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剑娥眉》 第一章 郎心如铁 寒林里,蓦地穿出了几只寒鸦—— 黑色的羽翼,映衬在灰白色的长空里,打了个转儿,升高,再升高……向着遥远的西半天,一个个轻旋着飞走了。 在雪地里来回走了一趟,卜青娥又回到了亭子里,这么长时间的苦等,真能踏碎了冰鞋,等寒了心!萎缩在西北风下的那匹老黄骥,不时的打着噗噜,冻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放眼看过去,天地是一色的朦胧,白茫茫一大片,白雪皑皑,覆罩着大地原野……这腊月天,可真有股子冷劲儿……够瞧的! 姑娘在手心里呵了口气,走过去拍拍马的脖子,轻叹了一声道:“咱们走吧,那负心人八成是不会来啦!”撩开身上银狐斗蓬,她挺不方便的上了马,身后的剑鞘磕在鞍子上,清脆地响了一声,回手握着剑把子,她那对剪水双瞳,可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那么胀鼓鼓的,又大又圆,总像是有八九个月啦……看着,想着,脸可就由不住红了,拉了一下斗蓬面子,哪又能掩得住呢?鼻子一酸,眼泪可就像断了串的珍珠一般的洒坠下来,落在地下,都变成了小冰珠儿,琤琮有声地滚动着…… 岭陌上传来了一阵清脆的串铃声,哗楞哗楞的……挺像是走方郎中手里的那活儿,可是又不是的!仔细再听听,可就认出了,那是系在马脖子上的“回避铃”,大概是马跑得太快了,怕撞着了人。 先是,雪原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刹息之间,现出了一人一骑,风驰电掣般地,已来到了眼前。马上这个人,二十四五的年岁,身上罩着老羊皮背心,领口子敞开着,一任西北风咆哮着,他骑在马上,却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他——挺亮的一双眸子,有一脸络腮胡子,可是被齐根刮掉了,脸上显得青糊糊的,衬以那张俊脸。有股子豪劲儿,确能令娘儿们一见倾心,而甘心拜倒在他足下,随他怎么样儿都行。 卜青娥发现了这个人,就像是沙漠里看见了骆驼一样,面上立时展出了笑容,她赶忙的策马迎过去。那个人早已到了眼前,由于彼此的势子太急,两匹牲口差一点撞了个对头,四只前蹄,同时举起来,唏聿聿长啸着。卜青娥身子一翻,眼看就要跌下马去,却被迎面马上那个魁梧少年,伸胳膊抓了过来。两个人同时坠马,在雪地里滚翻着。 忽然卜青娥撑住了身子,笑推着那个少年道:“别闹……”却又一皱眉道:“怎么来这么晚?” 少年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哼道:“怎么,七八个月不见面啦,还好意思生我的气?” 青娥背过了身子,道:“人杰!今天约你出来,可不是跟你瞎胡闹的,人家可有正经事!” 少年涎着脸,道:“有正经事也留在后面,咱们先找个地方……走,你跟我来!”说罢,就去拉她的手。两个人在雪地里纠缠着。卜青娥有点吃惊,害怕……她用力的拒着少年的身子,可是对方就像是一只出笼的猛兽一样的。 他狠命的按倒她,在她脸上,眼睛上,鼻子上,恣意的狂吻着,那样子真像是一只饿狼。 卜青娥情急地推着他,有点像要哭的样子…… 她用力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翻身爬在雪地里,呜咽地哭了。 少年摸着被打的脸.还有点不大明白,他怔了一下道:“你……怎么了?” 卜青娥忍不住扑到了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他,呜咽的泣道:“人杰……我害怕……我怕!” 少年一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咱们的感情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来,来……跟我找个地方亲热一下!” 卜青娥离开他身子,似羞又嗔地瞧着他道:“方人杰,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真爱我,还是假爱我?”这个叫方人杰的少年怔了一下,朗笑道:“得啦,小宝贝儿……这是老问题了,我方人杰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瞎话了?” 卜青娥道:“这么说是真爱了?” 方人杰道:“当然!” 卜青娥说:“你发誓!” 怔了一下,方人杰当真举起一只手,朗声道:“我方人杰发誓爱卜青娥,今生今世,永不变心——”看着卜青娥一笑道:“这总行了吧!” 卜青娥冷笑道:“如果变了心怎么样呢?” 方人杰无可奈何地道:“你可真狠心,少说一句都不行!”然后他闭上眼,又道:“如违此言,不得善终!” 卜青娥点点头说:“这还差不多。” 方人杰道:“好啦,誓也起了,你该跟我找个地方去啦!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说着,又把一张俊脸凑了上去。卜青娥拒着他道:“你不是说过,愿意为我牺牲一切么?” 方人杰道:“当然!” 卜青娥皱着的一对蛾眉展开了,她说:“好!那我们现在就结婚!” 方人杰道:“结婚……?” 卜青娥点点头,却又羞红了脸,低下头道:“现在非结婚不可了!” 方人杰一呆道:“怎么?你家逼着你嫁人了?那不要紧,你搬出来,找个房子,我养着你!” 卜青娥摇摇头,苦笑道:“那算什么?……我妈也没逼着我嫁人,是我自己没有脸在家里住下去了……”方人杰不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呀!” 卜青娥叹了一声,期艾道:“我有孕了!” “啊!”方人杰陡然一惊,上下打量着她道:“你……别开玩笑了……”他强自作出了一副笑容,想付之一笑。 卜青娥的表情是庄严的。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他,静静地道:“人杰,你先别害怕……反正我已经出来啦,以后也就是你的人了,我们可以远走高飞,以后再也用不着偷偷摸摸了!” 方人杰猛一下子站起来,道:“你别胡说,我才不信你说的是真的?” 卜青娥挺身站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良久,冷笑道:“好吧!你要看就给你看吧!” 她倏地揭开了斗逢,现出了便便的大腹。 方人杰那张俊脸,蓦地脸色大变,身形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他讷讷道:“几……几个月了?” 卜青娥咬着下唇,又羞又气的道:“还问呢,都快九个月了!” 方人杰上前一把,紧紧抓住她的两只手,厉声道:“为什么你不早说?为什么?……” 卜青娥流泪道:“我去找过你,你秦师兄说你奉师命到江南去了……” 方人杰瞪眼道:“为什么要留着他?为什么不弄掉?” 卜青娥吓了一跳,她战瑟道:“我……都试过了……没有用……再说……再说……我舍不得!”愁方人杰倏地一掌,卜青娥无防之下,面上沉实地着了一下,一交跌倒雪地上。 她吃惊道:“人杰,你打……我?” 方人杰愣愣地看着她,咬牙道:“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不能要——” 卜青娥含着泪,道:“不……不……现在已经太晚了……人杰!” 她爬起来,扑向他,恳求道:“……你不是说过吗,我要是有了孩子就跟我结婚,带我走,现在怎么又变了?” 方人杰挣开她,气馁地叹一声道:“唉!你胡说些什么,那是我一时说着玩的,你居然当真!” “说着……玩的?” “怎么?”方人杰目射精光道:“你还真想赖上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卜青娥面色苍白,害怕地道:“不……人杰,你不是这种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方人杰冷冷一笑,道:“我说呢!七八月不见面了,现在怀着个肚子来啦——卜青娥,你看错人了,肚子里那块东西,也不一定就是我姓方的!” 卜青娥娥眉一挑,倒抽一口冷气道:“你……你说什么?……人杰,你不能没有良心呀……” 方人杰狂笑一声,道:“良心?……哈哈……”说罢,身形一旋,“嗖”一声,已然纵上了马背。 卜青娥扑前几步,一把扣住了马缰,她娇躯战抖道:“方人杰……我不是这种人,孩子不是你的,我不会赖上你的……人杰,我爱你,为了你我家也不要了,我……我师门也不能投奔了……你不能再丢下我!” 方人杰冷笑道:“所以,你就找上了我?……我能跟你丢这个人?”他用力抖着缰绳道:“你快闪开,小心马撞着你!” 卜青娥力扣不放,道:“不……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方人杰面色勃然大变,目射凶光,却又临时忍住,叹了一声道:“算了,我今天来了,身边银子也不多,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留着用,走得越远越好!听见没有?” 说时,探手自鞍内摸出一包银子,“叭!”一声丢在了地上。 卜青娥呆了一呆,松开手。 她这一刹那,眼中看到的,好像不再是昔日的恋人方人杰了,而是一只狼,一条毒蛇…… 她节节的后退着身子,面上淌着冷汗道:“你……这是你说的话……方人杰……” 弯下腰拣起了地上的那包银子。 方人杰冷冷地道:“不够,明天我再拿些来,只要你放了我,远走高飞。” 卜青娥杏目圆睁,倏地把手中银包用力的向他身上掷去,无数的碎银子散开来,就像是一片银雨,呼啸着奔向方人杰全身打去。 马上的方人杰面色一变,冷笑声中,衣袖一扬,“琤”一声,已把近身的碎银,全数收入袖内。 然后他怒视了她一眼,带过了马头策疆而去。 卜青娥用力地抓着地上的雪,掷过去,哭嚷道:“滚……滚……滚得远远的……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 在无数的雪团飞掷中,方人杰狂笑着走出了视线…… 卜青娥哭嚷着,渐渐有点声嘶力竭,才倒在雪地里,热热的脸,贴着雪,雪都溶化了。 在亭子里坐了快一个时辰了。 她倚着柱子,看着灰色的天,只管发呆,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在昔日,她个性倔强,绝不是一个爱流泪的人,自从十岁那年随师练功,更养成了逆来顺受,坚毅不拔的意志力,一口剑在江湖上,也多少闯出了一些万儿。 如今,此时,虽然面临着如此重大的切身问题,情人叛节……生育……这些也都是一个普通女孩子所不能忍受得了的,而她,却又咬着牙忍下了! “何去何从”?这是一个面临而急待解决的问题,她一直在思索着…… 老黄马不止一次的发出了哀鸣,走过来,用头挨着她的身子,她叹了口气,站起来说:“你带着我走吧,不管哪里,走吧!”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马嘶之声。 ???卜青娥蓦地站起来,雪原上再次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只一眼,她就能认出来——一点都不错,方人杰又回来了! 刹息之间,那匹健壮的大黑马,驮着那个伟岸的年轻人,随同着急骤的串铃之声,像是奔雷疾电般地,已来到了眼前。 这真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卜青娥一刹时脸上带出了微笑,她不禁想道:“莫非他改变了?……他毕竟还是爱我的……要不然怎么会去而复还?” 只要方人杰真的回来,在面前忏悔,她还是会原谅他的,因为她实在忘不了方人杰,以及方人杰昔日加诸在她身上的爱…… 方人杰的马像风也似的由亭边跑过去,忽然又勒住,在马上他回过头来,向着亭子看了一眼,意外的显得很惊异,然后他徐徐地又策马,回头向亭前走来。 卜青娥原想招呼他的,却又有意把身子转向一边不睬他。 方人杰下了马,一步步的走进亭子里,他眸子直直地盯着她,道:“你还没走?” 卜青娥冷漠地摇摇头,又把目光转向一边。 方人杰顿了一下,道:“你打算怎么样?” 听这种语气,卜青娥立时觉出来,对方并不是来道歉来的,她的心也立时就凉了。 冷冷一笑,她瞧着他道:“你就别管了!” 忽然,她觉出方人杰那直直看着自己的眼光有异,由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倏地站起身来,她疑惑地道:“你……要干什么?……” 方人杰一双锐利的眸子,很快地在四周一瞥,冷森森地笑道:“卜青娥——你也算是我的知心人,我的手段你会不知道?”说时,向前走了几步。 卜青娥下意识地抓住了剑把,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方人杰狂笑一声道:“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自来投。告诉你,我方人杰在江湖上这个名声闯来可不容易……” 他森森地一笑,又接道:“再告诉你……‘行易派’的掌门人,已经内定由我来接掌……在此以前,我不能让你毁了我!” 卜青娥一惊道:“我怎么……毁了你?……” 方人杰冷笑道:“怎么毁了我?想想看,要是你把这件事散了出去……” 卜青娥内心蓦地打了个寒战,她忽然明白了,方人杰去而复还的明显意图,这真是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当真是郎心如铁,如此作为,真连禽兽也不如。 她简直不敢想,方人杰会对自己存下这种心,一时面色苍白地道:“你……是回来杀我的……可是?” 方人杰点点头,道:“算你聪明!卜青娥,念在你我以前的交情。你来个自了吧!” 卜青娥冷笑道:“如果我不呢?” 方人杰剑眉一挑道:“那我只有代劳了!” 言罢,一掀鞍上皮盖,现出了他那口不同于一般的兵刃——金牛剑。那是一把在剑柄上镶佩有“金牛”标志的长剑。 方人杰握住了剑柄,一按剑上的哑簧,抽出了剑身,他脸上的杀机益加的显著。 卜青娥目睹及此,本能地后退了几步,一伸手,抓住了那匹老黄马的缰绳。方人杰上前一步,道:“你刚才不走,已经丧失了机会,现在再走也来不及了!”言毕,身起,一朵云似的,已自马鞍上飘身而下。 卜青娥扳鞍欲上马,方人杰错步而上,“刷!”一剑直劈而下,卜青娥虽说昔日的武功不弱,可是她绝非方人杰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大腹便便,有了身孕……尽管如此,她却也不是弱者。 方人杰剑光一闪,卜青娥双手一按马鞍子,勉强的跃起了数尺之外,方人杰一剑掠空,长剑向后一送,剑芒闪处,那匹老黄马.唏聿聿一声长嘶,肚腹之间,冒出了大片的血光,倒卧于雪地之间。 紧跟着,方人杰第二次腾起了身子,剑光如雨,连人带剑,再次的向着卜青娥身上卷去! 雪地里,升起了一阵雨花…… 卜青娥在如雨的剑势之下,拔剑以迎,双剑交锋到最后一剑时,她身子终于支撑不住,跌翻于雪地里。 方人杰寒声道:“冤家,你认了命吧!” “金牛剑”向外一展,奇亮如虹,冷森森的剑光里,卜青娥惨叫一声,右胸侧血喷如雨。 她在雪地里打了个滚,踉跄着向前逃奔。 方人杰自背后追上来,厉叱道:“呔!” 卜青娥一转身,方人杰金牛剑点出一点金星,直取她的咽喉,这一手可有个名堂,招术中名唤“开声剑”,最是阴损刻毒。 剑光一吐,卜青娥向左一偏,青丝一束,却为剑削了下来,迎刃飘散空中,只差分毫,就伤着了她的面门。 方人杰一跨步,正想用“反手剑”取对方性命,却见卜青娥左手向外一扬,打出了一掌雪屑。 带着悲惨的呼声,卜青娥勉力的纵出去,跌行于雪原之间,向着远处的山道间奔去。 方人杰追了两三步,恨恨的站定了足步。 西北风呼啸着,不知何时开始,天上竟又下雪了。漫空飞舞的雪花里,方人杰认清了卜青娥的去踪,只见他由腰上取下一只鹿皮手套,戴好右手,然后拉开了胯后皮袋,自其内抓了一把色作暗赤的铁菱角。 足下跨前一步,一振腕子,打了出去。 卜青娥身子一晃,扑倒在地。方人杰狂笑一声,点足而前,身形起落,快比飘风。 卜青娥奋力挺身跃起,却觉得腹部如绞,她只觉得全身再也提不起一丝力道,同时一阵头昏目眩,顿时跌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第二章 残废女人 方人杰赶上一步。狞笑道:“卜青娥,到阴间打官司去吧!” 金牛剑一抖,直向卜青娥背上扎去。 漫天飞雪中,忽然传来一阵疾烈的拍翅声,一只奇大的乌鸦,箭矢也似的投空而至,随带着“呱!呱!”的凄厉鸣声,那只远较一般常见的乌鸦硕大数倍的大鸟,蓦地向着方人杰面上攻到。 它用它一双爪,一只啄脷,向着方人杰双目以及眉心同时攻到。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一件怪事! 方人杰陡然大吃了一惊,口中叱道:“扁毛畜牲!” 剑势一撤,向着凌空的乌邪身上斩去,那只大乌鸦口中“呱!”地唤了一声,就空一转,翩若惊鸿地向着左侧鼓翅而去。 紧跟着另一只乌鸦,却由另一个方向,电也似的袭到。方人杰金牛剑一转,用“追星赶月”的剑招“刷!”一剑,就空劈下了那只乌鸦。 雪花飞舞的空中,忽然传来大片的鸦鸣之声,一刹时,无数的乌鸦,自四面八方同时攻来。 这蓦然出现的鸦群,就像是掠空而过的一片墨云,随着动人心魄的群噪之音,纷纷鼓翅,往返穿梭似的,向着方人杰合力攻到。 这真是难得一睹,惊心动魄的场面! 数以千计的乌鸦,在漫天飞雪里,择人而噬……莫怪乎,就连方人杰如此勇猛的武林中人物,也猝然感到心惊胆战了。 他施出了全身的功力,一口金牛剑运行得虎虎生风,左撩右斩,乍起又落,身手极为利落,一刹之间,死伤在他手下的乌鸦,颇是可观。 现场雪地里,随处可见坠死的鸦尸,雪花共墨羽飞舞,雨风啸长天一色,这一场人鸦大战,确实是旷古绝今,骇人听闻。 方人杰不愧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人物,可是此时他所敌对的,不是人,而是席天遮地的鸦群。 他虽斩杀无数,可是这么多的锐目,这么多双利爪钢啄,真令他防不胜防!只消一刻,他身上衣衫尽破,腹背多处已为乌鸦的爪啄所伤,现出了极为狠狈的神态。 方人杰剑势。已不如先时那么凌厉,身步也不再那么矫捷了。 他踉跄在大雪原上,随着旋回的鸦群攻势,不时的跌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那些鸟类中最丑恶的乌鸦,却像幽灵也似的,紧紧地纠缠着他,一刻也不肯放松,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只被蜂群在围绕的熊,走到那里围到那里…… 终于,方人杰不支倒在了雪地里。 空中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哨音,那是由人口所发出的声音,乍然听在人耳之中,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飞舞着的鸦群,在闻得这声急哨的刹时,纷纷停止了攻击,由先见为首的一只大鸦率领着,盘空一周之后,向着一丛松柏灌木丛间飞去。 大群的乌鸦,席天盖地而来,追风排翅而去,霎息间,已全数无踪! 倒卧在雪地里的方人杰,看看已将要亡身在鸦群的利爪钢啄之下,却又料想不到,居然绝处逢生,他喘息着站起来,寒风侵袭之下,他只觉得身上的伤痛极了。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随着西北风的暴虐,空中的鹅毛大雪白茫茫地成了一团,人的视力,能够看出三丈以外,已是很不容易了。 当然,在这种情形之下,想要搜索卜青娥,是太不可能了。 “也许她早已死了,或是被雪花所埋葬了!”他心里这么想着,忍着砭骨的奇痛,一步三摇地向前行着。 近处似乎有巍巍高山的影子,无论如何,他要找到那里避一避雪,顺便收拾一下身上的伤。 方人杰抱着这种信心,向着山的影子慢慢地走过去。 地上到处都是乌鸦的尸骸,这一场人鸦大战,他到底斩杀了多少只乌鸦,连他自己也算不清…… 在山洞里歇了一会儿,又包扎了一下几处较重的伤,他的体力恢复了许多。 这地方,他是不敢久留的,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听到了乌鸦的呜叫之声,直觉地可以判断出,那大群的乌鸦,必是栖息在附近。 有了一次惨痛经验,方人杰哪里还能再尝试第二次?他巴不得肋生双翅,能够立刻飞离这个鬼地方!看看大雪渐渐地小了,他钻出了山洞,向着怪石嶙峋的山下翻去。 岭下是那么矮小的灌木丛林,密密的延出,约有数里之遥,他不能确定,方才那些乌鸦的藏处,只得更小心的一路攀行着。 白雪压盖着翠绿的松柏枝叶,自绿相衬,间以垂挂着晶莹夺目的冰枝,景致真美极了! 他屈身在灌木丛中行走,不时地左顾右盼。 忽然,几只乌鸦由丛林里拍翅而起,紧接着大群的乌鸦,都跟随着振翅而起。 方人杰吓得打了一个冷战,赶忙伏下了身子,他只以为这些乌鸦,必然是发现了自己,眼前又少不了一场惨烈的激战。 可是,事情却不是这样的。 大群的乌鸦在空中翩跹着,飞行了一周之后,却向着丛林中,某一处地方投落而下。 在那里,传出鸦群的啾啾群噪哀鸣之声。 紧接着一群乌鸦又飞了回来,仍向着前处投落而下,方人杰忽然发现到,这落后的鸦群,每两只为伍,口中衔着一只鸦尸。 这真是一件骇人的事! 方人杰不由起了好奇之心,这种心理的猝然兴起,竟然使得他忘记了先前的惨痛教训,仗着他有一身杰出的轻功,他居然冒险,直向着那鸦群聚之处掩去。 眼前是一片奇景—— 无数的乌鸦纷纷用翅,用啄爪,翻弄着白雪,使之成为大小百十个不等的小雪坑,然后两只一队,衔着一只鸦尸,填放在挖好的雪坑之内,最后再用翅膀拨弄白雪,把埋有同伴的雪坑填平。 这些动作,由如此众多的乌鸦分批执行,看起来一丝不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方人杰伏在树后面,看得啧啧称奇,无意间一抬头,目光所及之处,却令他大大的吃了一惊! 他揉了一下眸子,再定神看,更令他不寒而栗! 