼镜的美女——是波琳娜,洛景明的助理。 这一回谭孤鸿看得很清楚,原来之前看脱衣舞的时候,她并没有眼花,波琳娜确实一路都在船上。 两人正面对面的说话,不是英语,大概是乌克兰语或俄语,她听不太清。 这时电话接了起来,谭孤鸿离开二人视线范围内,走到一边墙角处。 “你去哪里了?我刚才转个身你就不见了。”她淡淡道。 第88页 而洛景明也语气如常,“门口那个摊子只收泰铢,我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买,你在原地等我,我一会儿就回去。” “好。” 谭孤鸿挂下电话,看着那边洛景明与波琳娜仍在继续说话,波琳娜伸手很亲昵的拍了拍洛景明的胸膛,笑着说了句什么,洛景明却也没有躲开,只是面上表情淡然,一言不发。 谭孤鸿顿了顿,转身往回走去,重新回到寺庙门口,不紧不慢的等候着。 夏日正午的太阳又大又圆,她就这样站在烈日之下,任太阳曝晒,脑海中思绪万千。 老实说来,洛景明自然不必对她交代他那个美女助理的行踪,也不必对她交代两人何时何地有过见面,目前来看,他们连说暧昧都有些牵强,究竟有没有进一步关系实在不好说,他说只是工作上的助理,那便是助理吧。 其实,她在意的不是波琳娜这个人,而是正是刚才那一幕,让谭孤鸿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发现,她与洛景明的关系似乎有些失控。 也许是巴塞罗那之后,也许是西西里之后,也许是马尔代夫之后,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就这样越来越多,多得纠缠不清,多得她已经开始怀疑在这样放任自流,一个半月之后,她究竟还能不能潇洒的转身离开了。 但是对于洛景明呢? 其实,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是吗? 洛景明久久不归,杨磊夫妇发来信息还在舍利塔上找合适角度拍照,谭孤鸿自己从小摊那里买了一只冰镇椰子,躲到一旁卖放生乌龟的小棚子里面歇脚。 甘甜冰凉的椰汁入口,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疲惫和燥热,她缓缓松了口气。 突然头上一片阴影盖顶,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谭小姐。” 谭孤鸿抬头,逆着光眯起眼,勉强看清来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亚洲中年男人,穿着黑西装,黑超遮面,看不清相貌。 男人右手伸进西装外套中,貌似掩盖什么的模样,低声道: “谭小姐,如果你不想在佛门清净地引起骚乱,pleasee with us,有人想要见你。” 他的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和他同样打扮的四个男人站在车前,一手伸进外套之中,蓄势待发。 谭孤鸿皱了皱眉,缓缓站起身, “去哪里?谁要见我?” 男人说话中英掺杂,带着很重的新加坡口音, “sorry,请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什么都不能说,谭小姐只要配合的跟我们走,everything is all right。” 谭孤鸿捏紧了手中的椰子,心中迅速思索着对策。 对方黑车黑超黑衣黑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来绑票的一样,打扮得实在太刻意。而言行举止恭敬有加,也不像是有恶意。 无意间瞥见男人手腕上戴着的一个刻有“星洲城”字样的电子手环,一个名字突然从谭孤鸿脑海中闪现出来,她基本上已经猜到始作俑者是谁了,有这样恶趣味的大概也只有那个人了。 “好,我跟你们走。” 男人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那么请谭小姐上车吧。” 谭孤鸿一边坐上车,一边想要给洛景明打个电话告知一声,谁料随着她一同上车的男人却突然将她手中的手机抢了过去, “请谭小姐把身上手机和其munication equipment,暂时交给我们keeping。” “做戏不用这么全套吧?”谭孤鸿斜睨向他。 “谭小姐,请你真的不要为难我们......” 男人摘下墨镜,露出全脸,没想到戴上墨镜那样凶神恶煞的男人竟然生了一双水汪汪狗狗眼,眼尾下垂,可怜兮兮,再配上那坚毅的面孔和腮边的短蓄,简直是一场灾难! 谭孤鸿受不了的抚额叹息: “行吧。” 至于洛景明回来见不着她的话,谁叫他自己去幽会佳人呢?且找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1.洛先生,你玩脱了,再不回来谭小姐就趁机跑喽 2.新加坡施行中英双语,但是就算你精通中文和英文也不一定能听懂新加坡本地人日常讲话,那种东南亚味道的国语中带着粤语、闽南语、潮州话和客家话的口音,而且往往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句新式英语,令人一脸懵逼! 3.今日电影推荐:《初三大四我爱你》(2009年泰国) 地点:普吉岛 剧情简介:在曼谷读初一的纳认识了在普吉的女网友珍,两个人以msn联系了三年,直到纳初三毕业。纳决定来普吉跟珍见面。纳的哥哥梯是大四的学生,外形俊朗成绩优秀,备受女孩青睐,以至于让他对爱情产生了游戏的态度。当他在街上偶遇女孩淳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爱情犹如电击。纳来到普吉与珍见面,尾随而至的梯赫然发现淳竟然是珍的姐姐。在风光旖旎的普吉岛上,兄弟俩和姐妹俩上演了浪漫的爱情故事。 第89页 推荐语:非常清新可爱的泰国爱情片,懵懂的初恋与邂逅,单纯的青春故事,取景地跨越泰国南部中部北部,一览东南亚风土人情。 第36章 天堂岛(6) 谭孤鸿本以为要见的人来了普吉岛,没想到车开了没多久,就来到一处临时机场,直接坐上了一架私人飞机。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的航程后,飞机落地。谭孤鸿在黑衣男人再一次的泪眼攻势下,不得已戴上了眼罩,又坐了十几分钟的车,被辗转带到了一间房间内等候。 片刻后,有人走了进来,一个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女人声音似笑非笑道, “男仔头,来到东南亚,也不来看monica?” 会用粤语叫她“男仔头”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谭孤鸿摘下眼罩,毫不意外的看向面前之人,语气无奈,一字一顿道: “姑奶奶,很好玩吗?” 面前的女人一身旗袍样式的修身长裙,棕色卷发高挽,身材良好,气质高雅,保养得当,看起来不到五十,实则与新中国同龄。她就是梁老的妹妹,霍爷爷的双胞胎姐姐,霍乔南的姑奶奶——霍思璇。 霍思璇闻言脸色一沉,不满道: “说了多少遍,不准叫我姑奶奶,叫我monica!” 这位船王的妹妹抛去哥哥的光环,自身经历也非常传奇。她自幼叛逆不羁,特立独行,不喜欢念书也不喜欢经商,十几岁就辍学自己一个人跑去洛杉矶组乐队玩音乐,把父母气个半死。出过专辑开过演唱会也退过圈破过产,经历过几段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爱情,至今未婚,也没有孩子。前些年在新加坡开放博/彩业的时候她拿到了牌照,开了酒店赌场,成为了东南亚赫赫有名的“女赌王”。一直爱疯爱玩,心态年轻,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叫做“姑奶奶”,勒令所有小辈只能喊她英文名字monica。 她之前去过北京,而谭孤鸿上学的时候也经常和霍乔南去港澳那边玩,霍思璇很喜欢她,常常叫她“男仔头”,就是广东话里“假小子”的意思。 “好吧,monica。”谭孤鸿无奈,“干嘛兴师动众的把我绑过来?想见我打个电话就是,吓唬我很好玩吗?” “不先斩后奏把你绑过来你会来吗?你多久没来看过我来?” 谭孤鸿轻咳了一声:“我这不是工作比较忙......” “大话精,你的工作不就是全世界乱跑?有时间去普吉岛没时间来新加坡?”霍思璇冷哼了一声,“不用辩解了,这回你少说也要留下来十天半个月好好陪陪我。” “这个当然没问题,新加坡我正好还没玩过,但是现在不行。”谭孤鸿笑了笑,“我这边还有行程没完,等我结束手头上的事情之后,一定来陪你,您说陪多久就陪多久。” 霍思璇不甚在意道:“什么行程?不就是‘安妮女王’号的行程,以后有的是时间你继续去玩,大不了我同大哥讲一声,给你一张终身金卡,什么时候上船下船都随你。” “可是这不一样。” 谭孤鸿几乎是脱口而出。 环游世界什么时候都可以,八十岁也不晚,船票还是金卡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重要的是——她和洛景明的这段关系仅限于这段旅程,下了船后,他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也没有关系。 这是最初的最初,他们约定好的。 “有什么不一样?” 在霍思璇若有深意的目光下,谭孤鸿渐渐冷静了下来。 霍思璇能知道她身在“安妮女王”号上,这一点她一点也不意外。可她知道多少?她知不知道洛景明也在邮轮上?又知不知道他们如今的关系? 谭孤鸿从一开始就不想和洛景明长久,除去自身原因,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家庭,他的家族,他的背景,太复杂了。 所谓华人船王豪门恩怨之流,在台下做看客看个热闹,也就罢了,真的牵扯其中,亲自上台唱戏,她没这个兴趣。 作为世交家的孙女,梁老也好,霍爷爷也好,monica也好,都还算喜欢她,但谁能预料当他们知道她和洛景明的关系后会作何态度? 更何况,他们本来也没打算长远。既然如此,也不必多此一举挑明。 沉默片刻,谭孤鸿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没什么,既然moncia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留下来吧。” 霍思璇满意一笑:“这就乖啦!男仔头,其实不是monica为难你,你知不知道十天后是什么日子?是我大哥你梁爷爷的八十大寿,霍家海内外亲朋好友齐聚新加坡,到时候是一定要在星洲城大操大办的,你还能缺席吗?” 谭孤鸿闻言微愣:“这我倒是不知道。” 当年梁老在北京钓鱼台举办七十大寿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一转眼,竟然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第90页 “不信的话,打电话给你舅舅啊,我和你家里边都说好了,这也是他们的意思。” 这回谭孤鸿真的有些诧异了,接过霍思璇还给她的手机,她走到一旁的窗前给国内的舅舅廖芮打了电话。 新加坡和国内没有时差,如今北京也是晚饭左右的时间,电话响了没多久就被接了起来。 廖芮惯常严肃的声音传来:“鸿鸿,有事吗?” 谭孤鸿叫了声舅舅,将这边大致情况一说,得到了廖芮的肯定:“没错,这是你姥爷和我的意思,梁老八十大寿是大事情,咱们家于情于理都要去贺寿,但是我们都不方便,正好你人在国外,就替你姥爷去一趟吧。” 这个倒是不假,她姥爷廖荣光也八十多岁了,腿脚不便,坐飞机来回很辛苦,舅舅在部队身居要职,不能出国,还有个小堂弟廖军鹏,去年考上了石家庄军校,全家满打满算只有她一个能出国。 “我明白了,舅舅。” “霍家的人你也都熟悉,不用想太多,玩得开心就好,”廖芮声音放缓了缓,叮嘱道,“最重要的是,别受委屈,如果受了委屈就直接回来,不用顾忌那么多。” 谭孤鸿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能给我委屈受啊?” 这就是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要艰苦朴素,要坚强勇敢,要报效祖国,但是谁也不能欺负她,谁也没资格给她委屈受!她的姥爷,她的舅舅,这个不算完整的家,永远是她坚实的后盾。 “姥爷最近身体还好吗?” “你姥爷身体好着呢,”廖芮笑道,“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前几天还在老干部合唱团里为了和张叔争领唱大吵一架,差点动手。” “……那姥爷赢了吗?” “吵了个平手,爸这几天天天念叨这事儿呢,好像打算找时间和张叔再吵一架。” 看来老爷子的精神头比谭孤鸿想象得好得多,她有些哭笑不得。 “您劝劝姥爷别太激动,实在不行就改二重唱吧。” 又聊了几句后,廖芮一个公务电话打进来,这边就顺势挂了。 谭孤鸿站在原地,望着手里的手机久久无言。 现在是新加坡时间17:26,停在普吉岛芭东海滩的邮轮20点整启航,两个半小时,来不及了。 留在新加坡这件事已成定局,环游世界的旅程看来真的要到此结束了。 也许,她应该和洛景明道一个别。 打开信息发送的界面,犹豫很久,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只留下一句话: 我下船了,再见。 信息按下发送之后,她又有些后悔了,刚想撤回,手机却被人一把抢了过去。 “年轻人,不要整天只知道低头盯着手机,要多抬头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霍思璇手指灵活转着手机,似笑非笑,“还是你舍不得什么人?” 谭孤鸿定定望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分辨出什么。 可惜比起眼前这只千年老狐狸,她还是太嫩,片刻之后,败下阵来,无奈笑道: “当然没有。” 算了,之前他在马代不告而别一次,现在她也不告而别一次,大家扯平了。 “乖啦。” 霍思璇搂着谭孤鸿道肩膀,和她并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你呀,就安心住下来吧,这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让monica好好招待招待你。” 落地窗外滨海湾夜色正浓,五光十色的摩天大楼环绕在侧,近处是外形如莲花盛开般的博物馆,远处是新加坡举世闻名的地标鱼尾狮喷泉。这一切都昭示着,她们脚下所在之地,是东南亚第三大赌场,亚洲第二座六星级酒店——星洲城。 谭孤鸿垂下眼眸,轻笑道:“好。” . 星洲,是新加坡的别称。星洲城,耸立在新加坡黄金度假区滨海湾高达50层的摩天大厦,拥有一千间客房,三十个餐厅,两家剧院,一个博物馆和一个豪华赌场。是一座集住宿餐饮,会议中心,购物中心,娱乐中心为一体的超级酒店,是名副其实的新加坡城中城。 而这座超级酒店的幕后老板,正是霍思璇。 “尝一尝这道清蒸鲈鱼,我告诉你,清蒸是粤菜里面最能考验厨师基本功的菜色,在简单的调味下,不腥不腻,才是好功夫。” 两个人在酒店28楼中餐厅的包厢中吃晚饭,霍思璇带着烟哑的嗓音滔滔不绝的向谭孤鸿介绍着。 “这个新来的粤菜师傅,是我去年从澳门威尼斯人挖来的主厨,其实我本来中意的是广州酒家那位掌勺,他做得粤菜更地道一些,不过可惜,被别人抢了先。anyway,也许这样才是更好的结局,毕竟新加坡是一个各方汇集的融合国度,融合菜反而更受欢迎......” 第91页 “嗯。” 谭孤鸿貌似认真的应和着,其实对于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全是敷衍,吃进口中的食物更是味如嚼蜡,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一旁墙上挂着的那只透明的时钟上。 秒针走动悄无声息,可谭孤鸿却总有一种自己的心脏在随之砰砰跳动的错觉。 7点45分,7点59分,7点59分34秒,50秒,59秒...... 终于,8点整。 耳边仿佛响起了“安妮女王”号离港启航的鸣笛,邮轮上的乘客们将继续接下来的航行,下一站是越南的胡志明市,再之后是香港,上海,日本,夏威夷......而她已经向露西通知过终止旅程了。 在这一路上,每一个港口都有人上船,有人下船,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多一个人少一个根本没什么分别。 从美国纽约到泰国普吉岛,从大西洋到印度洋,六十多天环游了大半个地球,看过鲸跃也看过极光,坐过利物浦的摩天轮也尝过西西里的葡萄酒,见过马尔代夫的繁星也见过巴塞罗那的日落。 可是结束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谭孤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怎么了?”霍思璇见状问,“今天的生蚝味道不对吗?” “当然不是,生蚝吃起来很鲜甜。”谭孤鸿笑了笑,举起手边的白葡萄酒,“来,我们来敬今天的生蚝一杯!” 霍思璇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举杯道:“cheers!” “cheers!” 和红葡萄酒的口感不同,白葡萄酒的酸度更高,一大杯下肚之后,没有回甘,反而是无穷无尽的涩然涌了上来。 正如同那颗八点过后,从喉咙回落进肚子里的心,就这样无限的落了下去,落了下去...... 酒杯放下的同一瞬间,包厢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个此时此刻,本该随着“安妮女王”号一同离港的人,却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 他一身西装革履,笔挺修身,金丝边框眼镜,斯文有礼,脸上挂着那一成不变温文儒雅的笑。 “mon,我带来了你一件一直在找的东西,猜猜是什么?” 霍思璇放下筷子,冷哼了一声:“你有这么好心?” “就当是为了弥补之前抢走你钟意的大厨。” 洛景明淡淡一笑,目光这才落在谭孤鸿身上,却如同根本不认识她一样,轻描淡写的问: “你有客人?” “也不是外人,是你外公至交廖老将军的外孙女,你们以前见过。” 霍思璇又转头为谭孤鸿介绍道:“这是你梁爷爷的外孙,十年前去过北京,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十年前,那倒是很久远了。”洛景明微微一笑,向谭孤鸿伸出手,客气礼貌道:“我叫洛景明,你好。” 谭孤鸿努力压制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起身,伸出手和他轻轻相握,语气淡淡: “你好,我叫谭孤鸿。”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四目相接,她甚至能清晰的看见他眼眸中倒影着的自己,嘴角在抑制不住的上翘。 作者有话要说:谭小姐其实已经舍不得了,但傲娇嘴硬如她,绝不会主动说 来到新加坡,梁家霍家众人也要陆续出场了 第37章 天堂岛(7) “谭小姐,请跟我来。” 吃过晚饭后,谭孤鸿跟随服务生去房间,星洲城有海景房有市景房,她选的是位于顶层空中花园附近的园景房,毕竟之前已经对着窗外大海整整两个月,也该换些新鲜景色了。 电梯将要关上的最后一秒,门外突然有人出声: “等等。” 服务生闻声急忙按住电梯开关,向进来的人点头致意: “洛先生。” 谭孤鸿抬眸,两人目光交错。 “谭小姐,回房?” “是,洛先生呢?” “去顶楼的花园散步。” “饭后散步,有益健康。” “是啊。” 客套而疏离的寒暄后,他站在了她的身边。 封闭空间内再无人说话,电梯缓缓上升,失重感越发强烈,两人肩膀若有若无的相蹭,一时间她几乎觉得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叮——,50层顶楼到了。 洛景明绅士礼让,谭孤鸿微笑颔首,随服务生走出了电梯,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她的房间门外。 服务生将一只刻有“星洲城”字样的手环递给她,“谭小姐,明天的早餐您希望送到房间里还是您下楼去吃?” 酒店上下都采用智能化电子管理,这是酒店特制的智能手环,与绑架她来的那个男人手上戴得一模一样。 “可以直接在上面预订是吗?”她摆弄着手环上的显示屏,“我知道了,我再考虑一下,谢谢。” 第92页 “好的,有什么事情您可以直接用手环呼叫我,不打扰您休息了,祝您晚安。” “晚安。” 谭孤鸿目送着服务生离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谭小姐。” 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来,只见洛景明姿态随意的靠在窗边,漫不经心的抬手松了松领带,露出颈间的一小片锁骨,似笑非笑道: “可以借个火吗?” 谭孤鸿的心跳不经意间漏了一拍,她垂下眼眸,淡淡道: “抱歉,我不吸烟,但也许房间里面会有。” “那就麻烦了。” “没关系。” 于是她在他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视下,转过身,镇定自若的打开房门进入屋内,他也便自然而然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咔哒,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微声响,房门落锁。 她借着窗外的微光去摸索墙上廊灯的开关,然而下一秒就被整个人抵到了门上,滚烫的吻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落了下来。 “唔...等等,你先别......” 她有些好笑,他们分开了多久?六个小时,还是八个小时?怎么好像碧落黄泉,生离死别经历了一遭一样? 他放过了她的唇,却继续向下亲吻她的脖子,低声问道: “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嗯?” 她难耐的仰起了头,断断续续道: “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想结束,随时可以下船嘛......嗯——” 她咬唇吞下了差点出口的呻/吟,忍不住在他腰间掐了一把:“轻点!” 她可不想明天脖子上出现什么可疑的痕迹。 “真是这样?”他用牙齿轻咬着她的锁骨。 她顿了顿,轻叹道: “是monica派人绑我过来的。” 他抬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我知道。” 他这个姑外祖母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他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安妮女王’号呢?” “船按时启航,现在应该已经航行过马六甲海峡了。” “你就这么把自家那么大个邮轮扔下不管了?” “左右丢不了,”他笑了笑,“本来按照计划,我也是要在下个星期回新加坡为外公贺寿的。” 她闻言一愣,是了,梁老八十大寿,他这个做外孙的怎么可能不出席,她早该意识到了。 她将他推开了些距离,定定的凝视他的双眼,黑暗中彼此表情晦暗不明,但也让很多真实的内心就此无所遁形。 她缓缓开口:“你该知道,那个时候邮轮才刚刚航行到夏威夷。” 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在下个星期下船,结束这趟旅程的准备了吗? 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中,眼前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脸庞刀削斧凿的英俊线条是如此深邃,他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慢条斯理道: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在上海下船吗,这位,恶人先告状小姐?” 她一噎,辩解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却终究是被她自己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在一开始,她是打算在上海下船的没错,只是,只是现在…… “算了。” 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她推开了他的怀抱,抬手打开了头顶的廊灯,刺目的光线瞬间照亮彼此,所有暧昧朦胧消失殆尽。 她径自向里间走去,却被他从身后揽住了腰肢。 “生气了?” 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际,语气有些无辜的分析给她听: “你看,我计划在下周日的夏威夷,而你计划在下周一的上海下船,算来算去,还是你赢了。你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又是什么,嗯?这位不讲理小姐。” 一会儿是恶人先告状,一会儿是不讲理,好家伙,高帽子先给她扣了一堆。 她冷哼了一声,忿忿回道:“我去哪里讲理去?理全让你占了,这位强词夺理先生!” 他闷笑了一声,亲了亲她的头发: “牙尖嘴利小姐。” “伶牙俐齿先生!” “无理辩三分小姐。” “得理不饶人先生!”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好几次,不禁把自己先逗笑了。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一个两个还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斗嘴? 可是笑过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就这样,他从背后抱着她,她轻轻靠在他的胸膛,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动。 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摆在两人面前: 接下来,他们应该何去何从? 沉默片刻后,洛景明突然开口问道: “现在几点?” 谭孤鸿有些疑惑,下意识的抬起手腕看表:“10点47分,怎么了?” “这是什么时间?” 她更疑惑了:“东八区,新加坡时间......” “不对,”他轻笑了一声,“这不是新加坡时间,这是邮轮时间。” 第93页 她愣怔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在大海上航行的时候,邮轮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跨越时区,无论是按照实时位置还是港口位置来确定时间都不方便,为了在船上统一时间安排工作,“安妮女王”号有属于自己的邮轮时间。邮轮时间会尽量与所到之处靠拢,但是也会有细微差距,每日中午根据app推送公告,所有乘客员工统一调整自己的手表手机。 她的手表此时此刻,确实还是“安妮女王”号的邮轮时间。 “所以——” “所以,我们既然还在邮轮时间中,那么就相当于身处于邮轮上,还可以继续维持邮轮上的日常。”他循循善诱。 “倒时差吗?”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摇头,“你还真是擅长......蛊惑人心。” 再这样下去,也许她真的要被他这只美貌塞壬拖进海里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他轻笑,咬了咬她右耳上的耳洞, “那么,我成功了吗?” 她不语,半晌过后,慢吞吞的说: “我有一个条件。” 他了然: “希望我继续假装和你不熟?” 她想起了刚才中餐厅里这人淡定自若的表现,和霍思璇两人围着那那枚古董祖母绿胸针品头论足,从头到尾视线都没有扫向她,仿佛两个人真的素不相识一样。 如果没有厄瓜多尔的那次偶遇,也许他们十年后的重逢真的该是如此吧。 让她甚至有一时一刻产生了些许错觉,也许这才是她与他各自真正的人生轨迹,从基多到旧金山再到“安妮女王”号,不过是她做的一场大梦罢了。 她轻笑:“你的戏演得不错。” 他也笑:“彼此彼此。” “请继续保持。” “我尽力而为。” 两人又无声的拥抱了一会儿,她拍了拍他的手, “好了,你该走了,一根烟时间早就到了,你再留下去,会被monica发现的。” 他缓缓道:“你以为,她没有发现吗?” 谭孤鸿一愣,回过头来诧异的看向他:“她已经知道了吗?” 那不就相当于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和你两个人,一同登上‘安妮女王’号环游世界,这本来就是一件瞒不住的事情。她也许知道了,但不想戳穿,也许不知道,但有所察觉。无论如何,你可以放心,她喜欢你多过喜欢我。” “真的假的?” “真的。” “你怎么得罪她了?” 估计不止是抢了钟意的厨子这么简单。 “倒也不算是得罪,只不过你要知道,在这个家里,我是一个后来的外姓人。”他笑了笑,“所以,如果她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你都没必要太在意。” “哦——看来某人很害怕被爆料啊!” 她揶揄的看向他,“正好monica明天约我去逛街,我倒要好好挖一挖某些人不为人知的黑料。”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倒时差,洛先生你的理由还能再牵强一点吗? 第38章 星洲城(1) 霍思璇,是谭孤鸿这么多年见过的所有长辈中...不,哪怕是所有人中,她也是最特立独行的那个。 她似乎从来不在乎规矩,天生反骨,我行我素,行为做事只凭一时冲动,一己好恶。少年时为了玩音乐而辍学,多年后又费尽心思重返学校,最穷的时候宁可破产也不向家里开口要一分钱,发达时又能摇身一变成为东南亚的“女赌王”,交往过的男朋友有富家子有穷小子,年纪跨越也非常大,每一次都是爱时轰轰烈烈,分时伤筋动骨。 谈恋爱如此,做事业也是如此,很难说是对是错,只能将一切都交给命运,运气好了,就赢得盆满钵满,运气坏了,就输得灰头土脸,如同天生的赌徒。这样看来,她最终能将赌场经营得风风火火,也是命中注定,相得益彰。 但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未变的一点,就是爱美扮靓,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坚持着衣着光鲜,妆容精致。哪怕到了现在的年纪,她依然保持着每天化妆穿高跟鞋,风雨不变,雷打不动。 所以这样一位将精致优雅贯彻到底的女士,对于每天素面朝天t恤牛仔裤的谭孤鸿,自然很有意见,简直是太有意见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拉着谭孤鸿去商场购物,从衣服到鞋子,从化妆品到首饰,誓要将她从头到脚改头换面。 谭孤鸿对此可有可无,并不怎么积极。 “你不要不上心!”霍思璇十分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你自己,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有资本,这身材这皮肤哪怕我看着都要嫉妒死了,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谭孤鸿揉了揉被她捏得生疼的脸颊,无辜道:“我怎么了?我收拾得很干净啊,早上刚洗过澡。” 第94页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什么!”霍思璇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外公那块硬木头,是不是太想儿女子孙都当兵,从小就把你当男孩子养?” “没有啊,”谭孤鸿摇了摇头,“没当男孩子养,也没当女孩子的养,就是当孩子养。也宠着也疼着,但是从来不会特意说,你是女孩子,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霍思璇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谭孤鸿叹了口气:“monica,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不是拒绝穿裙子,也不是从不化妆,如果场合需要,或者哪天心血来潮,我也会做出改变,只是现在的状态我很舒服,对我来说与其把时间用在打扮自己上,还不如做些其他事情。你有化妆打扮的权利,我也有素面朝天的自由不是吗?” “男仔头你......” “诶,还有,虽然我不介意你怎么叫我,但我还是想说,不是留着短头发就是假小子,女人留短发已经流行一百多年了!” 没有人有资格规定男人该是什么样子,女人该是什么样子。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拒绝接受任何人来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霍思璇一噎,被这样彻底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 谭孤鸿见好就收,帮她提着购物袋,讨好笑道: “不过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随便买,放肆买,我奉陪到底!” “牙擦擦儬妹仔!” 霍思璇冷哼了一声,矜持道:“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古板的老人家,你如果真是任人拿捏的小绵羊,我还瞧不上呢。” “所以您独具慧眼嘛!” “少拍马屁了,”霍思璇瞥了她一眼,“你不喜欢买衣服就罢了,陪我去做spa,这回你可不能拒绝了,这不是扮靓,这是保养。管你想做男人还是女人,都要对自己好一点!” 谭孤鸿认命的拎起脚边十几个购物袋,深吸一口气, “遵命,老佛爷!” . 星洲城的泰式水疗中心,位于顶层空中花园深处,温泉流水,绿植掩映,环境非常清幽雅致。 在霍思璇的安排下,谭孤鸿体验了一整套泰式spa程序,从水疗到汗蒸,从足疗到全身按摩。直到最后被折腾得筋骨酸软,浑身无力的趴在按摩床上,在舒缓的音乐里和沁心的香薰中,被按摩师用大海螺轻轻的摩挲着后背。 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和玫瑰精油的香气,浓郁甜腻。温热的夜风轻轻吹拂着肌肤,四周轻纱曼舞,安静宁逸。她眼皮发沉,整个人昏昏欲睡。 “男仔头,最近有没有谈恋爱啊?” 躺在旁边床上的霍思璇突然开口,带着烟哑的嗓音状若随意的问。 谭孤鸿蓦然睁眼,睡意全无,她侧头枕在自己手臂上,没有回头,语气淡然回道: “没有啊,没时间。” “不要拿工作忙当借口,要趁着年轻多谈恋爱。” 谭孤鸿笑了笑:“我不想结婚啊,monica,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毕竟面前之人至今未婚未孕不是吗? “我说的不是结婚,是恋爱,”霍思璇不同意,“女人可以不结婚,但是不可以不谈恋爱。” “也没这么绝对吧?” “有什么不对?恋爱能让女人成长,让女人快乐,让女人变得年轻,任何年龄的女人都需要恋爱,爱情是女人永远的保养品。” 谭孤鸿回过头来:“那monica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霍思璇一顿,白了她一眼:“说你呢,不要扯到我身上。” “我倒没想过这些,看缘分吧。”谭孤鸿模棱两可。 “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啊,要不要monica来给你介绍?我认识好些优秀的男孩子,随你挑选。” 谭孤鸿对此敬谢不敏:“饶了我吧,我习惯自己一个人了。” “想要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喜欢帅一点的还是高一点的?职业方面呢?画家?建筑师?律师?” 随着她的发问,谭孤鸿下意识的在心里做出了选项,所有细节堆砌出来的身影分外熟悉,越来越像是...... “停!”谭孤鸿及时叫停她的话,也叫停了自己的幻想,轻咳了一声,“真要找男朋友也要自己遇见,我不喜欢相亲。” 可霍思璇对此充耳不闻,还在滔滔不绝的给她罗列着自己钟意的各个世交家的年轻男孩子,在谭孤鸿忍无可忍的时候,突然随口来了一句: “对了,你觉得我侄孙洛景明怎么样?” 谭孤鸿闻言心中一提,有些摸不清她的意图,只能状若淡定的回道: “昨天见到的那个?唔,看着谈吐很斯文有礼,但具体就不知道了。” “我这个侄孙呢,是真的很不错,行事妥帖,能力出众,很得我大哥的欢心,尤其那张脸,啧啧,真是蓝颜祸水。” 第95页 谭孤鸿忍不住噗嗤一乐,蓝颜祸水,这话说得不错。 “可是呢,”霍思璇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男仔头,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那张脸迷惑,我们家的男孩子你随便挑,随便选,但是只有他,你最好别接近。” 这几句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谭孤鸿缓缓收敛了笑容,沉默片刻,轻声问:“为什么?” 霍思璇表情有些为难:“我一般不会在背后这样说人的,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阿明仔这个孩子呢......城府太深,心机太重,不是什么好人。” 谭孤鸿哭笑不得:“monica,他可是你的亲侄孙。” 有这么说自己家孩子的吗? “well,亲侄孙又如何?我可不缺侄孙。” 霍思璇耸了耸肩,“关于他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但是真实的他绝对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别的经验没有,看人的经验还是很准的,这个‘飞仔’最擅长伪装自己,玩弄人心,一肚子阴谋坏水,心狠手辣,任何人稍不留神就会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我不知道大哥中了他哪门子迷魂汤,总之,我是不会被他迷惑的。” 看来正如洛景明所说,霍思璇是真的不太喜欢他。 虽然谭孤鸿对洛景明打趣说,要挖他的黑料,不过真听人在背后这样说他,心里还是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她有心反驳,但细想想,又觉得monica说他说得也没什么错...... “你不用担心,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霍思璇笑道:“那就好,毕竟即使你心甘情愿被他骗得团团转,也要考虑你的家里,你的外公同不同意。” 谭孤鸿心中一沉,没再言语。 其实,她知道,霍思璇说得并不对,对于她的终身大事,姥爷和舅舅只会以她的意愿为主,只要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他们都会支持。 但正因为她知道他们的无条件支持,所以她更不愿意做让他们为难的事。 无论是她爷爷家中,还是姥爷家中,工作职业都比较特殊。 洛景明,美籍华人,船王梁念邦的外孙,再加之他曾经在唐人街的背景和过往,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可是,又如何? 反正他们只是在倒时差而已,等梁老八十大寿之后,她回北京,他回纽约,大家各奔东西,再也不会有联系。 那么,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 “其实你可以考虑考虑乔南,那傻仔模样人品都不错,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你们两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能在一起不是很好?” 谭孤鸿失笑:“他?我只把霍乔南当姐妹,估计他也只把我当兄弟,我们两个,不可能的!” “真可惜,这些小辈里,我最喜欢那孩子了。不然嘉华的那个养子呢,你见过他吗?或者月仙的小儿子?他好像还在读大学,年纪是小了点,你不排斥姐弟恋吧?” “等等等等——这不是姐弟恋,这都差辈儿了!”谭孤鸿哭笑不得,“monica,你就这么希望我嫁进你家做媳妇?” “不是我,”霍思璇笑得意味深长,“是我大哥。” “梁爷爷?你说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你外公难道从来没和你说过,我们两家有一个婚约?” “什么婚约?” 霍思璇耸了耸肩,“大概是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知道,大哥一直有这个意愿,他很喜欢你,这你是知道的。” 谭孤鸿很莫名:“喜欢归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嫁过来,婚约算什么?再说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我说了,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大哥的意思。”霍思璇不置可否,“过几天大哥就从香港回来了,他一定会和你提起这件事的。我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霍思璇,父亲北京人,母亲江南人,生在美国,少时在香港,中年以后在新加坡,所以她的口音特别复杂...... 下章梁念邦出场,他出生于南京大屠杀的次年,即将八十岁了,是为数不多从《一生余得许多情》活到《一念久长》的见证人 有谁还记得两家的婚约啊~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39章 星洲城(2) 霍思璇说得没错,两日之后梁老从香港回来,听说谭孤鸿在新加坡,果然要见她。而霍思璇约了相熟的设计师定制礼服,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前往。 梁老这些年因为身体原因,长住新加坡,但并不住在市内,而是在海外加曼岛上。 谭孤鸿从码头坐直升机大约半个小时后到达加曼岛,这座海岛属于印尼管辖,是一座私人岛屿,没有其他居民,也禁止游客登陆,沿海处有警卫警戒。小岛虽然地处东南亚,但是热带风情很淡,岛上山水溪流,林木苍翠,清幽雅致,让谭孤鸿不禁想起了蓬莱,亦或是瀛洲。 第96页 下了直升机,在梁家管家的带领下,她坐上代步的观光车,从码头沿着海边栈道,一路来到了梁老的住所。 站在门前,她不禁诧异,因为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东南亚风情的花园小楼,也不是西式的古堡别墅,而是一座地地道道的中式园林。 白墙青瓦,雕梁画栋,正门两扇黑漆门板,左右各置抱鼓石,门上有匾额,正书两个大字: 雅舍 未进门之前,谭孤鸿还有些疑心这座宅院又是一座徒有其表的混血建筑,毕竟在新加坡这个以华裔为主的移民城市,那些糅杂着古典传统风格和西化色彩以及浓郁东南亚风情的不伦不类建筑,这几天她见得太多了。 但进门之后,随着穿堂过榭,移步换景,眼见园内亭台楼阁,曲栏回廊,处处古朴考究,仿佛真的走在苏州园林中一样。只不过兰花换成了天堂鸟,芭蕉换成了旅人蕉,湘妃竹换成了棕榈树。 园林依地势而建,石径盘旋而上,矮丘上绿植掩映间坐落着一间古雅的亭子,未等靠近,先有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飘了过来。 绝怜人境无车马,信有山林在市城。 一时一刻,谭孤鸿恍惚有置身江南的错觉。 亭中石桌石椅旁坐着两个人,正在专心致志的对弈,其中一个一身藏青色晨练服,满头银发的老者,正是梁念邦。 “先生,谭小姐到了。” 梁念邦抬头,看见谭孤鸿,不禁笑逐颜开,放下手中棋子,招了招手: “鸿丫头来了,快让梁爷爷看看,有没有再长高?” 谭孤鸿笑着走上前, “梁爷爷,我这么大了,可是没法再长高了!” 梁念邦虽然耄耋之年,但还是身体硬朗,红光满面,看起来不过五十多岁,非常年轻。 爱情就算了,看来钱权富贵才是最好的保养品,无论男女。 “胡说,梁爷爷看着明明是又长高了,” 另外一人道,“爸爸,这就是您常提起的谭小姐?” “是啊,这可不就是廖家那丫头。” 谭孤鸿看了过去,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穿着浅色休闲衬衫,相貌清隽,眉目间淡淡书卷气,非常温文尔雅。 她不禁想起洛景明来,那人的温文尔雅不过是一张假面,毕竟那张英俊至极的面孔太过犀利明艳,所以要装模作样戴一副平光镜收敛气质。而面前的男人自身五官线条就非常柔和亲切,搭配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儒雅气质,也就不违和了。 “你好,我是梁嘉行。”男人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谭孤鸿一愣,下一秒果然听梁老说:“他是我的四儿子梁嘉行,鸿丫头你按辈分应该叫他嘉行叔叔。” 行吧,辈分这种事情真是没处说理去,这个好歹与她年纪相仿,梁家年纪比她年纪小辈分还高的也不是没有。 谭孤鸿心里无奈,认命的叫了一声:“嘉行叔叔。” 梁嘉行眼底含笑:“常听爸爸说起你,之前总是错过,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了。” 等她坐下后,梁老问道:“鸿丫头啊,觉得爷爷这个园子怎么样?” 谭孤鸿笑了笑:“叠山理水,因地制宜,非常精妙的设计。刚一进门的时候,那汪流水和长桥,让我想起沧浪亭来。” “好眼光!”梁老很高兴:“千古沧浪水一涯,这园子确实是以苏州沧浪亭为蓝本建造的。” 谭孤鸿心念一动:“是谢白的手笔?” “不错,就是那孩子。” 谢家和谭孤鸿外公家也是世交,他们家在香港,但长子谢白长居北京,是做中国古典建筑研究方面的,谭孤鸿和他很熟悉。 “在千里之外的东南亚海岛上能够复刻一座江南园林,他真的很厉害。”谭孤鸿由衷钦佩。 而这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也是超乎想象的,她猜测这里有许多独一无二的建筑材料,诸如太湖石,水曲柳,黄花梨木之类都是从国内直接空运过来的。 “爸爸一直就喜欢这些古典传统的东西,”梁嘉行笑着指了指石桌上的黑白玉石棋子,“下围棋,打太极,听昆曲,我瞧着比地道的江南人家还要讲究。” “老人家自然喜欢老东西了,”梁老叹道,“本来是计划着在苏州小镇买一间老宅院退休养老,去看一看母亲常常提起的儿时故乡,可惜医生说我这身体只适合常年在气候温热的地方休养。” 江南的冬天毕竟太难捱了,谭孤鸿不禁问:“梁爷爷,那您这次回香港看病结果怎么样了?” “鸿丫头,爷爷不是回香港看病,”梁老摇头一笑,“我是去大屿山宝林禅寺拜佛。” “您什么时候信佛了?”谭孤鸿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梁老不信宗教。 第97页 “人老了,到了一定年纪,自然就开始相信一些之前不相信的东西了。怎么,廖老哥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信?” “我外公您还不知道,他一生只信马克思。” “可惜廖老哥没法来新加坡玩一玩,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能不能找机会再见一面。” 谭孤鸿就这样陪着梁老闲话家常,梁嘉行在旁边时不时附和几句,气氛轻松融洽。 不多会儿后,一个中年女人来到了亭子里,将端着茶水和茶点放在了石桌上,有些拘谨的向谭孤鸿笑了笑,而后低声嘱咐梁老该吃药了。 她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穿着朴素,有着一张十分普通的东南亚女人面孔。谭孤鸿差点以为她是保姆,但直到听梁老叫她“月仙”,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就是梁老的现任妻子黄月仙。 梁家内部情况比较复杂,梁老先后有过三位妻子,他和原配妻子育有子女四人。原配妻子去世后,他娶了自己的助手美籍华人许婉婷为妻,生下子女三人,第二任妻子能力卓越,一度在公司大权在握,后来两人因故离婚,许婉婷也离开了梁氏集团,从此淡出大众视线。再后来梁老某次病重入院许久,期间与照顾自己的泰国籍保姆黄月仙日久生情,虽然两人年龄相差悬殊,但梁老还是不顾家人反对和她结了婚,两人相伴至今。 