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长》 第一章 悠悠岁月久 三界之交,有座天台山,高耸入云,四面环着海。海水墨蓝,广阔无垠、波澜不惊。一旦风起,涟漪圈圈、浪排排,全凭她的兴致。海面游弋着几峰高鳍,不见首尾。待到一注水起,在半霄洒落成倾盆,滋润仙山;带出鲲鲸,尖吻细尾,骨感的身子凹凸不平,长着如钩的鳞,猛地扎下,划开山腰,激起水花。 山如梭,腰宽阔,头上云天,脚下深渊,垒垒起九层。山一律是怪石嶙峋,如飞禽、走兽、虫鱼,少了圆滑,多的是棱角。但并不妨碍山腰绿树红花的生长,花开一地,从外到里,渐渐深沉起来、慢慢繁杂起来,竞相争妍。浓密的林,过不了风,只有它的冠,轻轻摇摆,扶桑树越发高大,想挣脱林的束缚,求得高层的给养;激励着草和藤也跟着往上挤,急了就自个儿爬上树身,招徕蜂蝶簇拥,妆点了山的花衣哨。 每一寸的山,都香,吸引了一片鸟啭虫唱。 但青木也好,禽兽也罢,没了水,便没了灵,而这山,也是有水的。千万条涓涓细流,滑下雪顶,在平地里潺潺,汇成一条宽阔的河,波滔汹涌,到悬崖边沸腾起来。看一眼山脚,惊得失了魂魄,更失了威风,悄悄沿着石壁流淌,散出冰凉,映着葱绿。 草长鹰飞,盘旋的猛禽可以栖一叶花草,但居得中规中矩,因为叶缘如刀。 如此黼蔀黻纪,只属于山腰,好一派勃勃乐士。 往上一层是城,山体剥落后形成的粗制滥造的石墙,恰好围了周,墙上的孔洞,作了门坊,凿一块石扁,雕上“苦生”;城内高矮不一的石房,就是风蚀山岩,长在地上,杂乱无章。有的勾连着上下,有的歪斜,有的细长。横七竖八的巷道,像久旱的土地上的皲裂。推开门,一眼单调,除了石上风化起的破洞,所有的摆设都是千篇一律的简:一方凸起,是床,割断了的枯草作席;一块隆起,成了几案,有角杯、骨碗和刀;墙上挂弓箭,锅里熬骨汤。 这城不是人造,而是神力的镂空雕。 城里人——眼中无神,心中无魂——这是天帝造的皮囊,禁锢在此,终日不息,为身体充着养。 再上一层,狭小而拥挤,把山体刻出“苑象”二字,有武士在其上。武士一身绿,长得老高,头上盘起圆头髻,留一帔长发垂下,缠了一圈虎皮带,分成一辫一辫。 每一个都是粗壮健硕的怪物,看似人样,然而脸盘浑圆却高低起伏;厚重的眼皮压着圆鼓鼓的眼;双唇肥大,撕开了头的整个下方;结实的肌肉上裂纹深,深处青筋暴;修长的脚趾结了圆圆的头。身负板斧、手握长刀,或者负箭挽弓。 逼仄的空间,空旷平坦,往生马或立或跑,黑马怪异,粗壮如象,头戴铜箍,只露出吊睛虎眼和一口狼牙;身无马鬃,却有鳞甲,鳄尾嵌在后方,长着毛。 武士在中,压抑得显不出凛凛威风,只有慢慢地抬腿和收脚。然而,孔武有力的步伐,每一走都是地动山摇。 坦荡如砥之中,有上下相连的石柱,盘桓着梯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往左保佑大昊王,往右调兵遣将。 大昊王的住地,叫“御景”。倚着几峰突兀的山石,精雕细琢,造出了雕饰得纷繁复杂的亭、台、楼、阁,镶嵌在水中央,由于廊桥的千折万转,水也跟着蜿蜒了。接连琼楼玉宇的廊桥、曲径,永恒不变的一端,是围了雕栏玉砌的天城殿。殿周的平台,满是芳香的苔藓,隔空冒出一股清泉,这水,不像山腰流水的气势磅礴,也不似辽阔深海的幽远深邃,它自有小巧玲珑。原来,苔藓铺在了水面上,而大殿,又在苔上。 天城殿,鹤立鸡群,有着“一览众山小”的气派,缠一沟清水,头枕山尖,铺着精致的琉璃,屋檐上翘起熊、狮、狼、豹状的四角,脊上刻着花样;支撑的柱子顶天立地,中间的石门雕窗。进了里面,虽没了表面的光鲜,却透着奢华:平整的石壁,漆了一层金黄,不带一丝凹凸,而带了一排长明灯,石柱子打磨光滑,裹了一层鲜红的油,光亮中藏着珠宝;四角有几口青铜,燃烧香草,缭绕的雾,画出了蛇的模样;地面上,镶着长方的砖,接着山里的渗水,看一排排的水滴落,长年累月,击穿了地,排成了帘,遮朦胧了石座,又在石座的周遭积一潭清水;那抛光的石座,有扶桑、金乌、羽神的浮雕,扶手上打磨出狮虎的头颅,口中含着明亮的珠。座上铺软垫,垫上有昊王。 昊王千秋万代,出了年少,年少轻狂,正如他的长相:一脸的俊朗,浓抹了煞白的妆;浓眉飞扬,越往边上越粗犷,跳出了脸框;菱眼深邃,眼眶周化了漆黑的妆,也是向角上伸长;眉骨中间点燃了红火,嘴唇上黑里透着红光。 他着一身大黑袍,袍上群星闪耀,耀眼的光收敛在袍上。披肩深紫,怀抱了脖颈以上。 奋而甩出衣袖,就像地上平生的旋风,天地昏暗,来时飞沙走石,去时留一地狼籍。 大声一吼,远方响起隆隆的雷声,闪电乖张,铆足干劲劈下,大地颤栗,风起云涌,掀起土石、林木,卷起海水。 昊王的身旁,常伴着王后,这位美丽的女孩,是大祭司的女儿。她长得玲珑乖巧,所以得靠精致的妆容和华丽的衣服撑起雍容华贵。秀气的鹅蛋脸上额广而方;细眉弯长,在脸廓打个弯,翘上了天;薄唇镀粉,笑靥如醴酪;红了脸颊,蓝了火鸟纹的眼眶;一头秀发盘上,绕来绕去,绕成了蝴蝶状。 《诗经·卫风·硕人》中有话: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存在于诗画里,她活在当下。 王与后,就在这殿中,看着武士文官的打恭作揖;又或者出了殿外,轻轻踩在松软的苔上,绿毯子马上陷了下去,一层水浸上来,柔柔的,却湿不了脚。两人携手——一双大手执起纤纤素手——涉过水潭,点过丛花,蹦跳着踏上每一层荷叶状的青绿色的石阶,上了宫外的孤峰,峰石奇异。 孤峰苍翠,山腰来的大鸟展翅飞旋。 站在峰下的洞门前,放眼看去:天蓝蓝的,偶尔有白云飘过;孤独的山峦,从天台山中旁逸斜出,奇形怪状,煞是好看;而海上,微风吹起了一派波浪,波光粼粼,那是夕阳倾泻下的光。余晖把整个境地熏陶得昏昏沉沉,两个人看着风景,紧紧相依…… 出了孤峰,回到天台,沿御景中的蜿蜒小路拾级而上,又是一层,这是大祭司的驻地,挂牌叫“通天”。把一个山尖镂空了窗,石壁不加雕琢,砌上人和兽的骨头,里面就一张石床,铺盖温暖;下垂的石钟乳藏着灯,石笋、石柱嵌了宝石,绚丽多姿。中间一堆高火,雄雄燃烧。火焰边的石几,堆了不同的法器,有铃、有杵、有血…… 大祭司须发尽白,长发披肩、长胡垂胸;老态龙钟,目光炯炯,一袭白衣不掺杂质。 中腰以下,两层是人,一层着古衣,一层衣着鲜亮,各人有各人模样,却禁在一盘山中,远处可逃避,见乾坤颠倒,要么是一层繁忙,要么是一层慵懒,可是临死,又徒生些遗憾。他们是女娲造人时遗留的土,造成的形态,被女娲娘娘封印于此,一层肉体,一层魂。肉体在上,叫“二身”;魂在下,叫“拦灵”。 再两层不是人,一层“千命”,囚千奇百怪的生灵;一层“鬼冲”,飘游着无所的鬼怪,芸芸十万之众。 惟一的出路在御景,四、五层的生命都被锁在山里。本来各安其命,昊王统治着这一九层神山。 可是,斗转星移,年岁久了,妖魔鬼怪蠢蠢欲动了。 墨蓝的海面,突然出现个黑色的点,在原地打着转,越来越快,吸了周边的水势,汇成巨大的旋涡,不断膨胀。海水翻涌,又一发冲天,剖开海面,卷起巨大的海兽,重重摔在山上,死了。 又一注水冲向天,旋转着,灌向仙山,山石崩裂成流、百抱大树拦腰断,花谢草枯,溪流无影,天台山折。 倏而一阵闪电划破浓云,像尖刀割开肥肉,狂暴的雨如血一般喷溅而下;又似被风剥去皮毛的人,龟裂的肉上布满密集的血管。狂风拔起山中的岩、木,在空中飞速打转,转出了锋镝般的尖锐,风一停,它们落下来,刺穿骨肉、击碎石头。 不管是城里的人,还是上层的武士,甚至于长时禁锢于下层逃脱不了的人和物,都不由自主的仰望,惊恐不已,连昊王都抬头瞧一瞧震颤的殿顶掉落的灰尘和滴水的剧烈震荡。 负责警戒的武士看见了这一切,时而看海,时而看天,一颗长牙随之显藏,因为脸上的横肉会翻动,抬头时肉盖住了脸庞,俯首时便遮盖了嘴唇。 正在议事的文武大臣,遇着了殿顶震荡的碎屑,在晃荡中扶正衣冠,在一阵惊慌后,议论纷纷。 群臣的惶惶,昊王看在心里,五味杂陈,他虽也慌乱,但得强装一国之君的泰然自若,故而有意咳嗽几声,才使群臣的惴惴不安渐渐趋于消停。 “挚!”昊王急喊道,“你有什么话说?” “禀王上!”挚摊出手,又中指相抵,翘起拇指,字正腔圆答道,“我天台山国得天庭庇佑,得十万年风调雨顺,可如今这象,怕是不吉!”挚说着长叹息,抬眼看着摇晃的殿顶,又忍不住惆怅满怀。 引起臣工一阵悲凉。 “该如何是好啊?”昊王无可奈何地询问众臣。 群臣面面想觑,人指望着怪,怪指望着人。 然而挚答道:“王上,此事当问多亚!” 多亚是武士的总统,也是接近于人的怪物,与武士不同,他会说话,然而他现在也无话可说,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急得发颤。 他站出来,吞吞吐吐地说不清一个字,竟有人偷着乐。 昊王急了,大力一拍宝座,喝道:“放肆!”他指着挚:“你说!” 挚禀道:“王上,武士守天海,是王的旨意,这般异象臣概不知情……”言语中有些阴阳怪气。 昊王怒火中烧,从座上跳起,暴躁极了,骂道:“挚,你是国之大尹……” 挚长拜不起,但也抢过话语,喊道:“臣已不是尹,此职现为多亚当着。” 昊王戏谑一声,冷笑道:“你是不满孤罢了你职?” “天台山与妖怪不共戴天,这是太祖王定下的规矩,大王为何改了它?”挚心中不满,却避重就轻。 昊王回他:“万万年了,我天台山国得三界之利,能广纳诸界众生为我所用,人、妖、怪、兽,已和同一家,共同捍卫我山国。” 昊王越说越激动,以至拍案而起,吓着了众人,只有挚纹丝不动,与昊王四目相对,都是怨恨。王后见这形势,慢慢走下宝座,扶起挚,向他抱拳高举,笑道:“卿家世代为宰,年高德劭,大王还年少,做事不谨,伤了尊君。” 挚抬眼看看王后,心中已有几分佩服,于是,他高喊一声“王上”!然后垂下腰身,群臣也拜伏。 王后侧脸看着昊王,笑道:“挚老成谋国,世所共知,我看王上就让老人家早点官复原职吧。” 昊王扭头,心中不快,看着王后的真诚,还是点了点头。 挚作揖下谢,迅速起身,向多亚发号施令:“多亚,速遣将士巡海查看,切不可潜海,那是龙王管辖!”又转过身对着昊王,转身那一霎那,衣袖兜风,奋力甩出,那是在拱手:“请王上叫大祭司向天庭讯问!” 昊王怔住了,不由得想起小时,监国理政,挚的吼骂,回过神来,竟向儿时答对般,唯唯喏喏:“对对对对……”他不断重复,又连连拍着大腿,“是孤糊涂了!挚尹真乃国之栋梁!” 说起话,他如同一个孩童,对先生顶礼膜拜,可到梦醒,又是满怀愤懑。 挚傲立原地,并无表情。 昊王给了莯竑圣传音——蓝的三角晶,头顶长长孤独的草,两眼伸在顶角上,两角作角,走起来一摇一摇,时时发光,待传令时便流光溢彩,像河中的水——去通天谒大祭司。 门口守着杺昱,拦住莯竑,道:“大使且住,我去通禀!” 莯竑始终捧着圣传音,盯着它跳动的蓝烟,理一理淡绿的衣襟,静静等待。它与杺昱、杬竗、棪童,都是太祖王时降伏的草木妖。 一个青脸,有绿色的草叶缠成发,宛若一丛草;一个绿脸,涂了几撇黄,粗直的褐发在头上旁逸斜出;一个棕脸,乱化着墨绿的妆;一个褐脸,嘴唇大红,眼眶深绿,头上挂着点点粉红的圆果。相貌丑陋,身材如草木,都是一身青衣绿襟。 昊王和王后、一干大臣焦急地等着结果。他一下子坐在宝座上,又急得站起,在座前徘徊,在群臣中来回,他时而叹气、时而惊声、时而摇首,总之是坐立不安。 大祭司又何尝没感到天山的异象,在山国晃动之时便联络天庭:他盘坐在地上,如同冥思苦想,再围着火堆蹦跳,不停地摇晃手中法器,又高举双手向上天吟唱……可是都无济于事,天庭的使者并未如约而至。 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唤来上天的使者,倒唤来了圣传音: “大祭司,此象作何解释?” “臣也不知。”模糊的话语中略带失落,又夹着不满的控诉,“上天……没有音讯!” 原本还平静的圣传音,起了晃动,想挣脱使者的手,被大祭司请住了,因为他要亲自拜见大王。 两人在山路石阶上走得急匆匆,三级并为一步,逼仄的岩壁硌得人生疼。 昊王宫门前,一道白光、一束绿光,在这个昏暗的境地显得惨白无力。是大祭司跪在了昊王面前,肥大的袖口抵住地面,整个人像一堆隆起的雪丘。而昊王和王后,木然站立他的前面,把他搀起来。 山外:风,狂风呼啸;雨,大雨倾盆;雷,惊雷滚滚。 “王上!上天抛弃了我们,天使始终未现身!”大祭司只喊了这一句,却比雷鸣电闪来得更突然、更瘆人,简短的一句话,份量却十足,怔怵了众人。 昊王把脸扭向一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上天为何会不明不白地抛弃他的子民?”终于,他爆发了,一把抓住大祭司的衣角,把他提了起来,不顾半点伦常。他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手也越发紧了。王后一边喊着王上,一边拉开他的手臂,而他用力一甩,王后仰到地上,又敏捷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又噙着泪水,却并未发作,只是奋力叫着王上,昊王的手终究是松开了,看一眼王后的花容月貌,被婆娑的泪沾脸上,如带雨的梨花,心也软了,很生硬地跪下去,抱着大祭司的腿,抽泣。 可是大祭司又奈何?他只是一介凡人,凭着上天选中和给予的法器,才能传言天地,而今,他只能抱着昊王,噙住泪水。 在平静之后,大祭司猛然想起家世传言,在数万年前,山国也有动荡,只是小了些,祖先们叫它“地动”,他也叫它“地动”,只是加了个“大”字,报给昊王。 而挚从跪坐的大臣中走出,挨大祭司站着,浓密的黑须白发与风相承,苍颜上抽动皱纹,而黑唇翕张: “臣不认为,若是地动,海中的黑点是什么?” 他瞟着大祭司,而大祭司显然无话,只好听他细言:“臣想,是不是魔王躁动了!” 列位臣工,人声鼎沸。 想起五万年前,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崩地裂,妖魔横生,负天鳌趁机一统魔界,荼毒天下。眼看生灵涂炭,天帝足足五百回合,才大败魔头负天鳌,斫其四足顶天立地,而把尸身囚于天台山下。 天庭为山施了法力,还派使者沟通天、山,也管着负天鳌,由此换来五万年的国泰民安,虽有下雨,可并不昏暗。 而今昏暗,想必天庭已经不管,天山失了法力,镇不了魔王负天鳌。 挚很镇定,但很痛苦,言语中透露出丝丝悲凉。 “危言耸听!”“惟恐天下不乱”“若是魔王,天庭怎么不相沟通?”……一一有人高声反对。 “无论是否!”挚冲他们吼,在看向昊王是改了音调,“我们都得做好准备,请调兵遣将!” “武士太少,哪来兵马?”昊王怯问。 “王上难道不知,在二身、拦灵、千命、鬼冲里还有十万游魂野鬼?况且一片海中还有龙王!” “兹事体大,老龙王在做甚,竟无消息?”昊王的言辞间愈发充满了焦急和恐惧,还有一些埋怨和忧伤,他带着惶恐问挚:“尹,若是魔王,我国能打败吗?” “若是魔王,重生也需要时间和法力,我们先发制人,想不会大伤!”挚宽慰道。 昊王不言了,一切归于沉默,他陷入了深深思忖——那几十万鬼怪本是上天罚落的罪人,本来心中怨恨,又遭山国囚禁,岂肯相助?轻易释放,若不思效劳,又徒生一害。 挚也没底,连天帝也过了数百招;昊王迟迟下不了决心,还在暗自揣度,不听王后一个劲儿地喊王上。 昊王侧坐宝座,单手撑着头,盯着摇晃不已的水滴乱溅,叹息着:“罢了罢了——挚尹,你去办!孤的天台山国,就托付给你了!” “王上,臣不在时,请令诸亚、诸马加紧训练武士,积极备战!”挚喊道,同时嘱咐似地看着多马,又看昊王。他深深作恭,长长揖拜,良久才起身,然后转身就走,一步也不停留,一头也不回转,每一步都叩在青石砖上,清脆有声。 但是便嬖在昊王耳边传语:“挚尹一口咬定是魔王,还招鬼怪来战,意图恐有其他!” 惊醒后的王令,给了多亚,全领了亚、马、射、戍、卫,他怕老谋深算的挚借此发难。 反观海里,一团乱麻。 先前,一片海,绕了一座山,墨蓝的海水,掬一捧都有颜色,透明中带点粘稠。 静得出奇。 有鱼、虾、蟹、贝长于其中、游于其间,在松软的海床留下痕迹;珊瑚娇美,像一丝狗尾草、像一颗花椰菜、像一簇蘑菇……虽没有光芒,但绚丽多彩。 而今,一切都变了,珊瑚破碎、生命殒落,连辉煌的龙宫也不能独善其身。勾心斗角的廊檐断了,穹顶坍塌,压断了盘龙柱,金红色的砖瓦四下砸落,碎石倾倒。 虾兵蟹将龟丞相,慌不择路;垂垂老矣的龙王,幻化成龙,逃之夭夭。 可是冥冥之中的邪力,总是缠着他,吸了他的功力,使他全身松驰,像丢了灵魂一般没了精气。尽管如此,老龙王还是鼓起最后一口气,逃离海域。 一片海毁于一旦,还好,龙子们都在千里之外的九龙连湖中生活。这是一群个深嵌在巍峩岌嶪山中的湖,四周没有水的流入,湖与湖相去也千里,只有一片海的水顺着暗河常年累月的滋养。 水清清的,看得见底下平躺的石和修长的草,而草石,也看明了海上的游云、蓝天和天下的巍峩岌嶪山。山冷水咸,鲜有生息。但九子龙君喜欢这地方,因为它是静的,不会打搅他们的修炼。 逃难的龙兵被暗流冲进了九龙连湖,有一息尚存的向九子龙君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诸多怪事; “天突然阴沉了,海突然疯狂了,紧接着神山摇动,海浪滔天,整个一片海毁于一旦……” “那龙王呢?”每一位龙君问的都是这一句关切。 “海里一片大乱,我们和龙王失散了!” “龙王尚在前殿。” “前殿已塌,但并未见龙王,想是已经离去。” …… 回话虽有迥异,但有一点是明白的——龙王不知去向,九子龙君的心更揪紧了。 后来,在九龙连湖的青龙湖上,水光潋滟,青波泛滥,万丈白光普照,穿过层层青青的水,透过金砖玉瓦的海冰洞,照亮了蒲牢的眼。 他秀气中加了粗犷,青一色的身和衣,极其单调。双目焕发出多样的光,嘴也向两边拉长。青的发盘绕头上,在左上冒出髻,活像一条盘曲的龙,而青眉也卷曲,泛着青光。腰缠青龙绲,吊一口四方镂空的云霄钟。 睁眼看白光,他熟悉得很,正是他的父王。 老龙王一头栽进了青龙湖,被兵扶进了吞云洞中,遍体鳞伤。 蒲牢见了,心好痛,赶紧迎上去搀起父王,扶他坐下,默默流泪。 “父王,这一切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是负天鳌!” “您如何知道?” “能吸了孤的功力,不是地动,是魔王,只有负天鳌。” 虽然蒲牢年少,但是这个魔王却是耳熟能详,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想要追问,但见龙王伤势,只得吩咐: “扶龙王下去休息!” “不,叫你哥哥们来,我有要事说。”老龙王伤得厉害,每一字每一句都有厚重的气息。 “快去办!”蒲牢嘲着身边人吼叫。 很快,有人去了;很快,八子龙君到齐了。 老大囚牛,黄发黄眉黄脸庞,盘一顶高髻,一脸清秀;塌鼻梁、大眼睛、长睫毛、突眼珠,嘴唇厚实,生得一副牛相,披一身金丝蝉衣,绘一通小龙,层层轻薄中透出身上若隐若现的鳞。抱着高山水琴,游龙戏凤栩栩于金丝楠木框上,四五水弦绷直。 老二睚眦,浑身厚实的肌肉,脸上横肉,斜眉怒目,一头橙发篷松,勾连起胡须,相得益彰。粉橙色的妆底铺面,有獠牙纹其上。着一通点了黑花的袍,披一挂镶了金边的红披风。腰里别着长恨剑,游云剑首,看云下双龙缠绕,剑格上豺头望天笑,剑身宽大,三脊饮血。 老三嘲风,身形矮小,驼背弯腰,但骨肉精壮,淡蓝的脸上绘出英武的模样,黑眼睑、墨嘴唇,和深蓝的细长眉比对得当。一头花发修长垂腰,有蓝有白有淡雅。锦衣紧身,墨蓝的色调里尽显低调的金黄。拄一枝神铁造,看其上龙戏九天。 老五狻猊,鼻翼宽大,威风凛凛,肌肉有棱有形,卷曲的发丝在头上结成一波一波的浪,棕色皮肤泛出微微红晕,尤其是浑圆的眼和粗厚的唇,红得通透。浓密的棕眉稍稍上扬,也是红黄杂糅,只是过渡自然。一袭棕裳,外裹皮毛,挂着天直弓。 老六赑屃,长一副绿惊世骇俗的样,碧发四面乖张,绿眉张狂,遮得翠目只剩下倒三角,鼻梁高挺,嘴上撩。一动一静,尽显孔武有力,加上绿色的体色,不难看出他的力量、他的霸道。一体绿布条,只遮了羞部,连起背心和裤档。 老七狴犴,圆脸上轮廓分明,粗眉倒,死寂的眼像三角,天额饱满,地颔方圆,嘴巴撕裂下面,一口舌齿伶俐,清白的脸上绘了黑红相对的纹——如滴血的犬牙。白发遮面,又看不清脸的模样,只有隐隐的一角滴血的牙,或者黑底红边的眼眶。一身素锦,描绘了白虎食人、食鬼、食神……背把带了伏虎降龙把儿的龙虎弯刀。 老八负屃,虽是异紫色的肌肤,但是清静淡雅,不妨碍俏首的眉清目秀——柳叶细眉,轻描淡写的紫气;双目炯炯,大放异光,两颊朱润、薄唇轻红。披散的紫发随意飘摇,时不时缠了头顶龙角——却又不似龙角。着一身粉紫轻衣裳,垂到脚边;摇一把风醉扇,雕龙的金骨,在底端结了龙首,扇面舞龙,扇背纹名。 老九螭吻,一身红鱼鳞,头发红光,结了一缕一缕的辫,俊脸上涂抹淡红的妆,绛粗眉毛翘上方额,捧起额上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血菱眼、高粱鼻、龙鱼嘴,朱袍裹身,点缀金色的鱼。 一一见过龙王,见到龙王身上的伤,大恸、大惊。 老龙王半睁半闭的眼,扫视九个儿子,看他们雄姿英发,甚是欣慰;想自己年老体衰,又遭邪力负了伤,自感时日无多,所以得选位龙王。他抬起手指,突然身体一阵接一阵的剧痛,躯体僵了,手也不停使唤地抖,而口又难言——看来是魔力渗入血肉,侵袭灵魂,他使尽浑身解数,抗衡魔力,趁着此时,指到负屃,一字一顿道:“蛟儿——你来当龙王!” 众儿子一听一怵,惊异地看着龙王,包括负屃,包括蒲牢,也包括囚牛太子。 当然,蒲牢是最想不通的,因为他是龙王最惦念的儿子,所居的青龙湖,原是龙王行宫,辉煌宽阔,龙王心里欢喜,划作他的潜邸。龙王时常来,受了伤也想到了他,他赢得了龙族的荣光,却输了王位。 “为什么?”睚眦问,但话音未落,龙王摆手示下,诸龙子也不敢再多话,只静静地等待着龙王接下来的嘱咐。但是没有,只见龙王嘴唇嗫嚅,眼睛努力瞪圆,但就是说不出话,只发出“呜呜”的声响。 众龙子簇拥上去,一个劲儿地喊父王,可是龙王变得僵硬了,只有眼睛在转、心在跳、泪在流,慢慢成了雕塑,然后破碎成埃。众王子眼随着尘埃望远,看它们融于水中,诚挚地跪下,掬一捧清水,吮吸于口,泪流于心。 负屃在此刻发话了:“父王已经作古,本龙子继承王位,我们谨遵父王遗命,共克时艰!” 仅凭一根手指,就定了王位继承人,想是负屃最像龙,本是蛟妃所生。 未及解释,龙王就仙去,留下一大堆猜忌。 负屃最先止住悲伤,冲上蒲牢的宝座,发话了:“既然一片海已经破败了,那就请诸位兄弟先暂到寒邸相议,等我们收服了妖孽再还于旧宫。” 蒲牢怏怏囔道:“一片海本是我龙族圣地,怎能因一时的破败而决然抛弃?若此,将何以服水族?”他的本意,是在青龙湖议事——这儿是曾经龙王行宫所在。 负屃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瞪着。 青龙湖中,一股一股上升的水泡慢慢变得硕大、变得急促,然后搅动起来了,湖中鱼儿、虾儿、蟹儿……都一个劲儿地逃。龙子们,按捺住心气儿,私下互相瞧瞧,瞧着这一幕,气氛平静得出奇。 “王上、四弟!”囚牛这时站起,一一拜过两位弟弟,沾起这水,轻言细语解围:“都是龙水,哪里都是一样嘛”,他牵着负屃的手,向弟弟们发话,“诸位弟弟,我们齐心协力,捍卫一片海的荣耀!” 睚眦随即附和,带起其他龙子吟唱,此刻的负屃倒尴尬了,怨起囚牛来。 可是囚牛虔诚,赶紧向负屃下拜,果决地请求:“请王上发号施令,我等龙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回过头来的负屃,反而笑眯眯,弯腰执起囚牛的手,撑一副大度样,看着各家兄弟,道:“大哥说得在理!”说罢,他脸面上绽开笑纹,一切似乎皆大欢喜。 “本王令……”负屃扫视了一眼众人,转眼冲蒲牢轻声笑道:“四弟,你速还一片海,修葺龙宫,以备还于旧宫;再召集兵将,好做打算!” 蒲牢心知,这是要把他调离湖,调离兵。他不得不答应,留恋地走出行宫,一跃而成一束青光,藏着的青色身,在湖中徜徉一番。 负屃这才满意地坐在蒲牢的黄金大龙座上,继续发号施令: “二哥,你去帮忙!” “六哥,你去天台山拜见昊王,责问人族不遣来使!” “七哥,劳你上天走一遭,这么久了,也不见天庭来话。” 他又下座,走到囚牛身前,向他施礼,道:“大哥,委屈您在我身边参谋。” 