原来在松柏环绕着的灌木丛间,有一块平滑光整的大石,石上并无丝毫积雪,在那方大石之上,端正地坐着一个黑衣长发道姑装束的女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左右的年岁,面色苍白如雪,一双弧状的长眉之下,是一对又细又长的凤眼,看过去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睁是闭。 使方人杰感到吃惊的是,这道姑装束的女人,显然是双腿自两膝以下,全都折断,在她坐处的身旁左右,置放着一对用以代步的拐杖。 更奇怪的是,卜青娥居然也睡倒在那方大平石面之上,看过去,她全身是血,僵直挺着,似乎早已经死了。 方人杰看得牙关打战,全身颤栗不已,一时也弄不清,这个怪女人是何等的路数。 这个女人,一直默默无言地注视着这些乌鸦的工作,白如霜雪的面颊之上,带着隐隐的怒容。 无数的乌鸦时起时落地停飞在她肩、臂等处,他们之间和谐相处,建立的感情,似乎很长久。 一幕埋尸的工作看看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黑衣断膝的妇人,忽然捏口长长的吹了一声口哨,鸦群鼓噪而起,纷纷散落于灌木丛内,顿时之间,连一只也看不见,全数无踪。 方人杰这才明白,原来这许多的乌鸦,竟是那断膝妇人所豢养的。 断膝妇人一双细长的眼睛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自言自语地道:“天将暖,雪也快溶化了!” 然后,她回过身来,看着僵直的卜青娥,摇摇头道:“可怜的姑娘,若非遇见了我,你焉有活理?”暗中的方人杰陡然吃了一惊,心忖:原来她还没有死! 他心中立时兴起了再次的杀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金牛剑的剑把。 妇人的目光,忽然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转到了方人杰身侧附近。 只见她面上带出一片冷笑,深刻的笑纹,深深地嵌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看过去愈加的令人害怕,这个女人脸上的那种表情,像是一个被困居在地窖里的犯妇,又像是一个经过长久心力交瘁……总之,那是一种极为沉郁,难以抒怀的忧愁的表情。 她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道:“人言妇人之心最狠毒,这个世界之上,却多的是一些负心的男人,其心比较妇人更阴狠百倍以上……” 回过头,看看石上的卜青娥,又道:“你已怀了胎,腹内婴儿自是不保,只是我必尽全力,保全你的性命,让你能活下去……” 方人杰心中又是一惊,他绕了半个圈子,开始轻轻地向着那妇人坐身的大石前接近。 在他心里这么盘算着——对付一个双腿都折断的妇人,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即使她武功再高,总不如自己生来的双腿那么的利落…… 他的眸子又转到石上的卜青娥,当然,他第一个要下手杀害的还是她,他决不能留着卜青娥的活命,对自己未来构成威协! 在一株松柏后,他定下了身子。 金牛剑早已撤在了手中,他打量好下脚之处,只需要一纵身子,抖手一剑,就能立刻结果了卜青娥的性命,然后纵起了身子落向一边,在丛林中掩身而去…… 他这么判断着,内心并有十分的把握。 那个断膝的妇人,似乎是没有发现他,她只是注意着面前的卜青娥,伸出一只雪藕也似的手,在卜青娥手腕子上量着脉搏。 这正是一个下手的顶好机会! 方人杰陡然腾身而起,向着那方大石上落去,掌中剑向着石上的卜青娥穿一心刺下,剑光一闪,快同电光石火! 断膝妇人在方人杰宝剑方一刺下的刹那间,忽然抬头,她那张惨白的脸和方人杰一照面的当儿,后者立刻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寒意。 说时迟,那时快.妇人的一只白手向上一抬,两支春葱也似的玉指,已然拿住了方人杰的宝剑尖端,方人杰用力一振腕子,宝剑弯成了弧形,却也未能脱离开那妇人的手指。 她是那么的安详,从容…………仿佛压根就没有把方人杰这么一个人看在眼中一般。 方人杰数刺不下,剑身颤抖着,好像就要折断了一般,这才突然想到这个妇人指上的功力,竟是如此的骇人!绝非一些所谓武林高手,所能望其项背。 这种念头的忽然产生,使得他立时对断膝妇人,大大生出了畏惧之心。 两对眸子甫一交接,那妇人深邃的目光,似包含着一些幻术在其中一样……方人杰只觉得一阵心神荡漾,差一点难以自持。 透过妇人那张清秀苍白的脸,散过来的是无比的寒意……她那双眼睛,以及整个的人,都宛似冰雪的菁英所铸结而成的。 忽然那妇人张开嘴,喷出了一口气。 方人杰只觉得透来一阵冰凉,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冰冻住了,他口中惊叫了一声,随着妇人二指向上一挑,那口金牛剑已连同一道剑光,穿云直上,不知落向何方去了。 方人杰厉叱了声:“好贱人!”他双掌一合,用“童子拜佛”暗含着“开山掌”的功力在内,蓦地向着断膝妇人头顶上磕下去。 断膝妇人衣袖一扬,但听得“呼!”的一股疾风,方人杰双掌尚未递上,整个人“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直向后面倒翻下去。 他所面临的敌人,是他有生以来从来未曾见过的劲敌,这点方人杰已有所领悟,可是他却并不甘心就这么撤退,无论如何杀死卜青娥也是好的。 所以在甫一翻出之后,方人杰立时又纵了出来,他的身手果然非同凡响,手脚在地面上一弹,捷比飞猿巨鹰???地义腾身而起。 随着一声怒叱,方人杰却向着石上的卜青娥再次扑去。 那断膝妇人目睹此,反手一翻,由掌心里猝然发出蒙蒙的一道白气。 方人杰身子甫和这股白气一交接,顿时怪叫了一声,翻倒在地。 一刹时,他只冻得全身颤抖,牙关克克作响,妇人所发出的那道白气,方人杰只觉得透冻冰寒,一时仿佛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凝住。 他只得在地上用力地翻滚、折腾……借以减少身上的奇寒冰砭感觉。 妇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微微带出一些冷笑。方人杰滚翻腾跃,满地打滚,足足有小半盏茶的时间,才渐渐地退去身上的寒意。 奇怪的是,那个断膝的妇人,自始至终,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面上表情不愠不怒,像是一座观音大士的坐相。 方人杰喘息着站起了身子,望着妇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妇人也看着他,不声不动。 良久,方人杰的心眼又活了。 他鼓起了勇气,道:“你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是人还是怪?……” 断膝妇人眨了一下眼睛,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人杰看了她的断腿一下,心忖道:“是了,想必是她根本无法离开这块石头,她虽武功高强,却也未必是武林正宗,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的玄功异术……我又何必怕她?” 心里这么想,不由暗中提起了一股真力,聚集在双掌,却佯作微笑道:“我姓方……” 又指了一下石上的卜青娥,他撒谎道:“这个女人不是好人,你何必要袒护她?” 断膝妇人道:“她怀了孕了,是吧?” 方人杰一怔,点点头道:“不错……是。” 妇人道:“可是你做的孽?” 方人杰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 断膝妇人并不理睬他,又道:“所以,她找到了你,要你娶她可是?” 方人杰吓了一跳,好像她曾经目睹了这件事情似的,但是他当然不能承认。摇摇头,正想说“不是的。”断膝妇人却又接下去道:“……你不答应,是了……她因此很伤心,一定很伤心……”她自言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世上怎地如此多的负心人呢?” 方人杰愈听愈害怕,打断她道:“你不要瞎猜,事情绝非如此!” “一定如此!”断膝妇人看了他一眼,很肯定地说:“……她哭求你带她去,你使她失望……是了……她为你牺牲得如此之大,试想,家也不能回了,师门一定也见拒于她,而你……” 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向着方人杰身上一瞥,脸色变得极为恐怖。 方人杰打了一个寒战,道:“你……不要胡猜乱想……” 断膝妇人冷冷一笑道:“……你对她不过只是存着玩弄之心,哪里是真心相爱。只可怜她一片痴情……” 点点头,她继续思索道:“……你害怕这件事,传遍江湖,使你名誉扫地,所以萌下了杀机,于是一路追杀她,你要她们母子的命!”说到此,这妇人闭上了一双眼睛,身上起了一阵微微颤抖。 她像是强自忍着内心的愤怒,颤抖着声音道:“好毒的人……世上虽多薄幸人,何见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方人杰不得不暗中钦佩这妇人料事如神,内心生出了情虚恐怖之感,而后退了几步。 断膝妇人忽然开目盯视着他,冷冷道:“你说是不是?” 方人杰呆了一下,在妇人如电的目光之下,他似乎连说谎的技巧也失去了。 一瞬间,怒由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吼了一声,身子向下一躬,双掌齐出,用劈空掌力,直向妇人身上击去。 断膝妇人一声尖啸,那坐在石面上的身子,旋风也似的卷了起来,当真是快若飘风,方人杰的凌厉掌力,虽然把大石面上击起了一层石屑,却是连妇人的身边也没有沾着丝毫。 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方人杰原本以为她失去了双足,行动必然不便,却未曾料到,竟是如此之快,快得简直难以想像!不容许他回视究竟,这当儿,一只沉重的“核桃木拐”,已然沉实的压在了他的肩上。 那种重力,也是方人杰生平从未领受过的。 随着妇人拐上的重力,方人杰由不住“扑通!”一下子坐了下来。 断膝妇人身子一转,已来到了他面前。方人杰见她全身竟然借着一根木拐,凌虚的定住身子,那另外的一根木拐,正自沉实的压在自己肩上,他虽用力暗中抗拒,即是无法移动分毫! 妇人道:“在我的律法里,天下的男人大多可杀,对女人不忠尤可剐,似你这般人,千刀万剐犹嫌不足,何能轻易饶你?” 方人杰一刹时感到了无比的恐惧,开口道:“饶命!” 二字才出口,妇人杖脚一扬,已点在了他“三里穴”上,双腿一软,“扑通”一下已跪倒在雪地里。 断膝妇人伸手一挟,身形再转,已携同方人杰,纵身到大石之上。 方人杰仍是保持着跪地的姿态,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难以开口吐出,眼看着那妇人坐地,由袖口之内拿出一口翠柄的小刀。 望着方人杰的脸,这妇人冷冷地道:“男人个个可杀,玩世不恭者杀,斜视妇人者杀,见利忘义者杀,自负自傲者杀……普天之下的男人原本个个都该杀,你且试试我这柄特制的‘戳情刃’,这是专门杀剐负心男人用的!” 说罢,伸手抓住了方人杰一只耳朵,翠刃向前一送,像是切豆腐一般已割下了一只。 断膝妇人把一只血淋淋的人耳放在石上,一面道:“我要你一万刀死,九千九百九十九刀都死不了,信不信一试就知。”说时翠柄小刀,又向他第二只耳朵上送去。 忽然,大石上的卜青娥翻了个身子,口中微微发出了一阵呻吟之声。 断膝妇人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又转向方人杰,妙目侧转几度,之后,冷冷一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此刻杀了你,似乎有点越俎代庖。” 她回头又看了卜青娥一会儿,内心似乎在决定什么似的,一时举棋不定。 此时,寒林内又发出了阵阵乌鸦鸣叫之声,大群的乌鸦穿林而出,纷纷向着妇人所坐之处飞来。 满面鲜血的方人杰,失去一只左耳,吃寒风一吹,固是痛彻心肺,可是看到了这些乌鸦,更不禁吓得三魂出体,六神无主,那僵跪的身子,早已抖成了一团。 盘旋的鸦群,似乎也看见了地上的仇人,相继争鸣着,齐向方人杰身上投落。 断膝妇人一声叱道:“你们都走,没你们什么事!” 说时,一双衣袖连连挥动,时发异啸。 果然,那群乌鸦在盘空一周之后,纷纷振翅向着远天飞去,乌压压一大片,天地一时为之失色! 断膝妇人赶走了鸦群之后,目光才又转向方人杰,道:“我名查三姑,居此雪山已达二十年,这里一向没有外人走进,我原已发誓不再杀人,只因恨你太甚……”叹了一声,又道:“今天我且放你回去,十年……不,也许用不了这么久……这个姑娘……”说到此,用手指了一下石上的卜青娥道:“……她必定学成绝技,而且会寻找你,取你的性命!” 伸手一拍,方人杰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立时解开了穴道,他捧着那只流血的耳朵,张惶地站了起来。 断膝妇人冷冰冰地看着他,扬了一下手上的翠柄小刀,道:“用这把刀!”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方人杰听得心胆俱寒! 妇人哼了一声,道:“你可以走了!” 方人杰退后了几步,像是遇见了妖怪似的,蓦地转身,抱头鼠窜而去。 第三章 八方风雨 五年来,武林中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老一辈的退的退,死的死,很少再能找到几个能够仍然称雄江湖的了。而年轻一辈的能人奇士,却是如同“雨后春笋”,一时人才辈出,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不可轻视。大江南北,新近拔起的几个顶儿尖儿的人物,比较值得一提的是武岭新秀,“铁旗”盛云飞,四川的诸氏兄弟——诸龙,诸虎,陕西的“兜云手”常三郎,两广的“七金龙”,河南道上的“黑虎”武天威。 这几个人,在江湖上或正或邪,都有极高的声誉,武功也都是众所周知,所谓的高手。 然而,由最近一年的趋势看来,更值得一提的还有三个人,这三个传说中,是两男一女。 两个男的,其中之一,乃是新掌“行易派”掌门人的“金麒麟”方坤,和惯走边疆的“日月轮”左秋阳。 关于“金麒麟”方坤这个人,据说已得该派元老“矮叟”熊谦先生的真传。 据说“矮叟”熊谦在退隐前一年,在江西庐山“紫云洞”结庐时,曾召见其手下五大弟子,暗察五人禀赋,以及向学的毅力,以定择其一而传以绝技,接掌“行易”一派。 在当时,那位少年“方坤”以超人的资禀,过人的实力,赢得“矮叟”熊谦的赏识,特别挥退其他四人,辟室而授以生平绝技——“少阳神功”,继而承接“行易派”,成了行易一派第十七代掌门人。 “金麒麟”方坤接掌行易派后,广收弟子,四海论交,其人貌相英俊,奇的是双耳之一,不知是涂以“金漆”拟或是装置的假耳,总之,其中之一,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金耳。 这其中,知道内情的也不少,尤其行易派中的人,都知他本名“方人杰”,“方坤”是后来改的名字,至于那只后来装成的“金耳朵”,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至于另外那个‘日月轮”左秋阳,这个人,大家对于他知道得就不太清楚了。 传说中“日月轮”左秋阳,亦以貌相神俊清秀,见称于江湖,其人武功绝高,生性怪异,但却有一腔侠心义胆,爱打人间不平事。 这个人大家对他都很敬畏,但是能得以见“庐山真面目”的人却不多。 最后,再提到那个女的,咳!知道的人那就更少了。 人们连这个女的姓什么叫什么也弄不清楚,有人说她性“胡”,有人说姓“传”,又有人说她姓“卜”,不过有一点,可以证实的是,这个厉害的女人,是来自“雪山”,练有一身中原武林难以想像的奇异武功。 她性情诡异,动辄以杀,死在她手上的人,可是真不少了,奇怪的是天下的男人,只要会一点武功的人,好像都与她有仇,对于一些登徒子,薄幸儿更是绝不留情,来无影去无踪,此女惯施的兵刃,是一杆“水晶钻”——又是中原绝无仅有的奇怪兵刃。江湖上对于这个女人传说得太多了,可是如同对“日月轮”左秋阳的传说一样,大都是些“捕风捉影”之谈,很少实在的,只有那些身受其害的人,才能道出较真实的事实,可是那些身受其害的人,能够活着说此女真人真事的,真是“风毛麟角”,太少了。 自从传说“雪山”来了这么一个女人之后,武林中揭起了轩然大波! 当今武林所谓的“七门六派”,在西岳华山召集会议,预备共同对付这个女人,一些所谓的卫道之士,更是看不得如此一个女杀手样的人物,横霸江湖,杀尽天下的男人。 传说到了“行易派”的掌门人“金麒麟”方坤的耳中,这位掌门人所表现的疾言厉色,足以令人震惊。 他首先广发侠义贴,召集天下的英雄好汉,声讨“雪山”下来的这个女人。之后不久,他竟然把掌门人的印符暂时交给了师兄“九连环”罗先傅,匆匆离门他去,一时失去了踪迹。 一些老江湖耳濡目染,莫怪乎都要叹一口气,江湖上似乎酝酿着未来的大举仇杀,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大家都说年头变了,一派的大好湖山,却被几个出道不久的毛头小伙子,弄得一团糟,乌烟瘴气的…… 于是,怕事的人,愈加的退隐深山,再也不能出山问事了…… ×      ×      × 西岳华山,群雄会萃,这一天好不热闹。 “华山派”的掌门人——“金刀”夏侯风,一大早起来就在东门“环山草廊”,以佳肴美酒,盛情等待来此聚会的所谓武林中“七门六派”的各掌门人,以及天下的武林英豪,高人侠士。 商谈的第一要务——合力阻杀雪山下来的那个女人。 到了中午时分,这帮子人可都来得差不多了。 最后进门的是陕西“长安门”的首领“兜云手”常三郎,待他进来之后,会议正式开始。 “环山草廊”,顾名思义,是建筑在半山四周的环状长廊,建筑得十分别致,宽敞的廊道,全系以百年以上的巨材,整根的搭柱,再铺以平整的木板,抹以朱漆,看过去挺是壮观! “金刀”夏侯风,偕同师弟“华山一剑”梁志,以及本门大弟子,列席恭迎。 “环山草廊”张灯结采,对于如此盛大的一个集会,不敢怠慢,这些千里迢迢,仆仆风尘而来的高人侠士,几乎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上的知名之辈。 照理说,这些人物聚集一堂,旧友新知,理应是一团喜乐融融才合正理,可是事实上却大不然,为什么?且听听“金刀”夏侯风的一篇讲词。 这位白发皤皤,年已花甲的华山派掌门人,心情十分沉痛地起立致词。 他说:“各位参与盛会的武林前辈,高朋贵友!今天你们能来到了敝帮,大家聚会一堂,接受华山派兄弟此次的款待,实在是荣幸之至……” 清了一下噪子,他接下去道:“最近几年来,江湖上风云险恶,武林人物自暴自弃,不能自我约束,当然是构成这种风云险恶的原因之一……” 廊子里起了一阵骚乱,人人附和着他的语气,谈论着不已,待这阵骚乱稍微平静下来,夏侯风才又接下去道:“……但是,今日以兄弟来主持的这个盛会,姑且先不谈论这种武林自律的法则,而是……”说到这里,他那张满布皱纹的老脸,显得十分激动,下巴上的肉不停地收缩着。 脸上带着几分冷笑,他说道:“各位当然都知道,本年开年以来,传说着的有关那个‘雪山魔女’的事情!” 四周围“轰!”一下子,立时乱开了,众口纷纷,诉说不一。 “金刀”夏侯风双手在空中虚按着,甚久,才止住了这阵子骚乱。 然后,这个老头儿才又接道:“大家对于这个怪女人的传说不一,有人说她是雪山下来的,还有人说是从异域来的……对于这一点,兄弟曾有过一番深入的调查。” 廊子里,立时就静了下来! “金刀”夏侯风很慎重地说:“兄弟的看法,此女是来自雪山,这一点是不会错的!”说到这里,他很沉痛地道:“……敝派有三个门人,并且为此丧命,敝师弟——梁志,曾亲自与那个魔女动过手,不幸丧失一臂……” 大家全都吃了一惊! 吃惊的原因,不止是为了梁志曾亲眼目睹那个怪女人的一切,最大的原因是,“华山一剑”梁志,何以能够逃得了活命? 众人的目光,于是很自然地投落在那位“华山一剑”梁志的身上。 在这种情形下,“华山一剑”梁志,只得站了起来。 众人从他左臂空虚的一截袖子上看来,此人果然是断了一只胳膊。 “金刀”夏侯风苦笑道:“有关那雪山魔女最精确的报导,请听敝师弟亲口叙说——” 这时“华山一剑”梁志向着举座各人弯腰鞠了一个躬。 梁志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他一对眸子,扫视了四周一眼,愁苦地,哑然道:“那个魔女,年岁不大,大概只有二十五六……也许还更小一点……”众人发出一阵惊叹之声,纷纷又谈论了起来。 梁志接下去又道:“用的是一柄奇怪的兵刃,名叫‘水晶钻’,两头都可伤人,能够一出手,连点人身七处大穴……” 在座的人,当然不乏高手。 可是梁志这番话,把在座所有的人,都吓住了。试想,出手点人穴道一处的,自然不算什么高手,能点两处穴道的,武林中也大有人在,可是一出手能点三四处穴道的,却不多见了,不过是仅听传说某人能够而已。 可是梁志口中所说的这个魔女,竟然能在一出手之间,连点人身七处大穴,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情。 如果这几句话,不是出自身尊位高的“华山一剑”梁志口中,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在信口雌黄,危言耸听了! “华山一剑”梁志看了在场各人一眼,苦笑道:“在下武技平凡,实在不是她的对手!” 来自两广的“七金龙”之一马鹏九哈哈一笑,此人素以豪迈见称江湖,说话最是口无遮拦。 