这位梁太太相貌身家都不出众,向来深居简出,从不参与什么社交活动公开露面,生下的一对龙凤胎儿女如今年纪还小,都在读书。母子三人比起梁老的其他子女们的活跃高调,可以说在外界几乎毫无存在感。 到了中午的时候,梁老留谭孤鸿和梁嘉行用餐。吃的当然也是地道江浙菜,金陵桂花鸭,八宝豆腐羹,扬州狮子头,清溜河虾仁,还有酸甜可口的话梅花生,与这满目园林山水,精巧景致,十分相得益彰。 饭后梁老叫谭孤鸿陪他到院子里散步,梁嘉行很识趣的先告辞离开。 苏州园林重在闹市取静,而这雅舍以整个海岛为范围,占地面积要比真实的沧浪亭大得多,且东南亚植被颜色艳丽,举目望去,满园红绿翠绯,比照江南,少了一分淡雅,多了一分浓郁。 谭孤鸿扶着梁老的手臂,在开满睡莲的池边慢慢踱步,只听梁老开口问道: “鸿丫头,刚才的饭菜是不是不太合口味?我看你没怎么动筷子。” 谭孤鸿没法否认,有些不好意思:“是有点,我不喜欢太甜的菜。” 毕竟她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吃不惯正宗的江南菜。 “哈哈,是梁爷爷疏忽了。”梁老摇头笑道,“一个人童年记忆里的味道,往往能深刻入脑海中。我虽然是在国外长大,但从小母亲做的都是地道江浙菜,我的胃呀,可是不折不扣的江南胃,美国那些牛排汉堡,我吃了大半辈子,还是吃不惯。” 谭孤鸿很认同:“应该说大部分国人都是吧,就像我们海外项目部,虽然食堂也会做当地特色,但一顿两顿还行,大部分时间大家还是一致选择吃中餐。” “饮食即是文化,我的母亲是用心良苦,你瞧,她给我取名‘念邦’,就是希望我哪怕身在重洋之外,也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国。我念了一辈子,一辈子无愧于心,可惜却疏忽了对子女的教导。”梁老轻轻一叹。 谭孤鸿意识到他话里有话:“梁爷爷,您想说什么?” 梁老笑了笑,不答反问,“鸿丫头,你知道梁氏集团的继承问题至今没有定论,不仅外面传得风风雨雨,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孙子女也为了这个斗来斗去。爷爷我实在没有主意了,不如鸿丫头你给梁爷爷来出出主意?”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敏感了。 谭孤鸿本来以为梁老在开玩笑,可看他表情又不像作假,好整以暇的摆出一副要听她建议的架势。 她知道,梁家的子孙儿女中除了黄月仙生的那对龙凤胞胎儿女外,剩下的大概分成了三派:一是长子梁嘉国,他在香港负责梁家最重要的亚洲方面的生意,但有传闻说父子不和,两人常年互不相见;二是刚才那个第二位夫人许婉婷所生的小儿子梁嘉行,他在梁氏集团的美国公司担当要职,近些年梁氏北美市场整体有所削减,但梁嘉行本身能力很出众;第三就是洛景明了,近几年梁家炽手可热的大红人,未来耀中航运欧洲市场的开拓看来也将交到他的手中。 一方面,她对梁家的事情不过了解个大概,另一方面,这种敏感话题,她实在不好贸然开口。为难了半天,只好无奈摊手: “不知道啊,梁爷爷,您别问我啊,您得意谁就让谁继承呗!话说回来,您更看好谁呀?” 第98页 “梁爷爷我也不知道啊。” 谭孤鸿哭笑不得:“您怎么会不知道?” 两个人走到了水池边的观鱼轩,进入其中歇脚,里面同样布置的古意盎然,桌椅板凳,杯盏摆件,无一不是古物。 梁老在红木摇椅上缓缓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开口: “我那几个儿女啊,不是不中用,就是对公司的事情没兴趣,满打满算有能力的,就只有老大、老四,和阿明。老大嘉国,我从小就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他也果然不负所望,把生意打理的很好,这些年公司在他手里蒸蒸日上。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商人,可惜啊,他只是一个商人,满脑子就只有金钱利益。原先有我把关,大方向上总算没出大错,可是这几年一离开我的眼睛,他就翻了天!哼,他以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做的那些好事?炒房价、圈地皮、搞金融,和国家抢项目,同民生争利,他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出来!” 说到后来,梁老已经变成了厉声斥责,简直恨铁不成钢。 “梁爷爷,您息怒。”谭孤鸿急忙安抚,拿过一旁的茶杯,倒了杯水递给他。 梁老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稍稍平复了一下,长叹一声:“想当初父亲在国内抗日之时,于大后方奔走,可谓是散尽家财,殚精竭力,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要是知道家里出了这些不肖子孙,泉下有知,还不知要怎么骂我呢!” 谭孤鸿不知如何接下去,只得继续问:“那其他人呢?刚才那个嘉行叔叔呢?” 她瞧着他倒是挺会讨好梁老,大清早的来岛上陪老爷子下棋聊天,投其所好。 提到梁嘉行,梁老顿了顿,脸上表情复杂,缓缓摇了摇头, “嘉行这孩子,少年老成,很孝顺懂事,但是心思也很重。我曾因为他母亲的原因,对他幼时成长多有忽视,这些年来我也在尽力补偿他。如今全球经济形势变化,未来公司发展方向已经敲定了,眼下他需要做的是守成,而非攻伐。我知道他一直都很想证明自己,以后我会给他机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未来梁氏集团的全球战略中,北美市场必定不是重点,方才吃饭的时候,梁嘉行向梁老提了最近某公司境外上市的计划,却被梁老驳回,只轻描淡写说,不可操之过急。 但谭孤鸿也说不好这其中究竟是出于大局考虑,还是私心作祟,毕竟梁老对原配妻儿更加偏爱,这一点人尽皆知。 她不禁想起当初在旧金山的古堡里所见,墙上的家族照片中,根本就没有梁老后两位妻子及所生的儿女。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40章 星洲城(3) “还有一个人呢,鸿丫头,你怎么不接着问了?” 梁老有些揶揄的看了过来。 谭孤鸿在心底轻叹一声,得!霍思璇都知道了的事情,也别打算能瞒过梁老了,但让她承认是不可能的,只做若无其事: “嗯,就剩这么一个,那也就不用问了不是吗。” 梁老似笑非笑,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也没有点破,只是顺着她的话,慢条斯理道: “阿明这个孩子,是小一辈中最优秀的,论能力他有,论赤子丹心他也不缺,虽然资历尚浅经验不足,但这些都可以慢慢培养。可有一点,我始终放不下心。” “因为他不姓梁?” “这倒不是,”梁老摇了摇头,“姓什么本来就不重要,你要知道我本来也不姓梁,我应该和思璇思瑞一样姓霍的,别人在乎什么家族什么血脉,可这些都不是我在乎的。” “那您在乎什么?” “我在乎的是,他想走的,究竟是不是正路。”梁老笑了笑:“鸿丫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谭孤鸿顿了顿:“我明白,但是......” 梁老抬手制止了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论有什么缘由,打着什么旗号,有些事情做过就是做过,错路就是错路,无可辩驳,这也是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佩珊嫁给那小子的原因。” 提起故去的女儿,梁老脸上闪过悲痛之色,缓缓一叹:“当年的事情我很后悔,所以我愿意重新给佩珊的儿子机会,但现在时日尚短,一切还没有定论。” 十年的时间足够看清一个人吗?够吗?不够吗? 谭孤鸿不知道答案,尤其是当那个人是洛景明的时候。 霍思璇其实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他的城府太深,太会揣度人心,当他想伪装的时候,谁也猜不透真假。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下定论?”她轻声问。 “其实,也并不需要求一个定论。如果能找一个可以管住他的人,也许我可以放下一部分担心。”梁老意味深长的看向她。 第99页 谭孤鸿突然明白过来他的话中之意,不禁好笑: “梁爷爷,您可别打我主意!” 怎么管?做他家中的贤妻良母,还是事业上的左膀左臂?很抱歉,她都没有兴趣。 “鸿丫头,你不用装模作样了,你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虽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也算错有错着,你要知道,你们家和我们家本就有祖辈定下的婚约在!” 说起这个,谭孤鸿皱眉:“我正想问您,那天monica提过一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早些年间,霍家和廖家本就是世交,到了我父亲母亲和你曾外祖父这一辈更是莫逆,只可惜因为政治立场不同,不能并肩作战。后来你曾外祖父牺牲之时,我娘来迟一步没能相救,这成为了她一辈子的遗憾。总之,是霍家欠廖家的。” 这件事谭孤鸿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些诧异,只听梁老继续道: “婚约这事,本来是当初长辈们随口指腹为婚,后来因为两家都是男孩,又相隔重洋,就不了了之。但不知道是否因此结下了什么姻缘,我们两家世世代代都可谓纠纠缠缠,也许到了你和阿明这里,一切能有个了断。” “也不用一定要是我们俩个吧?” 梁老笑眯眯道:“不一定是阿明,但一定是你。梁爷爷早就希望你嫁进我们家了,要知道,当年那场相亲想撮合的,本就是霍乔东和你,而不是你表姐。” 谭孤鸿目瞪口呆:“梁爷爷,当年我才十八。” 高中刚毕业,连大学都还没上。 “正是要在你进部队之前快点定下来,否则又要重蹈覆辙了。”梁老叹了口气,“当初佩珊十七岁那年曾跟着母亲回了一次国,你大舅廖艾喜欢上了她,可佩珊对他无意,而两个人也身份有别,就这样无疾而终。我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廖艾那孩子到最后都还惦记着佩珊。” 短短几句话勾勒出一段陈年往事,也算是终于解开了谭孤鸿心中所惑。 但她觉得上一辈的未了的遗憾,倒也犯不着在她身上来圆满。 所以在梁老好整以暇的问她,想如何解决这个婚约的时候,她毫不退让的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以为,我姥爷,我太姥爷,他们那代人抛头颅洒热血,沥胆披肝,建立了新中国,至少有一部分初衷,是为了让所有女孩子,想上学就上学,想工作就工作,想不嫁人就不嫁人的,不用听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什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完全所不承认的婚约的!” 张口婚约,闭口婚约,她还以为回到了旧社会,传统文化喜欢归喜欢,别想顺道把封建糟粕也一起复生了。 梁老闻言一愣,定定望了她半晌,终是哈哈大笑: “你呀你呀,不愧是廖荣光的外孙女,你这回答和当初你外公给我的回答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她就猜吧,这事绝对是梁老一厢情愿,她外公才懒得搭理他呢,所以这些年提也没跟她提过。 “梁爷爷啊,如果您真的很喜欢我,我可以常来看看您,孙媳妇儿媳妇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这一大家子,她是敬而远之。 她这人自在惯了,不喜欢被人管束。 “你不是和阿明......你们难道不打算结婚?” 瞧,这就是她不想表明两人关系的原因,每个人都要解释,要她从何解释起呢?只能轻描淡写扔下三个字: “不打算。” “他不想结婚?” “不知道,反正我不想。” 梁老皱眉,“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没办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观念。” “说得没错,是我老了,快八十岁的老家伙了能不老吗?”梁老摇头笑叹。 “您可不老,”谭孤鸿笑道,“您这身体,这精气神儿,哪有老的样子?继承人的问题想不出来您也别头疼了,我看梁氏集团还是您自己继续掌舵,且维持现状吧。” 保证能超长待机再掌舵个二三十年,那些什么各怀心思的儿子孙子外孙子还争什么争啊?! . 和梁老聊了很久,离开的时候已经日暮西斜了,谭孤鸿婉拒了梁老留宿的提议,一个人离开了。 但她没有想到,有个人已经在海岛的码头上等了他很久了。 “你怎么还没走?”谭孤鸿有点诧异。 “当然是等你。” 本该早就离开的梁嘉行带着戴太阳镜,站在一辆香槟色的阿兹慕游艇上,笑着对她说: “直升机去接人了,快艇太颠簸,我想着顺道带你一程,你回滨海湾对不对?” 既然如此,谭孤鸿也没理由拒绝,从善如流上了游艇,道谢道:“谢谢,嘉行...叔叔。” 第100页 梁嘉行忍不住笑了笑:“不用叫叔叔,我们又不是真正的亲戚,老爷子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我倒不太在意,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名字就好。” 谭孤鸿对此更乐意了,笑着点头:“没问题。” 梁嘉行的游艇性能好,配置高,坐起来果然比快艇舒适。 谭孤鸿坐在船边围栏处,望着苍茫大海,浮浮沉沉,突然有一些想念“安妮女王”号。 就如同想念一位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一样,突然很想知道它现在身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怨不得世上有那么多人以船为家,电影里的钢琴师至死也不愿意下船,毕竟陆地上的世界那么复杂,那么纷扰。 “会晕船吗,怎么一直不说话?我叫人开慢一点?” 梁嘉行端着一只高脚杯,笑着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或者尝一尝北极贝刺身,配普洛赛克起泡酒,味道很不错。” “不用了,谢谢。” 谭孤鸿回过神来,笑言婉拒。 “你不必对我这样生疏,虽然我们从没见过面,但我很早就想见见你了。” “我有什么可见的?” “之前常听爸爸说起你,言语间像提起自家儿孙一般骄傲。连刚才和你聊天时他对你的态度,都比对我们其他子孙和蔼可亲得多,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喜欢一个小辈。” 谭孤鸿半开玩笑:“毕竟远亲近仇,无论如何我也不过是个外人,‘嘉行叔叔’你不会吃醋了吧?” “怎么会?有人能常来陪陪爸爸,我当然很开心。”梁嘉行失笑,“对了,听说你这段时间都住在星洲城,monica最近要策划爸爸的寿宴,应该会比较忙。我还算清闲,这几天可以带你四处转一转。” “不麻烦了,我在国外待习惯了,应该自己应付得来。” 谭孤鸿再次婉拒,心里有些拿不准梁嘉行这频繁莫名其妙的示好是为了什么。 大抵是先入为主,她可没有忘记,这位的一母同胞的姐姐梁佩玥,不久前才在旧金山千方百计的想要给洛景明使绊子,为的可不就是给自己的弟弟扫清障碍吗? 听闻梁老和第二任妻子许婉婷离婚时因为财产纠葛闹得很难看,连带着波及了许生的三个儿女,梁嘉行自幼就被送去了寄宿学校读书,早年非常不受梁老重视,也不过是这些年才渐渐逆风翻盘,熬出头来,在梁氏集团占据一席之地。 这人虽然面上斯文儒雅,但心机城府想必不输某人。 可她毕竟没参与到梁家的内斗里,明面上也不是洛景明那一派,没必要和梁嘉行划清界限,客套礼貌的相处着,也就够了。 一路上两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梁嘉行的分寸感掌握得很好,总能挑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有趣话题,让彼此并不熟悉的两个人这一路同行,也不算尴尬。 临靠岸码头之时,谭孤鸿突然接到了霍思璇发来的信息。 “怎么了?” 梁嘉行见她微微皱眉,不禁问道。 “是monica,她让我回去之后去赌场的翡翠厅。” 随着梁老回新加坡,梁家各地的亲朋好友,生意伙伴,也都陆续到了,梁老在海岛静养,深居简出,轻易不见客。今晚霍思璇单开了赌场的翡翠厅,代替大哥尽地主之谊招待大家。 她向来不愿意应酬这种场合,不过霍思璇既然发了话,她想逃也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谭·反帝反封建·社会主义好青年·孤鸿:婚什么婚约什么约?醒一醒,大清亡了一百多年了! 梁念邦:撮合男女主都不行吗?委屈屈——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41章 星洲城(4) 全球四大赌城各有千秋,新加坡近年来才开放博/彩业,后来居上,倒也发展的有声有色。 比起拉斯维加斯的梦幻疯狂,摩纳哥的古典奢华,和大西洋城的星光璀璨,星洲城的赌场素来以优雅得体而著称。场内绿植掩映,环境优美,全面禁烟,安保秩序良好,而且规定客人必须穿着得体,衣冠不整者禁止入内。 没了吞云吐雾,喧嚣怒骂,虽然让赌场内少了些三教九流市井气,场面依旧是恢宏而壮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梁嘉行在服务台换了筹码,对谭孤鸿说:“既然你不想这么早去,不如在外面玩两把?” “我?算了吧,我不太会玩,赌运向来不好。”谭孤鸿摇头。 以前去澳门的时候,她也玩过几次,十赌九输,运气比一般人还要差。 可梁嘉行却劝道,“试一试,就当玩玩,赢得算你,输了算我。” “难道monica给你拉客提成了?”谭孤鸿好笑,径自去服务台换了一堆小面值筹码,“行吧,给你演示一下。” 第101页 与美洲赌场盛行角子机不同,亚洲赌场最受欢迎的永远是赌桌,也许只有好整以暇坐在桌前,任荷官彬彬有礼分牌发牌,才能找到老港片里赌神发哥气定神闲的感觉。 星洲城也不例外,谭孤鸿和梁嘉行来到骰子游戏的赌桌前,掷双骰猜大小,这是全场最简单的一种玩法,赌注小,赔率低,感兴趣的人很少,玩的客人多是上了年纪的阿嬷,买了菜后来领赌场每日赠送的免费筹码,到这里乐呵乐呵。 谭孤鸿对荷官说:“我坐庄。” 于是荷官耸了耸肩,将两枚骰子推给她。 谭孤鸿拿了筹码放在“大”上面,将两枚水晶骰攥在手中,深深呼吸,表情严肃,用力扔了出去—— “一一点,小。” 桌前除了谭孤鸿,所有阿嬷全赢! 这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谭孤鸿连掷十次,无不是押大开小,押小开大。周围桌上的阿嬷阿公都围了过来,个个赢得眉开眼笑,甚至还有一个阿嬷押中了“hard eight”,赔率翻番,激动得像少女一样尖叫了起来,惹得全场频频侧目,连保安也差点出动。 最后第十一次,骰子掷了出去,索性直接碰到了桌角弹飞出去,满桌阿嬷阿公一阵哀叹,这局就此作废。 谭孤鸿对梁嘉行摊手:“看见了吧?” 而后她低头帮着荷官一起找弹飞的骰子,红色的骰子,金红花纹的地毯,一时之间,还真有些看不见。 忽然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中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水晶骰,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含笑道: “谭小姐,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谭孤鸿抬头,许是因为起身猛了,充血不足,眼前黑了一黑,连带心脏也跟着停摆了一瞬。 眼前这个一身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貌似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男人,不是洛景明还是哪个? 他也住在星洲城,但这几天她都被霍思璇拉着出门,早出晚归,而他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不见踪影,两个人自那天分开后至今没有机会见面。 “洛先生,好巧啊。” 谭孤鸿垂眸,伸手接过了骰子。 相触的那一瞬间,她的手心被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酥麻感从手心一路蹿到脊椎骨,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忍住打冷颤的冲动,隐晦的瞪了他一眼。 洛景明混若无事,看向她的身后, “四舅舅,你也在这里。” 梁嘉行走了过来,笑道:“和谭小姐陪爸爸吃过饭,刚刚回来,顺便在赌场这边逛一逛。” 洛景明脸上笑容未变,缓缓道: “四舅舅和谭小姐倒是很熟悉。” “虽然是初见,却很投缘。” 梁嘉行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再多说,只问道:“听说阿明你前几天就回来了,怎么才见到你?爸爸上午还念叨你来着,这么久不回来,也不知道去看看你外公。” 洛景明半开玩笑:“被monica打发去接人了,跑了一趟香港,又跑了一趟台北,生怕我得闲似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谭孤鸿。 谭孤鸿心头跳了跳,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打算去赌桌边再输一把。 身后洛景明却也跟了上来,问道: “谭小姐在玩骰子?” “是啊洛先生。” “输赢如何?” “十赌十输啊。”谭孤鸿有些无奈。 “好事情,”洛景明轻轻一笑,慢悠悠道:“毕竟,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无所谓啊,反正我也没什么可输。”谭孤鸿似笑非笑,“洛先生要不要来一把?” 洛景明摇头。 “怎么,洛先生怕输?” “不,谭小姐,我怕赢。”他意味深长道。 切,骗子。 她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谭小姐不用担心,阿明不过是开玩笑。”梁嘉行慢悠悠走了过来,“据我所知,他当年在旧金山的时候可是赌场常客,哪有这么容易输。是不是,阿明?” 他笑着看向洛景明,仿佛意有所指。 洛景明不慌不忙的说:“常客谈不上,只不过去过几次大西洋城和vegas。四舅舅要是有兴趣,不如我们玩上一局?” “有何不可?”梁嘉行欣然应下,问向谭孤鸿,“不知道谭小姐介不介意?” 谭孤鸿自然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势如水火,梁老如何态度暂且不论,梁嘉国毕竟是长子,地位不容轻易撼动,剩下针锋相对的不就是这两个人? 于是她莞尔一笑:“二位请便。” 场内很快为二人清了一桌台子,这局玩的是梭/哈。 梭/哈又名港式五张,是亚洲地区最流行的扑克赌局之一,靠运气靠记忆,靠分析靠判断,但多更情况下,是玩心理战。 第102页 二人落座,圆桌中央的荷官随之就位,有条不紊的开始洗牌、发牌。 开始三局类似,暗牌发过,第一轮梁嘉行话事叫牌,洛景明无一例外都是盖牌认输。 可第四局开始,双方开始僵持,赌注上升,五张牌发完,两人明牌相近,每每洛景明都在最后关头以暗牌险胜,连续数次,梁嘉行脸色渐渐开始难看。 输钱其次,这样牌局有如猫捉老鼠,被玩弄在股掌之中,换谁都会不快。 又是新开一局,暗牌之后,洛景明是a,梁嘉行是q,洛景明话事叫牌,他将两枚金色筹码垒在桌前,淡淡道: “两百万。” 梁嘉行看了一眼自己的底牌,跟了上。 第二轮,洛景明是k,梁嘉行是9,洛景明将筹码翻倍,梁嘉行再跟。 第三轮,洛景明仍是a,梁嘉行仍是q。 洛景明轻笑了起来:“难得的局面。” 梁嘉行也笑:“双a对双q,概率实在太低了。” “四舅舅难道怕了?” “现在说胜负未免太早了吧,”梁嘉行意味深长道,“人不是永远都会走运的。” “也好,我们拭目以待。” 第四轮,洛景明竟然还是a,梁嘉行也还是q,连面无表情的荷官都微微诧异。 谭孤鸿笑了起来:“没想到我真能亲眼见到一回三条a。” “四条a的局也不是没有。”洛景明淡淡一笑,“当年monica就在高原赌场抽过一回,那是一场千万赌局,震惊四座。” “这么厉害?” “你要知道‘女赌王’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毕竟她是龙文泰亲手所教。” 谭孤鸿知道龙文泰正是马来西亚高原赌场的老板,大名鼎鼎的东南亚赌王,五年前病逝,和霍思璇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霍思璇之所以能涉足新加坡博/彩业,就是靠龙文泰从中牵线搭桥。 “可我从没见过monica上桌。” “那是因为自从龙文泰去世后,monica就发誓不再赌了。”梁嘉行笑着敲了敲桌面:“阿明,该你叫牌了。” 洛景明手中捏着筹码,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四舅舅真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梁嘉行不为所动:“monica是龙赌王的高徒,就算抽到同花大顺也不足为奇,其他人怕是没有这么好的命。” “可惜,我这个人偏偏不信命。” 洛景明淡淡一笑,直接将桌前全部筹码推倒, “show hand.” 桌上全部筹码加起来接近八位,不是一个小数目。 梁嘉行嗤笑了一声:“阿明,何必这样冲动,为了一时意气玩得这么大?到头来输的时候,平白让人看笑话。” “四舅舅,你理解错了。” 洛景明慢条斯理道,“我说show hand,指得不仅是桌上这些,还有桌下,我名下全部的账户存款,房产,车船,股权,基金,债券,所有加在一起,这一局定输赢。” 说着,他自怀中拿出支票夹,行云流水般在上面写下一个数字,撕下来扔到了荷官面前。 荷官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顿时额头开始往出冒冷汗。 “对了,”洛景明一边收起支票夹,一边云淡风轻道,“你应该知道,十年之前我进梁家家门的时候,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所以十年之后,只要我这条命还在,多了什么都算是赢。” “四舅舅,你跟不跟?” 梁嘉行终于变了脸色,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人。 在这一刹那谭孤鸿也不禁心头一跳。 所谓温文尔雅不过都是一张人皮假面,若真是聊斋世道,狐鬼横行,这人大抵能演上一出画皮,美人面之下,到底还是地狱罗刹,修罗转世,历血而生,亡命之徒。 僵持片刻,梁嘉行缓缓将手中牌反扣在桌面,沉声道: “你赢了。” 谭孤鸿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洛景明却是没什么喜形于色,只微微勾唇,推了推眼镜,轻轻颔首: “承让。” 两人四目相对,无声对峙。 此时谭孤鸿的手机信息声响起,她低头看了一眼,笑着说: “monica在楼上着急了,让我们赶紧过去呢。” 冷凝的气氛瞬间融化,两人应着,相继起身离开赌桌,再也未看桌上的牌局一眼,仿佛刚才那一场惊天豪赌,杀机四伏不曾存在。 临走时,谭孤鸿忍不住翻了一眼两人的底牌,梁嘉行的是q,而洛景明的竟然是最小的方块2。 她不禁哑然失笑。 抛砖引玉,反客为主,釜底抽薪,破釜沉舟,又唱了一出空城计。 兵者诡道也,这个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采访一下洛先生,这么孤注一掷豪赌是因为和梁嘉行舅舅素来不对付吗? 洛先生推了推眼镜,笑:不,是警告他,别打谭小姐的主意。 第103页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42章 星洲城(5) 星洲城赌场大大小小七八个厅子,翡翠厅是其中最小却也是最精致奢华的厅子,轻易不对外开放。 谭孤鸿三人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了。打眼望去,认识的,不认识的,今天是都来齐了。 洛景明和梁嘉行毕竟是梁家的焦点人物,一经出现,就引起了大家的注目,不少人凑了过来结识攀谈,谭孤鸿趁着人多借机开溜。 “阿鸿姐!” 一个齐耳卷发小圆脸的少女拦住了她,挽着她的胳膊软绵绵的说,“阿鸿姐,好久不见你又在忙什么?之前堂哥婚礼你也没来参加。” 这是谢家的小姑娘谢珊妮,谭孤鸿被问得一愣:“谢白结婚了?什么时候?” “就在两个月前啊,在圣托里尼岛。” 谭孤鸿这才恍然想起来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那张千里迢迢寄了大半个地球的请柬。 “咳,当时项目赶工期比较忙,没抽出时间去,待会儿我亲自和谢白道歉。” 这话说的有些心虚,毕竟彼时她正在冰岛追极光呢。 “堂哥没有来,他还和堂嫂度蜜月呢。”谢珊妮笑眯眯道。 “那就好,那我打电话道歉。”谭孤鸿松了一口气,又问道,“monica呢?” 谢珊妮努努嘴:“里面!” 谭孤鸿顺着她的指引,绕过斑竹屏风来到最里面的包厢,果然看见霍思璇坐在牌桌旁,正和众人热火朝天打着麻将。 谭孤鸿走了过去,见霍思璇抬眼看向她就要发难,她率先开口质问: “是谁说过再也不赌了?” 霍思璇一噎,有点心虚:“不玩钱不算赌,再说了,都是她们拉我的。” 随即她反应了过来,忿忿道:“男仔头,我还没说你一拖三拖不过来,你倒说起我来了!” “先发制人嘛。” 谭孤鸿笑了笑,和桌上其他人打招呼。 这三个人谭孤鸿不算陌生,但也不太熟悉,一个是梁嘉国的长女梁咏薇,一个就是当初在旧金山办慈善晚宴的梁佩玥,她见到谭孤鸿面上没什么异样,谭孤鸿不太确定她有没有认出自己。 还有一个,就是霍乔南堂哥霍乔东的太太薛晴了,眼见她又用那种看情敌的目光看向自己,谭孤鸿在心底长叹一声,她今天可是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位嫂子这么多年看自己一直不顺眼了。 但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嫂子你醋劲儿用不用这么大? “诶呀,算了,不玩了不玩了!”霍思璇有些烦躁,“我说到做到,男仔头你来替我接着玩,我出去和佩玮他们抽水烟。” 被按坐在椅子上的谭孤鸿很无辜:“我不会打麻将。” “你外公那么厉害,你怎么可能不会?男仔头,好好玩,替monica杀她们个片甲不留。” 说着霍思璇就摆摆手,转身出了包厢。 “这种技能又不遗传。”谭孤鸿无奈,对桌上三人说,“我真的一点也不会,帮你们出去叫人吧。” 梁咏薇不乐意:“我马上快赢了,你只管坐下来就行。” 梁佩玥却是满不在意的摆弄着自己的水晶指甲,“去咯,又不急在这一时。” 薛晴按住了谭孤鸿搭在桌子上的手,似笑非笑:“救场如救火,这里正三缺一呢,孤鸿你就这么不给我们面子?” 有必要一个个这么阴阳怪气吗?霍思璇刚走,这就开始了? 谭孤鸿知道前两个人本不是针对她,但她可不想掺合进这群女人的明争暗斗里来,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当场掀桌子走人。 此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洛景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来替你。” 谭孤鸿抬头,洛景明对她笑道:“你不会,我教你,很简单,你坐在旁边看几圈就会了。” 她垂下眼眸,轻笑了笑:“好。” 见他到来,一桌三人再无话可说。 一旁侍者加过来一张椅子,谭孤鸿换座,洛景明施施然在桌前坐了下来。 梁咏薇五官混血程度重一些,五官明艳,气场凌厉。她单手托腮,眯起双眼看向洛景明,把手里一张牌在桌面上翻过来倒过去,冷不丁开口: “既然阿明来玩,不如我们添点彩头?” “表姐想怎么玩?” “赢钱多没意思,今天大家高兴,输了的人自罚三杯好了。”梁咏薇似笑非笑。 “好啊,”梁佩珊应和着,“一家人谈钱伤感情,喝酒助兴再好不过了,阿明你没有意见吧?” “既然三姑姑和表姐都同意了,我自然也没意见。” 他象征性的问过薛晴,而后抬手叫来侍者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就就有人抬着桌子进来,上面摆着成排的洛克杯。 第104页 谭孤鸿心里一紧,这是要玩深水炸弹? 接下来酒保果然当场制作,先将桌上的洛克杯中倒入八成啤酒,而后在烈酒杯里倒入伏特加,烈酒杯摆在洛克杯上,在一旁轻轻一磕,伴随着杯子清脆的碰撞声,伏特加依次落入啤酒中,瞬间涌出雪白的泡沫,真的好像在深水里爆开的炸弹一样。 梁佩珊和梁咏薇笑着叫好,薛晴的脸色倒是白了。 谭孤鸿开口:“既然是替我来玩,那么输赢自然算我的,酒我来喝就好。” 这种酒不是能把人喝醉,喝吐,而是能直接喝哭。 洛景明这个自称酒精过敏的人在这逞什么能? 梁佩珊刚想否决,一旁梁咏薇倒是无所谓:“管你们两个谁来喝,总之认罚就是。” 谭孤鸿稍稍松了一口气,回眸对上洛景明那抹玩味的笑容,她只做不见,坦然道: “洛先生,为了我,你可要认真打啊!” “当然,谭小姐放心,我不会让你输的。” 洛景明轻轻一笑,拿出了一颗薄荷糖,慢条斯理的撕开包装放进口中。 而后他抬手挥倒了桌上的牌局,含着薄荷糖,漫不经心道: “诸位,重新开局吧。” 这一桌四人,除去薛晴,剩下梁嘉国的长女,梁嘉行的亲姐,还有一个洛景明,不用多加挑拨就已经是火/药味十足。 自古中国的麻将桌就是最好的交际场,洗牌,码牌,开牌,行牌,随着古董象牙牌在丝绒桌布上轻磕慢碰,你来我往,明枪暗箭,也就开始了。 梁佩玥率先发难:“阿明啊,之前听说在旧金山你被警方带走关了一夜,怎么样,没太辛苦吧?外面都传你和唐人街的华人帮派牵扯不清,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啊?” 洛景明淡淡一笑:“风言风语而已,三姑姑别当真。” “这么说,记者是无凭无据的乱写了?” “还有这样的事,我怎么没听说?”梁咏薇一边摸牌一边说,“我倒是听说媒体都报道三姑姑你的慈善晚宴呢,说什么漏税,什么诈捐,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三姑姑你现在真是圈子里的大红人了!碰!” 梁佩玥脸色泛青,这几个月她本就被这件事叨扰得焦头烂额,梁老为此专门打电话骂了她,此时被梁咏薇提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皮笑肉不笑道: “是啊,不小心抢了阿乐‘夜店门’的风头,真是不好意思。阿薇啊,下次记得告诉你家阿乐,三人行要在家里玩,免得被香港那些无孔不入的狗仔拍到。吃!” “什么三人行,不过是两个没皮没脸的小明星硬缠着阿乐罢了,比不上三姑夫那个人尽皆知的情妇难打发哦?” 就算抛去家产问题,梁老原配子女和后来妻子的子女本就积怨颇深,一来二去,这两个人彻底杠上了。薛晴论辈分论资历在这桌上都插不上话,只好战战兢兢的低头默默打牌,而一旁洛景明倒是云淡风轻,还有闲心逸致教着身边的谭孤鸿。 “真的一点也不会?” “只认识牌算不算?”谭孤鸿无奈,“我家里没有人打牌,也从来没人教过我。” “很简单,记住基本规则就好了,之后都是随机应变。” 谭孤鸿又没真心想学,只是外面那些梁家霍家的亲朋好友她懒得周旋,坐在这里看他修长手指灵巧的摸着麻将牌倒也勉强算赏心悦目,于是开始岔开话题: “是不是有很多种麻将规则?我听人说有什么上海麻将,四川麻将。” “没错,各地玩法不同,我们现在玩的是广东牌。” “有什么区别?” “允许一炮多响,翻番,还有花牌。” “什么是花牌?” “这个。”洛景明指了指桌上自己牌前摆的了两张示意,这是她从没见过的牌,上面刻的是形态各异的花,一个写着兰,一个写着春。 “一共有八张,分别是梅兰竹菊,春夏秋冬。”洛景明笑道,“得了一花,加一番。得四张,叫‘四喜临门’,都得了,叫‘八仙过海’。” “名目倒挺多,”谭孤鸿轻笑,“我发现麻将里真的有很多名目,每种和牌都有不同的说法,什么海底捞月,杠上开花,不知道还以为是武功招式。不知道不和的牌有没有说法?” “当然,但要分情况,比如,和错了牌叫诈和,再比如十三张牌少了一张。” “少了一张牌叫什么?”她下意识的问。 他回过头来望着她,乌黑眼眸漆漆幽深,含着笑意,缓缓道: “少了一张,叫小相公。” 于此同时,他放在桌下的左手,不动声色的触到了她的腿上,刚才还摸着麻将牌的灵巧指尖,在她的腿上一点一点,缓缓移动,直到碰上了她搭在大腿上的那只手,骤然握住。 第105页 谭孤鸿轻轻一颤,不动声色的抬头扫了一眼桌上其他的人,只见梁咏薇和梁佩玥还在互相冷嘲热讽,翻旧账已经翻到了前年年夜饭桌上的龃龉了,根本没注意到这边。 可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薛晴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就坐在他们旁边,余光稍微一扫就能看见。 谭孤鸿淡定的回以微笑,一边抽回被洛景明握住的那只手,一边若无其事的继续问道: “那多一张牌呢?” 他在桌底下又将她的手捉了回去,面上却还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认真模样,循循善诱: “以此类推,谭小姐猜猜该叫什么?” 想哄她叫“大相公”?谭孤鸿偏不顺他的愿,顾左右而言他: “我猜不出来,不如洛先生你再讲讲各种和牌怎么算吧。” 洛景明微微勾唇,倒也没迫她,慢条斯理开始给她讲解着每种和牌的规则,左手在桌下握着她的手,用指尖缓缓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右手在台上片刻不停的打着牌,简直一心三用。 而谭孤鸿侧过身子看向他,手肘搭在麻将桌上,托着下巴,貌似全神贯注听他讲着,实际注意力全在桌下两人交握的那只手上。许是因为众目睽睽之下的暗度陈仓,明明只是这样最简单的肌肤相亲,却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脸上渐渐热了起来。 这一场麻将打得热闹极了,桌上唇枪舌战,火星四溅,桌下勾勾搭搭,缠缠绵绵,只可怜薛晴夹在其中,不敢插嘴左边,也不敢看向右边,左右为难,坐立不安。 最终洛景明推倒牌面,和了自摸一色三同顺,她明显长舒了一口气,哪管是不是输了二十四番。 谭孤鸿微微一笑:“洛先生好手气。” 洛景明十分谦虚:“多亏谭小姐旺我。” 作者有话要说:暗度那个陈仓~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43章 星洲城(6) 显而易见,和洛景明同台玩梭/哈不是什么好选择,和他同桌打麻将同样不是什么好选择。 以一对三,他竟是一直一局也没输。一圈将将打完,桌上的酒已经没了一大半,梁咏薇喝了两杯,薛晴喝了四杯,梁佩珊运气最差,喝了整整八杯,第八杯白着脸色勉强下肚,她再也顾不上风度,夺门而出跑去洗手间大吐特吐。 眼见牌局告一段落,谭孤鸿施施然起身告辞: “大家慢慢玩,我出去转一转。” 说完也没多看一眼洛景明,转身离开包厢。 出了翡翠厅后,她一路信步闲庭,最终来到长廊尽头休息区的巨大落地窗前。 窗外夜色正浓,灯火璀璨,从这里能看见不远处的滨海湾花园标志性的擎天大树,那里五光十色,人影攒动,悠扬的歌声遥遥传来。 她恍然想起,今晚花园里好像在举办一场露天市民舞会。 有人从身后走了过来,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转过身来,慢悠悠开口: “这么快过来,也不怕被人发现...” 话没说完,就已经被堵在了口中。 洛景明将她压在玻璃墙上,扣住了她的手,膝盖顶着她的腿,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个吻热切而深入,带着丝丝缕缕缠绵悱恻,还有那熟悉的薄荷气息,让她的心也不自觉随之融化柔软成水。 直到吻得气喘吁吁,两个人才分开。 彼此额头相抵,鼻尖轻蹭,许多话,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她轻哼了声:“麻将打得不错。” 她早该知道了,这人自幼是在地下赌档混大的,这点小场面自然不放在眼里,害她多此一举挺身而出。 他知道她的意图,轻笑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输。” “是你没让我输,还是你和你的搭档配合默契?” 她虽然不懂打牌,但是看了这么多局,多少也看明白过来了,他和梁咏薇一个上家一个下家一唱一和,里外里就做局装梁佩玥一个,她不输谁输。 洛景明没反驳,只笑道:“看来我这个老师教得很成功。但是你还要学会很关键的一点,这世上没有赌王,只有千王。” 谭孤鸿不解:“你和你大舅舅是一条战线的?” “当然不是,只不过表姐和大舅舅不是一条战线,因为她的父亲更偏疼自己的小儿子。” “人家父女不和,倒是让你捡了便宜。看来某些人对梁氏集团是势在必得了?” “哪来什么势在必得?”洛景明摇头,“底下的人打破了头有什么用?生杀大权还是掌握在老爷子手里,我说过了,外公的心思,没有人能猜透。” 谭孤鸿闻言微愣,毕竟下午有过和梁老的那番谈话,她已经知道了结局答案,但是没想到洛景明竟然也心里明镜,看得通透。 第106页 “那你那个四舅舅呢?” “毕竟一山不如二虎,我说过,我只是个后来的外姓人。可这个后来的外姓人,却偏偏抢了他这个亲生儿子的风头。” “啧啧,谁让你这么招人嫌。” “别想这些了。”他亲了亲她微皱的眉心,低声笑问,“还没猜到多一张牌叫什么?” “又想骗我叫啊?” “骗你叫什么?” “叫大相......”她差一点上了他的当,反应过来猛然收声,忿忿的看向他。 他笑得揶揄,低头就又要吻她,却被她躲开了,她推了推他, “别得寸进尺了,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 虽然他们躲在了一盆高大的绿植后面,阻挡了视线,可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一眼望去,就能看出他们在做什么好事。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轻声诱惑道: “那么,去我房间?” 她伸手抚上这张蓝颜祸水的脸庞,指尖缓缓划过他英俊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双唇,似笑非笑: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他顺势侧头亲吻着她的手指,笑道: “难道你不想?” 她躲开了他,指尖继续向下,在他的颈间徘徊,打圈,如同方才他在桌下握着她的手做的一样。 “如果,我说不呢?” 他眸色转深,喉结条件反射的滑动了一下,开口时声带的震动就从她的指尖一路传导过来。 “我发现,有的时候,你的话真的要反着听才行。” “是吗?” “不是吗?”他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慢悠悠道,“这位口是心非小姐?” 不得不承认,这样不着调的什么什么小姐,比起客套疏离的谭小姐,听起来顺耳多了,谭孤鸿在心底无声喟叹。 她凑近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轻笑道: “我现在呢,只想去楼下花园里跳舞,半个小时后见,来不来随你。” . 洛景明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她亲过的地方,无奈摇了摇头。 走出了绿植掩饰的死角,他看向另一边不远处雕塑艺术品旁那个身影,漫不经心开口: “四舅舅,你看够了吗?” 梁嘉行缓缓走了出来,似笑非笑: “爸爸最钟意做儿媳妇的女孩子就这么被你骗到了手,阿明,你倒是很有办法。” 洛景明缓缓收起了笑容,镜片后的双眸温度尽失,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我说得不对?还是我说得太对,所以恼羞成怒了?你说,如果被她知道你当年的那些肮脏过往,她还会不会......” “闭嘴。”他不耐烦的出声打断他。 这人面上向来装得正人君子,斯文有礼,撕破脸皮不顾尊卑还是第一次,梁嘉行一愣: “你——” “梁嘉行,你最好别动她。”洛景明淡然道,“我什么都做的出来,你知道的。” 梁嘉行冷笑:“你要如何?你以为你这条命很值钱?别忘了,你现在所依仗的一切,都是我爸爸给你的,没了我爸爸,你还是唐人街的混混,还是旧金山警局里的阶下囚,你敢对我做什么?” “我敢不敢,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我说过,只要我这条命还在,谁也赢不了我。” 洛景明轻轻一笑,云淡风轻。 可这一笑却是比刚才不笑还要阴森冷厉,梁嘉行竟被他这轻飘飘的一眼看得浑身僵硬,回忆起拿到手资料里的那些内容,更是不禁有些脊背发凉。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四舅舅。” 好似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一般,洛景明抬手扶了扶眼镜,恢复了之前的温文尔雅,点点头,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只留梁嘉行恨恨的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表情难看至极。 . 星洲城是新加坡的城中城,而滨海湾花园就是花园城市的园中园。 这里占地广阔,风光优美,绿草茵茵,树木葱茏。花穹顶温室内从地中海到半干旱地区花草一应俱全,云雾林冷室里拥有全世界最高的室内瀑布,而露天广场上的十八棵参天树冠,更是滨海湾标志性建筑之一,每当入夜,树冠上五彩灯光和多媒体投射将这座广场打扮得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这几日临近新加坡国庆节,花园广场上举办了盛大的市民舞会,没有规矩,没有拘束,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前来参加。 现场有乐队演出奏乐,台上一位本地女歌手的唱腔复古而甜美,台下众人随着音乐随心所欲起舞,有人姿态娴熟,有人磕磕绊绊,有人衣着华丽,有人简单朴素,但无论如何,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愉快的笑容,这是个欢乐的夜晚。 第107页 洛景明穿梭在人群之中,寻找着谭孤鸿的身影,却始终无果,只有一个又一个前来搭讪的陌生女人。 再一次拒绝了一个来邀请他跳舞的姑娘后,身后有人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笑道: “ay,papi!” 这是一句用来调情的西班牙语,带着一点点性暗示的意味,在许多老电影里,通常是一夜情的开场白。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刚想说话,却突然失语。 半个小时后再次见面,谭孤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是一贯的清爽帅气,却是一件裙子。 这是一件黑色的抹胸小礼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和花纹,仅靠绝佳的材质和剪裁,将她纤细修长的身子恰到好处的包裹,如深海似夜色,突显着她前胸大片雪白的肌肤,小巧的锁骨,和瘦削的肩膀。 而她身上也同样没有任何首饰珠宝,只在头上系了一条镶嵌着钻石的发带,在灯光的反射下灿灿生辉,衬得她五官精致,短发俏皮。 见他半晌不语,她轻轻一笑,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故意道: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还是说,我的裙子不好看?” “很美。” “我的发带不好看?” “也很美。” “那就是我不好看喽?” “你最美。” 他搂住她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似惆怅似感慨,轻声喟叹: “美得让我神魂颠倒,万劫不复。” 她心尖一颤,抬眸望向他,四目相接,欲语还休。 他没有说过这样的情话,他们之间不过是露水姻缘,男欢女爱。从来没有任何承诺,任何期许,任何表白。 神魂颠倒,万劫不复,这样浓烈深情的字眼,本不应该存在。