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正妻》 第1页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盛宠正妻》(完结+番外)作者:莲赋妩【完结】 【文案】 民*国初年,宣城赵许两大军事家族结为姻亲,从此,她的名字成为他漫长素白青春里一道静默的伤,再回来时他战功赫赫,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四弟,她却还是记不起他,她是家世显赫的许大小姐,是万千宠爱的赵家七少奶奶,是家道中落的叛军之女,是豪赌堕落的下堂妻,他却始终是那个在橱窗前盯着一枝花发呆的孤单少年——许宇痕。 你会因为一朵花,爱上一个人。 许曼明这辈子的愿望就是——跟赵承颖离婚。 ——赵承颖,传闻中赵大帅的接*班人,财富逼人,权利倾天,世上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可偏偏这样的一个人,独座时郁郁寡欢。 六年婚姻,她始终未曾看过他一眼,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外面的女人打上门来,她只是不理他——许曼明。 万丈红尘,我要的,你始终不知道! 正文 ☆、001:醒酒 骤雨刚停,梅树上还挂着几枝来不及扑落的残花在风中苟涏残喘,北边战事刚起,城中处处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只有这片英法租界尚称得上安稳,临江的独幢别墅经过雨水洗礼显得格外清新怡人。 两部汽车拐进主道,在甬道尽头的别墅前停下,侍从室里打盹的小方听到声音急忙跑出来开门,放一辆车开进来,另一辆车则在门口扎稳,车上下来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卫持枪立在两侧,方圆百米内戒严。 后厨已是一片忙乱,翠竹穿一件鸦青色半袖褂子走进来催道:“张师傅,麻烦您快着点,上头催得紧。” 张大新满头的汗,将刚兑好的解酒茶递给她,“半年都不上门了,怎么突然回来?” 翠竹一声冷笑,“谁知道呢!论起来也是当家主母,天天到外头喝得醉醺醺,我在赵家做下人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我们少奶奶这样的,合该七少爷外头养着小的。你且看,今天必定又是一场闹的。” 张大新呵呵笑着,主家的事,他也不好多说。 “我先进去了,里面不定怎么样了!”翠竹身子一扭,端着茶走了。 客厅里一片肃静,赵承颖戎装未脱,眯着眼半靠在沙发上,套着皮靴的脚交叠着搁在水晶茶几上,战火风刀雕刻过的脸带着些许疲惫。 侍从官远远站着,看到老妈子扶着女主人下楼忙低下头,见一双黑布鞋并一双红色绣花拖鞋歪歪扭扭从眼前走过,似站不稳。 “我自己走。”许曼明推开张妈,身子一软,跌坐在沙发里,醉意醺醺的脸上带着残妆,抬起一只手支着头,十分慵懒。 赵承颖抬了眸,见她只穿一件水红色睡袍,卷发凌乱地披在肩上,眉头微微皱起,“你就这样下来见客。” 曼明眼波一挑,冷笑连连,“你又不是客。” 翠竹送了解酒茶过来,“少奶奶,醒酒茶。” 曼明接了茶,顾不得烫,赶着吹着喝了两口。 赵承颖蹙眉看着她,曼明笑着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要是后悔,我们离婚哪!” 话音刚落,赵承颖忽然起身,端起手边的水朝她泼去。 翠竹吓得叫了一声,身子连连后退。 张妈也紧张得握起拳,只是不敢上前。 赵承颖收起放在桌上的脚,冷冷站起身,“我看你是酒还没醒,张妈,带少奶奶下去醒醒酒。” “是。” 张妈过来掺扶,曼明抬手示意她下去,搁下醒酒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慢条斯理的掏出帕子擦擦手,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上楼去了。 张妈赶上去扶她,被她推开,光着一只脚,也不鞋是什么时候掉的,自己跌跌撞撞上了楼。 赵承颖看着她遗落的那只绣花拖鞋,沉着脸叹了口气。 电话铃响起来,翠竹接了,小心翼翼过来说:“少爷,是外宅那边打来的。” 赵承颖没好气的问:“什么事?” “好像是说姨奶奶身子不舒服,请少爷过去看看。” 赵承颖阴着脸道:“说我没空,让她们找大夫去。” “是。” ☆、002:忆妃 翠竹原样对那边说了,接电话的是姨奶奶身边人,叫烟雪,听见这样说已是气极,当即道:“别是你没告诉,自己编瞎话罢?我们奶奶现怀着小少爷,要真有个什么闪失,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翠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虽说心里看不起自己奶奶,但外宅那边仗着得宠向来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一屋子下人对上从来只叫奶奶,不肯多添那个“姨”字,旨在宣扬她们跟这边平起平坐,当即笑道:“才四个月的胎,我倒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出是小少爷,何况姨奶奶怎么教导下人我不晓得,我们少奶奶可从没教导我们欺上瞒下,上面怎么说,我就怎么传,你若不信,自己过来问就是。”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烟雪在那边又气又恼,憋着气回到卧房,姨奶奶忆妃正在妆镜前梳妆,穿一件水青色旗袍,小腹微微隆起,腰上垫着软垫子,半歪着身子让老妈子替她梳头,象牙雕的台面上摆着几件首饰,她拈起一对珍珠耳环比了比,从镜中看见她,“怎么说?” 烟雪怯懦的挪到近前,“那边说七少爷没空不来,让我们自己找大夫去。” 忆妃脸色一变,把耳环撩到桌上,老妈子吓得退到一旁,“我还没死,她们就敢这样对我,备车,我倒要看看她许曼明有几分能耐。” 烟雪见她当真要上门理论又有几分怕了,那一位在外面的风绩她是有些耳闻的,虽不得宠,到底是许司令原配夫人的独生女儿,打小捧在掌心,又在外洋留过学,二十岁被揪回来嫁给赵大帅的七公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两人关系不怎么好,赵七公子花名在外,没结婚时已处处留情,结了婚更加名目张胆,外宅里养了不少人,这两年姨太太里忆妃最得宠,可论起家世,又错了几分,何况名义上是姨奶奶,到底没敬过婆婆茶,真要闹起来,赵家顾及颜面一定帮着许氏压住她们,弄不好给些钱远远送走也不是没可能,她就听说从前有一位叫赖晚婷的,也十分得宠,有一次陪着赵七少爷参加红酒会,碰见许曼明,有意要显一显自己得宠,故意站在赵七少爷身边,帖身捥着手,笑得好不得意,有人看见对许氏说那不是你家七少,许氏也只一笑说,是呵,又帅了不少。她如此大肚倒叫赖婉婷悻悻然,借着洗手的机会,把许氏反锁在厕所里,仍不解恨,又叫人泼了一桶冷水进去,等有人发现打开门,许氏已经冻得嘴唇乌青,外面漫天飞雪,她却想得开,笑笑说没事,扶着佣人自己走了,赵夫人知道这事,亲自出面处置了晚婷,当晚叫她收拾东西滚出宣城地界,从那以后没人再见过晚婷,到底是赶走了,还是杀了一了百了也不得而知,只是从那以后,大家知道,许曼明再不得宠,也是赵家唯一承认的儿媳,话回来,也是不得不顾忌一点许司令的面子。 ☆、003:夫妻义务 烟雪上前捡了耳环替她戴上,一边道:“那边虽不得宠,却是主母,七少爷行武出身最是讲究仁义二字,赵家又爱脸面,奶奶这时候去闹终归不是明智之举,七少爷跟那边合不来,奶奶又现怀着小少爷,这可是七少爷第一个子嗣,还怕他不回来?” 忆妃脸上凛气渐敛,将身子靠在椅上,幽幽出着气道:“我哪里不知道,我只是气他,一场仗打了三个月,一回来就奔她那里。” “怕是有什么事呢?” “能什么什么事?” “我听说这次七少爷得胜归来,多亏了许家四公子调去援军,心里再不情愿,表现上也要装装样子。” 第2页 忆妃手里把玩着一把玉梳,闻言轻笑,“许四公子,就是那个填房带过来的养子吗?呵,不是亲生的,许司令倒不嫌弃,也当他亲生一样。” 烟雪道:“许家原配夫人三十上下才得一女,就是许曼明,她年纪虽小,可占了嫡出的名分,在家里叫惯了大小姐,等姨太太王氏扶了正接进门来,她生的那两位公子也只能当小的,那个大的,听说岁数比许曼明大了七八岁,却只能叫二公子,那个三公子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只是不成气候,四公子最小,是姨太太带过来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却处处得力,难怪许司令器重他,我看将来老司令的爵位要他袭了才好。” 忆妃一笑,只是瞧不上,“哪个皇帝愿把皇位传给别人的血脉,他再能干也是替别人作嫁衣裳,要是我,就什么都不做,卖什么王八力气,舒舒服服做一位纨绔公子,多好。” 烟雪笑一笑不与她分辩,扶她站起来,“外面雨停了空气很好,我叫人把花房开了,奶奶出去略走走,在花房坐一坐对身子有好处。” ◇◆◇ 头昏沉沉,带着宿醉未醒的胀痛,许曼明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卧房里光线晦明,绯红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在雪白的床单上映出火红的影子,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坐着个人,曼明睁开眼,醒了三分,抬手去摸枕下的手枪,那人却笑了,“警觉性这么差,我要存心要杀你你早死了。” 许曼明也放松下来,笑着道:“我也知道,堂堂赵七公子府上,寻常小毛贼未必近得了身,若真摸得进来,也称得上是条英雄,死在英雄手里倒也不算冤枉。” 她把枪搁回枕下,懒懒得抽出手,打算起来。 他突然将她按回床上,两条胳膊似铁打的,身子也随即栖上来。抵住他宽厚结实的胸膛,许曼明挣扎了两下,放弃了。夫妻义务还是要尽一尽的,加之昨晚喝得太多,一大早又因为他突然回来楼上楼下的折腾,眼下实在没力气再闹。 一场仗下来,他手上长出薄薄的茧,划过皮肤微微的涩,顺着睡裙一路摸上去,隔着胸衣擒住她胸前柔软,以肌肤作画,慢慢打着圈,“我听说你在家夜夜笙歌,看我我活着回来,你很失望罢?” ☆、004:悱恻缠绵 ——殊途同归 曼明一笑,反讥道:“真冤枉死,赵七公子外面一干姨太太巴巴盼着,又有待出世的儿子,我何苦咒你死,倒是你,我有心腾地方,只是你不肯。” 他手上发狠,曼明咬牙没喊出声,他喘着气,语声沙哑,带着几分愠怒,“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你最好给我闭嘴。” 曼明听话闭了嘴。 他三两下扯掉她的睡裙。帖着他灼热的肌肤曼明微微皱眉,黯夜里他眸子里闪着兽xing的光,呼在她耳边的气息带着压抑的欲wang,感觉到身下的坚硬,她突然有些怕了,双手抵在胸前推开他,却阻止不了他的动作,看到她的反应,他微微发笑,狭长的眸子里带着孩子气的调皮,带着几分故意。 曼明疼得叫:“赵承颖。” 她生气时总是连名带姓叫他,他也不计较,只是呵呵笑着,进ru她身体时,唇覆上她的,印上轻柔的缠绵的吻,仿佛是安慰她身体的痛苦,又像是故意堵住她的呼喊,刺激的,浓烈的,带着恨意的占有与报复性的掠夺,悱恻缠绵,殊途同归! 曼明换了件素色旗袍坐在镜前梳妆,对着一匣子首饰发愁,翡翠太老气,珍珠又太俗气,翻翻捡捡从匣子底找出一副红玛瑙耳坠子还算雅致。 张妈上来催请,“少奶奶,七少爷请您快点下去。” 曼明不耐烦,每次都是这样,一年半载不回来,回来一趟便要闹得一家子不得安生,昨个儿晚上不知发什么疯,足足折腾了她半夜,她竟不知道军中什么时候戒严到如此地步,别人或可,他堂堂一个统帅,竟没有暖床的女人了不成?合该半年积下的yu huo全泄在她身上,今早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骨头跟散了架似的,他倒乐呵,一大早起来叫人把马场的马牵出来在外面遛了半天,曼明起来,已听他在下面吵嚷了半天,也不嫌累。 曼明戴着耳环,看着镜子里的人道:“他要着急让他先走,我一会自己过去。” 张妈自然不敢这么回话,上前替她打开妆台上的蓝丝绒盒子,里面放着一支金手镯,不像别的粗笨,也不是足金,玫瑰色的k金,二十多条极细的金丝扎了如意扣扣实,上面用细碎珍珠装点,如意楼的新货,唤作“满天星”,今早搁在妆台上的,曼明看见只作看不见,这会被张妈拿过来,脸上也无过多表情,只淡淡的拣了另外一串红玛瑙手鋛戴上。 张妈道:“少奶奶,他难得回来一次,何苦又惹他不高兴,何况今天是回大宅去,叫夫人看出你们闹别扭,又是一场气!” 曼明不出声,低头看着那串红玛瑙,祖辈传下来的,早年宫里赏下的老货,上用的东西成色是极好的,红津津的像是美玉,又比玉颜色扎实厚重,戴在腕上,更趁得她肌肤腻白胜雪。 张妈捉了她另一只手,亲自替她套上镯子,仍是劝道:“他能这样,已是难得,到底是他的心意,您就服个软,夫妻之间和和气气的岂不好,成天这么置气,谁也不理谁,哪一天是个头呢?说到底是一家人。” ☆、005:大宅 曼明听到一家人便笑了,将镯子脱了放回盒子里,“他这些法子留着哄别的女人使罢!”到床上拿了包与披肩下楼去。 张妈对着她的背影叹气,看看镯子,无耐又将蓝丝绒盒子合起。 赵承颖只是不耐烦,掌心磕着马鞭在厅里来回踱步,见她打扮好从楼上下来,只穿着一件极素雅的旗袍,料子是上好的,玉荷色的底子上洒着细碎印花,本不出彩,全凭旗袍师傅在领口与腿上开叉处的盘花画龙点睛,她胳膊上随意捥着一条黑色丝绒披肩并一只小小的鑲钻的手包,妆扮得雅致又不失端庄,他朝她手上看了看,并没戴那支镯子,脸色黯然沉下来。 曼明也不看他,下来道:“只是催,也不叫人安生,你不在家,那边我是时常回去的,也不知你急什么?” 赵承颖板着脸冷冷的斜了她一眼,只说一声走罢,便长腿一跨,转身先走了,把个曼明噎得半死,跟在后头上了车,司机老徐开着车,看见后面两位的阵势,背上己湿了一片,一路上默默开着车,大气也不敢喘。 路过一片果脯店,曼明叫停车,吩咐人去买了几样口味的梅子干上来,车里一股子腌渍过的酸味,赵承颖皱眉,“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吃酸的?” 曼明道:“四嫂怀孕两个月,害喜害得厉害,只想吃酸的,”说完她突然起起什么,看了看他,懒得再说,赵承颖也没再说话,捡了一片梅子干放进嘴里偿偿,刚嚼两下就呸呸地赶着吐出来,曼明看着窗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赵家大宅位于昌吉街,府院占足整条街,进第一道门,还要开出几千公尺远才到正院,院子四周警卫森严,看见门口停的车子,曼明笑道:“今儿个六小姐在家。” 六小姐是姨太太所出,平时不在这边。 赵承颖嫌她聒噪,看着窗外只是不说话。 下了车,曼明跟赵承颖先去见过婆婆,戴雪梅穿着家常旗袍扶着六小姐承欢从楼上下来,“我算着时间就该来了。” 曼明站在赵承颖身边,端庄朝她躬了躬身子,叫一声妈,上前扶她。 承欢笑着道:“七弟这次回来瘦了不少,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头罢。” 承颖抹抹下巴新长的胡茬,笑得不羁,“还是六姐挂念我,不像某些人,眼里从来没我这个儿子。” 戴雪梅只作听不见,拉着曼明在沙发上坐下,“有阵子没见你了。” “这几天下雨,就懒得动了。”曼明转头看看六小姐,“六姐今天怎么得闲过来,学校里没课吗?” 第3页 赵承欢叹了口气道:“都是这场仗闹的,学生们闹游行运动,没几个人来上课,学校干脆停了课。” 戴雪梅道:“老太太一直惦记着你,你去后面看看她罢。” 曼明应一声去了,六小姐跟着起来道:“我陪你去,我也还没见过奶奶呢!” 两人结伴走了。 戴雪梅这里慢慢搁了茶杯,抱膝看着自己儿子,颇有些审视的意味,赵承颖双手叉腰,更显得身材挺拨,笑嘻嘻的道:“又是谁惹您生气了?” ☆、006、教训 戴雪梅冷笑一声,“还能有谁,我生了四个儿子,只有你叫我最不省心。” “这次真是冤枉,我好端端在军中,就是死您也得叫我死个明白罢?”他长腿一跨在沙发上坐下,身子一仰,顺势将脚搁在茶几上。 戴春梅皱眉叱道:“放肆,坐成这样成什么体统。” 赵承颖尴尬的收回脚。 戴春梅叹气,“刚才当着曼明的面我不好意思说,你在外面那些风流债什么时候是个头?早两年你年纪轻,我以为结了婚会收敛些,谁知你竟这么不检点,你自己算算日子,你跟曼明结婚几年了,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 赵承颖端出痞子样来,在一旁逗丫鬟,小丫鬟忍不住笑了笑,戴春梅恨道:“下作东西,当着我的面就敢勾*引少爷,还不给我滚出去。” 小丫鬟告饶,“太太饶命,我不敢了太太。” “滚。” 小丫鬟捂着脸跑出去,赵承颖脸上讪讪的,“干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不过闹着玩的。” 戴春梅恨道:“闹着玩?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前儿个我跟张参谋长的太太逛百货公司,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上来叫我妈,说是你的人,当着张太太,我竟连自己儿媳都认不得,这叫什么话?张太太一向跟许家那边走得近,回头这话传出去,你叫我下次怎么见亲家?”她将手按在他腿上,语重心长,“老七,过了年你也有二十八了,还要玩到什么时候?早些收敛心思安家立业岂不好? 赵承颖只是低着头:“我知道。” 戴春梅叹口气,站起身道:“该说的话我也说尽了,你也有这么大了,以后的日子你自己作打算,你父亲在书房,你去见他罢。” “是。” 戴春梅扶着丫鬟出去,赵承颖深呼了一口气,起身上楼。 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作战基地,进门靠左摆了一张沙盘模型,墙上挂着各省地图,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军事与枪械书籍,窗户开着,窗帘随风微微浮动,赵耀邦噙着烟袋正在摆弄沙盘,听到外头报告七少爷到,说了声进来,起身从沙盘后走出来。 赵承颖进来鞋跟一磕,朝他行了个军礼,“父亲。” 赵耀邦恩了一声,“见过你母亲没?” “见过了。” “她这阵子睡不好,身上不爽快,你回来了就多来陪陪她,走了这几个月,日日听她叨念你,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知道。” 赵耀邦走到窗边小沙发上坐下,“颖州一战你功劳不小,军中几个元老对你赞赏有加,提议要给你升军衔,被我压下了,你年纪轻,多历练一下扎稳了脚再晋级也好让别人心服口服。” “一切全凭父亲作主。” 赵耀邦抬头看看他,“我听人说许家老四是个可用之材,这次他的功劳也不小,这个人你怎么看?” 赵承颖道:“有几分胆识与才干。” 赵耀邦点点头,“许震山养的这几个儿子都不成气,只这个养子还是个可造之材,你回头约个时间,我要见见他。” “是。” ☆、007、送子观音 赵太公去世的早,老太太早年独自扶养几个儿女颇受了些辛苦,所以赵耀邦发迹后比旁人更加孝顺,补偿老太太早年养育辛苦,在府中单辟出一座清幽小院供母上大人养老,老太太在东北用惯了土坑,对西式的壁炉十分看不上,赵耀邦便依样在老太太房子盘了土坑,安了地暖,冬天添把火,一屋子里热腾腾,夏天撤了柴火,坑上铺一整条竹席,上面放了织金的软垫与红木雕花小坑桌,远远见了,也别具风格。 老太太此时歪在坑上,穿一件蓝色对襟大褂让小丫头捶腿。 双喜领着人进来,没耐何的道:“转脚的功夫,老太太又盹着了?”转头对曼明与六小姐抿嘴一笑,上前轻轻摇了摇老太太,“老太太,您瞧谁来了。” 老太太睁了眼,模糊瞧见两个人影,只是看不清,取了脖子上挂着的金丝眼镜戴上方才看见。 曼明跟承欢上前请安,“老太太万福了。” 老太太咧嘴笑开,忙招呼道:“老七媳妇,快到我跟前来,双喜,快请六小姐坐,端些茶点上来,要普洱,七少奶奶胃寒喝不得绿茶。” 曼明乖巧的偎着她坐,“难为老太太惦记着,上次四嫂子找的治胃寒的方子,我回去吃了后已经好多了。” “那也得调养着,我看你的身子又单薄了不少,老七总不在家,家里全是你一个人操持也够辛苦的。” “哪有什么辛苦,那边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不比这边家大业大。” 老太太这才瞧见六小姐,问:“你母亲可好?” 承欢欠了欠身道:“还好,打春后受了些风寒,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所以不得过来请安,让我替她向老太太问好。” 老太太感慨万端道:“让她养着罢。” 正说着话,戴春梅带着丫鬟进来,笑一笑道:“老太太今天精神好,午饭就摆在这儿罢?我已吩咐下去了,一会请老爷也过来,难得人多,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老太太道:“你安排去罢。”又突然想起什么,对双喜道:“前儿我让你收起来的那件东西,拿出来罢。” 双喜瞧瞧她的眼色,心下明白,转身进去,过了一会捧了个锦盒出来。 戴春梅笑道:“老太太又藏了什么好东西给人。” 老太太笑笑,拉着曼明道:“这是早前我收起来的,是件好东西,已经到庙里请法师开过光的,据说十分灵验,你带回去摆在房里。” 双喜打开盒子,曼明瞧见是个白玉送子观音,脸上先红了红,戴春梅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曼明,这些年你们吵吵闹闹,终归是夫妻,我这个儿子最叫人不省心,你别看他在外面野惯了,平时也呦五喝六的,可到你跟前却是服服帖帖,曼明,只有你能压得住他,别的暂且不说,有我跟老太太给你作主,你先定定心,生下一儿半女,我跟老太太也好安心。” 曼明低站头不说话。 ☆、008、柔媛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男人哪,都一个样儿,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且别计较,日后再收拾他。” 曼明笑笑,“老太太说哪里话,是孙媳不好,叫您跟母亲操心了。” 戴春梅道:“有我们在,你只管安心,别管他在外面那些人,我只认你是我儿媳,你生的孩子才是我孙子。时间不早了,我叫人去请老爷过来,早点开饭。” 吃过午饭,曼明辞了老太太跟太太到四少奶奶那里,四少奶奶柔媛是头胎,自怀了孕后就百般不舒服,一直在屋里养着,五月的天气,屋里还搁着暖笼。 曼明进门便觉得一股热气兜头迎过来,憋得气闷,四少奶奶的丫头菲林引着她穿过花厅,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们少奶奶身子原本就弱,现在又是害喜,吃不进去东西,身子只是嫌冷,不怕七少奶奶笑话,我们现在还用着两床被子。” 曼明问:“四少爷呢?” 菲林道:“打怀孕四少爷就在外头公干,好一阵子没回来了。” 曼明心里一叹,她们这样人家始终逃不过这样命运,男人是时时见不得的,却仍要千辛万苦在家给他养儿育女。 菲林推开偏厅的玻璃门,对里禀道:“少奶奶,七少奶奶来看您了。” 第4页 柔媛是瓜子脸,皮肤细白,穿一件湖蓝色家常旗袍坐在沙发上,旗袍故意做大了一号,套在身了松松垮垮,她烫了头发,鬓边别一只翡翠蝴蝶,倒也不觉得很糟。 她站起身道:“早听见说你们来了,只是我身子不好,不能过去。” “知道你身子不好,这不,我过来看你了。”曼明转身叫佣人把篮子拿来,“路过果脯店,知道你爱吃酸的,给你买了几包,没胃口时拿来当零嘴吃。” “谢谢你惦着,菲林,快拿进去,给七少奶奶倒杯咖啡。”柔媛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外头阳光很好,偏厅门上装着五彩玻璃,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倒添了几分颜色。“你有阵子没来了。” 曼明只是笑着不说话。 柔媛道:“我知道你怕什么,我也是没法子,好在太太宠老七,肯叫他在外头住,像我们这样不得宠的只能在家里住,日日要被盯着肚子,左问右问,不生一个永远都不得安生。以前被逼得紧时我真想回娘家,这不,才怀了孕,刚得了些轻闲,我就托懒说身子不好,不时常过去了。” 曼明看着她肚子,“还不明显呢。” “才两个多月哪看得出来。” “四哥在外面,时时来信吗?” “哪有什么信,有信也发到军中,老爷偶尔叫人来告诉我说一切都好,让我安心,我哪能安得了心,他这次被派到承州,说得好听是警察厅长,可承州是什么地方,都知道日本人扎了两个团在那边,放他过去,不是给猫笼里放老鼠吗?” 曼明劝道:“你宽宽心,现在国际法签了新条约,量他们也不敢妄动,再说,就真的有事,司令还能不管他?” ☆、009、可悲在此 柔媛勉强一笑,“也只你会逗我笑一笑。”顿一顿,想起来道:“忘了跟你说,前几天我回娘家去,听见我三姨娘跟你那继母在那叨咕,好像是要给许三公子续房,他那一位难产去了也有一年了,三房里总没人也不行。” 柔媛跟曼明是沾些亲的,柔媛是外交部长陈正德的千金,他的三姨太太跟曼明的继母是表姨姐妹,曼明跟继母王氏一向处得不好,跟她生的那两位哥哥更是谈不上话,于是淡淡的道:“娶了也安心,省得他天天往外跑了。” 柔媛笑道:“要我说,姨奶奶也聚了六七房了,这继室添不添都一样,着什么急。” 曼明一笑,柔媛接着道:“倒是你家那位四公子,近来在名流圈里风头大盛,我听说好多人上门说亲呢,最近又被一个名流千金盯上,非他不嫁,据说也大有来头,是北平霍家霍督军大人的千金。” 那位姨娘是曼明嫁人后接进门的,曼明只见过她两三面,她带来那位儿子,她也只有年年过年回家时见过一面,并没多大印象,当即道:“是吗?要是能攀上这门亲事,老爷子恐怕要高兴坏了。” 柔媛笑道:“只怕王氏要气死了,自己生了两个不成气的,一个姨太太的儿子,还是带来的养子,倒爬到她头上了。” 足足敷衍了一天,回到家曼明只觉得浑身酸乏,只想快点上楼舒舒服服洗个澡,翠竹问那件送子观音怎么办?曼明想了想道:“找个合适的地方摆着罢。” 有什么办法呢?总要应付一下,这些年太太对她不错,什么事都袒护她,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她跟赵承颖是怎么过的她也全都晓得,起先也劝她守贞守德,在家相夫教子,可一天天过下去,见自己儿子实在太不成气,也就不为难她了,只要她不出大过错,别的都由着她。夫妻两个过不下去,究竟是谁对谁错也没人追究了,家族之间的联姻就可悲在此,就算过得再不好,两个人在家里撕破了脸,打破了头,出去也要装点好,离婚是行不通的,除非一个死了,这就是这些年为什么她一提离婚赵承颖就发疯的原因。 曼明泡在浴缸里,回想自己这些年的生活,真是不堪回首。 晚饭时,佣人上来问,“少奶奶,少爷的饭还备不备?” 曼明用毛巾擦干头发,“不必了,想是不回来了。”刚才回来时他坐另一部车走了,大概去了哪位相好那里,她也懒得理,套了件浴袍下楼去,客厅里空荡荡,落地窗外寥寥几点灯火,法租界的房子寸土寸金,像这样的临江别墅更是难得,寻常人家有钱也不一定拿得到手,有钱人家又最重隐私,邻里之间最好是互不干扰,于是间隔修得格外大,一整片江边大道,只稀稀落落几十户邻居,住户都是政界要员的家眷,当然,也有些交际圈的名媛,曼明的隔壁是一家法国人,曼明有些候宿醉醒来已是傍晚,披件长袍走到阳台,总能见到那家法国人其乐融融围着餐桌吃饭,再么先生陪着一双洋娃娃似的儿女在院子里玩耍,妻子在厨房忙碌,曼明好不羡慕,她最期待的婚姻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可她与赵承颖这辈子是再没指望了。 ☆、010、酸涩 翠竹端了咖啡过来,曼明端起来喝了一口,问:“刚才是谁打来电话?” 翠竹道:“是外宅那边。” 曼明冷笑,他不过在家住了一晚,外面相好的电话就要打爆了,赵老七好的一点是,外面再胡来,面子还是要给她三分,他从没给过那些女人名分,没过正路的,连姨奶奶也不算。外宅那些姨奶奶们,不过自己叫来安慰自己,戴春梅是不会承认的,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 刚过八点,“夜巴黎”歌舞厅内早已人满为患,交际花元霜霜酒意盎然,穿一件黑金包沙的斜肩夜礼服,穿过人潮朝二楼包间走,“陈老板,好久不见,刘公子,最近在哪里发财呀,呦得了,谁不知道你呀,最是个嘴甜的,讨厌,没功夫跟你闹去,我还有事。” 一路闹着来到楼上,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停下,相较于外面的喧哗,这里十分清静,昏黄的小射灯发出幽幽的光。 她抬手叩叩门,推门进去,一眼看见坐在正中的人,笑着凑过去,“要不是刚才有人看见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七少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我不依,一定要罚三杯才好。”她在他身边坐下,拿了酒瓶倒酒,涂了红色寇丹的手执着杯子,别有一番味道,笑吟吟把酒杯送到他唇边。 赵承颖已换下军装,穿一身休闲西服,脖子里系着咖啡色领巾,上衣袋子里放着金怀表,露出一截细细的金表带,他也不说好与不好,斜搭一只手在沙发上,用另一只手勾起她尖俏的下巴,醉眼朦胧看着她,“这不是刚回来就来找你来了吗?还要怎样?美人儿。” 元霜霜扭捏得道:“你少哄我,谁不知道你一回来就奔家里去了,呆腻了才出来,城里都传遍了。” 赵承颖慢慢摩挲着指下滑腻机肤,“这都是打哪听来的?” “还要听人说?去电话公司查一查,府上电话总也接不通的时候,赵七公子肯定在家。” 赵承颖哈哈笑了,“电话公司那干人要找机会好好治一治才行,怪不得家里半年换了七八部电话,都叫她摔坏了。” 一旁坐着的四五个人附和着笑起来。 元霜霜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摔坏了自然有人给她换上新的,别人再怎么着,始终比不上她。” 赵承颖收了手,脸上笑意也渐渐拢去,突然的沉默让元霜霜着了慌,“你生气啦?我没说她不好,我知道我比不过她。” 赵承颖抽开手,转头对一旁的人道:“少恒,带她出去。” 叫少恒的男子站起来,对元霜霜作了个请的手势,元霜霜抓住他的手,哭着道:“七少,我错了,我再不说这样的话了,我真的没有要跟她比,你别这么绝情好吗?看在我们以前的情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赵承颖掏出皮夹,抽出一沓钱扔过去,再也不看她。 第5页 元霜霜没有去捡那些钱,哭着走了。 门开处,一个人躇踌着朝里看了看,少恒先看到来人,起身恭敬叫道:“许公子。” ☆、011、你不懂 赵承颖也看见了他,眉头一皱,不知道为什么,他虽不讨厌这个人,却总觉得他阴阳怪气的,加之他是曼明的弟弟,更加戒备几分。 许宇痕走进来,看着一地钞票,“这是闹哪出?” “没什么,不过是闹着玩。”赵承颖避重就轻的道,“许公子坐,少恒,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 许宇痕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跟几个朋友在下面说话,听说赵七少在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颖州一别还没机会正式谢过,今天在这里碰见也算是巧了,我敬许兄一杯,以后有事赵某人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许宇痕道:“不敢当,举手之劳。” 两人碰杯干尽,许宇痕站起来道:“下面还有朋友,就不多坐了,有空再聚。”他起身要走,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话要说。 赵承颖道:“许兄有话不防直说。”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隐在暗影里,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代我向大小姐问声好。” 赵承颖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小姐是谁,许家兄弟姐妹排行有些混乱,许曼明因是嫡出,占了大小姐的名分,实则王氏的二公子三公子都要比曼明大上几岁,就连这位许四公子,似乎也跟曼名差不多年纪,只是他不叫大姐,叫大小姐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总是怪怪的,“有劳许兄挂念,我一定将话带到,你有空可以到府上坐坐,夫人烧得一手好菜,也请替我转告岳父,过两日我带夫人亲自过门请安。” “那……告辞。” “再会。” 许宇痕走后,屋子里原本坐着的两三个陪座皆起身告辞了,屋子里空荡荡,有点曲终人散的味道,少恒从外面进来,看他一个人坐着发呆,过去拿走他手里的酒杯道:“你今晚喝得不少,早点回去罢。” 赵承颖苦笑,“回哪去?” “自然是回家去,你总是这样,嫂子在家也不放心。” 赵承颖自嘲的道:“我都忘了我还有家呢!她才不会担心我呢,她巴不得我死了她好恢复自由。” 少恒一时无语,他们无妻间的事很是复杂,外人不好插口,“你平时对女人一向温存,今天是怎么了?元霜霜在下面哭得厉害,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弄走。” 赵承颖笑一声不语。 “她哪句话戳了你痛处?” 赵承颖苦笑,抬手指指他,“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八卦起来。” “我才懒得管,只是你这份心思何苦藏着不叫她知道?两个人都别别扭扭,不如摊开了说白了大家重新开始。” 光线很暗,赵承颖背光坐着,高大的身子半靠在沙发上,畅开的西装外套露出腰上一截枪托,这样的人,在最失意的时候也不忘保护自己,又怎会轻易服输,他笑,醉意醺然的脸上带着几许凄凉,半晌,喃喃说一句你不懂! 夜渐渐深了,宵禁后城市陷入一片寂静中,租界却别有洞天喧哗依旧,穷人与富人的区别。 ☆、012、找死 赵承颖回来后只第一晚在家住着,之后就再没见着,他不回来,许曼明却着实在家安生了几日,推了几场麻将与酒约,连陈珊珊约她逛百货公司都懒得动,一个人在家睡到自然醒,开一瓶红酒拎到后院,裹着披风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晒着太阳,光脚穿着拖鞋,把丫鬟远远打发了,脱了鞋赤脚踩在草坪上,脚心被草尖刺得痒痒的,十分快意,曼明歪着头靠在绳上,只是不愿睁眼。醉意醺然,阳光真好。 赵承颖从车下来,远远看见她一人歪在秋千上,脚步顿了顿,迟疑着要不要走过去,正犹豫着就见她整个人从秋千上跌下来,滚到地上摊着不动了。身边跟着的侍从官也惊着了,看他一眼,“七少,少奶奶她……” 赵承颖跑过去,看一眼地上的空酒瓶,脸上的担忧渐渐消弭,叉腰站着,哭笑不得,侍从官跟在他身边久了,渐渐的也会察言观色,见此情景,早悄悄退了下去。 赵承颖双手放在口袋里,用脚踢踢死猪一样的她,“喂,起来。” 曼明嘤咛一声,睡得正香。 “起来,许曼明。” “给我起来听见没……”他用鞋底在她脸上比划着,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算计这一脚踩下去她的毁容程度。小小的脸,还不及他鞋底一半宽,她闭着眼,脸色苍白,长睫在脸上投下黯影,嘴巴微微撅着,像个赌气的孩子,说到底她并不是一眼见着就十分惊艳的美女,他交往过的女人哪个拎出来都比她漂亮,可谁都没有她身上那股劲儿,狭长的凤眸,看人时总带着半分迷离,眼神轻佻又挑衅,这些年她时常醉着,有时候他拥着她,闻见她身上清香的酒味,竟然十分安心,至少,她就在他身边,在他怀里。私心里,他甚至宁愿她是醉着的,那样总比醒着好,冷冷冰冰的脸,说出话来字字像刀子一样戳着他的心。 他收回脚,转身朝远处的侍从官打了个响指,“去提桶水来。” “啥?”侍从官一脸吃惊,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边却又加了一句,“加点冰块。” 这回他听明白了,战战兢兢到厨房提水。 一桶水和着没化开的冰块兜头浇下,许曼明尖叫着坐起来,酒已醒了大半,抹一把脸上的水,看着在旁捧腹大笑的罪魁祸首,破口吼道:“赵承颖,你疯了?” 赵承颖笑嘻嘻的反问:“你醒了?” 许曼明一轱辘爬起来拎了水桶朝他头上砸过去,赵承颖挥手打开,两个人在草坪上打闹着,许曼明到底不是对手,他生得手长脚长,她根本近不了身,从地上顺手拣到什么就砸过去,实在没什么可捞时她弯腰去搬大理石凳,使了使力,纹丝不动,赵承颖在旁讥笑道:“别忙活了,那石头比你重。” 曼明背对着他,撅着屁股下死了力气,还是没搬起来,看到桌上有压台布的铁杠子,顺手抄过来一把砸向他,赵承颖大意了,被他砸个正着,额上当时就冒了血,怒意盎然,指着她吼,“许曼明,你找死啊!” ☆、013、姨娘 曼明戚一声,拍拍手上的灰,扬长而去。 跟着赵承颖的侍从官们着了慌,手忙脚乱上前扶他进去,又忙着叫医生,足足忙了半天才算消停。 曼明洗了热水澡出来,坐在镜子前擦头发,张妈走进来,一声不哼站在她后面,曼明问一声,“走了? 张妈道:“走了,好像很生气。”‘ 曼明冷笑,“谁让他自找的。” 张妈叹了口气,“你也是,他到底一家之主,这样把他头打破了让他出去怎么见人。” 曼明也急了,把毛巾丢到桌上,“他没脸见人?他捉弄我时你没看见。” 张妈忍不住道:“那也是,不能这么下狠手,万一有个好歹您怎么跟那边交待。” 曼明不以为意,站起来问:“饭做好没?” “好了。” “走,下去吃饭?” “您就这么不管他?” “他又死不了,身边现放着那么多人,医生随传传到,比我管用多了。” “你呀……” 一句话未说完,曼明身子已出了门,张妈只好不再提。 司令府警戒森严,远远瞧见一辆汽车驶来,看了牌照,认得是帅府的,知是大小姐回来,忙催着叫人放行,汽车直驶进正院才停下,侍从室里早已用电话通知里头,曼明下车,有人替她开了门,客厅光线充足,继母王芸佳坐在沙发上,面前摊了一堆照片,见她来了,只是点点头,“你来啦。” 许曼明上前请安,“姨娘这一向可好?” 王芸佳笑,摘了眼镜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那么着。”她瞅了瞅她,见她穿着月白色的旗袍并同色的珍珠耳环与项链,打扮得十分素雅,“我正愁呢,刚好你来,也替我拿个主意,三房里那一位去了这么久,想着给你三哥续房,这是媒人送来的照片,你看看,哪个好?” 第6页 许振山宠女儿叫阖府上下尊曼明一声大小姐,可王芸佳并不受这口气,仍旧让她二哥三哥的喊。曼明不同她计较,看了看照片道:“外人拿主意总不趁心,不如曼君自己来选。” 王芸佳冷笑着道:“让他选,不过是选脸蛋漂亮的,做人家媳妇最要紧是性格温良孝顺懂事,有上一位的教训就够了,我可不想再弄一位泼妇进来,吵得我不得安生。” 抬头见曼明容色淡淡,垂着眼不语,似乎并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她知她烦了,于是道:“厨房有燕窝糖水,我让人给你盛一碗。” 曼明说也好,王芸佳收了照片,吩咐人去端燕窝,二少奶奶闻声而来,老远就道:“早起我就听见喜鹊叫,不知是什么贵客上门,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 二少奶奶施佩荣性子豪爽,嘴巴又利,与王芸佳面子上处得还行,偶有顶撞,但王氏念在她家底颇丰也就原谅她了,况又生了一双儿女,更是功过相抵。 曼明站起来叫声二少奶奶,施佩荣忙道:“快坐快坐。” 曼明坐下,王芸佳趁势道:“这边不比租界清静,这几天城里不太平,晚上总是放枪,吵得人一夜都睡不安稳,这会乏得很,正好你来了,你陪大小姐坐坐,我上楼躺会,晚饭时再来陪你说话。” “姨娘不用管我,自便好了。” ☆、014、父亲 王芸佳扶着丫鬟上楼,施佩荣拿起那叠照片看了看道:“婆婆真会挑人,这些千金可都是城中数得上头脸的门第。” 曼明道:“门当户对是要的。” 施佩荣冷笑,“那人,总瞧不起我们这样商贾人家,觉得爆发户似的,疏不知自己什么出身。” 施佩荣平时受王氏压制,一向不和,见着人就拉着倒苦水,曼明不以为意,施佩荣看着她一身打扮,羡慕的道:“你就好了,赵夫人宠爱儿子,连带着对儿媳妇也宽容有加,不像这一位,底下爬上来的,总要时不时的抖抖威风,又怪我家那一位不争气,这么大的人了,在军中也没混上一官半职,老爷百般看不起他,好在我娘家见他可怜,在洋行给他谋了个职位,才没让人太看扁了。” 许老爷对王氏这两位儿子起初很抱希望,送去念黄埔军校,可惜这两人是军事白痴,没毕业就因为作风问题叫赶回来了,二少爷许曼孝在施氏洋行做经理,因靠着岳父那边,跟家里反倒不亲近,所以施佩荣也不大把王芸佳的数落听在耳里,三少爷许曼君就不如他了,整日混迹所谓的名流圈,靠着家里供养,纯粹的纨绔子弟,取了七位姨太太,都养在后院,一大家子吵得不得安生,王氏嫌烦,跟老爷说了,在外面另买了宅子让他们单过,眼不见为净。 曼明熬到晚饭时,许振山回来了,戎装加身的他很是威风,脱了手套交给侍从官,一抬头看见站在那里的曼明,英武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张开双臂朝她走来,“乖女儿回来啦!” 曼明奔过去撒娇“父亲。” 许振山哈哈笑着,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个圈,“恩,瘦了。” 曼明得意的道:“看来最近新换的塑形老师很有效,回去我就给他加薪水。” 许振山宠溺的捏捏她鼻子,“数你淘气!” 王芸佳从楼上下来,看着这对父女,口气酸酸的道:“你父亲只恨我没给他生女儿,单有一个你还嫁给了大帅府,苦于不能做上门女婿,要换作寻常人家,你父亲铁定要召来家里入赘。” 许振山道:“先让备饭。”说着便拉着曼明上楼进了书房。 王芸佳看着关上的房门,冷哼了一声,看见一旁下人呆着不动,怒道:“还站着做什么?没听见老爷叫开饭?” “是。” 施佩荣在翘着脚坐在沙发上修指甲,理也不理她。 书房里清一色的檀木家具,散发幽幽宁神的味道,曼明深呼了一口气,“还是这个味道,一点没变。” 许振山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年轻女孩都不爱檀木,嫌味道,大概你母亲信佛,她在的时候家里总点檀香敬菩萨,你打娘胎里就闻惯了这个味。” 曼明道:“西洋的育儿专家说怀孕的时候多给胎儿听钢琴音乐,孩子生下来便懂钢琴!” “谬论!什么西洋专家,这明明是你老子我发现的。”他到椅上坐下,从雪茄盒里拣了支雪茄,曼明拎了细长洋火上前,手法熟练的替他点烟,许振山深吸了一口,叹道:“还是女儿帖心哪,人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帖心小棉袄,果然不假,不像那两个东西不叫我省心。” ☆、015、遇见 曼明道:“人各有志,不见得一家子都做军人才好,我倒觉得普通人很好,天天打打杀杀的,担惊受怕,有什么好?” 许振山以为她是担忧赵承颖有差迟,宽慰道“我听老四说,赵老七带军很是老练,足智多谋,用兵老练,你不必担心。” 曼明道:“谁担心他。”顿了顿又说:“对了,我听他说大帅挺喜欢老四,夸他很有才干,好像要提拨的意思。” 许振山高兴的道:“我们家总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儿子了。” 曼明见父亲对这个养子挺赞赏,便没有多说,不过私心里,她也不是在乎嫡庶亲疏的世俗人,只要父亲觉得好就好。 曼明看着他的脸色道:“她还是不让二姨娘回来吗?” 许振山脸上笑容化去,无耐的道:“她就是那个脾气,不过凝霜也觉得外面自在,她跟老四在那里,我倒安心。” “那也是,可家里太过冷清了些。” “有什么办法,老三是那个样子,那七个妖精回来又闹得我头疼,不如让她们在外面去,老二是个赔钱货,天天帖着丈人一家,你要嫌我老来孤单,多回来两趟也就是了。” 曼明笑笑,搂着他脖子亲了一口,“您放心,等您老了我就接您到家住去,决不会让您一个人孤苦无依。” “那怎么敢,姑爷有话说。” “他敢……” 许振山正了正色,“曼明,你这脾气得改一改,今天我碰见张参谋,笑嘻嘻跟我说我养了个好女儿,不愧是武将的后代,后来我去参谋部见赵老七额上包着纱布,那不会是你打的罢?” 曼明缄默,脸上绯红。 许振山恨得一指头戳在她眉心,“你呀……,真是太胡闹了,男人在外面总要给他留点面子,你这样,回头赵家能饶了你?”说完又怄笑了,“赵老七也是,平时看着五大三粗的,倒也肯惯着你。” 曼明凄然一笑。 用过晚饭,曼明便要走了,穿过花厅时,听见地上咚地一声,戴着一枚珍珠耳环掉在地板上,滚出去老远。她弯腰去捡,不小心又一脚将珍珠又踢出去两米远,滴溜溜滚到一双脚下,那是双军靴,曼明以为是父亲的部下,一抬头却见是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男子,军装笔挺,风度斐然,她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他弯腰捡了耳环,过来递给她,“物归原主。” 曼明讪然一笑,“谢谢,你是……” 未等答话,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呦,老四回来啦!”二少奶奶笑语嫣然朝他二人走过来,曼明讶然,十分尴尬,笑着道:“瞧我这记性,原来是宇痕哪!我还当是哪家少爷,上次见你还是过年时,你穿着便衣,今天突然换了军装,一时竟认不出了。” “没什么。”许宇痕脸上挂着笑,似乎真的不介意,看她手上拿着包,问道:“大小姐这就要走了吗?” 许曼明道:“是,天不早了,再晚就戒严了。” 他道:“我送你罢!” ☆、016、急电 施佩荣在曼明身后接过话道:“用得着你送?帅府里司机早候着呢!四弟你吃过饭没?我让他们给你重新准备,”一面扬头对里喊丫鬟去厨房备饭,一面又道:“父亲刚还叨念你你就来了,他在书房呢,你快进去罢,大小姐这里我送就是了。” 第7页 许宇痕只好道:“那……路上当心。” 施佩荣道:“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外头那起人见着帅府的汽车牌子忙躲开还来不及,谁还敢来找我们大小姐的事,你快别罗唆了。” 她推着他走了,回头对曼明道:“听说生父很小时就没了,二姨太太独自带着他在英国生活很是艰辛,以为回国后会好点,谁知那边老太爷去世,家里几个弟兄怕她分家产,活活将这对孤儿寡母赶出去,二姨太太知书识礼,又在外洋待过,出来谋职位,如此,就碰见父亲,两人就在一起了。” 曼明向来不爱挖人身家,这些事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免喟叹:“如此,那二姨娘倒是很让人佩服。” 施佩荣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这话是有的。” 曼明不禁打趣道:“那曼孝是龙还是凤呀?” 施佩荣呸一声,转头笑了,“他是条虫!” 烟雪早起催着厨房备下早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来到楼上,见卧室房门洞开,姨奶奶已自己起来了,坐在镜子里梳妆,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走进去,替她把一只翡翠胸针别在旗袍领口,“饭都好了,我进去叫七少爷起来?” 忆妃道:“算了,让他睡罢,昨儿个半夜才回来,一身的酒气,今儿有得睡呢!” 忆妃因七少爷几天不来心里正不痛快,昨天夜里突然听车响,七少爷半夜来了,头上还带着伤,烟雪道:“那我扶您下去用早餐。” 忆妃一手扶了她的手腕,一手撑着腰站起来。 楼下,一个侍从官焦急的朝上张望着,见她下来,忙站到一旁。 忆妃叱道:“李贵,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李贵低着头道:“参谋部急电,要七少爷过去开会。” 忆妃不悦的道:“才刚到,脚还没站热又要把人叫走?什么会那么重要?少爷身子不舒服还在休息,你去回一声,把话说得好听些。” 李贵为难的道:“这……怕不好罢?” 忆妃道:“有什么不好?你去回就是了。” 正说着,听见楼上问:“李贵,什么事?” 他已醒了,忆妃敛下脸色。 李贵看她一眼,蹬蹬跑上楼去,在卧室门口回道:“参谋部要少爷立马过去,有个紧急会议,好像是关于霍启轩来访的事。” 里面静了一会,听见一片悉悉簌簌穿衣声,赵承颖简单洗漱了,穿好衣服下来。 忆妃站在那里看着他,眼里满是幽怨,“才刚过来又要走了?就不能不去?” 赵承颖系着袖扣道:“这事很重要,听话,我回头再来看你。” “回头……回头又不知到什么时候?” 赵承颖也不说话,转身对李贵道:“先去外面等我。” “是。” ☆、017、曼妙 赵承颖在她脸上拍了拍道:“好啦,过阵子补偿你,看你,又哭了,我看你这阵子也不怎么打扮了,烟雪,下午陪你家奶奶出去买两件象样的首饰衣服,回来穿给我看。” 忆妃抹着眼泪道:“谁要衣服首饰,在你眼里我就是看中你的钱。” 赵承颖没时间多说,对烟雪使了个眼色,只道:“好好照顾你家奶奶。”便转身跑了。 忆妃挺着肚子追了两步,扶着门框看他上了车,车子一遛烟的开走了才收回目光,低下头,只是伤心。 烟雪劝道:“七少爷在外忙事业,您就体谅他罢。” 她扶着忆妃到餐桌上坐下,又劝了一阵子她才开始抽抽泣泣吃早饭。 珊珊珠宝行门前的大银字招牌在整条街上格外显眼,侍者穿着西式的衬衫西裤,女生则是同款裙装,打扮得新潮又端正。 玻璃门上挂着银铃,客人进来叮咚一声,低头理货的侍者就笑着过来招呼,“太太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您介绍。” 烟雪道:“把你们这里新上的钻石项链拿出来给我们奶奶瞧瞧。” “是,您稍后。” 侍者进去,另一名女侍者过来请他坐下,奉上咖啡。 过了一会,那人捧了几个盒子出来,“太太,这是我们店里新到的钻石项链,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要亮一点呢,就是白钻,粉钻稀有,还有这个,新到的火油钻,足有八克拉,水滴型设计,八爪镶嵌,简单大方。 叮咚一声,又有客人进来,穿一袭黑色旗袍,明缎丝绸包裹着豪乳丰臀,高挑身材格外惹眼,一头卷发盘了低髻,斜斜别着一支枫叶形的钻石发卡,高跟鞋磕着大理石地面,咣咣的响,径直走到柜台,侍者早已笑脸迎去,“霍小姐。” 那女子斜眼瞅着她,“前两日我订的货呢?” “早就到了,给您存着呢,我这就去取,您稍等一下。” 忆妃看了看她,心里啧了一声,从没见过女人穿黑旗袍穿得这样艳气逼人,看样子不像是姑娘,也不知是哪家太太,也可能是姨太太,也未可知,现在交际花也时兴打扮得端庄淑丽,根本看不出是交际花,心里盘算着,忽见她不知什么时候也注意到了她,此时正定定看着自己,忆妃心里惊魂未定,她却已笑着走过来,“太太好眼光啊,这颗火油钻是难得的好货。” 忆妃笑了笑,到底拘谨,“这位小姐也懂钻石。” “在南非待过一阵子,略懂一些。” 原来是留过洋的,怪不得骨子里透着西方人的作派,侍者趁势在旁道:“是呀太太,这条项链很是难得,您考虑一下。” 忆妃道:“我要了,东西包起来送到景春路赵七公子府。” 那女子微微一怔,笑道:“原来是七公子府上的,真是失敬,不知太太是七公子什么人?” 忆妃正愁不知说什么好,烟雪噗一声笑了,在旁道:“这位太太真会说笑,都说是七公子府上的人了,家眷还能有什么人?” ☆、018、情敌 那女子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诧异,仍旧好修养的道:“原来是七少奶奶,久闻大名。” 忆妃来不及谦虚,又听女子后面传来一声笑,“赵老七这个人,祸害了全城的姑娘还不够,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纳一个,闹得满城的七少奶奶,这叫曼明怎么自处?” 旋转楼梯上款款下来一个女子,穿西式洋装,双手抱胸靠栏杆站着,懒懒看着大家,她手上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白玉的烟嘴设计得格外别致,红唇翕合,吐着烟雾。 原来是许曼明一伙的,忆妃有种当街被羞辱的感觉,压着心里的火气,脸上青红不辨,慢慢站起身。 霍丁丁笑着转过身,“你在呀?” 陈珊珊闲闲踱过来,一手端着烟卷,一手抱着胸,目光越过她看向忆妃,冷冷的目光从她脸上慢慢移到隆起的肚子上,嗤笑道:“我当是谁呢?贺家班贺老九啊。” 忆妃火气上涌,紧紧拽着手帕,只是发泄不出,忆妃老九是她的艺名,自打跟了七少爷,她早就把那段身事忘了,没成想此刻叫人揭了出来,对方还是许曼明的亲友,这叫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胸腔内某个东西突突跳着,抓捏不住,急欲破土而出。 烟雪上前扶着她,“奶奶,我们回去罢。” 忆妃挣脱她的手,急步朝门口走去 门咚得一声被关上。侍者捧着项链看着陈珊珊,“经理,这个……怎么办?” 陈珊珊道:“把项链包好送到她说的地址,说是我送给赵七公子跟赵七少奶奶的礼物,请她笑纳。” 她将烟嘴交给一旁的人,到沙发上坐下,霍丁丁跟过去,奇怪的道:“她不是七少奶奶呀?” 陈珊珊啐一口道:“她也配。” 侍者送来一个盒子,对霍丁丁道:“霍小姐,您订的货,请检查一下。” 霍丁丁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白铂金镶钻的袖扣领扣,设计简单别致。陈珊珊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这么费心思?送给谁?男人?” 第8页 霍丁丁把盒子合上装进包里,神秘的道:“保密,到时候再告诉你。” 陈珊珊抱胸看着她,“啧啧,什么时个勾搭上的?我认不认识?我告诉你,宣城地界达官显贵的公子哥们我都晓得底细,你刚从国外回来,我是怕你不知底细被人家白占了便宜,是谁?告诉我。” “猜去罢。”霍丁丁抛了个极致的媚眼,屁股一扭,转身走了。 陈珊珊仍不死心,在后面道:“记着,不要急着动真情!” 曼明就觉得今天兆头不好,起床时眼皮突突直跳,果然到下午好端端去花园里剪个花就把脚扭了,躺在沙发上哼哼,叫翠竹拧了热毛巾敷着。 张妈进来道:“少奶奶,陈小姐来了。” 曼明直起头,看见陈珊珊身姿曼妙的走进来,幽幽出着气道:“陈会长突然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陈珊珊看她这副样子,揶揄的道:“这是怎么着?嫌咱家七少爷姨奶奶太多,终于忍不住终日独守空房,羞愤之余上吊自杀?未遂?” ☆、019、希望 她在沙发上坐下,曼明道:“看我这样,你还有功夫跟我开玩笑。” 张妈端了茶过来,曼明道:“将就喝罢!” 陈珊珊瞅瞅她,冷笑,“你倒悠闲。” 曼明摊摊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呢?不像你有自己的珠宝公司,又现任着商会慈善协会副会长,”她突然戒备看着她,“不是又找我募捐罢?您嘛也行行好,我一共就那么几个钱,都让你骗去救济非州难民了。” 陈珊珊道:“我今天倒是没救非州难民,救济了另外一个人。” “谁?” “忆妃老九。” 曼明脸上笑意退去,静了一会道:“你巴巴得来,就为了说这个?” 陈珊珊道:“你打算怎么样呢?她那肚子,再过几个月就生了。” 曼明道:“恭喜啊,赵老七终于做爸爸了。” “曼明……” “珊珊,他的事我不想管。” 陈珊珊气噎,“怎么叫他的事?你是他名媒正娶的老婆,那老九的孩子生下来,你的脸往哪搁?你以后在赵家的地位怎么保?” “姨奶奶先生孩子的事也不是没有,我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所以呀,你更该知道为什么伯母当初病得那么重,临死也要叔叔答应今后不亏待你,当着王芸佳的面要他给你长女的名分,就是要压制姨太太,不让她们将来欺负你。” 曼明笑,“你不是这样的人,今天怎么了?” “我是替你抱不平。” “有什么不平的,我巴不得赵家赶我出去,我好把行李一卷滚到国外去,过我们从前的逍遥日子。” “你以为还能回头?” “我一直抱着希望。” 父亲接了姨太太进门后,将就又过了半年曼明便被送到了英国,在伦敦逍遥自在,那年头内地望族学香港风潮,移民到外洋的很多,像她这样独自上学的亚州佳丽却并不多,所以一碰见珊珊便一见如故,很快成为蜜友,多数他们这样的亚裔女子不愿再回国的出路无非是找个亚裔少爷或英籍公子嫁了,再么做个独立女性,当然那不容易,她从没想过父亲会不跟她商量就订了她的婚约,把她困在这里。 曼明垂下眸子不再说话,神色黯淡看着窗外渐落的夕阳,她一直想,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她绝不会是这样,昏昏沉沉做一位军阀世家的七少奶奶,整日与姨奶奶们撕破脸,到外面喝得醉醺醺,破罐子破摔,底下人瞧不上她,她也瞧不起自己,天下这么大,她竟真的走不出赵府这一亩三分地去。 醒着,太清醒了,所以太困难。 醉着,至少可以蒙着头将这一天捱过去。 赵承颖的车刚驶出参谋部,就见一个人上前来拦,侍从官认出是外宅人下人,吩咐把车停下,那人对他耳语了一阵,李贵迟疑了一下,过来敲车窗。 赵承颖十分不耐烦,“什么事?” 李贵道:“景春路那一位闹得厉害,要您过去看看。” 赵承颖支着额,只觉得头疼,想了一会道:“去景春路。” 李贵小跑着回到自己车上,车队再次移动起来。 ☆、020、你敢 忆妃这里眼睛哭得红红的,委屈十足,赵承颖走进来,一脚踩在碎瓷上,脚步迟疑了一下,踏着一地狼藉进屋。 烟雪从楼上跑下来,怯懦的道:“少爷,奶奶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一整天了,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怎么叫都不应声,您快上去看看罢。” 赵承颖冷着脸道:“又怎么了,今早不还好好的吗?”他脱了手套交给一旁侍从官,走上楼去,烟雪跟在他身后道:“今天我陪奶奶出去买首饰,碰见七少奶奶的朋友,都怪我说话不当心,得罪了七少奶奶的朋友,她把气出在奶奶身上,奚落了好一阵才放我们走。” 大概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赵承颖心里有了数,收敛脸上神色,过去叩门,“忆妃,你把门打开。” 忆妃哭着道:“你还来看我做什么?你就当我的死了,把人都丢尽了,我有什么脸活着。”顺手捞一个枕头摔在门上。 赵承颖身子往后退了退,“你先开开门。” 忆妃只是不肯,僵持了一阵,赵承颖也不再问她,静了一阵转身就走,房门却反倒开了,他折回去推开门,见屋子里摔烂了一片,烟雪跟进来捡起地上的枕头与摔烂的东西。 忆妃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哭个不停。 赵承颖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别哭了,当心自己身子。” 忆妃等了半日只有这句话,恨的道:“我都叫人欺负死了,你还只叫我当心身子,说得好听是当心身子,谁不知道你只在乎我的肚子,你给我说清楚,我是你什么人?” 赵承颖最见不得女人撒泼,拨腿就要走。 忆妃坐后面抱住他道:“你就这么绝情?我跟了你这么久,现在孩子也有了,还不明不白的算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要名分,可孩子眼见就要出生了,将来抱出门去,人家问他是谁?你叫我说什么?说是你赵七公子的儿子,人家又会拐着弯的笑我,说竟不知道许曼明什么时候生了孩子?你倒是说话呀?你要怎么处置我们母子?” 赵承颖烦的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等得,这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得。” “你别逼我。” “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反正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明天我就自己上门去,去跟赵夫人自首,要杀要剐,看她怎么处置?” 赵承颖突然把她揪到身前,双手扶着她的肩,板下脸来道:“你敢?” 短短两个字,却是极富威严与威胁的,忆妃风惯了他笑嘻嘻的样子,突然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眼神森森的吓人,不免害怕,颤抖的道:“我……我有什么不敢?大不了一死,死在你手里还是死在赵夫人手里都一样,好在有孩子跟我作伴,黄泉路上不孤单,你有能耐,就现在杀了我们母子,也好叫你清静。” 她伸手要去夺他腰上的枪,赵承颖没料到她这么着,被她抢了枪去,当即吓道:“忆妃,你别闹了。” ☆、021、上山 忆妃笑,用枪指着自己,“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哪里配不上你,跟着你这么多年,生儿育女,连做个姨奶奶都要这么求着你?” 赵承颖,“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 “除非你答应我回去见赵帅跟帅夫人,否则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一尸两命,你自己选。” 烟雪正在收拾东西,突然见到这样情况,不禁吓得叫了一声,忆妃惊吓分神,赵承颖找机会夺下她的枪,忆妃失势,坐在地上哭道:“别人欺负我也就算了,你也欺负我。” 赵承颖道:“烟雪,侍候奶奶好好休息。” 第9页 他转身朝外走去,忆妃叫道:“你去哪?” “你安安心,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忆妃在后面哭得更大声了些,他只是不理,大步流星出了门。 进ru六月,天渐渐热起来,赵夫人携了满府女眷前往凌江别墅避暑,曼明实在推不过,也跟着过去了。 凌江风景怡人,四面环水,山脉奇烈,早年是一位番王的封地,满州国后才开放给民众,因夏天来避暑的政界名流很多,为了安全起见已将上山的一条路戒严,山脚下有岗哨值班,需得有通行证能肯放行。 曼明无所事事,终日陪老太太聊天打麻将,日子委实颓废。 四少奶奶劳动不得,日日躺在屋里,大嫂二嫂忙着看顾孩子们,无暇跟她闲瞌,三小姐的丈夫因公殉职,她孀居在家,仍不肯消停,天天打扮得花蝴蝶一样往外跑,五嫂忠厚老实,跟她不是一路子人,曼明也懒得去招惹,推了佣人独自出门逛逛。 外面街道整齐干净,临街商铺也十分整洁,吃穿用住行倒也齐备,曼明向人打听了到凌江岸边的路自己过去。高跟鞋累得脚疼,她找了个块背阴的圆石坐下歇着。用帕子扇着风。路上偶有车辆行人路过,都成双对对的,只有曼明一个人,看着自己肿胀的双足,回头望,已不见来路,没人来找她,曼明垂下眸想,如果就这么走掉了?不知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一辆军用汽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车窗里露出一张娇艳面孔,礼貌询问她:“这位太太,跟你打听下去岸边的路。” 曼明照着刚刚那人告诉自己的路线依样复诉给她,小姐对她道了声谢,吩咐司机正要走,突然听里面坐着的那个人叫了声大小姐。 曼明这才看清里面的人,意外的道:“宇痕?” 那位小姐也有些意外,转头问他,“你认识?” 许宇痕下车来到她面前,“大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曼明脚疼脱了鞋,这会有些狼狈,忙低下头要穿鞋,“我跟着老太太来避暑,实在无聊,一个人出来走走。” 宇痕朝她脚下看了看,曼明忙将脚收到旗袍下面。 那位小姐也跟着下车,“这位是家姐罢?我叫霍丁丁,是宇痕的朋友。” “你好,许曼明。”曼明朝她笑笑,不由多打量了两眼,想来这位就是之前四嫂提过的北平望族霍督军之女,模样倒很周正,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蕾丝洋装,带着同色系的礼帽,十足的大小姐风范。 ☆、022、落水 宇痕在旁道:“大小姐要去哪里?我带你一程。” 霍丁丁也道:“是呀,反正也只我们两个人,一起玩罢。” 曼明道:“我随便走走就好,你们自便好了。” 宇痕只是不听,已替她拉开了车门,曼明无法,只得坐上去。霍丁丁上车与她并排坐着,宇痕坐到前面副驾的位置。 一路上,丁丁话很多,不停跟她说话,曼明只得附和着。 霍丁丁盯着她的脸道:“帅府果然好保养,家姐看着倒比宇痕还年轻。” 曼明一笑,故作神秘,伸了食指放在唇边道:“嘘,这是我们家不能说的秘密。” 丁丁大笑,性子很爽朗,拍拍前面的宇痕道:“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你有个这么有趣的姐姐。” 宇痕只笑不语,曼明也道:“我们家宇痕也从没告诉我,他有个这么漂亮的朋友。” 丁丁脸上飞红,曼明心下明了,想着这两人的婚事要是能成也算是郎才女貌一段佳话,便不再打趣她,汽车直驶到江边才停下,有不少人在江边坐着钓鱼,当地村民发展副业,由船夫租了船给游客摆渡,收少量租金,曼明提议去坐船,丁丁怕水,曼明让宇痕留下陪她,独自租了艘小船坐上去,许宇痕跟着跳上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径直在船的另一头坐下。 曼明看看岸上朝他们挥手的丁丁,说道:“你还是在这里陪她罢,说了一起来玩,丢下她一个人不太好。” 宇痕道:“大小姐不用担心她,她一人玩也可以很开心。” 曼明笑笑,对这位丁丁更添了几分好感。 江面平静,小船稳稳的在江中行驶,漫无目的,也不需要目的,曼明靠在船头,一只手伸到水中,感觉水流水指尖划过,凉凉的很是舒适,她突然惊喜得冲他道:“宇痕,里面有小鱼,能看得见。” 许宇痕只是笑,并没多大反应。 曼明道:“我们拿个网捉鱼罢?” 宇痕转头看一眼船夫,船夫会意,找出捞鱼的网给他,宇痕靠过来道:“鱼在水里的力气很大,你小心些。” “我知道。”曼明拿了渔网,兴致勃勃盯着江面,奇怪的道:“明明看得见那么多鱼,就是不往网里去。” 宇痕忍不住笑,曼明见他笑得邪味十足,想起赵承颖,他笑起来也是这样,抿着唇,笑意淡淡的,似笑非笑。 宇痕见她停下来,问道:“怎么不捉了?” 曼明把网一扔,意兴阑珊,“算了。” 许宇痕拿过网道:“我来试试。” 曼明只是闲闲的靠在船边看着他,一圈转下来,一无所获,船开始往回走时,宇痕突然叫道:“鱼进网了。” 曼明跳起来,“在哪里?” 她的动作太大,小船本来就结实,经这一闹船身剧烈摇晃起来,曼明站不稳,身子向一侧倒去,宇痕靠在船边,见势忙起身去扶,原本是要救人,耐何两人重量全都倾向一边,竟双双掉下水去,船夫急得在船上叫,“少爷,太太,您们没事罢?” ☆、023、姨太太凝霜 他伸了船浆过去救人,宇痕水性好,先拉住船浆,曼明在英国学校也学过游泳,两人被捞上岸,看着彼此,衣服湿搭搭的,都十分狼狈,再看鱼网,已经空空如也,鱼也不知跑到哪去了,不禁都笑了起来。 回到岸上,丁丁奇道:“怎么这副模样?” 曼明道:“捉了条大鱼,在水里力气奇大,我跟宇痕两个都没拉住,最后被它拉进水里,幸好我跑得快,才没被吃掉。” 丁丁不信的看向宇痕,他拧着衣服上的水道:“那条鱼比你还高。” 丁丁这回信了,可惜的道:“要是捉上来能开个烤鱼篝火派对,回头我找专业捕鱼队再来捉。” 许宇痕道:“大小姐衣服湿了,我们先送她回家换衣服。” 曼明这副模样回去,怕惊动了上面又是一场闹的,便从后门悄悄进去,正是午睡时间,正厅里静悄悄的,曼明上楼换了衣服,叫张妈放水洗澡。 张妈看见一旁丢着的军装外套,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曼明这才注意到还穿着宇痕的外套,想想不妥,便道:“洗干净先搁起来。” 张妈没问什么,拿着衣服下去了。 汽车平稳的朝山下驶去,霍丁丁看着一旁不语的他,试探的道:“你跟大姐好像很亲近的样子。” 宇痕道:“她是我大姐。” 霍丁丁笑道:“从没听你说起过许家哪个人的好,对这位大小姐,你倒是赞赏有加。” 宇痕不说话。 霍丁丁知道自己过火了,便打住道:“今晚上还回去吗?不如就住在这里罢,明日有商会的慈善拍卖会,为这次北方战事募捐,想必名流们都会参加。” 许宇痕本不欲作声,听到后一句方道:“我先送你到饭店去。” 霍丁丁略有不满,抱怨道:“听说伯母也在山上,都到家门口了,不如我进去跟伯母问声好?” 许宇痕道:“她身子不好,改日罢。” 霍丁丁便堵气不再说话,许宇痕也不劝她,待车子开到饭店,丁丁什么都不说,看也不看他,推门径直下车去了。 司机朝倒后镜里问道:“少爷,现在去哪?” 许宇痕道:“回去。” 许家在这边也是有产业的,姨太太凝霜图清静,开了春就搬过来住着,宇痕时常过来看她。家里布置得很别致,并没看出奢侈痕迹,只有少数几个佣人侍候着,客厅是西式装潢,靠墙放着一架钢琴,凝霜午睡起来兴致好,穿一件复古的旗袍,即兴弹着曲子,一只雪白的波丝猫盘卧在钢琴架上打盹,听见门响,抬起头看了看,复又慵懒垂下。 第10页 许宇痕进来,脱了帽子交给下人,拍着掌道:“老远就听见琴声,怎么这样好兴致,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好事?” 凝霜回头看见他,起身笑盈盈走过来,“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波丝猫顺着她脚边绕着宇痕脚边,亲溺的撒娇。 宇痕抱着她亲昵了一会,把猫抱起来逗着,“没事就不能来啊?” 凝霜道:“听你父亲说军中为着北方战事很忙,你这样来回跑,我是怕你辛苦。” ☆、024、慈善拍卖会 宇痕道:“我看你一个人在这时住着太不是事,要是真的心疼我,不如早点搬回去是正经。” 凝霜无耐看着他,“我喜欢清静,你又不是不知道?去看过你父亲没?” “时常过去,他身子还好。”两人到沙发上坐下,下人送上咖啡悄然退去。 凝霜打量着正跟猫嘻玩的儿子,这两年越发稳重了,眉宇间英气逼人,不禁欣慰,长长舒一口气,“早两年哪里敢想还有今日?那时候我只是想不管用什么办法能叫你活下来已经很知足了。” 许宇痕道:“好好的,又提这个做什么?” 凝霜道:“我知道我再嫁你心里不同意,但你继父他真的是个好人,对你又器重,我想你们父子好好相处,我们母子能像现在这样安稳,不必时时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我已很满足。” 宇痕低着头不说话,波丝猫在他的抚弄下舒服的打着滚,用爪子轻挠他,宇痕拨弄了它一会,慢慢的道:“你觉得好就好。” 谈话的气氛略沉重了些,凝霜看看天气已晚,叫佣人早些准备晚饭,又问宇痕,“今晚不回去了罢?我叫人给你收拾房间。” 宇痕点点头。凝霜便忙活去了。 夜里用过晚饭,宇痕靠着阳台栏杆看夜景,凝霜无声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红酒。 “谢谢。”宇痕低头抿了一口,拿着杯子在手里晃荡。 凝霜靠着儿子,舒适的叹息,“美酒佳儿在侧,这样宁静的夜色真叫人神往,宇痕,妈咪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生下你。” 宇痕轻揽住她的肩,看着远处灯火不语。 凝霜迟疑了一下道:“我听你父亲说,你最近跟一个女孩走得很近。” 宇痕道:“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八卦起来?” 凝霜道:“妈咪只是替你担心,你二十好几岁了,别人家的儿子这个年纪早已妻儿成群,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回头他们唐家人又要借题发挥跟我抢抚养权,要你回去认祖归宗。” 宇痕不以为意,“不管我在哪?都是你儿子。” 凝霜一诧,“你还当真想回去?” 宇痕又不说话了,只是拍拍她道:“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罢。” 他拿下她手里的酒杯,送她回房。 由宣城市商会主办的慈善协会每年两季要办慈善拍卖会,由商会各商家提供货品,邀请名流参加,拍卖所得捐给政府,用于军需与战后重建。 许曼明因为交友不慎,每一届都被邀请参加,捐出去的钱够置几套房产的,这些也是事小,只是每次应酬让人心烦。 这天,曼明早早被佣人叫起来梳洗打扮,礼服是早就订好的,米色小立领蕾丝鱼尾长裙将身材衬托得丰盈修长,挖空的胸口处是水滴型设计,将胸前丰满若隐若现呼之欲出十足诱人之至,长发在脑后低低盘一个髻,别上翡翠发卡,耳边是同系的翡翠耳环与项链,打扮得优雅别致,十分出挑,脚下水晶鞋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姿。 ☆、025、有所托 曼明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略略迟疑。 身后,四少奶奶扶门进来,笑着道:“呦呦,我还当是电影公司哪个明星,胡蝶也未必有你这样丰姿,老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外头找什么?家里现放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 曼明笑着摊摊手,不确定的问她道:“真的好吗?会不会太出风头了些?” 四少奶奶道:“人家只怕不惹眼,你却怕风头太盛,你叫张妈来瞧瞧好不好?” 张妈忙拘谨的道:“四少奶奶抬举我了,我一个下人哪里瞧得出什么,不过说句真心话,我们七少奶奶长得标致,穿什么都好看。” 柔媛道:“正是这个话,曼明,你就放心的去罢。” 曼明笑笑,总算安下心来,走到床边盯着上面摊开的一排披肩道:“四嫂帮我选一个,哪个好?” 柔媛道:“要我说不用披肩最好,不过晚上天冷,拿这条粉红色搭一下也好,柔柔的色调正配你呢。” 曼明拣起那条披肩在镜前比了比,简单的设计与素面的羊绒料子,柔软舒服,颜色又服帖,“还是四嫂的眼光好。” “夸我罢了。”媛媛四处看看,“怎么没见老七?他不陪你一块去?” 曼明道:“他哪里找得见人呢,还是不指望他的好,省得等来等去叫人失望。” 柔媛道:“连个男伴都没有叫什么事?你四哥正好在家,不如我叫你四哥陪你去?” “算了,四哥好容易回来一趟,还是叫他多陪陪你罢。” 柔媛倒不好意思起来,曼明转头叫张妈下去看看车备好了没?自己过来扶着柔媛坐下,“你这趟过来可有什么事?” 柔媛笑一声道:“都说你冰雪聪明,果真叫你猜着了,不是我有事,是你四哥。” “四哥怎么了?” “你四哥的一个同学因为走私问题被东晋军那边扣下了,若单只是走私问题还好,关键是里面藏了些军火,那边怀疑他是特务,现被军统局扣下了,听说要严办,那边托了人来求你四哥,要他好歹留条人命出来。” 曼明诧异,“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什么忙呢?东晋军那边连四哥都不认得人,何况我呢?” 柔媛提醒道:“你娘家四弟,不正跟霍督军的千金交朋友嘛?让她回去说句话,或许有用呢?那家人说了,不管用多少钱,只要保条人命就好。” 曼明犯了难,但还是道:“我……试试看罢。” 柔媛起身拍拍她的肩,“四嫂知道为难你,不过看在你四哥的份上,帮帮他们罢。” “我知道。” “你四哥打听了,今晚上霍丁丁跟你四弟都会过去,你找机会过去说话。” “好。” 柔媛走到门口又说:“曼明,这事不要让老七和父亲知道。” “我明白。” 送走了她,曼明心下暗暗思量着这件事要怎么办才好?霍小姐就算肯帮忙,但自己跟四弟交情很浅,突然见面就提这种要求也为难他。 张妈上来请道:“少奶奶,车备好了。” 曼明拿了东西下楼,跟夫人老太太道了安后便出门了。 ☆、026、开口求人 陈珊珊是主办方那边的,人已先到了会场,酒会是晚上开始,曼明到时天已擦黑,酒店四方的彩灯亮起来,如同星海,曼明被侍从引到会场,即刻有人将她认出来,笑着前来,“还当是什么仙女下凡,耀眼得很,曼明,你今晚可太出风头了。” 陈珊珊一袭曳地酒红色钉珠长礼服,挖空的背部设计引人暇想,从一群贵妇中脱开身,拉着她到一边角落里停下。 曼明玩笑得道:“是看到我钱袋耀眼罢?事先说好,今晚我不一定拍东西。” “你人到场已是给足面子,谁敢要你东西。”她从服务生那里拿了两杯香槟,一杯给她,“还有一会才开始呢,我们先坐坐,你饿不饿,那边备了点心,请的正宗西点师傅,口味还不错。” 曼明兴趣寥寥,说声算了,目光只在人群中搜寻。 陈珊珊问:“你找谁?” 曼明叹口气道:“受人之托,来办件事,我还从没有这样张口求人,还是不相熟的人,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说来我听。” 曼明看看她,想起柔媛说的不要张扬的话,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省得惹你跟着心烦。” 第11页 “既不是大事还劳你心烦什么?” 曼明懒得跟她争辩,正好有一位财阀头目携着夫人进来,陈珊珊忙着过去招呼,曼明得以清静,找了片人少的地方,在小沙发坐着。远远得看见有平时相熟的几位太太在那边说话,曼明迟疑了一下,还是不要过去,实在怕应酬。 “在酒会上最不应该见到的情况便是让美人儿落单。”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曼明转过头看见许宇痕穿一袭笔挺的西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她身后,笑着道:“你那位美人儿呢?” 他不答反问,“七少呢?” 曼明道:“不知道在哪?别管他,你一个人来吗?” 许宇痕指指那边道:“丁丁在那边碰见几个熟人,要一会才能过来。” 他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曼明想,要说的话还是趁这机会,跟霍小姐不熟,先跟宇痕提一提,由他来决定要不要跟霍小姐开口比较好,万一在她面前提了当场被拒,面子上始终挂不住,她是小,万一因为这件事惹得宇痕跟霍小姐感情出现隔阂,便加不好,这么想来曼明有些后悔答应四嫂这个请求。 还没说话,脸就先红了,“宇痕,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宇痕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愿闻其详?” 曼明把事情跟他大致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若觉得勉强,就当我没有说过。” 她不抱什么希望,这必竟是军事上的事,宇痕却道:“我试一试。” 曼明感激的道:“多谢,跟你提这样的请求真是难为你了。” “大小姐说这样见外的话才伤人心,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曼明宽慰一笑,当真开始喜欢这个四弟了,懂事又有礼貌,跟继母那两个儿子真是天壤之别。 ☆、027、不速之客 正说着,霍丁丁穿一袭天蓝色小礼服朝这边走过来道:“叫我好找,原来你在这里,大姐也在,大姐今天真漂亮。”她很自然的在宇痕旁边坐下。 曼明朝她笑笑,“你也很漂亮,青春靓丽,我都老了。” “大姐哪里老,说大姐老,宇痕第一个不答应,是不是宇痕。”她推推他,许宇痕没哼声。 有侍者来请:“各位少爷太太,拍卖会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入场。” 曼明与宇痕丁丁起身过去,拍卖会由商会主办,军部理事会协办,大家自然捧场,一件小小的清雕花瓷盘,竟拍出数十万天价,最后一件压轴拍品,是件私人藏品,当拍卖师公布那件藏品时众人哗然,竟只是一条貌不出众的山茶花项链,十年前施华洛世奇出品的水晶饰品,水晶质地己是平民化,牌子又不起眼,若真要挑它哪里出色,只能说雕工还算不错。 拍卖师起价叫两千元,无人竞价,曼明见冷场,陈珊珊在那边着急,拍卖师再次述说了它的来例,是使馆领事夫人的珍藏,是她丈夫送她的订情信物,虽不值钱,但对她十分珍贵,这样说辞,除非那些被爱情冲昏头的热血少年会感动,今天到场的皆是感情上经过血雨腥风的达官贵人,自然不肯上当,曼明今天一无所获,算作捧场也罢,拍来当件玩物也不错,她举牌叫价一万,无人竞拍,曼明本来志在必得,谁料人群中一位太太举牌叫价两万,曼明本来可有可无,可这样下来也很丢脸,正要再叫价,旁边宇痕也举了牌子,叫价三万,曼明一阵诧异,以为他是要拍来送给丁丁,便作罢,不愿夺人所爱,以为这样就要收场,谁知那位太太突然叫价五万,曼明更加震惊,猜测那位太太到底是什么来历,不晓得出于什么用意来拍这条项链。宇痕与那位太太僵持不下,一直叫到二十万天价,那位太太犹豫了一下,举牌叫了二十一万,丁丁也劝,“算了宇痕,不过一条水晶项链。” 谁知宇痕竟发狠叫到三十万,那位太太忿忿歇牌,拍卖师三锤定音,这位山茶花项链归许四公子所有。 曼明过来道:“恭喜啊。” 宇痕笑笑不语。 曼明扭头再看那位太太,已经没入人群不见了。 散场后陈珊珊跑过来找她,兴奋的道:“真是解气,许四少替我们扳回了一局,三十万耶!” 曼明道:“是啊,我还以为要冷场,谁知也有人要?不知那位太太是什么人?把价抬得那么高?” 陈珊珊一阵诧异,“你不认识?” 曼明无辜的看着她,“我应该认识?” 陈珊珊拍拍额头,受不了的道“真该把你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都放些什么?你究竟在乎什么?那位就是忆妃老九。” “啊?” “这世上只有你,连情敌都不认识。”她在她额上戳了一指头,曼明疼的叫:“喂……” 一晚上应酬下来已是累极,曼明回家洗了澡便瘫到床上就不想动了,隔天起得晚,听楼下嘈嘈切切说话声,她坐起身,“张妈。” ☆、028、接进门 一晚上应酬下来已是累极,曼明回家洗了澡便瘫到床上就不想动了,隔天起得晚,听楼下嘈嘈切切说话声,她坐起身,“张妈。” 张妈从外面进来,“少奶奶。” “外面什么事?怎么那么吵?”曼明撑着头,依旧昏昏沉沉。 张妈吱吱唔唔的道:“没什么事,您再睡一会好了,夫人说您昨天回来的晚,要养足精神才好。” 曼明抬眸看着她,“张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她掀被下床,披了件睡袍往外走,张妈拦在门口,“少奶奶,您先别出去。” “怎么了?” “外面有客人,您这样下去见客不太好。” 曼明见她执意要瞒的样子,索性也不再理,吩咐她去放水,自己好好泡了个澡,换了件颜色青爽的旗袍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书。 到中午时,有佣人请她下去吃饭,曼明懒懒下去,见餐桌上只坐了赵夫人一人,笑着道:“怎么不见大嫂二嫂四嫂她们。” “我已叫他们先回去了。”赵夫人口气淡淡的道。 曼明诧异,也没问什么,在餐桌边坐下,赵夫人打量她的脸色,试探的道:“最近老七在做什么?” 曼明夹了块红烧圆子,说道:“不知道。” 赵夫人忍住气,再问:“你有多久没见他了。” 曼明算了算日子道:“也有一个多月了。” 赵夫人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他这样胡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曼明一口丸子噎在嘴里,战战兢兢站起来,瞪圆眼睛惊恐的看着她,“我……这样的事要说的话哪是个头?还不天天烦死。” 赵夫人松了口气,叹道:“你这孩子,只是一昧的纵容他,才让他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曼明:“……” 赵夫人缓和了下口气道:“忆妃老九的事我已知道,她的身子己足七月,在西医院查出是个男孩,曼明,就算我这个做婆婆对不住你,可到底是我们赵家的骨血,我不能叫他在外头,你恨我也好,我得把她接回来。” 曼明才知原来是这件事,迟早要发生,她早有心理准备,“一切妈做主就好。” 赵夫人将她拉至身旁,安慰道:“你放心,我只是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生了孩子就想法子让她滚,老七的媳妇儿,我只认你。” 曼明牵牵嘴角,勉强挤了抹笑出来,心里苦涩无比。 赵夫人道:“坐下吃饭罢。” “是。” 两人坐下,闷着头吃饭,只是食不知味。 因为这起突发事件,一家子的避暑计划告一中断,曼明携赵夫人提前回宣城,赵夫人碍着曼明颜面,叫她不用出面,操办给赵老七纳妾的事由她全权做主,只是纳妾,不必办什么仪式,只在家里那么多间房里腾出一间,接进门来见过各房长辈妯娌就好。 曼明乐得轻闲,一个人躲在私宅享清福。 张妈这两天常常对着她的背影叹气,曼明体谅她,放她一个月假,让她回乡探亲,张妈却不肯走,张妈是母亲的乳母,她出生后也是由她带大的,算是家里的老佣人,她嫁过来时父亲不放心,让她陪着过来,这些年曼明拿她当半个母亲对待。 第12页 ☆、029、她永远比不上她 外头阳光晴暖,曼明躺在沙发上,用书罩着脸歪在软垫上打盹,听见楼下汽车声响,以为是赵承颖回来,当即心里一恶,过一会,张妈便进来请道:“少奶奶,四少奶奶同姨奶奶来了。” 曼明挺意外的,起来道:“还有谁?” “没了,就只有她们。” “扶我起来。” 曼明穿一件玉荷色的家常旗袍走下楼,见四少奶奶柔媛同一位相貌绝佳的女子站在那里,是那天拍卖会上见过的那一位,她穿一件宝蓝色的旗袍,外面罩着黑色披肩,鬓边斜簪着一只钻石蝴蝶,很会打扮,怀孕七个多月,也不显得十分笨重,相较之下才五个月的四少奶奶倒显得笨手笨脚的,站着嫌身子重,扶着小丫鬟,忆妃是瓜子脸,化着淡淡妆,眉毛细长入鬓,曼明在心中叹,到底是赵老七的眼光,果然是个佳人。 忆妃也用同样的眼光在打量着她,从前并不是没见过她,她刚跟着赵老七那会,好奇他的太太究竟长什么样子,也曾远远的打量过她,当时并没觉得多漂亮,一般人的长相,今日她没打扮,只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妆也没化,可那份雍容与气度是叫她望而怯步,还没开声,先失了势。 忆妃从前不懂,自己究竟哪里输给她,现在突然觉出,她输掉不是因为她不如她,而是因为她挤破了头去奢求的东西她唾手可得,不屑一顾,所以她永远比不上她。 曼明笑着道:“稀客呢!” 四少奶奶先道:“太太说你身子不舒服,就不劳动你了,叫我带着新姨奶奶过来给你请安。” 忆妃恭敬叫了声少奶奶。 曼明道:“太太也太拘礼了,这些旧礼不行也罢。”又转头看着忆妃道:“太太说接你进门见礼有我在叫你拘谨,所以不叫我露面,你别多心,以后我们姐妹相称,你也别见外才好,快坐。”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佣人奉上茶点,曼明见忆妃面前是一杯咖啡,便道:“张妈,怎么给姨奶奶上咖啡,怀孕的人喝不得咖啡你不知道吗?” 张妈顶嘴道:“我一个下人怎么会知道?” 曼明当着人不便与她置气,说道:“去换杯玫瑰茶来。” 张妈道:“没有玫瑰茶了。” “那去换杯菊花茶。” “也没有菊花茶了。” 曼明叹口气,亲自站起来,“好好好,祖宗们,劳动不得你们,我亲自来。” 忆妃也觉得自己不受欢迎,站起来道:“不用麻烦了少奶奶,我不渴。” 曼明歉意的道:“家里下人闹情绪,不是冲着你,你不要放在心里。” “不会。” 四少奶奶也帮着劝道:“算了曼明,我们坐坐就走。” 曼明只好一再道歉,略坐了一会,四少奶奶借口向曼明借一件东西随她上楼,请丫鬟陪忆妃在偏厅坐着。 关了卧室门,四少奶奶扶着她在床上坐下,拍着胸口道:“曼明,你可真是好脾气,连下人都看不过去你还能这么大肚,那天上午你没瞧见,她可不是现在这样,挺着肚子单枪匹马闯进来那种架势好像我们老赵家不认她她当即就一头撞死在那里,太太是被逼得没法子,才收下她。” ☆、030、押解回来 见曼明不说话,末了她又加一句,“你也知道,太太最看中血脉,老七这一房连个孩子都没有,她也是着急,不过你放宽心,不管是谁的孩子,生下来都要叫你一声妈。” 曼明只是淡淡的,盯着手里帕子上的绣花道:“她也不容易,跟着他这么久,该有个名分。” 四少奶奶道:“话是这么说,可老七也太不像话,事情出了这么久,他也没给你个解释?” “不解释,便是默许了。” 柔媛听出她语气中的落漠,宽慰的道:“我们这样人家,免不了会有这样的事,你是赵家名媒正娶的,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主母,记得这个,日子就好过多了。” 柔媛劝了半天,见她只是淡淡的,也不知这些话听见没没,便道:“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改日再来看你。” “你月份渐渐大了,也要注意才是。” “我知道。” 送走她们,曼明转身回到客厅,板着脸在沙发上坐下,张妈走到她跟前,怯懦的低着头,“少奶奶,您有什么火都冲着我来罢,别憋着气,气坏自己个儿身子。” 曼明冷笑,“我有什么火?连家里下人都替我抱不平,故意的让第一次登门的姨奶奶下不来台,让她吃了个下马威,十足的抖了抖我这个当家少奶奶的威风,我要谢谢你,让人家觉得我许曼明容不得人,明天整个城里都会传遍,觉得我治理有方,好大的家规。” “少奶奶,我错了。” “我这里留不得你了,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就回许府去。”曼明起身上楼,张妈追上去求道:“少奶奶,我知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 曼明只是不理,蹬蹬跑上楼去,把门反锁了。 入夜,通往赵府的一条街上静谧无声,每隔百步设一路灯,长长的甬道有三道关卡,汽车通过层层关卡驶向大门,锃亮的车身在路灯下散发幽光,刚刚驶入大门,便有门房进去通禀,赵承颖一脸疲惫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高大威武的侍从官,赵夫人从楼上下来,侍从官磕了脚后跟行礼,“夫人。” “辛苦你们了,先下去罢。” “是。” 赵颖承脱了外套递给一旁小丫鬟,叫了声妈,声音有些沙哑。 赵夫人看他面色憔悴,眼睛傲得乌青,心底又是心酸又是恨,“若不是我叫你父亲的亲随去捉你回来,你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赵承颖笑笑,却是有气无力。 赵夫人道:“你心里怎么打算我不管,我把人给你接回来了,曼明那边我已打点好了,她也是同意的,虽说许家没什么话说,可终归是我们理亏,你这两天抽时间在家多陪陪曼明,别叫她心里不好受。” 赵承颖心里苦笑,她才不会难受,这些年在一起,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在乎,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她只是不理他。 赵夫人见他沉默不语,便道:“她人在楼上客房住着,你上去看看罢,快足月了,身子很弱,我把她放在身边养着,以保万无一失。” ☆、031、非她不可 赵承颖点点头,起身上楼。 忆妃早已得了信,在屋里惴惴不安等着,听见门响,知是他来了,马上起身过去开门,看着他冷冰冰的面孔,心虚的笑了笑,“你回来了。” 赵承颖不哼声,在靠窗的一张小沙发上坐下,忆妃挺着肚子给他倒茶,手指略微颤抖,细瓷雕花的茶壶咯咯的响,连水溢出来都没察觉,赵承颖看着热茶流到他腿上,并未躲避,只是缓缓抬起眸,触及他眸中冰凉,忆妃这才惊觉,吓得缩回手,“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烫着了没?”她拿出帕子给他擦着,一壁叫着下人,“烟雪,拿烫伤药来。” 赵承颖挥开她的手,冷声道:“没事。” 忆妃怯懦的看着他的脸色,“七少,我……如果你生气,就骂我打我出出气好了。”她朝他跪下去,双手揪着他的裤脚。 赵承颖冷笑,居高临下看着她,“我哪敢生你的气,你如今出息了,也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背着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错了,七少,只此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别生我的气了好吗?孩子就快要出生了,这些日子我担惊受怕,只怕你怪我,睡也睡不安稳。”她伏在他膝上,凄凄哀哀诉说着,半晌听不见他回应,抬起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他别过脸,看到他眸中的嫌恶,忆妃心里如同万箭穿心,痛得深吸一口气,“我在你心里,难道就真得不如许曼明一根小指头吗?” 第13页 赵承颖冷冷看着她,“你别发疯。” 忆妃冷笑,“我知道你气什么?你是气我这样闯进门来,没给她留颜面。”她仰头看着他,目光触及他眸中阴寒时迟疑了一下,终是没逃避,直直迎过去,“七少,别这么折磨自己了好吗?许曼明她不懂得珍惜,可还有我爱你,我是真心爱着你的,我会好好对你,不会叫你受难过伤心,永远不离开你,这样,难道还不够吗?就真的非她不可吗?” 斜斜的一束光从窗户射进来,他的背影投在窗户上,如同一樽瓷像,冰凉没有温度,而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无论怎样期盼,始终得不到回应。 她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就如同她控制不住去爱他一样,他也没法子不想她。 “早点睡罢。”他站起身。 忆妃跟着站起来,“你去哪里?” 他身子顿了顿,却是什么都没说,径直出了门。 忆妃的身子无力的滑坐在地上,无声恸哭。 烟雪拿了烫伤药进来,看她这样,忙上前扶她,“奶奶,这是怎么了?”她将她扶到床上坐下,怕底下夫人听到声音,又忙去将门关上。 忆妃直哭了大半夜才朦胧睡去,隔日起来用早饭,见餐桌空空,并没见他的影子,料着是去了那边,心里一阵失落,只是低着头闷闷的喝粥,赵夫人戴春梅搁下筷子,用帕子压了压嘴角道:“今天叫司机送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快生了,万事要当心才好。” ☆、032、看不起姨太太出身 “是,谢谢妈。” 戴春梅见她眼睛红红的,心里知道两三分,只是不作声,看到一旁的柔媛,又道:“你跟她一块去,顺道也做个检查。” “是。”柔媛答应着,抬头看了看忆妃,心里有几分兴灾乐祸的意思,虽说她进门来对她很是礼遇尊敬,但她是正经太太,一向瞧不起姨太太出身,更不想跟这种人走得太过亲近,用过早饭,先请佣人把自己出门的东西收拾好放到车上,她换了身衣服下楼,忆妃已等在那里,两人结伴而去,同坐一辆车。 柔媛靠着车窗,听见忆妃叫了声四嫂,懒洋洋转过头,“怎么?” 忆妃苦笑着道:“四嫂嫌我烦,我知道,我也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让我进门,不过是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 柔媛听她抱怨,心里烦道:“好端端的,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你好好生下孩子比什么都强。” “生下孩子,我就没用处了罢?”她问,脸上笑容有些凄楚,柔媛一时心中动容,缓下语气劝道:“别想那么多,赵家承认你是七姨奶奶,就绝不会饿死你。” 忆妃只是苦笑,也不再说放,一个人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 到医院作过例行检查,一切无恙,柔媛让忆妃先回家,自己还有处地方要去,便在医院门口分开了。 西式咖啡厅十分清静,一名白俄服务生引着柔媛来到一处卡座,许曼明闲闲坐着,面前摊着一本看到一半的英文小说,抬头见她来了,笑着道:“快坐。” 柔媛脱下披肩与包包放到长沙发一侧,坐下道:“等急了罢?本来还要快点,都怪那司机不认得路,带着我兜了好半天才找到地方。” “我也是刚到,四嫂喝点什么?这里的咖啡很地道,小吃也不错。” “你作主罢。” 许曼明帮她点了杯花茶并几样特色点心,看她累得满头是汗,笑着道:“过了三个月,胎都稳定了,四嫂多走动走动才好。” 柔媛摇头道:“我可比不得那些人,生就一副好体力,怀着孩子什么都做得。” 许曼明知她指的是忆妃,不予多作评论,从包里取了张封信道:“这是四弟交给我的,拿着这封信,去北平找徐师长,他应该有些办法。” 柔媛收了纸条道:“曼明,真不知怎么谢谢你才好,这件事多亏了你,要不然你四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四嫂太客气了。” 柔媛略坐坐就要走了,许曼明也付了钱出来,在大街上闲逛了逛,买了一条丝巾并几样小东西回家去。 车子拐进院里,见院子里停着的车,知道他回来了,许曼明脸上神色黯淡了下来,吩咐翠竹先把东西提上楼,赵承颖独坐在客厅里,也没开灯,高大的身子没在黑漆漆的影子里,曼明走过去,把灯开了,客厅里酒气醺天,她掩着鼻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还在乎我什么时候回来?”赵承颖吃吃笑了,军装半暢着,松垮的衬衫下露出结实的胸膛。 ☆、033、吵架 曼明心里一恶,最烦他喝多了酒找事,当即也不再问,转身就要上楼,他突然站起来一把拉住她,曼明不防,被他扯得趔趄,迎面撞上他的下巴,鼻子磕个正着,疼得想流眼泪,赵承颖熬得通红的眼睛如同野兽,散发危险的气息,冷冷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的问:“你去哪了?” 许曼明也有些火了,仰头冲他吼:“你发什么疯?” “你——去——哪——了?” “你跟踪我?” “你——去——哪——了?”他几乎是吼出来,耐性正在一点点磨尽。 佣人见此情况,早远远的躲开,不敢近前。 许曼明手腕被他扣住,试了几下挣脱不开,吼道:“赵承颖,我没空陪你发疯,你放开我。” 她拉扯着,赵承颖突然一把松开她,许曼明不防他突然松手,后退几步重重跌坐在地上,一件衣服兜头罩下来,扔在她身上。 “这是谁的?” 许曼明拾起衣服,看上面军衔,认出是那天借宇痕的衣服忘了还,不知怎么被他翻出来,一时尴尬,坐在那里,也不知道作何解释。 赵承颖见她无言以对,心下五味杂陈,翻江捣海,苦笑了声,也不再追问,转过身缓缓朝外走了。 佣人追在身后喊,“七少爷,你去哪七少爷?” 他身子已走远了。 翠竹过来掺扶她起身,许曼明拿着衣服只是发愣,翠竹怯懦的解释道:“今天少爷突然回来,您不在家,我侍候洗的澡,少爷要换洗衣服,我就开了柜子去找,拿了这件,少爷不知怎么突然发起火来,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表情阴森森的很吓人,我也不敢上去问,少奶奶,我真的知道,我不是故意拿这件的。” “算了。”许曼明推开她,独自拿了衣服上楼。 卧室里窗帘拉得死死的,许曼明一个人蜷在沙发上,拿着洋火点了檀香拿在手上,插进桌上的小香炉里。 张妈走进来,只见一片烟雾朦胧,见窗边一个影子,也看不分明,“少奶奶,您又点香了。” 她走进去,才看见许曼明躺在那里,过去把窗帘拉开,明媚的阳光一泄而入,因太久不见阳光,忽然而至的光线让她觉得刺眼,许曼明抬手挡了些光,冷冷的道:“你怎么回来了?” 张妈道:“老爷叫我回来照顾你。” 她过来将香炉移开,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陈小姐刚刚来电话,约您下午打牌,现在时间还早,洗个澡打扮一下,用过午饭再去不迟。” 许曼明笑,到底是用惯了的老人,知她心思,知道这个时候再劝也是无用,不如强迫她做了,她反倒不会说什么。 见她脸上有了笑意,张妈心里松了一口气,“事情我都听说了,少爷不过一时误会,回头说开了也就好了。” 许曼明笑,起身拢了拢头发,“他误不误会我才不在乎。” “那您两三天不下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什么?” “不想见人罢了。”曼明说,走到镜前照了照,看见里面疯子似的一个人不禁吓了一跳,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活脱脱一个僵尸女鬼。 ☆、034、身世 张妈从柜子里取了换洗衣物推她进盥洗室,“洗个澡就精神啦。” 第14页 曼明梳洗一番,略施脂粉下楼来,看见客厅里四壁清凉,不免徒生感慨,说来也是一家子人,却总是她孤伶伶一个人,餐厅已摆了饭,她朝桌上看看,是清炒笋尖,珊瑚鱼圆,砂锅鱼唇,桂花鲜栗羹,茡荠煨老鸭,四菜一汤。张大新恭身站在一侧,看见她笑了笑,心中方松了口气,曼明先偿了块笋尖,清脆爽口,又喝了一口鸭汤,汤汁淳厚鲜美,搁下筷道:“可惜了你这手艺,每天只服侍我一个人。” 张大新道:“能给少奶奶做饭,是大新的福气。” 刚结婚时,赵老七见她留洋回来,以为她是爱热闹的人,弄了三个厨师并一个点心师放在家里,以为会天天办酒会派对,结果见她整日不下楼,就辞掉了几个,只留张大新一人。人就是这样,总以为看着一个人应该是怎么样的就先入为主,疏不知偏偏不是那样,也就失望了,她那时候以为赵老七跟别的纨绔子弟不同,结果发现他跟别人没什么两样,照样的养电影明星捧戏子,时间久了,起初是怎么样的?连她自己都忘了。 闷闷的吃了一顿饭,略收拾了一下,坐着家里的汽车来到陈珊珊处。 陈珊珊一个人住,三层楼的半山别墅清幽别致,她的身世说起来有些复杂,陈这个姓是随她母亲,她母亲并不是纯正中国人,外祖父那一辈是中英混血,最早在香港电影公司出头,拍了一部电影后小有名气,跟了邵氏集团的邵荣英作小,邵氏老董事前两年仙去,留下家产股份分与三个儿子,邵荣英妻女众多,大太太并三个姨太太,加上一干儿女,那点股份实在不够用,邵荣英又赌又抽,没几日就挥霍干了家产,陈珊珊的母亲最是心高气傲之人,不屑跟男人张口要钱,产后复出电影界,却是不复当年荣光,加上邵荣英的无赖与纠缠,更是雪上加霜,最后咬牙将女儿送出国,又挣扎着拼了两年,身体出了问题,变卖了所有东西赴英国治病,不久撒手去了,留下陈珊珊一人,回国后刚开始那段日子很艰难,突有一日得到香港方面的电报,要她回来认领遗产,原来邵荣英抽鸦片过量暴病而亡,早先留了遗嘱将股份留给陈珊珊,因为母亲的原因陈珊珊对这个父亲恨之有加,现在突然而来一笔巨额遗产,倒也释怀了,只是再没回香港去,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在宣城混得有声有色。 曼明进去,见两位客人已经在座,笑着道:“还是陈会长周到,牌搭子都已经找好了。” 陈珊珊道:“专等你一人。” 曼明过去,认出其中一位是霍丁丁,有些惊讶,“怎么是霍小姐?” 陈珊珊道:“你们见过了?” 曼明道:“见过两面。” 陈珊珊道:“那省得我介绍了。” 霍丁丁起身叫了声大姐,一旁的张太太也道:“好阵子不见了,曼明。” ☆、035、爱屋及乌 这是张参谋长的太太,曼明坐下道:“张太太越发滋润了,让我瞧瞧,这支翡翠胸针我可认得,如意楼的压箱宝,张参谋真是豪气。” 张太太笑道:“数你嘴巴不饶你,这样东西赵老七不知送你多少,我就得这么一个,还要遭你奚落。” “他送是挥毫,做贼心虚,参谋送是情意,怎么能比?” 一旁侍女送上咖啡,曼明夹了几块糖块放进去,抬头见霍丁丁哑然看她,笑道:“我爱喝甜的。” 陈珊珊接腔道:“是呵,专爱吃甜的也不怎么胖,可气死人了。” 曼明冲她做了个鬼脸,霍丁丁在一旁笑。 有侍女过来请说版桌备好了,四人起身换到牌桌上,曼明今天手气臭,一连输几把,又点了几个扛头,只嚷霉头,陈珊珊道:“谁叫你让那个大霉头进家。” 曼明知她所指,有意的不说话,想要压下话头,谁知陈太太道:“对了曼明,听说赵老七纳了小?” 曼明心道还是躲不过,勉强笑着道:“是啊,姨奶奶身子重没操办,改日要他补请喜酒。” 张太太一惊,“都有了?” 曼明点头,张太太有些遗憾,看着她肚子,“这都是命,我看你这孩子最是有福,心放得宽比什么都强。我认识一个老中医,祖上是太医,家里有张祖传秘方,给宫里娘娘们用很是灵验,改日我带你去瞧瞧。” 曼明道:“算了,各人有各命。” 打了一下午的牌,用了晚饭后又大战到天亮才散场,陈珊珊邀曼明在这里住下,曼明推脱了,张太太搭她的车同她一起走。 霍丁丁因住得远就留在这里休息,陈珊珊带她上二楼客房,“衣柜里是现成的衣服,首饰都在桌上,你缺什么要什么只管跟底下人要。” 霍丁丁打开柜子,见里面是四季衣服,起居服,见客服,夜礼服,睡衣,样样都全,首饰也都是新鲜款式,陈珊珊道:“你先休息,我也上楼睡去了,你若先醒了就先吃饭,不必管我。” 说完见她也不理她,只是盯着那些首饰瞧得出神,以为她打了一夜麻将精神恍惚,便不再多说,转身要走,谁知霍丁丁却叫住了她,“珊珊,你跟赵七少奶奶从什么时候认识的?” 陈珊珊笑,靠在门框上想了想道:“也有十年了罢!” “她是个怎样的人?” 陈珊珊打量着她,“怎么突然对曼明感兴趣?” 霍丁丁低下头笑笑,有些苦涩,“爱屋及乌罢,你知道宇痕对这个大姐很是敬重,我想跟她处好关系。” 陈珊珊走过来在她肩头拍了拍,“放心好了,曼明性子直爽心肠又热,最是好相处的,你现在唯需要担心的是你的家族,会接受宇痕吗?” 霍丁丁摇摇头,“家里怎么看我不管,我只要宇痕,只是我现在有些看不懂他的心思,认识这么久,他总是淡淡的,真要说不好,也挑不出不好的地方,可要说好,总觉得有些不足,又说不上是哪里?” ☆、036、劫持 “放宽心,宇痕还是个不错的人选,你看现在外面的纨绔子弟,哪个是干净的?只有许家老四从没传过风流债,据我所知,他所交女朋友,也只有你一人,可见他对你是真心,你心里这样想,或许是因为他性格的关系,你知道他从小跟着母亲受苦,性子比一般人要孤僻一些,你要包容他。” “我知道。” “别多想,早点睡罢。” 陈珊珊替她带上门,穿过长长的走廊到自己卧室,侍女已放好了洗澡水,她坐在镜前卸妆,想起什么,叫人道:“丽莎,吩咐厨房炖上燕窝,霍小姐醒了给她吃。” “是。” 又想想实没什么可吩咐的事,才洗了澡,吃了两片安定药蒙头睡去,昏昏沉沉中,觉得外面雷声乍起,又好像是飞机流弹,睡得极不安稳。 曼明吩咐司机先送张太太回府,回去路上稍有些困,支着头靠在窗子上打盹,不知不觉睡过去,朦胧间听到一声锐响,感觉车子突然倾向一边,撞上路边的杨树后停下来,曼明不悦的问:“怎么回事?” 司机扶着方向盘,目光发直的看着斜前方,额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少,少奶奶……” 曼明感觉出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车子前方站了一个黑衣男子,晨雾浓重,他戴着帽子,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一手插进西装内袋,朝车子走过来,司机反应过来去掏手枪,那人抬手又是一枪,正中眉心,司机仰头靠在车座上,眼睛凶狠的瞪得着前方,死不瞑目,曼明纵然见过再大场面也被此时的情况惊呆了,捂着嘴叫了一声,转身去推车门,车门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从外打开,男子高大的身子栖进来,空间瞬间变得狭小,逼仄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曼明撤向另一侧,警戒的看着他,手在身后悄悄从包里摸出一把钨亮的德制手枪。 第15页 男子目视前方,冰冷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七少奶奶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带句话。” 见他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她稍稍松了一口气,“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就应该知道在我的地盘冒然杀了我的司机会是什么下场,这里是租界,巡警听到枪声一会儿就会赶到,阁下眼下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为好。” 那人笑了一声道:“如无万全把握,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他慢慢转过头,抬手将帽沿拉高了一些,曼明看到一双细长漆黑的的眸子,在昏暗中的车内闪着阴测测的冷光,像是某类野兽。“您说是罢七少奶奶?”他冷冷瞧她,目光轻佻又挑衅,曼明无声与他对峙,暗暗观察周围情形,现在正是黎明,街头行人很少,她走的这条路又是最偏僻的,巡警七时换班,中间会有十五分钟的空档,想必他早己观察好了周边情况,才会这么镇定,并没被她的话吓到,大概是看出她的心思,那人一笑道:“七少奶奶不要费功夫了,我不想与你为难,只想让你带句话。” “你让我带什么话?” “劳请七少奶奶回去转告许司令,二十四营七十三个兄弟不会白死,我定会要他血债血偿。” 曼明心头一震,竟是关于父亲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冤有头债有主,阁下让我带话,总要留下姓名,好让家父晓得谁来寻仇。” “许老狗心里清楚。”他轻蔑的道。 曼明见父亲被辱,当即怒道:“不许你这么说我父亲。”她迅速掏枪指向他,那人身才极快,是个练家子,徒手打在她脉门,枪口偏移,子弹只是打在后车窗,丝丝的凉风顺着脖子灌进来,曼明的手被他牢牢扣住,动弹不得,他用另一手挑起她下巴,“还挺标致。” 曼明恼羞成怒冲他吼道:“你放开我。” ☆、037、悬赏缉拿 那人不以为意,邪笑着逼近她,一把冰凉的匕首划在她脸上,冷冷发出警告:“七少奶奶这把好枪还是好好收着为好,若不小心再走了火,我可不敢保证您这张标致的小脸还能完好无缺。” 曼明喘着气,看着刀尖帖着汗毛在自己脸是划动。 远远的传来几声巡警的口哨声,伴随着纷踏而至的脚步声曼明看见有一队巡警朝这边跑过来。 那人也看见了,“若是七少奶奶没将话带到,在下会再来拜会的。”他说完便跳下车,身子匆匆消失在路边树林里。 曼明下车追了两步,见四周人烟茫茫,转过身,看到司机惨死模样,她抚着胸口后退了两步,犹自惊魂未定。 巡警队带着警犬跑过来,很快堪察了现场,队长周德全跑过来询问,“太太,我们听到枪响,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 赵承颖赶过来时,见到许曼明裹了条披肩坐在椅上瑟瑟发抖,脸上一点血色都无,他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曼明。” 许曼明抬头看到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浮木,一把抱住他的腰,赵承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一时不能反应,身子僵直的站在那里。 她喃喃低哝:“福叔死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打了一晚上麻将,在车上睡着了,醒来这成了这样,他是来寻仇的,我怕我父亲会有危险。” 她从未这样脆弱过,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被她需要过,不敢相信的试探着,小心翼翼将手放到她头上,轻声安慰道:“我知道,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别怕。”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说还会来找我。” “我已经下令全城戒严,一定会抓到他的,别怕,乖,听话,我先带你回去好吗?”他从她手中拿过水杯,感觉到她身子正在轻微的颤抖,苍白的小脸惊魂未定,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疼,弯腰将她横抱起来,“别怕,我带你回家。” 周德全等在门外,见他抱着个女人出来,忙将头低下,碎步跟在身后,“少帅,根据夫人描述的犯罪嫌疑人的样貌特征,我们已经下发了通辑令。” 赵承颖脸色冰冷,语气不容忽视,“把整个城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他。” “是。” 曼明被劫持的消息很快传开,赵夫人亲自带着几房儿媳过来探望,见她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于是吩咐人小心照顾便回去了,赵承颖调了两个班加强了私宅的警戒,又吩咐岗哨不得放入任何可疑人员。 曼明这一吓非同小可,许司令悬赏五百大洋缉拿要犯,当天晚上便赶回来探视,曼明驱走跟前人,只留父亲在床前,“父亲,有句话我在警察厅没告诉他们。” 许振山脸色动容,语声却仍旧保持平静,“什么话?” “是关于您的。” 许振山似乎猜测到了什么,长舒了一口气,“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 曼明从未像见过父亲这样的神情,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038、隐情 她倾身拉住搁在膝上的手,“父亲,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说要替二十四营七十三个兄弟报仇。” “曼明,有些事你不懂。” “他为什么那么说?中间一定有误会。” “你安心养病,我会处理好的。”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帮您。” “曼明,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好在帅府的人还会关照你,记着,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相信。”许振山唤来张妈,“张妈,曼明我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 “是,老爷。” “你去哪里?”许振山起身朝门外走去,曼明跳下床去追,被张妈拦住,“少奶奶,您当心身子,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曼明摇摇头,“父亲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张妈,我怕会出事。” 张妈扶她重新躺回床上,“放心罢,甭管什么天大的事,还有少爷呢!” 赵承颖?曼明想想也是,就算父亲真出了什么事,大帅因为自己的原因好歹也会帮着父亲,于是也就渐渐安下心来,打听赵承颖还守在楼下,心里不免有些感动,难为他那样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还肯守着她,“张妈,你告诉他我没事,已经睡下了,要他早点休息。” “是。” 院子里灯火通明,侍从官远远退在一旁,许宇痕点了一只烟,靠在车上吐着烟雾,楼上一扇窗户亮着灯,窗户上映着细细的剪影,也不知是不是她?若有所思看了一会,也觉没意思,丢了烟头看向一旁,不远处树荫下站了两个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远远的听不真切,许振山表情泰然说着什么,赵承颖原本默然听着,听到某一句突然诧异抬头看着他,急切了说了些什么,两人似乎谈得不太顺利,许振山走过来时脸色深沉难懂,宇痕上前替他拉开车门,朝后面的赵承颖点了点头,上车坐到前排位置。 许振山冷冷开口,“开车。” 车子开出去老远,宇痕从后视镜里看到赵了颖仍然站在原地未动,眼睛死死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宇痕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面的许振山,车里光线太暗,偶有一道光线照过来也是稍纵即逝,看不分明,车里的气氛逼仄得吓人,沉默,黑暗的路无限蔓延至前方,似没有尽头,冗长而沉重。 回到司令府,许振山推开他自己推门下车,“天不早了,你早点回去罢。” “我送您进去。”宇痕道。 “不必了。” 宇痕看他身子进了门才重新钻进车里吩咐司机开车。 曼明在家躺了半个月觉得身子好些,昨夜下了一场雨,气候突然凉了下来,她披了件披肩下楼来,翠竹赶过来道:“少奶奶,您饿不饿,我让厨房给您准备些吃的?” “不必了,少爷呢?” “少爷今天一早就出门了,我也没敢问是去了哪里?” 第16页 “算了,让他去罢。”她出事以来赵承颖一直守在家里,也该出去透透风了,她坐到沙发上,想了想,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半天没人接,曼明心下奇怪,这个时间家里怎么会没人?想是丫头们不用心,出去玩去了,想到此,不由拉下脸来,“张妈,张妈……” ☆、039、戒严 张妈从后面小跑着过来,“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让她们备车,我要回娘家一趟。” 张妈略有为难的道:“少爷吩咐请少奶奶好好休息,不要出门,这两天城里不太平,前个儿吕师长在家里叫人给杀了,连三岁的孩子都没放过。” 曼明心下骇然,细想之下又不禁蹙眉,吕师长是父亲的亲随,“如此,我更要回去瞧瞧,这两天心里总是不踏实,张妈,快去备车。” 张妈站在那里没动,“少奶奶,您刚好还是在家里歇着的好,有什么事等少爷回来再说,真要回去也要少爷安排一下再过去。” 曼明有些不悦,“你怎么这么罗唆?” 张妈怯懦的低下头,不敢顶嘴,曼明也不理她,站起身道:“那我自己去。” 张妈追过去,“少奶奶,少奶奶您别去了……” 曼明推开门,见外头大门紧锁,院子里侍从林立,竟像是戒严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调来的兵?” 张妈道:“头两天,因少奶奶不舒服,就没告诉。” “是他安排的?” 张妈在她的咄人的目光下低下头,“少奶奶,您别问了。” 曼明觉出些什么,警惕的看着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少奶奶别多心,只是上次的事让少爷心下不安,多派些人手过来护院,保卫少奶奶的安全。” 曼明看着那些人,粗看一下也有两个团的人手,就是护院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曼明走到大门口,“开门,我要出去。” 那侍从官训练有素,并没因她的话而动容,“回夫人的话,少帅吩咐无他指示,任何人不得进出。” “你可知我是谁?” “卑职知道。” 曼明心下极恨,又不得发作,跟一个卒子计较未免失了身份,只是恨道:“这个赵老七也不知搞得什么鬼。” 回到屋里往许府打电话,一整天都没人接,直到傍晚时才有个丫头接起来,曼明问她是谁?她说是新入府的,说了名字曼明也不认得,又问她老爷在不在家?那丫头回说不在家,夫人也不在,家里人都不在,曼明心里一阵打鼓,凭白的怎么都出门了?难道移到外宅避暑去了?想来想去,心里越发不安,晚上勉强用了些粥,坐在沙发上等着赵老七回来。 张妈看看墙上的时钟,过来劝道:“少奶奶,都十一点了,少爷恐怕今天不会回来了,您先睡下罢。” 曼明闷闷的,只是没甚么精神的歪着,“我还不困,你去,再给我冲杯咖啡。” “少奶奶……” “快去。” 张妈只得过去替她换了壶咖啡,陪在一旁等着。 直熬到午夜二时赵承颖才慢吞吞的回来,看她还没睡,倒有些惊讶,“怎么这个时候还不睡?身子好些了?” 他打量她神色见脸色不怎么好,拉下脸来道:“才刚好又这么熬夜,你什么时候才能听话一点,叫我少操一些心。” “少说废话,我也想叫你少操些心,你弄那些人守着大门,连我都不放出去,我倒要问问你这是为何?”曼明过来接叫小丫头下去,亲自服侍他脱了外套,挂到衣架上。 —————————————————————————————————————————— 过年期间不断更,每天一至二更不定,初七后恢复每日二更,谢谢亲们的支持! ☆、040、如雷轰顶 “这两天城里不太平,我不放心,大宅那边也是这样。”赵承颖坐到沙发上,就着她用的杯子一气灌进去,像是渴极了,曼明叫人给倒水,一边坐下来道:“那也罢了,我要回娘家,你叫他们开开恩,立刻放我出去。” “天这么晚了,明天再去罢。” “我等不得,今天我往家里打了一天电话都没人接,老二老三那里又联系不上,你这两天在军中走动,可见过我父亲?” 赵承颖脸色一动,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见着了,他还问起你来着。” “他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 许曼明看着他的脸色,将信将疑,“你饿吗?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宵夜。”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 曼明转身叫人,叫了两声没人答应,自己起身往后厨去,穿过昏暗的楼道,有稀薄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大厨房里依稀有人影晃动,曼明走过去,听见里面隐隐有说话声,她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李贵,许司令那件事可定下了?” “还没定罪,现在非常时期,沾着判敌这罪名可就大了,大帅很生气,正在亲自查办,估计不太乐观。” “如果真定了判敌的罪,会怎么样?” “怎么样?呵,最少也是死罪,这还不算,祸及家人,怕许家从此要败落了。” “这可怎么是好?少奶奶己起了疑心,一两天我还瞒得过去,再久了迟早要露馅儿。”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少爷这两天也头疼的很,今天一大早就往帅府去,求了半日,大帅连他都不见,直接叫人撵了回来,少爷又去求夫人,赵夫人跟着去求情,谁知连夫人也不见,可见是真生气了,大帅一向器重许司令,战场上死几个人是常有的事,坏就坏在那王昌明咬死不放,非说许司令判敌将作战计划事先透露,才致使全军覆没。” 砰!厨房门被推开,张妈看到站在那里的人,心下一惊,“少奶奶……” 李贵也丢下手里的筷子,垂首站着。 许曼明白着一张脸,冷冷走到他面前,“我问你,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李贵被她浑身散发的戾气吓到,“少,少奶奶……” “是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许司令叫军中查办了,现关在牢里,等候审判呢!” 曼明如雷轰顶,身子朝后退了两步靠在门上,慢慢滑下去,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凉意透过脚心涌入四肢百骸,“这怎么可能,我不信。” 张妈过来掺扶,“少奶奶,这事现在还没个定夺,您不要太过忧心,还有少爷在呢不是……” 赵承颖?对,还有赵承颖,曼明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蛮力,一把推开她,朝客厅跑去,赵承颖正吩咐侍从官什么事,听见身后脚步声,转身见她精神恍惚,也不说话,只怔怔的瞧着他。对侍从官道:“你先下去。” “是。” 驱走了下人,他朝她走过来,关切的道:“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041、兵荒马乱 他抬手为她拭汗,曼明反手握住他的手,一屈身朝他跪下,赵承颖被告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承颖,我们结婚这六七年我从没求过你什么,现在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好歹拉我父亲一把。” 赵承颖见她这样说,知道事情败露,抬头果然看见张妈跟李贵唯唯诺诺跟在身后,他缓下语气道:“你先起来再说。” 他扶到上楼,到床上坐下,“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曼明拉住他袖子不放,赵承颖只得在她身边坐下来,“好,那我不去了。” 曼明靠在他肩上,“事情既出了,就该早告诉我,这样瞒着我万一父亲哪天定了罪真被枪决了,到那时我才知道难道就是为了我好了?” “你身子不好,我不想你雪上加霜,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战场上死两个人是常有的事,只要那王昌明闭嘴就是了,你放心,我正想办法呢。” 第17页 曼明苦笑,“你别瞒我,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轻松就能办的你也不会瞒我。” “曼明……” “你告诉我,有几层把握?”见他沉默,曼明赵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他现在押在哪?” “在承州监狱。” “我想去见见他。” “恐怕不行,父亲下了严令,任何人没他手令不得探监。” “姨娘跟老二老三呢?” “夫人跟二公子三公子被接到安全的地方软禁了。” 曼明想起早些时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些卫兵,想必自己如今也是被软禁了,若不是碍着赵承颖的面子,恐怕也会被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悄悄的关押了,“那……四弟呢?” 赵承颖略松了口气道:“许老四人聪明,加上岳父有意撇清,他暂时还没事,只是被停了职。” 曼明稍稍欣慰,总算还有一人是安全的。 大帅严令,连赵夫人的面子也不给,曼明现被软禁着,什么法子都想不出,只能每天等着赵承颖回来打听些出情况,又每次都得不到确切消息,只是让她等等再等等,曼明数着日子算下来也有一个月。 入秋了,天渐渐凉了,听丫头们说话,荆州失守后,一队日本兵想要夺下铁路交通,大帅亲自带兵出征,外面兵荒马乱,这几日已有好多人开始搬离出城,曼明坐井观天,也不知外面到底是什么光景,只能过一天是一天,赵承颖已经好多天不见人影了。 这日下午,突然来了一辆车,曼明以为是赵承颖,急忙迎出去,下来的却是李贵。 “怎么是你?少爷呢?” 李贵道:“少爷让我来接您,宣城现在不安全,大帅让夫人带着家眷先却承州暂住,少奶奶,快收拾一下跟我走罢。” 曼明也不敢多问什么,忙回去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出来,车子出了租界,曼明看到街上冷冷清清,都拖了一家老小正往城外逃命。 曼明心痛的道:“怎么几日的功夫就成了这样?” ☆、042、意外之死 李贵从军多年,到底见惯了这些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的场面,笑着道:“打仗嘛,哪里都一样,过几日大帅打胜了我们再搬回来。” 见他说的轻松,曼明也释怀不少,顿了顿道:“七少呢?” “少帅携大帅亲自督军,恐怕要过几日才能去跟少奶奶会合。” 两架敌机在空中盘旋,拉响的警报使得人心惶惶,打乱了原本秩序撤离的百姓,曼明的汽车被行人堵住,只能跟在后面慢慢往前挪动。 曼明跟张妈坐在后座,突然见前边的人又折回来,转身往回跑开,不禁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贵道:“怕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城门落了锁。” “那我们怎么办?” “先过去看看再说。” 