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潇潇落仁坤》 一、初见 益州城里医馆颇多,仁坤堂名气最大,不是因为开了几代,医生个个医术了得,也不是因为规矩多,看得顺眼了,哪怕你身无分文,也赠医赠药,看不顺眼,即使金山银山,还是扫地出门。而是因为传到这一代的坐堂大夫竟然是个妙龄女子,二八年纪,靠着能活死人,生白骨的名声,独自撑起着益州第一医馆的招牌。 仁坤堂的创始人是林帧的曾曾祖父,原是乡间一走方医生,因得特殊机缘,得了高人指点,习得一身本事。后来干脆在益州城开起了门店。大约是和阎王爷抢人抢多了,林家人丁单薄,一直一脉单传,到了林帧父亲那一辈,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恶疾,靠着林家爷爷使出浑身解数,日日药浴针灸,眼见着身体强壮了些许。娶了城中教书先生家的独女,夫妻恩爱,蜜里调油,来年便有了身孕。谁知妻子生产时,却没挺了过来,林帧父亲也因悲伤过渡,不久便撒手人寰。林帧祖父林文斌,便又当爹又当娘的抚养起年幼的孤女,更是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林帧自幼便于草药为伴,三岁背汤头,五岁识方剂,七八岁时也可随着祖父上馆坐堂了。 由因母亲难产去世,故林帧着意寻了许多妇科,产褥的书籍,自行摸索,反而卓有成效,往往一剂方子下去,药到病除。且她本是女子,为妇人诊病又更为方便,于是益州城里的姑娘大妈大多认准了她,病人越来越多。林帧12岁,独自坐诊,14岁时找她求证的病人已多过了林文斌。于是林老爷子乐得逍遥,以拜访名医高人,寻访珍惜药物为名,丢下仁坤堂和林帧,四处游历去了。 前些年,还每年回来一次,带些说不出名的草药,在家里修养个几天。最近两年,却是一直未有回来,只偶尔有书信,信中也就寥寥几字,报个平安而已。 大约是自小失了双亲,又因学医见惯生死,林帧养的一副不苟言笑的脾气。乱世中接起祖父留下的药馆,管着手下一堆医生、掌柜、杂役,来往事务,账目情理,也都要一一过目,不得不立着诸多的规矩,说一不二。如若看病的人身家颇丰,又为富不仁,往往诊金都会让他脱成皮,而穷人诊病却分文不取。日子长了,在富人堆里,仁坤堂的林医生嗜钱如命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虽说会送医赠药,但她为人实在刻板严肃,处事待人,均是淡淡的,穷人家看个病,对着这么个不苟言笑的医生,也是战战兢兢,却也感念她的善心,背地里,给她取了个冷面观音的绰号。 两年前及笄,她早早束起头发,清理雅致的脸庞因为太过冷清,失了少女应有的艳,却多了一份大气持重。起先上门提亲的人不少。说媒的跨门进来,想找家里长辈,林帧却一边诊着脉,一边眼皮都不抬的说,我自己的夫君,您还是直接说来我听吧,我祖父不在。提笔开方,然后补上一句。那老头在,说了也是不算的。 无论是王孙公子,还是翩翩少侠,抑或是秀才举人,送到眼前,统统一句不合适给客气的推了回去。到后来,也就没有媒人再来触这个霉头。益州城里都传,这林小姐这辈子八成是难得嫁出去了。 益州城外的九青山常年云蒸霞蔚,仙气缭绕,奇花异草无数。林家有些祖传方子上特别的草药,市面上稀少,只能自己上山采摘。这一日林帧与独自上山采药,走得深了点,不知不觉已到了后山境地。后山时常有野兽出没,人径稀少。 攀上临云峰,林帧喘了口气,眼前一片小竹林,葱翠幽静,她放在背上的竹筐,坐下来喘口气。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雪白的团子,绒绒的毛上依稀有血迹。 林帧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看那团子哆嗦着身子,似乎很是痛苦,于是慢慢走进。那团雪白,竟不怕人,继续蜷成一团,由着被人抱起。兔子伤了前脚,许是被野兽咬到了。林帧皱了皱眉,从背篓里拿出刚采来的药,在口里嚼碎了,涂在伤口,扯了手绢细心包扎了起来。 “小兔子,你覆着这药,可是我爬了半晌才得了一株。”她揉了揉兔子绵软的脑袋,“便宜你了。” 放下兔子,林帧看着渐晚的天色,转身走出竹林。那小兔子就红着眼睛,呆呆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林帧没有看到,在她走出竹林时,突然有一道白光在身后一闪过,没入她腰间挂着的药篓之中。 二、冤家 林帧回府后,将今日所得交给管家,然后一头扎入书房中,在浩渺的医书中翻查比对起采得的几株不知名的药草,直到夜深书房的灯也未见熄灭。 管家林安是林府的老人了,亲手带大又送走了少爷,又照顾小小姐。在林文斌走后,更是如长辈般关心照顾着这林家的独苗儿。最是见不得林帧上山,唠叨了几次无果,也只能作罢。只是每次只要林帧离家,就会阖府守着,多晚都不落灯。林帧不想让府内人担心,每次出门总是早早归来,但是对山中稀有草药的渴望让她每个月还是会出门个几次。 也许是经常爬山锻炼,林帧的身体倒要比寻常女子好很多。 林安素来知道小小姐不喜别人碰她的东西,于是将药篓随手放在后院。落上院门,回屋休息了。 月色皎洁,一道清辉堪堪洒在药篓上,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恍而出,灵巧地落在地上,片刻后,一个身着白衣,头上带着一朵白色绒花,圆圆脸蛋儿,圆圆眼睛的女子出现在院中。 那女子眼眸中流光一转,如星似月。好奇得打量周遭一切。然后吸了吸鼻子,鼻尖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随着她抽吸的动作动了动,煞是可爱。 早上那位姑娘在后庭那间院子,靠着嗅觉,这白衣女子找到了林帧的位置。缩手缩脚地向后院移动。 林帧喜静,住在仁坤堂往里最后一间院子,平时也不用丫鬟打扫,一切亲力亲为。此刻,她正拖着腮,认真翻阅眼前的《千金方》,看得入神,眉头微微皱着。 这白兔幻化的女子,偷偷倚着窗,从窗栏中看着屋内的女子,不由得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看了半晌,她才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出去,站在任坤堂的后院中,她抬头看看天空,敷衍地做了一个拜拜的动作,然后化为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第二天,仁坤堂早早开了门,病人不多,且都是些平常的头疼脑热的症状。林帧有意让坐堂的大夫多多磨练,就只在旁边看着,偶尔指点一二。虽然她年纪小,但仁坤堂上下大夫对她的医术无不心悦诚服,哪怕是蓄发皆白的老者也不会因这个小辈的指手画脚而面上无光,反而为能得她在旁提点而庆幸。 稍显安静的堂中,突然跳进来一个欢悦的身影。一身白衣,头上绒花朵朵,随着女子身形而颤动。堂中人不多,女孩子圆圆脸蛋儿上一团嫣红,笑眯眯的很是好看,瞬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女子灵巧越过了想要上前来询问的小厮,蹦跳地朝林帧走来。 “你在这里。”她笑盈盈地望着林帧的眼睛,似乎与她相识许久了。 林帧本是清冷的性子,面对略显唐突的白衣女子,干净活泼的模样和微笑的脸庞,不由得心里生出欢喜,也难得嘴角泛出一丝笑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姑娘认识我,可是要瞧病?” 白衣女子摇摇头,“不认识,但我知道你。” “哦?”林帧拉长尾音,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是冤家!”女子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堂中响起,所有人的眼光聚焦。林帧似乎听到某些人下巴脱臼的声音。 三、欠债 为了避免白衣女子再语出惊人,林帧将她请入后院,领入自己房间。关上门,随手将桌上新鲜的梨子递了过去。果子清新,有淡淡香甜味。白衣女子笑着接过,在自己衣衫上随意抹了抹,脆脆咬下,又冲着林帧满足得甜甜一笑。 “我叫丁丁,你们家老东西欠我们家些东西,我爷爷让我来讨要。”丁丁一口接一口,一个梨子转眼就吃了光。 林帧又递过去一个苹果。丁丁皱了皱眉头,没接。 林帧又挑了一串紫盈盈的葡萄送给去,丁丁毫不客气,一颗一颗扔进嘴里。 “我家的长辈,请问是哪一位欠了丁丁姑娘家何物啊?” “林文斌!”丁丁抬起头来,“至于何物,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然后故作意味深长地偷偷打量面前的林帧,略显苍白的清冷面孔,细长的眼眸。两人坐的极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中药味道,不同于平常姑娘家的脂粉味,很是清新怡人。 听到丁丁直呼祖父的名字,林帧头疼了起来,这个祖父常年四处游历,有时候盘缠不足,也会白纸黑字的写些欠条,让店家直接找上仁坤堂。所以丁丁口中的老东西如果是祖父,做出什么荒唐事情来,也不足为奇。可是林帧好奇的是,祖父到底欠了对方什么,怎么让人一上门就叫自己冤家。 “请问,我家祖父欠姑娘什么东西?如果是银两,丁丁姑娘可以把字据给我,我马上让人准备,本利均会如数奉上。”林帧细声回答。 丁丁不屑地摇了摇头,“不是银子,我们家还不至于为了黄白之物追上门来。”她抬起头来,又贪婪地看看眼前这个模样说不上绝色,却让人瞧着很是舒服的女子,接着说道,“至于是什么,等你家老东西回来你就知道了。” 虽然丁丁一口一个老东西,叫着自己祖父,但想到林文斌一向不靠谱的行为,林帧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眉头微一皱。“祖父一向行踪不定,现在身在何处,什么时候回家,我也不清楚。”话语中满是无奈。 “不急,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丁丁吃完手中的葡萄,很自然地自己伸手去果盘里翻捡着自己喜欢的果子,继续吃了起来,胃口看来极好。 “可是……”林帧还要说什么,丁丁已经拍了拍手掌,站了起来。“我就在你家住下,等着那老东西吧。你放心,不白吃你的,我也能给人瞧病,而且医术颇为不错。” 虽然丁丁言之凿凿,但未拿出任何凭证,证明祖父欠着她家的东西,就这样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这在林帧看来匪夷所思。但是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女子并未说谎,没有一丝恶意,而且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只是突然吐出了一句,“姑娘为何说我是冤家?” 丁丁第一次走进林帧卧室,好奇的左右踱步,东瞧瞧西看看。听到林帧的问话,她转回头来,目光狡黠地说“我不告诉你。” 林帧叫来管家,交待了下去,就说丁丁是自己祖父游历时遇见的名医,请来坐堂。林安不太赞成让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与自家小姐接近,也不觉得这个看起来比小姐还年轻的女子能有什么惊天的医术,但是林帧坚持,他也不能多说,只是满肚子狐疑,若有所思地下去安排。 仁坤堂坐堂的大夫有十人,年龄参差不齐,最年轻的也比林帧大了十岁左右,皆是男子,也都娶妻生子,都住在仁坤堂附近。就连林安,在城内也有家有子。除非有事,或者小姐出门采药,平时都是要回自己家的。所以在仁坤堂常住的,除了几个丫鬟小厮,只有林帧这位东家。 林安起初想在城里给丁丁另寻个住处,或者是住在自己家里,让自己老婆帮忙盯着。可是林帧坚持,只得将丁丁安排在仁坤堂内,挨着小姐的院子。只是反复叮嘱家里的小厮,务必盯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免得对小姐不利,又一面托人给在外游历的老爷捎话,让其赶紧回来。 四、医术 丁丁就这样住进了仁坤堂,起先几个大夫也只当她是林家老爷子在外惹的麻烦,看她小小年纪,不免腹诽会有什么医术。但是接连几天,在她手下看好了几个颇为棘手的病例以后,不免刮目相看。平时几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子,守着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问东问西,丁丁也不恼,一一耐心解答。林帧得空时也会在旁边听一听,觉得丁丁看病的手法和自己家老爷子很是相似,用药也是因人而异,不拘泥于传统的药方、汤头,效果倒也很好。 林帧得空把丁丁呼到身边,认真的说。 “丁丁姑娘,我们坐堂的大夫,根据品类分科,月银也不同。你在仁坤堂也坐了诊,按理月银是要付的。” 听到这里,丁丁摆了摆手,说道:“银子我用不着。” 待看到林帧有些诧异的目光后,赶忙解释说,“我在你家吃着,住着,月银就不必了,你要是觉得心里不安,给我买身衣服吧。” 丁丁圆圆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林帧,“我出门的急了,没带。” 林帧这才注意到,丁丁来的时候,是连一个行囊都没有的。因为自己朴素惯了,也不爱胭脂水粉什么的,终年一身素衣,竟然忽略了丁丁也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心内不由得有丝丝歉疚,于是叫管家来,支了些银两,叮嘱了几句,就带着丁丁出门了。 蜀中自古有天府之国雅称,物资丰饶,人杰地灵。益州城是蜀中首府,来往商贾互通有无,中原的广博,西域的珍稀,连绵的丝绸之路贯穿其中。 蜀中民风淳朴,女子也大方泼辣,古来河东狮不少,男子惧内变成了一种传统。走在路上,看到有揪着相公耳朵,沿街叫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妇人,也见怪不怪了。 今日碰巧是十五庙会,路上行人很多。林帧和丁丁并排走着,丁丁看什么都稀奇,东瞅瞅西瞧瞧,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林帧找到她时,她正眼巴巴地望着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咬着手指,流口水。 林帧见状,笑着递给了小贩银钱,示意丁丁摘取。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拿了最上面最大的一串,一口咬下去,就变了脸色。“真酸!”嘴巴都歪了,却也舍不得吐出来。 林帧想笑却忍了下来,“合着外面的糖衣吃,就不那么酸了。” 丁丁点了点头,嚼了几下,酸甜混合着,她慢慢满足得露出笑容,圆圆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庙会上华灯初上,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丁丁自顾自往前走,迎着人流,小小的个子很快就消失不见。林帧无奈,只得疾走两步,然后抓住了丁丁的手。 丁丁诧异得看着林帧。 “人太多,免得你丢了。”后者解释了一句,然后拉着丁丁手,往前领路,破开人流。 丁丁由着对方牵着,一只手还拿着糖葫芦,想了想,递了过去。 “你尝尝?” “我不喜甜食。” 丁丁略显惋惜,彷佛林家小姐错过了这天下最美味的一种食物,然后狠狠地咬下了一颗糖葫芦。 益州城中的祥云阁是城中富户的首选,店里各色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店主姓桑,是个五十多岁,圆头大耳的胖子。膝下无子,四十出头方得一女,很是宝贝。 桑家小姐自幼体弱,时刻出入仁坤堂。未出阁的小姐,只得林帧亲自诊治,一来二去,就很是熟了。 故而林帧拉着丁丁走跨进祥云阁后,桑老板就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 “林大夫,你来了。”桑老板一张肉肉的圆脸上堆满了笑意。“快请坐。”一边招呼伙计看茶,一边让人去后院请小姐来。 桑小姐极其喜欢眼前的林大夫,有病没病都要往仁坤堂跑,有时更是赖在医馆里面不肯走,硬要缠着林帧收她做徒弟。 林帧有点怕那个柔弱的桑小姐,想着只是带丁丁买几身衣服,还要再购入些姑娘家日常用度的物件,不愿在此多停,但看桑老板的架势,知道现在也退不出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陪着丁丁选衣服。 桑老板知道对方来意,虽然忍不住好奇林帧身后这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是何身份,但也不好多问,只叫伙计把店里最好的货色都摆出来让他们挑选。 丁丁似乎对桑老板更有兴趣,一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眼神中有了然于心的笑意。 五、老板 桑老板一边殷勤地介绍着店中货物,有意无意躲着丁丁。待到桑家小姐带着一群丫鬟风风火火地赶到,桑老板更是退到后堂去。 丁丁对衣饰没什么讲究,随便挑了套白色的,林帧见状又帮她选了几款样式差不多的,不顾桑家小姐要免费送给丁丁的热情,结了账,让伙计送回仁坤堂,就告辞了。 出门了,丁丁尤自往回看着。“这桑小姐也真奇怪,像个蜜蜂似地往你身上靠。” 林帧无可奈何地解释,原来桑小姐娘亲生她时难产,九死一生地产下女儿,也伤了身子无法再孕。全城的大夫看着早产下来,比个兔子大不了多少孱弱的孩子纷纷摇头,说养不活,养不活。是桑老板坚持,衣不解带地将不足月的女儿贴身照顾,不假人手,终于将这个孩子从死神那边抢了回来。 桑老板怜惜妻子,也未纳妾,只把一腔疼爱全部倾注到女儿身上。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得眉眼如画,老两口很是安慰,只是这桑小姐一直身子弱,大病小病未曾断过,是仁坤堂的常客。 “这样说来,桑老板还是个好父亲。”丁丁若有所思的感叹到。 “算是吧,我听爷爷说起过,桑小姐幼时吃饭穿衣都是他亲自照顾,连扎小辫都很是擅长。” “那他真是不容易啊!”