当下笑声一顿,大声道:“梁师父,你太客气了……你且说说,你这胳膊是怎么断的吧!” “华山一剑”梁志脸上一红,怒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不瞒马老师说,在下和那雪山少女动手,不满三招,就为她点穴定住了身子!” 马鹏九道:“以此女平日个性,凡是武林人士,落在此女手中,万无活理,何以梁兄你独能幸免?” 梁志面色一沉道:“依马兄这么说,兄弟是应该死啰,马老师你不要急,此事兄弟自有安排!” 众人轰然一笑,可是立时止住。因为这实在不是谈笑的场合,而且感觉到梁志语意未尽,值得回味。 马鹏九面色不自然地笑道:“马某不是这个意思,梁兄你不要误会……” “长安门”的“兜云手”常三郎起立道:“梁师兄不要错会了意,今日之会,大家是在了解这个女杀手的武功为人,马朋友也许是对事不对人,梁师兄不要误会!” “兜云手”常三郎,在武林中虽是后起之秀,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武功极高,言不轻发。 此刻经他如此一说,大家俱都点头称是。 马鹏九道:“对!马某正是这个意思……” “华山一剑”梁志点点头道:“兄弟哪敢误会马兄,常帮主这么一说,显见兄弟是失礼了!” 他无限气馁地道:“那雪山魔女,确实是武技高超,兄弟出道江湖已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过!” 常三郎皱眉道:“她是什么家数?” 梁志道:“这个……以兄弟浅薄的见识,此女像是当年‘雪山老人’查洪的路数……” 在座各人,面色俱都惨变,面面相觑。 四川来的诸氏兄弟之一诸虎,摇摇头道:“梁兄弟,这么说就不对头啰!” 他那一口浓重的四川腔调,顿时引起了各人的注意。 大家都知道这兄弟两个,在四川一省,声望极高,在华阳开帮立舵,成立“十二连环坞”,设“龙虎堂”,弟兄二人每人都有一身软硬功夫,尤其是练就的“绵掌”都有十分的火候。 诸虎这么一说,大家倒都要听听他的见闻了。 他打着一口四川话,说道:“雪山老人四十年以前早就坐化了,梁师父你说那个女娃儿,格老子的不过才二十儿岁,朗格凑得拢吗?” 在座见他说得有趣,俱都笑了。 诸虎摇着手道:“不要哄,不要哄,龟儿,这不是摆龙门阵,谈正经事嘛!” 群雄听他这么说,一时笑得更响了。 诸虎胀红了脸,瞪眼想要骂人的样子,他哥哥诸龙拉了他一把,硬把他拉坐下来。 “金刀”夏侯风忙站起来道:“诸二帮主说得有理,那位查老前辈在四十年前,已坐化在大雪山……据说此老并没有传人……这就奇了!” 来自武岭的“铁旗”盛雪飞,闻言冷冷一笑道:“各位前辈的高见,在下深为折服!” 夏侯风知他必有所知,忙抱拳笑道:“哪里……哪里……盛少侠师承名门……”说到此,怔了一下,道:“是了……令祖‘夺命幡’盛秋海老前辈,与那位查老前辈,素称知己,莫非深知其中有什么秘闻不成?” “铁旗”盛云飞含笑而立,抱拳行了个环礼,朗声道:“夏侯前辈说得不错,查氏门中,果有一段秘闻,也许与这位专杀男人的女杀手,有着若干的牵连!” 此言一出,四座群雄皆吃了一惊。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武岭新秀,以一杆“铁旗”驰名江湖的少年侠士盛云飞,微微一笑,从容地道:“那位查老前辈果然是没有传人!” 群雄一笑,盛云飞却紧接着道:“……不过,却有一个独生爱女,这件事,只怕江湖上知者几稀!”果然是一件秘闻,在座各人你看我,我看你,确实是没听人说过。 “铁旗”盛云飞长眉微扬,得意地道:“这位女士,名叫查三姑……在下稚龄时,曾见过一面,可以说得是貌若天人!” 草廊里鸦雀无声,却在全神聆听盛云飞诉说着这一段未曾耳闻过的“秘闻”。盛云飞顿了一下,道:“家祖隐居前曾对在下说过,这位查三姑早年因为情场失意,遇人不淑,遭人遗弃,因而变得心性诡异,仇视天下的男人……” 众人顿时明白了,立时畅论起来。 盛云飞抱拳道:“尚有下情未曾说完。” 在恢复平静之后,他又接下去道:“据家祖父说,那位查三姑武功高强之极,她不甘心受人欺骗,曾亲自下手,把欺骗他那个男人全家大小杀得一干二净,之后,再返雪山,就没有下文了。” 诸龙道:“可是据梁师父说,那位姑娘才二十来岁呀!朗格会是查三姑咧?” “铁旗”盛云飞欠身道:“这就不知道了,也许那查三姑有驻颜之术也不一定。” “兜云手”常三郎冷冷一笑道:“这也没有甚想不通的道理,也许雪山下来的这个女人,是查三姑所收的徒弟也未可知……”他继续分析道:“查三姑既有仇视武林男人的习性,他这个徒弟可能也会受师父的感染,这么说似乎没有什么说不通的道理了。” 大家相视点头,皆表示同意。 这一番精确的分析,似乎已然对于雪山下来的那个女煞星,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于是,大家相互起立发言,有人主张结伙到雪山去找那位“查三姑”理论,要她约束门下弟子,有的主张向查三姑散出武林贴,请她出山一论。 当然,这两种主张都是空洞的。原囚是雪山上的那位查三姑,谁也不敢真的证实她还存在,在座除了“铁旗”盛云飞知其人之外,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知道有“查三姑”这个人,她是什么样,住在雪山什么地方,更是一个“谜”! “铁旗”盛云飞于是又转间“华山一剑”梁志:“梁兄,那和你出手的女人,说些什么没有?” 梁志道:“倒不曾听她多说些什么……啊!” 他忽然怔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眸子在场内转了一周,说道:“怎么不见行易派的方坤方大侠?” 人群之中,站起了一个身材伟岸,头发稀疏的高大汉子,大家都认识他,知道他是“行易派”掌门人“金麒麟”方坤的师兄,人称“九连环”罗先傅,是一个个性爽朗,武功甚高的猛士。 就见他抱拳尖声道:“敝派掌门人因事外出,有关敝派之一切,暂由罗某主持。梁兄询问敝掌门人有何高见?” 华山一剑梁志抱拳道:“在下忽然忆及,那个雪山下来的少女,曾问及贵派的掌门人方坤!” “九连环”罗先傅一怔道:“莫非她认得我方师弟不成?” 梁志皱眉道:“这就不清楚了。她只是问在下当今行易派的掌门人可是姓方?在下回答她说不错是姓方。她就道可是方人杰?在下告之是方坤!”顿了一下,他看见举座之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于是又接下去道:“……那女人又问在下,方坤方人杰可是一人,在下告之确是如此……” 罗先傅一挑浓眉道:“这倒是怪事,他何以对敝派之掌门人如此清楚?” 四川华阳的诸虎,呵呵笑道:“格老子,那个女娃儿,要是想找方大侠出手,可是碰到了硬对头啰!” 诸龙忙道:“梁师父,那个女人,是不是预备找方大侠下手?” 梁志摇摇头道:“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正是因为在下说出了方大侠早先的大名,却想不到如此,竟使得她对在下手下留情!” 说到这里,他面上还带出了一些余悸,接着又道:“据她亲口说,男人落在她手中,万无活理,只因在下开释了她内心的疑团,所以,才破格饶我不死……” 他面有惭色地抱拳苦笑道:“在下学艺不精,有辱门风,返抵华山后,面请掌门师兄赐罪,不想夏侯师兄为人宽厚,非但没有赐罪,却还好言安慰……” 说到此,他顿了顿,接下去道:“在下所以苟且偷生直到如今,目的也是为了今日能够在盛会上,对各位做一个较合实际的口头报告,现在在下目的已然达到,已经无理再苟且偷生……” 浩然长叹一声,他大步走到草廊正中。 只见他向众人行了一个环礼,又转身对座上的“金刀”夏侯风一拜道:“多谢师兄多年来的关爱……”遂向四周众侠士唱然道:“我们侠义道中人,从不把生死放在眼中,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此次处理敝派事务,在下竟然受辱于妇人女子之手,虽然掌门人海涵,但在下却不敢苟生!” 言到此,他神色一变,“霍”地由怀中抽出一口雪亮的匕首,自向前胸要害处扎下。 一时鲜血飞溅,梁志身子一跄,坐倒在地。 第四章 怒闯山门 群声哗然中,华山掌门人“金刀”夏侯风,以及“铁旗”盛云飞,诸氏兄弟,“七金龙”中的马鹏九这几个人,早已由梁志口中,发觉出词意不妙,可是却未曾料到,他出手居然会如此之快,事情发生时,举座震惊! 上说的几个人,几乎不分先后,同时纵身扑出来,“金刀”夏侯风和梁志同门情谊,自感万分痛心,他一伸手,抢扶住梁志倒下的身子,突然泪下道:“师弟……你这是何苦?……” 一伸手拔出梁志前胸所中的钢刀,血如泉涌! 七金龙”中的马鹏九,由于方才出言不慎,想不到梁志竟然为之捐躯,自觉愧疚,一时抱起了梁志的身子,放声大哭了起来。四川华阳的诸虎冷笑道:“放下来看看还有救没有?” 马鹏九赶忙放下了梁志的身子,却见后者眼已翻白,呼息急促,已呈垂死之象。 夏侯风老泪纵横道:“师弟……你干什么要这样?……” 诸龙说:“梁老师大概不行了……”话声未完,那梁志喉中“咯!”的一响,已然气绝身死。华山派的弟子,均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在场各人,也无不怅然若丧,相对失色。 “金刀”夏侯风转念此时盛会,不宜如此失态,他忍住内心的悲愤,挥挥手,命手下弟子道:“把梁师弟的尸身先抬下去,定期发丧厚葬!” 华山四大弟子,遵命应诺,合抬着梁志尸身步出草廊。 经过这场突发的事件一渲染,群情更见激动,众口同声,俱都声言,要为梁志报仇,声讨那位雪山下来的无名少女。一时群情怒张,不可自已。 此时此刻,环山草廊外来了一乘黑顶轻便的小轿,抬轿的脚夫,却是两个黑壮的健妇。 小轿一直在草廊正门前停了下来,一名健妇躬身向着轿内道:“小姐,目的地到了!” 轿内传出清脆的女人声道:“叫门子过来!” 抬轿的女人答应了一声,转身上前几步。 在草廊正门前,华山派的两名弟子——舒文、魏武,左右侍立,他二人是专司迎接来此参与盛会的各方武林人物的。 二弟子各穿黄色长衣,腰佩长剑,威武中不失儒雅,他们都知道凡是来此的客人,皆是掌门人亲发贴子请来的高人,每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不可得罪。 只是,眼前来了这么一个客人,却是二人想不到的。 抬轿的健妇走到门前,大声道:“喂!门上哪一位在?” 二人对看了一眼,舒文上前道:“什么?” 健妇回身指了一下道:“我家小姐吩咐,请门子上前答话!” 舒文怔了一下道:“你家小姐芳名怎么称呼?” 健妇说:“这个……” 她咧嘴一笑道:“小姐吩咐,不便随意说出,请上前自问便知!” 一旁的魏武道:“你们小姐来此何事?” 健妇摇摇头,傻笑道:“不知道!” 舒文、魏武在华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年岁较长,阅历既广,武功又高,是以“金刀”夏侯风才令他二人专司迎宾之职。 魏武手中持有一束花名帖,迅速地翻了一下,皱眉向帅兄舒文道:“怪事,掌门人所邀的客人俱已来齐,怎么会又多来了一个?” 舒文偏头想了想,说:“奇怪……不过来此都是客人,你我上去看看就是。”言罢,大步向轿前走去。 那乘黑顶小轿的轿帘,兀自深深地垂着,透过竹帘的缝隙,依稀可见其内似坐着一个白皙的紫衣女子。 舒文立定脚步,抱拳道:“华山派二代弟子舒文即请来客芳名?” 轿内传出一阵格格的娇笑之声,那乘小轿在笑声中“吱吱”地颤动着,轿檐前垂吊的一列金珠,更是互撞着,发出一阵叮叮脆响。 舒文回头看了师弟魏武一眼,二人满面疑惑,俱都不解轿内女子何以发笑。 那美丽的笑声,散发着荡人心神的音韵,实在是太好听了。 魏武在笑声之后,复抱拳说:“请赐尊示!” 轿内女子发出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自艾的娇叹,遂说:“人言华山派掌门人‘金刀’夏侯风,最是好客,凡是来访的客人,无不待若上宾,怎地你二人如此嚼舌,唠叨不休,讨厌!” 二人面上顿时一红,舒文躬身汗颜道:“这么说,尊客是应邀来此参与盛会的?怠慢!怠慢!” 帘内女子说:“既然来了,当然不是外人……我且问你二人,贵掌门人所邀请的各派客人,是否都已到齐?” 魏武道:“均已到齐,请教尊客芳名是……?” 帘内女子娇笑一声道:“怎么着,你们有问人名字的毛病是不是?” 魏武讷讷道:“不……不是!” 帘内女子道:“那么,就请你们谁搀我一把吧!”魏武看了师兄一眼,道:“是!” 舒文向他微微点头示可,魏武遂上前伸开双手,轻揭轿帘,他怀着满心好奇,一腔疑思,竹帘方自开启一半,就感觉到轿内那女子身上,散发出一种冰寒气息,由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一抬头,只见到女子娇好艳绝的一张脸,只此一瞥间,对方女子已猝然施出了凌厉的煞手! 随着那女子右手的纤纤五指向外一挥,魏武震腾起了丈许高下,沉重地摔落而下。 舒文赶上一步,只见魏武前胸处现出一个极深的大血槽,胸骨开裂,热血喷溅,他只向师兄绝望地看了一眼,遂自气绝身死! 这一惊,只吓得舒文出了一身冷汗,却为此亦激发起他一腔怒火,口中叱了声道:“好个贱人!”人随声起,猝然向下一落,一口寒光闪烁的长剑已然抽出,霍地向轿内挥下。 就在他那口长剑,眼看已劈近轿门的刹那之间,但听得“刷拉!”一声疾响,竹丝软帘突地卷起,由轿内闪出寒星般的一点银光。 舒文剑势不过施出一半,一个踉跄,前胸后背之间,已落下了一个大血窟窿,仰身倒毙门前。 在人声喧哗中,轿内女子,带着一声清叱,已然窜越而出,玉树临风般地已然立身在廊道之内。 华山派的门人,得讯自廊内疾奔而出,只见闯入的那个女子,挺秀的身材,宫样蛾眉,盈盈秋水,天生的一副丽人胚子,雪肤玉肌,端的是貌若天仙,美极了! 她穿着一袭紫色短衣裙,双膝之下玉腿裸露,足下是一双香草编就的便鞋,手里好像持着一个两头尖,亮光闪闪的玩艺儿,却叫不出是什么名堂。 随着这女子如风般的来势,这群弟子不及躲闪,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早已被点中了穴道,呆立两廊,木刻石像般的已不能动弹了! ×      ×      × 草廊敞棚下,群雄骤惊。 一名黄衣弟子疯狂般地扑进来,大声叫道:“不好了,那个女人来啦!”他话方出口,清风过处,那弟子骤然栽倒,面浴鲜血而亡。同时自其身后,翩若惊鸿地闪进了前面的那个少女,当门而立,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向着廊下众豪杰一转,别有一种冰艳慑人的气质,竟然使得在场数十位武林高手,一时都为之呆住了! 华山派掌门人“金刀”夏侯风,身为掌门人,此时此刻,却不能不说话了。 他自目睹着方才那弟子的死态之后,内心已大感吃惊,那名弟子分明是为这女子所发出的“五内真气”所致死的。 所谓“五内真气”,乃是指的心、肝、胃、脾、肾,所练的内气真力,又称“五行真力”,端的是一种最厉害的、不可思议的武林玄功。 这种功力发出之时,可借风力送达对方身上,受者绝无幸免,当者皆毙! 在座皆是武林一流的高手,焉有不识得这种功力的厉害?他们也都知道,这种功力,江湖上已近四十年没有出现过了,此时此刻,猝然地出现在一个年轻的女子手上,怎不令人大为震惊? “金刀”夏侯风上前一步,抱拳道:“失迎!失迎!想必你就是雪山来的那位姑娘了?我华山派与姑娘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你下此毒手?夏侯风忝为本派掌门人,倒要先行请教了!” 紫衣少女妙目注定着他,奇怪地问道:“怪了!你怎知我是雪山下来的人?” 夏侯风冷冷一笑道:“五十年前,查洪老前辈坐化雪山之后,江湖上早已失去了雪山派的玄奥武功,姑娘你方才那一手‘五行真力’,岂不是雪山不传之秘吗?” 紫衣女子妙目一转,上下看了他一眼,道:“你这老头儿,倒也有些见识!你刚才不是问我,与你们华山派有何怨仇么?” 夏侯风道:“正是!” 紫衣女子轻微一笑:“岂止是华山派?在我看来,天下武林各大门派,哪一派也都与我有仇!” 在场各人,俱都不禁神色一变,互相对看了一眼,一个个目光怒视着。 “金刀”夏侯风闻言怒声道:“这是为何?在下洗耳恭听!” 四川来的诸氏兄弟之一——诸虎,一声狂笑,步上前道:“好狂的女人!我且问你,你仗着哪一个的势力,胆敢如此横行?” 众人皆不由暗吃一惊。转望那雪山少女,面色一寒,她右手向上一抬,却又临时止住,一双冷电也似的眼睛看着诸虎道:“你是谁?” 诸虎嘿嘿一笑,抱拳道:“在下四川龙虎堂来的诸虎,诸二帮主……别以为你的‘五行真力’天下无双,姓诸的也不含糊!” 诸龙惊叱道:“诸老二……你少说一句吧!” 诸虎哈哈一笑道:“一个女娃儿,进得门耀武扬威的,老子第一个看不惯,今天就要跟她别一下苗头,看看她又胜得哪个?” “金刀”夏候风本来为情势所迫,势必要向对方少女出手,可是内心却有自知之明,是以迟迟不敢出手,此刻想不到半路冒出了一个诸虎,竞然为自己解了危急,自是乐意之事。 那诸虎武功一流,尤其所练绵掌,更是武林见称,在座能胜得过的并无几人,以他来对敌雪山少女,试试这头一阵,那是再好也不过。 这么想着,夏侯风因而不发一言。 眼看着那雪山来的紫衣女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贝齿,她打量着诸虎道:“想死还不容易……诸虎!” 她娇声唤着诸虎的名字,面上更是笑态可掬。 诸虎挺胸道:“朗格样?” 紫衣女子看向他道:“我也不知道你的掌力有多厉害,反正我只向你一出手,你必死无疑!” 她说话时,那对秋水盈盈的剪水双瞳,注定着对方,哪里像是半句虚假的样子。 诸虎面色一阵赤红,左右看了一眼,忽然大声的狂笑起来,对方的话简直是伤了他的自尊。 他向着众人抱了一下拳道:“各位朋友亲耳听到的,这个女娃儿刚才说的,只要一出手,我一定就死。是不是?” 紫衣女子点头道:“不错!” 诸虎道:”你是说几招之内?” 紫衣女子一笑道:“你这个人真是连话也听不懂!一出手,自然只是一招!” 诸虎怔了一下,怒声道:“好!这???你说的,要是说了做不到呢?” 紫衣女子道:“如果对付像你这种三流身手的人,还要第二招,我也就不下雪山来现眼了!” 诸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我就接你这一招!”言罢,双手把一件茧绸的肥大衣袖卷起了一些,大步而出,四周群雄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了些,正中立时空出了一片大地来。 紫衣女子这番话,在场各人可都不敢苟同。大家虽认为诸虎不是她的对手,可是若说那紫衣女子一招之内,就能生取诸虎性命,却未免令人有些难以想像,众意均认定她是自取其辱。 诸虎站定了身子,双膝微弯,施了一副“骑马分裆”的架子,暗以内力贯注于下丹田。 他看着紫衣女子若无其事的表情,内心大为仇恨,频频冷笑道:“我们先说好了,如果你一招之内能够取我性命,在场各位英雄为证,我请各位不要为我收尸,哪一个都不许为我报仇,连我大哥在内,把我尸首扔到山涧里,喂狗吃都没有关系!” 诸虎冷冷一笑,又接道:“要是一招之内你要不了我的性命,怎么样吧?你先说!” 紫衣女子浅浅笑道:“随你怎么样都可以,我绝不还手,如何?” 诸虎一双虎目四下一转,高声道:“使得,依你就是!” 他缓缓抱拳向四下一拱道:“各位朋友,大家都听明白了,用不着姓诸的再多说了!” 他身边的诸龙,却意外地觉察到,紫衣女子此刻目光忽然明亮了许多,他陡然忆及当年雪山老人的不传之秘“天下无敌的玄冰神功”,这一惊,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只是自己弟弟诸虎话已说满,当着如许高人面前,尤其是武林中人“一诺千金”,万万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想到了兄弟二人多年的手足情谊,诸龙不禁一阵伤心,流下了两行泪来。 诸虎此刻已然把真气贯注全身穴门,即所谓的“金钟罩、铁布衫”,何况他轻功极佳,至不济闪躲开来,也不见得一招也躲不过。 他满怀信心地向着紫衣女子抱拳道:“请!” 紫衣女子一双玉手缓缓举起,目注诸虎道:“诸虎,你当心了……” 忽见她紫衣狂风,如同一只大蝴蝶似的,直向着诸虎扑去,身法之快,真可谓叹为观止! 诸虎厉吼一声,双手连环递出,正是他们诸家成名江湖的“绵掌”,双掌正反各一,上磕天庭,下走中锋,这一手攻守咸宜! 在场众高手,看到此,几乎都由不住赞出了好来。 他们哪里想到那紫衣女子扑迎的身子,如同彩云一般的,那真是快捷巧妙之极,随着诸虎的掌势,一翻一卷。 这当口,她那一只白似柔荑的玉手,已然探出,轻轻地在诸虎后颈上拍了一下。 场内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看见有此一手,大部分的人,简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眼看着那紫衣女子去若狂风,归若彩云,不过是一挫一折的当儿,又已轻飘飘的站回原处。 对方诸虎,可不知怎么面色一阵赤红,向前迈了几步,一只大手伸出,指向紫衣女子道:“你……”才说了一半,就不动了。 诸龙惊呼道:“诸老二……” 他身子疾扑而近,伸手一摸诸虎的身子,只觉得透体冰冷。整个人的身子,简直就像是一块结冻人立的冰。这一惊才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自己兄弟果然是自不量力,中了对方“玄冰神功”,此刻必已血液凝结,全身僵冻而丧生了。 诸龙“霍地”转身,怒视着紫衣女子道:“你好狠的心……请留下名来!” 紫衣女子发出一声漫漫长吟,轻叹道:“我下山时,师父曾说过,江湖中男人个个可杀,要我随心所愿,并告诫我说要留心其中一二健者。可是这半年来,我所遇见的,竟然没有一个能敌过我半招以上的……更遑论什么健者了……” 她妙目在场内各人面上一转,道:“打人有手软的时候,杀人,也有心烦的时候……我真有些倦了!” 诸龙悲愤地道:“我只问你的姓名,你对我说上这些,却又是为何?” 紫衣女子转望向他,摇摇头道:“你先别忙着打听我的姓名,我也暂时不想再多杀人,除了一个人之外……” 妙目向人群中一转,喝声道:“行易派的掌门人何在?” 