囚牛赶紧还礼,还猛地跪下,道:“王上,折煞臣了,但听王上差遣!” 其他龙子,被他留在青龙湖,哪里也不能去,而他们的湖兵,被负屃召来的紫龙湖的统帅一一收编了去。 各家龙子都忿忿不平,但囚牛不言,众皆不语,不过囚牛明白:赑屃粗鄙,并不知人怀世故;睚眦勇猛,却只会些纸上谈兵;狴犴会辩,但见不了大场面。 老龙王在时,能让诸龙子各尽其才;而新龙王,甫一继承,就轻易变更人事,会铸成大错。 可是他不作提醒。 到天台山的赑屃,五大三粗,一降临天台山,如同陨石砸落般鲁莽,把宫门的守卫震翻在地,马上从宫中蹿出两列武士,围起他来。 他的脚深深踩着地,拳头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怒目而视,一团青烟笼罩浑身,向四周张牙舞爪。这威风凛凛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连凶神恶煞的武士也畏缩不前,只是抖动手中的兵器显示威风。 “来者何人?”马亚大喊,声音从殿内传出。 “我是一片海六龙君,来见昊王!” “放肆!王上之名岂容你直呼!”一个尖厉的声音高叫着,是多马在发话。高吭的声音,简短的话语,透着难以压制的神气,倒震了赑屃一个激灵。他睁起眼来,脚步有些游移,觉得出来,他是个买武练兵之人,所以赑屃稍稍转了态度,道:“臣一片海龙六子赑屃,求见大王!” 听得出来,他的口气依然不依不饶。 “请——”昊王道,一个声音,被他拉得老长。 赑屃跨步走近,惊叹于王宫的气派,更惊艳于王后的美貌,所以他的眼神从一进殿就抓住了王后,而忽略了其他人的眼光,他是强烈地觉着她的不俗了。 看着赑屃走进的姿态,群臣千姿百态:有的惊讶于他的雄姿英发,瞪大了眼;有的震摄于他的气场逼人,东躲西藏;有的不满于他的傲慢,大声喧哗;有的无动于衷,一言不发,要么微笑,要么严肃,要么不自在。 昊王见他,咳了几声,他才尴尬得收了目光,转过头来,听着昊王抱怨: “孤的天台山已是摇摇欲坠,派去一片海查看魔王的武士又迟迟不归!”昊王指着赑屃,继而指责,“而你的水族,却不见一丝消息。” 他奉命责难人族,不曾想反倒诘难。 赑屃听罢,顿时火起,他才不管什么水族、人族的联盟,由他的性,激动得闹起来,吼了一口哭腔,道:“一片海毁于一旦,我的父王也惨遭不幸,我们水族遭此危难,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其他?要不是有当年的龙人之约,我才不愿接这差事!” 昊王本欲发作,听此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走下神台,握着赑屃的手,拊循道:“本王不知龙王已得道,得罪了六君。” 赑屃不搭腔,也不答礼,摆出一副愁眉苦脸。 “六殿下!”多马从昊王的身后抢出来,挡在王前头,行好大礼,道,“我王上如此谦逊,你却不识抬举!” 赑屃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放肆!竟敢对本君大呼小叫!”昊王也骂他不明事理,多马不经意地护到昊王身后,紧按住腰间佩刀。王后也从座下来,跺步到他的跟前,一双明眸看他,赑屃却躲闪,感到一股火热之气迅速升腾,很快,他的身体蒸出了汗,慢慢地口干舌燥,渐渐地干瘪起来,赑屃赶紧下跪叩头,赔了不是还讨了水喝。 昊王倒一点儿也不怪罪,只是一字一顿地问:“龙王遭了什么难,是海中异象?” 赑屃自己站起来,抢到话头,道:“是负天鳌。” 众人一遍惊恐。 多马急忙喊着“肃静”!可是人不听,气得吹胡子瞪眼。 昊王怪他无礼,偏头看赑屃,郑重发问:“可以确定?” “魔没见着,不过父王生前被它的魔力纠缠好久,以至丧失功力”赑屃答道。 昊王藏起重重心事,缓缓走向宝座,慢慢坐下,久久才说话:“眼下我人族与水族应当联合,共同对付魔王!” 赑屃却问:“人族有什么本事?” “我天台山武士十万,又有挚尹前往招纳的鬼怪数十万,你们有什么?”多马跳出人群,挡在赑屃面前,厉声质问。 赑屃没有生气,倒是觉得可笑,不过在此庄严的境地,笑出来会遭人诟病,所以他只是轻轻蔑笑,道:“我兄弟九个都有神通,都有十万众!” 赑屃洋洋得意,露出鄙夷的目光,昊王也觉得厌恶,但忍住了不悦,一本正经地请求联盟,可是赑屃却说:“兹事体大,关乎我水族生死存亡,待我回报龙王再作计较” “也好——”昊王叹息道。 赑屃化作一束光。 多马领着百官大骂赑屃混蛋、水族怕事。 雍容华贵的王后正襟危坐,侧头看着昊王,劝慰他说:“当年玉帝让太祖王共管了天山、水族,龙族本来不心悦诚服,赖太祖圣明,老龙王大度,才化干戈为玉帛;而今,老王作古,新王如何还摸不透,不过能主动遣使我国,或许还有可望。” 昊王点点头。 天台山又开始晃悠了,比起之前,有裂缝爬上岩壁、巨石滚下大海,海里波浪滔天,天涂了一层浓黑的漆。 狴犴上了天,却阻于南天门,空空荡荡,不见人问讯,也无人宣召,就是闯不进天宫,只好悻悻而回。 挚最终说服了妖魔鬼怪,向昊王复命,但对龙族的含混,仰天长叹。又听闻多亚掌管了武力,气得捶胸顿足。 海水像被泼了一层浓墨,看不见翻滚,但它的确在翻滚,还有巨大的旋涡在天台山的周围。所以仙山颤抖了,像行驶在坑洼地的马车般颠簸。长天映着海的黑,跟着海水一起疯狂,乌云撕破了天的皮,仿佛爆裂的血肉在动。 久了,必然天崩地裂。久了,魔王定会搅得天翻地覆。 第二章 横空出世 天台山的神力在魔力的摧残下渐行渐弱,仙山晃荡厉害了,可是过会儿又归于平稳,过会儿又晃恍悠悠。 武士很忙,到处走,守着自己的岗,有条不紊地准备迎战。 他们或三五成行,或各就各位,或列队巡逻……手里都拽紧了武器,时而呐喊,时而比划,时而奔跑……在你与我的比拼中,热火朝天的气势比魔力对天台山的冲击还要震撼。 一个武士高叫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刀剑,重重地劈下,地都裂开。 一群武士高叫着,左右挥动手中兵器,各种各样的形态,集齐了天台山的所有。 一列武士高叫着,昂首踏步警觉四周,持一张金刚盾牌,拽一把狼牙弯刀,背负箭兜,肩挂虎豹弓弩,紧张地巡逻四周。 警戒的重兵,高擎火把,拿着兵器,注视海面,目光如炬,守着战车、战马、掷石器。 面目狰狞的武士,身裹重甲,在紧张的气氛里,更显恐怖。双目膨胀,血丝爬了几道,眼球撑开了坚硬的眶,滚落于地,蹦跳几下,又被他拾回眼中;凹凸不平的皮肉像覆了张渔肉,分割得整齐,厚皮上疙瘩连连,一块搭上一块,有虫子钻出来,瞧一眼外界的阴森,又猛地钻进,求一个庇护;獠牙上的口水,接着脸上的汗,搅拌以后,滴落身上,滋养了虫儿、蛆儿;而绿色的身上满是皲裂,皲裂爬满了肥厚的脚,脚掌多生畸趾,连起蹼。 整座山,只要有落脚处,就有雄雄的火,一寸山、一座楼,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火一摇,山楼便激动得舞蹈。可是山中的生灵,一点儿也没有往日的闹腾,出奇的平静,没有惊叫,要么是这喧闹的天地还不足以惊挠它们的美梦,要么就是在美梦中沉沉地死去。 昊王的确肉体凡胎,但还是穿上戎装,一身灰白的银甲,金线勾连,镶起纯金的边,那一片片的甲,在昏天黑地里光彩夺目,显然是天长地久时吸取的日精月华在此刻迸发,与烈烈火光相得益彰。 披一挂黄金大战袍,头戴雄雄烈火盔,威风凛凛。他的坐下,是一匹鲜红的不像马,与众不同的是它的头顶平添了一支质地坚硬的角。同样,马儿裹着黄金甲,垂下披风。 他的身前,搂着王后,他的手里,提起昊天剑。宝剑深橙,乃九天玄铁所造,雕着豺狼虎豹,透着闪烁红光的血槽——玉帝所赠,昊王传之万世。 武士见了,都放下手头的操练,在多将军的指挥下,聚拢来,但还是散得很开,毕竟密密麻麻的人,一眼难忘尽头,看昊王勒马,听昊王宣讲: “勇士们,我们将孤军奋战!”他略有停顿,抬头望望晦暗得不见一丝光亮,惟有乌云滚滚的天,提高了音调,“上天抛弃了我们!” 它的声音像控诉,又像咒骂。 武士一阵喧闹,慢慢地焦躁不安。 王后轻轻扯一下昊王的衣襟,他也急了,赶紧改了话头道:“龙君已经报告了天庭,很快就有回音。” 这个时候,马将军拔刀了,对着武士大吼:“勇士们,我们拔刀向魔王!” 激昂的语言,解了昊王的燃眉之急。 话音刚落,只见一团黑气,射着殷红的光线,冲向黑暗的天,竟也撞出一道口子,落下了久违的天光。 随着一阵惊呼声,一副狰狞的面孔赫然浮现半空——没有四肢、躯体——粗犷有型的脸,棱角分明,一横一竖的纹路把脸分割得随意。 眼里是红光,四肢处滴着血,环着黑紫色的气。 黑气弥漫,更伴有轰轰烈烈的雷鸣电闪。而仙山没了一丁点儿地晃动,大海也归于平静。 一个声音,嘶哑又拖沓,凄叫道: “天帝,你当年断我四肢,囚我于天台山下,三万年了,我终于出来了!哈哈哈哈……”狰狞的面目露出诡异的笑。 它挥动浓烟做的手,刹那间,乌云滚滚,风狂雨骤,一片海水尽墨染。 “天帝,我要搅个天地翻覆,三界颠倒,让你和一干神仙都拜伏在我的脚下!哈哈哈哈……” 说话间,狂风肆虐,海波汹涌,巨浪捣天,倏地一波冲下,直扑仙山,引起巨石滚滚、山洪汹汹,山摇海啸;闪电在水里炸响,飞起海兵、激起水浪,蒸腾云烟。 岩壁上的裂缝,越来越长;忽一声惊雷起,是孤峰轰然坍塌,浑厚的烟尘吞噬了青翠,清潭无影,树木虫鱼成灰烬;天城殿断了柱,水帘无流,偌大的王宫,歪斜。 处处熔岩、处处黑水。 负天鳌仰天大笑,终于露出了那张血口,满嘴尖牙,淌着绿色的汁液。 神的天台山,还顽强挺立。 看来,负天鳌被天帝伤得很重,重生的它修炼万年,吸取山海精华,仍不能摧毁封印的仙山。 可是,武士们恐慌了,手中的武器颤抖了,一步一步往后退缩。 统领们挥着鞭,喝斥道:“不要慌乱,稳住……” 可是哪里稳得住,到处都是排山倒海的水,生灵在水浸后留下黢黑的雕像,风一吹,化为灰烬。 此起彼伏的惨叫,是健硕的武士倒下,沉在水里,化作散沙,融为污泥;什么战车、兵器,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昊王带着统领,统领领着武士,一退再退,退到一块山崩地裂形成的平整空地上,才算安定下来。 头领下令放箭,训练有素的武士立刻放箭。 一支飞箭射向魔王,掀起一股气流,吸了黑天外的光,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准确无误地扎进负天鳌的残体,猛烈地爆炸,千百万支箭紧随其后,留下迷蒙的灰烟缠绕,编织成一张网,箍紧了魔王。他发出一丝痛苦的哀嚎,因为这箭,乃是五色石所造。 突然,千万支箭镞在黑风黑雨的裹挟下一飞冲天,又猛地栽下,好在马将军及时察觉,叫武士架起了金刚盾,但是强大的冲击力还是把金刚盾钻出深深的凹陷,冲击波撕裂了武士,血肉横飞后的枯骨,还是持盾的模样。 昊王和王后,被武士围在了当中,焦急地看着局势,悲痛地看着伤残的武士。昊王伸出手,盖在武士眼前,瞬间,钻出虫儿,留下绿色窟窿,精气灌大了虫儿,钻进昊王的手,壮实的武士只剩一副绿色皮囊,烂在泥土里。昊王的脸变了——英俊的面庞出了瘆子,浑圆的眼球挤出眶,扯出千丝万缕的血丝,鼻瘪了,嘴宽了,长的獠牙闪闪白光——但很快,一切又回归英俊。 白气萦绕,带走万物生灵的魂,结成一朵白的花,点在额上——但很快,一切又一如既往,只是白花永驻。 昊王的变化,看呆了众人,当然也有王后,枕边几年人,素来温柔款款,竟有这般功力。这是昊天家族的秘密,昊王都难以驾驭。 战斗还在继续,掷石器抛起火球,火箭冲天,魔力越发威猛。 军心开始涣散,连多将军都有些怯场了,以致于癫狂。 他时而仰天长啸,时而悲喜无常,时而手舞足蹈,然后纵身一跃,跳下那吐着烈火的深渊,把一切悲欢交给浑浊的天地,回归自然。 马将军依然高亢,不得不操起手中利刃斩杀了畏畏缩缩的武士。 “挚尹怎么还不来?” “龙子龙孙都死绝了吗?” 昊王和马将军,异口同声喊道,声音嘶哑。 一片海早就感受到了魔力的冲击,穿着铠甲的蒲牢和睚眦,召集了一片海尚存的虾兵蟹将,顶着动荡的海水操练。 可是一波一波的法术和一摞一摞的巨石,让龙族不能安然了。 蒲牢着急呐喊:“二哥,我们速回巍峩岌嶪山,免得还未战就全军覆没!” 睚眦却让他宽心:“九弟,你真是糊涂,山离此几千里,来来回回,一片海都没了!”他指着这些散兵,“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军士好奋战!” “可他们都是我龙族的精锐啊!”蒲牢痛心疾首的哭喊。 睚眦板起面孔,吼他道:“哭什么!正因他们是精兵,才能抵抗一阵子,我九龙湖军才好准备!” 随着一阵海动,精锐冲散,好多卷上天去。 蒲牢艰难地从砂土里爬起,又刨出睚眦,拽着他的袍,指着动荡的海水和散乱的兵,焦急万分地说:“二哥你看这情形,如何抵挡?” 睚眦沉默不语,但还不肯丢下自己的颜面,倔强地说:“一片海是我龙族圣地,不能放弃!” “所以我们要保存实力,退居九龙湖,内结诸军,外助山国。”蒲牢道。 “是啊,山国独自抵抗魔王,我们龙族应该出手相助。”睚眦说,“我率精锐助阵,你速去报王上,好做接应!” 蒲牢知睚眦铁定要留在一片海了,但又怕他莽撞,所以提醒他:“二哥,切不可鲁莽行事,不能毁了劲旅!” 睚眦有些不耐烦了,拉着蒲牢的手,推脱道:“好了好了,没有王令,我不动便是了。” 睚眦刚愎自用,蒲牢担心他鲁莽行事,所以迅速赶回青龙湖,本想先集合本湖精兵,准备助阵,不想行宫加强戍卫,几位兄长都在。他心中已猜到几分,所以一步步走近负屃,立即跪拜在他面前,道:“王上,一片海形势危急,二龙君坚持领着精锐死守,还欲冒然去助阵人族,我怕出事,来请王命!” “二哥做得好!我与人族世代同盟,绝不能坐视不管,龙海精兵尚在,先行助战,孤命将应援。” 蒲牢一脸愕然,他争论道:“龙宫精锐由父王一手调教,不宜先战,否则会被先摧毁,这样一片海完了,九龙连湖也难以共存!” 负屃倾身向前,阴冷地说:“那依你,该如何是好?” “臣弟以为,当暂避九龙湖,连结湖军、重整军队,再往出战。” “荒谬!”负屃骂道,“放弃一片海,我龙族将以何存?” “精锐实力已不济,待重整后,一可助人族抗魔王,二可还大海!”蒲牢着急地辩解道。岂料负屃气急败坏,他抓起桌上的餐点朝蒲牢砸去,吼道:“当初你慷慨激昂要捍卫大海,而今又叫孤放弃,你是执意与孤相背?” 蒲牢想解释,可是负屃气没消,跳到他身边,继续骂道:“你是想当统帅,还是想当龙王?” 蒲牢吓得匍匐于地,不敢言语,一呼一吸都很急促。 负屃气冲冲地瞪着他,嘴也歪了,鼻里吐纳着湍急的气流。 囚牛从兄弟中跨出脚,拱手弯腰,道:“王上,眼下九龙连湖虽然安宁,可是负天鳌得势已是现实,既然人族已经牵制住了魔王,我们应该迅速采取行动,灭魔王,救天山。” 他见负屃没有反应,又接着说:“这样,我龙族可一统山海,赚回祖宗丢失的一统权。” 负屃听了,心中自然欢喜,他转身看着囚牛,拍他的肩膀,向众兄弟夸赞:“大哥此说正和孤意!孤照办!” 他提起蒲牢,还是那样盯着他,道:“四哥,你且当个统帅,带好九龙湖军,好接应二哥。” 囚牛赶紧制止,禀道:“王上,九龙湖军应速速派遣,二弟那躁性子,不定已经出战了!” 负屃道:“无妨,二哥修为甚好,不会有事!” 囚牛张口欲言,想到负屃的算盘,也只好站回原处。他知道,负屃想彻底消灭这支只属于大海,不属于他的精锐,好趁此收了兄弟兵,造一支自己的强军。 睚眦果然出了一片海,愤怒不已,带着海兵,在晃荡的海面与魔王周旋,他独自飞身上天,化作一条橙龙纠缠厮打。 漆黑的天上闪烁着橙光,每一束光都充满法力,融了海兵的武力,使疲惫的负天鳌难以招架。 马将军得了昊王授权,重整旗鼓,向魔王有序的投石射箭。而昊王怒发冲冠,剑指苍天。翻滚的天转起旋涡,把阴云搅碎,吸起山中的水、火、死尸,撕开坚硬的岩石,带走巨石滚滚——都碾成粉末,合成万道金光,击向魔王。 睚眦变回人身,拔出恨天剑,迈个箭步逼向负天鳌,左砍右斫,那剑沾了灵气,摇摆成龙形,汇集了万千法术、三昧真火,随着睚眦的剑法,砍向魔王。 明光万道,黑云碎成块,落下海。 “你以为你们伤得了我?”负天鳌在光幕后又聚集起一团黑云,自己藏好,嘲讽道。 大笑的睚眦猛地转身,被一团黑烟击中,半身功力输向魔王,好在他及时斩断烟丝,迅速坠落,蒲牢跃出海面接住他。 “拜见昊王!”蒲牢扶住软绵无力的睚眦,半跪在昊王面前,拜道。 “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些繁文缛节!”昊王跨在马上,抱着王后,把他唤起,又看着负天鳌,说,“这魔王躲着不敢出招,看来气数已尽,不怕他虚张声势,我们得给他致命一击!” “你还有多少人马?”蒲牢问道。 昊王看着遍体鳞伤的武士,惆怅满怀,心里骂起挚尹来。蒲牢看懂了昊王心思,不再追问,倒是王后反问他:“你们龙宫的兵呢?” 蒲牢环顾身后精锐,道:“我龙宫精锐尽出,九龙湖军也整装待发!” “也就是无兵无卒喽!”王后替他解释道,“哪有统帅离开军队独自犯险?” 蒲牢知道根本没什么湖军,王上迟迟不发令,湖军难动,他是担心睚眦出事,偷偷来的,幸好及时赶到。 “还说什么?!”马将军猴急道,“趁这魔王元气大伤,我们赶紧动手!” 说罢,马将军拿着长斧,叫嚣着冲上云霄,使一招锁天寒,锁住了天地的寒冷,大雪骤然,裹起黑石、黑水、火焰、天地、尸骸……在寒风的侵蚀下,碎裂。 负天鳌被封在冰雪中,又有在其中烘烤,被火烤化的冰混合了他的汁液和漫天的黑水,黏稠得贴他身上,像金刚链,越是挣脱,越是紧缚,越是火辣。 昊王这才重新审视起他来——挚尹唯一推心置腹的怪物,炼出了人形、人语,却不被昊王器重,只让他做了身边的侍卫头头儿。马将军不像其他武士那样丑陋,甚至不像多将军,他有自己的英武: 虎背熊腰,孔武有力,通体亮蓝,方脸宽广,布满了龟裂的皱,凸起了圆圆的眼——一圈黑,一圈黄,点一颗墨蓝的珠。鼻翼扑张,红唇光亮,刻下暗紫色的竖纹,紧裹一起粗莽的麻衣,若相互缠绕的蟒。背负巨斧,浑身冰凉。 而此时的他,与纷纷的雪花,一起扬扬。 就差最后一击—— 这时候,挚尹赶来了,望着马将军,心中潸然,麾下妖魔鬼怪组成的劲旅,祭起“挚”字旗。 这些鬼怪,有十二生肖的幻化,也有枯骨的实在,更有天兵的素质。困了这么多年,不管是骨是人,都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深陷的眼穴中早就没了目光,他们火速围上魔王。 枯骨易散易合,拆下股骨、肱骨便可冲锋陷阵,残体还可嬉笑怒骂;天兵变换阵法,操着各般兵器。 束缚着的负天鳌被骨棒四周殴打,每次都是无极光,光芒四射、一击成灰;天兵上蹿下跳,左右施法,紧紧缠着魔王。 昊王使出了昊天剑,把他的白灵冲向负天鳌;蒲牢也提剑上;几十万鬼兵大乱斗。 负天鳌自感元气尚未恢复,先前吸取的功力消耗殆尽,而今所采众功法,又太紊乱,不可遽用。 它需要一处静地修炼,所以他使了个障眼法,发几声惨叫,炸毁面孔,不知所踪。 一场鏖战,鬼兵散落,天亮了、海静了、天台山只剩断壁残垣。 “魔王灭了!”挚大叫。 武士发出怪异的声响,庆祝胜利;鬼兵也在欢呼。 可是睚眦瘫软地躺在地上;蒲牢也跪地上,用剑撑着;昊王躺在王后怀抱。 眼下,就只有挚一个完人,带着劲旅。 “送王上还宫!”挚向武士下令。 然后蒲牢用所剩无几的气力阻止挚:“不可,负天鳌连天帝都难斗,死了又重生,怎会如此轻易被消灭?”他用上气不接下气的语调继续说,“我们应该立即休整,万不可掉以轻心,废了军备!” 挚大步走近,带着几分戏谑,说:“负天鳌灭了,你也在天上见了,为何还危言耸听?” “正是我见了,没发现它半点遗留,才觉得有诈。”蒲牢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地上。 “素闻龙四公子倔强,果非妄言,”挚讥笑他,又向昊王作揖,接着说“请王上赶紧还宫,修复仙山,重整威风!” 昊王艰难抬起头,口中吐着血,道:“孤不走,孤要率军在此防着魔王!” 王后哭泣着给她擦拭鲜血,轻轻叫着“王上”,又朝挚号啕:“既然王上不走,挚尹你赶紧布署武士和鬼兵备战!” 挚尹拱手称是,却让武士强行拉起王后、搀起昊王,道:“王上,趁此大好时机,修宫、修山,休养生息才是要务!” 昊王拼尽最后的气力,坚决不走,还带了责备轻声言道:“孤答应你找鬼怪,就是为了对付魔王,而今魔王未死,怎么就走?” “魔王已死!”挚尹争辩道。 “孤说未死!”昊王吼他。 挚尹向武士使了眼色,道:“带走!” “挚尹,你想干什么?”王后开始怀疑起他的忠诚来,又提高了嗓门,道,“你想干什么?” 挚尹下拜,阴笑道:“那就请王上恕罪了!” 只见他一个飞身,撞开挟持的武士,推开前来拉扯的王后,掐住将死未死的昊王的颈,道:“你为王,全是我的功劳,我替你杀死兄弟、勒死先王,才让你稳坐江山,你却怠慢于我,重用妖孽!” 昊王震惊了,死死抓住他的手,痛苦地骂:“原来……原来你是如此丧心病狂!”他仰天长叹,“孤的父兄竟死得如此凄惨!孤要杀了你!” 他挣扎着想推开挚,王后从旁袭来,挚顺手一扇,就是吞云吐雾之招,熄了王后的火术,也落了昊王。 他和王后厮打,一个至冷,一个至热,跳跃着、叫嚣着,击掌、出招,有朱雀在飞,蟒蛇吐寒。 一阵掌声,惊挠众人,是负屃涂着粉色的腮红,妆如女子。他从九龙湖而来,听蒲牢的拜谒,骂他不懂规矩,命龙兵押下听候发落。 再看看睚眦的伤,悄悄在他耳边吹语:“你放心,橙龙湖孤帮你安排了!”睚眦口中嗫嚅,怒目圆睁,挣扎再三,终咽了气,被负屃收了龙心。 他的扇子扇出剔龙骨刀,扑向交手的挚和王后,两人敏捷的躲闪,倚着岩壁对视着仇恨,可是有一枚扑空的飞刀,在回转时,伤了王后,水一般的寒冷几乎把她摧毁,几度昏厥。 飞刀割破岩石,让一方巨石轰然而倒,浓烟散尽,残留的仙山裂了一通缝,那躲藏在通天的天台臣僚,更加惊魂未定,恐惧地四处寻路、艰难地来见昊王。 扶正衣冠,一拜再拜。漠不关心昊王为何瘫坐地上、为何无精打采,也无人理会王后的伤势。 只是说自己如何祈祷、如何想办法、如何着急……如何如何…… 只有大祭司扶起他的女儿,老泪横流。 昊王只是苦笑,他已没了说话的力气。 看倦闹剧的负屃不满被晾要一边,摇着扇,喊道:“诸位,天台山国完了,不如与我为臣?” “你是何人?”一个大臣问道。 “孤乃一片海龙王!”负屃环指着大海,自豪地说。 “那海不也遭了殃?要你来管!” “对,不要你管!”“不消你在此假惺惺!”……众人一齐唱和,朝他挥手。 负屃早已料到,拈指对着挚,请他来,而又笑道:“挚尹,你说句话。” “龙王若有意相助,我山国便诚心相交!”挚走过来,朝他下拜。 大臣们傻了眼,有人惊异,更高声诘责:“挚……你怎么……错拜王上!” 也有人骂他:“糊涂了,人族拜龙王?” 挚尹轻蔑道:“我们的王上,哪有王者风范!” “你大胆,说这等悖逆的话!”“乱臣贼子!” 挚尹狂笑,他转动掌心,积起一团寒气,突然推向大臣,几个人倒地,化为寒冰、破碎成冰渣。 “我是乱臣,你们便都干净吗?”挚开始大吼大叫,他的功力再一次积聚,惊吓了鬼怪,开始乱蹿,十分疯狂。鬼怪推搡大臣,推人坠崖,骚扰王、后,调戏挚尹,得罪负屃。 难缠的小鬼,扰烦了挚尹,他甩了袖子、缩了缩脚,把小鬼赶走,可是恼怒的负屃,叫起贴身的龙兵,冲进鬼兵里。蒙面的龙兵,裹着青衣,戴着尖顶帽子。甩着双截刀,飞上、冲下、左闪、右躲,一会儿隐身,一会儿分身。 三下五除二便杀光鬼兵,留一地碎骨、死尸和一群呆滞的人。 曾经信誓旦旦的大臣,有的慢慢屈了双腿,慢慢地都屈了腿。 负屃高傲地站着,挚尹端手下拜。 此刻,负屃心中难掩猖狂,他笑着走来,却掠过挚尹,到昊王身边,俯下身子,指着背后的天台臣,说:“你的臣,都成了我的臣,你何不拜我,继续做王?” 昊王挣扎着想爬起,但无能为力,口中喃喃:“昊天家族自有骨气!” 负屃一掷衣袖,骂道:“不识抬举!”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高亢的声音:“大王,我拜你!” 负屃回身直言不讳地说:“你拜我,我怕你在背后捅刀子!” 挚缓缓下跪,道:“我天台山昊天家族,传至今王,已是此样……”他指着已经没了生气的昊王,说,“行将就木,王后无嗣,绝后已是必然,按我先祖与太祖王的约定,绝祀当传宰家。” “今日当尊我为王!”挚朝着众人,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吓人一群人,一片一片地跪。 挚笑了,脸上肌肉抖动起,抬手指着大祭司,唤道:“大祭司,为孤加冕!” 