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的蔓延,她不问,他不答,他不解释,她不深究,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这舞池中随着众人的脚步而起舞,和着这温热的夜风,这欢快的音乐,心上那些微妙情绪风流云散,就这样自欺欺人的隐藏在欢歌笑语中。 台上的女歌手唱的是一首在东南亚十分流行的经典老歌,舞会上的人们下意识跟着大声应和,场面十分热烈,一时间整个公园里,整个滨海湾都回荡着那歌声: “我 我要 我要你 我要你的 我要你的爱 你为什么不走过来 我 我要 我要你 我要你的 我要你的爱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其实全世界都知道你们俩个的关系了吗? 洛先生(笑):这也是瞒不住的事情 谭小姐:只要我不承认,世界就不存在 薛晴:什么?谁跟谁?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嫂子你已经杀青了,没人在乎你知不知道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44章 星洲城(7) 谭孤鸿和洛景明就这样一曲一曲跟着音乐起舞,跳得累了,索性就相拥在一起,移动着脚步,漫无目的的摇晃。 歌声越来越舒缓,舞池中的人们也越来越少,谭孤鸿靠在洛景明怀中,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无意识的望着前方,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他穿了一件一言难尽的印花衬衫,风骚又土气,像是不学无术的富家阔少或花花公子,可他偏偏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纯良又无辜,容易激发母爱,很招女人欢心。 此时他身后就围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不断和他搭讪,试图拉他去跳舞,可男人根本视若无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里那份街边买的冰淇淋三明治上,一本正经吃的津津有味。 谭孤鸿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现在要去解救一个帅哥。”她笑着看向洛景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谭孤鸿不顾洛景明的惊讶之情,扔下他,径自向那个娃娃脸男人走去。 她站在两人面前,双手抱臂,似笑非笑。 “亲爱的,医生不是说吃抗hiv药的时候不能再乱搞了吗,你怎么又不听话?” 搭讪女闻言脸色一变,直接转身逃之夭夭。 男人抬头看见谭孤鸿,眼前一亮,惊喜的叫了一声“小鸿”就要上前去抱她。 谭孤鸿急忙抬手制止他,分外嫌弃: “停——你的冰淇淋都融化了,别滴到我身上。还有,别叫我小鸿,我比你大三个月呢。” 男人一点也不怕她,嬉皮笑脸道:“嘿嘿,就叫小鸿!对了,你刚才说什么hav是什么意思,一种av吗?” 第108页 “是hiv...算了,你觉得是就是吧。” 这时候洛景明也走了过来,男人看他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指着他犹豫了半天: “诶,你不是那个谁,就那个谁...谁来着?” 洛景明微微一笑:“我是洛景明,霍乔南表弟。” “对对对,大爷爷家的那个表哥!”霍乔南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一个酒窝,显得娃娃脸更年轻了,随即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有些狐疑: “你们两个一起在这里干什么?” “咳,这不是......来找你嘛!”谭孤鸿面不改色,反客为主,质问道,“monica说你下午的飞机就该到了,一直没出现,还以为你走丢了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是啊,我差点就走丢了!”霍乔南理直气壮的说,“樟宜机场太大了,我没找到来接我的人,就自己打车走了。我明明记得酒店的名字叫圣淘沙,后来才发现记错了,司机带我绕了好大一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下了车后,就遇见刚才那个女人,她说这边有舞会有很多好吃的,我就跟她来了。” 说着霍乔南忿忿的咬了一口手里的吐司冰淇淋,控诉道:“结果她骗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路边摊,还一点也不好吃!” 谭孤鸿和洛景明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谭孤鸿多少已经对这货有了点抵抗力,她抚额叹息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从小到大居然都没被人贩子拐卖掉,真是个奇迹......行吧,我们回酒店吧。” “我不!”霍乔南拒绝,“我还没吃饱!monica她不让我晚上8点以后再吃东西,被她逮到,一定要揪我耳朵了。” “谁让你那么能吃啊!少吃一点不会死,你想变回以前的小胖子吗?” “胖不会死人,但是饿会死人!”霍乔南表情严肃,他摸了摸自己臂弯上的肌肉,“再说了,我有在坚持健身,不会胖回去的。” “行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谭孤鸿妥协,她扭头对洛景明道,“我们去吃宵夜好不好?” “好。”洛景明笑了笑,“想吃什么?” 霍乔南无所谓,谭孤鸿想了想说:“吃大排档,我想吃地道的新加坡小吃。” “没问题,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新加坡是一个独具传奇色彩的移民国家,天南海北的族裔汇聚于此,天南海北的美食也在这里碰撞融合,很难说究竟什么才是新加坡的美食代表,或许琳琅满目,东西交融,就是它的最大特色。 提起地道的新加坡小吃,绝对不能错过的地方,就是位于商业区中心的老巴刹。 巴刹,在马来西亚语中,是市场的意思。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座移民时期充满维多利亚风格的铸铁建筑下,永远人声鼎沸,喧嚣热闹,这里聚集了各种各样的美食摊档,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应有尽有。 谭孤鸿摘了发带,洛景明脱了西装外套,霍乔南解开了衬衫领口,三个人冲进了人潮拥挤的小吃档口前,开始了战斗! 各种语言高声叫卖点餐交织一处,喷香的沙爹肉串,辛辣的咖喱鱼头,鲜美的海鲜烧烤,独具特色的肉骨茶,还有最经典的黑椒螃蟹,各色香气扑鼻美食转眼就摆了一大桌子。 三人刚刚落座,霍乔南忽然叫了一声:“啊,我忘了还有海南鸡饭!” 谭孤鸿好笑:“已经点了这么多了,你还能吃下海南鸡饭?” “放心,我绝对能吃得下,再来三盘也没问题!”霍乔南说着,匆匆起身跑去卖海南鸡饭的档口排队了。 “行吧。” 谭孤鸿无奈的耸了耸肩,喝了一口面前的冰罗汉茶,回过头来,正对上洛景明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了?” “没什么。”洛景明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掰开之后相互磨蹭着上面的倒刺,慢条斯理道: “只是从来没见过你对一个人这样耐心,纵容过。” 谭孤鸿是怎样的人,他这些日子也看得真切,旁人客套礼貌,她也以诚相待,但无论是任何人只要逾越了她的界限,亲近也好,敌意也好,试图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也好,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反击,干脆利落的离去。 霍乔南与她两人这样无所忌惮的相处模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是我发小嘛,霍爷爷家不但和我姥爷家是世交,和我爷爷家关系也不错,我和霍乔南从小一起长大,甩也甩不掉。” “倒也没见你和霍家其他几个孩子关系这样好。” 谭孤鸿忽然从他这话里,品出一丝影影绰绰的酸意,却又不确定,她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什么,只见他面不改色的用汤匙喝着面前的肉骨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太在意。 第109页 “是啊,可能是我和霍乔南比较投缘吧。”谭孤鸿垂下眼眸,无声笑了一会儿,“这个理由连我自己都不信,好吧,我告诉你原因,但你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 “当然。” “你保证!” 洛景明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西西里她喝醉了的那晚,低笑道:“用不用拉勾?” “不用!” 谭孤鸿轻咳了一声,努力驱散脑海中涌现出来的画面,一本正经道: “是这样的,我们两个只差了三个月,从小一起长大,但其实小的时候我不太喜欢他。” 虽然霍乔南如今一副师奶杀手小白脸的模样,走在大街上都有人来搭讪,但小的时候他馋嘴贪吃,又不爱运动,简直是一只长宽等高的肉球,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能滚起来,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谭孤鸿不喜欢不懂得自律节制的人,一直对他爱理不睬,可他偏偏喜欢总跟在谭孤鸿屁股后面小鸿小鸿的叫,甩都甩不掉。 八岁那年夏天,有一次谭孤鸿和朋友去北海公园划船,他也偏要跟着去,划到一半,他就中暑了,害得大家都要回返。等回到岸上的时候,他已经快昏迷了,大家手忙脚乱要抬他到阴凉地方休息,谭孤鸿本来就很生这家伙的气,没太上心,加上他又死沉死沉的,一个不小心就脱了手,霍乔南整个人大头冲下摔在地上,脸着的地,一下子头破血流,淌了满脸。 当时所有人都吓傻了,赶紧去找大人打电话叫救护车,谭孤鸿用力拍着霍乔南的小胖脸哭着问他有没有事,霍乔南说还行,就是脸有点疼。 然后谭孤鸿做出了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怂包不负责的行径,她说,霍乔南你不许告诉你爸妈是我摔的你,你就说你是自己摔的,要不然我一定会被骂的! 霍乔南迷迷瞪瞪的答应了下来,可谭孤鸿还是不放心,她在家里躲了好久,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霍家叔叔阿姨杀上门来告状,纠结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去找霍乔南。 这时她才知道,其实那天霍乔南伤的一点也不重,只是擦伤面积大了一些,流了很多血,看着吓人而已,实则连医院都没用住,被医生上了药后就活蹦乱跳的回家了。 霍家叔叔阿姨对她的到来亦如平常热情招待,而霍乔南更是浑然忘了这件事,一边吃着汉堡,一边拉着她玩小火车。要不是他顶着结了半脸的痂,她差点以为那天在北海公园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霍家叔叔阿姨离开了霍乔南的房间,霍乔南才偷偷对谭孤鸿说,放心吧,他没出卖她,他跟爸爸妈妈说是他自己摔的。 谭孤鸿问,那你爸妈相信了? 霍乔南不知道哪里来的骄傲,当然了,他们还骂我太笨了,让我从今天起开始运动减肥呢! “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欠了他的。” 往事不堪回首,尤其是童年黑历史。 谭孤鸿抚额叹息道,“一会儿你仔细看一看,他额头上现在还留着块浅浅的疤呢。” 洛景明断然没有想到事情的起因是这种小孩子闹别扭的幼稚事情,一时间不知道该好笑还是该同情。 “就...因为这个?” “其实还有一点,”谭孤鸿吞吞吐吐道,“虽然说吧,他小时候也不太聪明,可我总觉得自从那次之后,他更不太聪明了。他去医院检查过,没什么毛病,但我总有一种负罪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洛景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太可爱了。” 他倾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喂,你嘴上有油!” 谭孤鸿捂着额头不满的控诉。 “我突然想,如果我能生在国内,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洛景明轻声说道。 假如他出身清白,假如他家庭幸福,假如他与她从没有过那些世俗的、纷繁的隔阂,会是什么样子? 至少故事的开端和结局,都会和现在不同,不是吗? 谭孤鸿望着他幽然深邃的目光一时无言,周遭喧嚣嘈杂,人来人往,似乎在这一刻倏尔远去了。 直到身后一声不可置信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你们居然——” 两人回过头来,齐齐看向回来的霍乔南。 谭孤鸿有点心虚,“咳,那个,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们居然趁我不在,把肉串全吃光了!” 霍乔南将手里的海南鸡饭重重的放在桌上,又生气又委屈, “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要再去买!” 作者有话要说:洛先生笑容不变,推了推眼镜:情敌真多,有点想重操旧业。 程浩然&梁嘉行:....... 霍乔南从海南鸡饭中抬起头,一脸茫然:啥? 第110页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下一章及时看,如果被锁了莫慌,咳咳 第45章 星洲城(8) 这一顿宵夜,在霍乔南的不断加量下,三个人都吃得特别撑。 老巴刹离星洲城酒店不远,他们索性一路吹着夜风,慢悠悠的走了回去。 谭孤鸿穿着高跟鞋跳了一夜的舞,本就已经很累了,再走下去,双脚实在吃不消。最终一狠心,她脱下鞋,光脚踩在了马路上。 “走吧!”谭孤鸿抬头笑了笑,“幸好是在热带城市。” 即使是三更半夜,街上也并不冷。 洛景明无奈摇了摇头,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即使不冷,有石子伤了脚怎么办?” “快放下,你抱不动——” 谭孤鸿吓了一跳,一边挣扎的想从他怀里下来,一边看向霍乔南,生怕他看出什么。 可霍乔南却对此一无所觉,还很好心的帮她拎起鞋子, “对啊,即使不受伤,也会脏的。就让表哥抱你吧,反正我也抱不动,小鸿你太重了,你要多做运动,锻炼身体,要不要我把我的减肥秘诀告诉你?” “闭嘴!还有,不许叫我小鸿!” 谭孤鸿回过头来,正对上洛景明笑眯眯的表情,他低声道: “我抱不动?忘了我说过了?你不如一只棕熊重。” 谭孤鸿勉勉强强答应了下来,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脖颈,心中有点忐忑,又有点放松,就这样一路被他抱回了酒店。 进酒店后,她本想下来自己走,可洛景明却偏偏不松手,而霍乔南走的时候又把她的鞋子一道拿走忘了放下,谭孤鸿无可奈何,只好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指望这一路上不会遇见熟人。 提心吊胆的终于回到了房间,关上门之后,她听见洛景明在她耳边揶揄道: “这位鸵鸟小姐,你已经安全了。” 谭孤鸿这才抬起头,刚想开口,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洛景明的。 “你又在图谋什么?” 他就这样抱着她向卧室走去,直到走到床前,将她放在床上,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他低声笑道: “我在图谋什么,你会不知道?” 她哼了一声:“这位天亮就落跑的牛郎先生,我不是很想光顾你了。” 她说的,是上一次在马代那一晚的事情。 “靓女,别这么苛刻,最近实体经济不景气,只当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他倒也真的很入戏,一边慢条斯理解着衬衫扣子,一边讨好的商量道, “既然是熟客了,我可以给你优惠。” 她忍笑:“怎么优惠?是打八折,还是买一赠一?” 他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褪下了腕间的手表,赤/裸着覆身上来,咬着她的唇,声音嘶哑低沉道: “这要看,是你的一次,还是我的一次了。” 她还想要还嘴,可是到了嘴边的话,再出口就已经破碎不堪,轻哼了一声,她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 她仿佛是又回到了安妮女王号上,回到了广阔无垠的大海中。 隐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如潮水般的翻滚汹涌而来,却是更加滚烫,更加热烈。她就像是大海中溺水的旅人,在海浪中沉沉浮浮,永无休止,除了紧紧抓住身边的这块浮木,她再无求生的可能。而后无助的随着他带领她,去探索着那个奇妙的世界,那里是地狱,也是天堂。 两个人上一次在马代的经历算不上尽兴,她能感觉到他的克制,再加上后来发生的插曲,可谓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不怎么愉快。 但这一次,也许是隔得时间久了,彼此嘴上不说,可客观上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稍微轻触都是灵魂深处的颤抖,预念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再克制自己,那样热烈而滚烫的拥抱着她,哄着劝着半强迫着她和他一同的沉沦,坠落。 彻底结束之后,她几乎累得一个手指也不想动了。 洛景明抱着她来到了浴室沉浸式的浴缸里,温水接触肌肤的那一刻,她俯身趴在浴缸边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身后的人在她耳边低声笑了笑: “累了?” 她回头瞥了他一眼,懒得理睬。 她白皙的肌肤被温水蒸腾得红润柔软,眉目还残留着方才极致欢愉后的疏懒疲惫,且醉且叹。 这一眼看得他喉头微颤,眸色转深,内心深处本就没有彻底平息的火焰有再次燃起的趋势。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制了下去。他知道方才得狠了,再来一次,她可真的是要翻脸了。 虽然已经决定了放过她,但也没放得彻底,掌心在她身上缓缓游走,替她按摩。 背上传来一股温热的力量,她眼皮轻颤了颤:“干什么?” 第111页 他低声笑了笑:“放轻松。” 随着那股力量的移动推进,周身的热度渐渐上升,她酸疼的肌肉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舒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半开玩笑道: “嗯,手法还不错,之前演练过多少次?” “第一次,不足之处,多多担待。” 说得不知是这一次,还是上一次。 她嗤笑了一声,他这人说话真假难辨,迷魂汤倒了一碗又一碗,真是要把她从身到心都骗去了才罢休。 他见了她的反应有些了然,轻笑道: “看来有些人在你面前说了我不少‘好话’。” “是说了,说你——”她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道,“是个小骗子!” “是吗?” 他低低笑了一声,从她身后靠了上来,赤/裸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伸手覆上了她搭在浴缸边的手,让她的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慢条斯理道: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这句话,自认识他起,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可她从来没有信过。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沉默了片刻,她缓缓开口, “四月的时候,你之所以出现在厄瓜多尔,真的是为了去找莫雷诺先生吗?” 在巴塞罗那,与莫雷诺共进午餐的那天,她状若无意的问过他,之前在南美的旅行是否愉快,厄瓜多尔的风光是否优美?莫雷诺先生回答,南美的风光确实很美,但他去的不是厄瓜多尔,而是秘鲁。 梁家人多复杂,就如同一个漩涡,一个泥沼,她连一丝一毫都不想沾染。她不在乎梁老究竟有多想让她做儿媳妇孙媳妇,她只想知道,洛景明究竟为什么会和她在厄瓜多尔相遇。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得到回复。 她忍不住要回头看他,可他突然抽回了垫在她头下的手臂,拿起放在一旁的浴巾,围在下身,就这样走出了浴缸,转身而去。 周遭的温水渐渐变得冰冷刺骨,谭孤鸿的一颗心,就这样悠悠坠了下去。 可下一秒,洛景明却又出现在了面前,他手中拿着一杯红酒,笑着问她,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要演示给你看?” “什么?”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他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这才明白他说的是,演示给她看,他是真的酒精过敏。 “你疯了?!” 她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过敏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轻则红肿,重则窒息,他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不必担心,我之前尝试过很多次,我知道我能承受的剂量是多少。” 他却还云淡风轻的笑着,一边说,一边跨进浴池中,向她慢慢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缓缓走近,他赤/裸的白皙肌肤上开始迅速泛起大片的潮红,如雪里红梅,霜下桃花,竟然衬得他那本就英俊深邃的眉目,生出了丝丝妖冶魅惑。 一时间,一股难以言表的压迫感与冲击力扑面而来,谭孤鸿只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你......” 终于,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将她压在背后的浴缸边,伸手将她微微抱起,低头吻住她的同时,将她的惊呼吞进了口中。 亲吻中带着红酒的醇香与醉意,是炽热的,激烈的,霸道的,温柔的,不容置疑的。 她只觉得灵魂都要被撞得散架,思绪纷飞无处可寻。 “我说过,这是一个秘密,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但是我保证,我对你从来没有说过假话。” 他亲吻着她听不见的耳朵,几不可闻的轻声说着: “mydy bird 。” ...... 除去当初巴勒莫酒庄喝醉的那晚,两个人不曾一起过夜。亲密爱人之间相拥而眠,听起来是件非常浪漫的事,但对于习惯了单身的人来说,简直是一个灾难。 这一夜谭孤鸿屡次想挣开身旁那个人,独自入睡,却屡次被洛景明拖了回去,抱在怀中。两个人从床头折腾到床尾,后半夜谭孤鸿差一点直接拿了枕头去客厅沙发上睡。 至此,她由衷觉得,上一次马尔代夫那晚,他天亮就消失不见,做得真是太正确了! 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再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看了一眼床头的表,早晨八点半,她刚一起身,手腕一紧,却又被人拽回去,跌进了熟悉的怀抱。 她抬头,只见他没有睁眼,却是嘴角含笑: “再陪我睡一会儿。” 那声音中带着晨起的低沉沙哑,酥麻感从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你这是把我当抱枕呢?要睡你自己睡吧!” 她没好气道,挣脱了他的手臂,翻身下床。 昨夜那件裙子材质娇气,被人百般蹂/躏,自然已经惨不忍睹。她忿忿的将它扔到一旁,索性穿了内衣后,直接拿起洛景明的衬衫套在外面。 第112页 她个头高,骨架却小,他的衬衫穿在身上直接垂在大腿上,显得非常宽大。 洛景明单手撑着头躺在床上,见此情景不禁轻笑了一声,也起身下床,跟在了她的身后出了卧室。 谭孤鸿光着脚走进厨房里,接了一杯温水,靠着桌边,抬头大口大口的喝下。她现在口干舌燥,腰酸背痛,不知是昨夜抢床大战还是后来浴室的那一回,总之都是拜某人所赐。 洛景明倚在厨房门口,无声的望向她,白色衬衫与黑色内衣本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清晨的阳光穿透宽大的衬衫,又将她纤细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她仰头喝水的动作,能够让他清晰的看见剪影中她胸前的柔软起伏,一时间他也觉得有些口干,身体里本就存在的清晨燥热更加蠢蠢欲动。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他也不会免俗。在这样一个静谧美好的清晨,看着她穿着他的衬衫,身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他的痕迹,他根本不可能无动于衷。 于是他遵从内心的冲动,大步走上前,将她抱了起来,放在餐桌上,一言不发低头吻上了她,毫不犹豫的汲取着她口中的湿润。 谭孤鸿被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晕头转向,身下紧贴着的玻璃板如此冰凉,而唇齿上的亲吻却又如此火热,冷热交织,激得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良久,这个热情的亲吻终于结束,他却并没打算放过她,伸手抚摸着她腰间细嫩的肌肤,低头一下又一下啄吻着她的唇,哑声道: “你这么穿,很好看。” 她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慢条斯理道: “那当然,大一size的衣服这几年很流行,叫boyfirend款。” “什么款?” “boyfirend......” 她意识到什么,抬眸望向他。 他低低一笑,缓缓问道: “我是吗?” 四目相接,欲语还休。 她在他眸中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踌躇片刻,咬了咬唇,她刚想下定决心开口回答,突然间,刺耳的手机铃声撕裂寂静的空气,两人下意识抬眼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46章 星洲城(9) 手机就在餐桌上,洛景明伸手接起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谭孤鸿眼见他的表情迅速冷凝了下来。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她能清楚的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可里面说的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唯一重复率很高的一个词,是“kun”。 洛景明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听着对方讲完,直到最后才简短了回了一句话。 挂下电话,他看向谭孤鸿,两人四目相对,她笑着打趣: “这又是哪个口音的英语?” 洛景明却没有接她的玩笑,沉声道: “我需要离开新加坡几天。” 谭孤鸿一愣,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还有不到一周时间,就是寿宴了。 “是公司出了一些事情,不用担心。”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笑着安抚道,“我会在外公寿宴之前回来的。” 谭孤鸿沉默片刻,笑了笑:“随你,反正需要在你外公面前献殷勤的是你不是我。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打算将利物浦拍卖会上得到的那块玉佩送给梁爷爷的贺寿吧?” “聪明!”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道,“这位聪明的小姐,如果这几天你闲来无事的话,可以去赌场再试一试运气,也许风水轮转了,也说不定。” 洛景明说走就走,稍作整理后就直接离开了,看来事态真的很紧急。 又是工作上的事吗?谭孤鸿对此持保留态度,他不过是吃准了她不会多问而已。 洛景明走后,清晨弥漫着的甜腻暧昧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谭孤鸿穿上浴袍,一个人躺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的软榻上,手里举着一只高脚杯把玩。 这是昨晚他用来喝酒的那只,上面犹带着干涸的酒渍,在杯底凝固着一圈一圈红色痕迹。 他用这样决绝的方法,无非是让她相信他罢了。 其实,她知道,他没说假话,只不过有太多话,他根本就没和她说。 房门外突然传来响动,谭孤鸿还以为是她叫的客房服务,为她送衣服和早餐。 昨天一路抱都抱回来了,事已至此,也不用假惺惺的隐瞒了,谁爱知道谁知道,她已经不想多为此操心。 没想到刚一起身,房门已经被从外面打开,一个铂金色长发的美艳女人自然而然的走了进来,问道: “lone,你什么时候从台北回来的?为什么不去找我.....” 剩下的话音消失在了她看见谭孤鸿之后。 这个女人,是洛景明那个所谓的工作助理,波琳娜。 第113页 从旧金山到普吉岛,安妮女王号邮轮的一路上她都在,现在,她居然又出现在了新加坡。 两人面面相对,一时尴尬的僵持着。 波琳娜的目光扫了一眼谭孤鸿身上穿的浴袍,已经瞬间了过来她清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波琳娜脸色微变,质问道: “昨晚你在这里过夜?” 谭孤鸿眯起双眼,缓缓站了起来,拧紧了手里的酒杯,一言不发向波琳娜走了过去。 许是察觉到她的戾气,波琳娜急忙摆手澄清: “你不要误会,我和lone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谭孤鸿顿住脚步,面无表情看了她片刻,不冷不淡的笑了一下: “我没误会什么。” 波琳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lone他人呢?” “走了,离开新加坡了。” “what?!”波琳娜尖叫了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乱跑?他去哪里了?” 谭孤鸿没有回答,停顿了几秒,她突然笑了起来,“你先过来坐下吧,我们慢慢说,喝茶还是咖啡?” 波琳娜脸上的表情忧心忡忡,点了点头,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随口道: “咖啡,谢谢。” 谭孤鸿笑容一僵。 不要指望一个从来不喝咖啡的人会泡咖啡,她在厨房咖啡机前手忙脚乱研究半天无果,最后只好拿起速溶咖啡粉倒在杯子里,胡乱用热水冲开,端到了波琳娜面前。 波琳娜接过来喝了一口,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她紧抿双唇,含着这口咖啡,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下巴微微颤动,难以置信的望向谭孤鸿。 谭孤鸿也有点不好意思,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轻咳了一声,她解释道: “抱歉,我是第一次冲咖啡。” 波琳娜僵硬了许久,终是鼓起勇气将咖啡咽了下去,勉强笑道: “没关系,还可以。” 然后她将那杯褐色不明液体放在茶几上,推离自己。 波琳娜似乎并不关心谭孤鸿和洛景明的关系,只是问道: “lone到底去哪里了?” “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谭孤鸿慢悠悠的反问。 “我不知道。” 波琳娜微微皱眉,神色不似作假。 谭孤鸿心里迅速思索着,她知道洛景明除了会各种口音的英语外,还懂意大利语、越南语和乌克兰语,可这几种外语她统统不懂,“kun”到底是对话里的普通单词,还是指......阿坤?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应当是后者。 赌一把了。 她垂下眼眸,轻描淡写的又问了一句: “那么难道你也不知道阿坤去了哪里吗?” 波琳娜瞬间脸色大变:“阿坤出事了?” 谭孤鸿心中一沉,果然,眼前这个女人知道很多东西。 西西里之后,阿坤的去向成谜,他的身份这样特殊,他去替洛景明办的事,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虽然洛景明这个人,口口声声说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但谭孤鸿却很少问他,有时是因为不在乎,有时是她心知肚明,即便她问了,他也根本不会告诉她,就如同昨晚那样,被他一杯红酒敷衍的糊弄了过去,问了又有什么用? 因为不在乎而不问和因为明知得不到答案而不问,两者之间的界限,有的时候真的很模糊。 波琳娜脱口而出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她掩饰性的端起桌上咖啡喝了一口,瞬间又是脸色铁青,艰难的咽了下去。 “别紧张,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谭孤鸿笑了笑,“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跟着洛景明一起度假吗?” “well,算是吧。”波琳娜耸了耸肩,“只不过,他可以休息,我却不得不为他鞍前马后。” “你的中文很好。” 不仅标准,还会讲成语,对于一个美国长大的混血儿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然,我的父亲是中国人,而且我从小是在chinatown长大的。” “这么说,你和洛景明之间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了。” 能认识当年在唐人街的洛景明,并且还能一路跟在他的身边直到现在,谭孤鸿原来以为只有阿坤和管家李正楷,原来还有波琳娜,可是在洛景明的口中,从来没有提起过她。 “no!我们什么都没有,你不要误会!” 波琳娜再一次为自己的失言而懊恼,差点又端起来桌上的咖啡开喝,幸好在最后关头反应了过来,及时放了下来,心有余悸的将咖啡杯放在了茶几上离自己最远的角落。 谭孤鸿似笑非笑:“我真的没有误会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对lone有很多误解,也有很多疑惑,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对你多说。” 第114页 波琳娜表情严肃的看向谭孤鸿,那双水晶般的天蓝色眼眸中满是认真,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他很在乎你,比你想象的还要在乎你,在乎得不得了,在乎得......快傻了。” 谭孤鸿微愣,而后摇了摇头:“你没必要来告诉我这些。” “信不信由你。”波琳娜起身道:“我该走了,如果lone回来,记得让他第一时间去找我。” 送走了这个可以随意进出洛景明房间的美艳女人后,谭孤鸿的心情有些起伏不定。 她连吃早餐的时候都在无意识的胡思乱想着,想象着洛景明瞒着她的那些事情,想象着波琳娜究竟是什么人。 洛景明对她的影响,比她想象的还要大,比之前在普吉岛的时候还要大,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这不好,这很糟糕。 所有事情都在不可抑制的失控,这种感觉她不喜欢。 她必须做一些什么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胡乱收拾了一下之后,谭孤鸿就出了房间,漫无目的的在星洲城里游荡。 走来走去,不经意间就走到了赌场门口,她不禁想起了洛景明临走时说的话。 站在门口那口那块新加坡政府为避免民众赌博上瘾的警示公告牌前,她沉吟片刻,迈步走进了大厅。 照例从服务台那里换了一堆最小的筹码,她走到了昨天的那张掷骰子的赌桌前。现在还不是买菜时间,阿嬷阿公们还没有出街,桌前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荷官斜倚在那里百无聊赖的玩着手里的骰子。 见谭孤鸿走了过来,荷官立刻站直了身体,唤了一声: “谭小姐。” 谭孤鸿深深看了他一眼,还是在桌前坐了下来。 “谭小姐坐庄吗?” “不了,你来吧。” “好的。” 谭孤鸿单手撑着下巴,探究该把筹码押在哪里,最后随意选了个“hard eight”,将全部筹码押了上去。 “来吧。”反正都一样了。 荷官会意,将骰子放在一个黑色的球形玻璃罩里面,敲了三下,骰子迅速在玻璃球内上下翻滚,片刻之后,机器停下,罩子打开,里面的两个骰子正是“四-四”,hard eight。 “谭小姐,您赢了。” 面前的几枚白色筹码,转眼就翻倍变成了红色。 谭孤鸿微愣,但也没太在意,直接把全部筹码又押在了“hard eight”上。 “再来。” 荷官干脆利落操作,转眼开罩,两个骰子又是“四-四”。 筹码再次翻倍。 谭孤鸿不语,直接又全押“hard eight”。 “再来。” 荷官操作,开罩,仍是“四-四”。 谭孤鸿不信邪,又押,又中,接连十局全押“hard eight”,居然十局全赢! 眼前筹码的价值已经变成了五位数。 荷官礼貌微笑:“谭小姐,您今天的手气真好。” 这算什么?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谭孤鸿冷笑了一声,拿着筹码走人,去了其他赌桌。 可今天偏巧就是这么邪门,接下来无论她玩哪个项目,都是一路赢到底,无论梭/哈,牌九,21点,还是她根本就没玩过的百/家/乐,炸金花。 每次都全部押注,导致她手里的筹码不断翻倍,最后甚至全场亮起彩灯奏起音乐,庆贺她一日之内赢了整整五百万新币! 在全体工作人员的掌声,和四周客人羡慕的目光中,一个赌场服务生走到谭孤鸿身边,低声道: “谭小姐,我们老板请您过去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你在这里过夜?” 谭孤鸿眯起双眼,缓缓站了起来,拧紧了手里的酒杯,一言不发向波琳娜走了过去。 许是察觉到她的戾气,波琳娜急忙摆手澄清: “你不要误会,我和lone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咖啡倒不是故意的,但这句话要是说晚了,谭小姐手里的酒杯八成就已经砸过去了。 波琳娜:我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Σ( ° △ °|||)︴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47章 星洲城(10) 幸好星洲城是霍思璇的场子,要不然谭孤鸿怀疑自己很有可能被当成老千,砍了手脚扔进公海里喂鱼。 “男仔头,你玩得很开心嘛!” 霍思璇的办公室位于酒店的49层,风格简约,宽敞明亮,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她背靠办公桌而立,双手抱胸,表情不善的看向谭孤鸿。 “sorry,monica,我不是故意的。”谭孤鸿举手投降,“我只是不相信我真的转了赌运,你放心,这钱我绝对一分不提。” 霍思璇轻哼了一声:“谁管你提不提钱,反正不是我出。重要的是,你在星洲城搞出这么大的事情,马上就会传得新加坡人尽皆知,很快就有媒体记者来采访报道了你知不知道?那些人真的很难打发。” 第115页 谭孤鸿心念一动:“钱不是你出?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不会真以为你赌运冲天,战无不胜了吧?那我这东南亚女赌王的名号,直接让给你好了!”霍思璇从一旁简易吧台倒了两杯moscato。 “大白天你就开始喝酒?” “只有5%vlo算什么酒?” 霍思璇翻了一个白眼,伸手递给谭孤鸿一杯,意味深长道: “这世上只有千王,没有赌王。从今天起,你在星洲城只要不玩老虎机,在任何人工赌桌前,都会只赢不输,而且赢的所有钱,都会从一个特别账户里面出,没有上限,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谭孤鸿默默喝了一大口酒。 是谁安排的这件事情,根本连猜都不用猜。 “这么费尽心思讨人欢心,亏他想得出来!”霍思璇冷哼了一声,看向谭孤鸿:“你呢,男仔头?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是在哪里睡的,你真喝了那小子的迷魂汤,彻底栽了?” 谭孤鸿沉默了好半天,轻笑道: “也许是吧。” 短短几天里,她的心态和处境又有了变化,没办法也没必要再和霍思璇嘴硬的说,两个人根本没关系了。 栽,大概是是真的栽了,只不过没有特别彻底而已,努力一下,还有抢救余地。 “拦都拦不住你!” 霍思璇见谭孤鸿这样直接承认,反而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坐到了她的身边, “算了,谈就谈吧,没什么大不了,不钟意再分喽!别听我大哥说什么婚约不婚约的,他呀老古董老脑筋,我会劝他的。” 谭孤鸿笑了笑,和她碰杯,“谢谢你,monica。” 霍思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好了,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为了男人烦恼一点也不值得。monica带你去做一些开心的事情,之前定制的衣服今早送到了,我们一起去试一试吧!” 霍思璇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星洲城,谭孤鸿跟着霍思璇来到她的衣帽间里,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那是一间上下两层的圆型结构房间,占地面积非常广阔,各种衣架和推拉式橱柜中密密麻麻的摆放了各种衣服,并且井井有条,杂而不乱,整面整面墙的名牌包包和奢侈品鞋子,看着非常有冲击力,简直是所有女孩子的终极梦想。 虽然没有丈夫没有子女,但是霍思璇生活滋润,潇洒自在,更不缺年轻貌美裙下之臣,她才一点也不孤单。 此时她迫不及待将新定制的一堆大牌衣服穿给谭孤鸿看,简直像个炫耀玩具的小女孩。 谭孤鸿忍不住问: “monica,你真的没有什么对我说的?” 上一次明明还耳提面命让她远离洛景明,不惜把自己侄孙形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这一次她承认之后,为什么她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有什么可说的?” 霍思璇一边整理着手上的蕾丝手套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你们没在一起,我还能警告警告,在一起了,我还能说什么?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子,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是过来人,我最知道。外界压力越大,保不齐你们还越要在一起,我可不做那个恶人!” 谭孤鸿噗嗤一乐,她倒是够直爽。 “那恋爱经验呢?” “也没什么可说的,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如果真要说什么的话,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就是,别只贪图爱情里的甜。” 谭孤鸿一愣:“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爱情就是人生,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一味苦涩酸楚的爱情要不得,但只贪图甜美也是不现实的。只有真心付出爱一个人,才会有甜,可付出了,就不能再假装不在意,委屈,嫉妒,痛苦,纠结,这都是常态,它们是甜美的附赠品,你甩不掉,这个世界是很公平的。这就看每个人的接受度了,你能接受,就继续维持这段关系,接受不了,走人就好。” 听完这段话,谭孤鸿久久无言。 霍思璇从穿衣镜前转过身来,看着谭孤鸿“啧啧”了两声,“没谈过恋爱的小孩子,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我不知道。”谭孤鸿老老实实道,“但是,我不想结婚。” 与情深情浅无关,与那个人是谁无关。 无论如何,她不会将她一生的命运,交付在别人手中。 “谁让你结婚了?”霍思璇翻了一个白眼,“东方的爱情观有时候就是这么死板,一生一世也许很浪漫,但真正一生一世的能有几个?大部分还是成了拴在一起的怨偶。什么誓言啊婚姻啊通通不靠谱,最后绑住的都是女人,男人可是洒脱的很。” 第116页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男人这种生物啊,他们爱的时候是那样真,不爱的时候也是那样真,心就像是一只漏斗,装满了就漏出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monica,”谭孤鸿不禁轻声问道,“你真情实意爱过哪个男人吗?” “当然爱过。”霍思璇脱下了身上刺绣繁复的高定礼服,慢条斯理道,“我这些年谈过不少恋爱,大多数都是玩玩而已,要说真心爱过的男人,应该算是只有三个半。” “哪来的半个?” 谭孤鸿走上前帮她将背后的拉链拉到底。 “别打断我!”霍思璇从镜子里瞪了她一眼,“你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谭孤鸿认错,“您接着说。” “其实之前那三个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一个是阿辉,一个是亨利陈,还有一个就是文泰了。” 霍思璇的这几段恋情,谭孤鸿确实都听说过,因为这每一段谈得都是轰轰烈烈,满城风雨。 年少之时霍思璇辍学玩音乐,在香港住过很长时间,她和当年香港的金牌制作人音乐奇才杜光辉相恋,但是两个人年少气盛,心高气傲,互不相让,分分合合很多年,好不痛苦。最终彻底分手,霍思璇伤神很久,而杜光辉没多久便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港姐为妻,两人至今还互相怨恨,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霍思璇又同美国华商之子亨利陈在一起,门当户对,金童玉女,但亨利陈为人花心,劈腿了好几次,次次都登上报纸头条,让霍思璇颜面尽失。双方分手时闹得特别难看,互相在媒体上进行了长达半年的隔空骂战,一度成为旧金山上流社会华人圈的笑话。但是前几年又有媒体爆料,撞见两人一起打高尔夫球,时过境迁,往日冤仇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第三个就是东南亚赌王龙文泰了,那是前些年的事情,彼时霍思璇已经年过半百,而龙文泰更是比霍思璇大了一轮,这段夕阳忘年恋让世人大跌眼镜。龙文泰家中子孙儿女极力反对,奈何两人依旧我行我素,怡然自得。