九连环罗光傅挺身而出道:“在下就是!” 紫衣女子妙目微眯,注视了他一会儿,冷笑道:“你不是的,我问的是方坤!方人杰!” 罗光傅面上一红,道:“方师弟有事他出,掌门职司由罗某暂代,你有什么事只管与罗某说也是一样!”紫衣女子道:“不一样……” 罗光傅一怔道:“方师弟莫非与你有什么不可化解的地方不成?” 紫衣女子剪水双瞳内,一时蕴藏着无比的仇恨,嗅道:“你又何必多问?” 她忽然看着罗光傅道:“是了,姓方的虽然不在,我却也应该与他带点东西,就托你转交与他也是一样?” “九连环”罗光傅道:“什么东西……” 言犹未了,紫衣女子倏地右手一掌,但闻疾风劈空而至。罗光傅惨呼一声,足下一个踉跄,一条左臂,齐肩折断在地。 他的面色一阵惨变,双目一翻,顿时昏倒在地。 第五章 寒山惊艳 在场群豪,目睹她如此身手,俱都吓得面色如土。 紫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告辞!”轻启莲步,直向草廊外步出。 “金刀”夏侯风此时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他身为华山派掌门人,又是此次会议的召集人,如果此翻眼见紫衣女子从容退出,今后在江湖上势将无颜立足,华山派也得蒙耻武林。 当时他身形一闪,已拦在了紫衣女子的面前。 紫衣女子冷笑道:“你也要对我出手?” 夏侯风面胀通红道:“容你上得门来,连伤数人,本座如不对你出手,焉能领袖华山?” 紫衣女子道:“你本不配领袖华山!” 夏侯风大吼道:“本座与你拚了!” 金刀“呛哪”一声撤在手中,上前一步,这口刀“唰”地平扫而出。紫衣女子微微一笑,身子翩然飘起。 看过去,她身子像是一片云带般的轻飘,迎着夏侯风的刀刃蛇也似地弯曲着。不知如何,夏侯风的刀,竟然会砍了个空。 眼看着那紫衣女子飘飘然的落回一角。 紫衣女子的这些动作,固是使得在场所有的人为之震惊,但是她毒辣的手段,却也激起了众人“同仇敌忾”之心!一声喊打,群起而攻。 最先响应的是“七金龙”中的马鹏九。由于紫衣女子落身的地方,正好在他身前。马鹏九蓦地抡起一对判官笔,向紫衣女子当头磕下来。 紫衣女子在群情激怒之际,丝毫也不显得惊慌,嘴角挂着一丝轻笑,玉手向上一翻,“!"一声,已抓住了马鹏九手中双笔。 她嘴里叱道:“大个子,丢家伙吧!” 用力向身边一带,同时左掌向外一对,马鹏九偌大的身子霍地腾起,克喳!撞断了一根廊柱,随着一声长啸,直向悬崖之下落去。 紫衣女子顺手把一双判官笔向着“金刀”夏侯风身上掷去,口中叱道:“着!” 夏侯风运足腕力向外一磕,“呛啷!”一响,只震得右手虎口破裂,鲜血滴滴不已,一双判官笔擦着两面太阳穴滑了过去。当真是危险到了极点! 是时,“七金龙”中左方、欧厉生、梁金羽、程万里、刘楚、毕华盛等六人,霍地自各处猛然袭到。 六人因拜兄马鹏九惨死在对方手上,而一时兴起仇焰,乃至联手攻出! “七金龙”在两广地面上,声望极隆。七人各有一身武功,虽是义结金兰之好兄弟,可是平素对敌,却讲究单打独斗,极少有联手对敌事件。此刻目睹马鹏九惨死,因敌人过于厉害,才兴起了联手复仇之心。 六人同时进身,六人各持着一杆鸭卵粗细的骷髅钢鞭,同时向当中一挥,捷同电光石火。 就在他六人疾快进身的同时,带着一声轻叱,那紫衣女子已然拔身而起,飘飘颤颤地落足在草廊竹栏之上。 她用足尖轻轻地点在栏杆边上,向着“七金龙”中六人点首冷笑道:“来!你们六个!”说着,二臂平张,活似一只紫色的大蝴蝶,向着半岭嶙峋的山石上落去。 左方等六人各自一惊,可是势已至此,说不得,只好下手一拚了,他望着五人道:“来!我们都下去!” 六个人各自腾身而起,向着半岭间乱石阵中落去。 “环山草廊”内众高手,眼见“七金龙”同时出手对付那紫衣女子,各自为了保持身份,凭栏下望,目睹这别开生面的一场打杀。 “七金龙”中左方等六人,会战对方女子一人,六根骷髅鞭,上下左右团团围住了那紫衣女子,六根钢鞭舞得霍霍生风,稍一触及附近山石,无不石屑纷起,火花四射,端的是声势凌厉无比! 众人居高临下,但见那紫衣女子,在六人围殴之中,娇躯时上时下,忽左忽右。妙的是六人如此凌厉的攻势,居然没有一个人,一节钢鞭,能够挨着她的衣边。 忽见六人狂吼声中,六节钢鞭同时出手,猛然向正中击去,正是拿手的“七鞭会”。奈何少了一人,只得六鞭,然而其势依然可观。 六根钢鞭上下左右几乎全都照顾到了,可是那紫衣女子在他们钢鞭出手的刹那之间,身子蓦地向后一仰,箭也似的射了出去,看起来简直比他们出手的钢鞭还要快。 一串爆响声中,六节钢鞭纷纷击中在山石之上,火花石屑四溅纷起。 紫衣女子却在此时,带起了一阵清叱之声,陡然又扑了回来,宛如展翅的凤凰。不知在何时,她手中已多了一根两头冒着晶光的奇怪兵刃。 随着她起降的身子左右一阵疾闪,“七金龙”中的六人,各自伫立雪地不再动了。 可惜的是,在六人前额正中,各自开了一个雀卵大小的窟窿,脑血齐流,一片模糊。 那紫衣女子下此毒手之后,发出了一串凄厉的长笑。笑声中,身如星丸跳掷般地,已纵身起落于乱山丛石,交睫之间,已失去了踪影。 草廊上群雄相顾失色! “金刀”夏侯风首先纵身而下,随着是“兜云手”常三郎,“黑虎”武天威……十余人全都飘身而下。 大家于乱石丛间,目睹着左方等六人坐卧不一的死状,皆由不住冒出了一身冷汗。等到想到那紫衣少女时,对方早已经杳如黄鹤,不知所踪。 ×      ×      × 西北风紧叩着桑皮纸的纸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天还没见怎么黑,马回回所开的“切肉店”里,已撑上了灯了。 挺着胖胖的大肚子,捧着雪亮的一把厨刀,马回回这老小子,可是整天守着肉砧子,只管切他的肉。 他这切肉店,可是老字号了。据说马回回祖上七代就指着这切肉店养活,一直到如今,他们店里的卤汤,听说都是两百年的陈汤,灶上的火尾就没有熄过。 马回回切肉店不只是肉香酒醉,他这里的烧饼,杠子头,老窝窝也都比别家的香脆得多。其它爆、烤、涮,他这里也是一应俱全,反正怎么样都离不开牛羊肉,是地道的回回馆子,不卖猪肉。 名声出去了,怎么都是好。 马回回的切肉店里可没有讲究的摆设,十来张八仙桌子天天擦得雪也似的白,木头板凳也都是原来的颜色不沾一点油漆,简陋是真简陋,可是看上去就是干净。 天才一黑,马回回吃喝一声:“上灯啦……” 十来个小伙子,一人拿着一盏羊角灯,往案头子上一插,堂子里立刻明亮了起来。 这时候,客人们就像流水一般地,一拨一拨地全都来啦。人是什么样的全有,有赶车的、有卖布的、有练把式的,当然也有读书人,社会贤达,甚至于作官的……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 客人上了八成,十几个小伙计,忙得团团转。碗盘烧饼(杠子头)满场子飞。这里的伙计都有一手,碗不讲究送却讲究扔,丢出去落下来时远近正好。 大寒天,尽管街面上寒风似刀,可是马回回这个切肉店里,却是温暖如春。 三杯黄汤一下肚,话匣子可也就开了,于是前三皇后五代,以及江湖上远近的新闻,可都传开来啦! 东边桌上的“长三李”,这小子是个老客了,每天一碗牛肉泡馍,三年不易,所以也有人叫他是“李泡磨’”。他的消息最多,话也最多,一谈可就没有完,谁沾着他谁倒霉,话匣子一开,真像连珠炮似的,能把你耳朵听麻了,他老人家只管说他的,听不听在你,真不愧这个“泡磨”的花号,是有股子泡劲儿。 这时候,他的馍可是吃完了,把碗向里面一推,习惯地伸了一下脖子,道:“我说烂眼士——来杯热茶!” “烂眼士”茶早就准备好啦,忙送过去,嘻笑道:“李爷你的茶!” 李泡磨接过来先咕噜了几声,然后呷上一口,长长出了一口气,一对老鼠眼东瞧瞧西望望,这就是在找说话的时候了。 大家一看他这个样子,赶忙就把头低了下来,或是背过了身子。要不然只要和他对上眼,可就被他给“泡”上了,准得要听个把时辰的废话,他才放人。 李泡磨扫视了一周,没找着一个人,一抬头看见烂眼士这小伙计正对着自己笑呢,他算是找着人听! 烂眼士不大快意的趋过来,说:“李爷你……怎么找上我啦?” “找上你?”李泡磨翻了一下眼皮子道:“你知不知道前儿个我说的那个女阎王,可是来到了我们长安啦?” 这几句话,岂止是烂眼士,就连所有在座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大家本来逃避他的眼光,却都不由自主的又回到他的身上。 李泡磨得意地耸肩膀,撇撇嘴,心说:“你们不是不愿听我说吗?我偏慢慢地说。” 他咳了几声,由荷包里摸出鼻烟壶,抓了一把,在鼻子下抹了一把,老鼠眼翻翻,绕场一周,才慢吞吞地道:“消息绝错不了,有人亲眼看见!” 大家“轰”一下子可就谈开了。 这半年多来,有关雪山下来那个女杀手的事,长安城早就知道了。“长安门”的掌门人“兜云手”常六郎,证实之后,传说更是神龙活现,不胫而走,大街小巷,人人在谈这件事。 可是,到底所谈的不过是人云亦云,捕风捉影,一点实际也摸不着。那个“女杀手”也不在本地,谁也用不着紧张。 现在“长三李”一说那个女阎王来到了长安,“火燃眉睫”,谁人不大吃一惊? 李泡磨咳嗽了一声,全体肃静,大家的眼睛全又集中到了他身上。 伸出了两个指头,李泡磨挺神气地道:“二十郎当岁,人可是出色的漂亮……” 听到这里,靠里座的一个人,猛然地抬起头来。这个人本来低着头在喝闷酒,现在终于忍不住也抬起头来听了。 他头上戴着羊皮帽子,帽搭子搭了下来,遮住了两个耳朵,满脸的胡子碴,总有十来天没刮过了,黑而密的眉毛下面,衬着精光闪烁的一对眸子。 李泡磨呷了一口茶,又道:“听说常三郎常爷,这两天关照手下的人,任何人都不许在外面惹事,见了女人赶快躲。” 拍了一下桌子,李泡磨压低了脖子道:“他妹子的……南大街堂子里的姑娘,这几天可差透啦!你说,谁还敢花钱玩女人去,要命不要啦?” 里座的那个人对于后半的这些话不感兴趣,仰头干了一杯,面上现出冷笑,灯光映着他红通通的脸直发光。 客人之一问道:“李爷,你说那个女阎王来了长安,可住在哪呀?” 李泡磨摇头道:“不知道。这得问常爷去……怕常爷也弄不清楚。” 又有人问说:“这个女人怎么专杀男人?她和咱们男人有仇是怎么着?” 李泡磨顿了顿,道:“大概是吧!一定是从前吃过男人的亏,说不定是哪个负心的汉子玩过了又给扔啦。还是怎么的……” 里座的那个人,听到了这里,忽然像触及了要害般地痛了一下。那生满了胡须的红脸上,带出了一种难以诉说的愁苦之色,霍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声道:“酒来……” 小伙计吓了一跳,赶忙又送了两角酒上去。 大汉接酒到手,仰头嘴对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小伙计吓得直翻眼。 抖了一下身上的皮大褂,这汉子站起来,道:“算账!” 小伙计低头算了算,道:“客官,一共是三钱二分银子。” 汉子抖抖手,由袖统子掉下一块碎银子,足有六钱重,他说:“多的存在账上,下次一块算!” 然后他抓起桌面上的一个皮口袋,离座步出,途经李泡磨的桌子,他停下了脚,睁着一双凌厉的眼睛望着李泡磨。 李泡磨吓了一跳,点点头道:“走啦,朋友?” 汉子冷冷的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泡磨一怔道:“当然是真的!不信,可问常爷去!” 汉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倒用不着,我只问你这个女人她来了几天了?说些什么没有?” 李泡磨挤着一双老鼠眼道:“嗯!来了总有三五天了,倒没听她说什么,怎么……朋友?” 大汉怔怔地似在想些什么。 李泡磨拿起锡壶送上去道:“朋友,再来口酒,外面可冷!” 汉子伸手一推说:“不用。”大拇指一扭壶嘴,乖乖!壶嘴竟变到里面去了,白锡壶也走样了。 李泡磨吓了一跳,把锡壶凑在眼前滑溜溜地转动着,怎么也想不通对方汉子,竟会有这么大的手劲。 这时候,那汉子早已推开风门走了。 ×      ×      × 绕过了西直门,眼前是片荒郊野地。 往南,半山坡岭之间,立着一片黄陵,也不知哪朝哪代的皇帝,葬在这里。 这个地方历史上建都于此的计有周、秦、汉、隋、唐……等朝,古迹之多不胜枚举。 小姑娘走到这里有点害怕的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那个高大汉子道:“这位叔叔……这里可没人家呀!” 汉子厉声道:“少噜嗦,叫你吆喝,你就吆喝!”说时由腰里掏出了一块银子抛过去,交给那个姑娘道:“记住我关照你的话,是个女客,事成我还有赏!” 姑娘提起面茶壶,还有烧饼篮子,害怕地道:“是……是……叔叔!” 大汉低叱道:“吆喝——” 小姑娘于是颤抖着声音,开始高声地吃喝着道:“面儿茶呀!热烧饼呀—— “……雪天喝热茶……寒天啃烧饼,甭提多带劲儿呀……三毛钱一大杯呀!” “面儿茶热呀……” 北风呼呼地吹着,大雪漫天。 这个小姑娘吆喝的声音,别提多么好听了,却又有一种悲伤情韵味儿,任何人,只要听到了她这种吆喝声音,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要照顾她的生意,买两个烧饼,来一碗面茶,这里面同情的成份居多。 风雪里,小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吃喝着。 她美妙的声音,跟着寒冷的北风,吹到了任何一个角落里,这里设使有人住,设使还没睡着的话,谁也会披上衣服,开开门招呼她一声。 可是,这地方太偏僻了,哪有人家呀? 天又冷,风雪又大,这个小姑娘最多十二三岁,平常是专门在南大街吃喝着卖的,想不到忽然闯来了这么一个大汉,硬架着她来到了这里,逼着她沿山叫卖。 又冷,又害怕,这姑娘真想哭,可是她身后那个大汉跟着她,寸步不离。 二人来到了那片古陵地,到处都是坟堆,正前立着一座牌坊,后面有一所半倾的石楼,这是前人建下的故宫旧址。 小女孩走到这里,害怕地回头道:“叔叔,我们找个地方去卖吧,听说这里常闹鬼!” 大汉嘿嘿一笑道:“胡说八道……” 他那一双精光闪灼的眸子打量了一阵之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语道:“一定在这里,错不了!” 少女孩瞟着他道:“叔叔你说什么呀?” 大汉道:“再吆喝!” 小女孩听他的话,又叫了几声。忽然,前面石楼间,亮起了一点灯光。 大汉赶忙拉着那小姑娘闪身石后。 远远似见石楼的一扇窗子“吱吱”一声推开一半,一个女子的声音招呼道:“来啊!卖面儿茶的!” 大汉紧紧的抓着那姑娘的手,沉声道:“你记住了,想活命就照我话做,看着她喝下去!”说时由怀内取出了一个金纸小包,然后打开了面茶的壶盖,把纸包里一种红色的药粉抖了进去,拿起壶来用力地晃了晃。 卖面茶的小姑娘看得不明的道:“叔叔你放什么进去呀?” 汉子道:“没什么。记住,什么都别说,要不然我宰了你,去!” 小女孩赶忙提着壶和篮子走开。 石楼内那个女子又招呼道:“卖面茶的!” 小女孩答应道:“来啦!” 她一步一回头,匆匆忙忙地跑到了那座故宫石楼面前,抬头一看,窗户内探出一个女人的头,那女人向着她点头道:“快上来吧,外头冷呀!” 第六章 垂帘君子 就在此时,蓦地传来一声令人战惊的冷笑,一人用着冷厉的口音道:“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方坤倏地回头,就在自己身后,不及一丈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着一个人! 这人看过去,年岁不大,顶多有二十七八的年纪,略嫌清瘦的一张脸,却带着几分书卷气息,身上穿着一件黄衫。 这么冷的天,他只是穿着一袭单衣,冷月白雪映衬着他,看过去显得十分单薄,消瘦…… “金麒麟”方坤,乍看此人,不禁大大的吃了一惊。 他虽然一时猜不透,来者是何许人,可是对方既能进身在自己身边不足一丈,而自己竟然未曾发觉,只这一身轻功,已足以令人吃惊! 黄衣人那一双眸子一扫地上的卜青娥,目光再次回到方坤身上,冷冷的道:“这位姑娘,可是误食了什么东西,中了毒不成?” 方坤见对方并未立时出手,料定他末见得就是自己的对手,心内顿时放了一半。 这时闻言,森森一笑道:“还没请教足下大名?”黄衣人道:”萍迹天涯,向不称名!” 说时,走近地下的卜青娥,弯下身来,皱眉道:“姑娘你中了什么毒?在下或可代为效力!” 卜青娥此时全身平直躺在雪地里,仿佛那阵剧痛已然过去,只是全身瘫痪,较诸先前更感无力。 她张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向着黄衣人看了一眼,张口无声。 黄衣人陡然吃了一惊,转看着方坤道:“莫非这位姑娘,吃了蛇藤细粉不成?” 方坤暗吃一惊,冷笑不答。 黄衣人迅速伸出一手,扣住了卜青娥一只脉门,略一定神,面色大变道:“啊……果然不错!” 他转脸向方坤道:“看来足下也是身具非常身手之人,却是如此乘人之危,罔顾廉耻道义之辈,你我之间原无仇恨,我这个人行事江湖,却也未同于一般!” 冷笑一声,他接道:“……似足下方才行径,死有余辜,只是我三年前,在淮阴失手,杀人过多,受了一次大教训,之后这几年以来,我从未再多杀一人!” 方坤听到此,心中微微一动,脑中突然掠过一人,他本想骤然向黄衣人下手的心意,立时止住。 黄衣人望着他冷笑道:“你虽罪大恶极,我仍然对你网开一面,只是下次再犯在我手中,却未能这般便宜了!” 挥挥手道:“你可以去了!” “金麒麟”方坤微微一笑,道:“听足下口气,莫非是北天山的日月轮左秋阳左朋友到了?” 黄衣人森森一笑道:“虽然你有此目力,足见也非泛泛之辈,不知何故向一女子下此毒手?” 方坤面上一红,哈哈大笑道:“左朋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如道出此女名字,只怕左朋友你也会大吃一惊,恨其不死!” 黄衣人道:“她是什么人?” 方坤道:“最近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个雪山上下来的女魔,左朋友你能不知?” 黄衣人闻言之后,偏头向地上的卜青娥看了一眼,内心着实吃了一惊。 “金麒麟”方坤冷笑道:“此女名卜青娥,为恶江湖,杀人无数,但是身受雪山派秘传,一身武功,天下罕有其敌,是以无可奈何之下,在下才存下置毒之念。” 黄衣人鼻中哼了一声,道:“暗计伤人更算不得什么英雄!” 方坤身形一闪,已来到了黄衣人身前。 黄衣人长眉一挑道:“你莫非要与我动手?” 方坤脑中一转,心忖江湖上盛传那“日月轮”左秋阳是一位少年奇侠,武功高不可测,如果真是此人,自己可不可不防……但是如果不是此人,岂非便宜了他? 当下忍着愤怒道:“在下无意与左兄对敌,只请把此女交还,容天下豪杰公论治罪!” 黄衣人冷笑道:“此事更不劳费心,此女果真是雪山下来的那个女人,我亦放她不得。不过,第一步,我先要为她解救了身上的剧毒才可!” 方坤怒道:“在下凭什么就信得过你?” 黄衣人道:“你非信不可!” 方坤骤然提起一股真力贯于右掌,尚未来得及发出,却见那黄衣人右手微微一抬,似吐似吞,忽的又收了回来,却有一股极大的无形潜力,迎面向方坤吹过来,使得他足下一跄,向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了,黄衣人的功力如何,已不需要真的动手,方坤已可体会出此人功力之深湛,简直高不可测,自忖无法取胜,乃思去志。 当下冷冷笑道:“此魔女乃武林公敌,既落在左兄你的手中,一切后果自由左兄负责,在下自会将此项消息,传送武林,乐得去此重任,告辞!” 言下抑拳转身,一路纵跃如飞而去。 黄衣人见他去后,才转过身来,却见雪地上的卜青娥,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自己。 他走上前道:“卜姑娘,如果你真是雪山派的传人,就不该如此轻率,上了方才那人的当,我久仰姑娘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今夜先不谈这些,先设法解开你身上的剧毒再说!” 卜青娥望着他,似想说什么,却是开口无声,她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黄衣人道:“你如心中有知,当已听见我是何人,我名左秋阳,新近才来到长安不久,我住处离此不远,你可愿随我回去?” 说到此,就见卜青娥忽然张开双眼,目光之中,似有强烈的反感。 “日月轮”左秋阳道:“你意思我已明白,只是请恕由不得你……” 卜青娥目光之中含有询问之意,难得左秋阳智力过人,一望即知,当下一笑道:“姑娘你错了,我虽知你身中剧毒,但是你所中的‘蛇藤细粉’毒性太烈,我虽练就‘真气’内力,也只能从旁协助,若想为你全数解却,除非家师就莫能为力了!” 卜青娥目光一转,逼视向他,目光之中,似有强烈的问号。左秋阳看了一眼,冷笑道:“你这人也太多心了,我如存下害你之心,也就不必再救你了!” 卜青娥眨了一下眸子,似道:“你师父在哪里?”左秋阳一笑道:“你且随我来,一看便知!” 说罢,也不再征求同意,上前双手扶她起来。 卜青娥一双大眼睛,反射着极度的抗拒意识。只是左秋阳却佯作不知,抱持着她,一路起落长纵,只消片刻,已来到了那片废弃的旧黄陵地。 在散乱起伏的瓦石堆里,左秋阳抱持着卜青娥,身起如飞,兔起鹘落,已翻上了一片山岗,霍地拔身而起,足足有两丈高下,向着生满了怪藤的半堵红墙上附去。 那半堵红墙,高插人云,其上虽生满纠葛不齐的怪藤,然弥以冰雪,人行其上,可就十分不易,何况双手还抱持着一个人。 然而那左秋阳却是行来如此轻便,只见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着,只凭着一双足尖,飞点着雪面枯藤,一路揉升窜行着,其势快如飞矢,刹息之间,已疾行到了红墙顶端。 立身在这高有十丈的红墙顶端,向内望去,这才是真正的陵园旧地。但见陵园之内散布着百十块丈许见方的大石块,看似白云,星罗棋布,甚是醒目! 一般游客到此,常常会感觉到再无别处可供玩乐,而这些散乱的石块,不过是当年用以建筑陵园的柱石材料,如今倒塌废弃了,再无什么好看的了。如果仍有几个不死心的人,还想深人一究,保险他们会被这片星罗棋布的大石块,弄得头昏目眩,不胜疲劳而归。 这其中实在隐含着一个极大的隐秘,局外人很难想像得明白。 