王后勾起父亲的衣角,摇头苦求。 大祭司点点头。 挚阴笑道:“你的事,花月的身世,要我说?” 大祭司放下花月,慌张起身,逼进挚,满眼仇恨。他的手颤抖起来,升起冠冕,悔恨地递给挚,为他带上,负屃认他为王,他认负屃是山海共主。 第三章 山海扭转 挚从尹成了王,要仙山作陪,可是天台,再没有往日辉煌。他坐在残缺的天成殿中,整天乖张。 对异己恶语相向,任意杀罚。 对武士拳脚相加,恣意奴役。 沉重的徭役,驱使着天台山的人兽鬼怪在旬月间抬石开山,塑了一个小天台,没了通天,二身、拦灵、千命、鬼冲只剩了两层,还改叫了天命、神权。 天成殿倒是扩了一倍,比往日还要气派。 负屃很贪,时常遣龟丞来索贡物,天台山国不甚其烦;烦的还有大祭司的日日咒骂。 他被锁在浑天囚室,圆润如蛋的牢,不停地转。大祭司在其中,无法立脚,随着牢动,他跌倒,又起来,再跌倒……备受煎熬。 他骂挚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不仁:滥杀无辜;不义:背信弃义;不忠:犯上作乱;不孝:覆宗灭祀。 挚倒不理会,任他胡言乱语,只是隔三差五会去锁千秋看寒浸的王后和链锁的昊王。 千年溶洞,挺拔、垂下万千石,五彩斑斓;四方的岩壁,渗出水,汇成清河,潺潺流淌。湿滑的道路越走越狭,曲折蜿蜒。路旁洞中:古榕树下孔雀开,碧波上石索悬,锦鲤万端。平坦的地上,突兀而起两方岩,牵了铁链,锁了昊王、花月。缕缕的白,是千年的寒,萦绕在岩石间,缠起了失魂般的人。 昊王依然有气无力,看他的眼神都是迷离。 挚每每见此,都洋溢着世仇已报的欣喜若狂,他说:“在这锁千秋中,能慢慢消磨功力,待到法术尽废的那一刻,你便成了游魂野鬼!” “为何如此对我?”昊王暴躁起来,可是双手绑在石间,又伤痕累累,轻声细语了。 “为何如此对你?”挚怒目相向,娓娓道来:太祖王时,为争天选之子,谋杀了所有兄弟,留下襁褓的侄儿混作一家,世代为尹;再同大祭司联姻,与我共同辅弼新君”,他顿了顿,快速咽下愤怒,继续说,“先祖们还是太仁慈,与昊天和善,甘受大祭司的胁迫……” “原来你我本一族,既然如此,先王崩后你便可为王,何故立我?”昊王抢了他的话,用喘息的声音悄然而问。 “是大祭司瞒着先王死讯,在群臣中抱出了你,拿出了先王传位的圣传音!”挚说着,心里却很难受,悄悄渗出些眼泪,他露出狰狞的面,吼出来,“我胆战心惊从事,迟迟不能发难,好在此时魔王再生,给了我大好时机!” 昊王嘴角微扬,冷笑而又带几分挖苦道:“你也算坚毅!” “既然你我共承一脉,你当王也可,便杀了我,彻底报了仇!” “不!”挚惊恐地说,“我要折磨你,把先祖所受苦难全部洗尽。”他笑了,笑得是那样的疯狂,似乎将内心的压抑一吐而尽,继续抬高音调,“你不死,大臣们便能听差遣。” 正说话间,突然一道青光闪现,挚冲上前,却被捉摸不了的招数屡屡打败,在光芒消失后,昊王不见影踪,只有王后还在奇寒的岩中渐渐冰封,千年寒气越缠越紧,吐出绯红的舌,像蛇一般。 普天之下,能放出这耀眼的青光的,只有蒲牢,可他被龙王囚禁,不可能逃得出来。 但,挚还是遣人入了一片海,责怪龙王:“九龙君擅闯我锁千秋,劫了钦犯先昊王!” 负屃火冒三丈,丢了一方砚台,道:“九龙君被孤禁于斩龙台,有四十二雀尾虾蛄卫看管,怎么会跑?” “王上不妨带某一观瞻。” “好!”负屃捋正玉旒,亲自带路。 到了斩龙台,一方高台,游着水物,蚌壳开关,吐出霞光万丈;四角高柱,有水做的链勾连;顶上横斧,只待一声令下。散落的血肉,诱来贪吃的怪,在争抢中吃个干净。 负屃豪言,在此无言,定睛一看,链条还在,拴的是虾卫官,而二十四虾,早已被水物吸食过半。 负屃命人放下虾卫官,问道:“罪龙何在?” 他不知,只记起一阵西海迷香起,便成了这番光景。 负屃气急败坏,想杀他,可是使者在,只好冲回龙宫,召来诸兄。 “看来蒲牢还有同党!”负屃对囚牛说,“那就严责青龙湖诸物,如不据实交待蒲牢所在,一概诛杀!” 囚牛没有制止,倒是其他兄弟吓个半死,连呼吸都变得胆怯起来。 “他是如何逃走的?” “谁放了他?” “他为什么去天台山国救王不救后?” “他藏在哪里?到处都是我一片海之地!” 一连串的质问,不带一丝喘息,不让丝毫思索,众兄弟甚至未听清他的疑惑,便紧接着遭了他的骂:“知你们年长,所见比孤丰富,让你们做议事大君,结果个个尸位素餐、个个酒囊饭袋!” 囚牛站出来,平静地禀道:“王上不是有龙族的飞龙传吗?能晓海湖事,何不拿出来一用,便知下落!” 负屃听罢,大喜过望,站起身来,向门外高呼:“把孤的飞龙传放出!” 又坐下去环顾诸兄,道:“还请几位哥哥到门外替孤迎接八哥归来!” 众兄弟夺门而出,囚牛回望负屃,慢慢往外走,每一步都下得沉重。 只见一条盘龙,在海面张牙舞爪,拨动水丝,听着回声。 “九弟太不像话了!”赑屃骂道,继续发着牢骚,“杀了二哥,四弟幸而得逃又遭族灭,你我不知能活到几时!” 囚牛恰好出来,听得仔细,螭吻轻轻抵了抵他。 可是他倒不怕,继续狂道:“若是他人,我恨不得反了他!” “是谁在胡言乱语?”囚牛心知肚明,却故意不朝着赑屃囔囔,快速走过去。 赑屃比出拳脚,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说:“大哥既然知道,就把我拿下,送九弟请赏!” 囚牛并不理会,只是笑笑;狴犴按下了他的拳,赔笑道:“大哥莫怪,六哥总是这脾气!” 囚牛道:“你想谋反,我问你:可有行伍?” 赑屃惆怅道:“我绿龙湖之兵,和诸家兄弟一样,被王上收了,成了一片海之军。” “可有亲信在其中?” “有,可是不再执掌兵权!” “那如何夺了兵权,为你所用?”囚牛说完,露出浅浅的笑意。赑屃无奈地摇头,连连叹息,可是狴犴拍手大叫:“好手段!” 说着,他招徕兄弟,窃窃传语。 孤立的囚牛只是高喊一句:“此事我只当不知,诸弟各安好。” 恰在这时,狂躁的飞龙传失了动静,直奔巍峩岌嶪山,把蒲牢捉个正着,逮回龙宫复命。 “怎么逃的?”负屃小声讯问。 跪着的蒲牢一声不吭。 “是谁放了你?”负屃有些烦躁了,大声逼问。 蒲牢还是一声不吭。 “你去巍峩岌嶪山作甚?”负屃站起来,半倾着身子,咆哮道。 蒲牢悄悄看了一眼囚牛,得了眼色,趴伏于地,道:“去青龙湖看看,再作计较。” 负屃冷眼相向,背手看他,哂笑道:“都死绝了,你去了也没用!” 蒲牢一听,急得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被巨螯蟹护拖了走。 “孤定要查清是谁放了他,和昊王的下落!”负屃恶狠狠地对着众兄弟,似乎是在警告。 兄弟们恨得咬牙切齿,只有赑屃敢发泄:“人都找到了,此事到此为止,行不行?” 负屃瞪他一眼,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言语之中,充满了对这个粗俗龙君的鄙夷,他不满赑屃的冒失,也怕失了威仪,所以他大怒。 赑屃也不依不饶:“同是议事大君,凭什么我没资格?我看你才没资格当这个龙王!” 负屃想再说,却被囚牛拦了,他对赑屃吼道:“出去!” 赑屃瞪他一眼,被机敏的狴犴拽了出去。 负屃还在喋喋不休:“反了反了,都反了,都在逼孤!” 议事也就这样不欢而散。 囚牛使用了西海迷香,又见了蒲牢,问了安好。 “大哥为何坑我?”蒲牢在斩龙台上苦叫道。 “此话怎讲?” “先放我,再扮我,又抓我……” “放你是出于兄弟情谊;扮你救昊王是为了人族与我的联盟之谊;又抓了你,是怕苦恼了王上,让你丢了性命!”囚牛一气呵成的句子,显然早已计算精准。蒲牢深信不疑,但又不知为何,囚牛不救花月,所以他问他,他回他:“昊王后是天上的朱雀,遇水则灭,不敢带入海中……” 蒲牢长叹息,噙住了眼泪,囚牛也跟着伤感,同时,又有些疑惑,他一拳打上岩石,问道:“我黄龙湖是个绝佳之处,为何不守着昊王,而逃亡巍峩岌嶪?”蒲牢仰天大叫,良久才语:“我嗅到了飞龙传的气息,怕连累大哥家眷,故冲出水面。” 囚牛扼腕叹息,怪着蒲牢:“我黄龙湖是唯一可以藏物之地,本身是父王金屋藏娇之所,飞龙传不会知道。” 虾卫官咳了些声,囚牛赶紧溜走,蒲牢尽情撒着狂。 绿龙湖中,赑屃骂骂咧咧,向狴犴、嘲风、螭吻、狻猊抱怨负屃的种种不是,说囚牛的种种仁慈,为他不成龙王而打抱不平。 嘲风提议兴兵—— 都答应。 他们早就联结了失意的将领,等他们夺权的消息。 还悄悄告诉囚牛,以免被乱军所伤。 囚牛却告诉负屃:“有人意图谋反。” 负屃还很自信,道:“有九龙连军为我所用,何人敢?” “就是他们!”囚牛回禀。 于是负屃慌张了,命囚牛做了统帅,先下手为强,捉了五个兄弟;他再回军逼宫,懵懂的兄弟还在绑缚下规劝起大臣,效忠大龙君。 负屃骂他阴险狡诈,和他斗法,被螭吻从后偷袭,伤了龙骨。 囚牛只是将它他关在深宫;他却在垂死挣扎中提醒哥哥们小心。 诸龙皆跪,三请囚牛做王,他才勉强答应。甫登大宝,便大兴封赏,追封父王为:世祖大王。 封嘲风为睿王;狻猊为狮王;狴犴为雄王;赑屃为暴王;蒲牢为鐘王;螭吻为烈王。 还追封睚眦为将王,让负屃成了厉王。 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可是这一朝天子却当得不安稳。 因为—— 负天鳌又凌空飞升。 天台山国的武士出动了,紧张地看着天上的一团黑云,挚也领着一班文武出来查看,拔剑相向,大吼一声,道:“魔王!你果真未死!” 负天鳌传出阴森可怖的笑,令人瘆得慌,可他却反常地没有发狂。 所以,挚的心里有了底气,命令武士先发制人,他也提剑上前,蟒蛇缠身,呲牙咧嘴,死死困住了魔王。 海里同样也知道了情况,是挚的使者,说得慷慨激昂:“魔王再来却无力大动干戈,想是气数已尽,正好毕其功于一役,永绝后患!” 议事大君群情激愤,赑屃、蒲牢尤其亢奋,请命上疆场。 然而,囚牛阻了他们,道:“魔王伤痛如此之重,不久又来,说明能量是恢复了,我们切不可贸然行事——” 话音未落,赑屃立马大喊大叫:“山人缠住了魔王,如此大好时机都不要?” 囚牛吼道:“你懂什么?”他转而安抚起蒲牢,“魔王要对抗的是天,与我们本不相干,何苦伤害我水族?” 蒲牢急得把头扭向一侧,道:“可他是魔,我们本身不共戴天!” 囚牛掷开他的手,回到他的宝座上,对着弟弟们宣讲:“诸位弟弟,负天鳌,天难灭,我们无能为力,几万年生息繁衍,难道要以子孙之命斗个鱼死网破吗?” “当初重生时如此不可一世,不也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赑屃焦急万分,可是囚牛并不动容,他也冷静下来,向囚牛拱手:“那依你,该如何打算?” “谈——” 囚牛斩钉截铁地说,诸王都惊呆了,连最听他的蒲牢,听罢,愤然出走,蹿上巍峩岌嶪山,降在沆洼之地蹒跚。 负天鳌勃然大怒,把他的功力倾倒,推动了天台山。笔直的东倒西歪,兵器碾成粉末,铺天盖地地飘,深深扎进皮肉。 天成殿轰然而倒,殿中的大臣四散奔逃,湮没在灰尘里。 有痛苦的哀嚎,是人砸断了腰腿; 高梁断裂于地,青铜磨成齑粉,翻倒的烛燃了帷幕、焦了残木。 血流如注、衣衫着火, 临死前的哀嚎,一浪高过一浪;呻吟,一声声。 挚也从天重重坠落地上,抚着胸口,吐着血。 负天鳌笑道:“我养了万万年,你们会些小法术,如何对付了我?”接着,他长笑一声,才收拢黑云,蓄势待发,还是用那种低沉而嘶哑的腔调恐吓他:“我的敌人是天,你为何次次与我作对!” “人与魔,本势不两立,天不灭你我灭你。”挚慢慢撑起躯体,骂他。 负天鳌挥舞起云团,天地又一次汹涌澎湃了,他一挥手,一峰浓烟黑水灌向天山,形形色色的人成为泥塑、化为尘埃。 挚用内力苦苦支撑,等到了囚牛到来,他向负天鳌抛去血淋淋的头,远远地呼:“你为魔王,我为龙王,毫不相干,要灭你的负屃已被诛杀,我们各得其所!” 负天鳌俯身逼向挚,一卷一卷的黑烟朝他示威,继而把他缠起、提起,它问道:“你呢?” 挚抚膺大恸:“列祖列宗,天台山国的宗庙,要从我手中断了香火!” 他转身面向天台山垮塌的神殿,缓缓跪下了腿,恭敬一拜再拜,慢慢起来,利拽紧了拳,开始舞剑,利刃幻化作一条多头蚺,摇摆着冲向魔王,又分成条条巨蟒,吐出寒冰,使劲缠,尾作了长鞭。 他也伸出蛇头,直刺魔王躯干,冰封住了云烟。 魔王僵硬了,可是挚也消殒,他教会了马将军锁天寒,而它的威力在于以命相搏,他紧紧缠住魔王;而魔王的撕扯加重了他的伤势,使他很快便失了法力。 冰块坠落,遇一片海的水,蒸成一缕缕的轻烟,又会聚成一团。 会聚成负天鳌。 “我不犯你,你偏寻死!”负天鳌都是鄙夷,“我要毁了这山,灭了这人!” 他发狂了—— 山应声而倒,海水也浊浪滔天,海床翻覆,万千水中生物失了生养,从干瘪变成枯骨,龙君也隳颓,,艰难地爬向仅存的一潭薄水。 囚牛扑通一跪,一头叩响一头,求魔王开恩。负天鳌一拍云烟,水落而荡漾。 然而三界已经颠倒,天地翻覆,天台山也翻了过来,山顶在下、山脚顶天。 负天鳌施展法术—— 天台山,没了仙,一团黑气,席卷了神山,原来所剩无几的绿色消亡,生命戛然而止,枝叶枯萎,烂成泥浆,怪异的树和墨绿的草,长在枯骨的缝隙中,吸了血肉,长得硕大无比。 苟延残喘的生灵变得凶残,蜂、蝶膨胀,伸出尖喙吸食腐烂的人肉。 偌大的山掏出了偌大的洞,一片阴森,无名火树起跳动的屏障,透过火幕,隐约能见镶满骷髅的石座,下面一方平整的小地,摆放着美仑美奂的器物,镂空的后壁,放射出红光,里面一裹转动的黑色光球——是负天鳌吸存的精气。 魔宫,叹为观止。 一团黑旋风,钻进了新辟的魔宫,在宝座上消散,露出真容。 狰狞的面孔,可怖的笑容,暗藏杀机。 在巍峩岌嶪的蒲牢跌入裂谷; 在锁千秋的王后卸去冰霜,消失不见; 昊王也不能在黄龙湖中静心休养,落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囚牛和诸王难以招架,连咒骂都没有平稳的句子。 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打乱了三界节奏。 天地安宁后,魔王在天台山里呼唤龙王,等他跃出海面,便对他说:“我要巍峩岌嶪山作道场,叫龙君们搬!” 囚牛看着身下一团一团跳动的云烟,回答他:“诸君家眷多,海宫太小,容不下!” 烟雾中突然冒出绯红的双目,传出阴森的话语:“你会有办法的。” 囚牛瞪他,绕着黯淡的天游了几圈,最终悻悻而去。 他心事重重,也细细琢磨对策,尤其是莽撞的赑屃,要好好说。 第四章 四境之地 第四章四境之地 (一) 昊王没死,被一只白虎笼罩,躺在软绵绵的地上。 他一醒来,头还很痛,伤却痊癒,一睁开眼,看这世间方物,仿佛梦境一般。 广袤无垠的空间,没有天地,只有色彩的差异,要么是红的渐变、要么是绿的渐变、要么是蓝的渐变,或者是交界处的五彩斑斓。 昊王慢慢站起来,没有任何方向的指引,他走向绿的渐变,觉得自己仿佛松脂中的一份子,动弹艰难,而周围的境地,又弹、又黏,每一屈伸,都是深深浅浅的凹陷,过后又一如既往。 这里连片生长着奇怪的绿色生命,轮子大小的厚叶子、螺旋的杆、长着尖牙样的草……穿梭其间的怪物,个个都是精灵般的美,葱做的头、滴水的身、木柴做的四肢、馒头样的手脚……像猴、像雁、像鱼…… 每一次生长,就会把这绿的渐变抵出窟窿,让渐变的境地侵了邻居;怪物的走动,更是在此地留下欢快的凹凸。 他们倒是行动自如,昊王却步履维艰。或许,对于他们,昊王才是怪物,看着他走近,紧张起来,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喧闹,发出骇人的叫。诡异的声音,可以产生幻象,一路走来,能感到,周围起了变化: 越往深处,路窄了,粗大的荆棘状的生物爬行前方,缠来绕去,挡住了他的去路;突然身后蹿出一团野火,张着大嘴,朝他大呼小叫;两边的绿色植物也吼叫着向他扑来;“精灵”扑在他身上,抓耳挠腮。 这是什么地方,如此奇异?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脱身。看他一跃腾空,一只大蝴蝶拍了他一翅膀,他急速坠落,砸在了跳起的地方,陷下去,又弹了上来。怪异的生命们,捂着嘴嘻笑着向他聚拢。 突然,一只大爪抓住他的衣裳,叫着,飞远,落在了一圈一圈的山洞前,屈脚而卧。而这蝶,变回了原来瘦小的模样,才让人看清本来面目: 鸟的头颅,顶上触须、尖长的喙;鸟的尾,拖得老长;扇着蝴蝶翅。 昊王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是长满绿树红花的青山,花草树木东一簇,西一团,夹杂点缀,相互衬托,衬托出树的高、林的浓、花的鲜、草的长。 山谷间飘游的云雾,薄如轻纱,绕了山一圈又一圈,山的苍莽、石的突兀,隐约又清晰。 潺潺的流水,不在山涧,而在山脊,却流得不急不慢,等到了一片低洼的山间盆地,那边坡的流水来了,这边坡的流水也来了,于是流向小盆地,一潭水又流下一潭水,层层冲刷,冲刷出几挂气势恢宏的瀑布,蒸腾的水气周围萦绕。 只有这一山别样,山外便是那曾经的有如梦境的地方,难道还是幻象? 背后,传来了一声风笛般的笑。昊王转过身去,嗬——好一个水灵的姑娘!绿裙摆上红衣裳,倚在岩壁上。大大的眼睛水汪汪,一抹红唇滋润,散发乌亮,白皙的肌肤透出微弱的红晕,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香。 “什么人,哪里来,干什么?”姑娘连连问他,语气急促、紧张,又温柔。她紧紧倚着岩壁,而脚稍稍跨向洞里。 昊王曲身下拜,胡诌了一个名字,道:“在下明昊,住在天台山上,不知何故来此地惊扰了姑娘。” “天台山?”姑娘充满惊喜和向往,拍起手儿、跳起来,说,“听说那是神仙的地方。” “什么神仙!”昊王冲口而出的愤怒,无比落寞,接着说,“都是些上天的弃儿……” 姑娘自知失言,轻声细语的说:“出什么事儿了吗?” 昊王用力甩过头来,对她说:“很大的事。” “我须要知道,不然你不会来此绝境,除非是世间遭了大难。” 昊王惊呆了,他觉察到姑娘的不凡,所以赶紧求解:“敢问姑娘芳名,又如何在此怪异之处?” 姑娘一个优雅的转身,甩动了秀丽的长发,俏皮地说:“我叫红芰,是这前世幻境的守护。” “前世幻境?”昊王很惊奇。 “是的,天帝造的地方,一个集了万物前世的地方,只有玉帝和我知道它的存在。有人得道升仙了,他的前世,会消失在这虚幻的境地。所有人的前世,是善、是恶、是苦、是福,我都一清二楚。 孤立于三界,除非是力盖三界的能力,才可进来。”温柔的红芰,突然从粉红色的袖中伸出水剑,架了他的颈,忽然凶巴马,“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昊王摊手,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我告诉你,我是天台山国的王……” “你撒谎!天台山的王怎么有此能量?” “我也不知,是负天鳌作乱,我从巍峩岌嶪山落下,醒来就是此处。” 红芰吓得丢了水莲剑,扭头跑进千层洞,昊王追进去,只见洞内没有烛台,却有如烛火一样明亮,微微泛出红晕。看得清楚,洞中有洞;一汪清澈的莲池横躺在洞中央,有莲,有叶,有金鱼,红芰直接从池上走过,水不湿衣,因为,她是水莲做的骨肉。而昊王,一个外人,一挪步,就见莲池腾起高大的水幕,挡住去路。 “出什么事了?”昊王隔着水池大声问。 “负天鳌出来了,不能让它知道这个幻境,它有通天的本事。”红芰着急的呐喊,她告诉昊王:“你要就在此住下,等天庭降伏了负天鳌,再出去。” 昊王隔着水帘,声音吼得很大,可是红芰听不清楚,因为水帘调皮了,朝昊王张牙舞爪。红芰拍了它一掌,故意装作气恼:“水帘,他是朋友。” 水幕应声而落,莲池分开,留出一条连着两岸的路,现出来。 真是灵性的家伙。 昊王被这神奇惊呆了,愣了会儿,才起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水波荡漾的轻快声,路消失了,莲池又合在一起,波浪不兴。 “我要出去,孤的王后还不知所踪。”昊王抱怨道。 “你的王后?”红芰戏谑道,“你还真是王?如果她死了呢?” “死,孤也要找到。” “可是你真的不能出去,会带走秘密,被魔王知道,会毁了这儿的一切,前世一灭,世间万物就有如游魂野鬼。”红芰说着,流下晶莹的泪,苦苦央求昊王,“等着天庭出手吧。” 昊王心灰意冷,说:“天庭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对抗负天鳌,遭了浩劫,也不见天庭怜悯。” “啊!”红芰突然尖叫一声,“看来是了……” “什么是了?”昊王疑惑不解地问。 “天庭一直传言:庶出的大皇子阴谋作乱,几度擅闯天帝修炼的法场,都被四皇子抵了回去,现在看来,大皇子做了天帝……” 昊王一听,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一直以正道自居的天庭,居然有此恶劣行径,令人不耻。 “那神仙们呢?不是法力无边吗?怎么不见他们出手相助?”昊王一连串的疑问,逼得红芰不知所措,只好回一句:“天帝的家事,神仙也不好干涉,所以他们选择了沉默。” “代价就是抛弃世间苍生吗?”昊王大志质问。 “你冲我吼什么?……”红芰生气了,骂了回去,尖细的声音,让昊王连连退缩。 昊王需要出去,不能苦恼了这方神灵,所以他甘拜下风,变着样,逗她笑,连发誓赌咒都用上了,博得美人一笑。 “上仙好生了得,天庭事了如指。”昊王的语气和缓了许多,带一点奉承的意味。 红芰并不领情,只是强调她是前世幻境的守护,只能算半个仙人。她在这一方洞穴中忸怩不安,一会儿坐在石凳上,一会儿起来,一会儿伺弄莲花瓣,突然,她转头向昊王微笑,说:“我们要出去!” “不是不能出去吗?”昊王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说天庭都不管了”,红芰甜甜的笑了,又马上紧张起来,“前世幻境肯定保不住,负天鳌不久便会知道这个地方。” “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昊王站在一旁,轻轻地说出这些字眼,怕稍有不慎,又惹恼了姑娘,不过,她虽然心平气和,不安逸还是有些,她说:“你说负天鳌都重出江湖了,天庭不闻不问,岂不是你说的?” “是……是……是……”昊王连连赔着不是,赶紧岔开了话题,“你要是走了,那这些前世怎么办?” “所以我们要出去……趁负天鳌还没多大本事,去找到四皇子,只有他才能挽救天下苍生!” “他这么厉害?” “他生于鲲京,原是玄武幻化,被天帝收为义子,传他盖世法力;大皇子逼宫,天帝只好将自己托付于四子,逃出天宫。”红芰说起来,越发激动,更加崇拜,把眼眺望遥不可及的天,她的素手,搭上还在迷茫的昊王,拽出山洞,可刚一出洞口,肌肤慢慢干瘪,如同失了水一般,不得不退了回来,吸一口莲的精华。 莲瓣,碎成粉末,萦绕洞穴,挥之不去,点亮了整个山洞。 “怎么了?”昊王关切地问。 “我是天帝用水莲所造,要有水莲,才能生存,我得采几株走。”红芰的气息变得短促了,手无力,脚也失了平衡,一步一弯,眼见着要跌了,昊王敏捷,从后面抱住腰,慢慢把她放下,为她摘下水莲,送她吸取。 慢慢地,她好了,看昊王抱着自己,一下子挣脱,一巴掌拍他脸上,昊王哪里咽得下这般侮辱,他一把抓住红芰的手,叫道:“你干嘛?我看你晕倒,怕你摔着,才跑来托你!你还打我。” 昊王得来的不是红芰的谢意,只有她的委屈:“我才说一句,你说了我这么多句。” 昊王扭过头去,气愤难平,抱怨一句:“不可理喻。”红芰全当没听着,她拈起手指,把一洞的水莲提起,揉成粉末,放入水囊中,沉甸甸一把扔给昊王,道:“拿着,罚你。” 昊王低头瞧瞧,看看红芰,轻轻把它揣袖里,想到出前世需要她,所以气也消了,打趣道:“你的命,在我手里!” 他说完跑起来,红芰追着,脸上笑着。 在洞里困了万万年的她,终于可以一睹旖旎,有水莲粉的滋养,青春永驻。 虽说魔王出世,可她没有经历过世间的悲痛,还满心欢喜。 (二) 他要的王后,在来世玄境。这是一个永远明亮的境地,有车有房有人有山有水,稳稳的在地上。 车水马龙、男耕女织、商贾云集…… 听辚辚的车、萧萧的马,讨价还价的商旅,一切是那么的喧闹。可是她的到来,是一只朱雀带着火焰,瞬间把这个境地点燃,漫漫火光,从一点延伸辽远,处处哀嚎。高大的人,身形正好,带着水,浇上烈火,可无济于事。 