丁丁发出悠长得感叹。 庙会上很多携家出游的,无论贫穷富贵,都满脸笑意得穿梭在灯火中,人间天伦,安心满足。 望着眼前的景象,林帧突然想起自己早逝的双亲。她记事时,便是由祖父抚育,父母的模样还是从祖父书房中的画卷上看到。她的眉目清淡很似母亲,而气质神韵又与父亲如出一辙。这世上血脉最近的两个人,她却从未亲近过,触景生情,不免伤感,愣了愣,口中淡淡吟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丁丁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突然沉默的林帧,轻轻牵起她的手,软软的手掌中热度传来。林帧缓过神来,冲着丁丁安抚地笑了笑。 “走,咱们去买东西。” 丁丁对衣物饰品胭脂水粉的兴趣不大,倒是很钟意街边的小吃玩具。零零碎碎买了一堆,却也没花什么钱,就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月上三竿时,仁坤堂后院,丁丁房间里灯还没落。她托着腮,手里把玩着今天在集市上买的一个泥塑大福。这娃娃圆头圆脑,胖乎乎的手里拿着串糖葫芦,很是喜气。 突然一阵妖风,吹灭了屋内的蜡烛。墙角边浮现了一个黑影,影子身形很长,却无首无尾,混元的身体上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红色的光芒,阴深恐怖。 丁丁没有表现出半点意外,似乎等待良久了。只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桌面,桌上的蜡烛光线又亮了起来。 “出来吧!”丁丁开口道。 从墙角慢慢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根棍子,踱步到桌前。 “哟,桑老板,来了。” 夜闯仁坤堂的人正是白天的桑老板,此刻的他身形紧绷,向一个柄待要出鞘的剑,哪里有平时那个臃肿胖子的半点影子。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桑老板气势汹汹,将木棍横在胸口。 丁丁微微一笑,“你半夜来找我,反倒问起我是谁了?” 桑老板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姑娘白日来我店里,已经察觉我的身份,走时还不断转身回看,我就知道瞒不过了,只得夤夜前来。” 丁丁仍旧笑眯眯地望着浑身紧张的桑老板,“你都要死了,知道我是谁,有什么用啊?” “你要杀我?!”桑老板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你本来就活不了啦,我干嘛还要浪费力气?”丁丁放下手中的大福娃娃,一字一顿地说,“只可惜,你死了,你女儿也活不了咯。” 桑老板如遭雷劈,手中的棍子咣当落地,原本胖乎乎的身形,突然极速的消瘦下来,眨眼间,变成一个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老人,哪里还有那个富态的绸缎庄老板的样子。 “啧啧,都憔悴成这样了?”丁丁站起身来,围着桑老板转了一圈。“连本形都看不出来了,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一边摇着头,一边连连感叹。 这桑老板,突然趴地瘫坐在地上,吓了丁丁一跳。然后更是哇得哭了出来。 “哎哟喂,你小声点,别吵醒了旁人!”丁丁连忙来捂桑老板的嘴巴。 “我是没几天可活了,可是我放心不下瑶儿啊!”桑老板眼泪鼻涕横流,扯住丁丁的衣袖就是一抹。丁丁心惊,这可是才买的,林帧要她换上试试,还没来得及脱。 看着衣袖上的斑斑点点,丁丁一脚把桑老板踹到了门边。 “够了,别嚎了,我叫丁丁,说说你怎么回事吧?” 桑老板抹着鼻涕爬了起来,坐到了椅子上。 六、追忆 蜀中自古就有养蚕种桑的传统,蜀锦蜀绣,艳绝天下。这桑老板,其实就是千年桑梓下的一颗蚕宝宝,初时白白嫩嫩,食桑吞叶,却不想如自己兄弟姐妹一般吐丝结茧,生起了修炼的心思。千百年辛苦,终于幻化人形。又因贪恋人间繁华,到益州城里寻了个谋生,做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开了间绸缎庄。 祥云阁的纱比别家软,丝比别家细,织出来的绸缎分外漂亮,那是因为吐丝纺纱的都是自家从孙小辈,不敢不尽心尽力。于是乎,祥云阁的生意也就蒸蒸日上,桑老板赚得碰满钵满。 有了钱,小厮伙计一大堆,却少了个主母管家。桑老板银子不缺,于是各家媒婆也就纷纷上门,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溜烟得往桑老板面前送。 可是人妖不能通婚,这是百妖默认的铁律。凡违例者必遭天谴。要不是自己反噬,千年道行毁于一旦,要不就是伴侣早逝,香消玉殒。 桑老板担心自己的小命,不敢去碰人间情爱。只是没想到,一次出门采办,机缘巧合间,救下了一个十三四岁卖身葬父的女子。 那女子也是硬气,不管桑老板怎么推说只是几两银子,待有了再还就是,不用真的要买了她。女子硬是跟着,桑老板骑马,她就在后面跑,桑老板住店,她就在马厩里守着。跟了三日,桑老板心一软,就让那姑娘上了马,带回了益州城里。 祥云阁大小事务繁多,那女子回来了以后,慢慢把家管了起来,从打理桑老板生活起居,安排店员伙计,照顾绣庄织坊,居然也逐渐上手,熟能生巧,让桑老板省了很多心。桑老板对这个能干的女子也很是佩服,吃穿度用都优待着,也放心将家里家外交于她。只是两人一直相敬如宾,桑老板也从未提出要迎娶一说。 那年年末,和店中上下吃完年夜饭,发了利市红包后,伙计们纷纷退下。女子给桑老板递上热茶毛巾,眼含幽怨地看着因为高兴,喝了不少,面颊绯红的男人。这男人已不年轻了,身材发福,面上看着更显得豁达和气。自己来他身边也有五年,除了自己,他身边丫鬟也没一个。抛开未睡在一张床上,他们同进同退,俨然一对感情敦笃的老夫老妻,可是,楚河汉界却明明白白地被他划在两人之间。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努力过,甚至不知廉耻地想过灌醉他,就这样成了事,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自是会负责到底的。可是她就是不忍,不忍心对一个救自己于生死的男子耍这般心思。 难道就这样一年一年蹉跎下去。女子咬着牙,知道不问,自己可能就再也问不出来了,一字一顿地吐出来。“你打算如何安顿我?” 桑老板面上正盖着热毛巾,舒服得晕着神。闻得此言,慌张地站了起来,毛巾落在了地上。他略有尴尬地弯下身子去捡,手却不小心得和也俯身下来的女子的手叠在了一起。 像是被电击中一般,桑老板唰得收回手来。然后退后一步,酒意尽消,喃喃地对着面前的女子说,“我原本是想,过两年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拿你当我妹子,风风光光嫁出去,可是……”桑老板有些尴尬地挫着手,“最近几年店里忙,倒是把你耽搁了,你放心,过了年我马上帮你相看。” “相看什么!”女子紧紧咬着下嘴唇,极力隐忍,眼泪却从眼眶中夺眶而出。“我不用你相看,你若嫌弃我,我走就是!”转身竟是要走。 桑老板赶忙去拉,这一扯,女子收不住脚摔倒在桑老板怀中。 望着怀里满是委屈的人儿,桑老板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抱住了她。 正月里,桑家就办了喜事,把掌家了几年的小娘子正式娶了进门。 只是桑老板心中忐忑,不知这天谴什么时候来,报在谁身上。只是更多地向大小寺庙里捐着香油,祈求老天爷将接孽报在自己身上。即便是千年道行不保,也希望妻子平安喜乐。 转眼几年过去,不但天谴并未如期而至,桑家更是夫妻恩爱,同心协力,祥云阁生意日渐兴旺。只是桑家娘子迟迟不见喜,很是不安。 桑老板倒没表现出来什么期待,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个妖精,和凡人结合已是不妥,何苦要生个半人半妖的出来呢。就这桑家娘子不忍自家相公无后,差点要张罗着给桑老板纳几房妾侍时,桑家娘子终于怀上了。 怀了不足八月,桑小姐就着急忙慌地落地了。桑老板看到女儿时,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会生下一个圆乎乎的蚕宝宝,却没想到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因为不足月,皮肤有着不正常的泛红,似乎能够看到下面的血管,小胳膊和自己手指差不多粗细。桑老板伸手去摸时,小人儿顽强地抓住父亲的手指,放到嘴里吮吸起来。 “这一刻,我就知道,她要我的命,我都会双手捧着,送到她面前。为着她,我啥都愿意。”桑老板眼里泛着异常温柔的光芒,斩钉截铁地说。 七、求医 “所以,你就给一直用内丹给她续着命?”丁丁有些动容。 “嗯。”桑老板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请了全城的名医,都说瑶儿身子不足,绝对养不活的。可是我不能让她死,从她拉住我的手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命!” 于是桑老板就将女儿带在身边,贴身照顾,其实是方便随时为她续命。 “你有千年道行,本命内丹已成,本可活个三五千年,等着历劫得道的。”丁丁伸出手来,在桑老板眉间一点,接着道,“可惜,你为了给一个将死之人续命,不断消耗,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命不久矣啊。而且啊……” 桑老板听她将自己的情况说得一分不差,知道对方本事远在自己之上,赶忙爬起来追问,“而且什么?” “你死了,你女儿也活不了,而且凡人强制受着千年内丹的法力,无法控制,死时一定会痛苦万分。你强行改她生死,阴阳谱上已经没了她的姓名,她就算死也入不了轮回,只能魂飞魄散。” 桑老板呆住了,消瘦的脸颊上满是痛哭的神情,突然心绪翻滚,喉头腥甜,一口鲜血澎涌而出。 丁丁躲闪不及,看着白衣上除了桑老板之前的眼泪鼻涕,又染上了点点血迹,气得跳了起来。“你赔我衣服!” 桑老板顾不得擦拭嘴边血迹,扑通一下,朝着丁丁重重得跪了下来,一边哭嚎一边跪行到丁丁面前,抱着她的大腿,泪如雨下。 “姑娘,求您救我家瑶儿性命,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桑老板连连磕头。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确定我能救你?”丁丁也没阻止,只好奇地问。 桑老板抬头,目光中有一丝狡黠,微微张口,比了一个嘴型,但未发出声音。 “嘻嘻,你还算聪明。可是我为何要救你女儿啊?” “我愿将内丹奉上。”桑老板脱口而出。 “你的内丹已消耗无几,我要来何用?”丁丁不感兴趣地摇了摇他头。 “姑娘不知,我用内丹为小女续命,虽然内丹损耗殆尽,但是这十几年来,以妖力养护凡人,小人的内丹也生出了些奇怪。如果我想的没错,我的内丹或许能帮助姑娘得偿所愿。”桑老板眯着眼睛说。 “哦,你知我所愿?” “姑娘所愿,亦是我所求啊!”桑老板叹了口气,慢慢直起身来。 “好,我救你女儿!”丁丁拍了拍手,“可是,我拿了你的内丹,你就只得一个死字,你可愿意?” 桑老板坚定地点了点头。 丁丁将为桑瑶儿治病的时间定在了三天之后。桑老板知道这三天,也是他们这对父母最后的时间了。千恩万谢后,转身出门。 突然丁丁叫住了他。“从内丹上剥离灵气是什么感觉?” 桑老板没有回头,苦着脸说道,“刮骨剥肉,五内具焚都无法形容,我希望姑娘不要受着生不如死之苦。” 看着桑老板走出院门,丁丁将脏了的衣服换下,想了想,化作一道白光从屋中消失。 此时,一直隐匿在门外的林帧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眉头微皱, 自言自语道,“原来桑老板是个妖精,桑小姐是半妖。真是稀奇稀奇。”说完,仿佛无事般朝自己房间走去,“真正是越来越有趣了啊。” 八、诀别 话说桑老板回到家中,把妻子叫到身边,将店里店外一切事情交代了一遍,谁谁还欠自己多少银子,谁谁又许诺今年了要多进三成货物。一边说着不由悲从心来,眼眶泛红。 桑家娘子反复追问,他只说自己找了位名医,可治好瑶儿的病,但病治好之后,自己就要出趟远门。短则五六月,长则一两年。桑家娘子不免狐疑,“自我嫁予你之后,从来不曾听说你与族人有什么往来,怎么突然间就有事要离开那么久?” 桑老板想着从此后就再也见不到妻女,本就心痛万分,那经得起一再追问,到最后更是嚎啕大哭起来。但却死死咬着牙,不肯说出离家的原因。 桑家娘子知他平日里最是疼爱自家女儿,就把桑瑶儿也叫来,母女两守着追问,生怕这桑老板是惹了什么麻烦要逃了。可任凭怎么问,桑老板也只一句,先治好了女儿再说。 桑瑶儿见父亲怎么都不愿吐露离家原因,娇俏的脸上杏眼一横,“若爹爹不肯说,那这个病我不看了。”吓得桑家二老赶忙前来哄劝。 “谁知道是不是爹爹为了治我的病,应下了什么难办之事,要离我和娘远去。”桑瑶儿坚持,“如是那样,女儿的病不治也罢!” 第二日,往日里客似云来的祥云阁大门紧闭,老板老板娘还有小姐,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守在屋内,桑老板想要离开半步都被看得死死的。原本想着和妻子女儿过好这人世间最后一日,桑老板只得苦着脸,直到丁丁一手拿着糖葫芦从院墙外跳了进来。 桑老板看到丁丁赶忙迎了出来,将她带入屋内给妻女介绍。桑娘子不曾见过丁丁,见她年纪幼小,很是不信赖,又举觉得此女子和丈夫离家有关,自然也不得什么好脸色,只是哼了一声,算是见过了。 桑小姐看到原来是仁坤堂的大夫,因着林桢的面子,才没有直接将人赶了出去,只是侧身拜了一拜。 丁丁一脸问号地看着这拿着自己当上门抢男人的一老一小,又看了看无可奈何的桑老板。 桑老板很是忐忑地陪着笑,偷偷将她拉到一边告知原委。 丁丁咬了一口糖葫芦,径直在桌前坐下,给自家倒了一杯茶,嘬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桑老板,这看病和结婚一样,也讲究你情我愿,既然桑家小姐对我如此抗拒,我看这病不瞧也罢了。”黝黑的眼珠子一转,“只可惜,桑小姐青春貌美,就这么香消玉殒,唉!圆圆的脸上满是惋惜的神情。 桑老板啪嗒一下,跪了下来。“丁丁姑娘啊!”又是声泪俱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家瑶儿啊!” 桑家娘子也慌了,过来拉扯相公,被桑老板一把推开。桑瑶儿看着父亲为自己治病卑微如此,难过得不住落泪。 “如要以爹爹离开换得孩儿痊愈,我还是那句话,我的病不治也罢。”她咬着嘴唇说,“更何况连林大夫都治不好的病,这位姑娘如此年轻,也不见得医术有多了得,以治病威胁病人家属,不是仁医所为!请姑娘不要辱没了仁坤堂的门楣” 丁丁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一抹嘴说道,“桑小姐这话有两处错了,其一嘛,我本就不是仁坤堂的大夫,不存在辱没。我医术的确不济,可是这普天下能救治你的,我刚好是其中一人。”她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桑老板,接着说,“其二则是如果我要救治桑小姐,可不是要家父离开。”她故意不去看桑老板惊慌失措的表情,接着吐出来。 “我要的是他的命!” 此话一出,屋中之内具是惊呆了,桑老板哎呀一身瘫坐在地上。 “治还是不治,你们快点决定!”丁丁站起身来,走到屋外,留下来面面相觑的三人。 “唉!”桑老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面上的容貌突然变化,从一个圆脸宽腮的富态商人,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就是丁丁上次见他时的本相模样。 桑家娘子和桑小姐都吓了一跳,不敢相认。 桑老板于是拉着妻女,将这几十年来自己在人世间经历的一切都娓娓道来。 九、原委 桑小姐开门出来时,丁丁正打量着后院池中的几尾锦鲤,那些肥头肥脑的鱼儿,咕叽咕叽吐着泡泡,争先恐后地向丁丁讲着这院内众人的各种琐事。 桑小姐施施然走到丁丁面前,扶腰拜了下去,裙角微垂,病弱的身躯,多了一丝不健康的妩媚,姿态很是好看。 “小女不知原委,言语间多有冒犯,给丁丁姑娘赔礼了。” 丁丁眯着眼睛看着她,既没有接话,也没有让桑瑶儿起来。 桑瑶儿自己起身,朝身后望了望,桑夫人扶着桑老板,正紧张地望向门外。 “父亲舐犊情深,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病弱之身于世人无益,苟活一日只为父母平添烦忧罢了,怎可让父亲牺牲自己为我续命?” 桑瑶儿坚定地说,“姑娘好意,我们全家心领了,但我意已定,绝不接受姑娘为我治疗。若上天垂怜,我多活一日便孝敬父母一日,命数如此,我殒命时,化为幽魂也会常保父母身体安康。” “儿啊!”桑老板激动地奔了出来,桑夫人也跟着,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留下孤零零站在一旁摸不着头脑的丁丁。 丁丁回到仁坤堂的时候,林桢拿着她平日里爱吃的葡萄到她房中,葡萄水灵灵的,每一颗都细心洗过。看着有点沮丧的丁丁,林桢耐心地剥着葡萄皮。 “真无趣!”丁丁躺在贵妃榻上,懒得伸手。林桢也不问她为何不悦,只是将葡萄一颗颗收拾好,放进她嘴里。 “人啊,有时的确无趣,所言和所行往往南辕北辙,所以,不要看她说了什么,要看她做了什么。”林桢似有所指,继续伺候着丁丁吃葡萄。待到整整一盘下肚,才起身离开,走出门时,突然回转头来,说了一句。“前夜里城外又死了一个男子,这半年来,这已是第七起了。” 丁丁一跃而起,“一直未破案?” 林桢摇了摇头,“哪里那么容易,益州城外游民颇多,被害的都是年轻男子,死状凄惨,仿佛是被人吸干了精魂。” 丁丁眉头皱起。 林桢接着道,“官府说像是妖精所为,可这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妖精呢?”然后转身出门,留下若有所思的丁丁。 