在龙文泰的帮衬下,霍思璇甚至一举竞标到了新加坡的博/彩牌照,也开起了赌场,俨然夫唱妇随。外界盛传,两人甚至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惜五年前龙文泰心脏病发作骤然离世,一切就此戛然而止。 “剩下的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那不算是一段恋爱,只是我单恋而已。” 谭孤鸿没想到霍思璇这样敢爱敢恨的人,也曾单相思过,好奇的问: “为什么?” “因为他有妻有子啊,所以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心思。” 霍思璇不在意的笑了笑,“那时候,是我和亨利分手之后,美国满世界风言风语,我就躲到北京小弟家——也就是你霍爷爷那里,然后遇见了他。说实话,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相貌马马虎虎过得去,但为人死板又严肃,跟块硬木头似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瞧上他。可就是因为不一样吧,他和我见过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应该怎么形容呢...你知不知道胡杨?” “知道。” 谭孤鸿点头,那是种矗立在戈壁滩上,荒漠之中,高大英伟,生命力顽强的植物。 “生时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我看见他,就会想起胡杨。” 谭孤鸿微微失神,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 霍思璇整理了一下情绪,笑道:“好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就释然了。这几个男人都让我好一番伤筋动骨,但是都没走到最后。我这个人呢,就是太贪图爱情里的甜蜜了,只想享受爱情,不想经营爱情。但是我有我的问题,他们有他们的问题,命运也有命运的问题,毕竟,遇见一个十全十美的另一半,实在是太难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东西不是吗?” 谭孤鸿突然想起一个西班牙语里面的单词,media naranja。 直译是半个橙子,用来形容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当年大学西语课的老师十分文艺,喜欢在讲课中穿插着自己的人生感悟,他说,人生能找到对的人爱就像一个完整的,金灿灿的,鲜嫩多汁的甜橙,不过可惜大部分人都只能遇到错误的酸柠檬和苦瓜 “那你觉得爱情还是美好的吗?”她轻声问。 哪怕遇见了那么多酸柠檬和苦瓜,你仍然没有放弃对爱情的向往,在追逐在寻找吗? “是啊,哪怕只有几万分之一的概率,哪怕只有那么几天,那么不管有多少辜负,多少不堪,爱情仍然是值得歌颂的。” 霍思璇幽幽一叹: 第117页 “所谓刻骨铭心,若是经历过,你就会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48章 星洲城(11) 霍思璇对新衣服左试右试,不厌其烦,半晌才发现谭孤鸿根本没动,于是她拿起旁边挂着的一件旗袍递给谭孤鸿: “去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谭孤鸿有些疑惑的接了过来:“我不记得做了旗袍。” 之前霍思璇确实有带她找老派裁缝量尺寸做衣服,但她没说是做旗袍。 “大哥的寿宴是中式传统寿宴,你不穿旗袍穿什么?” “旗袍也没多传统,”满清旗装改良罢了,谭孤鸿半开玩笑道,“真讲传统应该穿马王堆复原曲裾。” “我就钟意旗袍最sexy行不行?少废话,快去换!” 谭孤鸿乖乖坐在一旁换衣服,一边换一边不解的问: “monica,你说梁爷爷为什么会想让我做儿媳妇?我这么不传统。” 丝毫没有传统女子所谓贤良淑德,温柔婉约的特征,也就只有脾胃传统了一点,却还吃不惯江南菜。 “传统有什么稀奇?大哥要是说一句希望子孙娶传统女人,你信不信要有多少活似出土文物一样的女人哭着喊着要嫁进梁家,说不定还有很多男人。” 谭孤鸿失笑:“这点我信。” 梁家毕竟家大业大,嫁进豪门这种事情,她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 “你梁爷爷之所以很喜欢你,原因很复杂。男仔头你呢,虽然很多时候气得人牙根痒痒,但是像你这样正直善良,干净纯粹的孩子,真的很难得。人老了,见的多了,反而喜欢简单的人和事。再加上你我两家交情匪浅,大哥年纪比我和小弟大很多,有些事情我们不太清楚,但父母会告诉他,他总觉得是我们家欠了你们家的。还有就是......” 霍思璇沉吟片刻,迟疑道,“你和大哥的娘有一些相似。” 这边谭孤鸿已经穿好了旗袍,站在穿衣镜前,这是一件淡紫色真丝刺绣旗袍,滚边盘扣一丝不苟,很传统的样式,大小正合身。不是不美,只是与她的气质不符,穿在身上说不出的违和。 她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头发,闻言有些狐疑的回过头: “梁爷爷的母亲?那不就是...霍乔南的太奶奶?我记得我小时候见过她,哪里像?” 霍乔南的这位太奶奶本来也是住在美国的,但是因为留恋故土,晚年回到北京,住在燕子胡同老四合院里。谭孤鸿依稀记得,那是一位优雅知性的老奶奶,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柔情,她哪里像她? “是大哥的娘,不是我们的母亲。”霍思璇纠正道,“是家里另一位长辈,她是毕业于黄埔军校的女军官,一生男装短发,潇洒不羁,但后来因为政治迫害,在台湾被囚禁了半辈子。至于她和我们父母的具体关系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是很传奇的一个女人。” “听起来确实是很传奇。” 谭孤鸿心中感慨,一方面为短短几句话勾出的这段人生而感慨,一方面也由衷想说一句,你们家的家族关系也实在是太乱了一点吧...... 正胡思乱想着,旁边沙发上被埋在一堆衣服下面的手机突然响了,谭孤鸿走过去接起: “喂?” “小鸿小鸿你在哪里?”电话那端传来霍乔南没心没肺,热情洋溢的声音。 “我在monica这里,还有,别叫我小鸿。” 霍乔南一如既往无视她的警告:“好,那我过去找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谭孤鸿莫名其妙,但也对这种莫名其妙很是习以为常。 “是乔南吧?” 身后霍思璇问道。 “是啊。” “说真的,男仔头,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一下乔南了?相信我的眼光,他绝对比阿明这个飞仔好上一万倍......” “monica,你怎么还没断了这个心思?” 谭孤鸿哭笑不得,不得不义正言辞再次重申道: “我和霍乔南,只是朋友,其他的,没可能。” 不大一会儿,霍乔南就过来了,他笑眯眯的打招呼: “姑奶奶......” 话没说完就被当头弹了个爆栗,霍思璇怒吼: “傻仔!不准叫我姑奶奶,叫我monica!” “哦,monica。” 霍乔南捂着额头,委委屈屈。 谭孤鸿幸灾乐祸:“还得monica治你,看来下回你再叫我小鸿,我也应该直接给你弹个脑瓜崩,你才长记性。” “小鸿,你这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霍思璇又怒起:“衰仔,说清楚,谁是坏的?!” “我我我我错了,monica。” 谭孤鸿简直乐不可支:“你找我什么事啊?” 霍乔南这才向来到来的目的,说道:“出去吃饭,我请你!” 第118页 “干嘛突然吃饭?” “我找到发现一间很特别的店,你一定要陪我去!” “行吧,那你等等,我去换衣服。” . 谭孤鸿走后,会客厅内只剩霍乔南和霍思璇两个人。 霍乔南见霍思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他,有些心虚的看了眼表,给自己辩解道: “离晚上8点还有很长时间呢......” 霍思璇伸指戳了戳他的头:“你呀你,一天天脑袋里除了吃,还能想什么?你就不能争气一点吗?” “我怎么不争气了?”霍乔南很委屈。 虽然看起来非常不靠谱,但却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因为不喜欢正经严肃工作,和朋友合开了好几家酒吧,咖啡馆,健身房,还经营网店。非但没被人把钱骗光,小生意还做得有声有色,并不是什么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其实谭孤鸿的担心是多余的,霍乔南的智商从来没有任何问题。 “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男仔头被人家追走吗?”霍思璇斜睨着他,慢条斯理道: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她的心思。” 她是过来人,她都知道。 霍乔南的表情一时僵硬,低头沉默了片刻后,他笑了笑: “monica,我和小鸿,只是朋友,其他的,没可能。如果说其他的,那我们就连朋友都不是了。” 霍思璇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谁都能找到自己的半个橙子的,即便找到了,也许她还有更匹配的那半个橙子在等着她。 下一秒,就听霍乔南说: “况且,姑奶奶,我们两个是真的不可能的,你没听到吗?她比我大三个月啊!我可不想找一个老女人!” “......死衰仔,男仔头是老女人那我是什么?再敢叫我一声姑奶奶,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牙?!” “我我我错了,我闭嘴还不行吗?” . 谭孤鸿刚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就被霍乔南拉着夺门而逃,她都没来得及和霍思璇说上一句话。 “你这是要干嘛?” 出门之后,谭孤鸿揉着被他捏得发疼的手腕,不解的看向霍乔南。 “我们不是说好了去吃饭?” “那用得着逃跑吗?” “咳,其实是这样的,”霍乔南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听说牛水车有一家汉堡店举办吃汉堡大赛,获胜者能够得到三年内免费用餐券,要是让monica知道,她一定又要骂我了。” 谭孤鸿无语半晌:“你就那么喜欢吃汉堡吗?而且你缺吃汉堡的钱吗?” “那可是双层牛肉堡,不是普通的汉堡!”霍乔南义正言辞,“我最喜欢双层牛肉堡了!” “那北京烤鸭呢?” “最喜欢了。” “那芝士蛋糕呢?” “最喜欢了!” “红烧肉呢?” “也最喜欢了!” 谭孤鸿双手环臂,好整以暇的看向他:“全部最喜欢?有你不喜欢的食物吗?” “没有!”霍乔南斩钉截铁道,“谁规定最喜欢的只能有一个了?不对....昨天那个冰淇淋吐司就超级难吃,那是我吃过最难吃的冰淇淋吐司!” 那你还一口不剩的全部吃完了? 谭孤鸿根本无力和他争辩,摆了摆手:“行吧,去牛水车吧。” 霍乔南所说的汉堡店,就是街边非常稀松平常的一家连锁快餐店,谭孤鸿完全想不通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也许吃货自有吃货的情报来源吧。 比赛规则非常简单,就是在规定时间内比谁吃的汉堡数量多,因为免费餐券作为奖品还算吸引人,门前临时搭建的台前倒也排了很多人参赛。 谭孤鸿和霍乔南顶着正午硕大的太阳,排了半天队,终于抽到了签,接下来,登记,分组,赛前准备,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霍乔南穿着印着汉堡店巨大logo的t恤衫,举起双手,激情彭拜的对谭孤鸿说: “小鸿,我一定会赢得比赛的,你要给我加油!” 谭孤鸿翻着白眼,敷衍的跟他击了个掌: “赶紧去吧您内,主持人都喊你喊半天了。” 霍乔南转身冲到台上,一组十个人到齐,主持人哨子一吹,比赛即刻开始! 随着动感的音乐响起和秒表的飞速走动,周遭围观群众也被这股情绪感染大声为台上的人加油。 霍乔南平常就那么能吃,此时此刻还真的没掉链子,片刻不停的往嘴里塞着汉堡。 这样狼吞虎咽的吃法,是很伤人的,时间才过去一半,就有不少参赛选手就扛不住放弃了,又过了一会儿,又放弃两个,这下台上只剩霍乔南和另一个目测得有三百来斤重的男人在互相较劲。 台下胖男人的朋友,大喊着:“肥仔!加油!”,“肥仔!干掉那个死扑街!” 第119页 谭孤鸿也忍不住喊道:“霍乔南加油!拿出你小时候一口气吃十八个包子的本事来!” 霍乔南许是真的被这句话激励到了,本来有些放慢的速度,再次加快了起来。 一路分秒必争,惊心动魄,终于在最后关头,肥仔吃到了反胃,扔掉手里的汉堡,蹲到旁边哇哇吐了出来,霍乔南赢得了最终胜利! 激动之下,霍乔南双手各举一个汉堡,不顾嘴里还嚼着食物,含糊不清的仰天大喊: “i’m the king of the burger!” 我是汉堡之王! ——然后他就因为喊了竞争对手的口号被当场取消参赛资格,赶出了快餐店。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提到的快餐店是麦当劳和汉堡王,两家的恩怨情仇,可谓是缠缠绵绵,相爱相杀,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搜一下,在此不做赘述,或者去我围脖看一下也行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49章 星洲城(12) 牛水车,是新加坡的唐人街,由于过去街上充满了拉水的牛车而得名。但新加坡这个国家本大部分都是华裔人口,唐人街的存在,意义也就没有那样特殊了。 谭孤鸿和霍乔南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霍乔南撑得只能不顾形象的瘫坐,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呻/吟。 而谭孤鸿望着眼前这片似中国非中国的街区,不禁又想起旧金山的唐人街来。 天后庙的幸运饼干,小餐馆里的老旧留声机和肥七公,还有警察局跌宕起伏的那一夜。 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而已,回想起来,竟是仿如隔世。 这短短三个月里,实在是发生太多事情了。 深深叹了口气,她看向一旁的霍乔南:“你好一点了吗?实在不行就催吐吧。” “我不!” 霍乔南激动的坐直身子,但最终因为肚子太过圆润还是选择瘫了回去,声音半死不活,却还倔强的坚持道: “吃到肚子里的就是我的了,我才不吐出去呢。” 谭孤鸿无奈:“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吃东西?” 此人真可谓是她从小到大见过对食物最有热情的人了。 “因为值得啊,你不觉得吃才是世界上回报率最高的事情吗?将希望和期待寄托在其他东西身上,无论是人和事,都有可能会背叛你,但是只有食物不会。牛肉汉堡不会,京酱肉丝也不会。” 谭孤鸿忍不住噗嗤一乐,可笑过之后,却微微沉默。 不得不承认,霍乔南这套歪理学说,真的很有道理。 将内心情绪寄托在其他人身上后,一切就由不得你了,下一秒出现的,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伤害,如同赌博一样。 那么,这样的赌博,究竟值不值得呢? “小鸿,你是不是不太开心?”霍乔南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 “不用否认了,我知道你不开心。”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霍乔南还是有几分了解她的,他想了想,“是不是因为我说错话,导致我们被赶出汉堡店?明明是他们家太小气了嘛,又没提前说明规则,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谭孤鸿好笑:“不是。” “那是因为昨天我不小心把你的鞋拿走了?” “不是。” “啊,我知道了,你绝对是因为在厄基多瓜过海关的时候羊驼被扣了吧,没关系,我不要纪念品也没关系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还有,告诉你很多遍了,是厄瓜多基...不对,是厄尔多瓜,也不对...算了,我已经不知道正确名称是什么了。”谭孤鸿捂脸哀叹。 霍乔南疑惑:“那你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啊?” 谭孤鸿顿了顿,轻声开口: “我不知道,要做半个橙子,还是一整个完整的橙子了。” “橙子?”霍乔南莫名其妙的挠挠头,“橙子我还是比较喜欢榨汁喝啊。” “......滚!” 谭孤鸿黑着脸扭过头,再也不打算理他了。 霍乔南完全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想了半天无果,只好又瘫了回去,消化自己满满一肚子的汉堡。 半晌后,他开口道: “无论如何,小鸿,我还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做自己,这样纠结犹豫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你了。” 谭孤鸿微微动容,回过头来,只见他还是维持着那副乱没形象的瘫坐姿势,闭目养神,好像只是随口这样一说而已。 “乔南,谢谢。”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还有,别叫我小鸿,我比你大三个月呢。” 谭孤鸿就这样陪着霍乔南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坐了整整两个小时,这家伙稍稍不那么撑了一点后,就开始琢磨起晚饭吃什么来。一会儿说史密丝街的炒粿条、萝卜糕很好吃,一会儿又说凌志源的猪肉脯必须得尝尝,简直是教科书般经典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第120页 正在讨论间,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缓缓停在了两人面前,谭孤鸿起初还没在意,直到车窗降下,驾驶座位上的人唤了一声: “谭小姐。” 她抬头,这才发现来人是梁嘉行。 虽然她不想叫他叔叔,但也不好叫他名字,只好摆了摆手算是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梁嘉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摘下墨镜,对旁边的霍乔南道: “乔南,介不介意我和谭小姐单独谈一谈?” “当然介意!我们还要去吃牛肉河粉呢!”霍乔南一脸莫名其妙的扭头问谭孤鸿,“这装x犯谁呀?” 眼见梁嘉行的笑容就此僵在了脸上,谭孤鸿忍笑对霍乔南道: “他不是你大爷爷家的四叔梁嘉行嘛。” “哦——”霍乔南这才恍然大悟,“四叔,不好意思,很久不见,没认出来。” 梁嘉行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维持着长辈的风度,黑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对谭孤鸿道: “谭小姐,我有些事想要单独和你谈一谈,希望你能赏光。”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是关于mr.lone的,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 谭孤鸿心中一提,重重的看了他一眼,对身边霍乔南道: “你自己去吃吧,不用管我了,我和你四叔有话要说。” “哦,好吧。” 霍乔南只好眼看着谭孤鸿坐上了梁嘉行的车,突然想起什么,他扒着车窗,对正要启动车子的梁嘉行说: “诶,四叔,能不能顺道捎我一程,我要去那家河粉店就在前面那个十字路口......” “不能。” 梁嘉行面无表情升起车窗,一脚油门,风驰电掣的离开了。 车子一路开到了樟宜海滩的大桥畔,这里是新加坡的东北角,是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中难得幽静的地方。 这里是二战时期日军大屠杀最主要的行刑点,无数阴气森森的鬼故事在这里诞生,不过时过境迁,这里已经变成风景优美的海滩公园,但也许是因为历史太过惨烈,心中总有隔阂,比起东海岸公园的热闹,这里就显得冷清许多了。 停车之后,两人都没有下车。 谭孤鸿淡淡开口:“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梁佩玥在旧金山敢给洛景明设下那么大的圈套,但这里毕竟是新加坡,在梁老眼皮子底下,谭孤鸿不认为梁嘉行敢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况且,她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梁老钟意她归钟意她,又没有发下话来,谁能娶她谁就是梁氏的继承人。 最重要的是,也许她是时候听一听,别人口中的洛景明的什么样子了,哪怕这个人不算友好,但谁叫他自己不说呢? “别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梁嘉行笑了笑,“我对你完全没有任何恶意,爸爸很欣赏你,我也是。我只不过是很可惜,你明明是这样正直善良的姑娘,为什么会和阿明纠缠在一起呢?” 他顿了顿,缓缓道:“他这样一个,恶贯满盈,双手沾满鲜血,为了权势不惜杀了亲叔叔全家的人,这样的人,还哪里算是一个人?” 谭孤鸿眼皮一跳,面无表情道:“是吗?你可不可以再说详细一点?” “当然可以,不然我为什么来找你?” 梁嘉行将车后座上的一本文件夹递给谭孤鸿,悠悠道: “我想他出身唐人街,你多少会知道一些,但应该不会是全貌,以我对我这个外甥的了解,想必他一定是避轻就重,指鹿为马,混淆黑白,这是他最擅长的伎俩。也许这些东西,能帮助你了解一个真正的洛景明。” 谭孤鸿翻开文件夹,只见里面是一些十几二十年前的旧金山当地报纸,警局内部文件与卷宗,惊悚的标题,血腥的照片,一件件街头悬案,一桩桩灭门惨剧,一个个大佬倒下,一方方势力崛起,那些年旧金山黑暗角落中的风起云涌,都与一个名字有关——唐人街的mr.lone。 “你知道他手上沾过多少血吗?你知道他发过多少不义财吗?如今他衣冠楚楚人模狗样,你不会就真以为他的过去也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吧?”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的东西?”谭孤鸿皱眉。 “这些东西的来源,我想你应该也不会陌生,就是那位旧金山警局的凯尔·格林探长。” 谭孤鸿抬头看向他,只见他似笑非笑道, “当然,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自从他秉公执法抓住了一位十年前的通缉犯后,第二天那位通缉犯不仅大摇大摆的从警局离开,连凯尔警长自己也被革职查办,甚至因为所谓的精神疾病被关进了旧金山疯人院。不出意外,这位旧金山曾经最优秀的探长,就要在那里了此残生了。” 第121页 “对此我深表遗憾。”但也并不觉得意外。 看出了谭孤鸿不为所动,梁嘉行继续道:“好吧,如果这份文件你看得太乱,不如让我来为你梳理一下吧。” “如你所知,洛景明的父亲洛展飞是唐人街的第一位mr.lone,他死之后,他的弟弟洛展鹏收养了洛景明,并且成为了唐人街的下一任话事人。此后洛展鹏以为大哥报仇的名义,在唐人街内部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而洛景明就是他最得力的一把刀。” 梁嘉行点出了文件中的几桩恶性/事件的相关材料,“那时候他才多大?啧啧,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没被发现的谁知道还有多少?”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寄人篱下,出身所迫,他没得选择,这我们都可以理解。” 梁嘉行笑了笑,那张温和儒雅的面孔,仿佛真的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好舅舅一般,但是下一秒话锋一转,他冷声道: “但他的亲叔叔洛展鹏,毕竟将他从小收养,待他恩重如山,他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做出如此狼心狗肺的行径?!” 谭孤鸿手中的文件翻到相应的地方,第一页,是十一年前《旧金山纪事报》的报道,唐人街第二位mr.lone身中数枪惨死家中,与上任死法一模一样,究竟是诅咒还是报应?而后在警方的卷宗中,对此事的定性是入室抢劫,逮捕了一位无名小卒结案。 这是非常可笑的结论,可一向强势的唐人街竟然对此并无异议,摆出了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而没过多久,洛景明作为第三位mr.lone就在以肥七为首的一众叔公力保之下上位了。 洛展鹏死后,他的妻子儿女和两个情人一家九口一夜之间搬到了蒙特瑞海边荒无人烟的别墅里,与其说是避难,不如说更像是被软禁。 而六个月后,这栋别墅因煤气泄露而发生爆炸,别墅内所有人都死于这场爆炸,无一生还。最终警方对此定性为意外事件,又是不了了之。 梁嘉行意味深长道:“谭小姐,这些事情放在一起,你还觉得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谭孤鸿定定望着剪报上那张别墅爆炸的废墟照片良久无言,深吸一口气,她缓缓合上了文件夹,淡漠问道: “还有别的吗?” 梁嘉行一愣:“难道这些证据还不够吗?” “这算什么证据?没头没尾,无因无果,不过是你的片面猜测而已。如果这些证据足够的话,当年洛景明早就被联邦法院定罪判刑了。” 梁嘉行脸色微沉,冷笑道:“看来我那外甥真的很有本事,把你迷惑到这种地步,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 “是啊,我是非黑白分不清,有本事你把这些东西交给能分清的人啊?” 谭孤鸿手里拿着文件夹似笑非笑道:“为什么不拿给警察?哦,因为证据不足。为什么不拿给梁爷爷?哦,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你,或者他根本知道了一切却不在乎。叫你一声叔叔不过是看在梁爷爷的面子上,真把自己当长辈了?跑到我面前挑拨离间,你丫算老几?!” 说完她将文件夹扔到梁嘉行的身上,摔门下车,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内部事情内部解决,坚决不给别的心机boy挑拨离间机会的谭小姐!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50章 星洲城(13) 这一晚,谭孤鸿很晚才回到星洲城。 她没有走远,只是在酒店对面鱼尾狮公园前的台阶上坐着发呆罢了。 说是公园,其实只是以水边的鱼尾狮喷泉雕塑为中心的一小片地带而已。由于这是新加坡最出名最特色的标志性建筑,一年四季,从早到晚游人络绎不绝,只为与鱼尾狮拍一张合照。 这让谭孤鸿不禁想起了丹麦的美人鱼,或者是厄瓜多尔的赤道线。 其实,她的内心并没在梁嘉行面前表现的那样不在意,或者说,正因为她在意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在梁嘉行面前那样失态的撕破脸皮。 唐人街的mr.lone,尽管洛景明说得轻描淡写,避重就轻,但谭孤鸿不是傻子,她知道他过去断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五好青年。 事情往往是这样,没点破的时候,自然可以心安理得,但有些话一旦说破,就再也无法假装无事发生了。 她之前常常告诉自己,不问过往,不求将来。 可她现在开始在意他的过往,难道是因为她开始期待将来了吗? 她当然知道梁嘉行的话不能尽信,甚至是大部分都不能信,他拿的所谓文件证据也有可能是假,他的目的就是挑拨离间,见不得洛景明好。 但是他确实将洛展鹏全家之死的疑点摆到了谭孤鸿的面前,在洛景明的讲述中,对他这个叔叔,常常是匆匆带过,从没细说。 第122页 帮派之中,你死我活,斩草除根,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洛展鹏毕竟是收养他的亲叔叔。 谭孤鸿自诩并没有多么仁慈善良,大公无私,那毕竟是发生在美国的美国人美国事,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底线。 这其中的真相或隐情,她必须听他亲口解释。关于洛展鹏,关于阿坤,关于波琳娜。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梁老寿宴近在眼前,寿宴之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她应该将全部赌注放在他的身上吗? 谭孤鸿长叹一口气,起身拍了拍尘土,离开了熙熙攘攘拍照的人群。 先看看他对这些事作何解释吧。 ......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洛景明这一走简直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梁老也不清楚。 洛景明的公司生意多在北美和欧洲,他常年飞来飞去,居无定所,大家早就习以为常。况且,他和家中这些人,来往本就不算密切。 谭孤鸿突然觉得很荒谬,她身边明明全部是他的亲戚,她对他的了解非但没有深切几分,反而越发模糊。 这几天里,谭孤鸿哪里也没有去,没有参加梁家霍家亲朋好友的任何聚餐聚会,也没见梁嘉行梁咏薇之类的人,除了被霍乔南定时定点的拉去吃饭外,就是一直呆在赌场里,拿着最小的筹码,坐在骰子游戏的桌前打发时间。 她下注不大,赢的也少,但百战百胜,不仅和荷官阿威混的很熟,还很受常去的那群阿嬷阿公的追捧,好几位拉着她想将把她介绍给自己儿子,俨然把她当成了活财神。 对此谭孤鸿不予置评。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如今也不知失了谁的意,又得了谁的意? 这天晚上,谭孤鸿又坐在赌桌前,撑着下巴,看着荷官摇骰子,心中也仿佛是有两颗骰子上下翻飞,磕哒作响。 明天就是梁老寿宴的正日子了,可洛景明还是没有回来。 “嘿,谭小姐,不要这么愁眉苦脸。”荷官阿威笑道,“如果我有你的好运气,我早就笑开花了。” 谭孤鸿瞥了他一下,不咸不淡道:“好运气吗?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 阿威耸耸肩:“我说的不是赌运啊,能遇见一个人,他让你逢赌必赢,任你予取予求,难道不是好运吗?” 谭孤鸿微微沉默,低声道:“也许吧。” 随即她岔开了话题,笑着问:“阿威你是哪里人?我听你的口音有点特别。” 不仅仅是新加坡人特有的华语口音,还带着些其他古怪味道,说几句话不觉得,说多了就能听出来。 “我是中泰混血。”阿威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衬得古铜色肌肤颜色更深了,“我小时候是在清迈长大的。” “难怪。”谭孤鸿笑道,“泰国清迈我没去过,但是我去过普吉岛。” 阿威闻言很开心:“是吗?那你去过pp岛,珊瑚岛,和巴东夜市吗?” 谭孤鸿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时间不够,只去了普吉镇还有查龙寺。” “查龙寺也很棒,那是普吉岛最大的寺庙,供奉着108尊金佛,虽然比起曼谷的大寺庙规模差了一些,不过很幽静安逸。”阿威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当时拜佛了吗?是和谁一起拜佛,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是拜佛了。”谭孤鸿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阿威嘻嘻笑着说:“因为泰国人比较含蓄,又普遍信仰佛教,所以相约拜佛就是表白了,我们认为如果情侣间一起拜佛,一同做善事,不仅这辈子能天长地久,下辈子也能在一起。所以如果当初和你一起拜佛的人,不是你现在的男朋友,你可能还得去庙里和佛祖打个招呼,之前求的都不算数了。” 谭孤鸿一愣,心跳不自觉快了几拍, “这样啊......” 她想起当初在普吉岛上时,洛景明莫名其妙拉着她去拜佛的事情,这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阿威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说完就继续忙自己的了,可谭孤鸿心里却是再也无法平静了。 这个习俗在泰国有多普遍?这个习俗洛景明知道吗? 正胡思乱想间,手机铃声响起。 谭孤鸿接通电话,只听电话那端霍思璇沙哑的声音道: “那个阿飞仔回来了,你可以去找他了。” 阿飞仔指的自然是洛景明。 谭孤鸿佯作镇定: “知道了,monica,我不急着找他。” 霍思璇嗤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魂不守舍是为了谁,别嘴硬了,赶紧去吧,他刚刚进酒店。” 挂了电话之后,谭孤鸿起身就想去洛景明的房间找他,可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样实在是有些流于表面,于是施施然坐回了赌桌前,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 第123页 “再玩两把。” 本来已经打算下场交接班的阿威哭笑不得: “还玩?我本来以为今天我可以早下班了。” “废话,我不信你没提成赚,快来!” 阿威无话可说,只好唉声叹气的再次开局。 又耗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一个谭孤鸿觉得比较自然的时间点了,她才终于放过可怜的阿威,离开了赌场。 一路来到洛景明的房间外,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伸手按响了门铃。 片刻之后,房门打开,开门的人是波琳娜。 两个人面面相对,气氛尴尬,历史似乎再一次重演。 波琳娜率先开口: “你不要误会。” “洛景明呢?” “......他在浴室里。” 谭孤鸿看向她,轻笑了笑:“我没误会。” 波琳娜僵了僵,叹了口气,“okay,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不介入,让他自己来跟你解释。” 说着她拿起自己的包绕过谭孤鸿逃跑一般的离开了。 谭孤鸿进门之后,发现客厅和卧室都没有人,只有浴室里传出来哗啦啦的水声,和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一只高脚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努力维持面上耐心等待着。 墙上的表,一分一秒的转动,整整四十分钟后,浴室的门才终于被打开,洛景明走了出来。 谭孤鸿抬眸看向他,本想开口,却突然顿住,迅速放下酒杯,走上前问道: “你怎么了?” 洛景明穿着浴袍,整个人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全是倦色,离得近了,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的冷气。 “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头,毫不意外摸到了一手冰凉,她简直怀疑他刚刚洗的是个冰水澡。 “我没事。” 他笑了笑,伸手拂开了她的手,径自在沙发上坐下,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轻声问道: “你怎么过来了?” 他疏离的姿态让她微怔,站在原地僵硬了片刻,她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缓缓道: “刚才那位波琳娜小姐跟我说,如果你回来,让我通知你第一时间去找她,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我知道了。” “她是你工作上的助理?” 能够一路从旧金山跟到新加坡,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由进出你房间的助理? “是。” 他应了一声,没有多说,显然并不打算就此解释。 谭孤鸿沉默片刻,低声问: “你还记不记得,在巴塞罗那那晚,我在海景廊桥和你说过的话?” 她分明告诉过他,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记得。” 洛景明轻笑了一声, “可是我们已经下船了。” 当初的约定是这段关系只在“安妮女王”号上有效,而早在普吉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下船了。 谭孤鸿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那他们之前在新加坡那几天算什么? 呵,是她忘了,不过是倒时差而已。 “没必要,您这样真没必要。” 谭孤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又没打算缠着你,不是说了好聚好散,你摆出这副玩不起的架势给谁看?” “那就好。”他淡淡道。 谭孤鸿微微皱眉:“你这几天到底去哪里了?阿坤去哪里了?” 短短几天,他的态度变得天翻地覆,她不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无奈的笑了笑:“我说过了,是工作上的事情。” “行吧。”你就拿工作当借口继续搪塞吧。 谭孤鸿面无表情道:“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你的舅舅梁嘉行这几天来找过我,翻出了一堆当年唐人街的旧账,说你杀了你叔叔全家,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我有权保持沉默吗?” “没有,米兰达警告那套是美国玩的,中国讲究的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有权聘请律师吗?” “没有,我只听你亲口说。” “那就没办法了。” 洛景明轻轻叹了口气,将金丝边眼镜摘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擦拭,那冷漠悠闲的神情姿态,与当初在旧金山警局审讯室里,谭孤鸿从监视器中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mandan既然你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么我多说无益。” “所以,你是承认了?” 他缓缓将眼镜戴上,似笑非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谭孤鸿定定望向他,半晌无语,终于服气的点了点头, “行吧,你厉害。” 这人讨人欢心的时候那样恰到好处,气人的时候也如此干脆利落,真是叫她不服不行。 “我后天9点的飞机票回北京。” 第124页 “不多玩几天?” “不了。” “我送你去机场。” “monica会派人送我。” “那,一路顺风。” 谭孤鸿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洛景明也很绅士的随之起身相送。 而下一秒他只觉腹部一疼,右肘和颈部被人拿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毫无防备间,他被谭孤鸿一招擒拿术当场撂倒在地。 谭孤鸿迅速解下他的浴袍脱下来扔到一边,从头到脚将他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肉眼可见,没有伤痕。 但是内里到底有没有疾病就不知道了,他这副虚弱模样实在不像是没有事。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洛景明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轻喘了几口气,他双手握上了她的腰,此时她正跨坐在他的腰间,而他几乎不着寸缕,这个姿势太过恰到好处。 他低声笑了笑,语气暧昧的开口:“这位暴力的小姐,如果你想,当然可以,我随时奉陪,但今天我已经很累了,改天可以吗?” 谭孤鸿狠狠瞪了他一眼,挣开了他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道: “我不知道你今天是哪根筋搭得不对,还是哪里吃错了什么药,但是说过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你收不回去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别想我再给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吵架: 男:你听我解释! 女:我不听我不听! 谭小姐和洛先生吵架: 谭小姐:我听你解释。 洛先生:我不说我不说! ——没办法,那就只好分了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51章 星洲城(14) 华人船王梁念邦八十大寿,是件轰动海内外的盛事。在这一天,政圈商圈娱乐圈,所有媒体所有记者社交平台上的所有看客,都将镜头与目光聚焦在了新加坡滨海湾星洲城大酒店。 会有什么样的重量级来宾前来贺寿?与梁家三子谈恋爱的女星,以及与船王孙女婿传绯闻的超模会不会受邀前来?在场的贵妇小姐们会穿戴哪个牌子的礼服珠宝,是不是高定,是不是私人订制?船王那群子孙儿女们又会如何明争暗斗,指桑骂槐,豪门家产争夺剧今天更新到第几集...... 这些都是人们关注操心的话题。 本次寿宴是由霍思璇一手操办,中式传统宴席与西式酒会结合,宴会厅内布置得张灯结彩,处处是中文“寿”字,松柏、仙鹤图案点缀其间,长寿花、南天竹花卉植物争奇斗艳,很是热闹喜庆。 而为了配合寿宴风格,也是为了投梁老所好,现场来宾无论华人还是其他,衣着服饰都是以中式传统为主,男士或唐装或中山装或复古西装,女士几乎全是旗袍长裙保守礼服。放眼望去,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仿佛是回到了大半个世纪前的十里洋场。 “男仔头,你的脾气可真是够倔啊,嗯?” 霍思璇双手环臂,面色不善的看向眼前的谭孤鸿。 这人放着她为她置办的一大堆高定礼服手工旗袍不穿,仍是我行我素的选择了利落裤装,一身宫廷风衬衫繁复精致,长靴马裤衬得身材高挑,活脱脱似个洋派小少爷。 但置身于这个场子里,倒也不算违和。 谭孤鸿笑了笑:“monica,那天我试衣服你也看见了,那些旗袍美则美矣,我穿着却并不合适。比起费尽心思迎合别人,我还是更喜欢做我自己。” 霍思璇哼了一声,却也无话可说。 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 “怎么走的这么匆忙?你和那个阿飞仔闹别扭了?” 谭孤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站在梁嘉国身边,代表梁老,接待宾客的洛景明。 那人一身西装马甲三件套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斯文俊秀,脸上挂着那一成不变温文尔雅的笑,聚光灯下待人接物,谈笑风生。任谁都会被这张脸轻易骗过,感叹一句梁老外孙确实出类拔萃,卓尔不凡。 谭孤鸿脸上笑容不变:“没有啊,我不是说过,我和他没关系。” “可你不是又说......”霍思璇本欲刨根问题,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说过不作恶人。” 她搂了搂谭孤鸿的肩膀:“总之,听monica一句话,好男人有的是,别傻傻的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好!” 谭孤鸿失笑:“我知道了。” 霍思璇摆了摆手,很潇洒的离开了。 宴会厅中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好在谭孤鸿不是梁家霍家的人,不必跟着接待应酬,自然乐得清闲,和霍乔南两个人躲在无人的露台上,暗戳戳的消灭着霍乔南端来的一大盘甜点。 第125页 霍乔南一边吃一边点评着: “这个马卡龙太甜了,唔......这个牛角包不错,桂花糕也好吃,诶诶,那个蓝莓派你别一个人独吞了,给我留一个!” 两个人正对着最后一个蓝莓派你争我夺,只见梁嘉行端着酒杯,向这边走了过来。 “乔南,介意我和谭小姐单独谈一谈吗?” 他脸上的笑容无可挑剔,好像那天樟宜海滩的不愉快并没有发生过。 可惜霍乔南还是毫不留情的驳了他的面子,义正言辞拒绝道: “介意!刚才是我去拿甜点,现在该小鸿去了,四叔你不能这么偏心!” 趁他分神,谭孤鸿一把抢过蓝莓派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瞥了一眼梁嘉行脸上再次僵住的笑容,施施然对霍乔南道: “让你去你就去,这次我不和你抢了还不行?” “哼!” 霍乔南忿忿的起身离开,露台上只留谭孤鸿和梁嘉行两个人。 谭孤鸿刚想开口,却被梁嘉行打断,他语气诚恳道: “谭小姐,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和阿明的矛盾是梁家家事,本来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我只是一时看不过你被他欺骗所托非人,这才会冒然找你说那些事,并不是有意挑拨离间,希望谭小姐能够原谅我。” 谭孤鸿微微一顿,没有立即回答。 她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他示弱道歉,话已至此,她至少明面上再挑不出他什么错来。 这人存心挑拨毋庸置疑,但她和洛景明走到这个地步,与他无关,他们之间这段关系本就存在着致命的隐患,洛展鹏云云不过是个□□罢了。 况且正如他所说,他与洛景明的矛盾,你死我活也好,头破血流也罢,都是梁家的内部矛盾,这是梁老该操心的事情,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置喙。更重要的是,她本来就要离开了。 于是她顺势下了这个台阶,微微一笑:“嘉行叔叔说笑了,那天也是我太冲动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然不会。” 两人举杯相碰,貌似前嫌尽弃。 梁嘉行客气道:“听说谭小姐明天就离开,怎么也不在新加坡多玩两天,爸爸还想邀你去雅舍陪他住一段时间。” “一年多没回家,家人都很惦记,等下次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梁爷爷。” 今日毕竟寿宴,老寿星公才是宴席绝对主角,这几年在海岛静养久不出席公开场合的梁老一经露面,全场的焦点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梁老一身红色中山装,虽是仗朝之年,仍是健步如飞,红光满面,在身边妻子黄月仙象征性的搀扶下,与诸位到场来宾寒暄。 正宴开场,歌舞助兴,子女拜寿,流程有条不紊,可众人最关心的,却还是此次寿宴上梁老要公布的大事。 梁家继承人之争久久没有定论,梁老始终没有正式做出决定,许多人猜测,也许最终还是维持现状。但这次寿宴梁老提前就预告说有重大决定要宣布,大家再次心思活络,浮想联翩。 宴席进行过半,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下,梁老终于出面,在外孙洛景明与主要负责打理家族慈善基金的三女儿梁佩玮的陪伴下,上台发言: “过去多年来,感谢大众对梁家的关心。这半个月来,我接到了不少老友和生意伙伴的电话,询问我是不是真的做出决定了,想必有很多人都在今天期盼着一个答案。