好在有风雪,从她的山洞施法,用冰冷的雪凝固了火和一番境地:宽敞的街道铺上冰砖,征帆去棹和酒旗茶幌冻得僵。鳞次栉比的房屋被封冻,瓦上覆了积雪。各种物产,成了冰雕,修饰了形体,降下冰凌,冰封了繁华。人也成冰,憧憬的眼神充满恐惧,轻轻的风一吹,破碎了。 风雪飞出来,凭着胸前浮灵的指示,找到了躺在冰封大路上的罪魁,真是标致的人儿,她喊了几声,可是没有回音。 她降下,伏下身子,铺开了宽大的衣袖,把她盖起,看着她苍白的容颜,不知如何是好。 她声嘶力竭地喊:“你是哪里的可怜人,要来此绝境?” 她把花月抱起,飞回无凛洞。 洞内绿树红花争奇斗艳,藤缠树绕,把冰冷的岩石妆扮得姹紫嫣红。滴水从石缝中渗出,滴到池中,池上热气萦绕。她的闺房,在一深林处,鸟儿吟唱,蝶儿飞,铺花的被下,盖着花月。 香气引得虫鸟围着床转悠,雾气从林间升腾,吸了自然的精华,吹向木雕的床。 嚼烂的花瓣和清香的花粉,被鸟、蝶铺上她的身,在身上散发出金光,融入血液。 渐渐地,脸色开始红润,鸟叫了。 风雪睁开眼,放下划十的手臂,收了法力,走向花月,蜂蝶簇拥。 花月咳嗽几声,她赶紧蹲下;花月缓缓睁眼,她慢慢有了笑容。 “你醒了?”风雪叫道。 不料惊吓了花月,她猛地坐起,看着陌生的地方,看着风雪,良久才恢复神来,高呼一声“谁?”又呆呆地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显然还有些疲惫,声音还很沙哑,可是神色惊恐又紧张。风雪见她这番模样,感到滑稽,“扑哧”一声笑了,道:“这是来世玄境啊,所有美好的事都可在此发生!” 花月还是诧异,风雪知她的心思,继续说:“这是天帝造的地方。” 花月挣扎着起来,风雪赶紧扶着她,却被她甩开,她看这个境地,孤苦伶仃,转头还问风雪:“你怎么在这里?” 风雪苦笑一声,走了几步,转移了花月的注意,岔开话题,关切地问:“你是何人,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这来世玄境可只有天帝的神通才能往来!” 花月通告了本名,遥望弥远,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给风雪听,听得风雪一惊一乍,她震惊而言:“这么说来,天帝应该是蒙难了……” 花月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可是风雪自知失言,赶紧采摘花瓣,戏弄蜂蝶,又岔开不提了。要么摘一朵清香花递于花月,让她从香气中汲取精华;要么提起裙摆,与花草的精灵嬉戏打闹。 花月绷起嘴,遥头,不懂风雪的兴致,只是不依不饶地缠着风雪问:“你快说,你是何人?怎么在此?” 风雪沉默了,他背对着花月,想了很久,可是禁不起花月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流下泪,悲痛地呐喊:“我是天侍的女儿,娘亲和天帝私通生了我,事情泄露,天后震怒,皇子逼宫,天帝便杀了娘,但偷偷遣使把我禁于此。” 花月听了都呜咽起来,而风雪的脸上,眼泪滑过美好的妆容,留下一条条痕迹,连修长的睫毛、湿润的朱唇和那水灵的大眼都无法托起美了——她哭得更伤了。 花月气得咬牙切齿,囔道:“天帝原来心狠,怪不得不出手救天台山,我要是见了她,一定替你讨个公道!” 风雪赶紧止住她的胡言乱语,坐床边对她说道:“不必了,我自有想法。” “你难道不想着天上的幸福?”花月说。 风雪强撑起笑脸,说:“我在这儿很好,有花有草,还远离尘世的喧嚣,清闲自在。” “你不想为娘报仇吗?” “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负天鳌重生了,我们必须灭了它,否则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风雪努力地咽下痛苦,平心静气地给花月讲,“况且我曾经也疯狂想过报仇,可是有什么用?娘实是死了,可是生活将继续,要是白白丢了性命,那娘死才是不值,哪家爹娘不想子女好?倒不如安逸着过活,所以我眷恋起这来世玄境了,你要知道吃尽了苦头才能有来世的美好。” 风雪声嘶九竭地一番肺腑之言,说得声情并茂,想必打动了花月,因为花月又哭了,不过,她依然愤愤不平,说道:“可是你娘罪不至死,天帝也太绝情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风雪喟然长叹,对她也说得重了些,把压抑的内心尽情释放,可是当看花月的表情,冷静了下来,告别伤心,重新开题,“花月,你不去找你的昊王吗?” “要啊!”花月兴奋地说,然而马上又陷入沉思和悲伤,“但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我送你吧”,风雪轻声随口一说,又马上反悔,“不过你的伤还没好。” “等伤好了,昊王就不好找了。”花有说着便要下床,风雪有些失落,她想花月陪她,但是人要走,也不好留,反正她一个人也过惯了。 “你出去了,顺便找找四皇子。”见花月迷惑,她接着说,“他一直守着天帝,有办法对付负天鳌。” “你还惦念着天帝的安危?”花月有些不高兴了,质问她。 风雪突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惦念四皇子。” 花月笑了,她蹦跳起来,但想起什么,扭头问风雪:“我想找你,该怎么办?” “那就更应该找到四皇子了,他可以带你来。” “那我不找你了……”花月俏皮地说。 “走吧!”风雪搀她往外走,送她离去,一施法,落缨缤纷。花月在半空中捧起花瓣,转起圈,拈一片闻,好香。 (三) 而蒲牢,在奇怪的海面上飘浮,晃晃悠悠地就醒了。惺忪的眼里是:一波浪,蔚蓝;一波浪,翠绿;一波浪,淡黄;一波浪,微棕。时而一浪盖过一浪,时而浪打浪,交织出烂漫的色彩。水是冷的,捱一会儿又暖了,尝一口,五味杂陈。渺小的岛,广布海面,从远方飘来,自个儿颠簸。 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团真气包裹,轻薄的可作天,浓密的可作地。 他涉水上了大岛,见岛上有浅浅、稀疏的草,长在荒凉的集镇上,镇子散在低矮的山丘旁,人都出了房,眼窝深陷,没有一丝神色,惨白的肌肤不泛一丝红,都披了件拖地的黑袍,把冰冷的身躯衬得更白。从头遮到脚,留出脸庞和手脚掌,行走如飘,惊恐万状,迅速围了蒲牢。 他吓得不轻,仓促间不知是敌是友,只好尴尬的问好。 一声尖叫,不知是谁的喊声,冷冰冰,语音颤抖,唤起众人的紧张。 “在下蒲牢,原是那一片海的龙子……”蒲牢朝着聚来的人群一一高声答拜。 人群骚动,嘀咕不停。 一个阴沉的语调夹杂着许多诧异,在他身旁传响,是一位老者,眼睛凹陷,眼球也干瘪难看。 人越聚越多,蒲牢看清了每个人的长像,不觉脊背发凉,他提高了警惕,怕有什么阴谋。 马上又开始了躁动不安,浓厚的气发出轰隆隆地响,抖动了房和山,掀起杂物,滚滚烟雾中传出刺耳的声。 围聚的人,在逃跑中被吹起来,飘在半空,相撞、相殴、相挽。 仔细听这声音,在气越发浓密、弥漫时,嘈杂起来,掺和了敲击的声。震落了草叶,削尖了边缘,溅上房屋,便落了泥土;打上黑衣,就燃烧成烬。 突然,悠扬的笛声起,真气直逼蒲牢,他敏捷地转身,跨开步子,用内力抵住了。没想到,在斩龙台的煎熬,非但没能磨灭他的功力,反而助长了他的法术。这应激的一推,竟然冲破厚重的气息,泯灭了声音,掉下了枯叶。 “何人敢来我今世虚境造次?”带着磁性的声音,在空中传了几遍,迸发出一阵悠长的怪笑。 蒲牢循声望去,一条跳动的背影,在屋宇间穿梭,隐约能看见,人头上书生的巾帽,和一身白裳。 他如一丝风,蒲牢眼睁睁地看着他冲来,围着他转起一圈又一圈,又发出清脆的曲声。 待他摆开手臂腾空后,蒲牢也昏了头,身上蒸腾起雾,感觉一身的精气随他走。 冷冰冰的面孔通过流动的雾气传来声音:“我乃这虚境之主,守了几万年,你是谁,不请自来?” 昏昏沉沉的蒲牢,透过缥缈的真气,渐渐有了这人的影像:是一个俊俏的白面书生,飘逸的花发垂到肩上,遮了前额,薄唇乌黑,衣裳浅蓝,没有纹饰,任意飘扬衣襟,手指纤长,宛如女子状。 “在下蒲牢,原是一片海的龙子!”他半遮着眼,朝空中的人喊,“因为负天鳌作祟,使天崩地裂,我掉进山渊,醒来就在这里,不想打搅了前辈!” 岂料,白衣人变了脸色,凑上他跟前,摆出噤声的样子。 “那魔头出来,那就永无宁日了。”他轻声细语的说,怕有人听见。 “你知道那魔王?”蒲牢问他。这人怪笑几声,阴阳怪气地讲:“万万年前,女娲同负天鳌的斗法无人不晓……”他顿了顿,蠕动喉结,接着说,“它出来了,看来是吸了许久天地精华,连这虚境也破了,把你送了来。” 蒲牢心想,这虚境之主不简单,能在这怪异之处,观尽天下,定有 其他过人之处,既然没有恶意,就与他慢慢周旋,所以他问了名姓。 白面郎君说:“我是玉颜,别的你别问,我也不能告诉你,我施法送你出这虚境,到人间去,好不碍着我事儿!” “为何如此说?”蒲牢觉得玉颜有太多隐瞒,借此逼问。 “负天鳌既已出来,你应该去消灭他,而不是在我这儿安逸。”玉颜明显是在挖苦。 他也不计较,只是冷笑一声,道:“既如此,那我便出去悠哉游哉了。” “此话怎讲?” “你说它打通了虚境,把我送了来,想必这秘密它庚即就会知晓,到时候,这境也不安逸了。”蒲牢的语气,也有几分嘲讽。 玉颜听罢,没了当初的自大,远远地升起,露出坚毅的目光,道:“我是这虚境之主,自有办法保护一方平安。” 蒲牢还想拆穿他,却被他连连挥动衣袖,拂起半空。玉颜默默碎念,手臂比划,蒲牢开始被一团草叶包裹,又被真气缠绕。 而后,一切归于平静,玉颜终于站下屋脊,一脸冰冷,重重心事。 (四) 森冷的岩壁,被水浸湿,望不到顶;密密麻麻的红光,是尖獠牙的巨蝙蝠;墙上信笔绘着痛苦的像:残缺的肢体、血淋淋的身。 有恶人一二,把无辜人残忍的杀死,用一把锋利的砍刀肢解。 有盗贼一拨,把村里男人、女人、老人、孩儿,赶入火中烧为焦炭。 有男人一群,把单身的处子反复蹂躏,身裂了、血流了、痛苦死去。 …… 世间至恶,跃然岩壁,只是人都无人样,活像鬼怪。 让人发怵。 突然,声声翅膀扑腾,蝙蝠齐飞,亮起火红的眼睛扑向他;画作活起来,扭曲的面容、散落的五官,发着颤抖的低沉声,张牙舞爪扑向他。 四皇子走在岩壁中腰挂起的小路了,踩着了路上画的小童,传出尖叫,引起了这场动乱。 他驱着蝙蝠,打着恶鬼。 正在发功,岩壁间回响着一个人的声音,很尖锐,尖锐中带了很重的柔性: 可惜可惜,多少人要下地狱! 啧啧的声音,加了些叹息,然后一阵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谁?”四皇子喊道。 一只脚踢出,四皇子准确地接住,扭头一看,一身紫衣的男子,惨白的脸,像是刷了几层粉白,只有一道不规则的红斜过脸庞,一头青发垂肩,半老,平躺着身子,正举个黄葫芦往嘴中送,酒快意地滑过脸颊,溅在地面,一弹一弹,发着香。 “你是谁?”四皇子质问。 “你又是谁?”这个花脸人,放下酒壶,像伸缩杆一样自如地收回了脚,反问。 “我是张翕”,四皇子拍拍胸脯。 花脸人瞥他一眼,模样秀气,目光水灵,眉毛粗犷,穿着黄金袍,披起红帔。他摇头笑道:“张翕?没听说过……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继续喝起了酒,还是斜靠着岩石,不看四皇子。 “愿闻其祥!”四皇子喊道。 “这是灭世幽境,天帝造的地方,要有天帝的法力,才能穿透这境界。”花脸人这才偏着头看着他说,又喝酒,期待他的回答。 四皇子放心下来,知他应算个天神类,只是心气太高,所以想逗弄一番,趁他不备,一个流星步,夺了他的葫芦,飞身贴在岩壁上,闻香,喝了一口。 花脸人手上的葫芦没了,听到了丁当响,举头望,张翕摇晃着酒壶,冲着他笑。花脸人纵身一跳,张翕又跑,他跟上,两相追逐,斗着拳脚,为个葫芦。 嗜酒如命,说的正是花脸人,一路囔着酒;倏地像失了功力,跳不过鸿沟,伴着喊叫,急速坠落。 四皇子赶紧救起他,从漆黑的两岩间掠过,向着微弱的光,穿过一条条鸿沟,才豁然开朗,看到了发出光亮的洞穴。 四皇子放下惊魂未定却又软弱无力的人,想进洞穴一探究竟,可是花脸人突然冲出,撞偏了他,跑进山洞——因为,有酒香。 他趴在酒溪边,泡了半个身子喝起酒来,发出咕噜咕噜地响,手不停地拍打,直呼痛快。坐起来,又伸出舌头舔起嘴角的残留,舔得满嘴酒香。衣服上所沾染的酒水,被他拧到手上,竟伸进嘴里,痴醉地吮吸。 他又见了张翕手上的葫芦,眼睛一亮,一把夺了过来,浸在酒溪中灌了一葫。 “酒癫!”四皇子瞧着这副酒鬼的样儿,一声骂,“告诉我你是谁?” 酒足后的黑昱,又恢复傲慢的样子,把着葫芦,不正眼相看,而是顺着溪,径直走着。 四皇子不明就里地跟着,叫他也不应,直到一堵巉岩,花脸人的手比了一个圈,一道光门开,他大步跨进去。 四皇子不紧不慢地跟了,眼界大开,岩壁在这里,突兀的石头收敛了,彩绘了人间美好生活画卷,没有地的滋养,却有花鸟虫鱼活灵活现。头顶上一层厚重的“天”——褐色,翻滚,漱漱落下沙雨、土砾,却溅不到人身上,如蝠的鸟儿在胡乱地飞。 酒溪从岩壁上一眼中滴落、汇聚、流淌。一座轻便的石拱桥,稳稳地架在河上,三步走过,眼前一间低矮的茅庐。 花脸人突然转过身,摊开手,环顾四周,看着张翕,大赞:“我费了几千年,在这绝境造了天堂,孤芳自赏——美啊!” 一壶酒不足,摇几下,才慢慢滑下几滴,花脸人手开始发抖——全身开始发抖,到处撞,疯狂地闹。一翻身,躺在地面上,张嘴大笑,笑中又带半分哭。大叫一声跳起来,蹦跳一阵,又倒下,笑着,手还胡乱地抓。 四皇子蹲下,无奈的说:“你又疯了!” 没疯没疯,是疯子的一贯腔调,两个字的循环,轻了、短了、模糊了,终于停止——人已酣睡,成一缕轻烟,钻进窗。 四皇子进了屋,见他却端坐榻上,齁声起伏跌宕。 四皇子环顾这灯火辉煌的茅屋,自言自语地说:“此地甚好,天帝在此修炼,可不受扰,我也好专心对付天兵。” 他定睛看着花脸人,道:“我姑且叫你花脸人,但希望你能听着,我是天庭的四皇子,身负天帝,天上浩劫,需要保着天帝。” “罪臣黑昱,参见天帝陛下、四皇子殿下!” 他还是沉沉的睡着,四皇子拍上他的肩头也没惊醒他,张翕倒惊讶了。 第五章 魔王 负天鳌不知秘境之事,它是魔,去不了仙的地方,它有更多琐事:嫌天台太小,想要巍峩岌嶪山。 可是赑屃阻挠,囚牛也伤透了脑筋,一方面是不敢得罪的魔王;一方面是一父同生的兄弟。 议政王会上。 囚牛摆下盛宴,众兄弟大快朵颐。 醉熏熏的赑屃,手把酒杯,跌跌撞撞去敬酒,轮到囚牛,推开他身边的宫女,满口酒气,囔道:“大哥,他们敬你一声‘王上’,我不管,我就叫大哥!你要是答应,就与我干杯!” 囚牛尴尬一笑,对着近前的狴犴,说:“暴王总是这样鲁莽。” 狴犴也只是附和着点头,陪着笑。 囚牛豪爽地捧出酒杯,还亲切的称呼他“暴王”,示意他坐下。而自己站得笔直,把酒杯摆给众弟弟: “诸位!魔王在天台山住着,总是心腹之患……” 赑屃听了,借着酒劲,抢过了话头,吼道:“当初就该灭了魔王!” 囚牛瞪了他一眼,没说话,狴犴扯他坐下。听囚牛继续说:“它的威力,我们有目共睹,一阵晃动后,山崩地裂,造成蒲牢下落不明,而今,它又打起巍山的主意……” 话音未落,诸王都交头接耳起来,赑屃反问道:“大哥要将我龙族圣地拱手相让?” 囚牛看了他一眼,却佯装与螭吻闲谈,不经意瞟一眼众龙君,笑道:“孤特地召各家兄弟来商……” “那断然不可答应!”赑屃一声吼,各兄弟也都义愤填膺。 吵闹之下,囚牛几次招呼,都无人应答,只有狴犴举起酒杯,站在中间,呼唤各家兄弟:“诸王,这巍峩岌嶪山也有王上的家室,王上怎么可能答应呢?今日王上置酒,我们只管吃喝,闹什么!” 他依次走向诸王,一一敬酒。 又撺掇起囚牛:“请王上做个结!” 囚牛半天才缓过神来,慢慢举起酒杯,沉思良久,吞吐半天,却最终只说出“干杯”两字。 各家龙君,相互搀扶,走出龙宫。望着背影,囚牛心情压抑,又有些忧心,他死死地盯着最后离去的狴犴的背,陷入沉思。 可是负天鳌一再要挟,打断了他的考虑,它又来催促,语气中带着威胁:“叫龙君们走,本王不能再等了!” 囚牛正襟危坐,平静地说:“巍峩岌嶪乃我龙海圣地,一旦相赠,兄弟们难以接受。” “你倒是好!”负天鳌嘲笑道,摇起黑烟,恶狠狠地说,“那就等着给你家兄弟送葬吧。” 囚牛这才慌乱了,走下宝座,拜道:“请魔王再宽限几日,我再去说说。” “只给一天!”负天鳌说,露出阴险的笑。 囚牛四处乱走,冥思苦想,他突然紧咬牙关、攥紧拳头,悄悄对魔王说:“六弟刚烈,不能说服。” 负天鳌传来的气团中,传出了狂笑。 第二天,绿龙湖传出赑屃的死讯,在一阵黑风过后。 第三天,狴犴死在了湖中。 “魔王动手了……”剩下的龙君奔走呼号,到一片海控诉。 “六哥坚决反对魔王,被魔王痛下毒手,可是七哥为什么也死于非命?”嘲风疾呼,哭泣着对囚牛说。 囚牛刻意躲闪着他的目光,吞吞吐吐,说不清半字。 “王上!”螭吻跪在地上吼道,“哥哥们的死就一了白了了?” “要报……要报……”囚牛敷衍着报仇,可是不敢抬眼看他,这一点说辞,止不住三龙的愤怒,他们同仇敌忾。 囚牛心知,再这样听他们的号啕,难免会出错,所以他叫了肃静,正气凛然地说:“孤这就集合兵将,你们来当统帅!” 所有龙君,惊讶得抬起了眼,看囚牛平静的脸色,默不作声。 安详的巍峩岌嶪山上演着桩桩怪事:嘲风、狴犴、螭吻诸家连连丧偶丧子;龙湖常有鬼声……各家兄弟恐惧至极,都来一片海寻个法子,囚牛为诸王分了住所,拖家带口的龙君拥挤一隅。而龙兵悄悄悄在崴嵬的龙山打造道场,美其名曰清除妖孽,实际是为了迎接负天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负天鳌生于一片海,肯定要回去,可现在,它还不能回去,它还有要紧的事: 魔界未服,哪有精力控制人间、征伐天庭? 这魔界中,有千足、虺、全虫、守宫、苦蠪诸王,彼此混战不休,自从天庭调和,才握手言和,受了封,共推虺王为盟主。 千足王,盘了蜈蚣状的发,两眼绘了褐框,眼唇抹了浓浓的褐色。 虺王,百蛇之王,身着蟒纹装,头上结着蛇首,眼大眉浓,唇上有红装。 全虫王,头缠起蝎尾状,肌肤都是坚硬的角质,披散有头发,配合着漆黑的眼唇妆。 守宫王,皲裂的皮肤,通体黄绿,鼓鼓的眼睛,削尖的脸庞。 苦蠪王,一副憨厚的模样,圆脸鼓腮,满脸水泡,甚是丑陋。 丛山峻岭中的虺王宫,镶嵌在碧绿的宝石中,高大、威武,就山而雕凿,蛇蟒缠绕其上,蛇狰狞、蟒孔武,时时吞吐信子。千级台阶,每一步都是风卷残云,石梯幻成巨蟒,爬进路边的野草,爬不尽的身长。浓密的丛林,包裹了王宫,恐怖的动物叫声,听得人发疹。 白衣卫兵,站在路两侧,狂风呼啸,魔兵整齐。 宫中都是冰冷的岩壁,一孔孔小洞,探出毒蛇头,含着辉煌的烛台;用具、玩具、座具……都是纹了蛇的精雕;人骨做的餐具,很精巧。 玉液琼浆,在一壶壶镂空的骨壶中散发幽香,玉盘珍馐,匀称地摆了一道、一道。清爽的果,做成脯,做成饯,堆在盘中,晶莹剔透。 舞女曼妙,杂耍高难,引起宾客的叫好。 饕餮盛宴年年有,五王轮流办,如今又到虺王,自然办得热闹。 四家魔王围坐着,举杯向虺王。 “请!”一口好饮。 短暂沉默,慢慢有了音响。 “负天鳌两度重生,天台山崩塌,一片海遭欺凌……”虺王扼腕叹息,试图唤起诸王的斗志。 不料被千足王一接,便弥漫起悲凉的气氛,他说:“是啊,魔王如此强大,我们如何是好?” “不如降了,连龙王都屈膝称臣,我们如同蝼蚁……”全虫王注视前方,坐在位上,像对自己说话一样。 虺王瞪他一眼,大声叫骂:“荒谬!”他立马站起身,眼看诸王,疾声厉色地说:“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负天鳌阴险狡诈,恐为所害!”守宫王自顾自的轻声言语,却招来全虫王的偷偷睥睨。 虺王注视着全虫王的一举一动,咳一嗓子,道:“它是一个残暴的魔王,若不趁早除之,怕久生祸端,故而……” 全虫王马上抢过话,大声强调:“天庭已经不管了!” 虺王慢慢笑起,举起酒杯,站起身,面对诸王,说:“本王想筹措一支魔兵,向魔王发难!请满饮此杯!” 这纯粹是对全虫王的无视,所以他先起身,端着酒杯却不敬,只是阴阳怪气地问:“敢问这魔兵,何人指挥?” 虺王不屑一顾,绕开几案,慢慢走向全虫王,朝他碰杯,笑容可掬的说:“本王是盟主,姑且任之。” 全虫王也假意笑起,主动碰了杯,又作起揖,叫道:“祝盟主旗开得胜!” “不过,本王的兵马当由本王统领”,全虫王放下斟满酒的杯,悄悄地向诸王传递眼色,“我想众位王爷也与鄙人不谋而合吧?” 诸王是不干,但不像全虫王心直口快,只是窃窃私语,发泄着不满。 尴尬的酒会,突然乌云滚滚,阵阵黑风,传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负天鳌的招牌动作,总是这样乌烟瘴气。 窗帘吹拂,箱桌轻摇,酒杯微移,洒出醇香。 “五家大王好兴致!” 负天鳌不请自来,对着每位魔王笑,而魔王,各怀鬼胎。 “负天鳌,你来干什么!”虺王高高站在台上,指着他喝道。 “见五位魔王好雅性,特来讨杯酒水!”杯壶中的酒,汇成一股,扑向云团,它一边赞美好酒,一边恶语相向,“虺王,听说你要灭了我,我在此,你来啊!” “负天鳌!”虺王指着他,义正来严辞地说,“囚你在天台山下,你却不思悔改,我不灭你天必灭你!” 负天鳌放肆地笑,用浓烟密布的臂猛地一扫,山摇摇、魔倾倒,杯盘跌落,它凑近虺王,阴沉地说:“就凭你们的功力,比天台山人都不如,拿什么杀我?” 虺王跳起,看缓缓起身的众魔王,铿锵有力地喊道:“我魔界诸王,兵众百万,耗也能耗死你!” 负天鳌一一贴近四家魔王,一一笑道:“你要出兵?” 千足王躲闪着目光,守宫王被气焰逼倒,苦蠪王呆呆的笑,只是全虫王镇定自若。 负天鳌收了锋芒,裹成一团黑风,冲上还是乌云密布的天。 虺王直直地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看着入眼的任何光景。 四家魔王抬头看天,万里晴空,几叶薄云,一朵金阳。 摆摆手,都走了,只剩下虺王。 入夜是静的,钩月雾光,虫鸣稀少。 高耸的一根岩,如同盘曲的眼镜蛇,在顶上结出蛇头,绾着的粗壮的藤蔓,伸入蛇头的洞穴,又从嘴穿出来,扭成尖尖的信子,拍打着肥厚的叶片。 蛇的眼泛起烛光,是洞穴中掌了灯,青叶哗哗响——是虺王——脚点藤叶,钻进了洞穴。 宽敞,宏亮的蛇穴,毒蛇穿梭,一池黑水,荡漾了万年的毒。 虺王褪去衣裳,泡进黑池,享受毒蛇的浸润,汲取陈毒的精华。慢慢闭眼,强迫自己静下来。 长长的洞穴,孤单的身影,清脆的脚步声,惊了半睡的虺王。 会是谁——原来是他的女儿——血循。 虺王迅速穿好衣物,装作无事,叫进了她的女儿。 看是一尘不变的装束,盘起小蛇的发髻,白皙的脸上涂抹着惊艳的妆,明眸水灵,黑唇轻薄,绚丽的蛇纹衣裳。 “你来这里干嘛?” “父王有心事,总来这里寻求清静。” 虺王紧张地擦拭着紧张的面,女儿常给他无尽的欢笑,而现在,最放心不下。 一介女流,服不了魔界芸芸;三脚猫的功夫,奈何不了小魔鬼,更何况现在要面对…… “负天鳌?”语音轻轻,慢慢地说出这可怕的三个字。 虺王坐在藤椅上,棱眼看她,点头微微,一脸微笑。 不愧是虺王的女儿,能洞察秋毫。 “今日它来者不善,看来修养得已有几分起色,不知是何居心。” 虺王预感到危机,所以血循,必须离开这地方,保住虺族的血脉。 血循,心中感伤,使劲摇头,喊着不走,要陪着父王。 虺王赶紧搂她入怀,抚摸她的头,好生安慰,要她走——去一个隐密的地方。 她多么不情愿,哭丧个脸,既然要走,也要和父王。 虺王,不能走,他是魔界的盟主,还要组织魔兵对抗。 血循紧紧抱着父王,虺王使劲合上眼,仰起头,泪还是流下。无奈,一掌打晕血循,抱上她,跑出蛇头穴,飞向万蛇谷。 那里似一座高大的山峦从中间劈开深深的缝,草木丛生,风吹过,乱蓬蓬,月光下的草木在岩壁上留下魑魅魍魉的影。 庞大的蛇群,却只在谷底蠕动,一条压一条,密不透风。 蒙面的死士,穿着黑衣,武功极高,单脚立在独立的岩石上,接过魔王手中的公主,一跳一跳,消失黑暗峡谷中。 无声的场景,空留一影孤人,注视峡谷那一方。 虺王的书房,清寒的红烛,昏黄的光,虺王伏案奋笔疾书——一封封传递给魔王的信。 罗列了负天鳌的罪状,细剖了今日负天鳌的心思,希望诸位共同兴兵讨伐魔王。 正写着,屋外突然阴风四起。 