车子走到城门,果然见城站紧闭,门前设了路障铁丝栏,卫兵持枪站着,厉声喝退涌来的人潮,李贵下车去跟守城的人周*旋,曼明百无聊赖,盯着街上匆匆行人,突然眼睛一亮,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忙推门下车跑过去。 “你去哪少奶奶?”张妈想拦已晚了一步,待放下手中东西追出去,曼明早没影了,张妈一时心里着了慌,无助的朝人群中叫着,“少奶奶,少奶奶你在哪……” 曼明追了几步,见他拐进一条巷子,想也没想就跟过去,她走得急,高跟鞋踩在坑凹不平的青石板路上滑得很,曼明见他越跑越快,不禁急了,“许曼君……” 砰得一声枪响,几乎与她声音同时,许曼君的身子慢慢朝后倒下去,曼明停下脚步,捂着嘴尖叫出声,在曼君身子前方不远处一个黑衣男子正举枪站着,看到她,他显然也有些意外,但杀手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反应过来,举枪对准她。 曼明只是后退几步,过度的惊骇让她忘了要跑,就在她发愣的时候,“砰砰”又是两声枪响,子弹是从曼明身后射出的,黑衣人就地一滚躲开袭击,待他再站起身巷子里的人已经消失了,黑衣人往前追了几步,听见不远处有警哨响起,知道枪声引来的警察很快就会赶来,他踌躇了一会,放弃追杀,转身飞快翻上墙,消失在纷乱的逃难人群中。 曼明迷迷糊糊被人拉进巷子,张口要叫,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语声,“是我。” “宇痕?怎么是你?曼君他……”曼明惊讶的看着他。 “我知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到别的地方说话。”宇痕警惕的看看四周,拉她穿过小巷,拐进一条大路,洋装行人混入人群。 他带她来到一间普通民房,屋内没有过多装饰,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扶她到床上坐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曼明惊魂未定,手指还在发抖,“曼君不是被软禁起来了吗?他为什么要杀曼君?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太多的疑问,这一个多月以来她的世界完全封闭,赵老七所说跟她今天亲眼所见完全不同。 宇痕脱了外套跟帽子,拉了张椅子坐下,“情况有点复杂,父亲被告判敌之后夫人跟二哥三哥都被软禁了起来,我原本是帮着追查王昌明的下落,想从他口中问出些话来,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却意外见到了曼君,” ☆、043、大帅被刺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有所顾忌般抬头看着她,“曼君应该被软禁着,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我见他神色匆匆,就一直跟着他,想看看他到底去干嘛,接着,就看见了你,再然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曼明摇摇头,“这件事太过蹊跷,曼君莫明被杀,那个王昌明到底是谁?究竟为什么要与我许家为敌。” 宇痕一时也没有头绪,“不知道,你怎么会在那里?” 曼明这才想起车子还在城门处等着,站起来道:“坏了,李贵他们还在城门口等我,他们找不到我要着急的,我得赶回去。” “你要出城?” 曼明点头,“宣城不安全,大帅要家眷暂时移到承州避难,不过我们去时,城门已落了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宇痕道:“我倒是有点消息,好像听说大帅在行辕被刺,封城是为了要抓行刺大帅的刺客。” 曼明又是一骇,“大帅受伤了吗?” 宇痕摇摇头,“不清楚,不过能混进行辕暗杀必定要里应外和才能成事,看来北铭军里有内鬼。” “这个暂且不提,先送我回去,我要去找赵承颖。”她起身往外走,宇痕忙拿了外套跟她一起出门。 两人来到城门处时,车子已经不在了,想必他们等不及她自己先走了,曼明无法,只得先去大宅,大宅也是门楼紧锁,曼明敲开门,见只有几个看家的佣人,赵夫人已经携着一家老小先一步出城去了,管事的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七少奶奶要不要进去坐坐?” “算了。” 离开大宅,漫无目的走在街上,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只是乱无头绪,看着眼前硝烟战火纷扬的街道,曼明揉着发疼的额角,走进街边的茶馆,无力的坐下。 茶馆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小二提了热茶过来招呼。 曼明道:“伙计,你看着随便上些茶点。” 小二道:“二位客官,这茶免费,我们要关铺子早点出城了,你们喝完也赶紧逃罢,城里要打仗了。”他左右瞧瞧,凑近些小声告诫:“听说连大帅都被刺了,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啊!”他发出一声感慨,提着壶进了内堂。 曼明喝了茶,看着杯子里的茶叶发呆,宇痕默默坐在她对面,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冒然打扰。 曼明坐了半晌,站起身道:“陪我去行辕。” 宇痕道:“行辕此刻正乱成一片,七少爷现在荆州督战,我被撤了职,现在身份尴尬,单凭你怕是进不去,依我看你还是再等等再说。” 曼明道:“那送我回租界去罢。” 第18页 宇痕道:“刚才城门落锁时租界就戒严了,需要通行证才能过去,今天时间太晚,不如你先去我那儿将就一晚,明天我拿到通行证就送你出城,或者回租界也行,你自己权衡。” 曼明无法,只得依他的先跟他回了刚才的住处。房子没有起居室,大大通间,想必是临时的落脚点,屋子里的东西都还不齐备,床只有一张,打扫得还算干净,他手忙脚乱收拾着床上的东西,“不好意思,这儿有些乱。” ☆、044、通辑 “没关系。” “你累了一天了,去洗个澡先休息罢,我出去找找人,看能不能搞到通行证,屋子里的东西你看着自己随便用,等会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曼明送他到门口,小声交待,“你要小心。” “我知道,你快回去。” 曼明返回屋里打量了下屋子,屋子简单得几乎没什么可打量的,她拉开衣柜,见里面只有几套男装,盥洗室里的洗手台上放着刮胡刀与香皂,浴盆是欧式的,曼明拧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温,还好,如此兵荒马乱的,热水倒还没停,她闭目靠在浴室冰凉的瓷砖上等着放水,天渐渐暗下来,城市退去喧嚣,寂静的几乎能听见人的脉博,这个时候,赵承颖在哪里呢?他有没有危险,父亲在狱中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苦?大帅遇刺,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想必是受了伤,不然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如果大帅发生意外,北铭军中势必会有一场动荡,自己刚才鲁莽下车,现在李贵他们找不到她一定很着急,等宣城打起仗来,赵夫人发现她还没逃出城去,不知会不会派人来找她,温热的水帖敷着冰凉的肌肤,舒适感让她暂时忘掉了心中的烦恼。 曼明洗了澡,找了件宇痕的衬衫睡裤套上,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长手长脚的,曼明捥了袖子跟裤腿,样子狼狈致极。 她坐着等了一会不见宇痕回来,便到床上歪着,本打算眯一会,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大帅遇刺,警察厅里已乱成一片,肖四从里面出来,警惕得朝四周看看,见没人注意他身子迅速拐进一条暗巷,阴影里站着一个人,他走过去,压低声音道:“四少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宇痕丢掉手中烟头,将他拉到一旁,“能不能帮我找两张通行证?” 肖四为难的道:“这个时候通行证很难办。” 宇痕掏了一叠银票塞到他手里,“帮我想想办法。” 肖四摸摸手里银票的厚度,满意之下透露着些许阴谋的诡异,不着痕迹的将银票收起来,朝他笑笑,“许四公子,既然要我帮你,那你就跟我说句实话,这通行证是给谁办的?听说许老三昨天晚上跑了,不知四公子有没有见着他?” 宇痕警惕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三哥不是被软禁了吗?他跑出来了?” 肖四见他一无所知的样子,忙掩饰道:“别误会,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多嘴问一句,那你在这里等一会,我进去给你拿通行证。” “多谢。” 宇痕等得着急,不时来回踱着步子,警察厅门口警戒森严,不时有军车出入,森白的探照灯向四周扫来,宇痕侧身避开,借着探照灯的光,布告栏上帖着几张缉拿通告,他走过去,待看清上面的照片不禁骇然,那上面竟然是自己与曼明。 等回过神来转身要跑已是来不及,肖四带着人已追到身后,两个警察上来将他左右押住,手脚麻利的卸了他身上枪支揣进自己腰上,警察队长周德全奸笑着走过来道:“许四少爷,对不住了,上面刚刚下的命令,许曼君畏罪潜逃不久大帅便遇刺,现在我们怀疑是他行刺大帅,还请您回去协助我们调查。” “我想这可能是误会。”宇痕看向肖四,肖四心虚的回避着他的目光。 “是不是误会四少随我们回去调查清楚了便知,来人哪,带走。” ☆、045、发抖 宇痕被他们押进警察厅的刑拘室,铁门外有两个人看守,狱室四壁森凉,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看来曼君的死不是意外,大帅被行刺是不是曼君做的还有待查证,可这么快就把罪名安在许曼君头上,这绝不是一时之意,现在想想,从父亲被告到曼君的死,再到大帅被刺一切都是经过详密的计划的,面对眼前的处境他倒不是十分担心,他们问不出自己想要的情报最多只是押着他,他现在只是担心曼明的安危,她还不知道自己也被通辑了,今晚上等不到他回去一定会出来找,万一被人抓到,被奸人利用那可就遭了。 天色微明,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战火凝重的宣城,街市人烟寥寥,一个老头放下挑子,吆喝“咸粥”,掀开锅子,香浓的味道飘散开来,曼明躺在床上,肚子咕咕直叫,趿了拖鞋走到窗边,看着底下挑子上诱人的香粥,实在饿得紧,昨天一天没吃东西,现在被这香味挑拨得心慌,她返身去找自己的手包,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包,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看看屋子四周,虽说有点难为情,不过她还是掏了掏宇痕换下来的外套衣袋,幸好里面有些零钱,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曼明拿了钱下楼,买了一碗咸粥,两个豆包拎上楼,粥里放了虾皮,清甜的米香散发阵阵诱人香味,曼明用勺子小口小口吃着,鲜香爽口,咬了一口豆包,红豆软糯香甜,也很好吃,一口气吃掉一碗粥两个豆包,曼明收拾了一下,换上自己的衣服,看看墙上时钟已上上午十时,宇痕还没回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被人跘住了脚? 曼明又等了一会,实在坐不住,拿了钥匙走到街上打探情况,逃出城的人仍旧很多,街上急急吵吵的,她沿着路边小心翼翼往前走,见四处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心中有些难过,不知大帅此刻情况如何?来到警察厅,看着不远处岗哨森严的铁门,曼明并未过走过去,大门一侧的布告栏前围了许多人,正在议论些什么,两个人从她身边经过,细碎的唏嘘声不偏不倚传到她耳中。 “我就说,如果没有内鬼,一夕之间军中怎能匮乏致此? “可许司令一家世代忠烈,怎么可能是叛军?” “叛军又没在脸上刺字,你怎知道不是?许家大小姐嫁给少帅,这嫡亲的关系当然最能掩人耳目,她要套出点什么话,还不易如反掌。” “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个女人。” “戚,你知道什么,如今女特务厉害的很。” “算了算了,不关我们的事,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逃命要紧。” 曼明身子倚在墙上,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意由脚底蔓延至头顶,不知是因为太过震憾还是气愤,身子微微的发抖。 大概是她身上的衣服在一群逃难人群中太过扎眼,几个过路人已注意到了她,回头看了好几眼,一路指指点点。 曼明知道这地方不安全,忙用披肩掩住脸,转身往回走。 ☆、046、出路 曼明知道这地方不安全,忙用披肩掩住脸,转身往回走。 窗外不时有警戒的哨声响起,列队整齐的卫队不时从楼下经过,全城都在通辑许家人,曼明无处可去,只能回到原先的落脚点,思来想去只觉这件事情太过蹊跷,可事实如此,又叫她不得不相信,警察厅下的公文,想来上面也是知道的,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赵家连她的情面都不顾,大宅那边是去不得了,租界的家也回不去了,现在,她只能想办法弄张通行证先出城再说。 曼明在屋子玄关找到一部电话,拿起听筒试了试,还好是通的,先拨通了珊珊珠宝行的电话,接线的是店里侍者,曼明请他找陈经理接电话,侍者回说经理去了香港,要过阵子才能回来,大概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失落,侍从问她是哪位,经理回来时她会转告她联系她,曼明没有告诉她,挂了电话,曼明又拨通了张司令府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她便挂断了,连大帅都默许了,想必张司令也是知道的,跟赵家有关的朋友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用了。一时间,竟发现自己除了帅府与许家之外,紧要关头几乎无任何可用的朋友,心中又是酸涩又是难过,强忍着不叫自己哭出来。 第19页 入夜,外头警戒不减反增,曼明站在楼上看着底下巡逻队来往频繁,也不敢冒然下楼,只能暂时在楼上躲着,待后半夜看看情况再说。 她在宇痕的屋子里找了一遍,除了几件换洗衣服,他没留下任何东西,曼明手边没钱,想要上下疏通打理也不能够,只有随身戴的几样首饰还值几个钱,可惜现在乱世,也只怕当不出什么好价钱。 暗黄的灯光自头顶泄下,屋子里静得吓人,咚咚!突然的敲门声让她吓了一跳,曼明警惕的起身,无声来到门前。 咚咚!又是两声敲门声,她将耳朵帖在门上,屏息听着。 来人敲了一阵,见没人应门,隔门叫道:“雷先生,我给您送换洗床单来了。” 曼明稍稍松了口气,应了一声拉开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手上提着竹篮,见着她倒是吃了一惊,“您是?” 曼明道:“我是雷先生的朋友,他出去了,我姓徐,你请进。” 妇人笑着进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翻道:“您是雷先生的女朋友罢?我叫瑞秋,他们都叫我秋姐。” “秋姐,把东西放桌子上就好,一会我收拾。” 瑞秋道:“哪敢劳烦您?您坐着就好,我一会就好。”她走到床边将床上的床品揭下来,换上新洗过的,又到浴室将她用过的浴巾都换上干净的,见床边有她换下来的衣服,顺手拿了装进篮子,又到浴室拧了个毛巾,开始在房中擦擦扫扫。 曼明看着她干活的样子十分熟悉,像是做惯了的样子,心知她不是装的,心中戒备略减,笑着问:“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刚才我听不知哪里枪响,真是吓死人。” ☆、047、住家佣人 秋姐抹着桌子道:“是啊,听说大帅遇刺病重,不知好是不好?” 曼明道:“现在城里人都赶着出城逃命,你怎么不走?” 秋姐笑道:“左右能逃到哪去呢?到处都打仗,何况我孩子还小,路上艰难,怕她小人走不动路。” 曼明笑着敷衍,突然话峰一转道:“看你干活好利索,我家里的住家佣人赶着逃命去了,如今住家的佣人也不好找,我一个人住,公寓不需要怎么收拾,就是洗洗衣服,打扫打扫,不知秋姐有没有意去我那里兼差?” 秋姐听了倒是欢喜,“难得徐小姐看得起我,那自然好啊!不知徐小姐府上在哪里?” 曼明道:“正是这里麻烦,我家在租界,现在那边戒严,我怕你出入麻烦。” 秋姐道:“这不难啊,不瞒你说,我一直给人做钟点工,雷先生只是其中一户,现在虽说戒严,但我们做佣人的倒不影响,常来常去,门哨也熟,况那边东家早给我做了通行证,不防事的。” 曼明心中大喜,故作犹豫的问道:“不是听说查得紧吗?怎么出入的通行事这么容易办吗?” 秋姐叹一声道:“我们寻常百姓,本分干活,能出什么岔子,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们。” 曼明道:“那……出城呢?” 秋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她看了一眼,继续说:“我家那位是巡捕房的巡警,偶尔也派到守城门的活儿,我娘家在城外,要出城,只找他值班的时间去就好,。” 曼明心下了然,慢慢端起水杯,放在唇边啜了一口。 秋姐利落收拾好一应事物,将换下来的脏床单衣物放进篮子,走过来道:“徐小姐看看,还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秋姐干活,哪有里不放心的,你也忙了半天了,坐下来喝杯茶再走不迟。” 她迟疑的坐下,有些拘谨的低着头,“徐小姐若满意,那……方才说的事……” 曼明道:“自然是作数的,只是我这几日还不回家,等我回去带你一同过去,她从手上退下一个成色上好的翡翠镯子给她,“我见你十分投缘,这算是定钱。” 秋姐脸色一惊,忙推辞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收?” “你太客气了,以后活干得好,我还有好处给你。”曼明笑着指着屋子四周对她道:“你别忙着推,我还有事烦你,他这里样样都好,只是没人做饭,秋姐若得空,每日只帮我做个午饭。你看可好?不用麻烦太久,我只在这里住几天。” 秋姐忙道:“那有什么不行的,我每日中午买好菜过来就是。” “劳烦你了。” “谢谢徐小姐,那我今天先回去了。”她提了篮子离开,曼明自窗前看着她顺着长街走远,心中暗想这个秋姐不和可靠不可靠,她若冒然说了想要通行证的想法,怕她守不住秘密告发她,见她刚才收下镯子的样子,也是个爱财的,曼明清点下身边的首饰,大概是可收服她的,如此想来,也慢慢定下心来,收拾了一下上床躺着。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直熬至天明时才昏昏睡去。 ☆、048、江山易色 扭曲的黄土小路上,两辆汽车飞速急驰着,在无垠的荒川上扬起万丈尘土,远处山头还能听见战火雷雷,车里只是寂静,赵承颖疲惫靠在椅上,军装外套披在肩上,露出衬衫上斑驳的血渍,路途颠簸,牵动着伤口隐隐作痛,他哼都不哼。 李贵坐在前排,看着前面茫茫的长路心中不无担忧,军中接到大帅遇刺的密报后他就接着少帅急速赶回,密报上称现在形势十分混乱,除赵承宣之外郑世均仗着军功把持军政,此番,若大帅有何不策,爵位很可能落入他人之手。 他自镜子看了看车后座上的人,车中灯光晦明,仅隐约照见依稀的轮廓,如此大局未定的情况下他倒还能沉得住气,李贵算着路程,此时应该已到宣城地界,他们已经日夜不休跑了两天,他跟司机轮换着开车,两天下来每天只喝几口水,平均每人啃几口干粮,他还能忍,只是少帅身上带伤,这么折腾他实在担忧。 正想着,听后面传来微微喘息声,李贵忙问:“少帅,可要停下来方便?” 这两天他很少喝水,连这种寻常生理问题都是忍着。 赵承颖抬了眸,晦暗光线下闪过一道精锐冷光,定定看着窗外飞快划过的景物,“到哪里了?” “已经进ru宣城地界,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城门。” 赵承颖抬头看了看,覆又躺下,肩上的伤口传来锥心的痛,他忍不住皱眉,李贵道:“要不?停下来歇一会?你的伤口也该换药了。” 赵承颖道:“不必了,进了城再说。” 李贵知他脾气,多说无用,车子默默前行,寂静中只能听到车轮飞快辗过路面的声音与丝丝入耳的声风,战火声越来越远,一切似乎静了下来,可就是这么分外的静却叫他隐隐觉得一丝不安,心中某一块隐隐作痛。李贵说曼明失踪,紧接着父亲遇刺,一切似乎都太巧了,他怕曼明不是失踪,而是被有人劫持,那便是最糟的情况了,此次承州一战惨败,虽说有人证物证指向许振山泄露作战计划,可案子还是查证阶段,就有这么多人出来指证,人证物证,铁证如山,正因太像真的反倒让人怀疑。最糟的是那王昌明的尸首两天前已在效区一座废庙里找到,死无对证,无从下手。窗外一轮半圆的月冷冷斜照,光辉也如冰棱一般,照透人心。 城门处守备森严,远远见有光束照来,城楼上的卫兵忙下楼通知各方位戒备,汽车徐徐驶来,在门前停下。 看清上面挂的军牌,守城的分队长顾川上前询问:“车里坐着何人?” 李贵将准备好的证件递出窗外,顾川看清上面印章忙敬了个礼,“属下不知是帅将的车驾,还请见谅。” “无妨。” “我们有要事,快点开门。” 顾川略有迟疑的道:“这个恐怕还要将帅将稍等,郑师长的命令,任何人进出城门都需要他手令,不过帅将别急,我现在就着人去请师长的口谕,您只需要这里稍等片刻就好。” 第20页 ☆、049、狸猫换太子 李贵怒道:“什么?进城还要向他禀报,你可看清车里坐得什么人?” 顾川已是满头大汗,硬着头皮道:“是,属下也是没办法,上头的令,也是为了帅将的安全着想,此刻刺杀大帅的凶手还没抓到,城里正是危险的时候,不瞒您说,现在出城进城都很难。” “就是知道危险我们才急着赶回来,你赶紧开门,不然老子崩了你。”说着就掏出枪来,李贵是急脾气,瞪得通红的眼睛此时看来着实吓人,顾川也怕,枪指着脑袋没人不怕,可他也不能扭了上面的意,只能道:“您就是现在崩了我也没用,没有郑师长的令,谁也不准放行。” “郑师长?”李贵沉吟,转头看向车里的赵承颖,他的脸隐在暗影里,面色看不出喜恶,良久才说了一声算了,顾川方才喘了一口气,忙让人请他们到班房里上座,沏了茶招待,又怕一路辛劳,连夜叫开一家馆子的门,办了一桌热饭菜款待。 随军的医生已经替赵承颖换了药,他坐在窗边,身子靠在桌子上,脸色十分苍白,李贵端一碗鸡汤过来,“好容易才找到这家馆子肯开门,您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身上又有伤,快趁热喝了。” 他把碗放在他手边,赵承颖只是没胃口,瞧着外边天色道:“快天亮了罢?” “再有半个时辰。” 赵承颖喝完鸡汤,放下碗,见顾川走进来,躬身禀道:“帅将,赵参领到了。” 他错开身,洞开的木门外赵承宣一身便衣走进来,脸上风霜未退,在门口处停下,对身后人道:“你们在外面守着。” “是。” 李贵扶着赵承颖站起来,“大哥,父亲的病情怎样?” 赵承宣脸色沉重,“不太好。” 似有戒备的看看李贵,赵承颖道:“他是可信的人,无防。” 赵承宣这才放下戒备,长腿一跨在椅上坐下,看着他包扎过的左肩,脸色又是一沉,“你被暗算,可看清是谁下的手?” 赵承颖在他对面坐下,“当时天色暗,没看清人,只是穿着军中一色服帜,想是自己人。” “这才是可怕之处,家贼难防啊。” “大哥,郑世均现在这个时候把持军政,对我们十分不利。” 赵承宣冷笑道:“他不过是仗着有军功,手头又握有兵权才敢如此放肆,”抬头看他脸上担忧,又道:“眼下倒不必为此十分担忧,父亲养在身边那八百死士不是轻易可冲破的,暂时无生命安危。” “我想回去看父亲。” 赵承宣道:“你是父亲最看重的,郑世均也最防着你,此时是断不会让你见到父亲的。” “我们难道就任他摆布吗?” “那倒不会,这也正是我来此的原因。” 他叫来随身侍士,将两套下等卫兵的军装给他们,“换上这个,我带你进城,这里我会留两个人,那边我已找人跘住了郑世均,这边有顾川守着门也能拖延两个时辰,等郑世均发现,我们早进了行辕。” ☆、050、教会医院 李贵朝一旁的顾川看了一眼,原来是大少爷安排的自己人,想来少帅早就知晓,所以才不作声听从安排,这小子刚才见他嚣张跋扈着实让人恼火,现在看他倒顺眼多了。 他过去服侍少帅换了衣服,两人跟着赵承宣上了一辆马路,此时天色微明,已有早起的摊贩开始走街窜巷,远处依稀可见街景轮廓,雾露深重,石板路湿滑,马车缓缓行驶,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医院门头悬着大大的红十字,穿白衣的护士长在院子里穿行,焦急的盯着人群,似在找着什么。绳子上晾着洗干净的床单等物,一些伤员正被人扶着散步,院子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长长的休息椅上坐着一名美妇,肚子硕大,已近临盆,她静静的看着远处天空,面色忧愁。 护士长远远瞧见她,脸上已是不悦,“夫人叫我好找,怎么出来也不说一声,里面为了找您都乱成一团了,您倒悠闲。” 忆妃转头看见她,只是一笑,“我还能到哪里?左右都出不了院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护士长道:“您月份足了,快要临盆,这样不说一声就出来,万一出了什么人谁担待的起?赵夫人走时可是下了死令,若你肚子里的胎有半分差迟,我们也不必活了。” 忆妃又是苦笑,还是因为孩子,赵家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只看重她的孩子,兵临城下,阖家逃命,连许曼明都走了,只有她被放在这里,说得好听,是怕她身子重路途遥远出差子,说白了还不是怕孩子不能平安生下来?这些日子她被禁足在医院,出也出不去,更没人探望,这些还能忍,只是没有赵承颖的消息,叫她总是不安心,听说大帅遇刺,他是一定要回来的,若回来了,怎么还不来看她?她辛辛苦苦在这里给他生孩子,他却连一点思念都不肯分给她吗? 护士长见她只是不说话,知道她又多想了,也不再说她,将手上的毯子盖在她腿上,并排在椅上坐下,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天边几朵浮云惨淡,并没特别的景色,“坐了半天了,回去罢?” 忆妃没说好与不好,静了半晌突然问道:“阿兰,你有喜欢的人吗?” 阿兰年过二十,在那个年代来说岁数是稍大了些,可是早年做过驻地护士的她并不觉得晚婚有什么遗憾,低头笑着道:“什么喜不喜欢的,看着能过日子就好。” “我听那些小护士说,头年里你家里已给你说了亲,年底就要结婚了是不是?” 阿兰默许,脸上浮现几朵红云。 见她的样子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无所谓,忆妃不由羡慕起来,“等你结婚,我必送一份大礼。” 阿兰忙道谢,“那我就先谢过太太了,天晚起风了,我扶您回去罢。” 她扶起她慢慢往病房去。远远的,只见背影萧条。 瑞秋干活勤快,人又干净,每日准时买了菜上门做成热汤热菜,口味是地道的江淮菜式,曼明这两日暗暗观察,觉得她是个可信的人,心里打算着要什么时候跟她开口才好。 ☆、051、发热 这日午饭后,曼明刚吃饱了,扶着圆滚的肚子,笑着抱怨道:“这样吃下去可不成,我都胖了。” 秋姐沏了杯茶端给她,一壁笑着道:“喝些茶去去油腻,我看您的身材正好,哪里就胖了。” “都怪你手艺好,总让我忍不住多吃,可不就胖了。”曼明笑着,起身到窗边朝外看了看,“今天街上人更少了,这两日你回去可要当心。” 秋姐道:“这条路我常来常往的,倒不觉得什么,只是我家那位有好几日不回家了,我想着今天早些回去看看他,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曼明这几天说话,知道她夫家姓顾,宽慰的道:“顾大哥当职也不是一两天,想必不会有事。” 秋姐摇头道:“他那个人,有什么事总是自己扛着不告诉家里,我就怕他太逞强。” 曼明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条钻石项链给她,秋姐连忙摆手道:“我已经收下你的镯子,怎好再要你的东西。” 曼明道:“不瞒你说,你想要现钱我身上也没有,这几天的菜钱也是你垫着,可长久下来也不是事,这条项链我想请你帮我拿去当铺当些钱回来。” 秋姐这才接了项链,欲言又止看着她,“徐小姐,我人虽笨,可这些天相处下来您的意思我也猜着了几分,我见您谈吐不是寻常人家的太太,出手也大方,但我只是小门小户的佣人,怕有些事帮不了你。” 她这样直言倒叫曼明不好开口,笑着道:“你放心,我知你有你的难处,绝不会为难你。” 秋姐见她真诚,这才收下项链随身放好,“那我就拿去试试,只是现在怕当不出好价钱。” 瑞秋走后,曼明思来想去,只是心中烦闷,前路茫茫不知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瑞秋刚刚的话她也听出了几分,现在世道明哲保身,她不怪她,只是除了她这路子,她想不出别的法子。 第21页 瑞秋那日走后就再没出现过,曼明想着,大概拿了项链跑了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心中不能释怀,忧思烦闷加之心里着急,在家里躺了两天,觉得身子渐渐重些,早上起来洗了澡,越发头疼的厉害,昏昏沉沉睡在床上,听见敲门声,强撑着身子起来开门,见是瑞秋,不免一惊,瑞秋抱着个两岁大的小孩,进来先道:“徐小姐,这两日孩子生病,我没空过来,怕你着急,赶着过来一趟,这是项链当的钱,都在这里。” 她拿出一个手绢包着的小包袱,里面全是银元,曼明估了估量,大概有一千块的样子,远不及项链本身价值的千分之一,只是现在这种情况,能当出现银已是万幸。 她请瑞秋坐下,摸摸孩子的头,竟然烫手,“孩子发热,看大夫了没?” 说起孩子,瑞秋就忍不住抹眼泪,“看了,找了郎中熬了药,只是不见好,我也不知怎么办好了。” “现在有种西药,治发热是最快的,我带你去西医院看看。”曼明起身去取披肩。 瑞秋已经乱无章法,听这样说,忙道:“谢谢徐小姐,他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真的不知道怎么好才好,这是他们顾家第一个男丁,若真出了差迟,我怕他会怪我。” ———————————————————————————— 谢谢亲们支持,这两日情节到一个重大转折,写起来慢一点,还望见谅。至于男主是谁的问题,肯定是赵承颖啊。 ☆、052、307病房 曼明想来心酸,自己的孩子有事,当妈的肯定第一个心疼,只是现在男尊女卑的社会,孩子没了,首先想到的是对不起夫家,其次才想到自己。 她跟她一同抱着孩子出去,叫了辆黄包车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曼明帮着挂号排队拿药输液打针,瑞秋急得没了主意,只是哭,等一切安顿好,孩子躺在床上输液,曼明才能稍松口气,站在床边,身子徒然一软倒下去,瑞秋吓了一跳,忙扶住她,“徐小姐,您没事罢?” 她扶她坐下,曼明摇摇头,已经说不出话,瑞秋忙叫护士。护士从外进来,替她做了简单的检查,不由的道:“病人发烧怎么还这么来回跑,亏得在医院才没出大问题。” “我也不知道她生病。” “行了,快扶到床上去罢。” 另一间病房内,忆妃在做每天的例行检查,她躺在床上,一只手温柔的抚在隆起的肚子上,感觉到里面轻微的胎动,脸上浮现幸福笑容。护士手法熟练的替她量血压听心脉,“好了起来罢,一切正常,胎儿没什么问题,预产期就在这两天,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剧烈运动,我也会吩咐下面的护士多注意。”她起身收拾器皿。 忆妃由佣人扶着坐起身,仍旧不太放心,“大夫,这孩子没什么问题罢?这两天我总觉得胸闷气短,晚上也晚不踏实。” “没有大碍,快临盆了这是正常现象。”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道:“现在当妈的若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刚才见着一位太太,二十多岁怀了头胎还不知道,两个多月的身孕,若不是救得及时孩子怕就保不住了。” 忆妃唏嘘,“那真是万幸。” 护士收拾好东西道:“你回去注意休息,多吃水果适当下床走动,生的时候好生。” “谢谢护士。” 烟雪扶着忆妃回病房,医院走廊上随处可见病患痛苦伛偻的身影与痛苦的呻yin,忆妃怀孕见不得这种场面,烟雪道:“我们还是走后门罢。” 她扶着她朝偏僻的小路过去,下了楼梯,见一个妇女提着篮子在病房前探头探脑,见她过来,上来问道:“请问307病房在哪?我一转身就找不到了。”说完又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里房间多,又都一模一样,” 忆妃笑了笑道:“这是四楼,自然是找不到307病房的,我也要去三楼,你跟我一起去罢,那病房就在我隔壁。”瑞秋道了谢跟着她一同下楼,不停赞她心好,又见她肚子大足月了,笑着道:“肚子尖,像是个男孩呢。” 忆妃微微笑着,心里却是欢喜的,一旁的烟雪道:“奶奶你看,大家都说是男孩,连西医也说是男孩,这回你生了子嗣回去看夫人不对你另眼相看。” 忆妃最忌讳别人知道她是妾室,不悦的横了她一眼,烟雪知错,忙低头不再说话,瑞秋装作没听见,只管走路,到一处病房前,忆妃道:“这便是307,你进去罢。” “谢谢太太。” ☆、053、阴差阳错 她推门进去,错开的门缝内忆妃见到床上躺着个人,闭着眼沉沉睡着,隔得远也没看清,依稀见是个美妇,三楼是妇科室病房,想来也是安胎的,没料到这种时候还有别的太太跟她一样被留在城内。不由的在心内对她同情,多站了一会。 烟雪过来扶她,“走罢,也折腾了这么半天了,回去躺躺。” 回到房间,忆妃在床上躺下,烟雪在她身后垫了个厚枕头,忆妃见桌子上有些堆着那些水果补品,都是每天按时送来的时鲜水果,这样战火连天的年月,能买到这些东西也是不易,忆妃想到隔壁的太太,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情,吩咐道:“烟雪,你拿些水果补品给隔壁的病人送去。” 烟雪诧异的道:“非亲非故的,奶奶怎么这么关心他们。” 忆妃叹息着道:“都是女人,都不容易,我看刚刚那女人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想必侍候不周,同住一个医院也是缘份,你给她送过去罢。” “好罢。” 烟雪找出只篮子装了些水果,又拿了上好的两盒燕窝给她提过去,瑞秋连连的道:“怎么好意思,受你们这么大的礼。” 烟雪道:“我们奶奶好心,你就别客气了。”她朝床上看了一眼,病人还睡着,看着倒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瑞秋搬了凳子给她坐,又忙沏水。烟雪道:“你别忙了,我也不能多待,那边奶奶还有事吩咐,你家太太什么病?看着挺严重的。” 瑞秋叹口气道:“发热,又是有身子的人,刚刚大夫说再迟些,孩子可能要保不住。” 烟雪道:“大户人家最重子嗣,你家太太怎的这么不小心。” 瑞秋摇头道:不瞒你说,这位太太我也不大清楚底细,只是这两天帮她做做饭。” 刚刚大夫说她怀孕时她也吓了一跳,早知她不是寻常人家,可是她自称小姐,并非称太太,看她样子岁数也不大,这年头年轻小姐未婚生子的事也不是没有,只是想来不免叫人唏嘘,加之她救过孩子的命,心中对她的戒备也渐渐放松了些,瞧她一个女人怀着孩子,四处躲着也是不易。 烟雪听了不由好奇,又朝床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竟像是哪里见过的样子,蹙眉想了半天,突然叫起来,瑞秋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差点打了,“怎么了?你叫什么?” “她,她……”烟雪指着床上的人,只是说不出话急了半晌索性一扭身跑出去了,瑞秋被她弄得一头雾水,看看床上的躺着的曼明,不解的摇摇头。 忆妃正做针线,手上一只虎头鞋活灵活现,打量着快做好的样子,瞧着也欢喜,烟雪冲撞进来惊慌失措,不由愠怒道:“出什么事了一惊一乍的?” 烟雪手指着外面道:“奶奶,她,刚刚那个人,是许曼明。” 忆妃乍听之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的道:“你说谁?许曼明?” “可不是,是许曼明,她没出城。” ☆、054、起了杀心 忆妃心中大大的疑惑,放下针线起身下床,烟雪过来掺扶,她扶着她的手套上鞋子来到隔壁病房,烟雪将门推开,瑞秋见她们来了,忙过来招呼,“太太赏的东西我还没当面谢过呢,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忆妃只是不理她,站在门口往里瞧了瞧,又朝前走了两步,人虽躺着,可那模样不会错,“竟真的是她?” 第22页 瑞秋听着奇怪,问道:“怎么太太认识徐小姐?” “徐小姐?” 瑞秋道:“是呀,这位是徐小姐。” 忆妃近前看了看,确定是许曼明无疑后,沉默着出了病房,对烟雪道:“把那个佣人叫过来,我有事问她。” “是。” 瑞秋不明所以,看这两位的神色好像是认识徐小姐的,站在那里,心里惴惴不安,忆妃坐在窗边椅子上,低头吹着杯子里的茶叶,缓缓的道:“你不用怕,我只是问两句话,刚刚那位徐小姐是你主家?” 瑞秋如实的道:“她并不是,我是雷先生请的小时工,负责浆洗,徐小姐是雷先生的客人,暂时住在那里,因雷先生不在家,她要我给她做饭。” “只是做饭?” “还有,她说家在租界,请不到佣人,要我过去帮她打扫。” “她可还有说些什么?比如……一些特别的事。” 瑞秋警戒的抬头看看她,忆妃递给烟雪一个眼色,烟雪上前将准备好的一包银元塞给她,“你放心,说了实话,我们奶奶自然有好处赏你。” 瑞秋掂着手里的份量,低下头道:“她……好像是想出城。” “出城?”忆妃诧异,虽说听说许司令获罪,可也不至于此呀?怎么许曼明竟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瑞秋道:“我家当家的是巡捕房的巡警,徐小姐知道了这件事后对我就格外笼络,我偷偷的出去打听过,在巡捕房外看到通缉她的画像,虽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可一个女人家怪可怜的,我就没有揭穿她,不知太太是否认识徐小姐?” 忆妃避开她的目光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记住,今天的事不要让她知道。” “我晓得。” 瑞秋走后,忆妃思前想后只觉得不对劲,恨只恨自己这些天在医院住着,外头发生了什么竟全然不知,连许曼明被通辑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不是说她跟着夫人一起出城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又怎么会被通辑呢?” 烟雪在旁道:“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奶奶,眼下最重要的是她怀孕了,您就快要临盆了,眼看是个男孩,若生下来,便是长子,可是许曼明家中再落魄,到底是主母,她若也怀孕生子,对您可是不利。” 忆妃叹气道:“你也听见了,她发着烧那胎儿都命大保住了,她若真生下来,我还能掐死她?” 烟雪凑近了小声道:“您没听见刚刚那女人说许曼明是要逃命,现在到处都在抓她,要她死何需我们动手,只需要把她的行踪透露给巡捕房就好啦,到时候是生是死就全凭她了。” 忆妃被她说动,低下头沉思着。 ☆、055、早产 忆妃被她说动,低下头沉思着。 烟雪道:“我可是为了奶奶您好,你的孩子生下来若想保得住地位,就得狠得下心,何况那许曼明仗着是正房,从来不正眼瞧我们,四少奶奶最是奸滑,表面笼络着夫人跟我们好,私底下也看不起我们。” 忆妃被她说中痛处,她虽仗着孩子进了赵家门,可家里上下都瞧不起她,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做?” 烟雪眼珠子转了转道:“奶奶先别忙,我们不能光听那女人的话,我这就出去看一下,若真像她说的许曼明被通缉着,我们就去巡捕房告发。” “好,你现在就去。” 推着烟雪出了门,忆妃撑着笨重的身子在病房里来回走着,心砰砰直跳,她这辈子没害过人,许曼明与她无冤无仇,可她这些年来所受之苦全是因为她,只要有她在,赵家就不会承认她,只要有她在,赵承颖就不会真心真意的喜欢她,何况,她并没有杀她,是她自己命不好,摊上那个么爹,是她咎由自取。这样想着,心里的负罪感也渐渐缓和了些。 窗外雷声低吼,眼见是要下雨的样子,屋子里闷得叫人不舒服,她过去推开窗子,想要透透气,不防外面狂风阵阵,大风裹携着秋日的落叶吹进房间,一片像是传单样子的东西兜头扑过来,忆妃受了惊吓后退,身子重重坐在床上,她忙站起来关窗子,双腿间已有热流滑过,腹中传来阵阵痛楚。忆妃低头看见地上一片水渍,吓得大叫,“护士,护士。” 许是情绪过于紧张,加上惊吓,忆妃提前生产了,叫了护士过来看,知道是早产的征兆急忙将她推进房里,打了催产针,灌她喝了催产的药,放在床上等着宫口开,忆妃心里惦着烟雪,加上每隔两分钟一次的阵痛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她觉得她要死了,可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来人,来人。” 她要让赵承颖看着她替他生孩子的样子,要他知道她是为了他死的。 随侍过来的侍从官站在门口,听传马上进内听吩,“姨奶奶有何吩咐?” “少帅呢?回来没?” “不清楚。” “你把他给我找来,你回去要他来,就说我快死了,我有话要告诉他,要他过来,我要见他。” 侍从官左右为难着,看着满头大汗在床上翻滚,心里有点害怕,忆妃看他还站着没动,动气道:“怎么还不去?你去呀,一定要叫他来。” “是。” 护士围上来安慰道:“你不要怕,女人头胎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忆妃圆睁着双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眼里耳里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她要见赵承颖,她要他看见她为他死。 烟雪回来见病房乱成一团,知道姨奶奶提前生了,忙跑进来,忆妃已经被折磨了几个小时,看见她眼睛突然放出光亮,细长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手,“怎么样?” ☆、056、许曼明,许曼明! 烟雪重重的对她点点头,“你放心,都办妥了,立马来拿人。” 随着她话落,忆妃听见走廊里一阵脚步纷踏杂乱的声音,接着隔壁病房的房门被踹开,一阵忙乱之后归于平静。 忆妃中心石块落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在心中道,许曼明,你不要怪我,怪只怪你不该霸占住赵承颖全部的爱。如此静了片刻,似乎真的被带走了,忆妃黯然沉思了一会,突然问:“要是被七少爷知道,我们就完了。” 烟雪安慰道:“奶奶放心,我怎会实名报呢?我只是写了张条子交给守门的,要他进去通禀,我躲在暗处见他们整队出发才回来的。” 忆妃这才完全放下心来,看着窗外灰白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雨滴沿着窗划过,留下一道道暗痕,人过留名,燕过留声,她忆妃老九这辈子洗不掉戏子的痕迹,但她要得到,没人能阻止。 越承颖的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迎面见巡捕房的两辆车走出来,因不便暴露身份,他坐着平常的车,见到警车李贵将车让到一旁,口里嘀咕道:“这个时候巡捕房的人来医院做什么?又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赵承颖朝那车子看了一眼,后座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用麻袋蒙着半个身子,依稀只见袋子下面露出来的藕荷色的旗袍料子,轻柔的颜色,仿佛一吹就散了,让他不由想起她来,她素来喜欢这个颜色,留洋归来,他本以为她会喜欢洋装,没成想她却是爱中国元素,她的身架子穿旗袍很好看,他的衣服少,又是分开放,时间久了总觉得是一个人过似的,有一次他回家,她出去打牌,他一个人坐卧室里等她,突然心血来潮走下床,拉开柜子,花花绿绿,全是她的旗袍。他把他的军大衣挂进去,满山满海的旗袍簇拥着他的军大衣,就好像身子紧紧的被她包围,她总是不理他,可是他想,只要她还能留在他身边也是好的,至少偶尔,当着外人,她会和颜悦色对她。 等曼明回来,拉开柜子见他衣服在里面,当即叫道:“赵承颖,你的衣服怎么挂在我柜子里,全是烟味,我的衣服都没法穿了。” 赵承颖笑起来,心里有丝苦涩,她生气时总是连名带姓叫她,板着脸嘟着嘴,模样可爱得像个孩子,可是许曼明,许曼明……她现在在哪里呢?他抬头看着医院顶上的红十字。目光游离。 第23页 李贵把车停好,与他两人走进去,走廊里的长椅不知被谁掀翻了,似乎刚经历一场浩劫,护士带着他们沿长长的走廊往手术室走。经过一间病房,见门洞开着,门帘也被扯下,李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护士叹气道:“唉,谁知道呢,巡捕房那起人跟土匪似的,一来就拿人,也不说什么事,真可怜那女人,刚怀孕两个月,高烧不退,还昏迷着就被带走了。” 李贵也奇,“一个女人?” 护士道:“是啊,长得挺漂亮的,不知是哪家太太,只有一个佣人陪着,那佣人现在也被带走问话了。” ☆、057、狼子野心 李贵与赵承颖对视一眼,问:“那个病人叫什么名字?” 护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好像姓徐。” 赵承颖心头划过一道失落,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希望是她,又不希望是她,巡捕房把人带走肯定凶多吉少。 护士将他们带到产房前停下,“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两人点头,目送她离去后,赵承颖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点了一根烟,刚抽一口见刚走了的护士跑过来道:“掐了掐了,医院不许抽烟。” 赵承颖只好把烟盒重新装回口袋里。 李贵站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警戒的注意着四周情况,走廊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外头雨声淋漓,伴随着产房里忆妃痛苦的呻*吟,吵得叫人心烦,赵承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蒙蒙的雨雾。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出来道:“谁是家属?” 赵承颖向前走了一步,“我是。” 护士喜笑颜开的道:“恭喜你,是个男孩,七斤二两。” 李贵当即笑开,“恭喜少爷,您有儿子了。” 赵承颖脸上笑意浅淡,并没有过多的惊喜。忆妃被推回病房,耗尽了体力的她面色苍白有躺在床上,见他走进来,脸上浮现几许温和笑意,“承颖,我生了我们的儿子。” 赵承颖点点头,“你辛苦了。” 忆妃脸上的笑容凉了几分,有些失落的道:“你不喜欢儿子吗?” 赵承颖摇摇头,“你别多想,好好休息,我已安排了人照顾你,一应东西缺什么要什么不用委屈自己,我改天再来看你。” 忆妃急道:“你这就要走?护士一会就送孩子过来,看一眼孩子再走罢?”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军中还有事。” 忆妃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掉,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过了一刻,烟雪跟护士抱着孩子走进来,见里面只有她一人,烟雪心中知晓了几分,接过护士手里的孩子抱到她床前道:“奶奶您看,孩子多漂亮呀!” 忆妃抱着这个柔软的小生命,它浑身红红的,眼睛眯着,像还没力气睁开似的,迷蒙的看着她,像只柔软的小兽,忆妃心里发疼,把脸埋进孩子胸前呜呜的哭起来。 烟雪挥手让人退下,走到床边劝道:“奶奶别犯傻,七少爷这个当口能赶来医院已是不错了,我刚刚出去打听,才知道现在郑师长把持着军政,像是要纂位,少爷怎能不心急,您就别给他添乱了。” 忆妃止了泪道:“你是说郑世均?他怎么敢?他不是跟随老爷多年吗?” 烟雪道:“正因为跟随老爷多年,所以格外被看重,手中握有重兵,又加之身阶高贵,战功赫赫,此时大帅病重,少爷又年轻,没有什么带兵经验,若大帅有个不测,他以少爷年少为由煽动军中元老支持他继承东晋军爵位,这也不是没可能。” 忆妃担忧起来,“狼子野心,那可怎么是好?” 烟雪递她整理着被子,“眼下只能求大帅安然无恙,可惜我们现在回不去,行辕围得铁筒似的,竟一点风声都不透。” ☆、058、意外 大师遇刺后行辕戒严,消息封锁,连军中要员都轻易近不得身,更惶论她们,忆妃想这时派烟雪过去也打听不出什么,只得听她的暂且都放下。 阴湿的地牢,石壁森凉,从房间顶上一扇两公尺的铁窗照进些许光来,稀薄的月华照见蜷缩在地上的人,许曼明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薄毯,企图让自己暖和一点,她觉得在这间地牢里自己浑身的毛细孔都在呼吸着凉气。 走廊响起单调的脚步声,少倾,铁门被人打开,从外面走进几个人,墙壁上的火把被点起来,牢房随之亮了起来。一个侍从搬了把椅子放到正中,人群随后无声的退下去。 曼明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人,光线昏暗,她实在头疼得厉害,蹙眉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抓我过来?” 来人在椅上坐下,他脱了帽子,腰间的手枪散发冰冷的寒光。曼明看清他面目,疑惑的道:“张参谋?”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来人竟是张参谋,“怎么是你?”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反应,表情轻松的道:“七少奶奶,鄙人在这里跟您见面实在是迫不得已。” 曼明冷笑,“废话少说,你想怎么样?” “七少奶奶放心,只要七少爷肯在这次大帅爵位的推选上退一步,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 曼明抖抖身上薄得可怜的毯子,跟底下铺着的稻草,“说什么不会亏待,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张参谋早有准备,击掌示意外面的人进来,鱼贯进来几个人,送来几条厚被子,将她原来的狗窝收拾了一下,虽然还是没有床,但至少暖和了些。 张参谋道:“这里条件有限,还请七少奶奶多担待,只要七少快做决定,你也好快点出去与他团聚。” 曼明冷眼瞅着他,“是不是还要我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快些做决定呢?” 张参谋仰天长笑,“七少奶奶果然是冰雪聪明。”他将她打量了一番,最后道:“不必太麻烦,只要一件少奶奶帖身之物。” 曼明想了想,丢了条自己的手帕过去,侍从官捡起来,双手捧到他面前,张参谋看帕子一角绣着的名字缩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正是这个,那……不打扰七少奶奶休息,鄙人先告辞了。” 他站起身,曼明道:“我不舒服,我要退烧药,我饿了要吃饭。” 张参谋迟疑了一下,曼明便道:“不是说绝不为难吗?” 张参谋只好再次击掌吩咐,“给她准备些药,一日三餐不得有误。” “是。” 张参谋转头看着她道:“七少奶奶,这下您可以满意了罢?” 曼明扭头不去看他那副嘴脸,冷笑着道:“张参谋,我还想问一句,那天早晨尊夫人执意要搭我的车一同走,她下车后王昌明就出现突然劫住我的车子,这……不会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罢?” 张参谋脸上露出高深漠测的笑意,扭曲的表情在灯光下显得狰狞可怖,“是与不是,七少奶奶何必纠结于此?现在你该考虑的是你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059、决择 他转身出去,铁门在他身后关上,地牢重新恢复平静,曼明撑着发沉的身子慢慢躺下去,事情的进展似乎比她料想得要糟得多,眼下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只是张参谋似乎想错了,用她来要挟赵承颖根本没用,他才不在乎她生死,那个人心里想着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未让她觉得他在乎她,所以她大方的把手帕给了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这条小命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 曼明拉了拉身上的被子,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的,上面带着湿霉的味道,闻着让人作呕,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月至中天,已过三更,大帅行辕仍旧灯火通明,府邸深处的一幢两层洋房内警戒森严,二楼的卧房内人影幢幢,却是一丝声响不闻,静得出奇,只能听见医疗器械磕碰的声音,一位德籍医生自病床前转身,走到一旁焦急等待的两个人面前道:“伤口有些发炎,我已经处理过了,现在并无大碍。” 第24页 “谢谢医生,来人,送科特医生下楼。” “是。” 赵承颖走到父亲的病床前,俯下身子,附在他耳边轻唤了两声,大帅昏睡着,并未反应。 一个侍从官走进来在赵承宣耳边耳语了几句,将一件东西塞进他手里,赵承宣默默装进口袋,朝那边的承颖看了看,先不动声色的朝他道:“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侍从官无声的退出去,赵承宣脚步犹豫着朝承颖走过去,赵承颖还未发现他的异常,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昏迷不醒的父亲身上,有些伤感的道:“大哥,父亲都睡了好多天了,怎么还没醒过来?” 赵承宣道:“科特医生医术高明,他说无碍想必没事。” 赵承颖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心绪静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床上的父亲,承宣凝神看了他一会,下定决心道:“老七,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赵承颖看看他,起身跟着他走到外面阳台。 月光稀薄,隐隐照见他脸上凝重的表情,赵承颖道:“什么事大哥?” 赵承宣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他,点了一根烟伏在栏杆上闷闷的抽着。 承颖接了手帕,借着月光看见上面绣着的英文缩写,神情徒然一惊,拉住他道:“这是从哪来的?” 赵承宣道:“刚是有个人送过来的,什么话都没说,只留了这条帕子。” 赵承颖道:“你觉得会是谁?郑世均?” 赵承宣神色平静,看着院子里林立的卫兵,“老七,你打算怎么做?” 赵承颖想都没想的道:“当然要救人,曼明在他们手里很危险。” 赵承宣转过身,双手支在栏杆上,冷冷瞧着他,赵承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道:“难道你不想救人?” 赵承宣道:“我当然想,只是此刻他们送这个过来目的很明显,就是威胁你,若你真上了他们的当,那恰好合了他们的心意,老七,弟妹被他们抓了,我也很担心,可是你要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有些东西你必须舍一样。” ☆、060、换地方 赵承颖意外的看着他,难以置信,“大哥……” 赵承宣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火红的光映见他脸上无耐的神情,将烟头弹出去,在他肩上用力的拍了拍,“你好好考虑,我会说服军中元老推你上位,但你自己也要争气,大局当前,不要儿女情长。” 他转身下了阳台,只留赵承颖一人愣愣的站在那里,握着手帕,仿佛可以想见她正在遭受的痛苦,他握紧拳头,攥着手帕,心隐隐发疼。 几天过去,许曼明的烧渐渐退了,牢房似乎只关了她一人,很安静,静得让她以为自己死了,除每日送饭的人,她见不到任何人,j曼明有时精神好起来吵闹两声,也不见有人来理她,一个人浑浑噩噩过着,不知外面时局怎样,张起良跟赵承颖之间交易得如何?不过她想,他应该是不会来救她了罢?他们之间的夫妻情份几乎少得可怜,她也并不是美若天仙,性子又倔,若真有什么能打动他,恐怕也只是父母之命。 外面一点声息都无。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头几天,她还有些盼着,等到时间越来越长,几个月过去,丝毫没有动静,曼明也就死心了,可是另一个生命却在她身子里蓬勃发展,茁壮成长起来,外头天色阴得吓人,透过小小的铁窗,看着莹莹飘落的雪花,曼明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将身子缩成一团,尽管如此,还是能感觉得到从地底渗出的凉意。抚着隆起的肚子,她思绪有些复杂。 外头突然有些响动,一阵单调的脚步声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曼明警觉起来,往常送饭的只有一人来,今天听脚步声似乎并不是一个人。铁门被打开,侍从官从外进来,指点着两个人道:“把她带出来。” “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我要见张起良。” 没人回答她的话,曼明被两人架起,扶到外面,来的时候昏迷着,并不知道外面什么光景,长长的走廊两旁边全是石砌的墙,只有尽头她住的那间牢房,走了好久又是一扇铁门,赫然见到外面太阳光,曼明不由的向后缩了缩,抬手挡住光,几个月的阴暗生活叫她几乎不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曼明回身看来路茫茫,怪不得每次她喊叫都没人应,倒难为张起良,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怀着孕,何需他这么大费周张的关着她。 “七少奶奶,请罢。”侍从官做了个请的手势。 曼明看着停在面前的车,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他拉开车门,“七少奶奶是自己上车还是我们请?” 曼明知道反抗无用,乖乖上了车,关了车门,车子朝外开去,荒岭上一个人烟都无。 曼明不知这是哪里?按耐着没说话。 ☆、061、出卖 他们将他带到一幢隐秘的民宅,开门的管家戒备的朝他们身后张望了一番,见无异常才带他们入府。他推她进了一间房,里面摆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墙上挂着几幅没落款的画,曼明想起郑世均喜好书画,想着,这应该是他的住处,只是这么偏僻,应该是不对外公开的地方。 过了一会,门被人从外推开,开门的侍从官侧过身,曼明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郑世均,他一身戎装,脸上尽是疲惫,他先朝她脸上看了看,待要笑,一眼望见她隆起的肚子,脸色变了变,笑着道:“七少奶奶,委屈你了。” 曼明也笑,“哪里敢委屈,曼明母子这两条命能为郑师长千秋大业做出分毫贡献亦是曼明的福气。不过瞧师长此番神情,想必大业还未成功,也是,那万里江山,岂是那么好坐的。” 郑世均哈哈笑道:“七少奶奶果然伶牙俐齿。来人哪,上茶。七少奶奶,请坐。” 曼明在圆桌前坐下,郑世均则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佣人俸了茶来,钧瓷的杯子握在手中温凉润泽,曼明啜了一口,“郑师长有话不防直说,曼明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郑师长道:“七少奶奶豪爽,实不相瞒,此番是想请七少奶奶帮郑某人一个忙。” “如果还是威胁赵承颖之类的我恐怕是没用,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在乎我。” “赵老七不在乎你,或许在乎孩子呢?” 曼明一惊,抬头看着他脸上阴险的笑意,似乎明白了点,自己在牢里住这么久,每日送饭的只是从外面递饭进来,想必她怀孕的事郑世均也是今天刚刚知道,她脑子飞速转着,想着对策。 郑世均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道:“七少奶奶不用担心,郑某人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也不会伤害一介女流。” 曼明虚与委蛇,“如此,就谢谢郑师长慷慨不杀之恩。” 郑世均又是哈哈一笑,击掌唤来侍从官,“取纸笔。” 少倾,侍从官取了纸笔放到曼明面前,郑世均道:“还请七少奶奶留下几个亲笔字,需要怎么写,不需要郑某教罢?” “不必,”曼明抬头冲他一笑,提笔写了几个字掷与他。 郑世均拿了信,满意的点点头,“七少奶奶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一应东西缺什么就让他们准备,不必见外。” “我不会见外的。” “那郑某先告辞了。” “不送。” 送走郑世均,曼明起身到门边,见门外上了锁,两边有侍从看着,刚才进来时只觉得这房子哪里奇怪,现在才发现,这房子是没窗的,只有一扇门还锁上了,靠墙放着一张床,曼明坐到床上,心中疑惑不起,看来郑世均要办的事情并不顺利,他们还要纠缠,可恨自己关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被劫进来后,她一直想是谁暴露了她的行踪,是瑞秋吗?可是那天,她虽昏睡着,也看见瑞秋同样被带走,见人闯进来也是一脸惊讶的样子,除了她会是谁呢? 第25页 ☆、062、境况 难道是护士看了通缉令认出她来,去告发了?百思不得其解,坐了一会,有人送饭来,两个清淡炒菜加一碗汤一碗米饭,比在牢里时的伙食稍好一点,曼明暂时没功夫想那些,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要先保住自己这条命才行。 用过饭,见人把餐盘收走,曼明上床躺着,昏昏沉沉睡过去,起来时已是夜里,有人开门,送进来洗澡水跟几套换洗衣物,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走进来道:“太太洗好澡叫我。” 曼明道了声谢,起身下床看看那些送来的衣服,明蓝色的对襟大褂,袖口领口大镶大滚,实打实的出土老古董,曼明此刻也顾不得计较,试试水温,便脱了衣服坐进去,洗了澡换上衣服,朝门上敲了敲,刚才那妇人走进来,叫人收走澡盆,麻利的送上饭来,曼明看看菜色,比中午的伙食又多了一味荤菜,她摆好碗筷道:“好了太太,可以过来用餐了。” 曼明过去坐下,瞧着她慈眉善目,也像是服侍过人的,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恭敬回道:“锦秋,老爷吩咐,以后太太由我来服侍,您有什么事只管叫我。” 曼明无耐的笑笑,“我还是什么太太,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 锦秋笑笑不语,她吃过饭,她便收拾碗盘退下,过多的话一句也不说,曼明吃饭时几次问这是哪里她都巧妙的避过去了,想必郑世均派来侍候她的人,也是经过训练的,并不会轻易吐口。 搬到这宅子以后,曼明的生活起居有了明显的改善,伙食也换着花样给她送来,几天下来,曼明身子稍稍胖了些,肚子也比往前大了一圈,一次她吃过饭,锦秋收拾着碗盘,并没就走,而是盯着她的肚子看了看,问道:“也有七个月了罢?” 曼明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也不十分确定日子。 锦秋笑着道:“没关系,这孩子肯定是个命大的。” 曼明笑笑,果真是个命大的,她如此落魄它都安然健在,不知婆婆知道她怀孕后会是什么反应,她那么想要孩子,一向重视门第的她连忆妃都接进门了,算着日子,忆妃的孩子早该生下来了,也有好几个月了,她顺利的做了婆婆,想必也不会在乎她了,曼明抬头看着门外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自由,父亲怎么样了?那天以后就失踪了的宇痕又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跟她一样被关在某个地方?一切都是未知,她要想办法逃出去才行。 转头看着在那里干活的锦秋,她似乎是不能指望的,门外守卫森严,又上了锁,单凭她一人的力量是逃不出去的,要怎么办? 锦秋收拾好过来道:“太太早些休息罢,我明天再来。” “有劳了。” 夜渐渐深了,曼明躺在床上,实在无睡意,外头又下起雪来,曼明听见外头守门的不时跺着脚,曼明知道,他们每天有三班,晚上值夜的最是辛苦,通常都带着酒菜过来消磨时间,两人坐在门前的地上说着话,曼明睡不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她们闲聊。 ☆、063、 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曼明听得没劲,翻了个身正打算睡,突然听见他们叫了声队长,似乎是有人来了,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后另一个陌生男声冷着声说,晚上警醒点,别叫人跑了。又说让他们少喝酒,别误事,交待两三句便走了,他走后,一人说,“这小子现在牛了,听说师长很重视他。” 另一人忿忿地说:“还不是靠女人。” 那人听他话里有话,当即来了兴致,“许哥,这话怎么说的?” 那人喝了一口酒道:“抓住里头这位的时候顾川的老婆也在场,带回去问话,只说不知道,后来顾川自己出面说,是她写的纸条报的信,上面信了,给他立了头等功,可我问过当时审讯的人,里头人说顾川老婆当时的神情并非他说的那样。” 曼明在里头听得心惊,如此说的话,出卖自己的人不是瑞秋,刚刚那个叫顾川的队长,就是瑞秋的男人,那位当巡警的。 曼明晚上睡得不好,隔天便多在床上赖了一会,起来时已近中午,她梳洗过后等着锦秋来送饭,照例的说两句场面话,锦秋并不多言,曼明用瓷勺子搅着粥道:“这府里的厨师手艺倒是挺好,做大锅饭还能有这么好的味道。” 锦秋笑着道:“什么大锅饭,府里一共就十来个人。” 曼明笑笑没说话,这样说的话,那她跟锦秋,加上三班守夜的六个,还有顾川,这府里只有这些人?郑世均并没放一队人守着她,这样逃走会变得容易许多。 她用完饭,锦秋收拾了东西出去,曼明跟着她走到门前,锦秋戒备的看了她一眼,曼明抚着肚子道:“我不是想逃,只是想晒晒太阳,孩子快出生了,我想让它见见阳光。” 大概是出于对女人的同情,锦秋并没阻止,反交待守门的,“门就开着一会好了,今天太阳好。” 守门的朝她看了一眼,见她挺着肚子的样子,也十分放心的开着门,曼明在门前来回走着,当作饭后运动。 下午的时候顾川来了,见门开着,斥道:“谁让开的门。” “锦秋来的时候让开着,说让她晒晒太阳,我看见她也不像是要跑的样子,就开了。” 顾川没再说话,朝里看了看,正好看见曼明在看她,目光对视,她并没避开,而是走过来笑盈盈的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怀着孕,就是跑能跑多远呢?这荒郊野岭的,我没车,也不认识路,你们几个大男人,难道连一个孕妇都追不上吗?” 顾川被他说得脸红,咳了一声道:“我们也是听命令办事,七少奶奶别见怪。” “怎么会,我知道你们为难,只是我快生了,想晒晒太阳。”顾川没说话,曼明笑着道:“我瞧着队长年纪,也像是有家室的人,哪怕是犯人,女人怀孕总要金贵些的。还请体谅。” 顾川似乎有些动容,看看外面道:“这屋子里也晒不到什么,我就破例一次,今天下午七少奶奶可以在院子里活动。不过,仅此一次。” “那谢谢了。” 顾川咳了一声,吩咐他们好生看着,便转身走了。 ☆、064、突生一计 曼明撑着腰站在院子里,见四下空旷,周围静得一丝不闻,隔着墙远远还能瞧见远处纷呈的树梢,像是片林子,前面不远处停着一部汽车,想必是留着紧急情况下备用的,上面落的一层雪已化了,显得很新,可看那地上的车轮痕迹,便知是很久没开过了。 曼明走近了些看看,立即有个人过来说:“太太还请这边走动。” 曼明依言退回去,并没反抗,她看看天色道:“越来越不中用了,动动就觉累得慌,我回去躺会,你们把门锁了罢。” 她转身进屋,那人听话的把门锁了,曼明听见他们在外头说:“这到底是什么人?要这么看着?” 另一人道:“别问了,总之师长很重视。还特地请了有经验的接生婆在这儿候着,就怕这孩子有个万一。” 曼明低头看着自己硕大的肚子,心中有了些计较。 至晚饭时,锦秋来送饭,“太太,该用晚饭了。” 叫了几声没人答应,见床上静悄悄的,她有些担心的走过去,轻唤道:“太太,太太?该用晚饭了。” 曼明转过身,痛苦的揪着眉,锦秋吓得道:“怎么出这么多汗,太太,你哪里不舒服吗?” 曼明蜷着身子道:“我没事,躺躺就好了。” 锦秋掌了灯过来,见她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发抖,瞧着不大好,也着了慌,“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撑着,您是师长重视的人,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可担不起这责任” 曼明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左右他们是要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有没有事有什么要紧呢?” 第26页 “太太别说这样的话,我接生过几个孩子,来让我瞧瞧就知道是不是要生了?” 曼明听话的让她检查了下,锦秋摇摇头道:“不像是要生的样子,太太肚子不舒服,恐怕是要小产呢!这可怎么是好,要赶紧告诉师长请他拿个主意呢。” 曼明重新躺下,“不碍事,我躺躺就好,你出去罢。” 锦秋道:“您先撑一会,我出去给师长打电话。” 说着急匆匆跑出去,过一会回来,拿了她的衣服过来道:“师长说了,要现在带您去城里医院看病。” 手忙脚乱的帮她穿了衣服,又叫人备车,两个人小心翼翼扶着她上了车,前面除一位司机外,顾川坐在副驾,一行四人开着车在夜路上急驰,朝城门方面赶去。 曼明路上一直紧咬着唇,痛苦的歪着,锦秋在一旁照顾她,不停的催促快点。 车子在城门处被拦住盘问了几句,曼明听见顾川自称她是师长太太,城门很快就放了行,好像提前便打了招呼,她们到了教会医院,一路畅通的办了入院手续,送到妇产科病房,有医生过来大致询问了她些情况,做了例行检查,称有流产征兆,需要住院观察两天,锦秋道:“那我先去请示师长意见。” 她出了病房,顾川与那侍从在床前守着,有护士走进来问谁是家属,顾川说是他,护士道:“需要办些手续,你跟我来。” 顾川不放心的看了昏迷的许曼明一眼,叮嘱留下的侍从好生看着,便转身出去了。 ☆、065、还是逃不过 那侍从很面生,年纪只有二十多岁,开了一夜的车,站了一会,便有些内急,出门看看顾川还未回来,又见床上的人挂着输液针,一时半会醒不来的样子,便把门关了,急匆匆跑进厕所,许曼明见他一走便从床上坐起来,拨了针头跳下床,出门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延过走廊下了楼,前面几个护士换了衣服从一间房出来,说说笑笑朝关走了,曼明知那是更衣室,便谴进去,换了套护士服戴着口罩延人少的地方从后院跑了出去,听见身后突然一阵骚乱,曼明以为他们发现了,忙加快脚步朝前跑去。 黑漆漆的小路上,只有两旁住户窗子里透出些许光亮,曼明穿的鞋不舒服,又加之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跑得非常吃力,没一会就开始呼吸不畅。靠在一户人家的门上喘着气,她试着敲敲门,“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提着灯出来,疑惑的看着她:“你是……” 曼明恳求道:“大娘,有人在追我,我能进去躲躲吗?” 那大娘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朝她身后看看,立刻哄道:“你快走快走,别给我们带来麻烦。” “大娘,求你了,我怀孕了,实在跑不动了。” 那大娘脸上稍有迟疑,但还是坚决的把她推开,“您行行好,快走快走,走远点,别拖累我们。” 曼明被推到地上,感觉小肚子一阵阵发疼,没想到世态炎凉至此,自己就像只落水狗一样被人嫌恶,避之唯孔不及,伏在冰凉的地上心里委屈难过,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她坐了一会,用手抹了把眼泪,艰难的爬起来,扶着墙一步步往前挪着。身后的脚步声一声紧似一声,曼明知道躲不过,捡了一处黑暗的小巷走进去,刚走两步,感觉身后听人不追了,她停下来,朝后看了看,见顾川一动不动站在后面,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七少奶奶,别让我们为难。” 许曼明苦笑一声,到底还是跑不掉,“顾队长,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马,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夫妻情深,秋姐帮我做了那么多天工,她肯定早就把我的事告诉过你,可你没有告发,看来你还是不想多事的,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我不怪你们,但是,看在我曾经救了你儿子一命的份上,放我走罢!” 顾川走到她面前,持枪的手丝毫没有松懈,“七少奶奶请见谅,我不能放你走,你走了,我们一家子就会有危险,我的命可以不要,我不能不顾家里。” 曼明苦笑,“你以为抓我回去你家里就没事吗?赵承颖是什么人?赵家在西北地界称雄几十年,你以为单凭一个郑世均就真的能动摇江山,就真的能纂位成功?若到时他大势东去,你又要如何自处?顾川,大局当前,找好自己的队伍最重要。” 顾川的面色稍有迟疑,静了静道:“谁当权都与我无关,我只想自保。” ☆、066、说服 曼明道:“我虽是一介女流,可我生在军事世家,父亲跟丈夫都是军人,二十多年摸爬滚打,政界的事我比你要清楚,如果你想自保,此刻就不该来看守我,你应该远事非地,这样才能明哲保身,秋姐跟两个幼子才能不失去至爱父亲。” 顾川沉默了一会,看着她不说话,曼明知道他动心,加紧道:“我跑了,你回去不过领顿罚,可赵承颖却会因为你这一功不杀你,你自己考虑,哪样才是对你最好?”顾川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猜测,权衡着道:“可……我老婆本就被怀疑跟你一伙,现在你在我手里丢了,他们更要疑心我跟你窜通好的。” 曼明朝他走了两步,一手覆上他握枪的手,动作轻柔但坚定的把枪拿过来,“我曾经跟父亲学过枪,枪法还算准,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必竟,自己动手需要勇气。” 顾川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丝不信任,曼明道:“放心。”说话间扣动板机,子弹贯穿他右臂,伤虽不大,但已不能再握枪,他低哼了一声捂住手臂,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曼明把枪收进袖里道:“这把枪我要带走。” 顾川受了一枪,疼得额上直冒冷汗,可还能保持良好的清醒,“行了,趁他们还没到,你赶紧走,赵帅现在在行辕,只是沿路眼线众多,我怕你走不到那里就会被人抓住,所以,你还是暂时先去租界私宅,少帅偶尔会回去那里。” “我知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有机会我定当报答你。” 顾川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你救过我儿子的命,这就当是我还你的,我不想欠女人的人情。” 曼明最后看一眼他,身子没出黑暗的小巷中。 顾川想了想,朝另一个方向跑过去,赶过来的侍从见他受伤,忙问道:“人呢?” 顾川朝一边指了指道:“抢了我的枪跑了,快追。” 曼明走了大半夜的功夫才到私宅,门前的保安幸好还认得她,见她这个样子深更半夜回来,着实吃了一惊,忙过来道:“七少奶奶,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曼明实在累了,“能不能送我回去。” “好,我先通知府上一声。” 他回去打电话,拨了半天不通,过来说:“可能没人在家,七少奶奶,我送你您回去罢。” 他叫了另一个人,两人一左一右将她送走,三人走在暗处,又是夜里,远远一道车灯从身后打过来,曼明让到一旁,认出是军部的车,抬头朝自家门前看了看,前面停了一排车,警戒森严,大概有什么重要会议,曼明想了想道:“麻烦你们送我去后门。” “好。” 这私宅特地留了道暗门,从假山里直通进大厨房,是赵承颖以备后患留作潜伏用的。 ☆、067、回来得不是时候 曼明叫他们送到门口便停下,道了谢目送他们离去,她拧了拧门把守,还好没有落锁,推门进去,见大厨房漆黑一片,她开了灯,一旁笼屉里有现成的燕窝,她实在饿坏了,也不管凉不凉端起来一口喝尽,又找了些吃的塞进口里,这才出去,客厅灯火辉煌,两个人背着她站着,赵承宣坐在沙发上,赵承颖则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抽烟,脚边已落了一地烟蒂。 两人沉默着,互不说话,曼明动了动唇,想叫,却听赵承宣道:“老七,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自己权衡利弊,父亲的遗体已不能再放了,军中已有人议论,大局这两日是关键。” 第27页 赵承颖良久没说话,扔了烟头用脚踩熄,长长吐了一口气。 赵承宣见他有吐口的意思,顺势说:“郑世均那老贼向来狡猾,说不定根本没有人,都半年了,弟妹多半凶多吉少了,你不要在最后关头上了他们的当,何况,她是许振山的女儿,你要清楚许振山的罪名会为你以后继位带来多少麻烦,老七,该放就放了罢,以后好女人多的是,再说,妈也吐口了。” “她终究是我的人。”他终于吐了口,语声里带着些许犹豫,可也只是犹豫罢了,曼明远远看着他,那个人,背影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玻璃上映着他的冷毅侧脸,才不过半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若真觉得对不住她,大不了事情了结了后接回来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了。” 曼明扶着墙,手指冰凉,也不知是墙壁太冷,还是她自己更冷些,浑身的血液冲向脑门,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这就是她嫁的人?早就料到了,也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时,还是觉得疼,心口像被钝器划过,无法呼吸。 肚子里的宝宝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悲伤,突然暴躁起来,曼明蹙眉闭着眼,身子慢慢滑下去,惊慌间推倒了红木架子,青瓷花瓶磕在地上碎成一片片,她的手按在那碎瓷上,殷红的血却顺着裙子流出来。 客厅里的两人听见动静走过来,看见是她,都吃了一惊,赵承颖事先反应过来,跑过去将她扶起,“曼明,你是怎么回来的……” 许曼明咬着唇,努力微笑,悲伤却欲盖弥彰,话未出口,眸子里已渐渐蒙上雾气,“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呢!” 她的笑叫他难受,赵承颖将她抱起,“什么都别说,我抱你上楼。来人哪,找科特医生来,快去。” 他抱着他跑上楼,一旁的赵承宣尴尬的站在原地,并没跟上去。 客厅里一下子慌乱起来,侍从官走进来,无声站在他身后,赵承宣冷着脸问:“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没通知?” 侍从官怯懦的道:“我一直守在门外,没见七少奶奶回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赵承宣朝楼上看看,心里难免懊恼,可是,想到许家已大不如前,对这弟妹以后想必也无需太客气,独自思虑一会,渐渐也就释然了。 ☆、068、生死未卜 二楼卧房里静悄悄一声不闻,生孩子连喊都不喊一声,这未免叫人担忧,翠竹端着热水进去,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叫她难受,往床上瞧了瞧,那个人本就生得瘦俏,宽大厚软的被褥几乎把她整个人埋进去,昏黄的灯光下,整张脸瘦得只有一个巴掌大,没有一丝血色,医生与护士正在忙活,她见自己没什么用处,便放下水转身出去,一回身才看见坐在那里的赵承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或者一直都坐在那里,双肘抵在膝盖上,目光直盯盯的瞧着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眼睛瞪得通红,看上去十分吓人。 “少爷,您守了一夜了,我让厨房给您备些吃的罢?” 赵承颖不哼声,翠竹站了一会,自己无趣的退了出去。 反手关了门,却听见走廊另一头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翠竹疑惑的走过去,转过回廊,见是张妈在那里抹眼泪,想想也是,亲自奶大的孩子如今这个样子回来,生死未卜,着实叫人心疼,她与七少奶奶平时虽不太对付,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她走过去,递了条帕子给她,宽慰道:“别难过,外国医生手术技术好,大帅病成那样,子弹穿了心房,换作别人是必死,但大帅不也捱了这大半年吗?何况七少奶奶未必大病,只是身子弱,女人生孩子都是九死一生,奶奶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张妈擦眼泪,摇摇头,哽咽的道:“我从小看她长大,你别看她平时那么犟,其实心里脆弱得很,这大半年她被劫去,肯定吃了不少苦,能强撑着自己回来已是不易,又亲耳听到自己丈夫说了那些绝情的话,她可是担着生命给他生孩子,你叫她怎么受得了?这孩子,说是心宽,其实是害怕伤害,从小没了娘,我真怕她挺不过去。” 翠竹心里也是唏嘘,只能劝道:“怎么会呢!你别乱想,里头七少爷守了一夜,马上就要天亮了,我瞧着十分过不去,你跟我一块去厨房备些宵夜罢?就是少爷不用,那些医生护士的,总不能叫人家饿着。” 张妈想想,便收了眼泪跟着她去了,两人做好饭摆上桌,请了几次没人下来,到隔日中午,才有几个护士们轮留吃了饭又上去了。 张妈中间侍候着,小心翼翼问一个护士,“我们家七少奶奶不会有事罢?” 护士的表情模棱两可,十分为难的看看她,扯出一抹笑,“应该不会有事。我先上楼了。” 逃也似的跑了,张妈瞧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没底,叹了几声,坐在那里发呆。 李贵走进来便感觉到这里的冷窒气氛,他朝楼上瞧了瞧,并没敢上去,张妈起身过来道:“什么事?” 李贵道:“少帅呢?行辕有要事请他过去。” 张妈道:“我去回禀一声,去不去的还要另说。” “有劳了。” 张妈返身上楼,走到赵承颖身边悄声道:“少爷,李贵来了,说有要事。” 赵承颖语气生硬的道:“叫他走。” ☆、069、母子平安 张妈脸上讪讪的,硬着头皮道:“他这个时候请您过去,势必是有要事才敢来打扰,少爷不如下楼见见他,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再作定论也不迟。” 赵承颖起了起,终于站起身,依依不舍的朝床上看了看,这才转身出去。 李贵已久候多时,见他下来,忙行了个军礼,目光落在他的军靴上。 赵承颖不耐烦的看着他,厌烦之情毫不加以掩饰,“到底什么事?” 李贵恭声道:“大少爷请您去一趟,说已找到郑世均的行踪。” 赵承颖神色略有了些变化,可是想想楼上的曼明,还是有些迟疑,李贵道:“大少爷说,这是关键的时刻,他虽是长子,但没有大帅手令到底不能服众,还请少爷过去主持大局。” 赵承颖还要说什么,被他抢白道:“少帅,大局为重啊。” 赵承颖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对张妈道:“有什么人立刻叫人去通知我。” “少爷请放心。” 她取了他军装外套与帽子过来给他,赵承颖拿了衣服却没有就走,而是上楼到卧室又瞧了一眼才走,张妈见他这样,也并不像是对少奶奶完全无心的样子,心里略有宽慰。 至傍晚时分,医生才剖腹取出一个四斤重的女婴,瘦得像猴子似的,毛发嫩黄,小脸皱皱的,似乎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有点赌气,一抱上来就哭个不停,声音也是嘤嘤的,一点都不洪亮,护士给它洗了澡,用软布包着放进保温箱里。 “老天保优,菩萨保佑,母子平安。”张妈与翠竹忙着对天磕头道谢,科特医生累极,摘了血手套走过来道:“婴儿不足月,要好生照顾,产妇身子虚弱也要好好调理,我会留一个护士在这里看着,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谢谢医生,谢谢。” 他摆摆手,朝门外去了。 张妈走到床边,她仍旧闭着眼,若不是呼吸器里有呵气呵出,看上去几乎没有生命的迹象,“护士,我们少奶奶怎么还不醒?” 阿兰道:“麻醉剂还没过去,不过,夫人身子太虚弱,比正常人多昏睡一会也是有的,你不用太着急,她昏睡着倒也好,醒过来刀口疼我怕她不能支持。” 张妈是老式人,无论西医如何,看到好端端的要从肚子上划个口子生孩子,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心里嘀咕着,却也不能说什么。 保温箱亮着昏黄的光线,小婴儿吃了牛奶,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睡着,初来人世的她,也不知梦见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要哭又不哭的样子,叫她想起曼明小时候,也是这么个小人,那时候夫人身子弱,几乎不能看护孩子,差不多的事都是由她来照看,可是夫人每次身子好些,总要自己抱抱孩子,她生养后一直没奶,没能叫孩子吃一口奶一直是她心中的憾事,最后撒手离去,曼明表面不哭,可心里很受打击。 第28页 ☆、070、血肉至亲 老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格外疼爱这个嫡妻所生的独生女儿,只是现在老爷情况晦明,不知少奶奶醒来知道了,又会怎么想?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她也觉得或许昏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婴儿生下来三天都是张妈与翠竹轮番照顾,说是照顾,她几乎不需要什么照顾,只有饿的时候才会哼咛两声,把奶瓶子塞进嘴里很快就不哭了,吃饱了就闭着眼睛睡,像她母亲一样很安静,乖巧,或许,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处境罢,懂事得叫人心疼。 张妈时常到床前探视,产后依靠打点滴输葡萄糖维持生命体能所需的许曼明,一直没有醒过来,赵承颖也没有再回外宅,只是外头警戒的侍卫越来越多,听大厨房里人说,连买菜之类的事都不需要他们插手,每日自有鱼肉菜蔬送来,有时新鲜有时不新鲜,也有两三天不送的,不过这种兵荒马乱时期,米面之类生活用品能买到已是奢极,更不敢指望太多。 曼明醒过来那天是一个阴雨的黄昏,张妈抱着孩子喂奶,看见她搁在被子上的手指动了动,忙放下孩子过去,“少奶奶,您醒啦?” 许曼明睁开眼,只觉得脑子胀疼晕眩,头顶的灯光叫她不适应,张妈忙关了灯,扭亮床头的台灯,室内灯光昏暗了些,更显得她一张脸苍白盛*雪,她张张嘴,嘴唇干裂,张妈将一旁的水用吸管喂她,曼明喝了几口,才觉喉咙里焦灼感稍轻,询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张妈诧异的看看她,突然觉得心酸,眼泪湿了眼眶,“少奶奶,这是家啊,您平安回家了。” 曼明略有怔忡,仿佛这才回忆起来,是啊,她回家了,感觉到身子的异样,她突然想起来,急切的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在,在呢,孩子很健康,只是早产长得瘦小些。”张妈忙将女婴抱过来给她看,曼明躺着,只是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张妈见她笑了,心里苏了一口气,或许现在只有孩子能叫她忘掉烦恼。 “您身子弱,养好了再抱她,我先放到保温箱里。” “不,就放在我身边。” 张妈犹豫了一会道:“好罢,我去叫护士,您刚醒,让她来做个检查。” 曼明闭闭眸让她去,看着一旁柔软的婴孩,手指抚着她滑腻的肌肤,捏着她握成拳头朱上手,心里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血肉至亲,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罢。 阿兰拿了仪器过来做了简单的检查,“能醒过来危险期就过了三分之二,这两天只能吃些粥之类的流质食物,过两日身子大好才能吃东西。” ---------------------------------------------------------- 通知一声,周六上架! ☆、071、恩静 张妈道:“厨房备着红枣燕窝,我叫他们再炖些人参鸡汤,生孩子伤了元气,补补血气再好不过。”说着忙出去吩咐,卧房里静静的,曼明温柔的看着婴儿,阿兰给她换吊瓶,一低头见有昏黄的光阴打在她侧脸上,下巴的线条柔和温润,即使久病卧床,也分毫不影响她的美,是那种叫人一见就刻在心里的安静祥和的气质。 阿兰凝神想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位太太似的。回过神见她原本柔和的眉目皱在一起,也不敢再想别的,忙弯下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曼明倒吸一口气,皱眉摇头。 阿兰道:“刀口痛吗?我给你压了盐水袋,是会疼一些。” 她却只是摇头,阿兰见她额上渐渐渗了汗,真担心她会随时再昏过去,想了想道:“那……我帮你打一针镇痛剂。” 曼明打了镇痛剂,感觉刀口没有那么疼,又喝了张妈送来的补品,觉得渐渐有些精神,看着卧房四周,并没见那个人的人影,张妈在一旁坐着,自她醒过来,她就随身侍候,即便什么都不做,她也一步不离跟在她身边,仿佛一转身她就要消失似的。 曼明被她盯得发毛,笑着道:“我脸上长了东西?怎么这样看着我?” 张妈觉得心痛,“这个时候,你倒能笑得出来,别人都担心死了,这半年,你到底在哪里?好端端坐在车里怎么突然就走了?我跟李室长找了你很久,你到底去哪了?” 曼明用剩下的那只手拉过她的,轻轻拍了拍,“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 张妈只是觉得委屈,“别的也就罢了,只是怀孕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若万一有个什么差迟,你让我怎么向老爷交待?对赵家人又要如何自处呢?” 提起赵家人,曼明笑了,“忆妃早生了罢?” 张妈垮下脸来,“你还有功夫管别人?” 曼明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保温箱,笑着道:“说到底,赵家只是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谁的都一样,何况,她只是个女儿。” 张妈见她越说越伤感,她身子刚好,怕又勾起她伤心事,引得她难过,便转开话题道:“巾帼不让须眉,我看女儿就很好,长得像你,长大肯定也是个万人迷,太太学问好,给孩子想个名字罢?等少爷回来要他选一个。” 曼明直勾勾的看着婴儿,只是不言语,过了半晌像是叹息般的说了两个字,“恩静。” 张妈一直没反应过来,半天才道:“哪个恩?” “恩情的恩,娴静的静。” 张妈欢喜的道:“恩静,真好听,我看小姐不哭不闹的,长大了也是个娴静的人,这名字正合适,只是不知少爷怎么看,这一辈从嘉字,书静,书恩都好听。” 曼明冷笑,“我的女儿,起名字为什么要他同意?” ☆、072、报丧 屋子陷入一片寂静中,听着外头沙沙的雨声与远处传过来的枪声,曼明心乱如麻,冥冥中,似乎知道什么要发生,就这么睁着眼出了一会神,困意渐渐袭来,昏昏沉睡过去。迷糊间听见有人叫她,曼明睁开眸,见是张妈,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披着衣服,神情十分焦急,“少奶奶,刚刚那边来人报丧,说大帅殁了。” 曼明恍惚着,还不十分搞得清楚状况,就见张妈一个人忙活着,自己穿了全副孝衣,也给她头上捥了一朵孝花,“少奶奶身子弱,少爷说我们不必过去服丧,这里丧服已备下,我已叫人给他们发下去了。”又说,“就是不去服丧,可该有礼数也该有,家里那种东西一样没有,我这就叫人出去准备。” 说了半天见曼明还坐着不动,她想起来道:“少奶奶您在外头那么久,回来又病着,我就没跟您说,大帅上次中了枪伤,虽然后来手术成功取出了子弹,可大帅身子很弱,没撑多久就病重了,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了。” 曼明点点头,她走时就知道公公被人谋刺,对于公公她一直很佩服,他们虽无过多的接触,可他对她总是很坦护,总说自己养了个不成气的儿子,叫她受了委屈,还叫她别忍着,他若敢欺负她就来告诉,一定狠狠的揍他。赵承颖别的不怕,大帅还是顾及几分的。 想到往日公公的这些好处,心里难免有些伤感,眼眶红了红,对张妈道:“来报丧的是什么人,可走了吗?” “是张少恒团长,现在底下呢!” “叫他上来,我有话问他。” “是。” 张妈转身出去,穿一身军服的张团长走了进来,曼明见他袖子上套着黑纱,又忍不住伤感一回,少恒在离床三米开外站住,朝她行了恭正军礼,“少奶奶。” 曼明道:“不必多礼,公公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子时。” “现在都有谁在大宅?” “夫人,二少爷,四少爷,四少奶奶,七姨奶奶。”说完最后一个名字,他有所顾忌的看了看她的神色,却见她面色平平,像是听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名,沉思着道:“七少爷人在哪?” 第29页 “行辕。” 曼明不是不知道,大帅去世意味着什么,赵家这时候把大帅去逝的消息公布出来,想必已有万全的把握,赵承颖最重孝道,这样要紧的时候还呆在行辕,想必那边的事更为关键,到底,郑世均此番还是没能起义成功啊,只是可惜了,他那么下足了功夫对付她。少恒素来只是听说七少奶奶的风迹,往日也只是匆匆见一面,这还是第一次与她正面接触,外头阴雨绵绵,卧室既便开足了灯也依旧了光线昏暗,她的脸一半照在光下,一半隐在暗影里,没有任何修饰的素颜,贞静而从容。秀眉微蹙,垂眸想着什么。等了片刻,她回过神来,抬头望她,好温柔的一双眸子,“劳你告诉七少,这里一切都好,叫他自己当心。” ☆、073、不能细想 “我一定把话带到。” 曼明点点头,少恒朝他又行了个礼才转身退下,张妈随后进来,唏嘘的道:“听他们说街上闹的厉害。” 曼明闻若不闻,只道:“张妈,家里那台无线电呢?” 张妈道:“这个时候找那个做什么,你不是一向不爱听的吗?所以才叫收起来,我记得在这红木双门柜里,只是放得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听了。”她过去把无线电找出来,放在床头扭开,里面嗤拉呲啦响,“许是坏了。”她道,曼明伸手过去拨了两下调了一个台,里头传出播音员缓慢匀速的声音,“下面播报一则悼文,北铭军赵耀邦大帅因功殉职,于今晨辞世,委员长念其功绩,追加一等功臣,举国哀悼。”无线电里开始放哀乐。曼明与张妈谁都没说话,凝神听着。 无线电里轮番播报着各地通告,到中午时分,播音员用一样的语调念道:“下面播报一则任命,北铭军少帅赵承颖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委员长特任命为督统,掌六师军权。” “东晋军督统霍晋铭代表全军发来贺电,恭祝赵督统荣升之喜,并对赵大帅的离逝表示沉重的哀悼。” …… 一整天无线电里几乎全是北铭军年轻有为的少帅荣登新宝的通告贺电,悼文,曼明听了一天,觉得恼子胀疼,关了无线电坐起身,看着窗外似乎下不完的雨出神,张妈拿着奶瓶走进来,说道:“少爷继位了,果然黄天不负有心人,赵家那几个兄弟我看也只有七少爷最有谋略,论战功又不输给任何人,老爷又最宠他,他继位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到保温箱边把静和抱出来,笑着道:“你说是罢静和小姐?爸爸当大帅喽!开不开心?以后我们就是大帅府的千金喽。” 她将奶瓶塞到她嘴里,抬头见曼明沉着脸一语不发,说道:“少爷继位是件喜事,怎么您还不高兴?” 曼明苦笑道:“他做什么,是什么人,我一向都不在乎,反正我们也已经这样了。” “男人嘛,在外拼事业身不由己也是有的,我们做人太太只有体谅些再体谅些才好,不是我说,少奶奶,您的脾气未免太倔了些,从前少爷纵然有错,可您也太不在乎他了,男人嘛,哪个不要几分面子,你总要让他觉得你在乎他,他才会对您好,这下少爷荣登宝座,外面赶着帖上来的女人怕是更多,您若还是这一副冷脸子,推着少爷往外走的话,那说不定就真的走了呢!”说了半天见她还是不为所动,张妈知她心里纠结什么,叹口气道:“过去的都让它过去罢,好在母子平安,以后一家子好好过日子,你还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姨奶奶就是生了儿子,这个位份也没人能越得过你去,少奶奶自己心里要想开。” 自己要想开?呵,她何偿不想想开,有些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心疼。 ☆、074、所谓补偿 大帅丧事办得隆重,沿街铺送的黄白冥币绵延数十里,无线电里哀乐送终,曼明无法起身,由家仆代表象征性的送了一程,看着窗外阴雨绵绵,仿佛再也不会天晴了,她靠在枕头上望着静恩,张妈出去时把静恩放在她床边,现在它闭眼睡着,印象中,它仿佛一直睡着,这两天养胖了些,更加乖巧可爱,曼明打量着它,唇边笑意渐浓,薄薄的灯光蔓过头顶,投下淡淡的阴影,赵承颖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脚步不由的停下,怔怔站在门口,心底涌起无限情怀,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现在的场景,现在突然间成为现实,因为太过真实反叫他觉得不真实,幸福来得太快,他有点不敢相信。 似乎是感觉到了异样,曼明抬起头,看见他有些意外,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笑意,“你回来了。”赵承颖走过去,俯身用手撑在床上看着小婴儿,目光里满是怜爱,“像你。”他说。 曼明笑笑,“还这么丁点小人,哪能看得出呢?” “就是像你。”他执意的道,曼明只好随他去,不再分辨,偌大的卧室因他的到来变得狭隘了些,曼明看见他军装已换,肩章上的徽章彰显了他至高无上的地位。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静恩,她看着他。 良久,他直起腰,目光对上她的,“干嘛这么看着我?”曼明笑,笑意却不能到达眼底,“我只是在想,要是我不回来,又会是什么样呢?” 赵承颖脸色黯了下来,内疚之情油然而生,“我一直在找你,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他试图握她的手,被曼明不经意的躲开了,他尴尬的收回手,眸子里浮现些许伤感,“是我对不起你,好在现在一切都好,你平安回来” 曼明也道:“是啊,好在我平安回来,才知道我对你来说也不过如此。” 他去握她的手,曼明躲开来,他随上去紧紧握住,不容她抽身,“当时那种情况,不容我选择,父亲托付了重任给我,军中数万弟兄也都指靠着我,我没办法因为一己私情置大家于不顾,曼明,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又有了女儿,过去的一切都不去计较,让我们从新开始好不好?” 曼明不语,目光呆呆的望着某处,她的顺从反而叫他更加内疚,痛苦的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他慢慢放开了她,“妈叫你好好养着,过两天她来看你。” “天气不好,叫她不必跑来跑去,过两日我身子好了会去向她请安。” “曼明……” “承颖。”她突然叫住他,他赶忙应着,满上期待的看着她,“有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补偿你。” “我父亲……你能不能救救他。” 赵承颖脸上的光彩随即黯下去,无声看着她,曼明祈求道:“过往的一切我都能不追究,我的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求你救救他,我知道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075、要想开 她扯着他衣袖,几欲崩溃,赵承颖弯腰在床边坐下,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你容我想想办法。” 从楼上下来,满是疲惫,李贵还等在那里,默默跟在他身后,赵承颖在沙发上坐下,张妈给他端了杯咖啡,依着他的口味什么都没放,苦涩的口感几乎难以下咽,可他毫无知觉,怔怔的坐着,也不说话,李贵也不敢冒然开口,也不知坐了多久,他咦了一声,像是刚看见一旁的李贵,“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贵恭声道:“行辕还有个会,等着督军去主持。” 赵承颖恍然记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叹了口气道:“那走罢。” 他起身往外走,李贵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张妈过来收拾杯子,还没走进去就被烟呛得咳出来,见桌子一旁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她用手扇着,一面吩咐人开窗子透气。 暮春时节,万物复苏,曼明的身子也渐渐恢复得差不多,能下床走动了,小静恩已经长得胖乎乎十分可爱,赵承颖偶尔回来,曼明对他也是淡淡的,他有时候想要亲近,都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了,这天,曼明带着静恩在院子里,指点着下人打理花圃,静恩手里拿着一枝杜鹃,掐得满手鲜红汁液,又来抓她的衣服,看着胸前五根胖小指印,曼明气得在它屁股上拍了一下道:“人家刚做的衣服又叫你糟蹋了。” 第30页 张妈却笑,“小孩子嘛,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我记得有一次夫人刚叫人换的新窗帘,你从学校回来沾一手墨,怕夫人骂,躲在窗帘后头,还是被看见挨了一通骂,等夫人发落完了,看见自己的新窗帘叫你抓了两个小手印,当即气得又急又叫。” 曼明被她说得脸红,“我怎么不记得了?”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原来你们在这里,叫我好找。” 曼明转身见是四少奶奶带着丫鬟来了,忙迎过去,“四嫂。” 柔媛看见她手里的孩子,欢喜得道:“快来让我抱抱,这孩子长得真可爱,瞧这眼睛,跟你一模一样,鼻子耳朵倒像老七,曼明,恭喜你呀有福气,生了个女儿,都说女儿是妈的帖心小棉袄,看她多乖呀,哪像我家那个,整日只是哭闹,一刻也离不得我。” 曼明早就听说四少奶奶生了个儿子,如今也有四五个月大,“孩子呢?怎么不抱来让我瞧瞧?”她朝她身后瞧瞧,柔媛道:“奶妈抱着在前院呢!”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曼明叫奶妈把孩子抱下去,又吩咐人准备茶点,柔媛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屋子道:“像是又添了几个人,脸生的很呢!” 曼明道:“我奶水不足,新聘了一个奶妈,病好以后承颖仍不放心,再加上有了孩子,就又找了一个家庭护理。” —————————————————————————— 预告:明天上架,我尽量更八千字! ☆、076、出狱 说着话,阿兰过来道:“太太,该吃药了。” 见有人打量她,她朝柔媛礼貌的笑了笑,恭身退下。 柔媛见她是个好年轻的人,模样长得也周整,出于女人的戒备不禁多瞧了两眼,曼明道:“别只管盯着人瞧,茶都放凉了。” 柔媛打趣道:“放着这么标致的人在家里,你就不怕老七老*毛病又犯了?” 曼明无所谓的道:“心思长在他身上,他真要喜欢,我还能管得住不成,再说,他现在一个月也回不了几趟家,连我都见不着。” 柔媛道:“我听你四哥说现在军中忙得很,新继位一切都要打理,他人年轻,难免多学着受些教。” 曼明低着头不语,把玩着衣服上的穗子,柔媛把带来的一个锦盒取出来,推到她面前“这是妈叫我拿给你的,是承州的几处房产的房契外加郊区一大片地契,说是你生育孙女受苦了。” 曼明无动于衷,淡淡的道:“难为妈惦记着,回去替我谢谢她,这两日天好,我带着静恩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柔媛见她神色黯然,劝道:“曼明,同为人家妻媳,有句话四嫂劝你,退一步海阔天空,想开些,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况且你现在又是正房名分,老七有能耐,袭了督军爵位,你年纪轻轻做了督军夫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以后这天下的一切还不是你伸手即来的事?” 曼明落漠的道:“四嫂,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呢?同是女人,我知道你心里计较什么,可是曼明,我劝你看开些,自古以来都是江山与美人难两全,老七纵对不起你,可也有他的无耐。” “我没怪他。” “那你为何这样?” “我只是……”曼明摇摇头,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四嫂,你知道落水狗的感受吗?” 她突然这一问,叫柔媛回答不上来,在脑子里迅速思索搜寻一番后只能怔怔看着她,曼明苦笑,双手捧着茶杯,看着上面浮着的茶叶,缓缓的道:“我不是怪他,我是恐惧,我一个人在地牢里,被关押着,每天只能吹冷风数着地上的砖算日子,我从没幻想过他会来救我,我知道自己的份量,可是世界这么大,居然没人能帮我,我被人往外推,我拿着枪,觉得自己孤苦无依,我真想一枪打死自己,一了白了,可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我还是回来了,我听见他说要他想想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我现在在这里,是因为我无处可去。” 柔媛听出她话里意思,一手按住她的手道:“曼明,别做傻事,督军夫人呀,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曼明摇头,眼泪随之而下,“我知道,我不会做傻事,放心罢四嫂。” 柔媛长苏一口气,“我真怕你想不开。” “看看静恩,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正是这句话,为了孩子我们都得忍。”柔媛顿了顿道:“忆妃生了儿子你知道吗?” “知道。” 柔媛叹口气道:“妈喜欢得不得了,说来也怪,忆妃不招人待见,可那孩子倒乖巧,人也机灵,难怪妈喜欢,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她也有了两分好脸色,过两日你带着孩子过去请安,免不得是要见面的,两个孩子也生这么久了,定是要入宗谱的,那边是长子,可是庶出,这边是嫡亲的,只是次女,不知妈到时怎么说,别管她怎么说,你只守着位份就好,别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谢谢四嫂。” 柔媛见她这个样子,心里越发心酸,她一向喜欢这个弟妹,赵家众多子媳中,数她最与自己投缘,可是如今许家落败,赵家又是这个态度,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巡捕房 局长会客室房门开着,若有似无的一股幽香缓缓荡出,撩拨心魂,引得路过的人不时朝里张望着,好奇之心难掩而喻,这也难怪,像巡捕房这种地方,整日只是厮打血腥的画面,突然间来了一块妙龄美女,又兼之身份高贵神秘,被局长亲自请到办公室招待,让人不由得多看两眼,女子穿一件宝蓝色旗袍,领口处挖空的水滴设计,胸前一片春光若隐若现。高开叉的旗袍底下,露出一截修长雪白的腿。 周德全带着人从拘捕室里出来,心里直泛嘀咕,这个人移交到承州监狱这么久,这次押解回来本是要执行死刑的,怎么突然又无罪释放了,想也是,许振山虽然落魄了,可一世为官,结下的那些余党也不会坐以待弊看着许家绝后的,如此想着,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许宇痕神色淡然,长久的监狱生活让他变得消瘦,原本的衣服穿上身上松松垮垮,胡子拉茬的脸上满是伤痕,虽然都是旧伤,最醒目的是一道由左太阳右脸颊的刀口,横贯整张脸,看起来触目惊心,头发也长了许多盖住耳朵,霍丁丁也吓了一跳,若不是那浓密黑发的眸子依然明亮镇定,她几乎认不出他。她捂着嘴,几欲哽咽,看见后面的周德全,勉强撑了丝笑意,过去将准备好的一包大洋塞给他,“辛苦你了周队长,麻烦你跟陈局长说一声,我等不及他开完全,这就先行告辞了,日后再登门拜谢。” “霍小姐不必客气,请!” 霍丁丁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宇痕没有说话,默默跟随她出了巡捕房,待上了车,丁丁的眼泪才忍不住流下来,嚎啕大哭道:“这起王八蛋下手也太狠了,我一定给你报仇,宇痕,原谅我现在才来救你,让你受苦了。” 她伏到他怀里哭着,宇痕安慰她道:“都是些小伤,不要紧的,只是脸上的疤痕怕是去不掉了,以后你要面对我这张脸也不是件易事……” 霍丁丁捂住他的嘴,“我不想听你这么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宇痕笑笑,面对她的无畏与带有侵略性质的爱有种无力感,他知道他什么都给不了她了。 霍丁丁道:“你这个样子不行,我先带你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头发跟胡子也要修整一下。” 宇痕打断她,“我妈她还好吗?” “你放心,刚事发时我已叫人把伯母接到北平了,现在都安顿好了,只等你过去,我已定好了火车票,明天我们就走。”看他脸色迟疑,丁丁道:“怎么?你还有未办的事?”他不回答,丁丁脸上欣喜之色慢慢退却,缓缓的道:“大姐现在是督军夫人,你的身份是不易见她的。” 第31页 “曼孝呢?” “二少奶奶有手腕,早去求了赵夫人解除了他们的软禁,本来也没他们什么事,只是可惜了王芸佳,曼君死了,他那些姨奶奶成天跟她闹,要分家产。” 宇痕不语。 丁丁语重心长的道:“宇痕,那个家已经败落了,你跟伯母现在正好抽身,你知道我这次救你出来费了多大力气吗?” “我还想要你救一个人。” 丁丁一顿,凄然的笑,“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如果能救,不用你开口我早一并救了,这回不一样,宇痕,许司令犯的叛敌与谋逆两罪并罚,任何一个都能要了他的命,曼君死了,王昌明也死了,死无对证,北铭军现在乱成一锅粥,枪毙许振山以正军法的呼声很高,我父亲也不好十分插手。”她看他一眼,放下语气道:“你别嫌我说话难听,赵承颖现任着督军一职,大姐又是她嫡亲发妻,她若求一求他,他能办早就办了,何苦我们多管闲事,换言之,连赵承颖都为难的事情,我父亲一介外人就更不好插手了,宇痕,不是我不帮,是真的太难了。” “我知道。” 丁丁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安抚道:“别想这些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离开这里,北铭军里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他与我们东晋军虽然一向和睦,可兵家的事谁能说得清楚,我过来时听父亲的口气,赵承颖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宇痕没有说话,目光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霍丁丁带他回饭店洗澡换衣服,梳洗之后的许宇痕穿一袭黑色西服,咖啡色的脖子里系着领巾,刮了胡子理了发的他看上去精神不少,只是脸上那道疤痕依旧吓人,他自镜子里看着自己,怔了几秒,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又想起了那个雪夜,当他听说曼明失踪时疯了一样往外跑,他试了各种手段逃狱,每次被抓回来都被毒打一顿,最狠的那次,典狱长拨了军刀刺向他,他虽有防御,可绑手绑脚的,到底败下阵来,他仍不解气,举起刀朝他脸上劈下来,告诉他下次再跑就一刀解决了他。 ☆、077、瞬息万变 丁丁拿了件黑色毛呢大衣走过来轻轻披到他肩上,“想什么呢?”宇痕回过神来,对他笑笑,“没什么。” 她移到他面前替他正正衬衫领子,仰起脖子打量了一番,满意的在他脸上印上一吻,“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宇痕报以淡淡一笑,她便开心的捥起他的手道:“我们去吃饭,楼下的西餐厅新请的西班牙厨师,味道挺正宗,我们偿偿去。” 宇痕被她拖着往外走。 ◇◆◇ 曼明坐的车子走过重重关卡来到正门,抬头看着那门头硕金的大字,心里一阵唏嘘,到底是高门宅第,久不登门,未免生疏,新来的小门房不认得她,盘问了一阵,直到徐管事的过来,喝斥道:“没长眼的东西,惊扰了贵客,还不快让开。” 阿辛搔搔脑袋,怯懦的退到一旁,徐管事陪着笑脸道:“七少奶奶,真对不住,这是新来的伙计,昨日刚入府不懂规矩。” “不要紧。” 一路躬着腰目送她的车子离去,徐管事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见阿辛仍旧站在那里,骂道:“你知道她是谁?竟敢拦她的车?” 阿辛一头雾水的道:“可是……七少奶奶不是在家住着吗?怎么这里又来一个七少奶奶。” 徐管事气得一烟袋锅子敲在他头上,四下瞅瞅道:“这种话再不能说出口,小心惹出事来。”他抽了两口烟袋,远远看着那辆走远的车子,叹气道:“也难怪你,连胡子都没长全的小毛孩子,你哪里懂得这深宅大院里的事,七少奶奶?呵,究竟最后哪位才是七少奶奶,连我也不知道了,如世道瞬息万变,头前郑世均叛变,控制着军权,好大的威望,如今还不是沦为阶下囚,等死罢了。”他喃喃说着一些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话,背着手慢慢朝远处去了。 阿辛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曼明下了车,要再走过一段石子小路才到正房正房,门前大理石阶上铺着红毯,踏上去悄无声息,远远的,已有下人瞧见她,打开大门迎出来,“七少奶奶来了,夫人在里边等了好久,早盼着呢!” 那是赵夫人的丫鬟喜鹊,见身后人带着东西,忙又趋步向前。招呼一个小丫头过来帮着提东西,张妈放手让她们接过去,同奶妈子一起跟着曼明往里走,她并不常来这里,入眼瞧了瞧,只觉得这边屋子装饰得富贵无比,成套的红木家具皆是新的,客厅倒是西式的,靠窗一张长桌上摆着几样古董,这样中西合璧的样式也不少见,新改的国民新制,中国人私心里大半还留着老祖宗的品味与爱好,与西式元素融贯汇通,看上去倒也爽利,要说特别并无特别之处,几个丫鬟无声在里头忙着,见到她们都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行礼,待她们走过去才又开始干活,墙壁是厚砖砌的,加之楼层又高,说话似有回声,中间一扇水晶吊灯垂下来,映着午日阳光,在屋子里投射出无数细碎光茫,曼明就踩在这碎光里来到客厅,她脱了外套交给一旁下人,里面穿一件薄荷绿的旗袍。配样式大方的珍珠耳环与项链,碗上套了一支钻石手表,另一支手戴着一串彩金镯子上面镶着细碎的钻石,大病初愈人瘦了一圈,精神倒还好。 远远的,见客厅沙发上坐着几个人,四少奶奶先迎过来,“早上打电话说你要来,我跟妈就一直等着,路上累了罢?快坐。喜鹊,快把今早炖的燕窝雪梨给七少奶奶盛一碗,最是补气的。” 她扶着曼明过去。赵夫人也道:“你来啦!”脸上似有笑意,只是淡淡的,曼明恭敬的朝她弯了弯腰,叫了声妈。 赵夫人点点头,“听说你病着,一直不得空去看你。”目光越过她看见奶妈手里抱着的孩子,眸子里才算露出一丝光亮,“那就是大孙女罢?快抱来让我瞧瞧。” 奶妈略有踯躅,曼明递了个眼神给她,她才大胆过去将孩子交给赵夫人。 赵夫人亲手接过来,见襁褓里的婴儿生得粉白俊俏,不无欢喜,一劲儿道:“像,真像,我还担心这孩子生下来别像老七一样黝黑,还好像你,你看多俊哪!耳朵嘴巴像老七,额光饱满,一看就是福相” “当然是福相,能生在我们督军府。”四少奶奶对曼明道:“那天我回来跟妈说了,就一直念叨着要见见大孙女,这回可算是见着了,曼明,你坐。” 曼明在沙发上坐下,四少奶奶陪着她。佣人奉了燕窝过来,曼明小口小口喝着。一旁赵夫人只顾同几个丫鬟看孙女,并无特别招呼她,曼明喝完一盅燕窝,又与四少奶有说了会话,听那边孩子哭闹起来,便同时抬头朝那边望去,赵夫人摊着一手尿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也是个顽皮的。” 曼明道:“奶妈,快把孩子抱下去。” “是。”奶妈上前接过孩子,赵夫人道:“无防无防,童子尿避邪,我大孙女给我带来好福气呢。” 四少奶奶道:“快,喜鹊,扶夫人下去梳洗一下换件衣服。” “曼明,你先坐着,我去换件衣服就下来。” “妈自便好了。” 见她上了楼,四少奶奶方才拉着她坐下,对一旁的人道:“这里没事,你们先下去罢。” “是。” 待人退下去,柔媛拉着她的手悄声道:“曼明,刚刚我瞧着妈看大孙女的欣喜劲儿,也看得出眼里是真的喜欢,你可放心了。” 曼明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笑得淡淡的。 柔媛道:“你怎么不开心?” 曼明道:“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还不都是一样。”她抬头四下看看,柔媛顺着她的目光瞧去,说道:“家具都是新换的,夫人说新年新气象,一应东西都要是新的。” 第32页 曼明似有伤感的道:“许久不来了,坐在这里,倒像是做客似的。” 柔媛知道她的感受,宽慰的道:“从前我只羡慕你在外边自由些,你不知道在夫人跟前的约束,样样都受挑剔,你放心,这只是一时的。” 曼明朝楼上看了看道:“家里别的人呢?” 柔媛道:“三小姐今儿出去了,五嫂前两天着了风寒在屋里躺着,还有那一位,妈怕你回来见着她心里不痛快,一早就打发到了城外的皇安寺进香去了。” 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抱怨着,一路走进来,高跟鞋蹬蹬的响,“现在的下人越发不好使了,现放着司机,整日不知忙些什么,车里没油都不知道,害得半路又折回来,大的小的全不让人省心,才一上车就杀猪似的嚎,下了车倒好了,真是冤家,你说我生你做什么?啊?我生你做什么,只知道吃喝拉撒,喏,抱去让你奶奶看看去……” 忆妃一路风风火火的进来,把孩子递给奶妈。 柔媛看不惯她这张狂样,大声说道:“大清早起来打鸡骂猴的作什么,没个体统。” 忆妃转过身,见是她们,红唇一咧笑着道:“呦,四嫂在这里,我不过骂两声下人,你倒着急了,吵着你了?”目光转了转,落到曼明身上,像是才瞧见她,“呦,今儿吹的什么风,大姐过来啦,瞧我眼拙,竟没认出来,以为是哪家亲戚上门来了。” 她朝她走过去,一路打量着她,“听说大姐头前吃了不少苦,承颖那时候也是担心得不行,一面是军中一面是大姐,叫人好为难,还好,大姐命大自己回来了,到底是跟着许将军磨砺得多了,这若是换了我们这样寻常人呀,铁定早就被人撕票了,我听他们说,郑世均后来交待之所以没起杀心,是欣赏大姐为人作风。啧啧~郑世均那样的人,四五十岁终身不娶,偏偏对大姐另眼相瞧,真是难得啊。”又招呼奶妈,“快把孩子抱来给大姐瞧瞧。” 奶妈忙抱着孩子过来,曼明见那是个六七个月大的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眼睛炯炯有神,很招人喜欢,看着那孩子,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曼明忍不住伸手想要抱抱他,一面想着,突然脑子里惊雷一乍,手在半空中停下了,心里开始绞痛,可不是见过的吗?这个孩子的眼睛活脱脱一个小赵承颖。 他是他的儿子呀! 再看一旁的忆妃,那是他的妈,他们的孩子长得像承颖,这是他们相爱过的永不可磨灭的证据呀!血淋淋的面对这事实,还是叫她不能接受,深呼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忆妃穿着绯红色洋装,戴着礼帽,头发做了时下最时光的小卷,用一支钻石发卡别着,到底是唱戏出身,生过孩子生材也保养得很好,一点看不出老态松弛,许是今天要出门的缘故,妆化得格外浓艳。 曼明收回手,笑着道:“好可爱的孩子,今天来的匆忙,没备下见面礼,下次再一并送来。” 奶妈抱着孩子等她接过去,可是却见她又收回手,只好朝后面的姨奶奶瞧了一眼,得她眼神,方才讪讪地退了下去。 忆妃道:“大姐不必客气,什么见面礼不见成礼的,听说今天您带小姐过来了?在哪呢?让我瞧瞧。” 她目光在屋子里搜寻一圈,最后落在奶妈身上,不等曼明说话,就径直走过去,一把抱过来,“呦呦,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呀!”抬头冲着曼明道:“像她娘,都是个美人,瞧这眼神多勾人哪!我就说我亏得慌,生了个儿子,半点也不像我,全像他爹,还是女儿好,像娘。”她抱了一会还给奶妈。又是风风火火走过来,一弯腰,在沙发上坐下,“都是死人哪,没见我跑了一路渴了还不上茶?” 柔媛冷笑道:“跑没跑路倒没瞧出来,只是你说了这么一大撮子闲话,真该是渴了,烟雪,给你家姨奶奶沏壶碧罗春,让她好好泄泄火气。” 忆妃吃瘪,正要回嘴,见赵夫人从楼上下来,冷声道:“大清早的就拌嘴,我看你们都是闲的,忆妃,没听见孩子哭吗?你还不看看去?” 忆妃平时在家跋扈,可是对赵夫人还是顾忌三分的,忙起身低着头走了。 赵夫人走过来,见曼明咬着唇,一张脸气得惨白,也有些尴尬,静了片刻才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那样小门小户出来的戏子,家里没人教规矩,一时不得体也是有的,若真要跟她计较生气,就是你自己想不开了。” 曼明旋即一笑,“怎么会,忆妃也没说什么。” “那就好,今天中午留在这里吃饭罢,我已经叫厨房备下了。” 曼明恩了一声,赵夫人便叫人准备去了,看看时间还早,便道:“你去后院见过你奶奶罢?她一直惦记着你,刚还请人过来问到没到,一直等着你呢。” “我知道,我这就去。” 柔媛道:“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 柔媛没有勉强她,只道:“那也好。” 曼明带着张妈并奶妈沿廊下走着,穿堂风徐徐而过,曼明满脸通红,被风一吹,心里憋着的怨气也渐渐消了些,她故意放缓了脚步,一旁青花瓷大缸里养着莲蓬,开春后新抽的嫩牙,这会瞧着,白色的缸里盛着清澈的甘泉水,上面飘着几蓬荷页,看着极清爽。 她索性停下来,走过去,盯着港里的莲蓬发呆。 张妈无声随在她身后,此时园子里没什么人,空旷的院子花木林立,到底是盛世的光景,赵家辉煌一世,可此刻看见少奶奶独自在这里,身影伶仃,又想起刚刚姨奶奶奚落的那番话,心里难免替她难受,不知不觉的叹出声。 曼明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无所谓道:“好端端的叹什么?” 