此刻左秋阳抱持着卜青娥,由十丈高墙上陡然飞身而下,纵身在这片巨石林内,由高处下望,但见他身子时左时右,时上时下,有如穿花蝴蝶一般,瞬息之间,已驰入石林尽头。 卜青娥虽说是全身瘫痪,提不起一丝力道,可是头脑仍然十分清醒,她嘴里虽然不能言语,可是内心却明白得很,那左秋阳此刻抱持着她,是用“乾坤七十二步”的身法在进行着,以此推想这片石林内,必暗含着极为高奥的一种阵图在内。 左秋阳抱着卜青娥,最后就立在一块大石前面,他低头看着卜青娥道:“家师移居这旧黄陵,已有多年,平日除我以外,不曾见过任何人,是否见你,还不一定,且试试你的运气如何。” 言罢,探出一手,向着石壁之上虚叩了一下,退后直立。 甚久,遂闻得一声异音,透石而出,那种声音,极似一只扇动翅膀的大黄蜂。 卜青娥初闻在耳,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甚久才分辨得出那是发自鼻内的一种声音,并且可以听出其内包括着不同的音阶,可以清楚的传达要说的话。 这真是一种怪异的通话方式,不由得卜青娥大吃一惊! 那声音在说:“那女人是谁?” 左秋阳摇头向卜青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老人家!” 当下朗声道:“是一位姓卜的姑娘,因身中奇毒,徒儿自愧无能,恳求师父恩典!” 鼻音内含着不屑的冷笑,道:“为师不是曾告诫过你,在江湖上不要沾染妇人女子么?” 左秋阳长叹一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你忍心见死不救?” 鼻音传来阴森森的一声冷笑! 左秋阳眼珠一转,足尖飞点,倒退出数丈以外,小声向卜青娥道:“请姑娘原谅,家师因早年身世凄凉,恨透了世上的女子……” 说到此顿了一下,道:“我既带你来此,自然势必要见他一面,他如真不救你,我就一头撞死在他座前!” 卜青娥本来闭着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 她用一种从来未曾有过的眼光注视着左秋阳,目光内含着极为神秘的表情,似乎有感于左秋阳的义气激昂。 左秋阳重又关照道:“我师父耳目最是灵敏,是以不得不小声说话!” 说到此,他眉头微皱道:“……说也奇怪,我师父何以会如此憎恨世间的女子,尤其对于你们雪山派更无好感,姑娘需知,一待你口能言语,切不可吐露出身雪山之事,否则,当有杀身之祸!” 卜青娥目光一转,表示询问之意。 左秋阳苦笑道:“我也不得而知,姑娘虽技艺超群,但毒伤之下,却是反抗无力,是也不是?” 才说到此,前闻的异音,透石而出道:“你且带她进来再说。” 左秋阳面有喜色道:“家师已有应允之意,姑娘且同我入内再说!” 于是朗声向石后道:“弟子遵命!” 他身子向前一纵,站定之后,分出一只左手,向着巨石四角之上,各自轻叩了一下,但听得“克叭!”一声,紧接着吱吱喳喳的一阵细响,那高有三丈的大石块,竟然向左侧偏开出一道约有三尺宽的窄道来。 左秋阳抱持着卜肯娥快纵而入,那巨石复又重新关闭上。 现在出现于眼前的是一片幽雅的情景,在两排积满了白雪的柏树直引之下,可以看见正中的拱形古老黄陵。 正中,是用石板平整地铺成的一条甬道,直叩黄陵正门,那黄陵正门,是用古老的花岗石块所砌成的,其上也满生着藤葛茑萝。 左秋阳抱持着卜青娥一直走到了拱门之前,站定了身子,门内传出异音道:“进来!” 上前一步,左???阳伸手向藤蔓间一根主藤上用力一带。克!克!声响,拱门开了一道石缝,左秋阳抱着卜青娥闪身人内。 这古老的黄陵内地势极大,在两列石人石马,金甲武士的供侍之下,正中陈设着四四方方的一口大石棺,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一位帝王葬在此。 此时天光渐明,透过十数个通气窗,照射进来的光线,已可以依稀的辨清内部的一切。 绕过了正中的石棺,左秋阳抱持着卜青娥拐入另一道甬道,向前行进约有数丈之间,面前现出一间石室。 石室内陈设的用具器皿,皆是青石所制做,两壁的石灯盏内、燃烧着灯炬,火光炯炯,照耀得满室通明! 左秋阳把卜青娥平平整整的放置在一张石案之上.回过身来,向着正前面垂着的一片竹帘冉冉下拜。 卜青娥在石案上,向着竹帘望去,隐约似可见帘内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只能看见他的坐姿,却是不见其貌是何等模样。 此时,左秋阳已向着帘内那黑衣人恭声道:“弟子已将负伤女子带到,请师父定夺!” 帘内人,用着前闻的异声道:“我已看见了,你且将她抱至为师座前!” 左秋阳答应一声,恭敬的把卜青娥平放在竹帘之外。 帘内人道:“卷起帘子!” 左秋阳答应一声,双手徐徐把垂着的帘子卷起来。 在卜青娥的意念之中,帘内人必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朽人物,哪里会想得到,居然大大的出乎自己意料。 原来那竹帘之内,不过方寸之地,却置了一个大蒲团,其上盘坐着一个白面无须,文士装束的人,由年岁上看去,不过是四十六七。 他身上披着一领黑色的绸质斗篷,自脖颈以下,连双足在内,全都遮盖在内。 这人双目深邃,天庭开阔,鼻正口方,确像是个英俊饱学之士。 卜青娥见他卜一双瞳子始终盯视着自己,不觉把眼睛闭上,却闻得黑衣文士道:“我生平最恶妇人女子,本不愿管你闲事,只是我这徒弟第一次有求于我,却不便不答应他。然而你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肯为你解救所中的剧毒!” 在他说话中途,卜青娥忍不住睁开眸子,很是奇怪.原来对方说话竟然是完全用哼出的音阶,构成字句,那闭着的嘴,并未张开分毫。 天下用鼻子说话的人,只怕是绝无仅有! 卜青娥因此对于这个怪人,存下了极度的好奇心理。 黑衣文士炯炯光瞳,望着她道:“如何?” 卜青娥看着他,正不知何以表达自己的意见,却见身后的左秋阳欠身道:“师父,此女中毒过久,四脚瘫痪,口不能言,我看你老人家还是先救好她以后再说如何?” 第七章 恩将仇报 黑衣人目光中立时带出一种愤慨的表情,可是当这种目光接触到他徒儿左秋阳时,立时却又变得十分慈祥与温和了。 冷眼旁观的卜青娥立时就能体会出,这师徒二人之间,是有着深挚的情感,起码,黑衣文士对于这个弟子是相当的溺爱而不忍凡事拒绝。 黑衣文士望着左秋阳,道:“你凡事只知任性而为,从不曾想到为师二十年前,从女人身上所受的惨痛教训!” 左秋阳道:“那只是师父交友不慎,却不能把天下女子一概而论!” 黑衣文士道:“天下女人无一可信,此女也不例外!” 左秋阳道:“师父何知?” 黑衣文士一霎间,面色胀得通红,似被徒弟激怒。可是左秋阳却安慰他道:“师父你老人家此刻正习道家‘乳婴’之术,不宜发怒!” 黑衣文士怒道:“你明知如此又何故激我?” 左秋阳欠身道:“师父方才曾亲口答应,何以此刻却又反悔了?” 黑衣文士鼻中冷冷哼了一声,道:“并非是我反悔,我只是为着你着想,生恐你和我一样,上了女人的当!” 左秋阳微微一笑,道:“弟子自有主张,你老人家也太多虑了!” 师徒二人一问一答,却把地上的卜青娥听得惊心不已。她由师父查三姑处所得的教诲,以及自己切身所受的经验,正好与眼前这个黑衣文上相反,自己恨透了天下的男人,而他却恨透了天下的女人,如非她亲目所视,亲耳所闻,简直是难以置信! 眼前卜青娥既不能行动,又不能说话,况乎身中奇毒,有待对方解救,除了任人摆布之一途,别无良策。师徒二人一番口舌之争论,看来弟子似乎说动了师父。 黑衣文士良久才道:“你许久不曾来此看我,见了面却是这般逆我,也罢,姑且依你一次,只是你却要依我一个条件。” 左秋阳道:“只要师父答应治好她,我一切都依从你老人家!” 黑衣文士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且先把这女人两处气海穴点闭住,令她毒气暂不攻心。” 左秋阳上前.依言骈指点下,不意双指点过之后,甚为惊异地向着卜青娥道:“原来姑娘早已自闭了此二处穴门,足见精明!” 黑衣文士点点头道:“岂止是精明呢!我看她身上的武功,决不在你之下,你只看她剧毒攻心之下,依然不丧理智,当知此女不是易与之辈了。” 说至此,一双明亮的目光不时在卜青娥身上转动不已,左秋阳生恐他言出反悔,忙催促道:“请师父快点救她吧。” 黑衣文士甚久才道:“我生平阅人多矣,此女面相清奇冰艳,眉目之间,似有长年隐恨忧怨,定有悲惨身世,且杀气透华盖,一入江湖,必成祸害!”这几句话,倒使得左秋阳为之一惊! 他目光向着地上的卜青娥一扫,对方那种清丽冰秀的气质,确实令人为之垂怜。 虽然这半年以来,江湖上对于此女的种种传说,简直是骇人听闻,但究竟并非其亲目所见,其师谓她“悲惨身世”,却令左秋阳生出无限同情。 奇怪的是,自始至终,卜青娥的目光之中,所展露的,都是一种强烈的意志,绝不曾有丝毫乞怜之意。 “日月轮”左秋阳尽管想了许多,仍然是抱定“救人务彻”之心。 当下再催促道“师父请快救人吧!” 黑衣文士冷哼道:“你的内气功力足有七成火候,我再加你一成,也足可救得此女了!” 左秋阳道:“如何下手?” 黑衣文士道:“探手过来!” 左秋阳依言伸出左掌,那黑衣文士身形前倾,把前胸部位接触到左秋阳掌心,只见他身子略一颤抖,左秋阳面上立时胀得通红。 黑衣文士双目下垂道:“往后你当自知了!” 左秋阳转望卜青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正自望着自己,她似乎亦知道下一步将要如何,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红晕。 左秋阳道:“姑娘你是世间奇女,当能不以世俗之心度我左某为人……”言罢,弯身已将口压吻在卜青娥的芳唇之上。 他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地将一腔汤滚急势的内气真力徐徐注人卜青娥唇内。 这股内气真力,徐徐注入卜青娥体内,上通“祖窍”,中开“黄庭”,下注“丹田”,上下贯通之后,立时与卜青娥本身内气真力接成一气。 然后两股内气真力分双股一路而下,自全身三十六处穴道之内,一一连贯而下,将所中毒汁归结一处。 左秋阳此时已领会到卜青娥所练之内气功力极强,别具一种感力,忖她此时自能处理,乃徐徐启唇离开,退立一处,却见卜青娥面上已较先前红润了许多。 她双目紧闭.粉面上微微沁出汗珠,正自以本身内气,包裹着那腔毒汁,上下起伏,行经之处,雷鸣串响,霍地坐起,开口“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黑水。 黑衣文士见状点头道:“不碍了!” 遂向左秋阳道:“取些清爽散为她服下,略事休息,也就好了!” 左秋阳转身欲去,黑衣文士道:“你扶她下去,自行处理吧!” 左秋阳应了一声,弯身扶起卜青娥。 他转向师父,黑衣文士鼻中哼道:“为师这两日初习道家乳婴之术,甚怕惊扰,不克分心,为了此女,已甚多耽搁,此女醒后,可令其自去,速来我处护法便了!” 左秋阳随口应了一声,乃将卜青娥扶入另一间石室,他轻轻把她放置在一张石床之上,取了一些清爽散,放入她口中。 经过一夜的痛苦折磨,此刻身子才见了清爽,卜青娥遂沉沉地睡去。 左秋阳本想与她谈谈闲话,了解一下她的身世,不意她沉睡至此,当时坐守了一刻,想及师父关照,不敢耽搁,乃向师处行去。 ×      ×      ×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时刻。 卜青娥翻身由石床上坐起,只见阳光由三四个透气孔内照射而人,石室内显得甚为明亮。左右看了一眼,细想昨夜事,她恍然大悟,当下跃身下地,试了试调功运气,觉得一身大病全失了。 眼前的一切,使她极为好奇! “左秋阳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何以对自己如此关注?还有他师父,那个黑衣文士,又是一个何等样的人?” 忆及昨夜他们师徒二人的对话,真令人猜测不透他们师徒是什么来路,那个黑衣文士装束的人,为什么存下那么恨恶的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卜青娥急于想知道的。 只是,他们师徒那一身武功,实在不敢轻视,虽然那黑衣文士的武功如何,尚不得而知,可是观诸其弟子左秋阳已是如此,再推想其师父,自然可想而知了。 卜青娥自入江湖以后,以其超人的奇技,简直是所向无敌,何尝把一人看在眼中,可是此刻对于这奇异的师徒二人,却是由心眼儿里心存骇畏,丝毫不敢稍存轻视之心。 由于她本人对男人主观的,根深蒂固的存下了仇恶之心,是以任何男人,在她眼中,都难以取得好感。左秋阳虽说对她有救命之恩,也难望使她就此垂青,何况她自第一眼开始起,对于其师那个黑衣怪人,就没有好感。 她轻轻地来到石室门前,打量了一下这古陵墓内的一切布置情形,这所帝坟,堪称得上是建筑宏伟了,除了来时陈放石棺的那间敞室之外,四面八方都开有走廊甬道,这些走廊甬道,各通向一间石室,呈现出一幅蛛网的形状,尤其是和上开的气孔、天窗,映衬得十分有趣! 陵墓内的一切陈设,举凡石人、石马、喷金兽、金甲武士……等,都摆置得很奇,站立的位置每多交互对立,或遥相呼应。 卜青娥起先只是觉得摆设得样式特别,并未十分在意,可是当她再看第二遍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隐密,原来这陵墓之内,设有极为精巧奥妙的一式阵图! 看到此,她内心暗暗吃了一惊,侥幸方才自己还没有冒失闯出去。否则在未明了此阵图的生克妙用之前,很可能就会身受其害。 这么一想,她也就明白,何以那左秋阳对自己如此放心。原来室外布有如此神奥的阵图。 她生性好强,既然看出了端倪,也就愈加舍不得放下来。 细细的推敲一阵之后果然被她看出了许多空隙,并且她已初步确定这是一种武林罕见的“石马阵”。对于这些玄奥的布阵设谱,她本来是一窍不通,可是自人雪山查三姑门下之后,五年来却是涉猎不少,查三姑确是个中高手,因此卜青娥也得到极大的长进,收获不少。 她先找到了“石马阵”中的十二座石马.然后逐次的审看,发现了这十二匹石马,是按着“十二星宿”散开的,每一匹石马暗对着一名持戈的“金甲武士”,而“金甲武士”手中的金戈却是持向不一……看到此,她不禁豁然贯通,一时大悟! 当下乃试着向前迈了四步,到第五步时,她起步未下,立时觉出有天眩地转之势,可是她伸手把面前的“金甲武士”向左略移一寸,金戈改指向背后的“艮”位,面前立时现出了“生”位。 需知“石马阵”,乃汉时“黄石公”所设九大阵图之一,其生克陷敌妙用无方,其中正反敌克,生死易理,奥妙无穷,若非卜青娥曾受查三姑当年口授心传,只凭智力,实在是难以猜透! 现在,她既然解出了其中玄理,再走起来就十分简易了,只见她娇躯腾挪闪跃,如蝴蝶穿花一般,瞬息之间,已来到正中石棺。 站身在石棺之上,略一打量,认了一下这十二间石室,从外表上看过去,其形态、外貌,几乎完全一致,可是若换一下方位,就气势上看来,却大有分别了。 十二间石室非但合了“十二星宿”的位置,也暗合着“十二时辰”,其光显昏暗明亮,日光投射的方位,无不隐隐相合,当真是构想奇妙之极! 如此,卜青娥不难又发现了其中的若干“生门”“活位”,而正中光显明暗适中的一道角廊,卜青娥认定必是那黑衣文士潜修之处。 于是她腾身而起,用“进步迷踪步”法,闯进了那道角廊,身方人内,忽见正面石室珠帘微响,似有人影闪出。 卜青娥急忙向右侧一闪,隐身一蹲石马之后。 她目光注视着那间石室,良久,才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自珠帘内探头而出。 卜青娥立时认出了这个人,正是黑衣文士,只是却又看过去更年轻一些。 只见他探头缩回,缩回又探出,足足有十几次,过后珠帘再响,他才慢慢步出。 这走出来的人,形状面貌和那黑衣文士一般无二,只是看过去,却显得矮瘦一点,而且年轻得多,看样子不过二十左右的年岁,而且羞羞答答,一副害怕胆怯的样子。 卜青娥不禁大大的吃了一惊,真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自己眼花了不成? 她掩身于石马之后,定神细看,一点都不错,这个人正是那个黑衣文士,只是如何会在一刹时间,年轻了许多? 而且,他在自己住处,又何必这么藏藏躲躲,鬼鬼祟祟的,这是干什么? 这人并没有发现石马后藏着有人,却做了一副小儿之态,不时地拍拍这边,摸摸那个……好像这一切,他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似如此,他一路走出甬道。 看过去,他胆子小得很,没走几步,必回头向垂有竹帘的石室看上几眼。 无意中,他碰着了那立着的“金甲武士”一下,“哗啦!”一响,吓得他怪叫一声,转身箭也似的奔回室内。 卜青娥心中大吃了一惊,由于方才他开口的那声惊叫之声,宛似儿啼一般,却又令她觉得他不是那黑衣文士,可是这个人是谁?莫非是那文士的鬼魂不成? 心中在百思不解的当儿,却闻得垂挂在石室上的珠帘又响了一声,前见的那个少年,又自探出头来。仍然是一副鬼祟心虚,幼稚可笑的样子。 似如此,这少年左顾右盼,看了好一阵之后,才又轻悄悄迈足步出,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那金甲武士面前,上下打量着它,看了好一阵之后,然后慢慢伸出手,接着又碰了它一下,发出“哗啦!”一声,吓得他赶忙收回手,倒退了好几步,于是围着那金甲武士上下左右打量起来。 卜青娥趁此空隙,乃轻悄悄地由石马背后,转到了石室门前,她要看看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模样。 借着珠串的空隙,向内看了看,顿时使得她又吃了一惊,原来石室内端正岸然的坐着两个人,正是左秋阳及其师,那个黑衣文士! 只是那黑衣文士座前竹帘已然高高卷起,其本人身上那领黑色披风这时也脱下,露出内着的白色短衣。看到此,卜青娥不禁更有些惊心了。 原来那文士双臂尽失,只剩下两截断臂,露出短衣袖外,看过去那断处平整如削,极似刀剑斩削所致。 他此刻双目深垂,整个人身上蒸蒸的冒着热雾白气,一双腿却双盘跌坐,面上神情,却带着极为舒适的微笑。 左秋阳亦盘坐在他身侧不远的蒲团之上,双手合掐着一个道诀,面前置有一三足小鼎,其内燃着一缕檀香! 师徒二人,看样子皆似已人定的模样。 看到此,卜青娥忽然有些明白了,心中正在忖思着,莫非这文士已炼成了道家元婴不成? 一念之间陡然使得她大大的领悟了玄门真谛。 就在这时,那先时出游的少年,已然转身而回,他蓦然发现卜青娥立在门前,吓得儿啼般的惊叫了一声,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卜青娥再回头看室内的断臂文士,这一刹那,他忽然像是遭受到极大痛苦,双目霍地睁开,全身战抖,通体汗下如雨。卜青娥暗道一声不好,足尖一点,又退开丈许以外。 她掩身在一名“金甲武士”身后,却可以暗中窥视窒内二人,以及倒在门前的那个少年。 似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倒地的少年,像是悠悠地醒转过来,他慢慢地坐起身来,不胜疲累地喘息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东瞧瞧西看看。 卜青娥再看室内那断臂文士,此刻也似痛苦已缓,他双眉紧皱,二目下帘,似强自入定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那宛似文士的少年,才站立起来,徐徐地一步步地向石室前进。 卜青娥暗中目不交睫地注意着,见那和文士一般无二的少年,极其疲累的进入室内,蓦地向着那断臂文士身上一扑,遂即无影无踪! 看到此,卜青娥心内已是霍然! 无可置疑的,那少年模样的人,竟是断臂文士所练的内胎元婴.也正是道家所谓的“身外化身”,方才那一幕,必是文士正在练习哺乳出胎,可能元婴新成不久,尚不敢远去,只敢在本处方才之地练习行走,如果假以时日,三年之后,当可任意行驰千里内外,如同真人无异! 这种道家的出胎学说,她也是偶而仅由师父口中听说过,当时并未十分深信,却是未曾料到,今日竟然亲自目睹,真乃令人惊叹骇绝! 当下她来不及再看下情,匆匆赶回来处石室。 进门不久,却见门前人影一闪,‘日月轮”左秋阳已然立在门前。 二人目光对视甚久,左秋阳遂开口道:“很好,你已经醒了,刚才你可曾出来过没有?” 他说这几句话时,面上不见丝毫笑容。 卜青娥摇摇头,低头不语。左秋阳面色转和,却皱了一下眉道:“奇怪!这又会是……谁?” 说罢,他步进室内,含笑道:“卜姑娘,恭喜你玉体已然康复,不知此时感觉如何?” 卜青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冷漠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曾救过我,可是我却要怪罪你为善不终!”左秋阳道:“姑娘此话怎讲?” 卜青娥道:“你明知那害我的人‘金麒麟’方坤,是一个无耻狠毒之辈,却偏偏要放他逃走,岂不是为善不终么?” 左秋阳怔了一下,道:“原来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麒麟’方坤,倒没有想到,行易派的掌门人.竟是一个好色之徒!” 卜青峨道:“岂止好色,简直是无恶不为,有一天他要是落在我手中,我要让他尝一下剖肝挖心的滋味!” 左秋阳呆了一下,道:“卜姑娘,你果真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女杀手……?” 卜青娥冷冷一笑道:“不错!” 左秋阳冷笑一声道:“风闻你爱杀男人,可是?”卜青峨道:“一点不错!” 左秋阳道:“为什么?” 卜青娥那冷电也似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徐徐地道:“因为我恨透了男人……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 “日月轮”左秋阳在室内来回走了几步,鼻中哼了一声,道:“这种论调,正好与家师相反,他恨透了天下的女人……” 卜青娥道:“令师的大名是……?” 