但我必须很遗憾的告诉大家,在这一点上,大家可能要失望了。” “若说全无私心,似乎有些不切实际,但至少家父当年从商之初,是为了实业救国,为了民生社稷。到了我这一代,时局变幻,天下太平,但我却一直恪守祖训,从未忘记家父教诲。梁氏集团,耀中航运,能取得今日之成就,非我一己之功。梁氏集团是梁氏之企业,却更是为国而生,为国而兴的企业,未来何去何从,决定权并不在我一人手中。我自然愿意看见家族兴盛,子孙绵延,但我更愿意见到的是国家兴盛,富强繁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接下来,我将宣布两个重大决定:其一,众所周知,数年之前,梁氏基金便成立专门项目,面向中国贫困山区捐赠一百所耀中小学,旨在促进国内扶贫教育事业,实现先父‘居者有其屋,少者有其学’的遗志。就在上个月,第一百所耀中希望小学已经全面竣工,该计划得以功成圆满。而接下来第二个一百所耀中小学与一百个耀中图书馆与体育馆的计划,将会陆续全面启动,这一项目依旧由我的女儿佩玮全面负责。希望日后广袤的中国土地上,不仅能够实现‘少者有其学’,更能实现‘少者优其学’,为祖国建设与发展培养更多的精英人才。” 第126页 “其二,鄙人一生涉猎颇广,诸如昆曲、手谈、书画,但都不敢说专精,唯有收藏一项,勉强称得上窥其堂奥。我收藏之初,虽有喜爱之情,但并非是为了占为己有,而是为了避免国之瑰宝,历史文物免于海外流离之苦,这才越俎代庖,暂为保管。这些珍贵的文物,其之所以珍贵,不是因为真金白银值钱,而是因为其背后承载的历史,蕴藏的文化而珍贵,它们是属于国家,属于全体人民的财富。适逢明年是建国大庆,我已经作出决定,从即日起,将我毕生收藏的所有中国古董文物,分批次捐赠给中国国家历史博物馆,让这些文物能够重归故里,回到祖国怀抱!” 话音落下,满座掌声。 感慨万千,唏嘘不尽,几家欢喜几家愁。 ...... 寿宴正席结束之后,一些外客离去,梁老与一众亲朋老友另有小聚,而年轻小辈们也接着去星洲城的酒吧里开party狂欢。 谭孤鸿没有去,她逆着喧嚣的人群,一个人往回走。 独身回到自己房间,她没有立刻开灯,而是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今夜的狮城滨海湾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无论是花园里的灯光秀,还是对面大楼的led显示屏,都只有一个主题,便是贺寿。 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了,长达三个月的梦幻旅程,迄今终于画上一个句号,尽管波折重重,计划几经偏离,但却终是回到原点,算是有始有终。 她靠在窗边,出神的望了片刻,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突然间,她听见一声火机点燃的清脆声响。 察觉到房间里有人,她猛然转身回头,看见了坐在客厅单人沙发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窗外的灯光夜景将他面孔照得雪亮,镜片上反射出微微光芒。 他还是白日里的装束,西装马甲,风度俨然,是商业精英,是翩翩公子,是英伦绅士,是旧派少爷,也是唐人街最后一个话事人mr.lone。 他双腿交叠,单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缓缓吸了一口烟,吐出缭缭灰雾,指尖一点红光明明灭灭,就这样面无表情,不声不响的望着她,不知望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段发言,我有些想二哥哥了,想要全天下的女孩子小孩子都有书读,建国以来国家为了教育事业付出了无数艰辛努力,你的毕生所愿,子孙后辈仍在铭记在实践,你这一生,当是无憾的 请大家吸取经验,下一章及时收看,被锁莫慌,删减部分围脖见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52章 星洲城(15) “你一声不响跑到这里是想扮鬼吓唬我吗?” 谭孤鸿冷冷瞥了洛景明一眼,想要走过去开灯,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却被拉住了手腕。 他猛地一用力,她便跌落进了他的怀中。 她挣扎了一下要起身,却被他制住双手,炽热的吻铺天盖地落的下来。 两人亲热的次数早已数不胜数,可这一次和其他的每一次都不同。之前无论多么意乱情迷之时,他总是犹带三分温柔克制,但此时此刻,他是强势的,霸道的,势在必得,不容置疑,毫不犹豫的入侵与掠夺。 熟悉的薄荷味道中突兀的混合着一股烟草焦气充斥着鼻腔之中,他罕见的没有摘掉眼镜,冰冷的金属镜框时不时的剐蹭在她的肌肤之上,划起一片颤栗。 种种陌生之感汇聚成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她浑身动弹不得,被他抱在怀中亲得唇舌发疼,心间发颤。 一时生出了一丝惶恐之感,面前这人如罂粟一般,妖娆艳丽,不动声色引人沉迷,可诱惑背后偏偏是万丈深渊,漆黑地狱,一旦沦陷,万劫不复。 勉强定了定神,她含着他的下唇,用牙齿咬了上去。 他身体一颤,自喉中发出一声似痛苦,似隐忍一般的闷哼,腥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在两人口腔之中。 这一吻终是结束,彼此缓缓离开,视线却还胶着在一起,两人的粗喘之声糅杂在一处,黑暗之中,分不出你我。 他唇上被她咬破,殷红鲜血渐渐侵染而出,但他眼中却仍是含着笑意, “第二次了,嗯?这位爱咬人小姐。” 过去的亲密记忆破土而出,谭孤鸿心头微滞,深深呼吸几番,反问道: “是谁说过自己戒了烟?” 他轻笑了笑,将手里的烟在一旁的烟灰缸上碾灭,慢条斯理道: “你不是常说我是骗子吗?骗子说过的话,你也相信?” 信与不信不都走到了今天? “你来干什么?” “孤枕难眠,夜不能寐,特地来找你。” 她嗤笑一声:“你还缺床伴?” 他顿了顿,不紧不慢:“说好了买一赠一,过了今晚,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第127页 她自黑暗之中定定凝视着他的双眸,试图从混合着尼古丁烟雾的夜色辨出他几分假意几分真心,却终是不得。 “这算什么?”她轻笑了一下,“good-bey-sex?” 他抱着她调整着两个人的姿势,让她坐在自己身上,慢条斯理用牙齿咬开她的蕾丝系带,吻上她那枚展翅欲飞的鸿雁纹身,声音含糊低哑, “你说什么,就算什么吧。” 她面色渐渐泛红,可眼眸却越发冷淡,内心更是一片漠然。 行吧,这世上男欢女爱,露水姻缘,总是不需要道理,谁刨根问底求个一心一意才是笑话。 不就是玩吗,谁又玩不起? 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沙发上,非常别扭的姿势。 也许男女之间有过肌肤之亲后,是真的会变得不同,无论嘴上如何疏远,可身体上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接下来所有的话语都变得毫无意义,理智被抛去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原始的本能,不过他是男,而她是女。 两个人纠缠到天亮时分才休止,到了最后,已然不是为了欢愉。 她困极累极,不耐烦的推开他,说明早要赶飞机,却仍是被他如影随形的缠了上来,吻住唇一口温热的液体渡了过来,她条件反射的咽了下去,被呛得咳了起来。 竟然是咖啡。 他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既然是good-bey-sex,我们总要清醒着牢牢记住彼此不是吗?” ...... 第二天清晨,谭孤鸿头昏脑涨,浑身酸疼,仍是准时起床,拿起行李离开了房间。 拜那一口咖啡所赐,她整夜没睡,而她知道,他也没睡。 他从身后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捱到了窗外大亮,晨光照射在床头上,闹钟惊天动地的响起。 其实她在等,一直在等,等他说些什么。 除了那些风花雪月的调情,除了那些若即若离的暧昧,除了那些或假情或真意的撩拨,除了这些什么都好。 解释,亦或是挽留,她默默告诉自己,只要他开口,哪怕多么荒谬,多么拙略,她都相信。 可他终是一言未发,而她也到底是只字未提。 她确实很在意波琳娜的存在,却还没有失去冷静到冲动的认为他们两个人真的有什么。 她与他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是什么波琳娜,什么洛展鹏,但究竟是什么,连她也说不清。 她向来对情之一字不屑一顾,不仅没有恋爱经验,连爱情片也没看过几部。男女之间你来我往互相博弈,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过是拼着一口硬骨气,不肯开口。 仿佛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般。 .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洛景明缓缓睁开双眼,他有些愣怔的望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许久。 不经意间,他余光看见了床头柜上露出的一角,疑惑的起身看去,原来那是一沓新币,数了一数,不多不好,正好八百。 恍然间想起当初在邮轮船长之夜上,两人开过的玩笑。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起初是轻笑,而后变成大笑,最终他仰面倒在床上笑得浑身颤抖。 良久,笑声终于停下来。 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望着天花板许久,慢慢抬起右手覆在脸上,掩盖住了所有情绪。 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他的轻声低语: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 谭孤鸿坐的这趟从新加坡樟宜机场飞往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航班,历经14个小时,中途在柬埔寨金边机场停留转机。 咖啡对她,真的是比任何特效药都好用,旅途过程中,她试图入睡却无果,身体疲惫不堪,可神经却依然亢奋,这让她整个人都痛苦不堪,心情暴躁。 金边转机停留的时候,她忍无可忍跑到机场的洗手间内,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企图驱散头脑中的昏沉。 冰凉的水扑面而过,她下意识打了个冷战,勉强清醒了几分。 抬起头,她定定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冷水从额发鬓角流淌而下,脑袋里是空荡荡的,心里似乎也是。 所谓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散,不过是捱不过孤单。 人生在世,爱欲之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这一路谁又不是孤单。这些年来她确实孤单,但也不算寂寞,断没有到失去自我的地步,否则早就放弃挣扎,嫁人生子,随遇而安了。 人说当局者迷,现在回头想一想,过去几个月算什么?简直是一个从没谈过恋爱的幼稚女人,遇见个花言巧语皮相不错的男人,脑袋一热,就一头栽了进去。纠纠缠缠,最后闹得一拍两散。 真够丢人的。 她自嘲一笑。 第128页 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失控的呢?是在滨海湾花园中的轻摇慢舞,在马代天堂岛的繁星满天,还在利物浦摩天轮上的夕阳西垂?或者是再早一些,在冰岛极光下的情不自禁,在船长之夜的热情探戈,甚至是赤道国度地震那晚,他背着她走过的那悠长的八公里? 最初的最初,是她太轻率,太自信。 也许两个陌生人本就不该轻易旅行,一路看星看雪看月亮,见山水见天地见众生,衣食住行,人间烟火,一不小心就把人生纠缠到一起去了。 不过幸好,她早就过了失恋大过天的年纪,左右就算分了手,天也塌不陷。 好睡好起,明朝又是新的一天。 “啊——” 忽然间,卫生间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将谭孤鸿从神游中拉回了现实。 她愣了一愣,下意识望去。 “救、救命,有没有人......谁来救救我——” 是中文。 谭孤鸿恍然想起刚才随她身后进来的那个亚洲面孔的孕妇,心中一紧,胡乱擦了一把脸,走过去查看。 只见一排隔间中,倒数第二间的门大开着,门下有一滩血正在缓缓的流淌出来。 谭孤鸿急忙跑了过去,便看见果然是刚才那个孕妇摔倒在了马桶旁。 孕妇捂着肚子,疼着满头大汗,看见来人,急忙求救,“求求你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别担心,我会救你!” 谭孤鸿抓着孕妇的手臂,试图将她扶了起来, “还能站起来吗?” “不、不能,好疼,我的肚子好疼.......” “你有同伴吗?” “没有,我、我老公今天没空来接我...” 谭孤鸿一个人没法抱起她,洗手间里又空荡无人,只好转身跑出洗手间找人。 她大声用英语呼救,洗手间门外的清洁工大姐和不远处两个安保人员,闻言立刻赶来,在谭孤鸿的指引下,将孕妇抱起向外走。 谭孤鸿想离开,孕妇惶恐的抓住她的手,哀求道:“别走,求求你,我好怕,我不会说英语,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谭孤鸿低头看了一眼表,离航班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便决定送孕妇上了救护车再走。 几人从机场紧急通道离开,直奔门外停着的一辆救护车,救护车后门打开,几个包裹严实的医护人员从车上下来,上前接应保安怀中的孕妇。 谭孤鸿突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拨打急救电话,为什么救护车会这么快赶到?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孕妇察觉到她的反应,立刻用指甲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臂,高喊一声: “动手!” 瞬间那几个医护人员和保安及清洁工都冲谭孤鸿扑了过来,谭孤鸿迅速应对,出手反击。 奈何对方不仅人多势众,还个个都是练家好手,谭孤鸿勉强左右抵挡,几招过后,已经是渐渐力不从心。 突然一只铁棍从后面狠狠击在她的膝弯处,她一声闷哼,单膝跪在地上,身后有人扑了上来,用手中早就准备好的浸满乙/醚的毛巾,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谭孤鸿挣扎了几下,便觉得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一黑,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围脖:人间锦绣皆成灰,请速度关注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53章 西贡河(1) 一盆凉水当头泼了下来。 谭孤鸿从悠长沉闷的黑暗中猛然惊醒,她忍着头上的巨痛,和身上的酸疼感,勉强睁开眼。 周遭是一个堆满杂物的破旧仓库,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热臭气,四周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只晃悠悠的昏暗灯泡。 而她被双手背后绑在一张椅子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随手扔掉手里的水桶。 “你是洛景明的条女?” 男人用带着很浓重的粤语口音问道。 她眯起双眼想要看清男人的样貌,下一秒就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讲!” “我不是谁的条女。”谭孤鸿偏头吐出嘴里的血沫,看向那人,冷声道:“为什么抓我?求财还是寻仇?” “骨头好硬。” 男人轻笑了一声,施施然在她面前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脚,姿态轻松随意。 “我是洛青阳,如果当初我那个狼心狗肺的细佬没有杀了我的老豆,也许时至今日,我还要叫你一声弟妹。” 谭孤鸿瞳孔皱缩,洛展鹏之子洛青阳?他不是应当在十一年前那场海边别墅的爆炸事故中死了吗? 眼前此人三十多岁,穿着一件老旧军绿色半袖衬衫和脏兮兮的迷彩长裤,留了一头圆寸,五官粗犷,皮肤黝黑,乍一看和洛景明完全不同。但定睛仔细看去,两人的眉眼间确实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第129页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幻,洛青阳冷冷一笑:“没错,我没死,所以他洛景明的死期到了。” “想用我来要挟洛景明?那你恐怕是打错了主意。”谭孤鸿不凉不淡的笑了一声:“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可为什么我听说你是他这么多年来身边唯一出现的女人,他对你很重视。”洛青阳面露讥讽,“我那个细佬从来性格古怪,身边放着波琳娜那种极品尤物都无动于衷,我还以为他是个基佬,现在看来他那玩意还不是摆设。” “听说?听谁说的?” 一个说中文的孕妇,安排好的保安保洁救护车,恰到好处的时间点,这是一个完全针对她设计好的圈套。看来他筹划复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洛青阳很警惕,并没有泄露口风,只道:“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洛景明他会为了他当年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要让他给我全家偿命。” “怎么偿?拿我做人质?你错了,他不会为我以身犯险的,我对他没有那么重要。” 洛景明不为所动,他冷笑了一声:“那么我们就一起拭目以待,明天的这个时候,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吧。不过放心,无论如何,你也逃不掉,我会成全你们做一对黄泉之下的死鸳鸯。两个人换我全家九条命,便宜他了!” 谭孤鸿面无表情,心中迅速思考着对策,洛景明会不会为她而来,她没有把握,况且她也不会坐以待毙的等待着他的营救。她昏迷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天,现在她是身在柬埔寨还是在别处?洛青阳是否还有同伙,她能逃跑的几率不知能有几成...... 正思考间,一只手钳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缓缓抬起,洛青阳起身站在她的面前,似笑非笑道: “你很冷静?遇见这种事情,不哭不闹,面不改色的女人真是难得。我原先还觉得找了你这么个没胸没屁股的柴火妹,洛景明八成真是个基佬,现在看来,他倒是有几分眼光。” 他目光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她:“为了防止明天他不按时出现,我应该对他做一些警告不是吗?” 谭孤鸿心中一沉,脸上却没有显露,她垂下眼眸,勾起唇角,轻笑着问: “你想,怎么警告他?” 洛青阳对她的反应很感兴趣,他微微挑眉,伸手缓缓摸上了她的大腿,俯身凑近了她的颈间,低声道: “上了他的条女,你说这样的警告怎么样?” “我觉得......不太好!” 话音落下,谭孤鸿伸腿狠狠向洛青阳的膝盖踢去,同时头上用力撞向他的头。 洛青阳痛呼一声,后退了几步,而谭孤鸿背后的椅子也出于惯性向后倒去,她的手被绑在椅子上挣脱不掉,顺势翻身一滚,连人带着椅子站了起来。 “果然有点本事,我小瞧了你。” 洛青阳毫不留情的抬腿踹了过来,谭孤鸿矮身躲过,起身后洛青阳又攻过来,谭孤鸿抡起身后的椅子向他砸了过去,两个人相叠着狠狠摔在了地上,本就不甚牢固的木椅,瞬间七零八落。 谭孤鸿顾不上手臂的疼痛,挣脱了手腕上松懈的绳子,就向门的方向跑去。 洛青阳一跃而起,紧随其后,从后面死死抱住了她,将她拖了回来,整个人抵旁边一排落满灰尘的木箱上。 她欲再挣扎,他直接抓着她的头,撞向木箱,相撞之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剧痛从头上传来,谭孤鸿眼前一黑,差点疼晕过去,她咬紧下唇,瞬间尝到了血腥味。 等洛青阳再砸第二下的时候,谭孤鸿看准时机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双手交叉用力一勒,紧接着左手一个勾拳,右手一个肘击,再想揉身上前补一个膝踢时被洛青阳直接伸手穿过膝盖架起身子,凌空轮了一圈甩向一旁,将她摔在一堆杂物中。 眼见洛青阳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来,可她浑身五脏六腑疼得移位,完全没有力气再反抗。慌乱之中,手边突然摸到了一块玻璃碎片,她不动声色的藏在了掌心,全身紧绷,期待着等他近身之时,给他致命一击。 “本来我还想温柔一点,现在看来,是你自找的了。” 洛青阳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拖到了地上,表情狠戾,伸手就要撕开她的上衣—— “住手。” 一个淡漠的声音骤然响起。 两人寻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长发高绾,穿着奥黛的女人,她五官大气,有一种冷艳之感,雪白的长袍与周围肮脏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圣洁又疏离。 “阿翠。” 洛青阳对她似乎有些畏惧,见她走过来,急忙起身解释,“我只是想要借此报复洛景明——” 第130页 话没说完,脸上便狠狠挨了一个巴掌。 “我说过,没有人可以在我的地盘欺负女人。” 洛青阳捂着脸,额间青筋暴露,勉强隐忍道: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报你父亲和我全家的仇,我要让洛景明生不如死,只有他一人偿命,太便宜他了!” “一条命足够了,我们要报的是我父亲的仇,而你的全家是被你害死的。”女人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不要擅作主张,记住,你不过是我收留的一条狗!” 洛青阳表情扭曲,却硬生生忍下了怒气,乖顺的低下头,低声道: “是,我知错了。” 谭孤鸿将玻璃碎片悄悄藏了起来,挣扎着爬起来,站稳身子。 叫阿翠的女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定定看向她: “你叫什么名字?” 谭孤鸿咳了两声,抹去了嘴角的血水,回道: “谭孤鸿。” 阿翠点点头,淡淡道: “我欣赏你的名字,也很欣赏你的骨气,我一向喜欢能打的女人。这是我们和洛景明的恩怨,与你无关,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不会为难你。但是如果你不乖乖配合,我也有很多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她说着威胁的话语,脸上却仍是淡漠,平静之中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自信和笃定。 “你的话说了算?” 谭孤鸿意有所指,阿翠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表情难看的洛青阳,冷笑了一声: “我叫阮氏翠,只要在西贡河畔发生的事情,我的话都算!” 西贡河,原来这里是越南。 谭孤鸿倒没有听说过阮氏翠的名字,但是根据两人的对话,她猜测着,也许这个女人是当初旧金山越南帮首领阮少雄的女儿,不知道她如何和洛青阳遇到了一起,但很显然,两个人现在一起合作开始对共同仇人展开报复了。 她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洛景明,这是第三次了,你过去那些烂账究竟还要把我连累到什么时候? 阮氏翠言而有信,并没有为难谭孤鸿,将她从脏乱的仓库中带了出来,安置在其他房间内。但是为了防止她逃跑,还是将她手脚绑住,命下属看守。 谭孤鸿浑身上下,五脏六腑,连骨头里面都在疼,她无力的瘫软在床上,深深呼吸,试图休整。 她所在的房间,像是一间破旧旅店的单人房,床铺老旧泛黄,但还算干净。已经入夜了,可门外还是隐隐约约,喧嚣不断。 刚才转移之时,她虽然被蒙住了双眼,但是可以闻到空气中浓郁的烟酒气、劣质香水味道,听见划拳声,摇骰声,和男女糜烂的呻/吟。这里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地下赌场、夜总会之类的地方。 洛景明是否会为了她,千里迢迢赶到越南,她不知道。假如洛景明不来,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但假如洛景明来了,她就这样被动的等待做人质吗? 她一定要找机会逃跑,而且要快。一方面,据洛青阳所说,与洛景明相约见面的时间就是明天,而另一方面,她的左耳开始出现断断续续嗡鸣声,应该是刚才在和洛青阳的打斗中受伤了。 她的右耳本来就失聪,如果左耳再听不见,她能逃脱的可能性就会大打折扣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54章 西贡河(2) 谭孤鸿躺在床上,蜷缩在被子里,仔细打量着房间构造,被子里的双手努力尝试着用刚才藏起来的那块玻璃碎片割断绳子。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姿势别扭,绳索结实,而且还看不见,她能感觉到自己手上已经被割开了好几道伤口,血和汗让指尖湿滑不堪,几乎拿不住玻璃片,但绳子还是纹丝不动。 但她没有选择,只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调整着角度,继续割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满头大汗,她终于几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绳子割断了。 而后,她身体更用力的蜷缩了起来,再试图割断脚上的绳子。 这一回就快多了,没过多久,绳索就挣脱开了,但她还是将绳子装模作样的摆回原状,微微放松身子,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阮氏翠并不打算饿死她,没过多一会儿,门外便有人进门来给她送饭。 这是个穿着鲜艳的红色吊带裙,一脸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她将一盘饭重重放在床头柜上,用很生硬的中文喝道: “吃饭!” 谭孤鸿勉强坐起身子,举了举被绑住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法动手。 女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拉过一边的凳子坐下来,不情不愿用勺子给她喂饭。 没吃两口,谭孤鸿就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间,她将饭盘碰掉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第131页 女人很生气,抬手狠狠冲谭孤鸿的头打一巴掌,用越南话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弯腰去捡地上的盘子。 谭孤鸿趁机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铜制台灯,对着她的后脑狠狠削去。 这一下其实她也没有很大把握,好在幸之又幸,女人被砸之后,一声不吭瘫软倒地,她成功了。 她迅速跳下床将女人搜身,把她身上的裙子扒了下来,可惜,没有手机。 而后她抱起衣服向窗边走去—— . 屋外看守的两人,见送饭的女人久久不出来,本就有些起疑,正打算进去查看,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巨响。 两人迅速闯进房间,发现凳子摔倒,送饭的女人昏倒在地上,房内窗户大开,两人脸色一变,一人守着屋内,一人迅速去报告。 片刻之后,阮氏翠和洛青阳匆匆赶到,看着屋内景象,表情难看,命人赶紧去追。 洛青阳道:“后面是山,她应该没跑多久,多派点人手!” 阮氏翠冷冷瞪了他一眼:“用不着你来教我!” 她仔细的查看过屋内的柜子床底,确定没人躲藏,而后她瞥了一眼地上光着身子的女人,问道: “阿娇穿的是什么衣服?” 门口看守的人回答:“好像是红色的裙子。” “告诉外面的人,和场子里的人,全场搜索,重点找穿红裙子的短发女人!” “是。” . 这一切被躲在天花板角落排风口里的谭孤鸿不动声色全部收入眼底,她虽然听不懂他们都在说什么,但看神色动作也明白,阮氏翠毕竟不是善茬,没有彻底上她的当。 窗外荒郊野岭,只有山林和小溪,不适宜躲藏,她逃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但红色裙子只是障眼法,这个颜色毕竟打眼。 这个排风口实在太过狭窄,她在床上站着凳子,也是费尽力气才钻了进来,最后关头踹开凳子,将人引了进来。 等下面的人走的差不多了,谭孤鸿这才沿着排风管道缓缓爬走。 沿途路过几个房间,不是空无一人,就是有男女正在翻云覆雨,无法下手,终于又来到了一间房上面,这是间ktv包厢,里面两男两女已经喝的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谭孤鸿掀开通风口,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落地一跳,眼前一花,耳边嗡鸣声更大了一些。 咬了咬牙站起身,她上前在那几人身上搜索着,找到三只手机,其中两只有锁屏密码,只剩一只是指纹锁,小心翼翼的用那人的手指解锁屏幕,一口气还没来及松开,她发现手机是越南语界面的。 因为这是一个杂牌的山寨机,操作和一般品牌手机不太一样,她尝试了半天也没能改成中文。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报警吗?越南报警电话是多少她完全不知道,而且阮氏翠信誓旦旦的说西贡河畔发生的事情她都说了算,难保越南警方与她不会互相勾结。 给北京家里打电话吗?远水解不了近火,徒增他们担心。 给霍思璇或梁老等人吗?很遗憾,她并不能记住他们的号码。 思来想去,给洛景明打电话竟是唯一的选择。 深吸一口气,她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可惜电话并没有接通,一个女声机械的答复了一串莫名的越南话,也不知是关机还是不在服务区。 连打几遍,皆是如此。 谭孤鸿忍不住狠狠的骂了一句,磕磕绊绊的换到短信界面,用英语打字,写道,她已逃脱,到了安全地点再联系,如看到短信,尽快回话! 做完这些,她环顾四周,沙发上的四人短时间内没有清醒的迹象,但这里并不安全,阮氏翠已经在全面搜捕她,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略一思考,她又开始扒旁边那个身量和她差不多一样高的女人的衣服。 她自己穿着t恤牛仔裤帆布鞋,实在是很明显,换上了那女人身上穿的吊带热裤渔网袜和高跟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的走出了包厢。 像她猜测的那样,这里确实是一个夜总会。出门之后,她面无表情的穿过走廊上那些吞云吐雾,酒气熏天,迫不及待的开始办事的男男女女,不动声色的寻找着出口。 没走多久,迎面走来了几个身材彪悍,拎着木棍和长刀的男人,目光四处搜索着,凡是独身一人的女人他们都要拽来多看几眼。 眼看他们就要走到了面前,谭孤鸿情急之下,拉过一旁一个靠在墙上,口鼻间还有白粉,双目无神有些神志不清的男人,故作亲密姿态。 惊心动魄的几秒钟过去,几个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就不再多看,径自向前继续搜查。 谭孤鸿缓缓松了一口气,索性拉过这个吸粉high大了的男人,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大大方方的向前走。 第132页 男人挣扎了几下,嘴里含糊不清的吐出了几个音节,就没再反抗。 一路来到了夜总会的大门口,门口站着看场子的几个混混似乎认识谭孤鸿身边的这个男人,还跟他招呼打趣,似乎是嘲笑他又把自己吸成了这个德行。 谭孤鸿笑着和他们点头致意,然后神色自然的扶着男人走了出去。 夜总会所在,是一个类似与城乡结合部的地方,马路很窄,没有路灯也没有过往车辆,周围几条溪流河网稠密,远处隐隐约约有水稻田的轮廓。 谭孤鸿将男人身上的钱物搜刮干净后,就将他扔在了路旁隐蔽处,沿着河岸向远处跑去。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天空中点点星辰,和溪面上粼粼微光,不知道奔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宽广的河面,和建在河岸边的一连片小平房,三三两两散发着羸弱的微光。 谭孤鸿悄悄靠了近去,她也不确定这里的居民是恶是善,只好随便挑了一户人家,潜伏在窗外悄悄观察。 窗子里面传来米饭的香气,小孩子的牙牙学语,和一个少女边切菜边磕磕绊绊读英语的声音。 她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应当没什么危险,就绕到了屋子另一端面向河面,露天厨房的方向。 原始的柴炉上果然烧着一锅米饭,饭快煮熟了,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走出来关火,她看见谭孤鸿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口就要喊出声。 谭孤鸿急忙上前一步抱住她,捂着她的嘴,在女孩子惊恐的目光下,她指了指自己手上和额头上的伤,而后拿出了一沓钱递到她眼前,一字一顿,轻声道: “help me,please!” 她刚才听她读到了这几个单词,她想她应该明白意思。 女孩子又惊又怕,但终于还是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谭孤鸿缓缓放开了她,女孩子收下了钱,将她带进了屋里。 这是一件非常破旧和简陋的民宅,只有几样基本的木制家具,除了吊篮中一个哭闹的婴儿外,再无他人。 谭孤鸿用英语问她,爸爸呢?女孩子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灵位。她问,妈妈呢?女孩子又指了指一旁一堆俗艳暴露的衣服和高跟鞋,那些衣服和谭孤鸿身上穿着的很相似......谭孤鸿猜测,也许女孩的妈妈就在刚才那个夜总会工作。 虽然此地也不算安全,但终于可以暂且歇脚,谭孤鸿坐在桌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洛景明那边电话还是不通,她再次发短信告知对方自己身处的大概位置后,一低头,只见桌面上出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上面还摆着一条小咸鱼。 女孩子怯生生的将饭碗推到了她面前,示意她吃。 谭孤鸿心中一软,对她友好的笑了笑。 女孩子也腼腆的笑了笑,她长得十分瘦小,相貌普通,但有一双非常明亮的大眼睛,她指了指自己,说道: “my name is mei。” “阿梅?” 女孩子点点头,谭孤鸿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阿梅脸上一红,转身跑开去哄弟弟了。 谭孤鸿看见女孩子挂在墙上那套校服一样的衣裙上面,系着一条鲜红的红领巾,突然心中感慨万千。 吃过饭后,阿梅拉她去睡觉,谭孤鸿拒绝了,让她不必管自己。 她现在不能睡觉,阮氏翠和洛青阳的人随时会找来,她需要保持警惕。 可睡意并不是她能控制住的,刚才一路惊心动魄,她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如今稍一松懈后,周身的疲惫和疼痛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没多久意识便开始模糊了起来。 彼时她尚且不知,因为夜总会门口保安随口一句,阿龙那小子又把女人打得浑身是伤,引起了阮氏翠的注意,搜寻的范围已经向这边扩散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人什么的全都靠不住,还得谭小姐自己来! 久违的电影推荐:《情人》(1992年法国) 地点:越南 剧情简介:本片讲述了一法国少女与中国阔少在西贡发生的凄凉动人的爱情故事。 推荐语:电影改编自杜拉斯的自传小说《情人》,讲述了作者年轻时的一段过往,上世纪20年代尚属于法国殖民地的越南,波光粼粼的湄公河,鲜艳明丽的棕榈树,空气中飘浮着闷热与躁动,青涩的少女和成熟的男人,分不清是欲望还是本能,是交易还是深情,一刹那的心动足以将一生改变。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55章 西贡河(3) 谭孤鸿是被阿梅摇醒的,她靠在墙角,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睡去了,但应该没睡多一会儿,外面晨光熹微,天色刚蒙蒙亮。 阿梅表情惊恐又焦急的摇晃着她,一边指着外面,一边双唇蠕动不停的说着什么。 第133页 谭孤鸿心中一沉,她突然发现她的双耳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勉强定了定神,她顺着阿梅的指引来到水面的厨房外,只见远方隐隐有火光和烟气升起,数辆直升飞机盘旋在高空之上,呼啸而过。 那是夜总会的方向,看阿梅的反应,应该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响声,可惜她什么都听不到。 难道是洛景明已经来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握在手里的手机,这才发现上面不知何时显示了数十个未接来电,可她完全没有听见。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短信,来自于洛景明,只有两个字: 等我。 至此,手机电量撑到极限,屏幕熄灭,自动关机了。 突然阿梅拉住了她的手,急急指向屋里的方向,谭孤鸿抬头,只见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几个方才夜总会混子打扮的人持枪闯了进来,与谭孤鸿瞬间打了照面。 领头那人之前跟在阮氏翠身边,正是见过谭孤鸿,他一愣之后,瞬间反应过来,脸色狰狞,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抬手就开了枪。 谭孤鸿眼疾手快将阿梅扑倒在地,躲过了子弹。 阿梅惊叫着挣脱了她的手,跑进屋内要去顾着弟弟,谭孤鸿抬手想要抓她,一颗子弹擦着她的手臂射过,她疼得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眼见那几人已经冲了过来,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转身跳进了河中。 她水性不算好,但此时此刻,性命攸关,硬拼也要拼一下了。 一进入水中,她便憋着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冰冷的河水四面八方涌来,听不见声音,只能从水中的波动判断,有人对着水中开枪,有人也跟着跳了下来。 昨天在屋外的时候她就观察好了地形,这一片民宅建在水上,底下都是空的,迂回绕过搜捕的人群,她游到了木屋的地板之下,在地板与水面的空隙间,她伸出头,大口的喘息着,而后顺着插在水中的木桩,向相反方向游去。 她已经精疲力尽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污浊的河水中被泡的生疼,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却还是凭着毅力,拼命游着。 突然旁边的水纹波动昭示着有人快速靠近,她一惊之下,不小心呛了一口水,而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握住腰肢从水里抱了起来。 虽然已经接近脱力,但她还是条件反射的挣扎反抗,那人挡下了她的攻击,制住了她的双手,强迫她抬起头来看向他。 借着水面反射的细微光亮,她才终于发现,来人是洛景明。 短短24小时不到,天堂地狱,碧落黄泉,恍如隔世。 洛景明也是形容狼狈,一身硝烟,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正神色紧张的说着什么,可落在她的耳中,世界只有死寂一片。 心底里压抑已久的复杂情绪,委屈、愤怒、激动、喜悦、害怕......此时此刻,终于歇斯底里的爆发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泪水涌出眼眶,她哭着喊道: “我听不见!我的耳朵听不见了!” 右耳本就因突聋而失聪,现今左耳也听不见声音,她已经彻底聋了。 下一秒,他的吻重重落了下来,非常用力,非常狠戾的一个深吻,带着歉意,带着疼惜,带着愤怒,带着自责,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 这是十分短暂的一个亲吻,几乎是电光火石,稍触即分,可谭孤鸿仍是在这一瞬间,被他这个吻,吻得唇齿发疼,灵魂颤栗。 她终于放弃了,放弃了抵抗,也放弃了挣扎,瘫软身子依靠在了他的身上。 多奇怪,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那样冷静理智的分析着,不可能,他不会来。 可看见他的那一刻,一切又是那样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下了。 洛景明又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二话不说带着她往前游去,他水性很好,带着一个人游起来也毫不费力。 两人穿过重重木屋基桩,终于来到岸边,洛景明托着谭孤鸿示意她先上去,谭孤鸿半个身子刚探出水面,眼前突然一暗,只见洛景明攀住岸边礁石的手被一只皮鞋狠狠的踩住。 她悚然抬头,只见逆光之下,洛青阳居高临下站在面前,嘴边噙着一抹阴冷狰狞的笑。 “细佬,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谭孤鸿被洛青阳的手下从水里拉了出来,两个男子擒住她双臂反剪身后,另有一人抓住她的头发,逼得她抬头,将一把枪顶在了她的太阳穴。 洛景明还站在水里,七八只冰冷的枪管对着他,让他动惮不得,岸边洛青阳抬脚直接踹在他的脸上,戏谑道: “没想到你真会为了个女人来自投罗网,我细佬居然还是个痴情种!” 第134页 洛景明白皙的脸上被踢之后,立马泛起一片血痕,谭孤鸿瞳孔皱缩,下意识的挣扎,立马被旁边的马仔一脚踩在背上压制下来。 洛景明看在眼中,脸色瞬间冷凝,就要起身冲过来。 “你敢动?!” 洛青阳抬手向后就是一枪,子弹擦着谭孤鸿的耳边射过,再偏一厘米谭孤鸿怕是就要当场脑袋开花了。 “想你条女活命的话,就给我老实一点!” 洛景明硬生生顿住了动作,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洛青阳,一字一顿: “放开她,洛青阳,别让我说第二遍。” “放?放谁?新仇旧恨,我们两兄弟的帐该是好好算一算了。” 洛青阳拽着洛景明的领口,直接将他拖到了岸上,恨恨道,“我父亲的仇,我全家的仇!我还没来找你,你居然敢先找上我?养狗却被狗反咬,当初我就应该把你这个扑街仔绑在靶上打个穿,以绝后患!” 他每说一句,就在洛景明身上踹上一脚抡上一拳,洛景明一次又一次的被他打倒在地,却又一次次的爬起来,身上泥血交融,狼狈至极。 谭孤鸿被迫看进这一切,只觉得心口近乎窒息。 他不是运筹帷幄刀枪不入吗?他不是翻云覆雨云淡风轻吗?何苦落得这个地步?何必落得这个地步?! 此时此刻,洛青阳的想法居然和她出奇的一致,大笑着嘲讽道: “当初你在唐人街不是很猖狂吗?洛景明,嗯?你也有今天!” 谭孤鸿听不见两个人的对话,却是在话音落下那一瞬,见到洛景明的脸上泛起一抹幽幽笑意。 他想要起身,却是踉跄了一下没能站起来,单膝跪地,慢条斯理擦掉嘴角的血迹,喃喃自语: “是啊,我竟然也有今天......” 他抬起头,望向谭孤鸿,眸中幽深起伏,自嘲轻怜,四目相接,虽然是大难当前,两个人隔山隔水隔人隔海,却突然有很多话都不必说了。 洛青阳只当他是负隅顽抗,冷笑道:“想要我的命?我这就送你和你那死鬼老豆老母去阴曹地府团聚!” 说着他将枪抵在洛景明的头上,子弹上膛,下一瞬就要扣动扳机—— “不要——” 谭孤鸿一声怒吼脱口而出,这其中的撕心裂肺连自己都诧异。 于此同时眼前地面上突然被扫射下了一片子弹,马达引擎轰鸣作响,众人下意识寻声望去,只见数辆重型吉普横冲直撞呼啸而至,大批全副武装的人持枪跳下来,向这边攻了过来。 电光火石刹那之间,洛景明猛然起身,握住顶在额头上的枪管,反转抵向洛青阳的怀中,洛青阳下意识扣动扳机,子弹却统统射在了自己身上,他表情扭曲,不可置信的望向眼前之人,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毫不犹豫的甩到了一旁,洛景明片刻不停的冲谭孤鸿的方向扑了过来。 方此时,谭孤鸿才终于见到洛景明的身手。 大抵是第一次,也大抵会是最后一次。 不同于当初巴勒莫小酒吧的点到即止,也不同于阿坤张扬外泄的狠戾杀气,洛景明出手时是十分淡漠冷静的。 拳脚到肉,子弹倾泻,于他仿佛是呼吸心跳一般自然。 谭孤鸿耳边一片死寂,却是能清楚的看见枪口冒出的火花,嗅见空气中血腥与泥土交织在一起的铁锈味道,感觉到钳制住自己双手的那个男子喷溅在她身上血液的温热。 洛景明,就仿佛过刀山,趟火海,披荆斩棘,一身狼藉的站在了她的面前,俯身死死的抱住了她。 “走——” 双方交火,枪林弹雨,他们且战且退。 洛景明抱着谭孤鸿跳上了其中一辆的后座,开车的人是李正楷李叔,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抱着机枪,全副武装的外国男子。 二人一坐上车,李正楷立即开车,其余车辆也紧随其后。 洛青阳虽然中枪却没有死,谭孤鸿依稀看见他被手下扶着上车带人追了上来,想要从车后窗看去,却被洛景明按倒,他在她手心写道:开枪了,危险。 车子颠簸不停,她抬眸果然见到副驾驶上的男子从车窗外探出头,频繁向后射击,可想而知外面现在应该已经是乱成了一片。 “现在情况怎么样?”谭孤鸿问道,“你直接说,我懂唇语,慢一点就行。” 当年她突耳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就学了唇语,因为她很怕双耳都听不见声音,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于是洛景明倾身将她压在车座,缓缓道: “不用担心,我们和越南警方合作,已经包围了夜总会那边,他们盯上阮氏翠很久了,她是西贡河岸最大的地下毒枭,只是对方人多势众,火力充足,上一次警方轻易动手,损兵折将,这次我们帮了他们一把。” 第135页 “我们?还有谁。” “李叔的老朋友们,以色列的雇佣兵团。放心,他们这一回逃不掉了。” 怪不得她看见,连武装直升机和火神机炮都出动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你成功的逃了出来,否则我们绝不敢轻举妄动。”他轻轻抚上了她唇上的咬伤,低声道:“我很抱歉。” 谭孤鸿定定望着眼前之人,看着他脸上的伤痕,与嘴角的血迹,半晌无言。 按理说这一切对她委实是场无妄之灾,如果不是受他牵连,什么西贡河什么洛青阳和她是扯不上半点联系。 可她又如何猜不到,他这样周全布局,费尽心机,本是十拿九稳,却偏偏单枪匹马,横冲直撞,落在了洛青阳手里,差一点满盘皆输。若不是为了她,何必如此? 