丁丁思来想去,决定拉着林桢假借看病的名义,再去一次祥云阁。林管家很是不满意自己的小姐不在堂中坐诊,被丁丁拉着到处游玩,但林桢却很爽快地收拾好东西,又问账房支了十两银子出门了。 熟门熟路地闯进了湘云阁,今天店里客人不多,老板也没在外面招呼。林桢道明来意,店里的伙计到后面通报,过了一会而才说小姐有请,并领着他们往后院走去。 丁丁跟在林桢身后走着,总觉得这院子比她上次来时阴深了许多。走到院中,她望了一眼花园中的水池,空空如也,上次见到那几尾锦鲤已然没了踪迹。 伙计将他们带到桑小姐房外,敲了一下门退下了。 门内响起了桑小姐娇弱的声音,“二位请进吧。” 推门进入时,丁丁鼻尖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 桑小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衬得眉目如画,脸上有一抹妖艳的嫣红。她起身欢快地朝林桢走来,一把拽着她的衣裳,拉她坐下,双手环上林桢的脖颈,旁若无人地挂在她身上。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身后还有一个丁丁。 林桢很是尴尬地想要推开今日过分热情的桑小姐,却发现桑小姐的力气极大,她整个人完全动弹不得。只得皱着眉头,勉强躲闪着桑小姐凑上来,近到咫尺的俏脸。 丁丁视若无睹地站在桑小姐旁边,叹了口气道,“我是真心想要救你,你却抢我女人,这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桑瑶儿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如百花齐放般妩媚,“你想要如何?”她的一只手停在了林桢的脖颈上,微微用力,林桢被挟住了呼吸,脸瞬间通红。“是不想要她的命了?” 话未说完,只见丁丁身形一闪,桑瑶儿双手如被电击中,惊叫一声。转眼间,林桢被扯了过来,脱离了桑瑶儿的掌控。 林桢缓了一口气,轻轻咳嗽了两声。望向桑瑶儿的眼中有一丝悲悯,彷佛刚刚被挟持,生死一线的不是自己一般。 “桑小姐,前几天还与我花前月下呢,现在得不到就要毁掉,可我也没说不喜姑娘啊,真正让我寒心啊。”说罢,一边假装懊恼地跺了跺脚,一边又往丁丁身后躲了躲。 丁丁瞪了林桢一眼,然后看向桑瑶儿道:“你还有什么手段?”只见后者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于此同时腕中闪出一片寒光,身形闪电般朝丁丁扑来。 丁丁侧身避开,灵巧地跃起,在桑瑶儿后颈处轻轻一点。桑瑶儿浑身凌厉被着一点破开,整个人突的一震,像是被抽空了气力,跪倒在地,唇角涌出鲜血蜿蜒。 林桢给丁丁搬来凳子,然后自己也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人道:“说说吧。” 桑瑶儿眉头紧皱,恶狠狠地说道:“那些人,都该死!” 十、杨浦 桑家是城中大户,作为独女的桑瑶儿被视为掌上明珠,娶到了她也就等于得到了祥云阁,虽然桑家小姐自幼病弱,可生得貌美温柔,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比到仁坤堂给林桢说媒的有多无少。 桑老板挑挑拣拣,始终不满意,这一来二去也就耽搁了,桑小姐十六岁还未曾许亲,大家都在揣测,桑家怕是要招个上门女婿。 桑家小姐遇见杨浦是在从仁坤堂看病回家路上。轿夫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内时,突然腹痛,要去方便,只留得桑瑶儿带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等在巷中。此时,不知哪里来了一伙地痞无赖,三两人围了上来,丫鬟呵斥反而被调戏。听着外间无赖的调笑和贴身丫鬟的哭喊,坐在轿内的桑瑶儿吓得从头上拔下金钗,紧握在手中,只待轿帘掀开,就拼尽全身力气刺出去。 突然外间喧闹骤停,一个清雅的声音在轿外响起。“小姐受惊了,那些无赖已被小生赶走。” 桑瑶儿掀开侧帘的一角,向外打量。一个身着麻布长衫的书生立于轿边,脚下长靴破了个洞,用碎步补上,虽然略显穷酸,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墨黑的发丝在头上被一根枯枝挽起,肤滑如玉,鼻梁如峰,十分俊俏。 那书生看到桑小姐,一惊,退后一步缓缓一礼道:“我去寻的轿夫,送小姐回府。”说完转身而去。 桑瑶儿放下轿帘,轻声说。“有劳公子。”也不管外面的人是否听到,此时女儿心思如一滩春水被吹皱。 书生姓杨名浦,和寡母住在城外的一间破屋中,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却屡试不中,只靠寡母为人缝补衣物为生,穷得叮当响。 桑瑶儿将自己遇险被救之事告知父母后,桑老板感念杨浦的恩情,送了一大笔钱,却被杨浦以路见不平,自当相助,怎可受礼为由退回。桑家人更觉得杨浦为人正直,干脆聘他做了祥云阁的账房,管着银钱收支。 本就是救命恩人,又朝夕相处,桑家小姐与杨浦两人日渐生情,双双许下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海誓山盟。 不想此时,桑老板却为自家姑娘定下了一门婚事。男方是员外郎的幼子,已有功名在身,两家人相识已久,算是门当户对。因是幼子,其妻也不用掌家,只消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好。桑老板很是满意,却不想自家姑娘早已芳心暗许,听到此消息时,慌了手脚,叫来丫鬟翠儿偷偷去通知杨浦找寻对策。 杨浦托翠儿给桑小姐捎话,在店中商议不便,让桑小姐找个机会去城外的神女庙中相会,并再三保障绝对会想到对策,让小姐放心。 桑瑶儿第二日就假借身体不适,带上翠儿雇了轿夫去仁坤堂。看完病,翠儿指挥着轿夫一路去了城外。 神女庙在城外偏僻处,庙里拜的一座女像,不知是何方尊神,,几十年前也曾香火不绝,可是不知为何就冷清了下来。 杨浦早早等着神女庙内,小翠扶小姐下轿后,打发走了轿夫,让他们一个时辰后再来接,留下杨浦和小姐在庙内,自己守在庙门外,怕有人打扰。 桑瑶儿看到杨浦,心中委屈,眼眶泛红。杨浦望着眼前娇美的人儿,满心怜惜得将其揽入怀中。 桑瑶儿从未与年轻男子如此亲密,不由羞得脸颊绯红。杨浦见此情景,更是情难自持,一边细声安慰,一边将桑瑶儿往佛堂里间里带。 当桑瑶儿发现不对时,杨浦已将她的外衫除去了,正解她的内衣。 桑瑶儿紧紧护自己的衣衫。“你这是干嘛?” 杨浦目光中满是贪婪,“你不是让我想法子吗,我在想啊,最好的法子就是咱们米已成炊,桑老板也就不会说什么了。”说罢,用力扯下桑瑶儿的外衣。 桑瑶儿大惊,一把推开杨浦,就向外冲去。杨浦似是没料到这个纤弱女子突然爆发出这等力气,竟然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倒了庙中的神龛。 桑瑶儿趁机冲出庙中,此时庙门却不知为何被紧紧关上。桑瑶儿想要翠儿正在门外,只要她听到便一定可以护住自己,于是拍打着大门,大声呼救。 翠儿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了,“小姐,奴婢劝你还是从了吧,既然你那么喜欢杨公子,迟早也会成了夫妻的,早一日晚一日区别也不大。” 桑瑶儿被惊到了,她平日里视如姐妹的女子,原来竟是一条养在身边的白眼狼。可此时,她除了苦苦哀求也别无它路。 “翠儿,求求你,开门啊。我父母含辛茹苦养我十多年,不是让我以此等屈辱的方式嫁予他人的。我怎可为了自己一时贪恋而至他们于此等境地。”桑瑶儿泪如雨下,看着身后慢慢靠近的杨浦,更用力的砸起门来。 “何况这杨浦此等行为,其心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嫁予他这样的人。” 杨浦此时已慢慢走到桑瑶儿面前,像是看着陷阱里的苦苦挣扎的猎物一般,笑得狰狞。“我这样的人怎么了?” 翠儿在外面高声应到,“表哥,别与她纠缠,快快成事要紧。” 表哥,桑瑶儿惊讶得捂住嘴。 “对啊,我就是翠儿的表哥,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你不是与翠儿交好吗,你放心,等我娶了你继承了你家的产业,我会扶翠儿作平妻,你们一起侍奉我,你说好不好啊?” 桑瑶儿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所以,之前我路遇无赖也是你们安排好的?” 杨浦点了点头,“你还不蠢,不过以后可要好好伺候相公我,否则,小心你父母活得不够长。”杨浦发出了一阵尖锐的笑声,此刻面上满是充满欲望的扭曲,哪里有半点翩翩公子的样子。 他扑过来,一把扯下桑瑶儿仅剩的衣衫,露出她皎洁如脂的肌肤,然后捧起她的脸,伸出舌头在她口中吮吸。 十一、惊变 桑瑶儿大惊之下,用力咬住杨浦的嘴唇,一丝腥气在她嘴中蔓延开来,突然让她觉得很是愉悦,更忍不住多嘬一点,再一点。她没有注意到杨浦慢慢不在动弹。 等她心满意足的停下来,觉得浑身轻松,那自幼的心悸此刻也没了半点踪迹。呼吸间,耳目也比平日清明。 杨浦瘫在地上奄奄一息,脸上是失血过多的惨白。 门外的翠儿听到里间全无动静,有些慌乱的喊,“表哥,怎么了?” 此时杨浦已是有出气无进气了,桑瑶儿有些惊慌地俯下身来,看到他嘴边的口子中还有血迹蜿蜒,那艳红的颜色如跳跃的火焰,闪在她眼中。 她叹了一口气,轻轻靠了过去。 翠儿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桑瑶儿正俯在杨浦身上,杨浦此时已枯槁成一条人干。 翠儿吓得腿一软,坐到地上。 桑瑶儿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唇,站了起来,微笑着一步一步靠近翠儿。 桑家小姐是轿夫送回来的,翠儿却不见了踪迹。桑小姐跟父母禀报说翠儿原是与杨浦定了亲的,她做主把自己的丫鬟嫁了。桑老板也不好多说,又去采买了两个丫鬟,伺候小姐。 从那以后,桑小姐的脸色红润了不少,而城外也开始出现了形容枯槁的男尸。 “起先我是极害怕的,不知自己身体怎么了,就是觉得饥渴难耐,想要吸食人的血肉,恨不得一死了之。”桑小姐满回忆道,“后来,看着因为身体日渐有了起色而欢欣雀跃的父母,想着就是为了他们也还是要活下去的。” “至于死的那些男人,都是些见我孤身一人,想要轻薄我的禽兽,死了也是活该。”她恨恨道。 “这段时间来,我发现自己虽然身体慢慢康复,脾气却暴戾了很多。前日里你来了治我病,我本就打算找个说辞拒绝了。没想到父亲为了让我治病将埋藏那么久的秘密吐露出来。我是那时,才知道了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妖怪和人生的,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说罢自嘲地一笑,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落。 “我不恨我父亲,他毕竟生了我,可是我这般模样实在是不想他们看到。林大夫,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你们把我带走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杀了,别让我家人伤心。” 丁丁摇了摇头,叹息道,“人有十恶不赦的,妖也有善良敦厚的,桑小姐,你父亲待你至真,为护你性命,一直用本命内丹养着你的魂魄。你本就是本妖之体,又吸纳了太多妖力,却不想遭此困厄,堕了邪道,真正成了半妖。” 此时,房门突然被撞开,桑老板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地上的桑瑶儿,“孩子啊,是爹爹害了你,我就不该动了情入这人世,是我的错啊!”父女两抱头痛哭。 半晌,桑老板转来跪倒丁丁面前,“丁丁姑娘,我知你的本事,求求你,救救我女儿,要我立时化为烟尘也无怨无悔。”然后头如捣蒜。 丁丁侧开身,避过桑老板的跪拜,“桑小姐自己入了魔,手上已有多条人命,天道轮回,做的孽是躲不掉的。” 桑老板不管不顾,只是磕头,丁丁却说什么也不允。站在一旁的林桢见此情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过来扶住了桑老板,开口道:“孽是躲不掉,不过如若有人愿意替她承担呢?” 丁丁诧异地看了林桢一眼,桑老板听到这句话,连连说,“对!对!我愿替小女承担一切后果。” 桑瑶儿痛苦地摇头,扯住桑老板衣角。“一人做事一人当,女儿造得孽就让女儿自己来受吧。”没想到一向疼爱女儿的桑老板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打得桑瑶儿愣住了。“住口!一切由为父做主!” 桑老板又跪行到丁丁面前,不住求她,让自己代替女儿承担一切,救桑瑶儿一命。 十二、救赎 丁丁有些不解地看着林桢,后者要她用桑老板的命来抵消桑小姐的罪孽,并且振振有词地说,反正桑老板原本也是那样打算的。虽然她的确很想要桑老板那颗因为长期滋养生人而变得有些特殊的内丹,但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只见林桢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拍着胸脯替自己跟桑老板保证一定救得了桑瑶儿。丁丁就很是来气。 你与桑家小姐私交好,也不至于如此颠倒是非,更何况,半柱香前桑小姐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啊。 丁丁从腰间掏出一颗褐色的药丸,想了想,掰成了两半,丢了半颗给桑瑶儿。 “你吸食人的精血,体内的妖气大盛,这药可帮你化解,也暂时抑制住你想要人血的冲动。”丁丁又瞪了一眼林桢解释道,“桑瑶儿本就是半人半妖,桑老板又一直用妖力养护她的精魄,人和妖的气息纠缠不清,若要完全除去妖格,除非从她的灵根处,一分为二,将妖性剥离,那她的精魄也会受到损伤,必须用修行有道的妖怪内丹护持着,成功的希望一半一半。” 桑老板紧张地问,“若是失败了呢?” “那就是一个死,若她出生时我就帮她分出命格,去了她的妖性,原本也是可以长年百岁的。只可惜这么多年了,气息不断相互渗透,即便成功了,那桑小姐的身体也会比常人娇弱,不过林大夫医术精湛,应该是能保你家小姐无虞的。” 虽知风险极大,但此时已无其他余地,桑老板只得拜了又拜,希望丁丁再小心谨慎些。 命格剥离需在清醒时完成,丁丁让林桢将桑瑶儿绑在椅子上,自己在桑老板眉心一点,一颗荧光皎洁的珠子从桑老板头上浮出,珠子透着温暖的光,但细看上面却又一丝丝裂痕。 珠子离体,桑瑶儿又是惊又是怕,一面挣扎着想要去看倒地不醒的桑老板。丁丁示意林桢控制住她,然后手指翻转掐了个诀,内丹便在丁丁周围环绕,一圈一圈,桑瑶儿身体巨痛,灵魂像要被剥离一分为二,汗水打湿了衣衫,口中不停呼号。 丁丁皱着眉头,继续翻转手指,林桢居然一边控制着桑小姐,一边想来捂住丁丁的耳朵,免得那尖叫声持续的打击着正在全心治病的女子。被丁丁嫌弃地推开后,林桢似乎突然想到了,从怀中抽出手帕,塞进桑瑶儿嘴里。 丁丁的手指翻转越来越快,嘴里念念有词,内丹也随着她手指的速度逐渐变快,最后竟连成了一道弧线。丁丁额头有汗水渗出,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一丝白色的光影从桑小姐身上飘出,还没完全离体,丁丁用手指一夹,收入了随身袋子中。 看着地上瘫成一团的桑老板,和椅子上昏死过去的桑瑶儿。丁丁抹了下额头的汗,看着屋中除自己外,唯一站着的林桢,开口问道,“你为何要我救桑瑶儿?你们不是一直都说杀人偿命吗?” 林桢从桑瑶儿口中扯出手帕,有些嫌弃地丢在地上。 “你觉得死就是最大的惩罚?明明自己犯了错,最亲的人却替自己去死了,对桑瑶儿来说,余下的人生才真是生不如死呢。” 丁丁惊愕,“我以为你是舍不得桑小姐,没想到……” 林桢摇了摇头,淡淡道,“这世间比死还痛苦的事情太多了。” 桑老板的内丹缓缓从空中落到丁丁手里,内丹的光变得更加微弱,上面的裂缝也越发明显了。 林桢凑过来,“桑老板还有救吗?” “你不是说,桑老板的死就是对桑瑶儿的惩罚吗?他不死,何来惩罚啊?” 林桢摇了摇头,狡黠地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桑老板死没死啊” 这天过后,祥云阁就关门了。桑老板不知所踪,而娇滴滴的桑小姐因为伤心过度,不顾母亲劝阻,剃了发,皈依了佛门。桑家娘子将全部家产变卖,捐给了女儿所在的庙门,自己在庙外租下了一间小屋,种田养桑,陪伴着如今已是了无师父的桑瑶儿。 桑家娘子本就是贫苦出身,种的桑叶特别青绿,养的蚕也异常肥大,吐的丝又白又软。每每此时,她便会想到自己相公握着洁白的蚕丝,胖胖脸上全是满足笑意的样子。 尾声. 丁丁举着内丹,透着天光看着上面的缝隙,不住叹气。“伤得那么重,得上百年才能养回来咯。” 林桢好奇地问,“这内丹有什么用啊?”她把一颗颗去了皮的葡萄,放进丁丁面前洗得干净的瓷碗里。 “桑老板说,这里有我想要知道的秘密,可是,我现在又不想知道了。”丁丁若有所思的看着桌上的一个锦盒。盒子上描着朱漆,很是漂亮,本来应该放点珍珠玉石什么的,可是盒子中间却铺着几片翠绿的桑叶,上面卧着一只圆乎乎的蚕宝宝,正在大口大口地咬着叶片,发出沙沙的声音。 “好吃吧,这是你娘子亲手种的。她觉得我救了你女儿,要拿你的家产谢我,我只让她按时送些新鲜桑叶来,当作诊金了。”丁丁用手杵了下盒子里的蚕宝宝。叹了口气道,“伤得那么厉害,就算我也得花不少时间才救下你,若要再修炼成人怕是得更长时间了。” 林桢温柔地笑了笑,“不急,不急,桑小姐还年轻,桑家娘子现在每日种桑养蚕,身体倒是比之前当少奶奶时强健了不少,我看活个五六十年应该没问题,所以他们一家还有相见之日。” 丁丁点点头。 “对了,你怎么知道桑家小姐有问题的?”林桢问道。 “你还记得他们家院里池中的胖锦鲤吗?他们告诉我的。”丁丁抓起剥好的葡萄,并示意林桢赶紧接着剥。 “你还能听懂他们说话,真厉害。”林桢佩服地说,“可是你干嘛把那些锦鲤都带回仁坤堂啊,林管家抱怨它们吃得多,鱼食都卖不起了。” “唉,他们挺逗的,平时你话不多,他们还能陪我聊聊天呢。” 