蛇的敏锐,察觉出异样,虺王打出书桌,退到墙边,举手够着一柄宝剑,一线寒光,划向桌子。 强大的气波,夹住了锋利的刃,显出一形人来——虚无缥缈的黑色云烟。 信终于写就,通过风的吹书,飘向诸魔。 全虫王接了信,冷冷一笑,叫人拿了火盆来,烧成灰烬,抛在蝎石宫中,不过,还是象征性的点拨些人手,保着最后一层脸皮。 千足、守宫、苦蠪三王倒干脆,二话不说派了兵马来。 雄赳赳,气昂昂的魔兵在王的率领下到了约定的虺王宫,不见虺王,只有: 横七竖八的死尸,死相痛苦,浸在血里,蚂蚁爬上、苍蝇飞。 男女老幼,都是残肢断体。 草木全染上红色。 厚重的石门上,悬着的是虺王的首级,冒出的眼珠渗着血。 门前,是负天鳌的背影,它炼得有了些人形,只是仍然藏在黑烟里。 惊呆的魔王们,擦拭着汗水,身体颤抖不已,千足王还倒了下去。 全虫王止住了恐慌的魔兵,向着负天鳌急趋,当着所有的魔,毫不犹豫地下跪,手摊开,恭敬地行礼。 “大魔王,我等率领魔界众生,前来拜谒!” “好!”负天鳌转向魔王、魔兵,大喜过望,接着说,“予与尔等都是魔族,从今往后,便是嫡亲!” 全虫王立马站起,吆喝起魔王、魔兵:“还不速来见过大魔王?” 全虫王族欢呼雀跃,奔跑而来,围起大魔王,纷纷叩拜。剩下的各位魔王也只好领着魔兵来,齐齐跪下。 山呼“大魔王!” 负天鳌轻松收降了魔。给他们一一起了封号:全虫王成了新魔界主宰,封为小魔王,他却不敢受用,自称“魔君”;千足王成了晦王;守宫王成了弇王;苦蠪王成了毒王。 第六章 繁华人世 红芰和昊王、花月、蒲牢、血循,不想都到了人间——除了秘境和三界,便是人间。 茫茫瀚海,太阳雄伟,漫漫黄沙,大地被千万年的风沙蹂躏,撕裂出一道道口子,久而久之,堆成巨大的褶皱,像衣服的皱纹,杂乱无序。浅浅的河在沟壑中躺着,两边趴着些病入膏肓的草,铺一层碎石砾,偶有残破的帐篷。 一男一女,走在这荒凉的沙地,口干舌燥,昊王还好,舔舔嘴角便可得一时滋润,可对于红芰是致命的,她渐渐步履沉重了,昊王不得已一路搀扶,急得想要取出水莲。 红芰却艰难的挥手,断断续续地重复:“此地……过于干旱……水莲也……难以……支持……找河……” 昊王从未经历如此苦地,步履沉重时还得照顾红芰。 可是不几步,红芰便跌倒在地,昊王长唤,却只得到微弱的呼吸。然而四野无人、无半点水色,只有漫天飞舞的黄沙,但是地上的女子,不能死。他朝天呼喊:“花月,你在哪儿,孤身边多了个累赘,该如何是好?” 声音之下,除了风吹起沙,杳无音信。 无奈的昊王也力不从心,瘫坐在地,拖来红芰让她枕着腿,却把手指摊开,唤出圣传音,去找水,他蘸了一点水莲,敷在红芰的鼻前,维系着她的生命。 圣传音的神力不容小觑,很快便回,绕着昊王转,把风沙抛开,把人罩着,甘甜的水洒下,如甘霖般湿润了身躯,又浸湿了衣裳,消灭了暑气。 红芰睁开明眸,看衣衫湿润又不整,推开昊王,坐起,指着昊王骂:“你……对我做了什么!” 昊王收脚站了起来,低眼看着红芰,也没好气地说:“若没我,你早死了!” 红芰突然瞧见昊王背在身后的水囊,发飙:“我不是叫你不要轻易使用这水莲粉吗?” “我的圣传音出去找水,来回需要时日,看你憔悴的样,我情急之下才启用的水莲粉。” “圣传音去了,你应该跟着去。”红芰还是一样的语调。 “它不能一下子就找到,而且它只会在始终处来回,再者我不便跟着跑,因为拖着你。” 红芰笑了:“你的圣传音真笨!” “走吧!”昊王又唤出圣传音,说,“我们跟着圣传音,到河边去,顺河而下,肯定有人家。” 可是这一路,上坡下坎,耗了许多体力,而且红芰走路常不稳,上坡时而拉她,下坎时而还得拽着,怕突然升起的沙尘暴吹散了姑娘。 过了最后一个坡顶,往下终于是河了,波光粼粼的河面,捣碎了太阳,然而滑下半坡,一片死尸映入眼帘,血凝结了沙,腐臭味浓烈。 红芰受不了这难闻的气,扭一边干呕,捂上眼睛,昊王去揭起旌旗,见留了些笔画的“金”、“刂”——是个“劉”字。 偶尔有一二剃得只剩了两缕头发的他人。 “看来是发生了战争。”昊王感叹道。 他的心情沉重了,想起故事,默默流出眼泪,他朝红芰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沿河而下,绿植逐渐丰富,有低平的城门楼子,孤零零,一望千里,一碧千里;蓊蓊郁郁,遮弊了阡陌纵横的小路。青天白云,有虫鸟在飞翔,砂岩石路,有车马在穿梭。 看自由进出的士农工商和遭盘查的鬼魅。相识的朋友,偶然在路上遇见,相互寒暄,有时间一起聚聚,没时间后会有期。 达官贵人,骑着高头大马,坐着八抬大轿,前簇后拥,走在喧闹的街道上。 青楼里,尽是男欢女爱;客栈中,尽是晓行夜宿;饭馆上,尽是觥筹交错;赌坊间,尽是孤注一掷;买卖吆喝都挂一脸喜悦。 “请问这是哪里?”昊王问着路人。 “你来的时候没看牌子?这里是高州!”被打挠女子有些不耐烦,泼辣极了。红芰想骂她,被昊王一把拽住,拖走了。 “干嘛拦着我?” “人生地不熟,不能惹是生非,我还要找我的花月,你还要找四皇子。” 红芰怏怏不乐,不紧不慢地跟着。 花月没有消息,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又是徒劳,贸然使用圣传音,来回不知耗时多少,苦苦困在高州,又百无聊赖。 昊王在大街上盘算着,不慎撞了行人,挨了骂,红芰却取笑他,昊王自然不作理会。 红芰被于路所见的甘脂肥浓所吸引,不经心地抛出了话:“天色渐晚,我们去吃点东西,找地休息吧。” 昊王还沉静在自己的世界。 红芰扯过他,四处奔找客栈,可算在城尽头,找到家唯一的店。 在独霸一方的“神祇客栈”,散铺了半条街的房,装潢简朴,都是泥刷的墙,神龛处处有,供奉各路神仙。 “这地方真怪,摆好多菩萨。”红芰囔囔着,机敏的小二却听得真真的,在端茶送水间回了句:“保一方平安嘛!” “我看不见得。” 小二假装没听到,故意高声喊:“二位客官是打火还是住店?” “备二间客房,上点吃的,我们转明就离开。”昊王轻声细语向掌柜说着。小二插嘴说:“就一间了,不住就只有露宿街头了!” “你怎么说话的!”红芰愤怒地回他。 “本店真的只剩一间住房了”,掌柜满脸堆笑地绕出柜台,连连抱拳,笑着说,“小的心想二位乃家人,不想出了岔子,见谅见谅!” 红芰纵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挨不住街上的风沙,只好扭扭捏捏地去了后院。 “说好了,你睡地上,我睡床上,不许脱衣裳。”红芰不断重复着。 昊王丢下被服,迅速铺开,一直念念有词:“孤堂堂一国之君,在此备受欺辱!”红芰笑了,笑得开怀,她指着地上蜷缩的昊王,嘲讽道:“国都没了,你还自称国王!” 昊王头枕着手,合衣而眠。 清凉夜晚,繁星高亮,皓月当空照,有夜虫清唱。突然喊杀阵阵,火光冲天,人声哭嚎。 “出什么事了?”红芰从睡梦中惊醒,带着惺忪睡眼问。 昊王也起了,仔细听百姓奔走呼号:“嵬名兵来了!” 很快,喊叫声、马嘶声、刀兵声……杂糅在一起。 有万千卒子,跨上战马,马叫了,大喊着“杀——”,马举起前蹄。 战鼓擂擂作响,兵器当当碰撞,血喷溅,染红了一片天地。烧烂的旗帜,烧焦的尸体,烧枯的草叶,歪斜了屡屡黑烟,混杂着阵阵恶臭。 嵬名失利,高州惨败。 昊王和红芰,混在仓皇出走的军民当中,逃出了城,又在河边见了死尸,还有些嵬名兵在刺。 昊王赶紧按下红芰,躲在荒丘后。 “为何我们要躲躲藏藏?” “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动起手来,引起麻烦,把正事耽搁了!”昊王说得激动了,声音大了些,引起嵬名兵的警觉,他们搜寻而来。 随之而来的,是短兵相接的声音,和接二连三的惨叫。 英姿飒爽的男子,力不从心了,半跪地上,撑着剑,眼见着剃得只剩两头发的嵬名兵提刀砍了来,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红芰甩出几点水,割断了兵的脖颈。 汩汩鲜血浸湿了银白的铠甲和白衣裳。 昊王扶起他,他艰难地起身要走,看他满脸伤痕,问道:“这里怎么了?” 他横眉冷对昊王,哪有英俊的模样,干裂的嘴唇撕开了红妆,粗糙的面庞结了红痂,只有伸展的眉毛还粗大。 他说:“军国大事,岂容尔等介入?” 红芰回道:“我们救了你!” 他拔剑出鞘,砸进地里。 红日落下半坡,硝烟弥漫黄土大地,金沙席卷残肢,微风中夹杂着血腥。 “本太子定踏平嵬名国,血祭太庙!” 雄浑的声音,震动了风烟,拂动得更急了。 他背着手,快步走着,昊王见剑还在地,赶紧拔出来,迅速追上他。他警觉地一个回身,按到剑柄上,拍出一掌,被昊王接住,反手一捏,又横扫一腿,把他扑倒在地。 “你干嘛,我只是给你送剑来!”昊王半蹲着身子,瞪着地上的他。 他也是怒目直视。 昊王见他这番模样,心知他口不服、心也不服。于是把他拉起远远推开,使半成法力和他扭打,招招制胜。 他也筋疲力尽了,半倚着土丘,昊王也陪他坐着,敞开心扉,远处的红芰无聊地玩弄沙砾,不去管他们的对话: “我是宋国太子劉瑶,奉皇命来高州抵御嵬名,不想掉以轻心,被他们劫了州城,好在打退了敌人……” 未等他说完,昊王赶紧起身下拜,说:“在下明昊,本是天台山国的王,不想沦落到此,惊了太子殿下!” 劉瑶一听,饶有兴趣,一下子坐直了腰,来了精神:“天台山?我也只是在太白作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读到过,不想还真有。” “太白是谁?还去过我国?” “他也是信口开河罢了。”劉瑶半笑半鄙夷。 昊王见他释怀了,也高兴了,说:“那不怕我也是信口开河?” “看你一身仙气,想未必有假……”劉瑶想了想,又说,“你给我讲讲天台山事吧?” 昊王不情愿提起,红芰见他尴尬,便催促起来,昊王摊手作罢,道:“恐怕今日不行,后会有期!” 昊王轻施功法,便离他好远,到了红芰身边。 劉瑶大喊:“神仙,何不随我去雄京,我们路上好谈!” 昊王远远地拱手作揖,大声推辞了:“在下有要事缠身,不好耽搁!” 劉瑶急忙跑去,牵昊王的衣角,说:“神仙能有何事?” 昊王轻轻推开劉瑶的手,笑着说:“在下非仙,而且爱妻尚不知去向,我得去找。” 劉瑶会心一笑,拍胸脯保证道:“我当何事,我帮你找了!” 昊王笑了,满腹怀疑:“偌大人间,如何寻一个女子?” “本太子的玄谍洞遍布天下,就是哪家新婚燕尔何时行房都了如指掌!”劉瑶说着,沾沾自喜起来。 红芰却是满脸鄙夷,重重打了他的脸:“那为何还是被偷袭一番。” 刘瑶白了她一眼,转眼看着昊王,情绪激动地给他讲雄京的贯朽粟腐,四海人集,说不定能逢着花月姑娘,见昊王并不动心,又比出四指起誓:“就待四日,我保证四日找到。” 昊王向红芰递起眼色,心里想到,让红芰来支开劉瑶,他念道:“你不也要找四皇子?” 不料红芰却回他:“说不定就在雄京呀!” 看来,从高州一路而来,红芰已经眷恋起人世的美好了,比起那独居的幽境,人间简直可以媲美天堂。 雄京城,一方城池,平行着子午,四四方方,厚城墙上高门楼,抹了深的灰色,路上尘土飞扬,是来往的商旅留下的匆忙。士兵慵懒,斜倚着墙,僵硬地摊一只手,向游人走贩要着钱文,进城一枚,出城两枚,正所谓进去容易,出来难。 无流河水清凉透彻,轻风儿点水,水纹一排排往边儿上缓缓推搡,一波一纹都是柔情万丈。而阳光,捣烂在这荡漾的水波里,浸染了一段河水,钓舸往来,一桨一橹,打碎了散漫的影。 街巷笔直,像豆腐上划过的刀留下的痕。商肆邸馆,鹤立鸡群于街坊,伸出一幌幌茶酒旗幡风中飘,迎来送往。悠哉游哉的人,这儿看,那儿瞧,偶尔有口角、又有说笑……反正是些无所事事的人干些无所谓的事,引来无谓的言谈;草市里围了三四道,一个高难,激起一波惊叫,从里到外的鼓掌,从前往后捧钱场。商贾摆摊,吆喝着招揽买卖,付钱的收钱的吵闹着价钱。 漕运的船儿从东南驶来,停在东南市,立马簇拥上一群人,肩挑背扛,卸了万石口粮。 健硕的马匹从西北牵来,拴在西北市,马上聚拢了一堆人,胡贩宋买,取了百匹俊马。 忙碌的商贾从南方行来,住在西方市,即刻招徕了一些人,外语番客,开了千家店铺。 皇宫大内,巍峨屹立于城南边上,比起闹腾的外城,寂静肃穆极了,森严威仪极了,不闻一星半点的声。不过还好,皇城外的护城河和分岔而流、穿宫而过的那些水还有些鱼儿在游动。 金顶红墙的宫殿,是金镶玉,飞檐上有龙首,九五脊上有戗兽,合着帝王“君权神授”的意。廊庑弯折,有粗大的红柱和木栏撑起,转成了龙戏祥云,而这云,恰似底下涓涓的水和繁盛的花草。雕梁画栋是鳞,玉栏石阶是爪,勾心斗角就是角。地面铺着严密的条石,黑甲兵丁包裹到了牙齿,死守每扇宫门,宫门深重,染了血红的色。 劉瑶先拜见了父皇,一个老头,须发尽白,行将就木,躺在睡椅上,伸起抖动的手,唤道:“我儿,回来了!” 劉瑶赶紧抓起父皇的手,呜咽着说:“儿臣退了嵬名妖兵,回来向父皇复命!” “好……好……好”,老皇帝紧握儿子的手,身体侧向他,声音嘶哑了,“可是你的兵呢?” 劉瑶睁大眼睛看着父皇,老皇帝一脸不快,他心中猜到应该是劉玚回来胡言乱语,于是他轻声问道:“是他回来了?” 老皇帝默不作声,劉瑶狂躁起来:“我奉父命拨了精锐给他,拼死杀敌,他却一触及溃,在弱水河边扔了军旗和尸体,还使我分兵寻他,被嵬名差点劫了营,不想他竟然偷偷遛回了京!” “你吼什么!”老皇帝吃力地连续几次拍打椅扶,骂了他一通,命他跪下。 “你二哥是怯弱惯了,所以此次朕才命他随你出征,你不该把他置于死地。”老皇帝抚摸着他的手,眼中都是祈求。 劉瑶只好点点头。 老皇帝这才叫出劉玚。他跨步出侧室,向劉瑶行礼,卑躬屈膝道:“臣兄见过太子殿下!” 劉瑶笑脸相迎,扶起屈身的劉玚,很快便转向父皇,道:“父皇,儿臣此次在高州处境危难时,逢着两个神仙……” “还真有神仙?”劉玚将信将疑的,在一旁笑着插话。 “在哪儿?带来见朕!”老皇帝挣扎着想要起来,两个儿子争先恐后去扶着。久候的昊王和红芰划过一影,但进了大殿,劉瑶一脸得意。 老皇帝如回光返照般跌下睡椅,跪在昊王面前,吓得昊王也跪了下去,还是劉瑶机警,先扶父皇,再扶昊王。 “神仙从何而来啊?”老皇帝依然虚弱无力。昊王平和地答道:“在下明昊,本是天台山的王,并非什么神仙。” “天台山本是仙山,能在此中当王,必定也是天选之子。”劉瑶笑着解释。 昊王无可奈何,看了劉瑶的眼色,闭了口,只好尴尬的笑。 “我宋国,君权自天授,几十载未曾有过失,而今却遭僭越,朕想请上仙问问天帝,为何乱授君权。”老皇帝恭敬地拜上天,向昊王诉说,劉劉想提醒父皇注意措辞,可毕竟昊王没往心里去,他谨慎地问:“陛下是指嵬名国?” “只有它了,本是我国妖,没想到被人私放了,在西北为害,朕至今不晓何人为祸;而今天下,仿佛妖魔重生一般,在诸州国戕害百姓,传说的北界明山上就有巨妖食人,请上仙一并查察。” 老皇帝一脸诚恳,昊王于心不忍,但又无能为力,又怕老头再有事安排,所以先应承了下来,再做计较。 果然,老皇帝又请求昊王,求求阎王,多增些年寿辰。 劉瑶见此,大为诧异,赶紧岔开了话题:“父皇,二仙才来人间,还不习人间烟火,父皇此间问得太唐突,就是神仙,各方打探,也需要日子。不如先安排二神住在神庙,也好让那些和尚瞧瞧真神在此,好少装神弄鬼糊弄百姓。” 老皇帝偏头望着劉玚,又偏头望着劉瑶,心有不愿,但架不住劉瑶的话在理,只好嘱咐道:“瑶儿,神仙是你带来的,你可要招待好了。” “是!孩儿这就去办!” 回府的劉玚火冒三丈,向参知政事赵宗训咆哮:“你叫我找嵬名世子,送他兵马,请他攻城,可劉瑶非但没死,反而弄了俩神棍来取巧!” 赵宗训请劉玚息怒,禀道:“腾王,臣以为此二人不会久居我神都。” 劉玚回头,瞪也一眼,听他继续说:“臣在玄谍洞中的尖细来说,太子叫他们去找一个叫花月的女子,限时四日。” 劉玚突然大发雷霆,对他轻轻地拳打脚踢,吼道:“太子广征美女,世人都知,报这个有何用?” 赵宗训一面躲闪,一面急切地说:“这个花月,据说是那个明昊的女人,臣想是太子许诺四日内找到人……” 劉玚一听,收了手脚,站在原地,与赵宗训对视一笑,心中有了计策,他笑道:“看来找没找到,劉瑶这四天都会利用这两人加紧篡权了。” “陛下只在这几天了。”赵宗训从翻倒的几案后走出来,在劉玚耳边无限感慨道,“殿下准备可妥当?” “全照爱卿说的,就等皇帝驾崩了。”劉玚笑道。 “臣再去趟宫外,见见玄谍洞的客人,看有没有什么好消息……”赵宗训辞别劉玚,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他想两个神棍在此也好,也许可以做些文章。 可是花月,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荒凉的大漠上,立着一座繁华的都会,赫然刻着“美人城”三个大字。周遭大片茂密的森林,蔚蓝的河水护着城池。俊郎彪形,佳丽俊俏,都是些会法术的人,长得几分相似。 城中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喧闹之后,还是那座城,迅速消失在沙漠中,有人闯来,便浮在半空,倒悬起来。每当这时,沙丘就会狂乱的蠕动。 平静后,累累尸骨,那是迷路的动物。 平静后,沙丘嬉笑,那是在撕咬动物。 不多时,城也没了踪影,就剩下些残存破不堪的朽木屋,矮小又瘦削的人在沙中生活,花月走向一户人家,用她的火气逼着害怕的人问:“老人家,请问这是哪里?” “这是美人城!”老人很诧异,心里还惊魂未定,口中结巴。 “那城在哪里,我该如何去?”花月举目四望,问个仔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人四处躲闪,重重地摔上柴扉,钻进了破屋中,偷偷看着花月。 花月急了,又升起火来,把一处木屋点燃,老人家和精壮男子都吓得翻滚而出,求饶道:“姑娘,这是海蜃,城在沙下,我世子有战获,它才会出现……” 旁边的男子赶紧捂了他的嘴,对着花月骂老头:“糊涂!这老头胡言乱语惯了,姑娘莫怪!”他立刻又换张笑脸,接着说,“要去城歇息,请姑娘往西走。” 说着,他伸出左手,指着茫茫大漠:“翻过此丘,过了绿洲,便是了。” 他微笑着给了花月一壶水,她告辞而去,喝着水,走了很远,可是头晕目眩,昏倒在地。 一群征战归来的嵬名人,带着宋人的旗、宋人的头和宋人的兵器,驰骋在沙海中,远远看见了躺下的美女。 领头的世子宁令哥,听了亲兵的话,赶紧下马,蹲在花月身旁,大声呼喊,再用手拍打,可是炙热迅速传遍全身,宁令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飞云骑扶他,被他阻止,他慢慢站起,看着女子,疑惑道:“看这装束打扮,像宋女,又不像,如何来的我国。” “此地离高州,仅一段河,高州在下,我在上,或许是昨夜战斗时的逃亡人,迷了路,中了木屋守人的迷魂水,困倦于此。”统领解释道。 可是世子仍然不释怀。 “不如让木屋的守人自己来寻,送往美人城,好飨边关将士。” 宁令哥难作决定,看着眼前的美人,不像几番虏掠的宋女般平平,宛若天仙之美,他不想白白浪费个美人,便宜粗鄙不堪的嵬名军人。 “把朽木屋中的人换一拨!”宁令哥下了令,统领却不解,宁令哥又说:“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在这瀚海里徘徊了不知几日,好多秘密怕已探知,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何不就将美人儿送往美人城,即便晓得了秘密,也不可外传。” 宁令哥恼怒地说着不可,却不讲原委,众人也不敢多嘴。 他取尽水囊,用运斤成风的招,把水浇灌美女,慢慢托起,让清水钻入身体,封堵了血脉。他一摸,浑身冰凉,这才抱她上马,扬鞭而去。 去庆都,嵬名的王城,一座小城,立在河边,围了一圈石墙,塔林簇簇,平房排排,街道巷陌,削得平直。富商大贾、善男信女,济济于市,在街坊招徕生意,在庙观烧香拜佛。 蕞尔王宫,三四层的垂脊,戗脊上有神兽,歇山顶、庑殿顶、悬山顶……应有尽有。 宁令哥悄悄入城,先往宫闱,偷偷见了母后,托了姑娘给娘照顾。再到前殿,拜见父王,陈述失利之事。 嵬名王十分怃然,痛骂世子无能,对他扬起了帐边悬挂的宝剑,指着他的头,说:“劉玚都送了消息给你,居然没拿下高州!” “父王!”宁令哥争辩道,“劉瑶临时换了布防、换了新器、添了新兵,我还是杀得他片甲不留!” “可你留下了劉瑶和高州!”嵬名王突然冲下来,一巴掌劈在他的脸上,眼神凶猛,宁令哥一直盯着,突然站起来,开门便走,嵬名王冲了一段路,挥舞着仍未出鞘的剑,骂不绝口:“逆子!老子骂你几句,你还冲气,你走!老子死了,这王位也不给你!” 宁令哥站了片刻,再大步快走,找母后诉苦。 好在女孩醒了,宁令哥集起一双手的水气,抢在母后前头,扶着女子,而方苏的花月被水侵袭,打了一个寒颤。 母后急了,数落他:“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冒失,难怪你父王会说你!” “他说便说,等他死了,我就是王,看他还怎么说!” 王后张开五指要打他,小声吼他:“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当心隔墙有耳……” 王后说着,向姑娘使了眼色,宁令哥扶着的手松了,连忙起身,乖乖地在一旁侍立,有礼地询问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花月显然还摸不清楚状况,双眼还迷离:“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这是美人城!”宁令哥随口一说,王后不解地问他什么美人城,他向母后紧紧使着眼色。 “你们在干嘛?”花月问,“快点告诉我这到底是哪儿?” 宁令哥安抚好了母后,笑嘻嘻地看着花月,道:“这是美人城,你在沙漠中昏倒了,是我在路边的指路人发现了,把你送了来!” “是那个老伯和大叔!”花月指着宁令哥,抿着嘴笑了。 “是的”,宁令哥叫道,“我是美人城主,和我娘君生活。” 花月一时来了精神,环视寝室,满眼华丽,她喊疼:“我想见见他们,好当面感谢。” “不必了,一些个下人,有什么好说的……你且好生休息,我吩咐人做些吃食!”宁令哥说罢便飞快地走了,怕姑娘接二连三追问,他一急,便说漏了嘴。 “姑娘,你不说名姓,老身都不知如何称呼。”王后从帷幔后跺着碎步,慢慢走来问她。 花月倒觉得失仪了,赶紧坐直了身子,端手报上家门。王后立刻陪他坐下,小声耳语:“此事切不可对外人提及,包括宁令哥儿……” “为什么?” “我们凡夫俗子,哪里见过仙人,何况花月姑娘还是仙国王后,怕为他人所用,毁了清誉……” 王后的忠告,令花月目瞪口呆,心想常听人间尔虞我诈,不曾想还有老婆婆这等知书达礼之人,她一时想留片刻,一时又想赶快回到昊王身边,可是他人在哪儿?她悄悄恳请王后,帮忙查找昊王的下落。 可王后深居皇宫,爱莫能助,不过还是承诺帮他寻寻。 王后安顿好花月,宁令哥从屋外转身走进来,着实吓了王后一跳,她责备道:“你不吩咐吃食,躲屋外作甚?” 宁令哥突然拥抱娘,撒娇:“母后,你说这花月姑娘如何?” 王后心领神会,陪他得意一阵,立马变了脸色,推开宁令哥,顺手操起高高长长的蜡烛台,向宁令哥打去,还不断责骂:“我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宁令哥躲着屏风、绕着红柱跑,不满了:“母后,这是为何?” 王后提不动了,气喘吁吁:“为什么……你自己去想!”王后不说花月的秘密,只是赶走了宁令哥。 他滞留后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嵬名王怒火中烧,叫人来找,好在王后陈情,说他一直在西宫陪伴,才只是被赶回东宫面壁思过。 另一边—— 水性的蒲牢到的是一条河边,河中泛着不透明的蓝。有风无风,都是一致的大波浪;无始无终,一头始终沸腾不已,中央吐出长长火舌,像一条肥壮的巨蟒,一头平静无奇。 蓝分两边,一边深点,有毒,却有生尖牙的鱼鳖鼋鼍,体态庞大;一边浅点,能解毒,没有丝毫生命。河水不混,要解毒,只能过河,绕不开,堵了长满剑刺的藤,遍地尖尖的绿草,一动,就疯狂刺过来,倾刻间就要了性命。 有东西踩着河水过,怪物撕咬,血肉横飞,化为乌有。 蒲牢用他的法术斩断荆棘,挑起河水,把使坏的鱼鳖鼋鼍斩尽杀绝,他背着剑,吹起哨,洋洋得意顺河而走,可不知身后的河水,慢慢地恢复成原样。