张妈道:“今天我瞧着姨奶奶那副嚣张的样子,夫人又回护着她,以后那孩子渐渐大了,还不骑到我们头上。” 曼明道:“反正不住在一处,凭她闹去。” 张妈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怕惹她伤心,又咽回去。 曼明又逗留了一会,便朝后院老太太的院里去了,老太太住得清幽,院子里又有植被,入院满目苍翠,看着也叫人舒适。 她走进屋,闻见一股子檀香味,珠帘虚映着,老太太在厢房里炕上斜卧着,曼明略整理一下,叫声老太太,笑着走进去。 “老太太,我带着重孙女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原本昏昏欲睡,听见她的声音自炕上折起身,伸出一支手握住她的,“是曼明吗?快来叫我瞧瞧。” 双喜忙递了老花镜给她,一壁朝曼明解释道:“过了年眼睛就越发花得厉害,白天稍阴些就看不清东西。” 老太太戴了眼镜,拉着曼明坐在炕头上,盯着左右瞧了瞧,见她瘦了,心疼的道:“瘦了,叫他们好生给你补着,别心疼东西。” “每天都进补的,是我自己不争气,吃得再多也不长肉。” “还是太过操心的缘故,你别的都不用管,有奶奶给你撑腰呢,放心。” 曼明今天过来受了一肚子委屈,听到老太太这句话,方才觉得自己是被人放在心上的,心里不觉委屈,眼眶红了,“老太太说什么呢?我哪里会有委屈。”转身叫奶妈,“快把静恩换来给老太太瞧瞧。” 老太太喜笑颜开,抱着一团粉嫩的小人,只是合不拢嘴,“多俊的小人哪,曼明,你好福气,生了个女儿。” 曼明只是苦笑,老太太问:“叫什么名字,取了没?” 曼明道:“承颖总不在家,我就依着自己的意思,取了静恩,现在还没有表字,只求老太太给个字。” “静恩好,娴静贞和。”老太太想了想道:“她这一辈从嘉字,怡静怡娴,静怡雅娴,小字就叫嘉怡如何?” 曼明欢喜的道:“再好不过。” 老太太把孩子交给奶妈,对双喜道:“把我的箱子取过来。” 第33页 双喜去取了箱子过来,老太太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样锦盒,里头是一副赤金八宝镶红宝石项圈并成套手环脚环。 ☆、078、怎么样才能没有她呢? 曼明瞧着像是有些年头的东西,果然就听老太太说:“这件东西我一直收着没拿出来,头前那一位生了儿子,我也只叫人现打了一副赤金的给他,这套东西是祖上传下来的,先祖在宫里任军机大员,那一年钦定我母亲为四品诰命失人,隆裕太后赏赐的,刚好我新添了四子,母亲就给我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老太太留着做纪念罢。” 老太太笑着道:“老得都快入土了,还做什么纪念,不如给我们小嘉怡。” 曼明心下感动,眼眶再次泛红,老太太瞧着她这样,不免又要劝慰几句,老人家的话,曼明字字句句印在心里,道理都懂,只是谈何容易,家道中落,她又半点帮不上忙,眼睁睁看着,心里岂有好受的。又说了好一会的话,赵夫人那边催请过去用饭,老夫人临走时交待,“你这孩子我瞧着一向持重,现在非常时期,更要克令克柔。”又道:“时时过来瞧瞧我,我们娘们儿说说话,别一个人把自己憋坏了,你婆婆那个人一向重男轻女,你不要管她怎么样,我在一天就担待你一天,赵家还轮不到她做主,那个叫什么妃的姨奶奶,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赵家门第,从来容不得戏子,母凭子贵的事也断不会发生。”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张妈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我瞧着老夫人倒好,一向看重我们,还给静恩娶了嘉怡这么好听的表字。过两日孩子入宗谱,想必也要替咱们说两句话的。” 曼明笑她傻,“大户人家入宗谱,向来按名字排位来算,你没听见老夫人刚刚说我们叫嘉怡,贞,顺,成,俊,怡。” 经她点拨,张妈恍然道:“是啊,除去大房二房四房那几个孩子,我们嘉怡排行老五,是五小姐,那姨奶奶那个,只能排六,虽然这名次不重要,可我们眼下不如意,有了老太太这一表率,到底能让别人高看我们一等不是。” 曼明笑笑,并没过多的欣喜。 那边摆了饭,曼明到时,大家都已入座,忆妃也在座,曼明进来见大家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自己,可又不像是看自己,一时疑惑,扭过头却见赵承颖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响的进来,她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了退,鞋跟正好磕着玄关处的石阶,身子一时失去重心,向后倒去,赵承颖手快,一个大步上前拦腰抱住她,“当心。” 曼明脸色红了红,推开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出声,跟在后面吓人。” 赵承颖鲜少见她害羞,这会瞧着她低头模样,倒有几分怜爱,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我瞧你低着头闷不作声,想心事似的,就没出声。” 曼明斜了他一眼,率先进去,赵承颖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脱了手套交给一旁侍从官,接过奶妈手里的静和举起来,亲呢的搂在怀里逗着,一路随在曼明身后,来到餐厅。 两人一搭一和的进来,多年夫妻间配合出来的默契,与那种心心相契的感觉骗不了人,忆妃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们,眼睛里冒出火光,身子僵直的坐着,狠狠握着茶杯。 戴春梅咳了一声,忆妃才回过神来,抬头迎上婆婆瞪视的目光,心虚的低下头。 曼明走过来叫了声妈,赵承颖也道:“妈,我回来了。” 戴春梅恩了一声,说声“坐罢。” 曼明看看位置分布,四少奶奶坐在她左手第一个位置,忆妃坐在她右手边第二个位置,她想了想,坐到四少奶奶身边,忆妃心思落地,今天吃饭她特地挑了这个位置,赵家向来重位份,赵承颖继了督军职位后,不回来吃饭便罢,回来吃必定是坐在赵夫人右手第一个的位置,她忙把他的碗筷整理了一下,身子侧了侧,做足了请他入席的准备,可谁知赵承颖想也没想,就坐到曼明下手的位置。忆妃脸上一热,觉得自己被自己戏弄了一把,当着这么多人,她像个小丑似的,又是撒泼又是示威,可是那个人,她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所谓一个人跟另一个人的较量,并不是把对方伤得多惨重才算厉害,而是,你所有的责骂与侮辱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不在乎你,你做什么她都不在乎,她根本就不把你这个对手放在眼里。她觉得你不是对手。 这种侮辱感让她内心焦灼。望着坐在对面恩爱的一家三口,她算什么呢?她所有的努力,只消她一个笑容就打破了,赵承颖没回来之前她还不觉得,可是这样活生生的看着她们相处的画面,叫人不得不相信,爱这回事,是有比较的。 若是没有许曼明,赵承颖算是对她不错,但有她在,她才知道自己在赵承颖心里根本排不上位置。许曼明许曼明,都怪她,若是没有她就好了,若是她不存在赵承颖一定会爱她,可是,怎么样才能没有她呢? 忆妃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戴春梅叫声开饭,大家动筷子。赵承颖只是抱着静恩逗她玩,曼明夹了片脆藕放在他碗里,“把孩子交给奶妈,你吃点东西罢!” 赵承颖受宠若惊,她一向不在外人面前跟他表现得过于亲昵,只是偶尔回到家,当着妈的面会对他和善一点,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受用,依依不舍的把静恩给了奶妈,低头吃饭,在军中待久了,餐桌的礼仪也忘了,军粮补给不充分时,跟着士兵一起吃大锅饭,北方的海碗,一碗刚出锅的汤面,也不顾烫,几筷子就没了,。 曼明见他吃相,惊得瞪直眼睛,戴春梅也是皱眉,四少奶奶笑道:“老七,你慢点吃也不怕噎着,没人跟你抢!” 赵承颖也笑,只是还只管埋头吃。 戴春梅到底心疼儿子,吩咐喜鹊盛碗汤给她,忆妃道:“还是我来罢。”把调羹接过去盛了碗汤,移开座位,亲自奉到他面前,赵承颖说声谢谢,接过来呼噜呼噜喝了,抽出餐巾擦擦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这就走了?”戴春梅恨得直咬牙,却也不能说什么。 “恩,你们慢慢吃,我等会还有个会。”赵承颖起身抱过静恩,举过头顶,“走喽,跟爸爸进书房玩去喽。” 走出餐厅,对那边候着的几个人道:“上来罢。” “是。” 曼明远远瞧着他一身军装,高大的身子抱着小小的婴儿,犹其督军服不比别的,肩章做得极夸张,刚正威武的样子与温柔慈爱的父亲形象难以融合,总觉得别扭,又有一旁几个军中要员跟随着上了楼,如此重要的军事会议,他居然抱着孩子去。 曼明不放心,对张妈道:“少爷要开会,你去,把孩子抱过来。” 张妈去了一会,空手而回,看看一旁夫人的脸色,怯懦的道:“我见少爷带着小姐玩沙盘呢,他不要我抱,说没事,我就让奶妈在一旁候着,有什么事也能照顾。” 曼明心下一恶,看向戴春梅,只见她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由得他去。” 几人默默吃饭,忆妃心里不痛快,可婆婆没离席她是不敢离席的,只得撑到最后,戴春梅搁了筷,她也才跟着离席,说不舒服,上楼躺躺,曼明刚吃饱消消食,同四少奶奶到她房里略坐坐。她自己倒还好,只是四少奶奶挺高兴,拉着她兴奋地道“你没瞧见忆妃的脸色都胀紫了,看她还嚣不嚣张,仗着生了儿子就这么跋扈,哼,跟别人没生儿子似的。” 话说完方才想起失言,愧疚的望着她,“我……曼明我不是有意,女儿挺好,要不是妈这样逼着,我定是想个女儿,若是我怀第二胎,希望是个女儿。” 曼明笑笑,“儿女双全自然是好。” 忆妃这里关了门,独自生闷气,烟雪进来,看见眼前一个黑影飞过来,听见里头骂道:“你别过来,还来做什么?你心里就只有许曼明和她的女儿。” 第34页 烟雪知道她以为自己是七少爷,捡过地上的枕头,走到床边,叫了声少奶奶,把枕头还放到床上。忆妃翻个身见是她,脸上又羞又恼,沉着脸不说话。 烟雪道见屋子里一团糟,妆台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狼藉一片,她弯下腰一一收拾好,忆妃坐着愣愣的出神,想到刚刚他看她近神态她就心疼,他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她也罢了,他对她的女儿那样好,还抱到书房,印象中,他很少抱天佑,只有那一次,妈从承州回来,召他回家大家团圆吃饭,她抱着孩子去给他瞧,他这才抱了抱他,那也只是一会,孩子哭闹,他就不耐烦的叫奶妈抱走了,那时候许曼明还没回来。 忆妃心里长叹,那时候多好,许曼明,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怎么能回来?她坐起身,看着烟雪,烟雪正在收拾东西,不防身回过头见她直盯盯望着自己,也惊了一惊,“奶奶,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忆妃道:“我问你,上次去巡捕房告发,你确定没人认得出你?” “确定,奶奶放心好了。” 忆妃还是不能放心,曼明回来了,若是被她知道是自己告发的他,传到赵承颖耳朵里于她不利,就算现在仗着儿子,他一时耐何不了她,可让他知道她有这样的心机跟手段也是她不想看见的。 到下午,曼明便辞了赵夫人回家去,她叫张妈去把奶妈跟孩子找回来,却见赵承颖也跟着来了,静恩已经他怀里睡着了,曼明道:“给我罢。” 赵承颖道:“还是我抱着,要睡一路呢,仔细你胳膊麻。” 曼明诧异的道:“你下午不是要开会?” “不开了,也有阵子没回去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曼明看看他,没说什么。两人坐上车,看车子缓缓启动,无声的滑向远方,这样安静的气氛,竟然觉得好陌生,他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出门了?上一次还是一年前罢?那时候是做什么她也忘了,太久远了。 “想什么呢?”他突然道。曼明回过神来,“没什么,最近军中怎么样,忙吗?” 赵承颖长叹了口气,“几个元老仗着立有军功对政务上横手指脚,倚老卖老,稍有不快就说连你父亲在世时也对我礼让三分,叫人心烦。” 曼明道:“你这么年轻作了督军,他们气不过也是有的。” “我何偿不知道,只是他们玩得太过分了,一次顺从也罢了,长此下去,我会变得很被动。” 曼明虽不参与政治,但历史书也看过不少,少年皇帝新参政,太后垂帘大臣摄政的戏码常演,知他辛苦,有些话不想逼他,可事到如今,少不得再问一句,“我父亲的事怎么样了……” 赵承颖的脸色变得凝重,低着头,良久不语,曼明道:“是不是不好?” 赵承颖道:“再给我点时间,这帮老头子太难缠了。” 曼明心里有些失落,别过脸看着窗外街景,赵承颖将她揽进怀里,曼明挣扎了一下,轻轻靠在他肩上,感觉头顶有热热的鼻息呼出,他的语声沙哑而沉重,“再给我点时间,曼明,我一定把父亲救出来。” 曼明歪着头,大概是这样的姿势维持得久了,只觉得嗓子里发痒,眼眼红红的,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哽咽,慢慢说声,“我知道。” 他加重手中力量,将她紧紧揽在自己怀里,抱着女儿跟她,赵承颖头一次觉得这天下还有什么事能叫他这么为难,他这辈子从没求过谁,可是如果他开口求他们,他们能放下这件事不再追究的话,他愿意去开口,只是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车子走到一半,路过一片老式的街区,临街的房子是荷兰人建的欧式风格,曼明看见一片熟悉的窗口,那是她曾寄居的地方。赵承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并未发现特别之处,也便没放在心上。 回到家,曼明让奶妈抱静恩下去睡觉,她也进房换身舒适的衣服,在衣帽间里挑了件宽松的两件式唐衣换上,一边系着扣子一面走出来,抬头看见赵承颖站在那里,脸上红了红,转过身道:“你最近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作什么呢?” 赵承颖就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过去从身后抱住她,“我进自己的卧室,还需要敲门吗?” 他的唇帖上来,手也开始不安分的在她胸前乱摸,曼明别过脸,自她生过孩子就一直不肯让他碰她,太多长时间没有碰过彼此,突然的亲呢叫她觉得有点别扭,“你今天下午没事吗?不是说很忙吗?” “你想让我走吗?”他呼出的热气呵在她敏感的耳垂,他嗓音嘶哑,她身上香甜气息挑起了他的欲望。 曼明只是躲着,这种时候,总不能推他出去,从前还能说身子不适,现在说什么呢?总不能叫他知道她没准备好接受他。半推半就的被他抱到床上,双手揪着被子,赵承颖撤开身脱掉自身上衣服,再次压上来,曼明双手隔在两人中间,“承颖,我有话同你说。” “你说……” “今天奶奶给静恩取了表字,叫嘉怡。” “奶奶年轻时是有名的才女,她取的名字,错不了,哪个怡?” “怡情的怡。”曼明说完就后悔,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赵承颖果然抓住她不放,笑呵呵的将手伸进她衣服里戏弄着,“怡情宜时,正在当下。”他用另一只手解她衣纽,唐家的盘扣是用珍珠做的,扣眼又缝得细小,他试了几次不成功,额上几乎出汗,急得索性扯开,裂泉声过,曼明刚刚还好端端的衣服已经撕成两半,被他扬手扔到地上,曼明气得怒目圆睁,还没发火,他倒先生气了,“什么扣子鱼滑似的那么难解,以后别穿了。”最后一声湮为浓浓的叹息,消失在她柔软的胸前。半晌,突然抬起头来问一句,“静恩的奶不会不够吃罢?” 曼明脸红得几乎滴血,一脚踹开他,赵承颖也笑,厚颜无耻的重新帖过来,不顾她的反抗将她压在身子底下,去除她身上最后一丝阻碍,慢慢将身子推进去,感觉到里面的干涩,他缓下作动,低头亲吻她的唇,曼明疼的皱眉,在心里想,或许男人便是这样,他的心疼是有度的,比如他要你,既便知道你会疼,还是要!有些事,他即便知道你会难过,还是会做。 连着几日,赵承颖天天回来,曼明不好再问他父亲的事,只是闲暇时见他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愁眉不展的样子,心想,或许他当真是为难罢,只是事到如今,她能救谁呢? 曼明回来以后一直没有跟王芸佳见过,知道先前住处被抄查了,现在军中有人中调和,又将祖宅还给了她们,其余产业均已充公,现在王芸佳带着曼君的姨奶奶们住在那里,原先的军哨已撤下了,车子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门前,下了车,见家里人丁不见,只门口一个老门房还坚守在那里,院子里的花草也没人修剪,看上去萧条破败。曼明一阵心酸,想不到她许家竟沦落至此。 进到客厅,迎面一只杯子飞了出来,差点砸着她,曼明闪身躲开了,张妈也吓了一跳,抬头见客厅里乱糟糟的。像刚被打劫了,东西砸了满地,桌子也叫推翻了,两个穿着妖艳的女子揪着头发在里面厮打着。曼明皱皱眉,想必这就是老三那几房姨太太,客厅一侧的落地窗前透着一些阳光,沙发里坐着个人影,曼明走进去,才发现王芸佳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见她们打架也无动于衷,面如死灰的样子叫人担忧,曼明对张妈道:“你去,把她们拉开。” 张妈虽然有些胆怯,可还是过去喝道:“你们快住手。” 两个人仿佛这才看见她们,其中一个认出是许曼明来,扔下那一个冲过来道:“呦,督军夫人来了,我是你四嫂子刘月香。” 另一个穿蓝衣的讽刺的冷笑道:“什么四嫂子,真会往自己脸上帖金,不瞧瞧自己什么模样,许老四能看上你?是四姨奶奶。” 第35页 刘月香也不甘示弱的叫嚣道:“你还不是一样的姨奶奶,得意什么,你若看不惯在这里做姨奶奶,你也像老大老三那样卷铺盖走呀?大名鼎鼎的云千雪,在上海滩百乐门做交际花时不是认识了那么多公子哥吗?怎么?现在听说你落魄了?不要你了?” 一句话戳中云千雪的痛处,当即一甩手,要过来扭打,曼明喝道:“都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两人住了手,同时望着她,曼明道:“张妈,送她们上楼。” 刘月香与云千雪对视一眼,想要顶嘴,却见她崩着脸一言不发的样子,想到她现在是督军夫人,日后少不得麻烦,又不敢得罪,如此心下暗暗计较着,竟真的听话上了楼。 ☆、079:突然有些可怜她 曼明走到窗边小客厅里,屈身在沙发上坐下,王芸佳也不看她,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小花园,目光凄凉。 天气渐渐暖了,她只穿了一件半袖中衣,头发也没过多打理,脸上没有上妆,苍白惨淡的一张脸,眼窝乌青,面前的茶杯里放着几片茶叶,早已凉透,曼明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家里服侍的佣人也几乎都走光了,格外萧条,好半天才有一个老妈子从后面跑出来,“太太什么吩咐。” 曼明道:“去厨房烧些热水来。” 老妈子道:“我还要洗衣服,等一会才能烧,太太先将就一下罢。”说着就跑走了,曼明诧异得睁大眼,无言心对,王芸佳却低头笑了,“不必叫了,没钱是使不动她们的,没得给自己弄得下不来台。” 曼明只知道家里祖产归还,想着王芸佳这些年应该体己颇丰,但不知道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王芸佳总算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光鲜,犹如从前,而自己已经落到如此下场,心里一阵难过,想来她王芸佳一世竟是个没福的命,那些年在外面受得委屈倒倒也罢了,好容易熬到正房,以为得见曙光,不想却是这样。 曼明想起之前那两位,问道:“她们……都是三少爷的姨太太?” 王芸佳不出声,算作默认,曼明道:“我瞧着并不像是肯安份过日子的人,不如给些钱打发出去算了,省得在家里闹心。” 王芸佳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拿不出钱。” 曼明道:“我会叫人送钱来的,无论如何先安顿下来,二哥呢?没在家里陪你?” 提到二儿子王芸佳更来气,“那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一见家里落魄就投靠丈人去了,先还肯拿钱回来,后来就再不来了,我看,一定是叫施佩荣那chang妇挑唆的,要不然,我自己养的儿子,怎么能连娘都不要了?” 女人便可悲在此,以为亲手养大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自己,疏不知,若不是他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别人又能说动几分呢?曼明怕点破了她伤心,只得挑些无关要紧的道:“二哥的洋行生意一定很忙,一时照顾不来也是有的,你不用担心,现在我回来了,定是不会叫你过不下去的。” 王芸佳灰黯的眸子闪过一道光亮,看着她,眼睛里渐渐浮上雾气,声音哽咽的道:“我养了两个儿子,想不到最后还不敌别人的孩子对我好。” 曼明年轻时因为母亲对王芸佳有些恨意,后来父亲将她扶了正,她与她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可是现在家族凋零,三哥又遭遇不幸,父亲回来总要有个照顾的人,王芸佳再不好,好歹替他生了两个孩子,就算将来养老,彼此有个伴也好。 张妈去厨房洗了两个杯子,找个只壶烧些热水提出来,又在柜子里翻出一个旧茶叶罐,里面茶叶已见底,尽剩此渣杆,挑挑捡捡泡了两个茶端出来,看看天快中午了,请示道:“少奶奶,中午在家里吃饭吗?” 曼明想也没吃饭的心情,何况家里什么都没有,于是道:“不必了。”她自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张百元的银票来推到她面前,“出门带得不多,你先用着,回头我再让人送来。” 王芸佳默默点了点头。 从家里出来,坐在车里,曼明心时很不是滋味,想想父亲还在狱中生死未卜,心里便更难过。此时正是午时,车子走到街市,人潮多起来,通行困难,司机一边鸣着喇叭一边抱怨,曼明朝外看了看,人群匆匆,小贩们沿街叫卖很是热闹,但这些热闹都与她无关,郁闷的靠在窗子上,突然,她眼睛一亮,忙叫停车。 司机把车在街边停下,曼日跳下车,那人正准备进了一家店面,她叫住她,“霍小姐。” 霍丁丁疑惑的转头,看见是她,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表情,朝店里看了一眼,似有顾忌,但很快便又扬起她一贯的明丽笑颜,“大姐,真巧,怎么在这里碰见?” 曼明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霍丁丁过来道:“许久没见,我们找个地方坐坐罢。” 两人来到隔壁的的咖啡厅,待坐稳,曼明道:“这近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一言难尽,我跟宇痕当时几乎同时落难,他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过,我不知道他的情况,几天前才听说宇痕原来一直被关着,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今天我回家姨娘说宇痕跟二姨娘都没有消息,你可有跟他联络?” 霍丁丁用勺子轻轻搅着咖啡,“大姐,宇痕现在跟我在一起,你不用担心,他很好,伯母已被我转移到了安全地方暂住着,过两天宇痕会跟我回北平。” 曼明急地问:“他现在人在哪?”见她脸上略有迟疑,她道:“不方便说吗?” 霍丁丁道:“倒也不是不方便说,只是现在非常时期,不瞒你说,我救他出来花了好大功夫,现在虽说人是出来了,可到底还是北铭军的地界,你又是督军夫人,当然,我知道你不会加害宇痕,只是……我想还是把他隐藏起来的好,等到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一定带他来见大姐。” 曼明点头,表示理解,“此时确实不宜张扬,只要他没事就好。”顿了顿,突然觉得有些伤感,这个四弟与自己一向投缘,原以为姐弟情份至深,没成想,也就要这么散了。而最让她难过的还是,父亲有难,新娶的姨太太跟继子,就迫不及待的抽身了,真是世事无常啊,若是叫父亲知道现在许家的情况,一定很伤心。 霍丁丁思索一番,放下杯子道:“大姐,有一事我想今天告诉你。” “你说?”曼明抬头看着她。 “我跟宇痕要结婚了。” 曼明一诧,随即笑开,“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霍小姐,我家宇痕能娶到你真是好福气,我替他开心。” 霍丁丁脸上一红,笑道:“也是刚决定的事,他在这边显然是待不下去了,跟着我去北平,总要有个名头,不然我父亲那人也很倔,跟我结婚后,我家里会给他在军中安排职务,只是……” 她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只是日后他就是东晋军的人了,与大姐来往会有诸多顾忌,怕不能像从前那么亲近了。” “你多心了,我们妇道人家,对于政治军事我一点都不在乎,宇痕是哪军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平安开心就好,也劳你代我转告宇痕,他跟二姨娘无论做什么决定,我想,父亲都会理解的。” 霍丁丁听着她的话,心里有些复杂,这个许曼明她一向戒备,宇痕跟她的关系并非四弟与大姐那样,她也曾经很嫉妒她,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她很可怜,她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就要被她的丈夫下令枪决了。 丁丁几次想要告诉她,最终都忍住了。两人出了咖啡厅,挥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消瘦,突然有些不忍心,追上去道:“大姐。” 曼明回身驻足,对她露出明媚笑容,“怎么了?” 丁丁心里一阵发酸,“大姐,凡事要放开。” 说完,她就转身跑走了,曼明目送她离去,回想着这句漠明奇妙的话,一直不得其解,要放开,要看开,最近好像大家都在劝她看开。 第36页 正出神,张妈过来请道:“少奶奶您出来老半天了,快回去罢,司机还在等着呢。” 曼明只好暂时放下心事,“我们走罢。” 回到家,意外的看见赵承颖在,抱着静恩在客厅坐着,曼明脱了披肩交给下人,一面走过去,“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静恩看见她,咿咿呀呀叫着,曼明伸手将她抱过来放在腿上,见她脸上一团黑,像是墨迹,衣服上也全是饼干碎屑跟饮料渍,地上也是一片狼藉,沙发上扔得到处都是玩具,不禁皱眉道:“孩子让你带一天,都快成小乞丐了。”转身叫奶妈过来,“抱小姐下去洗干净换身衣服。” 赵承颖长腿一跨搁在桌子上,“小孩子嘛,那么娇气做什么。” “你以为人人像你,静恩是女孩。” “女孩怎么了,我赵承颖的女儿说不定还能做女督军呢!” 曼明戚一声,“得了,反正你有现放着的儿子继承大统,我们静恩才不要趟浑水。” ☆、080、是我对不起她 “女孩怎么了,我赵承颖的女儿说不定还能做女督军呢!” 曼明戚一声,“得了,反正你有现放着的儿子继承大统,我们静恩才不要趟浑水。” 两人拌了几句,突然沉默起来,曼明低头收拾着那些乱扔的玩具,赵承颖看着她,叫了她一声,曼明头也不抬的道:“好端端的,有什么话就说,连名带姓叫什么?像是审犯人似的。” 她心情不好,只是抱怨,他却也不生气,静了半晌道:“我们出去转转罢。” 曼明看看天道:“我走了一天也乏了,改天再转罢,况且现在外面起风了,没什么好转的。” “我是说,我们出城,去别的地方,到凌江别墅住几天,或者,你想去哪里说个地方。”他看着她,眼神中有某种急切,热情,执着或者真诚?曼明怔怔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想出去游山玩水?你军中不是很多事吗?” “都可以先放一放。” 曼明重新低头整理着玩具,将一件小棉被拿在手里叠了又叠,“承颖,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赵承颖一愣,笑着道:“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这段时间你心情不好,想带你出去散散心,等我们回来,一切都好了。” 曼明听出他话里有话,问道:“可是父亲的事有着落了?” 赵承颖看着她的眼神,无法欺骗她,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曼明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就好了,我就放心了,承颖你不知道,今天我回家去,看见姨娘很可怜,一个人住一幢宅子,值钱的东西全叫三哥的姨太太们偷光抢光,卷包跑了……” 她絮絮叨叨跟他说着,赵承颖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他听是看着她,她说话时神彩飞扬的表情,时而忧虑的皱眉,但很快又恢复好心情,他怎么能告诉她?他开不了口,更不愿叫她知道事实,或许,她不知道会更好些。 只要过了这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晚上她似乎很开心,特地吩咐厨房多备了些菜,很久不喝酒的她开了瓶红酒,他见她高兴,就陪着喝了点,许是晚上喝得有点醉,她上楼便睡了,赵承颖披了件衣服悄悄起来,他走下楼,张少恒已经在那里等他多时了,“督军,大少爷叫我来告诉您,一切都已安排好,许司令的行刑现场,到时赵正邦,袁永昌,陈保定三人在现场执行,跟着的人也有限,我们已做好了埋伏,到时候将他们一举控制。” 赵承颖点点头,脸上并无过多喜悦的表情,慢慢走到院子里的凉伞下。少恒见他不说话,他也不敢冒然打扰,只是默默的跟着。 赵承颖问:“有烟吗?” 少恒忙摸摸兜,给他掏了盒烟,赵承颖在椅子上坐下,披在肩上衣服掉在地上,他也不管,点了根烟,慢慢抽着,缭绕的烟雾里,他五官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眸子在黯夜里闪着晶亮的光。 赵承颖道:“坐罢。” 少恒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在他对面坐下,脊背依旧僵挺着。 他不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烟抽完了便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变,直到天色渐明,天边泛起鱼肚皮,他直起身子,长长出了一口气,抑头看着天边的云霞,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笑意。“那天,也是这样的时节,合欢花开,天上下着细雨,她就在合欢树下,穿一条雪白的裙子,半夜三更的在路边站着,像个女鬼,我开着车走近了,才看清她在哭,再后来,母亲给我安排了婚事,拿照片给我看,我一看到是她就笑了。相亲的时候,她穿了一件藕荷色旗袍,我很少见有女人穿素色旗袍好看,她穿得格外好看,她不像别的女人,别的女人见了我,总有几分矫情,结婚后她也是这样,对我不冷不热的,是我对不起她。” 少恒听他讲起这些私密事,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赵承颖独自坐了一会,起身道:“你回去罢,告诉大哥,一切按原计划执行。” “是。” ◇◆◇ 曼明一早起来,就被赵承颖催着开如收拾东西,她在镜前梳妆,自镜子里对正在衣柜里取衣服往箱子里装的翠竹道:“不必带得太多,去住三五天就回来了。” 翠竹道:“少爷说那边夜里天寒,要带大毛衣服。” 曼明忍不住道:“这才几月,天马上就暖了还带什么大毛衣服,难不成在那边住到冬天不成?” 翠竹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整理着衣服,照样把大毛衣服放进去,曼明看见,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懒得再说,这丫头一向对她不满,赵承颖的人她是使不动的。 她匆匆擦了些粉,起身走到隔壁婴儿室,奶妈已给静恩穿好衣服,旁边放着两个大包袱,里面一应四季衣服都有,曼明想这又是赵老七的主意,见都收拾好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先下楼,赵承颖已等得不耐烦,先坐在餐桌上,拿了一块面包嚼着,食不知味。 曼明过去坐下,佣人过来询问:“少奶奶,今儿早上有咸蛋粥,您要喝粥还是牛奶。” “粥罢。” 佣人给她盛了一碗放到面前,曼明道:“不过去住几天?你叫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跟搬家似的。” 赵承颖没理她,只道:“快吃,吃完走,要赶半天路呢!” 见他这样,曼明也懒得再跟他理论,闷闷的喝了粥,阿兰端来补药来,“少奶奶,该吃药了。” 曼明身子早好了,只是一直吃着灵芝洋参之类的补品,大夫说她产后身子虚加上那半天关在牢里,身子湿气重,需得补上大半年,连着喝了几个月的药,又苦又涩,见了那碗药,曼明不由的把眉一皱,“我都好了,药就停了罢?” 赵承颖道:“再吃一阵子。”突然想起来,“阿兰也去凌江,一会你也快点收拾一下跟着走。” 阿兰愣了一下,随即答应下来回房收拾东西。 等曼明用过早饭,一行七八个人,连带行李车一共五六部,浩浩荡荡向凌江出发,出了租界,车子一直朝城外方向走,曼明朝外看了看道:“人群都往一个方向跑,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赵承颖淡淡的道:“民间杂耍一类的罢,老百姓就是爱凑热闹。” 曼明听他这样说,更加感兴趣,“好久没看天桥杂耍了,不如我们过去看看罢?” 赵承颖道:“回头我请一班子让他们到家里,演给你一个人看。”看她脸色不好,他又解释道:“我们这几部车呢,又有这么多人,孩子也在,这两天城外饷马猖獗,还是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为好。” 曼明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坚持,闷声在车里坐着。 车子走了一会,越走越荒凉,不像是平时走的那条路,曼明看了看道:“不是去凌江吗?怎么走这里?” 赵承颖道:“前面那条路不太平,这里安全。” 第37页 曼明不再问,仰在椅靠上阖了眸小睡,待她醒来已经到了,屋子里留了两个人负责打扫,一应东西都齐备,佣人尽心,大概是知道今天要来,格外收拾了一下,曼明看见床铺都是全新的,楼下客厅的沙发也换过,连婴儿室都备好了,真看不出,他倒也有想事情这么周全的时候。 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从楼上下来,见赵承颖在门口正同张少恒说着什么,看她下来,挥手让他先下去了。 曼明道:“你有事就先走罢,不用管我,这里一切都好。” 赵承颖走过来道:“没事,我让他们去处理了,说了要陪你的。” 曼明看了看他,总觉得他这一两天有些怪怪的,只是说不上来是哪里。 凌江风水宜人,空气又好,许是换了新环境,静恩有些不适应闹肚子晚上不肯睡,曼明与奶妈轮换着整夜守着她,找大夫抓药,小孩子不敢下过重的剂量,只是温和疗法,直病了三天才好,曼明也熬瘦了。 看着静恩安静熟睡的样子,她舒了口气,交待奶妈半夜起来再喂次药,坐得久了,起身的时候头有些晕,差点栽下去,奶妈吓得道:“少奶奶,您没事罢?” 曼明摆摆手,“没事,好生看着,我先回房睡会。” “是。” 从婴儿室出来,曼明觉得身子发重,抬脚似有千斤压着,扶着墙慢慢往回走,长长的走廊洒着昏黄的灯光,走到楼梯口时听见下面似乎有人窃窃私语,这两日静恩病着,厨房里的人也没睡好,随时备着准备宵夜跟开水,倒也着实累了。 ☆、081、绝不原谅你 今天静恩略好些,也不必全都醒着待命了,她走下去,打算叫她们也收拾一下早点睡去,忽听着那边不知谁说了一句许司令,曼明不由的放缓脚步。 “这事你可不要乱说?叫少奶奶知道了不得。” “我哪会那么不懂事,只是觉得少奶奶挺可怜的。” “唉,谁说不是呀,只是能有什么办法呢!算了,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说话的这人是凌江别墅的住家用人,一直留在这里看家的三军媳妇。穿件粗布蓝褂子,大脸盘,颧骨潮红,同她说话的是宣城那边大厨房里的张大新,跟着过来做饭的。 两人沉默下来,忽听那边咚的一声闷响,对视一眼,朝那边走过去,还未转过拐角,就见红地毯上一只长颈花瓶犹自滚到脚边,两人站住,首先看见一双水红色的拖鞋,目光慢慢往上,才看清是许曼明,均是一愣,她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们刚刚说的话可听到多少? 三军媳妇一时心里没主意,朝张大新看了看,他也是忐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心里只后悔,不该多嘴,恨不得立时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要是让七少爷知道了,还不扒了他们一层皮下来? 颤颤巍巍站在那里,也不敢动。 许曼明只觉得身子浑身发抖,全身的血液逆流,喉咙里似有千万斤沙子,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个字,人难过至极时,反倒是没有泪,她眼睛干涸,灯光下,她久不睡觉的眼睛通红,布满了红血丝,定定的样子,看上去格外吓人,独自静了一静,返身往楼上走。 三军媳妇叫了一声,“少奶奶。” 曼明驻足,头也不回的道:“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退下。” “是,是!”三军媳妇口里答应着,双脚却不曾挪动一分,待她的身子上了了楼进了卧室,她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拉住张大新道:“这可怎么办?少奶奶全听去了,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张大新自己也没主意,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卧室一片昏暗,未开灯的房间,只有窗口透过的月光照亮屋子里大至轮廓,赵承颖睡得昏昏沉沉,感觉屋子里有异样,他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一个黑影,他的睡意一下子醒了过来,一管洞黑的枪口对着自己,身后影影幢幢,握枪的人,他再熟悉不过。 “曼明……”他低低叫一声,声音仿佛不是自己,远得听不见,耳边只有咚咚的心跳声,用余光扫了下当前地型,开始寻找脱身的办法。 “别动。”曼明双手握枪,向前迈了一步,直抵他眉心,“我没时间跟你费功夫,我只问你一句话。” 赵承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什么?” “我父亲……现在人在哪里?”说到最后几乎哽咽,但她强忍住了,头疼欲裂,心口也像是被人撕碎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从来不知道,原来心真的会痛的,赵承颖赵承颖,她多希望他说不是,一切都是误会,可是看到他迟疑的表情,她知道一切无可挽回,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着。冰凉的枪械烙着她的掌心,食指扣住板机,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不是不会开枪的,这只握枪的手,曾经被他帖在心口温暖过,替他抚育过女儿,然而,现在却要朝他开枪。曼明深吸了一口气,想笑,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为什么?” “曼明,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笑,月光下的脸凄楚无比,看着她,他的心犹如刀割,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天来临时,还是叫他方寸大乱。 他试图从床上起来,身子刚一动就听见砰地一声响,耳边掠过一阵风,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去。她的枪法还是他教的。她一向有这项天赋,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她的枪会对准了自己。 赵承颖重新坐回床上,朝她举起手,“好好,你别激动,我不动。” “回答我。”她一字一句的问。 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顿了顿道:“曼明,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发誓,如果我有办法,我一定会救父亲出来,可是你知道……那件案子到现在都没有证据,人证物证都没有,赵正邦,袁永昌,陈保定咬死了要致父亲于死地,否则就发兵逼城,你让我怎么办?” 曼明发笑,“到现在你还口口声声叫“父亲”你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赵承颖,你怎么对得起我?”她情绪激动,枪直指他眉心,开了保险,听见喀嚓那声响,赵承颖闭了眼睛,等着她扣动板机。 但是却没有,她犹豫了。 她的犹豫叫他更加难过,双手覆上她的,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曼明,如果我死了可以叫你心里好受一点,我愿意。” 曼明仰天长笑,深更半夜听起来格外吓人,赵承颖心如刀割,“曼明,你别这样……” 突然,电光火石的一瞬,枪响了,赵承颖睁开眼,并没感觉到身子哪里疼痛,却见许曼明的身子慢慢朝后倒了下去,在她倒下去的身后是拿着枪站在门口的侍从官,枪口犹自冒着青烟。不知是谁开了灯,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许曼明身子下面流出鲜血的红,她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呼吸急促,却一动不动了。 “保护督军。”门口一下子涌进许多人将屋子牢牢包围。 赵承颖的大脑一片空白,足足愣了十秒才啊的叫了一声,跳下床去,将她抱起来,“曼明,曼明……是谁开的枪……” 侍从官一时慌张,单膝跪地道:“督军,是我,卑职甘愿受罚,只是身为侍从官的职责是保护督军……” 不等他说完,赵承颖发了狂,拨枪朝他连开数枪,侍从官圆瞪着眼睛,到死都没能明白是怎么死的,身子如一块断木一样颓然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恐惧的看向赵承颖,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退缩,在墙角站定。 赵承颖搂着许曼明,“我这就去叫医生,曼明,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肯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都听你的好吗?都听你的。” “来人,来人,去叫医生……” “是,是……”几个人惊惶的涌出去请医生。 张妈听见动静,从另一个房间过来,看到这样,捂着嘴叫了一声,吓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38页 许曼明只觉得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模糊,不知是因为她快要死了。 “曼明,你看着我,你说句话啊,你回答我曼明,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曼明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很难过,“为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曼明?” “为什么?明知道我会难过,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我……” “赵承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曼明,曼明……” 撕心裂肺的呼声从楼上传来,三军媳妇跟张大新对视一眼,心里忐忑不安,“你说?我们这样做没错罢?万一督军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不了责任。” “恩,只要督军没事就好。” 楼上卧室灯火通明,除手术器械碰撞的声响外一片寂静,赵承颖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手捣着唇,双目血红,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的她。她不能死,她若死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宁愿她恨他一辈子,也不要她死。 外头传来婴儿啼哭声,撕心裂肺的,赵承颖听得心焦,起身走到外头,“来人,来人,没听见小姐哭吗?奶妈……” “回少爷,小姐昨晚上已经好了,今天早上起来又开始拉肚子,到现在都不肯吃东西,只是哭闹,怎么哄都不行,大概……是想妈妈了,几个月大的孩子最是离不开人。”张妈眼睛通红的道,奶妈在一旁边哄着静恩,小静恩只是哭闹不止。 赵承颖看着那张哭得通红的小脸,想到生死未卜的曼明,胸口像是被利刃划过,他抱过静恩轻哄着,“静恩不哭,不哭啊,有爸爸在。” 静恩仍旧是哭,赵承颖拍着她,眼睛突然泛红,他不能想象曼明如果死了,他跟静恩怎么办? 手术进行了整整一天,特科医生从卧室走出来,十分疲惫的道:“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要看她自己了,子弹差一公分就打到心脏,现在虽然弹头取了出来,可是还未过危险期,病人生存意志薄弱,若是她自己放弃,那生还希望就很渺小了。” ☆、082、再也回不去了 “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赵承颖恳切的道,他从未这么害怕过。 科特叹了口气,十分难过,也十分感慨,“承颖,我替赵家工作这么多年,做过的大大小小的手术也多,可是七少奶奶,我两次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若是她这次有幸活下来,是她命大,可是承颖,我不愿再做这样的手术。她是个女人,还是你的妻子。” 话说到这里,他便没有再往下说,叹了口气,摇着头朝外走了。 阿兰正在给曼明换输液瓶,赵承颖走过去道:“她还要多久醒来?” 阿兰看了看他,怯懦的低下头,“不一定。” “什么叫不一定?” 阿兰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不一定……就是……也可能醒不过来。”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阿兰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似乎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怒意,良久,才听到一声出去,她如释重负,逃也般的退出房间。 赵承颖在床边坐下,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安静得像是睡着了,想到这些年他们之间所经历的种种,心底发酸。 张少恒走进来,看到他的背影伛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敲门的手停在那里,无声的退了出去。 尽管消息封锁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还是传到赵夫人耳朵里,这日,戴春梅召来老大赵承宣,屏退了下人,开门见山的道:“你照实说,她的情况如何?” 赵承宣语气低沉的道:“并不乐观,大夫说命悬一线。” 戴春梅叹了一声,恨道:“这个曼明,气性也太大了一点,竟然敢拿枪指着老七,亏我一向待她不薄,这件事上,虽然我们赵家有愧于她,可是……若不是许振山自己不争气叫人抓着把柄握在手里,我们又怎能耐何得了呢!幸好老七没事,若真伤着了他,那就是谋刺,拿她七条命都不够换的。”絮叨了半天,想起静恩来,又是惋惜,“只是可惜了我的大孙女,那么点小人就没了娘。” 赵承宣因为上次的事,一直对许曼明有所愧疚,加之这次的事也是他主谋,看到她因此而受重伤,心里更加过意不去,现在又听赵夫人不光不念旧情,只是一昧埋怨,不禁道:“又没说一定就死了,不要说这种话,等会承颖回来听见心里不好受。” 戴春梅冷笑,“有什么不好受的,不过是说事实罢了,我倒觉得她死了也好,这样我们家也少许多麻烦,许振山虽然偿了罪,可曼明到底还是他的女儿,堂堂一个督军夫人,竟是叛军贼子的女儿,让老七怎么在人前立得住脚,这件事,我看早打算得好,我已在几位德高望重的家族里寻找适龄未婚的女子,等她一走,我就给他再续一房。” “妈。”赵承宣不满的看着她,戴春梅无所谓的道:“老七恨我也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赵家门第因为一个许曼明叫人瞧不起,她父亲获罪,我们没有休了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赵承宣见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起身道:“你自己决定罢,不用问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 赵承宣长腿一跨,几步出了门,留下戴春梅一人忿忿的坐在书房里。 从书房下来,看见赵承颖站在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竟没人通报,忙跑下去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人?” 赵承颖一脸疲惫,脱了帽子交给一旁的侍从官,在沙发上坐下,“刚进门,妈呢?” “楼上呢,喜鹊,叫夫人下来,说老七回来了。” 喜鹊答应一声跑上楼,迎面看见正下来的七姨奶奶,福了福,侧身让到一旁,忆妃眼里哪里有她,满脸欢喜跑下楼,朝他们过来,见还有大哥在坐,略收敛了些,站在那里,怯怯的叫了一声,“承颖,你回来啦。” 赵承颖看她一眼,恩了一声,不再开口,忆妃见他态度淡然,脸上笑意退去,站在那里,有些讪讪的。还是赵承宣看不过去,说道:“弟妹,你先回去,我跟七弟说两句话,等会让他到你房里。” “嗳,谢谢大哥,承颖,那我先上去了。” 赵承颖始终都没看她。 忆妃怏怏的上楼去。 佣人奉了咖啡来,浓香的黑咖啡,赵承颖扬手欲喝,停下来,打开一旁的糖罐子,往里面夹了些几块糖,赵承宣看着奇道:“以前从不见你加糖,怎么突然改了口味?” 承颖苦笑,淡淡说一句,“太苦了。”便不再多语。 赵承宣见他这样,知道他是因为许曼明的事情难过,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停了半晌,问道:“她怎么样?” 赵承颖喝了口咖啡,将杯子放在腿上,轻轻搅着,看着杯子里翻滚的小小的波浪,他的心仿佛也如同这咖啡一样沉浮,“已经醒过来了。” “那就好。”赵承宣松了口气,抬头看老七,却并无半点喜色,顿了顿道:“老七,不管怎么说,是大哥对不住她,回头替我向她说句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罢,等她身子好些,我会亲自上门给她赔罪的。” 赵承颖苦笑,摇着头道:“不必了。” 赵承宣奇怪的看着他,“怎么?” “她恨透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什么……”赵承宣没太听得懂他的意思,正要再问,赵夫人从楼上下来,看见儿子瘦了一圈,人整个憔悴下去,心疼的道:“你这孩子,只是不听劝,早叫你回来,非要在凌江做什么?都一个月过去了,她要好早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那都是命。” 赵承颖不说话,赵承宣也不开口,赵夫人在对面沙发上坐下,下了定语,“这次回来就别走了,那边我自会派人去照顾,另外,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些事不得不早做好打算,日前我已叫人订好了寿材,上好是金丝楠木,是父亲当时用下的子料,也算是我们赵家对得起她了。” 第39页 啪地一声,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咖啡溅在米色的厚绒地毯上,赵承颖站起身,高大的身材瞬间使空间变得狭小,赵夫人惊魂未定,目光发直的看着他,“你,你这是要造反哪。” 赵承颖冷着脸,一字一句的道:“她早醒了,就是怕你这样所以没告诉你,妈,我们的事你不要再掺和了!” “老七,妈也是为了你好,怎么能这么对他说话。” “还有你,赵承宣。” 赵承宣一时语噎,愣在那里,赵承颖冷冷的看他一眼,抬脚走了。 后面忆妃从楼上追下来,“承颖,你要去哪里?承颖,等等我,你还没看儿子呢……” 客厅里,赵夫人气得发抖,“为了一个许曼明,他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老大,你看见没?他还敢摔东西了,可怜我这孤老婆子,真是儿大不由娘,你爸若还在……” “妈,你少说一句罢,他本来就够心烦了。” “我还烦呢!军中因为许曼明是叛军的女儿对他多不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我想做恶人?曼明嫁过来七年,我何偿不是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待,若不是她父亲不争气,怎会有今天……” 赵承颖坐在车子里,缓缓朝远处驶去,外头天色晦明,大片的乌云从头顶飘过,天边滚过轰轰低鸣的雷声,似有雨意,车子走到一半,果然下起雨来,司机开了雨刷,寂静的车子里,只听见丝丝的声音,不一会,便有豆大的雨滴掉下来,接着,雨势渐急,噼里啪啦往下掉,路上行人抱头鼠窜,车子开进租界,赵承颖叫停车,他打开门,站在雨地里,一动不动的站着,他还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路上,她就站在那里,穿一条白裙子,像个女鬼,一个人在哭泣,可是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曼明,许曼明…… 他抬头看着天,任雨滴打在脸上生疼,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时光倒流? ☆、083、心疼 几个月后…… 夜深沉如水,乌云遮了半片月光,只余一片薄凉清辉斜斜透过窗子照进来,白色的长绒波丝地毯上竖放着一支缕空的红木盒子,里面飘出袅袅的烟,落下的烟灰将地毯烧出一个洞,屋子里檀香很重,离盒子不远,一只白玉似的手伸过来,是无意识的,她躺在地毯上睡着了,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大片的肌肤露在空气里,已经入冬了,屋子里才点了暖气,并不十分热,睡着她似乎也觉得了冷,缩着身子。赵承颖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情景,不禁心头一紧,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曼明醒过来,嘤咛了一声,说了句什么,赵承颖愣在那里,低头看着她。她额上有处紫红的瘀血,新伤覆着旧伤,不堪入目,他眸子里划过一丝疼痛,取过一旁的药轻轻替她擦了。 此刻,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很安静,像个瓷娃娃,他多想能一直这么安静下去,听佣人说,她今天又大闹了一场,屋子里的东西都摔碎了,吓得人不敢进来,张妈无法,找人过来按住,让护士进来给她打了针安定,才总算静了下来。 他替她盖上被子,把她露在外头的手放进被子里,抓住她的手,看见上面一道深深的勒痕,他眸底的颜色深了些,又不放心的看了她一心,起身走出去。 张妈就站在门外,跟在他身后下了楼,两人转到客厅,赵承颖负手站着,黑着一张脸沉声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绑她吗?” 张妈很委屈的道:“少奶奶今年药瘾发作,一直在闹,不给药就拿头撞墙,我没办法才把她绑住的。” 赵承颖知道这是实情,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张妈怯懦的看着他,“少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少奶奶一直这样可怎么是好?就不能想法子戒了吗?西医先进,不行去国外看病也行哪!” 赵承颖自己也很苦恼,当初她虽然醒过来了,伤口虽然愈合了,可留下心口痛的旧疾,每次疼起来在床上打滚,他心疼她,每次她发作起来就叫人给她打止疼剂,后来病渐渐稳定住了,但药瘾却戒不掉了,每次犯了病就摔东西打人,家里叫她闹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睡罢!” “是。” 赵承颖回到卧室,脱了外套抱着她睡下,她刚打了针,睡得很沉,身了有股淡淡的玉兰香,他将脸埋进她颈窝,沉迷于这一刻难得宁静祥和中,若是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就不会给她用那么多止疼剂,如果早知道,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怀里的她动了动,返身抱住他,偎在他怀里轻哝,“你回来啦。” 软软糯糯的声音,伏在他怀里,用两只小手勾着他的脖子,柔软的唇随即凑上来吻他,赵承颖没有回应,只是抱紧了她,她将舌头伸进他口中,想要汲取更多怡蜜,他渐渐起了反应,返身将她压在身下,他低下头,吻着她的唇,她的眸,热热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脖子,曼明咯咯的笑,用身子缠住他。 她今晚格外热情了些,叫得特别大声,赵承颖几次吻她,想堵住她的叫喊,都被她推开,她轻咬住他的唇,喘息着问:“喜欢吗?” “喜欢。” “我可以每天都这样侍候你,我的身子是你的,你可以随时要我。” 赵承颖的动作停止下来,撑起身子看着她,曼明抱住他,自己扭动着身姿去迎和他,“承颖,你要我做什么都好,我要打针,给我打针,承颖,你不是爱我吗?我没有药难受得快死了,你不想我死的对罢,我不要他们天天看着我,我不是犯人,承颖,承颖,你给我针,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这样,这样,还是你喜欢更激烈的,你不是爱我吗?” 赵承颖麻木的看着她,想笑,却笑不出来,眼眶有些泛红,看着她,紧紧抱住她,“曼明,求你了,别这样,我心疼。” 她跟着哭起来,委屈十足,像个孩子,“承颖,我想打针,我快难受死了……” 赵承颖突然很恨自己,心如刀割! 这世上还有痛,是比自己亲手毁掉了心爱的人更痛的?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赵承颖,你是个混蛋。 他宁愿她骂他打他,可是她这样低三下四的对他,像个妓女,让他心疼! 欲孽纠缠,昏暗的卧室里飘着袅袅的香,还残留着两人欢爱后的暧昧气息,他们却只能抱在一起痛哭。 赵承颖拿了衣服出去,里头是曼明欢天喜地的声音,“怎么才一针?我要两针。” “对不起少奶奶,少爷吩咐只给一针。” “承颖答应我的,你少唬我,我去问承颖,承颖……” 赵承颖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上了车,将衣服狠狠的摔在前座上,痛苦的抱住头。 张少恒坐在副驾位子上,看看他的样子,再见那边追出来的曼明被几个人拉回去,心里已明白了几分,跟着叹了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这半年来他的痛苦他全看在眼里,有时候特别替他心疼,可世上的事,谁又能真的说出对错呢?夙世缘份,就是有这点叫人无耐,自己的命运是无耐如何逃不掉的。 车子开出大半,赵承颖长舒一口气,直起身子,仰身靠在椅靠上,脸上满是泪痕,张少恒递过去一条手帕,他没接,用手抹了一把脸,看向窗外,冷冷说了句:“行辕。” 张少恒觑着他脸色道:“赵夫人刚刚来了几次电话说务必回家一趟,有要事。” 赵承颖冷笑道:“她还能有什么要事。” 张少恒道:“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长辈,你已经半年不登门了,再这么僵持下去,我怕伤了她的心,就是大帅在天有灵看见,也会怪你的。” 赵承颖沉默下来。 张少恒趁势对司机说了声回大宅。车子调了个头,朝后开去。 这半年来他生气,赵夫人何偿不委屈,她不过是为了他好,这世上哪个当娘的能害自己的儿子?电话里听说他要来,赵夫人心里高兴,面上还有些赌气,板着脸一言不发,一旁的柔媛与忆妃也都不敢说话,忆妃倒了杯茶,亲自给她端过去道:“妈,这是今年的新茶,你偿偿可好。” 第40页 看到这茶叶,赵夫人又想到那个儿子,用拳头捶着胸口直叹气,“养了他三十多年,到头来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对我。” 柔媛劝道:“母子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老七年轻,不过一时气盛,这不就回来看您了吗?车子一会就到,您先消消气,等会他来了您给他个笑脸,这不就把话说开了吗?” 赵夫人冷笑,“我听说那一位现在不成样子,又染了什么戒不掉的瘾,真是败坏门风,你说,我们赵家怎么娶了这么个儿媳妇?早知是这样,还不如,还不如……”她看了看忆妃,忆妃这两年生了儿子,见婆婆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好,又见许曼明那个样子,一直幻想着能把自己扶了正,听她这么一说,不禁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她,可是赵夫人不如了几声,到底是收了声,不再说下去,忆妃失望,连带脸上的光彩也没了。 柔媛在一旁看得好笑,不禁冷哼了一声,说道:“妈,您又说糊涂话了,上次老七跟您生气不就是因为您要给他续房嘛?您今天再这个样子,那老七日子就再不上门了。” 赵夫人赌气道:“他不来我还求着他不成,除了他我还有那么多儿子,不缺他一个。”说着说着声音已经哽咽。 柔媛上去替她拍着,“这是何苦呢,说句公道话,曼明虽有不是,到底跟了他那么多年,也生儿育女的,就是不看在她的面子上,看在静恩的面子上,也不能不管她。” “我又没说不管她,不过再添一房。” “阖城人都知道许曼明是赵老七的媳妇,您再娶一个,另一个要如何自处呢?若说是当家主母?另一个原配夫人还在,并未和离,若说不是,已按原配的仪式进了门?恐怕那一家也未必高兴,您就不要再想这茬了,我看承颖一门心思在曼明身上,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小夫妻自己过去。” ☆、084、出逃 赵夫人缄默,忆妃也是沉默不语,低头想着心事,门外,怱见佣人欣喜来报七少爷回来啦,三人立即脸上一亮,妃妃起身就迎了出去,柔媛只是看不惯,冷哼一声,扶着赵夫人起来,“妈,您可不能再提那档子事了,老太太这次八十大寿,正是要好好办一办,若闹得不愉快,那边怎么交待得过去。” “我知道。” 两人走出去,忆妃已捥着赵承颖进了门,赵夫人见他脸上又瘦了一圈,眼圈乌青,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心里有诸多埋怨,话到嘴边只成一声叹息,“来啦。” “恩。”赵承颖脱了帽子交给一旁人,把妃妃往外推开了些。 忆妃自己又凑上去,“承颖,你吃饭了没?想喝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备去,天佑已开始学语了,前天叫了爸爸,只可惜你没听见,我叫奶妈抱来给你瞧瞧,奶妈,奶妈,快抱小少爷过来,奶妈……” 扬声叫了一会,不见人来,讪讪冲他一笑,“这奶妈平时不叫总在跟前,关键时候不知又跑到哪去了,承颖,你先跟妈说话,我去找找他,一会就来。”她松开手,赵承颖才得已解脱,朝客厅走来。 柔媛已识趣退下,只余赵夫人一人在座,目光指指对面的位置,“坐罢,这次找你回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老太太八十大寿的事,你父亲在世时最是孝顺,头头病着时,还一直念叨着,心里很遗憾,不能亲自替老太太过寿,现在你父亲去了,我们得替他把这个心愿给了了,老太太自己不愿太操办,但我们做儿女的不能不替她想着。”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看着他。 承颖道:“一切都听妈的意思,奶奶八十大寿,是必定要好好贺一贺的,我会交待下去,让他们尽力操办。” 赵夫人点点头,“如此,我也放心了。”又沉默了一阵,母子两个有些尴尬。 赵夫人低着头道:“承颖,我们母子当真竟生份了不成?” 承颖听了这话也挺伤感,说道:“怎么会,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 赵夫人眼眶有些泛红,“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赵家好,你父亲打下的江山,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人,曼明那孩子,我何偿不心疼,只是你现在年轻新继位,诸多事情不能自己,我虽不在军中,可一些事情也都知道,你现在站不稳根基,东晋军趁机蠢蠢欲动,万一到时发兵,没有支援,那北地三省岂有不受苦的道理。” “我都知道,妈,别说了。”他不愿再听下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若不是他一时糊涂作下决定,现在他们也不会变成这样,许曼明也不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早知如此,他根本不会继位。 赵夫人不再说下去,佣人奉了茶过来,两人默默坐着喝茶说话,末了赵夫人起身看看时间道:“行了,你去看看妃妃罢,你一年半载不回来,她一人带着孩子也着实辛苦,还有天佑,那孩子赵发招人喜欢了。” “是。”赵承颖起身上楼。 忆妃听见门口脚步响,便冲过来拉开门,一见是他,欣喜得扑上去抱住他,“承颖,我想你想得好苦。” 赵承颖木讷的被她抱着,挪进屋里关了门,忆妃捧着他的脸,见一脸疲惫,脸上并无过多欣喜,甚至连一点思念的表情都没有,心里不禁难过,“你一点都不想我跟孩子吗?” 赵承颖叹了口气,推开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我很累,忆妃,让我自己静一会。” 忆妃心头一恨,咬咬唇道:“你根本就不是想来见我们母子,你是为了不想听妈唠叨,躲清闲才进来的是不是?” 赵承颖漠然不出声,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眸,做了要睡的打算,根本不听她在讲什么。 妃妃过来拉起他道:“你给我说清楚,赵承颖,我们母子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赵承颖皱皱眉,被她揪起来,看着她又是气又是流泪的脸,心里有丝内疚,可是他要怎么开口? 怔怔的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当初让自己心动的那丝痕迹,却发现她满头珠翠,妆容极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人前卖唱,可眼神中带着倔犟的忆妃老九了。 他抚抚她的眉目,竟再也找不到当初的痕迹,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他那时候怎么会觉得她像曼明? 突然被他温柔的抚摸,妃妃心里划过一道热流,抱住他的手搁在胸前,“承颖,别再伤害我了好吗?我是真心爱你的,我跟儿子永远在家等着你,我知道你现在脱不开身,不要紧,我会一直等你的。” “忆妃。”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忆妃抬头望他,看到她眸子里的期许,赵承颖又不忍再说出口,迟疑了一会道:“你过来这么久,还不曾回去看看家人?想不想家?我叫人送你回去。” 忆妃怔了一下,随即露出悲伤,“你这是……要送我走吗?” 承颖道:“别瞎想。” “别骗我,我跟你这么久,我知道你的性子,你若没有打算好的事情不会轻易露出来的,承颖。”她抱住他,“我愿意等你,我愿意做小,只求你别赶我走,我也不再妄想跟她分享你的爱,你就好好爱她好了,我会跟儿子一直等着你的,直到你回心转意。” 听着这些动情人的告白,赵承颖欲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长叹了一声,有些事情,开了头,便注定了收不住尾。 ◇◆◇ 卧室光线晦明,无线电里是播音员平缓柔美的女声,信号干扰,偶尔会有呲啦的声音划过,许曼明穿一件宽松家常衣服坐在地毯上,地毯是新换上,簇新的颜色像一蓬上好的粉绒花,她把无线电放在腿上,听着里头的话,静静的,不出一语。药瘾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人整个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眼圈浓重,披散着头发,未拉严的窗宽露出一迟宽的缝,背光而坐的她,被窗外天光的线条给她勾勒出身影轮廓,像晕染了一道光圈,淡淡地笼罩着她。 第41页 她手腕用棉布条搓成的绳子绑在床脚上,打了死扣,绳子的长度刚好够她来去洗手间,却出不了房门。 张妈端着药走进来,见她静静的,倒有些诧异,往常这个时候总要闹一闹的。 她走过来,把药放在一旁,过去扶她起来,“少奶奶,该喝药了。” 曼明听话的把药喝了,张妈更是疑惑,看着她,欲言又止。 曼明抬头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容淡淡的,表情从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张妈捂着嘴,有些哽咽,“少奶奶,您终于好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曼明笑笑,笑容寂廖,“我心里,其实是清楚的,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少奶奶……” “张妈,不要绑着我了,我好了。” 张妈点点头,伸手去给她解绳子。 曼明定定的看着她的手,眸子在昏暗中划过一丝锐茫,张妈解开绳子,过来扶她,“少奶奶,我帮您梳洗一下,我这就叫人通知少爷,说您好了,这些日子少爷为了您也吃了不少苦头……啊……” 曼明返手将她推倒在地,张妈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她身子一闪,跑出了屋子。 此时是下午,屋子里的佣人不多,曼明赤着脚跑下楼,进了厨房,通过那道暗门逃了出去。 她要逃,她知道她要死了,再不逃就要死了。 可是她要离开他,哪怕是死,也不要死在他面前,她要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一辈子怀着愧疚过日子,哈哈,哈哈哈! 曼明仅着一件半旧的单衣,赤脚跑在雪地里,脚底刺骨的寒意直冲至头顶,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可是自由的快乐叫她快乐,忍不住笑出来,却发现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泪流满面。她要他痛苦有什么用?她要的不是让他痛苦! --------------------------------------------------- 今天八千字更,还有五千字,我尽量快点更上来。 ☆、085、雷宇痕 曼明过了门哨,保安见她那个样子,稍一怔忡就被她跑了,疑惑得朝后看看,对同伴说:“今儿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就奇事。” 另一人道:“小心当差罢,最近督军府上不太平,万一出了事,我们担待不起。” “是呵,怎么督军府突然调那么多守卫?是不是信不过我们?” “高官命金贵,前阵子那三位师长突然放弃军权,阖家灭门,死光了倒好,若有一个活下来,督军府也怕寻仇不是……别想了,不关我们的事,今儿中午我带了瓶酒,我们哥俩喝两盅。” 两人勾肩搭背的进去,一队车从时面快速冲出来,按喇叭已来不及,直接冲了过去,兄弟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这是?刚刚那不是督军府的车?” “那个女人是……” “七少奶奶?” “不像不像,七少奶奶我见过,好金贵一个人,怎么会是那副样子?” “也是,不过话说,有好阵子不见七少奶奶出门了。” 两人不及细想,过去合力将被撞坏的门杆扶起重新摆正。 曼明走的是后门,车子绕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她不能耽搁了,好在家门口这条路还算熟悉,卧室后阳台正对着后门,她有时清醒过来,趁休息的时间已观察过地形,只要从小公园绕过去,便有一道小门直接通向大路,她当然不能走大路,她要拐进巷子,无论如何,先出了租界再去。 外面冷得刺骨,她双脚冻得发麻,地上的小石子硌得脚生疼,像踩在刀刃上,空气里似乎带着冰渣儿,每呼一口气,她便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疼,嗓子里似有千万把刀子划过。沿途有不少人看她,她知道自己样子狼狈,引人注目,这样太过危险。抬头看竹子上晾有衣服,不知道是谁家的,黑色粗布的棉衣裤,她躲在暗处,看了一会见没人,才过去偷了过来,又顺手拿了双鞋。 换上衣服,曼明看不样自己的样子,单只想象一下,也知很笨重,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抄了小路飞快跑去。 远远的,似乎还能听见身后汽车追来的声音,曼明不停的往前跑,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被抓回去后她绝没可能再跑出来,她不要回去,她要离开他……信念支持着她,曼明迎着风往前飞奔,眸子坚定的看着前方,仿佛希望之光就在前方。 天渐渐黑了下来,曼明出了租界,四处躲藏,傍晚时分,城中就响起了戒严的防空警报,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捉她,她找了条漆黑的巷子,缩在楼梯下面取暖,身子越来越冷,她知道是药瘾发作了,似乎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很难受!意志力渐渐变得薄弱,她开始后悔跑出来,若是在家,求一求,或许他们是肯给她药的…… 毒品让她意识混乱,正义与邪恶在脑子里较量,她痛苦的呻吟着,这幢类似贫民窟的旧建筑,漆黑发潮,阴湿的地板上渗着污水。这样破旧的地方,应该是安全的罢?她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跑得太累,或者难受的晕过去,她醒来时,已经很晚了,楼道外有月光洒进来,是后半夜了,药瘾熬过去了,曼明动了动身子,从里面出来,巷子里漆黑一遍,她走了两条街,除了醉汉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她身无分文,肚子饿得咕咕叫,若不是白天的时候偷了身衣服,她真的会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街头了。 赵承颖非常聪明,她不能回娘家去,也不能去找许曼孝,会连累他们,不知不觉来到珊珊珠宝行,这里早已下班了,她抬手敲敲门,没人应声,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事,她不知道珊珊从香港回来了没有,赵承颖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拆了电话。 曼明缩着身子在门前坐了一会儿,无耐离去。 寂静的街道突然热闹起来,曼明抬头看看,原来是到了舞场,交际花跟舞女们在门口迎来送往,衣着光鲜的男子与眉目如画的女子捥手乘车而去,曼明突然想起,有一年,也是这样的深夜,她打麻将回来,看见赵承颖捥着一个女人的手上车离去,那个时候她们结婚已经三年了,三年的婚姻平淡如水,他在外风流倜傥,她呢,整日跟阔太太们打牌消谴。她时常想,究竟结婚是为了什么? 她一直觉得她这段婚姻是个错误,不止一次跟他提离婚,每次他都气得拂袖离去,可是她不明白,明明不爱她,为什么不肯放她走,后来的后来,她才终于明白,他要的,不过一段稳定的婚姻,他出身名门,又是领袖后人,他希望别人看到他光明正大的一面,而婚姻美满幸福,便是那“光明正大”重要的凭证。 脚步不由自主的走过去。门口的保安见她形似乞丐,便露出恶俗的嘴脸,无情的驱赶,“哪来的要饭,快滚快滚,这儿没有吃的给你,别坏了大爷的兴致。” 曼明退了几步,低下头。 几个穿着黑色衣服人簇拥着一个满脸胡子的人往里走,听见声音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侧了侧目,身边的人便跑过去喝道:“喂,五爷问那边发生什么事?” 保安立刻躬着腰过来说:“没事,一个要饭的,被我打发走了。” 那人朝她的背影看了看道:“像是个女的呢?” “女要饭的。” 五爷扶着烟袋,朝那背影深深看了一眼,抬了抬手朝前面一指,手下人立刻会意,几人上前将那乞丐捉了过来,五爷看见,那是个长相挺标致的脸,白皙的脸蛋略显苍白,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披在肩上,她虽然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可从那一头长发上便知她是富贵人,那时候烫头发并不是人人都出得起钱,一双手细白修长,保养得这么好,不像是干粗活的人。 曼明漠明受辱,被人捉住双手,动弹不得,只能用一双恨意的目光瞪着他,“为什么抓我,放开我。” 第42页 五爷哈哈一笑,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用一根手指轻轻挑起她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满意的点点头道:“想不想过好日子?只要你点头,我可以让你挣很多钱。” 曼明看着他,咬着唇不说话。 五爷见她在考虑,眸子里露出满意之色,朝那两个人示意他们放手,曼明得以解脱,揉着被抓疼的手腕,斟酌了一番问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五爷见她问话巧妙,不禁对这个女人又多了几分好感。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进去谈。” 曼明看看那洞开的华丽的大门与喧嚣的如另一个世界的“夜巴黎”,深呼了一口气,抬脚走进去。 五爷的办公室相对相静一些,他让人奉了热茶,又准备了些吃的给她,曼明实在是饿极了,也顾不得许多,把饭菜一扫而光,拘束的坐在那里,接受五爷的目光审视。她暗地里瞧着他们像是黑帮性质。 五爷见她目光直盯盯的看着她,毫不避讳,心里倒有几分欣赏,一般人见了他总要让上两三分,她毫不怕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曼明反问道:“名字重要吗?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五爷哈哈一笑,“有意思,那你也不会告诉我你从哪里来喽?” 曼明道:“不知道的话对你有好处。” 五爷眸子里露出些许探究,看她的目光多了些戒备,曼明笑着道:“怕了?” 五爷哈哈一笑道:“我雷某人还从没有怕过什么?不管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了我雷老五的地盘就得听我的。” 曼明不卑不亢,“五爷是个磊落人,既然我们各取所需,那有件事我必需要提一提,我可以替你做事,但我不要钱。” 雷老五诧异的看她一眼,“那你要什么?” 曼明道:“我只要一张火车票。” 雷老五看她的眼神更多加了几分顾忌,“你究竟是什么人?听说督军府走失了重要的人物,难道今天下午拉响的警报跟你有关?” 曼明笑笑道:“你看我像吗?” 雷老五突然掏出枪来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吓得曼明身子一震,不禁往后退了退。 雷老五道:“我不想惹事,若你真的是督军府的人,立刻从这个屋子走出去,我就当没有见过你,否则,为了安全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反正杀了你一了百了,抹了痕迹,烧了衣服,这世上没人知道你来过。” 曼明倒也不怕,只是笑着道:“五爷是生意人,有笔帐是势必要算一算的,杀了我你不过浪费一颗子弹,留着我,却能替你赚一笔不小的数目,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雷老五看她如此镇定,也渐渐相信了她不是督军府的人,定下神来道:“如此,你就留下来,我有一间地下赌场,原本有个人在管理,她这两天去了上海,需要你这样的美人儿去捧捧场。” “成交。” 曼明受了几天训练,学发牌技巧,她学得快,很受老师赏识,只是雷老五后来发现她是有药瘾的人,不禁对她的身份更多了几分猜忌。后来见她应对自如,游刃有余,替赌场赚了不少钱,一时不好去管,并吩咐人按时给她提供药剂,反正只等他的从从上海回来,就可以打发她走了。 ◇◆◇ 白天的“夜巴黎”格外冷清,雷老五的办公室来了位神秘的客人,紧闭的房间里,两人对话低沉,气氛沉重。 雷老五语气有些生硬,“北铭军跟东晋军关系正紧张,你这么过来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坐在他对面的人背着光,面目不十分清楚,声音却很温和,并没他那样紧张,反而有种豁出去的满不在乎,“我回雷家认祖归宗他们能拿我怎么样?你放心,我不会久留,找到人我就走。” 雷老五道:“说得轻巧,你可知你找的是什么人?”那人不说话,雷老五叹了口气道:“宇痕,不是我不帮你,你醒醒罢,你回雷家认祖归宗我很高兴,可你现在已经跟霍督军的千金结了婚,就不要再想着那个什么许曼明了,赵老七怎么可能让给你?” 雷宇痕缓缓的道:“他对她不好。” “再不好也是人家夫妻间的事。” “我听说她逃走了。” 雷老五静了下来,半晌道:“你怎么知道的?” 雷宇痕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五哥,你在宣城人脉广,曼明一个人没有通行证逃不出城的,她一定还在城里,你帮我找到她,我要带她走。” 雷老五看着他如此痴迷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我只答应帮你找找,但是……如果两天内找不到,你必需走,我只能保你两天内的安全,再久了,我怕会兜不住。” “我知道,谢谢五哥。” 雷老五抽着烟袋,回过身,突然想起赌场里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她会不会就是许曼明?可是随即他又摇摇头,许曼明是赵家的七少奶奶,怎么可能是个瘾君子呢?不可能。 夜色宁静,落地窗洞开着,寒冷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撩拨着白色的窗帘,曼明坐在床上给自己打针,细白的胳膊上是满止疮痍的针眼,她仰着起,十分享受的闭着眼,毒品的奇幻感觉让她的灵魂暂时得到快乐。 药性渐渐过去,冷风激醒了她,曼明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天边高悬的明月,将身子靠在窗子上,她在这里已经一个月了,督军府找不到不会善罢甘休,雷老五是个精明人,虽然暂时被她糊弄过去,但很快就会发现她的身份,她不想惹毛他,这两天她私下打听,那个原本管着赌场的女人这两天就会回来,她也暗暗存了一笔钱,可以让她到别的地方生活一阵子,现在,她只求雷老五说话算话,能把她送上火车。 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沉思,曼明拿过一旁的浴衣披在身上过去开门,“谁呀?” 是底下的发牌手小唐,“五爷来了,请你过去。” “我知道了,换件衣服就下去。” 这间赌场开在地下,上面是她住所与办公室,五爷很少过来。 曼明换了件旗袍,走到镜前在脸上补了些粉,擦了唇膏,鲜红的颜色衬着她黑色绣花的旗袍分外妖冶诱人。 她走下楼,立刻有人叫她“丽姐”,她在这里的名字叫丽姐。 曼明笑着与人周*旋,“周老板,好久不来了,今天手气好哇,哪里,你又说笑。” 来到办公室,她叩了叩门,听见里头说进来,她才推门进去。 “五爷。” 雷老五坐在办公桌后抽着烟袋,目光带着几分打量瞅着她,曼明端端站着,被他这样盯着并没觉得不自在,反而把脸一扬,冲他露出抹妖艳大方的笑容,“五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五爷也笑,“这两天你做得不错,你很适合做这行,有没有兴趣考虑留下来?替我打理赌场?” 曼明道:“谢五爷赏识,只是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雷老五笑笑,对于她这样的回答,也不意外,将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这是你要的火车票,还有一张银票,数目不多,是你应得的。” 曼明过去拿了信封,看见里面的火车票,心潮一阵澎湃。“谢五爷。” ☆、086、你是谁 雷老五看看她,若有所思。 曼明只顾着高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再次道了声谢便转身出去了。 雷老五摇摇头,无论如何也把她与督军夫人联想到一起,那样荣光高贵的一个人,怎么会离家出走呢?不会的,她的身份他暂时没空去想,就算真的是,过了今晚她就走了,左右是影响不到他的生意的,倒是宇痕叫他操心,叔叔去世的早,只留下他一个苗子,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让他涉险,丽姐若真的是许曼明,他更加不能让他去找她,打定了主意,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喂,是我,丽姐明天就走,你安排一下,不能出差子。” 第43页 曼明低着头走路,不防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抬起头,见是个陌生的男子面孔,出于职业本能,她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撞着您了老板,小何,来招呼一下。” 小何走过来,“老板第一次来罢,这边请。” 曼明交待,“送怀饮料,算我头上。” “好勒,老板请这边请。”周德全脱了礼帽朝她走的方向张望,小何在这种场何待久了,早知他心意,笑着道:“老板怎么称呼?” 周德全没说话,他旁边一个人代答道:“睁亮你的眼,这位是巡警队周队长。” “呦,周队长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周队长不要见怪。” 他带他们到一个包间坐下,“周队长先坐一会,我这就找人过来招呼。” 周德全叫住他道:“刚刚那个女人是……” “哦,您说丽姐呀,她是这里的经理。” 周德全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出去罢。” 那人走后,小陈过来替他倒水,一边朝外张望道:“顾川怎么还不来?这小子还以为自己是队长呢?也不看看现在是谁的天下,能留他一条活命就不错了。” 周德全端起杯子喝水,过了一会问:“听说,顾川以前跟着郑世均干活?” 小陈道:“可不是,还被派去秘密执行了一项任务,回来对我说话的语气都变了,牛得狠,呵,郑世均失势,要不是上面有人替他说了话,他枪决了,还能留到现在?” “执行了什么秘密任务?” 小陈道:“好像是关押了一个犯人,那时候闹得挺凶的,对了,跟我们局里关着的那个犯人沾点关系,好大一个人物,我一时想不起来。” 周德全也不再问,过了一会,小陈突然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好像是督军夫人。” “什么?” “督军夫人,那时候叫郑世均劫持了,就是顾川去看着的,最后帮助夫人逃跑,将功补过,才保住了这饭碗。” 周德全脸色表情沉重了些,低着头不说话。 正沉默着,房门被推开,顾川从外走进来,“就要换班了又来一批犯人,忙到现在才算完。”他走进来,朝周德全行了个礼,“队长好。” 周德全点点头,打量了他两眼,“你……从前在郑世均手底下做事?” 顾川不解他怎么突然这么问,摇摇头道:“没有啊,怎么了?” 周德全道:“算了,有一个犯人,看着很眼熟,我拿捏不准,想让你帮我看看。” “谁?” “督军夫人。” 小陈手里的茶壶抖了一下,差点掉在地上,“督军夫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顾川也看着他。 周德全叹了口长气,缓缓的道:“你们以为我这差是好当的,不过是提着脑袋做事罢了,谁也不能得罪,像我们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可督军夫人那样的尊贵人,怎么也这么想不开。”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看他们,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头前全城警戒,说是捉拿要犯,你们当是谁?是督军夫人离家出走,因为督军纳姨太太的事。” 两人张大嘴巴,“怎么可能,那……您说刚刚见那女的就是督军夫人?” 周德全摇摇头,“吃不准,我也只见过督军夫人一面。”他看着顾川,“听说你从前看押过督军夫人,还保护她立了功,想让你看两眼,是不是她,若真是,这回我们兄弟可就发财了,赏金有一千大洋呢。” 小陈兴奋的道:“队长,您发财,兄弟跟着喝口汤就好了,顾川,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认不认识督军夫人,你不是跟我们说你救了督军夫人一命吗?” 顾川始终沉默着,过了一会道:“认倒是认识,只是……督军夫人那样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他还是不些不信,上次放她走了以后,郑世均将他毒打了一顿,关进了监狱,他原以为自己会跟着获罪,没想到过了一阵子便有人来把他放了,说没事了,那时候,他才知道郑世均失了势,赵承颖继了大帅爵位,想起那天晚上督军夫人跟她说的话,他心里总是后怕,若当时一念之差没听她的,恐怕现在他早就见阎王了,瑞秋也一直惦记着夫人,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就离家出走了呢? 来不及细想,周德全便起身拉着他来到外头,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最后锁定一个穿黑色旗袍的女人,“就是她,你看看,是不是督军夫人。” 顾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骇然一惊,“真是她?” 周德全两眼放光,“你说什么?是不是督军夫人?” “是。”顾川肯定的道。 周德全点点头,“你们两个在这儿守着,不要让她跑出去,也不要惊动任何人,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我去禀报了督军,调派了人手过来再说。” “是。” 周德全迅速下楼消失在门口,顾川与小陈两个警戒起来,拨了枪藏在胸口,手扶着枪托,随时准备开战。 走廊的另一边,灯光的阴影中,一个人静静的看着他们的举动,眸子里崩出寒光。 小何走过来道:“五爷,那几个人是巡捕房的人,走掉的那个是巡警队的周队长。”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办案子?” 小何摇摇头,“不清楚,好像不是,不过他们对丽姐很感兴趣,还问了几句。” “丽姐?” “是,周队长跟我打听周队长是什么人?刚刚进去的服务生也听到一两句他们的谈话,好像是在说督军夫人什么的,她没听仔细,那伙人很精明,说重点时就让她退下了。” 雷五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是。” 曼明在底下招呼完客人,上楼收拾东西,刚刚一进门就被站在那里的人吓了一跳,“五爷?您怎么在这里?” 雷老五板着脸,二话不说给了她一个嘴巴,曼明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倒,身子站立不稳,趴在地上,扶着肿起来的半边脸颊看着他,“为什么打我?” 雷老五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立刻收拾东西给我走,不要带累我。” 曼明知道她的身份暴露,也不分辨,站起身道:“我这就收拾东西。” 雷老五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包袱给她道:“这是你的东西,若是别人我早就将你灭口了,可是看在另一个人的面子了,我放你走,出了这院子,能不能安全上火车,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曼明听出他话里有话,问道:“不知五爷所指的那个人是谁?” 雷老五缄默,曼明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了,就此别过,五爷的恩情,曼明日后再报。” 雷老五惊讶,“你真的是许曼明?” 曼明一笑,“有人跟你找过我?” 雷老五诧异的看着她,闭口不言。 曼明道:“外面在找督军夫人不假,可没几个人知道督军夫人叫许曼明。” 雷老五在她的注视下,别过脸道:“你走罢,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曼明知多说无用,拿了东西转身出门,外头五爷已安排了人,等她一出门就引着她来到后门,两人顺着一条漆黑的小巷走了许久,将她带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下,“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小心。” 曼明点点头,“谢谢你。” 小何一笑,“同事一场,不必挂齿,你自己要当心。” “我知道,谢谢。” --------------------------------------------------- 昨天没更新,非常抱歉,我明天早点更。 ☆、087、他不会让我走的 曼明看了看周围建筑,应该是城北一带,这一带偏僻,也是痞子聚集地,此时夜已深了,四处漆黑,唯有远处几幢人家透出点点灯火,曼明加快脚步往前走,看不清脚下,几次被跘得差点摔倒,她趔趄一下站稳身子,踢到一只空酒瓶,叮咣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第44页 一旁发出一声呻吟,接着是男子怒吼,“什么人踩着老子了。” 曼明忙道歉,才看清还有个人躺在地上,“对不起,我没看见。” 那个醉汉起身看看她,没看分明,又嘟哝一句躺下了,曼明也不敢大意,忙小跑着走了。 她慢慢朝火车站的方向去,只求一夜平安无事,顺利上车,她不认识路,天晚看不清,大概走了两个时辰,折返好多次才终于找到火车站,天色昏明,天边翻出鱼肚白,曼明坐在火车站的长椅上,长出了一口气,一旁有妇女在兜售茶叶蛋与热豆浆,曼明买了一点填肚子,找着车站工作人员,询问了自己所坐的班次,大概还要一个时辰才能上车,她算算时间还早,找到公用厕所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五爷给她收拾的包裹里是两件平常的衣服,她挑了件素色的换上,裹了黑色大衣,外面看与一般人家太太无异,身上仅有的两件首饰都是劣质的,五爷拿来给她应付的,曼明也不计较,那种地方工作,天昏地暗,谁看得出你戴的是假钻石。 她将取下来的戒指放到一旁台子上,打开水龙头去洗手。 突然身边窜出来一个小孩,抢了戒指就跑。 “喂,小偷……”曼明向前追了两步又停下,反正不值钱,让他拿去好了,她收拾了剩下的东西,提着包裹出去。 长长的汔笛声过去,有人来请上车,曼明随着人潮往月台走。越过无数的头顶,看着远处青白天空,心里有些难过,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城市,到如今,竟像逃荒似的就这么走了。 曼明红眶有眼泛红,她眨眨眼睛,逼退眼里的泪,人很多,有了刚刚小偷的经历,她紧紧把包袱抱在胸前,身后的人往前挤,曼明也随着人潮往前挤,突然不知谁推了一把,接着人群混乱起来。 砰地一声锐响,不知谁放了枪,人们像炸了锅似的,四下逃窜开,曼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跟着人群跑。 混乱中根本看不清脸,曼明跑着,突然有人拉她的胳膊,曼明本能的往回扯,“放开我。” 她转身去看,当看清来人面貌时不禁诧异,“你……宇痕?” 雷宇痕警戒的看了看道:“跟我走。” 曼明跟着他来到一处偏僻地方,这里人少了些,但他仍不能放松警惕,他脚步飞快,曼明只能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雷宇痕将她拉到出口,见那里守着几个大兵,持枪站着,把人群往里逼退。 雷宇痕皱了皱眉道:“晚了,他们已经封锁了出入口。” 曼明道:“那怎么办?” 宇痕道:“跟我来,到那边看看。” 两人在人群中趁乱找出路,曼明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脸上那道醒目的疤痕,有些疑惑,但现在非常时期,又不能细问,不过想也知道,他那时候漠明失踪也一定是跟她一样的原因,肯定也吃不了少苦。想到这里,由此再想到父亲已经去世,赵承颖忘恩负义,居然骗她……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只顾难过,脚下一不留神踩空楼梯,啊得一声掉下去。 宇痕手快,一把抱住她,帖着他的胸口,曼明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温热的拂过自己的脸颊,脸上不禁一红。宇痕也有些尴尬,咳一声道:“你没事罢?” 曼明摇摇头,“没事。” 宇痕四下看了看,带她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暂时在这里躲着罢,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末了又加一句,“赵承颖派了一个团的人过来捉你,看来他是铁了心了。” 曼明不语,苦笑着低下头。 她就知道,他是不会放她走的,他并不是舍不得她,他只是不甘背负妻子背弃自己的恶名,他那个人,一向注重名声。就像他死也不离婚,是一个道理。 看到她脸上苦涩的表情,宇痕从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缓缓吐了一口烟雾道:“那年,我没回去是因为我被通辑关了起来,我想回去通知你的,可是已经晚了。大小姐,你……这一年多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曼明道:“一言难尽,总之,我想离开宣城,宇痕,你要帮我。” 雷宇痕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曼明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又想起来道:“你脸上的伤是……在监狱里留下的吗?他怎么下手那么狠?关押着的犯人,我军中向来是认罪就好,从来没有打罚犯人的规矩。一定是你跟他们拗着来,你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该多学学。” 她伸手去摸他脸上的伤口,宇痕有些躲闪,脸渐渐红起来。 曼明没有注意到他这些细节的变化,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宇痕道:“我是来找你的。” 曼明一怔,宇痕道:“我一直想见你,那次我不告而别之后我就一直担心你,后来听说你被劫持了,我很着急,只是当时被关着没有办法,再后来,我听说你平安回来了,也就放心了,父亲的事我也尽力了,只是没办法,北铭军的事东晋军不好插手。”他看看她,欲言又止,“我结婚了,你知道吗?” 曼明道:“我知道,上次碰见霍小姐,她告诉我了,祝贺你宇痕。” 宇痕脸上并无过多喜悦,苦笑着道:“她对我不错,当时父亲出事,许家获罪,我也受牵连关在在狱中,是她救我出来,替我安置母亲,带我回北平,霍督军很赏识我,在军中给我谋了职位。” 曼明听他说着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很是感慨,也很欣慰,“曼君死了,曼孝与家里不亲近,我……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整个许家都败落了,幸好你还很好,宇痕,我希望你能幸福。” 宇痕看着她的眼睛里真挚的祝福,心隐隐发疼,她还是不记得他。 “你愿意跟我回北平吗?” 曼明看着他略一怔忡,摇了摇头。宇痕蹙眉道:“为什么?” 曼明苦笑着,看着那边搜索的队伍已越来越近,人群被聚在一起,士兵们手里拿着一张画像,人群被分成两拨,男的放行,女的则要留下来,一一接受查看,有个女子的家人稍有反抗,便被士兵粗鲁的用枪托砸在脑袋上,瞬间血染红了半个脸庞,狰狞无比。 稍远处,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被士兵簇拥着朝这边走过来,他穿着呢军大衣,威武的身材与不苟言笑的冷峻脸庞让人望之生畏,这样一个人,居然是跟她同床共枕近十年之久的男人。 为何还是这么陌生?她从来看不懂他,她一直都不够了解他。 他那么残忍,为了找到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呵,她竟忘了这一点。 看着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那个人,曼明心里的希望渐渐碎成渣,破灭了。 地上一张画像随风飘过来,曼明看见上面清晰是自己的样子,脸上笑意更加苦涩,心里某处像被扎针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某些不容忽视的现实,是她太天真了哪。 “我走不了的。” 宇痕道:“可以的,相信我,只要我们出了火车站就有人接应,我一定可以带你离开宣城的。” 曼明摇摇头,“他不会让我走的。” “到了北平,就不是他说了算的。” 曼明苦笑,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叶,“宇痕,你信命吗?” 宇痕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一时没法回答,曼明接着道:“有些人的命是命中注定,就好像我注定了要这么活。” “你可以选择。” “我九年前是可以选择逃跑,但是我没有,为了家族利益留了下来,我以为总会有改变,可是永远不会有改变的宇痕,九年前我不走,是因为我知道我逃婚了,父亲会因为我受连累,许家会因此败落,而现在许家已经败落,但我仍不能走,因为我走了,会有更多人因为我而死。赵承颖那个人,心太狠,做事太绝,就好像他爱一个人,可以给她无上荣耀与财富,但也能让她死。” 第45页 ☆、088、绝不姑息 宇痕痛苦的看着她,“大小姐,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我自己。”她朝他微笑,眸子里含着泪光,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凄美的笑容,心突然感觉一阵锐痛,想要伸手拉她,而她却后退一步,脱掉他披在她肩上的大衣,如同自愿褪去羽翼的天使,“宇痕,保重。” 她转身朝那边跑过去。宇痕想抓她,却只撕下她一片衣角,她身子已经越过挡墙,出现在搜捕人员的视线中。赵承颖冷冽的目光望定她,眸子里情绪阴晴不定,低下头朝身边人耳语几句,一小队人马立刻分开人群,朝这边过来。 雷宇痕看着她朝他走过去,那道绝然的背影叫他难过,悲伤的情绪难以掩盖,按着发疼的胸口,几乎快不能呼吸,造化弄人,如果他们这辈子没缘份的话,为什么还要让他遇见她?既然遇见了,为什么又一次次让她从他身边走开?为什么偏偏让他爱上她? 许曼明,难道你真的不记得,那一年橱窗外的男孩? “让开让开。” “快,夫人在这里。” 许曼明抬起头,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隔着数千人群俩俩相望,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笑意,她动了动嘴唇,朝他说了句什么。 离得太远,赵承颖没会意,只觉得她的笑容太过凄美动人,突然,她拨出身旁一个士兵枪里的枪,朝前开了一枪,砰地一声,巨大的声响震惊了在场的群众,原本被围隔起来人惊惶逃窜。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督军受伤了,叫大夫。”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曼明举枪返手指住自己的太阳穴,赵承颖直起身子,看到这一幕,心惊魂未定,冲口而出,“不要……” 曼明苦笑,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闭上眼,扣动板机,千钧一发之际,李贵身子向前一扑,将她扑倒在地,枪跌出去很远,同时扑出去的还有雷宇痕,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拉住,“宇痕,你不能去。” 雷宇痕回过头,发现雷老五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他紧紧拉住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戒备的站在四周。 雷老五道:“这是北铭军的地盘,不要轻举妄动,跟我走。” 宇痕哀求的看着他,“可是曼明她……” “宇痕,你已经结婚了,霍小姐刚刚从北平来了电话,要你马上回去。” 宇痕只是看着许曼明的方向,咬着牙不语。 雷老五叹了口气道:“宇痕,婶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想到母亲,宇痕犹豫了一下,雷老五趁势将他拉走,两人在保镖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出了火车站。 站台的另一头,许曼明被李贵从地上扶起,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不能撼动他分毫,“放开我。” “夫人,得罪了。”他挥手招来两个人,“送上车。” “是。” 看到她平安无事,赵承颖长松了一口气,捂着手臂坐在地上,背上已是一片冷汗,他不敢想象,若是她那一枪真的打下去,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督军,您没事罢?快把车开过来。”两个侍从官小心扶他坐上车,朝医院急驰,赵承颖仰身躺在椅靠上,冷声道:“先回家。” “督军,您的伤口要快点处理,子弹也要快点取出来。” 赵承颖没接话,只是道:“先回家。” 李贵迟疑了一下,吩咐司机回家。 不久前的喧嚣在士兵的控制下很快得以疏散,火车站重新恢复正常运营,人群漠然,仿佛刚才发生过的事不过是一场闹剧,唯有地上那摊已渐干涸的血渍彰显了之前的惨剧。 他们的车子飞快朝前行驶,赵承颖朝后面的车上看了一眼,远远的看见她坐着的身影,伤口隐隐作痛,但比伤口更疼的是心,他不知道,为了离开他,她竟然宁愿举枪自杀?他真的这么令她讨厌吗? 赵承颖闭上眸,有些事,不能细想。 因为这次受伤是在火车站,弄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赵夫人得到消息后顾不得劝阻,第一个上门,车子在院子里停下,还未停稳,她就疾步下来,认清迎面来的人是许曼明的奶娘,扬手就是一掌,“那个疯妇呢?” 张妈捂着脸不敢哼声,赵夫人一脚踢开她,起身进门,“许曼明,你给我出来。” 四少奶奶唯唯诺诺跟在身后,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悄声道:“快去叫少爷。” 张妈返身朝后门跑去,赵承颖正在包扎伤口,看他慌慌张张的进来,皱眉道:“又怎么了?” 张妈朝外指指道:“夫,夫人来了,朝少奶奶那里去了。” “什么?”赵承颖一听便站了起来,长腿几步跨出门,赵夫人已然上楼,来势汹汹站在门前,“开门。” 两个侍从官对视一眼,怯懦的道:“督军吩咐,除了他谁也不准进去。” 话音未落便听见两声掌掴声,侍从官脸上指印红肿,唯唯退到一旁,赵夫人踢开门,许曼明刚洗了澡换过衣服,头发半湿披在肩上,正由一个佣人拿了毛巾擦头发,看她突然闯入,都吃了一惊。 赵夫人二话不说冲过来,揪住许曼明左右给了两下子,“我倒要问问你,我赵家哪里对不起你,许振山的事已经过去,是他自己不争气,别人救他是情份,不救他是本份,你几次三番拿这个做要挟,我都不计较,念着多年婆媳情份,始终对你宽容对待,承颖也多次维护你,可是你却这么心狠手辣,几次想要杀了承颖,上次为了你谋刺一事,军中闹成一片,是我出面平息了纷争饶了你,可你还不知检点,离家出走也罢了,居然还敢拿枪指着承颖,许曼明,这次我绝不能姑息,来人哪,将她给我绑了,带回去处置。” 赵夫人带来的几个侍从官上前,将她绑住。 赵承颖冲进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目光从许曼明冷静如水的脸上渐渐移到赵夫人的脸上,“妈,您这是做什么?” 赵夫人道:“承颖,就算是儿媳我也不能再饶了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谋刺大帅,一律按军法处置,带走。” 说完,头一个出了门,侍从官押着许曼明随后走着。 赵承颖赶上门拦住赵夫人,“妈,你别逼我行不行,让我自己处理。” 赵夫人看着他执迷不悟的样子,心里有几分痛楚,“承颖,难道你还不明白,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许曼明了。” “我知道。” “你为何还要维护她?你知道你现在已沦为军中的笑柄,以后,拿什么威严整治军法?” “是我的事,让我来处理,好吗?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今天若你不让我把人带走,军法处置,我就磕死在这里。”赵夫人指指一旁的大理石柱子,赵承颖看着她,最终放了手,赵夫人吐了口气,重新板起面孔,仰着头朝外走了。 许曼明被带走,临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失落的看着她被带走,垂手站在那里,却想不到任何办法。 眼尖的佣人突然叫了一声,指着地上的血道:“血,督军流血了。” 赵承颖看了看胳膊,缝了一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伤口重新崩开流血,护士走过来想给他包扎,被他一把推开,“拿衣服来。备车。” 说着,便朝外走去。 护士追着道:“督军,您去哪里?伤口还没处理呢!” 他身子已经出了门。 四少奶奶的车子还没走,见他出来,急得两头转的柔媛忙上来道:“承颖,这可怎么是好?妈在家里一听说你被打伤了便冲了过来,拦都拦不住,我已叫人去通知你四哥了,大哥现在也正往行辕去。” “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四嫂,你先回去稳住妈。” “恩,你别急,一定会没事的。”柔媛安慰他几句,弯腰上了车,车子迅速驶出大门,朝前头的车子尾随而去。 第46页 ☆、089、放我走 另一部车子在赵承颖面前停了下来,赵承颖上了车,吩咐司机跟上前头的车,几辆车子并列朝行辕方向驶去。 赵承颖撑着头靠在玻璃上,头疼得很,上次因为曼明的事,他开枪打死了侍从官,军中本就一片骚动,趁乱之际,不知是谁重翻旧帐提起许曼明是逆臣的女儿,替父报仇不可不防,要严惩,是他极力压制,加上没有受伤才没闹起来,这次又是因为许曼明行刺,又是大庭广众,想瞒也瞒不住,赵夫人更是不满意,几次提要替他再娶,这次抓住把柄肯定不会放过,眼下虽然他是督军,可这样违返军规的事,即使他出面制止,也是难令众人心服口服的。 长叹一声,看着窗外飞快消逝的街景,心情荡到谷底。 赵承颖下了车,很快有侍从官上前来,“督军。” 赵承颖恩了一声,问道:“现在谁在里面。” “大少爷,四少爷,还有宋师长,常师长。” 赵承颖蹙眉,宋子豪与他向来不合,上次设计吞并了其他三师的事,他一直对他耿耿于怀,加之常庸等人从旁附和,很是难对付。 他来到政务厅,见赵夫人坐在那里喝着茶,神情倒还自在,其余几人皆站在那里,不敢说话,而许曼明则不知去向,应该是先押到后堂审训室了。 “督军到。” 赵承颖走进去,几人朝他低了低头,脸上神情各异,“督军。” 赵夫人搁了茶盏,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目光中略带着些挑衅,随即目光越过他,看向宋子豪,“宋师长,你身为副参军,不知谋刺督军之罪现在当怎么处置?” 宋子豪恭声道:“当处死罪。” 赵承颖上前道:“妈,你不要闹了,曼明不过跟我闹着玩,子豪,你先退下。” 宋子豪没有动,朝他道:“督军,许振山当年获罪,理应全家并罚,是因为看在督军的面子,才饶过其他人,可是现在看来是养虎为患,尊夫人几次三番要刺杀督军,如果说这是督军的家务事也罢了,可近日属下已宣出夫人与东晋军私相往来,不得不防。” 赵承颖道:“你说的证据在哪里?” 宋子豪击掌道:“带上来。” 侍从官带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赵承颖看了一眼,是个并不出众的年轻人。 宋子豪对他道:“夫人失踪的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我想督军一定很想知道,这个人这一个月来都与夫人在一起,并且亲眼看见夫人与东晋军的人在一起,督军有什么疑惑,就亲自问他好了。” 赵承颖在椅上坐下,看着他冷冷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何自在,在雷老五的赌场做事,前阵子雷五爷突然带过来一个人,说她是丽姐,要我们都听她的,后来有一个年轻人过来,好像要五爷替他找一个叫许曼明的人。” 赵承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声道:“别说了。” 何自在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宋子豪面露得意之色,笑着道:“那个暗中寻找夫人的人属下已经查明,正是许振山继子许宇痕,现在已回雷家认祖归宗,与雷老五是堂兄弟关系,看来夫人出走不是意外之举,而是有意之举,故意留在那里与雷宇痕接头。” 他看着他,顿了顿道:“督军想必已经知道了,雷宇痕现在已是霍晋铭的爱婿,年纪轻轻便担任军中要职,他此次来宣城,明着认祖归宗,暗地里却私下与夫人会和,我想,他们之间肯定有着某种交易,为了督军,以为北铭军数万万人的安危,这件事属下一定要彻查到底。”他向他拱手,以示决心。 赵承颖抿着唇不语。 赵夫人道:“我也正是此意,宋参军,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赵承颖道:“这些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能就认定她是与东晋军勾结?她与雷宇痕曾是姐弟,私下有来往很正常,或者,也正是因为怕外人误会,才暗中相见的。” 宋子豪自信的道:“究竟真相如何,一查便知,还请督军放军,属下绝不会为难夫人的,只是得委屈夫人一下,暂时要在这里盘恒些日子了。” 赵承颖握着拳不语,看向赵承宣,“大哥,你怎么看?” 赵承宣顾忌赵夫人,只是道:“老七,宋参军说的有道理,若只是曼明的事,我们可以不追究,但现在牵扯到东晋军事态就严重了,安全起见,还是彻查比较好。” 赵承颖心里恨了一声,又朝赵四公子求救。 赵承军与柔媛站在一处,原本不想插手,只好道:“七第,我看也是彻查比较好……”见柔媛在旁瞪他,忙又加了一句,“不过到底是一家人,当犯人关着总不好,不如就把她人软禁在府上,由承颖亲自审问怎么样?” 话音未落,就见赵夫人道:“不行,就在这里,老七徇私,肯定不会依法办事,还是由宋参军来我比较放心。” 宋子豪立即道:“请督军放心,属下一定不会为难夫人,更不会动夫人分毫。” 一个侍从官悄悄进来对常庸耳语了几句。 常庸犹豫一翻,上前道:“禀督军,外头有帮人在示威,要求严惩督军清理门户,不留后患。” “放肆。”赵承颖一掌拍在桌角,用力之大,竟生生将那桌角削下一块,赵夫人震了震,平息语气道:“老七,看来这次你不得不给大家一个交待了。” ◇◆◇ 夜色渐浓,寂静的石室里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前停下,一阵开门的声音后,铁门被打开,一双穿着取靴的脚踏进来,曼明盘腿坐在床上,抬头看看他,冷笑一声,复又低下头去,“你来做什么?” 赵承颖朝身后的人道:“你们都下去罢。” 铁门在他身后关上,赵承颖拉了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下,看着她削瘦的脸庞,心内划过一丝疼痛,看着桌子上分毫未动的饭菜,蹙眉道:“怎么不吃饭?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再这么折磨自己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 他在碗里夹里一些菜去喂她,“来,听话,吃点东西。” 曼明别过脸去,“不必这样,承颖,我们回不去了,不如放开手,让两个人都好过一点。” 赵承颖的手无力的落下,把碗放回桌子上,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不祈求你可以原谅我,但是,看在静恩的份上,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曼明,九年的夫妻情份,你真的能放得下吗?” 曼明苦笑,苦涩的滋味的胸腔蔓延,“夫妻情份?我竟不知道我们原来是夫妻,很多事情,说出口只是叫两个人都难堪,可是,你心里很清楚,你当初娶我,难道真的是因为爱我?还是你要再自欺欺人下去?你已经有忆妃,也有一双儿女,我知道我未尽妻子的本份,我们许家对北铭军有愧,可是承颖,看在我替你生了女儿的份上,放我走。” “你就真的那么想要离开我?”他心痛的看着她,她冰冷的目光叫他心寒。“不是我要离开你,而是……天下逼得我不得不离开,你千秋霸业的疆土上,我是一颗坏掉的棋子,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不是吗?留我在这里,只会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堪?我已经成了这样?我被世人耻笑,被军中人憎恨,我还能多卑微?才能成全你?” “曼明,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曼明苦笑,仰头看着铁窗外那轮玄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月圆月缺时有定数,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我已不想去计较,父亲的事我也不再恨你,我只希望,在我许曼明的余生可以没有你。” “曼明……” “为了跟你在一起,我已经低到尘埃里,现在,我只想离开你,过平凡的日子。” “你不要我,连静恩都不要了吗?” 第47页 静恩?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曼明心里有些发疼,眼眶微微泛红,却笑着道:“她跟着你比较好,我这个母亲只会叫她脸上无光。” ———————————————————————— ☆、090、我爱过你 “曼明,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承颖,你前程一片光明,我在这里只会让你为难,我也过得不快活,人生能有几十年呢,何不让大家都活得轻松一点,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以为我会恨你,可是到现在,这几天关在这里,一个人静静的,倒让我想开了许多,我一点都不记得我们吵过架,也不记得我们之间有过嫌隙,我只记得你对我的好,我只记得我们和平相处的这些年。” 她心如止水,不吵不闹,原来心死了,什么爱恨情仇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已不在乎了,她打定了主意要忘了他,赵承颖叹了口气,“原本,我是打算送你出国避过这阵风头,顺便治好的你病,现在看来,你走了便不会回来了。” 曼明脸上无动于衷,“谢谢你替我做的,我也正有出国打算,我想,我们离得远点比较好。” 赵承颖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爱过。”许曼明转头看向他,坚定的,一字一句的道:“我爱过你。” 赵承颖突然就热泪盈眶,心里有无数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这么多年了,不消他开口她已知道他要问什么,她知道心结在哪里,她一直都知道,却偏偏在这最后的时刻才说出来,为什么?既然义无返顾的要走,他倒宁愿她说没爱过,那样,便不会有得到了再失去的痛楚,他宁愿生命当中留点遗憾,曾经拥有了一个女人,可是她从来没爱她,而不是她爱过,最后不爱了。是他做得不够好。 他起身拥住她,紧紧的,似乎想将她揉进身体里,“我会一直等你,什么时候你在外面累了,就回来,我跟女儿一直等着你。” 曼明恩了一声,声音也有些哽咽,伏在他肩上失声痛哭,这么久以来所受的委屈全部都发泄出来,就当做是最后一次罢,痛痛快快的在他怀里哭个够。 明月高悬,大帅府灯火通明,院子里一片忙乱,高台上竖着大大的寿字,老夫人八十大寿,阖府上下都在为明天的庆典做准备。 赵夫人抱着天佑在客厅里逗孩子玩,听人传大少爷到,她吩咐奶妈将孩子抱走,拍拍衣上的皱折,坐到沙发上,赵承宣已从外头进来,他身上军服未脱,一脸疲惫。 赵夫人问道:“你打哪来?用过晚饭没?” “吃过了。”赵承宣有气无力的道,在沙发上瘫坐下来,佣人过来询问:“大少爷,您喝咖啡还是茶?” “茶,泡得浓点。” 赵夫人道:“大晚上喝那么浓的茶,晚上还要不要睡了?” 赵承宣苦笑道:“这两天老七发疯,大半夜叫大家陪着一块在行辕干坐着,生熬一夜,什么也不做,军中怨声道载,都快承受不住了。” 赵夫人冷哼一声,不由得笑了,“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有什么不顺心的也从不会说出来,憋着,蔫坏。” 赵承宣叫苦道:“您还能笑得出来,他这是熬鹰呢!别人也就算了,我是他居哥,连我也一块熬着。” 赵夫人道:“宋子豪那个人才不会这么轻易的屈服。” 赵承宣看了看她,深思后道:“妈,您这样做,好吗?” 赵夫人眸峰犀利的扫了他一眼,冷声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不是,是……宋子豪那个人可信吗?您给他这个台阶上来,万一他狼子野心,再赶下去可就难了。” 赵夫人不以为意的道:“他还不敢,我不过是利用他扳倒许曼明,老七那孩子太倔,也太重情义,叫他抛弃糟糠之妻他是万万不肯的,可是我们不是一般人家,自古以来君王成就一番疆土,谁没用过一些狠手腕,当年刘邦为一统江山,找风水先生看了处龙脉,活葬了八十高龄的老母亲,成就了千秋大业,现在,我只不过是想给赵家,给承颖找一个靠山,他却这么不懂事。” 赵承宣道:“必竟这么多年的夫妻。”话说到一半,见赵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吓得不敢再说,佣人奉了茶来,他端着茶杯默默坐着喝茶,客厅里有一刻的沉寂。 客厅另一头,奶妈抱着孩子在那边玩耍,看到天佑,赵夫人似有些惋叹,“天佑这孩子实在惹人疼,我先不是没想过,把忆妃扶了正,好叫许曼明死心,可是忆妃那人野心十足,我怕利用一时麻烦一世,所以才出此下策,不这样逼他,老七是不会放手的。” 