林桢看着眼前这个充满未知的人儿,突然觉得今后的日子一定会很有趣。 一、美食 蜀中川味名扬天下,益州城内的酒家林立,悦来居的夫妻肺片,听风楼的宫保鸡丁,还有穿街小巷叫卖的担担面,李凉粉,锅盔糍粑糖麻圆,少不入川,怕就怕这琳琅满目晃花了人眼,再也踏不出巴山一步了。 丁丁此时正坐在悦来居二楼的雅间中,桌上摆着夫妻肺片、麻婆豆腐、水煮肥牛,俱都是辛辣无比的。只见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满头是汗却下手飞快。林桢安静地坐在一旁,点了一壶峨眉飘雪,慢悠悠地喝着,筷子却是一动未动。 一桌菜很快就进了丁丁肚子,她满足的抹了抹嘴,笑眯眯地跟林桢说,“你们怎么那么会做菜啊?” 林桢已经习惯了她话里分出彼此的你们、我们,只捏着茶杯,看向对街的胭脂铺。 “有什么好看的?”丁丁吃撑了站起身上,趴在栅栏上,对面铺子进出的都是些姑娘大妈,个个带着银子开心地进去,捧着胭脂满意地出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天下女子皆爱美。”最近丁丁正在看《长恨歌》的词本,口里成天都是杨玉环和唐玄宗的故事。 “那我算不算美女啊?”她很认真地转身问道。 “燕瘦环肥,各有各的标准,你在我眼中,姑且算是美吧。”林桢起身来,目光落在丁丁腰上,接着道“不过,你最近有些胖了。” 当晚,丁丁就不吃饭了。虽然林桢一再解释,肉呼呼的脸蛋才是最美,但丁丁还是拒绝了红烧肉的晚餐,并且表示今后的晚餐也不用给她准备了。 第二天清早,林桢亲自将羊肉汤粉送到丁丁房内。这汤粉用米做成,洁白如丝,在大骨和羊肉熬成的浓汤里浸上一浸,洒上碧绿的葱花,丢一点胡椒,热气顺着香味氤氲,配着面粉炸成的薄饼,是益州人最爱的早餐。 丁丁扭捏着接过汤粉,然后将林桢推出门外。这时林管家来找,说是黄家小姐来了,林桢赶忙到前面去迎。 林桢脾气素来清冷,交好的人不多,而黄家小姐则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黄小姐家开着一个蜜饯铺子,家中还有一个小她十岁的弟弟,一家四口虽然算不得富贵,却也其乐融融。黄家小姐黄安宁脾气耿直豁达,心宽者体也胖,加之家中糖果儿不断,所以安宁小姐打小就是个胖妞。虽然长大后,为了寻一个好人家,也狠心戒断了甜食,但是丰盈的体态始终未变。 林桢从小不喜甜食,但她家那个老爷子林文斌却爱极了黄家的柿子饼,一来二去,两家小孩也就认识了,一个静一个动,倒也互补的很。 前些日子,黄安宁来找林桢,问她配几幅祛湿轻体的药。林桢本是不愿意的,但黄安宁偷偷告诉她,自己已经定了亲,是衙门里的一个差役,对方父母似乎嫌弃自己有点胖,怕不好生养。林桢无奈也只能给她配了几幅药。 看到黄安宁时,林桢几乎不敢相认,不到半月间,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原本圆润的脸颊变得消瘦,小小的脸蛋儿,双瞳剪水,腰肢盈盈一握,步履也轻盈了。她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笑意,一进门就握住林桢的手,围着她转了一圈,喜盈盈地说,“桢儿,你看我可有变化?” 林桢清楚自己开的只是一些祛湿通便的寻常药物,根本不可能有此功效,而这么短时间内的暴瘦对身体也是会造成极大伤害的,于是她眉头微皱问道,“你可是服用了什么其它药剂?” 黄安宁满心怀喜地来跟自己的姐妹展示,却不想对方并未为自己开心,反而一副紧张的模样,有些不悦。但她性子素来宽厚,仍旧微笑着道,“就只吃了你开的几副药剂,不曾吃过其他。”她从兜里掏出一把蜜饯,想到林桢不喜甜食,就收了回来,一颗一颗自顾自地吃着。 “你不是戒了糖了?” 黄安宁嘴巴不停,一把蜜饯转眼就没了,“是啊,之前怕长胖,于是不敢吃,现在大仙说……”说到此,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现在既然不胖了,也就可以吃了,对吧?”她望着林桢粲然一笑,原本就美丽的五官在瘦下来的脸蛋上显得格外精致。 黄安宁很高兴,絮絮叨叨地跟林桢讲着,她和未来的相公偷偷见了面,对方对瘦下来的自己一见钟情,现在走在路上,还会有年轻的公子偷偷打量,遇到胆大的,还会上来搭讪。这些在之前十多年的生涯里都是从不曾有过的。 “瘦下来真好!”黄安宁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待她将憋着一肚子的话语说完,林桢为她号脉,发现除了身体有些营养不良外并无什么其它状况,于是叮嘱其按时饮食,又再开了一副调理药剂。 “我每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从不曾克扣自己。”黄安宁颇为自豪地说,“怎么吃都吃不胖呢!” 送走黄小姐,林桢若有所思地坐在案前,丁丁走了过来,拿起一颗黄小姐留下的蜜饯,嗅了一嗅,又嫌弃地放下。“有股子腥臭味。” “你也觉得有些不妥?”林桢问道。 “尝尽天下美食,光吃不长多好,我也羡慕。”摸了摸自己日渐丰盈的腰,丁丁道,“要是有那样的方子,也给我开一副。” “我若有,那仁坤堂就只这一项生意便可日进斗金了。”林桢不以为然,“要身材纤瘦,别无二法,管住嘴,迈开腿而已。” “那黄小姐怎么瘦下来的,你看那一包蜜饯可都进了她的口哦。”丁丁啧啧。 “我们且看着吧。”林桢抬头看向医馆外。 二、大仙 董老是仁坤堂资历最老的医生,林文斌在时就在堂中坐诊了,除了个性稍微有些古板之外,医生没得说的。今天一大早,董老先生出诊回来,就在医馆中感叹。 “现在的女子是怎的,为了美竟是连命都不想要了,要是我孙女,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旁边年纪较青的李乙李大夫好奇道,“又是见了什么病患啊?把您老气成这样。” 董老捋了捋胡子,“张员外家的小姐,为了身材纤细,把自己饿成了人干。现在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母亲都哭昏过去几次了!” 林桢和丁丁也凑了过来,董老接着道,“我去时汤水都灌不进去了,怕也就这几天了。”说罢,他眼一横,瞪着面前的两个女子,“你们两个可别学那张小姐,红颜白骨,皮相而已,健健康康才好!” 林桢和丁丁连连点头称是,态度恭敬。 “说来也奇怪,张小姐原本体态丰腴,就这一个月突然瘦下来,据说可是瘦了五六十斤呢。”董老看两个女子还算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留下一句话往后堂翻医典去了,医者父母心,他还是不愿张家小姐花样年华就这样逝去。 林桢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一愣,抬眼看,丁丁也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林桢坐不住了,简单收拾了下药箱就出了门。丁丁立马跟上。 黄家的店铺在益州城最繁华的仪凤街上,虽说是小小一面,但租金并不便宜,黄老板夫妇勤勤恳恳,起早贪黑在这条街上卖了二十年的果脯,前几年才攒够了钱买下了这间铺面。黄老板苦出身,极为吝啬,一家人就住在店里的阁楼上,很是局促。 林桢进门时,黄安宁正在柜台前招呼客人,原本红扑扑的脸蛋泛着病态的苍白,眼睛也因为消瘦显得格外大。见到林桢来了,她赶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笑盈盈地问,“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林桢并未回答,反而一把抓过她的手,两指并拢放在脉上,脸色越来越阴沉。 “你老实回答我,你到底用了何种方式,这般快速的瘦下来。”林桢松开手,盯着黄安宁道。 林桢素来对人清冷,可是待黄安宁却是不同,语气中还是透着暖意,所以看到今天如此模样的林桢,黄安宁有些惊慌,过来拉林桢,却被她冷冷的甩开。 “我……我没有……” “你在撒谎!”随后进门地丁丁道,“你身上有一股腥味,你肯定服用了什么东西,可是这样东西于小姐你,是百害而无一的。” “怎么会,我明明瘦了那么多!”黄安宁碍于林桢的气势不敢顶撞她,对着丁丁这个小丫头,却直接回了过去。 “是吗?那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怎么吃都吃不饱,浑身没有力气,睡过去了就不想起来呢?” “你,你怎么知道?”见丁丁准确地点出了自己最近身体的不适,黄安宁有些慌张了,“大师说,这都是正常的反应啊,熬过去就好了。” “呵呵”林桢在一旁听着,不由发出冷笑,“我怕你熬不过去!” “熬不过去会怎样?” “看看张员外家小姐吧,那就是一个死!”林桢道。 黄安宁被惊住了,身子软到没有一丝力气,转身扶住柜台才勉强站住。 “大师说……”她还想解释。 “什么大师,带我们去见见吧。”丁丁笑眯眯地望着她,后者想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去见大师的路上,黄安宁告诉林桢,最近益州城外来了一位大师,颇有些本事,只要去他面前叩拜,献上香火,然后领一颗神豆服下,就能祛湿减脂,身形窈窕。 张家小姐就在他处求了豆子,服下后效果惊人,幸好这张小姐是个心思狭窄的,不愿别人也得了这法子,所以并未在少女间传开,只偷偷告诉了几个闺蜜,黄安宁就是其中之一。 黄安宁说,这豆子碧绿如翠,豌豆大小,服下后不需禁食,也不必运动,自然就会瘦下去。张小姐几个闺蜜中黄安宁最胖,服下后效果也最好,其余几个小姐妹起先还不相信,见黄安宁短短时日便改头换面,也纷纷去求取。虽然张小姐再三叮嘱不可传出,但现在这大仙的神奇灵药的消息已在益州城内不胫而走。 黄安宁起先有些忐忑,觉得大仙的神药自己吃下除了身体比之前虚弱外,并无什么大碍。但当林桢跟她描述了张家小姐如今的状况时,着实吓到了。于是很配合地带着他们往城外的大仙处去了。 出了城,走了不到三里,就见到一间茅舍,院中种着些桑麻,养着三两只鸡,看着和普通农家并无区别。黄安宁上前叫门。 林桢和丁丁对视一眼,这大仙居然住在这样的地方,让他们有些不解。 叫门声刚落,屋内就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是黄丫头啊,快点进来吧。”语气中透彻慈祥。 黄安宁领着他们推门进了院子。 三、猪头 林桢目光扫了一眼屋内,正屋当中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些新鲜水果,淡淡的果香充斥在身旁。桌子后面是一副田园牧归图,一位满面红光的老者坐在桌边的藤编摇椅上,手里拿把蒲扇,臃肿的身子压在椅子上,随着摇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对招风耳,长在光滑的脑袋两侧,像只剥了壳的鸡蛋被按上了两面扇子。 老者笑眯眯地望着进来的三个女子,“黄丫头,来来,坐,这两位是你的姐妹吗?”老者热情地招呼黄安宁,并打量着林桢和丁丁,“真是水灵的和花朵一样啊。” 黄安宁有些局促,不敢上前,只是指了指老者,“他就是朱大仙。”然后迅速退到了林桢身后。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大仙,叫我朱陶公就好了。” “朱大仙,好本事啊!”丁丁走到朱陶面前,俯下身盯着他的脸,“那瘦身的神药也给我一颗!” 朱陶眉眼含笑,“小姑娘,你身材如此纤细,哪里需要吃老夫的药啊。” “是吗?”丁丁突然出手,揪住朱陶的招风耳,将他从摇椅上扯了起来,“那你是给还是不给!” “哎哟,哎哟。”耳朵被扯住,朱陶痛得大叫,可是丁丁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这丫头,好没礼貌,快快松手,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朱陶始终挣脱不开,气的大叫。 “你不客气又要怎样?”丁丁松开手,用指尖在他耳朵上轻轻弹了一下,朱陶却突然被怔住一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抬头望着丁丁,想要说什么,却被后者一个眼神制止了。于是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罢了,罢了,给你就是。”说罢,从身上掏出一颗翠绿色的药丸。 林桢护着黄安宁站在一边,从头到尾未说一句话,此刻却走上前来,赶在丁丁前从朱陶手中抢下药丸,拿在手中打量。 “嘿,你给我看看啊。”丁丁着急道。 “我上次说你胖了是逗你的,你很瘦,不需要!”说完,不由分手地将药丸收了起来。 丁丁知道她是将自己上次说的话记在心间了,生怕自己也贪图美貌,吃了下去,也不恼。灿然一笑道,“我虽然说过想要光吃不长的药,可是这药丸并不是,我也不会吃的。你放心。” 转过头来,收起笑容,丁丁面若寒霜地望着瘫在地上的朱陶,挽了挽袖子道,“你是自己交代,还是要我动手?” 朱陶赶忙摇头道,“别,别,我说,我都说。” 朱陶公、,原本是一头修炼成精的猪,从古自行,猪能修炼成人的少之又少。因为这世间植物、动物虽都可以借天地灵气聚化修行,但修行之道各有不同。通常植物向日,吸取日之纯阳精华,成灵体后也多为正阳紫微宫魄。动物向月,所以古来就有妖狐拜月一说,这月阴更适宜于动物吸收,凝聚内丹。而不管动物植物,能修炼成人的,都是其中的灵慧者,猪天生愚钝,且又大多贪婪嗜吃,所以古往今来,能修行成人的极为稀少。 朱陶之所以能聚灵结丹,要亏了他之前的主人。 说起他的前主人,朱陶满是骄傲。“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我家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陶朱公,范蠡。 相传当年陶朱公辅佐勾践大败吴国后,激流勇退,乘舟浮海到达齐国海滨,围海煮盐,捕鱼养殖。经过苦心经营,积资达数十万,后又定居陶地经商,以陶为“天下之中,诸侯四通“,定陶之名由此而始,陶朱公从此富甲天下。 朱陶就是陶朱公在定陶时养着的一头小猪,陶朱公后有了仙缘羽化飞升。朱陶机缘巧合地受了陶朱公的点拨,虽修炼起来比其他禽兽要费时费力的多,但好歹几百年过去了,终有了人形。 “既然你修行不易,为何不好好珍惜,却要为祸人间呢?”林桢问道,听这朱陶讲了半天自己修炼中吃得苦头,被其他妖精欺负的场景,觉得他除了蠢笨一点,并不是个害人的妖精。 “我从没想过要害黄姑娘啊!”朱陶看着躲在林桢后面的黄安宁,焦急地争辩道,“那药丸对她没有什么害处啊!” “没有害处!那张员外家的小姐如今瘫在床上,如一具枯骨,已是药石无医,你还说自己的东西没害处?!”丁丁气得又一把揪住朱陶的耳朵,“快说,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朱陶疼得眼里直流,急急道,“这就是一颗同味草而已。” “同味草是什么?”林桢和黄安宁同时问道。 “同味草,生于老君山逑其河边,一株亦千株,一株母草可生千千子草,服子草者,无论所食何物,服母草者均感同身受,并不会对服食者造成任何伤害。”丁丁开口解释。 “对啊,我修炼不易,怎会自毁道行去害人呢。”朱陶有些委屈道,“我的心愿就是尝尽天下美食,所以就去采了同味草,哄人服下,这样无论他们吃到什么美味,我也一样能享受。那张员外家有个从苏州重金聘来的厨子,黄小姐家里开着果脯店,我又喜欢甜食。”他看着黄安宁气得发青的脸,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所以会瘦下去,都是你骗人的!”黄安宁气呼呼地问道。 “哎呀,只是尝个味道,吃下去的还是你,怎么会光吃不瘦嘛!”朱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也不想骗你,可我刚刚修炼成人不久,也不会赚钱,爱吃的东西又多,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可是为什么张家小姐和安宁的确瘦了下来呢?”林桢此时突然开口问道。 “这怕是只有问那株同味草了。”丁丁敲了敲朱陶的脑袋,“吐出来吧。” 四、卤蛋 朱陶不情不愿地张开嘴,一颗绿色的光球从嘴里飞出,丁丁手一扬,光球就落在她掌心上。 这母草其实就是一颗鹅蛋大小的珠子,比之前看到的子草要大上许多,通身剔透,有晶莹的光芒闪动。刚刚落到丁丁掌心就打了个璇儿,突然长出来绿莹莹的小脚小手来,珠子上也浮现出一张小脸,“吱吱”一声,它干脆用软乎乎的小手抱住了丁丁的手指,用身子在她手上蹭啊蹭的,一边发出如小老鼠般的吱吱声。看上去极其喜欢丁丁。 “活的?”丁丁一脸惊喜的看着手中的小东西问道。 朱陶别扭地点了点头,“这母草已经有了灵性,我本来想直接吞了下去,但又可怜它修行不易,就只是偶尔含在嘴中,功效也是相同的。” 丁丁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母草,它很有灵性地贴了上来,享受着这种亲密。看得黄安宁也来了兴致,走上前来,和丁丁一起逗弄起来。这小东西很讨巧地配合两位姑娘,不时买卖撒娇,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朱陶依旧摊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也不敢起来。 “这同味草你是怎么得来的?”老君山离此万里之遥,常年与世隔绝,逑其河更是鸿毛不浮。丁丁知道就凭朱陶这点道行是绝对不可能从老君山上住的那位手中拿到这宝贝的。 “我捡来的!”朱陶回答。 “捡的?”丁丁将母草放到黄安宁手中,转身过来一把又扯住朱陶的耳朵,将他从地市直接扯了起来。“你知道这同味草是多稀奇的东西,就这样让你捡到了,倒是再捡一个给我看看啊!” 朱陶疼得嘴角抽抽“真的捡的,我到这屋子的时候,这同味草就在院子里了,子草结了十来颗,就在旁边。” “这屋子原来的主人呢?” “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就没有人了,我看着还算干净就住下了,我住了这几个月,也没人来找过原屋的主人啊。”