下游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过了,便有青枝绿叶,一座城傲然其中,上书“庆州”二字。 他大摇大摆往里走,在大街上闲逛,看这看那,四处瞧,觉得人世间比龙宫和巍山繁华富庶不少。 再一边—— 血循在黑游击的护卫下,到了一个荒芜破败的地方。睡着个人,高百丈,袒胸露腿,看不清容貌,反正丑陋。一呼息,就是乌云翻滚;一吐气,就是狂风暴雨。梦中一个尖叫,瞬间电闪雷鸣,浪花滔天,山崩地裂。 等到醒来,甩着雷电鞭打着雨水,他笑,只发出厚重的喉音。 发出厚重的喉音,奔跑在大地上,下脚就是地震。 累了,坐下,摧毁一座高山,山石碎成了渣,树木磨成了粉,他却坦然。俯仰伸腰,天地已云谲波诡。 渴了,喝完江湖,又自造风雨雷电填满。 困了,倒地砸坑,弓腿舒展,看一片昏暗闪烁群星的天。 山为枕,地为席,沙石被。 剩一个头立在大地上,宛如一座山。 鼾声震天动地。 牺牲些护卫,惶恐的血循利用渺小的身躯和睿智的头脑躲晕了巨人,逃进一片林子,密密麻麻全是树,绾成宫殿模样。人进得去,出不来。 迷宫,不安分的树,从未停歇脚步,不断改变宫殿构造。 因为有悠扬的歌声——猜是个曼妙的女子——让它们这样。 歌声不知出处,反正在迷宫的一角。 激昂处,树枝、藤蔓绷直了枝条,挥舞,穿透动物的躯体,滴血。 有了血的滋养,才能开出红艳艳的花。 一会儿的工夫,挂满了整片林子。 奇形怪状,仿佛吸什么样的血,开什么样的花。 转来转去,还在林中,突然传出水声,步步走去,望见了蔚蓝的河流,听见了规律的水声潺潺,完全被包裹在林中。 奔逃向河,又是一幅别致的景象: 蓝水有深有浅,鱼鳖畅游深水;浅色的水中散着醇香,解着动物身上误中的毒。绕不开的河,围了尖锐的藤和草,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便能要了性命。 几个护卫踩着河水过,马上遭了怪物撕咬,血肉横飞,倾刻间灰飞烟灭。她起初是一惊,可一踏上水,毒物叮咬,竟无半点伤,她才意识到,蛇族的万年功力,不知何时被父王传入。 昊王在雄京神庙待得浑身不自在,劉瑶又时时带着红芰在城中疯玩,花月的消息,一点儿不知,生死未卜。他忧心忡忡,不时差人向劉旸问讯,结果终是一样。 第七章 纷纷扰扰 圣传音在天上飞,着急地找寻花月。 劉瑶却来了,兴奋地告知昊王,花月姑娘找着了。 昊王大为惊奇,寻思着唤回圣传音,又怕劉旸诳他,故而作罢,只是着急地问:“在哪儿?” “就在我宋国内,一老妪家,伤势太重,不好带来雄京。”劉瑶说得很镇定,没有一丝怜悯,昊王将信将疑,要劉瑶拿出证据。劉瑶却说不出来,昊王忙抓起劉瑶的衣角:“她在哪儿,快带我去!” “不行!”劉瑶断然拒绝,“父皇把他身边治疗的高人都请去为花月姑娘治病,特别交待要好生照料,不让任何人打扰!” “我是她的……”昊王冲口而出,却吞下后字,痛哭流涕地叫劉瑶带他去。可是劉瑶不为所动,托起他的手,安慰道:“请上仙放心,人我们一定治好,二位不日便可团聚!” 昊王不再相求,只是提醒他,明天便是四日期限,如果见不到人,他便自己去找。当然,劉瑶不怕威胁,只是哑然无语,匆匆离开了神庙。 昊王猜到劉瑶是在撒谎,还庆幸放走了圣传音。平时觉得圣传音蠢萌,到如今找至爱才觉得笨,让他如坐针毡,他不想再等,可又怕与圣传音相失。 这时候的窗外,突然冒出人影,被昊王盯着,他正想起身,就从影处弹入一颗纸丸,击中他的胸口。昊王捡起纸来,猛地拉开门,冲出门外,见四下寂静,他喊了几声,只引起鸟叫虫鸣,只好回屋,借着烛光,慢慢剥开纸丸,有几个凌乱的小字,显示出花月在嵬名国内。 昊王捏紧了手燃烧了纸团,悄悄走出神庙。 夜晚的雄京,熙熙攘攘,瓦子里应有尽有的货,引人垂涎;勾栏中传出阵阵叫好;红灯一串,照亮街道。 昊王无心看,推开拥挤的行人,急于出城。 可他不知,红芰也悄悄出了世子安排的蕊府,处处闲逛。劉瑶连日邀她出玩,见了些稀奇,听说夜晚更加热闹,又去找劉瑶,然而世子正在守父皇。 红芰落寞而去,看路边男女: 买一枝金银簪子,插上恋人的头;寻一种脂粉,送与相识;为爱人梳发、为情人置衣。给情郎一朵红花,戴于耳际。 毫不掩饰的打情骂俏,红芰想起劉瑶也是如此,她突然羞涩了。夜市,一派祥和,有小吃、冷饮,细绢画扇,各种玩意。不过漫长的一天,她不能嗅着水莲的气息,开始有些乏力了。终于,她见着了一家铺子,门口摆着花篮,花香舒缓了她的疲乏。 穿着亮丽的俊俏男女来来往往,有些搂着、有些拿着花儿,她高兴极了,问店家:“这店里是卖花么?” 店家是个老婆子,见了女流,心眼中都是想法,她扬起手帕,掩着口鼻,扭腰笑谑:“就是卖花!” 红芰莞尔一笑,赶紧施礼:“敢问可有莲花?” “莲花?”老婆子迟疑一阵,眼珠子不着地,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她笑了,“莲花有!” “快带我去,我要买!”红芰高兴极了,拉着老婆子的肩,使劲摇。 老婆子道:“那快随我来!” 说罢,她向门边徘徊的健硕的男人抛了眼神,几个人偷偷摸摸地跟着去。 走过了喧哗热闹,遇见满是花儿的园圃,红芰俯身细闻,又拈下花瓣观赏,不知身后有人悄悄进了柴房。 她问:“你说的莲花呢?” 还在打量她身姿的老婆子吓着了,赶紧指着柴房回话:“在……在屋里……” 红芰看着破败的房屋,满腹狐疑:“莲花为什么长在屋里?” “精贵呗!”老婆子甩起手帕,“走吧,我们进去瞧瞧!” “好……”红芰嘴上说好,心中想这人间可真奇怪,精贵的花养在屋里,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 老婆子一把推开门,浓厚的烟尘扑面,很快模糊了视线,有人冲了出来,趁机绑她,却被她的功法所破,僵持不下,还是老婆子从背后一棒敲昏了她。老婆子把木棍随手一抛,叉腰数落起男子:“你们这些个不中用的东西,白吃了老娘的米!” 有黝黑的男人沉不下气,说:“这小妮子似乎练了些拳脚,本来难缠!” 老婆子来了气,踮起脚来扯起他的耳朵,骂道:“你还敢还嘴,要不是老娘伙食开得好,你能有这个猪样?” 黝黑的大汉连连求饶,直叫“疼——疼——疼!” 老婆子饶了他,吩咐起他们:“把这小妮子的皮扒了,老娘要验验货!” 几个汉子一听,眼前一亮,七手八脚地抓扯起红芰的衣裳,难得松绳子。红芰并不反抗,原来鼻翼中没了气息,觉察到的汉子,停了手脚,相互传说,传到老婆子耳里。 她骂骂咧咧:“看你们干什么吃的,多好的女孩,被你们弄断气了!” “妈妈……”黝黑的大汉说,“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若不是你那一棍,会成这样?” 老婆子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吼道:“就你多嘴!”她心痛地看着红芰,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对一群汉子吼道:“看什么,埋了吧!” 她挥着手帕,自言自语道:“我们可是正当营生,出这等恶事,要是官府硬是追究,难为了些太爷!” “好!我这就去扔了。”黑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抓过旁边的麻袋,照头盖了下去,又拽着袋口一拖,把袋放倒,把口捏紧,扯左边笸箩中的麻绳迅速缠绕,几指一搅,便系了死结,再提起系的口,往背上一摞,像扛了货物一般吹起哨子,大摇大摆走出“得意楼”。 有熟人说了:“黑臀儿,你又送妆奁去哪家?” 他笑道:“杨员外、丁参政——”他毫不避讳,又不假思索地胡编乱造,感觉一切都习以为常。 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流,黑汉子步伐渐渐偷偷摸摸,想躲过一双双游手好闲的醉汉的目光,好在后山挖坑埋了女子。 可这一切,被匆匆出走的昊王撞破,他把黑臀撞倒在地,而他在情急之下定力自然发作,只是滑了一步。他俯身扶起黑臀,这个黑大汉不由分说破口大骂,昊王使劲赔礼,他还出手殴打,昊王有急事在身,经不起纠缠,只好还手,可他这一掌,带着的可是法力。 黑汉子重重砸在麻袋上,袋子摆动起来,还伴着轻微的呻吟。 昊王见了,正奇怪袋中之物,黑汉子又叫骂着冲来,昊王往前一步,伤痛的黑汉子便吓住了脚,慢慢跪下乞饶。昊王慢慢上前,黑汉子往后躲闪,把头扭向一边,结果昊王只是搭出只手,笑着说:“你快起来,刚刚是我太急了,撞了大人。” 黑汉子看着昊王,迟疑片刻,迅速站起,大声叫着:“你这小子,如此鲁莽,还伤了我!” 说罢,他弯腰抓起麻袋,可一下子跌了下去,昊王赶紧过去帮他扶袋,他却百般阻挠,直到有了女人的微弱的气息。 昊王惊问:“里面是人?” 黑汉子低着头,不答腔,悄悄移动着脚步。昊王听出了红芰的声音,担忧得解着绳子。黑汉子趁机逃走,昊王也只有作罢,继续解着绳,可是心乱如麻,越缠越紧。 好不容易捋出了红芰,可她满面污垢、衣衫褴褛、昏昏欲睡,昊王只管扶着,叫她。 红芰慢慢睁眼,见了昊王,放心得偏头倚在他的肩,哭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昊王吓坏了,用力推她,红芰却靠得紧了,安然地眯了眼。 夜里的人们正在狂欢,没人关注二人的不合时宜。倒是劉瑶,从人群中一眼抓住红芰,看红芰依偎着明昊,而明昊又抱她抚摸着。他赶紧扭头,又扭头,嘲笑起明昊,嘴上念叨着花月,怀里却搂着她人;他对此嗤之以鼻,笑笑,转身要走,又转身,走向二人,步子越来越急促。 用力地推开阻挡的人,不觉得撞翻了摊点,不理会耳旁的叫骂,向红芰走去。挨得近了,却又驻脚,赶紧混进人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经意撞见了他俩。 昊王见劉瑶来了,想要起身解释,可是红芰睡着了,他又不忍心惊扰她的美梦,毕竟浑浑噩噩了一夜,惊了也乏了,幸好他及时赶到,随身携带的水莲救了急。 “太子殿下!”昊王抱着红芰,安然坐着,拿出一只手抚着胸口,微微欠身,慌张撇清关系,“红芰姑娘遭了恶人伤害,我恰好碰上,她正好睡着,勿怪失礼。” 劉瑶快速抽动嘴角,像是质问:“上仙为何不在神庙中静候花月姑娘的消息,反而在此搂着姑娘?” 昊王冷笑一声,也诘责他:“殿下为何不让我见花月,反而跟着?” “我不是跟着你!”劉瑶大声吼出来,瞅见红芰稍微动弹了一下,怪自己太不可理喻,赶紧收了势头,小声地说,“每晚我都在守护父皇,今日忽听得侍女来报红芰不见了,我心急如焚,出来找,正好撞见一场幽会。” 事到如今,昊王不再纠缠劉瑶阻止他见花月,甚至欺骗他花月的行踪一事,而是要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反复强调是一个黑汉子掳了红芰,刚好为他所救。 劉瑶却问:“哪里有黑汉子,以上仙的法力,不可能放过歹人!”昊王这才后悔起饶人性命来,他也难以辩解了,只好抱起红芰,一步一步走向劉瑶,推出红芰,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花月在嵬名国,我得去找她,红芰就交给你照料了。” 劉瑶好像没有回过神来,摊开了双手,又马上缩了回去,惊奇地问昊王:“你怎么知道?”劉瑶缓了缓神,慢慢失了支撑,人也少了底气,他轻轻悄悄地说,“不错,我的谍人早在嵬名找到了花月姑娘,我瞒你是在宋境,是有苦衷……” “你的苦衷?就是害死我的所爱?”昊王用力一吼,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劉瑶表露失望。 他见劉瑶面无表情,倚着街边的墙,泪水夺眶,也有些自责刚才的失态,他慢慢上前,凑他耳前说:“是有人用纸团告诉了我……”昊王倒也实诚,把他在屋内所见窗外之象细细说给劉瑶听。劉瑶听罢,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意识到,玄谍洞出了叛徒,他的身边也不安全。 他突然跪伏于地,向昊王三叩首,恭敬地叫他天台山的王:“请仙王救救子民,驱除妖孽!”他见昊王无动于衷,重重地磕响了头,哭泣着说,“我的哥哥阴谋造反,想杀我夺位,祸国殃民,请上仙搭救,所以才处处留着上仙!” 昊王怀抱着红芰,轻轻蹲下身,还是送出红芰,耐心讲:“红芰姑娘才是真神,我是天台山人,我要去找娘子,带着她多有不便,望殿下好生照料。” 看来,昊王似不信劉瑶的说辞,似不想掺和兄弟阋墙之事,决然推脱。劉瑶痛哭于地,请求昊王,可是他的脸上,都是不管。劉瑶没辙了,沉吟半刻,还是缓缓伸出双手,接过了红芰,站起了身子,即刻转过了背,向昊王抛出句话:“你是上仙,我不好强迫你,只有我自己去拼杀,你走之后,便是永别,我也不再供奉!” 四野阒然。勾栏中上演着哑剧,看客只管张嘴闭口,走来走去的人蠕动着唇舌却没声音。贩夫走卒有了行尸走肉般的味道,摇摆着走街串巷,大把抓取吃食。 昊王看他走的背影,还是向劉瑶呐喊,嘱托照顾好红芰,只身踏上前往嵬名之路。 劉瑶向着东宫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看着红芰的花好月容,轻唤一声“红姑娘”,接着慢慢说,“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是一见钟情,油然而生,我想表达爱慕,可是你身边的男人,一度消沉了我的心思,幸好他有了所爱,我才好与你亲近。” 他瞧一眼红芰,依然昏睡,喉结蠕动,看着远方,“我不知你的意思,不敢造次,只得和你若即若离,但我希望与你结发,封你为后,享尽这人世繁华。” “我既然求不了明昊,但求到了你,也足矣。” 他看着红芰,看着,不再多言,只是低下了头,慢慢凑上红芰的脸颊,亲了一口。 劉瑶不知红芰早已清醒,还如痴如醉自顾自的言语。多数是表达爱意,又有责怪昊王之语,也骂着大哥,还说父皇的不是,喃喃自语成了语无伦次。 红芰故意咳嗽了一声,劉瑶慌了手脚,差点摔下了姑娘,他只好放下红芰,默默立着,毕恭毕敬地说着抱歉。 红芰佯装不知情,迷迷糊糊,惊恐地问劉瑶:“世子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劉瑶支支吾吾了半天,把自己放心不下红芰的安危,说成是巧遇着私会,被红芰骂了回去、拳击他的胸膛,反倒被劉瑶一把抓住,拉进了怀抱,红芰使劲的挣扎,劉瑶使劲的抱。 红芰用力地推开他,似乎在这无精打采中,她恢复了理智,回顾起在人间这些时日,她无奈道:“我是仙,你是凡人,我们隔着界哩!” 劉瑶不管这些:“所以我不敬上天,什么神仙不能有七情六欲,全是虚辞。我们虽俗,可就讲究一见钟情。”红芰赶紧捂他的嘴,急了:“不敬上天,难怪留不住明昊,不要说这些胡话!” “你知道明昊走了?这么说你知道了……”劉瑶瞬间羞红了脸,说了一通急切,可又迅速把话咽进了肚里。红芰满心期待,装傻充愣,故意激他:“什么?知道了什么?”劉瑶却成了闷葫芦。红芰企盼已久的答复,迟迟未见,她暗自伤神,也难得理会劉瑶了,有礼地回他:“世子殿下请回!小女子这就回蕊府,不再私出。” 劉瑶迟钝难言,伫立良久,盯着红芰的背影,看着她远去,他举起右掌,但又羞得叫不出口。 头顶的歌馆,唱着《归字谣》:“归,夜上枝头素手挥。情侣泪,龃龉两相催。”男女生离死别,在烛光下映出相拥而泣的影,劉瑶猛抬头瞧见,心中更凄凄。他这才想起红芰走了,还傻傻地喊了声名,可惜无人与他共赏。 劉瑶突然跑起来,似乎想起什么,匆匆赶回玄谍洞,掏出面具戴上,又绾上披风,跺步洞穴,跫音传响。火把晃动,让岩石投下舞姿,滴水穿石,上下三层兵,还在将领指挥下操练。签书枢密院事今日带了些禁军教头来训,可是劉瑶又把他带进玄机洞,狠狠地训斥他的无能,让洞中出了奸细,数年的准备功亏一篑。 骂完了,心里也就舒坦了,劉瑶叫签书枢密院事加紧准备,好生提防劉玚。 再说昊王,辞别劉瑶,孤身一人走向西北方,可是大路条条,嵬名又在何方?圣传音久久不回来,他真是成了无头的苍蝇。 他不知道,圣传音飞了三、四日,早已筋疲力尽,落到了嵬名宫中,瑟瑟发抖。在御花园中尽态极研的花草,被圣传音微弱的光熏得娇好。嫩绿的枝叶,捧着花束,半跪于地;招摇的长叶也笼罩一层淡蓝的光被。 宛如皎洁的月光投下的影。 宁令哥穿着夜行衣,捧着花,绕过太监、宫女,偷偷前往后宫,在御花园躲过警觉的卫士,歇了口气。又踮起脚,偷摸着走向泰安宫,可没走几步,便踩上了草堆下的圣传音,跌倒在地,鲜花散落,肘腕上擦破皮。他不敢高声叫痛,只能暗自叫骂:“哪个杂种?” 他刨开草堆,搜出了发光的——宝物,全身也不觉着疼了,新奇地提着残花,捧着宝,步履蹒跚地去见红芰。他轻轻敲响泰安宫,宫女拉开朱门,宁令哥迅速蹿进门,捂晕了宫女,躲躲闪闪,生怕碰倒了瓶罐、撞到了桌椅、踩到酣睡的宫人。 他溜进了花月的闺房,看着熟睡的女子,心中泛起波澜,他褪了黑衣,露出华装,正了衣冠,理了残花,紧紧压着气息,想着如何巧妙叫醒花月,如何编造他夤夜入宫的理由,还不为所疑地送出花儿,但他想无论如何姑娘都会高兴——这不手中有宝吗?常言道:“手中有宝,心中不慌”……可突然间,宁令哥意识到这么冒失进屋,要是美人误解,或是他人告密,演成奸情,小命休矣。 他这才慌了神,马上想到逃离,可又不舍得姑娘,思来想去,还是浪荡公子哥儿的心思作祟,居然俯身下去亲了一口花月的脸颊。然后端着宝物悄悄地退着步子——可将死的圣传音嗅到花月的气息,突然霞光万丈,从宁令哥的手中逃脱,旋转于空,发出欢欣雀跃的叫声。 吓坏的宁令哥,赶紧东躲西藏,不慎撞翻几案、踩痛熟睡的宫娥,引起凄厉的尖叫;又碰倒烛台,点燃一方帘幕。 “泰安宫走水喽!”偌大的王宫,传响不绝于耳。宫人纷纷提桶端盆,泼出如泻的水,杂乱的呼喊散得王宫处处是,惊动了沉睡的嵬名王。 奉旨前来的侍卫官冲入殿中,救出失魂落魄的王后,可是宁令哥还藏在屋里,他躲过坠落的火梁,越过着火的横木。摸到花月的床边,伸手刚触碰到她的肌肤,顿觉滚烫。他只好缩回了手,还不忘调笑:“真是火性女子,雄雄大火中还能熟睡如猪。” 他比拟手指,蘸着水珠,揉成一团,打在花月的身上,慢慢托起,慢慢抱起。宫中横梁断、穹顶垮,泰安宫塌。宁令哥抱着美女,面色死气,吸了过量的尘埃,吐一口浓痰,半跪在地。 冲天火光,映红了夜空,弥漫的烟雾,呛人口鼻,宫人和侍卫忙前忙后把水不断泼,生枝拍火,兵士扎起隔离。 心悸之余的王后,在婢女的搀扶下,注视着宁令哥,五味杂陈。 忽听得太监唤一声:“王上驾到!” 除开救火的身影,余人纷纷下跪,连王后也屈膝行礼,齐齐唱喏:“参见王上!” 嵬名王气冲冲地看着泰安宫的残垣断壁和不争气的世子,一把拉来王后,用力扇了两巴掌,扇出了血,王后跌倒在地,无力的哭泣。没人敢拉起王后,因为王不允。 他又走向宁令哥,弯下身去骂他:“逆子!你为何在此地,还抱着个昏睡的奴婢?这火怕是你所为!” 宁令哥自知闯了弥天大祸,急于申辩,可临了却口吃起来,说不清一句。嵬名王怒了,瞪着儿子脚边的怪东西,一脚踢开,质问他:“这又是什么怪物?” 软绵绵的圣传间,此刻像一只菱角,叫了一声“哎呦”,自觉地滚到草丛里趴着。 不待宁令哥开口,嵬名王又是狠狠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花月也滚落一旁,撞到了方石上,开始有了些清醒,圣传音偷偷地向她爬去。 宁令哥一声不吭,跪在地上,向父王叩首,嵬名王抬起的巴掌也收了,但用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着儿子,余怒未消,时而看着王后,时而怒视儿子。常常遣人告密的莫妃,得了哥哥的谋划,匆匆赶来,带着一帮姐妹,领了一群宫人,扶起王后,尽说风凉:“姐姐为何这般,求情也不用趴着,多失身份。”王后没搭理他,倒是一个劲儿地唤着“王上”,心如刀绞,默默留着泪水,可搀扶她的莫妃还往伤口上撒盐,却不动声色的自言自语:“还是储君,竟这样不知事,姐姐该好好管管了。” 王后甩开她,用力地瞪她一眼,气道:“这不用你操心!” 莫妃诡异地笑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宁令哥再胡闹下去,可别害了你!” 王后看着长跪不起的儿子和责骂不已的王,咽了呜咽,转而苦笑着看莫妃:“令哥儿还小,淘气着呢,王上教训得好!” 莫妃冷眼相向,故意把脸看到嵬名王,提高了嗓门,叫道:“他是淘气,常常来后宫厮混,诸宫娘娘不堪其饶!”。 王后连连摇头,连连摆手,为儿子作保:“没有……没有……他来,都是见我!” “我看不见得吧”,莫妃指着地上将醒未醒的花月,道:“那这个妖精是哪里来的?宫女可不是这打扮。” “只是火太大了,这个孩子没跑走,被世子所救。”王后冲着她,严肃地回答。 嵬名王不胜其烦,吼道:“够了!”再叫起儿子,问他:“你在孤的后宫,做了甚,你应该清楚?” 宁令哥心气也高,不说话,反倒是瞪着嵬名王,勃然大怒的王,朝他狠狠地扫了一腿,宁令哥重重地跪在地上。嵬名王骂他不像话,还敢藐视父王。莫妃更加火上浇油,走向花月,步步踢她,污言秽语不绝于口,逼问她世子是不是祸乱后宫。花月逐渐清醒,但身上的炙热还被宁令哥的清凉封禁,还不能施展法力,忍无可忍的宁令哥冲起来,一把撞倒莫妃,扶起了姑娘。 又疼又伤心的莫妃大哭大闹,骂世子叫王上,不依不饶,宫女去扶莫妃,被她轰走,她伸出满是金镯的手,向嵬名王诉苦,嵬名王只好轻轻地扶起她,叫宁令哥跪下道歉。 他不道歉,还犟说莫妃又有手有脚。 “逆子啊……逆子!”嵬名王怒骂着,抽出侍卫的宝刀,奔向儿子,气急败坏,把他拽倒,突然举起刀,龇牙咧嘴砍下,划落世子飘展的长发,换作刀背,拍打世子背。 王后也骂宁令哥无礼无理,吼他跪下,宁令哥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趁父王不经意,夺过刀柄,用力掰断,满手鲜血,布满狰狞。 他扔下刀,一掌推开父王,拉起不明状况的花月迅速出逃。嵬名王叫人传令,生擒世子,关起王后。 早已部署妥当的莫山的兵倾巢出动,圣传音紧紧追随花月,囔了半天没见花月理,便穿过二人中,掉落鞋尖,绊倒宁令哥,带倒花月,圣传音发出嘤嘤的得意笑声。 朗朗星空下,月色正好,不浓不淡,能看清人的相貌和衣着,还有脚下的青石路。一路狂奔,过往的宫人还在下跪相迎,绊倒了还有人扶起。 “这是什么玩意儿,如此不谙人事?”宁令哥对圣传音囔囔,花月却欢喜地叫起“圣传音”的名。 “你们认识?”宁令哥问。 “当然啦,它可是我山国宝物。”花月高兴极了,抱起圣传音,试图听昊王的声音,可是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宁令哥催她跑。她疑惑不解,一边凑着圣传音,听昊王的方向,一边好奇道:“世子殿下为什么要跑,发生什么事了?我还在沉睡,醒来一直在跑。” “来不及解释了,但你要记住,如果我们被围困了,一定要杀出重围。”宁令哥慌张地嘱咐她,可是花月没有点头,她不愿成一个傻子,任人摆布,硬要得一个说法。宁令哥双手搭上花月的肩,深情凝望花月:“你信我吗?” “什么?”花月抬起眼睫注视他,宁令哥还盯着他,趁她的一不留神,一把扑上,横抱于手上,花月惊得大喊大叫,呆滞的眼睛看死了他。 此刻要走,却是万千重围,莫山的军队摆了黑压压的一道。 “世子殿下,去哪儿?”莫山道。他抬起手,埋伏的士兵撑开弓箭;他放下手,千箭万镞。花月躲过了,可是宁令哥还在周旋,莫山的士兵又掷出戈矛,尖尖的矛头割破了石头,莫山又来,每招每式,都直杀要害。 耗了些时辰,花月和宁令哥,各自伤了聚拢的兵,重伤莫山,逃之夭夭,可苟延残喘的莫山在嵬名王来前,暗射飞镖,欲除掉宁令哥,不想飞向了花月,警觉的宁令哥赶紧扑倒花月,半抱怀中,任毒镖扎进脊背,倒在花月的肩膀。 花月喊他,不应;拽他,太重。但原先还存有父子之情的嵬名王见他竟对大臣痛下杀手,此时也顾不得骨肉亲情了,亲自带兵要捉世子,莫妃所生成了终于被安排成了监国储君。憔悴的宁令哥拖着沉重的病体压在花月的肩上,“左”、“右”、“下”……有气无力的指挥前路,躲开先锋骑兵,闯进秃兰山的盘凉洞,歇了。 濯濯童山,洞中奇寒,狭窄的穴,阴暗潮湿得很,山体涌出的水,被奇石疏导,要么从顶上流过,要么翻山越岭,形成盘桓曲折的流水,往下散着水汽。只有千年长一株的铁兰,在水边梳洗青叶,向崖下吐出绿露。 