千言万语,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事不过三,你再来一次这种这事情,我真的扛不住了。” 他定定的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刚才他是跟着洛青阳的人后面冲进去的,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却充耳不闻。 他永远也无法形容亲眼见她跳进河中时,自己的心情。 天崩地裂,心脏骤停。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隐隐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别扭,定睛看了几秒,突然发现他没戴眼镜,而且很突兀的戴了一个棒球帽,这一点也不符合他的风格。 “你.....你的头发呢?” 她本来想问他的帽子,可抬手摘下之后,竟然发现他帽子下面的头发统统不翼而飞了。 “难道你出家了?”她不可置信的问道。 虽然听不见声音,却依旧能从他的表情和神色中看得出,他笑得有多么大声。 “不是吗?” 所以他才戒烟戒酒?才和她划清界限?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 “是,”他干脆利落的承认,眼中含笑,“我心念一人,求而不得,遂看破世事,遁入空门。” 此时此刻她也能看出他是在开玩笑了,没好气问:“方丈收了吗?” “没有,方丈说凡心不定,让我来了却业结。” 沉默了片刻,几息间她心中山河错落,天地变换,到底是鬼门关生死走了一遭,枪林弹雨中凭生出一丝孤勇,终是垂下眼眸,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 “那我是你的业结吗?” 他眸色转深,开口刚想回答,车子骤然刹车,猛的停了下来。 由于惯性,谭孤鸿差点被从座位上甩了下来,幸好洛景明及时护住了两人。 李正楷回头说了一句什么,而后洛景明便带着谭孤鸿下了车。 此时车子已经开到了约定好的包围圈中,这里是一处高耸的崖边,周围遍布警车和拿着防爆盾荷枪实弹的越南警察,远处清晰可见埋伏了不少狙击手,天空中两辆架着机炮的直升机也已经追了过来,洛青阳等人被重重包围,无路可逃。 两个越南警察押着已经被戴上手铐的阮氏翠走上前,高声冲洛青阳喊话,劝告他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而洛青阳躲在一辆已经爆了胎的桑塔纳后面,捂着流血的伤口仍不停叫嚣着,从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中,可以猜测出,他似乎是在对洛景明喊着什么。但洛景明却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最终警方失去耐性,直接动手,而洛青阳反抗不成,身中数枪,踉跄几步,最终跌下了悬崖。 这一切落在谭孤鸿的眼中,就仿佛是一部无声的老旧电影,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千回百转,俗套圆满。 任何惊心动魄的大战之后,收尾工作,永远是一地鸡毛。 警方将抓捕的一干人等陆续押解上警车,救护车紧急赶到开始救治伤员,谭孤鸿也被几名医护人员扶到了担架上,但是她迟迟不肯离开,目光一错不错的紧盯着不远处和警方做交接的洛景明。 片刻后,他终于走了过来,俯身对她柔声道: “你先走,快去医院治伤,别担心,你的耳朵会康复的。” “你呢?你也有伤!” “皮肉伤而已,我要留下来和警方继续搜索洛青阳,这下面是西贡河,他很可能顺着水流逃了,他的水性很好,当初在海边别墅爆炸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炸死逃生的。” “你要亲眼看见他的尸体?” “没错,斩草不除根的下场,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他脸色微冷,“况且,他废了阿坤,我必须要他偿命。” 阿坤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谭孤鸿心中一提,没有来的焦虑不安,不安极了。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定定的望着他漆黑的双眸: 第136页 “别去,警方会处理的,你已经离开唐人街了,别再沾染那些事了。” 他听出了她语气中担忧,心中不禁变得柔软,可他还是缓缓抽出了自己手: “放心,我不会有事,快去医院,听话。” “不,你跟我一起走!” 谭孤鸿异常坚决,她甚至不知道这一瞬间她的坚决从何而来。 可洛景明却对此无动于衷,他甚至无视她的挣扎,任由医护人员将她用绑带固定在了担架上。 “放开我,洛景明,你个扑街仔!冚家铲!我丢雷老母!” 谭孤鸿忍无可忍的骂道。 洛景明忍俊不禁:“你果然只会用粤语骂脏话。”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抬眼看向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叹息: “是,你是我的业结,今生今世唯一的业结,所以,有你在,我还放不下这红尘人间。” 说完,他挥手让医护人员直接将谭孤鸿抬上了救护车,任她在背后如何呼喊,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56章 西贡河(4) 脑震荡,耳膜穿孔,肋骨骨裂,子弹枪伤,手腕脱臼,全身多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 谭孤鸿这一睡,就睡了很久很久,久得她感觉自己好像要把这辈子的觉都睡完了。 再睁开眼时,入目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她呆滞的望了许久,回笼的意识传来身体各处不同程度的痛楚,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久未进水的喉咙干涩不堪,这声呻/吟便也是沙哑无声的。 艰难的转了转脖子,她看见病床旁站着一名护士,正在为她调试吊瓶滴管。 护士见她醒来,俯身询问她的状况,护士讲的不是普通话,谭孤鸿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在说什么,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 于是护士转身出门,片刻之后,她又回来,身后跟着神色担忧的霍思璇。 霍思璇一见她醒过来,就红了眼眶,她上前将她扶起,让护士倒了一杯温水,而后小心翼翼的拿吸管让她喝下。 “怎么样了,男仔头?” 霍思璇尽量说的字正腔圆,口型标准,让她能看懂。 谭孤鸿喝了几口水,微微喘了口气,勉强笑了笑: “还好,就是有点头晕。” “可怜的孩子,这一身伤,monica看到你的时候真的要被你吓坏了。”霍思璇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别担心,你的耳朵已经做过手术了,医生说,只是外伤性鼓膜破裂,好好治疗一段时间,你的听力就会恢复的。” “这是哪里?我昏迷多久了?” “这里是香港的医院,你已经昏迷整整一周了。” 谭孤鸿突然想起什么,焦急的问:“洛景明呢?” “你被那个扑街仔连累成这个样子,还惦记着他?”霍思璇叹了口气,“放心,他好的很,他一点事都没有。只是,他暂时没空过来看你。” 后来,谭孤鸿才知道,在她昏迷的这一周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她那天被医护人员带走没多久就陷入了昏迷,在胡志明市的医院进行简单救治后,当晚她便被飞机连夜送往香港。 她离开越南的第三个小时后,警方在西贡河下游的浅滩上发现了洛青阳的尸体,他被确认了死亡无疑,也化验过dna确认了身份。 据被捕的阮氏翠交代,他们之所以能及时筹谋这一计划,精准的绑架谭孤鸿来威胁洛景明,是因为一个人主动找上门和他们合作,给他们提供谭孤鸿的详细情报与行程。 这个人就是梁嘉行。 洛景明第一时间返回新加坡,将这份口供摆到梁老面前,与此同时还有梁嘉行这些年来利用内幕交易,联手亲生母亲许婉婷低买高卖,做空耀中美国,侵吞公司利益,贪污巨额财产的全部证据。 他不是动不了他梁嘉行,不过是从来不屑将他看作对手罢了。 梁老当即震怒,决定撤销梁嘉行所有集团内部职位头衔,勒令他交出手中全部股权,取消他的股东资格。 梁嘉行拒不服从,梁老揭穿当年与许婉婷离婚的真正原因就是许伙同情人谋夺他的财产,没想到子肖其母两人都是一丘之貉。梁嘉行控诉父亲专/制自大,冷血无情,对自己一直心存偏见,无论他付出多少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外人! 父子俩激烈争执,吵到最后,甚至动了手。 没有人知道那天加曼岛上雅舍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梁嘉行早就不动声色的摸清了加曼岛上的安保防卫系统,收买了梁老身边的亲信,在上岛之时切断了加曼岛的水空交通及对外联系,关掉了全部监控。 第137页 只知数声枪响过后,保镖终于撞开房门冲进书房里的时候,梁老受惊过度昏迷过去,梁嘉行已头部中枪倒在了血泊之中,洛景明也是右手中枪,两枪的子弹都是出自梁嘉行手中的枪口,而且枪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梁嘉行中的那一枪从下颌打进左脑,损伤了他的脑神经,虽然没有死,但医生说他下半辈子只能痴痴呆呆的在医院中度过了。 擦枪走火,亦或自杀,一切无从考证。 可谭孤鸿心中有强烈的预感,那一枪一定是洛景明打的,一定是。他双手都能开枪,她知道。 “梁爷爷还好吗?” 霍思璇无奈摇了摇头:“月仙受了点伤,大哥旧病复发,虽然都已经没有大碍,但大哥这次受了很大的打击,至今仍是闭门谢客,连我也不见。没想到嘉行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梁家这次,当真是地动山摇,元气大伤。” 谭孤鸿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舍近求远送到香港的医院了,因为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新加坡那边肯定已经炸了锅,无论网上网下,梁家估计早就被媒体堵得水泄不通了。 她觉得梁老未必不知道前因后果,梁嘉行的所有事,洛景明的所有事,但很多事情他不能点破。他是一个大义凌然的爱国商人,是一个对她慈爱的世交长辈,可权势财富走到这一步,华人船王可不能是简简单单能用好或坏来形容的人。况且他终究是老了,要保住家族基业,梁氏帝国,他需要有所取舍,他已经做出了取舍。 可她还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有些事情被她遗漏。 “你只是因为那个飞仔没来见你而已,你放心,他只受了皮肉轻伤。而且他不是没来看过你,你做手术的时候,他在外面从头守到尾,从医生那里确定你没有大碍后,他才离开的。事已至此,美国公司那边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大哥钦点他去处理的。” 霍思璇对此不以为然,“那小子向来如此了,一工作起来连命都不要。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也得承认,要不是这些年来,他这样拼尽全力的付出,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不能从一个古惑仔走到今天,我大哥好歹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仅仅因为如此吗?谭孤鸿心中依旧不安。 而霍思璇又借此机会埋怨道:“经过这件事,你也应该看明白了吧,那个飞仔到底有什么好?过去那不干不净的一堆烂账,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现在又工作忙到连个人影都不见。怎么样,后悔了吧?要不要试着考虑一下乔南?” “啊?什么?monica你说的太快了,我没看懂!” “男仔头,你少给我装傻充楞!” 没办法,耳朵听不见之后,唯一的好处和坏处就是无差别的屏蔽掉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声音。至于唇语,她想看懂就看懂,想看不懂就看不懂喽! 医生说,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还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出院,她决定一直留在香港,暂不回国,也没有和家中多说,只说是在新加坡多待一段时间。 养伤期间,霍思璇时常来照顾她,梁老也给她打了视频电话,代表儿孙向她郑重道歉,她知道梁老是经历大风大浪的人,不会被这件事击垮,可从镜头中仍能看出来,短短数日不见,他苍老不少。 霍乔南倒是在医院一直陪着她,并且一直试图让她吃猪耳朵、牛耳朵、羊耳朵等各种耳朵,号称吃什么补什么。好在她的世界现今万籁俱静,只要闭眼假寐,就听不见他的聒噪犯蠢了。 但是洛景明一直没有出现。 一周多后,当她的左耳终于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声响的时候,李正楷的到来,终于为她带来了洛景明的消息。 彼时霍思璇回新加坡处理星洲城的一些事务,霍乔南不顾她的反对跑去尖沙咀的一家小店去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想吃的卤猪耳,而护工去为她洗水果还没回来。病房里只有谭孤鸿,和永远面无表情,冷峻严肃的李正楷两个人。 但是谭孤鸿见过了那天他飙车射击,宝刀未老的英勇身姿,再也不会认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管家了。 虽然谭孤鸿再三表示,只要说得慢一些,她是能看懂唇语的,但是李正楷对这么磨磨唧唧的沟通很不耐烦,自带了一块小白板,一言不发的开始在上面写字。 他的字迹潦草,中英文掺杂,而且只要写满白板,估计谭孤鸿差不多看完之后,就立即擦掉接着写,让谭孤鸿看得特别痛苦。 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她勉强看懂了他要说的话。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要从许久许久以前开始讲起。 当年洛景明父母惨死的和平饭店枪击案,他的叔叔洛展鹏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人,是他联合唐人街里与洛展飞利益相冲突的叔伯,并且勾结了越南帮的阮少雄,一手筹划的这场谋杀。本来想斩草除根,将洛展飞一家三口全部杀死,没想到阴差阳错漏掉了一个洛景明。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再次动手,只好佯作好人,收养了这个侄子,顺势在帮派叔伯兄弟间留下讲义气的名声。 第138页 李正楷年轻时曾在中东一带做过雇佣兵,因为烙下永久性伤残,所以金盆洗手,后辗转来到美国旧金山,成为了梁家的私人保镖。梁佩珊嫁给洛展飞之后,梁老便让他跟在女儿身边,保护她的安全。梁佩珊之死是他一辈子职业生涯最大的失误,出于职业敏感,他意识到这件事件的不寻常之处,很多线索都断的蹊跷,于是他自愿留在唐人街,追查枪击案的幕后黑手。 照顾洛景明本来是他委托之外的事情,他向来不做任何与委托无关的事。但是一方面,他是眼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十年唐人街的安逸生活,多少洗刷掉了当年中东的血雨腥风,让他从一个杀人机器变得有了感情。而另一方面,洛景明被洛展鹏收养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洛展鹏只是明面上做个样子,私下里对洛景明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而他的儿子洛青阳不知是受了父亲的指使,还是本性使然,对洛景明的欺压虐待,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拳打脚踢,挨饿受冻,不过是家常便饭,洛景明曾经被吊在库房里三天三夜无人问津,曾经被装在箱子里从半山腰扔着滚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也曾经被绑在靶场的靶子上开枪把手脚全部打穿,而洛青阳就看在一旁,和弟兄们哈哈大笑。 少年时期的洛景明能活下来,是天养活着的,靠命硬。 李正楷一遍一遍的把遍体鳞伤的洛景明救下来,最后忍无可忍决定帮他。他开始教他格斗,教他射击,教他自保和反抗,连带着还有阿坤,这是洛景明身边唯一可以信得过的人。 彼时他还没查出洛展鹏是幕后真凶,但他还是决定帮洛景明,因为他能看出,这个孩子早晚必成大器。 他从一个富家少爷,一夜之间沦落得比一条丧家犬还不如,可他没有崩溃,没有哭闹,也没有歇斯底里。在他堂哥的虐待之下,他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仿佛是一个傻子,让下跪就下跪,让磕头就磕头,让学狗叫就学狗叫。 李正楷问他,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这些他都攒着,早晚有一天,他会从洛青阳那里讨回来的。 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推移,在李正楷的教导下迅速成长的洛景明,也没有立即莽撞的进行反击,而是开始暗中破坏挑拨洛展鹏与洛青阳的父子关系,并不动声色的从洛展鹏那里取得了重视。 洛展鹏许是疏忽大意,许是过于自信,也许是对于酒囊饭袋的洛青阳太过失望了,竟然真的开始倚重起洛景明来。但倚重之余,还是存着戒备之心,多是派他处理一些危险事情,只把他当做枪使而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当年人间蒸发的和平饭店惨案的歹徒之一,被人认出现身在了千里之外的泰国,李正楷和洛景明带人去抓的人,那个刀手很快供出来了。 一个死掉多年的叔公,和越南帮的阮少雄。 但是不对,很不对,一切都是像安排好的一样。 洛景明亲自来审,审了三天三夜,那手段连李正楷这样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禁微微皱眉,最后那个刀手为求痛快一死,终于供出了最后的名字:洛展鹏。 那一瞬间,李正楷本以为洛景明会激动,会愤怒,会失去理智,可洛景明完全没有,他只是轻笑着脱掉被鲜血侵染成红色的白衬衫,擦掉手指上的血迹,施施然走出门。 之后他们连夜回到旧金山,给洛展鹏的回复如他所愿,当年害死他大哥的是越南帮。于是洛展鹏当场“激动、愤怒、失去理智”,决定与越南帮不死不休,为大哥报仇。 而与此同时,洛景明的复仇计划,也不动声色的开始了,他暗地里与旧金山的黑手党卡塔尔罗家族的首领丹特结交,丹特与阮少雄本就积怨很深。双方达成了共识,进行临时合作,一同联手暗杀了阮少雄,铲除了越南帮的大半势力。 洛景明因此得到了洛展鹏的彻底信任,变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但后者没有预料到的是,此时此刻,他这个侄子才终于露出真正目的,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57章 西贡河(5) 洛展鹏死后,谋划已久的洛景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肃清了他手下的势力,并得到了以肥七为首一干叔公的支持。唐人街那个地方,号称义字当头,倒最后不过是实力说话,没有人敢对警方“入室抢劫”的结论提出任何异议。 彼时李正楷问他,洛展鹏的家人要怎么处理。 洛展鹏之妻也并非善茬,丈夫出事当夜,便携家带口准备出国逃命,但却也没逃脱掉洛景明的掌控,他这个叔叔一家九口人连带洛青阳,第一时间便被他带人扣住,等待发落。 第139页 但洛景明沉默很久,最终还是没有下去狠心,只让把人关在蒙特瑞海边荒无人烟的别墅里软禁。 他说当年他叔叔杀死他父母,却饶他一命,他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从此再不问他堂兄生死。 没想到几个月后,别墅出事了,煤气爆炸,屋子里里外外加上厨子保安花匠,一共十八个人,全部被炸死,尸体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尸检结果显示,十八人是先被下毒迷晕,再被炸死的,dna证明,这其中多了一个陌生男性,少了一个他堂兄。 洛青阳不惜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炸死逃生。 但彼时洛景明尚且自顾不暇,亲信的出卖,警方的围堵,转眼就是牢狱之灾,根本没有精力去顾及洛青阳。 幸而最后关头,梁老出手,洛景明终于全身而退,却也彻底离开了唐人街,离开了旧金山,与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 从此他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在光明之下,再也不是唐人街的mr.lone。 但李正楷知道,洛青阳的生死,一直是洛景明的一块心病。 诺大一个人,找起来如大海捞针无异。直到今年六月,洛景明与谭孤鸿坐着“安妮女王”号,经停西西里的时候,这才阴差阳错从老丹特那里得知了洛青阳的下落。 于是阿坤带人走了一趟越南,潜伏很久,详细查到了洛青阳的踪迹,原来他当初被旧金山越南帮阮少雄的旧部下所救,辗转逃到越南西贡河,如今被阮少雄的女儿阮氏翠所收留。 洛景明与洛青阳彼此之间血海深仇早就算不清了,除了你死我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前尘往事对洛景明来说,如同过眼云烟,他已经从地狱里爬出来了,绝对不会再为了一个洛青阳脏了自己的手,他若复仇,必须光明磊落,于是他决定和越南警方合作。 昔日旧金山唐人街在洛展飞活着的时候禁毒,而在洛展鹏话事时又解禁,洛景明在金三角也有些过去的老熟人,三方配合,共同做局抓捕阮氏翠和洛青阳。 可惜阮氏翠在西贡河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也不是善茬,早就在警方埋下了自己的棋子。警方行动之前,对方就已经准备充足,双方当场交火,死伤惨重,阿坤一心想趁机除掉洛青阳,却中了埋伏,虽然拼死逃脱,却身受重伤,双手手筋被挑,从此再也不能拿枪。 洛景明当初离开新加坡,就是为了去处理这件事。 至此,双方已经各自见血露底,洛景明自然不会选择坐以待毙,就算没有发生谭孤鸿被绑架的事情,那几天内警方也会对阮氏翠等人开展第二次行动。那个夜总会是阮的重要据点,警方已经提前摸清,不然也不会谭孤鸿这边一出事,随后警方立马直捣黄龙。 但谭孤鸿被绑架一事,确实是一个意外,他本来以为她回到北京就可以平安无事,阮的势力范围不过只是越南境内而已,不然洛青阳也不会隐忍这么多年也不来找洛景明复仇。却偏偏没有料到梁嘉行会在背后捅了他这一刀,疯狂的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差点打乱洛景明布局的全盘计划。 梁嘉行早就密切关注着洛景明的一举一动,对他的过往查得一清二楚,许是对他在梁老八十大寿之前突然离开新加坡的异常举动起疑,顺藤摸瓜查到了越南发生的事情,借此妄图联手洛青阳一同铲除他。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谭孤鸿看完这个长长的故事,前因后果,沉默半晌,抬起头问李正楷: “洛景明在哪里?他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解释?” 这一切本不复杂,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导致这其中误会丛生,迂回曲折,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李正楷摇了摇头,他在白板上接着写下: ——谭小姐,你不必等了,少爷不会来了。 “为什么?” ——他于年初检查出,脑内有一颗肿瘤,我不懂医学上的术语,但是医生说,这颗肿瘤的性质和位置都非常危险,发病率高、复发率高、死亡率高,而且治愈率很低。 ——他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保守治疗,因为他不想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苟延残喘。但是手术的话风险极大,成功的概率非常低,而且术后还有极大的可能导致瘫痪。 ——确诊之后,他本来应该立即进行手术,以免发生破裂,可他却一拖再拖,我劝他,他只说还有没有办完的事情,怕手术结束之后,就没有命再去办了。 “不可能。” 谭孤鸿神色镇定,表情冷淡。 “你既然一直是受梁爷爷委托,跟在洛景明身边,那么为什么你没有把这件事情告知梁爷爷。还有,患脑部肿瘤的人都会有一些临床症状,这一点掩盖不了,之前几个月来,我和洛景明几乎是朝夕相处,我没有发现他有不妥。” 第140页 ——之前我确实是受雇于梁老先生,但是自从离开唐人街之后,我就只忠于少爷。他并不希望我将此事告知梁老先生,甚至他不希望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如果谭小姐您对少爷有几分了解,就会明白他不肯示弱、不肯坐以待毙的性格了。 她了解他吗? 是的,她了解他。 谭孤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捏了捏额角。 她突然想起,这一路上,洛景明的表现并非是毫无破绽的,邮轮过驶过索马里海湾的那个晚上,他应该是复视了,为了不让她发现,所以才扔下她一个人离开。而马尔代夫天堂岛那夜,还有他处理完阿坤的事情回星洲城那天,他出现的时候,都分外疲惫虚弱。 他是这段时间才开始用薄荷糖戒烟的,他说年初医生建议他放长假休息,他说以前不信神佛最近才开始希望人真的会有前世今生...... 曾经被她忽视的细枝末节,此时此刻争先恐后从回忆中涌现出来。 如果是假,那么他这样费尽心机的骗她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真,如果是真...... 只见李正楷面无表情继续在白板上写下: ——如果谭小姐不相信,那么你可以看一下这些东西。 放下笔,李正楷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厚沓材料递给了她。 谭孤鸿接过来之后,仔仔细细的从头看到尾,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放过。 那是洛景明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医院的全部病历资料,包括颅脑mri检查,脑肿瘤筛查,ct血管造影,mra,dsa,确诊通知书,脑外科专家会诊结论,手术计划....... 所有她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检查,各种专业性词汇,各种意义不明的符号,各角度颅脑图像,瞬间充斥着她的脑海,她已经看不懂手中的材料,也分不清材料的真假了。 她缓缓抬起头,沉声问李正楷: “所以,他现在在哪里?已经做手术了吗?结果......如何?” 李正楷摇了摇头,继续白板黑字冷冰冰的写下: ——我不知道。曾经医生给少爷下的最后通牒,是八月,少爷的原定计划是梁老先生的寿宴过后,他立即进行手术,所有的专家、医生、手术前期工作都已经安排妥当,时刻待命。但是谭小姐您在越南发生意外,加之美国方面的公司变动,导致他将计划再一次推延。他应该会在近期进行手术,但是具体时间地点的安排我不清楚。 最后一个字落笔,谭孤鸿立即问道:“不清楚?你为什么会不清楚?” 难道你不是他的心腹,他的亲信吗? 李正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写道: ——因为少爷并不想让你知道他的手术结果。 ——所有的事情他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他不会完全消失在公众视线中,梁老先生等人对此一无所知,公司方面会正常运作,所有项目和计划会正常进行,媒体上也会偶尔有一些关于他的零星消息,一切和过去一样。如果手术成功,他会不动声色的重新出现,而如果手术失败,或者他不能再继续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继续活下去,也将无人知晓。 ——有关公司股权财产等后续问题,他已经委托给了旧金山的andy杨律师,等到相应的时机,杨律师会开始执行他的遗嘱。 ——所以,谭小姐你不必为他是否安好而费心,也不必试图寻找他的下落,只要安心养伤,出院之后回到北京,回归到你原先的轨迹,继续你原来的生活,按照你原定的计划,就像你们曾经说好过的那样,不需要为他做出任何改变。 ——事实上,如果不是发生了您被洛青阳绑架的意外,在少爷的计划中,您现在的生活已经回到正轨,连今天我所说的一切都不会知道。 ——但是他说,他承诺过,你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 李正楷走后,谭孤鸿一个人在病房的窗边坐了很久很久。 窗外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从她的病房中能看见医院后院的漂亮花园,午后很多人在楼下散步,一个老先生推着轮椅上的老奶奶,两人站在一棵茂盛的树下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抓着一只米老鼠的氢气球蹦蹦跳跳的跑过,不远处人工湖上有成群的野鸭子悠闲的游着,一只蜜蜂落在了近处花丛中紫色的绣球菊上。 这一切人间烟火,生机盎然,热闹非凡。 可她的世界里仍旧无声无息,寂静如死。 谭孤鸿盯着放在窗台上的日历半晌,恍惚想起,今天本该是“安妮女王”号回到纽约港,圆满结束九十九天环游世界旅程的日子。 “没必要,您这样真没必要。” 她默默在心底无声说道, 第141页 “我又,没打算缠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接下来要进入结尾篇章了,谭小姐离家许久,是时候回家了 第58章 世界尽头(1) 农历腊月廿三,北方小年夜。 临近春节,海外旅人终归故土,思乡游子奔赴回程,首都国际机场川流不息,人来人往。 谭孤鸿下了飞机,被这久违了的寒冷干燥空气呛得咳嗽了几声,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毛呢大衣,心中却涌上了一股回家的暖意。 自前年三月份离开北京,去往厄瓜多尔米拉多铜矿海外项目部,迄今为止,她离家已经将近两年了。 计划好的归期一拖再拖,不怪爷爷在电话里给她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是今年还不能滚回来过年,就再也别回来了。 得知她要回来,舅舅廖芮派了司机来接她,司机刘叔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一上车就对她笑眯眯的说: “鸿鸿,看着人瘦了,在南美工作辛不辛苦啊?” 谭孤鸿下意识摸了摸脸,确定之前照镜子看自己脸上的伤都好了,笑了笑回道:“还好,就是很久没过冬天了,一下飞机有点不适应。” “嗨,过几天就回暖了,天气预报说这几天要下雪呢。” “除夕夜下雪挺好的,应景。” 北京是一座日新月异的城市,别说两年不回,只是两个月不回也会天翻地覆也说不定,一路上谭孤鸿发现有许多她曾经熟悉的街道和景色,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她是四点下的飞机,路上正赶上晚高峰,回到军区大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一路通过门卫岗哨,车子驶到家属区,那栋熟悉的小楼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在这一刻来临之前,谭孤鸿根本没有意识到,原来在她内心深处,也是想家的。 握着车门把手停顿了几秒,她深吸一口气,开门下了车。 进门之后,保姆小田一边兴高采烈的说鸿鸿姐回来了,一边接过她手里的背包,给她递上她那双毛绒绒的拖鞋。 舅舅廖芮和前年新结婚的妻子王芳芳,正在厨房里忙活晚饭,闻言也来到客厅, “鸿鸿回来了?” “舅舅,舅妈,小年好!” 谭孤鸿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一向不苟言笑的廖芮脸上难得挂上笑意,伸出还带着面粉的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骂: “野丫头,还知道回来!” 王芳芳用围裙擦了擦手,上前帮谭孤鸿脱掉还带着寒气的外套,笑道:“回来就好,冻坏了吧,快洗洗手,我和你舅舅包了饺子,这一锅马上煮好,有你最喜欢的三鲜馅儿!” “舅舅包的饺子舅妈你确定能吃?!” 谭孤鸿缩了缩脖子,躲过廖芮的又一次面粉袭击,问道:“姥爷呢?在书房吗?” 王芳芳道:“出门了,去活动中心排练去了。” 谭孤鸿哭笑不得:“小年夜还练?” “他们合唱团大年初三有慰问表演,上回中秋节表演领唱被张叔抢去,爸爸别提多气了,说是这回要积极表现,一定要争取到领唱地位。” 半辈子枪林弹雨大小战斗打都打过来了,老来有必要为了争一个领唱争得这么拼吗?谭孤鸿哭笑不得,莫非是女领唱那位奶奶年轻时候是军中一枝花特别漂亮? “姐——” 堂弟廖军鹏从房间里蹿了出来,看见谭孤鸿,一个健步上前,二话不说把她抱起来转了一个圈: “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看你看,我现在也是军人了!” “好好好!你快把我放下来,臭小子,我快吐了!” 谭孤鸿站稳之后,这才看清眼前的廖军鹏特意换上了军校的军装,一身橄榄绿精神笔挺,英姿勃发。 “不愧是我弟弟,像样儿!” 这个堂弟虽然比她小了足足十岁,但是两人感情一直不错。 谭孤鸿一边笑着,一边动手为他扣好军装外套的风纪扣,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两年不见,廖军鹏又长高了,已经快比她高出一个头了,明年他应该也要从军校毕业了吧。 廖军鹏还没得意完,头上就狠狠的捱了一下。 廖芮冷着脸喝道: “这身衣服是你穿出来闹着玩的吗?赶紧回屋里给我脱了!然后去活动中心叫你爷爷回来吃饭!” “这不是穿出来给我姐看看嘛,而且您不会直接给我爷爷打电话吗?我又不是您的通信员!” “少废话,十分钟,跑步前进,晚回来一秒你就别吃晚饭了!” “别介,我等了一下午饺子了!” 谭孤鸿看着这两父子你来我往,不禁笑了起来。 家里虽然人少,但这份温馨热闹劲儿,却从来没消散过。 第142页 廖军鹏出门不多一会儿,就带着廖荣光回来了,十分钟不多不少,看来今晚的饺子他能吃上。 老爷子今年快九十了,虽然腿脚不能行动,但精神还是很好,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老不服输的倔强,坐在轮椅里中气十足的骂道: “老李头这个老混球,一定是又和人家打招呼了,上一次他就已经是领唱了,这回让让我不行吗?明天我还得找他理论去!” 谭孤鸿笑着揶揄: “姥爷,也许和人家李爷爷没关系,您唱歌的走调水平我实在是太清楚了。” 廖荣光一见谭孤鸿,板着的脸这才笑逐颜开,伸手招呼: “鸿鸿终于回来了!快快,来让姥爷好好看看!” 谭孤鸿蹲在廖荣光的轮椅前,轻轻握住他那只干瘪、苍老,却仍旧结实温暖的手,一时间眼眶酸涩,轻声道: “姥爷,其实我早该回来了,可是在新加坡有事耽搁了.....” “回来就好。”廖荣光一点也不责备她,反而摸着她的头,笑眯眯道,“我早说过,孩子大了,是要飞向远方的,姥爷永远也不怪你,只要你自己开心快乐就好。姥爷只想知道,在外面有没有人欺负我家鸿鸿啊?” 谭孤鸿张了张嘴,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很多软弱的情绪就这样轻易的涌了上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作唇边微微一笑,她轻声道: “没有,谁能欺负着您外孙女?” 大年三十除夕夜,按惯例谭孤鸿是要去爷爷家过的,所以廖家每年都会把小年夜这天当做大年夜一样重视,做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煮饺子,炸春卷,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平常公务繁忙的廖芮也只有在今天才会抽空下厨,包上一堆惨不忍睹的饺子,烂在锅里,无人问津,最后只能自己全部吃掉。不过自从王芳芳成为谭孤鸿的新舅妈后,终于有人和廖芮一起吃这锅烂饺子了。 饭后,廖芮单独和谭孤鸿谈了一件事情。 “鸿鸿,知道志愿军遗骸回国的事情吗?” 谭孤鸿点头,“知道。” “年后三月份,又有一批烈士遗骸将要交接回国,爸执意要去,但他的身体状况这段时间很不好,医生不建议出行。鸿鸿,你劝劝姥爷吧。” 谭孤鸿不置可否,“舅舅,姥爷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 廖芮叹了口气:“我很清楚,但是也要让你试一试,毕竟爸的身体确实经不起舟车劳顿了。你能劝则劝,劝不了,就陪他一起去吧,我这边实在走不开身,你和你舅妈一起陪爸去,我多少能放心一些。” “好,我知道了,舅舅。” 谭孤鸿一进到书房里的时候,就看见廖荣光一个人坐在窗前,低头缓缓抚摸着手中的相框。 那是一张廖家九十年代初的全家福,彼时她的姥姥,大舅,母亲都还在。 廖荣光的脸上并无悲痛之色,可谭孤鸿知道,他心里是伤感的。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廖荣光的脖子,笑道: “姥爷,我陪您下象棋啊?” 廖荣光嗤笑:“你呀,就是个臭棋篓子,回回让你一车一马一像,你都赢不了。” “要不您再让一士一兵我试试?” 廖荣光将相框放在一旁,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心中明镜:“是老二让你来劝我的吧?” “逃不过您的眼睛。” 谭孤鸿笑着绕到了他的面前,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认真问道:“姥爷,您今年还是要去沈阳吗?” 廖荣光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员向来是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可是,鸿鸿,你知道吗?当年我和战友们一同奔赴鸭绿江,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家,可是最终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而今,他们终于回来了,我必须亲自去迎接他们,去兑现我们当初一起许下的诺言!” “您真的坚持要去?” “必须去。” “好。”谭孤鸿点点头,轻声道,“那我陪您一起去,咱们一起去接他们回家。” 廖荣光欣慰的笑了笑,摸了摸她的短头发,“好啊,让我那些老战友们也看一看,我这个英姿飒爽的外孙女多俊朗!” 谭孤鸿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姥爷,您知道我们家和梁爷爷家有个什么婚约吗?” “是小梁和你说的吧?”廖荣光了然,不屑的哼了一声,“别听他说那些乱七八糟,那老小子满脑袋都是封建糟粕,都什么年代了还讲婚约不婚约。想打我外孙女主意?门都没有!鸿鸿你不用理他,我廖荣光的外孙女,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不用管别人的想法!” 第143页 谭孤鸿噗嗤一乐,她就猜到了她姥爷一准是这个态度。 “不过鸿鸿,如果你真的看上了他家哪个小子,我也不会反对。姥爷早说过了,只要你自己开心快乐就好,无论你做什么,姥爷都会支持你。” 谭孤鸿脸上笑容微顿,缓缓倾身靠在廖荣光的肩头,久久无言。 廖荣光察觉到她的反常,但也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问道: “这一回在新加坡玩得开不开心啊?思璇那个丫头开得酒店怎么样?姥爷听说里面还有赌场,鸿鸿这回又输了多少钱?” “玩得很开心,这回...这回我的手气不错,没有输钱。” “是吗?姥爷不信,没输钱怎么还是这个语气?” “真的,真的一分没输,还赢了不少呢。” 谭孤鸿不太想在这件事上多说,岔开话题:“对了,姥爷,您会打麻将吗?思璇姑奶奶说您会,可我怎么从来没见您玩过?” “这个啊,麻将我确实会打,这还是当年思璇那丫头来北京的时候,她失恋了,不开心,硬拉着我陪她玩。我说不会她偏要教我,结果教会了我,她反而一直输个不停,气得她一个劲儿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廖荣光不太在意的笑了笑,“不过我不喜欢打麻将,浪费时间,这么多年也没再摸过,差不多已经忘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出于情节连贯性考虑,8月4日至8月7日将会连更4天,之后恢复隔日更新,请大家准时收看! 第59章 世界尽头(2) 大年三十除夕夜,谭孤鸿照例是在爷爷谭箴言家度过的。 谭家也热闹,只不过是另一种热闹。 除了大伯一家驻外不能回来,其余在京不在京的叔伯都携家带口齐聚谭箴言家中。从早到晚,屋里楼上楼下都是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男人们聚在一起谈工作谈时事,女人们聚在一起聊家常聊八卦,当然以上情形也会时常反过来。重要的是,小孩子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闹作妖,众所周知,在中国“大过年的”是一张熊孩子年度免死金牌,其含金量与“来都来了”和“都不容易”有的一拼。 在谭孤鸿被迫为小侄女馨馨和小侄子嘉嘉的吵架而评理,究竟是迪士尼某公主的魔法比较厉害还是漫威里某超级英雄的异能更强大,正焦头烂额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了一连串信息提示音,在口袋里震得地动山摇。 她走到清净些的阳台上,拿出手机查看,发现是一个昵称为“大樱桃”的陌生人给她发的信息。 ——小姐姐春节快乐!我是去年八月份咱们一起在普吉岛玩的徐樱桃,之前回国之后一直在忙,忘了把照片发给你了,刚才整理电脑桌面才发现。小姐姐你和你男朋友两个人颜值真的太高了,我老公几乎没怎么修图,就调了一下色度,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婚可一定要跟我们分享婚纱美照啊!再次祝新年快乐![飞吻][飞吻][飞吻] 接下来便是大量的照片,统统是当初在普吉小镇、查龙寺游玩时候的照片,上面的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洛景明。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热带风情,浓郁色彩,这一切轻易的将谭孤鸿的思绪拉回到了半年之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精彩绝伦,刻骨铭心的夏天。 她一生一世再也忘不掉的夏天。 可它又是那样的短暂,那样的梦幻,除了手机中徐樱桃刚刚给她发过来的照片外,几乎再没有任何其他事物,能够证明,这个夏天在她的生命中真实存在过。 她曾经觉得如此身外之物都是羁绊,现在可好,真就成了羁绊。 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洛景明。 一切如李正楷所说,梁家上下,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行踪,他名下东方邮轮和其他公司一直有条不紊的运作,连西班牙远洋港口公司的收购案都在按部就班的开展没有丝毫耽搁。 他们两个就像真的只是如当初说好的一般,结束了环游世界的旅程,下了邮轮,各奔东西,互不叨扰,各自安好。 可她无法抑制自己,她总是在想,忍不住的想,他是不是在骗她,他到底在哪里,是否已经做了手术,手术结果如何?此时此刻,他究竟是在世界上的某个国度某个医院进行着艰难的术后复健,还是已经被装进三尺骨灰盒中埋在了世界上的某个墓地某个角落。 也许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她永远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永远陷在这种认知困惑之中,拿不起放不下,逃不脱忘不掉。 他是薛定谔的猫,躲在装满毒气的盒子里,对她露出狡黠而胜利的笑。 第144页 这个除夕夜,北京下雪了。 窗外万家灯火,晶莹剔透,屋内举家团圆,烟火人间。 近些年人们总说,城市里年味儿淡了。 她想起曾经他向她描述过,他儿时唐人街的新年: “街上会搭起粤剧戏台,商铺开始兜售各种年货,满街的春联和福字,烧腊店、糖果店、糕点铺都会在街头散食物给小孩子,除夕那天夜晚和平饭店灯火通明,烟花漫天,舞台上会唱港台流行的新年歌曲,唱一整晚......” 彼时她以为是他天真年少不知愁,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他讲给她粉饰后的太平,掀开热闹喜庆之下,全是白骨焦土,血雨腥风。 便只能勉强安慰自己,他是地狱里走出来的孤命修罗,一身煞气,命硬骨硬,老天爷也不敢轻易收他就是。 年夜饭吃完没多久,电视里无人观看的联欢晚会做背景音,谭箴言将她叫了过去,不咸不淡的问了一些生活近况,又开始老生长谈: “鸿鸿啊,你现在这个翻译工作,看似清闲高薪,毕竟不是长远之策。你的本事爷爷最清楚,如果你真的是个一无是处,庸庸碌碌的笨孩子,爷爷也不会多操这个心,可你偏偏要能力有能力,要学历有学历,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跑去那些个穷乡僻壤的国家荒废青春?” “怎么能叫荒废青春?这不是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支持国家海外建设事业嘛!”谭孤鸿避轻就重。 “别跟我在这咬文嚼字!你爷爷我和人唇枪舌战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谭箴言虎着脸,“好声好气和你说你不听是吧?那我现在就直接把话撂这里了,今年你不许再签海外的合同,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北京,让你小叔给你找个正经工作!” 谭孤鸿垂眸不语,二人一时僵持。 二伯母及时过来打破僵局,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葡萄放在了茶几上,笑着劝道: “都消消气,消消气,瞧瞧,这爷俩又掐上了!爸,鸿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您就别总说这说那了,大过年的!” “是我愿意说吗?我难道不知道我个老头子唠唠叨叨的多让人烦吗?可这丫头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啊!” 谭箴言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工作的事前先放一边,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年一过,你都多大了?别再不当回事儿了,该考虑了!娟子,你上会不是说老赵家的小儿子在你们医院,你瞧着人还不错嘛,赶紧联系联系,趁这个丫头在家,让她去见见!” 二伯母笑道:“是啊,我差点忘了这事儿了。鸿鸿,你听我跟你说,你赵爷爷家的小儿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小时候还一起在少年宫上过象棋班。他去年从海外念完博回国,这个年纪单身的男生可真不好找了,你得赶紧把握机会......” 