忆妃从后厨进来,手上端着燕窝,要给婆婆送去,这两日她知道她正与老七为难,要他赶出许曼明,她趁这机会有意笼络,为的是将来许曼明走了,她仗着儿子有机会扶成正室,这样想着,做事情也格外尽心些,戴春梅平日对她冷冰冰,这两日倒还好,走到门口,听到他们说自己名字,脚步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躲在楼梯后头偷听。 赵承宣道:“别人都好说,只是奶奶那里怎么交代?明天是奶奶八十大寿了,曼明不来,她一定会起疑的。” 赵夫人道:“老夫人那边我应付,总之,这次一定要让她走。”说到这里,赵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拧着眉道:“走就走了,为什么还回来?我看许家老四,那个叫什么宇痕的跟许曼明关系不一般,别说只是继子,就是亲哥哥,许家那两个兄弟也并没这样紧张过许曼明。” “妈是怕东晋军与北铭军勾结?” 赵夫人冷嗤一声道:“那只是一方面,况我这些年看着曼明,她一向图清心寡欲,怎么可能掺和政事,我是担心,她日久生情,给我们许家戴了绿帽子。” 赵承宣神色略显惊骇,没有接话。 赵夫人看看天色不早,对他道:“你回去罢,告诉老七明天奶奶八十大寿,叫他早点过来。” “那……许曼明呢?” 赵夫人道:“你告诉老七,若他同意我的要求,我就让人放了她。” 赵承宣还想多劝两句,见她神色坚定,便没再开口,起身离去。 忆妃揪着胸口的衣服,一颗心突突的跳,这个老泼妇明里暗里都是利用她,对她根本没有半点真心,真是势利,起先她很羡慕许曼明,婆婆对她那么好,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她不过是看在许曼明的家世上,现在许家败落,她便千方百计要赶走许曼明,原先那一点飞上枝头的梦,现在也彻底破灭了,以她的出身,戴春梅是不会将她扶成正室的。 越想越气,索性不再过去,返身回到厨房把燕窝倒进下水池里,扔了碗上楼去了。 赵老夫人八十大寿,宣城有头有脸的人全部送来贺礼,车驾在门前排了长龙,将一条巷子堵得水泄不通,赵府迎来送往,很是热闹,赵夫人忙前忙后招呼着,转脸见身前身后没有人,怒道:“烟雪,你家奶奶怎么这会还不见人影,她去哪了,越是忙越是躲。” 烟雪道:“我也不知道,今一早就不见人了。” 赵夫人也没空搭理她,冷哼一声,轰她下去,看到前头四少奶奶,大少奶奶,三少奶奶,都在前头忙活着,心里略有宽慰,想那上不得台盘的东西是指望不上的,她叫来喜鹊道:“去后院看看老夫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是。”喜鹊答应着去了,赵夫人转身叫来大管家,吩咐道:“徐管事,今天府里上下你一人支应着难免辛苦些,过了今天我重重有赏,老夫人八十大寿,万不能有差错。” “我不敢要太太赏,只求老太太高兴就好。” “恩,下去罢。” 与前院的热闹相比,后院老太太房间里倒安静,明媚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可以看见细细的尘埃在家气里飘浮,老太太穿一件簇新的宝蓝色寿服,上面绣象征长寿的蝙蝠仙鹤,袖口用金线滚边,绣着五福呈祥的图案。头上是新打制的珠钗,头上一支银簪,并一支翡翠凤头钗,耳上挂着翡翠耳钉,打扮得雍容华贵。 第48页 双喜扶着老太太在镜前照照,笑着道:“老太太今表精气神真好。” ☆、091、夺人所爱 赵老夫人抿嘴笑笑,扶扶鬓边的钗道:“数你会哄我,什么精神好,不过都是一脚踩进棺材里的人了,只求儿孙有福。” 双喜扶她在炕上坐下,“今儿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人都来了,老太太儿孙满堂,今儿有的是时候抱大孙子。” 老夫人道为:“大房的孩子大了,听说已经送去军校了,四房就在跟前,也是常见的,倒是嘉怡好阵子不见了,上次我见曼明产后身子弱,叫她在家好好调养,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双喜道:“老太太吩咐送去的补品我可是一个不差全送去了,都这么久了,想着七少奶奶应该大好了。”她朝桌上的时钟看了一眼,“十点了,掐着时辰也应该到了,我叫人到前头瞧瞧,若七少奶奶来了,让她来陪您说说话。” 说罢退下去,在门口招来另一个小丫头,“你在这里好好侍候着,我去去就来。” 走到前院,见那里人声鼎沸,来贺的人络绎不绝,双喜讨了个巧,从侧门进去,见喜鹊在那边廊下站着,手里拿了一束铃兰与紫玉兰,她笑着过去道:“可叫我逮着了,喜鹊,大家这么忙你倒在这里躲清闲。” 喜鹊见是她,笑着道:“满府里谁不知道只有你最清闲,只侍候老太太,别的事一概不管,我们可比不得你,我这哪里是躲清闲,太太亲自吩咐的,叫拿着花过去,给大家做手环。 双喜看了看那花道:“呦,我只知道西方人的酒会上才会给女宾客送手环,这是谁的主意,我猜一定是五小姐,她交际广知道的多。” 喜鹊笑着道:“哪里是她,一个你想都没想过的人。” 双喜见她说得神秘,不禁凑过来道:“跟我说说,是谁?好叫我也当心着点,别叫我们这些成天不出门的成了笑柄。” 喜鹊冷哼一声,拉着她来到另一边,指着花园里的人群道:“喏,那一个,穿着紫色洋装戴太阳帽的女孩。” 双喜见那是一个西洋打扮的年轻女孩子,妆化得精致,长得也算漂亮,是个好新潮的人,便道:“那是哪家的女孩子,恕我眼拙,像是没见过呢。” 喜鹊道:“可不是没见过,刚留洋回来,是张师长的女儿。” “哪个张师长?” “还有谁?张忠良张大人,委员长座下学生,得宠得很。” “能攀上这门关系倒也好,想是给六少爷说亲罢?” “六少爷?别逗了,六少爷在国外学医十年还没回来。” “那是谁?” 喜鹊看看她,心里有顾顾忌,甩开手道:“算了,太太不许我们多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反正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左右不关我们的事。” 双喜追上去道:“最恨别人说半截话,你倒是说呀,要急死我啊?到底是给谁说亲?我们家六位少爷都有人家了,难不成是给表少爷?” 喜鹊道:“你别瞎猜了,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还得赶紧把这花拿过去做手环呢。” 说着便走了,双喜央缠了,喜鹊没办法,驻足站在那里,“真受不了你,好了好了,告诉你就是,不过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老夫人去,太太千叮万嘱不许叫老夫人知道的。” “知道了,快说罢。” 喜鹊叫她附耳过去嘀咕了几句,双喜脸色一白,叫道:“怎么可能?七少奶奶还在。” 喜鹊冷笑着道:“还在,只要她愿意她一辈子还在,可也有还在的分别,你常年在后院还不知道罢?七少奶奶早就因为谋刺的罪被关进大牢听候发落了!这一次七少爷要想救她,就得先答应娶这位张小姐,若是不行,七少奶奶的下场大概跟许司令差不多。” 说完也不再理她,一扭身走了。 双喜也顾不上打听七少奶奶的消息了,喜鹊也说了,现在大牢关着,是断不会过来参加寿宴了,只是,要怎么跟老夫人交待呢?老夫人年事已高,万一再气出个好歹来那可怎么是好。 双喜不是傻子,她在这个家全仗着老夫人,现在自己二十多岁了,虽然老太太几次说过已给她留了体己,她百年入土之前一定要给自己许个好人家,可她也知道,老太太没撒手之前她是断不能出了赵家府门的,唯今之计,还是不要多事的好,暂时先瞒着。如此想来,也不敢再回去,绕了个弯到别处去了。 四少奶奶柔媛一早起来就忙得手脚朝天,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在廊下阴凉处坐下来,刚坐定就有丫鬟来请,“少奶奶,七少爷来了,太太叫您先去陪陪张小姐。” 柔媛气得道:“家里那么多人,偏叫我去陪,四少爷呢?” “四少爷在前头招呼客人。” 柔媛无法,只得站起来强撑着过去,远远看见赵夫人对张小姐谈笑风声的样子,不由想起曼明,心里一阵惋惜,其实,她不愿意与张小姐过分亲近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怕曼明心里难过。 赵夫人看见她,笑着招手要她过去,对张小姐介绍道:“张小姐,这是我四儿媳柔媛,你们年轻人多处处,我到前头看看就来。” “赵夫人自便。” 赵夫人扶着丫鬟离开,走到柔媛身边悄声说道:“好好招呼,别怠慢了贵客。” “是,妈。”柔媛扬起笑脸朝她走来,“张小姐站了半天也累了罢?我们到那边亭子里坐坐可好?” 张小姐没有拒绝,跟她一起来到凉亭,佣人上了茶点,张小姐拿起一块偿了偿,柔媛道:“这些都是家里点心师傅现做了的,不知口味可还和你的胃口?” 张小姐笑着道:“比我家里那些要强,那些厨师手艺平时还好,大场面到底上不了台面,下个月我生日,正愁没地方找点心师,不知到时借府上点心师傅用两天可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张小姐喜欢,就让他过去侍候。” “玉茹怎么好夺人所爱。” 柔媛脸上笑容始终淡淡,并没过多情绪转变,顿了顿道:“张小姐倒是豁达,只是“爱”这回事很难说,物跟人毕竟有差别,若是东西,拿去也就拿去了,可是人是有感情的,并不是一个“夺”字跟“让”让那么简单的。” 张玉茹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看着她,“四少奶奶好像话里有话,玉茹不太明白。” 柔媛忙道:“张小姐别见怪,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没特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张玉茹笑了笑道:“我张家与赵家一向交好,赵老夫人过寿,我来贺寿,仅此而已,至于别人的想法,玉茹没法干涉,也不能干涉,我张玉茹是不会夺人所爱的,我要的东西,必须完全属于我。” 柔媛看着她,稍有安慰,看来这张玉茹也不是个好左右的人,这样最好,妈一厢情愿的想法,未必张家也跟她是一样的意思,心里的负担稍稍放下一些,笑着道:“张小姐也是性情中人,喝茶。” 赵夫人来到客厅,见赵承颖已经在那里,屏退身边丫鬟,朝他走来。 赵承颖自上次的事后与她有些隔阂,见了面脸上也没过多热情,低头恭敬叫了声妈。 赵夫人道:“坐罢。” 赵承颖在她对面坐下,赵夫人道:“你大哥说你有话对我说。” 赵承颖开门见山的道:“我打算送曼明出国,宋子豪那边,我想请妈过去说和一下。” 赵夫人紧崩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这才好嘛,儿子,天下女人多得是,你别以为妈是势利人,妈也是为了赵家好,今天张师长家的千金张玉茹也在,你帮妈过去好好陪陪她。” “曼明还在牢里,我想先放她出来。” “老太太今天八十大寿,不提这些不开心的,过了今天再说。”她催着他出去,用话搪塞过去,她太了解这个儿子,事情做成之前断不能满足他的要求。 第49页 赵承颖被她拖着来到后院,远远的瞧见,赵夫人就喜笑颜开的道:“妈也是有眼光的人,这张小姐人品相貌样样俱佳,绝不比许曼明差,比忆妃也不知好看多少倍,你陪妈过去跟她打个招呼。” ☆、092、好奇 两人走过去,柔媛忙站了起来,张玉茹也跟着站了起来。 赵夫人道:“张小姐,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那不孝子承颖,排行老七。” 赵承颖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根本没细看,礼貌的道:“赵承颖,见过张小姐。” 张玉茹看到眼前的人,身材挺拨,五官端正,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大概是长年征战的原故,肤色略黑,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容貌,反倒添了一分男子霸气,玉茹心中暗暗吃惊,回国后不止一次听说过赵承颖这个人,今天第一次见,倒真叫她意外,并不像一般的纨绔子弟,眉宇间英气逼人,冷漠的脸上不怒而威,声音磁性而低沉。 她笑着朝他行了个礼,“见过督军,叫我玉茹好了。” 赵夫人冷眼旁观,也瞧出两个年轻人之间火光四射,并不是一点可能没有,真希望她能让老七忘掉许曼明那个女人,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意,“承颖,你招呼张小姐坐坐,我跟柔媛去后院请老夫人过来,不准怠慢了客人啊。” 带着柔媛撤下,留下亭子给两人独处。 赵承颖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外面风景,今天气候明媚怡人,阳光暖暖的照着,叫人舒畅,假山池里的菖蒲开了花,微风徐徐送来些许花香。 张玉茹自恃容貌上层,又有贵族家世,从来都是男人追着她跑,见怪了阿谀奉承百般讨好的男人,突然碰见这样一个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的,不禁来了好奇之心,主动的道:“督军平时政务繁忙,叫你来陪我这个什么政事都不懂的毛丫头,真是大材小用了。” 赵承颖笑笑,“你是母亲的的贵客,再说,女人不懂政事很平常,何必这么贬低自己。” 张玉茹笑着道:“我就只是你母亲的贵客吗?” 赵承颖扭头看向她,见她一张脸笑容洋溢,明媚光彩,倒也十分动人,身上穿件紫色小洋装,谈吐透着大小姐脾气,听妈说她留洋归来,问道:“张小姐在哪里留学?” “伦敦服装学院。” “那里美吗?” 张玉茹道:“你是说伦敦?” “是啊,我也只因为政事原因去过一趟,没有久留,匆匆一眼只觉得华美异常,人们生活很悠闲。” 张玉茹抽着腮道:“建筑风格跟国内大相径庭,英国人很优雅,注重礼节,男士们都很有绅士。”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嗔怪道:“不像有些人对客人很冷淡。” 赵承颖听出她话里有意,忙笑着解释道:“我是个粗人,张小姐别见怪,我不怎么会跟女孩子聊天,你想说什么只管说,我听着就好。” 张玉茹道:“张夫人叫你陪我,不过我看你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又怎么好为难你,你若真觉得别扭,就自便好了,我自己玩。” 赵承颖听她这么说,倒不好走了,端着茶壶给她续了些茶,依旧不说话,张玉茹还从没见过这样闷的男人,他被她说得脸色胀得通红,却解释不出什么来,忍不住想要多逗逗他,“你就只会叫人家喝茶啊?这院子这么大,带我去逛逛罢。” 赵承颖原本累了一天,实在不想动,只是不好拒绝,勉强站起来道:“走罢。” 赵府很大,张玉茹兴冲冲的,赵承颖只是怏怏的,没什么笑脸,她问了他很多军中的事,他一一回答,原本很平凡的回答就能引得她大笑,赵承颖想,女人真是简单,随便一哄就能这么高兴,可许曼明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在他面前很少露出笑颜。 “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赵承颖回过神来道:“啊,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张玉茹有些不高兴,低着头不说话,看着他大大的靴子,突然觉得穿军装的男人很帅,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容,赵承颖并不傻,脂粉堆里长大的他自然懂得女孩心事,只是这张玉茹不比别的,并不是那种玩玩就算了的类型,他不想惹麻烦,尽量让他跟她保持距离,手撑着腰,无可耐何站着。 张玉茹突然对他腰上的手枪来了兴趣,问道:“我还没摸过枪呢,给我看看好不好?” 她一脸好奇的样子,赵承颖不想博她失望,拨出枪来道:“小心走火。” 张玉茹道:“放心。”接过枪手拿在手里翻看着,赵承颖在旁解说:“有种小巧的款式,适合女孩用,下次我送你一把。” 张玉茹欣喜的道:“真的?那我可等着了,你不许说话不算话。” 赵承颖笑笑,觉得这女孩真是太容易满足了,“张师长也行武出身,张小姐耳濡目染也该懂一些才是。” 张玉茹撅着嘴道:“说了叫我玉茹,别张小姐张小姐的叫,显得多生份。” “好,玉茹。” 张玉茹转笑脸,扶着栏杆道:“父亲不喜欢女孩打打杀杀的,他的书房是不准我们进去的,我之前觉得好奇,渐渐长大了,也觉得没意思,就不再冒犯他了。” 她说完,转身看着他,双手撑在栏杆上,“你呢?你喜欢军事吗?我父亲说你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军事家。” 赵承颖低头笑着道:“承蒙张师长夸奖,赵某实不敢当。” 张玉茹气得道:“你才多大,总是这个调调说话,像个老学究。” 赵承颖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尴尬的道:“我……”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们到那边去罢。” 两人在园子里逛了一圈,正午时才过去正厅,老夫人已被请了过去,堂下坐满了宗亲朋友,由族中德高望重的大伯父主持庆典,场面好不热闹。 赵承颖的位置安排在副桌,并不与老太太在一起,桌上也只有柔媛与四少爷两个陪客,想是怕他们尴尬,故意多添了两个人。 刚刚落坐,便有侍从官过来小声朝他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先来明朗的表情瞬间眉头紧锁,冷冷的吩咐他退下。 坐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已有不少人过来朝他禀报军情,赵承颖最后忍不住起身道:“张小姐,真不好意思,我有要事处理,改日再陪张小姐,四嫂,帮我照顾下。” “这里有我,你放心去罢。” 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张玉茹脸上浮上些许红晕,他在侍从官面前的威严让她崇拜,这样不苟言笑的男人让她好奇,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督军。 柔媛殷勤替她布菜,“张小姐多吃一些,老七就是那样,从没正正经经在家吃一顿饭,你不要计较。” “我不会的,四嫂。” 柔媛愣了愣,连玉茹也意识到了,尴尬的道:“我与督军是同辈,叫你四少奶奶总觉得生份,叫四嫂可好?” 柔媛哪有说不好的理,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赵老夫人的寿宴办得隆重,用过午饭,众人又被请到后花园看戏,京城请来的四大名班全都到齐了,忆妃也抱着孩子坐在赵夫人旁边看戏,见着台上水袖翻飞,不禁想起了从前的日子,心中感概,把孩子交给奶妈,独自来到荷花池边。 烟雪过来找她时,见她站在池子边出神,脸上神情失落,一时心惊,跑过去拉住她道:“奶奶,您可不要想不开。” 忆妃凄凉的笑着道:“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想不开的。” 烟雪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有些难过,今天的赵夫人有意的拉拢张忠良家的张小姐,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连她心里都明白,何况姨奶奶这样冰雪聪明的人。 她小声道:“奶奶,不管怎么说,你还有小少爷呢!赵家是不会赶你走的。” 忆妃感慨的道:“是啊,永远也不会赶我走,可永远也不会有改变,今天妈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那张玉茹并不傻,老七年少有为,又是督军,若真的能一进门就做正妻,我看她没有理由会拒绝的。” 第50页 烟雪道:“那也得等七少爷跟许曼明离了才能行,我看七少爷对许曼明的态度,是断不会放下的,只要她不离婚,您就放心好了,张玉茹那样清高的人,怎么肯进门给人做小?” ☆、093、告诉她我死了 烟雪道:“那也得很等七少爷跟许曼明离了才能行,我看七少爷对许曼明的态度,是断不会放下的,只要她不离婚,您就放心好了,张玉茹那样清高的人,怎么肯进门给人做小?” 忆妃绝望的心中腾起一丝希望,不过转瞬又被失望取代,“妈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老七的把柄,逼迫他离婚,怎肯轻易放手,赵承颖再不肯,可为了许曼明的安危也一定会妥协的。” 烟雪道:“一切还没有定数,奶奶别自己先乱了阵脚。” 忆妃苦笑一声,别人再劝,她心里岂有不明白的,连日下来郁郁寡欢,那日老夫人寿宴之后,张小姐便频繁出入赵家,有时候是夫人借口邀来吃饭,有时候是张小姐自己不请自来,总之,她每次来,赵承颖必在家。 忆妃有时候自己劝自己,有她在也好,起码可以多见承颖一面。可这样的话无异于饮鸠止渴,说得多了,有时候静静想想,不免心酸,独自落了几回泪,眼看着天佑越来越大,已经会叫爸爸了,可被爸爸抱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不是计较的人,跟他之前便想到今天,他是做大事的人,他的心思不会永远在她心上,男人事业为重,她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她就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刚赶走了一个许曼明,又来了一个张玉茹,她忆妃的命怎么这么苦。 赵夫人这日闲暇,送走张玉茹,返身回到客厅,对赵承颖神秘一笑,“老七,你觉得张小姐怎么样?” 赵承颖站在那里,忆妃帮他整理着军服,赵夫人过来冷声道:“你下去。” “是。”忆妃虽然不情愿,可婆婆的话她不敢不听,磨磨蹭蹭走上楼去,脚步有意的迟疑,想要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是赵夫人精明的很,见她还没走,不悦的道:“穿上金装也改不了这小家子气,鬼鬼祟祟做什么?” 忆妃脸上一红,忙跑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赵夫人这里仍旧不满意的道:“也不看看什么场合,也不知道避讳,幸好张小姐不是肚量小的女人,知道她的姨奶奶,还特地的给她三分薄面。” 赵夫人亲自替他理装,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赵承颖只是默默听着,并不发一语,末了赵夫人回过味来,看着他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见没有?” 赵承颖不答反问,“曼明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赵夫人脸色拉下来,走到一旁坐下,“现在外面闹得厉害,总得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赵承颖也不再问,拿了帽子拨腿就走,也不管她在后面叫。 再后来几次张小姐来家里,赵承鹰都借故忙走不开不回来,赵夫人无法,只得先同宋子豪让了一步,将人放了出来,又依着大帅嫡亲的身份说服了军中各要员,梳理了各层关系,总算把这件事压下来。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不过是赵夫人想控制赵承颖故意生事,所以想再压下来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办完这一切,赵夫给赵承颖挂了通电话,“老七,为娘我是说话算话的,现在你也在履行你的承诺了。” ◇◆◇ 许曼明出国的事办得很顺利,因为在外面留过学,一应东西也都知晓,那边医院已经联系好了,加上这边格外关照,手续很快办下来,船票也订好了。 曼明回家后就一直在收拾东西,过多的衣服不用带,家档也不用带,反正没有多少东西,张妈帮着收拾了两天,只整理出来两个箱子,看着门边放着的箱子,张妈忍不住问道:“少奶奶这次过去看病要去多久?告诉我,我好心里有个谱,回头小姐长大了若问起来,我得告诉她您什么时候回来呀!” 曼明坐在妆镜前整理着首饰匣,半大的红木箱子,足足装了两箱子,都堆在脚边。她捡起一只翡翠手镯戴上看看,又取下来,斯条慢理的道:“张妈,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曼明道:“父亲每年清明忌扫,你带着静恩过去,就算是替我尽孝了,另外,姨太太那边一个人,你常回去看看她,到底跟了父亲一场,不能叫她晚年凄凉,再有……告诉静恩,我死了。” 张妈诧异的看着她,“少奶奶您……难道不回来了吗?” 曼明苦笑一声,看向窗外青白天空,喃喃的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奶妈带着静恩在门口玩,已经开始学走路的静恩很可爱,曼明常不在家,她对她有些生疏,不太敢靠近,奶妈指着她教孩子,“那是妈妈,静恩,快去叫妈妈抱抱,妈妈就要出国了。” 静恩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看着她,好久,似乎认出了她,脸上露出笑颜,迈着不稳的步伐朝她走过来,“妈妈……” 曼明一动不动的坐着,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欣喜,就在她快要走到她跟前时,她冷漠的转过身,“奶妈,把她抱走。” 静恩受了冷落,委屈得哇得一声哭出来,奶妈也有些无措,忙抱着孩子退下去。 张妈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低头抹眼泪,真是造孽呀!两个人过成这样,连带着孩子也受罪。 “少奶奶,您不能这样,孩子有什么错?” 曼明苦笑,是啊,孩子有什么错,是她软弱了,她怕舍不得走,她怕一心软就又陷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爬不起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了。 晚饭时,赵承颖回来,看到她收拾好的东西,心里有些酸涩。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刻了。 他把帽子交给下人,“少奶奶呢?” “在楼上,阿兰也在里面。” 下人说得晦明,赵承颖却明白,她在打针,她的毒瘾已经越来越严重,从前一天一针,现在已一天三针,阿兰附加的给她用了些别的药,可以暂缓下她对药品的依赖,却无法根除。 她每次打针都锁上门,她不愿叫他看见她的样子。 他也不忍看,两人默契的选择错开这一画面,他在门口打了个弯,转到婴儿房里。 静恩被奶妈抱着在堆积木,看见他进来,爬着过去抱住他的脚,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叫着爸爸。 赵承颖紧崩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脱了身上外套弯腰将她抱起来,他的外套上有很多勋章,怕伤到她,曼明为此说过他,所以以后再抱孩子,他总是习惯性的脱外套。 “今天小姐乖不乖?吃了多少饭?” 奶妈一一答道:“小姐很活泼,饭也吃得多,今天抱过去秤,又长了两斤,前阵子生病瘦下来,我还挺担心,幸好这孩子是个顽皮的,长得也硬实。”奶妈一脸欣慰,看着小静和,如视己出,只是想到今天少奶奶对静恩的态度,不免伤感,迟疑着要不要告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少奶奶好像不喜欢小姐。” 赵承颖脸上笑容退下,沉声道:“少奶奶说了什么吗?” 奶妈摇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少奶奶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对静恩不冷不热,抱过去她便看看,若不抱过去,她从来也不叫小姐过去,每次我带着小姐玩,少奶奶也会远远的看着,可是我要抱过去时,她又转身走了,今天小姐第一次会走路,会叫妈妈,我抱着小姐到少奶奶跟前,以为会讨少奶奶欢心,谁知她竟像是不大高兴,少爷,我并不是说闲话,我对这孩子没半点私心,我只是可怜小姐。” 赵承颖低头看着怀里静恩,她乖巧的嘟着嘴朝他微笑,心里一阵发疼,用脸帖着她的小脸,“别难过,静恩,你还有爸爸,妈妈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她会回来的。” 第51页 静恩像是能听懂他的话,咿呀咿呀的附和着。 走廊的另一头,卧室静悄,许曼明侧卧在软榻上,长长的发丝盖住半边眼睑,屋子里燃着檀香,桌上的时钟发出规律的嘀嗒声,让人想睡。 阿兰收拾着器械,看着睡在那里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好端端一个人,也是没法子的事。 那时候只求把人救活,虽然知道止痛剂有副作用,可还是用足了剂量,她想,少奶奶成现在这样,也不得不说是她有意而为之,当时,不光是身体的痛,还有心灵的创伤也是无法承受的。 ☆、094 就这么盯着她苍白的脸看了又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却一直都想不起来,阿兰摇摇头,起身出去了。 赵承颖进来时看见她睡着了,便没出声,静静在她身边坐下,借着外头月亮看着她沉静睡颜,心里千头万绪,窗户没关,外头的风吹乱她的发,他替她拂过鬓边的发丝,只是轻微的一个动作她便醒了,下意识的去摸枕下的枪,他的手按住她的手腕,“是我。” 寂静中长长一声叹息,她坐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开灯?” “刚回来……出国的事我都安排好了。” “恩,谢谢。”她扭亮了落地灯,昏黄的光晕照着两人淡淡的影。 赵承颖心里发酸,她对他客气得像陌生人,“曼明。” “恩?”她抬眸看他,眸子清亮乌黑,像一池清泉。看着她这双眸子,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心如止水,他再劝也是徒劳,不如放她走,“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我让翠竹跟阿兰跟你一起去,有她们照顾我也放心。”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赵承颖知道她性子,再劝无用,于是退一步道:“阿兰留下,翠竹跟着去。” 曼明点头,没再拒绝。 赵承颖道:“出国之前回去看看奶奶,寿宴那天你没过去,她发了好大一通火,家里说你生病了她才没再追究。” “我知道,我明天就过去。” 他点点头,拿了件衣服替她披上道:“下楼吃饭罢。” ◇◆◇ 曼明的车在门前被拦下。 “请从后门进去。” 司机气得道:“哪来的小崽子,连徐管事见了我们都得好生侍候着,怎轮得到你说话,去找徐管事来,知道里面坐的是谁吗?敢这样说话?” 阿辛道:“就是徐管事刚刚吩咐的,对不住了七少奶奶,请从后门进去。” 许曼明在车里听着,实在不想多惹事生非,吩咐道:“老张,走后门。” 老妈这才不甘愿的把车开向后门。 阿辛看着车子走远,把大门重新关上,徐管事从门房里出来,骂道:“知道那是谁还放进来?真是没用。” 阿辛也颇委屈,上次七少奶奶来没认出来,挨吵也就罢了,这次认出来,赶早放行又挨了顿骂,在大户人家里当差果然艰难,嘟囔道:“我哪知道张小姐是新七少奶奶,再说,张小姐在,为什么还要让七少奶奶过来。” 徐管事气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小兔崽子,让你做点事就这么多抱怨。” 阿辛梗着脖子不说话,两人吵吵闹闹一路进去。 正厅里,张小姐闲闲坐着喝茶,赵夫人来到一旁,听喜鹊说:“都按夫人的吩咐说了,七少奶有的车子从后门进来,直接到老夫人那里见礼,也已已后门上的人说了,不必叫她过来这边。” 赵夫人点点头,冷嗤一声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顾忌的朝那边的张玉茹看了看,不无担忧的道:“现在只好先稳住她了,可恨那老七偏不肯离婚,不过我瞧她对老七倒是挺上心的,再拖一阵子,或许她肯委屈做填房也是有可能的。” 喜鹊宽慰她道:“夫人放心罢,七少爷随您,长得风度翩翩,张小姐一定是跑不掉的。” 赵夫人笑着朝她戳了戳,“数你会哄我。” 她转身来到客厅,“玉茹,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伯母客气了,今儿的茶我偿着味倒好,不知是什么茶?” “明前茶。你若喜欢我叫人取些给你带去,家里别的东西还好,只茶叶不缺。” 两人品茶说了一会话,张如茹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看,赵夫人看出她心里,笑着道:“老七今天军中有事,要晚一会才回来。” 玉茹被她看穿心事,脸上窘得通红,低着头道:“谁来找她,我是来陪伯母说话的。” 赵夫人笑着道:“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玉茹,你别瞒我,你是不是喜欢老七?” 玉茹搁了杯子道:“说了不是了,您还问?您再这样,我以后不上门了。” 赵夫人道“好好好,不问,我们喝茶。” 许曼明一路进来,心里也觉得奇怪,不禁问道:“今天前院出了什么事吗?” 双喜道:“没有呀七少奶奶。” “那大白天的中门怎么落锁了?”她看着前面不远处紧锁的大门,双喜脸上有些心虚,她其实知道今天张小姐过来,刚刚夫人那边已过来打了招呼了,只是这样事情,怎好叫七少奶奶知道,只得扯了谎道:“大概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过来罢,往常来人,也是这样戒备着的。” 许曼明将信将疑,进到屋里,看见老夫人坐在炕上,扬起笑容过去,双喜先一步过去道:“老夫人,七少奶奶来啦。” 老夫人吃了饭正瞌睡,睁开眼道:“谁?曼明?” 许曼明走过去,握住老夫人的手,“奶奶,是我。” 老夫人见是她,一时欢喜一时堵气,“你还来看我做什么?左不过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古董,没的叫人放在心上。” 许曼明摇着头,半撒娇的道:“老夫人,都是孙媳妇不好,以后我常常来看您。” 老夫人道:“又哄我,老七都说了,你要出国去读书。” 许曼明低下头,苦笑着道:“老夫人越来越精明了,人家的小心思都被你看穿啦!” 老夫人拉住她道:“曼明,好端端的,怎么又想着去留学?听奶奶说一句,自古有云,女人无才便是德,学那么多学问有什么用?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好好在家岂不好?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你就是赵家的儿媳,没人动得了你,别人说什么你不用管,发生天大的事也有奶奶帮你撑着,你何必就要走呢?” 许曼明避重就轻的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老夫人见她势意,只有叹息的份。 陪着说了一会话,老夫人似有睡意,曼明便先行告辞了,临走又左右交待了些在外多加小心的话,曼明心酸,辞了老夫人出来,坐在车上一句话也不说,连老妈也感觉到了这悲伤,默默开着车不说话。 双喜回到房间,见老夫人没睡,倒是好端端坐着,不禁奇道:“老夫人不是困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老夫人靠在软枕上,苦笑连连,“我哪里是困了,只是没法面对她。” 双喜沉默下来,过去替她在腰上加了个枕头。 老夫人靠着道:“你们别以为我老了什么都不知道,戴春梅打的什么主意我很清楚,可到底是老了,这些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只是可惜了,曼明那孩子真叫人心疼。” 双喜道:“老太太既知道,为什么不劝劝夫人呢?” 老夫人苦笑着道:“她到底是承颖的娘,再怎么说,都是为他好,再者,曼明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她离开一阵子也好,两人的感情磨尽了,再将就下去,便只有分手一条路了。” “可是……” “承颖那孩子脾气倔,小事妥协,大事上绝不会让步的,有他在,许曼明就还是赵家的媳妇,我这个时候何必去多事呢?承颖肯放她走,一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两个苦命的孩子。” 她抬头看看还一头雾水的双喜,笑着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承颖喜欢曼明。” 第52页 双喜撅着嘴道:“喜欢,怎么还娶了七姨奶奶。” 老夫人苦笑着道:“他外公在世时,也有几房姨太太,有一位还是将门之后,与我平起平座,可那又有什么用?男人,为了事业总要放弃很多东西,有时候也会不得不利用一些东西。” “老夫人说的这些双喜不懂,双喜只知道侍候老太太就好。” 回去路上,路过珊珊珠宝行,曼明叫停车,“你在这里等一下。” 她下车走进珠宝行,伙计新换了一批,都是生人,曼明问其中一个,“陈经理在吗?” 那人看着她道:“请问您是哪位?” 曼明道:“我是陈经理的朋友。” 那人立即堆上笑脸,“真对不起太太,我们经理在香港还没回来,您有什么话我可以转告。” 曼明想了想道:“能借纸笔用一下吗?” ☆、095:保重 “稍等。” 他从柜台里拿出记帐的本子给他撕了两页,曼明道了谢,在纸上给珊珊留了言,并写下自己在英国的地址与电话交给他,“陈经理回来请务必转给她。” “好,不知怎么称呼太太呢?” “许曼明。” 侍者怔忡一会,突然想起来道:“有位先生在这里留了东西,请我们经理交给一个叫许曼明的人,或许就是太太您了。” 他从柜台下面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告诉她,“放了好久了,经理一直没有回来,这件东西也就没有送出去,反正是要经理转交的,就直接给本人罢。” 曼明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条山茶花项链,恍惚觉得眼熟,半晌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条宇痕在拍卖会以天价买回来的那条吗?怎么会给她呢?怔怔想着,突然,一股身子里一股热气冲上头来,脸不禁红了红,一种不该有的答案出现在心中。 这不可能,怎么可以?她们是姐弟。 “谢谢你,我先告辞了。” “太太慢走。” 从珠宝行出来,曼明拿着那个盒子,如同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心里全是热汗,她被自己这一突然的发现惊吓着,不敢想,不能想,也不愿想,如果可以,她宁愿这件事是她的误会,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曼明将身子靠在椅靠上,吹着窗外微凉的风,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临行那日,赵承颖去送她,客轮周边已被戒严,船上寥寥客人均不是普通百姓,赵承颖为了她几乎包下整条船,远远看见上面铺排的场面,曼明在心中叹息,他,到底还是赵承颖。 她在岸边停下来道:“其实不用特地这么做,我离了这里,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样安全一些。” 曼明笑笑不再说话,她之所以不安全,全是因为她是他的人,离了她,她的安危再不会叫别人觊觎。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曼明将头发拨到耳后,对他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我走了,保重。” 她转身欲走,赵承颖叫住她道:“曼明,抱抱孩子罢。”他转身去叫奶妈,奶妈立刻抱着静恩跑过来,“太太……” 她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见她只是盯着孩子看了看,冷声道:“不必了。” 奶妈心头一阵心疼,不禁把静恩抱得更紧了一些,再看督军面色,也有些伤感,她知此时不是她说话的时候,抱着静恩默默退了下去。 赵承颖深呼了一口气,压制着心头疼痛,“你也多保重。” 看着她绝然离去的背影,他眼眶微红,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另外一种绝然压制了下去,他说声撤退,带着一大队侍从转身走了,走到奶妈身边,他一把抱过静恩,父子俩很快钻进车,司机不敢稍作停留,马上发动车子离去。 外面海风凌乱,一如他的心。 不敢停留,他怕他会冲动的留住她,可他明知道她是留不住的。 小小的静恩似乎还不知道今天的离别代表着什么,依旧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笑,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唇,五官并不很漂亮,可是一双眸子仿佛一潭幽深的湖水,叫人神往。“曼明,曼明,你一定会回来,一定要回来,如果你离开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静恩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呵呵笑着。 赵承颖看得心酸,一把紧紧抱住她。 入夜,海上风浪平静,曼明披了件外衣来到甲板,迎着咸咸的海风,她仰起头,舒适的想要叹息,从没有过这种自由的感觉,徜徉在无垠的大海上,仿佛整个人飘浮在太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快十年了,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压抑的地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这不是她一直期盼事吗?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看着天上的明月与漆黑一片海面,她知道,过去的一切也与这海面一样,越驶越远,再也没有伤害,那段相敬如宾冷若冰霜名存实亡的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赵承颖,赵承颖,你一定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过去九年,已经够了,我再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我的心再也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供你蹂躏。我们就这样变成陌生人。” 两年后伦敦 头顶飘下几片梧桐叶子,黄黄的,像一只只漂亮的黄蝴蝶,街边的长椅上,一个穿着驼色风衣的男人端端坐着,温和的风静静吹拂着他的脸,他弯腰捡起一片落叶,拿在手里端详着,世间万物皆是奇妙,这如同这叶子,一片叶子上有许多细细的经络连接着,看似错宗复杂,其实都通向同一根主径,人也是一样,所有血脉都汇向大脑,汇向心脏,意念也由心念产生,他这十几年学医生涯,人体结构对他来说完全明了,没什么可以难得了她,就连动物的行为心理学他也研究了多半,可是他始终弄不懂一种生物——女人。 女人是水做的动物,明明没什么不同,可为什么就是猜不透? 他活了三十年,头一次被一个女人闹得神魂颠倒,除了医学之外他唯一一次感兴趣的东西。 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孩子们的叫闹声,音乐学院放了课,学生们如潮水一样从门口涌出来,他远远看着走出来的人潮,目光在里面搜寻着,直到人都走远了,依旧没有他要找的人,脸上不禁有些失落,从椅上站起来,脚步踯躅着,要不要过去。 课室里人几都走光了,只有两个人还没走。 蜜雪儿收拾好自己的琴盒,走另一个人身边拍了拍她道:“许,怎么还不走?” 许曼明耸耸肩,对她做了个无耐的鬼脸,蜜雪儿笑着道:“我知道,你还在躲那个男人?他看起来还不错,对你又用心,为什么不麻着交往看看?” 许曼明道:“有些人一看即知不行,他年轻不小,该早日成家立业,我何苦耽搁人家。” 蜜雪儿道:“你们中国人就是婆婆妈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暧昧来暧昧去还不是压抑自己,你不要告诉我你这两年都过着禁欲的生活?小心变老。” 许曼明朝天翻了个白眼,“ok,我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若真喜欢他,你去追求他好了。” 蜜雪儿眼前一亮道:“真的?那我可不客气了,他长得帅又有钱还是个医生,真想不通你哪里看不上他?” 许曼明再次耸耸肩,无法解释,低头收拾自己的琴盒,不小心碰到弓,小提琴发出嗞的一声响,静谧室内,听起来格外刺耳,她心绪平静,来到英国后,她便报了这家音乐学院,学习小提琴,蜜雪儿是她的同学,是个中英混雪儿,妈妈是中国人,父亲是英国人,她继承了父母亲所有的优点,棕发碧眸,丰腰长腿,如同尤物一般,和她相比,她便显得平凡许多。 用蜜雪儿的话来说就是,没意思。 她确实是个“没意思”的人,衣服中规中矩,派对上也永远的黑白灰,为此蜜雪儿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黑白双煞”因为她的衣服非黑即白,又没什么款式,最简单的长衣长裤配球鞋,头发也是清汤挂面。 第53页 蜜雪儿从没见她化过妆,她称她是不化妆最好看的女人,不过化了妆应该更好看,几次试图给她妆扮,都被她拨腿逃了。她说她活得没意思,可曼明自己却觉得这是她一辈子最有意思的时光。 每天睁开眼不用去想要怎么应付那一堆政界家眷,不用担心穿错了被笑话,也不用担心首饰戴得不明贵被笑,也不用担心婆婆对她不满意,更不用担心赵承颖回来闹事,什么都不想的感觉真的很轻松,除了那个男人…… 走到校室门口,远远的,果然看见在门口徘徊张望的人,曼明心底一恶,对蜜雪儿道:“我从后门走。” 蜜雪儿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无耐的耸耸肩,“好罢。” ☆、096、伦敦 说是后门,其实是一处坏掉的铁栅栏,学校历史悠久,管戒森严,学哥学姐们自有办法逃出生天,她沿袭旧人踏出来的一条小路,朝梧桐大道跑去。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门口朝里张望,心里虽然有些内疚,可是想想后果,还是咬牙飞快跑走了,蜜雪儿说得对,他长得不错,人又温和,职业也好,对他态度认真,他所有的一切都好,唯独有一样不行,谁让他姓赵呢?怪就怪他命里没她。 她在英国的公寓是赵承颖替她买下的,一幢白色洋房,装饰的简单舒适,她来时这里已全安收拾好了,连一应的家具都是全新的,又配有五六个菲佣,各司其职,跟过来的翠竹一句英文不会讲,头几个月管理这些菲佣,简直鸡同鸭讲,手脚并用,她看着实在滑稽,给她请了英文私教,学了一年,加上大环境条件,很快口语利落,基本交流无虞,家里也给她管得井井有条。 曼明与她在家时一向不怎么和,到了这里,反倒看出她些忠心来,大概是家在异乡,独她这么一个亲近人,不知不觉也就觉得近了些,只有一样叫她心烦,她到底是赵承颖派过来的人,对她再忠心,也比不得给她钱养她的主人,她平时邀同学去家里,女生还好,一见男生便拿出中国人特有的待人礼法,冷言冷语,冷面冷脸,足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幸好外国人不太计较别的人态度,一向活得自我,翠竹再怎么不搭不理,他们自己也玩得很好,反倒有几次让翠竹自己下不来台,弄了个大红脸。 跑出去好远,曼明朝身后看看,确定自己没被发现以后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朝家走去。 见前面远远站着一个人,看着眼熟,走近了才知是翠竹,不禁皱眉道:“说了不让接的,怎么又来了。” 翠竹红着脸,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看着她道:“我在家没什么事,就带着包子出来遛弯,正好碰见您。” 包子是只穿着四只白鞋子的短腿猫,是两年前她刚来英国是收养的流浪猫,当时才一个多月,在雨中冻得浑身发抖,窝在门口的毯子上,她一早出门上学,看着见,想起几年前流落街头的自己,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收养下来,一养两年,起初是供她解闷来着,谁知翠竹初到英国期间,不会讲英文,没人说心事,她上学走后,她闲着无聊,有菲佣又不用做什么家事,觉得闷时就抱着包子说话,喂它吃饭,把包子养得越来越胖,腿越来越短,几乎与身子不成比例。 认识那个姓赵的亚裔男子,也是托了包子的福。 包子生病了,不吃东西还反胄,翠竹以为它要死了,总是隔一会给它喂东西,包子总是吃进去又吐出来,无法,曼明带着它去看医生,大半夜的找不到兽医院,到急诊室急诊大夫见是只猫都拒绝接收,劝她离开再找兽医,她抱着包子无耐离开,却有一个医生追了出来,说他读医科时修过兽医课程略懂一些,可以帮她看看。 他摘了口罩,曼明见他黑发黑眸,惊叫你也是中国人。 他朝她身笑点头,那一笑,竟让她恍惚,刹那间有些赵承颖的影子在里头,那这念头很快一闪而过,他把猫跟她带到自己办公室,用简单的器材检查了一遍,那年头在国外碰见中国人,总是格外亲近些。他告诉她他叫赵远之,来英国已经十年了。 曼明来英国后与同学只是泛泛之交,外国人与中国人习性到底不同,并没有私交很好的闺蜜好友,男人更不必提,有一个翠竹她什么男朋友也交不到。 那天晚上他只给包子做了简单的检查后说包子没事,只是吃撑了,让她饿它两天别喂,不用吃药,自然就好了。那一刻曼明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着趴在桌子上撑得嗷嗷叫的包子,想到翠竹还在家,因为包子吐了不断给它做食物吃,真是啼笑皆非。 从那以后,她跟赵远之也很很快因猫结缘。 他是个很沉闷的人,平时研究医学方面的知识,很少有娱乐,话也不多,在她面前很拘谨,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晚上回来稍晚些,翠竹便要拐着弯的探查她去了哪里,跟什么人去的,曼明嫌烦,所以一直没让赵远之送她回家。 渐渐的来往的多了,她才知道他也是宣城人,于是更加亲厚了些。 她这人一向大大咧咧,况且现在年纪也有小三十了,根本没往男女之事上想,加上赵远之对谁都一个态度,她没想到他会喜欢她,直到有一次吃完饭,他半跪下去,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向她求婚,她才知道闹大发了,忙撇清关系,向他说自己并无此意,匆匆起身逃走了,从那以后再不见他,可这赵远之却是个执着的人,她不见他,他每日都来学校门口等她,这样让她很困扰,可是他也适可以止,并没过份打扰她的生活,想必还是有中国的绅士风度,其实要找到她,跟她说句话,也不是没办法,她上课的时间都是公开的,她身边的同学他也见过一两个,每回他等在那里,同学们经过总要调侃他两句,嘿,又等许呢?真执着呀。 赵远之也不恼,总是笑呵呵应承着,这叫许曼明多少有些内疚。 想着这些烦心事,不知不觉走到家,院子里放着一张藤编的摇椅,包子正躺在上面晒太阳,她走过去,把所子赶下去,自己扔了琴盒躺到上面,闭上眼,暂时让自己清静一下。 翠竹从落地窗看见她回来,脱了围裙走出来道:“少奶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曼明皱眉,这个翠竹来英国都这么久了,这称呼还是改不过来,说了她多少遍让她叫她小姐,或是直接叫许曼明,她就是不肯,有时候嘴是答应着,到了跟前,照样是少奶奶,有几次同学来做客,听到这称呼觉得新奇,直追问她少奶奶是什么意思?她只好解释说是离过婚的中年妇女的意思。 翠竹见她脸上不耐烦,也不敢多说,只道:“国内来了信,是陈小姐的。” “珊珊?”曼明一下子来了精神,坐起来道:“快拿来我看。” 翠竹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她,看见她急切的撕开信封,逐字逐句的看下去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抱着包子进去了。 曼明来英国不久,陈珊珊从香港回了宣城,两人一直书信来往,信中陈珊珊知道她这两年遭遇的情况,很是替她愤慨,可是曼明此时倒没那么多恨了,只想以后好好过日子。 珊珊是开明人,一向支持她的想法,也羡慕她能来英国定居,只是遗憾她爷爷去世后,那几个叔叔又阴差阳错的在战乱中不幸遇难,她阴差阳错了成了拥有股份最多的人,继承了邵氏企业,接掌了邵氏所有生意,实在走不开。 信上说她过两个月来看她,又提到赵承颖力挫明城,岳阳两地匪军,战功赫赫,又联合东晋军击退东洋军队,在军中威望十足,比之头两年的不得志可要强上百辈。 许曼明看到这里,脸上笑意渐褪,默默收了信走回房。 她上楼洗了个澡,换件宽松的衣服下来,翠竹端了药过来道:“少奶奶,该吃药了。” 第54页 她将药放到茶几上,照例是站在一旁盯着她,曼明笑笑,将两片白色药片一口喝下,朝她吐吐舌头,“你看,全吃了,这下你放心了罢?” 翠竹脸上露出笑容,“少奶奶,我可不是看着您。” 曼明但笑不语,她的毛病她自己知道,她也是为了她好,来英国前赵承颖已替她安排好了疗养院,她不答应去,所以只好请那边开了药方,按时吃药,定期去检查,翠竹这两年很敬业,很次都看着她吞下才走开。 她自己也知道,刚开始时,她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病一上来对她总是非打即骂,现在好了,她至少有一半多的功劳,所以日后不管翠竹再怎么在她面前提到赵承颖的好,她也只是说她几句,从不认真在心里怪她。 “厨房做好饭了,什么时候开饭?” 曼明原本不大饿,听这样说,只好道:“我晚一会再吃,你带着他们先吃罢。” 她这里一向开明,佣人跟主人不那么分明,照从前的规矩,主人没吃,底下人无论如何不准动筷子,现在她不吃的时候居多,总是让他们先吃,不必等她,先开始翠竹死活不答应,后来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097、为什么喜欢我 翠竹带着人退到后堂,客厅宁静,透过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偌大的草坪上包子在上面追着一只球嬉闹。她裹紧身上的外套走出去,冲它招招手,“包子。” 包子抬头看见她,飞快跑过来,腻在她脚边撒娇。 她弯腰抱起包子,眼角余光朝草坪看了一眼,不禁停下脚步,朝那边走过去,包子玩的是一个纸团,像是信封的样子,曼明捡起来,把包子放进房间放下。她走到桌边扭亮台灯,看到信上写的地址是自己家没错,可是签收落款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从笔迹上看不出是谁寄来的,信封已被拆开,看样子是早有人看过后丢掉,不知怎么被包子翻出来。 曼明掏出信纸,看到上面第一行字,心跳骤然加速,是宇痕。 他在信上所写,大致意思是那天分别以后,迫于霍丁丁的压力没再过去找她,很久以后才打听出她出国了,辗转又知道她在这边的住处,现在东晋军与北铭军交恶,他不便过来看她,最后又问她是否收到他送的东西。请她务必回信。上面落款是北平住址。 曼明把信收好,下楼来到后堂。 翠竹他们忙站起来,曼明道:“没事,翠竹,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翠竹从她脸上已看出三四分不妙的气氛,低着头跟着她来到大厅,曼明将信举在她面前,“这封信你什么时候收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翠竹胀红着脸道:“少奶奶,我……” “你什么?你觉得我对你好你就好以任意妄为了?” “不是的少奶奶。”她急切的解释着,曼明将头转向窗外,“说罢,你为什么这么做?” 翠竹怯懦的道:“我,我……” “你不说是罢?好,那你现在收拾东西回国去,我这里留不得你。”转身就要上楼,翠竹扑上前,抱住她的腿道:“少奶奶不要啊,我知错了少奶奶。” 曼明驻足看着她。 翠竹怯懦的道:“是,是七少爷,他要我把这里的事情向他禀报。” 曼明冷笑,果然是他,过去他防着她也罢了,可现在明明两人已离了婚了,还要管束她到什么时候?看看眼前的翠竹,曼明叹口气道:“算了,这是第一次我不罚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姑息,你下去罢。” 翠竹刚要走,曼明又道:“等等,以后这里的事不要告诉他。” “可是少奶奶。” “翠竹,你知道我现在要是将你赶出去,你在英国活不下去,到处都是人贩子,专收治你这些无处可去的流浪女子。” “我……知道。” “知道就好。”曼明甩下一句,转身上楼。 一夜无眠,赵承颖手眼通天,连她在这里都要管她,现在可恨的是当初走时没把离婚的事办完,面上是人走了,可是到底还有把柄在他手里,本来无心在外国来一段罗曼史,但既然他这样,她倒是想好好快活一把给他瞧瞧,人活一遭能有几个二十年。 隔日放学,果然还见赵远之等在那张长椅上,她跟蜜雪儿在门口道别,径直来到他面前,赵远之看到她,脸上有难掩的喜悦,还有一点拘谨,搓着手,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冷不冷?” 曼明嗤地笑了,“我倒不冷,你在这里坐这么长时间,你不冷吗?我们一块去喝点热的罢。” “好,好。” 他忙走过来,接过她手上的琴盒拎着。 两人找了家咖啡馆坐着,午后阳光怡人,可可的香浓慢慢在空中浮荡,叫人舒适,曼明深呼了一口气,靠在椅靠上,“远之,你为什么喜欢我?” 赵远之乍听这一问,也有些怔住,为什么喜欢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第一次见她就让他着迷,跟着了魔似的,脚步不知不觉的跟着她走,“不知道。” 曼明又笑了,低头想了想道:“或许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可是恨一个人一定是有原因的。” “许小姐有恨的人吗?” 曼明摇摇头道:“恨又能怎么样呢?时间久了,所有的仇都淡了。” 赵远之缓下语气,“我倒是羡慕那个被许小姐恨的人,这样至少,他能让您永远放在心上,不会忘掉。”说这话时眸子里竟有些嫉妒,许曼明觉得话题沉重了些,忙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好,不过是些陈年往事,我们不说这些了,这的店我也是第一次来,味道还不错,以后可以常常来赏光。” 她说什么,赵远之都只有一个好字。 他不是多言的人,人又老实,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有时候曼明想,有这样一个人照顾人,也应该是一种幸福罢。 那日回家,照例是送到街口,曼明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还站在那里,不禁心头一软,对他招招手,赵远之听话的跑过来,“许小姐。” 曼明笑笑道:“时间还早,去我家坐坐罢。” 赵远之有些受宠若惊,跟在她身后,只是拘谨。 曼明带他进门,包子趴在门前的脚垫上,他见毛绒绒的一团,差点一脚踩上去,包子喵地一声跑走了。 赵远之惊魂未定,“那只猫长得这么大了?”曼明笑着道:“是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比人快活,喏,这就是我家,你不要客气,随便坐。”转身叫翠竹,“翠竹,上茶。” 翠竹从后头跑过来,见来客人了,高兴的道:“少奶奶回来啦。” 见有客在,还是亚州人,不禁有些戒备,试探的问:“这位是……我们少奶奶的同学罢?” 赵远之心头为之一惊,她称她为少奶奶,难道她已有家室了?抬头看看对面的许曼明,倒是一脸坦然的样子,并不想欺骗隐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低下头道:“你好,鄙姓赵。” 翠竹道:“先生会说中国话,您真是太客气了,难得少奶奶带客人回来,我这就去泡茶。” 许曼明在另一头道:“远之,你坐。” 赵远之大沙发上坐下,考虑很久,斟酌着道:“许小姐,刚刚那人叫您少奶奶……” 曼明知道他的猜忌,苦笑着道:“实不相瞒,我结过婚了。” “结过婚?”赵远之瞪大眼睛看着她,曼明坚定的点点头,“是的,结过,现在是分居状态,那个人……不肯跟我离,所以之前对你有意远着,是不想你有所误会,我是个没资格谈感情的人。” 赵远之听出她话里似乎有坦白的意思。忙道:“许小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计较人过去的人,我喜欢许小姐,不管你从前做过什么,我都喜欢,我也不在乎你现在还没离婚,我只是想就这么跟你在一起就好。” 第55页 他的话让曼明感动,不求回报的对一个人好,试问天下谁能做得到? 她当初对赵承颖好,总是有事求他。当时没意识到,事后想想,难怪他觉得她扑朔迷离,苦笑着摇遥头道:“远之,你不了解我,我的身世很复杂,我不想你卷入纷争。” “我一直觉得许小姐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你不说,我也不想勉强,你只要知道我的心意就好,我……我对许小姐是真心的,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翠竹端着茶走过来道:“来,请喝茶,这是从国内带来的新茶。铁观音,赵先生在这里喝惯了咖啡,不知对中国的茶还顺不顺口。” 赵远之道:“我在这里一向喝茶居多。” 翠竹道:“赵先生如此爱国,不知您是哪里人氏?” “西北,宣城。” 翠竹击掌道:“呦,还是同一个地方,那我们少爷的大名您一定听说过,他是……” “翠竹,话多了,下去。”许曼明喝斥道,翠竹看了她一眼,怯懦的退下去。 许曼明对赵远之道:“你不要介意,她一向是这样的,都是我惯的。” 赵远之道:“其实我倒想听她说下去,不知道许小姐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曼明看着窗外沉思,怎么样的人?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是个非常有手段的人。” ☆、098、静恩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要怎么形容他那个人,夫妻那么多年,竟然陌生至此,倒真叫人心酸,独自伤感了一会,发现赵远之直盯盯的看着自己,笑着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不如想像中那么好是吗?” 赵远之摇摇头,“恰恰相反,许小姐让我很好奇,让人想要多了解你一些。” 许曼明苦笑,“我不过是寻常人,以后你就知道了。” 两人默默坐着喝了一会茶,送走赵远之,许曼明转身回房,看到翠竹远远站在那里,似乎有话要说,她没理她,径直上了楼。 翠竹在后面看着她,没敢上前打扰。 就这样,赵远之成了府里常客,他为人温和,又绵善,跟府里下人打成一片,跟她的同学也相处得不错,尤其蜜雪儿,一再替他说话,求她把他收了,曼明只有苦笑的份,不过几次相处下来,她倒觉得赵远之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如果她没有那些不堪的过去,说不定她会选择他。 曼明学业不怎么精,头一年因为病情拉下很多课业,先选修的是长笛,因为肺活量不足,气不够长只好放弃,小提琴呢,也刚修没几个月,手生得很,蜜雪儿从小学到大,一到周末总会过来帮她补课。 用过午饭,见外面晴好,曼明提议两人去院子里坐坐,蜜雪儿教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两人携手来到院子里,佣人奉了点心咖啡放到桌上,躺在舒适的摇椅上,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偶尔吹过徐徐的风。 曼明不禁叹息,“要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该有多好。” 蜜雪儿打趣道:“说得你好像有多少深仇大恨似的,现在可不就是这么生活着吗?曼明,我一直觉得你有很多心事,你从没跟我说过你在国内的事,你在那边还有家人吗?” 曼明抬了眸,阳光有些晃眼,她搭了一只胳膊在额上,挡了些许光亮,“我还有一个女儿?” 蜜雪儿惊道:“你结过婚?” 曼明道:“干嘛这么大反应,难道看起来不像吗?在中国不比这里,女人二十多岁还不嫁便视作是老女,我那时候在英国留学,回国后便听从家里的意思,嫁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你是说你丈夫?” “是。” “那你的女儿呢?” “跟着他。” “你想她吗?” “你指谁?” “两者皆有罢,你丈夫,还有女儿。” 曼明想了想,连自己也弄不清楚,苦笑着道:“偶尔会想起来。” “你不打算回国了吗?” “若无意外,不会回去。” “如此,那你们现在是离婚状态?” “一切与离婚无异,只差办手续。” 蜜雪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翻了个身趴在椅上,抽着头睁着碧色大眼睛问她,“那……为什么离婚?他不是一个绅士吗?” 曼明笑,“在中国不叫绅士,在中国有两种男人,一种是喜欢文学的翩翩君子,另一种是武夫,可他是一个莽夫,他身上有很多恶习是我不能接受的,当然,包括他的身份。” “他做什么职业?” “他是个军阀。” “军人?太棒了,他一定很强壮有力。” 曼明忍不住被她单纯的想法逗笑了,蜜雪儿不解的看着她,“难道不是吗?” 曼明摇摇头,“说不清楚。” “那你父母亲呢?” 一句话,让曼明陷入失落中去,长时间说不出话,蜜雪儿也意识到了,忙坐起身抱歉的道:“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 曼明摇头,“没关系,都过去很久了,这些说来话长,我以后再解释给你听。” 正说着,翠竹走过来道:“少奶奶,赵先生来了。” “是他?”蜜雪儿先跳起来。 曼明道:“请他进来。” 赵远之被请到院子里,看到蜜雪儿也在,笑着道:“是我打扰你们闺蜜独处了。” 蜜雪儿道:“怎会是打扰,我们正在聊中国的绅士呢。说曹操曹操就到。” 曼明吩咐翠竹给他添张椅子,又对他道:“你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不是医院很忙吗?” “我顺路过来看看你。” 蜜雪儿道:“好一个顺路,我可知道从医院到这里隔着好几条街还要穿过一个大公园。” 赵远之脸上火烧一样的红,与曼明对视一眼,低下头去,曼明道:“先坐罢。” 三人在椅上坐下说话,蜜雪儿见赵远之老实,每次见他总要逗逗他,说得他一再脸红接不上话,曼明看着他们打趣,静静坐着,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大概是因为太过热闹,连包子也过来凑热闹,一下跳到曼明腿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盘着睡觉,曼明摸着它柔软的毛,这么个小东西,软滑得让人怜惜,算起来,她也有三岁了罢? 怔怔的出了一会神,太阳渐渐落下去,院子里起了风,蜜雪儿起身说:“我要回家了,今天晚上还有一个派对。” 赵远之也跟着告辞,曼明送走她们,抱着包子又坐了一会才回房去,微凉的秋风打在脸上,叫她清醒了些,是啊,不该去想的,早已经决定了放下,为什么还要放不下呢? 装着心事,晚饭也吃得少,匆匆上楼洗漱了睡下,至晚上身子开始发重,口渴得要命,曼明挣扎着起来倒水,头一沉摔在地毯上,翠竹听见声响过来敲门,“少奶奶,您没事罢?” 曼明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可是身子像灌了几百斤铅,怎么都站不起来,“进来。” 翠竹推门进去,看见她倒在地上,忙过去扶她,“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她摸着她身子滚烫,用手量量额头,更是烫得吓人,“少奶奶,您发烧了,别怕,我这就叫人去给您请大夫去?” 曼明摇摇头,躺在床上,眼泪却流了下来,“静恩……” 翠竹好半天才听见她说的什么,眼圈跟着发红,“您先躺着,我这就去叫人。” 连夜叫了大夫过来,打针输液直折腾了一晚上,至天明时,赵远之赶过来,守在床前看护,曼明只是昏睡不醒,迷迷糊糊的,一直叫着静恩的名字,看着她烧得糊里糊涂,却很痛苦的样子,赵远之很心疼,起身来到外面。 翠竹正招呼着菲佣做事,一壁道:“好容易从唐人街买来的中药,你们可要仔细。不能煎糊了。” 说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干脆让他们走开,自己亲自守着药炉子煎药,满屋子发苦的中药味,赵远之靠在楼梯的扶手上,不禁回忆起从前,娘病着的那些日子里,他在家也常常能闻见这样的中药味。 第56页 从前,他总是觉得苦,可是后来,再也闻不到这些中药味了,他才知道,原来人还吃着药就代表有希望,当有一天连药也不吃的时候,便是连最后的希望也消失了。 翠竹转过身,看见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神情有些恍惚,以为他是担心少奶奶的病才这样,从前因为少爷的关系,对这位赵公子心里有总有几分抵触情绪,可这些天看他衣衫不解的照顾少奶奶的劲头,似乎也是个好人,对他的厌恶渐渐少些,不过比少爷还是不足的,她的心一直会向着少爷。 “赵先生,您怎么了?”她关切的问道。 赵远之回过神来,“啊,没事。” 翠竹道:“少奶奶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赵先生几天没回家了,这里我看着,您还是回家休息一下罢,大夫也说了,药也吃了,该做的能做的都做的,剩下的只靠少奶奶自己了。” 赵远之点点头,怔了一刻突然问道:“静恩是谁?” 翠竹语噎,如实的道:“是我们大小姐,少奶奶的女儿。” 赵远之听了并不觉得诧异,她结过婚,有儿女是正常的,可是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女人像个迷一样,叫他着迷,也叫他心疼,看着她昏迷不醒,痛苦的喊着静恩的样子,他真的好痛。 ---------------------------------------------------------- 稍后加更一章。 ☆、099、求婚 “她现在在哪里?许小姐好像很想念她,心病还需心药医,或许,有女儿在身边,她的病能不药而愈呢!” 翠竹朝楼上看一眼,见静悄无声,才放下心来,把赵远之拉到一处僻静地方,小声道:“赵先生,我们少奶奶的家事有些复杂,做为下人我不好管主家的事,可是还是想劝你一句,对我们少奶奶适可而止就罢了,她……是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因为她丈夫?” 翠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们少爷势力庞大,是你不能抗衡的。” “正因为这样,曼明才受不了压力离他而去的不是吗?” 翠竹被他说得哑然,想不到平时老实寡言的赵远之,心里竟然明镜似的,当即笑了笑道:“赵先生既然明白,那就无需我多说了,你看,少奶奶明着抛下一切,可是到底还放不下孩子,静恩小姐现在跟着我们少爷,他们是不会分开的。” “可据我所知,那个人在家里也有三妻四妾。” “少爷娶多少女人,少奶奶始终是正房嫡妻,明媒正娶。” 赵远之讽刺一笑,“那又如何,爱一个人连最起码的忠诚与专一都保证不了,谈什么爱?” 翠竹见说不通,只好作罢,长叹一声道:“该说我都说了,赵先生自己掂量。” 曼明一病数日,在翠竹悉心照料下渐渐好转,她托蜜雪儿给她请了假,病虽好了,只是人恹恹的,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说话,饭也吃得少,她给她做的那些补品,总是偿偿就放下了,翠竹担心她的身子,叫了个菲佣学校门口守着,把蜜雪儿请到家里来。 蜜雪儿进门放下琴盒道:“出了什么事?是许又生病了吗?” 翠竹道:“病倒不要紧,只是少奶奶这两天不说话也不吃饭,我很担心,旁人劝不动,我想您的话她还是听得进去的,就请您过来开导两句,不管怎么说,总要当心身子。” 蜜雪儿答应了来到楼上,敲敲门,“许,我是蜜雪儿。” 里面静悄无声,良久,才听见一声进来,蜜雪儿推门进去,屋子黑沉沉的,迎面一股苦涩的药味袭来,蜜雪儿皱皱眉,进去把灯开了,才看见她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屈膝抱腿坐着,看见她进来,也无过多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恶,一旁的桌子上搁着原封未动的食物。 蜜雪儿拉了张椅子上在她面前坐下,“你这几日没去上课,我来看看你。” 许曼明有气无力的道:“没什么,只是没精神。” “许,你怎么了?翠竹说你不吃饭,她很担心。” 许曼明苦笑,“我就知道是她多事,你放心,我没事。” “你不要苦着自己,有心事说出来,我们大家都会帮你。” 许曼明只是笑笑,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蜜雪儿劝了半日,她只是这样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她挫败的退出来,翠竹守在门口,关切的上前询问,“怎么样?吃了吗?” 蜜雪儿摇遥头,“她不肯坦白,问得多了,就干脆不说话,翠竹,你跟着她时间久了,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翠竹叹气道:“前几天病着,我以为是想念大小姐,后来病有起色,我劝她回家看看,可每次在她面前提起大小姐,她就不高兴,轰我出来,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唉,我们少奶奶性子倔,有什么总是不说,自己憋着,一刻两刻还好,这天长地久的,哪有不病的道理。” 蜜雪儿道:“那不能请那边的人过来看看她吗?” 翠竹摇摇头,不肯再多说。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曼明的病已大愈,人却瘦了一圈,回到学校也不如从前活泼开朗,每日只跟蜜雪儿说话,上学放学,回家吃饭,按步就班的生活着。 一次放了学,曼明走到门口,听见一阵起轰声,抬起头,才看见赵远之站在那里,想想,也有好久不见他了。 她走过去,“远之,你来啦。” 赵远之冲她点点头,“你的病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呢?怎么最近没上家里去?” 赵远之苦笑不语,只道:“你好了就好,我今天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国了。” 曼明一怔,“怎么这么突然?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赵远之道:“坦白讲,许小姐,我这次回去很有可能就不回来了,我家里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要我回去成家立业,可是,我心里是有许小姐的,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跟我一起回国罢?我会说服家里让我娶你的,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也不在乎你有女儿,我会视她如己出。曼明,嫁给我。” 他掏出一枚戒指朝她半跪下去,同学们迅速围了上来,拍手叫着嫁给他,嫁给他。 许曼明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说,“你先起来,我们回去再说这个。” “你答应我,曼明,我是真心爱你的。” “远之,你不懂,我的过去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而且,我要离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无论如何,你都离开他了不是吗?我不在乎形式,如果你这辈子都不能跟他离婚,那我愿意这样默默守在你身边,直到你离开他。” “远之……”他的执着叫她没法拒绝,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只好先答应他,叫他起来说话,再作后话,“好罢,我答应你,你先起来。” “真的?曼明。”他一把拥住她,紧紧的揉进怀里。 曼明在心里叹息,她实在不想伤了这个善良的男人的心,可是要怎么跟他说呢? 回到家,曼明只是心烦,翠竹叫了几次吃饭她都没听见,恍惚回过神来,见翠竹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面前,“少奶奶,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曼明摇摇头,仍旧不说话。 翠竹想起来道:“对了,有信过来。” 她从兜里掏出信来放到她面前,曼明捡起来撕开,是珊珊的信,翠竹盯着她的脸色,见她面色越来越沉重,不禁跟着担忧起来,“少奶奶,发生什么事了?您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曼明合了信道:“信上说,国内战争爆发,东晋军偷袭北铭军一个团,两军正式交锋,国内形势很危急,她打算暂时退到香港去。” “那少爷是不是有危险?” 曼明摇摇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自有办法解决。” 第57页 “少奶奶,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帮忙?” 曼明苦笑,“就算我回去,又能有什么改变?” “四少爷不是在东晋军那边吗?或许,可以说服两军停战呢?” 曼明抬头看着她,有些震惊,没想到一个下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她想得太简单了,两军交火,哪会凭一个女人一声劝就停战的,她从没这么痴心妄想过,何况,她出面算怎么回事?赵承颖死也不会让一个女人替他求情,就算赢了,平息了战事,他面子上也挂不住,何况这里面的是是非非,又岂是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口的。 宇痕上次来信委婉的提了霍家对他施加了压力,想必现在他也是在极力跟这边撇清关系。 一连几天,曼明心绪烦乱,也无心上课,挑了闲暇时刻去医院找远之,他刚值了夜班,两个眼圈乌黑,带她穿过长长的医院走廊,与大大的后园子,来到宿舍,说是宿舍,其实也是独幢加院子的花园房子,那时候对像他这样专业医师有特别优厚的待遇。 屋子装饰简洁,是她喜欢的田园风格,淡淡的碎花窗帘,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照在人脸上,暖暖的。 他在厨房煮咖啡,她坐在餐桌上,四下打量着屋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他住的地方。 远之端了咖啡出来,并几样点心放到桌上,“先喝咖啡,你还没吃早饭罢?我去给你煎个鸡蛋。” 不等曼明说话,又返身进厨房忙活了,没一会,端上简单的早餐,煎蛋火腿三明治,曼明咬着三明治,本没什么胃口,可是看着他期待的目光,又不好意思害他失望,咬了一口,赞不绝口,“你这手艺哪学来的?比地道的西点师傅还要好吃。” ☆、100 赵远之笑得含蓄,在她对面坐下来,“地道的留学生都会做几样食物,没什么好吃的,裹腹罢了,医学院课时管得严,我有时候学习错过饭时,回家就自己在家做些,你有自己的佣人,自然是不必做这些的。” 曼明苦笑,“我倒是想过你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是家里不允许。” 赵远之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曼明。” “我知道,不必解释。”曼明打量着他的房间道:“你一个人住,收拾得倒挺整洁的。” 远之道:“请了一个钟点工人,每周过来打扫一次。” 两人吃过早饭坐在小小的客厅里喝茶,一旁方几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曼明看着有些眼熟,穿一件中式旗袍,坐在一张红木椅上,身后正厅里挂着一副《富春山居图》,看屋子里的布置并不像是寻常人家,曼明道:“这是令堂?” 远之道:“是。” 曼明对赵远之的家世不是太清楚,只记得他以前隐约提起过一次,母亲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他跟父亲的关系不是很亲近。 曼明道:“伯母娴雅贞静,你长得倒不像她。” 远之道:“我跟父亲长。” “那伯父现在还在国内吗?” 赵远之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笑笑不语,曼明知有隐情,也不再追问,改而聊些别的岔开话题,倒是远之,似乎有意要告诉她所有,缓缓的道:“我的家世有些复杂,我从没跟人说过,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告诉你。” 他的眸子真诚而坦然,曼明缄默。 赵远之给她续了些茶,娓娓的说:“我外公是翰林学士,民*国制后又任军机要员,我的母亲出身名门闺秀,本应嫁于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享福一生,只可惜却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屈居二房,最后抑郁而终。” 曼明捥惜,她从那种家庭出来,自然知道二房的难处,她一向以为赵远之不是普通人家的子第,却不想家世这么可观,再看那夫人穿戴气度,那她所嫁之人应该也是位人物,“那令尊……” “我父亲是个精明的武夫,他很有作战天赋,当初外公答应这门亲事,也是看在他的军事天份上才答应的,那时候他年少有为,二十出头就立下战功赫赫,本以为母亲嫁过去,多少可以因他的缘故,在府里好过一些,却不知,那家主母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母亲又怕父亲左右为难,平时受些委屈,总是忍忍就过去了,父亲在外打天下,很少关注家里的事,天长日久的,大太太养成恶习,总要找母亲的麻烦,后来母亲怀了孕,求父亲让她搬出来住,父亲原本答应,可是大太太从中使坏,以个没虚有的缘由让母亲留下来,母亲因为那几年受欺凌,身子越来越差,最后抑郁而终,她去世后,我就一起跟着大太太,后来,因为我功课好,就申请了国外留学,大太太也不想看见我,就送我出国。” “那你这些年从没回去过?”曼明问。 远之点点头。 “那……跟家里还有书信往来吗?” 远之摇摇头,“过年时,我会去一封贺函。” 曼明忍不住替他的身世难过,原本以为自己已算是深受封建婚姻制度之害,没想起他比自己更惨,她起码,还有父亲可以依靠,她拍拍他的肩,“别难过,至少你还有父亲,你母亲去世,你父亲肯定也很难过,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做儿女的,应该体谅。” 远之苦笑着道:“我开始时也是这样想,可是当我知道,父亲从来没爱过母亲之后,我对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没爱过?” “恩,我父亲从没爱过我母亲。” “那他为何娶她?” 远之挤出一抹笑,笑容苦涩无比,抬头看着窗外灰白天空,“大概是为了仕途更加顺利罢,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区区少将,若不是我外公,他根本没有现在的风光。” 他深呼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道:“不聊这个了,你这两天学校手续办得如何?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曼明见问,不知如何开口,“远之,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可能,没办法跟你一起回国了。” “为什么?”他不解的看着她。 曼明苦笑着摇摇头,“我以后再告诉你。” “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他急切的目光叫她不忍拒绝,可是想到赵承颖的手段,忍痛道:“远之,你是个很好的男人,这些日子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可是……我并不是自由的人,我不能连累你。” “你在怕什么?曼明,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可以跟你一起承担,我不希望你拿我当外人。” “远之,有些事情你不懂。” “至少我有一样是清楚的,我爱你,曼明,你有没有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想法,你爱过吗?” 他的话叫她一时怔住,是呀,她爱过吗?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就嫁给了赵承颖,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对他那是爱,可是又似乎没那么爱,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隔阂,或许,只是因为时间久了,彼此习惯了彼此,才会有爱的错觉。 “远之……” 他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曼明,答应我,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我看得出来,你活得太压抑了,让我来照顾你好吗?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不怕。” 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她无法拒绝。 回去的路上,曼明有些挫败,白跑了一趟,原本打算撇清一切,结果又陷进去一层,赵远之是个好男人,他叫她无法拒绝他,或许,他说得对,她这辈子活得太压抑,从没有认清过自己的心,她到底爱谁?爱过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一生是都在别人的掌握下而活,母亲在世时她最听母亲的话,母亲叫她学书画,她就学书画,叫她听爸爸的话,她就听爸爸的话,母亲去世后,王芸佳对她百般打压,父亲为不让她受委屈,将她送出国,后来,父亲觉得她嫁给赵家荣耀一生,于是她就嫁给赵承颖,再后来,赵承颖霸道的要她听话在家做富太太,于是她就整日打打麻将度日,她爱过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一个个变得不像从前她认识的那个人,可她自己又是谁呢?她是大帅府人人艳羡的七少奶奶,督军夫人,是叛军之女,是豪赌堕落的下堂妻,可她不过是许曼明而已,为何简单活着那么难? 第58页 浑浑噩噩走到家,见到一个不速之客坐在那里,曼明先怔了怔,有些回不过神。 翠竹已赶出来道:“少奶奶,大少爷来了好一会了。” 赵承宣穿一身深色西服,外面加了一件深灰色的呢外套,见她进来,忙站起身,曼明过去道:“大哥,您怎么会来这里?” 赵承宣道:“有些公干,顺路过来看看你。” 曼明笑笑道:“坐。” 两人坐下,气氛略有些尴尬,不是曼明小气记仇,是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赵承宣扛不住,先开口道:“弟妹在这里过得如何?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一应都好,劳大哥操心惦记。” “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曼明笑笑,低头不语,赵承宣搅着茶杯里的茶包,客厅里静得听能听见时钟的嘀嗒声。 坐了一会,赵承宣想起来道:“来时带了一些国内的特产,你在这边吃不到,带给你偿偿家乡味。” “谢谢大哥。” 大概他也觉得太尴尬了,坐了一会便起身道:“好了,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回家也能跟老七交差了,我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了。” “大哥留下用完午饭再去不迟。” “不打扰了,还有军务在身。” “那我就不强留大哥了。” 她送他到门口,赵承宣上车前又停下来,对她道:“弟妹,这两年老七过得很不好,他嘴上不说,我心里知道他舍不下你,如果你还因为从前那件事记恨老七,大哥跟你赔个不是了,那件事,老七没有错,是我一直逼他。” ☆、101、回国 “大哥,都过去了,我没有恨他。” “那你……都两年了,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吗?” “……” “弟妹,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放不下的仇呢?” 他说完,无耐的上车离去,曼明站在那里,看着远处夕阳,有些恍惚。 翠竹走到她身后道:“大少爷走了?” “恩。” “少奶奶……就听大少爷的话回去罢,您在这里两年了,病也治好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曼明没说话,转身上楼去。 楼梯上铺着地毯,踩上去寂静无声,曼明走得小心,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咚咚!生静和的那天,也是这样静,她打了麻药,昏迷中听见自己的心跳,也是这样,她那时候想,死了好,一了百了,可是老天偏不让她死,有些事别人可以说声过去了就过去了,她不行,她百口莫辨,万箭穿心的时候,他在哪里? 她回房间写了封信交给翠竹,“帮我送去给赵先生。” 翠竹接了信往外走,路上,紧紧攥着信封,心里拿不定主意,赵先生与少奶奶这两天走得很近,她一个下人不好说什么,这天高皇帝远的,少奶也不在身边,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可担不起这责任,来时,她可是答应了少爷要好好看着少奶奶的。 低头看着那薄薄的信封,她举起来,照着夕阳照了照,看不清字迹,这信是有胶封好的,拆开了必定有痕迹,万一那赵先生是个多嘴的,回头少奶奶一定知道她偷看了信,可是不看,万一她们两个密谋了什么计划,回头闹出大乱子来,她也不好交待,想来想去不得安生,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拆了再说,就算回去要挨骂也好,她不能让少爷就这么蒙在鼓里。 打开信,见四四方方的净面宣纸上,只有一个“好”字,翠竹将信封倒过来看了一遍,就只是这一个字,心里不免有些怨言,就为这一个字,要她跑这一趟远路。 ◇◆◇ 远洋行就是这点最烦人,曼明自己还好,翠竹晕船,一夜下来被颠得七晕八素,分不清东南西北,躺在船舱里啀啀,曼明给她冲了杯醋水,灌她喝下,不怎么管用,曼明看着她道:“你在这里,我去找远之看他有没有带药来。” 翠竹欠欠身道:“都怪我,连累了少奶奶一晚没睡好,我不碍事,躺躺就好了。” “行了,看你都成什么样了,我去去就来。” 出了船舱,曼明沿狭窄的走廊来到另一层,战乱期间船票紧张,她们也是好容易也搞到两张票,并不在一层,赵远之打开门,见是她,高兴的道:“正要去找你一起去餐厅用早餐。快进来。” 曼明道:“别提了,翠竹晕船,吐了一晚上,你这里有没有药?” 赵远之道:“带了一些药,我去给你找找。” 转身从行李架上拿了箱子下来,翻腾一阵子找了一箱子药给她,曼明看看,不禁感叹,到底是做医生的,出门在外,比寻常人想得要周到,这箱子里把所有常用药都备了一份,“这下好了,翠竹有救了。” 她拿了药道:“我先给她送去,你等我一会。” “等等曼明,我跟你一起去,”他拿了外套走出来,朝她笑笑,“你忘了,我是医生呢?去看一眼看她还有没有别的并发症。” “行行行。” 两人一道下去。赵远之简单询问了翠竹一些身体状况,又替她把了脉,“没有大碍,只是晕船,这药一天两次按时吃,再坚持几天就到了。” “谢谢赵先生。” “别客气。” 曼明喂翠竹吃了药,扶她躺下道:“我跟远之去餐厅吃饭,一会叫人给你送饭过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少奶奶放心去罢,我睡一会就好。” “那好。” 船上的餐厅条件有限,一些复杂菜式是吃不到的,只有煎鱼,龙虾,面包,牛排,通心粉这些最普通的食物,曼明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迎着咸咸的海风,人也跟着清醒了些。 赵远之点了菜过来道:“真要不得,侍应生都找不到,点菜还要自己过去找人。” 曼明笑道:“特殊时期,有的吃就不错了。” 赵远之看着她的脸色道:“昨晚没睡好吗?” 曼明道:“船上颠得要命,加上翠竹在外头烙了一夜大饼,我也没睡好。” “是我考虑不周,上船前就该给她吃药的。” 曼明道:“来的那趟也不见她吐得有这么厉害。”她看看四周人群,多半都是英国人。“真想不通,国内正打仗,这些人不在家好好待着,到那兵荒马乱的地方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商人哪管什么战争不战争的,越是乱世,他们才越能发国难财啊。” 曼明摇头,表示不理解。“命都没了,还要钱做什么?” 侍应送上牛排来,肉质老得咬不动,通心粉也半生不熟,曼明直呼奸商,那么贵一客牛排,居然这么难吃。 幸好赵远之带了一包零食,她挑了几块点心裹腹,又给翠竹要了一份还能入口的蘑菇浓汤跟几样面食。 在船上几日,曼明在舱里的时候居多,快要抵港时,她才拉了翠竹一块到甲板上透气,英国人豁达,铺一块大毛巾就在上面晒起日光浴来,曼明挑了块僻静地方,租了两把椅子,扶翠竹躺下。“我们也享受一下这趟旅行,不能白来。” 阳光晴暖,她拿帽子遮住脸,并排躺着休息。 隔壁是一对中国夫妻,正拿着报纸研究国内新闻,这年头报纸上刊登得消息无非一些结婚启示与商家广告,很少有真材实料的,曼明睡得迷迷糊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闲聊。 女子尖叫,“呦,这就是北铭军督军,果然是仪表堂堂,跟夫人看着很恩爱呢,还一同出访看望伤员,夫人好有福相的样子,听说也是世家子女。” 男子语声平静的道:“表面作恩爱谁不会,督军那么优秀的人,家里不定几房姨太太呢?” “姨太太又怎样,像这样场合,只能跟正房太太一起出席。”想了想又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告诉你,你要再敢给我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我饶不了你。” 两人打闹起来,女的生气离去,男人小心翼翼去哄,曼明也无心再睡,折了帽子,看看他们刚刚躺过的位黑置已经空了,报纸撇在那里,她拿过来,看到头版上刊登着赵承颖与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照片下面注解的是督军与夫人。 第59页 曼明细细的看了看女子容貌,细眉入鬓,圆盘脸,月芽眼,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倒真是福相。不像她,巴掌脸上没几两肉。 晚上赵远之来叫吃饭时,曼明推说不舒服没有过去,翠竹给她叫了素菜清粥,就在仓里吃,曼明用勺子戳着饭菜,一口也不往嘴里送,戳得粥也凉了菜也烂,说声撤下罢,便一翻身又躺下睡了。 翠竹无法,撤了餐盘往外走,余光撇见桌上压着的一张报纸,抽出来看看,见上面印着的标题与那张大大的照片,再看一整天都无精打睬的少奶奶,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看来,少奶奶心中对少爷,也并不是一点感情也无,若真的没有,何必要难过呢? 她笑了笑,端着餐盘退下。 船抵港后,要再乘火车往宣城,许曼明带着翠竹在站里等着,看行李,赵远之过去买票,看车站乌鸦鸦的人群,曼明皱眉道:“两年没回来,国内变化真大,连车站都比以前大了。” 翠竹道:“可不是,再晚两年回来,说不定连路都不认得了。” 正说着,赵远之从那头跑过来,满头大汗从人群中挤出来,“好了,我们到那边去罢,快开车了,五点那趟正好有票。” 三人雇了两个拿行李的脚夫,朝月台过去。 这次两人的车厢离得近,是挨着的,赵远之放好了行李道:“那你们休息罢,我先回去。” ☆、102、重逢 当着翠竹,他总是拘谨,也难怪,翠竹总以一副防贼的样子盯着他,换谁也别扭,曼明咬着她给自己削的苹果,只管盯着她的脸瞧,翠竹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少奶奶,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翠竹,你结过婚吗?” 翠竹眸子里划过一道黯淡的光,摇摇头,继续消苹果。 “没有爱过人吗?”曼明追问,从她嫁过来翠竹就一直在这边侍候,那时候看着青涩,如今也有近三十岁了,还未成家。 翠竹笑笑道:“我们做下人的,哪有那个心思,只求吃饱饭,日子过得下去也就罢了,何况,我是赵家的家生子。” “那你爸妈呢?” “我很小的时候,闹匪灾,那时候大帅还没定都宣城,在外打仗,家里遭难,举家逃了,我父母留下看房子,被土匪杀了。”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一点难过的表情,像是在讲别的人故事。 曼明不禁捥惜,平时只觉得她寡言,独来独往,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一段身世,“赵家难道没有给你些补偿吗?” “给了,给了五十两银子,那个年月,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那你怎么不拿着钱离开这里,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翠竹抬起头,目光里有些苍凉,“我从生下来就在赵家做事,赵家就像我的家一样,离了这里,我能去哪呢?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再说,赵家对我很好,夫人头两年也给我安排过婚事,是我自己没答应。” “为什么?” 翠竹摇摇头,“时间久了,就看得淡了。” “没想过嫁人?” “嫁谁呢?我们这样的人,无非配一个奴才,一样的人家,还要听他朝打暮骂,图什么呢,不如自己清静。” 曼明一时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些什么,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火车的汽笛声扑扑响着,她削好一个苹果,放到盘子里切成小块,手法熟练,表情认真的盯着那块苹果,那种认命的表情让曼明心疼。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是场悲剧,可是天世人活着,谁又能说是一帆风顺的,不过是各有各的不幸罢了。 车窗外的景物一闪而过,山洞漆黑幽长,一下子变黑了的车厢里,大家静坐无声,各自沉浸在自己的黑暗里,翠竹握着刀的手终于松懈了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擦了擦微红的眼眶。 啪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曼明问:“怎么了?” “没事,刀子掉了。” 她从椅上起身,蹲在地上摸索着,曼明只听见一阵衣物悉悉簌簌的声响,山洞很快到了尽头,骤然而至的光明让车厢恢复光线,曼明看到翠竹蹲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把尖锐的刀,把头压得很低,蜷在双膝间,肩膀微微颤抖,她叫一声她,翠竹没答应,曼明上前拍拍她,她抬起头,曼明瞧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哭了,满脸的泪痕。 ◇◆◇ 火车至终点站停下,赵远之要曼明要车厢等着,他先下车去找两个脚夫过来拿行李。曼明看着车窗外人潮汹涌,心潮也随之起伏不定,时隔两年重回故地,还是没能做到完全豁达。 翠竹把行李装点好,朝她道:“少奶奶,赵先生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去找找他。” “好。” 翠竹出了车厢,帮她把门关上,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与旅客的说话声,曼明这里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敲门声,曼明以为是赵远之回来了,起身过去开门,“等你好久不见回来,翠竹去找你了,这会想是走岔了。” 打开门,看见站在那里的人,曼明愣了愣神,身子朝后退了两步,“你?” 那张熟悉的脸孔突然出现在面前,还是叫她有些震惊,她回国的消息已是低调的不能再抵调,他怎么会知道呢? 那人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一身军服的他更显挺拨帅气,倚门看着她,黝黑的眸子带着些许打量些许轻佻,薄唇一笑道:“看到我很惊讶吗?你真心为你偷偷回国能瞒得了我?” 曼明别过脸,“我这次回来自然是没想过要瞒你,在赵督军的地盘上有什么能瞒得过你的法眼呢?我只是想先安顿下来,再去找你。” “找我?说什么?” 曼明顿了顿,没想到他这么咄咄逼人,两年不见,他那得理不饶人的臭脾气不仅一点没改,反而更加刁钻,惹祸人讨厌。 “离婚的事。” 赵承颖猝然发笑,朗朗的笑声在车厢蔓延,他走进来,空间顿时变得狭小逼仄,一步一步朝她靠近,曼明被他逼到墙角,直到身子靠在床架子上,无路可退,“许曼明,我苦等了两年,你回来就是为了跟我离婚?” 曼明冷笑,“苦等?督军苦等的时候,倒是没耽搁新督军夫人进门。” 赵承颖怔了怔,想起她指的什么,“报纸你看到了?” 曼明别过脸。 赵承颖道:“我已叫报社的人更正了。” “别说了。”她不想再听下去,“承颖,过去这么久了,就让它过去好了,这两年我过得很开心,我想没有我你也更清静些,另外,我这次回来,不光是为了跟你离婚,我要结婚了。” 听到她的话,赵承颖脸色乍变,沉声道,“结婚?” “是,在英国认识的,这次他跟我一起回来,他去叫人了,一会就回来,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赵远之没料到车站人这么多,跑了好远才找到两个脚夫,领着往那边赶,突然见人群拥挤起来,不远处一队带枪的大兵在赶人,似乎戒严了的样子。 赵远之一时诧异,拉了一个从那边过来的行人问道:“大叔,那边怎么回事?不让过去了吗?” 大叔道:“好像一个大人物过来了,把那边戒严了。” “可我朋友还在车上。” “车厢上的人都赶下去了,唉,这年头,当兵的跟土匪似的。” 大叔摇着头走了,赵远之听说车厢上的人都赶下来了,那现在曼明一定也下了车,他忙在人群中搜寻,“曼明,曼明……” 远远的,看见戒严的人群松散下来,赵远之忙跑过去,看见许曼明被一个人人强行带走塞进车里,他惊叫着跑过去,“曼明,曼明……” 许曼明听见叫声,转头看见人群中的他,“远之……” 返身要过去,被赵承颖一把拉住,死死按在椅上,眸子里是难掩的怒火。许曼明挣不开,怒道:“赵承颖,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60页 赵承颖冷冷的注视着前方吩咐,“开车。” 车子迅速始出车站,朝远处去了,赵远之追了几步没追上。无措的站在那里。 翠竹远远看见他,跑过来道:“赵先生。” 远之看见她还在,忙抓住她问道:“你怎么跟没你家少奶奶在一起,你去哪了?” “我,我去找你去了。” “曼明被抓走了你知道吗?那伙人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少奶奶的仇家?” 翠竹迟疑的看着他,小声说道:“赵先生,你别担心,那……那是我们家少爷。” “少爷?”赵远之震惊的看着她,渐渐缓过神来,“也就是说,那人是你家少奶奶的丈夫。” 翠竹点点头。 赵远之苦笑,原来她嫁了这么一个有来头的人,怪不得她说她身世复杂,不想他跟着惹麻烦。原来是这样…… “赵先生,行李还在车里呢。”翠竹提醒。 赵远之跟着她一起去车里取了行李,他叫了两部黄包车,问翠竹,“你家少爷应该会把曼明带回家,我跟你一起去。” 翠竹道:“赵先生还是缓一缓再说,我们少爷脾气不好,再者,就算少奶奶答应,必竟还没离婚不是?法律上赵先生也不占理,还是先回去再去。” “我只是去看看曼明安不安全。”刚才看见她那么粗鲁的被带走,他真的放心不下,想象不出那个野蛮人还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翠竹道:“赵先生放心好了,我家少爷不会对我们少奶奶怎么样的。” 赵远之摇摇头,他不相信,“无论如何,我看一眼,只要她安全我就走。” 翠竹心里也有些恼了,怎么这人油盐不进,就是说不通呢?干脆说:“赵先生,刚刚的排场你也看到了,我家少爷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物。” -------------------------------------------------------------- 今天加更。算是补昨天的罢…… ☆、103、章节名好难起 赵远之苦笑,“我知道,我不怕,不管他是谁,总要讲理不是?曼明已经不爱他了,他不能再这么强霸着他。” 翠竹恨急,又苦于不能透露身份,少奶奶特地交待过她不要跟赵先生多说她的家事,况且今天闹得这么大,车站耳目众多,也要顾及督军的安全,只好咬牙道“赵先生,你自保重,还是先回家安顿好了,回头少奶奶自然会去找你……” “可是,我怎么找她呢?” 翠竹本想告诉他今天少爷出面带人走,以后他跟少奶奶再见面之日恐遥遥无期,可见他脸上失望神情,又不忍伤害,再想赵先生这样的痴情人,若不使点狠辣手段,是断不会跟少奶奶分开的,这样只会苦了他自己,少爷知道也绝饶不了他,一面也是为了他着想,翠竹随便告诉了他一个电话号码,“这是家里电话。” 赵远之千恩万谢走了,翠竹坐在车上,心里七上八下,总是不安稳,看刚刚少爷抓少奶奶回去的架势,两人回去势必又是一场闹的,她原本以为小别胜新欢,少奶奶这次回来两人的关系可能会缓和一些,谁知一见面又弄得仇人似的。 这赵远之也真是个书呆子。 车上气氛凝重。 赵承颖一声不哼的,表情十分严肃,司机老李朝倒后镜里看到两人一边一个坐着,各自看着窗外,也不敢多言,默默开着车。 曼明见车子走的路是要回租界外宅,叫道:“停车,我不回去。” 赵承颖看了看她,没出声,车子继续往前走。 曼明把手放在车门上,威胁的道:“要是不停车我就跳下去。”说着就去推车门,赵承颖按住她的手,“你闹什么闹?” “我说了我不回去,赵承颖,你不要总是把你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许曼明,你不要得寸进尺。” 老李把车停在路边,怯懦的问:“还,还开吗?”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喊,“开车。”“停车。” 老李双手发抖的握着方向盘,“那到底是开,还是停呀?”从倒后镜里看向赵承颖,一脸乌色,再看许曼明,也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怕谁。 就这么静了半日,赵承颖松了口气,冷冷的替她把门打开,“下车。” 许曼明没料到他真让她走,怔了一会,推门下车,车子一刻都没停,在她面前绝尘而去,曼明站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个人就这么把她扔在这里,身上一个钱都没有?赵承颖,赵承颖,怪不得人都骂他土匪,什么督军,呸,浑蛋。 曼明朝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伸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君悦饭店。” 黄包车司傅答应一声,将车子拉的飞快。 到了饭店,曼明走到前台道:“小姐,能否借电话一用。” “请便。” 曼明拿起电话拨了个号,接电话的是张妈,曼明听出声音道:“张妈,我是曼明。” 张妈一阵激动,“少奶奶,您可算往家里打电话了,这两年您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 “张妈,我已经在宣城了,你先别说话,我问你,翠竹回去没有?” “没有。” 没有回去,许曼明纳闷她能去哪里?是跟着赵远之先回他家了?不过刚刚在火车站赵承颖闹得那么凶,他们不会看不见她被抓走,于是道:“她要回去,让她把我的东西送到君悦饭店,还有……你这会有空,把我房里锁着的那个箱子给我拿过来,再带两件换洗衣服。” 翠竹若一时半会回不去,她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张妈道:“都回来了,住什么饭店呢?我去告诉少爷,他一定很高兴。” 听到他名字,曼明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不要告诉赵承颖我住哪,悄悄来。” 张妈只是叹息,“何苦呢这是……少奶奶。” 没等她把话说完,曼明道:“行了,我知道怎么处理,你快点过来。” 张妈挂了电话,见家里仆人没人注意她便放下心来,到客厅看见奶妈正带着静恩在玩识字卡片,她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小姐,想不想见妈妈呀?” 静恩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看着她,“妈妈是谁?” 一句让张妈心酸得不行,眼眶泛泪,“妈妈就是生你的人哪。你看,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有妈妈。” 静恩摇着头,“我没有妈妈,奶奶说,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张妈嗤得笑了,“你奶奶骗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是孙悟空。” “奶奶是这么说的。” 张妈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叹息,少奶奶走的这两年,少爷又娶了新少奶奶,住在大宅那边,赵夫人对少奶奶嫌弃,对这个孙女倒是很在乎的,时不时要让她抱过去瞧瞧,只是里外教的这些话挑拨母女关系。 “静恩乖,改天带你去见妈妈。” 她还是决定先不带静恩,少奶奶说不想少爷知道她在饭店,带小姐去,小姐人小不懂事,肯定说出来。 她上楼找出那个箱子,用布包一包,走到外面原打算叫车,可是想了想,便没用家里的车,走到外面叫了辆黄包车往君悦饭店去。 曼明在大厅坐着,看见张妈进来,忙站起来朝她招呼,“张妈。” 旧人重逢不禁老泪纵横,握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圈,“瘦了,也黑了。” 曼明抱抱她道:“怎么又哭了呢,瘦了是我故意饿的,外国人流行瘦子,这叫减重,还有哪,外人不兴这么白的,人家享受日光浴,我好容易晒黑一点,在家捂几天就又回来了,白费了好些时间。” 张妈知她在逗她,戳着她额头道:“你呀,只管哄我……” 曼明笑笑,“好了,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 张妈把箱子交给她,曼明找了个僻静地方把箱子打开,里面是她的体己银子首饰,还有一些房契地契,瑞士银行存单。曼明取了些钱重新合上,“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办入住手续。” 第61页 办好了入住手续,服务生带着他们上楼,张妈进到房间,见屋子里四下收拾得干净明亮,倒也欣慰,“就是小了点,只两间屋子。” 曼明要的是套房,外头一个起居室,里面是卧室。 曼明把行李放到床上,笑着道:“这已是最好的了,再说,我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 “霞飞路还有一处宅子,不如叫人收拾出来,少奶奶先住到那里,比在这里好,我再替你找几个佣人。” 曼明道:“算了,不过将就几日。” “难道,你还要走?”张妈看着她,曼明笑笑不语,一件件把衣服拿出来挂上,张妈抢过去道:“我来我来,您歇着罢。” 曼明道:“不用了,这些活我会的。” 张妈看着她干活时娴熟的样子,不禁又红了奶眶,“这些年,少奶奶在外头受苦了。” 曼明不禁轻笑,“张妈,这叫吃什么苦,我在那里很好,真的,你这两年怎么样?身体好吗?你年纪大了,一些活做不动的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做,府里那些下人,我看赵承颖也不怎么管,你在家当家,有什么事不要只管委屈了自己。” 她说得这些,张妈只是不在意,末了问:“我很好,少奶奶不必担心,您就不再问问少爷好不好?小姐好不好?” 提起静恩,曼明脸上表情黯淡下来,“她,孩子长大了罢?” “是,小姐今年三岁了,长得像你,很乖巧懂事,已学会念三字经了,少爷很宠她,整日带在身边。” 曼明扯扯嘴角,勉强透出一抹笑来,“是吗?那就好,不枉我跟他一场。” “少奶奶,您就打算一直这么分着过?两年了,少爷这两年不容易,好容易你回来了,两个人就别再闹了,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行。” 她突然答应叫张妈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未待说话,曼明又补上一句:“除非他不是赵承颖,我不是许曼明。” “少奶奶。” “好了,这些话你也不是说过一遍两遍了。”她收拾好衣服,把衣柜关上,走到沙发上坐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张妈跟到她面前,伫在她面前,“那……您什么时候回去?” ☆、104、极宠 “回哪去?” “回家呀?” 曼明被她闹得没办法,看来今天她不给个满意答案她是不会放过她的,索性放下杯子道:“等我安排好了就回去找他谈谈。” 她跟赵远之的事肯定是瞒不过的,她也不打算瞒,远之是个老实人,这两年对她也不错,她虽还没有决定要嫁给他,可是借他之手能跟赵承颖把离婚手续办了也是好的。 张妈满心欢喜,“好好,这才对嘛,一家子人说什么外道话,时间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怕他们起疑心。” 曼明起身送她,“翠竹回去你要拦在头里,不要让赵承颖见着她,让她带着东西直接来我这里。” “好,我知道。” 风风火火出了门,拦一辆黄包车直接回府,刚拐进去,远远就瞧见督军的车子朝这边驶过来,张妈忙叫停下,下去躲到一旁树后,这是她始料未及的,督军今天回来得这么早,无法,张妈只能坐后院进去,厨房的人看见她过来道:“张妈,您去哪了?督军回来了,找你好半天了。” “我这就过去。” 客厅里,赵承颖正在脱外套,一旁奶妈抱着静恩候在一旁,他脱了衣服,把静恩接过来抱在怀里,“宝贝,今天乖不乖?” “静恩很乖,爸爸,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呀?” “等小马长大了,静恩也长大了。” 张妈一旁听着,唏嘘不已,赵承颖拿这个女儿宝贝得不行,底下人从来都是看眼色行事,不知从哪里传出去的,渐渐总有太太们学会投其所好,给小姐送礼,年前不知哪个地方官进贡了一匹小白驹进贡过来,小马刚生下来,模样很可爱,毛色雪白,是难得的宝马,赵承颖一高兴,给那人提了旅长,这下更疯长了送礼人的势头,家里大礼小礼从未断过。 那匹小马就养在马场里,小姐有时候高兴,她就叫人把小马牵过来玩半天,只是小姐才三岁,还不会骑马,依着赵承颖宠爱她的承度,待再长两年,赵承颖铁定会教她骑马。现在想想就觉后怕,那畜生又不通人性,真要出什么意外,可如何了得,怪只怪少奶奶不在家,少爷太宠这孩子,怀惴着心事默默走过去。 静恩摸着他的下巴撒娇道:“静恩是大人了,要骑大马。” “騎大马,好,改天爸爸带你骑大马去。” 他看到张妈,把静恩交给奶妈,“抱她下去。” 张妈到底心虚,不禁有些忐忑,“少爷,您找我。” “恩,你到哪里去了?” “我,我没去哪啊?” 赵承颖看了她一眼道:“明天家宴,你早上收拾一下抱着小姐过那边去。” 张妈算算日子,可不是,又到十五了,每月十五是赵家家宴,赵夫人早起去庙里上香,回来大家一起吃团圆饭,为的是久不见面的家人能聚到一起。其实,她是不愿意过去参加这样的家宴的,那边新少奶奶厉害得很,总瞧他们不顺眼,几次给她下不来台,她本想告诉少爷的,可是赵夫人警告她要她不要多事,她也就不敢再提了。 低着头应了一声是,便再不言语。 赵承颖吩咐过后,静坐了片刻,似乎还有话要说,眼神盯着一个地方出神,末了叫她下去,没再提那件事。 张妈想着,少奶奶回来这件大事,要不要告诉他? 见他这样,也就噎下去没讲。 她辞了少爷回到自己房里,一开门,看见那里坐着的人,倒把她吓了一跳,忙把门锁死了。 翠竹看见她,站起身道:“你可回来了。” 张妈直念阿弥陀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人看见你没?” 翠竹摇摇头,“我从后门进来,只有张大新一人知道,我问了人,他说你出去了,我只好在这里等着,少奶奶回来没?” “没有,去了君悦饭店。” 翠竹松了一口气,知少奶奶跟家里联系过,也就放心了“幸好,今天我们刚下火车,少爷就来拿人,少奶奶跟了他去,等我回去已经走散了,我带着行李自己回来,原想少奶奶早该先我一步到了,可是我回来瞧见家里那气氛,就知道少奶奶没回来,她的脾气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悄悄进来等你。” “你是说,少爷知道少奶奶回来了?” “可不是,今天在车站闹得好大一场。” 张妈心道,怪不得今天她提起少爷,少奶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了看她周身道:“你那些行李呢?少奶奶还等着你给她送去” “假山里呢。” 张妈拉着她站起来道:“家里你不能多待,少爷在家,知道你回来又是一场闹的,这两个冤家,也不知闹到什么时候才罢手。”她将她安顿到门口,“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没人,带你出去。” 翠竹听话的在门后等着,张妈出去走了一圈,支开了下人才叫她出来,两人偷偷摸摸钻进厨房,从假山通道出去。 张妈送她到路口,拦了辆黄包车,“你去罢,多劝劝少奶奶,让她回来。” 翠竹只是叹气,“这两年我在那边不知劝了多少,她只是不听。”看着她,犹豫了一下道:“实话跟你讲,少奶奶在那边另找了人。” 张妈啊了一声怔在那里,“那少爷怎么办?” 翠竹摇摇头,“走一步说一步罢,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 送走翠竹,张妈回到房里,仍旧坐立不安,好容易盼着人回来,却是这样,不知少爷知道了又该如何? 忆妃早上起来,听到走廊上一阵凌乱脚步声,不禁皱眉,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嚷道:“作什么一大早吵吵嚷嚷,还叫不叫人睡了。” 第62页 烟雪推门进来,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那一位知道今天少爷过来,一大早起来就叫人给她妆扮呢,您瞧,这花瓣牛奶浴刚洗好,又叫了师傅来烫头发做指甲,且一通忙的。” 忆妃恨道:“没见过这样骚的,上赶着往上帖,我就看不惯她那样下作样,少爷一个月就回来那么两次,回回都让她霸去。” “姨奶奶快别这样,叫那一位听见了,又是一场闹的。” 忆妃冷笑着,将身子靠在床头,拿过一旁的烟,熟练得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得吐了一口烟雾,方道:“闹?我怕她不成,那个贱人不过是仗着出身好,就想处处压在我头上,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烟雪道:“姨奶奶在乎她做什么?左右我们有天佑少爷,她再得宠,不过是只不下蛋的母鸡,也就这两年风光,日后老了,还是要靠儿子。” 提起儿子,又是忆妃的一块心病,赵夫人那时候要孙子,想拿她挤走许曼明,所以对她格外好些,现在张玉茹进了门,她又嫌她出身卑微,想用张玉茹挤走她,哼,她忆妃可不像许曼明那么好欺负,说走就走了,想让她走?门都没有,儿子在哪她就在哪,有本事把她跟儿子都掐死。 想到这里,心中烦乱,狠狠掐熄烟头,起身下床道:“给我放水洗澡罢。” “是,少奶奶。” 另一头的卧室装饰得极奢极华,进门便是一扇落地窗,绯红色锦缎面配白蕾丝里衬的两层窗帘是从英国带回来的,地上一张雪白的长丝绒地毯,两张欧式沙发靠窗放着,另一头搁着一张大大的贵妃榻,张玉茹站在穿衣镜前比划衣服,床上已经堆了好些,只是还不满意。 陪嫁过来的丫鬟玫瑰在旁给她拿着衣服,一件件递过去,见少奶奶脸上只是没有喜色,不禁跟着着急,依她看哪件都好看,只是少奶奶瞧不见,想来也是,这样留洋回来的人是要比平常人讲究些的。像寻常大户人家的丫鬟都爱叫个喜呀,翠呀什么的,可是少奶奶偏要给她取个玫瑰,因为大文学家莎士比亚里的女主人翁叫玫瑰。 玫瑰道:“少奶奶,您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张玉茹目光斜她一眼,怏怏的把衣服丢在床上,“算了算了,没一件能穿出门的。” 玫瑰小心翼翼捡起一件白色洋装道:“这件就挺好呀,还是新买的,少奶奶一次出没穿过。” 玉茹冷笑,坐到床上,“你又不是不晓得那老东西的脾气,什么都要喜兴,我穿这件白我去她肯定又要说跟办丧事似的,不吉利。” ☆、105、六少爷 玫瑰知道错了,又拿起一件玫红色的旗袍给她道:“这件好,这件喜兴,也是头前刚做的,少奶奶穿这个最好看。” 玉茹看看旗袍,沉默下来。 玫瑰把衣服重新整理挂回柜子里,张玉茹过了良久,突然问道:“我听说,那个人就喜欢穿旗袍。” 玫瑰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谁?” 玉茹撇撇嘴,不耐烦的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许曼明嘛?” 玫瑰恍然明白,笑着道:“前头那位我没见过,也不大好说,不过我听府里下人说,七少奶奶穿旗袍最好看。” 玉茹闻言脸色黯下来,瞪着她道:“什么七少奶奶!” 玫瑰知道失言,忙道:“少奶奶别生气,都怪我嘴笨不会说话。” 玉茹面子上平息下来,仍旧意难平。 玫瑰也不敢再多言,低头折衣服,少奶奶嫁过来后对前面那位一直耿耿于怀,平时也不让她们提她,说起来只是那个人,赵夫人也有意的让大家淡忘,只是血浓于水,那位生的大小姐是时时抱过来的,赵夫人爱屋及乌,看着也挺喜欢的样子,只是少奶奶看见那孩子就不舒服,也怪不得她,眼下虽说赵夫人疼爱少奶奶多一些,可是夫妻两个过日子,总仗着婆婆也不是回事,姨奶奶有个儿子,那位有个女儿,她们少奶奶嫁过来两年,肚子还没动静,赵夫人明里暗里提了几次,少奶奶平时娇横惯了,可是在这件事上自己没理,却要让赵夫人几分,这是她心里一直不痛快的地方。 佣人上来请道:“少奶奶,下楼吃早饭啦。” “喛,就来。”玫瑰答应一声,对床上的人道:“少奶奶,该用早饭啦,用完早饭还得去庙里进香,你快找件衣服换上罢。” 张玉茹不耐烦的起身,在衣服堆里挑挑捡捡一番,最后还是拎起那件玫红色的旗袍到里面换了,隔着屏风嘴里一边嘟囔道:“才几点就吃早饭,整天跟着这些人,害得我黑眼圈都长出来了,回头我一定要跟承颖说说搬出去住,跟着这个老东西,非熬出病来不可。” 玫瑰替她收拾着床上残局,“少奶奶,小心她听见。” “听见又怎样,我还怕她不成。” “怎么说她也是长辈。” “呸,当初骗我嫁进来,说得好听,还不是想攀我父亲的关系,现在好了,他赵承颖坐稳了这督军之位,就拿我不当回事了。” “少爷对您还是挺客气的。” “客气?”玉茹笑,笑容里难掩凄凉之色,“我要他对我客气做什么?我要他爱我,吵吵闹闹也好,打架也好,起码是在乎的,他对我永远都一副神情,像个纸扎人,没有人的喜怒哀乐,永远不温不火,不生气也不喜欢。” 她从屏风后头出来,走到镜前照着,玫瑰赞道:“这件旗袍做得真合身,还是老师傅手艺好,听说都做了十几年旗袍了。” 玉茹沉着脸不说话,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烫了头发的她再穿上旗袍更显得雍容华贵,她本就生得富态,皮肤又白,这玫瑰红的颜色穿在身上更显白皙,当即也满意地笑了笑。玫瑰道:“走罢,我扶您下去。” 两人下楼,餐厅里已经坐满了人,玉茹见赵夫人已在座,不禁先提了两分小心。走过去福福身子道:“妈。” 赵夫人沉着脸道:“恩,坐罢,开饭。” 张玉茹苦含辛挨着四少奶奶坐下,忆妃坐在她下手的位置。两人谁也没理谁,低头吃饭。 四少奶奶抱着孩子喂饭,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来儿子,吃了这一勺,个子长得高。” 柔媛的儿子跟天佑差不多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两人吃饭也不安生,吵吵闹闹的,赵夫人一时心烦,道:“让他们抱下去喂,我就听不得这份吵闹。” 柔媛看看婆婆的脸色,把孩子交给奶妈抱走,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陪着小心道:“妈昨个儿晚上又没睡好罢?忙完今天,我请个推拿师傅来给您按按。” 