宁令哥倚着渗水的岩壁,察看伤口,花月忙前忙后听着吩咐,可宁令哥不让她碰发黑的银镖,也不让她冒险采摘铁兰,只帮他撕开衣衫,擦拭伤口,花月始终闭着眼睛,满脸不情愿,一脸娇羞,要不是不能见死不救,她才懒得理——她看着宁令哥脸上有了些血色,故意打趣道。宁令哥笑了,扭动身子,想攀登孤石采那修长的铁兰叶,嚼碎了服下便可痊愈,可是力有不逮。 花月看着也着急,干脆替他去,可是苔石湿滑,摘了铁兰叶而得意洋洋的花月不慎一脚踩空,跌落。宁令哥深吸一口气,拍一掌地面,飞身上去搂住花月的腰,四目脉脉。宁令哥把花月稳稳放在地上,他仰天喷出一口浓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花月撕碎了铁兰叶,努力搓揉,可是无济于事,宁令哥就是不张嘴,花月没辙了,她把铁兰含在嘴里,细细咀嚼,喂给宁令哥,像极了两口子。 山中到处是嵬名兵,花月叫来圣传音,让它赶紧飞回昊王身边,把昊王带来。 昊王本来早已动身,却突然想起水莲还在身上,他想:回去吧,花月便多了一丝危险;走吧,红芰又要命丧人间。犹豫再三,回了雄京。 几日不见,偌大的雄京,城楼、雉堞上,挂着白,大街小巷传唱哀曲。可是簪缨之族争相出城,士农工商夺路而逃;王师的车马雄纠纠、气昂昂,在大街上耀武扬威。老皇帝尸骨未寒,新君就下旨捉拿逆党。谁是逆党?——废太子劉瑶。 一问一答中,昊王了然于胸,他在混乱的人群中冲撞,何处找红芰? 跋扈的兵马,眼神都是死一般,手握大刀,抬腿跑。把一颗颗人头卸在火坑中,把一名名少女抢上战马背,把一列列臣僚捆绑在刑台上。一匹马眼看要撞上孩童,昊王出手相救,伤了将,疯癫的军人围拢来,朝他舞刀弄枪。 一个士兵叫嚣着,昊王轻轻出招,拍断了戈矛; 一个士兵叫嚣着,昊王轻轻出招,折断了人骨。 伤了大半人马。 昊王不知身后有高头马,还在蠢蠢欲动的士兵前好说歹说。 突然,远方飞来的利箭射穿了搜捕将军的兜鍪,人坠马下,躺在昊王身旁,惊慌的士兵望远,远处屋檐跳下一群提刀负箭的蒙面铁甲军,跳跃着、叫囔着,甩起刀来,一通乱砍,倾刻间,断体残肢散落一地,惨叫声声。 一匹黄金宝马,驮着英姿飒爽的太子,太子命令他的铁甲军,攻击王军。 一个王军,刚才砍倒一片人,被身后手持铁链的铁甲军套了头,一把拉下,往后拖;另一个,猛地砸下坚硬的锤,王军的身体首尾一撑,血就渗出了铠衣。 三四支长矛,直往一人戳,总有一支挑断了铁链,插穿身躯,再扯出,断了头。 一二杵铁锤,变幻着甩动,王军接住了这个,接不住那个。被打倒了,又站起,拖一个铁甲军挡住,却遭了背后一击,胸前一击,血挤出铠甲。 五六个铁甲军,用矛头、刀刃前后左右刺杀着王军,训练有素;千万弓弩,稳稳地扎入腹吞、眉庇。 覆压的尸体,裹了血的味道,和风加持,腥臭催呕;烧红的臂鞲、裈甲,惹火了红缨、袍肚;燃尽的旗帜的渣,跌落屋顶、树丫,引起烈火,吞噬了民房。 昊王痛心疾首,从垮塌的屋顶救出孩子,翻滚于黄金马下,太子提刀抵着他的颈项,一言不发。 他问:“红芰何在?” 太子回他:“你走之后,不多时日,红芰便精神委靡,渐渐消瘦,御医已告不治,我把她安置在玄谍洞中,待她永生。”他眺望皇宫方向,深吸一口气,咽下苦泪,埋怨他:“你若不走,留下助我一臂之力,兴许也不是今朝惨象。” 昊王扼腕叹息,捶胸顿足起来,他献上水莲粉:“此物乃红芰在仙界所采水莲,请太子洒在红芰身上,定能起死回生。” 劉瑶盯着水莲粉仔细端详,想要抓取,禆将引马上前劝谏:“殿下,此战我等全歼腾王兵马,若一鼓作气,定能在今日进入皇宫,匡扶正义。” 劉瑶缩回了手,挽起辔头,勒起马。 昊王拉住缰绳,道:“殿下,可以派一将校回洞,迟了怕香消玉殒!” 劉瑶急了,一脚踢开他,策马而前,可是未及半香,蹄音又响,是劉瑶回来了,他在昊王前驻马,一把扯过水莲粉,拍马往回,任将军无奈地喊“殿下”;而昊王,如同了结一桩心事,如释重负,又返身去找花月,他不知道,这人间的骨肉相残是何等惨烈,劉瑶一回,说不好身陷重围,更搭上红芰的性命。 话又说回,宁令哥服了铁兰,呼吸更短了,汗如雨下,她撕下衣襟,为他擦拭。更遭的是,漫山遍野的嵬名兵,漫山遍野地搜索世子。正好血循和仅有的护卫一闪而过,千军便去追。 黑夜之下,处处风拂叶,全是人影。嵬名追兵的一支,闯入蓝河;而血循,又逃出了蓝河。她的乱跑,混淆了追兵的方寸,好多人在喊:“在这里!” 甫一上前,又是自己人。 而有不怕死的兵,循河而上,逢着蒲牢、血循所遇,死无葬身之地,尸首太多,毒物大快朵颐之后,已是饱胀,可是消化不了的尸身,堵塞了蓝河,致使毒液流淌。 巨人不胜其烦,发起疯来。 秃兰山在抖,这里塌了,那里裂了,落石滚滚、断木一片,烟雾笼盖四野,蓝河水冲上天际,翻滚一阵,砸下地,弹起颗颗水珠,钻进每一寸土壤、肌肤。凡人经不起雾的迷惑,本已羸弱,又怎能受得了毒液的侵袭,每个士兵,在地上挣扎良久,血液流尽,被虫儿吃空了躯体。 事到如今,血循也不能独善其身,晕倒在旷野,一条裂缝向她蔓延,蒲牢抓住了她的手掌,拽起肩上,迈过鸿沟、残枝、尸体,凭龙的水灵,寻获一方清水泠泠地,再到处搜着救命的良药。 花月被急促的脚声惊挠了梦,看一名似曾相识的男子扛着恶妆的女孩子。 “铁兰在哪儿?搜山的士兵惹怒了山怪,把蓝河的毒震出了听林,现在外面都是奇毒。”蒲牢进洞便问,他一眼认出了花月,所以毫不感到唐突,“花月姑娘,您也在此方?” 花月仔细想了一道,才反应过来,兴奋地叫道:“四殿下,别来无恙。” 我降临来世,稀里糊涂在嵬名卷入冲突,躲进山洞,陪着世子。 我出了今世,破了听林蓝河,揍了山怪,和他不打不相识,竟义结金兰,再兜了一圈庆州,吃不惯人间烟火,又回秃兰山,不曾想逢着相识。 世子的性命堪忧,熬不过今夜,倒是蒲牢肩上不知名的美人儿容貌倒好。 花月惶惑,蒲牢答:“同是铁兰叶,不可胡用,得依着人的体质、伤势取药,少了解不了毒,多了更加新毒。世子的伤,得用两张多点。” “那我再去摘。” “不可,铁兰治人,只消一次,过了便是无用。”花月慢慢跪在世子身旁,嚎啕,蒲牢放下血循,接着便是安慰她:“看他的造化了。” 血循的呼吸渐渐平稳,世子的呼吸渐渐微弱。 花月用力地拍打自己,骂她的愚笨、害人,蒲牢赶紧抱住她的腰身,拉紧她的手,喊:“世人只知铁兰救人,不知用量,世子也如此,我只是在几巍峩岌嶪山与仙人闲聊时问过此叶。” 花月还是不依,无奈的蒲牢让她捶打、抓扯,才勉强平复她的心情,请她照看姑娘,他去去便回。 “我要去找山怪,用山石封河。” 中毒的士兵垂死挣扎,终成枯骨,后来的皇上,也伤得不轻,不省人事,他的小儿子,被争来斗去的文武阵营最终立为新君,时时胆战心惊。 山怪自知理亏,又顾念情义,奋力一击,把天崩地裂,截断蓝河,毒气也就随之消亡。可是,血循未醒,花月体质羸弱,蒲牢只好怀抱血循,又背起花月,用龙须索捆住宁令哥,拉着踉踉跄跄,就这样,还得招骂。 把三人安顿在山怪脚下,他舒活了下筋骨,转身就要去海边,游海而还一片海。 花月虚弱地问他:“你走了,何时再见?” “或许永别吧。” “你忍心抛下素昧平生的姑娘吗?她现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能心安理得?”花月说着说着,哽咽了,接着劝他,“山海毁坏时,你斗志昂扬,极力挽救天山、龙海,为何如今不管到底?” “我要是不管,便不会救她了。” 蒲牢停下了脚步,竟有些泪珠在眼角涌起,他久久才转过身去,扭扭捏捏半晌,还是坚定地走了,然而很快又回来,花月笑了,那一抹白唇,还涌出一点粉红,可是他却说:“我是来找山怪的。”他仰望山怪,用手扩音,喊道:“山兄,这三个人你要好好替我看着,我去找点水喝。” 然后慢慢走向花月,半跪于地,微笑着摸摸她的秀发,换来了花月的一巴掌,他捂脸一急,委屈地说:“我就是想试试你的力气,不想如此用力!” 花月扑哧一声笑了,马上翻脸,向蒲牢捏紧了拳,装一副倒像不像的凶巴巴,咬牙切齿地说:“杀人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蒲牢苦笑不已,起身拍拍身上的沙砾,把一抔灰尘抖落花月面前,她起身推,也骂着:“你真不识趣,要滚快滚!” 蒲牢便走,走得很快。 “去死吧!”花月仰天大喊,会心地笑了,转身回去,仔细为宁令哥擦着汗,察看血循的表情,才枕着山怪的脚趾,安然休憩。 一晃时日,负天鳌的魔国已初具规模,在巍峩岌嶪山中,掏出一方“万朝窟”,每一龛都是神佛人魔,纷纷跪拜于地,龙王、魔君都规规矩矩侍立在旁,听大魔王宣讲: 我听说,四世秘境,神仙所居,可是天帝法力所筑,孤还去不了,龙王去王当之无愧,去看看情形;人间纷纷扰扰,妖魔鬼怪可以肆意妄为。孤要总管这一切,让各方力量为孤所用,好直冲天庭,做个一统寰宇的王。 负天鳌得意得大笑起来,魔君笑着为它执衣,只有龙王僵硬地拍着马屁,僵硬地笑起。 第八章 痛彻心扉 龙王听了,回龙宫左思右想,都是仙家,不好直说,只得骗狻猊、嘲风、螭吻去秘境,找那龙宫的素鸟,聊以慰藉衰微的一片海。 “素鸟已死万年,水族都晓得,晚辈都不曾得见,为何在秘境,又在今日说。”螭吻奇怪地问。 “是王考托梦于孤……”他继续诳,“秘境乃天帝所造,素鸟本是天帝所赐,正好。” 螭吻还是那句话。 “见鸟就捉嘛,回来给王上裁定”,嘲风推开一旁的螭吻,下拜说,“请王上示下,我等如何进那秘境?” “孤和负天鳌谈了,收回了巍峩岌嶪山,建了道场,诸王请回去,待孤借道场的法力送各位一程。” “那魔王如何肯干?”螭吻又多嘴。囚牛只好胡乱扯个谎说说:“孤划了一二峰山头与它,为它修了魔宫,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魔王现在功力还未曾恢复,不敢手上动粗,所以我们要找到素鸟,为龙族增一些仙气。” 诸王也就不再多言,信以为真,赶快启程前往圣地。 龙王溜进嵽嵲的巍峩岌嶪山,向负天鳌报了喜。大魔头在洞中施法,三位龙君用手指天,消失后出现在前世,惊叹着鬼斧神功,踩起松软的空间,举步维艰。 时而有草叶扑来,时而有走兽叫嚣,猛地一惊的龙君回醒过来便使着手中宝,神铁造伤了兽骨、天直弓射穿头颅……被螭吻的火付之一炬,动物的哀嚎和草叶的尖叫,此起彼伏,幻境大火。 蓝的渐变中的黏稠液体,沸腾了,跳跃的珠子溅到林地,一颗一颗的珠粘起纯红的火焰,自身也膨胀,滚滚成球,撞到龙君,被狻猊的神棍打得支离破碎。 独山千层洞,吐出磅礴的雾,围着幻境旋转,云集的蝶翅鸟,飞起、飞来、飞落,是三条龙抓住了它的翅膀、它的利爪,它鸣叫,大量的鸟儿变换着队伍,斗着龙。 “这么多鸟,哪个才是素鸟?”螭吻问。 “管他呢,这么多鸟,能抓多少抓多少,全凭王上定夺。”嘲风欣喜若狂。 蝶翅鸟断了翅膀,被龙君捏住了脚,倒提着招摇。 迷幻的前世,正上演:蔓延的火焚烧,密密麻麻的珠子倾倒,巨大的球碰撞而爆,奄奄一息的蝶翅鸟爬向浓雾。 “还有些鸟儿,正在逃。”螭吻指着浓雾方向。 “算了,听天由命吧”,螭吻隐隐担忧,“这是天帝所造,毁于一旦,我们吃罪不起。” “我等并非有意为之,是此地太过神奇,我等初来乍到,有些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狻猊道。 “正是,我等是奉王上钧令来寻素鸟,天帝知情不讲才于理不合吧,都打五十大板算了。”嘲风笑着说。 “快走!”螭吻依然愁容满面,不禁喊了出来,诸王随他举手,又回了龙湖圣山。 还在和大魔王信誓旦旦的龙王,突然听了魔兵报来的诸王音信,夺路而逃。把龙王的旌旗插上,祭坛烧旺,龙椅缠上水草。面湖背山,旖旎风光,大风吹动幡幌、吹响号角,虾兵蟹将雄壮。 龙王抹白了脸,涂着粉唇粉睑,梳起盘龙,斜靠着椅背,抚摸海草,把发丝、草丝盖在脸颊,叫诸王献上素鸟。 虾蛄卫一个一个,双手提着鸟,一一摆在龙王面前。 “诸王豪杰,速速便回。”囚牛瞥见这些怪模怪样的鸟儿,没说正题,扯了些闲话。 “王上送我等去的地方,真怪,走个路都是遭罪……”螭吻还撸起袖子,向囚牛展示他的伤。 囚牛微微起身瞧了一眼,试探他:“是何人伤了烈王?” 螭吻藏了臂膀,笑呵呵:“就几只鸟,尖爪子伤了我。” 囚牛深吸一口气,倾身细问:“没逢着个人?” “要是有人,回来不会如此快意,只有一群鸟儿,我等也不知哪是素鸟,除了半死不活的,带回来的都是好的,请王上认认。” “好……好……好……”囚牛走下神坛,绕怪鸟走了一圈,猛地抓起鸟儿的脖子,仔细端详,听一声惨叫,断了长颈;又提起蓝的、绿的翅膀,好生查察,又掰裂了柔软的翅膀。 “孤已找到素鸟,诸王回吧,待杀了素鸟,再行封赏。” 龙王向负天鳌禀告:幻境中没了姑娘,其它三境,并未涉足。 负天鳌射出的红光勾住龙王:“你不曾交待诸龙君去各境闯闯,偏局促一隅?” 龙王赶紧跪拜负天鳌,胆战心惊的乞饶:“我找了隐晦的话语,好让三位弟弟乐于效劳,不想三龙昏聩,是我的过失!”负天鳌一直看着,长久而言:“罢了,四境毕竟是天帝所造,须臾之际也不能为我所有。况且这弹丸之地,无非是天从界的屏障,孤先一统人间,再来破这屏障也不迟!” 龙王这才舒了口气:“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负天鳌一听“臣”字,美美地笑了,赶紧拉起龙王,道:“哪有什么臣不臣的?你我都是各家的王,就不能乱了礼数。”龙王点头怯怯称是。此刻的洞口,传来了“恭贺我王新得四世秘境!” “何人谣传此事?”负天鳌质问。“臣这一路上来,见龙王在祭台听诸龙君的汇报,想是大事已成。”魔君笑盈盈。 负天鳌听罢,哭笑不得:“孤只是请龙王遣人去四世走走,别无他意……魔王前来作甚?”魔君怪异地看着龙王,请示道:“臣向大魔王禀告:臣已令弇、晦、毒三王做了将帅,准备魔怪,即将开拔人世。”负天鳌走近他身边,拍拍他肩上的尘:“辛苦了!去吧!” 魔君抛起肥大的衣袖,抱拳下腰,瞧了一眼龙王,大步走出山洞。龙王也只好告辞而去,负天鳌望着,考量着两王。 而后,龇牙咧嘴的魔兵,面容阴森可怖,如同虎豹豺狼的模样,挥动武器,在丛林中跳跃,跳过布满青苔的巨石,拽着藤蔓晃悠,连翻跟斗打乱了草叶,兴冲冲地奔向人世,但人世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太平: 玄谍洞外千重兵,是高坐深宫不出的新君派来的兵,赵宗训当面摇旗呐喊,吓得列位臣工瑟瑟发抖。他手一指,便是千军出击;旗一摇,便是阵型变化莫测。偌大的宫城,都是穿甲戴盔的士兵来回。 他们聚在洞外叫嚣,劉瑶的兵苦苦坚守,从山崖下坠,又从林中冲杀,伤痕累累的将士往洞中报喜、报丧,被拦在劉瑶身后。太子等着红芰苏醒,可是美人无应。身后的将军骂明昊混蛋,蒙骗太子;更多的是劝他不要毁了一生心血,激动无语时拔剑自刎,太子见此,黯然神伤,闭上眼睛,冲开了半跪的将军,又撞开身后站起的将军,急趋红芰的卧榻,深情一吻。 转身命令:“黑甲军英勇,与敌人拼命,保卫了玄谍无危,当旌其功,抚恤将士,叫我的虎贲随我一战!” “虎贲是精锐,先皇豢养的小妖,用之不当,恐遗祸不浅,请太子重整铁甲,末将再背水一战!”众将齐跪,叩头请命。太子当然不允,仍然顾念铁甲军的生死,不想寒了天下父母心。 很显然,训练有素的妖兵,在身先士卒的太子的激励下,把王军撞得人仰马翻、粉身碎骨,混入空中的粉尘,增加了天的厚度。 王军比拟着枪,向妖兵抖露最后的嚣张,可是舔?到血味的妖,变得愈发亢奋,一步一步跳上殿堂的台阶。偌大的皇宫,密密麻麻都是死人,一级级的台阶流下血水,栏杆上还挂着些皮肉;抱头鼠蹿的宫人,把金银细软藏在身上、拿在手上,想逃出生天,却被妖兵结果了性命。 御林军接二连三的报丧,列位大臣也不顾社稷安危了,更不论温文儒雅,直接垫着死尸翻身跳墙,或者和猫狗抢道。蓬头垢面的劉玚,还穿着皇帝衣裳,惶恐地躲在帷幕里,又跳下卧榻砍倒啼哭的人妇,惶恐地藏在帷幕后,死死按着宝剑,说着胡话,稍微风吹草动,便拔剑出鞘,站起来比划:“朕是九五至尊,尔等贱人也敢犯上作乱。” 可是赵宗训一来,他便没了底气,跌下床、跪在地上、落下剑,抱起他的腿,哭喊:“相父啊,你时时教朕,为何还是落到如此地步?” 赵宗训一脚踢开他,骂道:“为何?看你这样,成天只知玩女人、喝花酒,哪有帝王风范!” “相父不是叫朕只用安心做君王,军国大政悉委于卿吗?”劉玚坐起,还有心不服,“我们苦心经营良久的兵,为何羸弱至此,不堪一击?” 赵宗训仰天长叹:“劉锭这个老狐狸,到死还留了一手,竟把妖兵悄悄给了劉瑶,早知便不这么早杀了他。” “妖兵刀枪不入,骁勇善战,我们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推擒?”劉玚爬到赵宗训身旁,乞求相救,赵宗训不屑一顾,吼道:“起来!如此德性,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劉玚慢慢起来,又弯腰把剑捡起,支撑着颤颤微微的身体。赵宗训倒是淡定,捋起美髯,嘴角还扬起笑意,不紧不慢地说:“妖兵被先皇所驯服,养于人家,吃惯了人食,养成人性,一旦沾上血腥,便原形毕露,不可控制,等他残杀。” 劉玚心领神会,笑了,赶紧唤来为数不多的兵丁:“把所有的尸体摆在后宫外!” 很快,琼楼玉宇染了腥红,妖兵也到了。这群怪物,面如囊肿,须发如蛸,身上褶皱,血管牵连。对着新鲜的尸体,大獠牙渗出津液,大快朵颐。赶来的铁甲军,朝着妖兵挥刀,而劉瑶拍马上殿,怒视御林。 “见皇上为何不拜!”御林军喊。 劉瑶提剑指劉玚:“此人僭越,不当为皇!” 赵宗训从军人庇护中走出,慢悠悠地从掏出袖中的绢卷,一点一点展开,高高举起:“先皇传位诏,拜!”劉瑶点着马鞭,也从马兜中摘下绢卷,说:“你那个,我也有。” 赵宗训收起黄绢,藏在袖里,笑道:“那便是有人作了伪。” “是有人作假”,劉瑶也陪笑说,“冒着弑君之罪,假意传位,今日本太子将替天行道,以告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乱臣贼子,还敢亵渎圣上,诛!”赵宗训铿锵有力的字眼,激起御林军的斗志,可是方经历一场饕餮盛宴的妖兵失了人性,扑上御林噬咬脖颈,把御林一脚踢好远,捉弄着人,缠斗着人。 铁甲和御林的肉体凡胎,败下阵来,拼命逃,妖兵穷追不舍,劉瑶也被扯下马,用剑驱着妖。赵宗训搅出一团云气,推倒奔来的妖,马上退进大殿,紧闭房门。 门外撕心裂肺的哀嚎,令劉玚叫爽,赵宗训却如同一尊佛像,目不转睛地盯着劉玚。 劉瑶爬上柱子、翻上屋顶、跳下围墙、吊起枝丫、掀飞地砖…… 妖兵立在房上、趴在墙上、踩在石上、挂在树上、落在地上…… 这时候,一道淡绿、淡红的光,在半空接住了疲惫不堪的劉瑶,陪他慢慢降。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劉瑶高兴地叫起,虽然已经筋疲力尽,可是红芰的到来,让他焕发生机,喜道,“明昊诚不我欺也!” 红芰却苦苦含泪,凝望他的双眼:“是你的守护,给了我重生。” 劉瑶和红芰靠背,向妖兵展露嚣嚣,劉瑶喊:“这里危险,你快离开!”说完,便是一剑劈向了妖,那怪物缩成一团黏稠的浆、一命呜呼。红芰也喊:“我来,就是为了想与你同在,看你安好。”说完,用她的水莲瓣割断了妖的颅。 嘴角残留血渍的妖兵,越聚越多,可比起红芰的法力,还逊色得多,何况她还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仙。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只见地上爬满了痛苦爬行的妖,缺胳膊少腿。 烟熏火燎的劉瑶,从后牵上红芰的手,指着后宫的门:“推开这门,便是皇上!”红芰偏头冲他笑笑,扣紧了手心,看眼前效命故主的御林挽弓持刀。劉瑶牵起姑娘,在硕果仅存的军中横冲直撞。 饫甘餍肥的人间又是腥风血雨,前几日嵬名的云,东游到了宋国,都在经历改朝换代的阵痛。 瘗玉埋香 一支冷箭,出自窗花,直中要害。 千年奇寒的毒,从箭头渗入血肉。 萦绕的仙气,是水莲最后的效力,静静守着她的所属,静静地看她慢慢冰封的身体,和枯萎的肌肤。 劉瑶与仙气一样,守护他的姑娘;却不像仙气,带走红芰的生命。他痛哭、他顿足、他咒骂兄长,他俨然一国之君命令红芰活着、醒来,却惊慌失措。 红芰醒来,却道:“不要为我悲伤,我死后,躯体还在,可是魂魄会化作一粒魂丹,请把它交给前世所来的鸟,让我在前世重生,有缘再见!” 劉瑶一把揽她入怀,双目泪流:“若是不来呢?” “便是游魂野鬼。” 劉瑶紧紧抱着红芰,哭囔:“一定有别的办法……”他反复说着,又死死捏着红芰渐渐冰凉的手指,放入怀中捂热,见她的眼睑合上,他边用力摇晃,边喊:“猪啊……时间还早,你倒困了,快起来,我们的故事还长——”“醒醒,不要装睡了,你肯定要笑我形影相吊的模样……”劉瑶的一番话,开始有些齆了。 可是红芰已然逝去,一颗魂丹迅速升起,在劉瑶面前流连,他伸手去抓,捂在胸膛:“红儿,我知道你不忍离去,有我在,你安心睡着。” 劉瑶收好魂丹,满心期待着翅鸟,轻轻平抱起红芰,叫喊着:“不争了,我什么也不争了!” “可是劉玚!”他朝屋里喊,“这账要你偿还!” 劉玚在屋赞赵宗训的箭法尚好,朝外大笑劉瑶。突然一阵狂风捣烂房门,浑身破烂在劉玚飞出宫殿,摔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赵宗训一身烟雾缭绕立在门口,向劉瑶施礼:“太子殿下,你的仇,我已为你报,剩下的你,该和我有个了断!” 劉瑶冷眼看向劉玚,又冷眼看向赵宗训,转身走下台阶,如同疯魔般自言自语:“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这大宋,便还于你家!” 一二仅存的御林军拉满了弓弩,射出火箭。赵宗训幡然上前,截住了炙热的箭杆。 余晖下的皇宫,残烟未了,星星点点的火,还在燃;灿烂的琉璃倾泻、朱漆的宫柱折断,残垣断壁中的辉煌,散落于地。鲜红的尸骸、焦黑的遗体,在血泊中沉默。还有折断的纛、戟、刀,和那乌鸦喧闹…… 剃度 劉瑶出了皇宫,路旁的馁殍伸手乞讨,他不管,一心直往神庙,跪在阶下,为之前邈视佛门而深感愧疚,武僧站在阶上,方丈从禅房出迎,在门前说话。 “老衲见过太子殿下。” “方丈!”劉瑶抬头望,“今日我将皈依!” 方丈的脸上浮过一丝不可思义:“为何?” “为我怀中的姑娘!” “殿下不争了吗?”方丈略现平常地说。 “不争了,太多人为我而死,我已无所顾恋了。” “红尘繁华,世人多有留恋,太子今日能够勘破,不再兴兵革,可谓功德无量,善哉善哉。”方丈舒缓的语气,不显山不露水,再道一声“请”。 劉瑶托付了红芰的玉体,藏之于神庙地宫冰窟,这是一个极寒而又人迹罕至的地方,处处流露幻象: 旷野盖雪,一片苍莽,孤独的枯木上,容不下半叶黄,一个女子长眠冰面,无人唤醒她。 “这女子就是红芰姑娘”,方丈解释道,“太子殿下,走吧。”劉瑶随他去,敬拜佛祖,跪听梵音,方丈引导,太子忏悔。一篇度词中,剃刀刮落头发,俗衣换成僧袍,法号:“空家”。 蝶翅鸟没有来,可是魂丹从劉瑶所藏中溜掉,他只是望着,双手合十,默默诵经。 红芰的魂,在前世幻境无法安好,蝶翅鸟死死伤伤,她受了一束光指引,钻进了灭世幽境。 黑昱捧起这颗无家可归的珠子,喃喃自语:“是哪家秘境的看守逝去,被天帝预设的千波指引至此。” 张翕给他一杯酒,凑过来瞧,他去推开了小盏,递出葫芦:“殿下,用此物饮酒,才叫痛快。”四皇子笑了,拿过酒壶,调侃:“就依你,我们满饮此葫!” “殿下请——” “此物是甚?” 黑昱仔细把玩这颗魂丹,向四皇子解释:“天帝造的四境,分别贬了小仙看护,各以一色标识:前世是红,乃莲、叶所感;今世是蓝,为河、海所想;来世是白,是雪、月所悟;灭世是黑,以地狱之景所体。看这颜色,应是前世幻境的主人红芰。” 张翕大惊失色:“她?为什么会这样?” 黑昱灌了几口烈酒,娓娓道来:“想必是什么和天帝的法力不相上下的人物,破了秘境……”黑昱又嘬起葫芦,空有味道,却不出酒,他撇开四皇子,飞快冲向山洞,路上几次跌倒,依次阻碍不了他追随酒香,追到酒溪旁,趴着喝个舒坦,翻倒在地,望着浑浊不堪的顶,竟赞叹着“美”、“美”、“美”! 张翕越过鸿沟,踩过不平不稳的石路,蹲在黑昱身边,抢过他的葫芦,笑道:“我说白颜,我就不信你离了酒就会死!”黑昱跃起,不像起初那样疯癫,而是背手走向茅庐,请张翕高坐榻上,自己侍立左右,对他讲:“四皇子有所不知,臣本是偷喝御酒溺亡的天鼠,被天帝赦免,重塑了血肉,罚在此修行。” “怪不得你如此聪惠,行动敏捷,原来是只老鼠精啊!”