正当此时,嘉嘉和馨馨又吵起来了,两人来找小姑姑评理。 谭孤鸿坐在沙发上,左耳是艾莎最棒灭霸无敌她根本不认识的虚构人物,右耳是五一订婚国庆蜜月年底怀孕翌年二胎全部与她无关的安排,突然觉得很荒谬,很好笑。 于是,她真的笑了出来。 在二伯母脸色尴尬,谭箴言气急败坏的质问“臭丫头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在听”的时候。 她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爷爷,我不会结婚的。” 四周一时安静。 小侄子嘉嘉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姑姑不结婚那我怎么办,我长大了还要娶小姑姑呢!” 小侄女馨馨紧随其后,也开始抹眼泪:“你不许娶小姑姑,我才要嫁给小姑姑呢!” “你嫁不成了,我也娶不成了,小姑姑不结婚了!哇——” “哇哇哇——” 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就这样哭天抢地,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谭箴言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喝道:“快点把嘉嘉和馨馨抱走!还有,鸿鸿你说你不结婚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谭孤鸿淡淡笑了笑,一字一顿道: “爷爷,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希望您别再费心我的人生了。我今天也把话撂在这里了,我不结婚,也不换工作,我不在乎我是不是和世界上其他人活得一样,您再多说一句,明年我就真不回来过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60章 世界尽头(3) 正月里谭孤鸿闲赋在家,百无聊赖之下,去参加了一场高中同学聚会。 她向来是不参加同学聚会的,因为从小到大她立志当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结果最后一次退学两次退伍,至于如今这个地步,再见旧友实在是太丢人了。 第145页 但这个聚会比较特殊,是她当年从空军学院退学后,复读的那个高三班,她一共就待了四五个月,而且期间消极学习,沉默寡言,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本来以为在这场聚会中,她也将从头到尾无人搭理无人问津甚至无人认出来,谁想到不禁很多人认出来了她,还特别热情的和她聊天搭讪,把她搞得一头雾水。 “可能你自己不知道,但你确实是当年我们男生寝室熄灯后被讨论最多的女生。” 她的旧同事、老班长程浩然走了过来,笑着为她解惑。 “为什么?” “因为......”程浩然沉吟片刻不知该如何表述,终是微微一笑,“可能是因为,你一直比较神秘吧。” 他们的班级是数一数二名校里的重点班,高三冲刺前夕突然转来一名插班生,而且据传闻是从军校退学的复读生,在谭孤鸿来上学之前,谣言已经飞了漫天,很多男生们不怀好意的猜测这一定是个魁梧暴躁,泰坦金刚一样的女生。 但当谭孤鸿真正出现的时候,所有人不禁大跌眼镜,这竟然是个如此高挑纤瘦,清秀帅气的女孩子。可惜她脸上的表情永远冷漠阴郁,拒人于千里,每天上课睡觉下课睡觉,独来独往,没有任何人敢接近她,偏偏老师还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家世,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她被退学的原因,成为男生寝室熄灯后经久不衰的话题。那些青春期躁动荷尔蒙无处散发的无聊男生们,甚至还私下里打赌,究竟谁敢第一个去跟她说话。 程浩然并没有参与他们的无聊赌约,他只是单纯看不过谭孤鸿这样对待学习消极无所谓的态度,身为班长,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去督促她。 第一次找她谈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做足了碰钉子被无视的心理准备,然而他不曾想到的是,她竟意外的好说话,并不是谣传的那样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只是对他提出帮她补课的建议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但是他并不气馁,一次又一次的找她,强行给她抄笔记,帮她讲作业,给她改习题。班级里甚至一度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可他一直自己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先进生在帮助后进生,履行班长的义务而已。 现在看来,这个蹩脚的借口,真是要多可笑有多可笑,除了骗骗自己,再也没有别的用了。 “你当初一定很不耐烦吧?”程浩然有些自嘲道。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爱助人为乐的班长!”谭孤鸿笑了笑,感叹道:“不过,倒也是多亏了你,那段时间我是真的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也考不上北外。” 程浩然心知她不过是客套,以她的家世她根本不必以考学为出路,不禁摇头苦笑: “总之,我差你一句抱歉。” “别这样说,其实是我欠你。”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去年厄瓜多尔项目部分别时发生的尴尬,一时相顾无言。 谭孤鸿轻轻叹了口气,由衷道: “我说的,是真心话。” 曾经她以为人到了二十多岁就已经是大人了,不必再成长,过去二十几年的经历足够应对未来五六十年的漫长人生。自诩看遍世事,自诩历经悲苦,自诩待人接物再不出错,自诩七情六欲尽在掌握。 可是后来才明白,人这一生,只要活着,未知与惊喜漫长无尽,痛苦与折磨也如影随形。 彼时到底是年轻,生离死别,爱恨情仇,都觉得很远很轻。 谭孤鸿抬手拍了拍程浩然的肩膀,低声道: “祝你找到属于你的那半个橙子。” ...... 三月,谭孤鸿陪着廖荣光一同去了沈阳。 多半个世纪前,一场艰苦卓绝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无数中国军人舍生忘死,英勇就义。前些年,中韩两国终于达成协议,韩方计划分批次将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归还中国,让这些埋骨他乡的战士们,终于能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迄今为止,双方已经进行了数次交接工作,而每一次,廖荣光都会亲临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迎接这些归家的老战友们。 初春的东北,还带着冰雪未融的料峭寒意。交接仪式的这天,更是阴云密布,雨雪交加。 上午九点,中方于沈阳桃仙机场迎接到了千里迢迢从韩国运送烈士遗骸归来的专机,而后棺椁灵车在礼兵的护送下奔赴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在这里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志愿军后代、战友们,已经冒雨等待多时了。 伴随着高亢嘹亮的国歌声响起,安葬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默哀,鞠躬,鸣枪,起灵。 廖荣光拒绝了相关单位为他提供的特殊席位,一如往常一般,穿上了那套他挂满军功章的老军装,坐着轮椅,置身于手捧菊花、臂缠黑纱的烈士家属和参战老兵的人群中,在风雪之中,注视着进入安葬地宫烈士遗骸棺椁,庄严肃穆的抬手敬礼。 第146页 《思念曲》婉转悠扬的小号声久久在陵园上空萦绕,也久久的缠绵在每个人的心间。 谭孤鸿站在姥爷的身后,能够清晰的看见,他的眼中是有泪的。 那是跨越了半个世纪的承诺与守候。 公辞六十载,今夕终还归。 . 当夜,廖荣光高烧不退,病危入院。 尽管这一行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还是抵挡不住病魔的来袭。廖荣光纵使看着硬朗,从不服输,其实早已是一身伤病,罹患多种癌症,撑了这么多年,全凭着一口硬气罢了。 这一次病发,来势汹汹,医生说,要家属做好心理建设。 入院数日,廖荣光屡次进icu急救,情况不稳,无法转院回京,谭孤鸿和舅妈一直住在医院,轮流陪护。 这晚凌晨,谭孤鸿无故从睡梦里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事实上这些日子她睡得很少,每天只睡上三四个小时,神经高度紧绷,却一点也不困。 她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来到廖荣光病床前坐下,看着周围各种运作的医疗仪器,和姥爷身上插得大大小小的管子,看着看着,仿佛有一只大手攥住她的胃一样难受。 她俯身,小心翼翼的趴在病床边上,将额头贴着姥爷的身体,试图汲取一丝丝温度。 病房中寂静极了,只有仪器滴滴答答的声响,有些快,又有些慢,叫得人心里不舒服。 忽然间,有一只手轻缓的抚上了她的发顶。 谭孤鸿一愣,抬起头轻声唤道: “姥爷?” 只见昏迷多时的廖荣光睁开的双眼,正慈爱的望着她。 “姥爷,你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我身上不疼了,鸿鸿,你陪姥爷说说话。” 谭孤鸿心中一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廖荣光笑了笑,慢慢开口,证实了她的猜测: “我终于要去见你姥姥了,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了,她还能不能认出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当然,还有你大舅,你妈妈,和我当年的那些战友......这样想一想,其实也很好。我本来一辈子都不信轮回,不信鬼神,到头来就信这一次吧......” 谭孤鸿的眼眶一酸,她无措道: “姥爷,您别这么说......” 廖荣光摇了摇头:“傻孩子,别难过,人都会有这一天的。姥爷多少次从生死边挣扎过来,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够本了。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看着鸿鸿继续长大了。” 谭孤鸿握着他的手,哽咽着笑道: “姥爷,我已经长大了。” “谁说的?明明还像小时候一样脾气那么倔,那么犟。” “那还不是随了您。” “是啊,你的脾气随了我。可随我有好,也有不好,姥爷吃过的那些苦,那些痛,可不希望鸿鸿再吃一遍。” 廖荣光叹了口气,温柔的摸着外孙女的脸,笑着问, “鸿鸿这回从新加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姥爷了?” 谭孤鸿顿了顿,垂下眼眸: “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 “告诉姥爷吧,姥爷不会说出去的。” 谭孤鸿沉默了半晌,俯身趴在了病床边,轻声道: “姥爷,我喜欢上一个人。” “是吗?”廖荣光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并没有意外,“看来鸿鸿真的是长大了,他是个什么样的小伙子啊?” “他......他不是中国人,他不是好人,甚至我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个活人。可我,偏偏就这么鬼迷心窍的喜欢了他。” 谭孤鸿自嘲的笑了笑,“姥爷,我是不是不是一个好孩子?” 也许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坏孩子,自大狂傲唯我独尊,我行我素争强好胜,条条框框也压不住骨子里的不羁叛逆,稍不留神就被诱惑坠入无底深渊,从此万劫不复永不翻身。 “谁说的?我们鸿鸿一直都是好孩子。”廖荣光慈爱的宽容着她,“就算是坏孩子也没什么关系,谁规定你必须是一个好孩子了?姥爷说过,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快乐,你做什么姥爷都支持。” “鸿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姥爷永远不会怪你。” 这是廖荣光对谭孤鸿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他再次陷入昏迷,仪表上的数据开始报警,医生紧急赶来抢救,可终究没能从死神手中夺回他。 凌晨五点半,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廖荣光停止了呼吸。 这个共和国最英勇的战士,谭孤鸿最好的姥爷,这世上最疼最疼她的人,再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61章 世界尽头(4) 有人说,人生这一世,其实就是在寻找那些人可以来参加你葬礼的一场面试。 第147页 谭孤鸿虽然幼时丧父丧母,但懂事之后亲身经历至亲生离死别,这还是第一次。 于是便有一种不真实感,悲伤痛苦都是空落落的。 其实细想来,廖荣光将至九十岁高寿,走时也没有缠绵病榻受太多苦楚,该算是喜丧,似乎只是北上会晤老友,就这样安然留在他乡,长睡不醒了。 但世上总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 出殡那天,在人来人往的礼宾告别厅,她路过门前堆放的花圈,看见上面写了一副挽联: 百年三万日,一别几千秋。 很寻常的悼词,可她站在那里,突然泪如雨下。 她想着,姥爷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 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晚年丧女。他这一辈子,太苦太苦了。但是命运从来没有打垮他笔直的脊梁,他也从来没有向命运低头屈服过。 他是谭孤鸿成长路上最重要的长辈,最重要的导师,最重要的榜样。她自幼的理想不是嫁给这样的人,而是成为这样的人啊! 可惜兜兜转转这许多年,只学了形似神不似,把喜怒哀乐敛藏于心,七情六欲不动声色,便以为是坚强。 可廖荣光却不是这样,他就像是山,他就像是海,他就像是...胡杨一样,那样挺拔的矗立在戈壁滩上,生时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前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宾客有很多,包括千里迢迢从新加坡赶来奔丧的霍思璇。 她一身黑裙黑帽,一言不发的在灵前鞠躬,戴着墨镜掩盖住了所有情绪,匆匆来匆匆去,与谭孤鸿罕见的没有多说,只是将一张幺鸡麻将牌交给了她。 “当年我唯一赢他那局,其实是我出了千,一直没机会告诉他,没想到以后也没有了。” 谭孤鸿觉得她想说的其实并不是麻将,是别的,只是没法对她讲。但其实那些霍思璇没说出口的事情,她已经猜到了。 梁老说得没错,他们两家人,果然是世世代代注定了的纠葛。 . 彻底忙完廖荣光的身后事,已经是五月初了。 末七这天上坟祭拜完毕,谭孤鸿回到家中,一言不发进了自己的房间,而后将自己摔在床上,浑身无力,虚脱了一般。 一个人存在于世界上的痕迹,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他的身体化为灰烬,他的遗物封存入柜,他的事迹日渐被淡忘,他的名字终于不再被提起。 此后,这个宇宙和他再无关系。 谭孤鸿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躺在床上,直到日落黄昏的时候,小田敲门来叫她吃晚饭,她才恍然惊醒。 擦了擦脸颊的泪水,她头脑昏沉的坐了起来,回了一句: “我马上出去。” 开口时才发现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 “对了,鸿鸿姐,今天有一封你的信。” “信?” 谭孤鸿清了清嗓子,起身下床打开门,疑惑的问道: “什么信?” 她都多少年没收到过信了?况且真要有人写信给她应该也不会寄到这里来。 小田的表情也很困惑: “我也不太懂,鸿鸿姐你还是自己看吧。” 谭孤鸿接过信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很大的信封,收件人是她,寄件人是厦门一家名为“时空胶囊”的快递公司。 关上门,坐到桌前,她拆开大信封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蓝色的小信封,上面是很熟悉的黑色钢笔字迹: to mydy bird 谭孤鸿心头重重一跳,迅速将小信封拆开,将里面的信一目十行,匆匆读过,瞳孔皱缩。 果然,是洛景明的字迹。 但是这张信纸泛旧发黄,而落款的时间,是十年前。 呆滞了几秒,她迅速抄起手机,照着信封上留下的电话号码,向那家快递公司打过去。 不多时,对方接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时空胶囊’快递公司,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 谭孤鸿报上了自己的快递单号,然后要求查明这单快递的具体信息。 “很抱歉,有关信件快递方面的具体信息,我们都是为寄件人严格保密的,恕我们不能向您透露。” “不能透露?你们凭什么不能透露?”谭孤鸿冷声道,“贵公司既然作为代寄信件的中介方,有责任对信件的来源去向阐明清晰,如果这是恐吓信件呢?教唆犯罪信件呢?为寄件人保密,你们就是帮助犯罪,要负法律责任的!” 谭孤鸿一番信口开河把接线员吓到了,听声音只是个年轻小姑娘,她带着哭音道:“请您稍等,我去请示我们经理。” 谭孤鸿由此判断,这个什么所谓时空胶囊快递公司云云,根本就是个草台班子,是否真正是注册公司还是个未知数。 第148页 过了一会儿,一个自称是经理的人接起了电话,听声音也是个年轻男人,他解释道,虽然他们名为快递公司,但其实经营的是“慢递”业务,为客户代寄未来接收的信件,根据时间长短,可选一年至十年不等。 “谭小姐,您的这个单子我有印象,大约是去年四月份左右,有人通过网络下单定下的一年期的慢递业务,对方的具体信息我们真的不太清楚,只知道寄件人是在海外。按照规定,在今年我们寄出信件之前,应该与寄件人做最后确认,可是我们试图联系对方的时候,却怎么也联系不到。权衡之下,我们还是决定寄出信件,因为对方为此已经全额支付了大笔费用,应该不会临时取消。” 经理顿了顿,小声说道:“如果不是有这笔启动资金,我们现在恐怕还是鼓浪屿街头卖明信片的小门店呢。” 谭孤鸿察觉到他话中的潜台词:“大笔费用?他寄了很多信吗?究竟有多少?” “这一点我们就实在不方便透露了,不过这些信在接下来都会陆续寄给您,谭小姐您不必心急。我们开拓慢递业务的初衷,就是希望让习惯了都市快节奏生活的人们,能够回归慢生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再见!” 在经理开展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之前,谭孤鸿及时挂断了电话。 回过头来,将目光再次放在这封信上,谭孤鸿仔仔细细将信又读了一遍。 这封是写于十年前的信没错,写信人是洛景明没错,字体甚至还是繁体字。而这封信的内容,可以说是没前因没后果,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与其说是一封信,倒不如说是洛景明十年前某一天的一篇日记。 “mydy bird, 我昨晚梦见了你。 很冒昧以这样的一句话作为开场白,但这确实是一个事实。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最近有时候会想着,如果我们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换一个身份相遇会如何?于是想着想着,便把这种假设入了梦。梦里回到昔日唐人街,一切还没有发生,在吴记餐厅里,我和你一起听着留声机黑胶唱片中父亲母亲定情的那首歌,我给你讲他们的过去故事。 可梦境总是光怪陆离,没有逻辑,梦里你的身份成迷,我也分辨不清,一时是浓妆艳抹站在街边抽烟的流莺,一时又是重案组派来卧底的madan。醒来后我自己先觉得好笑,如果当年出卖我的叛徒是你,那我栽在你手中,也不算太冤。 上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来到多伦多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匆匆而过,我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提一口气,老实说,做学生比坐馆还要难......好吧,我是开玩笑的。 寒假到来,圣诞将至,校内许多人开始陆续回国和亲人团聚,室友昨天也离开了。我并不打算回家,因为我早就没有家这一字,也没有亲人一词。而且比起佳节团聚,也许留在学校刻苦学习,外公会更加乐见,那我自然如他所愿。 不过其实这几天我也有时会查去中国的机票,目的地不是香港,而是北京,但每次总是查到一半就放弃了。 在地图上从多伦多到北京的距离是一万公里,在现代社会这并非可望而不可即,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可是,然后呢?你我心知肚明,这个故事没有然后,只有开端。 love at first sight. 所有时间空间,宇宙洪荒,九大行星,七大洲四大洋,二百三十三个国家,八千个日升月落,你是唯一的心动。 但不必为此产生烦恼,因为这是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 你不会知道,这世界也不会知道。 it。s a secret.” 这是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接下来终于要揭示洛先生的心路历程了 第62章 世界尽头(5) 也许,是时候从洛景明的版本,讲一讲这个故事了。 谭孤鸿想得没有错,洛景明几乎从未和她说过假话,他有太多话根本就没有跟她说。 这世上,多得是她不知道的事。 洛景明的人生,活得青红皂白,泾渭分明,七岁之前,七岁之后,二十岁前,二十岁后。 七岁之前,他是锦衣玉食教养良好的小少爷,唐人街在他眼中是无忧净土,是安逸故乡,热闹繁华乡音乡貌,是这个世界的本来模样。 父亲教导他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爱国爱民,好人有好报。 这一切毁灭于和平饭店那晚的枪击案,空中楼阁,大厦倾颓,他自温软童年大梦中倏尔惊醒,被迫直面这鲜血淋漓的惨淡人生。 当他被他的堂哥洛青阳关在狗房里,和眼冒绿光的狼狗相对饥肠辘辘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也许过去父亲教导他的,很多都是错的。 第149页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至少在唐人街,是这样。 他不想考虑这个世界究竟是黑是白,做人应当为恶为善,他只知道,唯有活下去,他才有的选择。 他的命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少年成长经历与李正楷所言大致相同,但是有些事连李正楷也不知道,那就是他很早就开始怀疑李叔的身份了。 一个身手/枪法如此了得经历如此复杂的人,不是他父亲洛展飞的心腹,而是他母亲梁佩珊的私人保镖,那么他母亲究竟是何方神圣? 查清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难,母亲生前虽然从未和他透露过外公家的事情,但她并没有隐姓埋名,唐人街有好几个老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比如他的契爷爷肥七公。 人老奸马老滑,这个看似弥勒佛一般笑眯眯无害的肥佬,其实狡猾得很,从他当初从香港跑路旧金山,广收契子为自己铺路这点就能看出一二。后来的后来,洛景明回头看去,不禁怀疑,也许对于洛展鹏才是杀害洛展飞真凶的这件事,他未必一无所知,只不过木已成舟,况且反正兜兜转转做话事人的还是他契子,他又何必多此一举。识时务,会站队,这是肥七能活到今天的最大原因。 洛景明得知自己外公家的真实身份后,肥七公看出了他的心思,漫不经心的敲打他: “阿明仔,别打这个主意了,那个梁船王是做正经生意的,他不会想和唐人街扯上关系。如果他有心认你,当初你母亲去世的时候就已经把你接回去了。不要自找麻烦,他想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简直轻而易举。” 说到这里肥七也不禁叹了口气:“我们也不过是在唐人街画地为牢,坐井观天的癞蛤/蟆而已,外面的世界,大得多啊。” 洛景明默然,二十一世纪资讯如此发达,他自然不是不知外面天大地大。但生于斯长于斯,他这辈子都注定困在唐人街,血雨腥风,枪林弹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应该出去吗?他有必要出去吗?他该如何出去呢? 在泰国终于查到杀害父母的幕后黑手之时,他无意中察觉李正楷背着他与其他人暗中联系。不动声色的观察许久之后,他得出结论,李叔并没有背叛他,而对方也没有恶意。 那么对方是谁?还有可能是谁?还有谁会如此关心他父母遇害的真相? 他突然发现,也许他的外公,那个坐拥全球商业帝国,被称为华人船王的男人,也许并没有那么绝情。 可梁老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李正楷也没有再透露任何迹象,他外公似乎就只是透过李正楷这双眼睛,在悄无声息的关注着他。 于是洛景明也顺理成章的佯作不知,继续按部就班的开展为父母复仇的计划,期间遇见任何暗中的助力与莫名其妙的顺利,都只当做是运气。 联手老丹特,打垮越南帮,铲除洛展鹏,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成为了唐人街最年轻的话事人。 这个时候,李正楷突然问他,要将洛展鹏的家人如何处置。 这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李叔向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而他的态度李叔也早就再清楚不过。 铲草不除根有什么下场,他洛景明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他立即意识到,想问他的人,不是李正楷,而是李正楷背后的人。 他的外公梁念邦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态度是什么人。是冷血无情杀人如麻面不改色,还是身不由己心存善念尚有一丝良知? 在短暂思索后,他选择了后者。 这是一场赌博,但他不得不赌,因为他需要为自己留下退路。 彼时唐人街已经不复昔日的繁盛,颓势尽显,辉煌不再,和警局的关系,也已经进入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新上任的警长凯尔野心勃勃,极度种族歧视,一心想要将唐人街的华人帮派一网打尽。 有很多叔伯坐馆陆续出事,连他身边也被安插了线人卧底。 那是个跟了他四五年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他卖过命、挡过枪,是他除了阿坤之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没想到是警方早就安排好置他于死地的一张牌。 很讽刺的是,这个人名叫忠义。 唐人街遵循古礼,进帮派字头要斩鸡头,拜关公,歃血为盟,有忠有义,富贵开花,不忠不义,照此莲花。 而现在,他即将要被一个叫“忠义”的人出卖了。不过,也不算太荒谬,毕竟那人信守的是他自己心中的“忠义”。 至此,他终于明白,父亲曾经教导给他的一切都是错的。 不是忠孝节义出了错,不是爱国爱民出了错,而是时间错了,地点也错了。 唐人街也许起初是华裔的避难所,是国人的理想乡,可它终究只是虚构出来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一片乌托邦。这些年来,他们不过都是背井离乡的无根浮萍,在异国他乡谋生却又企图坚守旧礼不肯融入当地文化很可笑,扯着忠心义气的旗号做杀人越货鸡鸣狗盗的勾当很可笑,试图在帮派社团字头堂口中维持秩序打造所谓清净安逸更加可笑。 第150页 解决掉叛徒非常简单,暂时度过眼前困境也并非难事。 可是之后呢?一辈子陷在这个泥沼之中,和那些老家伙一同沉沉浮浮,老来去卖左宗棠鸡幸运饼干吗? 向来只有时势造英雄,哪有英雄造时势?谁也抵挡不住历史的滚滚潮流。随乱世动荡年代兴盛而起的唐人街,必定要随乱世的远去而衰落最终退出历史的舞台。 时代变了,chinatown已经腐朽不堪,他没必要为之殉葬。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离开这里。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将阿坤支到金三角办事,自己一人留在唐人街。 接下来洛青阳的炸死脱身他无动于衷,罗忠义意料之中的反水他不置一词,被关进监狱之中等待开庭候审,面对凯尔那嚣张得意的笑,他仍旧视若无睹,仿佛已经是黔驴技穷,穷途末路。 可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佬丝毫不懂,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这是古老的东方智慧。 那一年,是洛景明人生中第二大孤注一掷的豪赌,所幸,他赌赢了。 他的外公如救世主之姿从天而降,帮他洗刷了罪名,免于牢狱之灾,逃脱了美国法律的制裁。 梁老讲,他观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他虽身不由己,误入歧途,但终究是年少无知,报仇心切,情有可原,所以,他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新做人。 洛景明面上不卑不亢,低眉顺目,说我愿意和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重新开始。 如同上帝最虔诚的信徒在忏悔救赎。 可上帝并不知道,这个信徒不过是因为撒旦破了产,才决定从地狱投奔天堂。 姑且不论初衷,不论目的,他终究是从海里上了岸。海里有海里的规矩,陆地有陆地的规矩,重新做人,说来简单,真的开始,不知要付出几多艰难。 但他很有耐心,也很有信心,毕竟他刚刚赢得了一场豪赌,未来天高海阔而他还年轻。 可命运总是如此公平,它不会让一个人永远春风得意,一帆风顺,命里你欠了的总是要偿,或早或晚。 佛家信因果轮回,科学讲质量守恒,电影里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心知肚明自己算不得好人,这辈子八成不能善终。可机关算尽,煞费苦心,终是没料到,自己命里最大的一劫,竟然应在了一个情字上。 回梁家后没过多久,恰逢梁老七十寿辰,要在北京大办。梁老将他带在身边,一是暂避风头,二是有意让他亲近祖国。 霍家表哥霍乔东主动请缨带他出去游玩,实则暗藏私心,想拉他顶包相亲。 他看在眼中,放任自流,内心颇有丝哭笑不得之感。 这大抵是他经历过最无害,最幼稚的算计了。 彼时他百无聊赖的坐在咖啡厅中,听不懂普通话,看不懂简体字,无所事事之下已经开始给菜单上的英文翻译挑错。 门上的风铃突然铃铛作响,扑面吹来室外温热的夏风,他已有许多年对四季流转无感,无所谓春夏秋冬阴晴圆缺,却冥冥中注定一般在这一刻抬起头,看见了走进门的谭孤鸿。 她高挑纤瘦,利落短发,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眉宇间满是飞扬色彩。 那是她一生中,最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一个夏天。 她接了一个电话,然后有些狐疑的向他走了过来。 “你不是霍乔东吧?” “咩啊?” “霍、乔、东?” “唔系,你系柳冰南?” “什么?” “廖、冰、南?” “当然不是啦!” 稀烂的广东普通话对上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两段本该完全平行的命运轨迹自此交错。 山河昭昭赤子心,风清朗月少年气。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人,往前许多年,往后许多年,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63章 世界尽头(6) 其实,最初的最初,洛景明遇见谭孤鸿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只是有一瞬间的念头闪过,觉得她很特别,如此而已。 世上靓女正妹千千万万,清俊潇洒的少女却实在不多见。 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一见钟情,隔世经年,那日两人究竟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记忆竟是有些模糊。只记得她带他逛北京城,从前门一路走到大栅栏。十年前的北京商业化已见雏形,又恰逢旅游旺季,大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走了没多远就浑身是汗,于是两个人跑到了“都一处”去吃炸三角和烧麦。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北方的羊肉烧麦,和广东烧麦非常不同。 走马观花间,却也将老北京风貌惊鸿一瞥,唐人街所谓的中华传统,原来和实际的中国如此天差地别,而自幼生在北地的京城姑娘也和他想象的丝毫不相同。 第151页 她说话咬字清脆,又带着京城特有的懒散;她看人时落落大方,眼底清澈见底纤尘不染;她穿着宽大的衣衫,却掩盖不住纤瘦柔美的身材,十八岁的青葱少年,生机勃勃,一颦一笑都是风流烂漫。 回去之后,神使鬼差的,他并没有将这次相遇告知任何人,霍乔东问起,他只说没等到人,自己随便逛了逛就回来了。 再次见面,就是在梁老的寿宴之上,两个人正式被长辈引荐。 这样觥筹交错隆重场合,她却仍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短袖衫牛仔裤,我行我素。 她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般,笑着和他打招呼问好,而后不易察觉的冲他眨了眨眼。 他心领神会,便也装作互不相识的模样,两人简短客套寒暄。 后来他烟瘾犯了,离开宴会厅出门去找清净地方抽烟,叼上烟正在摸身上火机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他肌肉骤然一缩,浑身紧绷,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差一点条件反射的出手。 好在,她的声音让他及时清醒了过来,这里是北京,是阳光下,他已经不再是唐人街的mr.lone了。 “偷偷跑出来抽烟,嗯?你就不怕抓包被骂?” 她一十八岁的人生如此光明磊落,如此正气凛然,抽了一根烟在她眼中,也许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他不禁好笑,拿下嘴边的烟,转过身来刻意逗她: “唔好话我外公啊!” “放心,我从来不打小报告。” 他问她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她回答:“因为我最讨厌相亲,我可不想被人知道我就这样糊里糊涂被人骗来相了一场亲,太丢人了。” “唔好意思。” “没关系,与你无关。” 她又问他:“这几天你去哪里玩了吗?” “冇啊。” “你不是过几天就要走了?” “嗯。” 她随口道:“那你要不要和我出去玩呀?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好。” “那去哪里呢,我想想......” “不如去the great wall?” 他想起孩提时代背过了一首诗,皱了皱眉,磕磕绊绊道: “唔到长城...非好汉?” 她噗嗤一乐:“好啊,那就去长城,再顺便看日出好了。” “好。” 她打了个指响,“后天吧,后天我舅舅不在,我偷偷把家的车开出来,咱们开车去。” “你有dl?” “你说驾照?咳,快有了...放心,我十二岁就会开车了,以后连飞机也能开,不会有问题的。” 她眼中明亮坦荡,比天上的星星还耀眼,“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早上在之前那个咖啡厅门口,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他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直到有人走了过来打趣问道: “看什么看得这样眉开眼笑?” 他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嘴角原来是上扬的,收敛了表情,不慌不忙看向来人: “monica。” 霍思璇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个男仔头靓不靓?你钟不钟意啊?” 洛景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揶揄,外公带他回家之后,没有将他的过往告诉任何人,但他觉得眼前这个外姑婆早已洞察了一切。 于是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将手里那根烟重新放在口中,慢条斯理点着了火,递上烟盒没什么诚意的让了让。 霍思璇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抽出了一根,两人相对吞云吐雾,一时无言。 一根烟的长度转眼燃尽,霍思璇将烟蒂按灭在金属垃圾桶的盖子上,缓缓开口: “想打男仔头的主意,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有些话,我想不必我多说。” 自然不必她多说,两个人之间的鸿沟天堑,他从来心知肚明。 哪怕如今他遮盖一身罪孽,衣冠楚楚尚算人模狗样,可那骨子里的污泥与手上的血腥洗都洗不掉,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可她呢? 根正苗红,满门忠烈,眼无风月,不识烟火,未来光明坦途,前路一片大好。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本不该有交集。 但彼时他只觉得霍思璇多此一举,他对她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既然霍思璇特意来提点,想必是对谭孤鸿很看重,他如今势单力薄一无所有,不想招惹麻烦。 于是他推掉了长城之约,翌日便返回香港。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被安排独身一人去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读书。梁老向来注重教育,家里子孙都是名校毕业,这是外公给他的第一个考验,亦是一个十分艰难的挑战。毕竟,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怎么正经上过学,蓦然进到了世界名校高等学府中,每日上课仿佛听天书。 第152页 于是他开始投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刻苦学习之中,摒弃了一切灯红酒绿社交活动,每日公寓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从最简单最基础的东西学起,拼命的恶补。 眼睛也是那个时候熬成近视的,短短一个学期下来,左眼一百,右眼一百五。 后来他做了矫正手术,因为不喜欢视线模糊不受掌控的感觉,但是却仍旧保持了戴眼镜的习惯,因为他发现人有先入为主的思想,这两块小小的镜片,真的可以掩藏住很多。 学校里社交圈子泾渭分明,白人、华裔、还有中国人,但他是其中三不沾的怪咖,眼镜一戴更是像个十足的书呆子。同公寓的俄罗斯室友张口闭口叫他“nerd”,常常和朋友对他大声嘲笑。 凡此种种,洛景明一律视若无睹。 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半夜从图书馆回来,发现公寓里他们在开party“溜冰”,他当场一言不发拉了电闸,掀了桌子。 室友暴怒,直接扑了过来要给他好看,却终是十秒钟没到,就被他摔在地上,捂着手臂,不停哀嚎。 他甩了甩手腕,抬头轻描淡写的问,谁来下一个?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熊一样壮实的男人,被这个“nerd”几招撂倒,不禁面面相觑,心惊胆战,作鸟兽散。 室友也硬气,拖着肿痛脱臼的右臂看医生无果,撑了好多天,这才不情不愿拉下脸皮来求他。 他自书本中抬头瞥了他一眼,将书放到一旁,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抖一扭。 室友惨叫一声,疼过之后,这才发现手臂已经复位,抬头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已经施施然低头继续看书,只淡淡说了一句: “以后别在我视线范围内嗑药。” 这是从他父亲那一代就开始在唐人街立下的规矩,他也一直坚守。 室友自此臣服于神奇的chinese kungfu,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 相熟之后,室友便总想拉着他一同出门社交,舞会、联谊、泡妞、猎艳,还试图在他生日的时候找脱衣舞娘前来助兴。 对此洛景明毫无兴趣,不屑一顾。 室友大惊小怪:“lone,你到底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学校里那些华裔女人个个对你垂涎三尺,连mona上次都暗示我,愿意和你玩三人行。你、你不会真的是个gay吧?” 说完他很夸张的捂住自己要害部位,缩在墙角。 洛景明连理都不想理他,顾自埋头继续读书。 可心里却也忍不住开始思考,是啊,为什么呢? 在唐人街那些年他身处无间地狱,生死徘徊,酒色财气,不近于身,不敢流露丝毫软弱破绽。可现在呢?现在他对那些花红柳绿环肥燕瘦,还是统统不感兴趣,是为什么? 是为了,梦里常常出现的那个人吗? 其实,洛景明根本不想承认,自离开北京之后,他时常会梦见谭孤鸿。白日里争分夺秒,毫无闲暇,夜晚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侵入他的梦境。 很奇怪的梦,每个梦都会以他去赴了那天的长城之约为开端,而后便是两个人接下来顺理成章的种种发展。有时候是悲伤,有时候是甜蜜,有时候是两情相悦,有时候是无疾而终,有时候是被双方家庭干预拆散,有时候是身份阻碍不得不就此了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次又一次在清晨醒来,冷静理智的分析的原因。 也许是那次失约让他心怀愧疚,也许是霍思璇的干涉激起了他的叛逆之心,但也许,只是因为她这个人罢了。 人总是会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所吸引,会对得不到的人而念念不忘,会对与众不同的人产生好奇向往之心。 她有多光明多坦荡,他便有多阴暗多不堪。 他试图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出于人心劣根性的本能而已。 所谓命中注定,就是在人的主观意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脑潜意识已经细枝末节的计算好了一切,你缺什么你迷恋什么你需要什么你本能的渴求着什么。 直到那天晚上,他又梦见了她,这一次,是非常露骨的梦境。 初遇时她的一举一动反反复复浮现在他眼前,她纤细的手腕,她精致的锁骨,她衬衫下偶尔露出一寸白皙的肌肤,她脸颊上青涩的绒毛,她小巧鼻尖被夏日晒得薄汗..... 梦里两具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所有那些他压抑的,逃避的龌龊肮脏念头都无处遁形。 他于最后关头从梦中惊醒,躺在床上剧烈的喘息,空洞的望着凌晨漆黑一片的房间,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下难以启齿的不适。 呆滞片刻,他缓缓起身下床,到了浴室,站在喷头下,冷水开到最大,强迫自己清醒。 无论是出于欲望、出于执念、出于好胜心,还是出于劣根性,他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确实在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心心念念,久久不忘。 第153页 惊觉相思不露,原只因已入骨。 . 洛景明从来不是空想者,他是实干家。 在遇见谭孤鸿之前,他是何等的心高气傲,何等的骄纵轻狂,唐人街话事人如何?美国警察联邦法院如何?华人船王又如何?还不是任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尽在掌控? 可谭孤鸿的出现,偏偏就是上天要告诉他,有的人,你注定得不到。 国籍、职业、家世、性格、背景、过往...... 他自嘲的想过,想要这些因素全部消失,除非地球毁灭,他和她是世界上最后剩下的一对男女。 或者,是用一些不光彩的阴暗手段。 去不得天堂,他当然可以拉她同下地狱。 但没这个必要。 他确实是钟意她,确实是惦记她,可也只是偶尔罢了,偶尔梦见,偶尔想念,没有那样刻苦铭心,辗转反侧。之前在唐人街二十多年人生中,他将复仇当做执念,现下也许是生活骤然天翻地覆,失去重心,他需要另一个执念来填补心灵上的空白。 于是渐渐便也习惯,将惦念着她,当做呼吸吃饭,生活的一部分一般自然。 他尝试的给她写信,并不是为了真正寄给她,一封封,一件件,只是随笔写下一些只字片语,有些讲过往,有些讲眼下。与其说是对她说,倒不如是对自己说。每字每句,都提醒着他,你现在是谁,你身在哪里,你要面对今后怎样的人生。 后来想想,他度过多伦多大学那段艰苦卓绝的过渡岁月,从双手沾血满身戾气,打磨得圆滑温吞锋芒内敛,和那些手写信也不无关系。就如同门徒的祷告,行者的修炼一般,与信仰相仿。 他在信里不会叫她的名字,他悄悄叫她bird,他dy bird,她无疑是属于海阔天空的,可孤独太苦,鸿雁太远,她是无忧无虑的飞鸟,他沉在深海之中,偶尔相望,不得相见。 自梁家霍家人的口中,也会零星得到她的消息,但他从不深究;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和她再碰面的机会,但他一直刻意回避。 他止步于这样单方面的思恋,不想和她多做牵连。 相互平行的命运轨迹交错之后,自该转瞬分离,从此再不相干。 之后听闻她退学,复读,参军,退伍,留学,驻外,生活俨然。 而他也毕业,工作,进入梁氏集团,欧美亚洲飞来飞去,一步步打下自己的江山。 心里有她没她似乎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抵是,见过沧海巫山,此后万紫千红、花粉柳翠再也入不进他的眼。 就这样,一转眼,也是十年。 直到这一年年初,在一次莫名其妙的昏迷之后,他被确诊颅脑内部生长了一颗肿瘤。 医生说,开刀的成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二,而不开刀的话,乐观估计他最多还能活一年。 