赵夫人摆摆手道:“算了,我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按了。”她抬头看看一旁吃饭的玉茹道:“今天他们就不必去了,玉茹,你跟我去庙里进香,我特地找了天蚕法师给你颂经求子。” 张玉茹心头一恨,手里的筷子几乎掰断,非要当着这些人出她的丑不成?什么求子求子的成天挂在嘴边,缓了缓心里的气道:“妈,生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承颖一年到头回来就那几天,我上哪里怀孩子去?您就是让我求遍了中国的菩萨也没用。” 赵夫人脸色愠怒,“你瞧瞧你说得是什么话?饭桌上,也不嫌寒碜。” 张玉茹梗着脖子道:“我怕什么丢人,我的脸还没丢够吗?我嫁进来就守活寡,这也罢了,还要天天被您逼着要孙子,您真想要孙子,怎么不管管自己的儿子,让他多回来两趟,我连他长得什么样都快忘了。” 赵夫人气得手颤,“你?我看你今天是疯了,好端端的说的叫什么话?我不过提一句,你就说出这么许多来。你家里就这么教你的?” 张玉茹冷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眼圈红红的,恶狠狠的用叉子子戳着面前的面包,“我家里怎么教我的我不晓得,当初您可是说我家教很好,又懂礼貌,拼命求着我父亲让我嫁进来,现在却嫌我没家教了,我没家教,我也不会天天朝人伤口上撒盐,左一个不生孩子右一个不生孩子,把活人逼死。” 第63页 她一推椅子站起身,扭头跑上楼了。 赵夫人气得发抖,捂着胸口道:“这个孽帐,你们听听她说得什么话?我逼死她?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气死我了,真要气死我了。” 柔媛忙劝,“妈,您消消气,她从小宠惯了,一时任性也是有的,您就别跟她计较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 赵夫人喘了几口粗气,平静下来,看着桌子上寥寥几个人,也是伤心,“养了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翅膀硬了都飞出去了,想见他们还得千请万请的,只会叫我伤心罢了。” 柔媛道:“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六少爷不是回来了吗?喜鹊,去看看六少爷怎么还没下来。” 喜鹊答应一声正要上去请,就见六少爷已经从楼上下来了,穿着家常的衬衫长裤,打扮得干净利落,走过来道:“妈。” 赵夫人看见他,略有宽慰,“远之,这些年你在国外苦了你了,快坐下吃饭罢。” 赵远之入座,佣人给他添了碗粥。 赵夫人指着桌上的忆妃道:“昨天你回来的晚,没来得及介绍,喏,这是你四嫂,这是你七弟的姨太太,你没见过。” 赵远之见那是个容貌美艳的女子,朝她点点头道:“四嫂,七弟妹。” 柔媛道:“一直听见妈叨念六弟,怪不得时时口里提着,原来是这个帅小伙,比你四哥可长得好多了。” 赵远之腼腆一笑。 赵夫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罢?” 赵远之点点头,赵夫人道:“你也年纪不小了,还没成亲,回头我就叫人给你安排介绍对象。总这样孤身一人叫怎么回事。” “这件事不急的妈。” “不是为你,为你父亲也要赶紧成家,远之,你父亲在世时常常提起你,你的婚事是他的心头病,你父亲在天上看见也该怪我了。” 赵远之斟酌了一翻道:“妈,其实这次回来,我就是跟您说我的婚事的。” 赵夫人停下动作,看着他,“怎么?你有对象了?” 赵远之点点头,“恩,这次她跟我一起回国的,因为临时出了些状况,需要一些时间处理,等过阵子我就带她来见您。” 赵夫人原要替他张罗,听见这样道:“也罢,你自己挑的想必对自己胃口,你们这些年轻人又留过学,我这老思想是跟不上了,既然你自己拿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好过多约束你,你自己喜欢就好。” “谢谢妈。” “行了,吃饭罢。” 一家子默默吃饭。 忆妃抬头看了看这位新回国的六弟,心里暗暗计较着。 用完早饭,回到自己房间,忆妃坐在妆镜前补粉,思来想去也觉得奇怪,不禁叹了一声,烟雪在旁打扫,笑着问道:“姨奶奶好端端又叹什么气?” 忆妃摇摇头道:“烟雪,你有没有觉得六少爷跟妈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 ☆、106、无意 烟雪回忆刚才的情形,也觉有些怪异,“夫人对六少爷好像有些敷衍,并不像对七少爷四少爷这样关心,不过大户人家母子之间生疏一些也是有的,太太那么多儿子,况他又在外多年。” 忆妃见她也说不出什么,悻悻地不再问。 赵夫人带新少奶奶出去进香,家里留了忆妃与四少奶奶大少奶奶操持晚上的家宴,柔媛叫丫鬟去厨房看看东西备齐了没?又特地命人到外头咖啡店里订了个大蛋糕。 大少奶奶道:“四少奶奶这又是惦着七少爷那边的大小姐了,大小姐最爱吃蛋糕了。” 说起那孩子就让人觉得心疼,柔媛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走了两年了,孩子转眼都大了。” “是啊,七少奶奶也真是,狠起心来连孩子都不要了。” 柔媛道:“也不怪她,那样情形,家里根本没她容身之处,她不走怎么行?妈那样咄咄逼人,那一个还没走,这一个就领进门了。” 大少奶奶嗤地笑了,颇有几分看笑话的意味,“说起这位新少奶奶,那可不是好惹的主儿,我刚进门,家里丫鬟已把早上发生的事告诉我了,当着人就敢公然顶撞妈,不像我们,妈说句话我们只当菩萨似的供着,生怕冒犯。”顿了顿又道:“唉,这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妈这下可为了难了,我听你大哥说,妈私下跟他提了几次,说这新奶奶太跋扈。” 柔媛跟着一笑,远远看见忆妃从楼上下来,两人便住了口,大少奶奶一向跟她不和,借口到外头找孩子,先行离去。 柔媛在沙发上坐下,取过一旁织了一半的毛衣织起来,忆妃过来道:“四嫂的手真巧,毛线打得跟店里卖得似的。” 柔媛知她有意笼络,故意不说话,曼明走后,她对她越发冷淡了,加上新少奶奶进门,忆妃颇受冷落,在家里也不那么嚣张了,对她反倒巴结起来,见风驶舵,她最瞧不起这样的人,可一家子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得不敷衍着她,“我就是闲得慌,随便织着玩,哪比得上人家手艺。” 忆妃立马附和,“是啊,这个家真要闷死了,整天就吃饭睡觉那点子事。” “弟妹烦了,可以叫几个人过来打麻将呀。” 忆妃苦笑,没有接话,她一共那几个小姐妹,都是从前戏班子里的,现在虽说也都嫁给阔商做姨奶奶,可终究错了一截,婆婆平时不让她跟她们多来往,更别提叫到家里打麻将了,那更有得骂了。 她拿了个苹果削果皮,低着头问:“四嫂,六少爷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吗?怪不得我从没见过。” 柔媛道:“连我都没见过呢,何况你了,听说在英国都十来年了,这是第一次回国。” “呦,那倒真舍得,过年过节的也没回来过?” “没,我听你四哥说,六弟那个人死读书,念的是医科,比别的更费时费力,就一门心思扎在功课里了呗。” 忆妃恍然惊讶的样子,故意的道:“妈生的这几个儿子,都真有出息,尤其这六弟,模样英俊,性格又好,将来谁嫁给他可真是有福。” 柔媛冷笑,咕哝的道:“又不是妈生的。” 忆妃啊得叫了一声,刀子割到手指,把柔媛也吓了一跳,忙叫人拿纱布来,忆妃道:“没事,没流血。” 柔媛抚着胸口道:“你可真能吓人,再拿刀子仔细着点。” 忆妃顾不得这些,好奇的问道:“你说六弟不是妈生的?” 柔媛点点头,“姨太太生的,去世好多年了,一直养在妈跟前,我也是听府里老人说的,跟亲生的没两样。” 忆妃点点头,心里暗暗计较,怪不得她觉得妈跟六弟不亲近,原来是姨太太生的,再想,姨太太生的儿子,既便再跟亲生的没两样,可今天看婆婆对六弟的的情形,怎会没分别呢?再想自己的天佑也是姨奶奶生的,将来他会不会也这样遭张玉茹欺凌?思来想去,不由的心里难过,黯自坐了一会,无声无息的站起来上楼。 忆妃低头打了一回毛衣,再抬头时见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看着她呆呆发愣的背影,疑道:“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真是怪人。” 佣人从外头进来禀道:“四少奶奶,张妈带着静恩小姐过来了。” “快叫进来,去厨房看蛋糕带回来没。” “是。” 一面放下毛衣,起身迎出去,静恩被奶妈抱着,远远瞧见她,就伸出手,“四娘娘。” 柔媛脸上露出笑容,一把把她接过来亲亲,“来,四娘娘看看,长高了没?静恩想四娘娘没?” 张妈朝她福福身,“四少奶奶。” 柔媛见后面还跟着奶妈并一个丫头,问道:“七少爷说今晚什么时候过来没?” “少爷说可能会晚一点。” 柔媛点点头,“算了,他每次都晚,我们进去罢。”低头朝静恩道:“猜猜四娘娘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大蛋糕。” 第64页 “大蛋糕?真聪明,我们家静恩最爱吃蛋糕了,菲林,快点把蛋糕拿过来。” 看着四少奶奶待大小姐的样子,张妈心里犹豫不定,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七少奶奶己经回国的事。 才进深秋,柔媛见静恩已穿上鹅黄色小薄棉袄,玩了一会她的额头已出了汗,不禁道:“张妈,这才几月天你就给她穿这么厚,回头再热着。” 说着动手给她解衣扣,又叫菲林把衣里备着的毛衣拿一件,她平常给自己孩子做衣服时也会给静恩做一两件,所以家里都备着现成的。 丫鬟送来毛衣,她一面给她换着,一抬头瞧见张妈在那里发愣,竟没听见她的话,“张妈,张妈……” 叫了两声,张妈才回过味来,“啊?四少奶奶。” “你想什么呢?我叫你都没听见,我说你给孩子穿得多了,现在还没那么冷,穿毛衣就好了。” “哦,好。” 柔媛见她心不在焉地,也不再说,捏着静恩胖乎乎的小脸蛋朝她嘻笑,“我们静恩穿毛衣喽,你看看,四娘娘又给你织了一件,这是什么颜色呀?” “绿色。” “不对,这是蓝色。” 逗了一会孩子,抬头见张妈还是心事重重的,她挥退了佣人,“张妈,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张妈低着头道:“没,没事。” “有事你就告诉我,我知道曼明走了,那边你一个人操持着,老七是个男人,不懂家事,你若有为难的地方我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看着四少奶奶如此诚心,张妈实在不愿意再瞒她,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方才凑近了,小声道:“四少奶奶,还真有一件麻烦事,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柔媛看着她,张妈迟疑着道:“就是,那个……我家七少奶奶她回国了。” “什么?”柔媛忍不住叫出来,“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才告诉我?” “昨天刚回来。” “老七知道吗?” “知道,听翠竹说一下火车就去把人截走了,不知怎么半路又放走了,少奶奶现在君悦饭店住着。” 柔媛气道:“这个曼明,搞什么?回来了还住什么酒店。” 张妈道:“正是这个理,我跟您说,也是想让您抽空过去帮忙劝劝少奶奶。” 柔媛平静了一会,渐渐反应过来,“你说老七知道曼明回来?还肯放她走?这不对呀,老七的脾气怎么可能放她出去住,何况师兴动众到了火车站劫人,没的劫了再放了的道理呀!” 张妈只是打马虎,没敢告诉她少奶奶经改嫁的事。 听到这里,柔媛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赵夫人带着张玉茹中午时才回来,张妈抱着孩子过去请安,赵夫人看见孩子还是很高兴的,抱了一会,柔媛过去说:“时候不早了,我来抱孩子,您上楼洗洗换件衣服罢。” “好,那我就先去换衣服,玉茹,你陪你四嫂在这里。”赵夫人起身上楼。 张玉茹本想也走,听见婆婆这样说,倒不便起身,只好坐在那里,淡淡喝着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静恩正在吃蛋糕,自己拿着叉子往嘴里塞,柔媛看得心惊,“你小心些,不要戳着自己。”她要过去夺叉子,被静恩甩开了,“不要,我要自己吃。” “你小人不会吃,回头再伤着自己,来,静恩最听话了。” “不要不要。” 两人只顾着夺东西,突然听身后啊的叫了一声,张玉茹蹭地站起来,新旗袍上一粘了一大块蛋糕。 ☆、107、敌意 大家吓得怔住,张玉茹见自己的衣服被弄成这样,从早上起就窝了一肚子火到现在终于忍不信爆发了,她气得整张脸通红,厉声骂道:“吃吃吃,吃什么吃,这是我新做的旗袍,没长眼的东西,我叫你吃,叫你吃。”关起盘子摔了一地,静恩吓得哭起来。 柔媛上前护住孩子,“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小心吓到孩子。” “吓到她?我看她皮的很,不给点教训就要上房揭瓦了,都是你们惯的她。”张玉茹拖过静恩扬手要打突然发觉四周异常安静,转过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赵承颖已回来了,站在那里望着她,英俊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怒气,反倒十分平静,只是他的目光冷得叫她害怕。 张玉茹的手无力的软了下来,惶恐的道:“承颖,我……” 柔媛趁机从她手里抢下孩子抱到一旁。 赵承颖朝她走过来,一根一根的拨掉手套,语气波澜不惊,“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张玉茹低下头不敢看他。 柔媛道:“静恩不小心把蛋糕弄到新少奶奶新做旗袍上,少奶奶发了好大的脾气。” 静恩又惊又吓,此刻委屈的哭道:“爸爸,静恩弄脏了姨娘的衣服,555,我不是故意的。” 看到静恩哭得可怜,赵承颖过去抱过她轻轻拍着,“不哭了,没事,有爸爸在,谁都不敢打你。” 张玉茹亟步上前,解释道:“不是的承颖,我就是想吓吓她,不是真想打她。” 柔媛道:“你才多大点小人,你就吓她。” 张玉茹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难道她弄脏我衣服我说两句都不行吗?” “你那是说吗?你问问这些看见的人,你恨不得吃了她,我就知道,她不过是个孩子,你干嘛总跟她过不去,说到底是因为她娘不在身边你才敢这样,要是曼明在,绝不会让孩子受这份委屈。” “够了,都别吵了。”赵承颖冷冷的看着张玉茹道:“你下去罢。” 张玉茹还想再解释两句,但见他已别过脸去,只好暂且不说,福了福身先行退下。 赵承颖抱着静恩在沙发上坐下,佣人赶着将那些蛋糕收拾干净,重新换了一套茶具,静恩已经不哭了,伏在他怀里,像只受了惊的小鸟,一动也不敢动。 柔媛叹了口气道:“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老七,你可不能让这孩子受了委屈。” “四嫂,我心里有数。” 柔媛在他身边坐下,“四嫂知道你宠爱静恩,可今天是因为你在这儿,若是你不在,我们又有谁能拦得住她,论起来她是这孩子的姨娘,她教训两句旁人也不敢说什么,我这个做伯母也是有心无力。” 赵承颖低着头不说话。 柔媛见他这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赵远之原先的房间已被做为婴儿房,家里临时给他腾出一间客房,面积不大,里头简单几样家具,收拾得还算过得去,反正他从来不计较这些吃信。 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抱着电话出神。 丫鬟敲门进来,“六少爷,夫人叫我给你送被子,嘱咐你这几天天凉了,晚上别冻着。” 她进来把被子放到床上,赵远之与赵夫人之间关系一直淡淡的不远不近,突然见她这样关心自己,倒有些感动,“劳夫人挂念着。” “那六少爷休息罢,我先告退了。” “等等。” 丫鬟停下脚步,“六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赵远之起身过去,拿着字条给她看,“为什么我这个号码总拨不通?”他说,“我打到总部,那边说没这个号码。” 丫鬟看看电话号道:“宣城装电话的就没几户人家,少爷想要哪家直接告诉他们就行,不用号码。” 赵远之见有希望,眸子里透出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他连她家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叫许曼明,看来,只有慢慢打听才行。“算了,我自己再试几遍罢。” 丫鬟道:“六少爷不要为难了,宣城又不大,找个人还费什么劲,七少爷已经回来了,正在客厅坐着,六少爷若没事就下去见见七少爷罢。” 承颖?赵远之对这个七弟的印象不是太好,小时候他总是不多说话,人也皮实,总在外面闯祸,父亲没少揍他,再后来他去了军校,又去了部队,加上他自己也去住校,渐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于是道:“好,我这就下去。” 第65页 暂且将曼明的事情搁到脑后,赵远之打起精神起身下楼。 还没走到客厅,已听见那边传来的说话声,客厅只有一个男人,想必那就是七弟,笑声朗朗,他站的位置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从背影看,已不是之前那个只知道闯祸的顽劣少年了,听家里人说,他已继任督军之位,想必,跟从前已大有不同。 他只管在楼梯出神,大少奶奶从后院进来,看到他咦了一声,“怎么在这儿站着不过去呢?六弟。” 赵远之叫了声大嫂,随她一起来到客厅。 大嫂他是见过的,只是也不亲厚。 客厅里的人目光齐刷刷地朝这边看过来,赵承颖看见他,眸子里多了几分火光,不着痕迹的用笑意掩盖过去,放下静恩缓缓起身。 “呦,老七回来了。”大嫂笑着道:“六弟,你还没见过罢?这是老七,现在可出息了,老七,你六哥,刚从英国回来。” 赵承颖略一颔首,朝他伸出手,“六哥。” 赵远之跟他握手,发觉他掌下坚硬有力,挣扎了一下才抽开手,大嫂在旁调侃道:“老七,你当心着点,你六哥是书生,可比不得你那些从武的朋友,你别把他弄伤了。” 一句玩笑话,众人皆笑,却不见赵承颖脸上有半点笑意,赵远之看着他一双澄澈的眸子像一潭冰泉,深不见底,隐隐带着锋锐光茫,不知这七弟哪来这么大敌意,他怕大家尴尬,忙道:“怎么会,六弟不过跟我开个玩笑。” “六弟你别袒护他,这个人狠起来六亲不认,我可知道他那份手黑,这是现在大了,早些年犯浑,连你大哥都揍了。” 柔媛道:“大嫂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作什么,快坐,六弟,你也坐。”几人坐下,赵远之与赵承颖相对而座,不知怎么,总觉得他的眼神很吓人,他侧过脸,故意不与他对视,可是他却不肯放过他,缓缓问道:“六哥这些年在英国学医,听说已拿到那边医师资格证,考进一家公立医院,这不是六哥这些年的梦想吗?怎么突然抛下一切回国了?” 大少奶奶与四少奶奶安静下来,看向赵远之。 赵远之道:“落叶归根,况且我听说这两年一直打仗,很多伤员得不到很好的医治,过早去世,我想回来凭我这些年所学医术支持建设国内的医学事业,提高国内医疗水平。” 大少奶奶赞道:“还是我们老六有爱心,有气魄。” 四少奶奶道:“今早吃饭,你跟妈说你已有私定终身的女子,不知是哪家姑娘,说出来,嫂子帮你上门提亲。” 赵远之脸红的低下头道:“四嫂别逗我了。” “怎么是逗你,四嫂认真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有喜欢的就该抓紧着点,爸去世之前没能见着你成家,现在你回来了,更该好好把这件事办一办,了了他老人家一桩心愿。” 大少奶奶帮腔道:“就是六弟,你快说,我跟你四嫂去给你提亲,以我们赵家现在在宣城的势力跟实力,对方应该不会不答应。” 赵远之整张脸胀得通红,就是不肯说,两位嫂子轮番轰炸,他也咬死了不肯吐口。 赵承颖在旁冷冷看着,卒然发笑。 赵远之听出这笑声里的嘲讽,看向他道:“七弟,我刚刚回国,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若有冒犯,还请多多原谅。” 柔媛也看出赵承颖对远之的敌意,说道:“老七,你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了?这么多年没见你六哥,怎么不说话?” 赵承颖一句话也不说,抱上静恩起身朝外走了。 把个柔媛撂在那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又冲着我来了?” 大少奶奶道:“不知哪根筋又抽抽了,你别理他,老七,你也别理他。” 话虽如此,可是赵远之还是不能安心。 ☆、108、正面交锋 君悦酒店 曼明睡足一天,直到下午才醒来,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翠竹听见声音从外头起居室走来,笑着道:“少奶奶总算醒了,您这回可是睡足了,起来洗洗,我叫他们送吃的上来。” 她过去将窗帘拉开,昏暗的室内一下子充满了光明,曼明眼睛受不了这强光,抬手挡了些光,很享受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感觉,她把身子一歪,继续躺下道:“真舒服。” 翠竹道:“少奶奶,您还睡呀?快起来吃点东西罢,晚上可以接着睡。” 她过来将她拖起来,推进盥洗室。 曼明洗簌完毕,到衣橱找一件绯红色的睡袍套在身上从卧室出来,见饭菜已经送来了,翠竹正在摆盘,见她过来,忙道:“快坐,先盛碗热粥喝了养养胃。” 她盛了一碗梗米细粥放在她面前,曼明见桌上摆的几碟菜都是清淡菜式,很合胃口,加上旅途劳累,根本没正经吃过饭,这会看见饭菜确实勾起了食欲。 “你也坐下吃啊。” “我吃过了少奶奶,您快趁热吃罢。” 曼明便不再管她,吃到一半想起什么,放下筷子道:“你回来时,远之可能留下什么话给你?” “他说……”翠竹有些迟疑,显得吞吞吐吐,曼明搁下筷子道:“说什么?” “他问我带走您的那个人是谁?我如实说了。 曼明面色渐渐沉下来,语声倒还平稳,独自静了半晌,只道:“是吗?” 翠竹道:“赵先生好像有些犹豫,说过两天来找少奶奶。” “他可知我现在在这里?” 翠竹摇摇头。 曼明有些失落,不过这种情绪稍纵即逝,“幸好回来之前早就料到如此,早作打算,我跟他约好,如果有不方便时,就到珊珊珠宝行见面。” 翠竹不知道他们还有私定,一时心绪万千,默默收拾了碗盘退下去。 曼明在酒店住了两天倒还清闲,每日吃吃睡睡,心情大好,翠竹两日观察下来,发现她也没有着急去见赵远之,她原本担心她会很快去见赵远之,依着七少爷的脾气,让他知道了不知又要闹出什么来,可是见她这么自如,她倒放心了。 这天天气晴好,曼明早起用了早餐,换了件翠色旗袍,黑绸密密镶的边,胸前玉扣翠色欲滴,翠竹进来看见,笑着道:“少奶奶好久不穿旗袍了,您皮肤白,穿这件翠色的真好看。”她细细端详她,“这样一打扮真好看。” 曼明对镜一笑,从妆盒里取出耳环戴上,她知道她说她在英国整日长衣长裤毫不修饰,看起来是随意了些,只是人却很舒适。 在英国那些日子是她这辈子最快乐轻松的时光。 “翠竹,你让侍应生帮我叫辆车。” 翠竹戒备起来,“少奶奶要去哪?” 曼明站起身,一边戴上手环玉链,“两年没回去了,我到家里看看,也不知二哥他们如何了。” 翠竹这才知道她要回娘家,登时放下心来,“我去叫车。” 曼明收拾好下楼,上车前交待翠竹,“我会晚点回来。” “知道,放心去罢。” 看着她的车走远了,翠竹才回饭店,刚转进门就被站在那里的人吓了一跳,结巴的看着他,“少,少爷。” 赵承颖目视着车子离去,明澈的眸子缓缓眯起,高深莫测的表情叫人心里没底,翠竹怯懦的道:“少爷,少奶奶她是回许家去。” “我知道。”他淡淡的应一句,目光缓缓从车子抽离,落在她脸上,“这两年在英国辛苦你了。” “少爷说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话落半晌,不见他回应,翠竹大胆抬起头,刚好对上他审视的目光,不由瑟缩一下,忙看向别处,“少爷放心,我会看着少奶奶的,她绝不可能会背叛您的。” 赵承颖对她的忠心无动于衷,磁性的嗓音带着些许冷淡不容拒绝的王者威严,“我要你跟我去见个人。” 车子朝前方平稳驶去,翠竹坐在车子里,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少爷要带她去见谁?自从两年前被少爷安排跟在少奶奶身边同赴英国,她一直小心翼翼服侍,关于少奶奶的一切,都按时写信回去禀报,关于这些,少奶奶隐约知道,但她也不恼怒,她知道管不了,少奶奶就是有这点与众不同之处,不像别人垂死前挣扎,她是知道结局不可改变了,反倒就泰然处之了。 第66页 这样淡漠的性子,难怪会叫少爷觉得她捉摸不定。 车子缓缓驶着,与前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翠竹朝外头看了看,觉得有些熟悉,怎么竟像是回大宅的路? 车子抵达目的地,翠竹从车上下来,抬头望着门头巍峨匾额,可不就是帅府嘛,见前面赵承颖已在门口等她,忙紧走两步赶上去。 跟在他身后,心里突突直跳。随行的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剩下她跟着他往里走。 宅子冗深,穿过重重门楼,最后,他终于在一处院子里停了下来。 翠竹环顾看看,认出那是府里废置的一处的院子,早已不住人了,此时院内杂草丛生,屋檐破败,早已没了往日辉煌。 “这是……”翠竹疑惑的看向他。 赵承颖负手而立,挺拨的身姿如一樽塔,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紧盯着房门洞开的屋内。 翠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看见那里还有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身子隐在阴影里,看不大分明,他缓缓走出来,翠竹看清是个男子,待他走近了,看清他面目,翠竹不禁啊得叫出来,“赵先生?” 赵承颖道:“赵先生,在这里见到她你很惊讶罢?” 赵远之抿着唇不说话,目光恨意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认出他的,只怪他自己太天真,竟没然有想到……竟没想到许曼明那个万恶不赦的丈夫就是他的七弟。 翠竹也惊讶得说不出话,“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赵承颖代他答道:“翠竹,不得失礼,这位是六少爷。”“六少爷?”翠竹自然是知道府里六少在外留学的事,但没想到那人竟是赵远之,而赵远之就是六少,“这,这……” 少奶奶还不知道这件事,若是她知道了肯定也会接受不了。 见赵远之痛苦的表情,显然也刚知道这件事。 相较于他们的惊讶,赵承颖一副泰然的样子,脸上挂着几丝冰冷笑意,缓缓的道:“这下,你该信我说的话了罢?” 赵远之不说话,眸子里带着极深的恨意,搁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你想怎么样?” 赵承颖轻笑,“还用得着我说吗?” “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就放弃曼明?”他冷冷与她对峙,丝毫不在乎他眸中欲杀人的寒光。 一句曼明叫他心里压制的怒火腾得升起来,转目怒视他,一字一句的道:“她的名字不是你叫的。” “七弟。”他试图缓下语气,必竟是一家人,没必要闹得太僵。 他讽刺一笑,“谁是你七弟,我可不是你那短命娘生的。”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承颖仰天长笑,“欺人太甚?哈哈,这整个西北地界我说了算,你能耐我何?” “可恶。”赵远之被他激怒,挥拳击向他那张可恶的脸,赵承颖闪身躲开,反手扭住他一只胳膊来了个过肩摔,赵远之是文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挣扎着要起来,被他一脚踩在胸口上,赵远之被他踩得几乎吐血,脸色紫胀的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离开她。”赵承颖缓缓的提出条件,“只要你离开她,我可以答应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还可以做赵家六少爷。” “要是我不肯呢?” “你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以为你还有选择?”他居高临下望着他,胜败局面显而易见,赵远之被他踩着,怒极反笑,讽刺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庭院。 赵承颖怒瞪着他,“你笑什么?” “赵承颖,我笑你太天真,你以为有权有势就能买得到爱情?你以为威逼利诱就能买到得真心?曼明她已经不爱你了,你何不大方一点潇洒一点?你这样处处像水蛭一样钳制着她只会让她离你越来越远。” “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 ☆、109、我恨你们 赵老七手狠是出了名的,翠竹在旁看得心惊,真怕赵远之再激怒他会闹出人命,上前道“七少爷,六少爷,你们都别争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赵远之不怕死的反讥道:“你今天有种就杀了我,要不然我是不会放弃曼明的。” 赵承颖挥起一拳打在他脸上,翠竹在旁吓得叫出声。 赵远之反倒十分平静,冷笑着道:“你真可怜。” 赵承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极反笑,他松开脚,负手走到一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们的爱情有多伟大,坚不可摧。” 说完转身离去。 翠竹扶起赵远之,“您没事罢?” 赵远之用袖子擦擦嘴角的血渍,“没事。” “您也真是的,七少爷的脾气火爆,您何苦在这个时候跟他犟呢,我送您回去罢。”她扶着他慢慢往外走,一边看着这幢宅子,不解的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府里也有些日子的,怎么从没见过这院子?” 赵远之道:“这是我母亲生前住的地方。” “哦,二夫人。”她从未见过二夫人。赵远之道:“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从那以后这个地方就让她给封了。” 翠竹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她送他回到正院,在院子里停下来,“六少爷,那我就不进去了,省得夫人看见我要问的。” 赵远之道:“好,翠竹,曼明现在在哪里?” “少奶奶现在君悦饭店住着,您放心,她很安全,只是六少爷,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现在七少爷还没离婚,您这么跟少奶奶在一起,于法不合。” 赵远之抬起头,呵呵笑了两声,看着远处天空道:“我不管什么法不法的,我只是若不争取的话,我怕自己将来会后悔,我从没这样爱过一个人。” “可是七少爷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他?”赵远之有些不屑,“他不过就是个活土匪,他懂什么感情,曼明怎么会喜欢他那样的人。” 翠竹看着他,有些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隐隐觉得赵远之似乎有些陌生,从前那么温文尔雅,知礼守礼的人,在爱情面前,竟然连道德感与人伦都可以忽略不计了,究竟这爱情是什么? 她想起那天少奶奶问她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原来这爱情,是可以叫一个人完全奋不顾身,什么都抛下的,她意识到自己三十年的人生有了缺憾,目光黯淡下来。 “你回去告诉曼明,我会去找她。” 赵远之一瘸一拐的朝门口走去,翠竹怕被赵夫人看见,也匆忙离去了。 许宅 许久不回来,再站在这门前,竟有几分陌生了,车子在胡同口停下来,许曼明没叫人帮忙,自己提着两个礼盒朝幽深的胡同深处走去,青石板路被磨得光滑圆润,失去了棱角的看着门头上那几个苍白的大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站在那里良久,也没有人出来。 曼明自己推开门进去,院子还算干净,只是显得有些萧条,没有一丝生气,整个院子死气沉沉,一个人影不见。 曼明到门口,正要敲门,就见一个人从后院匆匆跑过来问,“你找谁?” 曼明看她眼生的很,说道:“你是谁?这家太太呢?” “这家太太?这家根本就没有太太。”那个人奇怪的打量着她。 曼明心头一震,“你说什么?许太太呢?这不是许府吗?门前的匾都没拆。” 那人哦了一声,恍然明白过来,“哦,您是来找原来这房子里的人罢,那家人早就搬走了,这个房子是我们先生才买下来。” “搬走了?搬去哪了?” “不清楚,我是看房子的。” 曼明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怎么能搬走呢?“那原来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 第67页 “我不清楚,我是看房子的。” 问来问去她只是那句话,许曼明也不再跟她废话,转身往外走,走了一半,发觉手里还拎着那些东西,索性往地上一扔,疾步走了。 身后那人追着道:“喛,太太,太太,你的东西。” 曼明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高跟鞋踏在石板上蹬蹬作响,一声一声,如同敲在心上,她回身看门头上挂着的许府字样的匾额,一种荡然无存的空虚感油然而生,王芸佳居然敢卖了房子?这个女人对他父亲难道连一点留恋都没有吗? 明知这是她们许家的祖产,居然就这样一声不响的卖了祖业?亏得她当初见她落魄还扯下脸面求赵承颖帮她照顾她,想到这些,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她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施氏洋行在商业街区,曼明叫了辆黄包车赶过去,跟下面的人说找许经理,对方很快回应,许经理在会客,要求她报了姓名进去通报,不一会,对方将她带进一间办公室,“您在这里等着,许经理送走了客人就很会过来见您。” “好的,谢谢。” 曼明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这是间很狭小的办公室,位于洋行顶楼,欧州人的建筑,处处透着西方的华贵,但与这华贵风格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屋子里的装潢显得很旧,拥挤又杂乱,许曼明从没来过曼孝的办公室,早些年施家洋行在宣城地界也是很有威望企业,怎么如今竟落迫至此,写着许曼孝经理的水晶名座印在长桌上,翡翠台灯迎着光,映出碧绿的光,也如桌面一样,随着时光的打磨变得不那么明亮。 曼明坐了一会,便见外头走廊响起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许曼明推门而入的声音。他穿一身笔挺的西服,头发背过去梳得油光,曼明站起来。 许曼孝看到她,略为惊讶,“曼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曼明道:“刚回来。” “坐,喝茶还是咖啡。” “他们倒过了,我不渴,你别客气了。” 许曼孝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到她的目光,显得略为尴尬,“你这次来找我是……” “二哥,我刚回家了,我听那里的人说你们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许曼孝低下头,倒没有否认,“是,本来应该告诉你一声的,可是你也知道,自从爸去世后,妈一个人住在那里,根本顾不周全,曼君的那些姨太太整日往外偷东西,妈也是没办法,才跟我合计了一下,把房子卖了,换个小一点的,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也显得清寂。” 曼明皱眉,强忍的好脾气正一点一点的消磨殆尽,“再怎么说也是祖产,怎么能一声不哼的就卖了呢?姨娘不在那里住,大可以出去另买,为什么一定要卖了呢?那姨娘现在人在哪里?” 曼孝道:“暂时在我那里。” 曼明沉住气道:“那房子卖给了谁?” 曼孝抬头看了看她,考虑之后道:“一个外路人。” “商人?” 曼孝摇摇头,“具体的也不清楚,曼君,你打算做什么?” 曼明冷笑,站起身道:“做什么?你们不顾及许家颜面我却不能不顾及,那是许家多年祖业,关系到许家的威望,你们倒好,因为几个钱就给卖了,我说过,如果姨娘没钱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曼孝见她动气,也跟着站起身,“是,我承认这两年洋行生意不好做,为了周转把房子卖了,可是你口口声声一口一个你们许家许家,你问问你自己,许曼明,你打从心眼里就从没把我们当许家人。妈这么多年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她一眼,你是许家大小姐,我们在那里都要看你的脸色。” 曼明无从反驳,爸在世时对她确实宠爱,可她并不是不知礼的人,她对他们一向礼遇,没想法他此刻却反咬一口,“曼孝,你不要昧良心,那么多年我在英国留学,把家让给你们,把爸爸让给你们,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国,难道我真的是想留学吗?” 曼孝冷笑,“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既然不想出国,为什么还要去,你明知道爸只送一个人,你明知道我考到伦敦商学院。” “那是因为……”曼明欲言又止,看着他,几欲出口却又说不出口。 --------------------------------------------------- 连着几天都披星戴月出门披星戴月回来,还有一更。我尽量合理安排时间,这阵子杂事太多,主要是我没时间坐下来,若有,我一定赶稿子。 唉,人生自古两难全。 ☆、110、满盘皆输 曼孝冷笑,“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也都晚了,许曼明,那房子是爸爸去世后留下的,就算你是许家一份子,那妈总该是爸的合法夫妻,他死后,房产自然属于我妈,就算卖了房子那也是情理之中,你无权干涉。” 曼明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愣的站了一会,气得冷笑,“好,既然这么多年的情意你都不讲了,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确实讨厌你们,很讨厌,我恨你们,若不是因为你们,我母亲也不死。” “你母亲的死是因为她自己想不开,你不要血口喷人。” “许曼孝。”曼明尖叫。 曼孝语声平静,“曼明,你有空还是好好管管你自己的事罢,赵承颖的新少奶奶闹得满城风雨,你在赵家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曼明忍着气没说话,看他一副死说不改的样子,也没什么再说下去的必要,提了包包转身出门。 曼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渐消弥,兀自静了一会,转身去打电话,“喂,是我,许曼明回来了。” ◇◆◇ 曼明越想越气,回到酒店,见翠竹还未回来,她换了鞋在沙发上坐下,叫人送了壶咖啡,坐着背阴地里,看窗外太阳渐渐落下去,光影直到她脚边斜下去。 她就一直那么坐着,一动也不动,如同一樽雕像。 翠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她按下灯擎,看到她那样坐在那里,吓了一跳,“少奶奶,您回来了怎么不开灯?我还当您没回来呢?” 她走过去,见她衣裳还没换,“夫人怎么样?身体还好罢?你吃饭了吗?我叫他们送晚餐上来。” 说了半天不见她回应,翠竹停下来,看着她。 曼明缓缓抬起头,目光总算有了焦点,一下午没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凄凉,“翠竹,她把房子卖了。” “啊……” 赵远之回来几日,赵夫人先才听见他说已有了合适的对象,便不再操那份心,可是渐渐有人上门来提亲,有些家境还不错,便动了心思,叫赵远之出去见见。 赵远之起见不愿意见,可是身在屋檐下,况赵夫人也说,哪怕去坐坐,不要叫人家觉得他们赵家失礼于人。 赵远之无法,只得每日收拾齐整陪赵夫人出去,见了两三个之后,他便不想再去了,赵夫人再给他看照片,他便称病不出门。 只是这法子虽好,却也断了他去找曼明的理由,只能在家躺着。赵夫人天天客厅里坐关上,盯他跟盯贼似的,让佣人时刻不离身,加之与赵承颖之前的不快,他整日心事重重,并不注意外面的情形,有一日丫鬟们在走廊上聊天,他听见说少奶奶回了娘家,才想起来家里这两天静了许多,原来是赵承颖到承州去了。 他知道赵承颖有两房妻妾,平日也不跟她们常说话,渐渐的从丫鬟口中才知道,原来这张玉茹是赵夫人选定的儿媳,那如此说来,许曼明并不被赵家接受,现在只是赵承颖一人死不放手而已。 他站在落地窗边,看着花园里带着小孩玩耍的那个女人,身子躲在阴暗的光影后,眸子里光彩若隐若现,如同黯夜中的星子,为他连日来黑沉沉的心里带来隐隐的希望。 第68页 四少奶奶柔媛挑了合适的理由瞒过家里出门去,前往君悦饭店,自从那天听说曼明回来后就一直想去瞧瞧,不巧正碰上孩子发烧,耽搁了几天。 车子在饭店门前停下,柔媛早已问清了房门号,直接上去敲门。 来开门的翠竹见着她有些吃惊,“少……四少奶奶。” 曼明的声音自里头传来,“翠竹,是谁呀?” 柔媛听到这声音,心里提着的情绪沉下来几分,是她。没见着人,她总以为张妈是骗她的。不踏实。 曼明从里面出来,看样子是刚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凌乱的长发盖了她半张脸,透过发丝看清来人面目,曼明略愣了愣,随即露出笑颜,欣喜的冲过去,“四嫂,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一定是张妈说的罢?我就知道她心里存不住事。” 她拉着她进来。 翠竹把门关上。 柔媛只管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略带嗔怪的道:“她不说,你还打算永远瞒着我不成?永远不见我?” 曼明道:“怎么会?我只是刚回来,有好多事情没理理好,想着过阵子事情办妥了再去找你的。” 柔媛替她额前拂了拂略湿的流海,“你瞧你,我早劝你不要任性,现在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回来了,要我怎么说你。” 曼明摸摸脸蛋道:“怎么?变丑了,真的变丑了?” 柔媛摇摇头,“丑倒是没丑,只是一脸苦相。” 翠竹倒好茶端过去道:“两位少奶奶,别站着说话了,坐下喝茶罢。” 曼明拉着柔媛坐下,柔媛看看屋子道:“这里倒还安静,只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你打算一直住这儿?” 曼明道:“原打算搬回家去住的,可是前两天我回家去才知道王芸佳他们把房子卖了?” 柔媛乍闻此事也有些惊讶,喃喃的道:“怎么会?那些人竟一点东西都不留给你?” 曼明苦笑着低下头道:“钱倒无所谓,只是那房子我舍不得,我这两天就是在办这件事,我要把房子买回来。” 柔媛道:“既然是祖业,买回来也罢了,只是你回来这么久,就打算这么一直躲着?”她看着她,直到曼明低下头,“我听张妈说老七跟你已经见过面了,你们打算怎么着?还一直这样分居下去?” 曼明手时拿着毛巾,慢慢扯掉上面的落发,笑笑道:“能怎么样呢?左不过就差一张手续了,我想早断干净早了事,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 柔媛见她脸上落漠神情,叹了口气,到底是十多年的夫妻,哪怕再多恩怨,终究还是太伤人,“曼明,人一辈子能碰上一个人,过上十年,不管结局如何,都是种缘分,没必要闹得满盘皆输。” 曼明卒然抬头看她。柔媛在她的目光下点头,坚定的重复道:“是的,满盘皆输,你以为你赢得了自由,可是你输了全部,你十年的心血,十年的感情,十年的光阴,十年的青春,还有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你所剩下的不过是你自己一个人。” 曼明心中触动,低头不语。 柔媛道:“过多的话我也不劝你,你去看看静恩罢,那孩子很可怜。”说了半晌见她不动,又道:“你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罢?” “四嫂,我不敢见她。” 柔媛冷笑,竟有几分讽刺,“你当然不敢见她,你这个当娘的生下她这些年从没看过她一眼,你有什么脸见她。” “四嫂。” “曼明,我拿你当亲妹妹才告诉你这些话,你也知道许司令去世后王芸佳怎么对你的,你难道不想想张玉茹将来会怎么对静恩?” 曼明看着她,眸子里流露出心疼,“她打她?” 柔媛冷笑,“打她?那只是皮肉上的痛苦,她叫静恩害怕,静恩每次见着她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总不肯过来大宅这边,听张妈说每次要来总是哭哭闹闹,曼明,去看看孩子罢,就算要离婚,也不能错待孩子。” “可是……赵承颖不会让我见她的。” “他去承州了。” 曼明眸子里浮现在一丝光亮,“去承州做什么?” 柔媛摇摇头,“不十分清楚,听你四哥说,好像是去秘密处理什么事,与东晋军有关,他也没跟我说得太多。” 提到东晋军,曼明想起宇痕上次在信中提到过的事,脸色凝重起来。 柔媛又坐着说了一会话便走了,送走她,曼明心事重重坐在那里,她穿着绯红色睡袍,头发已经全干了,披在肩上,如同美人鱼头上茂密的一把海藻。 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串银手铃,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是她亏欠了她。 张妈掩人耳目带着孩子来到路旁边小公园,曼明远远瞧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酸涩不已,她已会走路,会说话,可是她这些成长过程,她全都错过了。 曼明坐在长椅上,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静恩举着风车欢快的在草坪上跑着,大概是意识到她的目光,她突然停下来,看着她,曼明眼神慌乱躲闪了一下,慢慢对上她的,她在微笑,慢慢朝她走来,蹒跚的步伐,稚嫩的小脸上透着红扑扑的健康光泽。 ☆、111、外乡人 曼明起初有些紧张,身子向后瑟缩了一下,静恩在她面前停下来,盯着她道:“姐姐,你的眼泪流水了。” 曼明突然就破涕而笑,看着她,哽咽得说不出话。 张妈无声的跟过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心里感慨万千,母女连心,尽管少奶奶走时静恩才不到一岁,可是他们之间天生的默契是无法取代的。 曼明朝她伸出手,静恩很自然的就把手放到她手里,握着她小小的柔软的小手,曼明心里有块地方也渐渐柔软下去,再多的痛苦也烟消云散。 她抱她到椅上并肩坐下。 静恩抬头看看她,“姐姐,你也是一个人玩吗?” “恩,一个人。” “静恩也是一个人呢。”她朝她笑笑,露出一一口小白牙,曼明摸摸她的头,温柔笑着,“静恩常常一个人吗?” 静恩脸上显出落漠神情,点点头,又飞快的摇摇头,“爸爸在家时就不是一个人了。” “那爸爸在家的时候多吗?” 静恩用力的点点头,“爸爸经常在家呀!” 曼明心中略为宽慰,那个人能做到这样,到难为他了。 “姐姐。”静恩叫她,曼明摸摸她,应道:“恩?静恩。” “姐姐也住这附近吗?” 曼明道:“以前住在这里。” 静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指着远处一幢建筑道:“那是我家,姐姐可以来玩,我爸爸是很好的人。” 曼明笑笑不语,静恩立刻恐慌的道:“姐姐还有事情要做对不对,没关系,那你以后还会来这里吗?” 曼明点点头,“来,我会常常来。” 静恩立刻欢喜起来,“真的?那静恩也经常来,我在这里等你。” 曼明注视着她澄清的眸子,极力咽下喉咙里的酸涩,“静恩为什么要等我?” “因为静恩喜欢姐姐呀。” 曼明笑,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一把将她抱起搂在怀里,“姐姐也喜欢小静恩,真的很喜欢你。” 静恩直起身子,用小手替她擦掉眼泪,“姐姐不哭。” 看远处太阳西斜,张妈过来道:“静恩小姐,该回家了。” 静恩拉着曼明依依不舍,曼明也不肯撒手,张妈道:“再不回去该问了,少奶奶,我下次再带她来。” 曼明看见那边确实有几辆军车来回进出,怕是他回来,便放下孩子道:“恩,谢谢你,张妈。” 张妈道:“跟我还客气什么。” 曼明只是流泪,抱着静恩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的放了手。 静恩也是舍不得,但是却没哭闹,张妈抱静恩回去,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笑意,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柔声问道:“静恩,今天那位大姐姐,你喜欢吗?” 第69页 静恩重重的点点头,“恩,喜欢。” “静恩第一次见大姐姐,为什么喜欢?” “因为她长得像娘。” 闻言,张妈一时震惊,从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她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这些,问道:“静恩在哪里见过妈妈的照片?” “在爸爸的军装里,爸爸说,那是妈妈。” 张妈没再问下去,少奶奶走后,因为怕小姐长大问起,家里的照片就全部收了起来,而七少爷平日里提起少奶奶,当着人总说就当那个人死了,从不多说,却不知道对孩子,他却是承认了的。 张妈放下静恩,扶住她的双肩,“静恩真乖,静恩答应张妈,不要把今天我们见长得像妈妈的大姐姐的事告诉爸爸好吗?” “爸爸不喜欢大姐姐吗?”看着她天真的目光,张妈无法回答她,想了想道:“因为大姐姐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若是说了,就会被王皇娘娘惩罚,就不能再下凡了。那样静恩就不能再见到大姐姐了。” 静恩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恩,静恩不说。” “乖,这才听话。” 许曼明收拾停当,再次出现在许宅,看门的女人走过来,认清是她,“怎么又是你?我都说过了那家人搬走了,你怎么还来。” 曼明道:“我这次来是想找你家主人,你上次说他不住这里,那他是还有别的住处是罢?能不能告诉我他别的地址?” 女人道:“我家先生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他买了这房子总要过来看看的,他走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些事我们做下人的哪会知道,我就是看房子的,先生回不回来的也不是我该管的事,你到底找我家先生做什么?” 曼明看着她连珠炮似的问话,心里生起一阵阵的绝望,停了一刻问,“那……你总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罢?” 女人戒备的看了她一眼,确实她表情真诚,不像是坏人之后才道:“我也不是很肯定,好像是叫霍晋铭。” 霍?霍姓在宣城很少见。 “那你知不知道他做什么生意的?” 女人道:“好像是贩药材,早先来时,后院的库房里摆了好多药材,现在还没人动。”她带她到库房看了看,果然堆着很多药材,一些放得久了,已经发霉不能再用了,曼明将手里的药材撂回袋子里,拍拍手上的尘土,心内奇怪,这个人真是古怪,弄了这么多药材却不用,生生放发霉了。 那该是开药房的,曼明猜测着,谢过她后离开,结合了她说的那些线索,曼明打电话给四少奶奶柔媛,要她通过四少爷的关系查查看这个人。许家那么大的宅子,突然卖了,总有些知情人。 过了几日,终于有消息传来,说找到那个中间人了,曼明急忙收拾了一翻赶过去,为避人耳目,特地约在一个偏僻的小酒馆,四少奶奶柔媛见她过来,迎出来道:“你来啦。” 她拉着她到外面,悄声道:“我通过你四哥的关系找到的这个人,放心,都安排妥了,不会被知道。” “谢谢四嫂。” “跟我还谢什么,走,我带你进去。” 两人一齐进去,曼明才瞧见坐着的不过是个很普通的中年人,中等个子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真要形容他有什么特点的话,那便是那双眸子还透着些许精明的光,商人特有的眼神,阴沉,深不可测。 他站起身,拱手一礼。柔媛介绍道:“来,我介绍你认识,这位是郭先生,这位是我表妹姓张。” 郭世海道:“见过张小姐。” “郭先生客气,请坐。” 三人落座,小酒馆没有包间,索性包了一整间店,此刻已支走了店小二,厅里只有他们三人,柔媛道:“不瞒您说,我表妹从海岛上来,还未置家业,前两天见了一处宅子很喜欢,见那里空着没人住,就想买下来,打听来打听去,就打听到郭先生这里,听说郭先生半年前帮人买下的那间宅子,不知可否告知那房子的主人现在哪里?我们想跟他谈谈那房子的事,不知他愿不愿割爱。” 郭先生道:“我只是一个中间人,受人之托买房子,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实在对不起,帮不上忙了。” 柔媛看向曼明,见眸子里露出一丝失望,转过头对他道:“郭先生,我家妹子是真心想买房子,愿出高价,请郭先生代为联系一下,哪怕见一见也好,或者,去打听一下他的意思再给答复也不迟。” 郭先生道:“不是我不愿帮,而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那位霍先生我也只见过一面,还是远远的,背着光看不清楚,每次都是他底下的人跟我传话,说他要买房子,又不是本地人,经常做生意四处漂泊,叫我留意一下哪里有合适的房子,有了就去告诉他。” 曼明心内奇道,除了她,难道还有人打她家房子的主意?当下问道:“那你怎么告诉他卖房子的消息呢?” “到四营口胡同八号找一个姓刘的。” 曼明立刻起身道:“我们找他去。” 郭先生却道:“小姐别去了,那里早就人去楼空了。”看她还是不相信的样子,他也摇摇头,苦笑着道:“我知道你不信,可这是真的,我没骗你张小姐,那个人买完了房子,给了我一笔钱后人就消失了,我也再没见过。” 曼明与柔媛对视一眼,朝他道:“那,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这位霍先生,您去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特征,线索,郭先生,那宅子对我来说有件非凡的意义,我真的想把它买下来。” ☆、112 郭先生想了想道:“哦对了,我听见他对部下说话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的。” “外乡人?”曼明道:“对,他家看门的佣人说他家主人是外乡人,你听说是哪里人了没?” 郭先生道:“好像是北方那边的人,我不太确定,离得远听不清楚。” 柔媛见他当真不清楚的样子,便拉住曼明,眼神示意她算了,从包里拿出一条银元筒子推到他面前道:“郭先生,谢谢你。” “谢谢太太,那我就收下了。”郭先生装了钱起身离去,步子走到门口时却迟疑下来,回身看看那边两个女人,也不像是坏人,斟酌一翻,再加上拿了钱心有不安,便又折回来道:“太太,我突然想起一点东西,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 “郭先生请讲?” 郭先生回忆道:“那些人说话时,我隐约听见有人提东晋军,但也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不知是不是有用。” 曼明心头一震,看向柔媛,她同样也跟她一样没有料到,看此处来往路人众多,暂且道:“谢谢你郭先生,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太太放心,我不会对外讲的,四少爷对我有恩。” 柔媛点点头,目送他走远了,才转过头,见曼明一个人绞子手绢发呆,她替她添了茶热茶道:“曼明,这件事,你怎么看?” 曼明沉吟着道:“若说东晋军,我确实认得一个人,那个人也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四弟宇痕,父亲去世后他就回到雷家认祖归宗,现在是东晋军督军的成龙快婿。” 柔媛道:“难不成,这房子是他买去的?” 曼明摇摇头,“不知道,除了他我不认识别的人,郭先生也说了,那人为了买许家宅子颇费了些功夫。” 柔媛点点头,“若是宇痕的话,那便无需担心了。” 她松了一口气,曼明却并不像她这样想,若真的是宇痕买去了,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从前他在信上跟她说的,都是真的? 曼明蹙眉,心烦意乱,她从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回到饭店天色已晚,曼明刚刚进入大堂,就见服务生跑过来对她说:“太太,有客人在等您?” 曼明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休息区里一个人靠窗坐着,侧影伶仃,竟是赵远之。他穿一套银灰色西服,西服外面加了呢料大衣,昨夜的一场雨后,宣城骤然降温,他转过头,看见了她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她走过来,“曼明,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一整天。” 第70页 曼明道:“有些事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本打算去约好的地方等的,这两天一直不得空。” 赵远之道:“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坐下来罢。” 曼明四下看看道:“隔壁有间咖啡厅,我们去那里。” “好。” 两人在咖啡厅找了间僻静区坐着,曼明要了杯特浓咖啡,她太需要提提神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叫她应付不来。 赵远之看着她脸上神情,略有担忧的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曼明免强对他撑出一抹笑来,“没关系,你怎么样?家里都还好罢?” “还好。”赵远之低头用勺子搅着咖啡,思考着如何把那件事情告诉她,他在家考虑再三,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若要赵承颖去挑明,还不知又要说些什么话,曼明本就不十分肯定他,听了那些怕又要退缩。 他鼓起勇气道:“曼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你讲。”曼明漫不经心的喝着咖啡,心里还在琢磨到底是谁买了自家房子。 “曼明,我……” “六哥,你怎么在这儿?”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静,曼明抬起头,见是一个打扮入时的美妇人,一时觉得有些眼熟。 赵远之也没怎么认出她来,正在诧异,她已走了过来,看看他们,最后将目光定在曼明脸上,“这位是……” 曼明认出来,她是张玉茹,那天报纸上登的可不就是她吗?她叫他六哥?那赵远之……曼明无法相信的看向他,赵远之看到她的神情,已知她都明白了,忙拉住她道:“曼明,你听我解释。” 曼明退后一步,躲开他的触碰,“这一切都是骗局是罢?你跟他一起联合起来骗我?赵远之,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张玉茹看他们的神情,一时不解的站在那里。 曼明转身拿起座上的包飞快朝外走去,赵远之顾不得张玉茹,起身追出去,“曼明,你听我说,你误会了,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情。” 曼明没理他,飞快推门出去。 张玉茹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的看着从她眼前飞逝而过的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她随行的女伴道:“玉茹,那就是赵家六少爷呀?刚刚从英国回来?” “是啊。”玉茹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了,才在座位上坐下来,神情落落寡欢,向服务生要了两杯咖啡,便不再言语。 元霜霜倒是兴致勃勃,“七少奶奶怎么不开心?嫁给了西北三省最优秀的男人,还有想不开的吗?” 玉茹看她一眼,蹙笑不已,“你以为我嫁得好?” 元霜霜道:“当然,怎么?你觉得不幸福吗?” 张玉茹瞧她像是有几分看好戏的表情,便收了失落表情,恢复到从前不可一世的傲然模样,冷冷的道:“我有什么不幸福的,不过是觉得他太忙了,都没时间陪我。” 元霜霜哦了一声不再问下去,而是道:“对了,刚刚那个六少爷怎么不理您呀?是不是认错了人?” 玉茹轻笑,“怎么可能?虽然没怎么见过面,六哥我还能认错了呀?” “那刚刚那个女人是?”霜霜总觉得她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想这宣城地界略有头有脸的富家太太们,哪个她不认识。 张玉茹道:“谁知道,都说这六少爷出去十年刚回来,这边早没了朋友,没成想家里还有这么好相好的女人。” “那也未必,我瞧那位太太不像是姑娘的样子。说不定已经嫁人了,两人只是朋友关系呢。张玉茹不屑的蹙了一声,没答腔。 元霜霜顿了顿道:“六少爷可订下亲事了吗?” 张玉茹一双凤眼钉在她脸上瞧了又瞧,讥笑的道:“怎么?你不是打我六哥的主意罢?难不成还想我叫你一声六嫂?” 元霜霜心思被看穿,略有尴尬的红了红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不过随口问问,瞧你想哪去了?” 张玉茹却反倒大方起来,“是也没关系,我看你呀,配他正好,我家别的少爷们,我那抠门婆婆未定肯,可这六少爷不是她亲生的,想必找个什么样的人家,门第她也不会太挑剔。” 她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元霜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是无法发作。 张玉茹道:“行了,我回头得空帮你问问罢。” “那谢谢七少奶奶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送您。” “不用,车在外面等着呢。” 张玉茹拿了包扭着身子出了门,元霜霜刚刚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才发泄出来,狠狠推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冷哼连连,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家里有几分地位,才能嫁给赵承颖,若不是家世,赵承颖就是瞎了眼也不会选她的。 霜霜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一个可供自己长脸的好出身,如若不然,怎能沦落到此? 张玉茹为人跋扈嚣张,当初她嫁给赵承颖时,她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这辈子已经别无所求了,既然不能嫁给赵承颖,那么跟他身边的人亲近些,能时时得到他的消息也是好的,何况刚刚见到六少爷,见他仪表堂堂,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她思来想去,独自坐了一会,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外面渐浓的夜色,心里五味杂陈。 赵远之直到一个拐角处才把曼明追上,拉住她道:“你听我说,我真的事先不知情。” 曼明冷笑,“好,就算你从前不知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来找我说什么?” ---------------------------------” ☆、113、强盗 赵远之准备好了话,被她一噎反倒说不出来,顿了顿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现这样的事我也很意外,可是曼明,无论你是谁?我对你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很好。”曼明冷笑点头,“赵远之,谢谢你对的真心,但是,我许曼明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赵家人有任何瓜葛,我希望你明白。” 赵远之痛苦的看着她,“你要我说什么你才肯相信我?我答应你结了婚我们就回英国去,再也不回来了,以后我跟赵家也没有任何关系。” 曼明冷笑,“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酒店,赵远之再要追过去,被酒店工作人员拦了下来,“对不起先生,你再骚扰我们的客人我们就要把你送到巡捕房去了。” “曼明,曼明,你听我说……”赵远之叫了两声,见她身影已远去,面前又有他们死死缠住,挫败的站了一会,只得先行离去。 翠竹收拾好房间出来,正好看见许曼明从外急匆匆的进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少奶奶?” 曼明不语,转身往卧室走,翠竹跟进房中,“少奶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曼明坐在镜前卸妆,苍白的一张脸,唇色铁青,她摘了耳环首饰扔到桌子上,握着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烫过的头发纠在一起,怎么也梳不通,她心烦意乱的甩了梳子,索性趴在桌子上哭起来,连头发都要跟她作对吗?为什么,她这辈子难道就真的逃不出赵承颖的手心? 浑身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她,骨子里丝丝的疼。 翠竹走过去,无声的站在她身后,“少奶奶。”想要劝说,话到嘴边却又无从劝起,她哭得像个孩子,她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翠竹,我该怎么办?”曼明哭着道:“我该怎么办?赵承颖想把我往绝路上逼。” “少奶奶怎么这样说?少爷心里还是有你的” 曼明冷笑,脸上笑意冰凉,“心里有我,怎么会还让我被万人耻笑。他跟赵远之合起伙来骗我,看我的笑话。” 听到这里,翠竹心里有了底,知道她许是知道了赵先生的事,她原本还打算瞅个合适的时间告诉她,没想到事情败露得这么快。 第71页 月光清寂,夜色宁人。 茫茫的黑暗中只见两排昏暗的路灯,远远地照亮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蔓延向无知的尽头,车子里静得只听见轮子轧过路面的声音。 张少恒警戒的望着窗外,一只手轻按在腰上的枪械。后座上轻轻一声叹息,惊醒了他的武装,他转过头小声道:“督军,还有一段路程才到家,您两天没合眼了,再睡一会罢。” 赵承颖看着外面呼啸而过的街景,“什么时辰了?” “凌晨三点半。” 后座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张少恒以为他又睡过去了,谁知在车子就要转入江边时,他突然道:“去君悦饭店。” 张少恒略一怔忡,吩咐司机照他的话做。从倒后镜里看着后面隐在阴影里的人,仿佛能从这样的沉默中感觉到他的痛苦与无耐,少恒跟着叹了口气,七少奶奶走了这两年,督军用工作麻痹自己,虽说军中势力日益庞大,可个中苦楚,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车子在饭店门前停下。 赵承颖下了车,径直朝楼上走去,侍应生过来阻拦,被他身后的侍从官架到一旁,“别动。” 侍应生紧张的看着这干人,“你,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张少恒亮了亮身边的工作证,“806的房间钥匙给我。” 侍应生询问的看向一旁值班经理,经理见势不好,忙取了钥匙过来给他,“老总请息怒,这是钥匙。” 张少恒拿了钥匙交到赵承颖手中,随行七八个人在楼下围成警戒线,值班经理与侍应生看到这副场面,远远的躲在一旁。 曼明晚上哭累了,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子一沉,警惕的睁开眼,伸手朝枕下摸去,“谁?” 赵承颖从身后抱住她,捉住她握枪的手,放回她柔软的小腹上,沙哑的语声在寂静中听起来格外醉人,“嘘,别动。” 听出他的声音,曼明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她的反抗与戒备让他的心隐隐抽痛,“我让你那么厌恶吗?” 许曼明安静下来,不再动,她没有回答。 他的手臂渐渐收紧,紧紧抱住她,将头放在她的颈窝,沉沉磕上眸,“放心,我不会碰你,我只想这么睡一觉。” “你干嘛不回自己家?”她冷哼,不由的想到张玉茹那张脸。 “睡不着,两年了,我就想好好睡一觉。”他许是累极了,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曼明僵直的身子渐渐松懈下来,身子躺下去,他调整了个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她,沉沉睡去。 他伏在她怀里睡得像个孩子似的,伴随着他轻咛的酣声,曼明心绪纷乱,无心再睡,就那么睁着眼躺了一夜。 十年,有时候连她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之间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她太好强了?还是他太过霸道,在他们赵家王图霸业的疆土上,她不过是一枚用过的棋子罢了,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两败惧伤,就这样放过彼此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的眼泪无声落下来,赵承颖,我已经没有可为你牺牲的了,如果不能好好爱,不如各奔东西,两不相欠。 天快亮时,曼明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见四下安静,以为他走了,坐起身,才看见他正支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曼明别过脸道:“睡醒了怎么还不走?” 赵承颖笑,刚睡醒的他没有平日的严肃,肿肿的眼睛,看上去脸上反倒有种孩子气,伸出手轻轻拎了她一缕发丝在手里把玩着,“终归是夫妻,你不用每次见我都赶我。” 曼明冷笑,“全城人谁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说过那是报社的人失误,我已经叫他们更正消息了。”他反身压上她,迫她正视自己,“你因为报纸上那就么写,所以生气吗?” 曼明被他直盯盯的看着,脸上一红,别过目光道:“谁生气?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别人可怜我。” “我赵承颖的女人,谁敢可怜你。” 曼明冷笑,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的身子仿佛一樽铁塔似的,纹丝不动,“你别这样,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改天再说。”他语声轻哝,声音变得黯哑,俯身过来吻她,曼明不安的扭动着,在他身下挣扎,赵承颖捏住她下颌,迫她张开口,撬开她贝齿,将舌伸进与她缠绵,黑色的眸子里燃烧起欲火,手也开始不安份起来,顺着睡裙一种摸上去,在她腿间徘徊,曼明厮叫,“赵承颖,你不要太过份,唔~” 未出口的话被他的吻取代。 翠竹一大早就起来准备饭菜,出门时只觉得今日楼道过于安静,倒没发现什么异常,平时少奶奶总是很早起床,今日到十点还未听见里头动静,不禁担忧起来,上前敲门,“少奶奶,该起了。” 里头没有回声,隐约有些响动,翠竹又叫了两声,“少奶奶,起床用早饭了。” 卧室的门被推开,竟是赵承颖从里面走出来,翠竹吓得后倒,定定的看着他,“这,少……” 赵承颖胳膊下夹着军帽,一边系着衬衫扣子往外走,淡淡吩咐道:“好好照顾少奶奶,我晚上再来。” “是,是……”翠竹只有答应的份。 赵承颖走到门边,脚步有些迟疑,回身看了一眼卧室房门,里面一丝声响都无,他静静的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翠竹一时惊魂未定,他怎么在这里出现?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就睡在外间竟没听见?赶忙走进去,见少奶奶侧身躺在凌乱的大床上,不想而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心里又是气又是笑,这两个冤家。 她走过去,“少奶奶,起来梳洗罢。” 曼明动也不动,一半的发丝盖住脸,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翠竹叫了几声不听回应,想她心里不痛快,便不再打扰,带上门转身出去了。 曼明躺在那里,身体还隐隐作痛。 ☆、114、意外之客 她走过去,“少奶奶,起来梳洗罢。” 曼明动也不动,一半的发丝盖住脸,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翠竹叫了几声不听回应,想她心里不痛快,便不再打扰,带上门转身出去了。 曼明躺在那里,身体还隐隐作痛,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烦躁的用被子蒙住头,重新睡去。 赵承颖从酒店出来,张少恒上前道:“督军,您让查的事有眉目了。” “哦?”他弯腰上车,张少恒跟着坐上去,接着道:“有线报说他这两天偷偷来了宣城,具体落脚地点还要再查。” “继续查,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是,我已经叫李贵带三路人秘密搜寻了,这两天就会有结果。”张少恒汇报完工作,见他仰在椅靠上,半阖着眸,脸上神色平平,看不出是喜不恶,但相较于之前两天紧锁眉头已是好极,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要不要回家一趟?夫人已经往军中打电话催问了几次了。” 赵承颖抿着唇不说话。 张少恒道:“张师长方面对这次与东晋军的战事执反对意见,大概会拉动常师长也一起反对。” 赵承颖冷笑,“老匹夫,总是跟我对着干。” 张少恒道:“他再跋扈,总还有少奶奶在跟前能帮着说两句话。” 赵承颖眸峰扫了他一眼,少恒感觉到他眼神里的冷意,猝然低下了头,赵承颖静了片刻,冷冷的道:“去行辕。” 赵夫人早上起来,觉得身上不好,找了家庭医生过来看诊,几个媳妇在走廊上立等着,厚帘子压住大半的光线,昏暗中,面目模糊,只隐约见着一个淡绿的影子款款上楼来,柔媛与忆妃朝后站了两步,为她让出道来。 张玉茹今早才回家,见到这样,神色略一怔,问:“怎么?” 柔媛道:“妈病了。” 第72页 张玉茹无声的啊了一声,有些骇然,怔忡了一会道:“那,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在里头。” 正说着,卧室房门由内打开,喜鹊送科特医生出来,反手将门关上。 众人围上前去,柔媛关切的问道:“医生,我妈的病怎么样?” 科特医生道:“赵夫人是操劳过度,要好好休养一阵子,刚刚我已给她打了一针安定,你们不要打扰她,要她多休息。” 柔媛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医生,喜鹊,你送医生下去。” “是。” 张玉茹要推门进去,被柔媛拦住,“七少奶奶,医生刚刚说了,妈要多休养。” 张玉茹道:“我知道,我就进去看一眼。” 说着,推门进去。柔媛脸上神色僵硬,待要发作,转眼瞅了瞅一旁的忆妃,不再说话,带着丫鬟转身下楼去了。 忆妃在门前站着,若有所思的盯着门看,仿佛要将它看出个窟窿来。 赵夫人病中气不顺,加之之前受了张玉茹不少气,这一病也不再理她,在床上歪着,听见她叫,只是心烦,挥挥手叫她出去。 张玉茹被她当面挥赶,脸上一红,但仍旧上前道:“妈,我听说您病了,我来瞧瞧您。您可好些了?” “要是想让我多活两年,就赶紧出去。”赵夫人头也没回。 张玉茹心里一气,要不是看在承颖的面子上,她才懒得管她死活。进去吃了一鼻子灰出来,仰头看见忆妃像根柱子似的扎在门前,当即骂道:“没长眼哪,看不见我出来,还不让开?” 忆妃忙向后侧退了两步,张玉茹狠狠瞪了她一眼,“真是晦气,家里怎么放着这么个丧门星,别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就可以鸡犬生天,贱民的儿子就是贱民,别异想天开,以为麻雀能变凤凰,麻雀就是麻雀,鸡就是鸡。” 忆妃低着头,尖长的指尖在掌心掐出血痕,她紧咬着唇,一声也不哼。 张玉茹冷哼一声,甩手离去。 长长的走廊只剩下忆妃独自站在那里,稀薄的余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毯上映出她削弱伶仃的身影,站了许久,她才踉跄着往回走,地毯极厚,她的鞋跟又细,在楼梯口一不小心踩空,坐在楼梯上,上来送药的丫鬟看见,忙过来扶她,“姨奶奶,您没事罢?” 忆妃摇头,捂着嘴跑回房,将门反锁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放声大哭。 烟雪端着茶点上来,见她神色不对,跑得又快,急步追上来敲门,“姨奶奶,奶奶您怎么了?您开开门呀,我是烟雪。” 里头只是无声音。 张玉茹坐在自己房里,听着这声音,嘴里扯出一抹冰凉笑意,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的梳头,玫瑰跟着她时间久了,看到这样,便道:“少奶奶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张玉茹一笑不语,起身走到窗边,扶着窗帘看着外头花园里的人影道:“玫瑰,我听说那老东西给六少爷说了亲事,怎么样?可有合适的?” 玫瑰用抹布抹着桌面,见问,回道:“哪有什么合适的,六少爷心里有人,去见面不过是应付,因为这个,夫人生了好大的气,说白费了她的心意。” 张玉茹一笑,放下帘子走到镜前,理了理妆发,“六哥从国外回来,自然看不上那些古董似的大家闺秀,我这里有一个人倒很合适他,待我去问问他去。” 说着便出了门。 玫瑰拦不住,在屋子心不在焉地抹着桌子,磨磨蹭蹭来到窗边,透过窗子将外面景形尽收眼底,七少奶奶走到六少爷跟前,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六少爷先还很腼腆的样子,后来听七少奶奶说完,竟逃也似的走了,玫瑰在顶上看着,也跟着笑起来,摇摇头,继续抹桌子。 走廊的另一头,忆妃一袭白衣哭得眼睛通红,站在窗子前头发呆,远远望去似个女鬼,赵远之往回走时,不经意的抬头看到了她,先吓了一跳,忆妃原本无意看人隐私,突然的叫人盯上,也被他吓了一跳,转身逃回房去。 赵远之诧异,赵承颖的这个姨奶奶总是神神叨叨的,听底下人说,她在府里并不好过,想来也是,做人家姨太太的总是受欺负,由此,不由的想到了母亲与自己,对她产生了几分同情。 客人稀少的咖啡馆里,曼明叫了杯咖啡闲闲坐着,脑子里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她摇摇头,逼自己不再去想。她低头啜了一口咖啡,咖啡放了许久,已经凉了,她抬手召侍应生,看见进门来的人,不禁诧异,欲出口的话也忘了说,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怎么是您?” 今天有人往饭店打电话,请她到隔壁咖啡厅见面,曼明起初以为是房子的事有了着落,出来应约,没成想会在这里见着她。 凝霜穿一件灰色呢大衣,里面是一条宝蓝色旗袍,打扮得优雅得体,她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着道:“好久不见了,曼明,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我听宇痕说您到了北平,怎么会突然回来,宇痕呢?没一起回来吗?他还好吗?” 凝霜点点头,“都好。” “先坐,坐下说。” 凝霜脱了大衣坐下,盯着她看了看,眸子里满上欣赏之色,“我进门时你已经嫁了,你父亲在世时,我不常在家,见你的机会也少,仅有的几面之缘,总觉得跟你特别亲切,后来又总听宇痕说起来,一直想要见见你的,只是你在人家媳妇,出门总归不方便,你父亲的事情后,我本来想找你,耐何你的身份不得已,我只能把你留下。” “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却欲显凄凉。 凝霜见她逞强,越发看着可怜,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你父亲疼你,果真是个叫你心疼的孩子。” 曼明笑笑,低下头去,轻轻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如此静了片刻,想起来道:“对了,您怎么会知道我在酒店住着?” 凝霜道:“说来话长,曼明,实不相瞒,我这次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求不求的,您有话尽管吩咐好了。” 凝霜警惕的四下看看,见无异常才道:“我这趟是为了一个人,他现在宣城,被北铭军的人扣住,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希望你救救他。” 曼明道:“是宇痕吗?” 凝霜摇摇头,“不是,但是介对我们母子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们能活到现在,全仰仗他。” ☆、115、回来做什么 凝霜摇摇头,“是个对我们母子来说很重要的人,当初你父亲获罪,若没有他,我们没有今日。” 曼明之前听宇痕信里提起过北铭军与东晋军之间种种,但不知已到如此水深火热的地步,她说:“我不是推迟,只是这件事现在对我来说确实有些难办,我与赵家……现在已没有关系,恐怕帮不上忙。” 凝霜脸上划过一道失落,却没有埋怨的意思,“我知道这件事难为你,没关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曼明见她难过,心有不忍,“你先不要急,容我再想想办法。”凝霜点头,脸上始终愁云惨淡,从她口中,曼明得知,宇痕现在已是北铭军头号通缉敌人,不得已才让凝霜过来走这一趟,至于那个人的身份,凝霜不愿说,她也没有再问,分手时她给了她一份手抄的地址,“有事往这个地方找我。” 送走凝霜,曼明返回咖啡厅里取包,店里暖光柔和,照在人脸上似乎连轮廓都跟着淡下去,曼明心事重重,结了帐出去,见天色已经黯了下来,略迟疑了一下,招呼叫了辆黄包车往家走,丝毫都没有察觉到身后一辆汽车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直到她的车子过了岗哨,那辆车子才没奶继续跟过去。 曼明突然回家,张妈吓了一跳,将她拉进去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曼明听出有异,问道:“怎么?谁在家?” 张妈冲她挤挤眼睛,正要说话,已听那边一个清亮女声传过来,“张妈,是少爷回来了吗?” 第73页 曼明记得这个声音,当下一怔,张玉茹走出来,看到她不由的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怎么是你?” 许曼明抿着唇,不知如何开口,张妈将她护到身后,笑着说道:“少奶奶,这位是来跟我打听事儿的。” 张玉茹哦了一声,不信的道:“你来我家,要打听什么事?” 曼明见她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样子,盯她如防贼似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也懒得跟她费唇舌,转身要走,张玉茹两步抢到她面前,拦住她道:“我问你话呢没听见吗?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说完,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张妈,“张妈,你说,她是谁?到底来干什么?别打量我是好哄的,一家子欺上瞒下,睁着眼睛说瞎话。” “少奶奶,我哪敢骗您,这位真的只是来问人的,我不知道,正要让她走呢,您就出来了。” 张玉茹冷哼一声,目光转向许曼明,“你要打听谁?你当我想不起来是不是?你就是那天在咖啡馆里跟六哥在一起的女人,你说,为什么来我家?” 曼明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嗤地笑了,张玉茹被她笑得有些发窘,怒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曼明道:“赵七少奶奶好大威风,这样的待客之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到,既然你知我是六少爷的朋友,还这么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张玉茹脸上发窘,仍旧死撑着道:“这是在我家,我想怎样就怎样,哼,说我跋扈,也要看是对谁?这城里就是有那些不要脸的,专爱勾*引有妇之夫,打着六少爷的幌子,实则玩着近水楼台的主意,别当我不知道。” 她双手抱胸横在面前,刁钻的模样实在让人厌烦,曼明压着心里的火气,不想跟她纠缠,只求速速离开,于是道:“您多虑了,您千辛万苦捧着的人,别人不一定稀罕。” “你……”张玉茹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脸青红不辨,曼明冷着脸不再看她,侧身从她身边绕过去。 手刚刚搁到门扶手上,听到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姐姐。” 曼明心头一颤,转过身,见静恩不知何时出来了,穿一件芽黄色毛线裙,手里抱着个布娃娃朝她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曼明揪着眉,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这种复杂的情况,张妈也有些呆了,看看许曼明,又看看张玉茹,过去将静恩抱起来,“小姐乖,别缠着这位太太,人家还有事呢。” 静恩道:“张妈骗人,上次你不是说这位姐姐是妈妈。”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低低的压下来叫人透不过气,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曼明尴尬的别过脸。 张玉茹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突然间一窍通百窍通,“原来是你?” 曼明抿着唇不说话,张玉茹用手指指静恩,又指指许曼明,吃吃笑起来,“既然回来了,进来坐罢,干嘛急着走呢!” 她转身朝里走去,静恩从张妈身上下来,缠着曼明不放,曼明只好把她抱起来,跟着来到客厅。 张妈又惊又吓,已是满头大汗,到厨房拿了茶点过来,见两人沉默的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张玉茹点了支烟夹在手上,微呛的烟味在四周弥散。 曼明低着头,想要替静恩整理下衣服,却发现无从下手,根本不需要她多此一举,赵承颖没亏待她,样样用的都是上品,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曼明打量了她一番,苦涩的笑了笑。 静恩见她笑了,也跟着笑笑,伏在她怀里一动不动的,乖巧的模样惹人疼爱。 张玉茹在旁看着她们母女情深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吐了口烟雾道:“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张妈送了茶点过去,“少奶奶,请用茶。” 她端起一杯茶本能的先往曼明面前放,但想了想,还是放到张玉茹面前,这细微的动作还是叫张玉茹看见了,柳眉一蹙,沉下脸来。 曼明低着头没去看她,语声轻柔,却有种不可侵犯的傲气,“来去是我的自由,用不着跟你请示罢?何况这里还是我的地方,房契上可是写的我的名字,没写赵承颖的大名,更不是张小姐的。” 张玉茹见惯了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没成想她敢跟她顶嘴,当即气道:“许曼明,你别太嚣张,当初若不是赵承颖求我,你以为你还能有今日?”“那我要谢谢张小姐慷慨之恩,不光让我恢复自由身,还拿了一大笔赡养费。” “拿了钱就该滚得远远的,别借着看孩子的名义回来勾搭。”她顿了顿,盯着她道:“你跟六少爷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的私事。” 张玉茹吃了一瘪,忍住气道:“你要怎么样我不管,有句丑话我可说在前头,当初嫁给赵承颖是他答应了跟你离婚我才肯下嫁的,你们别想合起伙来诳我,我告诉你,就算你们没离婚你也不能再留在这里,我不答应,我会回去告诉父亲,让他看着办的。” “张小姐请便。”曼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既然张小姐把话挑明了,那我也有句话要忠告张小姐,我与赵承颖的关系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他名媒正娶的发妻,从前是,现在是,以后若是我高兴,还会一直都是,直到死,当初赵承颖怎么答应你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可惜了张小姐出身名门,下嫁一个区区赵承颖,还只是三房姨太太,真是太委屈太不值得了。张老将军一世英名,不知听了谁的谗言,竟然真的相信赵老七那个活土匪会履行承诺,也真是太傻了。” “你……” “他不过是利用你。”曼明不屑的一笑,缓缓抬起头,冷冷的对上她的目光,察觉出她眸子里的锋茫,张玉茹竟有些怕了,将未说口的话咽了下去,提起包包起身道:“好,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一阵风似的,气呼呼的踩着高跟鞋出门去。 曼明气定神闲,低头只顾与静恩玩耍,相较于她,张妈就不能了,靠上前来,不无担忧的道:“您何苦激怒她,她可是出了名的跋扈,连夫人都让她几分。” 曼明冷笑,不以为意,“管她是谁,我才不怕。” “倒不是怕,只是她回去一闹,夫人本就对少奶奶心存芥蒂,她再回去再说些什么,对少奶奶回家不利。” “我又没说我要回来。” 张妈一诧,“那您……” “我回来找赵承颖帮忙。” “少爷出差了,几天都没回来了。” 曼明半天不说话,眸子盯着静恩,良久,才喃喃说了一句,“他会回来的。”张妈听不出她这话里的含义,摇摇头,自去忙别的去了。 ☆、116、成全 赵承颖这几日军务繁忙,交待侍从官家里来电一律不接,不得已张玉茹才跑到那边家里去,没成想却碰见许曼明,她从家里出来,坐在车里,思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但转念一想,又不便立即找他发作,必竟,她也不想离婚,万一弄巧成拙,反给她让了地方,于是暂且按耐下情绪,吩咐司机先回家。 赵夫人病着,府里气氛静悄压抑,张玉茹走进客厅,见四壁冰凉,客厅孤伶伶地坐着忆妃与她那个顽皮小儿,眉头不由的皱起来,小小孩子,三岁多,整日闹得府里鸡犬不宁,玉茹最烦这个孩子,一看到他就想起许曼明的女儿,一想到许曼明就想到自己如今膝下无子,在这个府里到底地府不稳,国内战事白热化,委员长势力日渐萧条,父亲这两年已有下滑趋势,她嫁进来,全凭父亲之力,现在若父亲也靠不住,那可真是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想到此,心中更加烦乱,忆妃起身给她请安,“少奶奶回来啦。” 玉茹看了她一眼,也不搭话,转身上楼去了,厌恶之情丝毫都不加掩饰,忆妃被她冷落,倒也不计较,仍旧淡淡的与儿子玩耍。 第74页 天佑素来怕张玉茹的,看见她来,忙躲进忆妃怀里,忆妃自己可以忍受,但见儿子这样,心头一酸,眼眶跟着泛红,“天佑,苦了你了,是为娘没能耐,让你也跟着看人脸色。” 天佑用小手替她抹眼泪,“不哭,妈妈不哭。” 客厅的电话铃响了半天,没人去接,烟雪跑着过来接了,来请忆妃,“姨奶奶,是外宅那边打来的,要您去听电话。” 忆妃一阵诧异,“谁找我?”她与那边一向不睦,断不会有人找她呀,难道是承颖?如此一想,忙起身过去,拿起听筒,听见那头急切的语声,忆妃略一怔忡,回想起来,压低声音道:“怎么这么莽撞?不是跟你说过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吗?” 电话那头道:“若非十万紧急,我也不会冒这样的险。” 忆妃道:“算了算了,究竟什么事?” “许曼明回来了。” “许曼明?”忆妃心头一紧,“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做什么?赵承颖知道吗?” 阿兰摇摇头道:“不清楚,下午突然回来,跟张玉茹碰个正着,两人拌了几句,现在她上楼去了,我告诉你一声,让你好有个打算,她这次回来短住还好,万一长住,我们的事,怕是兜不住,总会查出来的。” 忆妃按耐住自己的情绪道:“你不要太惊慌,没有证据的事,她到哪里查去,何况过去这么久了,眼下,要弄清楚她回来做什么?” 阿兰道:“我看张玉茹方才神情,对她也十分提防,姨奶奶不防利用螳螂捕蝉,毕竟我们不是对手。” 忆妃道:“我心里有数,自会安排,不管她是长住还是回去看看,你都要保持冷静,别自乱阵脚失了分寸。” “我晓得,姨奶奶要快想办法才是。” 挂了电话,忆妃神色凝重,吩咐烟雪将小少爷带下去,她转身上楼,来到赵夫人房门前叩门。 赵夫人的丫鬟喜鹊走出来,“七姨奶奶。” 忆妃恩一声,探头朝里望了望,“妈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喜鹊道:“吃了药睡下了,还是老样子,不见好也不坏。” 赵夫人这一场病来得蹊跷,说是风寒,小病也缠绵了半月之久,四少奶奶带着孩子去承州看四少爷去了,张玉茹也长不在家,偌大府里只留她一人,夫人的病又是这样,万一出个什么事,她怎么敢当,空气里弥漫着带着苦味药味,丝丝入肺,直叫人心里不安。 “好好照顾夫人。”她吩咐一声,转身回房。 听阿兰刚刚说张玉茹已与许曼明打过照面,看方才她的神色,想来在她那里没占着什么便宜,只是以她的性格,这样沉默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忆妃现在只想她闹起来,许曼明回来对她来说是个劲敌,可是现在有了张玉茹,她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不必她出头,张玉茹自然会来顶这场事,可她为何不说?忆妃想不明白。 张玉茹烦躁不安,在房里来回踱着步,许曼明怎么会回来?她回来做什么?真是一事未平又添一事,本来她与赵承颖的关系就十分冷淡,现在她又回来了,本来她回来也没什么事,可多了一个孩子就不同了,男人嘛,可以不要女人但对孩子还是顾及两分的,爱屋及乌,许曼明出去两年,已不可同日而语,万一她想兴风作浪,她此时,竟没有可拿制她的砝码,越想心中越不安,索性甩门出去,直朝赵远之的房间过去。 赵远之在家里人生地不熟,在家的时候总是在自己房间,她叩叩门,不等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赵远之趴在书桌上写信,见她进来,忙取过一本书将信压住,但还是露出上面一角名字来。 张玉茹死死盯着那两个字,心绪渐渐放平,缓声开口,“远之,回来住得还习惯吗?” “都还好,坐。” 他起身请她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给她倒水,张玉茹道:“不必忙了,不渴。” 赵远之在她对面坐下,略显拘谨。 张玉茹目光在他脸上梭巡,表情稍松懈了些,缓缓笑着道:“你在国外这么多年,妈一直操心你的婚姻大事,前儿在咖啡馆里碰见那个女孩,可是你中意的人?” 赵远之脸腾得胀红,手足无措,也不知怎么辩白。 张玉茹看这样情形,已知两三分,心中大喜,故意的道:“妈是旧人旧思想,你别太在意,我们都是在国外留学回来的,知道外头现在时兴自由恋爱,家里祖辈们的约束大可不必计较,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地位,只要两人觉得好就行,将来的日子别人说了不算,还得你们自己过。” 赵远之本对这个七少奶奶心有戒备,听她这样说,不免动心,正愁家里没人替自己说话,忙道:“若人人都能像七弟妹这样开通就好了,实话告诉你,不怕你笑话,我正不知该怎么跟妈说去。” 张玉茹道:“照实了说。”赵远之望着她,略有迟疑。张玉茹道:“怕什么,我替你作主,那天我见那姑娘相貌人品自是没话说,姑娘家向来都是口是心非,你这边若不坚定,她更是打退堂鼓,所以,六哥,万事要一鼓作气,不试一试怎知水深浅?” 一番话叫赵远之心里直犯嘀咕,当晚一夜无眠,隔日一早去找赵夫人摊牌,赵夫人早上吃了药,恹恹歪在枕头上,见他来,也无过多表情,只道:“有事?” 赵远之点点头,在她床边站定,“妈,有一件事我想跟您说,求你答应。” 赵夫人对这个继子本就不喜欢,此时病着更是懒应酬,只求速速解决,于是道:“有事只管说好了,扭扭捏捏作什么?” 赵远之道:“妈,我喜欢一个人,我是势必要与她成亲的,这辈子非她不娶。” 说着,扑通跪到床前,把个赵夫人吓了一跳,直起身道:“这是作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快起来。喜鹊,扶六少爷起来。” 喜鹊上前道:“六少爷,夫人自会替你作主的,您先起来说话。” 赵远之道:“妈听我把话说完。” 赵夫人听出话有蹊跷,于是暂且按耐住,静听下文,赵远之道:“那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七弟前妻,许曼明。” 乍闻此话,戴春梅气得脸色发白,震惊之余冷笑连连,望着眼前痴情一片的赵远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远之见她这样,也不知是喜是恶,忐忑的道:“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唐突,可是,现在都民*国了,妈,只要您成全,我可以带着曼明远走高飞,去英国再不回来,不会叫赵家脸上无光的,反正,我们……一定要在一起的。” 戴春梅此时静下来,缓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也这样想?” 赵远之道:“是我的意思。” 戴春梅再问:“那你这次回来,是跟她一起的?” “是。” “她现在何处?” “君悦饭店住着。” 戴春梅点点头,叹了口气,好歹她算识趣,没回去再勾*引老七,看着他道:“远之,我虽不是你亲娘,可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吃穿用度都跟我亲出没两样,在你的婚姻大事上我主张由你自己拿主意,可是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117、妄称霸王 赵远之先瞧她满面泰然,以为会答应,没成想竟是这样,不解的道:“为什么?曼明跟七弟离过婚了,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戴春梅冷笑,病中脸色枯黄,“别人或可,那个女人,休想再进我赵家大门。” “妈,曼明她是个好女孩。” “她再好,也是你七弟的女人,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别说现在还没真离婚,就是离过婚了,我也不会允许她跟你。” “妈……” “出去罢。” 赵远之痴缠半天无果,怏怏离去。 他走后,戴春梅便掀被下床了,喜鹊看见忙过来掺扶,“夫人,您身子还未好,起来做什么?” 第75页 戴春梅苦笑戚戚,“哪里还能躺得住,没听见刚刚他说的吗?许曼明回来了,家里少不了一场闹的。” 喜鹊到柜子里给她取衣服,一壁道:“七少爷如今也大了,这些事自会处理,依我看七少爷未必不晓得这回事,您身子不好,难道这样小事也要事事替他考虑周全不成?还是吃力不讨好,您呀,跟七少爷的关系越来越僵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到底是一家子。” 戴春梅转进屏风后换衣服,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能怎么办?他再恨我也罢,我是他娘。”转念想到曼明,脸上划过一道无耐,自后头出来坐到妆镜前,病中脸色苍白,她拿了粉扑子在脸上按了几下,又在唇上点了些胭脂,气色略显好些。 喜鹊替她画眉,细长的眉笔在眉尾拉出一道极细的眉毛,那年头流行柳叶眉,她记起曼明初进门时,她带着她给老夫人过生日,中间更衣的当口,她的眉毛被衣服擦掉一截眉尾,曼明就是这样细细替她补上,她的手极巧,软软的却十分有力,都是老七不好,偏要教她拿枪,虽说他们是军事世家,可一个妇道人家终究看着不好。戴春梅想着曼明从前好处,心内有些不忍,叹了口气。 喜鹊替她妆扮好,放下梳子道:“夫人叹什么?” 戴春梅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缓缓的问:“喜鹊,你是不是也觉得在曼明这件事上我做得太过绝情了些?” 喜鹊惶恐的道:“我哪里知道这些,夫人做什么事自然都是为了赵家好,七少奶奶冰雪聪明,想是会理解的。” 戴春梅苦笑,“那孩子看着是个闷葫芦,一声不哼的,其实性子刚烈的很,我一向喜欢她,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想这样,只是那时候没办法,许振山的案子牵扯太大,承颖年轻又不能服众,唯有让她离开,才能平定军心,张忠良势力庞大,我想着靠他一点势力慢慢起来,没成想张玉茹竟这样不懂事。”她长叹一声,脸上凄凉一笑,“一步错,步步错,到如今也只能错下去,再回不了头了。” 喜鹊跟在夫人身边跟前久了,深知夫人性子,七少奶奶走后,夫人从不提及这些,见突然说了这么多,不禁大着胆子道:“我看七少爷对七少奶奶还是旧情难忘的样子。” 戴春梅拎起一对珍珠耳环在鬓边比了比,熟练的戴上,一面道:“正是因为知道老七心里有她,我才不答应赵远之的事,兄弟两人,争一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六少爷也真是的,洋墨水喝得多了,连老祖宗的章法道德都不顾了。” 戴春梅倒是无所谓,“他这样闹一闹也好,好叫承颖认清现实,死了这条心。”她穿戴好,站起身,“叫下面的备车。” 曼明在府里苦等一夜,谁知赵承颖晚上竟没回来,她就在女儿房间将就了一晚,隔日醒来洗过澡,张妈给她送了从前的衣服,看着那藕荷色的旗袍,从前的事情一幕幕又浮上来,遥远得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似的,模糊得只留下个影子,唯有痛,最真实。 晨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脸上,头发吹得半干,毛巾还搭在肩上,曼明坐在床上,用手抚着那轻软的面料,心里微微叹息,终究是回不去了哪。 张妈走进来,“少奶奶,您怎么还没换衣服,下面饭都做好了,再晚就凉了。” “知道,我很快下去。” 厨子的手艺还是老样子,熟知她脾胃喜好,早上没有油腻,一样咸粥,六个酱菜,并一些包子点心,曼明喂静恩吃粥,白瓷汤匙一勺一勺吹凉送到她嘴边,看着静恩乖乖吃饭的样子,心底的酸涩稍有欣慰,这些年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生下了静恩。 用完饭,曼明叫奶妈带静恩出去花园子里逛逛,她叫人收拾了桌子,正要起身上楼,看见张妈匆匆跑进来,未及说话,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戴春梅带着丫鬟已到正厅,曼明早想到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朝她微微施了一礼,“您来啦。” 戴春梅点点头,见她穿着半旧的衣裳,打扮得清秀淡雅,气色比之从前要好许多,脸上圆润,一双眸子清澈透亮。她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一声,我好叫人给你安排。” 曼明道:“回来几天了,一直不得空。” 戴春梅点点头,再无言语,曼明见尴尬,对她道:“先坐罢。” 戴春梅走到沙发上坐下,曼明没敢坐,在近前站着。 戴春梅也有许久不曾来这边,打量了四下,还是从前一个人样子,连桌上的瓜果盘都是从前的样子,簇新的,不像是从前旧的,这个老七,爱一样东西便是这样,旧了坏了再换,也依旧要一样的。 抬头看面前的许曼明,她垂着头,不言不语的样子叫她有些不忍心,可是想着摆在面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得不叫她狠下心来。 她道:“你既回来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承颖另娶了新少奶奶,知道有你是断不会答应的,你也不想叫承颖为难是罢?” 她抬眸,徐徐看向她。 曼明冷笑,似有讽刺的道:“我回来就是叫他为难?偌大宣城就容不下我?难道非要我走了,死了,你才能放心?为什么非要把人逼到绝路上去?” 面对她声声指责,戴春梅无言以对,唯有叹息,“我知道对你不住,可是这是替大局着想,曼明,承颖打下这个江山不容易,你走了,息事宁人,对谁都有好处。”“那我呢?”曼明冷笑,“我走了,赵家势力如日中天,息事宁人,对你们当然都好,可是我呢?我一个人,老宅也被人卖了,女儿在这里,你让我去哪?” 戴春梅道:“我已替你安排好了,你若不想再出国,香港那边我替你找了房子,你可以到那里定居,一应东西不必你操心。” “我不走。” 戴春梅没想到她这样说,一时诧异,定定望着她。 许曼明坚定的道:“没有女儿,我哪也不去,除非你说服赵承颖把孩子给我。” 戴春梅早已料到这样,说道:“你放心,孩子不管在哪里,我都叫她认你这个娘,曼明,现在时局不稳,我答应你,一切安定下来,就接你回来。你依旧是承颖的嫡妻,没人能代替得了你的地位,只是眼下,你还要委屈一下。” 曼明苦笑,“我为什么要替不在乎我的人受委屈?”她看着她,眸子里泪光泛滥,“如果一个男人的江山需要女人委曲求全替他成全,妄称他一声霸王。” “好。” 门口一声叫好声叫两人同时一怔,望向来处,赵承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一身戎装站在门厅,想是一夜没睡,眼睛熬得通红,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拉掉手套扔到一旁,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一手将她揽进怀里,对戴春梅道:“妈,您做得这些够多了,以后我自己的事,还是让我来罢。” 戴春梅道:“老七,妈都是为你好,我也并不是真心要曼明走,只求她再委屈两年,等大局稳定,自然接她回来。” “她以后用不着受任何委屈,我会找时间公开她的身份,我赵承颖的女人,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你回去告诉张玉茹,若她想走,即刻就走。” “老七……” “什么都不用说了。” 戴春梅见势,大局已定,只能任由他去,“你好自为之。” 等她走后,赵承颖扳正曼明的身子,逼她面对自己,“我去酒店找你,翠竹说你回家了,曼明,你原谅我了吗?” 曼明望着他,一时千头万绪,不知说什么好。 ☆、118、颜色 赵承颖最怕她这样安静的模样,越是静,越是代表着坚持,她这样静静的望着他叫他心里不安,眼神如同望一个陌生人,“妈的话你不用太在意,我早已下定了主意,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曼明推开他,“我来找你是有事要跟你说。”赵承颖缓下神色,有些失落,“什么事?”曼明走到一旁,背对着他道:“东晋军有个人现在你们手里扣着,我希望你能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第76页 “你就为了这个才来找我?”赵承颖冷笑,“是雷宇痕让你来的罢?”许曼明懒得解释,只道:“我知道我不该插手军事,可是有个人情我不得不还,你就当是帮我最后一次。”赵承颖想都没想的道:“别的都行,这件事恕我不能帮忙。” 他如此绝断的拒绝,曼明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赵承颖一把拉住了她,“曼明,再谈谈。” 曼明没转身,“除了这件事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你不帮我也不强求,请赵督军放手。” 赵承颖看着她,慢慢松开手,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他终究是留不住她。 李贵儿走进来,一路朝后望着那个走出去的身影,默然来到赵承颖身边,“督军。” 赵承颖语气不佳,“事情办得如何?” 李贵道:“今天晚上就转移到承州,那边都安排好了。” 赵承颖恩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李贵站了一会,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道:“督军,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承颖斜他一眼,走到沙发上坐下,“当讲不当讲的你都开口了,说罢。”他侧了身,闲望着窗外花园里,静恩哭着抱着曼明不撒手,心口发疼。 “我们排察他在这边活动范围跟接触的人中,好像有少奶奶。” 赵承颖回过目光,望着他,“曼明?” 李贵儿点点头,“是,线人说少奶奶半个月前就在找这个人,我们抓住他不过才三天时间,这样的话,那夫人跟他是早有联系的。” 赵承颖道:“少奶奶找他有什么事,查清楚了吗?” “没有,只是查出少奶奶在英国时雷宇痕一直跟美国有通信,督军,看来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赵承颖皱着眉不语,李贵道:“张帅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现在正派人彻查,要不要阻止?如果他有意在少奶奶头上安个罪名的话……” 赵承颖摆摆手,“不用管,派些信得过的人暗中保护少奶奶,不容出差错。” “是,”李贵道:“我已经叫人将转移到承州的消息放了出去,想必他们会派人去营救,到时候我们一网打尽。” 赵承颖兴趣少少,摆手道:“你自己看着办罢。”目光一直追随着窗外身影,李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识趣的退出去。 张妈在花园里抱住哭成累人的静恩,“静恩乖,妈妈去去就回来。” 静恩只是不听,一个劲儿的哭,张妈将她交给奶娘抱走,自己回走了两步,看见柱子后头的人影,停下来,叫道:“阿兰,你在那里儿做什么?” 阿兰从柱子后探出张脸来,慢慢走出来,“张妈,我……我没事。”转身飞快走开。张妈疑惑的看着她,“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自从知道许曼明回国,阿兰心里一直不安,从前做的事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家里的电话是不敢再用了,瞅了个没人的时候她从家里出来,拐了好几道街,找了一家邮电局借电话给大宅那边拨了电话,忆妃拿起电话,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对那头道:“怎么样?妈今天过去了还顺利吗,许曼明走了没有?” 阿兰道:“看样子她不会轻易就走,加上少爷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姨奶奶,你要尽快想办法,我不能再帮你了,那个法子再用就被发现了,少奶奶人聪明,英国医学又发达,怕是早就怀疑了。” “不行,阿兰你得帮我最后一次,我都努力这么久了,好容易把她赶走了,我不能前功尽弃。” “姨奶奶,您还是想想别的法子罢。”说完不等她再说就挂了电话,忆妃拿着听筒,无措的站在那里。 张玉茹下楼来,看着她道:“做什么呢?” 忆妃不知道方才的话她听去多少,心里不安,忙将听筒挂回去,“没什么。”转身就要上楼,张玉茹眸子一转,叫住她道:“等等,我有话问你。” 忆妃停下来,“什么话您说。” 张玉茹一改往日厌恶神色,和言悦色的道:“我进门晚,一些事情不知道,妹妹跟在承颖身边久了,想必是知道许曼明的。” 忆妃抬头看了看她,复又低下,“知道。” 张玉茹叹息一声,略显无耐的道:“你也知道,我嫁进来全是看在家族利益上头,我们姐妹平时同在一个屋檐下,姐姐我偶尔说些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怎么会,少奶奶多心了。” “没有就好,我想你也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何况我们现在站在同一条船上。” 忆妃又看了她一眼,“新少奶奶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张玉茹冷笑,“你是聪明人,许曼明回来,对你对我都没好处,不如我们联手将她赶出去。” 忆妃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现在经她说出来,看着她那双闪着精明的光的眸子,总觉得背后藏着巨大的阴谋,忆妃迟疑了,她知道,就算她现在跟她联手一起将许曼明除掉,可是,张玉茹事后是不会领她的情的,事情成功还可,若不成功,说不定还会嫁祸于她,她不能答应。 “新少奶奶抬举我了,那边的少奶奶本就没有离婚,她回来也是正常,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张玉茹本想拉拢,没成想她这副态度,当即拉下脸来,“别给脸不要脸。” 忆妃低着头不说话。 张玉茹烦乱的摆摆手道:“下去下去,一副死人样,看着就叫人心烦。” 忆妃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张玉茹心里烦,踩着高跟鞋一路出去,“真不知道这个时候爸又抽什么风,非要叫我回去。” “老爷电话里说有急事,肯定是要紧事,小姐还是回去走一趟罢。”玫瑰提着礼盒小跑的跟在身后。 张大帅府上楼阁高筑,远远望去气宇轩昂,车子穿过重重岗哨,直开进去,在正门口停下,张玉茹下车来,已有佣人迎出来帮着拎东西。 玉茹进门换了鞋,把包包扔给底下人,问:“爸呢?” “老爷在书房。” 玉茹上楼,也不敲门,直接推开门道:“爸。” 张忠良伏在书桌后看一份加密文件,见她进来,用东西将文件压住,起身走过来道:“你回来啦。” 张玉茹在沙发上坐下,顺势将脚翘到茶几上,一副没精神的样子,烦闷的道:“什么事非要叫我回来。” 张忠良斥道:“都嫁人了还这副样子,不像话。” 张玉茹收回脚,依旧兴致少少。 张忠良叹了口气,说道:“你呀!还是老样子,有什么心事全摆在脸上,都是你妈惯的,在家里还好,到那边人家怎么肯容忍你,只会觉得我们教养无方。” “您放心,她们才不在乎你女儿有没有教养,那家子根本就是白眼狼,还有赵承颖,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把您放在眼里。” 张忠良冷笑,“那个兔崽子,狼子野心,早两年他羽翼未丰,对我还算尊敬,这两年越发不像样,我也是时候给他点颜色瞧瞧了,好让他知道,若不是我,他的督军之位岂能坐得稳。” 到底是丈夫,听到他这样说,张玉茹担心的道:“爸,您打算怎么做?您可不能太过份,他那个人就是那样,驴脾气又不听劝,您当初不也说,就喜欢他这份野心吗?” 张忠良看着女儿发笑,“你呀,还是心疼他不是。” 玉茹脸上红了红,别过脸道:“我哪有。” 张忠良笑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他上下细细瞧着她,“怎么不开心?” 玉茹抽着脸闷闷的道:“爸,他前面那位太太回来了。” “你说谁?许曼明。” 张玉茹点点头,惊讶的看着他,“您怎么也知道?看来只有我一个是傻子,大家都知道她回来了,都瞒着我。” 第77页 ☆、119、故人 见女儿表情失落,张忠良道:“她不过一个失去了势力的下堂妇,你何必在乎她呢。” “你没见她嚣张的样子。”张玉茹苦笑,“表面上说两个人不来往了,可我知道赵老七一直关心她,这次她突然回来,不见得不是他的主意,要是两人有复合的意思,我也是没法阻止的。” 张忠良表情沉下来,思绪良久道:“你不必担心,若赵老七真有负你之心,我定饶不了他。”张玉茹摇摇头,“算了,阻止得了人,阻止不了心。” 张忠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缓缓的道:“我叫他永远死了那条心。” 簌簌,窗外起了风,窗帘被风吹得扬起老高,桌子上放的一只烛台被吹掉地上,玉茹弯腰去捡,眼角余光瞥见父亲侧脸,那笑容竟隐隐含了几分杀机,她不由心中抽紧,握了烛台的手渐渐随之凉下去。 天色渐暗,街上行人变得稀少,曼明特地换了套深色衣服小心翼翼朝巷子深处走去,她打扮得朴素,若不是耳上那支翠色欲滴的耳环,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并无两样,除去容貌俊秀些,身材高挑些,别无出挑之处。 对面一卖水果的小贩挑着挑子从她身边走过,兜售叫卖,她将头压低了些,侧身让过,走了也不知多久,周边越来越安静,只能听到她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搭,搭,曼明停下来,朝后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抚住胸口,是她多心了吗?怎么总觉得有人跟着,摇摇头,将手中折纸展开,看了看上面的地址,与眼前门牌号比对一下,确定无误后,她上前叩门。 一个打扮朴实的中年妇人过来给她开门,只将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脸,“太太,您找谁?” “我是曼明,霜姨在吗?” 对方似乎是知晓她的,打开门道:“太太在里面,你请随我来。” 曼明同她一起进去,这是幢不大的院子,一只东西两排房,她们来到东厢,隔着垂帘可以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有女子压低的嗓音,曼明在垂帘外候着,让她进去通禀,隐隐看得见里面人影晃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凝霜已迎了出来,“曼明,我一直在等你。” 曼明道:“一直拖不开身过来,你怎么样?” “都好。”她道,身后一阵悉簌声后一个穿着黑色洋装的人来到面前,曼明定睛瞧了瞧,认出她来。 霍丁丁一脸苍白颜色,眼睛浮肿,像是刚刚哭过,黑色礼帽遮住半张额头,但仍难掩憔悴,她朝她颔首,仍叫一声“大姐。” 曼明施还一礼,凝霜对她道:“丁丁是昨晚才到的,冒了极大的风险。” 霍丁丁道:“我不得不来,那是我哥,”她转头面向许曼明,急切的拉住她的手,“大姐,帮帮我我,我知道这次只有你能救大哥,他现在被赵承颖关押,生死未卜。” 曼明隐约知道霍丁丁有个哥哥叫霍晋铭,是东晋军少帅,当下啊了一声道:“这么重要的人物,并非我一言一语就能救得出来的。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去找过赵承颖了,他不答应,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关在什么地方,怕是帮不上忙。” 霍丁丁道:“我们现在已经查出大哥关押的地方,只是对方看守太严,根本没有机会下手,现在只求找到突破口,就可以救出大哥。” 曼明咬着唇不语,她不是不愿意帮,只是这件事情应承下来,又没有万全的把握,回头让他们抱了希望再让人失望,也是她不想看见的。 凝霜看出她的顾虑,说道:“曼明,我知道你很为难,只是你看在他是为了你来冒这趟险的份上,救他一救。” 曼明讶异。 霍丁丁道:“军中有些要事大哥过来查看情况,在此逗留,宇痕期间知道令堂变卖祖产,知道你回来看见伤心,就让大哥代为操办,买下祖宅,恰恰是这件事暴露了行踪,大哥才被抓住。” 曼明心中恍然,难道买房子的人对他含糊其辞,还说东晋军的样子,普通人家买了房子实不必这个守口如瓶,又想宇痕为了她作得这么彻底,连丁丁都知道此事,不知她知不知道宇痕对她的感情,当下脸上红了起来,一阵尴尬,她道:“是我拖累了霍少帅。” 丁丁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让大姐觉得欠我们的,只是想让你尽可能的帮帮我们,你放心,我已研究好了路线,大姐不必做什么,只要助我们走出宣城就可以。” 曼明道:“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定不会拒绝。” 霍丁丁松了一口气,朝凝霜对视一眼,拉着曼明转进帘后,里头窃窃的说话声,凝霜站在一片黯影中,长叹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里稍稍放下。 从那边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了,推开门,看见坐在那里的人不禁愣了一下,缓下脸色道:“你怎么来了?” 赵远之站起身,搓着手,略有些局促,“曼明,我等你很久了。” 曼明把包放下,心里考虑着该如何跟他开口,这些天她也想了很多,原本的心动在随着回宣城后发生的这许多事情也渐渐淡了,明知不可为,没有结果,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何必再捎上别人,打定了主意后,她在沙发上坐下,“你也坐罢。” 赵远之在原先的位子上坐下,翠竹从里头出来,见她回来,说道:“少奶奶,赵先生来了好一会了。” “我知道,你下去罢。” 支开翠竹,曼明开门见山的道:“远之,我们的事算了罢,前两天我情绪不稳定,说了伤害你的话,你不要介意。” 赵远之听到她要分手,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为什么?曼明,我真的不在乎你结过婚现在还没离婚,我可以等,我已经跟妈说过了,要她同意我们的事。” “那她同意了吗?”曼明问,赵远之怔了怔,低下头道:“没有,不过我会说服她答应的。” 曼明笑笑,不知该笑他的天真,还是笑自己当初的自私,她只是利用远之来跟赵承颖离婚,没想到反而让事情越来越复杂,她道:“远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不光是因为现实的原因,还有,我……其实不爱你。” 赵远之看着她的眸子里光彩渐渐黯下去,像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手足无措的干笑两声,咽了咽口水道:“曼明,我……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从前都是假的吗?” 曼明不忍看他这个样子,可是她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心软,只会让他抱着无望的希望等下去,到时候受的伤害比这个更大,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是的,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赵承颖那个人太霸道,他不肯放我走,我想我只有这样才可以让他死心,赵家人最要脸面,知道我有相好肯定先一步下手休了我,这样我就能彻底的离开他,我没想到你是赵家六公子,若早知道,我是不会利用你的。” “曼明,我不在乎你利用我,你现在还是可以利用我,没关系的。”他执着热切的目光叫她不忍看。别过脸道:“别傻了,远之,我不爱你。” “曼明……” “对不起。” 赵远之无声的坐了一会,慢慢站起来,望着她,眸子里泪光闪烁,最终还是只能笑笑,再笑笑,失魂落迫朝门口走去。 翠竹从里头出来,曼明不放心的走到门口,却没追出去,而是对翠竹道:“你下去跟着他,小心他做傻事。” 