丁丁看他不似作伪,放开了手,让朱陶老老实实将整件事情的过往一一道来。 原来朱陶在定陶修炼结丹后,以尝尽天下美食为宏远,听说蜀中物产富饶,以川菜闻名天下,就启程入川。 当初陶朱公飞升后虽然留下了不少宝贝,但都被其子女瓜分殆尽,他一个猪,连个猪槽都没护住。未成人时勉强吸食月华,结了内丹,有了人形,这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更何况穷家富路,朱陶一路走来靠着给人占卜算卦或者做些零碎活计勉强维生,颇为艰辛。好不容易到了益州城外,已是身无分文。正在考虑如何落脚,就发现了这座小院。 这农家小院中所有居家用品一应俱全,鸡笼里养着几只母鸡,前院开垦出一小片田地,种了些葱姜蒜苗。厨房甚至还有劈好的柴火,堆放得整整齐齐。院中空无一人,但一切都彷佛主人刚刚离开,马上要回来一样。 朱陶本打算借宿,却发现这空屋,觉得是老天爷给自己一路辛劳的补偿,就随意收拾,就着屋中现成的面粉给自己煮了一大碗面条,舒舒服服吃饱了,住下。 可是半夜里,他突然发现屋外那一小片田地间有绿色的荧光闪烁。起先他还以为是个什么妖精,要来抢他的屋子。但想着好不容易得了个落脚的地方,不能就这么轻易让出去,于是就壮着胆子走到院中。 院子里一颗小草正在夜空中发出破土而出,向上伸展。它的顶上伸出两片手掌一样的叶片,随着叶片左右舞动,一些绿色的珠子轻轻的从叶片上飞出,缓缓落在旁边的土地上,转眼间没入土中。小草则慢慢卷曲起身躯,一圈一圈先是蜷成了一个圆盘子,然后轻轻旋转变成了一颗长在地上的椭圆珠子。 朱陶之前在主人修炼的一本书中无意间看过同味草的记载,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知道这是个宝贝,所以缩手缩脚的走了过去,一把拔出了小草。那些刚刚没入土中的珠子随着小草离开土壤,也都一颗一颗跳了出来,被朱陶全部收了起来。 “我知道张员外家有个好厨子,就哄骗张小姐服下了子草,后来张小姐又带来了一些小姑娘,我也不是见个人都给,毕竟母草离了地也就不生子草了,我就挑了几个姑娘家送了这个珠子。后来,你们就来找我了。”朱陶有些沮丧地说,“我真没想过害那些姑娘啊。” “你一共给了多少颗子草。”林桢问道。 “就七颗。”朱陶肯定地说,“我一共送出去七颗,但好像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最近上门的小姑娘络绎不绝,有些小姑娘瘦得和竹竿一样,还来求子草,我闻到他们家也没什么好吃的,也就没给。” 黄安宁手中的母草在她掌心上下跳动,离开那头猪精,小东西似乎十分欢喜,待到丁丁靠近时,它又一跃跳到她肩膀上,用头凑过去摩挲丁丁脖子,弄得丁丁痒痒的,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别闹。”丁丁从肩膀上取下母草,拿在手中,仔细打量。 “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林桢凑过来问。如果朱陶所言不假,他并未在同味草上动什么手脚,而同味草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唯一可能就是这件事背后还有其他人。 丁丁将母草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母草在她手里异常欢喜,吱吱叫个不停。直到丁丁烦了,“卤蛋,闭嘴!” 那母草立刻停止了动静,乖乖躺在她手里。此时,屋中另外三个人,都一脸诧异地望着丁丁,“你叫它什么?”朱陶半晌才颤颤巍巍地问道。 “卤蛋啊,你不觉得它像一颗大卤蛋吗?”丁丁把母草举到朱陶面前,让他看仔细,此时母草也十分配合地摆出一副我是一颗卤蛋的样子,任他们观摩。 “同味草生于神仙福地,灵气孕育而出,这一颗更是已开了灵智有化仙的可能,你居然叫他卤蛋。”朱陶两根眉毛都皱到一块儿了。但丁丁并不理会他。一口一个卤蛋的叫,被唤作卤蛋的同味草更是欢愉地吱吱答应着,这两位就一个叫一个应,无比和谐。 五、谜团 丁丁从黄安宁身上取出子草,又从林桢那要了朱陶给她的那一株子草仔细观察。卤蛋对这两颗子草表现的很排斥,一直上串下跳,试图阻止丁丁和子草接触。 两颗子草像两颗翠绿色的豌豆,只是从黄安宁身上取出的那一颗正中有一个小小的红点,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丁丁收起两颗子草,跟朱陶说,“你先和我回去,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说。” 朱陶正想拒绝,却看到丁丁正瞪着他恶狠狠不容反驳的目光,只得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子草已被取出,林桢送黄安宁回去,丁丁就自己带着朱陶先回仁坤堂。路过悦来居,朱陶死皮赖脸要进去尝尝,丁丁看着拖着自己大腿一副不给吃就不走的朱陶,又看了看自己比朱陶光头还干净的口袋,一脚把朱陶踹了出去。 朱陶没吃上东西,还被一脚踹老远,憋着一张老脸,委屈地坐在路边。卤蛋从丁丁的怀里弹出脑袋,小手举起,里面赫然是一小块碎银子。丁丁大喜,奖励地撸了卤蛋一把,然后朝朱陶比了一个过来的手势,朱陶赶忙爬了起来,跟着丁丁大摇大摆地跨进了悦来局。 待他们酒足饭饱,回到仁坤堂,林桢早已等在堂中。林掌柜对自家小姐又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很是反对,但朱陶表示自己也不是白吃饭的,虽然不会看病,但好歹是天下首富陶朱公家的猪,记账算术是精通的。于是扯过两把算盘,手指上下翻飞,拨弄得眼花缭乱,林掌柜气得一甩袖子走了。林桢知道,这算是同意了,可后院两间屋子,一间自己住了,一间给了丁丁,朱陶不在意地说,自己可以睡厨房,特别是堆满食物的厨房,林桢点点头,不管让他自便。 朱陶进了仁坤堂的后厨,看着屋檐上悬挂的被柴火熏烤得焦黄流油的腊肉和香肠,开心得蹦了起来。朱陶在后厨住的这段日子,仁坤堂没少丢吃的,这也是后来把他赶出去的原因之一,虽然他的确有商业头脑,进货出账,迎来送往算得精细,最后林掌柜都舍不得他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等人都走了,林桢关上门,坐在丁丁面前,面色有些深沉地说,“这事,你有什么头绪?” 丁丁将两颗子草摆在林桢面前,林桢一眼就发现了其中区别。她将那颗带着红点的子草拿在指尖摩挲,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送安宁回去以后,为她号了下脉,发现她的身体比之前更加虚弱了。”林桢有些不解道,“按理说取出子草,身体应该很快恢复才是,我很担心她。” “朱陶给的这颗子草应该没什么问题,黄小姐那一颗有股奇怪的腥味,我第一次见她时,就闻到这种味道,今天子草取出以后,那股腥味并未从她身上散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会不会是安宁自己惹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可是我并未从她身上发现有妖怪的气息,我想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帮我们找到答案。” 林桢点了点头,“嗯,我也正有此意。” 张府,林桢带着打扮成药童的丁丁,由张员外领着进了张小姐的闺房。张夫人站在床边,满怀期待着望着林桢,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张夫人才过四十,本是一个风雨犹存的美貌娘子,但焦虑女儿的病情,短短半月已憔悴不堪,额头显出皱纹,眼下一片乌青。 张小姐患病后,张员外遍寻名医,大夫们看到瘫在床上瘦成一具骷髅的小姐,纷纷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张员外也慢慢失去希望,开始为小女安排后事。只有张夫人一再坚持。 林桢自荐上门,张员外本想拒绝,但张夫人跪在丈夫面前,求他再给女儿一次机会。张员外何尝舍得自己的掌上明珠如花年纪就这样逝去,只是一再失望,伤透了心,不想再次希望幻灭罢了。 林桢朝张夫人还了一礼,表示自己一定经力而为。张小姐名唤碧芊,此刻她紧闭双眼,眼眶深陷,面色蜡黄,眉目间没有半年生气,脉搏微弱到几乎无感。 号了一会脉,林桢心中越来越诧异,张小姐脉象与黄安宁极其相似,都没有明显的疾理,却是极度虚弱,仿佛荒年里的食不果腹的难民,生生饿成这般模样。但无论黄安宁或是张小姐都不曾挨过饿,甚至因为得了子草,吃得比寻常女子更多。 林桢找不到病因,寻了个借口,让丁丁上前查看。丁丁假为张小姐擦拭额头,走到床边。林桢将张员外夫妇带到堂中商议,给丁丁留了时间。 丁丁从怀中掏出卤蛋,在它身上点了一下,双手掐诀,开口轻轻喝了一个出。一颗翠绿如豌豆大小的丸子从张小姐口中飞出,丁丁一把抓住,快速地揣进怀中。 这边林桢交代了张夫人一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又教会了她用竹管喂食米粥给张小姐,然后开了几服药。张员外本已完全绝望,但自家女儿居然能在竹管的辅助下咽下一些米汤,又燃起了星点希望,备了厚厚的诊金,千恩万谢送林桢和丁丁出门。 出了张府大门,丁丁迫不及待地拿出才取出来的子草,中间同样有一点猩红,比黄安宁的那一颗颜色更为鲜艳赤红。林桢看到丁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将她身上背着的药箱接了过来,扛在自己肩上,思索了一会,开口问道:“朱陶说,送出了七颗子草,现在我们取回来两颗,还有五颗在外面,要不要都拿回来?” 丁丁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用的,如果我猜想的没错,这子草只是个媒介,现在让那些女子虚弱的东西已经植根在她们体内,就算取回子草,也不能阻止她们继续衰弱下去,这种对寄主的蚕食,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直到寄主死去。”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林桢焦急地问,这七位花季少女只是贪图美貌,不该如此陨落,黄安宁和自己更是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林桢素来不喜表达,但对于这个朋友,她是极看重的。 “除非找出幕后真凶。”丁丁抬头望去,日头渐落,天边晚霞如火般艳红,她转过身看着林桢,“而且我们必须快一点。” 六、村屋 林桢和丁丁回到医馆时,黄老板刚好找来,说黄安宁病倒了,让林桢去看看。林桢让丁丁再去问问朱陶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自己挎上药箱急冲冲出门。 仁坤堂内堂,丁丁坐在桌面,朱陶站在一旁,卤蛋在他头上飞来飞去。丁丁拿了颗葡萄,往嘴巴里扔,朱陶偷偷伸出手来,被丁丁瞪了一眼,忙缩了回去。 朱陶已经将剩下的子草全部给了丁丁,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每颗子草上都没有红点,但是却有淡淡的腥臭,和丁丁之前在黄安宁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卤蛋似乎很不喜欢这些子草,在丁丁面前跳来跳去。 “你是想说这些子草有问题?”丁丁看着摇头晃脑的卤蛋问。卤蛋点点头。 “和你有关系?”丁丁抬头看了眼朱陶,朱陶赶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目光移到卤蛋身上,卤蛋也摆了摆绿莹莹的小手,然后吱了一声。 同味草长在院子里,不曾离开过。黄安宁他们都是去了院子,朱陶亲自给的子草并且看着他们服下的,中间没有任何人经过手,朱陶和卤蛋都没动过手脚,所以说…… 丁丁目光一闪,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拽着朱陶出了门,卤蛋也赶忙飞起来落到丁丁肩膀上。 刚刚出了医馆就碰上了林桢,黄安宁前日还和他们一起去城外,今天却晕倒了过去,而且身体迅速衰败,林桢忧心忡忡。 他们一行人直接出了城,到了朱陶借的院子。 院门打开着,仿佛主人只是出去了,同味草之前长出来的地方种着葱蒜,丁丁仔细翻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快过来看看。”林桢在后院喊。丁丁和朱陶一同过去,后院有一口深井,已经干枯许久了,井口上长满杂草。林桢走到此处,觉得井底有东西,却看不清楚,就从房内拿了也一口铜镜折射了光线照到井底。结果看到了一具女尸,身体已经部分腐烂,露出深深白骨。 朱陶被吓了一跳,不停解释“不是我干的,我真的不知道后院有具尸体,如果知道我才不敢住在这院子中呢。” “你一个妖怪,如此胆小。”丁丁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低头又闻到了熟悉的腥臭味。丁丁逼着朱陶跳入井中将尸体取出,林桢检查了下尸身,推测应该是死去几月了,从穿着的衣物来看,应该是个农妇。 “难道是原来的主人?”朱陶问。 丁丁上次来,没有仔细检查过屋子,此时和林桢四下看看,除了正屋被朱陶占了,放了一堆糖果煎饼外,其余屋子还保持着原主人在时的模样。屋内有许多小孩的玩具,摇鼓、木马,还有妇人的衣饰,林桢的铜镜就是从侧屋中拿的,却没有男人衣物。 “应该是一对母子,我去问问附近的人,看有没有人认识。”林桢说还没等丁丁开口就转身离开了。 “唉,这么着急,哪里用出去问,让她亲自告诉我们不就得了”丁丁摸了下卤蛋的脸,“那还是等她回来一起问吧。” 丁丁让朱陶将尸体移到屋内,然后找了块干净布匹盖在上面,卤蛋似乎和死去的人很熟悉,有些焦虑地在尸体旁边吱吱地打转。 “你想我救她?”丁丁望着和平常不一样的卤蛋,淡淡开口,“她已经死了,死透了,活不过来了。” 卤蛋急了,吱吱叫得更加大声,跳到林桢肩膀上,来拽她的头发。 “她又不是我害死的,人死如灯灭。”林桢用手指一弹,卤蛋被震飞了出去,刚好落在推门进来的林桢身上。 此时林桢眉头紧锁,原来这里真的住着一对母子。 胡家在城东卖肉,三代都是屠夫,胡大杀猪干净利落,卖肉从不缺斤少两,来往的都是老顾客,胡家娘子很是贤惠,将家里家外料理的规规矩矩,更是为胡大生下来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生活富足。 可没曾想到,这个小孩五岁时候因着贪玩,掉到了河里,回来以后就大病一场,变得痴痴傻傻,连饭都不会吃,衣食都要人照顾。胡家带着儿子到处看病,钱花了不少,家底都掏空了,却一点好转都没有。往日里帮着丈夫打理生意,收拾家里的胡家娘子为了照顾儿子,什么也顾不着了,时间一长,白天吃不上热饭,晚上回家还要对着一个只会哭闹的傻儿子的胡大就受不了了。和隔壁李寡妇一来二去搅在了一起,更是在李寡妇的撺掇下,将她和前夫的女儿接回了家中,在胡家娘子面前不顾廉耻地乱来,最后甚至将胡家娘子母子赶了出来。 胡家娘子万般无奈下,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兄嫂却也不愿意收留,只将城外的这处小院暂借给他们母子居住。 “那后来呢?”林桢讲到此就不再继续,朱陶忍不住问。 “后来的事情,邻居也不知道了。只是说那胡家娘子很是能干,帮人缝缝补补,做些刺绣,也勉强养活了自己和儿子。半个月前,他们母子却突然凭空消失了,村里人还以为胡大迷途知返,将他们娘俩接回城里了,却不想胡家娘子原来已经死了。” 七、凝魂 丁丁俯下身来,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掏出一缕如沙似烟的东西,轻轻吹了一口气,那青烟直上,在胡家娘子的尸体上盘旋了一圈,慢慢向上,凝聚成一个轮廓,不多久,从淡淡的影子变成了一个憔悴的妇人。 那妇人有些惊恐地望着屋内的几人,然后转身想跑,却被丁丁一把拽住了手臂。 “你就是胡家娘子吧,我们等你许久了?” 胡家娘子拼命挣脱,却无法摆脱桎梏,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怨恨,她咬了咬嘴皮,“你们是谁?到我来作甚?” 朱陶看着这个从尸身上凝聚的魂魄,吓得躲到了林桢身后。卤蛋却很是高兴,吱吱叫着往前凑。 林桢示意丁丁暂时放开胡家娘子,自己上前行了一礼。 “胡家娘子,我是城里仁坤堂的大夫,林桢,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我们前来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胡家娘子粗布素衣,头上包着一条蓝底黑花的头巾,只三十出头的年纪但鬓角已满是白发,粗糙的手指显示了生活的不易。听到林桢的话,胡家娘子上下打量了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哦,仁坤堂的林大夫,我知道,我家东儿曾经在你们那看过病,只是可惜……东儿,我东儿呢?”突然间,胡家娘子脸色大变,她突然紧紧抓住林桢的手臂,厉声问道。 林桢被她掐得吃疼,眉头刚刚一皱,丁丁就上前将胡家娘子一把推开。她指着缩在一边的朱陶说,“问他,他住这里。” 胡家娘子朝着朱陶扑了过来,吓得朱陶一边大叫一边往屋外跑去。“我不住这里,我不认识东儿!” 朱陶抱着头往院子里冲,胡家娘子身形极快,朱陶也顾不得什么,直接一口气跑出了院子。胡家娘子追到门口,突然不动了,她看着两片薄木做成的院门,似乎那是铜墙铁瓦的一面禁制,虽然眉眼间满是急迫却始终没有往前一步。 朱陶跑出了院门,看到胡家娘子有些痴痴地站在院中,没有追上来,于是也就站在门外,缓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我虽然住这里,但真的没见过你的东儿啊”朱陶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我来的时候,屋里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人,我和东儿一直住在这里的,东儿昨天还叫我给他做桂花糖。”