左秋阳一笑道:“说出来谅你也是不知,如今天下,能知家师底细的人,只怕是不多了!” 顿了一顿,他看着卜青娥道:“家师本是文士功名出身,初练武功,后习道术,不过是近二十年的事情。” 卜青娥道:“原来如此……” 左秋阳道:“家师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同字……”卜青娥忽然一震,道:“欧阳同?……” 这个名字好熟,似乎听师父说过,略一思索,立时闭口不言。 左秋阳惊奇地看着她道:“你知道?”一摇头,又道:“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二十年以来,他根本就未曾涉入过江湖,与人无争无怨……” 第八章 雪岭寻仇 尽管是岁寒己过,大地春回,这里——大雪山,仍然是相当寒冷。 而且,仰首向上看,那雪岭之上,永远是戴着白白尖尖的一顶白雪的大帽子,即使是盛夏之时,依然如此。 风!是贴着地面飘过来的,扑在人脸上冷飕飕,像是小刀子在脸上刮一样的痛,却别有一种清新白雪的气味,令人一时神清智爽。 武林中虽说是一夕万变,事发无穷,却也没有像这半年来如此高潮迭起的。 而眼前,几位举足轻重的老前辈居然也出动了。 上山来的,共是四个老人,这四个人,几乎可说是当代武林中辈份最高,年岁最长,而被各方倚重,推为泰山北斗的人物。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胖不臃肿,一身是肉的矮胖和尚,足踏芒鞋,肩扛方便铲,高卷裤管,健步如飞!由年岁上看,他顶多不过五十来岁,可是事实上,大家谁都知道这个来自嵩山少室峰的“一苇僧”,今年最少也应该有九十左右的年岁了。 一苇僧后面并排行着三个人,清一色的老人。 左面是一个最矮,最瘦,耸肩驼背的小老头,他是“行易派”业已退隐坐塔的上代掌门人“矮叟”熊谦。 熊谦的左面,一个头戴麻冠,身着大红道袍的高大道人,他是“华山派”掌门人“金刀”夏侯风的师叔,后来虽自创“九烈教”,可是他与“华山派”在根本上却脱离不了关系。 这个道人号称“麻冠道人”,复姓司空单名一个“湛”字,生得面如重枣,两耳垂肩,髯下一部花白胡须自两腮而下,全都绕满了,只是看来精神抖擞,目光如电。 最右面的是一个飘飘长须,貌相清奇的青衣老者,老者布履白袜,足下轻捷。 他背后斜背着一个杏黄色的长形布包裹,看样子像是一把伞,又像是一杆特制旗子。 这个人自然也不是无名之辈,他是来自武岭,为当今“铁旗门”的元老鼻祖人物——“夺命幡”盛秋海。正是前文曾提过的“铁旗”盛云飞的祖父。 这四个当今武林元老人物,忽然凑齐了,连袂共上雪山,目的是前去探访那个匿居在雪山,已近二十春秋不露脸的女中怪杰查三姑! 说起来,查三姑该称是这四个人的低一辈人物,因为当年她父雪山老人查洪在世之时,这几个人,都和老人有过相当的交往,虽能说得上是至交,却也不是一般所谓的泛泛之交。 再推想着,当年查洪坐化之前,因有感妻室早亡,只有查三姑那么一个独生爱女,偏又任性无拘,武技高强,无人可当,查洪深恐爱女日后沦为放荡,乃面托当时在座护法的五位朋友。 这五个人,除去岭南老人如今已然物故之外,其他的四个人,也就是此刻登山的一僧一道二俗四个老人。 当时查洪面托五老对爱女加以照顾,可是事实上,日后五老因为自身的事务繁忙,并未依言真的关心过这位故人之女。 二十年后,想不到竟然因为当初的一时懈忽,而就引起了如此巨大的江湖波浪…… 今天,一个受艺于查三姑的少年女子卜青娥,把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几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此时此刻,四老共上雪山,想到了再探访一下这位故人之女,在某种意识上来说,似乎已经太迟了,起码他们扪心自问,多少是含有一点愧疚的。 天风冷冷,一行人来到雪岭之巅。 展看着层次连云的山岭,一峰似比一峰高,一峰又比一峰深远,看过去真是漫无边际。 要在这样一个地方,找寻一个匿居不欲为外人所知的人,那实在是太难了! “麻冠道人”司空湛喟然一声长叹道:“看来我等四人是虚此一行了!” “矮叟”熊谦冷然道:“不然。吾等只须寻找那山灵钟秀之处,一查便知!” “夺命幡”盛秋海一笑道:“熊矮子此言有理。想那查三姑性喜孤独,脾气和其父多少相似,当初查洪结庐在‘玄冰崖’,料那查三姑也相去不远,我们先到玄冰崖走上一趟,看看如何?” 司空湛道:“盛胡子说得有理,我们且走上一趟!”一苇僧嘻嘻笑道:“你们几个偌大的年岁,仍然和少年人一般好事,我和尚已然跳出三界,却也被你们拉来淌上这趟混水……何苦?” 司空湛笑骂道:“你这胖和尚最是狡猾,当年老查托孤之时,莫非你不曾在场么?” 一苇僧道:“这和托孤又有什么关系?看来这一趟,你们几个分明是上门打架来的。几个老前辈,要是欺侮一个女人,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吧!” “矮叟”熊谦道:“和尚说话放公正些,我们此来不过是奉劝她约束一下门下弟子,只要她交出那肇事江湖的丫头来,听凭大家的公处,哪一个又欺侮她来?” 一苇僧嘻嘻冷笑道:“矮子还口硬,不是我和尚说一句泄气的话,如果列位以为查三姑是个女人,好欺侮,那可就错了!” 司空湛道:“她不好欺侮?我们在场的哪一个又好欺侮了?这样煞神般的弟子,纵容不管,还得了?别说她查三姑,就是老查在世,我们也不能不闻不问呀。” 一苇僧道:“麻老道,亏你还说得出口!老查当年托孤之时,你也在场,试问这四十年来,你可曾略尽故人之谊,上山看过那查三姑一次否?” 司空湛老羞成怒道:“你这胖和尚又来过?” 一苇僧笑道:“所以我才觉得有些内愧,得啦!麻老道你也别凶啦,依我和尚之见,咱们都是上了年岁的人啦,第一次来看人家,还是客客气气的好!” “矮叟”熊谦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风闻这位老侄女脾气不太好,有点软硬不吃,她要是不领咱们这个情,又如何是好?” 一苇僧冷笑道:“我和尚心里总有点不大明白,人之初性本善,下手杀一个人必有杀的道理,卜青娥那个小丫头,这么乱杀人,不能说是犯瘾,一定有点道理在里面!” 司空湛冷笑道:“有什么道理?我们华山派招惹谁了?一连杀了七八个……” 熊谦怒容满面的道:“行易派五代相传,门下不失为忠厚,竟然也被牵连其内,敝派门下弟子罗光传,竟被那姓卜的少女当众砍却一臂,如此奇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倒要那查三姑还个公道来!” “夺命幡”盛秋海眉头微皱道:“熊矮子,这事情可能与你们‘行易派’的掌门人方坤有点牵连咧!” 熊谦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盛秋海一笑道:“详情不得而知,不过据我那孙子盛云飞说,那姓卜的少女在华山时,指名要见的却是你那弟子方坤,因为方坤不在现场,才迁怒于代理掌门职司的罗光传,断其一臂,目的是在向方坤示警!” 熊谦道:“有这种事?” “麻冠道人”司空湛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熊矮子,我看这件事你还是查一查好!” 熊谦冷冷一笑道:“方坤为人正直无私,又怎会结怨一个少女?你们不要胡乱疑心!” 司空湛一笑道:“说不定那姓卜的少女,看上了你那掌门弟子也未可知,果然如此,矮子你就给说合一下,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好?” 几个人都由不住呵呵大笑,只有“矮叟”熊谦一个人闷不吭声。 他倒是猛然忆及五六年前,那时正是自己快将退隐坐塔之前的时候,有一天方人杰狼狈的转回,谓说是遇见了狼群,受了重伤,并且还失去了一只耳朵……他忽然想到了这件事,当然也并非具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过是在脑中一掠而过。 方人杰是他最疼爱的一个弟子,在他的想像中,这个弟子绝不可能在外做了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当然,果真一旦证实了他做了什么贻羞门户的事,熊谦却也不是护短藏私之人。 这件事在见了查三姑之后,是不难证实的。 “夺命幡”盛秋海率先,同着其他三老,翻过了两层岭峦,来到了“玄冰崖”。 这地方,是雪山诸岭崖之间最为寒冷一处地方,因为山上石质为黑褐色,故名玄冰崖。 盛秋海立峰首,默察甚久,道:“我且发话找她出来便了!” 言罢,陡然气贯丹田,用所练的“莽牛气功”,引吭长啸一声,顿时四山皆起回音。 遂见他高声发话道:“查三姑女士在哪里?请出一见……” 盛秋海所练气功,已有五十年火候,功力自非一般人所能望其背项,此语一出,四山回应,语音来回旋回,历久不绝! 但是玄冰崖附近岭上,却并未有任何动静。 一苇僧笑道:“盛胡子这一嗓子要在平地,就是十里以外,也能听见,只是在这四面高岭之间功力就差远了,我看我们三个助他一嗓之力如何?” 熊谦、司空湛皆点头称好。 四老不待互商,各人遂把身子纵起来,向数丈之外落下去,成了四角遥呼之势。 当时乃由高山少室的一苇僧为首,引吭一声长啸,各人紧随其后,连成一气。 果然声势煊赫,四山齐应,有如雷鸣地动,高岭之上白雪滚滚,一时之间石滚土崩,树倒枝扬,其势有如万马奔腾,端的是骇人之极! “矮叟”熊谦见状大惊,双手连摇止住了众人,顿足道:“不好,看样子引起了山崩如何是好?” 一苇僧笑道:“矮子最会大惊小怪,你看这种势力猛么?不过是些多年的积雪而已。如此一来,谅那查三姑是应该听得到了!”话声才了,就见司空湛手指前方道:“三位请看!” 三老依言望时,果然看见一幅奇特情景,就见正北方一处密集的灌木树丛之上,聚集着大片的乌鸦,为数何止万千! 大片的鸦群,似因为这种雪崩雷鸣声所惊而起,在空中盘旋蹁跹,各发鸣声,却并不散飞远去。 “夺命幡”盛秋海笑道:“这就是了,查三姑必在彼处,我等快去吧!” 矮叟熊谦道:“何以见得?” 盛秋海道:“当年雪山老人查洪在世时,曾有饲鸦之癖,凡其到处,必有成千上万之乌鸦跟随。如今他去世了,说不定她女儿也继承父风亦未可知。”司空湛道:“不错。查老头子是养乌鸦出了名的,我们快去一看!” 言时,雪山上云烟弥散,雪崩之势仍未全消,回荡在空中的回音,尤其可怕。 一苇僧率先叱了声:“走!” 他那肥胖的躯体,腾空而起,活似一个抛空而起的大鹰,直向着峥嵘嶙峋的乱山石涧下扑去。 其他三人各自随其后,展开身法,雪岭怪石之间,这四位当世武林翘楚之老人物,身法果然非比寻常,在乱山之间倏起倏落,那消刹时之间,已然扑临到雪岭平原之上。 忽听得空中一阵乱鸦鸣叫之声,那密集空中的大片鸦群,密集着似同大片的乌云似的,弥天盖地般地向着四人立处袭来。 四老乍见此情景,皆不禁微微一惊。 麻冠道人司空湛狂笑一声道:“好个见面礼,来呀!咱们先给她点颜色看看!” 立时,身形蓦地向下蹲,双掌箕开,猝然施展出所练的“内炁真力”,“呼”地击出双掌,空中立刻形成了两度似同旋风一般的气流,射空而起,那为首数十只乌鸦,甫为这两度气流一交接,立时卷毙在地,黑羽满空乱舞。 鸦群??立时起了一阵骚动,想是知道这几个人物不大好惹,怪叫声中,一时不能再袭,却在四人头顶上疾旋怪啸不已! 麻冠道人司空湛呵呵一阵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言罢,身形第二次下蹲,再待猝施掌力时,却为矮叟熊谦伸手拉住,道:“麻老道手下留情,莫要开罪了主人,岂不难堪?” 司空湛一翻眼皮道:“这等乌鸦,最是纠众为恶,无故侮人,主人不出来便罢,否则,我道爷倒要问问她,要她还个公道呢!” 一苇僧道:“得啦!也不能说是无故伤人,咱们几个一上来把人家山都快弄塌了,还能怪这群扁毛畜牲上来无礼吗?” 才言到此,就见“夺命幡”盛秋海低声笑道:“道人少放厥辞,主人可是来啦!” 三人闻言抬头,果见灌木丛间,此刻出现了一个黑衣妇人。由于彼此距离甚远,一时不易看清那妇人面相如何,但见其穿着一袭黑色长衣,怪的是下摆空虚,敢情是自外肋下,一双小腿全然折断。 妇人两腋之下,各挟持着一只木杖,整个身子借双拐架持之力,凌虚而立。 妇人远远地向四人望着,她那苍白的脸,似乎含有几分怒容。 在她头顶上,盘旋飞舞着大群的乌鸦,那些乌鸦似乎对这黑衣断腿妇人,有着极为亲昵的情谊,不时的飞上飞下,用双翼摩擦着她。 她只是远远地向这边看着,不发一语。 这一边,四个老人也是这么的看着她,双方僵持了甚久,“夺命幡”盛秋海忍不住哈哈一笑,大声道:“那边来的可是查三姑贤侄女么?” 黑衣妇人冷冷的道:“你们是什么人,何以这等见称?”她说话时只是嘴皮微动,可是声音却很自然的传到了这边。 在场这四个老人,在武功造诣方面来说,俱是当代的极流高手,是以,他们在对于妇人一开口的当儿,立可判定对方所练的“真炁内力”,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单以这项“内炁”功力而论,绝不输给四人中任何一位,只怕犹有过之! 盛秋海道:“贤侄女你竟不认得我们了?” 断膝妇人道:“三姑退居雪山以来,日与山鸦为伍,人世间戚友,早已淡忘得一干二净,请恕眼生,不便相认!” 盛秋海顿时一怔,麻冠道人司空湛忍不住冷笑道:“既然如此,请移驾来此一看便知!” 妇人凌空笑道:“道爷这话就说错了,三姑双腿尽失,不便于行,如有高见,请四位自来。否则即行告退,各请自便!” 四老对看了一眼,矮叟熊谦示意点点头,盛秋海高声道:“好说,我等来此,就为一钦壶范,岂有见面就走的道理?” 说时大袖一挥,随同着其他三人,同时纵起了身子,只一闪动,已相继落到了妇人面前。 断腿妇人对于四老这等绝世身手,似乎毫不动容,她那一双深邃、充满了智慧的眼睛在四老身上转了一转,冷冰冰地道:“四位老爷子大老远,冰天雪地的来到这里,有什么贵事?” 司空湛不悦道:“查家侄女,你是真的不认识我们,还是伪装的?莫非忘记了令尊坐化前,在侧护法的几位父执前辈不成?” 查三姑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诧异,道:“什么父执前辈?请恕不敏!” 盛秋海道:“怎么,你连盛大叔也不记得?” 查三姑摇摇头道:“什么盛大叔不大叔的……我不认识!” 盛秋海怒看着其他三人,道:“既然如此,也好,我们就说明来意,请她还个公道!” 嵩山来的一苇僧这时双手合十,喧了一声佛号道:“查女士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在是关山路遥,二十年来又从无你的音讯,是以有负令尊所说,请不必怪罪吧!” 查三姑翻了一下眼皮,直视着一苇僧道:“大和尚之言差矣!俗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当年先父坐化之时,曾经面托了几位他认为信得过的朋友,对他那位年幼无知的女儿加以关爱扶助,可是那些朋友,如今却以‘关山路遥’为托故,二十年避不见面,显然是有失侠义本色吧!” 说着,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片惨笑,接道:“当然,我所指骂的,是那几位愧对故友的忘义之辈,却与刻下四位老人家没有关系,四位以为可是?” 这番话好厉害,说得四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四人都是当代武林宗师鼻祖人物,德高望重,哪里曾被人这般指鼻辱骂过?只是年龄与涵养俱增,不便动辄发怒罢了。 一苇僧哈哈一笑道:“骂得好,老衲设想,果真是那几位令尊故友在场,听得施主你这番责怪,却也是无话可说,骂得好!骂得好!” 他一口气,连道了好几声骂得好,说到后来,竟自笑了起来。 盛秋海等三人吃惊地看着他,一苇僧笑声中含带着凄怆,笑到最后,竟由不住潸然泪下。 一旁的“麻冠道人”司空湛,在他背后击一掌道:“和尚怎地如此失态?只管发笑作什么?” 一苇僧笑声忽止,眼巴巴地望着查三姑道:“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日影斜,己不正焉能正人?查女士好一番利口!老衲原不愿淌这趟混水,此番闻言,好生感愧。就此别过,请恕打扰,告辞了……”言罢,向查三姑合十欠身道:“查女士有日路过嵩山,便请往少室一访,老衲焚香以候,更与你讲上一篇‘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佛经,告辞!” 查三姑寒声道:“一定造访!” 一苇僧转身欲去,却被麻冠道人司空湛一把抓住,道:“和尚怎地……?” 一苇僧嬉皮笑脸的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三位后会有期!” 只见他双足一顿,那胖圆的身躯陡地翻起空中,就空一折,骤展二臂,已然拔上了悬岭峭壁,不过是几个起落,已然失去了踪影。 查三姑目光向着和尚背影一掠,又重回到三人身上,冷峻的道:“三位来此造访,有何高论?即请赐教才好!” 矮叟熊谦咳了一声道:“查姑娘你既然如此见外,老朽等只好实话实说了。” 查三姑道:“请说!” 熊谦冷笑道:“当今武林,被一姓卜的少女,搅得鸡犬不宁,那卜姓少女杀人无数,据说是来自雪山,是姑娘你的门下……” 查三姑冷冷的道:“是卜青娥?” 司空湛道:“正是此女。” 查三姑点头道:“不错,她是我得意弟子。三位来此找我,又意欲何为?” 熊谦面色一沉,道:“俗谓‘侠以武犯禁’,姑娘你秉承查老嫡传雪山派绝世身手,就该闭门授徒,约束门下,如此纵容,为害江湖,显然就大大的不是了!” 查三姑面色一沉道:“我闭门二十年之久,与人无怨无争,何谈纵容二字?” 盛秋海道:“也许卜青娥在外行为你不知?” 查三姑由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道:“卜青娥身世可悲,早年遇人不淑,她所以学成武功,正是为了找寻仇家,我身为师父的人,没有禁止她报仇的道理!”三位老人家听她如此护短的口气,一时禁不住脸色都变了。司空湛冷笑道:“我华山派与你那弟子有何仇恨?我倒要请教请教!” 查三姑道:“此事细节,我也是不知。怎么,她对于贵派有什么开罪之处么?” 司空湛狂笑道:“岂止是开罪?查家侄女,你那弟子怒闯华山环山草廊,不分青红皂白,斩断华山弟子六七名之多!” 盛秋海接道:“四川‘龙虎堂’的诸虎,以及两广的‘七金龙’,全都遭了你那弟子的毒手!” 矮叟熊谦慢吞吞地道:“敝行易派弟子罗光传,被她生劈一臂,怒闯行易派前后三次之多,还声言要杀害我那掌握门派的弟子方坤!……嘿嘿……此女不除,四海难安,是以今日老夫移尊就教,请你还个公道!” 查三姑面如秋霜,泛起了一种孤傲的笑容,道:“请恕我说话冒犯,武林中本是弱肉强食,当今天下,如果欲寻公理正义,那才是第一号的大傻瓜……”熊谦霍然作色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查三姑冷森森笑道:“诸位皆是当今武林中元老人物,居然联手对付一个小女孩子,我这人最是公道,杀人尝命,欠债还钱,谁闯的祸由谁担当。卜青娥既是罪不可赦,你们也就格杀勿论!”微微一笑,道:“只要你们自信能够取胜,否则,就令人失笑了!”这几句抢白,说得三老哑口无辩,反之,却同时兴起了无名之火。 司空湛厉声道:“这么说,你是放纵你那弟子,任人处置了?” 查三姑看着他点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司空湛嘿嘿笑道:“天下竟然会有你这般不通情理的师父……莫怪你那弟子胆敢如此胡为了!” 查三姑怒视着他道:“道爷说话不可过于放肆!” 说时目光向着熊谦以及盛秋海一转道:“二位还有别的事么?” 熊谦道:“有关令徒的事,查女士你还未曾有所交待!” 查三姑冷冷的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方才已经交待过了,悉听尊便!”说完,拄拐前行,不再多看三人一眼。 熊谦那么有涵养克制力的一个人,一时之间,竟然也捺不住心内的怒火,他冷笑一声,双脚一顿,快似电光石火一般的已然转到了查三姑面前,阻拦住了她的去路。 查三姑阴森森地一笑道:“怎么,熊先生还有什么见教么?” 这时“夺命幡”盛秋海和“麻冠道人”司空湛,双双也飞身而前,左右两边立在查三姑身前,三人形成联手呼应之势。 熊谦强自忍着内心的怒火道:“查家侄女,我们念在当年与你父的一点渊源,已经对你算太够留情的了,只是你的处事态度,令人不堪忍受!” 司空湛冷笑道:“有道是教不严,师之过。你身为人师,徒弟犯过,不能不问!” 盛秋海终念于与其父的一段交往,内心不安,当下摇手道:“大家也不必如此,有话好说!” 司空湛一瞪眼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要是以为她们雪山派的武功天下无敌,任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欺侮,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查三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司空道爷如果不服气,我这个残废女人随时可以奉陪!” 盛秋海一惊,道:“贤侄女,你这话就说错了,我们哪有与你动手的道理?再说……” 司空湛哈哈一笑道:“好!好!好!盛爷子你也不必多噜嗦了,她眼里哪还有你我这几个长辈?很好,她既然当面跟我划下了道儿,我老头子岂有不敢接的道理?好!查三姑,你要怎么个打法?” 这老道人偌大的年岁了,依然肝火如此之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二老都不禁怔住了。 在他们未见查三姑之前,想像之中,对方仍是当年的旧人物,可是此刻见面之后,才觉出查三姑竟然是个断了双腿的残废人! 试以司空湛与查三姑在各方面作一个比较,司空湛是一派宗祖,是查三姑父执辈的朋友,武功天下推重;查三姑却江湖上不见传闻,她非但是司空湛的晚辈,却还是一个女人,更不幸的是一个断了双腿的女人! 