翠竹刚刚在里头已经全听见了,心里也是一阵捥惜,拿了件外套走出去。 曼明靠着门,长长叹了口气,让他恨她也好,至少他以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总会有新的开始,而她这辈子,是再没有以后了。 夜色渐浓,行辕依旧灯火通明,气氛低沉的会议室内,赵承颖靠在椅靠上,闭着眸,平静上没有任何表情,李贵儿作完报告,抬头看看他,再看看另一头的张忠良,不知该不该叫醒,张忠良见他这副态度,心里早就有了怨言,板着脸冷咳了两声,赵承颖依旧睡着,动也没动,张忠良彻底恼了,用拐仗在桌上敲了两下,“承颖。” 第78页 ------------------------------------------------------- 洗把脸,再码一章,下周二结局。 ☆、120、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赵承颖方才抬了眸,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如梦初醒,“完事了?” 张忠良沉下脸来,尽量压平音量,“这件事事关你的人,你拿主意罢,不过,那二百兄弟不能白死,你若真有心,就该借此机会,一举拿下雷宇痕。” 赵承颖装傻道:“雷宇痕岂是傻子,明知有诈,霍大小姐此次单独前往,这么重大的事情他都不露面,怎会在最后时刻放松警惕。” 张忠良道:“别人或可,但许曼明出现在的话,他一定会到,谁都知道他们并非一般姐弟关系。” 赵承脸色拉下来,先前的好脾气一扫而尽,“岳父这话我听不明白,难道你想让曼明去当诱誀?” 张忠良道:“我只是将计就计,她想救霍晋铭,我们想擒雷宇痕,一举两得,你放心,我安排的人都是得力的人,一定不会有丝毫差错,她不会有危险的。” 赵承颖沉着脸,这个老狐狸,一晚上都在游说他答应拿曼明去当诱誀,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曼明本就对他心存芥蒂,若这次事后曼明知道是他的圈套,她一定是不会再原谅他了,他有些犹豫。 张忠良道:“大丈夫做事不要婆婆妈妈,单凭她这次的举动,我就能叫人把她拿下军法处置。”赵承颖看了他一眼,他又缓下语气道:“虽然我站在我女儿的立场很不喜欢她,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件事我会替你压下去,你知道若没可以服众的理由,凭我这三寸之舌就是说破了嘴也是没用的。” 赵承颖看着漆黑的窗外,沉默不语,张忠良没多少耐心了,他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究竟要如何你自己考虑。” 撂下这句话他便先出去了。 张少恒从外面进来,偌大会议室,光线自头顶洒下来,他的脸掩在暗影里,看不清喜恶,但从这份僵死的沉默中可以觉出些许端倪来,他跟李贵换了个眼色儿,上前说道:“督军,一切都按照我的预料进行,霍丁丁他们果然上钩了,打算救人。” 赵承颖抬了眸,问一声,“她呢?” 张少恒一愣。方才想起他问谁,说道:“少奶奶回酒店了,另外……赵远之今天去找过她。” 赵承颖脸色又黯了几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罢。” 挥手赶走他们,赵承颖独自在会议室里坐着,他十指相对,似睡非睡的盹着,屋子里太静,几乎可以听见心跳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习惯了这样一个人待着,大概是她走的那两年,也许是结婚开始。一到晚上他就犯难,不知道该去哪里,总之是不敢回家的,也不知怕什么,大概是自己失望,怕看到她冷漠的脸,再后来,他开始在外头鬼混,灯红酒绿的场所,音乐喧嚣,能弥补他一时的空虚,后来有了忆妃,忆妃跟她有点像,她在台上唱戏,他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后来,大概是太想看清楚她的样子,他拿忆妃当成她,所有他不能给她的,都给了忆妃,可那只是一阵子,并不能满足他长时间的需求,他意识到一个人永远无法代替另一个人。他心中始终有她的影子。 他偶尔回家,总是忍不住要跟她找别扭,曼明是那种很沉静冷淡的人,他再胡闹,她都一声不哼,她只是不理他。 于是他更加胡闹,气得她骂他,她气呼呼叫他赵承颖的时候,他心底总是挺高兴的,她终于肯正眼瞧他了。 他有时候觉得,世上最残忍的事就是她不理他。 他不懂,他这么爱她,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呢?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为什么她的心总是那么冷,十年了,是块冰也该暖化了,可她为什么还是不爱他? 赵承颖疲惫地抹了一把脸,起身拎了外套往外走。 夜风沁凉,兜头吹过来,让他的困意稍减,侍从官上前询问:“督军,要回府吗?车子备好了。” 赵承颖想了想道:“让他回去罢,我自己开车。” 侍从官稍愣了愣,忙招手叫车上的司机下来,赵承颖弯腰上了车,猛踩油门将车子冲出门口,入夜后的宣城一片安静祥和,他开着车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除打更的偶尔从窗外飘过,整个城市城得像座死城。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在路上游荡,不自觉的回到那地方,他第一次碰见她的公园路边,把车停下来,靠在车里,睁着眼睛回忆着从前的往事,一幕慕,好像昨天发生的似的,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如果明光能倒流,他一定不会爱她。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曼明迷糊睡着,被一阵擂门声吵醒,接着是翠竹的阻拦,“少爷,您不能进去少爷。” 曼明皱皱眉,极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过去开门,刚拉开门,就见眼前一个黑影朝她倒了过来,浑身湿透的他,顺着身子往下滴水,曼明叫道:“你发什么疯,快入冬了淋雨不想活了。”一面吩咐翠竹,“去拿毛巾。” 翠竹从浴室给她取了毛巾过来,探探他体温道:“少爷好像在发烧呢,我去叫厨房烧碗姜茶给他喝。” 曼明扶他到床上坐下,给他脱了湿衣服,用毛巾替他擦干头发,她到衣柜里看了看,她的衣服都太小了,他是断不能穿的,只好叫酒店送进一条男士浴袍给他换上。 他烧得迷迷糊糊,一直在说胡话,他生得人高马大,曼明替他穿衣服费了十足的劲,双手环住他的腰替他系腰带,“听话,乖,一会就好了。” 她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像是伏在他怀里,赵承颖突然抱住她,死死的不松手,“曼明,曼明……” 曼明这才听清他叫自己的名字,扭动的身子安静下来,抬头看着他,他身上带着微微的酒意,脸烧得通红,也不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发烧,他红着脸的样子像个孩子。 “乖,没事了,躺下睡一觉就好了。”她扶他躺下,不想被他一把拉住一起滚到床上去,他压住她的身子,曼明在他身下,不敢呼吸,他浓重的鼻息呼在她脸上,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曼明……” 曼明觉得心里某一块开始发疼,她伸手抚过他额上的发,对他道:“我在这儿。” 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是十分痛苦,语声也含糊不清。“曼明,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曼明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很多话说不出口,往事历历在目,她不懂,这些年来,究竟是他不懂她,还是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十年了,他们像是陌生人,彼此都死死抱住自己的尊严与骄傲,从不肯低头,她终究是不懂他。 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听可以听得到语声的哽咽,“我不走,你好好躺下。” 她翻身要起来,又被他按下去,死死抱在怀里,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曼明不再动,静静躺着,“如果你真的不想让她走,为什么不去追她?” “我怕她讨厌我。” 曼明冷笑,再问:“如果你真的觉得她这么重要,为什么还要伤害她?” 赵承颖却不再回答,只是喃喃的说着不要走,叫着她的名字,翠竹送姜茶进来,跟她一起将他扶起来,合力灌了半碗进去,赵承颖喝了姜茶,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翠竹看着他这副样子,叹气道:“少爷也怪可怜的,少奶奶,不如原谅他,回去罢。” 曼明坐在床边,望着睡熟了的他,只是不语。 翠竹也不再逼问,识趣的退了出去。 她守了他一夜,他喊了一夜她的名字。 曼明听着他叫她,起初觉得很陌生,后来觉得有些心痛,十年的光阴,如果他们都可以勇敢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第79页 天微微亮的时候,她开始进去洗澡换衣服,她换了素色的旗袍,淡淡的颜色仿佛云彩,一吹就化了,她套了外套,走到床边伸手从枕下摸出那把手枪塞进包里,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义无返顾的走了。 起居室里,翠竹一夜没睡,这会靠着打盹,听见声音醒过来,“少奶奶,您要出去。” 曼明点头,“少爷醒了把这个交给他。” 她交给他一封信,翠竹拿着那封信,看着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少奶奶,您要去哪里?” 曼明没说话,转身往外走,翠竹朝外追了几句,见她绝然离去,捧着那封信,坐立不安,不时朝卧室看去。 ☆、121:大结局倒计时1 她悄悄靠过去帖着门听了听,里头一丝动静都没有,她抬头想要敲门,想到赵承颖的脾气,还是作罢。 曼明从酒店出来,此时街上行人还不多,只寥寥几个赶早集的小贩匆匆而过,昨夜下的一场雨,路面还很湿,空气中有股清新的泥土味,一夜未睡,扑面的冷风让她清醒了些,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曼明站稳身子,见街边坐着一个人,浑身的酒气横睡在那里,她皱了皱眉,本想侧身绕过去,可是看那人越来越觉眼熟,不禁拐回去,蹲下身子。 “远之?”可不就是远之嘛,也不知在哪里喝的酒,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在街上睡了一夜,非生病不可,她拍拍他的脸,“远之,远之你醒醒。” 他的身子烫得吓人,曼明叫了辆车,请司机下来帮她把他抬上车,远之被惊动,睁开眸看清人,突然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曼明,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曼明安抚他道:“你生病了,先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我知道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曼明吩咐司机去最近的教会医院,远之道:“曼明,我要跟你在一起。” 曼明看着他,有种无耐的感觉,叹了口气道:“何必呢?” “我愿意。” “你先去医院,我今天有要事,不能陪你,等我回来再说。” “你去哪里?” 曼明不再往下说,到了医院,她给了司机一些钱,请他帮他把他送进去照顾好,便另叫了辆黄包车走了。 赵远之在后面追了几步没追上,颓废的站在路中央,憨厚的司机过去请他,“少爷,我看您正在发热呢,先进去看病要紧。” 赵远之回身盯着他,迟疑了一下便重新坐上车,对他道:“跟着她。” “这……” 司机无法,只得照他说的做。 车子不远不近的跟着,见她拐进一条胡同,他没敢再跟进去,叫司机把车子停下,就在胡同口守着。 霍丁丁这头已等得不耐烦,看时间已过七时,对侍从官道:“是不是事实败露了,她被赵承颖软禁,出不来了?” 凝霜道:“曼明做事挺有分寸,我们再等等。” 霍丁丁道:“再等下去过了守卫换班的时辰,大哥就被送走了,我们路上再劫人那困难就太大了。” 正说着,听见外面脚步声急,两人对视一眼,走到门口,见佣人领着许曼明走进来,霍丁丁跑出去道:“怎么现在才来?” “路上耽搁了功夫。”曼明简单解释一下,看庭院四周守护森严,车子也已备好,对她道:“我给赵承颖的水里下了药,他大概得睡一会,按照出发时间来算,我们还有三个小时,他们送犯人出发要拿到赵承颖口谕,就算发现犯人丢了,没有督军手令也不能即刻行动,到时我们早已出了城。” “谢谢你,曼明。” 曼明莞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好,时间不多,我们快上车。” 几人上了车匆匆出发,他们兵分三路,曼明独自一辆车,凝霜与霍丁丁一辆,远远瞧见前头怡春院的招牌便停下来,赵承颖犯人押得隐秘,谁也想不到这么重要的犯人会押在妓院里头。 里头已事先安插了人,按照计划救出人,看见那头的信号,司机忙将车子开过去,两人合力扶着一个人坐上车,司机飞一般的将车子开出去。 曼明看着他,他长得并不难看,浓密发丝下一双眸子澄亮透明,定定瞧她,“你是许曼明?” 声音也好听至极,曼明点头,“祖屋的事还要多谢你。” 霍晋铭笑笑,似有感慨,“怪不得宇痕那小子一直忘不掉你,果然有些过人之处。” “少帅过赞了,现在我送你出城。”她拿出一套北铭军的军装给他,“换上这个。” 霍晋铭盯着上头徽章,抿嘴笑了笑,“你这样做,不怕他恨你?” 曼明笑道:“反正他已经够恨我了,也不差这一次。” 她背过身去,霍晋铭换上军装说声好了,曼明回身看他不禁惊讶,“他的衣服你穿着倒挺合身。” 车子开到市区,曼明紧张的握住拳头,霍晋铭也不再说话,闭了眸靠在椅靠上小睡,他受了伤,很虚弱,宽大的外套底下,衬衫领子上有斑驳的血渍,曼明不知道那大衣下头的身子上到底还有多少可怖的伤痕,路上颠簸,他除了偶尔皱眉外,一声都没哼。 车子转至城门,有人排察,司机有些紧张,“夫人,前头戒严了,怎么办?” 曼明拿出事先偷的赵承颖的令牌,“不要紧,我们过去。” 霍晋铭也睁开眼,大概并未睡着,透过车窗看着城门处动静,曼明拿出军帽给他道:“戴上,你脸上的伤可能要遮一遮。” 霍晋铭依言戴上,侧脸仰靠着,帽沿遮住大半张脸,他下巴上续着一层青须,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到门哨处,霍晋铭也不出声,曼明将令牌递过去,一副不耐烦的道:“快点快点。” 门卫看到是督军令牌一时震惊,忙道:“属下不知是督军,还望恕罪,只是现在有令,所有人都得照章办事。” “行了,知道你们敬业,督军会记得的。” 门卫有些狐疑的朝霍晋铭看了一眼,“督军这是怎么了?” 曼明道:“开了一晚的会,这会正困着。” 门卫还是有些不信,朝身后同伴看了一眼,同伴接过令版,走上前去,“督军,卑职斗胆,请……” 霍晋铭动了动身子,将帽沿抬高了一眼,咳了一声道:“怎么回事?” 那人连忙退下,“没事,只是确认一下,现在没事了,放行。” “快放行。” 城门口的障碍物被移开,车子顺利通行,曼明长舒了一口气,“好险,他若见过赵承颖的话,我们铁定过不关。” 霍晋铭倒不似她这样轻松,眉头紧锁,曼明道:“你在担心丁丁他们吗?放心,他们有雷五爷的路子,是不会出错的。” 霍晋铭摇摇头,“虽然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可这样顺利倒出乎我的意料。”曼明安慰他道:“反正我们也已出了城,再过两个时辰就可到承州火车站,宇痕在那里接应你,他们一定以为我们不会再去承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放心罢。” 高高的城楼上,张忠良拿着望眼镜看着那部疾驰的车子,嘴角笑意浮现,张玉茹站在他身边,不无担忧的道:“父亲,若承颖知道了可怎么办?” 张忠良笑,放下望眼镜,“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发现犯人逃跑,追赶时出现火拼,死一两个人很正常,再说,许曼明为何会出现在逃犯的车上?他百口莫辩,到时,就算他想追究也是无从下手。” “可是这样,他会恨我的。”张玉茹想到之前赵承颖对自己的种种,虽然他对她并没有很帖心的感觉,可至少相敬如宾,这件事之后,恐怕他再也不会对自己有任何想法了。 张忠良安慰女儿道:“玉茹,不可太儿女情长,你要知道,政治婚姻是不需要爱情的。” 张玉茹看站父亲的眼睛,茫然的点点头,这些话她从前听了不知多少遍,父亲一直教条她这些道理,可是,她始终不能做得真正的豁达,看着远方渐渐看不见的车子,她想,或许,许曼明也跟她一样的可怜,不过是政治婚姻下的牺牲品罢了,她比她幸运的是,她得到了一个爱她的人。 第80页 忆妃这两日在家心神不宁,见张玉茹几日未着家,赵夫人称病不出门,四少奶奶侍候在侧,她根本插不进去手,除每日早晚请安,她不常出现在她面前,省得她心烦,连六少爷也不知去了哪里。 忆妃不知赵夫人去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这形势,应该是不太顺利,她顾不得许多,挑了个清闲时候,坐车去了外面。 阿兰在约好的地方等着她,满脸焦急,忆妃过去道:“瞧你,一点事就沉不住气。” 阿兰道:“你不知道,这两日少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夫人在国外的病例,叫了科特医生去,两人细细研究了一个下午,似乎对我有所怀疑了,那天少爷叫我过去,问了我一些话,也没说重话,可是那种眼神真的很吓人,姨奶奶,我怕是不能在这府里再待下去了。” ☆、122:大结局倒计时2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就是怀疑又有什么用,根本没证据。”忆妃斥道,四下看看人,到一处隐蔽长椅上坐下,大大的树荫掩盖下来,从那边几乎看不见人,只余一丝发梢头顶。 忆妃从包里拿出一盒针剂给她,“最后一次,让她永永远远的走掉,不再回来。” 阿兰打开盒子,见里面是普通装着药粉的饼子,她低头闻了闻,为之色变,“这是……” 忆妃点头,“只需这一次,记得要手脚干净。” 阿兰摇头如拨浪鼓,无论如何推推脱道:“姨奶奶,您放过我罢,我是再不能做了,少爷迟早会发现的,何况她现在又不在家住着。” “她不在家里你就不能去她在的地方找她去?”忆妃白她一眼,又拿出一张银票,“这是一半,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半,放心,路子已经替你找好了,事情办成了你就能找借口从那个家里出来,到乡下随便什么地方安个家,这些钱够你花几辈子的。” “可是姨奶奶……”她终有顾虑,看着姨奶奶那双眼睛,如何时野兽,隐隐散发着杀机与***叫人害怕。 忆妃咧唇而笑,血艳欲滴,“就算你不做,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也够你死一百次了,赵承颖知道了饶不了你。” “姨奶奶。” “冒一次险,保余半生荣华富贵,你自己考虑清楚。”她将银票与药瓶塞至她手中,紧紧一握,“阿兰,我这辈子忘不了你的恩德,天佑长大承袭爵位,你定是功臣之一。” 阿兰在她殷切的目光下,开不了口,只能委屈答应。 翠竹等至中午,仍不见里有动静,实按耐不住,打定主意过去敲门,手刚刚抬起,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中午送餐的服务生,“来了。” 一壁过去打开门,见到来人,略一怔愣,“是你?” 阿兰手里提着果篮与几样礼品站在门外,“翠竹,我来瞧瞧夫人。” 翠竹在家时与阿兰交往不算太多,但两人之间也没隔阂,她这次格外亲厚殷勤,所以也没怀疑,让进来道:“你来得不巧,太太不在。” 阿兰脸上有些失望,不过又有丝侥幸,说道:“没事,我放了东西就走。” “大老远跑一趟,我给你倒杯水喝。” 她过去倒水,叫阿兰自己找地方坐。 阿兰打量了下屋子,目光盯着紧闭的卧室房门道:“这里可小了些,既回来了,怎么不家里住去?” 翠竹笑笑不言语,将花茶放到她面前,“家里怎么样?都还好吗?” “都好,少奶奶走了以后,家里就很空了,我平时没什么事,只小姐有什么头疼脑热的,要我看护一下。” 翠竹道:“倒是清闲。” 两人闲话一会,翠竹见她不停搓手,紧张得很,说话也心不在焉的,以为她有急事,便有心送客。 抬头看看是钟,已是十二时正,疑惑的道:“少爷平时从不睡得这么晚,怎么今儿睡得这么沉。” 阿兰这才明白,“少爷宿在这里吗?” 翠竹点点头,“昨晚上过来的,到现在还没醒。” “少奶奶已出去了?” 翠竹道:“两人一向和不来,大概晚上拌了两句嘴,少奶奶堵气走了。” 她起身过去叩门,见无人应,就自己推开门,见赵承颖睡死在床上,她叫了两声也不见应声,觉得不对,叫过阿兰道:“你是护士,你来瞧瞧,少爷怎么睡得这么沉。” 阿兰进去替他稍作检查,说道:“被下了药了。” 翠竹大惊,赶紧冲出去打电话,张少恒,李贵儿等人匆匆赶来时,翠竹已经替他灌下不少水,此时已醒了,抚着发沉的头在室里环视一圈,见她不在,心里一紧,问,“她呢?” 翠竹道:“一早就走了,给你留了封信。” 赵承颖勃然大怒,“怎么不早叫醒我。” 翠竹委屈的道:“我想让你多睡一会。” “浑蛋。” 赵承颖掀被下床,顾不得整理就往外冲,他万万没想到她会给他下药。 张少恒候在客厅,面色不安,看到他瞪过来的眼神,惶恐的低下头。 他问:“霍晋铭人呢?” “依旧计划劫走了,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他逃不掉,只是……” “只是什么?” “少奶奶亲自送他出城。” “什么?”赵承颖气得肺疼,这该死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她正在做什么,他快步往外走,“通知底下,不许开枪。” “晚了少爷,刚刚我们找不到您,张忠良已经先下了死令,这会追过去也晚了。” 赵承颖正走着,猝然转身挥了他一拳,“你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拦着少奶奶。” “那样计划就败露了。” 又是一拳,张少恒不敢再说话。 李贵儿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他钻进车子一遛烟的开走。 阿兰看着这一阵风似的人,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直拍胸口,“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翠竹摇头,说不出话。 阿兰也不敢久留,告辞先走。 翠竹回想今日种种,确实有些蹊跷,客厅空无一人,她坐在沙发上,心有余悸,听刚刚说开枪什么的,别不是少奶奶做了傻事?心神不宁,手底里忽摸到一个硬物,她捡起来,见是普通药装瓶子,想起阿兰刚刚来过,怕是她的,她将那药瓶好生收起来,待她下次来还给她。 曼明乘坐的车子顺利通过重重关卡来到承州车站,远远已看见那边乔装过了的接应人,雷宇痕穿着黑长大衣,混迹于人群中,朝他们走来,曼明一眼认出了他,扶霍晋铭下车。 雷宇痕看见她,心里涌起一阵热浪,“曼明。”转脸瞧见行动不便的晋铭,叫了声大哥。 霍晋铭看看四周混迹了不少他们的人,说道:“都怪我大意,着了他们的道。” “别说这样的话,回来就好。”雷宇痕说着就请他们走,“来罢,我都安排好了,先上车。” 曼明止步不前,对他道:“我就送到这里了,你们一路顺风。” 宇痕停下来,失望的看着她,霍晋铭适时的道:“你们先聊,我到那边。”他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雷宇痕看着她,内心感慨良多,准备了许久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有一句,“曼明,谢谢你。” 曼明微笑,“就当是还你替我做的。”她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袋子,“你跟丁丁结婚我没有准备礼物,这是我给丁丁的礼物,你代她收下。” 雷宇痕看着那熟悉的盒子,心里明白几分,有些心痛,“曼明,跟我走,你这次回去北冥军不会放过,让我来照顾你……” 曼明摇摇头,“宇痕,没用的,我若能走得了很多年前就走了。” 雷宇痕看着她,久久不语。 曼明朝他摆手,“保重。” 她转身离去,看着她大衣下飞扬的一末藕荷色裙角,他大声问:“究竟是你走不了?还是你从来都不想走。” 第81页 曼明脚步顿了顿,停下那里,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笑了笑,眼泪却崩然流下,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不想走而已。 不远处那个人的脸越来越近,像是真的似的,曼明泪眼朦胧,忍不住笑,“怎么现在白天也要梦见他了不成?” 定睛瞧了瞧,才看清是赵远之。 他怎么来了。 曼明转神的空档,见他神色紧张,迈开大腿朝他奔来,大吼,“快躲开……” 曼明如梦方醒,但为时已晚,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人群,枪声响起,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曼明吓得傻了,忘了要躲,子弹飞射过来,高处一方台上,狙击手喵准一个方向,唯有角落一人喵向了人群中间的她。 赵远之的位置刚好看到那个方向,他圆睁双目,大叫一声,“不要……” 飞身扑过去,将她压倒在地,曼明感觉背上一片疼痛,五脏六肺似要震出来,“你怎么跟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赵远之伏在她胸口,良久不起来,曼明推推他,他抬起头,却冲她笑,“如果有下辈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曼明不解的看着她,觉得掌心一片粘腻,她抬起手,发现满是血,怵目惊心的红色刺痛了她的眼,“远之,你会没事的,不要怕,你会没事的。” ☆、大结局 他的头沉沉的砸在她胸口,曼明躺在那里,推不开他的身子,眼泪不住的落下来,胸口如何撕裂般,这么真实的疼痛,叫她怎么接受,伯仁因我而死,她怎敢当。 周围越来越混乱,她听不清,枪声震得她耳膜疼,硝烟阻隔了视线,混沌中,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曼明想要应一声,却无从开口,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痛哭。 她忘了赵承颖是怎样把她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也忘了那场枪战挂续了多久,她只是机械的随着他走。 赵承颖来时已晚了一步,当他看到现场已经开战时心跳露掉一拍,又见曼明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他着人拉走赵远之的遗体送回宣城厚葬,他拉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许曼明木然跟着他。 感觉到掌下温热的力量,她仿佛才刚醒过来,定定的止步瞧着他,“承颖。” 赵承颖回身看着她,表情依旧的冷漠,声调也无起伏,“没事了,都过去了。” 许曼明吃笑,眼泪簌簌落下。他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一切都结束了。” ◇◆◇ 曼明病愈可下床走动,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她搬回租界的外宅居住,赵承颖偶尔回来,对那天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 赵远之的死是个意外,赵夫人与他不亲厚,只感叹两声,给他操办了丧事,便过去了。葬礼那一天,曼明一身素服前往,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路随行,仿佛也在为他流泪,看着墓碑上那张笑得灿烂的面容,曼明心里一阵绞痛,她努力微笑。柔媛已知内中隐情,对她很是同情,悄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六少爷也是个痴情的人,这样的结局也好,若有来生再报答他不迟。” 赵承颖在那边招呼客人,赵夫人走到她面前,神色平静的说:“承颖同我说要与张玉茹和离,我答应了。” 曼明目光看着远处,没有回应。 赵夫人道:“还有一件事,他不叫我同你说,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阿兰你还记得吗?那个护工,经常看护你,前些天发现她对你下毒的证据,拉出幕后主谋是忆妃,她两年前就在你药里加重剂量。” 曼明听着这些事,如同听着别的故事,脸上一点表情都无。 赵夫人叹息,“我知道你怨我,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万事皆有因,你当时承受种种,莫不可说是上天给你的一种磨练,人活在世上,总人经历一些苦楚,才能得到幸福不是吗?” 她说完,转身走了。 柔媛扶着她道:“妈自从病了那一场,安心理佛,心境已跟从前在大不相同了,大屋那边的事也都交给我来办了。” 曼明看着她的背影,恍如隔世,她说:“我们走罢。” 忆妃留下的儿子由赵夫人照顾,曼明偶尔过去,正值暑天,看见那孩子独自在院子里玩一只球,她走过去,朝他招招手,“天佑。” 天佑走过来,怯懦的看着她,“大娘。” 曼明见他身上衣服脏乱,头发长至耳下也没打理,头上满是汗,不由的心疼,对他道:“太阳大了,回屋罢。” 天佑听话的抱着球回屋,曼明看过赵夫人,挑了个时候,对柔媛道:“那孩子你也该多操操心。” 柔媛叫冤道:“天地良心,谁说我没有理他,你别看他面子上一副软柿子,性子野得狠,有一次我家孩子办生辰,请了一班小朋友过府玩,不知谁说一句他是姨娘养的,他当即就冲过去把那孩子压在底下,死死捶了一顿,下手忒狠,那些照顾他的奶妈老妈子,个个都不敢碰他的东西,我稍一教导,他就拿那副仇恨的眼睛瞪着我,那么小小的孩子,像只狼一样的叫人害怕。” 曼明回想刚刚他看他的眼神,全不是她说的样子,不过柔媛也不是那种厚此薄彼的人,于是道:“无论怎样,你多操些心罢了。” 柔媛苦笑,“依我说,不如送出去给他娘。” 忆妃的事,夫人念在旧情,看在天佑还小的份上,并未交给外人办,只远远的撵到了乡下,事后曼明求情,没有重罚阿兰,让她追随忆妃过去侍候。 关于从前的事,曼明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如何了,只是说出这真相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跳,人心险恶程度可见一斑。 柔媛看着她的肚子,“我看你也有三个月了,看身形象是男孩罢?” 曼明笑着摇摇头,“承颖说了,不拘男女。” 柔媛笑,一脸的羡慕,“你真好,经过了这些风风雨雨,总算可以安心了。” 曼明低下头,听楼上木鱼声渐起。她朝上望了望道:“妈这一阵子倒很安静,家里大小事一概不问,放了实权给你。” 柔媛道:“我也是没办法,你们不在家住,我只得在这里。” 曼明想起她的苦处来,关切的问:“四哥那里怎么说?还不能调回来吗?” 柔媛道:“前两日跟老七提了一嘴,像是要调回来的样子,不过这赵家人的脾气真叫人活活气死,自己兄弟,下个调令也要做足了规程,一点不肯放松。” 曼明推着她道:“反正快熬出来了,你还怕再等这两个月?” 柔媛笑而不语,拿指头戳她。 说着话,听外头喇叭声响,柔媛朝外看了看道:“是老七来接你了,你瞧瞧,一会不见就急成这样。” 曼明被她说得脸红,两人走出去,见赵承颖抱着静恩跳下车,他的衬衫扣子松开几颗,满身是汗,静恩也是,小小的脸上晒得红扑扑的,曼明道:“你们打哪来?弄成这样?”她接过静恩,用帕子替她擦脸。 赵承颖道:“马场。” 柔媛呦了一声,“这么小的人儿你就敢让她骑马。”曼明在旁瞪他,“你野惯了把孩子带得跟你一样,我们静恩是女孩子你晓得啊。” 赵承颖呵呵笑的被她数落着,也不回嘴,曼明叫他进去梳洗换衣服,自己进去替静恩洗了脸,换上干净衣服,“静恩,以后不许再这样,很危险。” 静恩理直气壮的道:“爸爸说没事,有他呢。”曼明一气话被她噎死,正气得不知说什么,腰上一热,被他圈在怀里,他的手在她渐隆起的小腹上摩挲,“回去罢,不早了。” 曼明道:“等下陪我过去看看奶奶,先才我过去她在午睡。” “那……一会再去。” 曼明见他气絮紊乱,警觉的道:“你干什么?让人看见,这不是在家里?” “没人。” “静恩在呢。”曼明叫,狠狠的推开他,赵承颖看见静恩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笑嘻嘻的看着他,他俯下身,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坏蛋,你瞧什么?” 第82页 “我瞧你们不羞。” “不羞?爸爸要给你多要几个小弟弟呀。”他抱起她,曼明瞪他一眼,率先往外走,由着赵承颖跟在后头。 父女两个一问一搭的说话。 “爸爸,我喜欢小妹妹。” “小弟弟生出来再生个小妹妹。” “小妹妹也有小马吗?” …… 后堂静得怡人,殿里燃着檀香,老太太午睡起来喝了碗燕窝,这会精神正好,瞧见他们过来,喜笑颜开,“我们嘉怡来了,快来,叫曾奶奶瞧瞧。” 赵承颖把她放到她炕上,在旁坐下。 “快叫曾奶奶好。” “曾奶奶好。” “喛,好,乖。”老太太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样子,很是欣慰,双喜端了空碗出去,笑着道:“老太太胃口好,还要吃酸梅汤,全家都知道数七少奶奶的酸梅汤作得好,少不得麻烦你一趟。” 曼明笑着跟了过去。 赵承颖双手撑在身后,一副闲适的样子,赵老夫人看着他,嘴角抿不住笑意,“老七,这下称心了。” 赵承颖呵呵笑着。 赵老夫人拍了拍他道:“别再乱来了,曼明不容易,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要珍惜。” “谢谢奶奶教诲,孙子记住了。” 回去路上,赵承颖一直笑呵呵的,曼明看看他道:“奶奶跟你说了什么?笑成这样?” “秘密。” 曼明也不再问,过了一会,赵承颖道:“东晋军正比发战帖了。” 曼明心里一沉,上次的事后,她从赵承颖的口中得知,宇痕他们虽受了伤,但都无碍,此时听到这样消息,也不惊讶,政治从来不分人情。 她道:“我只希望,能手下留情的时候要网开一面。” “我知道。” 车子走进闹市,渐渐的人潮开始多起来,曼明看着前头道:“前面发生什么事?” 前排坐着的侍从官回道:“今天是处决张师长的日子。” 曼明呵了一声,想起来,上次的事牵连后查出张忠良勾结外党,究竟这件事真假与否不清楚,外面也有传说是赵承颖使的陷害,为了要除掉他,反正政治就是这样,反想自己父亲的事,说不定也是这样的陷害也未可知。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闭上眸。 他的声音遥遥自头顶传来,“曼明,你为何肯原谅我?” 曼明笑笑不语。 “为什么我求你那么多次都不肯原谅我,后来为什么原谅了?” …… 静恩乖巧坐在他腿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军官证,里面掉落出一张照片,是她十几岁时很青涩的模样。 曼明拾起来,记得自己从未见过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全剧终 作者后记: 无论过程如何,总算圆满结局,感谢亲们一直以来的追随与不放弃!!! ☆、番外1 夏日郁蒸,刚洗完澡出来,身子头发永远粘在身上,怎么也吹不干似的,早起电路坏了,佣人放了冰块在房里消暑,时间久了冰块逐渐化开,在清瓷盆里滴水,嘀嗒,嘀嗒,无休止延续下去…… 许曼明将四肢摊在床上。外头走廊里隐约传来王芸佳喝呼下人的声音,“快点快点,老爷就要回来了,老爷最见不得这样不整洁,墙上的佩剑说了多少次了要每天拿下来抹拭干净,曼孝,曼君,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进去换衣服?记着用那条我刚给你们买的领带。” 一家子被她指使的团团转,好容易收拾停当,又觉得曼君身上那套西服皱了些,忙催促着上去另换一套下来,便听见外头汽车声音,王芸佳拍手道:“大帅回来了,快,接你父亲去。” 带领一家大小迎出门去。 许振山一身戎装前来,衬托得英武不凡,看到妻儿满堂,阴郁一上午的脸色总算有了些喜色。 “老爷,您回来啦。” 曼孝曼君拘谨的上去叫了声父亲,这两个孩子向来跟他不亲近,总是怕怕的,一见了就躲得远远的,王芸佳恨一声,将他们推上前去,“这孩子,刚才还说父亲回来要给他看奖牌呢,老爷,曼孝在学校演讲比赛拿了第一名。” 许振山朝人群里瞧了瞧,嘴里嗯恩的,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只问:“小姐呢?” 王芸佳脸上笑意凝在那里,眸子里骤然浮起恨意,巴巴等了一上午,操持里操持外,他眼里就只有那个宝贝女儿。 张妈说:“小姐在楼上。” 许振山没察觉她的别扭,径直朝楼上走。 他来到楼上,抬手叩了叩门,推门进去,“曼明。” 曼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许振山脱了帽子搁在一旁,走到床边坐下,“又闹什么脾气?过了年都是十六,还长不大。” 他扳着她的身子,曼明如死猪一样任他摆布,脸耷拉着,眉毛嘴角全都耷拉着,眼神无光看着他。 许振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好了,你要怎么样就说嘛!” “我要他们走。”曼明扑到他怀里撒娇,“父亲,王芸佳整天吵吵嚷嚷,她带来的那两个小混蛋整天跟她一起欺负我。” 许振山板起脸孔,“放肆,一口一个王芸佳,那是长辈,你要叫她姨娘,那两个是你的哥哥。要说欺负人,我看全家加起来也比不上你,早有人告诉我了,前天是你在曼孝的鞋里放胶水了罢?还有我们卧室里那个古董花瓶,也是你打破的罢?还赖到曼君头上。” “父亲……” “好了,我都知道,你不许再任性胡闹,听见没有?一家子人我总不能让大家都迁就你一人,我知道接她们进门你不舒服,可总要有个度数,你也这么大了,要学会多忍让,你姨娘不容易,一直维护你,你还这么不懂事。” 许曼明也着实气起来,大声道:“我不要她维护我,这是我的家,凭什么我要事事让着他们,难道我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吗?”她从床上下来,“我知道,母亲去世了,您有权利追求您自己的幸福,您的新家庭,可我也有权利追求我自己的幸福,这里容不下我,我去我外婆家去。” 说着就去开柜子装衣服。 许振山见她这么不懂事,也有些生气,“你回去静静也好,吃了中饭再走,下午我让司机送你,想清楚了再回来。” 曼明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居然会真的让她走?她真是太失望了,背对着他,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父女丙个僵持一会,许振山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曼明扶着衣柜的门,手心全是汗,她回身扑到床上,大声哭起来。 许振山听到哭声,脚步停顿了一下,没回头直接走了。午饭时,大家见他脸色不好也都不敢开口,眼睛不时瞄向饭桌上空着的位置,许振山没什么胃口,吩咐佣人把小姐的饭送上楼去。 曼明一口也没吃,自己哭得累了,开始起床收拾衣物,张妈走进来,看见四下情形已明白了几分,上前劝道:“大小姐,今非昔彼,凡事多忍耐些。” 曼明冷笑,将衣服一件件塞进箱子里,装得太多,费力的合上盖子,“张妈,我不是母亲,可以忍受自己的爱人在外面另找妾室,我没她那么豁达,要我看着她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威风,我做不到。” “可你意气用事一走了之又有什么用呢?木已成舟,今天就算不是姨奶奶,也会是别人。” “我不信父亲会因为他们不要我。” “大小姐……” 她终于将最后一寸盖上去,过去抱抱她道:“张妈,我走了,你多保重。” “小姐开学就回来罢。” 曼明下午被送回承州姥姥家。 朱家是书香门第,祖上老爷中过举人,朱老先生打私塾起就任教,至今三十年,城内第一所女校成立后,被推举为的校长,现在年纪大了,渐渐退下来,由家中长子继任,朱老夫人是大家闺秀,谨言慎言,很识大体。 第83页 曼明在姥姥家过了一个暑假,中间许振山只打过两个电话,问她些情况,其余再无话说,曼明从先开妈听信心满满,到后来的失望,再到绝望,伤心不已,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朱老夫人看在眼里,心内替她着急。 饭后,朱老夫人将她拖住,“曼明,陪外婆出去逛逛。” 曼明无精打采,亦不想出门,“外婆,我没心情,你让舅母陪您去罢。” “你来一个暑假,府门都没出过,看看别的女孩,哪个不是活泼开朗,只你这样颓废下去,今日天气好,外婆带你去买两身衣服首饰去。” 沿街商铺生意兴隆,朱家是老主顾,每上门便有特别照顾,曼明一直是学生装,朱老夫人吩咐给她量身做旗袍,曼明自己挑了一样粉色细格子料的,老夫人给她挑了浅橘色紫荆花料子,金线绣的细碎的花朵印在料子上,熠熠生辉,曼明从未穿过颜色这么鲜亮的料子,有些迟疑。 朱老夫人说:“只你父亲老土,没人打扮你,家里那些老古董们哪懂得打扮小姐,王芸佳更不管你,你如今瞅瞅你两个表姐穿的什么,你穿得什么?十五六岁,正是花样年华的好时候,不好好打扮岂不可惜了,连你妈妈那会儿,我一个月也给她置办两身衣裳。”外婆穿一身青缎料子旗袍,六十多岁年纪,保留得像是四十多,曼明瞧着外婆白细的脸庞,问道:“外婆,妈妈小时候顽皮吗?” 朱老夫人嗤地笑出来,“你妈妈性子木讷,有些事情宁愿忍气吞生,所以日积月累的落下病根,你跟你妈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曼明有些伤感,低下头去,“我不想像妈妈一样被人欺负。” 朱老夫人过去扶住她的肩,“曼明,当今世上,男人有妻妾实属正常,我虽恨你父亲让你母亲抑撼而终,可终究,他没有大过错,何况现在人都去了,再说别的又有何用?让他休妾不太现实,你又年幼,你父亲正当壮年,总要成家,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现在你在人家眼皮子底下长大,我只求你安安稳稳长大,风风光光出嫁,届时,就不必再顾忌她。” “现在也不必顾忌,何苦看她脸色。。” 朱老夫人笑得婉约,摇头道:“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总归是你父亲枕边人。” 曼明神情落没。 朱老夫人不再提旧事,叹了口气,拿一旁的衣料在她身上比试,“有些事,等你长大自会明白。” 新旗袍做回来,曼明拿去试身。并没做太紧身的样式,一律得半袖,略宽松些,裙摆长至脚面上,曼明的头发又黑又浓,用一根白色发箍拢着,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她走下楼,佣人仆妇们连连称赞,“大小姐真漂亮。” 哄得老夫人合不拢嘴,招手叫她过去,掏出一条拇指大的金钢钻项链给她系上,“原想给你母亲,她没福气,给你罢。” “谢谢外婆。” 再过两日,宣城有车子来接她回府,临行前朱老夫人给她最后一句忠告,“不要硬碰硬,再不喜欢也不要往枪口上撞。” ---------------------------------------------------------- ☆、番外2 曼明回到家见庭院里热闹非凡,草坪上聚了一帮客人,正在办花园派对,佣人告诉她说,夫人在给曼孝少爷做生日,许振山也在家,被宾朋围住笑容满面,曼明心里的委屈与火气腾得涨上来,原本根本没人在乎她去留,没有她大家高兴还来不及,一时心里发堵,转身跑上楼去。 许振山远远看到,眉头皱起。 王芸佳走过来说:“老爷,大小姐回来了,好像正发脾气,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许振山道:“由她去罢。” 王芸佳心里得意,也便不再说话,捥着他的手过去招呼朋友。 生日宴一直开到晚上宾客才散去,晚饭时有人请曼明下去吃饭,她堵气没去,至晚间饿得胃里难受,放下自尊下楼找吃的,此时大家已睡去,偌大房子静悄悄的,她走到厨房,打开灯,意外的看见有人。 许曼孝看到她也愣了一下,一口水呛住咳起来。 冤家路窄,曼明拧起眉头,仰头看着他,许曼孝放下杯子,用手抹了一把嘴道:“晚上没吃饭,饿了罢?给你留了块蛋糕,在冰箱里。” “谁要吃你的蛋糕。”曼明横他一眼,冷笑,“倒真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在别人家里住着也就算了,还有脸过生日。” 许曼孝脸上讪讪的,不想同她吵,低着头出去。曼明双手抱胸看着他的背影,讽刺的道:“别以为你装好人我就会感激你,哈,儿子跳出来当好人,妈妈欲盖弥彰,到头来我竟成了坏人,真是会演戏。” 许曼孝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许曼明,你不要太过分。” 曼明冷笑,“到底是谁过分?你们凭什么来我家。” “曼明。”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打断他们。 许曼孝回过身,见许振山不知怎么时候已经下楼,他向后退了两步,静静低着头。曼明则一动不动,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倔犟的咬住唇。 许振山沉着脸看看二人,“这么晚了,在这里吵什么?” 许曼孝先道:“父亲误会了,我跟大小姐不过嘀咕几句。” 曼明毫不领情,“不要你假好心,我就是看不惯你们,登堂入室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马上从我家出去,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们。” 啪! 清晰的五指印自她脸上浮现,曼明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你打我?” 许振山怒气之下忘了掌下力道,见她嘴角渗出血来,也不由愣在那里,手掌微微发抖,不知所措。 曼明的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怒目瞪向一旁吓呆了的许曼孝,“这下你满意了?好,我知道我是多余了,我走好了,你们一家子痛快过去罢。” 说完哭着跑上楼去。 “怎么发这么大脾气,老爷。”争吵声惊动了王芸佳,她披着睡袍出来,见曼孝也在,问道:“曼孝,发生什么事?” 许曼孝觑着许振山的脸色,没敢哼声。 王芸佳走到他身边,“老爷,她不过一个小孩子,你跟她当什么真。” 许振山很长时间才从刚刚那一巴掌中回过神来,想到她受伤的目光,心里有些后悔,更加自责不已,叹息着道:“是我的错,从小惯着她。”他抬头看向许曼君,“你回去睡罢。” 许曼孝看一眼母亲,得到示下后才小心退下。 王芸佳扶着他回到卧室,倒了杯水给他,“老爷,大小姐总这个样子不是办法,不如我们还是搬回小公寓住去罢。” 许振山道:“你安心住着,我说过给你名分就不会委屈了你。” “那大小姐怎么办?” “送她出国留学也好。” 王芸佳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老爷,有一件事我还没跟你说,曼孝考上了伦敦商学院,正在苦读英文,依我看不如让他出国,反正他们闹不和,送走一个也好,曼明是女孩,养在身边还是放心些,曼孝男孩皮实,在哪里都一样。” 许振山道:“曼君曼孝,我有意让他们从军。” “老爷,曼君喜欢军事,让他继承您的衣钵,可是曼孝一点不爱打仗,整日钻在书堆里,就是个书呆子,怎么能让他继承事业呢?” 许振山心里担心曼明,不想再多说,摆摆手道:“我主意已定,不必再说。” 王芸佳悻悻住口。 自那日许振山打了曼明,两人一直别别扭扭,曼明几日不下楼,下楼也视他如空气,许振山好多次提前回家,想跟她和好,都被她冷冷撂在那儿,王芸佳自顾不暇,懒得去管他们父女的闲事,挑了合适机会来到儿子房间,见收拾得干净整齐,校服熨得服服帖帖挂在柜门上,书橱塞得满满的,桌上也堆满了书,她走过去,栋起一本看了看,复又放下,在床上坐定,看着正认真温习功课的儿子,落落沉思。 第84页 曼孝搁下笔,转头看她,“妈,怎么了?” 王芸佳摇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曼孝,妈让你受委屈了。” 曼孝笑着道:“哪里就委屈了,我才不在乎她呢,黄毛丫头。” 王芸佳见儿子如此乖巧懂事,更加愧疚,踌躇着无法开口,“曼孝,你当真一点不喜欢军事?” 曼孝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妈,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王芸佳被他看穿,低头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妈不是没替你打算,只是你父亲执意要送走曼明出国留学,这个家里只能走一个,他已下定决心。” 曼孝用力合上书,“妈,你还是这样迁就她,你明知道我不想在这个家,我已拿到商学院的通知书,为什么只让许曼明去?” 王芸佳苦笑,看着儿子,“妈何偿不想让你去,只是我们好不容易进了这个门,她走了也好,过几年再回来找个人嫁了,到时,这个家就真正属于我们了。” 曼孝痛苦道:“为什么非要在别人家里,人家明明就瞧不起我们,你没看见许曼明的眼神,像看乞丐似的,还有那些下人,哪个拿您当夫人,背地里都说您野鸭变凤凰。” “住口。”王芸佳大声道:“别人这样说你妈,你也这样说。”“妈……” “行了,不管他们说什么,我始终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可是……” “我会再替你打算的,你这次就随了你父亲的意罢,就当是为了妈,你牺牲一下好不好?”她站起身,在他肩头拍了拍,曼孝难过的枯坐着,扭头不理她。 王芸佳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曼明的出国手续很快办下来,她自己要带的东西不多,出国前的准备都由家里替她安排她,只需去会一会从前老同学。 多日不下楼,看见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不由发奇,叫来佣人,“他们呢?” 佣人道:“夫人陪老爷去参加张参谋长的家宴,曼君少爷曼孝少爷也都跟着去了。” 曼明冷笑,真好,反正今天这个日子她去了也晦气。 她拿着东西往外走,佣人在后面叫道:“大小姐,您要去哪里?” 曼明不语,一口气跑出去。 天色阴沉沉的,街上人潮匆匆,飞快至身边掠过去,街边有女孩在贩花,大朵的百合,散发幽香的气味,女孩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年纪,一脸的羞涩,抱着本书放在膝头,有人来问价,她就热情招呼,笑起来有甜甜的酒窝。 曼明跟她买了束花,没有问价,给了她一块银元。 女孩很惊讶,捧着钱愣在那里,曼明伸手叫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出城。” 车夫将她拉到郊外山脚下,曼明下车付钱,车夫看着天色道:“小姐,天要下雨,您一个人在这里危险,也叫不到车,要不要我等您?” 曼明原想应下,但想到许振山毫不关心她的死活,不由堵气道:“不必了,你回去罢。” “好的小姐。” 黄包车夫走了,曼明沿小路缓缓朝山上走。 妈妈的墓地在后山,路她并不陌生,因为常常来,王芸佳进门后只顾着跟她斗法,竟有很久不曾来了,记得上次来还是冬天,路边积了厚厚的雪,干黄的草尖自雪底探出头,现在是一片绿色,山坡上随处可见缤纷夺目的花朵。 走了许久才到山顶,曼明将碑上落叶扫去,看着相框里笑得灿烂的女子,慢慢蹲下身去,“除了我,都没人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 碑上整齐镌刻着几个大字,爱妻许朱令慈之墓。 ☆、番外3 世间事不过如此,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何况她已不在,或许是她太严苛,在世时两人感情已薄凉至此,怎能要求他在她死后记住她呢? 头顶乌云密布,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响起几道闷雷,看来真的要下雨了,曼明自坟前站起身,“下周一我就出国了,回来再来看你。” 起先只是几颗雨点子,还没下到山底,雨势渐猛,曼明出来没带伞,此时身上已经湿透,郊区荒无人烟,更没住户,她到路边树下避雨,抬头看那雨势,似乎一时半会不会停的。 蒙蒙的雨雾里,放眼望去除了山皆是空旷一片,看不到半点人影。曼明恐怕自己今天是要困在这里了。 就在她绝望打算回头的时候,突然见前头两点灯光慢慢朝这边靠近过来,是车子,曼明兴奋的跑出去,“喂,请帮帮忙……” 车子溅了她一身污水,箭一样飞驰而过,根本就没看见她,泥水顺着腿往下流,曼明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极力忍着没让自己落下泪来。拖着一身泥水,慢慢往回走。 好在郊区离城不是太远,曼明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城门,大家忙着躲雨,路上偶有行人也都执着伞匆匆过去,根本没人注意到她,曼明知道自己多虑了,她还担心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呵,谁会看她,没人注意到她。 一辆车子在不远处停下来,张少恒下车前最后叮嘱,“别闹了,快回家罢,仔细老爷子扒你的皮。” 赵承颖一笑,没当回事,老爷子扒他的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待他走远,他发动车子准备离去,看到前面路边站着一个女孩失魂落魄的在雨里走着,她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大概是好奇的原因,赵承颖将车子停下来,他点了根烟,慢慢抽起来。 他一直关注着她,见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一直看着前面那条河,似乎很难过,赵承颖抽到第三支烟时,她才站起来。 他也扔掉烟蒂,呵,老天真是讽刺,谁能想到一向没心没肺的赵承颖居然也有这样怜香惜去英雄救美的时刻。 他下车,朝她走去,“这位小姐,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跳河呢?” “其实我明白你的感受,人生遇到挫折,觉得生不如死,可是想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如果你死了,他们会多难过……” 简直像唱戏本子,赵承颖自己也十分佩服自己,这翻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女孩抬头看着他人,片刻的茫然之后,眸子里出现愤努,接着冷笑,她用鄙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赵承颖站在雨里,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了,她竟走了?难道是他说错了吗?他追上去,“喂,被人看穿心事很难堪是罢,我也知道,我不该这么冒失上前,只是小姐,我真的非常可惜你这花样年华的生命。” “你别不理我呀,你去哪?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寻死?用不着这样罢?大好的年华,何必呢,啊喂……” 曼明驻足,回身看着他,“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是要寻死吗?我看起来很痛苦吗?” 赵承颖一个趔趄站住身,被她问得发愣,打量她全身,“……是有一点点……颓废。” 曼明冷笑,好整以暇看着他,“那阁下呢?就那么闲吗?开着车在路上闲逛,见有人看上去颓废就在车里等着,一见她要跳河就下来劝解,怎么?以为我会感谢你给报社发表扬信?还是给您学校发信道谢?”她看看他身上的军装,有些瞧不起。 赵承颖有些尴尬,原来她注意到他在车里,他定了定神道:“我承认你刚刚说的有一大半对了,但是我要解释两点,第一,我不是那么闲,第二,我不要你表扬,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其实不是在等你找死,我是怕自作多情,万一你不想死,那我走过去,岂不是太尴尬了。” 许曼明道:“你现在就是自作多情。” 赵承颖朝她举起双手,“好好,我自作多情,不过雨下得这么大,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反正都淋透了。” “真好,反正我也刚好都淋透了,不如送你回家,顺道去你家喝杯热茶,或是洗个澡。”他一向泡妞都是这个路数。 第85页 曼明看着他,实在笑不出来。 在车里,赵承颖报上大名,“不知小姐怎行称呼。” “姓许。” “许小姐……” 她别过脸去,不愿再多说话,赵承颖自讨没趣,只好也不再问。 她带回家,倒有些意外,没想到落汤鸡家境不错。张妈见她这副样子回来,还带着个陌生男子,警觉的道:“发生什么事大小姐?这位先生是谁?” “不认识。” “不,不认识?”张妈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赵承颖只好自我介绍道:“我在路边看这位小姐一个人,就好心送她回来了。” “哦,是这样啊,谢谢你送我们大小姐回来。” 许曼明在沙发上换鞋,赵承颖四下打量着屋子问:“你家里人呢?” “不在。” 他看着墙上的照片问,“伯父也是军人?” 许曼明没搭腔,换好鞋自顾自的朝楼上走,“张妈,这位先生麻烦你带他去客房洗个澡换身衣服,要是他想喝茶你就给他泡一杯。” 她走至一半,扭头对他道:“你自便罢。” 赵承颖被她晾在那儿,一进语噎,点点头,“好,喂,还没请问芳名……” 她人已消失在楼梯口,赵承颖挠挠头,有些尴尬。 张妈过来道:“先生,这边请。” “好,谢谢。” 许曼明洗了澡,换了衣服下来,见他还坐在客厅里喝茶,悠闲的样子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不禁厌烦,走过去道:“怎么还没走?” 赵承颖放下茶杯,“咦,这样对待恩人不大好罢?” “恩人是谁?”曼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佣人过来添了副茶杯。 被她直问,赵承颖倒不好承认是自己了,笑嘻嘻的道:“许小姐真是伶牙俐齿,赵某甘败下风。” 他看着她,有些发愣。 许曼明刚洗完澡,穿着一件白色碎花长裙,头发随意用头绳绑着,并没过多妆扮,此时被他盯着瞧,有些发窘,脸红了红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 赵承颖收回目光,盯着腿上摊开的册子,笑着道:“美人倒是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像许小姐这样跋扈的。” 连他也觉得她跋扈?许曼明神色黯淡下来,突然看见他手里拿得什么,“把相册还给我。” 赵承颖也不跟她辨,合上相册放回桌上。 曼明已有不悦,不想再跟他周*旋,“赵先生茶也喝了,该走了罢?” 赵承颖道:“这么直接就送客了?” “那不然呢,还要留下吃晚饭吗?” “我倒是不介意,不知许小姐……” “我介意。” 她推着他往外走,赵承颖还极力的道:“啊喂,用不着这样罢?” 走至门突然见她停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外面,赵承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好像是伯父伯母回来了。” “跟我走。” 许曼明不由分说拉着他往楼上走。 赵承颖道:“没关系我可以解释的,我知道这样孤男寡女容易引人误会。” “闭嘴。” 赵承颖乖乖闭了嘴。 她带他回房间,指了椅子给他,“坐罢,不许乱翻东西。” 赵承颖刚要去拿桌上的音乐盒,听她这样说便收回手,有些讪讪的,“能参观大小姐的闺房,真是荣幸。” “你一直这么油嘴滑舌的吗?”她不去看他。 赵承颖道:“对大小姐一人罢了,你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在哪个军校?” 赵承颖被她一问,才看到自己今天穿的军服,笑着道:“皇甫军校。” 许曼明笑一笑不再说话,赵承颖也没再开口,外面吵闹起来,她只是静静听着外头动静,一言不发。 坐了一会,赵承颖实在忍不住道:“这样躲起来不好罢?一会再解释不清楚?我的身份我可以解释的,许小姐用不着这样。” 许曼明瞪他一眼,没哼声。 ☆、番外4 赵承颖只好也不再说话,无聊的在房里打量着,看到桌上放着的相框,他笑着道:“令慈跟你长得很像。” 曼明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许出声。” 说完就拉开*房门出去了。 外面,许振山与王芸佳几人正在客厅坐着,看到她下来倒有些意外,曼明到一旁倒水喝。 许振山板着脸不说话,王芸佳见这样,讨好的道:“曼明,一会我们去张参谋长家吃晚饭,你也一起去罢。” “不必了,我身子不舒服,你们去罢。”曼明说完笑了笑。 王芸佳有些受宠若惊,许振山道:“你哪里不舒服,看医生了没?张妈……” “不用叫她了,我只是睡久了有些头疼,活动活动就好了。” 许振山见她说话没再带刺,也放暖语气道:“明天我叫司机带你出去逛逛。” “谢谢爸,我上楼了。” 等他们走后,曼明送他从后门出去。 赵承颖回身望她,“喂,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曼明只觉这人好不识趣,冷冷的甩给他两个字,“不送。”便返身回屋。 赵承颖望着她的背影,摇头轻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借着路灯,依稀可以看到上面女孩清秀模样。他将照样揣进兜里,驾车驶离。 军校生活枯燥,上午集训之后,下午是文化课,课堂上多数人昏昏欲睡,许曼孝是少数几个还能睁眼听课的人,教这节国学课的张世显是出了名的严师,见这样情况,才走进教室的他不禁拉下脸来,将厚厚的教材摔在桌上,清了清嗓子,“怎么着,各位少爷上午的棍子没挨结实是罢?” 底下传来几声哎呦,大部分人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动了动身子。 张世显锐利的目光扫了扫堂下,定格在靠窗边一张桌子上,赵承颖趴在桌子上睡得正欢,丝毫没注意到麻烦上身,前排的张少恒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用尺子在桌子下面捣捣他,未见清醒,眼见张世显已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急得干脆转过身来推他,“老七,老七醒醒,老师来了。” 张世显在桌子旁站定,三指宽的戒尺敲敲桌面,赵承颖自梦中醒来,坐直身子瞧着他。 张世显冷笑,“在我的课上还敢睡觉,叫你父亲来见我。” 赵承颖道:“没父亲。” 张世显咬咬牙,咳了一声,“那叫你母亲来。” “也不在。” 张世显有些头疼了,看着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终于有些动怒了,“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就我一个,还有个奶妈。” “叫你奶妈来。” “上个月回乡下了。” “你……”张世显气得直哆嗦,头一次碰见这么命硬的种儿,朝他道:“头顶着凳子到外面操场上站着去。” 在同学们窃窃的笑声中,赵承颖乖乖的提着凳子去了。 烈日骄阳,活脱脱能烤熟一只地瓜。 赵承颖晒得满脸通红,半弯着举凳子,仍旧一副纨绔的样子,远远地,瞧见一个穿着女高校服的少女带着老妈子朝教学楼走去,他吐掉嘴里咬着的狗尾巴草,慌忙找地方躲起来。 那小姐站那里等着,老妈子进去一会,带着许曼孝从里头出来,两人不知说些什么,许曼孝表情平平,两人并不像是一家子。 小姐不知说了什么,曼孝也冷下脸来,最后小姐干脆发火,一生气扭脸走了,赵承颖才从角落时出来,看着那抹玲珑身影,又朝许曼孝看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学校附近的小馆子,大多数都是黄浦军校的同学,赵承颖一党二人在二楼临窗的位子坐下,小二过来招呼,照例是老样子,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照单上来。 张少恒见上了酒,不禁道:“这会喝了酒,晚上回去肯定被闻出来,又是一顿骂的,我可不敢。” 赵承颖无所谓的笑笑,用筷子夹了块红烧排骨,迟迟不送进嘴里,只是盯着屋子另一头看。 第86页 张少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道:“那书呆子向来独来独往,别理他,吃个饭还抱着书。” 赵承颖不理他,起身提了酒壶走过去。 大咧咧的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许曼孝只点了两个菜并一碗米饭,边吃边看书,他看的是一本极厚的数学论著,抬头看见是他,不禁心里犯了嘀咕,在班里极少说话的两个人,突然找来不知什么事。 他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便道:“你有什么事?” 赵承颖拿了两个粗瓷碗倒上酒,“都是同学,你不必紧张,就是想跟你认识一下,我叫赵承颖,你呢?” “许,许曼孝。”他合上书,推了推眼镜,一脸的拘谨。 赵承颖把酒碗放到他面前,“以后就是兄弟了,喝一碗。” 他自顾的在他碗上碰了碰,自己先干为净,朝他亮了亮空碗底,许曼孝端着酒碗,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最后闭着眼泪喝了一小口,就咳起来,“对不起,我不太会喝酒。” 惹得赵承颖哈哈大笑,“喝多了就好了,吃菜吃菜。” 张少恒在另一头诧异,嘴里的菜几乎掉出来,呐呐的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突然对那小子热络起来,还主动帖上去。” 不光如此,以后的训练课上,自由搏击课上双人练习,许曼孝通常都是一个人,没人愿意选他,有也只是挨打的份。 长官刚在上面宣布大家自由结合,赵承颖就走到了许曼孝面前,“曼孝,我们来练一场。”曼孝这一惊非常小可,他见识过赵承颖的底子,跟他练习哪里还有活路,当即道:“我,不太会打,拖累你。” “哪里的话,有锻炼才会有进步嘛。” 同学中有人起哄,“是呀曼孝,跟老七来一场。” 人群自动让开一个空地,长官远远看见,只当看不见,也有些好奇的看着。 赵承颖穿着军服长靴,他脱了外套,将衬衫袖子捥到手肘处,敞开的领口露出结实的胸膛,许曼孝青少年时期发育并不太好,一副瘦弱的骨架,哪里是他的对手。 张少恒远远看着,看着赵承颖脸上那好胜的表情,百思不得其解,突然的,怎么跟他较上劲了。 许曼明摘了眼镜,怯懦的走过去,只一招,就被赵承颖放倒在地上,同学中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他爬起来,看着高高在上的赵承颖,似乎并没有要休战的意思,也不打算让他,他爬起来,拼了力气过去,也只是撑了一会,就又被他摔到了地上。 几个回合下来,许曼孝已是不支,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鼻子也被打流血了,一脸的狼狈,赵承颖倒惬意,叉着腰道:“算了,今天就到这里罢,曼孝,你可要抓紧用功呀,这种身板怎么好追女孩子。” 许曼孝看了他一眼,怯懦的拿了眼镜外套去洗脸。 人群也都散开了,赵承颖把外套甩在肩上,一手插在口袋往楼里走。 张少恒跟上来,“你小子啥时候跟他结下的梁子?到底什么事?” 赵承颖一笑,看着曼孝在水管底下洗伤口,“谁告诉你我跟他结梁子了?” “没结梁子你把他打成那样?” “搏击嘛,总有伤亡。” 张少恒心下一惊,“怎么着?你还想弄死他?我告诉你,他也不是一般的来头,真惹了事老爷子饶不了你。” 赵承颖一笑不语,低头进了教室。 放学时,赵承颖从学校出来,因早前就定好的要陪家里参加一个酒会,所以他提前出来了会,开着车走到门口,见许曼孝在前头走着,他有意的放慢了车速,跟在他后头,见他到校门外时张望了一下,很快转到一个摊子旁,一个女孩正站在那里等他,两人一见面就十分热情,不难看出是恋人。 赵承颖扶着方向盘,感觉体内有股气正在突突地往外冒。 他踩了刹车,推开车门下去,不由分说的一把揪住许曼孝的衣领,“好小子,脚踩两条船是罢?” 许曼孝见他突然出现也吓了一跳,“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赵承颖呵呵笑着,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吓人,“听不懂是罢?我好好教教你。” 说着一拳挥过去。 --------------------------------------------------------------- 恢复更新,前两天自己看了这文,觉得停了可惜,而且很多情节还没写出来,所以会接着写,但现在真的很忙,我也知道更新慢的话对追文的读者来说是很辛苦的事,所以,并不要求大家可以一如既往的跟文,我也不能保证充足的更新,至少两天一更罢! 后续的故事,会慢慢铺展开来,若有下部,会写霍晋铭的故事。 ☆、番外5:婚事 许曼孝被打那女孩立刻上前拦道:“你是谁?怎么随便打人呢?” “不关你的事,闪边去。”将她推到一旁。 许曼孝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说话又被打了一拳,将旁的烟摊儿撞翻了,香烟撒了一地,小贩哭求道:“少爷,这是怎么说?哎呦,我这烟摊啊……求您了少爷,我这是小本生意,可经不起这么赔的。” 赵承颖随手甩了几块大洋在地上,揪起许曼孝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敢玩花样,这是谁?” 许曼孝胀红着脸道:“是我女朋友。” 赵承颖冷笑一声,“那上次来学校看你的呢?” 许曼孝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人来看过她,最后反应过来,恍然道:“那个是我家大小姐。” “大小姐?”赵承颖怔住了。 许曼孝撇开他的手,抖抖自己的衣服,将那位姑娘从地上扶起来,关怀的检视着:“你没事罢?” 女孩摇摇头,“没事。” 赵承颖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问道:“你家大小姐,是你什么人?” 许曼孝脸上一红,最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揭他家里那些丑事,于是闭着嘴不说话,拉着女友就要走。 赵承颖一个大步跨到他面前,挡了去路,“问你话呢?” 许曼孝被逼急了,反倒冷笑,“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跟大小姐是什么关系,用不着赵七少爷操心罢?” 赵承颖被他噎住,当即说不出话来,脸色胀得通红,回想自己的行为,可不就像个傻子似的,人家的事,关他什么事?一时间偃旗息鼓。 许曼孝见他这样,倒有些同情了,说道:“大小姐名义上算是我妹妹,不过她今天就走了。” 赵承颖抬起头,“去哪了?” “去英国留学,这会儿,船应该快开了。” 赵承颖的心突然痛了一下,转头就往回跑,上了车一脚油门将车子开出去。 他到码头时,船刚启动,几个苦力合抬着一个巨大锚搬回船上。 赵承颖立在桥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大船,心里一阵阵的失落,怎么就走了呢?连声招呼都不打。 可回头想一下,人家是他什么人呢?凭什么要跟他打招呼。 垂头丧气回到家,戴春梅正与一个太太坐在客厅里聊天,见到他招呼他,“承颖,快过来,这是许司令的太太,叫阿姨。” 赵承颖依言叫了声阿姨,“妈,我上楼做功课去了。” 说完就闷着头走了。 弄得戴春梅十分纳憨,“这是怎么了?平时生龙活虎的,许太太,叫你见笑了,犬子叫我惯坏了。” 王芸佳道:“夫人快别这么说,我那两个儿子比尊少爷还差远了,两人不成才,老爷把他们送到军校,没成想全不是那块料子。” 戴春梅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左不过也就是从军的命,女孩子呢要好一些,若是家中无事,到了年纪挑个人嫁了,也倒圆满。”她想起来道:“听说,许司令底下有个女儿,今年多大了?” 第87页 “十六了。” “那正是好年纪,可许了人家没?” 那年头婚约订得都早,王芸佳脸上苦笑几分,说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庭,头前那位留下的人,我也不好多插嘴,他父亲很是宠爱,这不,刚刚送去英国留学了,婚姻大事,许是要等她回来再定,不过那丫头性子倔,倒未必肯听我们的。” 戴春梅略有遗憾,“我还想,我家老七也到了婚配年纪,若合适,安排两人见一面,如此说,便是不成的了。” 王芸佳只是陪笑,两人喝茶,略坐了一会,她便告辞了。 送走了客人,戴春梅吩咐佣人把客厅收拾了,她上楼来,到儿子房门外敲敲门,“老七呀。” 未等应答便径直推门进去。房间凌乱,东西扔得一地都是,戴春梅一路捡起他扔的书本、外套放回原处。 赵承颖听见她进来,只是不动。 戴春梅在床前坐定,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又是怎么着?在外头受了气回来的了?还是跟什么人闹了别扭?” 等了片刻没听到他哼声。 戴春梅推他一把,“娘问你话呢!” 赵承颖一翻身坐起来,倒把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作死的,一惊一乍的。” 赵承颖却一把搂住她,窝在她怀里安静下来。 戴春梅抚着儿子的头,知是他心里不好受,便也不再多问,静静的抱了他一会,待他平静下来,才悄悄出去。 赵耀邦今日回来的早,正在门口由佣人侍候着换鞋,脱了帽子手套交于下面人,戴春梅从楼上下来,赶了两步到他们身边,接过佣人手里的活,“你们都下去罢。” “是,夫人。” 戴春梅亲自替他更了衣,抚平他衣领处的皱折,“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那起人倒肯放你。” 赵耀邦呵呵笑着,“怎么着,有什么烦心事?” 夫妻两个这么多年,又兼有那么多孩子,到底是了解对方的,戴春梅一笑,也不再隐瞒,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替他斟茶,“老七是时候该成个家了,我最近从旁打听,倒觉得有几家合适的。” “哦?都是哪几家?” “袁参谋长的外孙女,赵章林的嫡亲女儿,还有外事局张局长的千金,都是不错的人选,相貌人品俱佳,配老七绰绰有余。” 赵耀邦划着盖碗,斟酌道:“你看着挑就是了,不过这种事,还是要问一问他自己的意见,那孩子一向心气就高,平常人未必入得了他的法眼。” 戴春梅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这个年纪哪里懂得挑媳妇,又正是血气方钢的时候,由着他找来一个底下人出来,到时候,不是打我们自己的老脸吗?我们也不是嫌弃门户高低的人家,只是到底身份放在这里,太不像话也不成。” 赵耀邦看着她,“他有喜欢的人了?” 戴春梅摇摇头,又是一笑,“虽没明确说,但终究是我自己肚子里爬出来,他想什么我还能猜得两三分,纵观现在局势,他对感情上还是太生涩了些,难免叫人骗了去。” 赵耀邦不由冷笑,“你这个儿子,顽劣不堪,有哪家女孩子还能骗了他去?若真有这能耐,甭管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儿,我一样收进门作媳妇,也好收一收老七这个秉性。” “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哼,你别只一昧的护短,是时候让他经练经练,明年也该毕业了,这两天我看看,让他怕是前跟我进军中锻炼两年也好,省得他在外面玩得心都野了。” 戴春梅再要说什么,他已不耐烦,起身上楼了。 坐在沙发上,戴春梅将那几个姑娘的模样仔细想了想,都觉是不错的人选,当即脸上笑开。 从那日赵承颖截住他之后,许曼孝倒得了轻闲,也不见他时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头先两天觉得挺轻松的,而后,便有些好奇了。 一样的体能课之后,许曼教在操场上找到赵承颖,他吊在双杠上,头朝下垂着。 许曼孝扶着铁竿道:“喂,赵承颖。” 赵承颖原本闭着眼,听到声音睁了眸,看了看他道:“什么事?” “听说你就要去实习了。” “是又怎样?” “那天,你为什么问我家大小姐的事?” 他突然转了话题,叫赵承颖反应不及,一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从双杠上翻下来,斜倚在那里,从兜里摸出香烟与洋火点上,也给他递了一支,望着远处打蓝球的同学们,闲适的吐了口烟圈,“没什么,见她来学校找过你,以为是你女朋友。” 许曼孝笑了笑,“赵七公司还有这闲功夫管别人的闲事啊?” 赵承颖看了看他,没接话茬。 许曼孝脸上的玩笑渐渐淡了下去,若放在平时,他这样开他玩笑,他早不饶人了,这次却一声不哼的任他消遣,知道事态严重,他道:“我觉得你人还不错,所以特地提醒你一句,那个大小姐,可不是一般好对付的女孩,她呀,鬼点子多着呢,准保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赵承颖笑,“你好像很怕她。” “我不是怕她,只是不跟她一般见识。” ☆、番外6:回国 “你家排行倒怪,我看着你比他大,怎么叫她大小姐。” 一语戳着痛处,许曼孝苦笑着低下头,“我们家的情况很是复杂,不提也罢,不过,你现在想什么都晚了,父亲执意送走她,少说两三年是不会回来的。” 赵承颖不知为何,心里又痛了一下,烦闷的扔了烟头,“你想得多了,我不过是好奇,并没对她有意思。” “那是最好,那种姑奶奶,你罩子住的。” 赵承颖越听越烦,索性撇下他,径自走了。 许曼孝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许曼君从一头过来,满头大汁,手上运着蓝球,拍拍他的肩,“你什么时候跟他混到一块的?” 老早就见他们在一起嘀咕了。 曼君比他们小一届,所以不知他们的事。 许曼孝避重就轻的道:“没什么,他好像看上咱家大小姐。” 曼君嗤笑,“那种八婆也有人瞧得上?我看她哪,这辈子未必嫁得了出去。” 曼孝道:“我倒不这么想,这两个冤家到一处,一定会惹出很多事来,许曼明那个人,也该有个人治治她。” 曼君只是无兴趣,“她的事我没兴趣,也不用跟我讲,索性她现在走了,我们可以松口气了。” 曼孝看她一眼,顿了顿说道:“曼君,听说你最近跟昌五他们混在一处,你要知道,爸最不喜欢那起泼皮流氓,不要因为他们惹得家里不宁。” “我知道,谁跟他们真当朋友了,我不过是利用他们。” 许曼孝摇摇头,也没再多说,他这个兄弟打小就比他心眼多,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功课也不怎做,好在是军事学院,并不要求文化课熟练,还能混得过去。 “走罢。”两人一起朝教学楼去了。 还没毕业,赵承颖就被老爷子押着进了部队,一走几个月,打仗回来,总要找地方消遣一下,他一向出手阔绰,人又风流,坊间早将他的风流韵事添油加醋传了个遍,只是赵承颖没什么定性,跟一个人只图一时新鲜,过去了也就不提了,有时走几个月再回来,正跟一个姑娘打得火热,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他早已将人家忘了个干净。遇到这种事,也总是张少恒出面,给点钱远远打发了。 一来二去,风流花心的名头也就出来了。 戴春梅见他年纪渐渐大了,一门心思要替他寻个正经人家定下婚事,也不是没见过,有时乖乖跟着过去,见着人家姑娘,对方见他模样英俊,性子不羁,也十分喜欢,只是他一出口便将人家吓个半死,戴春梅被他摆了两道之后,再不带他去见对方人家,自己过去,只带照片,再由嘴上天花乱缀说个一气,对方无不满意的,待对方要见人,赵夫人就会推拖他军中事务繁忙之类的理由给推掉。 第88页 赵夫人最开始满意外事局长的千金廖婉碧小姐,婉碧小姐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名媛,父母世代书香门第,教养良好,又精通英文德文,社交手腕熟练,长了一双可爱的酒窝,逢人便笑。 赵夫人自己打定主意,先得意了半天,才将这件事情告诉赵耀邦。 耀邦在书房内研究沙盘,闻声只是点头,“你看着办就好。” 赵夫人见他不大上心,自己动气,“那也是你的儿子,你就忍心看着他这样打一辈子光棍?你数数日子,他跟着你在军中都混了这么几年了,还要不要成家?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早就抱上孙子了。” 赵耀邦道:“人家姑娘瞧不上他也属正常,你瞧瞧他哪里让人看得上眼,外头那么多花名,谁敢嫁进来。” 赵夫人堵气道:“不论我儿子样貌人品都无大差,何况你刚袭了帅职,就论门第来说,他们也挤破了头想往里进。” “妇人之见。” 赵夫人在那里吃了瘪,回来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坐在客厅里等老七回来。 呼见院子里汽车声音响,她朝门口看了一眼,佣人进来禀说:“许司令到,要见大帅。” 赵夫人当即起身,已见许振山从外进来,一身戎装,十分威武。 赵夫人笑道:“许司令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有些事情,帅将呢?” “在楼上书房,我带你去。” 她前头引路,将许振山带往书房,赵耀邦似乎是等他似的,见是他,便道:“你来啦,快过来,我正要问你……” 赵夫人出去替他们带上了房门。 小丫头捧了茶上楼来,赵夫人看见道:“许司令也是西房思想,还是换咖啡罢。” “是,夫人。” 小丫头又下去换咖啡,赵夫人默默下楼,想到许振山一直是老爷的心腹,这两年因有军功,风头正盛,大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势头,不是没想过与他结亲家,只可惜他只有一位女儿,还放在国外,如今不知回来了没? 再有,头两年还好,现在情势已非从前,她怕自己主动提出来,倒有些巴结他的意思,不肯叫他兀自得意了去,于是便将这想法压下去,不再提。 过了一会,赵耀邦送许振山下楼来。两人说说笑笑,十分契合。 戴春梅上前道:“就走了吗?晚饭都备好了,在这里吃了再走罢?” 许振山道:“不了,回去了,女儿刚刚回国,要多抽时间陪她,不然又要在家摔东西了,呵,我那个女儿呀,最是难缠的,我都怕她将来嫁不出去。” 戴春梅花先是一惊,听见身后彭地一声。 转身见赵承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更衣,他走过来,恭谨的叫了声,“父亲,母亲,司令。” 许振山看着他,眼神中透着满意,“恩,老七这两年越发出息了,帅将,你养了个好儿子呀。” 赵耀邦笑道:“难为你肯夸他,他是什么样的我还能不知道,这两年跟着你,叫你操心了。” “哪里,帅将客气,老七有军事天分,将来必有一翻作为。” “作为就不必了,只要他不闯祸,我也就放心了。” 送走许振山,赵耀邦看着一旁发愣的儿子,语气变得威严,“到哪去了?” 赵承颖在他面前十分拘谨,老实的道:“出去跟几个朋友坐坐。” “哼,你那些狐朋狗友的,能有几个好的,别又是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赵耀邦再要说什么,戴春梅拦住道:“老爷,饭都摆好了,先吃饭罢。” 赵耀邦到餐桌上坐定,看见空落落的座位,说道:“他们几个呢?” “都在外头,我已叫佣人打电话去催了,很快就回来了。” “算了,我们先吃罢。” 三人落座。 赵承颖只是心事重重的,低头扒饭,戴春梅有意当着他的面提一提婚事,便道:“我看那个廖小姐就很好,人家也同意,老爷,不如你抽个空,我们双方家庭带着孩子们坐在一起见一面吃个饭,把事情敲定了。” 赵耀邦道:“廖家是书香门第,我们行武出身,都是粗人,回头嫁进来一声不和,你的儿子你清楚,别害了人家女儿。” 戴春梅有些不高兴,“到底是你的儿子,你就不想他点好。” “再说罢,我倒有意给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挑了这三四年了,你倒说说看,哪一家门当户对?” 她原以为他只是提一嘴,没成想他真的道:“许振山那个女儿就不错。” 只听噗地一声,赵承颖刚喝了口水,差点被噎死,剧烈的咳起来。 赵耀邦斜了他一眼,十分瞧不上,接着道:“我前天见了一面,很大方懂事,最主要不小家子气,男孩性子,长得也周正,许振山这两年有军功,我有意跟他亲上加亲。” 戴春梅呦一声道:“听说她才回国,你就见过了?” 赵耀邦似乎想到什么事,笑起来,“是呵,那个女孩回国也不通知,自己一人坐了头天的船回来,也不要人接,直接找到行辕去,也不提自己身份,由侍从官一层层通报进来,我们只当是老许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出来一看,却是位年轻佳丽,在国外留过洋,受了西方文化熏陶,处事落落大方,很是可人。” 戴春梅转脸去看儿子的脸色,只见他一直低头喝着水,心里倒奇怪,这次怎么没见他反对,从前一提亲事都是推三阻四的,难得这次肯配合。 ☆、番外7:相亲 她道:“既然是老爷中意的人,那就抽个时间见一见罢,老七还是不用去了,他军中也忙,只我过去见见人,听听那边父母的意见。” 赵耀邦道:“我已跟老许提过,他没什么意见。” “那也是,到底是儿媳妇,我得去见见人。” 两人商议着,听前方椅子响动,赵承颖已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你们先吃。” 戴春梅横了他一眼,“你要去哪?都这么晚了,我可警告你,你小子别耍花样,这一次再敢黄了,你仔细你的皮。”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一次提亲,刚刚与媒人定了有家姑娘,隔日便要见面,谁知等到明天她过去,对方只来了一个管家推说家里没空,就门亲事就当没有过。 事后才知道,赵承颖也不知哪里得的风声,去学校里找到人家小姐,痞子似的一通调戏,完了又留下大名,当即吓得人家小姐病了一场,再不提这门亲事。 赵承颖笑呵呵道:“我怎么敢,我就出去走走,晚上吃多了积食。” 戴春梅见多说无用,便只道:“早点回来。” 待他走后,戴春梅道:“他生性顽劣,我真怕许司令的女儿跟了他受委屈,到时,可怎么跟人家交待。” 赵耀邦倒不担心,呵呵笑着道:“那丫头也不是容易欺负的主,我看得出,她是能治得住老七的,所以才提了这门亲事。” 戴春梅见他自信满满,也就不再提了。 隔日见面,约在一间法国餐厅,那时候宣城的西餐厅,并不如香港做得地道,仍旧是中西合璧,菜单上无论如何也能翻得出一两味中菜来。 餐厅的装潢照足了外国人的礼仪,侍应生与门童皆是西服。 戴春梅并不独自来,请了大儿媳坐陪。 对方是王芸佳携了二儿媳与许曼明三人。 双方见面,自是热情不过,戴春梅只觉得眼花缭乱,入目皆是金闪闪的旗袍料子,花样的绝代佳人,混乱中只看见一抹清亮的身影,她穿一件月白色旗袍,端端站在那里,面含笑意朝她福福身子,端的是大家闺秀,仪态自不必说,难得的是她这份雍容气度,戴春梅当即心里就喜欢起来。 双方坐下来。 王芸佳介绍道:“这是我二儿媳,佩荣,这是大小姐曼明,曼明,快叫人。” “赵夫人好。” 戴春梅见她眉目清秀,她原本以为她在外头留过洋,身上会带点崇洋媚外的影子,竟丝毫都看不出,简单的月白旗袍,头发黑亮,烫了卷,用一只钻石发卡梳在脑后,脸上也只涂了些许清淡妆容,到底是年轻,稍一打扮就觉出众,戴春梅点点头,心里自是满意得紧。 第89页 亦和对方介绍道:“这是我大儿媳,文秀。” “许夫人好,两位小姐好。” 五人会面,本不是为吃饭,也总要过过场子。 侍应生端上菜来,一味味牛排香嫩诱人。 许家赵家本就是常常会见外宾的,餐桌礼仪也是知道些的,只是到底用不惯,尤其是赵大少奶奶,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嫁进来便相夫教子,很少出去应酬,偏给她的又是一块连筋带骨的牛肉,怎么都切不开,弄得叮当响。 一旁戴春梅的脸上红了红,朝她看了一眼。 赵大少奶奶更是发窘,脸胀得通红。 本来嘛,大家中国人,不会吃外国菜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王芸佳想说两句缓解一下,还未开口,就听一旁的曼明道:“大少奶奶,这种牛仔骨是不容易切的,我在英国学了种新吃法,你看,这样……” 一桌子四个人,八双眼睛眼睁睁盯着她将盘子里的牛仔骨拿起来生啃。 王芸佳倒吸了一口凉气。忙用手推她,“曼明,不可无礼。” 曼明没理她,冲赵大少奶奶调皮的眨眼睛,“大少奶奶,你看,这样不就容易多了嘛。” 铁文秀只觉得她古灵精怪,很是可爱,想笑,又碍于桌上人并不敢笑出来,只是拘谨的点点头。 气氛正僵住的时候,忽听一道响亮的笑声传来。 戴春梅扭头去看,奇道:“老七?你怎么来了?” 赵承颖不知何时已进来了,穿一身深色西服,颈上围着咖啡色领巾,常年在外打仗,肤色晒得黝黑,他一笑,有点痞痞的味道。说:“我跟爸刚好走到附近办事,路过这里,爸让我上来看看你们吃过饭没,完了送你回去。” 戴春梅道:“你来了正好,这是许夫人,这是许夫人的二儿媳,这是曼明小姐,许夫人,这就是我那不孝子承颖,排行老七。” 王芸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外头传言不虚,倒真是位翩翩公子,一双眸子幽深,自有一翻韵味在里头。 “许夫人好,两位小姐好。” 王芸佳忙用的肘推曼明,“曼明,这是七公子。” “赵承颖。“他伸过手来。 曼明手里还拈着排骨,忙扔了排骨,一手的油就要去握他的手,王芸佳在旁看得吃惊,恨不得替她拦下,“曼明,你这孩子……” 曼明似乎刚刚察觉,哦一声道:“真不好意思。” 说着就要抽回手,谁知赵承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的握了握,“许小姐真是幽默风趣,不像一般的小姐,总有几分拘谨,叫人生厌。” 许曼明盯牢了他的眸子,朝他露出一抹媚惑众生的笑,“哪里哪里,赵七公子才是风流不羁,不拘小节。” “许小姐,我们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也是老套路了,赵七公子这样的人,怎么也会用这么俗的词儿。” “许小姐说来听听,现在都时兴什么样的新路数呢?在下愿闻其详。” 曼明笑嘻嘻的看着他的眼睛,手下使力,想要抽回手,谁知他拽得生紧,死活不放,一旁边四人看得心惊,也不知该说什么。 戴春梅道:“老七,不要乱说,吓着人家许小姐。” 赵承颖道:“失礼失礼,许小姐,请坐。”这才放开她的手。 曼明看着已被她抓红的手,冷冷的道:“失陪,我去趟洗手间。”我也去洗个手。”他跟在她身后去了。 曼明紧走两步快速进了女洗手间。 赵承颖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忍不住发笑。 曼明进去许久,把那只手洗了又洗,总觉得不干净,好半天才出来,一推门,见他就站在外头,当即心里一恶。 赵承颖没脸没皮的道:“我怕你出事?” 许曼明冷笑:“我能出什么事?” “进去这么久?倒挺有耐心的。” “赵七公子不也是吗?等了这么久,也不嫌累。” “我是个粗人,不在乎这些。” “赵七公子倒是爽快人,既然你这么赤呈以待,那我也不妨肝胆相照,七公子,我呢!不想嫁人。” 赵承颖道:“真是巧了许小姐,我也不想这么快成家,我们不如先做个朋友。”他又朝她伸出手,这一次,许曼明转过身不理他,“七公子,我们都明白,这种家族式婚姻毫无意义,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这种婚姻背后的悲剧。” “其实若非许小姐坚持,我倒挺想答应这门亲事的,我觉得跟许小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许小姐有没有同样的感受。”他突然改了口,叫曼明一怔,回身看着他,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也不知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没有。”曼明直言,“我有喜欢的人了。” 赵承颖的脸色突然一怔,黯淡下来,没再说话。 许曼明趁他走神的空档错身离去。 回到席上,餐盘已撤了下去,换了饭后甜点跟水果。 戴春梅已与王芸佳嘀咕半天,看着一双小儿女去了这么久不回来,彼此心下有意,面上也欢快了许多,径自以亲家相称。 一旁的铁文秀与施佩荣也是一脸的笑意。 见许曼明回来,王芸佳说道:“曼明,你看赵七公子多有诚意,你不回来自己也不敢回来,巴巴在那儿等着。” 曼明扯了一抹笑,不再提。 王芸佳见她神色不对,也不敢再说,与戴春梅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下有了猜疑,过了一会,见赵承颖回来,也是一脸的铁青,心知不妙。 ☆、番外8:退亲 坐了一会,两家便起身告辞,许家带了司机过来,不必送,便在门口道别。 赵承颖自己开车,戴春梅与铁文秀坐在后面。 车上,赵承颖一语不发,把车子开得飞快。 戴春梅从后面看着他,“老七,你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您看呢?” “我倒觉得不错,性格开朗,不像一般闺秀太过柔弱,总会让你欺负,这个倒有几分自己的脾气,你爸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赵承颖没有接话了。 戴春梅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回到家里,将事情经过与赵耀邦说了,请他定夺,赵耀邦只说再同老许说说,便不再提。 另一头,许曼明一回头家便板着脸上了楼。 后面的施佩荣向前追了两步,“曼明……” 王芸佳摆摆手道:“算了,由她去罢。” 一脸的疲惫,整个人疲软的在坐沙上坐下,佣人端了水,来她喝一口,方才慢慢的道:“你刚进门不清楚,这位大小姐的事我们等闲人是不用操心的,一切由他父亲作主就好。” “可是妈,我瞧着大小姐似乎不太满意这门亲事呢!” 王芸佳冷笑,“自然是不满意,她满眼里能瞧得上谁呀?别说赵家那样财力权力,就是赵承颖一个人站在那里,也够优秀了罢?多少女孩子攀上去,可她倒好,偏偏瞧不上,我是不管她的闲事的,等回来跟老爷说便是了。” 施佩荣刚嫁进来,只见婆婆这么说这个大小姐的不是,想是平日两人“母女”关系处得并不怎么样?到底不是亲生,能要求她做到哪样? 晚上曼孝回来,施佩荣起身迎过去,“你回来了,今天军中忙不忙?” 曼孝摇摇头,兴致不高的样子,“还不是老样子,我真不明白爸为什么一定盯我去军中,明知道我对那些没兴趣。” 施佩荣替他宽衣,一边道:“你若真不喜欢,回头我跟父亲说,不如你到我家洋行帮忙,反正你学过经济管理,这些事物对你来说很轻松,你又喜欢。” “再说罢,爸那头不知怎样呢!”她朝她看了一眼,问道:“今天去相亲,怎么样?那边可看中我们了?” 施佩荣一笑,淡淡的道:“人家倒是看上了,只是大小姐不肯,今天在那里,好一通装疯卖傻。连我都看出来是故意的,想那赵夫人也看得出来,不过赵承颖似乎并不介意,看得出也是个爱玩的人,干脆打蛇随棍上,让大小姐险些下不来台,对了,你跟赵承颖还是同学呢,他究竟怎样呀?” 第90页 曼孝道:“怎样?怎样都无所谓,总之大小姐的事我们不必操心。” “你怎么跟妈一个口气。” “回头你知道了。” 今天许振山回来得晚,进了门在门口由佣人侍候解外套换鞋,王芸佳从楼上下来,问:“吃过饭没?” “还没。” 王芸佳呦一声,忙吩咐佣人去准备晚饭,家里早已用过晚饭,她叫厨房另做一份出来。许振山见客厅清寂,问道:“大小姐呢?” “楼上呢。”她接过他的包。 许振山道:“今天过去怎么样?” 王芸佳垂着眉眼,也不说好只不说不好,只道:“你自己问去罢,我这里左右是拿不了大小姐的主意的,还是她的意思最重要。” 许振山便上楼去了。 许曼明的房门紧闭,他抬手叩了叩门。 过了许久,也不见里头应声,待再要敲门时,门突然自己开了,许曼明光着脚过来给他开门,一脸的睡意。 他道:“这么早就睡了?” 待走进房间,才闻见酒味,当即皱眉,“你喝酒了?成什么体统,你瞧有哪家小姐自己在家里把自己灌醉了。” “反正在自己家里,有谁知道。”许曼明似乎醉了,朝他咧嘴一笑,嘻嘻的滚到床上去。 许振山皱眉,立在床头,“送出国几年,原想叫你历练历练,成熟懂事一点,没想到你越发的不懂事。” “我为什么要懂事,苦着自己,乐了别人。” “你就要嫁人了,若还是这副思想,哪个家能容得下你。” “我何苦要别人容得下我,改明儿我自己找了房子搬出去住,不在家里碍眼。” 许振山叹了口气,“你还是容不下她?” 曼明倒笑了,趴在床上侧着头,拽了个枕头压在脑袋下面,“我容不容得下她,不也这么许多年了?爸,如果你真的嫌我,就让我搬出去住好了,不用急着随便拉个男人过来把我嫁出去。” 许振山突然心头一痛,看着她,有了几分动容,他在床边坐下来,语重心长的道:“曼明,这个家永远都是你的家,那个老七,虽然看着不正经,但是心眼不坏,也有才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接触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翻了个身,将后脑勺甩给他。许振山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默默站起身。 楼下,饭菜已做好了,王芸佳正在摆碗筷,他下去到餐桌旁坐好。 “快吃罢,趁热。” 她在一旁的位置坐下来,盯着他一口一口的吃饭,突然把筷子放下来,她道:“怎么了?” 许振山叹息着道:“芸佳,我总觉得对不起这孩子。” 王芸佳道:“若说老爷对她不好,我头一个不依,可怜天下父母心,姐姐去的早,老爷恨不得把什么都给她。” “打小就把她送到国外,这么些年,也没有管过她,让她野惯了,是我不好,不该一时之气将她送走,现在这门亲事,我们虽然都同意,可是刚才我瞧她的样子不十分愿意,我不想勉强她,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若她真不同意,便算了罢。” 王芸佳想劝两句,可是想到许振山的脾气,还有那位难惹的大小姐,便将话都咽了回去,低头拿了筷子替他夹菜,“先吃饭罢。” 许振山隔日到军中,找到赵耀邦,十分委婉的说了婚事要尊重女儿的意见云云,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了。 戴春梅倒很是惋惜,回头在家里见着赵承颖,只是若有所思的。 铁文秀有时候跟婆婆坐在一起,也是说:“倒真可惜,那丫头天生的跟老七是一对,只是不知道老七心里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那孩子一个字都不说,我料着他也不大在意,只是若说他不在意,你看这两天,自从知道那边回拒的消息后他整个人闷声不响的,连门也不爱出了,平时就是在军中,也不玩了。” “这不正好吗,妈你成天念叨让他老实,他真老实了,你又担心。” “唉。” 赵承颖这几天都关在参谋部里,好容易遛出来,驾着车拐到一间茶楼,一楼有唱曲的台子,围了许多人,不时传来喝彩声,他穿过人群,径直来到二楼的包间,临街的窗口坐着一个人,听见声音回过头,笑着道:“等了你好半天了,怎么才来。” “老家伙们都在,混过去不容易,你找我什么事。” “先坐下再说。”张少恒替他倒茶。 承颖坐下,朝窗下看了看道:“怎么找了这么个地儿?” “伯母郑重警告过我,让我不准再带你去那种地方去,啊喂,到底是谁带坏谁呀?哪次不是你拉着我去?” 赵承颖呵呵笑着,并不狡辩,喝了口茶,仰身靠在椅子上,这是旧式的圈椅,靠上去很舒服,他翘起一只脚搭在椅子扶手上。 张少恒别有深意的打量着他,“老七,你最近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没事啊。” “别逗了,你平时可没这么规矩的时候,你都多少天没去“丽都”了,那里的姑娘们可都想你了。” “是想我的钱罢。” “没劲,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次相亲的丫头了。” 赵承颖斜他一眼,笑着道:“你也学着做叛徒了?” “什么叫叛徒,是伯母担心你,让我来开解开解你,劝劝你。” “多谢你们的关心,我赵承颖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丫头到了想不开的地步。” “那就是承认心里有点喜欢她了。” 赵承颖抿着唇不说话,目光远远的看向窗外。 ----------------------------------------------------------- 原本番外就想写几章完了,谁知越写越长越写越长长长……你们还有耐心看吗? ☆、番外9:拨刀相助 张少恒身子往前倾了倾,“听你这样说,我倒很想看看这位许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叫我们赵七公子动心的人,可是难得啊。” “一边去。” “老七,听说他是许曼君的妹妹。” 曼君?赵承颖在脑子里想着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见他怔愣,少恒道:“就是许曼孝的弟弟。” “哦……”赵承颖这才恍然明白,说:“怎么了?” “曼君那小子倒是玩得挺花的,我去丽都十次,十次他都在,听说也是个爱玩的,只是不物正业,有时候许司令不给钱,他就花女人的钱,他倒有这个能耐,仗着那张脸,玩得很开。” 赵承颖无心的笑着不语。 张少恒接着道:“如果你想见那位小姐,我们可以让许曼君带个路……” “怎么个带路法?”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赵承颖直起身子,但是想到那天她说有了喜欢的人的话,突然就没了兴致,重新靠上去,“算了,你别操心了。” “就当是我想见,成不。你跟着我去。” 赵承颖泄气的看着他,见劝不动,也懒得再说,由着他去,再坐一会便称有事回参谋部去了。 曼明回国这半个月,除吃饭时间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楼上待着,骤然回国,朋友都没通知,何况这么多年不见面,早就生分了,早起听见佣人说王芸佳回了娘家,曼明便一个人到楼下客厅里坐着,双脚蜷在沙发上,拥了大抱枕歪在那里,慵懒的像只猫,连电话响也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张妈接了电话过来道:“小姐,是找您的。” 曼明一阵诧异,她回国的事没人知道,会是谁呢? 趿了拖鞋过去听电话,“喂。” 听筒那头是一个顽皮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曼明听见声音便笑了,“珊珊,怎么是你?” 陈珊珊在那头道:“我回国啦?” 第91页 “啊?” “我顺路过来看你,明天的火车去香港。” “怎么这么急?” “家里有些事,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有空没?出来见我,我在君悦。” 曼明答应了立马奔上楼换衣服,张妈见她急匆匆出门,问道:“小姐,您要去哪?” “我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了。” 说着,一遛烟就不见了人影。 宣城这两年变化得大,家里的汽车王芸佳借用了,曼明出门招手叫黄包车,她们这条巷口是不难叫到车的。 曼明上了车便道:“君悦饭店。” 陈珊珊是留学时期的蜜友,原本以为她回国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没成想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车子在人潮中穿梭而过,驾车的技术很好,大概是很久不坐黄包车,也许是要见到好友,曼明心情雀跃,连带着看街边的一切都觉得新鲜好玩。 前头岔路口处,许多人围在一起,黄包车夫停下车子,问一个路人,“前头怎么回事?不让走了吗?” “两个少爷打架,为了女人。” 黄包车夫啧啧一声,朝车子上的曼明道:“小姐,恐怕要等一会呢,过不去呢。” 本来就不宽的路口横着一辆车子,占了大半个,另一头全是围观的百姓。 曼明抬头瞧瞧,君悦的大楼就在不远处,她索性下车来,“算了,我自己走过去罢,谢谢你。” 她掏出钱来付出他,自己小心往人群中靠近。 不时传来的谩骂声让曼明止步。 “许曼君,你当你是什么人,别以为有爹撑腰就随便乱来,也不打听打听她是谁的人,你就敢睡。” “别不讲理呀,我跟这位太太根本不认识,凡事要讲证据,又没有捉奸在床,凭什么认定是我。” “呸,不害臊。” “呦,瞧你吐我这一脸。” 许曼君被几个打手模样的壮汉围住,脸上已经挂了彩,车子里坐了个女人,也被打了两下,头发凌乱面庞红肿,正坐在车子里哭,不住的叫别打了。 可是她叫,他们便打得越凶。 曼君的风绩她没出国前就是耳闻过的,本来不想管,只想快快离去,没成想他却叫住了她。 “曼明,曼明。” 曼明脊背僵直,脸上通红,觉得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快速走了两步。 “许曼明,我在这儿呢,嘿……” 他在人群中给她招手。 曼明只得转过身去,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 对方打手的头目上下将她瞧了瞧,曼君揽着她的肩对人介绍道:“你看,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你们不信,这才是我女朋友,我跟那位太太只是借个洋火。” 头目朝曼明道:“你是她什么人?” 曼明冷冷的将曼君的手拍掉,将脸别过一旁,懒得看那人。 “问你话呢听见没?”对方因她的态度有点火了。 曼君忙陪笑脸,“我女朋友有点小性子,你别惹急了她,她发起来火来,那可是只母老虎。”说完低头在对曼明耳语几句,“帮帮忙,很快就好。” 曼明斜了他一眼,没有哼声,她双手抱胸站在那里,还从未试过这样被人围观,拖曼君的福,让她有此外经验。 曼君还在对那人说:“这才是我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怎么可能跟那个太太有私情呢?” 那头目狐疑的看着他,再看看一旁的曼明,好像要信了,但就在这档口,车子里的女子突然骂起来,“许曼君你这个畜生,你不是说了要娶我的吗?那个小贱人是谁?你说,放我下来……” 说着就要从车上下来。 曼君一皱眉,心知坏事。 那群打手果然就要围上来。 曼君吓得推了曼明一把,“你快跑。” 曼明趔趄站住脚,就见那些人已把曼君按在地上,胳膊粗的棍子招呼上去,她向前道:“住手。” 那些人停手看着她,车子里的女人还在谩骂,“贱人,你给我过来。” 她受制于人,只能喊叫。 曼明无暇理会她,对那些人道:“你们是什么人,凭白无故的打人,难道宣城地界没有王法了吗?” 为首那人冷笑,朝身后一众喽罗看了看,大家哄堂而笑,“王法?我雷家的法就是王法。” “好大的口气。”身后一道男声响起,大家不约而同朝他看去。 曼明也看过去,不由愣了一下,是他。 赵承颖一身军服,身后跟着两三个侍从官,脸上带着玩味的笑,看看地上的曼君,再朝那些人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许曼明身上,“真巧啊许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许曼明有些尴尬,没有答话。 赵承颖走到头目跟前,俯身也不知跟他说了句什么,那人突然吓得脸色惨白,惶惶的带着人走了,连车子里那个女人也一块押走了。 她一直叫着许曼君,声音凄厉致极。 见人走了,曼君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笑着道:“多谢赵七公子出手相救。” 看来两人是认识的,曼明在旁尴尬,转身就要走了,却听见赵承颖道:“别客气,我是冲着许小姐面子才管这趟闲事的。” “呦,还是我家大小姐面子大,那谢谢了。” 她走到曼明跟前,“今天的事不要跟爸妈说。” 说着,便一瘸一拐走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曼明自嘲的笑笑,她自己生了这么大的气,人家反倒自在。 赵承颖跟上来道:“许小姐要去哪?如今宣城乱得很,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姐独自上街怕不安全,反正在下没什么事,若是许小姐不嫌弃,我也可以做一会护花使者。” “多谢赵七公子的好意,刚才的事还要多谢你。” “口头谢多没诚意,不如请吃顿饭。” 曼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没法下台,只得道:“好,改日有时间我会亲送帖子到府上,让曼君一同过来向你赔谢。”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罢。” 曼明看着他脸上痞痞的笑意,有种上当的感觉,“我要去见一个朋友,改天一定会把欠的这顿饭补上。” “如此说,在下也不好勉强,许小姐,可不要忘了哦。” “知道。”曼明冷冷的道,转身就走。 ☆、番外10: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承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牵起一抹笑来,张少恒从后面跟上来,目光看着前方佳人背影,啧啧说道:“真不知道原来赵七少爷爱好这一口,冰山美人哪。” 赵承颖不语。 张少恒盯着他,“听说,她回绝了赵府的提亲?” 赵承颖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张少恒嘻嘻笑着,跟着他身后,“呦呦呦,恼羞成怒了,不会是一见钟情罢……” 曼明赶到饭店时,离约定的时间已迟了半个小时,陈珊珊在一楼的咖啡厅里坐着,见着她,忙招手,“这里。” 曼明走过去,连声道歉,“对不起,路上碰着点事耽搁了。” “没事。”陈珊珊盯着她的脸瞧了瞧,“你好不好?” 曼明笑,“有什么好不好的?” “当初不是说了在国外一起逍遥自在的,你怎么突然一声不哼的就回来?” “没法子,我们这样的家庭不比你自由。” “怎么?” 曼明摇摇头,不想多说,“算了,不提也罢,说说你罢,怎么突然回来?” 陈珊珊叹了口气,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低头拨弄上扶手上的流苏,“办了母亲的后事,再留在那里,总是想起从前的事,索性回来。” 珊珊的身世,曼明是知道些的,母亲之前是位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只因遇人不淑,落得如此下场,也实在可怜,“那这次回香港去做什么?” “能做什么?那边突然来了电报让回去,也不知是什么事?”陈珊珊冷笑,“妈妈去世时,我那么求他们,让老头子好歹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过来看一眼,他都不肯,这会要我回去,好,我倒要回去看看,她们邵家有多风光,多了不起。” 第92页 “珊珊,此时不是意气用事之时,说到底,他还是你父亲。” “父亲?”陈珊珊自嘲的道:“那个家,根本没有伦理尊卑,大家全是为了钱,大太太为了钱,那两个小的也是为了钱,我母亲就是不愿意跟她们争,才带着我去了英国。” 大家族的悲哀,曼明不是不清楚的,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票“这些钱你拿着,去那边也要用钱。” “我不能要你的钱。” 曼明道:“拿我当自己人,就拿着,我知道你为了给伯母看病花光了积蓄,那边的房子也卖了,现在回国,总要有钱来安置。” “曼明……”陈珊珊终于收下银票。 她不打算回香港去,一票行李还在船上未寄过来,曼明给了她家里的地址与电话,若行李到了让轮船公司与她联系。 两人久不见面,一直聊天黑下来,才想起来还没吃饭,就在酒店餐厅用晚饭。 曼明知她吃多了西餐,特地要了中菜。 她从小在香港生活,她为她要了广东菜。有一味八宝盅做得极地道,珊珊大赞,风卷残云般,抬头见曼明对着菜发呆,问道:“怎么了?” “卑鄙。” “什么?” 曼明回过神来,解释道:“没什么,突然想起刚才的事,觉得不耻。” “怎么了?” “有一个人……”曼明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算了,不提也罢,反正是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人。” “什么人?”珊珊打破砂锅问到底。 曼明只好简短的解释,“一个无聊的人,自作聪明,其实就是一个痞子流氓。” 陈珊珊倒来了兴趣,“呦,听你说的这个人,像是在追求你的意思。” 曼明冷笑,低头吃饭。 用过晚饭她乘车回家,刚进院子,就见门口停着车,也不是什么人上门拜访,曼明上前按门铃,佣人过来给她开门,“大小姐回来啦。” 曼明恩一声,问道:“家里来客人了?” “是,赵夫人来了。” 曼明想了好一会,才记起赵夫人是谁,记起赵夫人便不由的想到赵承颖,想到赵承颖曼明又觉得厌烦了,她对佣人道:“你进去服侍罢,我从花园绕过去,从后门进去。” 佣人迟疑的看着她,“这,不好罢。” “夫人要问,就说有人按错了铃,我还没回来。” “这,好罢。” 她家后门直通楼梯口,刚好能避开客厅里的人,曼明回到房间,换了家常衣服出来,听见外头敲门声响。 她想自己正避着人,若是答应岂不叫楼下的客人知道她已回来了,于是不答应,可是越不答应,外人那位越来劲,敲个没完。 曼明气得走过去,一把拉开门。 见外头站着许曼君,曼明没好气的道:“门都要叫你敲破了,到底什么事?若是为了谢我,就不必了。” 曼君笑嘻嘻的,抬起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我知道刚刚是你回来了。” 曼明将脸扭向一旁,不理他。 许曼君倒不介意,接着道:“看在你今天下午帮了我份上,我才提醒你一句,赵老七那个人在花场上可是出了名的人物。” 许曼明冷笑,“这又是哪一出,下午才唱过英雄救美,晚上又来翻供,怎么着?是他们答应给你的好处没给?所以你不乐意陪着演下去了?” 许曼君一头的雾水,说道:“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总之话我带到了。”他用大拇指指指后头,“你瞧见了,赵夫人第二次提亲来了,这次亲自上门,打着赵帅的旗号,什么结果,你自己斟酌。” 曼明拉下脸来,“多谢好心,我会自己看着办的,没什么事我要送客了。” 他一怔,抽回手,曼明顺势就把门关了。 许曼君站了一会,突然意识到她口中说的“好处”是什么,笑了笑,“得儿,赵老七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径自回了自己房间。 客厅里,茶已换了三遍,赵夫人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搁下茶杯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王芸佳忙道:“真不好意思,从前都在家,偏今儿下午出去,佣人说去会一个留学时的朋友,大概是玩疯了。” “无妨,这种事,小孩子在场反而不好,我也是斟酌再三,才决定走这一趟,我家老爷也是这个意思,望你们再考虑一下,将来曼明嫁进来,我们绝不亏待她。” “曼明有这个福气是她的造化,您放心,晚上老爷回来我就跟他说。” 送走赵夫人,王芸佳扶着二儿媳妇站在门口,远远瞧见车灯晃眼,料是老爷回来,索性就在门口等着。 走近了,果然是老爷的车,许振山从车上下来,“怎么站在这里面等?出了什么事?” 王芸佳道:“可巧了,刚送走赵夫人你就回来了。” “赵夫人?” 王芸佳上前接过他的包递与佣人,“进去再说罢。” 卧房内,许振山换了家常衣服从屏风后出来,王芸佳捧了热茶过来,“赵夫人还是满意这宗亲事,再过来说说,请我们再劝劝曼明,或许改个主意,她家答应,只要曼明嫁过去,就给你提一个军衔,当然老爷也不在乎这些,可喜的是那边真心看中了我们曼明。” 许振山阴沉着脸没说话,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到沙发上坐着。 王芸佳在他对面坐下来,“那天见面,曼明那一通胡闹,我原以为亲事会黄了,没成想人家不介意,反倒是我们退了亲,这次赵夫人亲自上门,可以诚意一斑,老爷,整个西北地界,哪里还好过这门亲事呢?大小姐就是再金贵,拿赵七公子配她,也中是绝对不差的啊。” 许振山叹气,“曼明那丫头脾气你知道,她认准的事哪里回头的道理。”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虽说时兴自由恋爱了,可是你看哪个是好结果的。” “可是,总要她自己愿意才行。” “老爷如今在军中升得很快,也遭到了颇多弹劾,如果能跟帅府结亲,就算是站稳了脚根,再不怕他们说三道四了。” “我怎么会拿女儿的幸福去换仕途的平稳。” “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若老爷真不愿意,便罢了。”王芸佳住了口,她可不愿意为了这门亲事把老爷给得罪了,左右都是替他们好,自己反倒落了好坏人的名儿,不值当。 ☆、番外11:理由 用过晚饭,许振山斟酌良久,过去敲响女儿的房门。 曼明看见他,已猜着几分来意,叫了声“父亲。”将他请到小沙发上坐下,便垂首不语。许振山环视屋子,见屋子里光线昏黄,一旁贵妃榻上摊开放着一本书,他道:“晚上别总看书,对眼睛不好是。” “是。” 一句话没了,又是一阵一沉默。 许振山觉得自己开不了口,从小看着她长大,从她神色中,已看出结果来,他叮嘱她:“早些睡罢。”便出了房门。 许曼明正想着怎么回绝他,他却没开口,她倒有些愧疚了,看着门口站了良久,才过去关门。 曼明回到软榻上,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书,翻了两页,脑子里全是赵承颖那副无赖的样子跟父亲为难的表情,一时间各头万绪,索性扔了书上床睡觉。 陈珊珊走了,她的行李很快寄到了,曼明安排两个人到渡口接回来,放在家里仓库,叮嘱他们小心照看。 从仓库的小楼下来,曼明顺着后院的石子路往正厅走,远远瞧见许振山的车子一个急刹车进入院子,很快,许振山从里头出来,上了车走了,曼明跑到跟前已经晚了一步,她站在车尾气里,见王芸佳站在门口,她走过去问:“出了什么事吗?父亲怎么走得这么急?” 王芸佳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往里走。 许曼明跟她一向不对付,但回国后两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很少正面冲突,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突见这样,曼明也懒得再去问她,转身往楼上走。 第93页 王芸佳在沙发上坐下,斯条慢理的道:“你父亲被派往泉州打仗。” 泉州?曼明不禁停下脚步,既便他不常在泉州,也知道那边是日本兵的地盘,先前有两支特谴部队过去暗中调查,不到一周的时间,已全都死于非命,她返身下楼,来到她面前。“父亲年纪大了,这两年身子更是不好,怎么还能带兵打仗?” “没办法,军中自有军中的难处,你父亲早年在战场上吃了那么多苦立下战功赫赫,如今不过才消停两年,就有人说话了,说有人倚老卖老,吃老本儿,这不,才有任务下来,参事上那些人头一个把你父亲拱出来,让他去带这支兵。” “怎么能这样?” 王芸佳看她一眼,冷笑出声,“如今世道便是这样,自己腰肝不够硬,升得又快,迟早被人拉下来,若是我们家也能攀一门好亲事,届时他们再眼红,也不得不顾忌一点大帅的面子,再者,就算有什么,不消咱们开口,大帅自会照顾的。” 许曼明听她话里有话,有些厌恶。 王芸佳接着道:“我是可怜你父亲呀,那么大年纪,还要上战场,可惜我没养个女儿,只那两个不孝子,也是不中用的。” 曼明道:“今天就走吗?” “去军中开会,研究战术,傍晚队伍整装完毕,就连夜出发。” 不等她说完,曼明就急忙跑上楼去。 王芸佳冲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长长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又见许曼明拿了一包东西跑下来,她喊道:“你要去哪?” 曼明也没理她,飞快的跑出去了。 她没用家里的车,叫了辆黄包车往行辕去。 泉州日夜温差大,父亲有寒腿,到那边行军住帐篷,肯定会复发,她找了托朋友从澳州买回来的羊绒皮裤另一件羊绒大衣,又备了些常用西药与抗生素,想着这些那边会用得到,虽说军中有自己的储备,可伤员多起来,父亲那样脾气,铁定会先顾着别人。 行辕戒备森严,车子在三重关卡外面就被拦了下来,值勤的门哨好一通盘问,又仔细检查了她带来的包裹,才准许她进去。 这长不长的小巷里,百米一岗,处处透着森严。 曼明不敢张望,垂着眸跟着侍从往里走。 他将他带到一处院子里,在阶下站定,“你在这儿等一会,我进去通报。” 廊下每隔三米站着一个侍从,持枪而立,远远的,能听到远处操练场上练兵的声音。 这幢院子相较安静,她看到门上挂着参谋处字样,想着这是军事要地。 过了一会,许振山迎了出来,曼明忙上前去,“父亲,我听姨娘说你要去打仗?” “是啊,刚接到的命令,正在开会,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送点东西,那边天寒,你的有腿寒的毛病,要穿得厚点,还有些药,你交给帖身的侍从小心保管,要紧时候拿出来留着自己用。” 许振山听到这里,不无感动,想要多说,可是看看地方不适合,里头又有十几号人等着他,便招手叫来侍从,“把东西拿进去,小心送大小姐回去。” 许曼明拉着他的袖子,“父亲,此去,千万小心。” “知道。”他简短的应了一声,停了一刻,叫了声曼明。 曼明睁大眼睛看着他,“我在听说,你说,父亲。” 许振山深呼了口气道:“这次我去若有什么不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跟你姨娘不要太任性,我已将名下产业做了安排,届时,你可以带着你的那一份,将来婚姻大事,不论什么人,外表倒是其次,要紧的是找个踏实肯过日子的,安安份份过日子,真有什么事,我那些老朋友顾念着与我往日交情,你去找他们,也会卖给你三分薄面。” 曼明眼圈已经红了,“你何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让人难过。” 许振山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感概,没了说一句,“去罢。”便转身进去了。 曼明在后头追了两步,被挡在门外。 一旁的小侍从官怯懦的看着她,“大小姐,我送您回去罢。” 曼明一路垂着泪往外走。 赵承颖正开着车进来,乍看到她,还以为看错了,眼睁睁看着她从车子旁经过,碍于车子,没有追出去。 他来到参谋部,见大门紧闭,门口侍从官林立,脱了手套坐在廊下长椅上,招手叫来一个人,问道:“里面谁在那里?” “许司令在战前会议。” “战前?哪里要打仗。” “许参谋长刚下的令,派许司令去泉州监战。” 赵承颖摆手让他下去,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起身去自己办公室。 许振山开了一下午的会,有些头疼,回到办公室,正要叫侍从官泡壶浓茶来,进门却闻见茶香,看到站在那里的人,他笑了,“是你小子,来我这里有事吗?” 赵承颖道:“司令,我想参战。” 许振山一愣,在沙发上坐下,端起他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才道:“这是部队,不是你家,说参战就参战,一切都是有军纪的,由不得你胡来。” “我刚刚已向参谋长交了申请。” “他批了吗?” 赵承颖没回答了。许振山笑了笑道:“承颖,你父亲年纪大了,有意培养你,你就留在他身边好好历练两年。” “我想去战场。” “这次非同小可,战势很紧张。” “正因为此,我才非去不可。” “哦?那我要听听你非去不可的理由。” ◇◆◇ 傍晚队伍出发,两旁侍从官持枪戒严,清出一条宽敞街道。 许振山的车子出了岗哨,就看见许曼明站在那里,他吩咐停车,曼明走过去,扒着车窗,依依不舍的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 许振山看着她的眼泪,只是叹气,也是没说话。 父女两个对望了一阵,最后,许振山将她的手指掰开,冷着面孔朝司机道:“开车。” 语声难掩哽咽。 车子在她面前绝尘而去。 许曼明站在那里,长时间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用帕子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一部车子在她身后停了下来,许曼明没察觉,过了许久转过身才看见,忙让到一旁。 赵承颖将头探出窗外,朝她喊了一声,“喂。” 许曼明转身,见是他倒有些惊讶。 她走过去,因为刚刚哭过,眼泪还红肿着,曼明没想到这个时候能遇到他,有些尴尬,赵承颖也十分尴尬,目光注视着正前方,依旧是痞痞的,从兜里掏出手帕给她,“擦擦。” ☆、番外12:你放心 许曼明没接手帕,他一急,硬塞到她手里,曼明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没成想等了一会,他只说“回去罢。”便要发动车子走了。 “等等。” 赵承颖停下来,曼明紧握着拳,迟疑了许久实在张不开口,最后还是赵承颖说了一句“你放心”就走了。 