彼时闻言,他只感觉说不出的讽刺和好笑。 他自幼不信命不信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汲汲营营这许多年,上天一句话便可以全部收回,是不是其实生而为人永远斗不过命斗不过天? 波琳娜给他安排了加利福尼亚医学院最权威的脑科检查,全球最顶级专家会诊,结论还是一样。除了手术成功率能增加些许,却也有限。 这件事他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只除了阿坤和李叔知情,出于本能,他更信任从唐人街跟随他一同出来的老人。梁家看似其乐融融,其实暗地里波涛汹涌,他这些年大出风头,早就成为了某些人的肉中刺眼中钉。 越早手术无疑风险越小,有条不紊准备好所有的一切后,他却迟迟没下定决心。 公司安排妥当,家里风平浪静,连遗嘱该立都立了,波琳娜奇怪他难道还有什么没交待,他沉默许久,最终说,还有一件。 他从来不是贪生怕死的惜命之人,路走到眼下这一步终究又是一场束手就擒的豪赌,但假如生命真的就此戛然而止,还有一件事情,他心有不甘。 他想要去见一见,那个被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 手术暂定五月,四月份的时候他踏上了从纽约飞往厄瓜多尔的飞机。 彼时,他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也不想和她解释很多,只是很单纯的想见一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人生漫长十年足够将一个人彻底改变,他明白自己与其说是对谭孤鸿这个人念念不忘,还不如说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 也许她早就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澄澈少年,也许如今的她和他心目中的印象相去甚远,但他还是很想见一见她。 知道她安然的存在于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如此而已。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那个温热潮湿的赤道之国,巧合得有些刻意的重逢之后,一切开始歇斯底里的失控。 第154页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第64章 世界尽头(7) 洛景明那些来自十年前的信,很没规律,有时隔天一封,有时一天两封。谭孤鸿收信收到手软,小田八卦兮兮的向她打听了好几次,连舅舅舅妈也猜测她是不是有了状况。 谭孤鸿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些信的内容很零碎,很随意,东一言,西一语,看得多了,才能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件,模糊的轮廓。 十年前的洛景明,十年来的洛景明。 但也确实,事无巨细,无所隐瞒,他就这样将前半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摊在她的面前。 字里行间,都在告诉着她,谭孤鸿,我就是这样的人,拥有这样的过往。 他说过,她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她,如今这个诺言,他终于彻底兑现。 旧日来信一封一封堆满她的抽屉,时间也如流水一般一日一日过去,转眼又是夏天。 建国大庆在即,国家历史博物馆举办了海外流失文物回归大型展览。她前去参观,看见了梁老捐赠的部分文物在其中展出,也看见了年初中方从英国追索回数百件九十年代盗墓流失文物的报道。 最终,她站在展柜前,看着那件曾经出现在利物浦埃德蒙拍卖会上的汉代错金银博山炉,久久无言。 当初“安妮女王”号环游旅行途中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距离去年她在越南和洛景明分开的日子,已经整整过去一年了,全世界仍然没有他的消息。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没有消息也许才是最好的消息。 八月底,谭孤鸿签了中建公司玻利维亚锂矿工程为期一年的翻译合同。原定九月开工,但因为种种政治原因,工程屡次延期,一直拖到九月末,开工日期仍是遥遥不定,人资方面只说让她等。 但谭孤鸿已经厌烦等待了,无论是等工,等信,还是等人。 于是国庆一过,她就毫不犹豫的背上了行囊,准备远行。 关于究竟该去哪里,她也一度迟疑。毕竟曾经有一个人陪她走遍了大半个地球,想要去一个没有和他有关的回忆的地方,实在太难。 最终她去了日本,当初那段环游世界的旅程还剩下小半,她决定一个人把剩下的路走完,毕竟最初的最初在她的计划里也是独身一人,无论旅途还是人生。 这一路行程排得很满,京都、大阪、东京、仙台、札幌,她计划从南到北,将日本游遍。 她一句日语不会,一个朋友也没有,这本该是一段坎坷而充满刺激的冒险。可行至途中,却是兴致缺缺。 走的地方多了,突然发现城市与城市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无外乎是钢筋水泥,路灯招牌,人海茫茫,街头闲逛,目之所及都是日本文字,耳边所听都是日语对白,异乡客的漂泊之感骤然而生。 她突然觉得孤单。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种陌生的感觉蓦然涌上心间,让她不禁有些茫然,似乎是一直以来坚信的很多东西,都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她开始怀疑这场旅行最初的意义。 临出国之前,霍乔南去机场送她,他本来想和她一起同行,但因为健身房分店开业在即,忙得抽不开身,对此颇有微词。上飞机前对她唠唠叨叨,嘱咐这,嘱咐那,最终抱怨,小鸿啊小鸿,你怎么这么喜欢满世界跑来跑去? 是啊,为什么呢? 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也许从小无父无母的孩子,比起其他人,到底是凉薄几分,对家的感情,对归宿的眷恋,多少有些淡。 有的人血里带风,注定飘泊。她只感觉自己应该就这样向前走,一直一直,不能回头。 但是如今看来,也许还要加上不可言说的逃避成分。 离开曾经熟悉的故乡,熟悉的国度,来到陌生的土地,陌生的环境,曾经过往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可以远离谭家众人的压力,忘记失聪退伍的挫败,逃避世俗社会的繁芜,甚至假装姥爷还好好的活在人世。 还有,就是骗自己,洛景明究竟在哪里,她一点也不介意。 十一月份的东京,干燥寒冷与北京相似。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繁华的新宿街头,路过十字街头,突然一阵熟悉至极的旋律吸引了她的注意,寻声走了过去,发现是有个高瘦的年轻男人抱着吉他,在街头卖唱。 这大约是个中国人,因为他唱得是一首粤语歌,歌声苍凉而沉郁,透着无尽悲伤和惆怅。 “苦海 翻起爱恨 在世间 第155页 难逃避命运 相亲 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 相信是缘分......” 可惜这是个太年轻的小伙子,许是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红尘苦难,歌声中总是欠了几分火候。路过的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极少有人驻足聆听。 而谭孤鸿却站在他的面前,认认真真的听他从头唱到了尾。 这首歌很熟悉,大约是某部电影的插曲,可除此之外,她应该还在别的地方听过。 回忆很久,这才依稀记起,那是在西西里巴勒莫,老丹特小女儿单身派对的那个夜晚,她喝醉了酒,闹着让他唱歌给她听。 往事一一浮现眼前,耳边的旋律似乎也弥漫着当初葡萄酒的醇香涩然。 一曲终了,男人低头调试吉他,准备换下一首歌。 谭孤鸿走上前,在他的吉他盒中放下了五千日元。 男人微愣,笑着向她道谢。 “你是中国人吗?”她开口问。 男人很惊喜:“是啊,你也是中国人?” 她点了点头,问道: “可不可以告诉我,刚才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吗?是很出名的香港老歌啊。” 男人有点奇怪,但还是回答了她,“《一生所爱》,这首歌的名字,叫做《一生所爱》。” 异国他乡,人潮汹涌的街头上,谭孤鸿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心上塌了一角,就像是窗子破了一个洞,有冷风顺着缺口呼噜噜的灌了进来。 一生所爱 也许所有的答案,他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了。 来到日本之后,每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她都会及时告知小田,然后由小田将那些时空胶囊寄来的信,再转寄给她。 辗转数手,不辞艰辛。 可距离她来到东京,已经整整一周了,她没有再接到新的信件。 一周以前的那封信中,他已经完全道明了他的病情,并且决定去厄瓜多尔见她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的一面。 所有故事从那个潮湿的阴雨天,那条泥泞的公路上开始,也便应当在此结局。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意味着,这个世上她与他最后的一点联系,就这样不复存在了。 . 十二月的时候,谭孤鸿取消了去北海道的行程,转而去了静冈县,住在了富士山下的一家旅馆。那是一家非常老旧的日式温泉旅馆,设施陈旧,价格便宜,往来游客很少。 谭孤鸿一住便在这里住了好多天,偶尔出门散步,偶尔泡泡温泉,提前过上了数十年后的退休生活。 每天清晨醒来,打开窗就能看见外面一整个富士山。 云气缭绕,积雪皑皑,那是一种巨大的宁静与美丽。 她曾经看过一句话,此生唯一能拥有富士山的方式,就是路过她。 从转瞬凋零的樱花到倏尔融化的白雪,这个国度真是将物哀美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因为无法追求天长地久,所以便执着于一刹那的绚烂吗? 可四季常有,枯荣兴衰,顺其自然,又何必强求。 山脚林间,有一座古老的神社,据闻这里供奉着浅间大神,是整个富士山信仰的中心,保佑着四方居民和来往的登山者,非常灵验。 谭孤鸿本来是不信神佛的,并非是没有敬畏之心,只是不愿意将命运寄予虚无缥缈的神灵,更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可这一次,她却终是沿参道来到拜殿,摇了铃铛,献了香钱,鞠躬两次,拍掌两声,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听闻人在少年,总会偏好伤感悲剧,因为生机旺盛,故而看繁星陨落,看烟花泯灭,才会体会到生命的存在。生离死别后,故事里的人和事才能刻骨铭心,才能念念不得忘,才能长久意难平,才是所谓悲喜无常的真实人生。 曾几何时,她也如是。 然而这一次,她却衷心想要求一个俗气结局,皆大欢喜,圆圆满满。 别管日本神明听不听得懂她的祷告,洛景明,你记住,我只信今世,不信来生。 . 某天晚上,老板娘敲开了她的房门,结结巴巴的用英语邀请她去参加院子里的篝火晚会,住店的客人们打算在一起跨年。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是月底了。 日本自然不会庆祝中国春节,公历一月一日便是最隆重的新年。 今晚旅店的客人中有日本人,有中国人,也有欧美人,大家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却聚在一起共同庆祝新年。有人用pad公放红白歌会,老板娘还好心的为大家做了年越荞麦面和仙贝。 在众人兴奋的倒计时中,终于来到了午夜零点。 我们生活的行星在过去三百六十五天内,顺利围绕太阳公转了一圈,旧历最后一年至此结束,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156页 欢笑声中,大家互相拥抱祝福,谭孤鸿也不禁笑了起来。 就这样吧。 一切就这样吧。 她深吸一口气,离开热闹的人群,转身往回走去。 白日下了新雪,在灯光星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亮晶晶的光。 谭孤鸿走到旅馆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个人站在那里。 女人铂金色长发天蓝色眼眸,在白雪的映衬下,仿佛人间精灵,晶莹剔透。 波琳娜大约是等了很久,脸颊微红,发丝凝霜,终于见谭孤鸿走来,她长舒了一口气,颔首示意,开口道: “我有话要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今日电影推荐:《情书》(日本1995年) 地点:日本 剧情简介:讲述了一封原本出于哀思而寄往天国的情书,却大出意料收到同名同姓的回信,并且逐渐挖掘出一段深埋多年却始终沉静的纯真单恋的爱情故事。 推荐语:初恋必看电影之一,有关爱情的故事,东亚人的视角总是比欧美人更加含蓄婉转,而岩井俊二的作品更是带着无尽的忧伤,就像小樽纷纷扰扰的雪。那份寄往天国的情书,也许终会寄到,带着人间的思念与爱恋——你好吗?我很好。 第65章 世界尽头(8) 谭孤鸿带着波琳娜进了房间,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她喝下了热气腾腾的茶水,这才有些缓和僵硬了的手脚。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谭孤鸿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连牙关都是咬紧的,她希望她说些什么,又害怕她说些什么。 波琳娜望着她,眨了眨眼,轻轻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从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一直对你非常好奇,本来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是lone不允许,现在终于不用顾及这些了。” 她对谭孤鸿伸出手,缓缓道: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洛景明的私人医生波琳娜,加利福尼亚医院脑外科医生,之所以为他工作,是因为我欠了他。你不必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已经结婚了,我的丈夫和我是同事。” 波琳娜的身世不算复杂,她的母亲是一个从苏联偷渡到美国以出卖皮肉为生的乌克兰裔女人,她的父亲是一个旧金山唐人街混帮派的华裔男人。她五岁的时候父亲被人砍死在街头,剩下孤儿寡母失去依靠。幸运的是,她父亲生前跟了一个好大佬,洛展飞重情重义,发话下去,从此波琳娜和母亲由帮派出钱赡养。 但她们终究只是唐人街风起云涌那些年的两个小角色,没人在意,洛展飞死后,帮派的生活费更是有上顿没下顿,母亲为了生计重操旧业。 种族遗传使然,乌克兰的女人大多金发碧眼,身材性感,她的相貌随了母亲,十几岁就已经出落的美艳动人,惹得母亲那些客人对她垂涎不已。后来大耳窿做局,让母亲欠下高利债款,逼她也出来卖。 波琳娜走投无路之下,铤而走险去求洛景明。 “其实我该找上洛青阳的,毕竟lone那个时候还没得势,唐人街的话事人是洛展鹏。”波琳娜耸了耸肩,“但我还是选择去找lone,一方面,我希望他能看在我爸爸曾为他父亲卖过命的份上,而另一方面,我不想出卖自己,而他...他身边从来没有女人,只有一个阿坤,所有人都背地里猜测他其实是gay。” 谭孤鸿很想给她面子的笑一笑,但很可惜,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波琳娜倒是笑了笑:“甚至在亲眼见到你,我都一直以为他是。” 虽然她不想委身,但也自负美貌,没想到洛景明真的对她无动于衷。 他冷冰冰的答应替她摆平高利贷,也答应借她钱去读书,条件是她毕业后必须回到他身边为她卖命,因为她读的是医学院,而他身边正缺一个亲信医生。 波琳娜对此无所谓,毕业之后总要工作,替谁做不是做。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她还未等毕业,唐人街已经天翻地覆,洛展鹏身死,洛景明上位不久又入监狱,最后直接消失无踪,她还是后来才从肥七公那里辗转打听到了洛景明的消息,原来他已经脱离了过往,重获新生。 未等还债,债主先跑路了。 那之后许多年洛景明都没有联系她,波琳娜也就心安理得的继续生活。就同所有美国正常大学生一样,读书,打工,实习,毕业之后进入医院,恋爱,分手,又恋爱,又分手,然后遇见后来的丈夫,两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日子平淡得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了当初那些过往。 “直到两年前,我去纽约见我曾经的一个同学,在医院里遇见lone,我这才知道他的病情。而巧合的是,我正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也许是老天觉得我是时候来偿还当年欠他和他父亲的债吧。” 第157页 不过她毕竟只是医生,不是上帝,不能逆转命运,只能尽力而为。好在患者情绪镇定,看淡生死。 “我很小就认识他了,他一直都是这样,背地里翻云覆雨,表面上云淡风轻,从来不会留下任何破绽和弱点,当年在唐人街时是这样,多年后见他时还是这样,我一度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七情六欲。所以,你可以想象到,当我无意中发现他居然十年如一日的暗恋着一个人,隔三差五写一封永远不寄出的信时,我有多么的诧异。” 所谓爱情,不外乎是冷静自持的人忽而冲动,势在必得的人开始胆怯,骄纵意满的人失去自信,刀山火海里面不改色走过的人,竟然也开始眷恋红尘。 “他去厄瓜多尔临走之前,本来打算将那些信销毁,是我阻拦了下来。我将这些信交给中国的慢递公司,安排他们在一年后寄给你。假如手术成功,他康复之后要是不愿意,可以再自行取消订单。但假如手术失败,他真的再也醒不过来,我想你至少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人,惦念了你整整十年......” 谭孤鸿缓缓倒了一杯新茶,借着茶水蒸腾的热气,掩盖住自己酸涩的双眸,低声问道: “是谁叫你来告诉我这些的?” 波琳娜淡淡一笑,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我觉得你有权知道这些,知道所有的一切。” “我已经知道了。”谭孤鸿自嘲一笑。 “不,你不知道。”波琳娜摇了摇头,“最初,他只安排了一周的南美行程,他说只是去见你一面,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可是从厄瓜多尔回来之后,他突然改变了计划,不仅将手术延期到八月,还要坐上邮轮去旅行。我说过,他的情况非常危险,越拖下去危险性越高,肿瘤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可他不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我没有办法,只能和其他几位医护人员跟他一起上船,防止意外。但很可惜,意外还是发生了。” “是...在马尔代夫的时候?” 波琳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晚他在马累的中心医院抢救。” 上船之前,她尽职尽责的一再嘱咐他,不能情绪过激,不能剧烈运动,但他终究还是没听劝告。 那晚凌晨她接到他的电话,那边一言不发,她就知道发生了意外,和其他人匆匆赶到天堂岛,发现他因突发病症头痛欲裂,却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出声,从水屋里走出门,撑到长桥上才晕厥。 紧急送到马累岛上的医院抢救,连当地医生都连连埋怨他是不是疯了,拿自己的身体开这么大玩笑? “整整八个小时后,他才脱离危险期苏醒过来,可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刻回到邮轮上去找你,他怕你生气,也怕你不生气。” 他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他根本不敢赌,他怕他一松手,她就飞远了。 波琳娜从来没有想过会见到这样的洛景明,如此脆弱,如此无奈,如此无力,情之一字,何其可怜,何其可悲? “不用再说了。”谭孤鸿低声道。 波琳娜轻轻一叹:“寿宴前一天晚上,他风尘仆仆赶回新加坡,状态非常糟糕,颅内压增高,呕吐不止。止痛药吃了太久,已经对他无效了,可他知道你肯定会来找他,为了不被你察觉,他一直浸在冰水里来暂时缓解头痛。” “别说了!” “还有之前你在越南出事的时候,那时他其实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第二天手术。李管家接到消息,不想影响手术计划,命令我们都对此缄口如瓶,瞒着他安排行动。可第二天临上手术台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安心,因为他没有接到你平安落地北京的回音,拿到手机看见你发的消息时这才知道你出了事情,为此他和李管家在病房里甚至动了手,不顾众人反对,亲自去西贡河救你......” “我说别说了!” 谭孤鸿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她,双目泛红,紧紧捏着手里陶土茶杯,太过用力以至于指节发白,尽力语气克制的问道: “你说的这些我统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沉默了片刻,波琳娜低声道: “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跑来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谭孤鸿怒极反笑,“你不知道,李正楷不知道,monica不知道,梁爷爷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那他去了哪里?南极洲?北冰洋?国际空间站?还是直接把骨灰装上火箭洒到外太空了?!” 她受够了,她真的受够了! 无论什么结果,无论什么答案,能不能给她一个痛快?不要这样钝刀子剌肉一样折磨着她的心了! 第158页 话音落下,一室死寂。 沉默片刻后,波琳娜从包中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慢慢推到谭孤鸿面前,轻声道: “这是最后一封信,他在上手术台之前写给你的。” “他将所有的选择权交给你,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就去旧金山西海岸绿茵路118号寻找吧。” . 波琳娜走后,房间内彻底恢复寂静,窗外新雪反光映衬得室内通亮,旅馆外依稀传来远方寺庙雄浑激越的钟声。传说这108声钟响,敲完之后,就此消散业结,超脱繁芜,辞旧迎新。 谭孤鸿定定望着桌面上的那封信,不知呆坐了多久,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缓缓伸出手,展开了那封信。 熟悉的抬头,熟悉的字迹,却是笔墨浓淡不一,仿佛踌躇反复,写写停停,斟酌再斟酌: “mydy bird, 我很抱歉。 对于过去三天,三个月,十年,前半辈子,所有的事情。 我素来不信神佛,也不信业报,可出来混的,当真早晚有一天要还。我曾以为情之一字,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情,无外乎爱与不爱,即便真的动心动情,也能够尽在掌握之中。可后来发现,不过是一叶障目,自欺欺人。前人血泪,字字珠玑,第一最好不相见,以身试法的下场,就只有泥足深陷。 过去从来没有料到,我也会有这样一天,如此懦弱,如此懊悔,如此胆怯,如此矛盾。既想让你爱上我,又舍不得你爱得太深,既想让你忘不掉我,又不忍心让你记我一辈子。 其实我并不喜欢赌博,尤其是和老天爷赌命,此生作恶太多,得不到幸运女神眷顾,胜率着实不高。我不是什么好人,从没做过什么好事,连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都没放过,明知不该招惹你,却还是招惹了。 如此但我并不后悔,这位世界上最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的小姐,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嫌弃还是不嫌弃,你都得到我了,你赖不掉了。唯一后悔的是,早知今日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当初就不会犹豫不前,白白蹉跎你我十年。 我算不上什么惜命之人,可这一次,不是怕死,而是贪生。因心有挂念,而开始贪恋人间,当我终于遇见那个可以说一辈子的人时,却恍然发现,我已经没有一辈子来许诺了,也许这就是上天予我最大的惩罚。 你曾说,爱情如鲜花,盛开之后逐渐凋零,只有在最绚烂的时候被制成标本,才能维持永生。如果这是你心中的永恒,那么一切如你所愿。 日后你继续领略大千世界万般精彩,再遇新人新事新天地,但总要记得,这世界上不会有男人比我更爱你。 因为只有我爱你,从生到死,至死方休。” 从生到死,至死方休。 这八个字重重的砸在谭孤鸿的视网膜上,引起一片山呼海啸。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查找地图,输入“旧金山西海岸绿茵路118号”,上面显示的地点赫然是—— green hill cemetery 绿茵山公墓 作者有话要说:波琳娜:其实我只是个没得感情的工具人而已 留言十五个字以上正面有效评论,前五名送红包~ 想看悲剧的可以打住了,想看团圆结局的还可以抢救一下,后天连更两章大结局 第66章 世界尽头(9) 洛景明曾经告诉过谭孤鸿,他的父亲和母亲死后合葬在绿茵山公墓,面朝太平洋海岸的地方,春天到来的时候,会有木棉花在墓前开放。 可惜如今春天未至,树木枯荣,花草凋零,满眼黑白,没有一丝色彩生机。 陵园中寂寥无声,放眼望去,山坡上一片高低墓碑静默而立,上面寥寥几语,就是许多人或精彩或平庸的一生。 管理员老先生带领着谭孤鸿来到东北角的一处墓地前,那是整个陵园内除了洛展飞与梁佩珊合葬的陵墓外,唯一一座以中文写就的墓碑,上面没有照片,没有悼词,只有冰冰冷冷的几行字: 洛景明,祖籍中国广东省梅州市西口镇,生于19xx年x月x日,终于20xx年x月x日,享年xx岁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转动,谭孤鸿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其实在亲眼看到墓碑之前,她都是不相信的。 他是何等的老谋深算,何等的诡计多端,玩弄人心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祸害遗千年,什么脑肿瘤什么并发症,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要了他的命?明明那样一个不服命不服天的人,怎么转眼就长埋地下,尸骨从此和泥土一起腐烂? 她想上前,可双腿沉如铅灌,竟一步也走不出来,张了张嘴,所有声音全被哽在喉中。 心中被滔天的复杂情绪反复冲刷着,有悲伤,有痛苦,有遗憾,有苦涩,还有莫大的愤怒。 第159页 洛景明,你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这样大摇大摆的离开,把我当成一个傻瓜一样耍得团团转,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把我本来平静的内心搅得乱七八糟,谁给你的权利?究竟是谁给你的权利?! 她突然爆发了,这一年半以来积攒的所有恐惧,所有压力,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歇斯底里的爆发了! 她操起墓前插放鲜花的玻璃花瓶就向墓碑砸去, “说!谁给你的权利?谁稀罕你的深情?我没逼你这么多年对我念念不忘,当初最先失约的人明明是你!” 一旁的管理员老先生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拉住她: “女士,请您冷静一下,不要激动!” 谭孤鸿恍若未闻,又操起另一个花瓶砸去, “耍我是不是很好玩?看我为你伤神伤心是不是特别有意思?你说过我是你的业结,业结不断,你凭什么离开人间?你这个骗子!骗子!” 她砸完了墓前的所有花瓶,甩开了管理员的手,踉跄几步,失去所有力气一般,缓缓蹲下身,坐在了满地玻璃碎片和花枝残骸上: “骗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可你为什么,偏偏不骗得有始有终? 难道他们,只能像廖艾和梁佩珊,廖荣光和霍思璇一样,注定今生错过? 管理员老先生年纪很大了,为了制止她累得不轻,此时靠在一旁的树上大口喘息,上气不接下气道: “女、女士,这位女士....你、你听我说,这个墓地,这个墓地现在还没有启用!” 谭孤鸿呼吸一滞,缓缓的转过头来, “你说什么?” 管理员老先生摆了摆手,从怀中拿出呼吸喷雾,对着口中狠狠喷了几下,这才有些缓过来: “上帝保佑,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三十多年了,还从没见到这么暴躁的女人.....咳,这位女士,听着,这块墓地是两年之前事主亲自订购的,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启用,所以我想你的那位骗子先生应该还活着......” 谭孤鸿闻言猛的站起身: “你说真的?” 他真的没死? 洛景明真的没死? “我为什么要骗你?”管理员老先生很无奈,“放心,这个墓地里真的没有骨灰,不信我打开给你看。” 于是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拿来工具,撬开了墓穴还未封闭的活动石板: “看,我没有骗你吧,这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等等,这是什么?” 墓穴打开后,里面赫然出现一个木制方盒,造型与大小十分可疑,谭孤鸿心中一提,急忙上前一步将它取了出来。 老先生还在一旁疑惑的喃喃自语:“不对啊,我之前明明记得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谭孤鸿拿着手中的盒子,心跳剧烈得仿佛能从喉咙里蹦出来,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掀开盒盖,如同打开装着薛定谔之猫的那个盒子—— 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面古董菱花铜镜,造型古朴,保存完好,纹饰精美,不用翻转,谭孤鸿也知道,镜面背后必定纂刻了八个字的铭文: 千秋万岁,长毋相忘。 这是当年利物浦拍卖会上,她曾看中的那面唐代铜镜。 而铜镜下面还压着一张薄薄的明信片上面碧海蓝天,白浪礁石间,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灯塔,旁边印着一句西班牙语: el fin del mundo 世界尽头 谭孤鸿盯着这张明信片,刹那间,想气,又想恨,想哭,又想笑。 “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爱卖关子......” ...... 公元十六世纪,葡萄牙探险家麦哲伦率领船队完成了环球航线,从此人类真正明白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球体。从地理的角度来讲,本不应该有世界尽头的概念,可人们对天涯海角的追逐从未断绝,仿佛到了那里,就可以远离所有俗世喧嚣,抛却所有红尘爱恨,获得永远的宁静与解脱。 南美洲,阿根廷,乌斯怀亚小镇,地球上除了南极洲之外最南端的土地,那里有一间非常不起眼的小木屋,是本地的邮局,邮局里出售印有“世界尽头”字样的明信片,供往来游客寄往全球各地。 今日港口一扫之前连续数天的阴雨绵绵,海面风平浪静,万里无云,是十分难得的好天气。 当地疗养院的一位中年女护工,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外出散心。 一路来到海边,按照男人的指使,将轮椅停在一处平地面向大海,护工便从顺如流的离开,只留男人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无声望着辽阔大海,似怀恋似回忆,许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淡淡开口, “let。s go back.” 但并没有得到回应,男人又说了一遍,直到他开口说第三遍时,身后的人才终于动作,大步上前推着他的轮椅,狠狠一转。 第160页 电光火石,石破天惊。 洛景明和谭孤鸿,两人静默相望,恍如隔世。 好像有一瞬间那么长,好像有一辈子那么短。 “好久不见。” “是啊,挺久没见了。” 这样泰若自然,不疼不痒的打着招呼,与当初厄瓜多尔那场千回百转的重逢一般无二。 他的头发已经长回到了原来的长度,人却瘦削不少,显得五官更加深邃,下颌棱角分明,眉宇间虚弱病气掩盖住了曾经的尖锐锋芒,平添几分温柔,几分轻薄。 厚重的外套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出奇的宽大,仿佛是家道衰败的落魄公子,又仿佛是久卧病榻的纤弱美人。 谭孤鸿淡漠开口:“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前年九月份。” “手术结束就这样了?”她垂眸看向他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腿。 “比现在严重一点,”洛景明笑了笑,“术后偏瘫,左臂和左腿都不能动,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谭孤鸿咬了咬牙根,抑制住心中涌上的涩然。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他定定望着她的双眼,轻声道: “我不想,让你看见这个模样的洛景明。” 慢慢康复过程,瘫痪在床,行动不能,万事求人,失去尊严,个中辛酸艰难,不必多说。他不是不信她能不计较的陪伴,不嫌弃的相守,只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以同情怜悯换来了爱情又能支撑多久? 倘若他一辈子都只能如此,不若永不相见,让她记忆里的他永远是风华正茂,鲜活体面,哪怕隔世经年,也是刻骨铭心,永不褪色一如初见。 “那何必躲到这里?这里有最好的脑科医院?最好的康复中心?”她冷笑,语气中满满都是讽刺,“还是你也失了恋,打算把不开心的事情,都说给灯塔听?” “这里是世界尽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静静望向她,眼里千般温柔,万般深情, “这意味着,无论你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不会离我更远了。” 其实当初手术之中几次濒死边缘,九死一生,他都靠着坚定的求生意志撑了过来,医生说是奇迹,但他想来该感谢临别时她孤注一掷那一问。业结不断,他怎敢撒手人寰? 谭孤鸿呼吸微窒,一时说不出话来,深深呼吸,缓了片刻,一字一顿,近乎是咬牙切齿道: “没必要,您这样真没必要。” 从一开始就瞒着她,吊她胃口,惹她兴趣,害她误解,然后玩失踪,玩失联,千方百计从别人口中告知她真相,一封又一封穿越时空的信将她掩埋得差点窒息。 让她愧疚,让她担心,让她胡思乱想,让她失魂落魄,让她寝食难安辗转反侧,让她亲眼看见刻着他名字的石碑墓地,让她彻彻底底体会到失去他的痛苦,让她真切的明白他在她的心里有多重要! 这招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玩得实在漂亮! 贪嗔痴恨爱恶欲,生老病死爱别离,今生今世所有劫数,她算是在他这里经历了一整遍。 “你这样费尽心思,机关算尽,不就是想让我承认,我爱你吗?!” 他轻笑,双眸灿若繁星,幽深如海,缓缓开口: “那么,我成功了吗?” 她与他无声对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的迈步向后走,一步,两步...一直退到距离他五米左右远的地方,挑衅一般: “如果你能走过来抱住我,我就告诉你答案。” 四周万籁俱静,时间似乎在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感官都在被无限放大。 海水拍击着礁石激起千堆白浪,远处港口传来轮船悠扬的鸣笛,天空中一只海鸥拍打翅膀点水掠过,深海里有等待了一个寒冬的潜鱼迫不及待跳出海面迎接第一缕春意。 可她只是定定望着眼前的人,目光一错不错。 洛景明面无表情回视着她,许久无言。 终究是摇头一笑,似无奈,似纵容,似妥协,似投降。 他缓缓从轮椅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去。 没有踉跄,没有蹒跚,步履稳健,信步闲庭。 她眼睁睁看着他由远及近,走到面前,眼中慢慢湿润,视野渐渐模糊。 最终她被他伸臂紧紧抱在怀中,她靠着那个熟悉至极,散发着淡淡清冷薄荷味的怀抱,哽咽着骂了一句: “骗子!”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他绝对是已经康复如初才会现身露面! 他不要她的同情,不要她的怜悯,可他偏偏要让她心怀愧疚,让她担惊受怕,让她的心风里来雨里去,火里烧水里浸,刀刻斧凿也要印上他的名字。 第161页 洛景明,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含笑问道: “现在你满意了吗?” “不满意。” “那你怎样才能满意呢,这位爱为难人的小姐?” 她许久不语,他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在一点一点的湿润,他伸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她的后背。是安抚,也是歉意,是疼惜,也是爱怜。 他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他有着世上最大的耐心,最深的隐忍,有本事花整整十年时间无言爱恋一个人,有能耐设计天大的骗局用自己性命做赌注谋划一人心。 故而此时此刻,他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 半晌,她终是深吸一口气,顶着通红的双眼抬头看向他,轻声开口问: “你见过,金山岭长城上的日出吗?” 他一怔,目光微微颤动,而她已经顾自给出了答案: “十二年前,我见过。” 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洛景明随外公回国,第一次踏上陌生故土,谭孤鸿高中毕业,金榜题名意气风发,两人因为一场乌龙相亲而阴差阳错的相遇。 漂亮忧郁的少年和清俊潇洒的少女,故事定格于此,本该是个好开端。 可因为沧桑,因为年轻,因为世故,因为天真,他们终究是彼此擦肩而过,辗转蹉跎了这许多年。 那一天,他潦草失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未曾料到自此牵肠挂肚日夜思念;那一夜,她空等许久,独自开车去了金山岭,在层峦叠嶂之上望着东方金轮红日,心中那丝青春悸动未曾燃起就已经熄灭。 年少初见,于他是一辈子,于她是一瞬间,那个漂亮阴郁的少年,终是在她内心无声留下细微波澜。以至于经年以后,半个地球外的异国他乡,隔着朦胧雨雾,仍是一眼就看了见。 那本该是故事的结局,却又成了一切的开端。 命运兜兜转转,如同莫比乌斯环。 他张了张口,有些失语,内心震动无以言表,一时眼眶微软。 原来当年那场初见,终是没有太早,也没有太晚。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低声喟叹, “没关系,我还有一辈子时间,来陪你看遍余生每一个日出日落。” “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要一瞬,也不想要永远。” 她摇了摇头,慢慢笑了起来: “不过,至少此时此刻,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还有一章大结局 今日电影推荐:《春/光乍泄》(香港) 地点:南美 推荐语:这是我在本文中,推荐的第一部 电影,也是最后一部,一切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也应当从此结束。矗立在世界尽头的那座灯塔是否真的能倾听人们所有的秘密,我不知道,那个遥远的故事中,戏里戏外都是伤感。 本文其实之前也纠结过结局是悲是喜,后来释然,觉得俗世凡人,现实冰冷,总归逃不过残忍结局,那么我愿意来赋予故事里的人圆满,希望故事外的人至少在这一刻,是欢喜的。 第67章 尾声 乌尤尼盐沼,位于南美玻利维亚波托西省西部高原内,古老的明钦湖干涸于此,成为了世界上盐层覆盖面积最大的荒原,连从太空之中遥望地球,这片月牙形状的白色湖泊都清晰可见。 每当雨过天晴,湖面覆盖浅水,光滑平整,仿佛一块巨大的镜子,反射着蓝天白云,美得令人窒息,这便是传说中的“天空之镜”,南美最负盛名的旅游地之一。 “你怎么又来了?” 谭孤鸿和洛景明并肩漫步于这片白色天地之间,她一边拨弄着手里的花束,一边嫌弃的质问身边之人, “上周你刚刚来过,这周又来?人家一个个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我可倒好,男朋友三天两头来探班,你叫我同事怎么看?领导怎么看?” 洛景明含笑道:“没办法,谁叫我的女朋友大老远的跑来玻利维亚来上班。” “啧,我早说过,这不怪我,要怪就怪好几个世纪前满世界殖民的西班牙人。而且合同是去年就签下的,那时候某人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玩失联。” 乌尤尼盐沼其真正的价值,不仅在于湖盐,在于旅游,更在于蕴藏在白色盐层下面大量的锂资源。据初步勘测,这里的锂矿资源占全球锂储量的百分之四十。时至今日,随着科技水平提高和清洁能源的发展,为了制造电动汽车电池,手机电池,全球对锂资源的需求面临爆发式增长,各国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尚未开发的聚宝盆。 为了争夺开采权,中美日韩等国曾展开激烈竞争,最终中建集团重金投资,终于与玻利维亚达成合作,参与投建该国锂矿资源的开采项目,并与玻利维亚国企在中国共同建设锂电池生产工厂。 第162页 但因种种原因,该工程项目一拖再拖,终是在前段时间正式启动,而谭孤鸿作为已经签约的驻地翻译,毫不犹豫的甩掉了洛景明,孤身来到了这片千里之外的“天空之境”。 “这就是不同路的人强行走在一起的下场,你最初图谋算计我的时候,就该有这种觉悟了。”她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的看向他。 虽然两个人已经正式确定了关系,但爱情毕竟不是解决一切的万灵药,他们之间种种差异隔阂仍然存在。 决定在一起,当然就要共同努力克服所有艰难险阻。可即便不提其他,眼下他有他的事业,她有她的工作,他有他的规划,她有她的人生,他在美国欧洲,她在中国南美,异地恋乃至异国恋必定在所难免。 对此谭孤鸿欣然接受,她觉得谁为谁屈就妥协都没有必要,她愿意承认爱上了洛景明,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放弃自己的坚持与原则,恋爱可以,其他的,至少现在免谈。 对此洛景明不置可否,他尊重她的选择她的追求,却也用他的方法如影随形孜孜不倦,毕竟这人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真就筹划润物无声水滴石穿将她勾引拐骗也不是没有可能。 未来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天高海阔,来日方长。 如今两个人之间仍是老规矩,在这段关系里,彼此都拥有选择权,谁想结束,随时可以离开。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环游世界九十九天,而是以一辈子为期限。 “没错,是我,现在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作茧自缚,却还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他笑着揽过她的腰肢,亲了亲她的脸颊,“感谢这位人美心善的小姐,成全我的毕生执念。” “其实我很好奇,”她抬头,“你说这是你人生最大一场豪赌,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赌输了怎么办?” 要是他下不来手术台呢?要是她没有去找他呢?命运总是充满变数,假如一切不如所料,他又该怎么办? “有赢就有输,既然说是豪赌,我当然也没有把握。”他垂下眼眸,低声说, “假如一切不如所愿,我希望你能彻底忘掉我,人生毕竟还有百十来年,我不舍得你一个人孤单。” 此情此景称得上一句深情款款,然而她却对他太过了解,不禁轻嗤了一声: “骗子!” “可是有人爱着骗子。”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含笑的眸中清清楚楚写着,他知道她爱他。 “你要搞清楚,我不是爱骗子,而是很倒霉瞧上的人恰巧是个骗子。”她似笑非笑的看向他,“以前的事呢,我勉勉强强既往不咎,以后可别想再把我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 他却不置可否,没有应承。 毕竟往后人生还有百八十年,如何哄着劝着诱惑着她和他共度余生,还是一场大考验。 什么让她忘掉他,什么不舍得她一个人孤单? 他这辈子从来不曾向命运低头,管他阎王爷生死簿,还是月老红线,他既然上桌赌了,就没有输的道理,他既然能活下来,就再也不会放她走。哪怕真的死了,也要千方百计让她念念不忘许多年,真要有人不开眼,他从十八层地狱也要爬出来,三刀六洞,扔公海里喂鱼。 可这些,暂时还不能让她知道。 她是他亲爱dy bird,一不小心就惊飞走了。 故而他只是莞尔一笑,示意她看向手中的鲜花: “这就是我的答案。”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中这束铁线莲,绿叶紫花,重瓣多蕊,明媚灿烂。对此她真是再熟悉不过,它出现在“安妮女王”号登船的第一天,巴勒莫老丹特女儿的新娘捧花上,以及无数个清晨她床头的花瓶里。 “它究竟代表着什么?” “它代表着......” 他低头吻上她的双唇,轻声呢喃, “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这罪是缘,是债,是一生所爱。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翱翔天际,一个却深潜海底。 可庆幸岁月悠悠漫长,命运千回百转,人生最苦难辉煌那十年,她自天空跌落,他从地狱脱身,终是相遇人间。 只为了这一场日升月降,花开花落。一念便成地老天荒,一瞬也是地久天长。 今生这样短,今生这样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