如此一分析起来,麻冠道人司空湛,简直就失去了与她动手的理由,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不通的。 然而,有一点,却是他们三个所不能轻视的,那就是“雪山派”骇世惊俗的不传秘功。 当然,查三姑既是查洪唯一的爱女,她必已获得查洪那身举世无匹的“雪山派”秘功,如此看来,眼前这个虽然是断了双腿的女人,也就不可轻视。 总之,以“麻冠道人”司空湛的身份名望,眼前向一个后学晚辈动手,总是不十分光彩的。 司空湛盛怒之下,却不曾想到这些,更不曾想到,对方既是一个残废,又是一个后辈,何敢向自己挑战?但话已出口,是收不回来的了。 查三姑冷削的面上,丝毫不现出畏惧的神色,她点点头道:“我想道爷是不齿与我一个后辈女流直接动手的。不过,我们可以变化一个方式。” 司空湛道:“只要你划下的道儿,我老道一概奉陪!” 查三姑冷冷地道:“久仰道爷你练就的内炁真力,天下罕敌,今日我就与道爷你较量一阵内炁真力!” 第九章 技高一筹 “麻冠道人”司空湛哈哈一笑道:“好极了,你要如何较量?” 查三姑抬起一只手指,遥遥向远处一指道:“道爷你可曾看见对面峰头那一排孤松?” 司空湛暗吃一惊,道:“不错!” 查三姑道:“我与道爷各发内炁之力,以那峰上孤松一试功力如何?” 司空湛打量着那峰头距离自身立处,少说也有十丈以外的距离,不过,以他的功力尚不难达到,当下点点头道:“很好!这法子倒也别致!” 查三姑扶架向左面走了几步,定下了身子,道:“道爷可以任选一株!” 司空湛道:“就是左面这一株。”查三姑目光含蓄地道:“请!” 司空湛冷冷地笑了笑,望向身侧的盛秋海道:“盛胡子,烦你暂为从旁观察,看一看双方功力如何?”盛秋海道:“好!一言为定。老道,你发招吧!”司空湛向前跨了两步,与查三姑站为平立的步位,他双足“八”字形向两侧跨开,身子倏地向下一蹲,目光收敛成一条线。 他目光逼视着那株足有海碗粗的松干,良久,才徐徐开口道:“我要横断这棵松树!” 言罢,右掌突出,凌虚横劈而过。 十丈外,但闻得“咔喳!”一声暴响,眼看左面那棵松树,向边侧折下,数丈高的树身,骤然倒塌下来,石飞上溅,其势端的惊人已极! 一旁的盛秋海看到此,鼓掌叫了声:“好!” 司空湛也目扫向查三姑,沉声道:“请!” 查三姑这时右手轻舒,骈指如刃,用着冷峭的口吻道:“那么我就试试右面这一棵吧!” 言罢,五指就空一划,其式平直,看过去,真像玩耍似的随便这么一戳,却有一股声同裂帛的破空之声,劈扫而出。 眼看着孤峰上右面那棵同样粗细的松干,似乎只颤抖了一下,并未倒下来。 查三姑扶拐回身,望着司空湛,冷冷地道:“承让!” 司空湛呵呵一笑,转望侧立的熊谦、盛秋海二老,只见二人这一刹间,面色极为惊恐。司空湛暗中一怔,再回头看对面峰上,只听见“哗啦!”一声,右面那棵参天古松,这时才猝然地倒下来。 可怕的是,那松树腰身断折之处形同刀斩刃削一般平整,不同于司空湛所折断的那棵树,显得不十分利落,还有点藕断丝连。 大家都是明眼人,优劣胜败一望即知。 以“麻冠道人”司空湛如此身份,当着熊谦、盛老二人面前,这个脸他可实在有点丢不起,顿时就愕在当地,作声不得。 查三姑正拟转身回旋,却听身后“矮叟”熊谦略一定神道:“且慢走!” 查三姑头也不回地道:“怎么,熊老前辈也要赐教不成?” 熊谦道:“姑娘武技较诸当年的查老哥,看来无丝毫逊色,令人钦佩。我三人既来了,好歹都要向你请教一手!你愿意赐教么?” 查三姑道:“愿意奉陪!”说时慢慢转过身来,道:“熊老前辈要如何比这一场?” 熊谦道:“我要与姑娘比一场轻功。” 查三姑冷冷地道:“前辈如欺侮我是残废,那可就大大的错了。我只请教轻功之绝顶真谛在哪里?”熊谦呆了呆道:“自然在于丹田内气机运行。”查三姑道:“这就是了。我再请教,气机之极顶奥秘,在哪里?” 熊谦冷冷一笑,心忖道:“好个小辈,这等问题还能难倒我熊谦不成?”略一思忖,他才道:“当初少林达摩祖师一苇渡江,轻功之中乃谓之极。据传可以凌虚提足于三尺之上,盏茶之久。吾想,武林之中,再无第二人有此功力了。” 查三姑冷笑道:“多谢老前辈开导。后辈斗胆请教老前辈你有此功否?” “矮叟”熊谦面上一红,反问道:“姑娘你呢?” 查三姑向三老凄惨地望上一眼,叹息道:“后辈自先父坐化之后,在此雪山长年隐居,幸培天地之灵,参造了无上造化。”她低下头,看着一双断膝道:“后辈如双膝完好,也就无此机缘,参造此武林中极上的轻功造化了!” 盛秋海讷讷地道:“贤侄女你的意思是……” 查三姑忽然双掌同时向两方一推,一双拐杖己自左右抛开,然而…… 三位老人家的眼都直了…… 真像是看见了鬼魅似的,三个人都张大了眼睛,一时面色如土。 他们所看见的,竟然是武林中的一种奇迹——查三姑整个身子,竟然凌虚的飘在空中,足足离地有三尺的距离。 这正是轻功中,达到极上地步的“浮升”境界。三位老人家各居一派之宗长,武功自成一家,生平阅人何止万千?可是能有这种轻功“浮升”造诣的人,他们非但说没有见过,真还连听也不曾听过。 眼看着查三姑凌空飘浮的身子,时上时下的游浮着,足足经过一段甚长的时间,不曾坠下来…… 三位老人家目睹着这种神迹,一时哑口无言。 查三姑身子慢慢降下来,双手重新拣拾起一双木拐,转过身来冷笑道:“熊老前辈请勿见笑!” “矮叟”熊谦这时面色才平静下来,他甚为发窘地道:“如非老夫亲自所视,断断不会信查女士你的功力已经达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既佩且惊……”他呆了一会儿,又接道:“……这就莫怪令徒卜青娥,有那般功夫了!” 说到这里,摇头一叹,目视向麻冠道人和盛秋海,苦笑道:二我们走吧!” 盛秋海冷笑道:“贤侄女你的功力,已可说独步天下,武林第一,我等皆非敌手,我们也只有放开手来对付她了!” 查三姑一笑道:“我方才已经说了,你们只管去找她吧,杀人尝命,欠债还钱!” 盛秋海怒声道:“好,那么我们告辞!” 查三姑却一笑,道:“不过还有一点,据我听知,卜青娥的身世是很可怜的,她本是一个纯洁天真的少女,不意遇人不淑,丧失了贞操,在她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之前,却遭受到那个负心人的遗弃……”眼光一扫矮叟熊谦,冷冷的又接下去道:“……那个负心人,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竟然意欲下手杀害她,以图灭口……” 盛秋海白眉一皱道:“啊!还有这种事?” 查三姑道:“千真万确!是我亲目所见的……” 她回忆昔日,方人杰追杀卜青娥的一幕,苍白的面庞上带出了无比的怒容。 冷笑了一声,目光再次的逼向熊谦道:“那是一个狂风大雪的日子……可怜的卜青娥,如果不是遇见了我,她焉能会有活命……” 熊谦点点头道:“自此以后,所以她就怀恨天下的男人了?” 查三姑道:“不错!” 熊谦道:“那个负心的男人,确是心狠手辣,人神共愤,他叫什么名字?” 查三姑一双眸子迷成一道线,冷冰冰的道:“方人杰!” 此言一出,三老同时一怔。 盛秋海怔道:“方人杰?”然后转望熊谦道:“方人杰不是方坤吗?” “矮叟”熊谦霎时之间,面色大变,却冷笑道:“查侄女说话要有真凭实据,不可血口喷人!” 查三姑道:“自然有真实凭据,熊老前辈可要一看么?” 熊谦这时不禁有些恼怒,怒声道:“正要一看!”查三姑道:“近日来我颇有预感,料定着老前辈必会来此找我,是以有关令高足的那一件信物,一直保留在身上。你既然非要不可,我就给你看看。”说完,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油绸子小小布包,信手抛过来。熊谦接在手中,掂了掂,轻轻的无甚份量。 盛秋海和司空湛二人也情不自禁地转身过来,熊谦看了查三姑一眼,将信又疑的才打开了手中的油布小包。 真令人不敢相信其内所包的竟然是一只人耳! 此处天气酷寒,是以这只肉耳得以完整的保存并无溃烂情形,只是黄焦焦地早已干枯,仅能辨出其形状罢了。 熊谦面色一阵大变,抬头道:“这只耳朵,你是如何得到手的?” 查三姑冷笑道:“亲手由令高足面上取下来的。”熊谦冷冷一笑道:“很好,这只肉耳暂时交老夫带回可好?”查三姑道:“原应交还!” 熊谦这一瞬间,真是感慨万千,想不到自己最亲信的弟子,居然是这等样的一人,而且欺骗了自己。按照“行易派”的门规,欺骗背义一项大罪,已是死有余辜。 这真是大大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也可以说是“行易派”的奇耻大辱! 熊谦收起了那只干枯的耳朵,向着查三姑点头道:“这件事待我返回之后,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果真如你所说,我必按门规处置那个孽徒。要是并无其事,那时我们师徒还要再来的!” 查三姑冷笑不言。司空湛和盛秋海二老对看了一眼,实在是很气恼的事情,这里总之是不便再留了。 司空湛道:“这件事当然不会就此而了,三姑你放手不问,我们就不能不下手为你清理门户!” 盛秋海道:“就算方人杰早年行事荒唐,那也只是他个人之事,令高徒却不能一概而论,惨杀无辜……看来她断然难逃武林公论……” 他转身向熊谦、司空湛二人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三人闷闷不乐地转过身来,正欲前行。 就在这时,当空传来了一声狂笑,一人用着嘶哑的嗓音,火爆地喊道:“查三姑——别人放过你,我麻老九可是饶你不得……” 三老闻声抬头,只见雪岭半壁之间,流星划空般地飞坠下一个黄衣长发的人影。 这人甫一落地,双手一分,蝴蝶也似的,已落在了查三姑与三老之间,起落进退,迅若旋风。 三老一打量这个人,只见来人满头黄发,形同乱草也似的,满脸栗肉,层层相叠,生就不满四尺的矮躯,却有一双垂至膝下的长手,身上一件说黄不黄,说黑不黑的长衣,却是前襟长后襟短。足下一双窝窝头也似的羊皮短靴,还是白毛朝外,背后斜背着一个圆形的竹篓,也不知其内装着何物。 这份长相,这身打扮,给人的第一印象,真能吓你一大跳。的确是人间丑类。 可是,三老仔细再一看,也就推断出了来人是谁了。司空湛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呢!想不到梨山老猺,麻老哥来啦。幸会!幸会!” “矮叟”熊谦也认得此人,知道这“梨山老猺”麻九,是两广最难惹一个人物,正邪道上,只要一提起麻老九这个人来,无不心惊胆跳。因为这个人太不通情理,动辄杀人。其人自幼在梨山遇异人传授了一身惊人的武功,更是不可轻视。 由于麻九身承异禀,得天独厚,是以他在武功上的成就,很多武林人物都难以猜测,讳莫如深。 三位老人家,除了司空湛早年与他略有交往之外,其他盛、熊二位,不过略识其人,只知他是一个难以招惹的人物,至于他武功到底如何,却不十分清楚。 “梨山猺”麻九一双黄光闪烁的眸子,打量了三老一眼,狞笑一声,用着十分生硬的汉语道:“你们先让开一旁,麻老九要见识一下这个雪???人……”司空湛心中不禁暗喜,他知道麻九这个人,是不知天高地厚,武功的确极高,眼前的查三姑更是不易招惹,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可就有乐的了。 这正是麻冠道人乐于目睹的。正好借助麻老九这个怪物,来碰一下查三姑,果真要是胜了她,正好为自己出一口闷气。否则却也与自己无甚关系。 司空湛这么一想,立刻与熊、盛二老施了个眼色,三人立时向后退开一旁。 查三姑原本早已平息的脸上,自从“梨山猺”一出现之后,遂又泛起了怒容。 她上下打量着麻九这个人,道:“恕我眼生,认不得你这个人,你是谁?” 麻老九笑道:“查三姑,你以为住在雪山上就没有人找得到了?实在跟你说吧,你这雪山前后二十七峰,我麻九一年少说也要来个七八趟。只要是你不犯我,我也不招你……”说到此,只闻得一阵“吱……吱……”怪叫声,发自其背后竹篓之内,似有一物在其内活跃乱跳不已。 麻老九翻过一手,重重的在篓盖上拍了几下,怪声叱道:“不要吵!”竹篓内立时静了下来。 他伸出一只长手,指向查三姑,极其狂傲地道:“你父亲当年在梨山,我们也曾见过几次面。有一次我与几百个苗子打架,承蒙他还助了我一臂之力,为了这件事,我麻老九一直很感激他。所以,我明知你住在这里,你这里两崖上又盛产雪果,我就从来不采一个,也不打扰你一次……”说到这里,他背后竹篓内又传出前叫之吱!吱!怪声,那物跳蹦得更厉害了。 麻老九反手一掌,大声吼道:“畜牲!再叫我就活宰了你……” 竹篓内又安静下来,却传出一阵呜咽之声。在场各人却也猜不出里面关的是个什么玩艺儿。 麻老九这时睑上出现了一片狰狞,诡异怪笑了几声,道:“江湖上谁不知七金龙是我麻老九的徒弟?想不到你竟然偏偏与我作对,无缘无故的令你那徒弟,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依我之意本想找到你那徒弟,先杀了她出口鸟气,可是却是找她不着。再者若传言出去,江湖上必会说我以大欺小,是以我思前想后,才来到此找你算一算这笔账……”他一口气说到这里,间以连声的怪笑,目光向旁侧的三老看了一眼,冷笑道:“……想不到三位老哥竟然早来了一步,你还有什么话说?” 查三姑冷漠地点点头道:“原来足下就是横行岭南的‘梨山猺’麻九,久仰之至!” 麻九道:“好说,我这人一生最是讲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犯我,我必下手无情!” 查三姑道:“方才我已对三位前辈说过,我那弟子既然犯祸,只有听任他们处理,我这做师父的并无丝毫偏袒之意。不过对你来说,却又另当别论!”麻九怒声道:“怎么讲?” 查三姑说道:“这雪山之上,每年来我栽种雪果,屡有失窃,今日才知原来是你所偷盗。亏你大言不惭,不打自招,也不想想看,此等千年难得一现的灵果,如非经人培植,何以在雪山如此之多?我为培植此果,用尽了苦心,好容易等到结果时刻,你这老贼却是不劳而获,擅自窃取,真正的可恶之极!今天你居然找了来,正好与你一清旧恨……” 麻老九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紫,待听到此,满头乱发,根根倒竖而起,鼻孔中发出连声的怪哼。 查三姑语声稍歇,麻老九破口大骂道:“好个贱人,这雪山是你一人的么?你说那雪果是你所种,有什么凭据?” 查三姑冷笑道:“无耻老贼,你还有脸向我要凭据!实在告诉你,这些雪果虽具异种,却非乌鸦粪便而不结实,是以我才养了许多乌鸦……” 麻九狂声道:“除了你养有乌鸦别处就没有么?”查三姑已似为这麻九将一腔怒火勾起,她原本苍白的脸上这时着过去更隐隐现出一片青色。 看着麻九,她点头道:“你说得好,找知你现在身上就摘有此果,你不妨取出一枚看看,果上皆有我早先用金针刺孔痕记,老贼你先看看再说。” “梨山猺”麻九将信又疑地看看旁侧三老一眼,见三人一副旁观模样,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心中更不禁大为火起。 这时候偏偏被查三姑一激,当真探手入怀,摸出了一枚,就目一看。 果然不错,那枚雪果正中位置,留有一个小小的洞孔,似为针物所扎。麻九的那张丑脸,顿时变成了紫色。 他本是义止辞严地在谈论为弟子复仇之事,现在舍本逐末地改了话题,一变而反诬他成了窃贼,这口气要不发作出来,真能把他气个半死。 当时忍无叮忍,狂啸了一声,道:“好个贱人,就算我老人家摘了你几个果子,也不能为此,就杀了我七个徒弟?今天要不是给你点颜色,谅你不知道我麻九的厉害!” 说时双手解开了胸前的带子,把背后的竹篓取了下来,那竹篓内关的玩艺儿,在其中吱吱怪叫,更加蹦跳不已,像是要脱篓而出一般。 麻九手按篓盖,一双闪烁的眼睛,看着查三姑道:“你方才不是谈到了雪果么,此刻我也就让你见识一下,这个专吃雪果的畜牲,看看你如何来对付它!” 查三姑目光一扫那地上竹篓,再闻篓内的怪异叫声,她立时明白是一种什么怪物,心中暗吃一惊,然而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这时麻九伸手一揭,已然把篓盖揭开,只听其内“咕呱!”一声怪叫,白影一闪,已然露出了一头像是猴状的怪物。 除了久住雪山的查三姑以外,其他如熊谦、司空湛、盛秋海等三人,竟无一人识得这怪物是一种什么东西。 只见这猴状的怪物,生就一对如同玛瑙般的怪眼,却有金钱般大小的一对黑色眼圈,前额部分,很像女孩子所留的刘海一样,带着一片黑色的长毛,另外自后脑以下,却垂着足有一尺半左右的白色长发。 怪物的两双足爪,和人的形状酷似,只是摊一根手指尖上,都留有两寸许弯曲指甲。 这些都不足为奇,最奇的是:透过那怪物的遍体白毛,可以发觉那白毛之内,还生着一层密密的银色鳞甲,细细麻麻如同鱼鳞一般。 这头白毛猴状的怪物一出笼,极为快捷地,已然跃在了麻九的肩头之上,一双红眼,怒视着身外数人,猴口中发出一阵低鸣示威之声。 “梨山猺”麻九向查三姑冷笑道:“你该认得我这怪兽叫何名字吧!” 第十章 铩羽而归 查三姑冷笑道:“小小一头‘银发猱’,吓得了谁?” 一旁三老这才恍然大悟,得悉这头怪物的真实学名,但都惊讶不已,他三人虽不曾见过这种怪物,可是都由传说书籍上知道有这么一种怪兽,兹知悉这“银发猱”乃是世上一种最稀罕的怪兽,几百年难得被人发现一只。 原来这“银发猱”乃是“长白”高峰的一种罕见怪兽,平日以“雪”为食,喜食生长寒带的几种果类,生具异禀,一胎九子,或是九雌,九子渐长,各不相容,互相残杀,只剩下最后一只为止。 这种异兽性孤癖,由于天赋奇能,能生裂虎豹,上掠飞鸟,尤其是身轻如燕,一双脚掌又大又薄,更可于水面踏波而行,遇大风时,两臂长毛大开,尚可御风而行,实在是天地之间的一种异物。 这种怪兽,生就要强逞能的习性,平日占山为王,绝不容任何强敌在侧,是以其生长处鸟兽罕见,又每三年是其匹偶季节。求偶时,雄猱每喜于月夜之下长啸为歌,引诱邻峰雌猱,交媾一度,雌猱即怀有身孕,雄猱即开始沉睡于雪洞之内,长达十日之久,方可醒转,雌猱如不趁此十日之内逃离远处,一待雄猱醒后定必死其利爪之下。盖此等异兽,最惜身体,射精一次即减其寿命十年以上,是以乃思杀偶以泄其恨。 平均起来,这种“银发猱”约可有百年寿命,生性喜洁,居处常是风景最优美的地方,湖山亦其所爱。人如豢养,必欲于其出生不久而擒之,否则万难收伏,一朝反噬,更是有性命之忧。 有了以上诸多奇处,当可知道这是一种何等难觅而罕见的异兽了,是以三老目睹着这只“银发猱”后,均不胜惊讶之至。 “梨山猺”麻九自收伏这只异兽之后,平素从不离身,爱如性命一般。 这只“银发猱”却也为他做了不少事,异果奇珍,平日不知为麻九采摘了多少,用以对敌,更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此时,麻九竟然用以来对付查三姑,以其之生具异禀,料必能予查三姑以极大威胁。 查三姑自见银发猱出笼后,早已暗中戒备,料定麻九将以此兽来对付自己,她胸有成竹,倒也不惊不惧。 麻九却也未曾料到查三姑一开口即道出了这人世间难得一见的怪兽名字,心中不禁暗暗惊心。 眼前情势,双方势必一拼。 麻九怪笑道:“好!难得你还有此见识,今天就叫你先尝尝这怪物的厉害!” 当下,用手一指查三姑,向肩上银猱道:“去!给她点颜色看看!” 那银猱闻言之后,先由其肩上跃身而下,一双红眼注视着查三姑,整个身予缩成了小小一团,双掌一上一下,喉中呼呼作响,却并不急于下手发难。 麻九很少见到它有此情形,心知它自忖查三姑不同于一般,才会有此慎重情形。 当下怒喝一声道:“混蛋的东西,平日欺软怕硬,还怕一个女人不成?” 说时劈空一掌,向地上银猱击去,那银猱“吱!”一声跃开一边,麻老九那么疾劲的掌风,竟然是打了个空。 银猱这才飞快地围绕着查三姑转了两个圈子,跃身在一片雪堆之上,仍然半蹲着身子,向着查三姑望着,不过喉中的鸣声显得有了怒意。 查三姑得悉这畜牲即将要下手发动,早已蓄式以待,她冷笑一声,望向麻九道:“老贼,我劝你快快收回畜牲,否则我必取其性命!” 话方及此,只听得“咭呱!”一声怪叫,那头银猱已然腾身而起,它那看来矮小的身子,在空中一挺,“哧!”一声,平直如箭矢一般,直向着查三姑面门上扑到。 查三姑左手核桃木杖倏地挥起,拨风疾打,迎头一杖。可是那银猱端的是身法奇快,随着查三姑的杖势,就空一个疾滚,查三姑那么疾劲杖势,竟然是打了一个空。 眼看着它瘦小的身子,在空中一个疾窜,口中“吱!”地一声怪叫,一双前爪骤出如电,直向着查三姑眼睛上抓去。 在场三老,目睹着银猱如此身手,俱不禁暗自惊心。可是查三姑面对着如此智巧凶猛的异兽,却丝毫不显得惊慌。 这时,她身子旋风般地转向一边。 那只银猱口中“吱!”一叫,两腋一张,竟然紧跟其后,猛扑了过去。 查三姑乃是一招诱敌之计,银猱身子方一跟进,就见她口中喝叱道:“好畜牲!” 左右两只木杖同时张开,像是骤然展翅的大鹰一般,同时之间,她身子也转了回来。 那真是令人惊异的一招,只听得“叭!叭!”两声大响,一上一下两只核桃木拐杖,全数击在了银猱的身上。 带着一声凄厉的长啸,那只银发猱,顿时被击得飞出足有六七丈以外,“砰!”一声摔在雪地里。照理说,这畜牲周身密鳞,刀箭难人,常人是万难加害,无奈它此刻所遇见的对手查三姑,实在是太厉害了。 那一双核桃木杖之下,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金石所铸,在她的内炁真力之下,也怕不被击得粉碎。 只见那银猱身子堕地后,口中吱吱叫着,一阵翻腾辗转,顿时口喷鲜血,就伏在雪地里不动了。 “梨山猺”麻九看到此,先是一呆,随后狂啸一声,疾若旋风般地扑了过去,在雪地里,他双手抱起它来,见它一双红眼萎弱地开合着,已是气若游丝,行将丧命的样子。 麻九那份伤心可就不用提了。 他全身抖成一片,用力把垂死的银发猱拥抱入怀,一时泪如泉涌,哑声泣道:“小银子……小银子……我对不起你,我……” 慢慢地把它尸身放在雪地里,麻九双目泛出了血的颜色,他回过身来看看当前的查三姑。 此时,自然是说什么话也是多余的了。 “梨山猺”麻九面目狰狞地后退了几步,一双长手交叉地探向前胸,霍地向外一抖,双手上已各多了一把弧形的短剑。 随着他口中的一声厉啸,身子已扑了上来,掌中一对弧形剑一上一下,划出了两弯新月般的光华,直向查三姑两肋上插去。 