胡家娘子眼眶泛红,一串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家东儿可懂事了,又聪明,从来不乱跑的。东儿,你在哪里啊,妈妈在找你哦。” 胡家娘子失魂落魄地在屋里到处寻找,口中一直絮絮叨叨地念着东儿的名字。 林桢想要去劝阻,却被丁丁一个眼神示意退下。胡家娘子找了一圈也没有东儿的踪迹,回到院子中间,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声哭了起来。 “我的东儿啊,你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的。”胡家娘子哭得肝肠寸断,声泪俱下。 朱陶看胡家娘子没有追上来,哆哆嗦嗦地走回来,小声解释,“我真的没有见过你家东儿,这院子我看着没人,才住下的,也有小半月了。” “你胡说!这院子是我哥借给我们住的,我家东儿可乖了,住进来以后就没出去过。”胡家娘子抬起挂满眼泪的脸颊,恶狠狠地望着朱陶,“我们一直住在这里,怎么会没人!” 突然间,卤蛋从丁丁身上飞了过来,落在胡家娘子身旁,费力地扎进土中,然后从土里迅速生长起一颗小苗,然后顶端翻出两片叶子,左右摇摆间吐出了三两颗碧玉珠子一样的子草。 胡家娘子一把捡了起来,然后递到朱陶面前,“你看,这是我家东儿最喜欢的草珠子,每次我干活,他就在院子里自己玩弹珠子,一玩就是一整天,可乖了,我家东儿呢?”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桢看着有些神志不清的胡家娘子,将丁丁拉到一边,偷偷问道,“东儿是不是也已经?” “应该没有”,这院子里只有胡家娘子一股魂魄,丁丁摇了摇头。 “胡家娘子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尸身腐烂已久,而邻居却说半月前还曾见到过她在院中忙碌。”林桢忍不住道出心中狐疑。 丁丁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胡家娘子面前,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胡家媳妇,你是怎么死的?” 一语终结,原本坐在地上哭闹不止的胡家娘子突然愣住了,双眼圆睁,牙齿打颤,“死了?你说什么?”她用迷离的眼神望着丁丁,“我死了?” “对,你已经死了很久了,现在你来告诉我们,你到底是怎么死的。”丁丁没有一丝温度的语言落在胡家娘子耳中。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胡家娘子突然尖声嘶叫起来。 她还记得,胡大不顾她拼命撕扯,骂骂咧咧地将她和东儿的东西丢出家中,那李寡妇在后面阴阴地笑着,双臂环上胡大的脖子,将他拉回去,然后门重重地关上。 东儿懵懵懂懂,被推出来时狠狠地磕在地上,膝盖渗出了血。他只是呆呆趴在地上数着蚂蚁。她哭着抱起孩子,心一抽一抽的疼着。东儿却伸出脏乎乎的小手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软糯着声音道,“娘亲,不哭,东儿不疼。” 她带着东儿回了娘家,母亲前年过世了,父亲也摊在床上。家兄心疼她,想收拾屋子让他们娘俩住下,可正在给父亲喂饭的嫂子却直接摔了碗。 “自己都养不活了,又多了两张嘴,反正活不下来了,明天我就先毒死这老东西,再带着孩子跳河去,一家人整整齐齐起。”躺在床上的老父亲动弹不得,急得眼珠直转,嗷呜嗷呜的想要帮女儿说话,却一个字都吐出出来。 她看到哥哥那无可奈何的样子,带着东儿,转身出了门。 哥哥追了上来,告诉她,城外还有个院子,是他一个朋友托他照看的,朋友出远门了,要去几。让她放心住着,然后将钥匙和一包碎银子塞到了妹妹手里。 八、娘亲 她带着东儿在城外的院子里落下脚来。本就是贤惠的女子,她用哥哥给的碎银买了些生活必须的物件,还买了小鸡崽、小兔,在院中开出一小片土地,种些日常吃的蔬菜,平日里接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小日子倒也自给自足。 周围邻居知道了她的遭遇,乡野的村民,不懂那些大道理,只觉得这个女子拖拉着一个傻儿子活得不易,平时倒是能帮就帮一点。她家总有别人送来的小菜野味,她在周围邻居的帮扶下,渐渐忘却了被夫家抛弃,被娘家拒绝的经历,一门心思就想着让自己和东儿在这艰难的世道中活下来,活好一点。 哥哥总是偷偷来看她,送些米面。 那天,哥哥来时还给东儿带了一包冰糖。这在之前也不算稀罕,可自从搬到这里,东儿就再没有尝过糖的滋味了。拿到这包冰糖,他开心得不得了,却舍不得吃,跑到她面前,一定要她先尝一尝。她笑着舔了一下,然后将一整颗糖塞进东儿嘴里。 “娘吃过了,真甜,东儿自己吃。”她爱怜地摸了摸东儿的头,让他到院子里去玩弹珠去。 院子里不知什么鸟叼来一颗奇奇怪怪的种子,落在开垦出来的土里,没几天就长成了一株小苗,结出碧绿如玉的小果子,一颗颗洒落在地上,她看着漂亮,就捡来给东儿当弹珠玩。 哥哥来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她知道肯定是有话想和她说的。 哥哥踌躇了半天,双手不停地搓着,低着头,红着脸,最后才咬牙说道,“胡大今天一早把休书送到家里来了。” “啊!”她心中一紧,虽然无数次跟自己说过,这个人与她再无任何关系,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止不住胸口的疼。他们也曾经亲密无间过,夫妻间如胶似漆的时光也历历在目。 眼眶中有泪翻涌,但她还是咬着牙忍下来了。 “胡大今天敲锣打鼓把那个李寡妇娶了进门,那家的女儿听说也改了姓,据说胡大还请人把他们写进了宗谱里。”哥哥接着说出了的话,像是一把钝刀,在她心上一点点的刻着。她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爹气晕了过去,半天才缓了过来。你嫂子说……” 她能猜到爹看到这一切得多难受,都是她没用,让周围的人也跟着受苦。 哥哥顿了下,然后咬着牙接着说道,“你嫂子说,你还年轻,现在胡大也另娶了,她寻思着帮你再找一门好的亲事,别白白耗下去。” 她猛地抬起头,望着哥哥,东儿这样,但凡过得去的人家怎么会让她带着一个傻儿子嫁过去。 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哥哥接着说道,“带着东儿,的确是比较难办,你嫂嫂认识刘县令的管家的二舅母,托了点关系,城中的育婴堂说愿意收下东儿。” 她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边的茶壶就摔到了地上,粗胚的茶壶落地后,四分五裂。 “滚!”她感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用发红的双眼望着坐在面前的人。 哥哥没料到她会如此激烈的反应,喃喃劝慰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一个傻子拖累了自己,你还有半辈子。” 她用尽浑身力气,将哥哥往屋外推去,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模糊了视线。 “滚!你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来了。”她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可是都不及心底的悲哀。无论的白首夫妻还是血脉兄弟,原来至亲之人的背叛和抛弃,才可将自己伤到最深。 恍惚中,一个弱小的身影冲了进来,护在她身前,拼尽全力的将哥哥推搡出去。 哥哥仍在说着什么,但她也完全听不清了,直到屋中安静了下来,一个小小的孩子将她轻轻抱住,用小手默默地为她擦拭着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眼泪。 “娘亲,不哭,东儿听话。”听到此,她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如困兽般的悲号在屋内久久回荡。 半夜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地上,东儿蜷缩成一团,躺在他旁边。家里唯一的一床被子,此时正盖在她身上。 她爱怜地轻抚着东儿的脸颊,今天怕是吓坏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珠。肚子里有点饿,想到孩子也没吃东西,她收拾起来,将东儿小心的抱到床上,然后去厨房准备吃食。 日子总是要过的,今天这一闹,和哥哥也是彻底断了,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她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后院的地窖里还存着一些红薯,东儿最爱吃烤红薯,她打算拿几个来烤着,等东儿睡醒了,就可以吃了。她拿了个竹篮,便往后院走去。 后院中间有口枯井,她才搬来时还害怕里面有什么蛇虫,时间长了,也没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边想着白天的经过,盘算着日后要怎么养活自己着孤儿寡母,一边用从地窖里捡了几个红薯。夜很黑,她急着回去给东儿做饭,所以没有点灯。 转身疾走了两步,突然脚下被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树枝绊倒了,她一翻身,落到了井里,头重重地撞到了井壁上。 “所以,我是这样就死了?”胡家娘子抬起懵懂的眼神,望着丁丁,她对很多记忆都很模糊,依稀记得自己掉进了井里,那口井那么深,掉进去怕是活不成了吧。 “不是,你落下去了,但是没有死。”朱陶此时已经哭成个泪人,林桢也满脸悲悯,但丁丁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她淡淡地回答,好像说的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你是自杀的。” 话一出口,屋内的三人都用震惊的目光望着丁丁。 “我是自杀的,我为什么要自杀呢,我是怎么死的?”胡家娘子的眼神更加迷茫,“我为什么要死啊?” 丁丁叹了一口气。 ps:说实话这一章写得很难受,我没想过会写的那么悲伤,不止一次我想着不要这样对待东儿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哎。我不要把自己写抑郁了。 九、身死 胡家娘子是被东儿的呼喊声叫醒的,她头撞在井壁上,血一直没有止住,腿在落下来的时候也摔折了,此刻浑身剧痛。 东儿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娘亲传到耳中,她能感受到孩子有多恐惧。那是她自小带在身边,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孩子。 “娘亲,你在哪啊,你快点回来啊!”孩子的声音从屋内到屋外,从开始的哭号到最后变成了小声的抽泣,再到后来,已经嘶哑到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只是一段段的咳嗽和哽咽。 胡家娘子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她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除了手指,全身都没法动弹。焦急挣扎像有一团火在她胸间,要把她燃烧殆尽。 “娘亲,你是不是不要东儿了啊,东儿会乖的。”听着孩子一点点变弱,看着光线从井口照进来,天亮又天黑,胡家娘子知道自己两天未进滴水了,而上面的东儿离开了自己,也是无法活下去的。 她此时无比疼恨东儿的听话,自己搬来后,担心东儿走丢,曾经再三告诫他,不可以离开院子,东儿真的就从未跨出过院门。她起先还想着或许有邻居会路过,发现东儿,可是两天过去了,并没有人来过。 再这样下去,东儿和自己都会活活饿死在这里。 就在她万念俱灰时,突然发现头顶处有一颗叶片椭圆,深红色的小草。 这是莽草,山海经中说,《山海经》:葌山,其下多青雄黄,有木焉,其状如棠而赤叶,名曰莽草,可以毒鱼。《本草图经》也有记载:“莽草,今南中州郡及蜀川皆有之。木若石南而叶稀,无花实。五月、七月间采叶阴干。一说藤生,绕木石间,见血封喉。” 胡家娘子不识字,但这莽草和八角长得极为相似,胡大之前腌制肉类常用八角,于是胡家娘子经常去药店帮他买,药店的老师傅在闲时跟她提过,莽草和八角唯一不同的就是叶片的颜色,莽草是鲜红或者暗红,所以她就记下来。 活着爬不出去,死了变成鬼,就能出去了。 想到在上面日渐虚弱的东儿,胡家娘子狠狠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去,拽下了那株莽草。 望着手里如血般嫣红的叶片,胡家娘子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落到已经干涸裂开的嘴唇上。她望着井口那一方天空,微微一笑,将莽草吞进肚中。 “吞下那莽草后,不到半柱香,我便疼得死去活来,就在我疼得受不了时,突然觉得浑身一下子轻松了。整个人轻飘飘地从井中飞了起来,落到了院中。” 胡家娘子此时的眼神清明了起来,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招呼丁丁他们坐下。 “幸好我及时出来,东儿当时已经饿得晕死过去。我给煮了粥,一勺一勺喂了,直到他醒过来,抱着我喊娘亲,我才觉得空落落的心一下子填满了,我又活了。” “可是,你其实只是一缕魂魄。”丁丁依旧淡然地道。 “胡家娘子,你,实在是太惨了。”此时朱陶已经哭得快抽过去了,他干脆一把抱住胡家娘子,爬在她身上哭起来。林桢也背过身去偷偷抹去眼角的泪。 胡家娘子有些手足无措,她不停摆手,“我不可怜,当过妈的都知道,这其实不算什么,为了孩子我们什么都可以。” “这就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吧。”林桢上前将朱陶拉开,看向胡家娘子的眼神中充满敬佩。 “所以你就以一丝魂魄为行,照顾起东儿,所以别人才不知道你已经死去许久了。”丁丁道。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死了应该只有个魂儿,但我能在白日行走,还能实实在在的能摸到东儿和其他的东西,除了身体轻便了些,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个院子。就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立在我面前,无法再迈出半步。”胡家娘子困惑地摇了摇头。 “那东儿后面去哪了?”朱陶被推开以后,突然想起了,故事里描述的人,最重要的那一个此时并不在屋中。 “东儿!”听到这个名字,刚刚还清醒着的胡家娘子突然一下子慌乱了起来。“东儿,我的东儿。”她疯了似得在屋中四下寻找,将一应家具都推倒在地。林桢想要上前拉住她,却被丁丁用眼神制止。 “东儿出去了。” “对,东儿出去了。”胡家娘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追着小鸡出了院子,可是我走不出去啊,怎么办啊,无论我试多少次我都出不去啊。”她一把抓住丁丁的衣角,“求求你,把我的东儿找回了啊,帮我把他带回来啊,他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办啊。” 胡家娘子跪在丁丁面前,“东儿走了以后,我就慢慢记不起事情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你很厉害,所以求求你帮我把东儿找回了吧,我给你磕头了。”说着,不停地重重的磕头,任凭林桢和朱陶怎么扶都不肯起来。 “好,我将你儿子带回来,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给我一样东西,可以吗?”丁丁俯身望着胡家娘子。 “好好,只要能把东儿带回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如果我要你魂飞魄散呢?” 林桢和朱陶俱是一惊,胡家娘子却急切地点头,“我都死过一次了,只要能找回东儿,待我好好安顿他以后,魂飞魄散也罢,下十八层地狱受永世煎熬也罢,我无怨无悔。” “好!你们两个在这里陪着她。”丁丁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 十、东儿 十回归丁丁回来时,怀中多了一个正在熟睡的孩子。怕吹了风,孩子的脸上用一件厚厚的衣服包裹着,头也被蒙上了。 林桢从她手里将孩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到胡家娘子面前。 “东儿,我的东儿!”胡家娘子轻轻掀起盖在孩子脸上的衣服,生怕吵醒了他。 东儿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嘴角都还挂着笑意。 《玉楼潇潇落仁坤》十、东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十一、定魂 同味草有定魂功效,所以胡家娘子身死而魂不灭,但魂魄却被定在这院中,无法出去。东儿被抱走后,胡家娘子失了寄托,精魄藏在井底,所以朱陶来时并未发现,白白捡了个院子。这定魂珠染了怨气,被朱陶拿给了黄安宁他们,怨气化血,在井底的胡家娘子也依靠着子草吸收的精气再次凝魄。 “再吸个三五个,胡家娘子或许就能破开院中的禁制了。” “这同味草居然帮胡家娘子聚魂,真正成精了!”朱陶气呼呼地,想到自己因为贪吃差点害了张家小姐他们,这原本良善的妖怪很是后怕。 