看着他突然温和下来的的脸,曼明不知为何就掉下泪来,别过脸去,终于妥协下来,身子后退几步,站到人群里去。 大部队开拨朝泉州出发,曼明望着长长的队伍,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去,她才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王芸佳见她回来,问道:“走了?” “走了。” 王芸佳叹了口气,转身上楼,“饭做好了,你们先吃饭罢,我到楼上躺会去。” 曼明看到她刚刚眼睛红肿,似乎才哭过,心里对她的讨厌减轻了几许,这个人再不好,对父亲的感情总归是认真的,父亲年迈,身边有这么个人照顾也是好的。 许振山去泉州这些日子,曼明每日都开了电台听广播,每日的军事报纸一送来她便抢过去看头条。 泉州战败,失利的消息频频传来,曼明的心也仿佛是吊到了半空中。 王芸佳自父亲走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快,时常在楼上躺着,家里一切大小事物全由二少奶奶施佩荣操持,忙里忙外的,倒也勤快,办事也爽利。 第94页 曼明用过早饭,在客厅里看报纸,翻了四个版,没见着一条泉州战事的消息,失落的放下报纸,无聊的看着佣人打扫房子。 曼君从楼上下来,见她坐着,笑嘻嘻的走过来道:“呦,这两日大小姐瞧着清减了不少,给有些人回来看见可是要心疼的。” 曼明懒得理她这些话,冷冷的别过脸去。 曼君不在意她的冷漠,大大方方在她对面坐下来,见茶几上放着报纸,拿起来翻了两页道:“胡蝶又有新片上映了,这是谁呀?电影公司这干人,也不知哪里整得这些歪瓜裂枣的,也倒敢拿出手来。” 曼明实在听不过去讽刺道:“是啊,哪比得上曼君少爷慧眼识珠,死人堆里都挑得出一抹艳色。” 曼君当即自夸道:“别的不敢说,这挑女人的眼光我还是有些的。” “那今儿三少爷还不赶紧的出去挑女人去,在家里跟我瞎贫什么嘴。” “能跟大小姐说说话那得要烧多少年的高香才行,我这不逮着机会想要多说两句嘛。” 曼明见他无赖得紧,便不再理他,起身上楼去了。 曼君独自在客厅里坐了一会,也觉无聊,见抹穿的一个小丫头站在窗子外面,穿一件蓝底印碎花的褂子,袄子做得小了点,一抬胳膊,裤腰便露了出来,绳子扎了纤纤细腰,上面一截白生生的肉,一时心神荡漾,起身走出去,“呦,这是哪来的仙女呀!” 丫头正擦得用心,一不留神被他从身后抱住,吓得惊叫,抹布掉在水桶里,溅起一票脏水,曼君低头,见裤子上已有几点污点,当即脸色已不好看了。 小丫头吓住了,“少爷,对不起少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您洗。” 曼君见她梨花带泪的模样,又心动起来,缓了脸色道:“一条裤子算什么,只要你高兴,拿刀子剪了都行。” 他过去拉她的手,在上面细细摩挲着,看着她的目光露出兽性的光茫,“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秀莲。” “秀莲,好名字,少爷喜欢你。” “少爷……” 咳咳…… 身后传来一阵干咳声,曼君回过头,见王芸佳与施佩荣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他身后,当即吓得脸色一白,松开那丫头的手,小丫头惊惶的站在那里,深深低着头,“夫人,二少奶奶。” “妈,二嫂。” 王芸佳这两日本就不舒服,见到这样更是来气,骂道:“不长进的东西,连下人你也敢碰,还不给我滚。” 曼君脸上讪讪的,转身走了。 小丫头看着夫人震怒下的脸色,吓得扑通一声给她跪下,“夫人,是少爷他……” 王芸佳一掌掴到她脸上,“放肆,还敢怪少爷?狐媚东西,你若不勾*引他,他能看上你?一家上下没一个叫我省心的,给我滚。” 又对施佩荣道:“哪里买来的丫头,赶紧让他们送回去,或卖了或赶出去,总之别叫我在这家里再见着她。” “是。” 施佩荣叫来管事的交领了丫头去,王芸佳撑着额头,只觉头疼不已。 施佩荣扶着她,“妈,进屋歇歇罢,别为这点子事操心,曼君就是那样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他这样性子,难怪老爷不喜欢他。” “他年纪也大了,不如趁早给他挑个人娶回来,说不定成了家能收收心呢?” 王芸佳听了这话,便沉默下来,开始在心里认真将曼君的婚事打算起来。 一连几日,都没有泉州的消息,曼明在家焦急得坐立不安。 那日晚上,她已沐浴完正要睡了,听见有佣人请她下去接电话,是香港方面打来的。 陈珊珊走了许久,终于来了电话,曼明一头心事稍平,趿着拖鞋下楼接电话。 “珊珊,你在那边还好罢?” 珊珊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激动,“曼明,我这边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很快就回去,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哼,他太天真,以为用一点钱就能补偿这些年对我跟我母亲的伤害了吗?真是笑话,想让我叫他父亲,做梦。” “怎么,伯父身子不好?” 那一头是一片沉默,曼明料着是猜对了,缓一缓道:“他既叫你回去,肯定是替你做了安排的,他时日无多,这个时候有悔改之心已是难得,你还要求他怎样?无论如何,总归是父亲。” 说到这些,曼明又想到父亲在泉州杳无音讯,一时情绪上来,也有些想哭,她强忍着,对她道:“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是你的好朋友。” “曼明,谢谢你。” “再谢就要生分了。” 陈珊珊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这两日我在英国的同学给我信中突然提到有人在那边打听你的下落。” “是谁?” “不清楚,是个男的,你在那边可认识什么人?”据她所知,曼明四年留学生活干净清白,平日鲜少跟男同学出去,连一向的“男性”友人都没有,整日跟她混在一起,突然冒出个男人找她,珊珊倒有些好奇了。 “对方没说什么人吗?” “没有。” “算了,想是不相干的人。” 曼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找她,挂了电话上楼睡觉,躺在床上将认识的人想过一遍,仍旧没有头绪,隔日起来,已将这件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泉州战事频频失利,派了人去行辕打听消息,也只是得到官方回答,一连两个月,曼明近乎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泉州成功击退日本兵的消息,实在意外,立时打了电话到参谋部,“喂,这里是许司令府,请问驻在泉州的部队什么时候回来?” “战后还有一部分善后工作,可能立时半会回不来。” “许司令可安好?” 对方听见是许司令亲眷,言辞便吱唔起来,曼明心慌起来,一头,王芸佳从楼上下来,走过来,凝神听她打电话。 挂了电话,她亟亟就问,“怎么样?你父亲没事罢?” 曼明摇摇头,“那边不肯说,似乎有什么要隐瞒的。” 王芸佳突然觉得头晕起来,扶着额头就要晕倒,曼明忙扶住她,“你怎么了?来人哪,二嫂。” 施佩荣从楼上下来,叫了两个佣人将她扶到楼上卧室里躺下,又叫人打电话去叫二少爷三少爷回来。 曼明守坐在床边的一张小沙发上。 施佩荣坐在床边,王芸佳渐渐转醒,见她睁开眼睛,她拿起一旁的碗道:“妈,给您熬得参汤,喝一点罢。” 施佩荣摇摇头,只是叹息,“他年纪大,我就让他不要逞强不要逞强,偏偏不听,这下子出了事,让我们全家可怎么好?曼君还没成家,曼孝又是这样。” 曼明一旁听着,她口里全是她自家的事,完全没将她的“以后”规化在她的“以后”里,亲疏可见一斑。 ☆、番外13:当真喜欢那丫头 施佩荣道:“您是太多心,那边又没说就一定怎么样,您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王芸佳冷笑,“还用得着他们说?这些场面上的说辞我心里清楚得很。” 她转过头,才看见曼明坐在那里,说道:“我没事,你不用守着了。” “是。”曼明起身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出了门见家里四壁空空,一夕之间,仿佛就门丁散落了,许曼明在楼梯口站了一会,转身回房。 接连几天,曼孝与曼君都被王芸佳打发着轮留去行辕探消息,得到的不过是些宽慰的话,王芸佳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几日下来倒瘦了许多。 到半个月后,全家都放弃希望的时候,突然听说许将军身负重伤被送回宣城医院,来通报的侍从官是一直跟在许振山身边的季明。 曼明一边穿衣服一边跟着他往外走,强装镇定脸上难掩眸子里的恐惧,王芸佳被施佩荣扶着从楼上跌撞着下来,“我也去。” 第95页 曼明道:“你身子不好,我去看看情况就叫人回来通知你,不用担心。” 王芸佳还是坚持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才放得下心,曼明无法,只得由着她去。 曼君与曼孝已先一步自己过去了,车子上,曼明与王芸佳坐在后排,季明坐在前头,也是一脸的焦急。 王芸佳叹了口气,问季明:“老爷伤在了哪里?” “不清楚。” “伤势严不严重。” “对不起夫人,我不知道。” “怎么会这么多年没消息?这个时候才把人送回来。” “……” 不管问什么,季明只是回答不知道。 到了医院,两人相扶着飞快往里走,高干病区相对来说环境安静,她们到时,曼君与曼孝已经到了,皆在门口守着,见她们过来,起身迎过来:“妈,您怎么也来了。” “我不放心。”她朝病房看过去,“怎么样?” 说话间眼眶已经先红了,曼孝道:“刚做完手术,麻药还没醒,人在里面休息。” “我去看看。” 推开*房门,看见床上插着氧气睡在那里的许振山,曼明心里一阵难过,跟着人群后头走过去。 许振山满脸的胡子,看上去瘦了一圈,也黑了,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王芸佳到床边拉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默默流眼泪。 曼孝在一旁劝道:“妈,爸他没事,医生说了,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医生呢?把他叫过来,我要问话。” 曼君出去叫人,不消一会儿,大夫被叫过来,恭敬的朝她行了个礼,“许夫人,我是司令的主治大夫,我姓苏。” “苏大夫,有劳你了。” “许夫人说哪里话,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 “我家老爷他的伤……” “哦,许司令右腹部中了一枪,不过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做了手术休养一阵子就大好了,夫人放心好了。” 王芸佳叹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曼明听到这里,也是苏了口气,见病房里人多口杂,她走出去,空空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门口有两个侍从官守着,季明情绪低落的坐在一旁,见她出来,忙站起来,“大小姐。” “季明,这次泉州一战你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的,我见报纸上天天写着战败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得胜,父亲又是怎么受的伤?你不要瞒我。” 季明原本不想说,见她眼神逼人,不像是好糊弄的,便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作战计划都是保密的,我只是个小小的勤卫兵,根本不可能看到作战计划,我们到了泉州,那里已经被日本兵占领,我们只能在外围找地方驻扎起来,派一小部分人混进城内探消息,起初是有几场小小的败仗,但损伤不多,也就折损十几二十个人,我瞧着司令吃了败仗也不担忧,反倒更有信心的样子,便猜测肯定有别的计划,最后一场突击围剿战,赵参谋带着百十个兄弟去应战,对方有数千人之多,我想着参谋肯定会败,没成想,这正是许司令的计划,原本是朱团长带人从后面包抄,结果许司令非要自己亲自过去,计划周密严谨,我们本来完胜,可是撤退的时候,许司令为了救我……被一个没死透的敌军补了一枪,摔下马去,敌方的援军已经追了过来,赵参谋长没来得及跟前面的大部队会合,自己带着司令跑进了山里,还有两个侍从官,那片深山密林,很好隐蔽,前方部队知道司令与参谋长负伤失踪后也立刻调来了人从外面包抄,杀死了一小部分人,可密林作战,有很多死角,一时不能确定敌军是否全军覆没,也不好冒然进去,林子里埋好很多炸蛋,我们在外面守着时,不时能听见里头的枪声跟爆炸声,每天总要死几个人,可是不能确定对方人数,我们只能先偷偷送些药跟食物进去放着,部队就在外头隐蔽警戒,里头的人不出来,外头的人进不去,就这样僵着,一直持续了好久,也不见动静,我们每天派人送进去分别放置的的食物跟药品也都不见了,也不知是敌军拿去的,还是赵参谋长,反正敌军大部分被歼灭,剩下这一小股后续部队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赢只是时间问题,可司令的伤是拖不得的。就在朱团长决定放手一博时,听见里头枪声大作,接着赵参谋长浑身上血背着司令出来了。” 曼明默默听完这一切,说:“赵参谋长是……” “就是少校大人,赵承颖。” 曼明啊了一声,原来是他,想到那天部队开拨,他隔着车窗才她说你放心,心里有些动容。“那他也受伤了吗?” 季明点点头,“伤势很严重,本来是要就近送去泉州的,可是少校他坚持回宣城。” “他现在在哪?” “在楼上一层病房里。” 正说着,那边部队上来了两个人,远远冲季明招手,季明看见道:“大小姐。” “你去罢。” 季明小跑着去了。 傍晚,医院仍旧人潮匆匆,病区内倒安静下来,守着陪床的人出去吃饭,只留了门口两个侍从官守着,部队军纪严明,一个人都没有,两人也站得笔直。 曼明上楼来,朝他们道:“我是少校的朋友,过来看他。” 见那人目光有怀疑,曼明从包里掏出许振山的军牌,“我父亲就住在楼下,这次多亏了少校救我父亲出来,我想当面谢谢他。” 那二人对视一眼,放松了警惕,“你进去罢,不过不能太久。” “谢谢。” 曼明走进病房,见窗户开着,有微风吹进来,带了淡淡的花香,傍晚的夕阳洒进房间,为家具添了层火红的颜色,他躺在床上,睡着的样子比醒着时多了几分孩子气,眉头紧紧皱着,不知梦到了什么事,一旁的矮桌上放着几束鲜花,屋子里堆满了果篮,丝带上系着各式各样的名牌,多是女孩的名字,曼明笑一声,将自己带来的那捧太阳花放到那堆花篮里面,瞬间便被淹没了,她在床边站了一会,见他睡得沉,便出去了。 赵承颖伤在胸口,差一寸便直中心脏,为他取子弹的医生直叹他命大,如若不然,这一枪定要了他的命,身上大小外伤无数,护士每日替他换药清洗伤口。 直到四五天后,赵承颖才苏醒过来。 戴春梅每日守在床边,亲自照顾,不假他人之手,连日下来已瘦了几圈,见他醒来,高兴得直掉眼泪。 赵承颖隔着氧气罩冲她笑笑,叫了声妈。 戴春梅哭得更厉害了,哽咽骂他:“臭小子。” “许司令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已经醒了,正在养伤,你放心好了。”戴春梅看着儿子,眸子里了几丝柔光,“老七,你告诉妈,当真喜欢那个丫头?” 她是了解儿子的,若非真的动了心,不会这样豁出命来去保着许振山,本来这场战事他执意要跟着走,她就觉得蹊跷,现在见这样情形,铁定是为了那个丫头不错了。 赵承颖没说话,只是笑笑。 戴春梅也不再问,替他掖了掖被角,“你安心养伤,一切妈替你作主。” 赵承颖到底年轻,养了半个月,已能下床走动,病房里每日都有人来看望,房间里堆着无数的花篮与果篮,都叫他顺手送了人。 ☆、下聘礼 照顾他的那两个护士很是勤快,半个小时过来看一次,赵承颖病中闲着,没事就跟她们逗逗趣,间或询问一下许司令的伤势,知道无碍也就放心了。 早起他刚输了一瓶营养液,精神正好,见护士又送进几捧花进来。 阿芬进门看看那些堆满了的花篮,发愁的道:“七少爷,您再不出院,我们医院都可以开花房了。” 赵承颖笑,另一个护士阿彩正在收拾器械,看到这样,到外头叫来侍从官,“你们两个进来帮下忙。” “是。” 第96页 阿彩指着屋子里那些花篮道:“这些都拎出去扔了罢。” “是。” 两个侍从官开始拎花,赵承颖躺在床上闲闲看着,一束小小的太阳花掉在地上,被脚踩过去。阿彩看见了捡起来追出去,“还有一个。”赶出送出去,返回病房,见阿芬手里还有一束太阳花,笑着道:“七少爷一干仰慕者,每天送花篮过来,只有这一个,真心倒真心,只是这么小的一棒,哪能叫人记得住。” 她拾起那束太阳花看看,七彩的颜色,看着叫人舒心,只用素纸裹了,丝带上系一只铃铛,行动叮叮响。 阿芬道:“你可别瞎说,这可不是什么仰慕者送的,这是许司令那边的侍从官给的,每天一束,从不落下。” 赵承颖一听,从坐上坐起身,“快拿给我。” 阿彩一时怔住,半晌才明白他要的是花,忙递给他,赵承颖看着那束小小的捧花,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掀被就要下床,护士拦都没拦住,一瘸一拐的就跑出去,“七少爷,您傻还没好,要去哪啊?” 曼明这几日衣不解带的照顾,人瘦了一圈,早起伺候许振山用了燕窝,他打了针刚刚睡下,她才得了空闲,从病房出来,抬头便看见站在那里的人,倒有些意外,“你……伤势好些了吗?” 赵承颖还穿着病号服,外面套一件开思米毛衫,脚上穿着拖鞋,“好多了,司令怎么样了?” “刚吃了药睡下了。” “哦。”赵承颖一看见她就有些后悔自己太莽撞了,急着要见,可见了面说些什么好呢?“那就好,我……就是来看看,司令没事……我走了。”尴尬的咳了一声,转身就要走,耐何伤还没好全,腿脚不利索,一转身便要摔倒,曼明快一步上前扶住他,“你没事罢?” “没事。”赵承颖闻见她身上合欢香气,淡淡的,叫人着迷。 许曼明也有些尴尬,别过脸道:“我送你回病房。” “我自己……”话到一半便咽了下去,赵承颖乖乖让她扶着,从楼下到楼上,来时觉得那么漫长的一段路,现在竟然变得那么短,转眼就到了门口。阿芬跟阿彩两个早已等得焦急,见他回来,忙上前接过来道:“您去哪了?可急死我们了,赵夫人来了,在里头等着呢。” 许曼明道:“那我就送到这里,回头再来看你。” “好。”赵承颖应一声,突然又叫住她,“许小姐。” 曼明转过身看着他,“什么?” 赵承颖却又道:“没什么,谢谢你送我回来。” 曼明一笑,转身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在楼梯口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回病房,撇开她们道:“我没事,自己能走。” 推开门见赵夫人坐在那里,上前大大的抱了抱她,撒娇得往她怀里蹭,“妈,你怎么才来。” “怎么?想我了?” “可不,想死了。” 赵夫人搂着他,爱得不行,回头吩咐带来的人,“快把汤拿出来给少爷盛上,趁热吃才好。” 回头对承颖道:“妈给你炖了老鸭汤。” 赵承颖坐到床上喝汤,赵夫人只管盯着他,一旁佣人见床上好端端摆着花,就要拿走,赵承颖忙道:“别动它。” 佣人道:“少爷,我拿去插瓶。” “你把瓶拿来,我自己插。” 佣人只好下去拿花瓶装水,赵夫人看着那束花,笑着道:“必定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罢?”这么宝贝。” 赵承颖笑笑不说话,赵夫人猜着几分,也不问他,看着儿子精心插花的样子,心里有些感慨,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太阳下开得正艳的花,瓶子上系着小小的铃铛,她拨弄了一下,便发出悦耳的声响,她说,“许小姐送的?” 赵承颖不说话,赵夫人笑了笑,不再问,母子两个并肩看着窗外怡人的风景。 许振山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才出院,本来还可以在医院调养,他坚持要回来,再躺下去骨头都要僵了,家里人拗不过他,加之快要过年了,也只好接他回来在家养着。 许曼明连日在医院照顾,这两日突然降温,受了些风寒,吃了药在房间躺着,一日三餐送到屋里来。 睡了一整天,到下午时仍旧觉得耳塞耳鸣,不见好转,她下床倒水喝,茶壶里一滴不剩早喝干了,她在门口叫了几声不见有人应,只好自己下楼去。 路过父亲卧房,因病着,怕过了病气给父亲,已两日不曾过去请安了,听见里头有说话声,许曼明便停住脚步听了一两句,本打算要是不打紧的事便进去瞧一眼,听见他们提到自己名字,更加好奇,附耳帖在门上。 王芸佳与许振山在房中谈话,“即是这样,赵夫人有心开了三次口,我们再推拖就太不像样了,何况这次多亏了赵公子您才能捡回一条命,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许振山道:“正是这个理儿,我瞧着赵承颖那个人确实不错,心眼也不坏,人也诚实,只是做事有点愣头青,不过年轻嘛,历练一下也就好了。” “头先老爷在医院住着,他也是隔三以岔五的下来瞧瞧,我见曼明与他也有说有笑的,倒不像她口里说的那么讨厌他,女孩子嘛,总是喜欢口是心非,嘴里说不要,其实就是要,我们不能一昧顺着她的意思,推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这次就算赵家人不说什么,军中也会有人说闲话的,说人家舍命救了我们,我们却还不知感恩。” 许振山还是有所顾虑,“只是曼明那孩子脾气太倔,我怕一直摸不清她的心思,万一她真的不喜欢,到时做什么出格的事来,更是麻烦。” “她一个姑娘家,能做出什么事?”王芸佳走过去替他揉肩,“老爷,您就放心罢,女孩子的心思我比你懂的。” 许曼明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招手想要敲门,生生按耐下去,也忘了去倒水,转身回房间去了。 赵家的聘礼是三日后送到的,长长的礼单彰显了大户人家的豪气与奢靡。 许曼明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见礼那天也没下楼,只父山代表着出面应酬了一下,整个家里欢天喜地的,只有她一人蜷在屋子里,似乎这场喜事跟她无关。 至夜里,二嫂进来给她送饭,见她病恹恹的躺在软榻上,屋子里一道寒风迎面吹来,施佩荣放下托盘,才看见她开了窗子,地板上已是一片落雪。 她上前替她关了窗子道:“自己病着,还这么不注意,大冷的天开着窗子做什么?回头再有个好歹来,父亲又要担心了。” 许曼明苦笑,低头拨弄着自己的长发。 她穿着家常衣服,也没梳头,长长的卷发散在肩上,施佩荣在她对面坐下来,“大小姐,今天赵家送了聘礼来换庚帖,算是正式定亲了,爸妈的意思是,婚事要尽早办,过了年就是好日子,又逢打了胜仗,给你们俩好好操办一场。” 许曼明也不说话,也不看她。 施佩荣又道:“那赵家真是豪气,送来的礼单可算是宣城地界里头一份了,那数目吓死人了,不过父亲说了,这些东西他一个不要,全给你做陪嫁,另外家里再拿出一些来,拨到你的名下,给你过日子用。” 言语间不无羡慕,说了许多,只不见她搭腔,便道:“大小姐,你怎么了?难道不满意这门亲事吗?” 曼明苦笑,“我满不满意有人在乎吗?” “那……” “就算我不满意又能怎么样?他救了父亲的命,我再不答应,就是陷父亲于不义,这门亲事他已应下,再返悔便是陷他于不仁,为了我让父亲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我自己快乐了又有什么用?” ☆、逃婚 施佩荣不知道该劝些什么,早前两次知道她是没这门心思的,可是经过了这么多事,竟还是这个意思,不禁有些为难了,抬起头问:“那赵七少爷在外头是有些花名,可我看着他人还是不错的,你不要只听外面那些谣传,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第97页 许曼明摆摆手,已不愿再提。 施佩荣只好禁声,嘱她吃了饭多加休息。 曼明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好,请了家里常用的医生过来瞧过,说并无大碍,只是一般的伤风发热,开了药按时吃下,可就是不见好,王芸佳又着人从中药馆请了中医过来针灸把脉,好一通折腾,曼明病中懒懒的,加之心情欠佳,见人话很少,也不愿见人,王芸佳怕她闷出病来,特地找了几个几个远房表妹过来探望,也只瞧一眼略说两句就被她的冷漠逼走了。 曼明数着日子,离年关越来越近了,许振山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军部给他批了回家养伤的假期,只是他执意早日回部队,下午就要到行辕报到,临出发前,他来到曼明的房间,再踏入女儿的闺房,许振山的脚步有些沉重,屋子里开着暖气,热腾腾的醺着香,外头雪花飞扬,她开着床头一盏小灯看书。 看见他忙搁了书起身下床,许振山上前两步将她按住,“不要动,你身子还没好,躺着就好。” 曼明重新躺下,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许振山站了一会,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颜面有愧,在门口已想过的话到了这里反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沉默了好久,才道:“你外婆前两天来了电话说想你,过了年你可以抽空过去瞧瞧,顺便散散心。” “恩。” “婚礼的东西你姨娘正在准备着,你不用操心,等过两日身子好了,出去置办几件喜欢的衣服,婚纱礼服也该去选选了,日子快近了,省得到时候丢三落四不周全。” “恩。” “赵家是大家族,妯娌人多,赵夫人怕你新媳妇不习惯,在外头给你们办了新宅子,算作新房,让你们自立门户,正在布置家具,回头叫承颖带你去看看。” “恩。” “那……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父亲慢走。”她连眼皮都未抬一眼,许振山失落的走了,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许曼明将膝上的书拿开,起身下床。 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过去将阳台的玻璃门打开,走出去,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睡袍,丝质的面料,头发被风吹得帖在脸上,她拨了一把头发,扶上栏杆,阳台地面上已是一层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一股凉心自脚底直冲脑门,曼明觉得浑身的毛细孔瞬间张开了,她站在那里,看到许振山步履蹒跚的被芸佳扶着坐上了车,他伤愈后腿脚还不利索,行动不如从前轻快自如。 他老了,曼明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睛眶不禁红了。 王芸佳看着他的车子远去,回过身远远瞧见阳台上的许曼明当即吓了一跳,惊惶的往前跑了两步,慢慢停住,站在那里看着她。 曼明一袭白衣,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一只赤足已踏出铁栏外面,她双手扶在栏杆上,只消稍一用力便会越过去。 王芸佳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仔细地看了下地形,就算她要跳楼,也只有一层高,摔下来不过落个残疾,绝不致命,因此心上的担忧稍稍放下来,她走到楼下,仰头看着上面的她喊道:“你真想寻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父亲从今以后就会背负上忘恩负义,又亲自逼死亲生女儿的罪名,下半生在内疚自责中度过,你自己衡量,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就当今天的事我没看见。” 曼明躬了腰俯在栏杆上,朝底下的她露出如花笑颜,“姨娘倒真抬举我,我要有这份自杀的勇气,早在你进门那一天就撞死在这里了,你也不必拿话激我,我不稀罕做什么献身救父的巾帼英雄,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揉捏,我不愿意的事,任何人都妄想强求我。” 王芸佳点点头,“大小姐想得开就好。” 她转身回房,身子进了门厅,仍忍不住刚刚的惊吓,抚着胸口喘息,小丫头过来询问,“夫人,您怎么了?” 王芸佳摆摆手叫她下去,又突然叫住她,“你回来。” 小丫头返回来,“什么事夫人?” “这两日留神大小姐,别叫她想不开做了傻事。” “知道了夫人。” 施佩荣从里头出来,走过来道:“怎么了妈?” 王芸佳叹了口气,“那丫头鬼得很,婚期临近,我怕她又想出什么花招来,到时叫我跟你父亲难收场。” “难不成她还敢逃婚?” 王芸佳冷笑,半晌方说一句,“她有什么什么不敢?” 原本曼明以为陈珊珊会在香港耽搁一阵子,谁知她却在年前回来了,接到电话那天再过三天便是年三十,曼明上楼换了衣服,跟家里说了一声便要出去。 小丫头在前头拦着,“大小姐,夫人说了您病还没好不能外出,您这样回头若再病了夫人会怪罪我的。” “夫人若问我会替你担着的,快让开。” 小丫头双手扶在门框上,打定了主意不撒手,她那个倔样,倒叫曼明笑了起来,上下打量起她来,小丫头穿了件湖蓝色的绣袄,显得肤色白皙匀净,十几岁的光景,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曼明瞧着她眼生,料着是刚买进府的,便停下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果。” “青果,你来,我告诉你……” 她见她神神秘秘的,便附耳过去,听了几句,狐疑的看着她,曼明一脸的无辜,脸上有些不健康的红晕,此刻看起来,倒像是少女脸红的模样。 青果将信将疑的道:“不行,夫人说了,不许大小姐出去。” 许曼明故作无耐,叹了口气道:“那好罢,你出去告诉赵公子一声,就说我出不去,今儿的雪景我是不能陪他一起赏了。” 说着就往回走,青果见她落默,有些不忍,叫住她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曼明道:“我哄你干嘛,回头你找了意中人就知道我的苦心了,本来嘛两个人出去不是什么大事,可家里人都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来论,真是讨厌。” “可是约了赵家公子赏雪也不是件难启齿的事,大小姐何必……” “糊涂,虽然眼下定了亲事,可还没成亲就天天厮混在一起,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 青果终于相信了她,“那好罢,夫人今天出去吃酒,要晚上才会回来,您六点之前回来就行。” “知道了,谢谢你青果。”临走,她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个目光纯净的小丫头一脸笑意的冲她摆手。曼明退了几步,转身绝然地飞快跑开 青果看着她跑远了,才把门关上。 王芸佳二话不说便一掌掴过来,青果被她打趴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还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王芸佳骂道:“糊涂东西,我走时交待你什么?你竟敢自作主张放走大小姐,老爷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青果委屈的道:“夫人,大小姐是跟赵公子出去的,一会儿就会回来。” “也就只有你会相信她的话,她根本就不答应这门亲事,怎么会跟赵公子出去?” 青果张大了嘴巴,“啊……”再难说出一个字来,王芸佳气得在房间里团团转,见墙上时钟已是七时了,一时想不出主意。 施佩荣劝道:“妈,事情都这样了,你打死她也无济于事,我刚刚上去过大小姐房里,东西都好好的,没带走东西,您别多想了,可能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王芸佳仍旧难放心,叫来人道:“拨电话到军部,要三少爷速速回府。” “是。” 一刻后,曼君回来,进门还没来得及脱衣服,王芸佳便迎上去道:“别忙着换衣服了,曼明不见了,你人脉多,出去找找,看她去了哪里,车站码头多派人留意。” “您怕她逃婚?”曼君不以为意的笑笑,“妈,她不会的。” “你不是她,怎知她心里怎么想的?那丫头野性子,惹急了她什么做不出来,你废话少说,快出去找。” 第98页 推着他出了门,王芸佳坐立难安的在客厅踱步。 ☆、番外16:一回头就没有退路了 施佩荣陪在身边,目光随着她打转,心里跟着焦急,只是苦无办法。 宣城内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临街而立,古色古香的门头装饰,还是延承了清末时期的装饰,并无过多吸引人之处,生意也不是太好,天刚擦黑便上了门板,楼上只有一间客房里亮着灯。不大的房间里,陈珊珊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只手绢,看曼明收拾东西。 她动作极利落,摊开的一只小箱子里放着两件替换衣物,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陈珊珊手里把玩着一串南珠,说道:“你真要走?” 曼明头也不抬,“走。” “赵家势力庞大,能逃到哪里去呢?”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左右不会在火车上劫了我逼亲罢?” “那可未必。”陈珊珊自从上次听了赵承颖的风绩,对他这个人颇有几分好感,只是不明白曼明为何瞧不上他。 曼明收拾箱子,回身拿了床上的大衣穿上,素静的大衣盖到小腿处,围巾包了大半个脸,对她道:“走罢。” 陈珊珊起身拿了东西跟她下楼,店小二见她们这么晚下来,招呼道:“两位小姐,这么晚还出去呀。” 陈珊珊道:“我这位表姐赶火车回家过年,我去送送她。” “好,我给您开门。” 小跑着过去拆了门板送她们出去,又在后面喊,“陈小姐回来叫门,我好给你开门啊。” “谢谢。” 临近年关,外地人许多都回老家了,街面上的人少了起来,等了好久才有一辆黄包车,曼明上了车,吩咐车夫到火车站。 那人答应一声,将车拉得飞快,陈珊珊的车在她后面。入夜温度大降,地面上的水渍结成了冰,车轮轧过冰渣发出吱吱的响。 看着飞快从身边掠过的街景,曼明心里有些苦涩,到底还是选择了逃避,她接受不了这样不能自主的婚姻。 到晚上十点,还不见人回来,王芸佳已确定她逃跑了,许振山得到消息赶回来时,已是后半夜了,整个宣城静得像一座废城,战中人心惶惶,入夜就熄了灯,车子在黑漆漆的街上奔驰,车灯照亮前方数百尺的光景,树影幢幢。 车子里一片寂静,许振山坐在后座,听不到一丝声响,许曼君坐在副驾的位置,从倒后镜里看着他的情形,也不敢冒然开口。 车子到了火车站,许曼君下了车,替他拉开车门,“父亲。” 许振山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刚刚来之前已跟火车站通过电话,此时早有工作人员小跑着迎过来,“许司令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许曼君道:“最早一班火车几点发车?” “明早八点。” “那最后一班火车几点走的?” “昨天傍晚就走了,直发沈阳。” 许曼君挥手让他下去,吩咐带来的一小队人马,“你们分头去车站四处找找,找到立刻过来通知我。” “是。” 许曼君转过身对许振山道:“父亲,大小姐想必坐了最后一班火车走的,我让他们先在车站找找,若找不到,就开车追过去,能在再一站出口将她截住。” 许振山面色阴沉,看着车站上寥寥蜷在长椅上等车的人,眸色又黯下几分,一个字都没有说。 许曼君默默站到他身后,过了一会,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报告司令,没有发生大小姐。” 许曼君看向父亲,“天黑路不好走,您辛苦一天了,要不,我让人送您先回去,您放心,我一定带大小姐回来。” 许振山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上车沿火车道连夜追过去,天快亮了,路边的村庄树木也渐渐清晰起来。 许曼明一晚上不曾合眼,直到火车出了宣城才稍松了一口气,靠在软枕上打盹,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车子停了下来,她起身朝窗外看了看,才知到了站,列车员已开始逐个请车厢里的客人下车,到曼明这里已是叫了第二次了,曼明忙答应一声,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拉开车厢门看了看,乘客有次序的朝车门走去,曼明也随着人群往前走,突然见前面闹起来,队伍停了下来。 人群中有人叫起来,“查通行证了。” 身边人开始抱怨,“好端端的查什么通行证。” “好像是追拿逃犯。” 曼明有些心虚,停下步子将后面的人让到前头,她没有通行证,连车票都是陈珊珊给她搞到的。 曼明走到另一节车厢,发现这里也在查通行证,她将头伸出窗外看了看,见每个下车出口都有官兵把守,她没办法,只好回到自己的车厢,反锁了门,她的这节车厢在最末端,正朝着火车轨道,并不是月台方向,她先把箱子扔出去,自己再从窗口跳下去,沿轨道往回走。沈阳零十几度,她穿着大衣,仍觉得身子冰凉,寒风顺着衣领往脖子里灌,地上积了残雪,高跟鞋卡在碎石子里,她用力拨出来,艰难的往前走。 前面是一片荒郊野岭,再走几步,就可出车站范围了。 “许曼明。”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曼明停下脚步,却没转身,停留了一会,义无返顾的继续往前走。 她听到身后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他追了过来,曼明加快了脚步,她不能停下来,一转身,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许曼明,你站住。” 许曼君在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见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拨出枪朝天开了一枪。 曼明身子震了一震,仍旧往前走。 许曼君叫道:“许曼明,你就这么一走了之,让父亲以后怎么在军中立足?” 曼明的步子迟疑了一下。 许曼君追上她,一把拉住她,将她拽了个趔趄,撞到一旁的树上,树枝上的碎雪劈头盖脸落下来,满天飞雪中听见他说:“木已成舟,跟我回去。” 许曼明看着他问:“父亲让你来的?” 许曼君没回答。 曼明笑了笑道:“要是父亲叫你来的,我跟你走。” 许曼君被她问得语噎,拉着她的手慢慢松开,许曼明一笑,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一转身见不远处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依稀可以看到父亲的身影,曼明给自己的心房上了锁,添了冰,她做了必死的决定,可是临到这一刻,看到父亲,一切溃不成军。许曼君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塞给她,“父亲叫我给你的,拿着。” 曼明摊开手掌,见里面是一叠银票,还有一张通行证。 曼君说:“父亲嘱你好好照顾自己,先到外婆家住一阵子,等这边风头过去,他就派人接你回来。” 曼明看着那些银票,吸了吸气。 曼君叹了口气,朝那边马路上走去,他上了车,车子很快离去,许曼明握着银票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眸子里渐渐浮现泪水。 王芸佳气得在家里跳脚,“你让我怎么去跟赵夫人开口?反正这个恶人我不去做,你们谁愿意谁去。” “我去说,你不用管了。”许振山道,自沙发上站起身,朝楼上走去。 王芸佳仍不死心,跟过去道:“老爷,您怎么能纵容那丫头这么胡来呢?又不是别的事,婚姻大事怎可儿戏,都定亲了,聘礼也收了,她若不同意,就该早说,弄得现在下不来台,两家都没面子。” “本来她就没同意,是我们自作主张。” “可是……” 大门呯得响了一声,青果从外头冲撞进来,手指着门外大喊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许振山一惊,两人忙朝外走去,见许曼明拎着箱子站在门外,脸被冻得红扑扑的,露出一抹虚弱的笑。 许振山诧异的看着她:“曼明,你……” “父亲,我回来了。”说完身子一软,便倒了下来,跟出来的许曼君忙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第99页 许振山叹了口气,“先送她回房。” 他跟在身后上楼。 王芸佳看着掉在地上的箱子,吩咐丫头过去拾起来送进大小姐房间。 回到客厅,施佩荣迎上来,拍着胸脯,仍旧心有余悸,“幸好大小姐回来了,不然这下我们可算是把赵帅一家得罪了,将来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 ----------------------------------------------------- 今天还有一更,算是今天罢,四点了,我再熬熬,把手头电影剧本交了,还有一个话剧,再交了这个话剧剧本,不出意外的话……就能安心更这个文…… ☆、番外17:大婚 王芸佳也舒了一口气,但却不像她那么乐观,只是道:“这个祖宗非要把一家人折腾死才算完。” 雨雪天气过后外面终于放晴了,卧室里暖洋洋的,曼明有气无力的靠在床上,她的病还未痊愈,身子不痛快,陈珊珊坐在床上给她削苹果,长长的苹果皮垂下来,纤白的手上涂了寇丹,水果刀映出几抹艳色,有种凛冽的美。 她把苹果递削好了用小叉子叉了递给她,“吃罢。” 曼明接了拿在手里,低下头却笑了,“你在心里骂我了罢?” “谁乐意骂你?”陈珊珊冷哼一声道:“你说你,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这下子算是板上钉钉子,你死活逃不了了。” 她起身拉开窗帘往下看,“你瞧瞧,正往里抬聘礼呢,你家姨娘这两天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刚刚我上来时,她还让我劝你呢!” “我家姨娘倒有一点好处,是与不是,好与不好,那点心事全写在脸上了。” “那你呢?”陈珊珊回头看着她,“你这些年跟她对着干,心事不比她还明显?” 曼明一笑,“我怕什么,横竖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她也碍不着我什么。” “你就是这样爱较针,才会把自己逼到这步境地。” 曼明烦了,“别说我了,说说你罢,这次回香港事情办得怎么样?” 陈珊珊脸色落漠下来,在曼明脚边的小沙发上坐下,“那起人自己打得头破雪流的,哪容得下我?老爷子虽然有这个心事,我却没那个脸面去跟他们争,算了。” 曼明替她可惜,“倒便宜了那帮人。”顿了顿道:“你有什么打算?” “先在宣城立住脚,曼明,以后我可投奔你来了。” “尽管来,一天三顿饭还是管得起的。” 正说着话,外头小丫头进来请:“大小姐,裁缝到了,夫人叫我上来叫您下去量身。” “知道了。”曼明打发走丫头,对陈珊珊道:“别的地方未见得,她对我的婚事倒是挺上心的,样样思虑周全。” “那也得看人家,赵大帅府上的儿媳妇,她敢不周全。” 年三十晚上,曼明的病还未好,吃了年夜饭就上楼躺着,她的婚期定在三月底,日子一天天临近,家里人都忙着给她张罗嫁妆各项事宜。反倒将她忘了。 曼明有时候睡到半夜醒来,自己到阳台上站着吹冷风,看着底下的草坪,她想,如果那天真的就那样跳下去,或者在沈阳就那样走了,她的命运还会不会有转机?可是一切都只是如果而已,她知道自己没得选。 有些东西在骨子里根深蒂固,身为世族长女,她明白这其中厉害,那时候总觉得妈妈这辈子所爱非人,现在知道,她不过是在履行她这辈子的责职,外公门上世代书香,到这一辈已是渐渐往下的趋势,乱世中常言,半个县长不如一个团长,外公最终选择了父亲。而现在,她也难逃这样的安排。 病一日重似一日,王芸佳只是着急,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 闲暇时,陈珊珊也过来陪她坐坐,看着她意志渐渐消沉,心里替她着急,曼明自己倒想得开,还反过来劝她别担心。 捱到结婚那日,曼明的病还未好,许振山有意将婚期推迟,被曼明拒绝了,既然躲不掉不如早早赴死。 婚礼是中西合璧式的,礼炮开路,婚礼队伍占足了半条街,簇拥着几辆花车开到门前,曼明穿着西式的白纱,头上蒙了面纱,被施佩荣与陈珊珊扶着自楼上下来,在前厅向父母敬茶,叫一声“爸。” 许振山答应着,眼眶微红,看着快要出嫁的女儿,心里有些难过,端茶的手微微颤抖着,“嫁过去要好好孝敬公婆,相夫教子。” “是。” 王芸佳过去安慰老爷,“大喜的日子哭什么,佩荣,快扶着上车,别误了吉时。” 掺扶着出了门,童男童女在身后捧纱,婚纱是法国订制的,头天才运来,曼明病着,瘦了几斤,婚纱有点大,现改已来不及,只能将就穿上,不时要提一提袖子,鞋子也不合脚,全都是王芸佳安排的。 赵承颖一袭白色西服,衬托得俊美无双,站在车前,由几个媒人引导。 “新娘子出来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礼炮点了起来,人群即刻乱了起来。 曼明被突如其来的炮声吓了一跳,身子向后退了退,几乎站不住脚,混乱中扶着一只胳膊,他将她托起来,磁性的嗓音透着沉稳,“当心。” 曼明回头看了他一眼,隔着白纱,见他眉目如画,目光缱绻,端的是位好男儿,这,便是他今后的良人吗? 曼明有一瞬间的疑惑,回过神来,从他怀里抽离,“谢谢。” 赵承颖却不肯放过她,牢牢揽住她的腰,在门前站立,远处有人扛着相机在拍照,成百上千的人看着,曼明挣了几挣,终是放弃了,在这个时候闹起来总归不好,原先扶着她的佩荣与珊珊已经自觉的退到了一旁,曼明用眼神跟珊珊求救,隔着白纱,她看不分明,只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曼明无耐望天,只能认命的被他挟制。 她裙摆过大过重,走起来不方便,偏鞋子也大,踩在空炮竹上左右不稳,赵承颖牵着她,也感觉到她的紧张,湿热的一只小手似乎在发抖,手心涔涔的汗,曼明早起只喝了一碗大补的汤药,起来化妆更衣,折腾了半日,耳目昏沉,只觉得队伍好长,花车好远,总也走不到头似的,大庭广众下被人们目光紧紧盯牢,曼明提着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出丑。只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股向下的力量将她定住,曼明低下头,可不是赵承颖一只大脚牢牢踩在她裙摆上。 她停下来,用小得只有两人的声音道:“踩着我裙子了。” “哦。”赵承颖低头看见,抬了抬脚,曼明松了一口气,正要走突然觉得他又踩了上来,礼服向下滑了一寸,她忙护住胸前,好险没有叫出声来。 “照这样得走到什么时候?”赵承颖已经不耐烦了,弯了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老七,艳福不浅哪。” “不要吓着新娘子。” 赵承颖只是呵呵笑着,稳稳的抱着她朝花车走去。 曼明尴尬的被他抱着,“你做什么?还不放我下来?” “不想摔下来就老实点。” 曼明本身不胖,可是礼服加假发也有十公斤重,拖拖拽拽,累累赘赘,还要防着不会踩到,本就走得费力,曼明见这样,也不敢再挣,任他抱她上了车。 两人坐在车后座上,司机将车子稳稳的驶出。 曼明才发现自己出了满额的汗,也不知妆花了没有,坐在那里,只是拘谨。 赵承颖倒不像她一样,整俱人仰在椅子上,扯了领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衬衫扣子也解开了两颗,露出性感的喉结与结实的胸膛。 曼明红着脸别过头去。 他笑一声,朝她看了看,“热就先把头纱拿下来。” “我不热。” 他也不再说,二话不说上来就扯她的手套与头纱。 第100页 “你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车子里本来空间就小,曼明的衣服占了大半的地方,他几乎坐在发她裙子上,“怕什么,我又不是外人,回头下车再戴上。” “你别碰我。” “给我过来,啊……” 赵承颖没防备,被她抓了一把,下巴处三条指甲印,醒目又刺眼。 曼明也被自己吓到了,脱了一只手套的手赶紧收回来,紧紧握在胸前,“我,我不是故意的。” 赵承颖疼得直呲牙,摸了一把,见指上有几点血痕,也吓了一跳。看着眼前这个像是惊弓之鸟的女人,有种气愤之下的无力感。 司机在前头开车,自倒后镜里瞧见,想笑,被赵承颖一个眼神吓回来,生生憋住了。 后面的气氛一度僵下来,曼明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强,缩在角落里,离他远远的,生怕他一个兴起再扑上来还她一拳。 赵承颖被她挠了一把也安生下来,独自生着闷气。 ----------------------------------------------------- 抱歉又断更了。 ☆、番外18:土匪似的 车子拐进赵家大宅那条街,胡同里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曼明忙整理了一下衣裙,准备下车。 远远的见迎亲队伍过来,就有腿脚灵便的小厮先一步跑过去通报,炮竹声震耳欲聋,七八个媒人在门前候着,唱着吉祥话。 赵承颖先一步下车,替她拉开车门,人群中早已有人窃窃私语。 “呦,老七脸上那是……” 立刻有好事的喊起来,“老七,你猴急什么,还没洞房就硬来,新娘子好威风,一进门就把老七制住了。” 赵承颖满脸的不悦,一把将她拖下车,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抱起来,身后媒人急得喊他,“七少爷,新娘子还没跨火盆呢!” “先去正厅拜天地,使不得七少爷,这不合规矩……七少爷。” 人早已没了影有,小孩子们跟在后头起哄,曼明脸胀得通红,幸好有面纱遮着,此时她真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 赵承颖一直抱她进了正厅,戴春梅与赵耀邦一干族人亲眷正在候着,眼见着他土匪似的把新娘子抱进门来,后头送亲的媒人在后面一路追过来,众人面面相觑,都尴尬不已。 这个老七,浑毛病又犯了,戴春梅在心里恨一声,面上仍旧带着笑意,侧了侧身,对大少奶奶铁文秀递了个眼神,文秀会意,立刻带着丫头过去将媒人在门口拦住,拉到一旁廊下,内厅虽离得远,仍能听见媒人断断续续传来声音,“大少奶奶,这是怎么话说的,新娘子连下轿喜都没有接就把人掳了去,不知道的还当这是抢亲呢!您这是为难我呢,我回家没法跟夫人老爷交待……” 厅里的人听着,脸上更加尴尬,赵耀邦咳了一声,沉着脸喝道:“老七,太不像话了。” 转身就去抽腰上的鞭子,摸了个空,低下头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早起换衣服时早就让夫人给收了,戴春梅也跟着冒冷汗,起身劝道:“老爷,小孩子们玩闹,不必跟他置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要冲了喜气。” 安抚了老爷,回身走到赵承颖身边,低声道:“还不放下呢!” 赵承颖这才将曼明给放了下来。 许曼明被阖屋人望定,又是这么个情况,局促得不行,两只手紧紧的绞在一起。 她带来的丫头老妈子此时都没跟进来,媒人也被拉走了,一个依靠的人都没有,只有身边这个赵承颖,这个阎王,她是不敢再去得罪他了。 戴春梅走到曼明身边,拉起她的手安慰道:“曼明,别怕,有我呢,回头我教训他。” 曼明恩一声,垂着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 戴春梅见曼明的手套被扯脱了丝,瞪了赵承颖一眼,转头吩咐佣人,“少奶奶一步辛苦,先抚进去更衣。” “是。” 即刻有几个人过来将曼明架住,扶到后面更衣。 戴春梅原要说他几句,一回身见他脸上几道血痕,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一时的怒气倒平了,只是想笑,摆摆手对他道:“你也下去整理一下,看看衣服像什么样子。” “是。” 赵承颖退下。 亲族长老们也被请到偏殿用茶点。 戴春梅走到桌旁,亲自倒了杯龙井递给他,“老爷,我瞧着这两个孩子满登对的。” 赵耀邦仍上气头上,将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瞧你生的好儿子,也不看今天什么日子,多少人看着,就敢把人家的人抢进来,我的老脸都给他丢光了。” 戴春梅道:“左右不过是小孩子们胡闹,无伤大雅,而且我瞧着,老七在曼明那里也没占着多少便宜。” 赵耀邦见她脸上有笑意,不禁皱了眉,“你倒还能笑得出来。” 戴春梅也不解释,只是道:“你瞧着罢,这两个孩子日后且有得闹呢!” 一场婚礼下来,曼明累得七晕八素,光礼服就换了四五套,一套白纱,一套霞帔,一套大红色晚礼服并一件中式旗袍,晚上送礼又是一套镶水钻的长裙。 有了赵耀邦的威喝,后头的仪式,赵承颖没敢再胡闹,陪嫁过来的张妈时时跟在身边,生怕再出了闪失,陈珊珊也不敢大意。中间休息时,两人坐在偌大的更衣室里,把下人远远的打发了。曼明又换了一套衣服出来,整个人摊在那里,动也不动。 陈珊珊走到窗边,看着底下被人围住灌酒的赵承颖,忍不住笑道:“喂,你也真下得去手,才刚嫁进来就要谋杀亲夫,瞧瞧他脸上的伤,啧啧。” “你打趣我。”曼明没好气。 陈珊珊笑着道:“赵承颖这个人,我瞧着他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喜欢你拿去。” “戚,你这话就该早说,现在都成了亲了再说这种话,可见是没诚意,要当真不想嫁,我一早收了回去如今也不必一个人在宣城混得这么辛苦了。” 陈珊珊现在在宣城定居,在贸易公司找了个职务,一周五天,一天六个工时,倒不辛苦,她性格豪爽又会交际,很快就在宣城的名流圈混得风声水起,很是得意。 最后一场下来,到了送宾时,曼明将自己那边的亲戚送走,维持的最后一抹笑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就卸下来,身子软软的倒下去。 一旁跟着小丫头吓了一跳,忙着叫人,“少奶奶,七少奶奶您怎么了,快来人哪。” 院里一通忙乱,把她抬进新房。 曼明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了,她身上的紧身礼服已经脱了,身上盖着喜被,空气里一股浓重的酒味,曼明动了动身子,觉得有些不对,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条胳膊就横过来搭在她胸前,很自然的将她往怀里带。 曼明尖叫一声,推开他坐了起来。 赵承颖醉得像滩烂泥,鼾睡在那里。 一直守在外头的张妈推门进来,“大小姐,怎么了?” 曼明急着跳下床,指着床上的那人道:“他怎么在这里?” 一句话说得张妈哭笑不得,“大小姐,你们已经成亲了,他本来就睡在这里……” 曼明这才想起今天她成亲的事,虽然早有准备,可是事发突然,还是有些不能适应,“他在这里,我睡不着。” 张妈叹了口气,扶着她到外面起居室坐下,给她倒了碗参茶,“先喝一口参茶补补元气,再把药吃了,今天您突然晕倒,赵夫人吓得什么似的,连夜请人来瞧,才知道是发烧,又说您性子太倔,病了也不说一声,硬要强撑着。” 曼明低头喝着参茶,觉得昏沉的耳目清醒了些,一旁张妈还在念叨,“老爷夫人那边,我已派了人去回过话了,要他们别担心,明天一早就回门了,您好好养着,不然回去老爷又该担心了。” 曼明只是坐着,看着这间陌生的新房,想着以后这就是她的家了,内心不免有些伤感,不自觉的叹了出来。 第101页 张妈瞧着她的神色道:“刚进了别人家的门是有些不适应的,时间长了就好了,何况姑爷是个很好的人。” 听到她说赵承颖,许曼明不屑的冷哼一声,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 张妈道:“今天您晕倒了,七少爷本来在送客,隔了十来米远,又被人灌了那么多酒,几步就冲过来,硬是把您抱起来送回房,又亲自盯着医生给您诊了脉,输了营养液才放心,一直守在床边,后半夜摸着您的烧退了,他才合衣躺下。” 曼明有些动容,只是想到今天他对她动粗的样子,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听着里头隐约的声音,张妈道:“可是七少爷醒了?少奶奶,快回房睡罢,新婚之夜别闹得太不像样,我现在虽然能进来,可外头,还是有赵夫人的丫头彻夜守着呢,明天早上还要见喜呢!” 曼明自然知道见喜的意思,脸上一红,起身进了房。 赵承颖半梦半醒,吵着要水喝,曼明本来不想理他,想到张妈刚才的话,怀着报恩的心情给他倒了杯茶端过去,喂他喝下,一边咕哝着:“呐,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我们两清了,以后谁也不欠谁?” 喂他喝完水,曼明转身要走,谁知突然被他扣住手腕,一手拉进怀里,曼明没有防备,胸口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撞得生疼,睁开眼,见他圆睁着双眼瞧着自己,意识到他醒了,许曼明叫道:“赵承颖,你发什么疯,” ☆、番外19:歪脖子 赵承颖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双手按住她不安分的双手,“洞房花烛夜,你说我发什么疯?” “你别欺人太甚。” “哪的理儿?” “别碰我。” 他酒劲还没过去,手下力道吃不准,曼明觉得胳膊快要被她拧断了,他伸手就要来解她扣子,曼明一急,低头咬信他的手,赵承颖吃痛叫了一声,身子弹起来,“你属狗的,不是挠就是咬的?” 曼明也不跟他争,翻身就下了床。 门外头,张妈与一个小丫头坐在那里打瞌睡,听到里头打闹声,两人震了震,帖在门上往里听,像是有摔东西的声音。 张妈有些不确定的道:“这是什么动静?” 小丫头说:“难不成在打架?”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再说,只紧张的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见又静了一会,张妈咳了咳说,“没事,睡罢。” 派来伺候的丫头是赵夫人帖身的大丫鬟,叫喜鹊,还没结过婚,意识到她说的什么意思,一时脸上又羞又臊,低下头去。 好容易捱到天亮,喜鹊捧了红枣莲子粥过去敲门,“少爷,少奶奶,该起了。” 叫了半天听里头无动静,便径自推门进去,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屋子里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根本没下脚的地方,七少爷合衣倒在沙发上,蜷着身子,身上盖着一张蕾丝桌布,屋里虽有暖气,可眼下倒春寒,这么睡一夜,非生病不可。 喜鹊忙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小丫头,上去推了推他,“少爷,少爷……” 赵承颖醒过来,起身的动作牵动了脖子,他哀叫一声,咒骂一句,扶着僵直的脖子坐起来,朝卧室看了看,门仍旧锁着。 张妈看到这样,也吓了一跳,洞房花烛夜闹成这样,怎么说得过去,她忙过去敲门:“少奶奶,起床了。” 许曼明将门拉开一条缝,放她一个人进来。 张妈见卧室的情况也没比外面好到哪去,地上一片狼藉,床上的纱幔也被扯了下来,她一抬脚,踩到一个东西,见是一条钻石手链,她捡起来放到桌上。 许曼明已在床上坐了下来,搂着枕头,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张妈急得道:“我的大小姐,闹得太过了,这让我怎么跟人家赵家交待?” “反正都这样了。”许曼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早起,赵夫人刚刚梳洗过,正在镜前坐着,由小丫头梳头,听见这样先是一怔,回头却笑了。 喜鹊看着她脸上这抹笑容,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夫人,您还笑得出来?” 赵夫人道:“这个曼明,倒真没叫我失望,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一会我在正厅见他们。” “是。” 她站起身,赵耀邦正在穿衣,她过去接过小丫头手上的外套,亲自给他换上,笑着道:“换作一般的姑娘,早叫他欺负了,偏偏老七不喜欢那种逆来顺受的。” 赵耀邦道:“这样也好,娶个厉害点的,能管管他,换作那种听话的,又被他欺负死,阖家上下都没一个人能制得住他的。” “我想着,他们年轻人拘束,这两人闹得又厉害,回了门就把那边房子收拾出来,让他们搬过去住,这样也能省点心。” “你放心让他们住到外头去?” 赵夫人笑道:“还能怎么样?结婚头一天就闹成这样,我也早料到了,有利亦有弊,只要这曼明能叫他收收心,她怎么样都好。” “都听你的罢。” 许曼明换了一套桃红色的旗袍,合体的剪裁将她整个人衬拖得高挑耀眼,赵耀邦跟夫人一起从后厅走出来,真夫人瞧见她身上的衣服,笑着道:“这料子还是头两天妈给我的,十足的好料子,我年纪大了,这样颜色也穿不出门,她们几个也没有这样的福气,你穿着倒正好,颜色也合你肤色。” 曼明起身朝她福福身子。 赵承颖已换了一身军装,坐在那里喝茶,歪着脖子。 赵耀邦看他一眼,赵承颖忙站起身。 赵夫人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赵承颖咳了一声,脸上有些尴尬,曼明也是红着脸。 赵夫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也不再问。 一旁的小丫头端过茶来交给曼明,曼明是新媳妇过门,按礼是要敬婆婆茶的,曼明端着茶过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了声爸。 “喛。”赵耀邦笑得合不拢嘴,十分满意这个儿媳妇,掏了个大红包给她,曼明又到戴春梅面前,依样敬茶,改口叫了声妈。 戴春梅也给了她一个红包,对她道:“曼明,以后你就是我家的儿媳妇了,承颖有很多毛病,你要多担待他,夫妻两个过日子,以互相体谅,我也不是一昧护短的人,当初答应了你父亲好好对你,以后他若敢欺负你,你也别自己忍着,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谢谢妈。” 曼明退了回去。 轮到赵承颖敬茶。 戴春梅看了一眼他的歪脖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等会下去叫人给你帖个膏药。” “谢谢妈。” 他又走到赵耀邦面前,怯懦的看着他的脸色,赵耀邦抽着雪茄,半天不接茶,半晌才道:“成了家你也算是大人了,以后别让我跟你母亲再替你操心,曼明是你媳妇,凡事替她着想,以后你们小两口搬出去过日子。” “知道了,谢谢爸。” “下去罢。” 回门的路上,坐在同一辆车上,两个人一边一个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挨着谁,赵承颖帖着膏药,显得很滑稽,司机仍旧是昨天那个司机,自倒后镜里看了看,也不敢哼声,一路安静的到了许家。 许家早起就来安排,早有小厮在胡同口迎着,看见车就飞跑着过来通报。 许振山带着王芸佳在门口亲迎,曼明下了车就朝他扑过去,“爸。” 许振山抱着女儿,对另一头的赵承颖道:“来了。” 赵承颖恭敬的对他行了个礼,“爸,妈。” 王芸佳喜不自禁,忙对人道:“快别这么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先进去罢,我跟你爸等了一早了。” 一家子转到室内,见过礼之后,曼明便上楼更衣了,王芸佳到后头吩咐人准备午饭,赵承颖与许振山坐在客厅。 许振山放下茶杯,开口道:“我这个女儿,从小被我娇纵惯了,有些小孩子脾气,性子也倔,像她妈妈,你要多担待她。” 第102页 “是,爸。” 他朝他脖子看了看,“你的脖子……” 赵承颖脸一红,“没事,昨晚上睡落枕了。” 许振山咳了一声,有点尴尬,转了话题道:“军中已给你请了假,不必急着回去公干,趁这个机会带她出去走走。” “是,爸。” “你先坐着,我上楼看看曼明。” “是。” 许振山上楼,曼明正在叫人收拾东西,开着的箱子里放着些书本衣物,她的东西,大啊分都搬到了新宅,还有一些留在这里,曼明挑了平时看得几本书还有几件穿惯了的旧衣服。 见许振山进来,她停下手边的活,“爸。” “老爷。”张妈见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自觉的先行退下了。 曼明低着头在箱子里翻东西,许振山走过去,“曼明。” “恩?”曼明抬起头看他,笑着道:“有什么话就说呀,跟我还吞吞吐吐的。” 许振山咳了一声道:“这些话本该你母亲跟你说的,她去世的早,那个人你又跟她不睦,只能我来说。” 曼明听他语气慎重,便放下东西,认真看着他。 许振山道:“我打小看着你长大,你的脾气我知道,可是结了婚两个人过日子,要给彼此留些脸面。” 曼明知道他指什么,红着脸道:“可是他太欺负人,蛮横不讲理,跟土匪似的。” “他若不是让着你,你能把他打成那样?” “我没打他,谁让他招惹我。” “你们已经成亲了。” 曼明红着脸低下头去,不再哼声,许振册也不再往下说,站起身道:“行了,你赶快收拾了下来吃饭。” 曼明叫住他道:“爸,妈当初跟您结婚也是这样很快成一家人了吗?” ☆、番外20:怕什么 许振山笑了笑,似乎想起了过去的一些好笑的事,说道:“你母亲跟你不一样,她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平时都顺着我,但性子也倔强,一但触到了她的底线,她也是不会轻易的原谅。” 可是不原谅又能如何,还不是把自己气病了,曼明有些悲哀的想。 许振山道:“以后日子长了你就懂了,婚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转身出去,曼明站在空屋子里,独自发了一会呆,略收拾了一下也跟着下楼。 新宅选在租界,是新开发的一处临江别墅,位置不错,环境也清幽,曼明头次来看房子就很喜欢,里头刚刚装潢过,家具都是簇新的,欧式的风格透着低调的华丽。 卧房在二楼,另有几间空屋子清出来,一间做书房,其余都布置成客房空置着。 戴春梅要他们两口子过日子,自己不放心,拨了一个原来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翠竹过去伺候,又怕他们吃不好,光厨子就请了三个,另一个西点师傅。 结婚后不久,赵承颖就回军中复职了,曼明独自在家,整日也不出门,翠竹派过来一个月,觉得七少奶奶是个极好伺候的人,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也不下楼,偶有吩咐,也是叫张妈传话。 早饭后,七少奶奶照例是要出去走一走的,翠竹吩咐小丫头们收拾了餐桌,想起来昨天张妈吩咐少奶奶嗓子不舒服要吃银耳琵琶羹,忙赶到厨房吩咐,听见小丫头们在那里窃窃私语,她故意的放轻了脚步。 “你打哪听来的?可别乱说。” “谁乱说?那晚我亲眼瞧见的,七少爷睡在沙发上。” “呦,那这么说,少奶奶跟七少爷还没圆房?” “嘘,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翠竹心头一震,捂着胸口悄声发退出去,胸口仍旧扑扑直跳,隔着落地窗看见七少奶奶穿一件月白色家常旗袍在草坪上站着,迎着阳光,长长的卷发松松的綩在脑后,她抬起头,一只手挡了些光,背影有种慵懒的美。 翠竹一时看得怔住,连小丫头叫她都没听见,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啊?” “翠竹姐,这是少奶奶订做的衣服,刚刚送来,放到哪里?” “交给我罢。”她道,接了衣服上楼,卧室收拾得干净雅致,外头起居室里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她看了一眼沙发,想起刚刚小丫头们议论的话,心里存着一思犹疑,推开卧室的门,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宽大的双人床铺着整洁的床单,上面还印着大红喜字,她过去拉开衣柜,见里面全是少奶奶的衣服,只有少数几套少爷的衣服,她将衣服挂好,转身要出去,正好碰见赵承颖回来,看见她,他脸上的惊讶过后随之而来是失望。 “少奶奶呢?”他问。 翠竹道:“少奶奶在后花园,我去请她回来。” 他从前面回来,怪不得没见着她。“不用了,你下去罢。”他道,赵承颖昨晚彻夜不归,今早才到家,顶着双只熬得通红的眼睛,己是累极。 翠竹不敢问,悄声退出去。 早晨空气清新,江水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水气,似是薄雾,随风徐徐荡开,这片别墅区才刚刚建成,大部分的房产空置着,曼明住进来月余,还未见过有邻居,她家门哨上有士兵穿着戎装站岗,寻常人家也不敢近前。 曼明人生地不熟,并不敢走得太远,闲时只沿江边散散步,略坐坐就回来,原本还想着回娘家,但回去两次,许振山回回劝她早点回去,曼明心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此,也断了回娘家的念头,安安分分在这边。 好在,赵承颖是个识趣的人,也有些他自己的骄傲,自从新婚那夜她跟她闹了一场之后他没再强迫她,晚上睡在沙发上,也不去打扰她,他军中事务繁忙,每天早出晚归,他们倒很少能碰到面,有时饭桌上凑在一起,也生疏得像是陌生人。曼明也觉得有些别扭,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这种局面,况且,改变了又能怎样呢?索性就这么着过下去,昨晚他没有回来,今早起来见外头沙发没人,一瞬间的空落感让她惊讶,原来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曼明在日头下站久了,觉得有些累死,回到房间,见沙发上扔着他的外套,她四下看看,却不见人,想必是在书房罢,曼明走了半日,出了一身的汗,到衣柜里挑挑拣拣,找了件湖水蓝的旗袍打算换上,刚刚解开衣襟的盘扣,突然见盥洗室的门开了,赵承颖腰上系着浴巾走出来,赤祼的上身露出结实的的胸肌,常年征战在外使他肤色略深,更加显得强壮有力,曼明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愣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转过身去。 赵承颖倒是很自在,径自走到衣柜前拿衣服。 曼明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可又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太过矫情,匆匆系好了扣子,转身低着头往外走。 赵承颖横了一只脚过来挡住她,“去哪?” 曼明红着脸不敢看他,“我出去,好让你换衣服。” “你怕我?” 曼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你什么意思?” “你不怕我干嘛总躲着我?” “我没有躲你。” “你看着我。”他朝她移了两步,她视线所及之处,恰好是他结实的小腿,与八块有力的腹肌,曼明本能的朝后退了两步。 他又朝前走了两步,她被他逼得节节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壁才停下来。 赵承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脸上带一丝玩味的笑意,“连看我一眼都不敢,你怕我吃了你?” “你别闹了。” “看着我。” 曼明死死的闭着眼睛,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感受到指下肌肤的细滑,他轻轻摩挲着,嘴角笑意更浓。 他低下头去,印上她柔软的唇。 曼明惊讶的睁大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赵承颖感觉到她的生涩也有些意外,心里却是高兴的,伸手拦信她的腰,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第103页 曼明双手抵在胸前,想要推开他,却只是徒劳而已。 他的吻霸道而深情,不顾她的反抗,强行的攻城掠地。 曼明像只受惊的小鸟,只能惊恐的任他摆布,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熟练的解开她的旗袍扣子,有一只扣子怎么也解不开,他急了,用力一扯,裂帛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隔外刺耳,直到他的手伸进她衣服,隔着胸衣擒住她胸前丰满,曼明才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推开他。 赵承颖从身后抱住她,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耳窝,“听说外番文化开放,在英国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都没人教过你接吻时要闭着眼睛吗?” “你放开我。”曼明一张脸胀得通红。 他轻笑,用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胸前,曼明本能的护住胸,耐何衣服已叫他撕成两半,根本没有多少用处。 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与他帖身肉*博的样子,曼明自己也吓了一跳,张口就要咬。 赵承颖没给她这样的机会,手上稍微使了点力,将她扔到床上,笑着栖身压下来,“你以为我还会叫你咬第二次?早防着你呢。” “你浑蛋。”曼明又羞又恼,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转身望定他,“赵承颖,你不会是想要硬来罢?” “你好像忘了,你是我老婆。” “你也别忘了,我嫁给你不代表我愿意嫁给你。” 赵承颖脸上的笑略冷了一分,眸子里多了几分怒火,唇几乎帖上她的,缓缓的道:“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曼明想要别过脸去,被他掐住下巴,动弹不得,这样的姿势太暧昧,稍一动作便唇帖着唇,想到刚刚他在她唇上吸吮,曼明就觉一阵心跳加速,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是,我跟你的婚姻不过是场政治结合,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以后互不干涉最好。” 赵承颖笑起来,慢慢抬起身子,看着她,脸上有种失落的表情,“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曼明不敢直视他逼问的目光。 赵承颖兴致尽失,起身拿了衣服匆匆换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番外21:义务 听到关门的声音,曼明自床上坐起身,惊魂未定,坐了好一会,才能慢慢站起身,从地上捡起那件湖水蓝的旗袍换上。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互不干涉最好,谁也不要对谁有多余的感情,政治婚姻,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赵承颖一连几日不回家,曼明自己没当回事,照样吃得好睡得好,只是身边一干人却坐不住了。 一大早,曼明刚起来,才梳洗过坐到餐桌上,就见一辆车子拐进自家院子,小丫头急忙进来通禀,“七少奶奶,夫人跟大少奶奶来了。” 这个时间过来?曼明来不及细想,忙起身去迎,戴春梅已带着人进来了,她穿一件深色流金纱的旗袍,外头罩一件羊毛披肩,头发用一只翡翠发卡别在耳后,耳上是同色的翡翠耳环,看着雍容华贵,站在她一旁的铁文秀就显得素静多了,身上一件青色旗袍,只耳上戴一副珍珠耳钉,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曼明过去行了个礼,“妈,大嫂。” 戴春梅道:“恩,曼明,一早过来没扰着你用早饭罢。” “没有,您跟大嫂用过没?一起吃罢?” 戴春梅道:“我们吃过才来的,你先用饭。” 曼明哪有心思吃早餐,忙说自己也吃过了,请他们到客厅坐着,戴春梅环顾房子四周问道:“老七呢?” 曼明不清楚他们的来意,不敢乱说,可是若说他已经几天不曾回家了,一定又是一场气生,便道:“他一早就去参谋部了。” 戴春梅哦了一声,对铁文秀道:“把东西拿来。” 铁文秀从小手包里掏出一个首饰盒,交给她,曼明接着手里,一时茫然,“这是……” 戴春梅道:“老夫人从东北接来了,一直念着你,这是她让我给带给你的,。” 曼明忙道:“老夫人来了,那应该孙媳妇亲自过去请安才是,怎么还好让妈您跑这一趟呢。” 戴春梅道:“我这一干儿女里,老夫人顶瞧得上的就是老七,你们结婚时老夫人身子不好,这不,才一好就接了过来。” “谢谢妈,我回头亲自过去向老夫人道谢。” 说了一会话,戴春梅便被佣人请了过来,不知说些什么,客厅里只剩下曼明与铁文秀两个人,曼明对这个大嫂印象不错,大嫂性子老实内向,不爱多言,但看得出是个直脾气的。 曼明抬起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笑着道:“大嫂怎么这么看我?” 铁文秀道:“老七对你还好吗?” “挺好的。” “真羡慕你,妈疼老七,给他什么都是最好的,连带着对你也好。” “妈对大嫂不也挺好的,时时带在身边。” 铁文秀笑了笑,一言难尽,“我跟你不同,我家世不好,就因为承宣一直坚持才有了结果,可是你不同,曼明,你门第很好,又是嫡出,婆婆自然要高看你一等,就算有什么错处,她也会包容你,换成是我,早就不知怎么样了呢!” 曼明见她话里有话,敛了脸上笑意,正色道:“大嫂有不防直说。” 铁文秀朝戴春梅刚才走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我们这样人家,是看重门当户对四个字,弟妹留过学,人又聪明,像这样的老式婚姻未必就是你自己的意愿,可既然嫁过来了,就不得不学会认命二字。” 曼明看着她。 铁文秀笑笑道:“你别怪我多嘴,我是拿你当妹妹看,才跟你说,我知道这门亲事你不很乐意,是因为两家的意思才答应的,而且……你之前逃婚的事,婆婆她也都知道,因为老七喜欢,她不计较,可是如今嫁了进来,成了赵家儿媳,有些义务,还是要尽一尽的。” 曼明知道她指什么,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铁文秀道:“今天这话,不是婆婆让我对你说的,我只告诉你一句,你们虽然能在外面住,可婆婆手眼通天,这里发生什么,她全都知道,就算是顾及许家的地位,你也不得不做些屈服才是啊。” 曼明道:“大嫂,你说的我都知道,谢谢你提醒我。” 铁文秀满意的点点头。 戴春梅进来,看见她们聊得起劲,笑道:“在说什么?” 铁文秀忙道:“在说老七小时候的事。” 他们略坐了坐,便走了,中饭都没留下来吃。 曼明返身回房,想着铁文秀刚刚的话,再看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佣人,仍然心有余悸,没想到自己身边这么多眼线,一时烦闷,独自上楼躺着。 中午时,张妈进来叫她下楼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恹恹地到了晚上,用过晚饭便早早上楼睡了。 半夜听到外头一脚步声,她醒过来,料着是赵承颖回来了,自从上次吵过架之后他们还没见过面,曼明有心想要出去,告诉他一声今天妈来过,可是披了外衣走到门口又有些迟疑。 不知道为何,她竟有些怕他。 曼明落落的重新走回去,在床上坐下,也无睡意,就那么坐了一会,听见外头没了动静,想是他睡着了。 曼明也关了灯躺下,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睡过去,感觉身边有异,她醒过来,几乎尖叫出声。 他的声音冷冷的响起,“翠竹睡在外面,说是妈吩咐的,方便伺候。” 他喝了酒,身上有股浓重的酒味。 曼明也不敢再出声,重新躺回去,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倒好,闭了眼呼呼大睡。 突然身边睡了个陌生男人,曼明睡意全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夜无眠,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早上起来,赵承颖已经走了,只留下空空的枕头,阳光明媚,照着床单上绣着大红喜字,曼明拎起他遗落在枕上的一根头发,在阳光下看了看,随手丢掉,意兴阑珊,伸个腰从床上起来,进去梳洗。 第104页 戴春梅来过后,翠竹便搬到了他们卧室外面的起居室睡下,美基名曰方便照顾,实则是监视,曼明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可也无从反驳,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是她理亏。 赵承颖也收敛了许多,每天准时回家。 她们虽同桌吃饭,同床而眠,可平日几乎是不说话的。 早起的饭桌上,照例是沉默的。 赵承颖吃中餐,稀饭油条,曼明则是牛奶面包,两人隔了长长的餐桌而坐,稍近视一点,连彼此的容貌都看不清。 曼明掰了一块面包放进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 他在看报纸,巨幅的报纸遮了大半个身子。 曼明吃得很慢,赵承颖看完一份报纸,又要来前两天的旧报翻看着,曼明看看墙上的时钟,说道:“不要上班吗?都九点了。” 赵承颖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意外她会开口跟他说话,半晌才应了一句,“周末休息。” 曼明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有周末的,可是以前他每天早早吃完饭就跑出去,连周末也雷打不动的出门去。 可以想见,跟她在一起是件多么累心累力的事,连曼明自己都觉得累,这样同床异梦的日子,表面担着失妻的名分,实则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她哦了一声,将杯子放下,“我吃好了。” 她起身上楼去,赵承颖眼睛盯着报纸道:“去换身衣服,今天回大宅那边去。” 曼明又知道,原来他今天不出门,愿意跟她耗下去,是要例行公事回婆婆家去。 “好。”曼明答应一声上楼换衣服,张妈进来伺候。 在衣柜里选了半天挑了一件湖水蓝的旗袍出来说:“这件还是结婚时新做的,少奶奶一次也没穿过,今天天气好,就穿这件罢,颜色看着也舒服。” 曼明却不像她那样兴奋,衣柜里的衣服,一大半都是没穿过的,何况今天的天气也不是多么的好。 她换了衣服从里面出来,张妈又给她挑了一套珍珠首饰,曼明嫌俗气,想起那天老夫人给的首饰盒,叫她找出来。 打开来,见里面是一条赤金打成小寿字八宝链子,中间镶了一颗黄水晶,链子很长,因年代久远,金子不像从前那么亮,一看就是老货,曼明挺喜欢,挂在脖子上跟衣服也很配,她又找了支腕表戴上,便起身道:“走罢。” ☆、番外22:独撑门户 张妈跟在身后替她拿包。 曼明下楼,见赵承颖已经吃好了,站在那里等她。 见她下来,目光略一怔愣,说道:“走罢。”就先一步出门去了。 曼明跟在后头上了车,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赵家大宅。 大宅静悄悄的,佣人打扫都轻手轻脚,不见一点声响,处处透着大家规矩,可见戴春梅平日打理有方,曼明刚结婚,独撑一个门户,还不懂得调教下人的事,自上次知道戴春梅在自己那里安插了眼线,她有意的想要将那些人辞了,又怕得罪了婆婆,可是不辞又觉得自己整日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终究是不自在。 赵夫人用了早饭上楼更衣,此时听到通传由铁文秀扶着下楼,只见客厅里站着一双金童玉女,清晨阳光透窗照进来,只觉明媚动人,格外养眼。 铁文秀笑着道:“早起就说你们要来,妈早早就等着呢!可算来了,老七,你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瞧瞧,这都都多久没回来了。” “大嫂说哪的话,我有意要尽尽孝,上次就回来住了两天,还叫妈给赶出去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好话都叫你们说了。” 曼明垂眸听着,原来他前几天不回家,是到这边住来着。 铁文秀注意到曼明的神色,知道自己说错话,忙转开话题,“妈,您瞧老七这张嘴,都是他的理。” 赵夫人看上去精神还好,打量了他们一遍,目光落在曼明的镶链上,“妈这老物件,你戴着倒很好。” 曼明笑笑,乖巧地叫了声妈。 赵承颖跟着行了礼,戴春梅看他一眼,却是没说话,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赵承颖与曼明在她对面坐下。 铁文秀道:“你们先坐,我去厨房盯着药。”说着便转身进了后厨。 赵承颖问:“是谁在吃药?” 赵夫人道:“你奶奶,不适应这边气候,一来就病了,等会你带着曼明过去见见老夫人,一直念着你们呢。” 赵夫人打量着坐在面前的一双儿女,目光中有几分探究,似要从她们的言行举指中看中某些端倪。 曼明被她盯得不自在,别过脸去,赵承颖道:“妈,您瞧什么呢?” 赵夫人笑道:“瞧瞧我儿子,转眼也成家立业了,妈也老了。” 赵夫人有些感慨,赵承颖起身过去搂着她撒娇,“谁说的,妈一点都不老。远远瞧着还当是哪家的姑娘呢!我差点过去搭讪” “臭小子。”赵夫人气得笑,指着他对曼明道:“你瞧瞧他,这么大了也没个正经。” 曼明跟着笑,笑意却不能到达眼底,看着赵承颖窝在赵夫人身边的样子让她觉得有点陌生,她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难怪外头都传赵夫人疼老七,也难怪,这么会哄母亲开心的儿子,谁不喜欢。 想到自己已经过世的母亲,心里更加伤感,她吸了吸气,转头看向窗外。 老夫人的院子在后头,赵夫人让青果带他们去,赵承颖许曼明一路穿花过柳跟在后头,两人离得远远的,有意的隔开一段距离,曼明自己习惯了不觉得什么,倒是青果忍不住多回头看了两眼,曼明意识到她可能又是眼线,忙紧赶两步跟上赵承颖的步子,走在他身侧。 赵承颖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有丫头在院子里打扫,一眼认出她来,“青果姐,你来了。”又瞧见后面的两人,忙屈膝行了个礼,“七少爷好,七少奶奶好。” 青果问:“老夫人睡着没?” “才醒了,正在吃药。” 里头一个大丫鬟听见说话声撩帘出来,一壁问道:“是谁来了。” 小丫头道:“双喜姐,是青果,带了七少爷跟七少奶奶来给老太太请安。” 双喜听说,忙赶了两步下来,“七少爷,七少奶奶,快请进,老夫人在里头呢。” 她打起帘子,老夫人的屋子陈设古色古香,入目是一色的红木家具,珠帘后隐隐有人影晃动,双喜笑着道:“你们来得正巧,老太太这个时候多数都吃了药睡下了,刚巧今天晚起了一会儿,就赶上了。” 曼明跟在赵承颖后面进去,她嫁进来不久,对赵家还不太熟悉,这栋刚僻出来的院子显然是精心修葺过的,处处透着巧思,不禁好奇的张望着。 进了门穿过正殿,来到另一侧的西暖阁,殿里熏着宁神香,香味幽长绵柔,里头有两个小丫头侍候,见到人忙屈膝地礼,“见过七少爷七少奶奶。” “这里没事了,你们下去。” “是。” 小丫头端着药碗下去。 屋子靠墙是一张宽大的土炕,此时天气渐暖,已撤了火,炕上铺着席子,席子上是织金软垫,炕脚有张脚凳,上面摆着一双绣鞋,老太太就盘腿坐在炕上,穿一件对襟大褂,上面用金线绣着凤穿牡丹图案,用色大胆而又华丽,她黑色束额上嵌着一颗硕大的翡翠。 双喜上前,“老太太,七少爷带着新少奶奶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是东北人,高大身材,圆盘脸,眉目生得有点像赵督军,也有几分像赵承颖,病中显得没精神,看到人仍旧是喜悦的,“好小子,都结婚一个多月了,才舍得把媳妇带来给我看。” 赵承颖道:“真冤枉死,我早就想来,妈说您病着,让我不要打扰,我才不敢过来,奶奶真想我,就快点把病养好,到时候孙子天天来瞧你。” “谁稀罕你,我在乎我孙媳妇,”说着便冲一旁站着的曼明招手,“好孩子,快过来看给我看看。” 第105页 曼明上前两步,“老夫人。” 老夫人一蹙眉,佯装生气,“怎么还不改口,想是因为我没给红包,不肯改口,双喜,快拿红包来。” 曼明脸上红了红,看着赵承颖,见他换了个神色,这才小声的改了口,叫了声奶奶。 老夫人大喜,忙叫一旁的人准备红包,“早就备下了,一直不得空见你们,听承颖他娘说是叫曼明是罢?好名字,大大方方,倒像男孩子的名字。” 曼明道:“妈希望我是男孩,就取了这个名字,生出来是个女儿,也不好再改,将就用了。” 丫头取了红包来交到曼明手上,曼明不好意思去接,用眼神向一旁的赵承颖求救,谁知他却一把抽过来:“奶奶给的,快瞧瞧里头有多少钱,先说好,少了我可不乐意呀,您收着的压箱底的宝贝那么多,可别舍不得拿出来,都放发霉了。” 气得老夫人又是笑又是骂,“臭小子,数你猴精。”又对丫头道:“把我那大箱子打开,里头有一支黑色的雕花匣子,给我取来。” “是。” 丫头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取了一只做工精巧的匣子过来,老太太端在手里摩挲着,似乎很喜爱的样子,“唉,这东西我收了好多年了,还是我奶奶那辈传下来,收着也没什么用,给你罢,只是怕你们年轻人不喜欢这些老东西。” 曼明接过来,拿在手里很有份量,颜色接近黑色,阳光照射下又透着墨绿,表面润泽,像是油浸了似的,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十分好闻,匣子上雕着祥云纹寿,雕工精美,线条流畅,看着像是上用的东西。 曼明打开来,却是空的。 她有些诧异,抬头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只是笑,一旁的赵承颖却像见了稀世珍宝一样,高兴的道:“奶奶这回怎么这么大方?连这个都舍得拿出来,从前我们要看一眼都舍不得。” 曼明不知道这东西的来路,仍旧一脸的茫然,赵承颖道:“傻子,这是沉水香,一两沉香一两金,这又是有年头的东西,可值大价钱呢,快收着罢。” 曼明知道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不禁惶恐,“奶奶,这太贵重了。” 老夫人还没说话,赵承颖便把盒子塞还给她,“给你你就拿着,反正奶奶这里好东西多得是。” 老夫人气得直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太太今日见了孙子孙媳妇,一高兴病也好了大半,说了半日话也不觉累,中午赵夫人吩咐人把饭摆在这里,阖家人陪着吃了顿饭,过晌午吃了药,才觉得困意上来,曼明与赵承颖辞了老夫人出来往正房那边去。 丫头不在了,赵承颖双手插在口袋,吹着口哨走在前面,曼明端着匣子跟在后头,知道是这么金贵的东西,她抱着小心翼翼的,生怕摔了。 ☆、番外23:越来越有意思 赵承颖走几步回头看她这样,鄙夷的笑笑,调头又继续往前走。 曼明朝天翻了个白眼,直叹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人,想到还要跟他过一辈子,更觉日子没指头,熬不出头。 曼明应酬一天,觉得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脸也笑僵了,卸了妆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换家常衣服走出来。 张妈已将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只余那只匣子不知如何处理,过来问她:“七少奶奶,这个放哪里?” 曼明觉得沉水香味道怡人,便道:“搁在床头罢,熏熏屋子,吩咐他们打扫时小心,别阖着了。” “是。” 曼明下楼见楼下没人,外头车子还在,刚才赵承颖跟着回来,这会不知去了哪里,许是又出去了,他也跟着她应酬了一天,想必早待腻了出去放风去了。 曼明转身要上楼,突然见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倒被吓了一跳,那人看着眼生得很,曼明一时怔住。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她,略一怔便反应过来,笑着上前道:“是嫂子罢?鄙人张少恒,是七少的朋友。” 曼明想起来,从前是见过面的,笑着说了声好,就见赵承颖从外头进来,已脱了外套,两脚是全泥,胳膊上也沾着草屑,不知又在捣什么鬼。 赵承颖看见他们在一起也很意外,脚步停了下来,对张少恒道:“磨蹭什么,快点过来,我在外面等你。” “就来。”张少恒转头对曼明道:“那我先过去了。” “恩。” 赵承颖几步先跨出去,张少恒小跑着跟出去,隔着落地窗,仍能看见两人说笑着朝后院走,不时打闹着,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曼明叫来一个小丫头,“少爷在花园里做什么?” 小丫头道:“刚才张少爷送了两棵半大的合欢树苗来,两人正在后头种呢。” 曼明不禁皱眉,家里院子里的园艺都向来都是有专人来打理的,草坪绿化也都是设计好的,突然加进来两棵合欢树,不搭调也太突兀,这是要闹哪样? 也懒得理,摆摆手叫小丫头忙去,自己返身上楼去。 后花园里,园艺师远远的看着,几次要上去帮忙都被赵承颖赶下去。 张少恒刨了半天坑,把铁锨贯进土里,下巴抵下锨把上,眼神饶有深意的看着他。 赵承颖不抬头的道:“看什么” 张少恒只是笑,朝后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指,“我说怎么突然叫我弄两棵劳什子树来,原来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啊。” 赵承颖装傻,“说什么呢?” “别当我不知道,刚刚嫂子身上那味道……” 赵承颖急了拿铁锨拍他,张少恒一边躲一边道:“呦,恼羞成怒啦,你说你也是,现放着美人,干嘛不直接说出来,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赵承颖神色突然黯下来,闷头挖坑。 觉出他情绪的转变,张少恒也不再开玩笑,默默陪他一起挖。 曼明端着杯咖啡站在窗前,远远看着他们打闹,忍不住笑起来,他在别人面前阳光开朗,跟在自己面前时完全是两个样。 赵承颖不知怎的突然转身看过来,曼明一个不防被他望定,嘴角的笑还来不及收回来,心里一紧张,被刚喝进去的一口咖啡呛住剧烈的咳起来,差点噎死,慌忙自窗前走开。 看着她落荒而逃,赵承颖忍不唆不禁。 张少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再看赵承颖,嘴角笑意更浓。直觉这两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两人还是形同陌路的过生活,并无多大改变,曼明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时,也出去逛逛,不过是到珊珊那里坐坐,再么回娘家,实在无地方可去。 嫁过来之后,跟娘家的关系更加生疏了,反正就不怎么亲近,所以眼下变成什么样曼明也不在乎。 算算日子,觉得好久没回去了,挑了明媚天气,曼明让人备了几样礼坐车回门,张妈跟着一起回去。 一脚迈进门,便觉得家里气氛不一般,比平时多了几分欢声笑语。 小丫头悄悄对曼明道:“高家小姐在这里。” “高小姐?”曼明一进吃不准是谁。 小丫头道:“三少爷带来的,说是要跟她结婚,两人都定好了才带回来让见,夫人气得不行,倒是老爷想得开,只要三少爷自己喜欢就行,日子是人家去过,只是夫人不大喜欢,每次总给脸色,这高小姐倒有些手段,哄得三少爷很高兴,时时要带回来的,夫人虽不喜欢,可人家高小姐自己心宽,照样说笑,把这里当自己家似的,来去自如。” 曼明恍然明白些,跟着她进站。 客厅阳光明媚,许曼君坐在沙发上,一个穿着水红色旗袍的女孩坐在他腿上,两人正互相喂葡萄吃,想必那就是高小姐,见突然有人进来,高小姐有些窘,起身想躲,被曼君拉回去仍旧坐在腿上。 他朝她笑着道:“呦,大小姐回来啦。” 高小姐也忙朝她笑笑,算是打招呼。 第106页 曼明恩了一声,朝高小姐笑笑,算是回礼,目光顺势在她脸上打量了一遍,模样还算周整,只是这行为作风,实在不像是正经人家,倒像是场子里的交际花。 曼明问:“太太呢?” 曼君道:“出门买东西去了,一会就回来。” “哦,我先到二少奶奶那里坐坐。” 她转身走到后头。 施佩荣正在做绣样,看见她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过来,“这个时候怎么突然回来?也不打个电话,好叫他们早早备着。” “我不过想起来回过走一趟。”曼明朝后指了指。 施佩荣会意,对丫头示意关门,拉着曼明到沙发上坐下,悄声道:“你也瞧见了罢,妈这两天为了这个高小姐快要气疯了。” 曼明也骇然,“这是打哪说起呀?从没听说过曼君这么胡来,平时玩也就是在外面,没带回来家过,突然找了什么高小姐,她家是哪里的?什么出身?可打听清楚了?” 施佩荣道:“嗨,她有什么出身呀,说是从徐州上来的,家里原先是小康,父亲是教员,后来逃难走散了,一直被远房的姑母收养,说是姑母,哪有血缘亲戚,现在交际圈里流行这样叫,略念过点书,安一个名媛的头衔出来,出场费怎么着也比那些下面上来的人高一些。” 曼明呦了一声,有些吓信。 施佩荣却是得意的,看好戏似的,“你怕什么,左右不关我们的事。” 曼明瞧着她这副神情不禁惊讶。 施佩荣看出她的心思来,叹了口气,说道:“不瞒你说,妈一直瞧不上我们这样商家出身,为着曼孝,我不跟她计较,可一山还比一山高,曼君找的这高小姐,对比之下,好让她知道我的好来。” 曼明平时见施佩荣在王芸佳面前都是低声细语的,对自己也是说些场面话,并不十分亲密,今天过来,突然听见她说这些,不禁意外,想着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就变成这样。 低头看她手里做着的东西,不禁笑开,“你有了。” 施佩荣也不否认,抚着肚子,一脸的幸福,“才查出来,三个月了,大夫说是头年三月生了,那时候还不十分暖,想着现在有空,给它做几件小衣服。” 曼明拿起她的活计看着,“你的手可真巧,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简单,你要学回头我教你,不过你们赵家还用得着你这个七少奶奶自己做衣服吗?现放着那么些人,不用也浪费。”施佩荣看着她的肚子道:“你成亲这么久,也该有动静了,怎么还这样?” 曼明红着脸,岔开话题道:“好好的说我做什么?说说曼孝,在军中怎么样?” 施佩荣叹气道:“他那性子根本就不适合从军,他也不喜欢,没办法,老爷子一门心思,非要把他往里面塞,也只能先应付着,心不在焉的,也做不出什么成绩来,我瞧着曼孝这两天不大高兴,像是工作得不如意。” 曼明道:“如意不如意的那也罢了,好在有父亲在军中,曼孝不管做得如何,总没人把他位子给顶了,将来傲足了年份把官职晋一晋,再调到好的衙门,总归图一个清闲。” 施佩荣摇头,不如她想得那么豁达。 ---------------------------------------------------- 上一章写错了丫鬟名字,青果是许家的……我这就改去。 ☆、番外24:高婉碧 在这里陪着说了会话,就听丫头回说夫人回来了,施佩荣陪着曼明来到前厅,高小姐跟曼君已经不在了,王芸佳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站在那里指使下人换地毯,看见她们进来,气得道:“你们在家怎么也不看着点,就让他们在家里胡闹,你瞧瞧家里乱的,红酒撒了一地,沙发地毯都脏了。” 曼明朝那边看去,果然见沙发上一摊摊的红酒渍子。 施佩荣道:“妈,我们哪管得了三少爷,三少爷那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他二嫂,就连他亲二哥他都未必放在眼里,何况我们呢。” 曼明见王芸佳只是气了气,并没有多说她,心里倒有些奇怪,放在往常,施佩荣是不敢这样跟她说话的,难怪老话有云,挟天子以令诸侯,佩荣挟孩子以令全家。 王芸佳好像才瞧见一旁的曼明,“你来啦。” 曼明朝她福福身,“姨娘。” “中午就在家里吃饭罢,一会我就让他们准备去。” “您不用忙活,家常的就好。” 佩荣在旁道:“那怎以行,你好容易回来一趟,中午我叫他们给你做好吃的,家里刚换了一个广东厨子,最会煲汤。” 吃过中饭,王芸佳与施佩荣都有午睡的习惯,各自回房去了,曼明独自在客厅坐着,沙发上的红酒渍子还在,上面用蕾丝巾盖住,隐了透着红。 曼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小丫头端着饭菜往外走,问道:“这是给谁送饭?” “回大小姐的话,这是三少爷跟高小姐的饭。” 曼明以为他们闯了祸早走了,没想到还在家里,这样死皮赖脸的,也难怪王芸佳吃不消了。 她摆手让小丫头去了。自己看了一会报纸,也觉得中午时间漫长难熬,她昨晚睡得早,此刻又睡不着,一时无聊,便起身推了门出去到花园里走走。 许家的花园不比赵家那样大,但别有一番设计在里头,当初父亲也是花了大价钱自苏州请了园林师傅过来设计的。 曼明在一处亭子里坐下,过堂风十分凉爽。 远远的,瞧见一个水红色的身影在树底下站着,她转过头,也看到了她,两人目光交视,曼明本能的想要躲,心想这高小姐这么厉害,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不过想到王芸佳被她弄得焦头烂额的,心里又觉暗自痛快。 高小姐已朝这边走了过来。 曼明心知不能躲。便起身笑迎。 高小姐温婉一笑,“让七少奶奶见笑了。” 曼明一怔,没料到她会这样称呼自己,她虽然出嫁,可是家里人还是称她大小姐,“高小姐说哪里的话,是曼君太不像话了。” 高小姐一笑,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似的,自说自话的道:“城里人都传,不知七少奶奶是个怎样的绝代佳人,能叫赵七公子收心成家。”她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带着几丝蔑视的恨意,“这回见识了,果真是个美人啊,外头那些人都等着看好戏,这回,可要叫他们失望了,赵七公子的老婆才貌双全,最难得是门第很高,足以匹配。” 曼明这才知道,原来,是冲着赵承颖来的,虽然早知道他在外头不干净,可是突然这样叫人说到脸上来还是有些不舒服,碍着她现在是曼君的女朋友又不好发作,顿了顿道:“原来高小姐认识承颖。” 她叫他承颖,这又刺痛了她的心,高婉碧红唇一咧,露出凛冽笑意,看着远处天空似是叹息,“认识,也分哪种认识,七少奶奶如今的立场想必不太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赵七公子的罢?” 曼明轻笑,“高小姐言重了,承颖性子大方,爱交朋友,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也在情理之中,何况高小姐相貌人品都在人之上,高小姐“认识”承颖也不足为奇。” 高碧芸盯着她的脸瞧了瞧,似乎很意外她会说出这番话来,笑着道:“你倒想得开,果真是大家闺秀,真真是大方。”她顿了顿道:“替我转告赵承颖,我高婉碧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惹的人。” 她撂下话便走了,曼明看着那摇曳的水红影子,握着一只拳头在胸口,意识到自己胸中翻腾的怒火,倒把自己吓了一跳,静了静神,告诫自己不必认真,既然不在乎,何必生气,只是无论怎么想,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独自坐了一会便也回房了。 许振山回来时已是傍晚了,一来就把曼明叫到书房,上下端详着她,“怎么样?老七有没有欺负你。” 第107页 曼明笑,“他倒是敢。” 许振山也笑,“我就知道我女儿不是好欺负的,不过,你也别太倔了,有时候还是要给男人留些面子的。” 曼明想起高婉碧的事来,有一瞬间的走神,笑着道:“您就别操心我了,我听二少奶奶说,曼君就快要给家里招个母老虎来了,姨娘今天气得午饭都没吃,您该先操心操心自己才是。” 许振山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说,只道:“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罢。” 曼明看着他,有些诧异,“跟姨娘生气了?” 许振山冷笑,“老夫老妻的,有什么气好生,不过她那个人太过强势,事事都要握在手里,让人不舒服,算了,不提她了,你来得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他到书架后面找出一个盒子来给她,“你出嫁时那些活动的钱跟首饰都已入了帐了,这些是不动产,趁这两年我还能活动,早点给你打算了,省得到时候她们欺负你,这是我划到你名下的田产房产,虽然赵家不缺你这份东西,可是太小气了也让人看不起,你有这些东西撑着,他们谁也不敢小瞧了你去。” “我是许司令的女儿,他们谁敢小瞧了我去,这些您自己收着罢,您本来就为官清廉,这些年没存下多少钱,刚置办了我的嫁妆,已经花了一大部分,现在二少奶奶怀孕了,曼君的婚事也要操办,家里开支渐渐大了,总要有余存。” “唉,这些我都有打算,给你的你就拿着,让她看见又要闹了。”曼明只好收下,再看父亲,似乎比前两年老了些,心里有些酸涩。她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脖子,“爸,女儿好还是儿子好?” “当然是女儿好。” 曼明笑了笑,将脸帖着他的脸上,被他的胡子扎得刺刺的,“爸,那天,为什么不让曼君带我回来?” 许振山一怔,良久才叹了口气道:“赵家势利再大,你姨娘再闹,可你始终是我女儿,我不能叫你下半辈子不幸福,曼明,你有没有怪父亲?” 曼明眼眶红了红,用力摇摇头,强忍着泪,笑着道:“女儿现在很幸福。” 许振山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说道:“赵承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慢慢的,你会发现他的好。” “女儿知道。” ◇◆◇ 临近傍晚,参谋部已经没什么人了,赵承颖从办公室出来打算回家,他走到车子旁边,侍从官小跑着上来替他拉开车门,赵承颖想了想道:“你来开车。” 他到后面坐下,身子一仰,躺在椅上,看上去十分疲惫。 车子开出行辕,李贵朝倒后镜里问:“少爷,直接回府吗?” 赵承颖没哼声,想了半晌,眼也不睁的道:“去“夜巴黎”。” 时间还早,这个时候回去又要惹她不高兴,每次他在家,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与其叫她别扭,不如少回去。 车子开到“夜巴黎”门前,远远的已有人认出他的车来,赵承颖下了车还没站稳,就被一个人拉了过来,定睛一看是张少恒。 “呦,今儿七少不早早回去陪夫人,到这里闲逛什么,你都结婚了还不给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留些机会,怎么着?整个宣城的美女都叫你赵老七霸去?” 赵承颖笑,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霓虹,“八仙过海,各凭本事,真是你的人,我抢也抢不过。” “听说嫂子可是个厉害的,你就不怕她回头让你跪搓板……” 两人勾肩搭背朝里走,大厅里太显眼,刚进去就看到几个熟脸,赵承颖让人给找了间包房,开了瓶酒,独自喝着。 包房里很静,只有张少恒在一旁坐着,两个大男人各自坐着,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底下舞池里的人。 ☆、番外25:找上门来 张少恒喝了口酒,辛辣的液体直穿肠胃,“有心事?” 赵承颖笑,不说话。 张少恒看着他,“突然的玩什么深沉?” “少恒。”赵承颖在良久的沉默后突然叫了他一声,张少恒看着他。 赵承颖翘起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撑着一条胳膊搭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手里晃动的酒杯,缓缓的道:“五年的时间真的能让一个人彻底忘掉一个人吗?” 张少恒道:“那个人是谁?” 赵承颖仿佛听不见他的话,伤感的道:“她已经完全记不得我了。” 看到他脸上伤感张少恒差点被酒噎死,忍不住笑道:“我的七少爷,这可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出来混总要还的,你这辈子伤了那么多女孩子的心,难得有个人可以让你这么失魂落魄,快跟我说说,那人是谁?这么有魅力,能叫我们七少神魂颠倒。” 赵承颖只是苦笑,脑子里不断浮现那张冷冰冰的脸孔。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他蹙了眉道:“发生什么事?” 李贵走进来,怯懦的道:“少爷,有位太太要见您,拦都拦不住。” 张少恒在旁道:“风流债找上门来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李贵侧了侧身,门口出现一道女人身影,她穿一件湖蓝色旗袍,五十上下年纪,身材略微发福,声音有些哑,却是哄亮的,“七公子好薄情呀,转个身就把我们忘了,若不是今天叫我在这里撞上,是不是永世都不相见了。” 她走到亮处,赵承颖这才看清她的面貌,有些记不大清,笑着道:“瞧你说的,这段时间公务繁忙,这不一闲了我就来找你了吗?” 女子一笑,有几分讽刺的道:“七公子当我是谁?” 赵承颖看她妆扮,像是这里的妈妈桑,又有些眼生,原想混过去?没成想她直接问出来,一时倒不好下台,笑呵呵的道:“还能是谁?” 女子一笑,说道:“你忘了我没关系,可是我们家婉碧可还记着你的话,一心等着你回去娶她过门呢。” 赵承颖一怔,在脑子里飞快的想了一遍,还是记不起这个婉碧来,笑着道:“太太这话是打哪说起的,我赵承颖没干过这样的浑事罢?” “这要问问七少爷自己呀,年前是谁口口声声说了过了年来娶,这才几个月的功夫,转眼你说成了亲,连我们家婉碧是谁都不记得,亏得我们碧婉还死心踏地等着你,外头亲戚朋友可都知道你们定了亲,你这一成亲,把我高霞这张老脸都丢尽了,我们家婉碧还没过门就让人甩了,以后可怎么见人。” 赵承颖模糊有些影子了,只觉得头疼,朝身边的张少恒看了一眼,他像是没事人似的,慢慢把眼光调到别处,意思是身不关己己不操心。 赵承颖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起身扶着她的肩道:“高太太,我看这事是有什么误会罢。” “误会?哼,反正口说无凭,你给的订物还在婉碧手上,你们赵家的传家宝就这样不要了?” 张少恒在旁小声的道:“赵家的传家宝他也不知送出去多少了,随的一只破鞋也能叫他当传家宝送了。” 高霞朝他看了一眼,张少恒立刻闭了嘴。 赵承颖道:“高太太,赵某实在记不起来,不如这样,回头赵某亲自向高小姐赔个不是。” 高霞冷笑,“七少爷说得可真轻松,一句对不起就要打发了?” “那你怎么样?” “履行诺言,娶了我家婉碧。” 赵承颖看着她,脸上笑意僵住,“婚姻大事,向来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可难办了,母上大人家教甚严,纳妾这样的事我可不敢。” “纳妾?呸。”高霞啐他怀口,冷笑道:“你想得倒美,我家婉碧那样人品相貌,多少人等着娶呢,还要给你做妾。” “我已经成亲了,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赵承颖执着酒杯轻轻摇晃着。 “把她休了。” 一句话出口让张少恒惊得看她一眼,但下一秒种赵承颖的动作更让他吃惊,他把杯子里的酒泼向高太太,高太太没料到他会这样,尖叫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道:“赵老七,你,你有种,你竟敢这么对我,别以为你父亲是督军就可以为所欲为,有一天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108页 赵承颖冷笑,原本还有几分敷衍的心,听她越说越来劲,也懒得再理,招手叫来李贵,“送这高太太出去。” 高霞几乎被拖着下去,走了好远,还能听见她的叫骂声。 赵承颖像是没事人似的,根本不放在心上,张少恒道:“闹成这样,别回头没法收拾。” “怕什么,不过想要钱,她还敢怎么样?” “你当真不记得那个高婉碧。” 赵承颖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张少恒道:“年前有一次派对,那个高婉碧也是,你喝多了酒,邀人家跳舞,后来大家拿你们起哄,你就把你的怀表送了她。” 赵承颖想了想,只是有些影子,说道:“管他呢,早八百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住呢!” “是啊,才几个月就忘得一干二净,何况五年呢!” 赵承颖突然愣住了,抬头看着他,张少恒接着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许曼明罢?” 赵承颖目光闪躲了一下,笑着道:“别瞎猜。” “那你刚才那么激动干什么?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就算那高太太真的有点过分,可你若非真的动怒也绝不会对女人动粗,她的话触到了你的底线,老七,你当真喜欢着她啊。” 高太太在下面闹了一通,被人架走了。 曼明睡得早,赵承颖回来时她已经睡下了,他没开灯,摸着黑进了房,胡乱脱了衣服躺进来。 感觉到身边的异样,曼明醒了过来,知道是他回来,也没多大反应,这么久了,她早适应了两个人睡,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谁知赵承颖却一反常态的从身后抱住了她,曼明想要挣扎,却听他说:“别动,就这样抱着就好。”曼明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酒了?” 赵承颖没哼声,曼明也不再问,安静了一会,听见他喃喃的说:“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许曼明想他这又是撒的什么酒疯,懒得理他,闭上眼昏昏沉沉睡过去。 他倒是安分,一晚上没再折腾她。 隔日早上,餐桌上,两个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默默吃着早餐。 赵承颖只喝了牛奶便站起身,“我走了。” 曼明起来送他,走到门口,一旁丫鬟把他的帽子跟手套递给他,赵承颖走到门前身子停顿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曼明瞧着他,可是等了一会他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真是怪人。”曼明嘟哝一句,转身回房。 吃了早饭,吩咐人把屋子收拾了,曼明到沙发上坐着,透过落地窗看外头风景,突然,她注意到门房上的小方匆匆忙忙跑过来,对翠竹说了些什么,翠竹好像很为难,朝这样看了看,发现她在看他们便慌忙闪开了,将小方拉到别处说话。 曼明转身叫来张妈,“你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是。” 张妈出去一会回来,也是吞吞吐吐的,“少奶奶,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翠竹他们躲我做什么?” “真,真的没什么事,您上楼休息罢。” 许曼明隐约察觉出什么,起身出了门。 见她出来,翠竹小方如临大敌,慌忙低下了头。曼明直接走到大门口,看见外面站着的人,她不禁有些意外,“高小姐,你怎么会来?” 高婉碧摘下眼镜,冷笑着道:“不请自来,没有打扰罢?” “当然,请进。” 高婉碧不动声色的道:“他们好像不欢迎我呢!” 许曼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道:“下人不懂规矩,还请高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她亲自开了门请她进来。 高婉碧仍是一件水红色的旗袍,与她相比,曼明要素净多了。 高婉碧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道:“我来是有些话想要对七少奶奶说。” ☆、番外26:离婚 “高小姐有话请讲。” 高婉碧从手袋里掏出怀表放在桌上,“这个,你认得罢?” 曼明一脸的疑惑,“这是……” “赵承颖送我的定情物。” 曼明哦了一声,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高婉碧觑着她脸上神色,笑着道:“本来我不想打扰,毕竟这件事他也有苦衷,婚姻大事他做不得主,我不怪他。” “高小姐的意思是……” “你还不懂吗?赵承颖在娶你之前是答应过要娶我的,这是他给我订情信物,要不是赵家阻挠,现在七少奶奶的位置应该是我,我跟许曼君在一起不过就是想看看赵承颖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呵,你太让我失望了,他怎么会娶你?。” “哦!”曼明总算明白了些。 一旁张妈看不过去,上前道:“高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不管你们从前有过什么,现在我们家少奶奶已经结婚了,你还这样来闹?我们家少奶奶有修养,换作别人早把你打出去了,你这个女人太不知……?” 高婉碧冷笑一声打断她道:“主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下人插嘴了,赵七少奶奶,这就是你调教的下人?” 曼明睇了个眼神过去,张妈看了看她,到底没再敢哼声,默默的退到一旁。 曼明对高婉碧道:“高小姐,你意思我都都已经明白了,赵承颖回来,我会替你转达,如果他还有心要娶你,也愿意离婚,我会让出位置。” 高婉碧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阖屋的下人也都吓了一跳,翠竹看了看七少奶奶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知道事情闹大了,心里焦灼,只想着快点通知赵夫人,怎么把事情按下去。 张妈也道:“少奶奶,请斟酌。” 高婉碧看着她脸上神色笑着道:“七少奶奶果然有气量,不过,你不会是说些话骗我们罢了,你好容易嫁进赵家,我不信你肯轻易离婚。”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时间不早了,若高小姐不想在这里用午饭,就请回罢。” 高婉碧知道这是她下了逐客令,也不再多说,起身道:“七少奶奶话说出口了,那我就等着瞧了七少奶奶。” 说着扭着身子走了。 曼明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她端起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水有些凉了。她放下杯子,将高婉碧留下来的怀表拿起来,那是一块金表,不过是最普通的样子,表面锃亮,大概是被人握得久了,曼明拎着长长的链子,看着它在阳光下摇晃的样子,原来这就是他爱的人。 赵承颖正在办公,接到电话便赶了回来,赵夫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不佳,一旁有铁文秀在旁站着,看见他过来,脸色示意他小心。 赵承颖提着气走过去,小心翼翼叫了声妈。 赵夫人合上书,抬头看着他,“坐。” 赵承颖在她面前坐下,坐得笔挺,“妈,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做什么?” “我问你,高婉碧是什么人?” 赵承颖被她问得怔愣。 赵夫人看他这样表情,便就知所言非虚,刚才努力维持着好修养溃不成堤,气地指着他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招惹什么人不好,非招惹那样的人,还留了证据让人打上门去。” “妈,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赵夫人见他一脸的茫然,说道:“你还不知道呢?那高婉碧单枪匹马打上门去,带着你给的信物,逼着曼明跟你离婚呢。” 赵承颖一吓,赵夫人恨的道:“你呀!你让我怎么跟许家交待,这才结婚几天,你就闹出这一出,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妈,您听我解释,那个高婉碧,我根本就不认识。” “不认识人家拿着你的信物。” 赵承颖有口说不清,“我根本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糊涂东西,你别跟我解释,你回去跟曼明解释去,她要执意跟你离婚,我也没办法,当初我撇下老脸,三次提亲人家才答应,现在好了,不过几个月功夫就出了这档子事,我是没脸见许司令了。” 第109页 说着便觉一阵头疼,扶着丫头上楼躺着。 赵承颖站在那里,一时乱无头绪。 铁文秀道:“你也别怪妈生气,今天上午租界那边突然来了电话,说是有位高小姐找上门去,七少奶奶气得发疯,当即就收拾东西要回娘家。老七,不是大嫂说你,既然结了婚,就安安分分过日子,曼明那个丫头不错,况且,就算要偷吃,也找干净些的,像高小姐那样的人,死缠烂打的,没沾着二两鱼肉倒惹得一身腥。” 赵承颖此刻只有苦笑的份,“我知道,大嫂。” “回去好好给曼明赔个不是,她正在气头上,未必就真的想要离婚。” “我知道……” 出了门,李贵小跑着过来给他打车门,赵承颖手里拿着白手套,叉腰站了一会,突然不知哪来的火气,一脚朝车子踢过去,疼得他直咧嘴,抱着脚在原地跳着,李贵想笑,生生憋住了。 赵承颖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的上了车。 “开慢点。”他吩咐,还没想要好要怎么跟曼明解释,他倒不是怕高婉碧跟她说什么,他是怕她借这个缘由跟他离婚。 磨磨蹭蹭,直延捱着到了傍晚才回家,家里气氛如常,几个丫头都在打扫,不过目光不时撇向客厅的沙发方向。 许曼明坐在那里看书,厚厚的一本英文小说,赵承颖在门口换了鞋,悄然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许曼明抬眸看了看他,“回来了。” “喛。”赵承颖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跟没事人一样,不禁心里打鼓,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于是正加不敢轻举妄动。 一会,佣人过来道:“晚饭做好了,少爷,少奶奶,先用晚饭罢。” 曼明搁了书起身,赵承颖也慌忙站起来,跟着她朝餐厅去。 许曼明低头吃着饭,一碗白饭,吃得又慢嚼得又细,赵承颖食不知味,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一个订时炸弹,随时就会爆炸。 可是这位姑奶奶安静得吃完饭,一句话都没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曾,吃完放下碗道:“我吃饭了,先上楼了。” “喛,好。” 赵承颖如获大赦,看着她离去,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到椅子上。 一旁翠竹过来加饭,看见他碗里的米分毫未动,默默退下。 赵承颖胡乱扒了几口跟上楼去,许曼明已洗了澡,换了睡衣在那里擦头发,她的头发蓄得很长,又黑又浓密,像一团海藻,她抬起头,自镜子里看见他,说道:“进来也不吱声,不声不响的站在作什么。” 赵承颖没说话,将身子靠在门框上远远打量着她。 曼明放下毛巾,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鞋躺下,“我先睡了。” 赵承颖也赶紧洗了洗躺下,直到躺下那一刻,他紧张了一天的心情才放松下来。 身边的她似乎睡着了,没有一丝声响。 赵承颖看着她沉睡的样子,光滑的皮肤在灯下仿佛是透明一般,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 许曼明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们离婚罢。” 平静的,不带一丝起伏,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我们离婚罢。”她再次说道,慢慢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一字一句的道:“本来我们的婚姻就场错误,既然你有喜欢的人,我怎好做你们的跘脚石。” 她坐起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怀表放到他面前的被子上,“这是她留下的。” 赵承颖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笑容有几分凄楚,“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许曼明冷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我?” “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 赵承颖苦笑,“在你眼里,我只是别人?” 