在场的“麻冠道人”司空湛,昔年与麻九有过一场交住,此时见状,心知麻九已存下狠心,要与查三姑一分生死,居然连他一向轻易也不使用的弧形剑也展了出来,可知其内心的恨恶程度。 果然,麻老九这时存心拼命了,一双弧形剑交相出手,本是疚快如电,可是他大概知道这一招显然难以获胜,是以招式才撤出了一半,却又猛地向后收回,咆哮一声,改为劈式,一双弧形剑上,各自带出半轮寒光,正是武林中极难达到的“剑炁”境界。 然而这一切在查三姑的眼中,似乎都并不十分在意,迎着麻九的攻势,她一双木杖飞点而退,一逼一退看来饶富趣味,配合得恰到好处。 也就在麻九身子方一沾地的刹那之间,查三姑同时已退出两丈以外。 麻九弧形剑锋上所带出的“剑炁”之力,把地面上的冰层铲起了大片的冰碴,雨点也似的散落而下,可是却无奈于查三姑的从容退身。 麻九再次的狂吼了一声,其内心愤怒,愈加的无法遏止,只她他满头长发,刺猬似的竖立而起,掌中剑迎风一晃,其上光华大盛,正是内炁灌注充满的形象。 此时,他对面的查三姑,面临如此大敌,却并不现出丝毫慌忙的神态。 就在麻九即将扑身而上的刹那间,查三姑忽然抬起了右手的木杖,看过去那是极为随便的一种姿态,她把那只右手的木杖,垂直的竖立当空,只借着左手的木杖,定住身子。 麻九身子本已扑了上去,乍然看见查三姑有此一手,就空一折,却又迅速地转了回来。 查花姑又缓缓放下了木杖,她面若秋霜地道:“麻九,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如犯我,我必要你葬身我这木杖之下,我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这时,目泛凶光,右手的木杖却又缓缓向前平指,杖尖直向着麻九,身形纹丝不动! 一旁的“矮叟”熊谦忽然悟出,这正是当年“雪山老人”查洪的“风火两仪杖”法,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生恐麻九不识得这种杖法的厉害,冒失出手,身受其害,当下忍不住冷冷的道:“麻老兄,得罢手时且罢手,这是老查当年的‘风火两仪杖’法,其决窍在于‘点’‘关’‘闭’‘锁’……” 麻九狞笑道:“熊矮子闭上你的嘴!你看得出来,我会看不出来?”说时身子霍地半蹲而下,目注着当面的查三姑,一双弧形剑平胸推出,似如此二人对看着,约有甚长的一段时间,双方谁也不动一下。旁侧的三位老人,这时只是静静的观看着。 真正所谓的高手,对招之时,顿时可以分出胜负。瞧目前的情形看来,麻九和查三姑的战况,属于第二种的可能性较大。 双方都仔细的观察着对方可能出手的招式,并思索自己如何化解,以及进攻对方的招式。 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双方不约而同地同时窜身而起。 空中剑光杖影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以三种不同的姿态,拍!拍!拍!一连响了三声,二人同时又自空中堕落下来。 紧接着是一场激而快的交手,黑黄两条飞旋的人影乍然向正中一合,却又燕子般分开。 这其间,已经分出了强弱输赢! “梨山猺”麻九身子在雪地里一连后退七八步,“噗!”一声,坐倒在地,脸上的颜色现出一片赤红,一阵颤抖之后,终于由眼耳口鼻之内,流出了数股鲜血,慢慢地倒了下去。 查三姑一直等到他身上完全不动之后才转过了身子,扶杖前行而去。 不久,遂又大片的乌鸦绕在她头顶四周,在一片噪鸣声中,消失于灌木丛林之内。 三个目睹的老人,面色都是一般的苍白,尽管他们那可称为是当今武林中一派元老宗长人物,可是像查三姑身赋如此怪异杰出身手的人物,还是第一次见过。 “矮叟”熊谦身子向前一窜,已然掠到了麻九倒在地上的身子面前,弯下身子细看。 司空湛飞身向前道:“怎么样?有救没有?” 熊谦伸手扣住了麻九的脉门,摇摇头,苦笑道:“五内俱碎,血涌七窍,没有救了!” 这时“夺命幡”盛秋海也走了过来,三人目视着麻九的死相,俱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楚! 司空湛忽然一跺脚,冷笑道:“她也欺人太甚了!走,我们三个找她去,跟她拚了!” 盛秋海摇摇头,苦笑道:“那又何苦?”他向两人看了一眼道:“你们莫非看不出来?她已练成了‘气返金针’‘一羽澄波’的地步了!” 二人呆了一呆,似乎忽然想起,面上带出了一片阴影,熊谦叹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司空湛意欲不服,盛秋海拍拍他肩膀道:“麻老道走吧!咱们三个人谁也不是她的对手,我看就是她老子查洪在世,也未见得就赢得了她,见好就收吧,要不然,哼!” 伸手指了一下地上的麻九,苦笑道:“他的武功比你我如何?” “麻冠道人”司空湛,被他言语一点,想一想自己已然是对方手下败将,再寻了去,不过是自取其辱,说不定就和麻九一般的死于非命。 只是,这一口气实在难出。 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恨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头找那小的算账,总之,如此血海深仇,岂能如此这般的就算了?” 熊谦冷笑道:“这件事当然不能如此就算完啦,咱们骑驴看唱本,往后走着瞧吧!” 三人转过身子,沮丧地踏上归途,曾几何时,那来时的威风豪气,却丝毫也不存在了。 不知何时,峰头上再次飘下了雪花。 不久“梨山猺”麻九的尸身,遂被埋葬于雪花里,现场的一切痕迹随着也都消失无存。 第十一章 戮情剑 依然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候。 行易派中的掌门人“金麒麟”方坤,随着三位师兄弟——“九连杯”罗光传,“双鞭”熊光辉,“火眼金鹰”雷文,一行四人,来到了师父“矮叟”熊谦所居住的燕岭玄塔。 他们期望着师父这次召见,能有好消息,也许卜青娥或已就歼……只是,“金麒麟”方坤心情却显得十分沉重,一路上鲜言寡笑,像是怀有满腹心事一般。 他们来到了玄塔第五层,塔门是敞开着的。 “矮叟”熊谦盘膝在草地之上,刚刚坐醒来,四个人默默无声走近来,正要跪下行礼。 熊谦挥挥手道:“不必多礼,你们坐下来!” 四人退身落座,却意外地发觉出师父的脸色不好,熊谦指了一下“双鞭”熊光辉道:“光辉,你去把门关上。” 熊光辉答应了一声,狐疑地站起来,依言关了门,退身落座。 “金麒麟”方坤面色微变道:“师父传见,不知有何……” “差遣”二字还未出口,熊谦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先不要多口!” 他那一对深邃而锐利的眸子,徐徐地扫过了四人的脸,最后停止在方坤的脸上,徐徐地道:“为师等一行已在雪山遇见了查三姑,并且交了手。” 方坤强自镇定道:“师父可曾胜了?” 熊谦道:“不曾。查三姑武技惊人,堪称天下第一,吾等每人均铩羽而归!”说到此长叹一声,道:“查三姑却有言关照,她那弟子卜青峨,任吾等多人格杀勿论!” 方坤立时面上一喜道:“既有此话,师父当可以下手行事了!” 熊谦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冷冷的道:“话虽如此,可是为师却得知了那位卜姑娘当年的一段秘闻,她之所以会仇恨江湖,杀尽武林男士,是有原因的!” 方坤神色立时一阵大变,强自镇定道:“什么……原因?” 熊谦道:“那是因为当年她身受了一个人的切身之害,才因而种下了今日的仇因!” 方坤怔了一下,却是没有勇气再问下去,他身边的“九连怀”罗光传却忍不住道:“原来如此……那个害她的人又是谁?” 熊谦冷冷一笑道:“这正是我们今天所要谈的问题。” 他眼睛一扫四个人,接下去道:“武林之中,对于欺师背义,欺凌妇女这些罪项,各门各派都定有严刑酷法,不容门下弟子有逾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注着方坤道:“人杰,你说,本门之中,如犯有以上罪项者,该当何罪?” 方坤强作镇定道:“只是其中一项,也当受领死罪。” 熊谦道:“如果兼犯二罪者,又当如何?” 方坤暗中打了个冷颤,略一考虑,乃道:“五马分尸。” 熊谦冷冷一笑道:“不错。这是列代祖宗的门规家法,不能不遵……”停了一下,他的眼光扫向其他三人,冷冷的接下去道:“是不幸,眼前本门之中,就出了这么一个孽徒!” 方坤面色一变,其他三人也由不住面面面相觑。 “矮叟”熊谦冰冷的目光注定在方坤身上,笑道:“人杰,你可有什么说的没有?” 方坤蓦地站起来,面色苍白道:“弟子是清白的……师父且莫中了人家反间之计!” 熊谦厉声道:“很好。不过为师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方坤道:“什么问题?” 熊谦道:“你以前可曾认识那个姓卜的姑娘?” 方坤摇摇头道:“不认识。” 熊谦点点头道:“很好。那么为师再问你,你那只右耳,当年是怎么掉的?你要实话实说!” 方坤神色一阵大变,由不住后退了一步,道:“师父……以前弟子不是说过了么?” 熊谦道:“你再说一遍!” 方坤不自然地笑了笑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老人家竟然误会弟子什么……事不成?” 熊谦道:“说!” 方坤苦笑道:“弟子当年在天山遭遇到狼群……” “矮叟”熊谦冷笑道:“信口胡说!” 方坤怒声抗道:“弟子说的句句实言!” 熊谦探手入袖摸出一个小布包,丢过去道:“你先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方坤接在手中,匆匆打开一看,其内所包裹的,竟是一只干枯的人耳,顿时,他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伪装的情绪,向后退了一步,手指一松,那只干枯的耳朵,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旁侧的罗光传等三人看到此,皆不禁大吃一惊。 “矮叟”熊谦霍地一声叱道:“好个孽徒,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还不跪下?” “金麒麟”方坤双膝一跪,像是要下跪的样子,可是,就在这时,他双手同时打出了一对暗器,直奔熊谦两肋部位打到。 同时他双足力踹之下,身形霍地窜起,像是一枝脱弦的箭一般,直扑向熊谦身后的窗扇。 “哗啦!”的一声大响,连带着一扇竹帘,整个地向着塔下坠落去。 这真是出人意外的动作,连熊谦也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有这种胆子,竟然能在自己面前,意图行刺、脱逃,简直是匪夷所思,罪大恶极! 那两枚飞来的暗器,自然难望能伤得到“矮叟”熊谦,可是却从而达到了方坤脱逃的愿望。 “矮叟”熊谦双手一晃,已然把飞临的一对暗器接在了手中,是一对份量颇为沉重的“子母鸳鸯胆”,这时方坤已然坠窗而下。 熊谦怒叱了声:“追!” 他那矮小的身子,一个疾转,捷如飞隼一般的,已自投窗而出。罗、雷、熊等三人见状,也都不暇思索地,同时掠窗而出。 三人由五层高塔扑纵地面之时,只见“矮叟”熊谦正自四下望着,满脸怒容。 罗光传惶恐地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熊谦恨声道:“方人杰背师忘义,罪大恶极,方才竟图对为师行刺,这等孽徒,焉能再容他执掌行易派?为师当真是老眼昏花了……错把此等禽兽看做了人……” “九连环”罗光传忽然明白过来,怒声道:‘怪不得那姓卜的要指名找他?师傅,眼前我们又将如何?” 熊谦打量着四方道:“这孽徒就是逃走,也不会太远,吾等四人分途找寻便了!” 言罢矮躯一晃,已然纵身入荒芜漫草之间,瞬即无踪。 ×      ×      × “金麒麟”方坤来到了一片丛林,他一口气跑了不少的路,此刻惊魂乍定,却不想再动了。 在一棵树下坐下来,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恼恨懊丧,现在是内外夹攻,非但是卜青娥不肯放过白己,就连师门也是一样,如果一待熊谦撒下了武林帖,只怕今后将无处栖身了。 这一片丛林占地极大,杨槐花开得一片白,夕阳西下,金风送爽,方坤少歇了一阵,又恢复了精神。他四下观看了一下眼前的形势,这片林子位于燕岭南方,居高临下,可以看见岭上那座黑色的塔,此时,他料定熊谦与几位师兄弟,当必早已出动,在找寻自己,眼前这片地方暂时歇息一下似无不可,如果时候长了,却是难保不为他们撞见。 方坤站起身子,由背后撤下了剑,此时此刻,无论是谁闯入到这片林子,他必然将与他一拚。 想念之时,他向林内潜身而入。 不想才走了十数丈,却意外地发现林前人影一晃,现出了“九连环”罗光传,紧接着“火眼金鹰”雷文也出现了。 方坤赶忙向树后一闪,向外窥伺着。 罗、雷二人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不时地东张西望着,罗光传目注树林,冷冷笑道:“那厮一定是逃入树林去了,刚才我明明看见这里有个人,一上来反倒不见了。” “火眼金睛”雷文道:“大师兄,我看我先入林子搜寻一下,你去找师父来。” 罗光传点点头道:“你要小心,他武功比你我都高,我去去就来!”说罢,一路飞纵而去。 “火眼金睛”雷文待罗光传去后,顺手自背后摘下了兵刃,那是一口锋利的“鱼鳞刀”,瞪着一双火眼,他一步步向林内踏进。 树后的方坤面上现出了一片狡黠的冷笑,他身子一连数次闪动,变换了三四个不同的藏身位置,竟然巧妙地袭近到雷文身后不远。 雷文随后站住了身子,还没来得及回头,“金麒麟”方坤已然发动了攻势,连人带剑自其后背猛袭了上来。雷文霍地旋身,方坤的剑呼啸着,如同是一条出洞的蛇也似的,分心刺到。 “火眼金鹰”雷文仓促之间,挥刀以迎,“呛啷!”一声大震,他身子就势在地上一个疾滚,可是还不容他站起身来,方坤就像是一头咆哮的狮子一般,怒扑了上来。 人未来到之前,掌力先已发出,一抖手,正是“行易门”最厉害的“乾元问心掌”,“飕”地一股疾风,直向雷文身上袭到。 这种掌力,当初熊谦除了传授他以外,并无再传授另外门人,是以掌力一打出来,雷文简直是无以招架。 但听得他惨叫了一声,仰面栽倒在地,方坤身子向下一落,已到了他面前,掌中剑向外一抖,刺入雷文前心,剑柄血涌,顿时一命呜呼! 方坤杀害了同门师弟,不敢丝毫停留,当下正要向相反方向逃逸,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喝叱道:“好个孽徒!看你还往哪里跑?” 话声一毕,一股无比疾劲的风力扑面而至。 方坤身子本已纵出,却为这股迎面而来的风力乍然一撞,硬生生地逼落地上。 他身子就地一滚跃起,却见“矮叟”熊谦已自空坠下,方坤大吃了一惊,当下一狠心肠,厉声道:“矮鬼欺我太甚!” 左手平推,用“乾元问心掌”直扣熊谦前心,同时右手飞扬,长剑上划出了一道光华,同时向熊谦身上卷去。 熊谦怒哼道:“畜牲敢尔!” 当时右掌骤然向外一封,两股掌力甫一交接,强弱顿分,方坤整个身子倏地向后弹了开去。 方坤自知难是熊谦对手,哪里敢存心恋战,当下借着一弹之力,左手就空抓住了一截树枝,倏地一坠一弹,又自拔了起来,直向左上方林内落去。 “矮叟”熊谦哑声道:“你还想逃?”双足顿处,跟踪而起,哗啦一声,也投身方坤落处,这矮老儿此刻显然已被方坤引起一了无边的怒火。 他身子方一落定,一双大袖翻处,哗啦啦!一片爆响,附近三四棵大树全数折倒,一时树倒尘扬,枝叶漫天之中,方坤显然已难以藏身,只见他惊慌失措地腾起身子,意图逃逸。 “矮叟”熊谦第三次怒叱道:“好畜牲!” 矮小的身子箭也似的跟踪射起,左右手一前一后同时向外击出,发出两股沉实的掌力。 眼看着这两股掌力,即将击中在方坤身上,左下方碧草深处,忽然“刷”地分开来,现出一双雪白的皓腕。 一个女子的口音,娇声叱道:“去!” 玉掌翻处,劈出了一股掌风,这股风力猝然和熊谦所发出的掌风一交接,熊谦在空中的身子,立时受到了阻力,眼看着他那矮小的身子,在空中滴溜溜一个转,却由空中直坠了下来。 愤怒中的熊谦,厉声叱道:“什么人,胆敢和老夫作对?还不现出身来?” 碧草中蓦地站起一个白衣如雪,长身玉方的少女,只见她长发披肩,凤目含威。 她身子方一站起,左手一分长草,娇躯已如同一片雪也似的拔了起来。这时前面的“金麒麟”方坤,显然也看见了这个猝然出现的女人,只吓得他面无人色,忘命一般地拔足就跑。 饶他脚程再快,比起这个长发少女来,却差得太远了。 方坤身子才扑出三四丈,那白衣少女已如神龙天降般落在了他的身后,二指向外平空一探,指尖上突地传出了一丝破空之声。 前面的方坤本是疾冲怒奔的势子,却为那一股破空尖风自后追上,忽然打了个寒颤,顿时就立在当地,形同木塑石像般的就不动了。 这时在后方的“矮叟”熊谦,身子也扑到了近前,那个长发少女霍然转过身来,玉手向外一封,第二次发出一股寒可刺骨的掌风,把熊谦的身子再一次逼得后退了两步。 熊谦怒声道:“姑娘你是什么人?你敢对老夫失礼?” 长发少女冷冷的道:“熊谦,我知道你也要找姓方的,不过,我好容易等到了他,却不容外人插手!” 熊谦一听对方少女,出口直呼自己姓名,不禁霍然怒起,可是转念一想,立时大悟。 当下面色一沉道:“你大概就是那个姓卜的姑娘是吧?你竟对老夫如此失态?” 长发少女看着他道:“不错,我叫卜青娥。你我素不相识,我又为什么要尊敬你?” 熊谦被说得一怔,却也无话可答。 他冷笑一声,道:“方坤是我门下弟子,他犯了门规,就该由老夫领回,以本门法规处置,不容外人多事!卜姑娘谅必不至于反对吧?” 卜青娥摇头道:“不行。这件事不能答应你,我已经擒住了他,一定要亲手处置他!” 熊谦抬头看着方坤被点住穴道,僵立的背影,想到了查三姑所说他二人结仇的经过,内心不禁对卜青娥生出了一些同情。 他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道:“你二人昔日结仇经过,老夫已由令师查三姑口中知悉一二,这孽障背师忘义,老夫也险受其害,当真是罪大恶极,他左右难逃一死,就交与你处置也是一样。” 卜青娥点头道:“足领盛情!” 熊谦叹了一口气,又道:“卜姑娘,江湖道上此刻都在寻找你,几位元老人物也都出动了,你虽武技精湛,究竟众怒难犯,此间仇了,我奉劝你还是早早转回雪山便了!” 卜青娥鼻中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熊谦道:“老夫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就此别过,再见!”身形一闪,已自无踪。 卜青娥向着天空呆望了一阵,由不住淌下了两行泪来,她似乎回忆及当年那段痛心的往事…… 那大雪天,在亭子里……怀孕的身子…… 转过身来,走到了方坤面前,方坤一双睁着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由目神上判来,他早已经软了,那是一种乞怜的目光。 也许这一刹时,他已经后悔了,两行泪由那双俊目内直淌下来。 卜青娥由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小小的刀,那是一柄镶铸着翡翠把柄,寒光耀目的小刀。 目睹着这把小刀,方坤那僵立的身子禁不住簌簌地一阵颤抖,卜青娥伸出一只皓腕,攀在了方坤的肩上,仔细地打量着他,打量着这个昔日令自己魂牵梦系的恋人…… 一刹那,她的脸变得那么苍白…… 翠柄小刀闪烁着刺目的寒光,反映着卜青蛾此一刻的矛盾与犹豫…… 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垂下头道:“方人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点住你的穴道么?” 方坤张口无声,面上青筋爆跳,汗如雨下。 这种样子看在卜青娥眼内,禁不住使得她又叹息了一声,她似乎含着甚多的伤感道:“……因为我怕你一开口说话,我的心就软了,你明白我的感情么?……” 惨笑了笑,她接下去道:“杀一千个人是那么容易,杀一个人却是这么的难……” 说到后来,她像是要哭了,同时慢慢地垂下头来……然而,也就在这时,她狠下心,把那口翠柄小刀,实实地刺入到方坤的胸膛…… “血”就像箭也似的狂喷而出! 放开了那只手,方坤的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 卜青娥拔出了那把小刀,她像是哭过了。 转过脸来,她叹息道:“左秋阳,你可以出来了!” 一堵山石之后,轻飘飘地掠起了一条人影,像是燕子也似的轻巧,落定之后,现出了左秋阳硕健魁梧的身子。 他含着一腔怒火,却又有三分怜惜地望着卜青娥,却是一言不发。 卜青娥微微一笑,道:“自从在洛阳起,你就跟下了我,为什么直到今天还不现身出来?” 左秋阳凸目怒声道:“我……” 卜青娥娇声叹道:“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左秋阳道:“不错!你是一个狠心的人,你下手杀了我师父,你好狠的心!” 说时,他身子怒扑而上,掌中宝剑倏地举起,可是像以前一样,在空中又停住了…… 卜青娥揉了一下眼皮,看着他道:“唉……唉……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下手吧!” 左秋阳懦懦地道:“我……下不了手……” 卜青娥闭上眼,道:“想一想你死去的师父吧!我下手杀他的时候,就不曾像你这个样子。” 左秋阳一刹时热血狂冲,掌中剑怒劈而下,剑锋由卜青娥前胸直直的劈下来,形成了一道血槽。 卜青娥身子一个踉跄,几乎倒下来。 左秋阳“当”的一声丢下了剑,扑前一步,双手用力地抓住了她,一时泪如雨下。 卜青娥无力地注视着他,冷漠地道:“你终于像个男人……了!放开手l!让我躺下去吧……” 她仍然是有一种使人无可抗拒的威力,左秋阳颤抖着,慢慢松开双臂,卜青娥的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萧逸《冷剑娥眉》全书完,zhychina录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