卤蛋眼巴巴地望着东儿,在丁丁手中吱吱叫唤,左右扭动,想要飞到东儿身边。 “既然知道病因,那安宁的病可是能解了?”林桢时刻记挂着躺在病床上的黄安宁,此时晓得一切因胡家娘子所起,想必胡家娘子可救治得了。 “只要她魂飞魄散,怨气自然消解,黄小姐他们也就没事了。” 听到丁丁如此说,卤蛋扭动的更厉害了,吱吱叫声也变得尖锐起来,惹得东儿着急得围着丁丁打转,“姐姐,姐姐,还我,还我。” 胡家娘子瘫坐在地上,抬起头来时,面上无喜无悲。“我本就是死了的,魂飞魄散又如何。”她眉眼一横,有一丝戾气在眼中闪过。“只是我若不在,那杀千刀的还不知道怎么折磨我那苦命的孩儿,我不甘心。我走,也要拉他们陪着。” 丁丁刚放开卤蛋,东儿就一把抱起,护在怀中。她抄起手,漫不经心,“胡大死了,你指望你那薄凉的哥哥照顾东儿?” 胡家娘子闻言愕然,看着一块儿玩耍的东儿和卤蛋,她突然咬了咬牙,站起来走到林桢面前跪下。 “林大夫,我知道您是仁坤堂的大夫,仁心仁术,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收留东儿,只要有他一口饭吃,一张席睡,来世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说罢就不停磕头。 林桢连连摆手,丁丁却在一旁冷冷地接话。“魂飞魄散,可没有什么来世了,怎么做牛做马啊?” 胡家娘子充耳不闻,只是一味磕头,林桢怎么都扶她不起来,于是只能将丁丁拉到一旁。 “你肯定有其他法子。” “谁说的,我没有!”丁丁翻了个白眼。 朱陶凑了过来,“姑奶奶,你就发发善心吧,这一对母子实在太可怜了。你好歹帮他们想条出路啊。” “我想什么出路,又不是我占了人家院子,也不是我给黄安宁喂的子草,关我什么事情。”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那我能做什么,你说,我照做就是了。”朱陶看着跪在一边的胡家娘子,原本的一丝怨气早就消失殆尽,再怎么说这件事也算是他惹出来的,他想帮这对可怜的母子一把。 “这可是你说的。”丁丁看着朱陶,满眼笑意。 感觉自己被套路了,朱陶连忙摆摆手,“你不能要了我这条命,其他的咱们商量着来。” “放心,死不了。”丁丁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丁丁让胡家娘子起来,又把东儿和卤蛋叫了过来。 “同味草又叫定魂珠。”丁丁刚刚开口,就被朱陶打断。“这你不是说过吗,我们知道。” 丁丁看了他一眼,后者心虚地低下头,方才继续开口。 “定魂珠当然是可以定魂的,我仔细检查过东儿,他根本不是得了什么病,所以不管你们怎么医治都没有成效,东儿三魂七魄中丢了一魂二魄,所以才懵懵懂懂,神志不清。” 听到此处,胡家娘子眼中惊喜闪现。“所以,姑娘能看出东儿的病因,就能治好东儿了。” 丁丁点了点头,“东儿离魂已久,所丢的一魂二魄早就消失无形了,再要找回根本不可能。不过,也算你们运气好,居然找到了定魂珠。”丁丁看了卤蛋一眼,“只要服下化形的母草,就可以补齐丢失的魂魄,东儿自然也可复原。” 说罢,她又看了胡家娘子一眼。“你的魂魄离体后,也是定魂珠护持着,所以如果我将它炼化了,你说不定还有一丝还魂的生机。虽然尸身已腐,不过再找一具才过世的身体,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还阳了,自然怨气消散,那些女子也就不药而愈了。但是这定魂珠就只有一颗,救你还是救东儿,你自己看着办。” “救东儿,救东儿!”没想到自己的孩子还能恢复,对于胡家娘子来说,这便是天大的好消息。“我魂飞魄散也无所谓,只求林大夫和姑娘收留我家东儿,待他清醒后,在仁坤堂给他寻一份差事,他年纪虽小,但让他自给自足,我别无所求。” 丁丁点了点头,“我会让你走得轻松些。” 她转身看着卤蛋,小家伙似乎是知道什么,依依不舍得抱着东儿的脸蛋,轻轻摩挲,在东儿耳边无限依恋,吱吱叫着。 朱陶有些不忍心,“一定非要用卤蛋吗?那些子草不行吗?” 丁丁摇了摇头,“子草效用不大,聚不了魂的。” 这些天相处下来,林桢也有些不忍。轻轻走了过去,用手指抚了抚卤蛋那光滑的身躯,然后转身走向屋外。 丁丁眯了眯眼,将手串取了下来,口中念诀,一道绿光从空中直直飞向东儿眉间。 十二、尾声 林桢带着一副调养身体的药去看黄安宁时,已然恢复往日圆润身形的她正在柜台里叉着腰指着朱陶骂道,“你怎么又偷吃啊!不是跟你说了,给客人备好的东西不能吃吗,缺斤少两是要砸招牌的!” 朱陶缩着身子,不停点头。“哎呀,那玫瑰糖太香了,我这是一时忍不住,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正在此时,从朱陶身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 “安宁姐姐,不要骂朱叔叔了,是我想吃,他才拿给我的。我下次再也不贪嘴了,你不要赶我们走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小嘴委屈地扁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黄安宁见状连忙上前,将那小孩一把抱在怀中安慰。“东儿乖,姐姐没骂你,你想吃就跟姐姐说,要多少姐姐给你拿。”说着就走到柜台后面,抓出一大把的玫瑰糖往东儿口袋里塞。“姐姐怎么会赶你走呢,这就是你的家啊。” 黄安宁轻轻抚摸着东儿,一边狠狠地瞪了朱陶一眼,都怪他自己贪吃,连累了东儿。 朱陶眼馋着黄安宁掏出的那一大把玫瑰糖,却不敢说话。 东儿趁着黄安宁不注意,用胖乎乎的小手抓了一把玫瑰糖,递到朱陶面前。 黄安宁假装看不到他们的小动作,转过身去,轻轻呵斥着,“还不快去收拾,一会儿客人来了。”朱陶连忙将一颗糖扔进嘴里,用力咬开,一阵甜意涌上心头。 “好勒!干活咯!”朝着东儿挤眉弄眼地一笑,闪进柜台里张罗开了。 “这伙计可还好使?”看到这场景,林桢笑着问道。 “好是好,就是太能吃了,虽说不要工钱,可是吃的糖都赶得上两份工钱了。我爹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把他赶出去。”黄安宁面色红润,称着这张圆盘般的脸颊却显得极为有福气。 “东儿是个好孩子,小小年轻,极其聪明,算账计数,一次就懂,可招人疼爱了,和我小弟也合得来。有他们两在,我日后离了家也放心。”说到此处,她双颊浮出一丝娇羞的红晕,之前相亲的那衙门的差役对她很是上心,已经过了礼,下月便要成亲了。 林桢点了点头,跟着朱陶的孩子,能不会算账计数。 那日之后,卤蛋化形凝了东儿的魂魄,林桢本想着将东儿带回仁坤堂,让林管家代为照顾,以后也可以学些医术安生立命。朱陶却自告奋勇,要将自己一身商贾之道传给东儿,更是死皮赖脸的以还债的名义带着东儿到了黄安宁家,工钱分文不取,只要管着他和东儿的吃食就行了。黄安宁的爹自然是巴不得来了这样一位,欣欣然收下了。 胡家娘子魂魄消散后,那些服用过子草的姑娘就慢慢康复了。张家后来又给林桢送来了颇丰的诊金。 没过多久胡大就出事了。那李寡妇本就不是个安分的,和街头的泼皮无赖厮混,被胡大撞见了,一刀就结果了两条人命。胡大去衙门自首,被判了秋后处斩。胡大在狱中想念胡家娘子和东儿,朱陶带东儿去见了他最后一面,这还是黄安宁未来的夫婿帮忙打点的。 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也都有了自己的归宿,除了那一颗翠绿的卤蛋。 丁丁坐在仁坤堂内,面前摆着一盘油沁的卤蛋,这是林帧带回来的。这段时间,丁丁胃口不佳,身体也消瘦了些。林帧很是担心,觉得是自己惹得,于是到处收罗好吃的,甚至还送了一盘红油盈盈的麻辣兔丁来,被丁丁直接连盘带菜扔了出去。 “冰肌自是生来瘦,那更纷飞后。”摩挲着手上那三色串珠,丁丁自言自语道。 林桢推门进来,将一个锦囊放在她面前。丁丁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子草。林桢微笑着望着她,眼中满是了然“我知道你舍不得卤蛋,就将子草收了起来,我想假以时日,或许能长出另一个卤蛋来,那是我定护住他,不叫他为谁再牺牲了。你说可好?” 丁丁抬起头来,一眼望进林帧眼中,眉头舒展开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那还叫他卤蛋!” 一、灾起 因为病毒施虐,被关在家里,于是就想写一个这样的故事。 《玉楼潇潇落仁坤》一、灾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二、众志 一大早,林帧就将医馆内所有大夫集结起来,将江夏的疫情和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得知林文斌此刻还在江夏,林管家差点晕了过去,就急着要赶去救老爷。被众人拦下后,老泪纵横。 “老爷,您可千万要挺住啊,等我来救你啊。” “大家都别慌乱,此时最重要的是要调集人手,赶赴江夏才是,那一城百姓何其无辜。”董老一边安慰着林管家,一边对林帧说道,“老夫年轻时,也曾随着林老爷子参与过几次疫情救治,老夫愿意前往江夏。” 董老之后,几个年轻的大夫也纷纷表示愿去江夏支援。 林帧摆了摆手,“各位心意,我待我家老爷子谢过了。”俯身朝众人行了一礼。“对于江夏疫情,我与丁丁已商定了初步救治方案,我们打算亲自前往,只是目前江夏城中应该药材紧缺,所以想请各位助我募集药材。” 林帧从怀中掏出昨晚和丁丁议好的药方,众人传看后,林掌柜皱眉道,“其他药品还好,只是这植楮很是稀少,一时半会,我们也拿不出来啊。” “植楮我自己想办法,其他的药材,三日内,募集越多越好。” “好,账房中还有三千两银子,我这就联络益州所有医馆、药房采买药材。”林掌柜说罢奔出门去。 “我去一趟医师协会,请他们帮忙协调。”董老是益州医师协会的会长,在杏林界颇有声望,“我的那些徒子徒孙也得为江夏城出点力。” “那我们也去各处药农那收集药材。”李乙等大夫,也纷纷行动起来。不一会仁坤堂就只剩下林帧一人。 她想了想,出门往知府府衙奔去。 益州知府王安鹏是个勤政爱民的,除了惧内外,官声极好。他家夫人和女儿都是林帧的病患,得知林帧上门,他赶忙回到后院中。 “夫人,夫人,你可是哪里不适?”看着风风火火冲进后院的王安鹏,王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你才有病了!一大早咒我,你是皮欠了?” 假装没有看到一旁丫鬟捂嘴低笑,王大人急冲冲地说,“你最喜欢的林大夫在外面,不是夫人身体不适去请的?”他上前来,端过丫鬟呈上来的茶,吹了两口,试了试温度,小心地给王夫人递了上去。“夫人啊,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啊。” “滚!老娘好着呢,林大夫不是我请来的,怕是找你有什么事情吧,你还不快去看看。等你们谈完正事,一定让林大夫来后院,我刚好做了点心。” 王大人点头答应,这才让人请了林帧到客房。 林帧给王安鹏见了礼,将所有病案和江夏城内现状告知。 王安鹏听罢,知道这件事可能牵涉众多,若处理不当可能引发更大的灾难。 “我这就上书朝廷,将其中情况禀告圣上。”他思索片刻便有条不紊地开始筹划安排,“益州城内库的资源,我没有能力私下调动,但府衙内还有几万两纹银,交由林大夫安排各类物资采购。此外,还需调动益州百姓,为江夏募集物资。” 林帧连连点头。 “此外,还需麻烦林大夫将这疫情防护的注意事项告知,我让人张贴告示,在城内宣传,防患于未然。” 与林帧商议了片刻后,王安鹏叫来各处人员,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当。知道林帧将要亲自前往江夏,他郑重地退了一步,对着林帧一礼到底。 “林大夫不知,我祖籍江夏,在汉阳门外长大,十年寒窗,金榜题名,被圣上派来益州为官。离家几十年,最挂记的是江夏的热干面和甜酒。此番故土有难,我身为朝廷命官,无法擅离职守前往救治。”言到此处,王安鹏已是泪盈于睫。“我代江夏城千万百姓,谢林大夫大义,益州城内上到官绅下至走卒,都将为林大夫后盾,与你并肩一战斗,祝马到功成!” 三日内凑齐救援一座城池的物资实属不易,知林帧还有许多事务,便让她先行离去,自己回后院将林大夫来意告知夫人。 王夫人听罢,起身朝内屋走去,不一会捧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你为官清廉,我们衙门里也没多少银两,这是我的嫁妆和一些 首饰,你拿去,算是我为江夏百姓尽的一点力。” “娘子!”王安鹏拿着手中重有千钧的箱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别傻站着,快去安排吧,这几日肯定会异常劳累,我让人给你准备参茶。”王夫人微笑着望着夫君,这个夫君是自己一眼看上的,当朝二品大员家的嫡长女嫁给了江夏的穷小子,家中姐妹都替她不值得。可是她清楚,王安鹏忠直、上进,最难得的是一有颗赤子之心。 嫁给他这么多年,虽然自己只诞下一女,而王安鹏也凭借自己努力,一路晋升至一方大员,益州知府,但对于她始终宠爱有加,更是不惜落下一个惧内的名声,也不曾纳过任何一名姬妾入后院。之前觉得她低嫁的姐妹,都纷纷羡慕起她的好眼光。 “听你说过很多次,江夏城很美。等疫症过了,你和朝廷告个假,我们陪你一道回家看看,公婆不是也一直怀念江夏的美景吗?”看着王夫人眼中默默柔情,王安鹏顾不得丫鬟在旁,一把将王夫人搂入怀中。 “夫人,得妻如此,真是王某人此生最大幸事。”王夫人红着脸,将王安鹏推开,让他赶忙去做正事要紧。看着王安鹏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掩面一笑,“能嫁给你,才是我此生最大幸事。” 话分两头,丁丁一早出门也没有闲着。 最近一段时间打架打出的交情,益州城内的泼皮无赖,提起丁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奉行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的原则,一顿架打下来,她收了不少小弟。 此刻,她正将最近收编的小弟集合在城东的破庙中,一一安排任务。 “你,将江夏城的事情编个莲花落,给我在益州城内到处念去,我要半日之内,街知巷闻。” “你,就是你,去把全城的小乞丐召集起来,去仁坤堂听从林掌柜安排,搬运物资。” “你,去绣纺找绣娘赶制一批口罩,越多越好,这疫症可能是咳嗽传染的。” “还有你,去打听打听最近一段时候有没有从江夏过来的,一旦发现立刻去仁坤堂告诉我。” 安排好任务,丁丁举了举拳头,恶狠狠地说,“我事先声明,这次的活儿没工钱发给你们,就是白帮忙,你们要帮,就给我尽心尽力地做,不想干,现在乘早走人!留下来,和稀泥不干活的人,可别怪我的拳头不长眼。” 这一棒平时里被众人瞧不起的乞丐、流氓纷纷拍着胸口保证。 “姑奶奶,您就放心吧,我们虽然没读过书,也知道这次你和林大夫这是做的菩萨一般的大好事。我们问你要钱,那是生儿子没**的事情。” “对!对!要是做不好,要杀要剐,姑奶奶你随意。”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乞丐,被几个小乞丐扶着走到丁丁面前。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破布裹了很多层的包袱。 “姑娘,这是我老乞丐积攒下来的,本来打算死后给自己买一幅棺材,你放心,钱是干净的。虽然不多,但能多救一个人也好,你别嫌弃啊。” 丁丁转过头去,用袖子一把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方才转身,将老乞丐轻轻扶住。 “老爷爷,这钱你留着,您放心,我们一定能凑够药材,救下江夏一城百姓。” 周围人也红了眼眶,几个汉子一咬牙,毅然转身朝各个方向奔去。 时间就是生命,早一分钟凑齐物资出发,江夏城就有机会活下来更多的人。 三、恨嫁 三、恨嫁 半日时间,江夏之事在益州城内已是街知巷闻。百姓们起先听着乞丐走街串巷唱着莲花落还有些怀疑,随后官府张贴出的告示就彻底证实了。 “江夏城真的被疫情封城了?” “我家表姑在王知府家帮厨,听府内的人说,知府夫人将嫁妆都拿出来救济灾民了,那还有假?” “那里面的百姓可怎么活啊?” 府衙前,众多百姓聚集,对着墙上张贴的告示议论纷纷。 益州天府之国,一是物产丰饶,二是极少天灾,这里的百姓被千里沃野养得淳朴善良,正是这份骨子里的充裕,让他们能生出悲悯之心,江夏虽是千里之外,大家却也为其忧虑不止。 在众人议论中,一名须发皆白,身着长衫,气质儒雅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站上府衙前的高台,朝大家拱了拱手,开口道,“各位乡亲,而今忽闻荆楚大疫,染者数万,江夏锁城闭户,百姓无医无食,尽皆惶恐,我益州西南蜀地,虽山川异域,但与江夏风月同天,同为华夏子民,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老者从怀中掏出一个粗布钱袋,双手呈给府衙前的官差,然后转身对着众人,俯身一礼,“这锦囊中是老夫半生积蓄,只求为江夏百姓尽绵薄之力,愿万众同心,除疫祛病,愿我天朝上国,国泰民安。” 人群中有人认出这位老者正是城中学堂的夫子---张举人。张举人少年中举,却无心仕途,留在官办学堂教书育人三十余年,为人严肃刻板,城内众多孩儿都在他的戒尺下启蒙,在城中声望颇高。 见他带头捐款,众人纷纷效仿,那官差没见过这等阵仗,赶忙安抚好百姓,又去后院向王安鹏禀告。 王安鹏听罢,叫来师爷,吩咐他们将百姓募捐的一分一毫均登记造册,每日张贴告示公示具体款项向,整理汇总后交由仁坤堂统一调配。 师爷起先担心这样或有不妥,建议不如由官府直接出面采买,王安鹏摇了摇头。 “江夏这么大的疫情,如今面上却瞒得滴水不漏,想来其中必定有人遮掩的。在没有收到朝廷指令前,私自以官府名义赈灾会有麻烦。”王安鹏从后庭走了出来,远远望见府衙门前挤满了,熙熙攘攘争吵着想要募捐的百姓,自己治下有这样的民众,他与有荣焉。 转身目光坚定地吩咐师爷,“你就照我说得办吧,林大夫我信得过。你可私下告知百姓,本次发现疫情全赖仁坤堂的一众大夫,林大夫也将亲赴江夏。” 师爷应诺,急急向院前走去。 “等等!”