许曼明终于转过头看他,灯光下他的侧脸很美,五官完美无暇,如刀刻般的高挺鼻梁,性格的薄唇紧抿着,带着一丝孩子般的倔强。 她说:“赵承颖,我只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趁我们还能退一步的时候,不如就退一步,也不用到将来无可挽回之时再去后悔。” ☆、番外27:这辈子都别想婚 赵承颖笑,笑容带着浓浓的讽刺。 曼明别过脸,话已至此也不想再多说,她起身下床,“今天我到外面睡。”赵承颖突然就抓住她,曼明一个趔趄倒在床上,冷冷的看着他,“你别发疯,我没功夫跟你闹。”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对她道:“许曼明,你最好死了离婚这条心,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永远都是我的人。” 他低下头,印上她的唇,许曼明被他突如其来的疯狂吓到,本能的想要逃。叫声被他堵进口中,他的舌顺势滑进她口中,舌头灵活的撬开她的贝齿,贪婪的吸引她口中饴蜜。 曼明身子僵硬的躺在他身下,她生涩的反应让他更加想要逗弄她。 他将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耳边,“你在害怕吗?”他低喃,语中压抑着欲火,享受着她每一次颤抖。 他的手掌结着薄薄的茧,滑入她裙下,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 曼明跟他同榻而眠,极少穿睡裙,通常都是丝质的长衬衣睡衣,今天儿不知怎么睡衣没在手边,便随手拿了这条裙子套上,没成想竟为他行了方便,她的双腿笔直修长,皮肤光滑白皙。 看到她眸中的慌张,他轻轻一笑,帖近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低沉的声音渗进了欲望的渴求,曼明突然就羞红了脸。 他黝黑的皮肤在灯光下散发出野兽般精悍的优雅,仿佛隐含着无限的力量。 “你想叫就尽管叫罢,我不介意有人来围观。”他的吻她唇边流连,舔吻着她的唇畔,贪恋那美妙的滋味。 曼明张开嘴,就到口边的呼喊被理智生生压了下来,她们本就是夫妻,而这个本应尽的义务。 她用恨意的目光看着他。 赵承颖轻笑,丝毫都不介意她投来的欲杀人的目光,他的手伸进裙内,曼明无助得几乎快要哭了,“不要。” 曼明摇着头,身体同时发热又发冷,紧帖在身上的男性体魄是结实而坚*硬的,她被他笼罩在身下,如同落入猎人手中鹿儿,怎样都难以逃脱。 “不要什么?”他轻笑,手在她肌肤上轻抚,撩拨着她的反应。 “我会恨你。”她语声嘶哑,话语里掺杂着因碰触而引发的喘息,说得断断续续。 目光交缠,她眼底浓浓的恨意与碰撞上他邪味的笑意。 一起同榻而睡这么久,他身上的气味她早就熟悉,可是今晚的赵承颖是他前往未见的。如同一只兽,浑身散发着最原始野性的味道。 他修长的手指探入她隐秘的花瓣处,轻揉慢捏,探索那儿的温润,使她能够准备好接纳他。 曼明想要尖叫,陌生而强烈的感觉无法遏止的袭来,她将脸埋进丝绸薄被间,思绪因他的碰触而破碎,她想要蜷起身体以缓解那些冲击,但是他不许,幽深的眸望着她,不放过她丝毫反应。 他低下头,在她颈项间啃咬,引发她更激烈的颤抖,他几乎迷上她生涩而激烈的反应,印象中,不曾有任何事,任何人叫他如此着迷过。 “现在,还恨我吗?”他悄悄地说着,情到浓时,低沉的男性嗓音也如醇酒,催人欲醉。 “不……”曼明剧烈摇头,细致的脸庞浮现嫣红,感觉他的啃咬从颈项蜿蜒而下,来到她胸前浑圆,轻咬逗弄着粉红色的蓓*蕾,他炙热的气息,伴随着他狂热的***,窜遍她颤抖的身躯,冲刷在她薄弱的意志力。 他的手指毫不放松撩拨,摩挲着她最敏感的女性核心,看着她在他怀中翻腾。 “住手……”她喘息着,在被念间挣扎,企图摆脱他的入侵。 但是太迟了,她再也抵抗不了他,体内的紧崩感愈升愈高,终于徒然断裂,她的意识碎成千万片,欢愉犹如浪潮般,从他的指尖,从她的体内,源源不绝的涌出,狂喜不停的盘旋增加,直到她几乎因过多的欢愉而晕厥。 第110页 她呼喊着,呻吟着,直到无法忍受咬住他宽阔结实的肩膀,在那里留下激情的痕迹。 直到浪潮退去,她兀自喘息时,他轻吻着她颤抖的唇瓣,双手捧住她的臀,抵住仍旧坚*挺的欲望。手下的肌肤柔滑如丝,温暖而浑圆,盈满他的手,诱人而销魂。 “现在,你还是决定要离婚吗?”他缓慢的问,舌探人她的口中,趁她因欢爱而处软时,夺取她的甜蜜。 曼明虚弱的喘息,睁开眼睛看他,幽深的目光烧灼她的灵魂,有着勾魂摄魄的能力,让她只能陷溺,无法反抗。 “浑蛋。”她开口指控,余韵的波涛在体内回荡,让她昏然得想睡去。 他只是微笑着,那抹笑有着猎人狩猎时的残忍。黑发因为克制而汗湿,落在灼热的黑眸之前,非但没有软化他的表情,反而让那张黝黑的脸庞显得更具侵略性。 “除非我想,你休想离婚。”他毫无预警的挺身,男性的坚*挺瞬间进入她的柔软中。“你是我的,这一辈子都是。”他瞇起眼睛,几乎因为她的紧窒柔软而叹息。 她惊喘一声,体内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原先舒缓的神经转瞬又紧绷。几乎要尖叫出声,他以吻封唇,手指在她柔软的核心慢捻,安抚着她的不适。 她以为已经没有体力再给他响应,但是当他缓慢律动时,她体内的火苗再度被撩起,疼痛感渐渐被一种绝妙的舒适感代替。 他用力地冲入她,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牙齿轻咬她的颈子,在那儿留下属于他的烙印。她违背意愿的喊出声音,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过多的狂喜。颤抖的身子迎向他,热情有如燎原大火,烧毁一切理智,此刻根本无法思考。她紧闭着眼,承受着他有力的冲刺,身子随着他移动,跟随他一起舞动。 火焰焚烧一切,而她几乎要以为会被他所引起的火焰焚烧殆尽。她无法反抗,只能接受那最终灿烂的爆发。 静静躺在薄被上的怀表被踢落在地上,激烈中,不知是谁动了一下碰住了台灯,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偌大的卧房只余两人的喘息声。 翠竹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九点钟了,这个时候楼上还没半点声响,她在门口迟疑着,到底要不要上前叫门,往常少爷上班,七点就起了,少奶奶通常都是起来陪他用个早饭,再回头睡回笼觉,今儿不知怎的,两个人都睡过头了。 她想到之前有一次晚叫起一会,误了七少爷军中要事,害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咬咬牙,扬手要敲门被张妈拦住了。 翠竹悄声道:“都这个时间了,还不起床。” 张妈道:“今天没事,让他们睡罢。” 翠竹看着她隐晦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脸上微微一红,回头看一眼那仍然紧闭着的房门,跟着下楼去。 直到中午,赵承颖才从里面出来,连下楼的步伐都透着轻快。 翠竹赶忙道:“少爷,午饭备好了,我这就让人端上来。” “不用了,我不在家吃饭。” “那少奶奶……” “还在睡着,一会再去叫她。” “喛。”她答应着,服侍他出门。 赵承颖走到门口换鞋,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一个新来的小丫头正在打扫,一抬头看见他的笑容,以为是冲着自己,心头一惊,手里端着一只花瓶摔在地上,碎了。 翠竹尖叫一声,就冲过去,“作死的,这么贵的花瓶让你摔碎了,你整个人卖了都赔不起。” 小丫头吓得忙跪下磕头,“对不起少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是你一句对不起就好了吗?” 翠竹顾及的看向那头的赵承颖,谁知他却没事人似的,笑着道:“算了,碎了就碎了,回头再买两个去。” 翠竹一时怔在那里,疑惑怎么今儿少爷跟吃了蜜似的这么高兴。 呆呆的看着他走出去老远才回过神来,看着一旁的小丫头,也无心再责骂,摆手叫她把这个扫了退下。 到两点时,翠竹才敢上楼敲门,里头无应答,她推开门敲敲进去,见屋子里拉着窗帘,黑压压的一片,床上模糊一个人影,是七少奶奶。 她走近了才发现她是醒着的,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两只大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看到她,只是道:“几点了?” 翠竹一怔,看着她手里握着的怀表,心想,这不是有表吗?但还是道:“两点了。” --------------------------------------------------------------------- 读者:你昨天为什么又断更…… 某人:船戏伤身费神,某人熬了大半夜,写了删删了写,最后把自己逼得撞墙还没定出来,没办法,只好稍稍的借鉴了某h文某处经典乔段。见谅见谅。这章凑合罢,下次学习改进。 ps:很多禁词,系统一直退。 ☆、番外28:永远不需要了 曼明独自沉默了一会,起身下床。 翠竹看到她动作有些迟缓,忙上前掺扶,少奶奶穿着睡裙,长发披在肩上,脖子上斑斑点点的紫痕触目惊心,翠竹一望之下慌忙避开。 曼明走到盥洗室推开她的手,“出去罢,我要洗澡。” 翠竹看着她进去把门关上,返身到床边收拾床铺。 动作熟练的抖开丝绸薄被,看到床单上斑驳的血痕,翠竹虽然未结婚,到底明白了些什么,心里狐疑,也不敢多猜忌,到柜子里取了新的换上,换着脏床单出去,她走到后楼想了想,特意找了一个嘴巴严实的小丫头过来,叮嘱:“洗干净,记着别乱说。” “知道了翠竹姐。”小丫头答应着下去。 赵夫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那高婉碧再不敢来发难,高家一家也举家迁走了,从此交际圈里再没见过,她的事也便告一段落。 没人再提起,只是曼明心思隐隐约约觉得上了当。 一日早上突然接到施佩荣的电话,曼明匆匆忙忙收拾了出来见她,两人约在一家百货公司逛街,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施佩荣家里现开着一家洋行,花钱手笔颇大方,又买了一件鹿皮手套,转身看她还在发呆,不禁问:“怎么了?打刚才起就见你情绪不好,跟七少爷闹别扭了?” 曼明笑着摇摇头,“没有,没喜欢的。”她看着那副做工精美的皮手套说:“这是给曼孝的?这才几月份,你就买这么厚的东西。” 施佩荣道:“昨天军中发了公文,要他去北边随军督战,现在十月份,可那边早就凉了,加上环境气候差,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早早备下,省得在那边战区,要什么没什么让他吃苦。”说着眼圈就红了。 曼明道:“你现在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却要走了,也难怪你心里难过。” 施佩荣只是叹息,“算了,难过又怎么样,你最知道父亲的脾气,拿这件事去求他,还不如求别人,父亲最怕别人说家里孩子依仗权势,这次就是父亲亲自下的命令,特地要别人一事同仁。” 曼明原本有心劝两句,见她这以通透,也不再开口,两人绕过一个柜台,到另一家店去,远远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曼明还没看清,施佩荣先道:“那不是曼君,真是无处不在,哪里都有他。” 曼明见他旁边站着一个女人,笑着道:“又换女朋友了?前两天带回家里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怎么不提了?” 施佩荣凑近她耳边,笑着道:“听说是人家甩了他,这回曼君可伤了几天心呢,原以为他是动了情,没成想才两天又换了人,王芸佳还在家里担心呢,回头我告诉他,让她别再瞎操心了,人家早又找到了。” 曼明笑,也不再说话。 许曼君陪着女人买完丝巾,回头看见他们,跟那女人说了句什么,远远的走过来道:“呦,二嫂,大小姐,你们两个倒悠闲,全国都在打仗,你们还有心思逛街。” 第111页 施佩荣道:“你二哥也要上战场了,倒是你,还有功夫在这里逗女人。” “二嫂这话说差了,二哥现在成家立业,马上孩子都有了,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当然要努力了,你说对不对大小姐?” 他调转目光看向曼明,“大小姐瞧着气色不好,是不是没睡好啊?” “劳您关心,我不过这几日精神不好。” “可得好好的注意身体,赵老七这一脉还指望您延续香火呢,赵夫人最器重这个儿子,回头您要有什么闪失,我们这边身边的人也连带着遭殃。” 施佩荣道:“没头没脑的说这些作什么,那边美人儿等急了,快过去陪人家罢。” 许曼君却不急,接着道:“赵家好势力,一句话就把人撵走了,连个响儿都听不见,一夜蒸发了,我们可得罪不起。” 曼明听他话里有话,当着人,也不想跟他多辨,只道:“二嫂,我们到那边看看去。” 说着,就拉施佩荣往另一头走。 许曼君拦住她的路道:“别急着走呀大小姐。” “你还有什么话说?”曼明抬头直视他。 “麻烦回头替我转告七少爷,这笔帐我记着呢。” 施佩荣被她们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老三今天发什么疯。” “别理他,我们走。” 走到走出去好远,两人才慢慢放缓了脚步。 施佩荣小心觑着他的脸色,也不敢多问,走到一个胡同口,曼明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二嫂,今天就到这里罢,我先送你回去。” 她伸手叫来车子。 嘱车夫好好送她回去,施佩荣在车上朝她挥手,“没事常回来看看,父亲总提起你。” “我知道,路上小心。” 送走施佩荣,曼明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里有种空落感。 她跟赵承颖的关系并未因那一夜有什么改变,她有时候想,那不过是他留住她的手段罢了,女人嘛,总是太傻,交给了身子,便不知不觉的动了心。 他反倒释然了,每天回去,不管她愿不愿意,总要发泄一通,有时候,她也觉得他对她是有一点真心的,可天长日久的过日子,总这样不清不楚的也不是个事儿,可真要去化解,她又怯步,就这样延捱下去。 天色渐渐晚了,太阳落下山去,人潮匆匆往家走。 曼明的司机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少奶奶不说上车,他也不敢上前催请。 曼明到家时,天已经很晚了,她走了一天十分疲惫,张妈小跑着过来替她拿包,“少奶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都摆好了,少爷等了半天了,非要等你回来才开饭。” 曼明道:“我没胃口,叫他先吃罢,我上楼去了。” 说着,就朝楼上走去。 赵承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去哪了?” 曼明脚步顿了顿道:“去陪二嫂逛街了。” “买的东西呢?” “没买东西。” “许曼明。” 他连名带姓叫她,曼明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回头正视他,她似天穿了一件湖绿的旗袍,上面用金线绣了细碎的杜鹃花,迎着光散发熠熠的光。 曼明已能从他脸上看出怒意,她好整以暇看着他,“怎么?”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 赵承颖一口气噎在那里,也不再说,转身就往门外走,他的皮靴在地板上发出蹬蹬的声响,曼明默明奇妙看着他的背影,咕哝道:“好好的又发什么疯。” 转身就要上楼。 张妈跟过来,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少奶奶您忘了,今天是少爷的生日,前几天已经说过了,您还提醒我们要备着,少爷今天早早就回家等着了,怎么今天您就偏偏给忘了呢?” 曼明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赵承颖刚刚问她买的东西呢,原来他以为自己去给他买礼物去了。 慢慢挪下楼走到餐厅,看见桌子上摆着的生日蛋糕,曼明有心想要向他道歉,可是看看四下空空的屋子,哪里还有他的人呢! “蛋糕放冰箱里罢。”她说,转身上楼去。 那天晚上赵承颖没有回家,曼明独自躺在床上,习惯了他在身边,骤然空下来倒有些不适应。 这个人总是这样,不管别人的意愿,总是自己高兴就好,像今天这样的事,明明可以直说,却偏偏弄得这么僵,曼明有些无力。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我最需要解释的时候你不解释,那永远也不需要了。 转眼便入秋了,天渐渐冷了,曼明在家里久了,也没觉得过得多快,只是每次陈珊珊过看看她,看到她身上的变化,曼明才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不得不承认她很有经商头脑,她很快在宣城站住了脚,不知动用了什么神通,居然认识了商会会长收她做干妹妹,合资办了一间珠宝行,珊珊本就在南非留过学,在那边认识了些人,能弄得到质地非常好的钻石,战乱时期钻石无价,狠狠捞了一把。 陈珊珊这次过来看她,带了一条粉色泪滴型的钻石项链。 曼明瞧着那款式简单大方,钻石质地通透,说道:“这么好的东西干什么送我?” “这是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 “我全的那点钱可不敌这钻石三分之一呢,你可亏大了。” ☆、番外29:永不相见 “谁跟你计较这个。”她推她一把,看着偌大装修豪华的屋子道:“喂,你家里人呢!怎么空落落的。” 曼明端一杯红酒倚在沙发上,懒懒的道:“这个时候,佣人都在后面呢,你要什么就自己去拿,或者我给你找。” “你坐着,我什么都不要。”她看着她,“你家下人也真大胆,一个少奶奶,做成你这样真叫人心酸。” “是我让她们歇着去的,也没什么事支使,那些人总站在那里,盯着人瞧来瞧去,我不自在。” “你家七少爷呢?” 曼明脸上笑意僵了僵,说道:“不知道。” 陈珊珊呦了一声,正了正色道:“怎么,吵架了?” 曼明颓然叹了口气,望着杯子里的腥红液体,沉默了一会道:“也没什么别扭可闹,就是……那么过呗。” 陈珊珊看出她的不痛快,拉着她道:“他欺负你?” 曼明笑,他们之间哪有谁欺负谁,只是谁不理谁罢了。 陈珊珊疑惑了,“曼明,你这阵子情绪不对,若有什么别憋在心里,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曼明无所谓的道:“根本没有的事,我不过是闷的,在这个家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整天就是一个人,闲的发慌。” 陈珊珊道:“现在珠宝行刚开业,我倒是想让你过去帮忙,只是你家七少爷怎么肯?何况你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许少奶奶们出去做事。” 曼明也知这件事没指望,更不去妄想,看着外面阳光,身子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珊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她将双脚蜷在沙发上,突然道:“曼明,他死了。” 曼明怔了怔,才悟出她口中说的是谁,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陈珊珊醉意醺然,接着道:“他把遗产都给了我,那边几个太太闹得很凶,我原以为他对我没什么感情,没想到他会做这个决定,大房那边留了一套房产,几个小的也只是分了一套房产,其余的都没给,原本大太太住的那套房产本是邵家祖产,现在,也拨到了我名下,大太太不肯搬,哭着闹着要跟我拼命。” 曼明放下酒杯,“你考虑是不是要回去看看?” 珊珊笑笑,望着酒杯,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要回去,当然要回去,我要亲眼看到他们妒忌的目光,当年他们怎么赶走我跟我母亲的,如今我要把这些加倍还给他们。” 曼明看着她那愤怒的目光,几乎有些不认识她了,不过想到从前在英国,珊珊一边勤工俭学一边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那段时间,她真得过得很辛苦,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第112页 倒是她显得儒弱了,母亲那样去世了,她却还不得不在那个家寄人篱下的生存,有时候想想,她落得现在模样,何偿不是她自己造成的呢,她要有珊珊一点的坚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任人摆布。 赵承颖那个人心思太深,总叫她琢磨不透。 他偶然的一点好处,只要得不到回应,便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不知不觉走神,回过头来,发现珊珊直盯盯的看着她,曼明笑着道:“怎么?” “曼明,你过得快活吗?” 曼明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快不快活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她笑着道:“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珊珊道:“我一直忘不了,那天晚上我送你去车站,天那么冷,天上飘着雪,你站在那里,很快就被雪盖了一层,我把行李交给你,你的手在发抖,告诉我时时帮你盯着家里的情况,说父亲年纪大了……曼明,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恨他,可是真的听说他死了,我才知道自己很爱他,我忘不掉,小时候他把我架在脖子上嬉闹的样子,他那时候,不抽鸦片时,真的很和谒,都是钱闹的,要是没有钱,大家也都安份了。” “你打算如何处理这笔钱。” “邵氏还是要运营下去的,我这次回去可能要多待些日子,他一辈子的产业,我不能叫它毁在我手里,至于那些人,我会适当的给他们一些工作机会,但要是谁想吃白饭,门都没有,若是哪个敢嚣张来闹事,也绝不留情。” 她的杀伐果断不禁叫曼明佩服,“珊珊,你真是女中豪杰。” 陈珊珊笑,略有些醉意,仰头靠在沙发上,“女中豪杰叫起来好听,个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哪个女人愿意做女英雄,不过是男人没本事,才不得不靠自己,我也是没办法,若我也能像你这样好命,嫁个好男人,谁愿意做女强人。” 她这话叫曼明无从反驳,两人闲坐着喝酒品茶直到傍晚时才散去,曼明留她吃饭,陈珊珊说还有事便急着走了,曼明叫来佣人收拾客厅,她自己也有些醉了,摇晃着上楼去睡。 听见外头车子声音,停了下来,看赵承颖走了进来,身上戎装未脱,距离那晚上已经半个月了,曼明几乎忘了他这个人。 赵承颖也看到了楼梯上的她,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尴尬,曼明想了想道:“回来了。” “恩。”他简短的回应完便不再多说,脱了外套交给佣人,。 曼明自己说完又觉得没意思,也没再理他,转身上楼去。 大概是今天喝多了酒,曼明想要泡个澡,在浴缸里躺着,感觉身子渐渐浮起来,那种舒适感让她舍不得起来,头昏沉沉,想要睡觉。 赵承颖走到卧室,见床上空无一人,知道她在洗澡,他换了套舒服的衣服在床上躺下,把手枕在头下,枕头上有淡淡的香味,是她常用的香味。等了一会还不见她出来,他有些起疑,过去敲敲门,“曼明。” 没人答应。 “许曼明……” 隔着门听见里面有叫声,赵承颖想着不妙,向后退了两步,拿身子去撞门,他撞了几次才把门撞开,浴室地上一片水渍,许曼明如浮尸一般泡在水里,大概是刚才不小心呛了水,还在挣扎,浴缸很滑,她几次都没坐起来,喝了几口水,泡沫在脸上还没洗干净。 曼明睁不开眼,黑漆漆的只能凭感觉摸索。突然觉得身子一紧,就被人提了上去。感觉到手下的力道,曼明抹了一把脸,看清来人,想起自己还光着身子,慌忙要拿东西去遮。 赵承颖闻到她身上的酒味,皱了皱眉,没好气的道:“喝了酒还泡这么长时间,你不要命了。” 说完也不顾她愿不愿意,抱着就往外走,曼明的脸腾地红了。 他把她随便的扔到床上,像甩个包袱似的,曼明很快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她的头发不断往下滴着水。 赵承颖扔了条毛巾到她头上,他身上刚换的衣服也弄湿了一片,板着脸去解衬衫扣子。 曼明有些发窘,用毛巾一下一下的擦着头发,低下头不敢看他。 赵承颖脱掉上衣丢在地上,一边还不忘讽刺,“我还以为你多有多了不起,怎么,才这点事想不开找死啊?” 曼明原本有心想要道声谢,听见这样火气反涌上来,反讥道:“我有什么想不开的,我早说了,你若装着别的心思,我也会识趣滕地方。” 赵承颖脸上笑决渐渐隐退,冷声道:“许曼明,你不要得寸近尺?我早说了那是误会,现在人我也打发走了,你还要怎样?” 曼明冷笑:“是啊,全城的人都在传赵七砂奶奶好大的威风,眼里不揉沙子,把高婉碧一家逼出宣城地界。” 赵承颖听见这样,便知道她是在外面听了些风言风雨,说道:“我不想跟你吵。” 许曼明也道:“那就别回来,我们两永不相见最好。” 赵承颖深呼了一口气,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独自沉默了一会,自嘲的笑笑,手重脚重的到柜子里取了衣服换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曼明心里一阵发凉,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她坐了一会,平复了下情绪,堵气过去把门反锁了,倒头就睡。 ------------------------------------------------------------ 两人不知不觉把日子过成那样总有理由的,两个人都太骄傲了,赵承颖的性子应该是金星魔羯男,如果非要再说一个的话,也有可能是金牛座。 曼明呢,是天蝎座罢。 ☆、番外30:姨奶奶 赵承颖火气冲冲的下楼,张妈远远瞧见忙避让开,偏一个小丫头不知死活撞过去送茶,被他一脚踢飞了茶盘,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盖碗从眼前飞过去,再迟一步恐怕就要砸到她脸上来,张妈又惊又惧,惶恐不已,看这样情形怕是两人又吵架了,回头朝楼上看看,也是房门紧锁,她迟疑一下,也不敢上去打扰,默默了退下去。 转眼进入冬天,一场雪后温度骤降,枝头挂着沉甸甸的雪束,风一吹散了一地。 这是城北一处幽静的宅子,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处处透着女主人的用心良苦。丫头们清一色的青色缎子小袄,蓝色棉裤,略上一等的是桃红色小袄。 早起,一个丫头在院子里扫雪,冷风顺着半截袖管往里灌,双手冻得通红,不时的捧着手往里呵气。 上房里侍候的吴妈妈端着燕窝从旁边经过,小丫头忙扔了扫帚上前一把拉住她,“吴妈妈,我昨个儿不知怎么惹着少奶奶,求你指点指点,我真的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吴妈妈停下来看看她道:“我哪能指典你什么,你是上房里的大丫头,又服侍这么久了,对少奶奶的脾气还不了解?” “好妈妈,都怪我以前糊涂,妈妈帮我这一次,以后,我拿您当亲妈妈待。” “呦,这我可不敢当。”吴妈妈面说虽这样讲,心里还是得意的,这些个大丫头,仗着年轻得宠,个个都想往上房钻,以为哪天可以飞上枝头,做个通房丫头什么的,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今儿叫她逮着机会,怎么不奚落一番,不过她今日失势,早晚还是要上去的,也不必得罪她。 家里的大丫头一共就两个,那一个前两天得罪了少奶奶被罚出去,只剩这一个还懂事点,按理论他们的家世,要再买丫头也容易,只是新进来的总归用着不顺手,所以留下的这一个娟儿,一时半会也撵不出去,索性就卖个人情给她,叫她以后记着她的好。 打定了主意,她招手叫她附耳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少奶奶还没过明路,那天大宅那边打电话来,你一口一个少奶奶地叫,惹得老夫人不高兴,连带着少爷也好几天不来,她怎能不生你的气。” 第113页 娟儿呀了一声,也十分委屈,“我刚上来,哪里知道这里面的事,不过……七少爷那位太太,听说十分不得宠,从没听说起过,少爷也不回去!,我以为没事呢。” 吴妈妈一声冷笑,“你懂什么,再不得宠,她也是正房,不过正房归正房,自古以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知道这个就是了,赵家那样人家,七少爷那样人品,怎么可能没太太,我们少奶奶不过是养在外宅里头一个。” 娟儿暗自心惊,吴妈妈见她明白过来,也不再多说,“话说到这里你自己斟酌去。” 说着就端着燕窝走了。 娟儿远远的喊,“谢谢妈妈。” 吴妈妈走进房间,屋子里装了地暖,又有熏笼,十分暖和,珠帘后的雕花软榻上躺着一个人,她把托盘放下,上前轻唤,“少奶奶,燕窝好了。” 榻上的人摆摆手,有气无力的道:“拿下去罢,我没胃口。” “少奶奶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您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七少爷知道回头该怪我们侍候不周了。” 提起七少爷晚婷的眼泪就止不住落下来,抽泣着道:“他哪里还记得我,一走就是几天,人影都见不着。” 吴妈劝道:“赵夫人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他怎么也要回去应付一番才能出来,您要体谅他。” 她上前扶她起来,晚婷坐起来,倒没有再犟,抽抽搭搭的道:“我哪里是不体谅他,我跟着他没名没分的,这些我也不计较,可我就是恨他,一提到那个许曼明他就炸了毛,也不知我哪一句话说错惹怒了他,他要真这么在乎她,那他还回去他们两人过好了,何苦把我弄进来。” 吴妈道:“少爷心里有你,在这里一住几个月,你就知道他的心思了。” 听她这样说,晚婷渐渐气平了些,她递过碗来,她也喝了几口。 临近过年了,赵家张灯节彩,十分喜庆。 曼明的车子拐进甬道,远远就瞧见门前那两只大红灯笼。 车子在门口停下,侍从官上前替她拉开车门,曼明下车,她穿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外头罩一件紫貂皮大衣,气度优雅大方,带着丫头款款朝里走去。 喜鹊从里头迎出来,“七少奶奶可来了,就等你呢。” 曼明远远已听见里头笑声,问道:“今天都谁在,怎么这么热闹。” 喜鹊道:“也没谁,就是大少爷,大少奶奶,还有九小姐也在,四少爷,四少爷的未婚妻。” 曼明记得那个女孩,挺端正的一个人,话也不多,很好相处。 她进门,脱了大衣交给下人,“我来迟了,雪下得大,路上难走。” 赵夫人带着阖家坐在沙发上,围着火盆说话,空气里有甜滋滋的味道,小丫头正从火盆里往外扒白薯,剖开来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戴春梅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烤好的白薯,你偿偿。” 曼明捡了个空位坐下,先用丫头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手,才接住那只小碟子,刚烤好的白薯还很烫,丫头已经把皮去掉了,用小勺子挖着吃。 曼明见对面坐着大少奶奶铁文秀,九小姐承欢,还有未来的四少奶奶陈柔媛。 她一一看过,朝她们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看了看四周道:“怎么不见大哥跟四哥?” 戴春梅道:“刚才还在,嫌跟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说话没意思,去书房下棋去了。” 曼明答应一声,也不再问。 戴春梅见她穿得素净,除了碗上一只手链什么都没戴,说道:“我瞧着你好像瘦了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吃得不好?” 曼明道:“连日下雪,我就在家躺得多了些,大概是少活动,所以血色不好。” 戴春梅还想再说两句,又觉得理亏,渐渐的沉默下来,她原以为两个孩子吵吵闹闹的,总归是投缘的,谁知结婚不到一年就闹成现在这样,老七不争气,明着暗着在外头养人,她虽然知道,可是当着曼明的面也不好再提,好在这个孩子也不多事,从来不跟她提这些,只是她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对不起她,当初自己那么极力的把人家娶了过来,又闹成现在这样。她顿了顿道:“老七军中事务繁忙,你若一个人在那边住着冷清,就搬回来,家里人多,好歹有个照应。” 曼明道:“谢谢妈想得周到,我一个人住惯了,倒也自在,听大嫂说您最近身子也不舒服,我再回来就是给您添麻烦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不麻烦的,我只是怕你委屈,回头见着许司令,怕他怪我没把你照顾好。” “妈说哪里的话,我挺好的。”曼明的笑容有些牵强。 再坐一会,戴春梅便放下茶杯道:“你们先坐坐,我上去躺一会。” 铁文秀道:“妈,您没事罢?” 戴春梅摆摆手,“大被是火盆烤多了,煤气上头。” “那我扶您上去。” 戴春梅站起身,仍不忘交待,“你们也别烤太久,再坐一会就叫人把火盆撤下去。” “知道了,妈。” 戴春梅跟铁文秀走后,只剩下曼明与柔媛两个坐在客厅里。 柔媛是未过门的媳妇,曼明与她不熟,也不好冒然开口,只是低头吃白薯,薯泥香甜软糯,滋味很好,只是到底太粘腻了些,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好容易咽下去,又像一块石头,沉沉的坠在心里。 忽见面前递来杯茶,白皙尖细的指头稳稳的托着,曼明抬起头,对着一只温和的笑颜,“这个东西是好吃,就是太压胃了,喝点水顺一顺。” “谢谢。”曼明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润喉。 柔媛道:“我上次远远瞧见你,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曼明的笑容有些苦涩,“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是这么过着。” 柔媛道:“就是觉得不一样。” 曼明看见她脸上天真的笑容,无以回答,只是笑笑,柔媛的家世不错,父亲是外交官,接触的外国人多,所以从小受的教育也外化,性格不比传统的中国闺秀那么保守,加上性格开朗,所以说话很直。 ☆、番外31:真聪明 往夕碎片在脑海里翻滚,曼明定了定神,觉得手中茶水有些凉了,抬起头道:“你们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 “刚才听妈说,过了年就办。” 曼明由衷的道:“恭喜你,四哥是个不错的人。” 柔媛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有些娇怯,红着脸道:“其实我想像你跟七弟一样搬出去住,只是你四哥的工作明年恐怕有调动,妈说我一个人住在外面她不放心,非要让住在家里。” “家里有家里的好处。” 两人说着话,忽听那边九小姐叫了声“七哥。”便搁下书迎了过去,“七哥答应上次给我的东西呢?我可等着呢!” 曼明与张柔媛转身看时,可不是赵承颖吗?穿一件深蓝色的军大衣,面色犹带笑意,他脱了帽子与皮手套交给下人,目光在曼明脸上停了停,最后落在九小姐身上,“还当你惦记七哥我,原来只是惦记东西。” “人家也惦记七哥。”承欢抱住他撒娇,一手不忘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掏,摸着一个盒子似的东西,高兴得什么似的,“我就知道七哥最守信用,谢啦。” 承欢得了东西转身跑了。 赵承颖在身后交待:“喂,别说我给你的。” 声音远远从里头传出来,“知道。” 他脱了大衣交给下人朝这边过来,“四嫂子来了。” “呸,谁是你四嫂,还没过门呢,说不定赶明儿我又寻着好家了。” “那可得抓紧了,眼瞅着日子到了,四嫂还没寻着好家儿,可得下嫁了。” “呸,数你嘴刁。”柔媛啐一口,回头对曼明道:“你瞧瞧你们家这个,最会油嘴滑舌的,你也不管管他。” 曼明笑,这是三面沙发,中间围着茶几,她坐在边上,沙发跟茶几之间空隙又小,他走过来,她下意识的朝里缩了缩脚,让他走过去,他的裤管帖着他的小腿刮过去,仿佛一片薄薄的刀子,带着几丝凉意。 第114页 赵承颖在沙发上坐下,张柔媛倒没意思到他们二人之间的不自在,笑着道:“你们两个怎么躲猫猫似的,一个前脚到,一个后脚到,还不一起来罢。” 曼明笑笑,也不解释。 “她嫌我慢,自己先走了。”赵承颖若有似无的解释着,在她旁边坐下来,从兜里掏出烟盒,拈了支烟噙在嘴上,又在身上下找洋火。 曼明本就不喜欢烟味,见他抽烟,当着柔媛不好说什么,索性别过脸去,水晶吊灯在她脸上投下眩彩的光影,忽地眉梢一顿,瞥见扶手上放着一只火柴盒子。 原本搁在膝上的手指握了起来,曼明情绪稍一迟疑,小指勾了勾,不动声色把那盒火柴划到沙发垫之间的缝隙里,她侧了侧身,坐上去。 赵承颖找了半天火柴找不到,恹恹的丢了烟,也不再有这心思。 曼明想想觉得好笑,兀自笑了一回,起身道:“我到后面看看奶奶,你们先聊着。” 淡淡的月白身影自眼前掠过去,柔媛看着眼前纹丝未动的人,再看曼明方才神色,恍惚意识到点什么,回想起自己刚才开的玩笑,一时间也觉得尴尬起来。 赵承颖倒没什么,仍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曼明没让下人跟着,一个人穿过长廊往后院走,此时院子里的雪还未化尽,空气里结着冰渣,她裹着貂皮大衣慢慢往前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仿佛踩在冰上,凉意透过鞋底传上来。 老太太屋子里和暖如春,这几日发她睡得不好,吩咐小丫头在暖笼里撒了沉香屑,此时已过饷午,屋子里静悄悄的,老太太在榻上盹着了,双喜见她来,伸手要去推醒她,曼明朝她做个个禁止的动作,悄声退到外面。 双喜跟着出来,有些抱歉,“不巧,老太太这几日夜里睡得不好,白天精神不济,刚才添了香,才刚盹着,大概得睡一会。” “让她睡罢,我在前面烤了半天火,熏得头疼想出来走走,顺脚过来看老太太,她醒了你跟她说我来过就好,回头我再来。” 双喜见她大老远走这么远,又白跑一趟,又要走那么长的路回去,冰天雪地的,心里很过意不去,非要留她喝杯茶再走,曼明见她热情,也不再推拖。 双喜将她请到偏殿坐着,偏殿平时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因老太太行动不便,多数是在西暖阁里。 殿里装了地暖,又烧了两个火盆,倒不十分冷。 曼明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窗缝关得不严,有丝丝的风自领子灌进来,屋子太热,曼明倒不觉得冷,反倒有种舒适感。 双喜端了茶点过来,含笑道:“前日张参谋长太太送来的雪山银芽,极好的品色,老太太巧思,说用井水糟蹋了这茶,也不常拿出来,这两日下雪,她就命我们收集了梅花上的雪水存着,昨个儿夜里兴到好煮了一次,偿着味道还好,这次我就卖个乖,在七少奶奶面前献丑啦,您偿偿味道可还好?” 曼明接过茶杯,只见茶汤清亮,一股清香迫入鼻尖,隐隐透着梅香,杯底针尖似的银芽根根竖在那里,不觉笑道:“到底是老太太心静,现在用雪水烹茶的法子也不大有人这么做了,都觉得麻烦,难得能在这里偿一回。” “七少奶奶别取笑我们就是了,”她将几碟小点心摆上桌,一一介绍道:“论点心,还要数苏州的,这也是前日人家送过来的,七少奶奶偿偿。” 曼明捡了一块虾酥放进嘴里,入口绵密,唇齿生香。 双喜在面前站着,也不敢坐,曼明一向不拘礼,对她道:“你坐着罢,左右没人。” 双喜道:“七少奶奶就别为难我了,我站惯了。” 曼明知他们规矩严,也不勉强她,略坐了一会,天色便暗了下来。 有小丫头跑进来说:“七少奶奶,七少爷要走了,正找你呢!” 他几个月不回家了,回家不过两句话两人便吵起来,他也不哄她,摔门就走,曼明起初觉得受不了,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懒得多想了,只是心底深处隐隐有股子恨意逐渐蔓延起来,若不他那晚用卑鄙的方式留下她,如今她也不会变得这么被动,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 前两日回家,又听王芸佳说父亲最近身子不好,更让她打消了和离的念头,这样风口浪尖的,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才是。 独自怔了半晌,直到小丫头上前叫了她两声,才回过神来,神色如常,起身说了句,“走了。”便抬脚走了。 双喜出门送她,远远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了,还站在雪地里久久不回去。 里头一个小丫头跑过来叫她,“双喜姐,老太太醒了,正找人呢。” “就来。” 匆匆跑进去,见老太太已坐了起来,由小丫头服侍着洗脸嗽口,双喜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替她匀匀鬓角,“刚刚七少奶奶来过,刚走您就醒了。” “哦,曼明呀。”老太太呢喃一声,叹起气来,“那倒是个好孩子,只是承颖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 双喜也道:“刚才我瞧着七少奶奶的神色倒也还好,淡淡的不多话,听前头小丫头们说,七少奶奶好像还不知道少爷在外头的事,也不问,这样好的心态脾气,倒真是难得了。” 老太太笑道:“这才是聪明人,男人嘛,在外面哪个是干净的,只要把名分占足了,过两年生个孩子,甭管他怎么闹,总得回家不是。” “那也是,不过七少爷跟少奶奶才成亲不久,怎么就闹成这样。”她叹了一会,梳好头,扶她起来,“老太太睡了一天,这会也该起来走动走动了,我扶您到院子里透透气。” 一面扭头招呼小丫头,“拿老太太的大衣来。” 曼明难得跟他同坐一辆车,两人在后座上沉默着,各看一边窗户,谁也没有先开口,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司机在前头不断的往后看。 车子开出去很久以后,才听他那边有了声音,低沉的语声没有任何起伏,“过两天有个酒会,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曼明想都没想的道:“那种场面我应付不来,你另找人罢。” “请柬上说的携夫人,难不成你想让我带别人。” “无所谓,你高兴就好。” ☆、番外32:看不到希望 她连朝他看一眼都没有。 赵承颖看着她,突然就发起火来,大喝一声“停车。” 司机猛踩一脚刹车,将车子停住,赵承颖推门下车,狠狠摔上车门,车子被震得生响,司机看着这样情况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再看后面的七少奶奶,好像没事人似的,依旧看着窗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恶。他也不敢请示,只是默默的候着,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说话,他从倒后镜里看到赵承颖的身影越走越远。这才重新启动车子。 曼明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脱了大衣交给下人,张妈在一旁回道:“少奶奶,下午您不在的时候,陈小姐来过电话。” 陈珊珊上次回香港去一直没有联系,也不知事情办得如何?曼明走到沙发上坐下,给她拨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是佣人接的,过了一会儿听见那头换了人,是珊珊的声音,“曼明,是我。” 曼明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珊珊道:“回来有半个月了?” 曼明道:“怎么不跟我联系 陈珊珊苦笑着道:“香港的事情处理完,这边也是一摊子事,根本脱不开身,今天刚闲下来,原本要去找你。” 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曼明问:“你还好罢?” “都过去了。” “明天我去看你。” “我搬家了,我给你新地址。” 曼明抄了地址拿着上楼,旗袍太箍身,穿着直挺挺了一天腰酸背痛,曼明换了件家常衣服,在妆镜前坐下卸妆。卧室光线昏暗,镜子里的脸庞苍白如雪,尖俏的下巴显得脸庞越发娇小,一双眼睛淡然无光。 第115页 曼明卸了首饰撂在桌子上,起身到躺椅上躺着,长长舒了一口气。 灯光映着她的脸,她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良久,眼珠子转了转,复又闭上。 外头响起敲门声。 曼明没动。 外头的人敲了一会自己推门进来。 翠竹见她歪着,以为睡着了,陪着小心凑到近前,“少奶奶,晚饭准备好了。” 曼明没出声。 翠竹又道:“少奶奶,该用晚饭了。” 曼明这才抬了眸,懒懒的摆了摆手指头,“不饿。” 翠竹迟疑着道:“少奶奶,您总是这样可怎么好,十餐饭有八餐不吃,夫人叫我们好好照顾少奶奶,回头少奶奶身子饿出了什么毛病,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一向只尊戴春梅的话为旨意,虽然言语中有些冲撞,但日子久了,曼明也见怪不怪,平静的道:“下去罢。” 翠竹站在那里不再发声,少奶奶的脾气她也是了解几分的,表面看着柔柔的,实际却倔得很,打定了主意的事,谁都劝不动分毫,连跟少爷都那样,何况她们。。 翠竹无耐退下去,给她带上门。 张妈刚在饭厅摆好了饭,见她独自下来,不免叹气,“又不吃饭?” 翠竹点点头,“是啊,这可怎么是好,眼瞅着人一天天瘦下去,夫人还等着抱孙子呢……”后半截话噙在嘴里没敢再说,小心看向张妈。 张妈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忧心忡忡的望向楼上,入目只是一片死寂。 月夜薄凉,曼明半夜被梦惊醒,满身的汗,摸摸身边冰凉的床单,她坐起身,外头夜空一片漆黑,唯剩院子里几盏路灯在窗子上投下几点浅浅的光影。 曼明下床,披了件衣服来到阳台。外头冰天雪地,她光着脚,一只脚刚踏出门去几乎就要被脚下那股透心的凉意吓退了,也醒了几分,她吸了一口气,走到外面 下雪了,雪花弥漫,她伸出手,晶莹的雪花在她掌中融化。飞雪裹挟着寒风吹进领口,很快化为一点水珠。 曼明呵着白气,抬头望着那片黑蒙蒙的天空,黑得看不到一丝曙光。她想象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未来?没有一点希望,以后,以后的日子无非也是这么过着,离婚是行不通的,她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容许他们随意的破坏门风的。 雪夜漫长,幽幽远去。 陈珊珊新换的房子是幢半山别墅,因刚下过雪,路上很滑,曼明颇费了些功夫上来,陈珊珊亲自出门迎接,穿一条棉质长裙,外面裹着件裘皮大衣,柔软的绒拂在她脸上,笑意盎然,“还当你不来了呢!” “我不来你怎么能饶了我。” 陈珊珊请她进去,曼明换了鞋,见屋子装潢豪奢,左右两面落地窗令屋子光线十足,房子是三层设计,中间红木制环绕楼梯,水晶吊灯耸入云霄。 非籍佣人送上茶来,“小姐,请用。” 曼明道了声谢,等她退下,便问:“怎么请非佣?” 陈珊珊道:“我这里经常会来一些客人,他们听不大懂中文,也不会编排是非,可少些麻烦。” 曼明笑:“你这样精明的媳妇,回头谁娶了你,可是修了八辈子的福份。” “能娶我陈珊珊的人现在不知生出来没有?”陈珊珊到酒柜取了瓶酒,拎着过来给她倒了杯,自己执着酒杯坐到沙发上,问她道:“你觉得怎么样?” 曼明道:“像个爆发户。” 陈珊珊嗤地一声笑了,“这是原来恵泰银行行长的府邸,去年移民英国了,这里就空置了下来,空房子旧得快,梅雨季发了一漂水,这里全淹了,他便有意出售,我用原来三分之一的价钱买下来的。” 曼明惊啧,“姑奶奶,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别的赚钱都千难万难的,你倒手就是上百万的进出。” 陈珊珊道:“你们家大业的,横竖也不用你出去为生计发愁,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还要挑起家业,当然得要下些功夫。”她看着她,“你跟他怎么样?” 曼明脸上笑意浅浅淡淡,用手撑着头,“还能怎么样?不过是那么过着。” “曼明,你心里怎么想?” 曼明喝了一口酒,纯正的白兰地,入口辛辣刺激,她揪着眉咽进去,苦笑着道:“我想离婚。” 陈珊珊惊讶,抬眸看着她。 曼明转头看向窗外,此时外面雪已经停了,天空惨白,照在人脸上灰蒙蒙的,仿佛蒙了一层纱。 陈珊珊看着她,才不过一年的光景,已经觉得物是人非,许曼明再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果敢坚毅的许曼明。 午饭就在这里吃,陈府请的西餐厨子手艺很好,曼明直叹这么多年没吃过这么正宗的西餐,用过午饭,有礼服店送了改好的衣服来。 陈珊珊拿到楼上试身,两位设计师帮她调腰线,梅红色的一条长礼服,颜色鲜亮,紧身的设计曲线毕露。 曼明在旁道:“喛喛,太乍眼,这么艳丽的一件衣服,打算穿去什么场合?女人可要恨死你了。” 陈珊珊道:“商会的慈善晚会,你同我一起去。” 曼明道:“我可不去,灰头土脸的又没衣服,去做什么呢?” 陈珊珊看她一眼,转头对设计师道:“店里可还有现成的礼服,取几件适合我朋友的过来。” 设计师看看曼明的身材,说道:“这位小姐身材高佻,皮肤白皙,适合长款礼服,不过近年来外国人反倒喜欢穿中式旗袍,之前怕陈小姐不喜欢,我们今天特地带了几件别的衣服,有一件黑色丝绒古典小立领仿旗袍款的长裙,可以让这位小姐试试。” 曼明连连摆手,“珊珊,你别扯上我。” 珊珊硬拉住她,拿过衣服塞到她手里,连人推到帘子后面,“你整天在家闷着,出去散散心,见识见识也好。” “我们家你是知道的。” “赵家规矩再严,也不能管着这些必要的应酬罢?你瞧瞧人家别的太太都还打打麻将,你什么都不做,就是把自己关在楼上,你才二十岁,看上去跟四十岁一样。” “我真有那么老吗?”曼明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转头去看镜子,她今天出门特意化了淡妆,只是仍遮不住眼底的疲惫,唇色苍白,整张脸如同浮在雾里,朦朦胧胧。 曼明换衣服出来,看到陈珊珊的脸色,她紧张的道:“是不是很别扭,我就说了不适合我。” -------------------------------------------------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明明更了,今天去更时发现没显示,可昨天明明显示发送成功。 ☆、番外33:疑是故人来 说着就要进去脱掉,陈珊珊一把拉住她,将她推到镜前,“你自己看,曼明,你真是太美了,这件礼服简直就是为你而设计的。” 一旁的设计师也道:“这是我们老师的作品,他如果看见是您穿了,也一定很高兴,小姐完全把衣服的品味与设计感衬托了出来。” 黑色的丝绒面料将她的皮肤衬托得越发白皙细致,小立领的设计拉长了她颈部与下巴的线条,领口别一支钻石胸花,胸前是旗袍款斜襟的设计,故意挖开一条口子,隐隐约约露出丰满白皙的胸脯。 陈珊珊转头对设计师道:“就是这一件了,我要了,回头我让人把支票送过去,珍妮,送客人下去。” “是。” 曼明还在镜前犹豫,陈珊珊道:“你就算是要离婚,总得找找下家罢?这次被请去宴会的都是宣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好好把握。” 曼明苦笑,“你倒已经开始替我离婚后打算了。” “那是,你离了婚,你家老头子肯定不会再收容你,到时候你还不是来我这里白吃白住的,我得赶紧把你改嫁出去,省得你给我添麻烦。” 第116页 她牙尖嘴利的,曼明说不过她,只有苦笑的份。 宴会在晚上,酒店门口的红毯绵延数百米,两旁是礼炮乐队,花篮摆得满满的,虽下着雪,可依旧不影响人们的兴致。 车子在门口停下来,曼明与珊珊盛装出席,下了车,便有门童撑了伞迎过来。“两位太太这边请。” 珊珊外们搭了一条银狐披肩,曼明则是一条纯黑的貂皮披肩,头发在脑后挽成松松的髻,用一只钻石发卡固定,耳上是一副简单的钻石耳饰,隐约在发丝间透出光华。 进住宴会厅,见周围美女如云,尽是名流,曼明心内发出声惊叹,随着陈珊珊来到楼上一处小客厅坐着,房间设有寝具,桌子上摆有酒水跟茶点。 陈珊珊道:“这是他们给商会高层准备的休息室,我先下去跟他们应酬一下,你要觉闷得慌可以下去跟他们聊聊,要是累了就上来坐坐,我一会来找你。” “别管我,你忙你的去吧。” 陈珊珊走后,曼明在小客厅坐了一会,觉得无聊,端了酒杯出门倚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男男女女歌舞升平,自己置身事外般悠闲。 她转过身,突然见走廊不远处,一个男人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她焉地惊住,就要别开脸去,那人朝她伸出手,似乎有话想说。 曼明紧走两步躲开,正好这时陈珊珊从楼下上来,“你在这儿啊,害我找了半天,快来,我介绍你认识几个人。” 曼明跟着她下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还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失落,目光紧随她身影而去。 曼明不敢再看下去,匆匆下了楼。 陈珊珊带她来到一群富太太中间,笑着介绍道:“陈太太,我可把人给你请来了,瞧,这就是如假包换的赵七少奶奶。” 陈太太朝曼明身上打量了一番,惊啧道:“呦,一直听说赵七少奶奶留洋归来,是个大美人,还无缘得见,今天能认识,真的很高兴。”她笑吟吟的过来,朝曼明打了招呼。 曼明还了礼道:“陈太太过奖了。” 陈珊珊附在她耳边悄悄道:“她先生是上一界商会主席,虽然如今不做了,可手头资源很广,商贾人家最喜欢结交官家,听说我认识你,便硬是要我拉你下来认识一下。”末了又加一句,“你在名流圈里是个谜,露露脸也好。” 她带着她来到另一位太太面前,“王太太……” 陈珊珊在人群中如鱼得水,曼明相较于她就显得逊色了,好容易一圈走下来,腿已累得抬不起来,曼明坐在小沙发上,见四下无人,用手捏捏站得僵硬的小腿,“珊珊,我是不行了,你自己去罢,别管我了,我在这里坐一会就好。” 珊珊道:“这才几个人你就叫累,那边还有那么多人没见呢。” 曼明吓得连连摆手,“饶了我罢。” 珊珊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一处发怔,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曼明,曼明还没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只是觉得大家的目光都在朝自己身上看着,指指点点的。 曼明诧异的道:“怎么了?” 陈珊珊拉着她就走,“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珊珊,我真的走不动了。”曼明的目光在看到那边执手而笑的两个人时停了下来。 珊珊抱歉的看着她,“对不起,怪我,我不知道他会来。” “没关系,不怪你。”曼明脸上笑意更浓,原来他说的宴会,就是今晚,赵承颖好像也看到了她,目光并不避讳,两人就隔着人群对望,平静的,没有恨意,有的只是彼此冰冷的笑意。 陈太太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咦,七少奶奶,那不是你家七少。” 曼明笑着道:“是呵。” “怎么他身边站的那位是……” “谁知道呢,郎才女貌,倒是挺般配的。” 陈太太看着她的脸色,见她毫不在意,也觉没意思,鄙夷的目光在他旁边的女人身上扫视了两遍,“现在外面那些小贱人就爱钻空子,一刻看不住就要出事,还是七少奶奶豁达,。” 曼明微笑,不置可否。 陈珊珊道:“陈太,刚才我过来,好像王太太他们在找你。” “哦,好好。” 支走了她,珊珊担忧的看着曼明道:“你没事罢?” 曼明回头对她露出一抹绚烂笑容,“没事啊!我去趟洗手间。” “我陪你。” “不用了。”曼明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音乐喧嚣,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呯呯!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陈珊珊来到赵承颖面前,“赵七公子,可否谈谈?” 赵承颖一派闲适的表情看着她,“是陈小姐啊,要谈什么就说罢。” 陈珊珊看着他身边目光不善的女人,“可否请这位太太先回避一下,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她不一定爱听。” 赵承颖转头对赖晚婷道:“你先回避一下。” 赖晚婷撅起嘴跺一跺脚,使性走了。 赵承颖跟着她来到一处小阳台,点了支烟靠要栏杆上,“陈小姐有什么话就说罢,赵某洗耳恭听。” 陈珊珊冷笑着道:“赵七公子不觉得自己太过份了吗,曼明还没死呢,就当着她的面给她下不来台。” “曼明叫你来的吗?” “曼明当然不会说什么,可你不要以为她不说你就欺负她,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您在外面玩可以,可你总得给她留三分面子,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谁都知道许曼明是赵七少奶奶,可是你身边却公然站着姨奶奶,你要曼明以后在宣城怎么自处。” 赵承颖目光看着夜空道:“反正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你就能往她心口捅刀子?” 赵承颖突然笑起来,“看来你还不了解许曼明,这个世上能往她心上捅刀子的人,恐怕不是我。” 陈珊珊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赖晚婷虽说家世小康,但这样大规模的晚宴还是头一次参加,有些怯怯的,她今天穿一袭湖绿色的礼服裙,自认打扮得不错,更兼刚刚站在赵承颖身边出尽了风头,此时虽落了单,可是她经过时还是可以感觉得到那些女宾投到她身上的嫉妒的目光,这种感觉让她的虚荣心大增,提了一口气,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踏错。 身后一个老妈子替她拿着包。 赖晚婷忽在人群中发现了许曼明的身影,于是悄悄的跟着她过去,见她进了许手间。 赖晚婷在门口站了一会,见没人,回头吩咐老妈子去拎了一桶冰水来,老妈子迟疑的看着她,赖晚婷瞪着她道:“还不快去。” “是。”老妈子去拎水。 赖晚婷走过去,把曼明那一间洗手间的门悄悄用一旁的扫把顶上。 曼明感觉到外面不对劲,推门时发现门纹丝不动,她有些慌了,“是谁在外面?把门打开。” 赖晚婷躲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老妈子拎了水来,“少奶奶,接下来做什么?” 赖赐婷想也没想的道:“去倒进去。” 老妈子虽有犹豫,可是迫于她的淫威,只好过去把水倒进去。 ----------------------------------------------------------- 番外写到这里就快要结束了,感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番外34:她根本不在乎 曼明正推着门,突然兜头一桶冷水倒进来,"啊……" 她浑身淋了个通透,发丝粘在脸上,曼明被眼前的状况吓到,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赖晚婷乐得拍手大笑,走到近前道:"今天只是给你点小小教训,敢跟我争,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别以为名媒正娶就可以作威作福,珍惜眼前的日子罢,七少奶奶的身份你也做不了几天了,哼。" 说完扭着身子便走了,一旁的老妈子只是怯怯的,也不敢看人,低着跟在她身后走了。到无人处,她停下来,对老妈子道:"我警告你,今天的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第117页 "少奶奶说哪的话,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说出去哪。" 赖晚婷满意的点点头,扔下她快步走了。 雷宇痕从走廊上过来,隐约听见前面有人呼救,他循着声音找过去,来到女卫,他有些尴尬,在门口迟疑在要不要进去。 "外面有人吗?帮帮我。" 雷宇痕清了清嗓子道:"谁在里面?" "先生,麻烦你帮我把门打开。" 雷宇痕敲敲门,见没人,这才推门进去,一脚踩进去,差点被水滑倒,地上全是水,一间厕所被人在外面顶上。 曼明冻得嘴唇乌紫,打着颤道:"麻烦你帮我把门打开。" 雷宇痕拿开扫把,木门应声而开,随之一个身子便向他倒下来。 "小姐,你没事罢?"雷宇痕一手抱着她,听见一声轻吟,"送我回去。" 这声音叫他脑子一震,低下头,当看清怀里人的容貌,雷宇痕深呼了一口气,转而是种愤怒的情绪不断往上涌,他尽量将这怒火压下去,语声因压抑而厮哑,"我送你回去。" 他将她横抱起来往外走。 陈珊珊找了半天不见人,正着急呢,看见他们这样出现,冲着跑过来,"发生什么事?曼明她怎么了?" 雷宇痕道:"不清楚,我在女卫找到她的。" 陈珊珊道:"先抱上楼,我让人找衣服给她换上。" 三人小跑着,穿过宴会厅上楼梯。 宾客间议论四起,"这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七少奶奶吗?" 赵承颖脸上似笑非笑,正与一位军中前辈交谈,听到骚乱声转头看了一眼,因距离远,他看不分明,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 赖晚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挽着他的手道:"管她什么事,反正不关我们的事,承颖,这里的花园子好漂亮,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赵承颖跟同伴说了句失陪,跟着她出去。 楼上,陈珊珊忙着让人放热水,找衣服,拿毛巾,她给她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用热毛巾给她擦脸,看着脸色苍白的曼明,珊珊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酒店经理走进来道:"陈小姐,七少奶奶发生这样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这是退烧的西药,希望可以帮到你。" "没那么容易,陈珊珊眼睛里含着怒火道:"今天的事到底是谁干的,我一定要查清楚。" 酒店经理十分为难,"陈小姐,今天到会的来宾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真要查起来,恐怕会非常难堪。" "她都不怕,我怕什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别怪我不客气。"陈珊珊转头看着他,"你去,告诉下面,谁有线索找到这个人,我重重有赏。" "这……好罢。"酒店经理退下去。 陈珊珊把曼明扶起来,"来,把药吃了。" 曼明坚难的咽了药片,嗓子发干,一颗头似乎有千斤重,气若游丝的道:"珊珊,别查了。" 陈珊珊气得冷笑,"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帮着她们说话,你告诉我,你一定知道是谁对不对?" 她抬头看向一直站在那里的雷宇痕,"这位先生,今天的事还要多谢你,不知您贵姓?" "鄙姓雷。" "雷先生,你发现曼明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雷宇痕看了一眼虚弱的许曼明,说道:"我去的时候发现厕所门被人用扫把在外面顶上了,地上很多水,大概,他们往里面泼了水。" "真是目无王法,在我的地盘上就敢这么欺负我的人,我今天一定饶不了她。"陈珊珊气得肺都要炸了,她将曼明放回床上,"你好好休息,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 曼明拉住她的衣袖,"珊珊,算了。" "凭什么算了,你不说我也猜到是谁了,是那个贱人对不对?" 曼明抿住嘴不再说话,她别过脸去,"你既知道是她,就更不应该去了。" "曼明,你到底怎么想?"她实在搞不懂,怎么短短一年的时间,许曼明竟然变得这么软弱。 曼明扯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心内苦涩蔓延,"犯不着跟她计较。" "你就这么被人欺负还不哼声?你真的气死我了。"珊珊堵气坐在一旁不理她。 曼明望着天花板,头顶的水晶吊灯晃得她眼睛生疼,加上头疼,她整个视线都是模糊的,可是这一刻,思绪却特别的清晰,再没有如此通透过。 她说:"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可怜罢了。" 珊珊身子一顿,看着她,眼眶慢慢红了,她坐了一会,起身冲出门去,曼明在后面叫她也不理,用力的将门摔上。 曼明动动便觉头疼,身子刚起便觉一阵晕眩感袭来,无力的倒下,抚着额头道:"雷先生,麻烦你帮我叫住她。" 雷宇痕担忧的上前两步,"你没事罢?" 曼明摆摆手,"没事。" 雷宇痕身子没有动,望了她良久,突然问:"你……不记得我吗?" 曼明一怔,抬眸看了他一眼,满脸的疑惑。 雷宇痕有些失落,自嘲的笑笑,"没事,我……我去找她。" 转身飞快的走了。 曼明还在想着他那句话,他认得她吗?兀自念了一会,突然想到他是谁了?刚刚在走廊上一直盯着她瞧的那个男人可就是他吗? 陈珊珊怒气冲冲,浑身辐射出来的怒火叫人望而生畏,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拉住旁一个人,也不管看没看清脸,只管问:"有没见过赵承颖?" "没有?" "有没见过赵承颖?" "没,哦,好像在花园里。" 珊珊丢开那人,几步并作一步,推开门,刺骨的寒风兜头吹过来,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露肩的礼服,踩着高跟鞋走在冰冷的石地上,感觉凉意顺着脚心往上涌,直冲脑门。 珊珊环视一圈,目光在那一排冰灯前停下,朝那对狗男女走去。 "承颖,你看这个真漂亮。小猪雕得惟妙惟肖,真像。" "还有那只兔子,还有那个……" 赵承颖心不在焉的陪着,脑子里一直回荡她刚才的目光,呵,他还以为她会有反应,她根本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他跟谁在一起呢。 "赵承颖。" 一声利喝打断了他的沉思,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一个巴掌便落到他脸上。 赖晚婷尖叫起来,"啊,你是谁?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转头看着赵承颖,捧着他的脸,看到他流血了,又叫了起来,"都流血了,一定很疼。" 赵承颖倒很镇定,看清打人的人他笑了,用手抹去嘴角的血渍,"陈小姐今天好大的火气,先是警告,这下就动起手来了。" "赵承颖,你真是太卑鄙了,还有你。"陈珊珊转头瞪着一旁的赖晚婷,"要不是曼明拦着我,看我今天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说完便伸手要打,赵承颖在半空中将她的手拦下,"陈小姐,打人总该有个理由罢,还有没有王法。" "我就是王法。"陈珊珊见他护着她,更加发怒,另一只手很快的朝赖晚婷抽过去,赖晚婷啊的叫了一声,捂着脸哭起来,"你敢打我,你这个小贱人,看我今天不饶了你。" 上来就跟陈珊珊厮打在一处。 珊珊自小的香港长大,大家族里跟母亲相依为命,自小便很要强,又在国外待过,打起架来,自然比赖晚婷这些只会在闺阁里跟女人斗斗的强多了,几下便被按倒了。 地上雪刚化,一片泥泞,昂贵的礼服在泥浆里颜色尽失,只余一片灰淡色彩。 赵承颖只是站在一旁,没有去拦。 ----------------------------------------------------- 试试,看能不能更得上去。 ☆、番外35:再叫我一声姨奶奶 雷宇痕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看着他漠然的神情,心内徒然一凉,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第118页 赵承颖最烦女人找事,本打算转身就走,可今天这样的场合,实在让他不能甩手不管,他向后退了两步,将身子靠在铁栏上,从兜了摸出烟盒,捏了支烟擒在嘴上,又开始摸洋火。想着是不是刚才落在桌子上没拿回来,一抬头看见远处的雷宇痕,目光定了定,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读出他眸子里的敌意,他将他快速打量了一遍,心中起了防备之意。 雷宇痕在他的目光中缓缓靠近。 赵承颖终于在西裤口袋里摸到洋火盒子,他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他面前缭绕,遮了些许视线。 陈珊珊把晚婷压在身下暴打。 晚婷叫嚣着,口鼻已出了血。 宇痕上前拉起盛怒下的珊珊,对她道:“算了。” 陈珊珊临走不忘补一脚,“今天就饶了你。”转头看向赵承颖,“以后看好你的人,再敢动曼明一指头,我饶不了你。” 宇痕护着珊珊离去。 赵承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很远。 赖晚婷起身擦着身上的泥浆,样子狼狈不堪,她将鬓边的发丝拢到耳后,怯懦的看了他一眼,“承颖,是她先动手的。” “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 眸色黯了黯,他深吸了一口烟,丢掉还剩下大半截的烟头,用皮鞋在地上踩熄,“别让我再见到你。” 他转身离开,赖晚婷过去拉住他,恳求道:“承颖,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也不顾面子,直接跪到泥泞的地上,“看在我跟了你这么久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我是被猪头蒙了心,看到别人都叫她七少奶奶,我就……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放手。”他的语声冰凉,不带一丝温度。手插在裤袋里,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赖晚婷看着他无情的身影,双手慢慢松开,看着他远去,身子无力的瘫到地上。 吴妈妈遍寻不着,找到外头,看见自家少奶奶冰天雪地的坐在地上,忙呼天抢地的跑过来,“少奶奶,这是怎么了?我扶您起来。” 赖晚婷似笑非笑,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任由她拉着起来,又连忙叫了车送回府上,回到家,晚婷的身子就渐渐发起热来,她找了两个小丫头将她架到浴桶里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扶到床上。 大夫请过来开了药方,待药熬好了,娟儿把药喂到她唇边,“少奶奶,喝药了。” 晚婷痴痴笑笑,口里喃喃说着什么,娟儿见她这样,心里有些害怕了,放了药碗出去,将吴妈妈拉到一侧,小声道:“我瞧着少奶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今天在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吴妈妈三缄其口,只是道:“造孽呦。” 她随她来到卧房,外面天色已经黯了下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她过去把灯开了,听见床上传来一声尖叫,“关上,把灯关上。” 吴妈妈吓得手一抖,忙关了灯。 晚婷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缩在床上一角,娟儿与吴妈妈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靠过去,“少奶奶,少奶奶……” 叫了两声,里面蒙着被子唔唔哝哝说着什么,只是听不分明。 吴妈妈过去把被子拉开,晚婷抱膝坐在那里,蓬着头发,眼睛瞪得很大,红红的,像是哭过。 吴妈妈捱过去,才听见她说的是:“那我算什么。” 吴妈妈站了一会,拉着娟儿慢慢退下去。 晚婷自那天回来后就发烧不退,中药西药调理了半个月总算退了烧,可人变得迷迷糊糊的,总是颠三倒四的,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喂她吃药她就吃,给她喝水她就喝,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一整天,偶尔听见路上过车,就飞快的跑下来,“是承颖回来了。” 光着脚跑出去,佣人拦都拦不住,披头散发的披在门框上,看着光光的院落,哪里有车子的影子,失望的布满了小脸,独自站了一会,默默转身回房。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赵承颖没有回来,却等来了一个别的人。 吴妈妈那天在外出,回来的时候只见门口停了三辆汽车,两旁几个当兵的垂手站在门口,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她以为是七少回来了,赶上进去,却被挡在门外,直到门房上的人来将她认出来,才放进去,吴妈被这阵仗唬得不轻,捂着胸口道:“这些是什么人哪?是不是七少爷出了什么事,连累了这里。” “别问了。”门房也不敢多说,见四下无人,才悄悄告诉:“是七少爷府上的人。” 吴妈妈叫了一声,“呀,是七少奶奶发现了?” 门房摇头,“是赵夫人。” “大帅夫人?”吴妈妈吓得差点叫出声,一面忧心忡忡,“里头怎么样了?” 门房道:“不清楚呢,我看这里是留不长了,你也快进去罢,看里头有差谴。” 辞了门房,吴妈妈把顾不得把包袱放下,见门口站着两个当兵的,她不便进去,来到偏殿,见两个小丫头站在那里,她招手叫上来一个,问道:“姨奶奶呢?” “在里头。” “赵夫人进去多久了?” “总也有半个时辰了。” “可有什么响动。” 小丫头摇摇头,“我也奇怪呢,进去这半个时辰,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倒是没发火,刚刚进去送茶,还没进去就被当兵的赶出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吴妈妈思附一番,挥手让她下去,这幢宅子是从一位官老爷的姨太太手里买来的,老房子都设有后门,吴妈妈绕到后门,见门口没有大兵守着,轻手轻脚进去。 珠帘后,模糊的两个人影,一坐一跪。 跪在地上的是赖晚婷,身上只穿着睡衣,头发也没梳,像是坐床上直接拖起来的,赵夫人气定神闲的坐在窗下,手上端着茶杯,用碗盖慢惭刮着杯沿,阳光自她身后投进来,她的面目隐在一片黯影里,看不分明,但远远瞧着,身段姣好,全不像是那个年纪应该有的模样。 良久的沉默后,赵夫人放下茶盏,对地上的人道:“承颖一贯贪玩,我不知道他对你承诺过什么,你就当没听过罢。” 晚婷要分辨些什么,膝行上前叫了声“妈……”看到她眸子里的锐光,又怯懦的改了口,“夫人,我是真心爱着承颖的,他也喜欢我,救你成全我们,我不求可以有名分,只要能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赵夫人冷笑一声,“你倒真好意思开口,你别以为我这些日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是听话,乖乖离开,我还能给你留几分薄面,府上二老带着你到别的地方也能过活,要是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就别怪我眼里容不得人了。” 晚婷听到这样,已知自己身家已被她查得一清二楚,当即有些心灰,可死到临头,还是想再争取一下,“赵夫人……” 戴春梅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以后不准再踏进宣城地界。” 她说完起身,遥遥的身影笼上一层光,孔雀绿的旗袍上,一尾尾翎羽绣得栩栩如生,仿佛倾刻间就要振翅而飞。 晚婷跪在那里,直到她身子出了门,还没反应过来,吴妈妈过去扶她起来,“少奶奶,起来罢。” 晚婷斜眸看到是她,苦笑着道:“你还叫我少奶奶?” 从前她说话都是清醒一句糊涂一句,突然间这么正常,倒叫吴妈妈有些怔住了,晚婷自嘲的道:“他心里从来就没放下那个许曼明。” 吴妈妈一时不好接话,默默扶她上楼。 “不用你扶。”晚婷撇开她的手,自己摇晃着上楼。 赵夫人留了两个人看着,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那几件衣服首饰,一些家当根本带不走,又要赶在天黑前出城,晚婷只带了一只小箱子,临走时,看着一院子的奴仆,嘴唇抖了抖,似乎有话想说,她走到娟儿跟前,呆呆的一张脸,突然笑了,“你再叫我一声姨奶奶。” 第119页 -------------------------------------- 能更得上去吗更得上去吗更得上去吗? ☆、番外36:凝霜 娟儿今为从前叫错了姨奶奶足足被罚了几天,一时惶恐的看着她,不敢再叫,晚婷也不逼她,仰天笑了三声,在两个大兵在监视下上了车。 车子扬着尘飞快驶走了。娟儿站在那里,心内不免感慨,才几天光景,怎么就落得这样下场呢!真是世事无常。 开了春,曼明身子渐渐好些,整日在家无所事事,好在珊珊体谅她无聊,总召她出去喝下午茶,再么几个人打一天麻将,有所消遣,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赵承颖近日来在军中表现不错,大帅有意历练他,经常留在身边陪着学习处理政要,回家的次数少,她们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自从那次的事情后,两个人见面如同陌路,分房睡也有大半年了,有几次赵承颖喝多了酒回来借酒撒疯,都叫曼明打了出去,那个人也是有点血性的,见她执意,也不再勉强,两人就这么冷冰冰的耗下去,谁也不肯先低头。 不是没动过离婚的念头,只是每次都不是时候。 王芸佳扶正后,骨子里的尖刻渐渐显露出来,对待下人动则打骂,许振山最受不了女人撒泼,她闹了几次,他回去的次数也就少了。 曼明与她关系不算亲近,偶尔回家,也只跟施佩荣略聊两句,有两次回家见父亲不在,她问起来,才知老爷已有半个月不曾回家了。 曼明咦了一声,心里叫奇,可待要再问些什么,施佩荣也称不知道,不愿多说了,她快生了,曼明算着日子给她备了礼物。 头天晚上在珊珊那里打了一天的麻将,今天睡到下午才起床,随便穿了件睡袍下楼,见屋子里静悄悄的,她自己到厨房倒了杯水,走到客厅,才见张妈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竹篮子,里面装着一些时鲜水果,见她起来,忙丢了东西叫人,一面又地她赔礼,"您起来了,饿了罢,我这就让他们备饭去。" 曼明恩了一声,问道:"有没电话找我?" 昨天走时说好今天下午一道去逛商店,料着珊珊会给她打电话。张妈道:"早上家里来了一通电话,要您今天过去,我见您睡得熟,就没叫醒。" 曼明看看墙上时钟,已经三点了,她问:"夫人有没说是什么事?" 张妈道:"也没说,不过听着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大概又是跟老爷闹别扭罢。" 曼明转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酒在绿荫荫的草地上,明媚多姿,她伸了个懒腰,起身上楼,"别做饭了,叫备车罢,我回家再吃。" "是。" 曼明回家,也没过多打扮,只换了一件碧色旗袍,头发随意绾着,脸上施了薄粉,口红颜色淡淡的,临走照见镜子里脸色不大好,又在颧骨处抹了些胭脂,她下楼时吩咐人不用给她备晚饭,又交待佣人记得给阳台上的君子兰浇水,万事妥帖方才出门。 车子拐出小区,与赵承颖的车子打了个照面,许曼明没料到他今天回来这么早,两人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彼此别过脸去,各自看向窗外。 车子在静默中错身而过,各自渐行渐远,了无声息。 曼明轻微的叹了口气,将目光放得更远了些,想起那年王芸佳进门,她气得离家出走,逃到外婆家去,外婆返劝她认命,她现在终于明白外婆当年叫她认命的意思,认命就是放弃挣扎,垂死接受,让自己的心一寸寸变得麻木不仁。 窗外的景物飞快的掠过,曼明将头靠在窗子上,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心一点点沉下去,再沉下去,她想,她这辈子是完了,再也走不掉了。 许宅 父亲仕途坦荡,府邸又才新修葺过,处处富贵逼人,曼明知道这都是王芸佳的主意,父亲为人低调,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不比那些一向家镜优渥的官子弟,爱慕虚荣,最不喜欢弄这些面子上的东西。 曼明低着头往里走,闷闷的想,也不知父亲当年看上王芸佳哪里,明明是不相配的两个人,性格脾性都不合适,却偏偏走到了一起,母亲贞静娴淑,又最体谅人,扶持父亲白手起家,反倒落了那样的下场。 就像她跟赵承颖,人人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事实却让人跌破眼镜。 小丫头替她开了门,进到客厅,见施佩荣端着托盘正从厨房出来,左右小丫头小心扶着她,曼明笑着道:"呦,谁胡此殊荣,怎么敢劳动你这个给许家传宗接代的功臣亲自端汤送水的,不会是我罢?" 施佩荣一笑,朝楼上努努嘴,"病着呢!" 曼明收起脸上玩笑表情,将手袋交给一旁下人,"什么病?严不严重,我今天早上听见佣人回禀姨娘电话里也没说什么事,原来是病了,找了大夫瞧了没?" 施佩荣摇摇头,帖近她道:"大夫的药可治不了她这心病,气的。" 曼明震惊的看了她一眼。 施佩荣高深漠测的一笑,却不再告诉她下文,只是拉着她道:"正好你来,陪我一道上去,我猜她那么一大早给你打电话是叫你过去有话说。" 曼明跟着她进去,王芸佳的卧室光线充足,她半靠在床上,太阳上帖了两片指甲盖大小的膏药,看见她来,表情一改往日的冷漠,激动的道:"曼明,你来啦。" 曼明受宠若惊,小心随在施佩荣身后走走来,到床边站定,"才刚听说你病了,上午家里有事不得空过来,姨娘平日操心家里,也该当心自己身子才是。" 王芸佳苦笑两声,没有接腔。 施佩荣端了药碗喂她,"妈,这是刚熬好的药,您趁热喝了罢。" 王芸佳摆摆手,"你先出去,我一会再喝,我有话要对曼明讲。" "是。"施佩荣递给曼明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退出去,替他们拉上房门。 气氛逼仄的卧室更显得一声风都不透,太阳明晃晃的,可以看见空气中的浮尘,一粒一粒。 王芸佳笼在这片光晕中,面目看不分明,只是模糊的一团人影。 "你坐。"她道。 曼明在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王芸佳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对我一直都心里有些恨,所以也不太敢去找你,可我们母女一场,总比那些外头的人要亲上三分,曼明,你不是外人,我不跟你兜圈子。" 曼明垂首静静听着。 她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你父亲在外头又找了个女人。" "啊?"曼明大为震惊,父亲今年都五十多岁了,怎么可能。 王芸佳也笑着道:"是啊,我也不敢相信,要不是曼君那里亲眼撞见两个人一起吃饭,我也不会相信。" 曼明道:"怕是误会罢,曼君那人一向毛毛躁躁,什么事都能说得天大。" 王芸佳道:"曼君那孩子有些神经大条,可在女人方面他是老手,我相信他的眼光与直沉。" 曼明被她堵在这里,不得不承认曼君确实是老手,只是她现在身份尴尬,也不好说什么。 王芸佳道:"我知道你父亲最听你的话了,我想请你去向他好好说一说,为了这个家好,跟那个女人断了关系。" 曼明道:"这种事他又怎么会听我的?"若真的听,当初她那么闹也没能把她赶出去,现在也不可能为了她跟那个女人分手。 王芸佳道:"我在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来替他生儿育女,老了老了,没想到他老*毛病又犯了。" 曼明尴尬的坐在那里,王芸佳大概是真气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曼明忙着给她递纸巾,她哭了一会,平静了下道:"行了,你出去罢。" "喛。" 曼明如获大赦,从椅上起身往外走,身子走到门口时,听见她又道:"曼明,我可等你的消息了。" 曼明回头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没有作声,转身出去了。 第120页 下了楼,见施佩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她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闷闷的低着头。 施佩荣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叉子叉了递到她面前,"喏,吃罢。" 曼明一口一口的咬着,食之无味,"你见过那个女人吗?" 施佩荣道:"谁?沈凝霜?" "她叫凝霜?"原来有名字,看来真有这个人存在了,起先她还以为只是王芸佳自己捕风捉影。 ☆、番外37:绝不放过你 施佩荣道:“人是没见过,你也知道,曼君那个人的手段,他要查些什么东西还是有些办法的,打从那天在饭店见一面,不出三天就把那女人家底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家里上上下下,也只有你不知道罢?” 曼明道:“她是做什么的?” 施佩荣道:“一个霜居的寡妇,被家里人吞了家产,独自带着孩子在英国。才刚回国,父亲跟她认识也不久。” “还有个孩子?” “是啊,年纪也你差不多大了,也在军中任职。” “啊?” 施佩荣好笑的看着她,“你惊讶什么?那个男的听说很有本事,正规军事学院毕业,人长得又仪表堂堂,精通几门外语,国内巴不得有这样的好人才,听说人家是自己考进去的,没让父亲通关系。” 施佩荣津津乐道,王芸佳觉得天大的事,她却对此无太大感觉,反正于她不过是多了一个婆婆而已,又不是曼孝在外面找女人。 曼明一副心不在焉的听着,“啊?说什么?” 施佩荣道:“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 施佩荣看着她的脸色,小声道:“我听说啊,赵夫人把那个女人赶走了?” 那件事大家一直心照不宣的装作不知道的,突然被问起,曼明脸上一红,笑着道:“谁?” 施佩荣性子大咧咧,说道:“不就是那个赖晚婷嘛?从这次赵夫人的态度来看,赵家还是很维护你的,曼明,真羡慕你有个好婆婆。” 曼明笑着道:“那你是希望有个好婆婆呢?还是有个好老公?” “那当然是有个好老公。”她不假思索的道,说完又意识到什么,歉意的道:“曼明,其实你不用太在意,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你瞧爸这么大年纪了,不也有吗?” 曼明又想起外婆说过的话,不是王芸佳,还会有别人。 一时的失神,回过头来,见施佩荣直盯盯的看着她,她摸摸自己的脸颊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曼明,你知不知道京中都在传你跟赵承颖分居,逼得他在外面找女人。” 曼明刚喝进去的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呛住剧烈的咳起来,施佩荣帮她拍着背,还不忘问:“说起来你们也结婚这么久了,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曼明,你实话告诉我,你们到底圆没圆过房?” 曼明红着脸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别管我从哪听来的,外头可都传遍了。” 曼明忍着肚子里的火气,小声道:“外面的人就是无聊,别人家里的事也要管。” 施佩荣道:“谁叫你嫁得是赵承颖呀,宣城响当当的大少爷,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嫁的主儿,要不是曼孝,我……” “怎么,你也想嫁?”曼明笑着问。 施佩荣话在半空改了口道:“我倒是想嫁,这不是迟了吗?”她拍拍自己快临盆的肚子。 曼明与她说笑,思绪却渐渐飘远,又坐一会便找了借口先走了。 上了车,脸上强装的笑意渐渐湮退,吩咐司机:“去司令部。” 车子穿过层层关卡,曼明在司令部门前下了车,在岗亭经过一番盘查被放入内,父亲的近身卫戍迎出来告诉她,“司令在开会,大小姐请到客座稍等一下,这边请。” “有劳。”曼明跟着他来到一间偏厅,司令部的房子是用清末一任总督府的旧址改造而成,设计风格古朴素雅,院子里种了松柏,合抱出的树杆,也不知有多少年头,荫荫的凉意吹厅而过,曼明在椅上坐下,下人送上一些简单的茶点后便告退了。 曼明等了一会,听见走廊上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站起身。 许振山进来脱了帽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神情略显疲惫,“坐罢。” 曼明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是她叫你来的罢?”他开门见山的道,曼明略一怔,笑着道:“不是,这几次回家都没见着您,我想您了,过来看看。” 许振山呵呵的笑,紧崩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喜色,望着她道:“本来我也不想瞒着,正打算这两天带凝霜回去给大家介绍认识,只是她闹得太厉害了,我只得出来避一避。” 忽听父亲跟她说这样的事,身为女儿,曼明心里总是有些别扭,垂了眸道:“她跟随父亲多年,一直都占尽独宠,突然撞出来了这么个人,又合父亲心意,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许振山道:“芸佳那个人哪,就是性子太霸道。” 曼明微笑,这个她自然知道,再没有谁比她更知道她霸道的性子,只是时过境迁,再说这些,已不像当初那样恨了,她抬头看了看他道:“军中事务繁忙,父亲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我虽人在军中,可外面的事也不是一概不知,总也能听到些风风雨雨,委屈你了。” “既是风风雨雨,就不必去当真,父亲不必替我忧虑。”曼明说话语声四平八稳,神色也是淡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恶。许振山原本有些担心,见她这样,叹息一声,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坐了一会,外头有侍从官进来通禀,说车备好了。 许振山转头对曼明道:“走罢,一道吃饭,我带你见见凝霜。” 曼明跟着他站起身,有些迟疑,“突然带着我去,也让人尴尬,父亲既打定了主意,也不在乎这一两天,多早晚见都是一样的。” 许振山见这样,也不再勉强,“那就依你,改天正式再见面。” 父女两个一同出门,在门口分别,看着父亲的车走远了,曼明才上车。行辕位置偏远,回去要穿过一片小树林,曼明有意让司机走得慢些,靠在车里欣赏风景,难得这么悠闲,她也不想回那个家,想到每天面对冷冰冰的空房子,自己先打了个寒战,再想到以后这半辈子都是如此,更加觉得无望。 曼明到家时天己完全黑了下来,她拖着疲惫的身了进了门,见餐厅里亮着灯,佣人挨墙站着,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回来了。 曼明突然觉得有些累,不想面对这一切。 翠竹过来道:“少奶奶回来了,饭都备好了,少爷等您回来开饭呢。” 曼明抬起头,见赵承颖坐在餐桌上看报纸,头也没抬。 她对翠竹道:“我有些累了,让少爷自己吃不必等我。”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声音虽然小,可也不至于那边完全听不见,翠竹站在那里为难,她这个传声筒分明就是多余的,可少奶奶的话她又不敢不传,回头看看那边纹丝不动的少爷,再看这头少奶奶已经径自上了楼。 她略踌躇一下,走到餐厅,“少爷,少奶奶她……” 赵承颖报纸盖着脸,闻声突然撤下报纸,哗拉声吓得翠竹一震,惶恐的低下头。 赵承颖狠狠的将报纸拍在餐桌上,起身几个大步跨上楼。 曼明刚进门,正要关门,一个不防被他推开,差点摔在地上,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脸,曼明道:“今天我累了,改天再说好吗?” 她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她真的太累了,不想再吵下去。 赵承颖下午回家等她到现在,憋了一肚子气,原本有和好的意思,可是见她这样不冷不热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也着了恼,双手叉在腰上,居高临下睨着她,“你打算这么不冷不热的到什么时候?” 曼明冷笑,不打算反驳。 第121页 赵承颖道:“我已经很努力的在改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还要我怎么样?难道非要我低三下四求你原谅不成吗?许曼明这件事你也有错,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去处,也从不在乎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在外面乱来都是你逼的。” “我们离婚罢。” 赵承颖停下来,愣愣地看着她。 许曼明再次说道:“我们离婚罢,承颖,我累了。” 赵承颖看着她,许久才从情绪中反应过来,看着她那张冷冰冰的脸,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揪了一下,脸色胀得通红。 他低下头笑了笑,冰冷的气氛下突然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曼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着,她没有去揉,接着道:“我们离婚罢。” 赵承颖冷笑出声,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许曼明,除非我死,这辈了绝不放过你。”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曼明终于笑了,凄凉的笑意在脸上蔓延,她不懂,明明是不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折磨彼此呢? ☆、番外38:为什么要看他 许曼明一直不懂,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们的关系无非是一直冷下去,无限制冷下去。 曼明生活无波澜,心境也开阔,倒不觉得日子难熬。 有一次打麻将碰见一位常客带了一位陌生小姐进来,曼明盯着牌面发呆,正瞅不吃该不该吃夹张,突然觉得眼前一道璀光,一只戴了硕大钻戒的手伸到她面前,"是七少奶奶罢?我叫元霜霜。" 曼明惊异,这个地方也会有人认得她,笑着起身道了声好。 那个人不是常熟的牌友,曼明也没跟她多说话,待她人走了,珊珊想起来问张太太,"你带的人是什么来路,进来就一直盯着曼明瞧?" 张太太说,"新近认识的一位交际花,我不过让她帮我打理衣服装发上给些意见,别的没过多深交,知道我今天要来打牌,就说跟过来瞧瞧。" 珊珊沉吟一会,嘱咐道:"以后生人别往这里带来。" 张太太道了声是,几人又搓起麻将来。 王芸佳的病缠绵了两个多月,见这次许振山吃了秤砣要纳妾,也便不再闹了,早上起来,不及丫鬟进来服侍,自己起身梳洗了,换了干净衣裳下楼吃早饭。 许振山已与她分房多日,难得回来,也不去房间看她,突在饭桌上碰见,也觉有些尴尬。 一旁的曼君曼孝也都自觉的退了下去。 餐桌上只剩下两个人。 王芸佳隔着长长的餐桌,对他道:"你纳妾可以,但不许接到家里来,还有她带来的那个儿子,只能排行老四。" 许振山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允,王芸佳看着他的脸,爱了这么久的男人,突然间觉得陌生起来,她眼眶略有潮气,眨了几下眼睛,逼退眼泪,低下头开始喝粥。 许振山还没能从刚刚的事中回过神来,愣了半天,也继续吃起早饭来。 凝霜亲自上门那天,曼明因昨晚上打了通宵麻将起得晚了,她到时大家已经开饭了,曼明连声道歉走上前,"我来晚了。" 施佩荣刚刚生完,在屋子里没出来,曼孝在照顾她,因此也没上桌,餐桌上也就曼孝与王芸佳两个人。 曼明远远已瞧见一个端庄影子,坐在父亲左手边上,穿一件雀金旗袍,领口别了一只钻石领针,造型十分别致,脸上精致的,施了薄粉,眉眼很温柔,看着就是脾气温和,知书达礼的小姐。想必这就是凝霜。 王芸佳脸上不太好看,勉强撑着笑意,"大小姐回来了。" 凝霜忙拉着身边的男人起身柔柔的朝她施了一礼,"见过大小姐。" 曼明忙还礼,"您是长辈,我怎么好受您的礼呢,快请坐。" 曼明转眼看到她身边站着的男人,身材高挑,相貌俊秀,穿一身笔挺的西服,她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好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王芸佳道:"曼明,这是你新姨娘。" 曼明福身施礼:"姨娘好。" 王芸佳指指她旁边的男人道:"这是你四弟,叫什么来着?" 她望向他,男人低着头,身姿秀挺得很直,声细不高,但吐字清晰,声线沉哑,"宇痕。" "早就听见四弟一表人才,今日见了果然不假,眉眼像姨眼,一像便知是个心细的。"曼明笑着道。 凝霜在旁道:"快叫大姐。" 许宇痕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有种复杂的光,他没说话,慢慢低下头去。 他的沉默让曼明尴尬,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幸有王芸佳在旁解围,"坐下吃饭罢。" 凝霜似乎有责怪宇痕的意思,隔着桌子撇了他一眼,当着人也不好太明显,只是轻轻的一撇,宇痕的头更低了。 曼明心里倒不怪他的冷漠,突然间被领上门叫一个陌生人大姐,任谁都会别扭,何况他已是堂堂七尺男儿。 宇痕,曼明在心里嚼着这个名字,更加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大战一夜未睡,回家收拾了一下又被拎到这里来,曼明只觉得头脑发昏,视线也是模糊的,叫佣人给她盛饭,补充下体力。 她落了座,有小丫头端上新碗筷。 一直未开口的许振山道:"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 曼明心内苦笑,跟赵承颖斗了这么多年法,早练得一身金钢不坏之身,要像前两年那样有点风吹草动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那她迟早得被自己折磨死,她现在雷打不动,无论他怎么闹,横竖跟她无关,由着他去。 曼明替他夹了一筷子冬笋道:"爸,多吃菜。" 一餐饭下来,吃得十分郁闷,桌子上大家尴尬,没人说话,曼明几次想张口,看见对面王芸佳阴沉的脸,便不能再说,倒是凝霜让曼明印象很好,总是一副淡淡的温和的笑脸,虽然两人没有什么互动,但只是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已能看到里头无限的深情,曼明突然间有些羡慕父亲,父亲一生都在寻找爱情,勇敢寻爱,而她的人生却只能拴在赵承颖身上。 用过午饭,曼明说累了,上楼到自己原先的房间午睡一会。 她的房间一直保留着,佣人每天也打扫,家具也没有移动过,还跟从前一样,曼明自从嫁过去就没再回来住过,突然间进了房门觉得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站在那觉不觉呆住,如果真的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啊。 曼明正发着愣,突然间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大小姐。" 曼明回过头,见是许宇痕,笑着道:"刚才的事你不用介怀,我们年纪看着差不多大,不过是家里的一些旧传统一时没法改变,兄弟姐妹顺序排得有点乱,你叫我曼明就好。" 许宇痕抿着唇,没有说话,低下头飞快的到一旁的小沙发上拿了个东西就走了。 曼明见那是一本书。 她猜或许是他在这个房间看过书,不小心忘在这里的,现在回来拿,不过曼明总觉得这个四弟怪怪的,平了平气,也不再多想,倒头睡回笼觉去。 房间有大窗户,晒在屋子里有点热,冷气年头久了不大管用,小丫头放了冰块在屋里给她消暑。 曼明累极,倒头就睡了,到傍晚上分才被佣人叫起,曼明揉着惺忪的睡觉道:"什么事?" "府里派车来接大小姐回去呢!" 突然接她回去,除了赵承颖没别人,他两个月前去打仗,说是走半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曼明有心再睡一会,可是想到现在家里,言辞间露出什么来又让父亲操心,便道:"我知道了,我就起,你去看看父亲在房里不在。" 曼明穿戴好出门,去向许振山凝霜辞了行,这才回去。 车子在院子里停着,两旁站着两个侍从官,身上带着枪跟押犯人似的,曼明心里有些不悦,没表现出来。 她忍着气弯腰上车,一转脸看见院子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是许宇痕,他远远的朝她看着,曼明被他的眼神望定,两人就那么隔着老远互相对望着,曼明后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他?就那么默默的看着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曼明低下头,匆忙上车走了。 第122页 浴室哗哗传来水流声,赵承颖的桌军装脱在椅子上,上面沾满了汗渍血渍,曼明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捏着鼻子道:"快把这些脏衣服拿出去扔了。" "是。" 许曼明换了件家常宽松的旗袍坐在镜前卸妆,赵承颖从浴室出来,裹了条浴巾在腰间,看见她也只是瞥了一眼,低头在房间里找东西,曼明自镜中道:"别找了,那破衣服让我扔了,都臭了还留着干什么。" 赵承颖一瞪眼就要发火,曼明施施然站起身,从他身边掠过去,一副淡然的样子,完全不把他的怒意看在眼里,"怎么?留着表战功啊?" 赵承颖原本想出口的话,现在倒说不出口了,被她气笑了,冷笑道:"你是不是挺不愿意看见我活着回来的?" 曼明嗤一声笑道:"你别拿这话恶心我,你回不回来的关我什么事?我犯不着去咒你。"她走到门口撂下一句,"收拾下下来吃饭罢。" 说完身子一闪便不见了,赵承颖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空气里还残留着她的香水味,淡淡的玉兰香,他深呼了一口气,动作扯到背部伤口,他吸了口气,朝镜子里看见刚愈合的伤口又流血了。 ☆、番外39:看破 曼明在饭厅坐下,冷眼瞅着家庭医生带着人在楼上进进出出的忙乱,她面无表情,复又低下头吃饭。 张妈从楼上下来,站到她身后,声音虽小,却听得分明,“少爷负伤回来,情况似乎不大好呢!” 曼明冷笑一声,脸上神情更加冷漠,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头顶吊着的水晶灯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黄黄的光晕打在她脸上,片刻,那过分僵硬的唇角线条终于缓和了下来,空旷的饭厅里,语声略显寂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见了我跟仇人似的,我上去看只会惹他心烦,还是让他自己安静一会罢。” “可是,这样让府上知道了总归不好。”她朝翠竹的方向看了一眼。 曼明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她进门这几年,家里发生了丁点的事,转眼就会传到大帅府,这里头的门道她再明白不过,起初她也会顾忌三分,可是到后来,把心一横也就不去管了,日子终归是要自己过的,跟别人不相干。 抬头朝翠竹看去,翠竹来不及收回目光,冷不防被她望定,心中一颤,惶恐的别过脸去。 曼明吩咐他们:“让厨房熬些鸡汤,一会给他送过去。” 她站起身,张妈赶着问了一句,“您去哪?” “我约了珊珊打牌,今晚不回来了。” 张妈看着她的背影,无耐的叹了口气,很多时候,并不是事情无转机,而是人习惯性的不低头,把自己逼到了那一步。 珊珊白天在店里忙活,晚上精神不大好,吩咐厨房煮了浓咖啡,分给每人一杯。 曼明面前是一杯红酒,她认真的盯着牌面,纤白的手指端着酒杯轻轻晃着,半天打出一张幺鸡。 “碰。“对面的张太太叫声好,推倒了牌,“吊单张,我是庄家,吃你们三家,拿钱拿钱。” 一旁的王太太抱怨道:“七少奶奶今天手气不大好啊,总给人喂张,她一条都打了你怎么还敢出幺鸡。” 珊珊也道:“一晚上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曼明笑得没心没肺,“不过输点钱,看你们一个个乌眼鸡似的,得儿,这次钱我替你们出了。” 王太太道:“谁在乎那点钱。” 张太太收了钱,望着对面的脸色潮红的曼明道:“别说我欺负你,你要是喝醉了呢,我们就早点散了,今天晚上净赢你的钱了。” 曼明道:“我又不在乎。”她脸上笑意盎然,仰身靠到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人渐渐地安静下来。 珊珊看她这样,示意其他人悄悄退出去。 待人都退去,珊珊起身,拿开她手里的酒杯,“你今天喝多了。” 曼明微笑,笑容看起来有些凄凉。 夜幕低垂,空旷的大帅府邸肃穆庄严,避光的角落里站着两个人,小声说着什么。 戴春梅默默听完,脸上看不出过多的情绪,说道:“知道,你回去好好侍候,不要露了破绽。” “是。”翠竹福了福身,看着她迟疑的道:“夫人,少奶奶最近总是彻夜不回家,少爷病着,她也漠不关心,连病榻前都去一步,我做为下人虽然不该说主家什么,可少奶奶实在太不像话。” 戴春梅原本素着脸,闻声朝她看了一眼,目光带着几分打量,虽不犀利,却也让她心里起了几分惧意,默默低下头去。 戴春梅的语声仍旧不高,“翠竹,我派你到那边是觉得你还算伶俐,在我家做事,伶俐是要的,但最要紧的守本份,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不要自作聪明。” 翠竹惶恐的低下头,解释道:“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行了,你回去罢。” 翠竹还想辩解,但看她冷漠的神情,知道多说无用,便恭身退下了,“是。” 戴春梅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身进房。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小灯,赵承宣坐在灯下的独立小沙发上,戴春梅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端着已经放凉了的咖啡抿了一口润润喉。 赵承宣看着她的脸色道:“怎么?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吗?” 戴春梅苦笑一声,放下杯子,“倒也不能全怪她,老七闹成这样,她是个女人,心里不好受,做些反抗也很正常。” 赵承宣道:“妈,我就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许曼明呢,七弟条件好,有多少女人上赶着跟,怎么就看上许曼明了呢?论家世她也不是里头拨尖的。” “你懂什么?”戴春梅叹气道:“你父亲才上位,根基不稳定,许振山在军中多年,又立过赫赫战功,他的威望足以替你父亲稳定军心,再加上老七当年对许曼明有几分意思,我便成全了他们,我想着,许曼明就算不喜欢他,时间长了,总会有感情,没想到她这么烈性,竟真的一点不肯让步。” “那你打算怎么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谁让你弟弟不争气,那些破事闹得满城风雨,现在让他们离婚,别人都会说是我们赵家亏欠了她许曼明。”垂下眸停了一刻,又道:“眼下也不得不顾及许振山的势力。” 赵承宣抿着唇不再说话一,客厅陷入一片沉默当中。 在他们一侧,花厅的一片黯影里,柔媛静静听了会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柔媛穿走到花园里,见没人跟上来才放下心来,她手按着胸口,良久无法平静下来,刚刚听见说大少爷过来,她有心过来请人安,不想却撞见这一幕,听见他们母子的谈话,又是关乎于许曼明的。 嫁过来这么久,她虽在赵夫人眼皮子底下生活,可是跟曼明的关系却是要好的。 一方面,她心里替曼明难过,可另一方面,她又替自己难过,赵夫人利用婚姻稳固政治局面,自己何偿不是被她利用的。 她甚至有种想要去告诉曼明的冲动,可是转眼再想,眼下她虽恨赵夫人势力,一时半会的也离不开这府上,得罪了戴春梅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再者,许曼明就算知道了也扭转不了乾坤,好在许振山的势力还能叫赵家顾忌,想着这一点,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赵承颖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伤势稍好便回军中复职。 早上过去开了半天军事会议,到中午时已经饥肠辘辘,叫了张少恒出去吃饭,迎头撞见一个人,背上刚好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他疼得倒吸了一口气,脱口骂道:“谁呀,这么不长眼。” 赵承颖在军中一向横行惯了,突我被人撞了一下,自然心中不快。那人戴着军帽低着头,帽沿下一双眼睛冷测测的盯着他,竟没一点要道歉的意思,甚至还带着几分恨意,这让赵承颖不禁多了几分好奇,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呦,胆子不小,你哪个团的?” 第123页 他瞄着他肩着徽章。 张少恒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新进来的,也在参谋部任职,是许司令是四儿子。” 赵承颖更是奇了,冷笑道:“四子?我那老丈人生的那两个儿子肚子里除了草包什么没有,倒是生了个贞烈的女儿,这四子是打哪来的?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许振山娶妾的事在军中已不是什么秘密,他虽不关注曼明家里的事,可这些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许宇痕不卑不亢,冷笑道:“七少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不是见过吗?” 赵承颖呵呵笑着,眸子里崩射出几分敌意,再看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恕在下眼拙没认出来您。” 许宇痕道:“那天酒会上,七少美人在怀,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我可是一刻都不敢忘呢!” 赵承颖想起来了,难怪觉得这小子讨厌,可不就是替许曼明出头的人吗?他笑着道:“上次的事是个误会,让你见笑了。” 他象征性的朝他伸出手。“既然是曼明的弟弟,那就是一家人了,按理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夫呢。” 许宇痕突然笑起来,冷冷的朝他看了一眼,“那你可要好好把握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还是不是姐夫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承颖的手留在半空中,一时间还没能从他的话里反应不过来。 倒把一旁的张少恒逗笑了,“七少,看来你以后得收敛点了,这个四弟,可不是好惹的,摆明了要替大姐打抱不平呢。” 赵承颖笑道:“不过是毛小子。” ----------------------------------------------------------- 大概剩一两章完结。 ☆、番外40:逃不出生天(番外结局) 张少恒道:“你可别小瞧了他,他能进司令部没凭许振山的关系,是凭自己实力进来的,刚入职就是少校,上面很器重他,你得小心他哪天爬到你的头上去。” 赵承颖冷笑,不再接话,想到刚刚他看他的眼神,还有他提到许曼明的态度,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想到那一位,赵承颖的脸色又沉下几分,他这辈子自问也阅人无数,可从没见过这位主儿,倒帖着还讨不到个笑脸,有时候他咬咬牙凑过去想要缓解下关系,被他一个眼神就吓回来,那是一种淡漠,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怎么都近不到跟前儿,她就像樽高高在上的佛,冷眼瞧着他所有的举动,无动于衷。 她就像个迷,喜怒全不由他。 有时候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就在她转不过弯儿呢,找谁不是过,可真要去放弃。又丝丝缕缕的牵跘着,心里总丢不开,她是他的劫,惩罚他从前用情不专。 傍晚,街上的摊贩渐渐多起来,赶着下班人流做今天最后一摊生意。 一辆黄包车穿过街上人流,拐进一条安静的巷子。 石板铺就的路上有湮湮的水渍,才下过雨,地面有些滑。 这是军部后面的巷子,一面是围墙,一面是住家户,巷口普普通通,但城中老人知道,这里大都住着首长家眷,所以即便不是在租界,治安也很好。 此时是晚饭时间,家家大门紧闭,隔着门不时能传出阵阵饭香。 黄包车在巷子尽头的一幢四合院门前停下,房子刷了白墙,有新修葺过的痕迹,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头上挂着“许府”两个鎏金大字。 许宇痕下车给了零钱,打发走车夫,上前叩门。 门吱呀从里拉开了一条缝,管家探出头来,“谁呀?” 许宇痕不许,脱了帽子拿在手上,管家即刻认出他来,脸上绽出笑容,“少爷回来了。” 他后退一步拉开大门,许宇痕从容进了院子。 这是一幢前后二进的院子,大概有二十来间房,绕过影壁就可看见东正间与西配间两幢主宅。 院子里种着几株梧桐树,夕阳的掩映下树荫影影幢幢,一片清凉。 “夫人呢?”他问。 管家道:“夫人在房里。”一面朝里面喊,“少爷回来了。” 许宇痕到门前,早有小丫鬟替他打起帘子,“少爷。” 小丫头十七八岁年纪,长得很机灵,“夫人还怕今晚儿您不回来了呢!”她从他手里接过帽子,很自然的上来替他更衣。 许宇痕眉头皱了一下,“我自己来。” 小丫头怯懦的退到一旁。 凝霜从珠帘后出来,半带嗔怪的道:“你呀,还是这个老*毛病不变,不喜欢人碰。” 许宇痕脸上表情放松了些,语声仍是一板一眼,“我自己生活惯了,只是不喜欢这样被侍候。” 凝霜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交给丫头,一面道:“你这毛病得改改,万一将来成了亲,媳妇想要替你更衣,你也不许吗?” “那不一样。” 凝霜眉间添了一抹笑意,“你这种闷葫芦性格,也不知将来哪个姑娘能看上你。”她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顿了顿又道:“你去司令部报到,一切都还顺利罢?听说大小姐的先生也在军部任职,将来你们或许可以碰面。” 许宇痕眸子里划过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情绪,不着痕迹的掩盖过去,“一切顺利,妈您别操心了。” 他在另一头坐下来,丫鬟端了花茶过来,许宇痕若有所思的转着杯子。 凝霜把他的情绪看在眼里,说道:“上次我见有种霍小姐对你挺好的,最近怎么没见着人?” “她回北平去了。” 凝霜哦了一声,接着道:“听说她家在北平声望很高。” “跟我有什么关系?”许宇痕不以为意。 凝霜道:“我只是提醒你,你们小儿女情长不打紧,要事关两军关系就要再斟酌了,你父亲嘴上不说,他必竟是北冥军的人,跟东晋军来往慎密,现在两军关系好也罢了,回头真有什么,再撇清就来不及了。” 许宇痕奇了一声,抬头看着她道:“你不是挺喜欢霍小姐吗?” 凝霜微笑,将杯子放在桌上,“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那种思想陈腐的家长,你的婚姻大事上头我不干涉你,只要你自己喜欢就成,我只是提醒你,若真想要做长久打算,那现在就该好好规划一番,将来才不至于被人抓到把柄。” “您多虑了,我跟霍小姐只是朋友。”许宇痕顿了顿,似有迟疑,抬头看着她的目光,心内百转千回一番最后只说了句“算了。”便不再言语。 凝霜也被他弄得有些扫兴,“这孩子,跟妈还藏着掖着。” 少倾,有佣人进来说晚饭备好了,凝霜与宇痕起身往饭厅去。 赵七公子府 暗沉沉的夜,院子里亮着几盏灯,遥遥似湖水潋滟,透着盈绿的光。 偌大饭厅,长餐桌上赵承颖与曼明一边坐一个,彼此无话,各自低头吃饭。 许曼明也不知道今儿赵承颖发的什么疯,突然回家吃晚饭。她本来今晚上没牌局,可是见他回来怕在家又要吵起来,便有意要躲出去,下楼之前特意给珊珊去了电话,要她一会给府上打个电话,把她救出去。 曼明眼睛盯着饭,耳朵却注意着电话。 待铃声响起,她反倒更加泰然起来,佣人过去听电话,少倾回来禀:“陈小姐约太太过去打牌,三缺一。” 曼明漠然的道:“知道了,下去罢。”刚端起碗,就听见面对砰的一声,赵承颖撂了碗,脸色笼了一层怒火,一旁服侍的人震了震,惶恐的看着他。 许曼明四平八稳,只抬了抬眼皮,接着吃饭。 赵承颖被她的态度激怒,勃然起身道:“去把大门锁了,今儿这院子里别想飞出一只苍蝇。” 曼明冷笑,终于放下筷子,“赵承颖,我嫁给你,可没卖给你,出不出门是我的人身自由,你不权干涉。” 第124页 赵承颖道:“你也知道你嫁给了我?”曼明被他的话噎住,一时无话。 赵承颖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 “是。” 佣人怯懦的退出去,偌大的房间更显得气氛压抑,许曼明用餐巾在唇角点了两下,撂到桌台上。 赵承颖起身走到她跟前,长腿一抬,在桌子上坐下,居高临下看着她,“许曼明,今儿我们把话说清楚,以后日子你想怎么过,我奉陪,你要想永远这样下去,好,我成全你,你要还有点想要和解的意思,我们把从前的事都抛开,好好过。” 曼明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似的,嗤地笑出声,盈盈眼波看着他,“赵七公子以为这是儿戏呢,说翻篇就翻篇?” 她顿了顿,正视他道:“既然今天把话说到这儿,我也无妨对你说句实话,我们两个的婚姻原本就是一场错误。” 他有些心痛,原本以为,她哪怕就是块冰,也总有捂热的一天,可没成想,结婚这几年,她竟还是这样,对他毫无感情,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亲耳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刚刚长成的伤口隐隐作痛,胃里翻江捣海,思绪像一团乱麻,强迫自己相信,却又抱着一丝希望,他看着她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突然就陌生起来,原本两个人也不怎么熟,结婚这么久,从没敢认真看仔细过。 她在他脑子里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就好像一颗大正午的太阳,散发一片明亮的光,她真实的模样总是掩藏在这片光明后头,轻易不让人察觉,他每次看她,都觉得是一团光,指引着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赵承颖嘴唇动了动,要说的话终是没有勇气再问出口,他缓慢的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慢慢的叹了口气,“我成全你。” 说完便朝门口走了。 曼明身子没动,听见大门开了又关上,院子里很快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传来,知道他走了,她长舒了一口气,望着满桌子的饭菜发了一会呆,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她目光淡然,慢慢吞咽。 张妈无声的来到她身后,小声道:“少爷走了。” 曼明没接话。 半晌,听见身后一声叹息,再也无话。 许曼明知道,这一次,她把婚姻这条路走绝了,但她就是要断了后路,与其天天抱着希望坐等,再慢慢承受那失望的痛楚,不如一开始就放弃这希望。 她自小生活在高门大院里,所受的教育教给她这辈子只能爱一个人——丈夫。尽管后来在英国的那段时间,她也一直没办法扭转这骨子里的老传统思想,可她从来没想过她未来的丈夫会是赵承颖这样的人,她不敢想。 她眼里的婚姻,不过是普通人过日子,互相尊重,彼此疼惜,再生一两个孩子,慢慢看着孩子长大,可有时候越简单的事反而越困难,赵承颖出身高贵,她生在将门,两个人的婚姻注定了平凡不了。 她不是没动过真情,可每次她想要好好对他的时候,他总是伤她的心。 她是嘴上吃亏的人,不像人家哪怕不爱也能表现得不离不弃,她是心里再爱面子上也淡淡的人,除非他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会愿意表露出一些喜欢来。 似乎那一天永远也不会来了。 她突然发现他们是那么相像。 曼明把自己撑着了,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慢慢往楼上走。 她穿着家常软底拖鞋,走在地毯上一丝声响都没有,她近来又瘦了好多,身上套了一件月白色的旗袍,越发显得轻飘飘的。 上了两节楼梯,她停下来,转头吩咐,“给陈小姐回个电话,说我身子不舒服,今晚上不去了。” 张妈担忧的看着她的脸色,“少奶奶,您没事罢?” 曼明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张妈看着她慢慢走上楼,背影像个薄纸片,单薄伶仃,突然喉头一酸,滚下泪来。 记得那年夫人病重,总是躺在床上,曼明那时还小,放学回来总要先到夫人房里请安,有一回,小姐在学校调皮,自己偷摸的回来,在院里看见老爷的警卫便远远的躲开了,从后门进去,怕挨训,经过二楼走廊的时候,正好看见老爷从夫人房里出来,老爷脸色不大好。小姐那时候同他不亲近,再一黑脸更不敢上前,便躲了起来。 她那时候端药上楼,远远的瞧见小姐躲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眼睛里却是无畏的。 她上前去,没问别的,拉着她进夫人房间。 夫人像是刚刚哭过,眼睛还红肿着,看见她将一片湿手绢塞到枕下,冲她招手,“曼明,过来。” 小姐乖巧的围到床前,只说了一句,“没事,你还有我。” 再到后来夫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弥留之际将小姐叫到床边,叮嘱她最后的话是不要叫她走她的老路。 可事到如今,偏偏是循了夫人的老路。 然而婚姻这回事,谁能说得准呢! 赵承颖的爱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赌博,还未开局,意已阑珊,许曼明则需要许多许多的爱,才会相信爱。 他与他之间的结局,无非是如此,也只能是如此。 一个不肯相信,一个不肯成全。在这场婚姻的赌注里,谁都逃不出生天! -------------------------------------------------------------------- 写到这里,番外结局,我知道自己的更新实在是对不起各位读者,能坚持下来跟文的读者,在这里我非常谢谢你们,可以坚持跟着把这许曼明跟赵承颖的故事写完,看完。 虽然到这里番外结束,可是许曼明跟赵承颖的故事还不算完,至少在我心里留有很大的空间,跟写作余地,我只是最近没时间去写出来。 我不想给大家空口承诺什么,因为每次也都不能按时实现得了,真的愧对大家。不想让大家白等。 关于许曼明跟赵承颖的结局,我想,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自己的理想状态,或许我写的结局不够完美,那不如就留一点想像空间给大家,你来为他们设定一个结局!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