王安鹏叫住他,“务必向大家保证所有捐款尽皆用在赈灾物资中,分文不少!” 之前进来禀告的差役就是黄安宁的未婚夫,名叫张大雷。他伸手在怀里掏了两下,只有几个铜板,然后耷拉着脸,又把手伸了出来。 “你拿我的手帖去请城内的乡绅来。”王安鹏吩咐到。 张大雷领命出来,走出衙门,他想了想,先去了趟黄家的糖果铺子。 黄安宁此刻正在铺子上和她爹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黄安宁是个心善的,按着她的脾气,肯定要捐上一笔的,何况这次挑大梁的是她的手帕交林桢,为那一城百姓,更为了给好姐妹站台,他们家都不能置身事外。可黄老板是个抠搜的,一文钱都恨不得掰开来花,此时哆哆嗦嗦地和女儿商量,“要不咱们捐一车糖?” “呸!我说你怎么那么吝啬呢!”黄安宁气得一巴掌拍在柜台上,把朱陶和冬儿吓了一跳。“人家缺的是糖吗,别人命都快没了,要的是药和吃食。” 张大雷进来时刚好撞上黄安宁拍桌子叉腰这一幕,他是见过自己这未过门的妻子这样娇憨,非但不觉得粗鲁,反而觉得爽利得很合心意。他憨憨一笑,也顾不得被他撞破自己发火的黄安宁此时又羞又怒。 “安宁,我来是有个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 黄老板见有人来给自己解围,忙将黄安宁推出来,“你们年轻人有事慢慢谈,店里不缺人手。” 黄安宁转过身狠狠地瞪了自己老爹一眼,不情愿地跟着张大雷出来。 “说吧,啥事?”黄安宁脸红红的,毕竟马上就要成亲了,被未婚夫撞破自己这凶悍的模样,她有些气恼。 “我,我想……”张大雷看着对面姑娘那微微泛红的脸颊,竟有些呆了,口中的话半天吐不出来。 “有什么话你倒是快说啊!我还要去干活呢。”黄安宁惦记着给江夏捐钱的事情,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张大雷。 “我想,我想将咱们婚期延后一点!”张大雷一咬牙,将口中的话吐了出来。 “什么!”黄安宁惊了,张大雷待她极好,小意体贴,时不时还送些女孩子家家喜欢的小玩意儿,虽说不值几个钱,却也是说明将她放在心上的。眼看着下月就要成婚了,此时却突然说要延期,难不成是因为见到自己如此泼辣被吓到了,想要悔婚。 想到此,黄安宁心中涌起一股天翻地覆的委屈,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你这是不想娶我了?不是你看到那样的,我只是气我爹爹不愿意捐钱给江夏,才急得拍了桌子,我……我平时不是这样……”一串泪珠子顺着脸颊滑落。 张大雷吓坏了,一边手忙脚乱地为黄安宁抹着眼泪,一边词不达意地解释。 “不是的,我怎么会不想娶你,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娶回家去。” “那是为何?”黄安宁抬起头来,瞪着他,一边流泪一边问道。 “哎呀”张大雷一跺脚,“今天很多百姓来府衙,要为江夏募捐。我也想尽一点心意。” “这和推迟婚期有什么关系?”黄安宁看他慌张的模样,知道他并不是不想娶自己,放下心来,收了眼泪。 “之前存下的银子原本打算办婚礼的,我想着,要不把婚期延后,这钱算是我先欠你的,我身子骨壮实,拼命赚上个一年半年,存够了钱,再来娶你。” “噗嗤。”知道张大雷原来是这个意思,黄安宁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他慌张的模样,起了逗弄的心思。“要是你一直存不够呢?或者你还没存够我就嫁给别人了呢?” 听到心上人要嫁给别人,张大雷急着脸都白了,连忙摆手道,“咱们已然定过亲过了礼了,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怎么不可以,大不了彩礼退给你就是了。” 听到说要退还彩礼,张大雷更急了,“不行,不行,我不捐了,不捐了,咱们婚期不延后,我先娶你过门再说。” 黄安宁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来,张大雷站在一旁一个劲得说不捐了不捐了。 四、募捐 林桢从一旁款款走出,她早就来了,躲着听墙角,实在对黄安宁这种逗老实人的行为看不下去了,才出来解围。 “你就别吓唬他了。”林桢瞪了黄安宁一眼,将张大雷拉到一边安抚了半天,才让他相信黄安宁只是逗他乐子,并非真的不嫁了。 “你怎么来了?”被林桢打断了,黄安宁还有些不尽兴。 “问你借朱陶几天?” “借他干嘛?” “赈灾款项数目巨大,后期还有药材物资采购,我须得一个会算账的。” 黄安宁点了点头,朝着店里招呼了一声,朱陶就带着东儿出来了。 林桢将事情前因后果跟朱陶交代了,朱陶想了想,开口道。 “赈灾的款项都是各处募捐来的,须得先登记来历,张榜公示,从采购到分发至灾民手中,环节尽量精简,每个步骤都要详细记录下数量、金额,分层监督,避免有人从中盈利。” 林桢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此时最主要的是尽快采购到所需物资,同时管控市场,避免有人借此哄抬物价。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两天!”林桢竖起两根指头,“两天后,无论是否能够采购齐所有物资,我们都将出发去江夏。” 朱陶将东儿托给黄安宁,然后跟着林桢就走。走前黄老板将朱陶叫到一旁,眉眼皱成一团,肉痛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个钱袋子。朱陶刚想打开,却被黄老板气呼呼地赶了出门。 “拿着钱滚远点,事情没办完,别回来!” 朱陶掂量了下,钱袋里至少有一百两。他朝着黄老板笑了笑,应了声好。 张大雷也急着要去送手帖,便向黄老板告辞。黄老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走,走!” 张大雷低着头,踱步到黄安宁身边,喃喃解释道,“我将婚期延后,一方面是想将婚礼钱捐出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林大夫两日后便要出发江城,这一路恐怕不会太平。我想向王大人申请随行押运,这一来一回怕是要数月,婚期定是会错过的。我晓得你不开心,但我保证回来后给你补一个像样的婚礼,不会叫你委屈了。” 张大雷灼灼的目光让黄安宁心中一热,拿指头轻轻戳了他脑袋, “傻子!谁要什么婚礼,我想要的不过就是早点嫁给你罢了!”说罢,留下一脸茫然的张大雷,带着砰砰跳动的小心脏,转身跑回店中。 林桢带着朱陶回来时,仁坤堂门口已经挤满了人。王安鹏将仁坤堂是本次赈灾的主角的消息一放出,大量的百姓便涌到医馆。原本坐堂的大夫大都出去采购药材了,只留下林管家一人,此时已是应接不暇。 百姓们见林桢回来了,便将她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江夏的疫情。 林桢素来清冷,不善与人交谈,问什么也就一两字就作答了。倒是朱陶在来时详细了解了江夏的状况,此时见林桢作难,连忙将百姓们都迎了过去,绘声绘色得描述着林桢他们如何从医案中推测出江夏的情况,又如何安排人打听到江夏锁城,百姓们才满意地连连点头。 问得差不多了,隔壁胭脂铺的老板娘才一拍脑袋,“瞧我这人,怎么将正经事儿给忘了。”许是自家有店,胭脂不要钱,这老板娘脸上抹了厚厚的水粉,一开口,粉嗖嗖往下落。 “林大夫,我是来捐钱的。” 旁边一青年打趣道,“你怕不是要把脸上的胭脂水粉抠下来捐了吧,江夏的小娘子们现在可不需要哦!” “滚你个小兔崽子,老娘是来捐的是银子。”老板娘凑到林桢面前,看着她一张不施粉黛却素雅清丽的脸,有些惋惜地说,“林大夫若真需要胭脂水粉,只管开口,我们店里还有些轻易不出手的好货呢。” 林桢往一旁避了避,挤出一丝笑意连连摇头,“不必了。” 朱陶将众人的捐款一一登记,才发现这捐献的东西除了银两以外,五花八门。甚至有人拉了一车活猪来,说是要送去江夏,让他们尝尝益州的走地黑猪。城中绣房甚至送来了几匹双面蜀绣,绣工精湛,一看就是大师手笔,可这东西送去有什么作用,让林桢很是为难。 倒是朱陶出了主意,托了城中乡绅将这些特殊的物资义卖了,直接换成银两,采购所需药材。 这一天间,仁坤堂的大夫们都在四下奔走,董老更是不顾自己年老体弱,亲自出马联络医师协会一众老会员,这益州城的大夫大多是他们的徒子徒孙,他们振臂一呼,益州城的大夫们就全部动了起来。 许多医馆都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或是四下采买药材,或是干脆到仁坤堂来认领活计。 王安鹏也组织着乡绅富户募捐,据说是恩威并施,短短半日,又凑齐了五十万两白银,他亲自送到了林桢手中。 出外采买药材的人带着一车车药材,陆陆续续回来,董老他们原本是打算将药材炼制成蜜丸,这样一来方便携带储存,二来也可以直接分发给灾民。但林桢却担心炼制蜜丸耗时费力,会耽误行程。而且丁丁尚未带回那最后一味药材植楮。 丁丁将城中的三教九流安排好,就跟林桢说了要回家一趟,去取那最后一味药。 “你放心吧,你们出发之前,我一定带够植楮回来!”她拍着胸口保证。 林桢知她此行任务重大,也未多说,只是轻轻帮她整理了下衣衫上的褶皱,丁丁喜白,却有些不拘小节。 “你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 丁丁应了一声,从院里跳了出去。 到了第二日,仁坤堂众人已经累得够呛,除了朱陶不停用黄安宁给他备下的核桃糖续命,还精神矍铄地接待着纷至沓来捐款的百姓外,其他的大夫大多都瘫倒在医馆内。 这两天,他们忙着采买药材,将所有药材筛选整理,很多中药不能直接使用,还需简单炼制,这一车一车的药材被送进仁坤堂,似乎永无休止,大夫们一边悲哀于做不完的活计,一边也欣喜越多的药材就能救治更多江夏百姓。 五、保镖 药材采买的七七八八,一部分放在仁坤堂后院,另外十多车不需炼制药材由王安鹏的直接派衙役押送到城外驿站,待出发时候,一道上路。 朱陶不愧是范蠡家的猪,短短一日功夫,就将所有物品分类整理入册,来往账目清清楚楚。药材一共二十车,还有十三车物资,他拿着清点好的货物,皱着眉头来找林桢。 “林大夫,咱们有没有乾坤袋之类的法宝啊?” “什么?”林桢瞪大眼睛望着他。 “就是道家收纳物品的法器,我主人之前有一个,行走带货,往里一扔,甭管多少东西,一袋就装下,且轻若鸿毛。” “没有!” “那可凌空飞行的祥云之类的,或者坐骑?” “也没有!” “那我们怎么带着这么多东西去江夏啊?”朱陶气得跺脚。 “走着去!”林桢抛下两个字就出门了。 要带着价值不菲的物资从益州到江夏,沿途环境复杂,不少地方匪类横行,虽然丁丁身手了得,自己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最稳妥的方法还是找一个靠谱的镖局承了此行的押运。 普天之下,最负盛名的镖局就是百晓堂旗下的青云镖局。百晓堂堂主甄多多是先天大圆满的修为,且又手握擎天印,与现今的女主有一争天下之势。 她收养了一批幼童,养在青云学院中,请天下大儒和兵法高手教授文治武功,这其中涌现出人才无数,每一个都可以搅动天下风云。 青云镖局算是其中一个很小的产业,其实只要是拆上百晓堂的旗帜,在这明钦王朝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山贼匪类敢存觊觎之心,算是极其安全了。 青云镖局在益州有分舵,林桢才走到镖局门口,一个白衣小厮就满脸微笑地迎了出来。 “是林大夫吗?我家主人让我在此等候许久了,你请随来我。” 林桢有些诧异地跟着这位面目清秀的少年往里院子走去,一路上看到镖局内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整理收拾,似乎是马上要出发的架势。 林桢不由暗自思付,自己是不是来的不巧,这青云镖局已接下了镖。 正屋中,一黑衫少年端坐上堂,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喝着茶。见到林桢进来,朝她微微一笑。 林桢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姿挺拔,面目说不上俊美,一双一字眉在白皙的脸上尤其醒目,显得英气十足。举手投足间,有常为上位者,掌控全局而显出的自信,通身气质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凭着医者的经验,林桢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年是女扮男装,可这身架势,让人觉得她本就该是这幅打扮。 带路的小厮笑着为林桢引荐道,“这是我家少主,贾少少。” 坐在堂中的少主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一双怨毒的眼睛盯在小厮身上。 “老子让你给起个名字,没想到你就这么敷衍!”化名为贾少少的少主心中腹诽。 贾少少,甄多多,还有再明显的一点的化名吗? 虽然知道自己眼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百晓堂主人甄多多,但在不清楚对方来意之前,林桢还是选择装傻。假装看不见对方主仆之间的玄机,俯身行礼。 “见过贾少爷,在下林桢。” “林大夫,何必多礼,请坐、请坐。”甄多多礼貌地示意林桢坐在他旁边,然后刚刚得罪了主子的小厮规规矩矩地奉上了茶水。 林桢接过茶水,对着小厮微微点头。那小厮立刻冲着他挤眉弄眼起来,“我叫周舟,林大夫,你吃了吗,要不要来点点心?” 甄多多一脸嫌弃地赶走了周舟,不好意思解释道,“朋友所托,在我这里呆一段时间,不守我家的规矩。” 林桢指着院子里的人问道,“贾少爷可是要出行?” 甄多多盯着林桢的眼睛,笑得一脸诡谲,“对啊?” “是要去哪?” “江夏!” 这倒是让林桢大吃一惊。 甄多多笑着拽起林桢的手,就把她拉到了院子里。 几个镖师见他们出来,停下手中活计,俯身行礼。 甄多多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然后很自然地牵起林桢的手,一边带着她到处看,一边给她解释,“这是我们青云镖局最好的三位镖师,青山、青河、青江,我三天前将他们招来了益州,这次走镖,让他们保着你。” 见到林桢还是一脸不解,甄多多压低声音告诉她,“王安鹏是我的人,江夏城的事情我们百晓堂早有所知,只是当今那位把江夏围得个严严实实,我们的人不好进去。” 甄多多接着说道,“林大夫把事情闹开了,上面肯定会有所行动,不过民间义举,他们不敢明面来阻挠,但暗地里的手脚肯定是有的。所以此行,必定不安宁。 她一脸得意道,趁机拍了拍林桢的小手,“不过,林大夫请放心,只要有我们在,定能护住你和仁坤堂一众大夫的周全,等我们进了江夏城,救了一成百姓,那上面再想掩饰,可就难堵悠悠众口了。” 林桢知她口中的上面,说的是明钦王朝当今女主金明月,但她一介平民,无意参与到朝堂险恶的斗争中。这甄多多显然是想借着本次救灾,让金明月大失民心,说不定还有后招。 “所以你早知道我的来意?”林桢眉头微皱。 “对啊,百晓堂眼线遍布,三天前你开始调查江夏疫情时,我便命人将病案送到你手中,当你联系王安鹏,打算前往江夏时,我就开始筹备人手。你看,现在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就等着你来呢。” “我若不来找你,你也会寻法子找上我,对吧?”林桢有些无可奈何,虽然不想参合到百晓堂和朝堂的争斗中,但是此行如甄多多所言,异常凶险,百晓堂现今是最大的一张护身符,为着一城的百姓,她不得不接受眼前的合作。 忽视甄多多的嬉皮笑脸,林桢没好气地拱了拱手,“那就有劳甄堂主了。我们仁坤堂托青云镖局走的这趟镖,这报酬怎么算?” 见林桢喊破自己身份,甄多多也不恼,“谈什么报酬,林大夫这感天动地的义举,我们百晓堂自然是全力支持,怎么敢和你提酬劳,你只管放心,这一路,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说罢还谄媚地往林桢身边凑了凑。 林桢侧开身,“甄少主要亲自押镖?” 甄多多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一脸凝重地说,“江夏城里有一件对百晓堂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必须亲自拿回。” 两个简单商量了下出行的准备,林桢便告辞了。周舟笑眯眯地将她送了出来,出门时还问了很多林桢平时喜欢的食物、口味什么的。 回到仁坤堂时,董老带着仁坤堂众人和这段时间从其他医馆来帮忙的大夫们都等在正堂里。 毕竟是花甲之年,这两天的奔波劳碌,董老明显憔悴了许多。见到林桢,他勉强起身来,一个踉跄。林桢赶忙上前扶住他。 “药材和物资都筹备好了?” “嗯,您老放心。” “从这到江夏,千里迢迢,是官府押运还是找镖局帮忙?” “王安鹏说,官府不方便出面,我找的百晓堂的青山镖局。” “哦,那就好,那就好。”董老由着林桢扶着坐下,旁边他的徒弟们七手八脚地递上茶水。“那我也收拾下,跟着你们一起走。” 待他说完,他的徒子徒孙们纷纷大呼不可。 董老红着脸把他们教训了一顿,“老夫当年去云南治疗瘟疫的时候,你们还没生呢!这次疫情严重,我肯定是要亲自去的,何况林老馆主也在江夏,我要去救他!” 一直站在旁边的林管家,听到提起林文斌,眼泪立马就流了下来。 “我可怜的老爷啊,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他这一哭,仁坤堂中受过林文斌教导或恩惠的大夫们,不由得跟着红了眼眶。 看着这一屋子激动不已的大夫们,林桢哭笑不得。她先安抚好董老的情绪,又支使林管家去把出行的东西再清点一遍,免得他胡思乱想,然后又将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大夫留了下来。 虽然益州城内几乎所有的大夫都请愿前往江夏,但既然大体药方已定,实在是用不着那么多大夫,林桢挑选了一批医术精湛且年富力盛的大夫,跟他们简单介绍了此行的凶险,所有大夫都表示义不容辞,林桢跟他们反复叮嘱了注意事项,便让他们回去准备,约定明天一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