张翕笑他,他却不依,着急争辩:“臣是仙,不是妖精!” “好……好……好……姑且依你。”张翕还了葫芦,继续说,“你还未解释完,是谁闯入前世幻境。” “四皇子想想,谁的法力和天帝不相伯仲?”黑昱问。 “是负天鳌。”张翕答。 “臣就是不知,负天鳌是魔,如何进得仙境,除非有仙人指引。”黑昱自言自语道。张翕却不敢苟同,他抓来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壶,再揩了嘴角的酒,学黑昱舔起了指节,他说:“负天鳌有盖世的法术,能进入秘境也不奇怪。” “非也,魔头比起天帝,毕竟略逊一筹,它捣乱倒行,要想侵挠神居,恐怕痴人说梦。”黑昱笑着说。 “那这颗魂丹,我们拿来干嘛?” “当然是顺着魂丹的指引,找到红芰的真身,再用天帝的功力挽救”,黑昱说得有理,可是他迅速翻起衣兜,重重地连拍脑门,闹道:“糟了糟了,红芰的魂丹掉哪儿去了?”张翕不由得大发雷霆:“叫你不要吃酒,一个劲儿冲到溪边,这下好了,害死人了!” 黑昱真急了,如受火烘烤一般,乱了阵脚,一会儿出屋,一会儿转着世外桃源,一会儿跑到洞外的路上,踩痛了封禁的鬼怪。他像发疯似地四处翻找,蝙蝠惊心,枯骨翻落。岩壁上的碎石如流水般涮着石上的草、石上的画像。顶上的浊泥也积成漩涡,仿佛藏了一天的雨,滚滚、翻翻,迟迟不肯倾盆而下。 是黑昱的焦急,搅得灭世不得安宁,鬼怪、魂魄都叫骂起来。 寻遍幽境,并不知魂丹所踪,黑昱拖着疲惫的身子,虚弱地回了茅屋,仰卧于榻,连连叹息。绯红的魂丹在榻上弹跳起来,似乎在向他炫耀,被黑昱一手盖住,再反复确认,还念念有词:“哪里来的?” 张翕面目平静,面露微笑,继续数落他醉酒误事。 “走吧!”黑昱不理会,反倒极其高兴,“救了人就回,臣担心迟则生变。” 张翕看黑昱的背影,打心里觉得这谪仙的稀奇古怪,做起正事来,有一股子精气,甚至忘了葫芦,张翕还得帮他拿着,还一刻不息地提醒他,只怪他走得太快。 第九章 人间魔兵 荒凉的戈壁,被风吹走沙砾,草叶拼命钻下地里。越聚越多的沙,跨过平原、山地,涌向悠长而又坦荡如砥的道。 延州城,三山脚下摆开了房,沿着洧河、南水远远地迈开步伐。城门高峻、兵士英武,远望庆都。风尘仆仆的行人肩挑背扛货物往城中贩卖,游手好闲的浪子仗剑云游,遭不住守卫的盘查,乖乖交了银两,求得城中一宿。 昊王身上没钱,却有一身仙气,被城旦刁难,无奈动起手来,还引起无所事事者的叫好。官军来抓他,他束手就擒,想通过命官寻一条去往嵬名的捷径。可是知州糊涂,就凭官兵的言语,把昊王以“奸细”定谳,押入死牢。 悄悄的宵夜,如同镜上流动的水,延州城泯灭了灯火,老百姓躺上卧榻。一会儿呓语,一会儿入梦。黑夜起了乌云,从天边翻滚而来,到了州城,狠狠打下一个霹雳,惊吓了行人。可是等到暴雨下来,却是一个一个的怪物,从天地相接的地方,跑来,金刚努目地来。 梦人惊醒,听窗外风雨;窗外电闪雷鸣。 是下雨了—— 重重黑影,覆盖了屋子,一只利爪从天而落,杀了人家。 “魔鬼来了!”何处传来的消息,带动满城喧哗。 都监厅的兵马倾巢出动,经略安抚使、监押又把兵带回,都是残兵败将拖着血肉模糊的人回。 街坊喋血、营房伏尸、溃逃的人碰倒了火盆,引燃了一座半座的城池,凡人落荒而逃,就连牢房也空荡荡,昊王倚着栏杆,问仓皇出逃的差:“你们跑什么?”差吏不敢答话,掷开昊王的手便走,昊王声嘶力竭地喊,却只得到“啊”的几声惨叫,一个差役往回跑,边跑边回头。 昊王一把拽住他的后领,拖了过来,拉到栏杆前,看他惊恐的眼,抖动的肢体,昊王都怕了,未及开口,差役突然张开了嘴,瞪大了眼,慢慢流出了血,他移目而下,一支尖尖爪穿了肠。 差役倒下,一个相貌丑陋的怪物,鼓出了圆眼,突起了三角鼻,肥厚的嘴唇拉出了脸,瘦削的四肢都长了长长的爪子。它盯着昊王,抬起了爪,迅猛地一劈,正好砍断了木栏,早已后退的昊王一只脚抵在它的肚上,还朝它笑笑,说了声:“谢谢啊!”然后蹬起了脚,把怪物踹到了墙壁上,他夺路而逃。 可是牢外,魔鬼乱蹿,昊王才到门前,一群杀人放火的魔兵,披着墨绿的长毛,张起大嘴,露出长长的牙,晃动锋利的爪,三角眼发着金灿灿的亮,对他舔着舌头,高兴地叫唤,一拥而上。昊王虽不是什么神仙,但对付小妖,绰绰有余,所以他也不怯场,抛开衣裙,勾起手指,面含不屑,道一声:“来!” 群魔毕至,他一跳,两两相撞,晕头转向;又被扯起毛皮,痛得叫唤;也被拳打脚踢,任它将死而无力地喘气。昊王夺过刀,传输自己的功法,转一圈、冲一步、砍一通,纯白色的光,在大地上迸发出千种风姿,穿透魔兵的身,一一变成皮囊,融化成水。垂死挣扎的,细肢拍着地上。昊王扔了刀,每走一步,便踢开一个妖魔,甩飞一个妖魔,将可怜的百姓扶起,任他们失魂落魄地逃,昊王喊,越喊人越跑。他无奈,抱住一个迟缓的老人,努力地帮他控制情绪,厉声发问:“跑什么?现在到处都是魔!” 老人家声音哆嗦,回答他:“横竖是个死,跑了倒好些,运气好能找个安全的地儿!” 昊王听了话,不自觉地松了些手,看着漫山遍野作恶的魔、烈烈燃烧的火,和肉体凡胎的士兵的反抗,他想起了天台山,在心里咒骂起负天鳌,想到定是魔界也被它收服了,为它所用,继而又埋怨上天,即使大皇子夺了天宫,也该管管下界,怎么让妖魔鬼怪肆意妄为? 他朝天一喊,怒火中烧,拽紧了拳头,老头拔腿就跑。 冲过来的妖魔,吃了他一拳虎头,连着几圈的小魔,被一只流光的白虎追赶,它盯着一个魔,找准时机,一跃而起,扑了下去,咬破喉咙,猛地撕咬,乌血直流;又堵住一排小魔,昂起硕大的头,露出尖锐的牙齿,发出凶猛地啸,震破了魔的胆,跪在地上化成渣滓。 昊王连着踢腿,有虎的强健,让魔捧腹而飞,很快便不动弹;他一声大喊,犹如虎的咆哮,震得魔怪的身躯像风沙一样飘散。 他打得起劲,白虎围在他的身旁,向周围冲击。 在扔开几个小魔后,救着个孩子,他竟莫名其妙地问他嵬名怎么走,孩子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玩乐里,被爹爹一喊,才嚎啕大哭。 昊王这才发现,身边虎视眈眈的一群妖魔,掉头直冲伤心的汉子,他提着孩子,追着妖怪,它们紧急停下脚,远远地叫嚣,悉数逃蹿。昊王送还了孩子,问:“大哥,请问嵬名怎么去?” “你要去嵬名?”汉子眼神中流露出惊奇,他一边安慰孩子,一边解释,“那里与延州,隔得近,可是山路环绕,稍有不慎,便差了千万里。” “大哥可否带我走上一走?”昊王诚惶诚恐地问,汉子刚开始拒绝:“那里也是妖魔横生……” 昊王迈开几步,妖魔远远逃遁,他便回头对汉子笑道:“没关系,你看,它们怕我!”没想到,汉子一口答应了,领着他钻进带火的竹棚,搬走磨盘下的石,迅速钻进地道,在狭长而漫长的路上,挤了太多痛苦不堪的百姓。 他们的眼中,满是惊恐,怯生生地往后缩,昊王走得更谨慎,他突然提醒汉子:“这一路很远,把孩子交给亲人照料吧。”可是汉子不肯,他一回头,都是惊慌的眼光,急切地说:“我没有亲人,都死光了!” 昊王“哦”了一声,他要过孩子,笑容可掬地递给地道中的人群,可是没人伸手,都还惊魂未定。昊王也很痛心,他说:“请大家放心,本州的妖魔鬼怪,已经被我赶跑了,在这里很安全,大家好好地照顾这个孩子,我去嵬名……降妖”他不敢说找花月,怕引起人群的骚动。 沉默良久,总算有一个妇女,踩着男女老少而出,虽然招了些骂,但还是抱起孩子,踩回位置,回头笑着说:“放心去吧,这孩子我看着。” 昊王拱手称谢,拍了拍一脸喜气的汉子的肩,踏上嵬名之路。 嵬名之路 转山转水,离城越来越远,疲惫的昊王时不时回头眺望,昨夜的大火还没有完全消亡,有地方甚至愈演愈烈,他担忧一城百姓的安危,但更担忧花月的安危,内心正在矛盾重重时,汉子催他走。 昊王眼见这沙漠,大为诧异,与来时所降之地别无二致,甚至于天空的色彩,和云朵的样子,都如旧时相识。 直到见了河,他吃惊一问:“这下游是何处?” 汉子跃上沙丘,举手遮额,极目远眺,回一声:“高州。”昊王大惊,心想:这不正是来时之路?要不是劉瑶来诳,兴许早就找着了花月,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去了趟雄京,还不知在茫茫人海中如何去找。他只是连拍脑门,哭笑不得:“走反了!”汉子一脸懵,但没有多嘴。 昊王步伐快了,在茫茫沙海上徜徉,却不见一方百姓和驻守边关的官军。 果然,嵬名也遭了妖孽,不过好在它也是妖国,打斗起来还不知鹿死谁手。那妖魔鬼怪在嵬名各处为害,逼得已经修为纯良的嵬名怪人原形毕露。 马怪、耗精、羊妖……都属嵬名,胀裂了衣冠,一个个的禽兽脸,粗壮的四肢伏地、垂地,一张口,血盆中长满獠牙,跳破窗扉,在街巷中虎虎生威。 一头牛,鼓劲一冲,撞飞了来犯的妖魔,尖尖的金钢角上还挂着滴血的怪;一层魔,被牛尾一扫而光;半身而立,抱一只二只的魔,掰成两人段;双手的刀,背上结了环,砍断了魔兵的刀,环环相扣的清脆的声,催眠了生命。 羊昂起头,角上闪着冰晶般的光芒,浑身的肌肉也如同冰霜一样,在魔兵中横冲直撞,一一冻僵,烂成了天空中的一粒粒亮点;或是羊角一顶,伤口冰封,冰虫迅速爬满全身,羊一叫,雪花飘飘。一手高举,挥舞间,大漠飞沙,染上冰渍,落下便要了性命;双脚一震,一排排的地缝蔓延,冰凌万丈。 机敏的猎鹰,抓一个魔起,扑打翅膀之际便摧毁了肉身;张开尖喙,喷出火焰,烘烤了原上的魔。迅猛的动作,一会儿扇着翅,扇翻了一道又一道的屏,又踢腿,尖爪子伤了身。 狡猾的兔子,从一个洞冒出,扯下一个魔,又钻出好远,再拖一个,抑或用它的速度,在地下刨一个圆,便塌了一片地,掩埋了一群魔。引了晕着转向的魔兵,自相残杀。 可是魔兵也难缠,他们扑倒一群嵬名妖,扭成一团,狠狠打,把手中的武器蘸满血,把拳脚沾上血。 落单的妖,被群起而攻,三下五除二便剔了骨肉。 一排一排的马,按步向前,逼得摇晃魔刀的魔兵,步步后退。谁叫了一声冲杀,激烈时,震起泥土,拔起草,把石碾碎。 嵬名的兵,在街巷严防死守,一面救命,一面驱使着妖,一面用刀兵和魔比拼,有一个魔兵输了,便有一声一声地叫好。 而花月所在,也被魔兵侵扰。山怪被惊了美梦,他欠一个身,便震死了众魔,得意地对花月保证:“这些魔,对我来说,就是蝼蚁,看我来踩扁它们!”他轻轻地站起,都震得大地晃悠,花月倚着他的脚踝,朝他微笑,背手看着他追逐着胆战心惊的魔。他声声嘲笑,高高地抬起脚,可不多时,几个敏捷的魔兵上蹿下跳,便让他头晕目眩,脚一滑,仰摔地上,竟然起了鼾。花月焦急跑到他的耳前,用双手扯起了耳廓,大喊:“你睡什么睡,你给我起来,你不是说要踩碎它们吗?” 山怪“嗯”了一声,舔了点嘴角的津液,还是睡了过去,花月怒得踢他几脚。魔兵看得垂涎三尺,慢慢向她靠,可是她又不敢离血循、宁令哥太远,在山怪身上跑了一阵,踩起呼吸的肚子,和魔兵比着弹跳,甩开了些,但她得回来照看“死人”,又瞬间陷入重围,她抖露三昧真火的威力,扬起凤凰的羽毛,让火裹的羽划掉了魔兵的头颅,可这也吓得了一时,吓不了一世。 一掌一拳的出招,烧焦些魔兵,自己也气喘吁吁。 可偏偏又不知死活的狗怪,偷偷爬到血循边,悄悄伸出舌头,花月见了,跌跌撞撞地过来,一把推开,引起魔兵的嘲讽,气焰更加嚣张。 一败涂地 她为宁令哥拭着脸上的沙,触碰到了温热和呼吸,高兴不已;而旁边的姑娘睡得正好。 魔兵,悄无声息地接近花月的后背—— 一支飞剑,插穿了它的胸膛,它喷出一口黏糊糊的液体,消失不见,而剑的背后,一束青光螺旋而坠,在地上慢慢勾勒出一影人形——是蒲牢。 花月转身过来,惊讶得先是高兴,继而又生气,她说:“你不绝情地是走了吗?” 蒲牢笑嘻嘻地回答:“你叫我滚啊,难道我还死皮赖脸地待着不成?” “借口!我管你……”花月还在怪他,抛两个昏昏沉沉的人给她,害她被小魔欺负,她伸出双手推他,被蒲牢敏捷一闪,一双纤纤手,抵到了魔兵胸膛,凶神恶煞的魔兵,竟然红了脸庞,胀出了眼睛,下唇淌着青涎,呆呆地憨笑,看着就恶心。 花月燃烧起雄雄怒火,将它烧得哀嚎连天,搔首弄姿。 蒲牢在魔兵中腾空而起、旋转而落,手中的剑转动成了花,割开了魔兵的喉咙,他又幻化成龙,在魔群中穿梭,用利爪扑人,用长尾鞭笞,在地上显出人形,他横出宝剑,对着摩拳擦掌的残存的魔,一一斩杀,大喊一声:“来!” 倾刻间,山谷传响喧嚣,成千上万的魔兵,有豺狼虎豹的形状,从山头露头,一步步跑来。蒲牢大惊失色,他冲过来,抛开魔兵,解了花月的围,奋力杀出条血路,不忘顺手后伸右手,牵着花月跑。 蒲牢始终看着前方,用剑劈出的光,结果了靠近的魔兵,再扔出宝剑,成龙成蛟,缠着魔兵打斗。身后的花月好久才缓过神来,她喊着:“宁令哥他们还在后面!”…… 可是蒲牢听不见连连的叫喊,花月只好甩开手,反身跑向宁令哥。蒲牢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喊道:“危险!”他用力砍杀着剑龙缠斗下漏网的魔兵,推开了犹如丧家之犬的魔兵,奋不顾身地追了上去。 花月在哭,泪眼婆娑,说:“他已经死了。” 是他旁边的血循,告诉的她。 血循醒了,抬起明眸,看着蒲牢,说:“谢恩公救命之恩。”蒲牢笑着扶着她的手臂,接着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救了你?”蒲牢终于恢复了理智,问了靠谱的话。血循抱歉说:“在山中服了你施的药,我当时就醒了,只是浑身乏力,所以装着昏迷不醒……”她说着,又要屈腰作礼,被蒲牢接住了,连忙说道:“没关系……” “还没问姑娘的芳名?” “小女子血循。” “好特别的名字……”说话间,蒲牢一剑挑起魔兵,甩出去,便有排山倒海之势,山丘塌陷、沙海咆哮,吓得零星的魔兵惊慌逃跑,乱糟糟的队伍,踩死了不少。 花月的伤心,只留给她一人,蒲牢和血循,这会儿才想起,赶紧一左一右搀她起来,听她喃喃自语,又带着哭腔: “他救了我,照顾我,让我在人间有了落脚……可是我却害了他,要不是我学艺不精,也不致救他变成害他……我错了……”花月慢慢下跪,急得挣脱了二人的手,匍匐前趋,抱起宁令哥的脸,哭喊着:“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落日余晖,倒映了四条长影,丝绸的衣物飘得高高低低。风烟四起,从远方卷裹而来,卷裹了沙尘。 宁令哥的肉身,慢慢散在天地里,轻轻发出了声响,花月附耳倾听渐渐消失的人,可话又像在风沙里: “花月姑娘,你知道吗?我一见你便动心,所以三番五次来见你,想向你表露心迹,可我慌慌张张,把火点着,才抱你逃生,没想到害苦了你,忘了我吧,来世再遇你。” 花月在四处张望,满目沙子,只是偶尔闪现他的影子,她跑去,却一碰即逝。“我真是愚不可及,竟然忘了你已失了容颜。” 她掬一抔沙,在手心感受温情,朝天一洒,朝天喊道:“来世再见!”她咽下了哭丧,努力做出微笑,接着喊:“我告诉你,我可不怕火,我是天上的朱雀使者!” 她背起手,踢着沙,慢慢走向二人,看着满面红光的血循,想起宁令哥的音容笑貌,她笑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蒲牢立马抢过话茬:“她叫血循!”花月白她一眼:“问你了吗?” 血循看看尴尬的蒲牢,又看一眼花月,傻傻的笑了,突然借着俱静的风沙,指向深邃的天地间隙,问道:“那些怪物哪里去了?” 蒲牢放眼望去,比比皆是的魔,消失得不留半点蛛丝蚂迹,就如同地底涌出,又缩了回去,只是不知何时,他摇头晃脑地走一点路子,从沙子里扯出宝剑,叹息连连。花月忍不住四处观望,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沙、一会儿看着自己的装扮,说道:“这么久了,我们去找家客栈,洗尽尘埃,我还要打听昊王所在!” 血循点点头,一起走,讲诉她的来历,想念人间外的父王和蛇族同胞,无时无刻不相着回去。 惊讶之余,他们不知,是昊王杀了弇王。 说来也巧,瀚海阑干,昊王反复催问汉子:“还有多远?”他的回答永远千篇一律,还很慢吞吞:“就在那边。” 昊王有些着急,大步流星地走去,不慎踩了后衣裳,竟疼得汉子大叫,继而卧倒在地,昊王俯身拾起衣物,想要扶起汉子,可是手臂感到一丝凉意,他低眼一瞧,是滩棕液,滴落于地,裹起沙砾,成了壁虎的尾。 汉子也变出魔的模样,一跃而起,一声喉鸣,引来一群不可一世的魔兵,团团围住昊王。他愤怒地指着这个怪物,说:“你原来是魔,那你抱的那个孩子……” 弇王突然提起身边的一个魔兵,口里念着咒语,朝天一抛,竟成个呱呱而啼的婴,开怀大笑:“万魔都可成孩,你送的孩子,可能已经吃光了延州百姓。” “你!”昊王强忍了一口气,可是弇王还在激他:“是你将他抢去,交给当地百姓……我本来指挥着魔兵,打家劫舍,没想到遇着你,正寻思着如何将你除掉,又杀光城,结果你偏要我带你到嵬名,让我计上心来,怕你法力无边,特地带你绕来绕去。” “你这只壁虎还能聪明。”昊王无不揶揄,又扔回断尾,吼道:“今日,我便杀你,为一方百姓报仇血恨!” 弇王冷笑一声,退往山顶,朝魔兵使了手势,向昊王大言不惭:“我有十万兵,打不死,耗也能耗死你!” 昊王才经了一场鏖战,又长途跋涉,身心疲惫。可是魔兵,一个个红着眼睛,张开血口,跳得老高,重重地砸下兵器,昊王赤手空拳,能抵挡一时,可是久了,连白虎也气喘如牛。他怒了,把双手合花,向前推一波内力,他腾空而追,在白光中隐匿,原来,他唤出了昊天剑,在其中翩翩起舞。洁白的光波,顺着他的姿势,好比一柄柄锋利的剑,同十万魔兵比拼,在光芒消散,大地重归苍茫时,十万天兵或死或呻吟。 弇王慌了神,一失足,滑入沙丘中,他看着昊王拖剑而近,坐沙上拔着腿,好在劈下的剑,最终扑了个空,他长舒一口气。 他从这坡,跳到那坡,丢起指尖的功法,炸起狂沙,搅和一通,伴着他那刺耳的喉音,拍向昊王。昊天剑刺穿了沙,可是已经晕头的昊王正中弇王的功力,他倒地,抚膺而起。将昊天剑紧拽,激起额上三莲,身边光万缕,冲向弇王,一剑正中。 不料,弇王握住了剑身,狂笑不已:“传说中的神力,也不过如此!” 昊王笑道:“白灵,在气不在剑,你虽接住了我的剑,可是气焰已经打烂你全身!” 弇王收了笑容,眼看着身体凹凸不起,一屈腿,一垂首,像磕头,蜷伏大漠,归为一具干瘪的皮,死的、活的众魔兵,一转眼,不见方向。 昊王朝延州下拜、一拜再拜,沉痛哀悼:“我已杀了魔王,为你们报了深仇大恨!” 茫茫处,何去何从? 圣传音,从天而落,从雄京兜了一圈再重新定位。 黑云掩盖,激扬起狂躁的风,搅得沙尘滚滚。 昊王遮了眼,遮了圣传音,看弇王的皮入了天,听一阵凄厉的笑声。 荒凉的戈壁,被风吹走沙砾,草叶拼命钻下地里。越聚越多的沙,跨过平原、山地,涌向悠长而又坦荡如砥的道。 延州城,三山脚下摆开了房,沿着洧河、南水远远地迈开步伐。城门高峻、兵士英武,远望庆都。风尘仆仆的行人肩挑背扛货物往城中贩卖,游手好闲的浪子仗剑云游,遭不住守卫的盘查,乖乖交了银两,求得城中一宿。 昊王身上没钱,却有一身仙气,被城旦刁难,无奈动起手来,还引起无所事事者的叫好。官军来抓他,他束手就擒,想通过命官寻一条去往嵬名的捷径。可是知州糊涂,就凭官兵的言语,把昊王以“奸细”定谳,押入死牢。 悄悄的宵夜,如同镜上流动的水,延州城泯灭了灯火,老百姓躺上卧榻。一会儿呓语,一会儿入梦。黑夜起了乌云,从天边翻滚而来,到了州城,狠狠打下一个霹雳,惊吓了行人。可是等到暴雨下来,却是一个一个的怪物,从天地相接的地方,跑来,金刚努目地来。 梦人惊醒,听窗外风雨;窗外电闪雷鸣。 是下雨了—— 重重黑影,覆盖了屋子,一只利爪从天而落,杀了人家。 “魔鬼来了!”何处传来的消息,带动满城喧哗。 都监厅的兵马倾巢出动,经略安抚使、监押又把兵带回,都是残兵败将拖着血肉模糊的人回。 街坊喋血、营房伏尸、溃逃的人碰倒了火盆,引燃了一座半座的城池,凡人落荒而逃,就连牢房也空荡荡,昊王倚着栏杆,问仓皇出逃的差:“你们跑什么?”差吏不敢答话,掷开昊王的手便走,昊王声嘶力竭地喊,却只得到“啊”的几声惨叫,一个差役往回跑,边跑边回头。 昊王一把拽住他的后领,拖了过来,拉到栏杆前,看他惊恐的眼,抖动的肢体,昊王都怕了,未及开口,差役突然张开了嘴,瞪大了眼,慢慢流出了血,他移目而下,一支尖尖爪穿了肠。 差役倒下,一个相貌丑陋的怪物,鼓出了圆眼,突起了三角鼻,肥厚的嘴唇拉出了脸,瘦削的四肢都长了长长的爪子。它盯着昊王,抬起了爪,迅猛地一劈,正好砍断了木栏,早已后退的昊王一只脚抵在它的肚上,还朝它笑笑,说了声:“谢谢啊!”然后蹬起了脚,把怪物踹到了墙壁上,他夺路而逃。 可是牢外,魔鬼乱蹿,昊王才到门前,一群杀人放火的魔兵,披着墨绿的长毛,张起大嘴,露出长长的牙,晃动锋利的爪,三角眼发着金灿灿的亮,对他舔着舌头,高兴地叫唤,一拥而上。昊王虽不是什么神仙,但对付小妖,绰绰有余,所以他也不怯场,抛开衣裙,勾起手指,面含不屑,道一声:“来!” 群魔毕至,他一跳,两两相撞,晕头转向;又被扯起毛皮,痛得叫唤;也被拳打脚踢,任它将死而无力地喘气。昊王夺过刀,传输自己的功法,转一圈、冲一步、砍一通,纯白色的光,在大地上迸发出千种风姿,穿透魔兵的身,一一变成皮囊,融化成水。垂死挣扎的,细肢拍着地上。昊王扔了刀,每走一步,便踢开一个妖魔,甩飞一个妖魔,将可怜的百姓扶起,任他们失魂落魄地逃,昊王喊,越喊人越跑。他无奈,抱住一个迟缓的老人,努力地帮他控制情绪,厉声发问:“跑什么?现在到处都是魔!” 老人家声音哆嗦,回答他:“横竖是个死,跑了倒好些,运气好能找个安全的地儿!” 昊王听了话,不自觉地松了些手,看着漫山遍野作恶的魔、烈烈燃烧的火,和肉体凡胎的士兵的反抗,他想起了天台山,在心里咒骂起负天鳌,想到定是魔界也被它收服了,为它所用,继而又埋怨上天,即使大皇子夺了天宫,也该管管下界,怎么让妖魔鬼怪肆意妄为? 他朝天一喊,怒火中烧,拽紧了拳头,老头拔腿就跑。 冲过来的妖魔,吃了他一拳虎头,连着几圈的小魔,被一只流光的白虎追赶,它盯着一个魔,找准时机,一跃而起,扑了下去,咬破喉咙,猛地撕咬,乌血直流;又堵住一排小魔,昂起硕大的头,露出尖锐的牙齿,发出凶猛地啸,震破了魔的胆,跪在地上化成渣滓。 昊王连着踢腿,有虎的强健,让魔捧腹而飞,很快便不动弹;他一声大喊,犹如虎的咆哮,震得魔怪的身躯像风沙一样飘散。 他打得起劲,白虎围在他的身旁,向周围冲击。 在扔开几个小魔后,救着个孩子,他竟莫名其妙地问他嵬名怎么走,孩子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玩乐里,被爹爹一喊,才嚎啕大哭。 昊王这才发现,身边虎视眈眈的一群妖魔,掉头直冲伤心的汉子,他提着孩子,追着妖怪,它们紧急停下脚,远远地叫嚣,悉数逃蹿。昊王送还了孩子,问:“大哥,请问嵬名怎么去?” “你要去嵬名?”汉子眼神中流露出惊奇,他一边安慰孩子,一边解释,“那里与延州,隔得近,可是山路环绕,稍有不慎,便差了千万里。” “大哥可否带我走上一走?”昊王诚惶诚恐地问,汉子刚开始拒绝:“那里也是妖魔横生……” 昊王迈开几步,妖魔远远逃遁,他便回头对汉子笑道:“没关系,你看,它们怕我!”没想到,汉子一口答应了,领着他钻进带火的竹棚,搬走磨盘下的石,迅速钻进地道,在狭长而漫长的路上,挤了太多痛苦不堪的百姓。 他们的眼中,满是惊恐,怯生生地往后缩,昊王走得更谨慎,他突然提醒汉子:“这一路很远,把孩子交给亲人照料吧。”可是汉子不肯,他一回头,都是惊慌的眼光,急切地说:“我没有亲人,都死光了!” 昊王“哦”了一声,他要过孩子,笑容可掬地递给地道中的人群,可是没人伸手,都还惊魂未定。昊王也很痛心,他说:“请大家放心,本州的妖魔鬼怪,已经被我赶跑了,在这里很安全,大家好好地照顾这个孩子,我去嵬名……降妖”他不敢说找花月,怕引起人群的骚动。 沉默良久,总算有一个妇女,踩着男女老少而出,虽然招了些骂,但还是抱起孩子,踩回位置,回头笑着说:“放心去吧,这孩子我看着。” 昊王拱手称谢,拍了拍一脸喜气的汉子的肩,踏上嵬名之路。 嵬名之路 转山转水,离城越来越远,疲惫的昊王时不时回头眺望,昨夜的大火还没有完全消亡,有地方甚至愈演愈烈,他担忧一城百姓的安危,但更担忧花月的安危,内心正在矛盾重重时,汉子催他走。 昊王眼见这沙漠,大为诧异,与来时所降之地别无二致,甚至于天空的色彩,和云朵的样子,都如旧时相识。 直到见了河,他吃惊一问:“这下游是何处?” 汉子跃上沙丘,举手遮额,极目远眺,回一声:“高州。”昊王大惊,心想:这不正是来时之路?要不是劉瑶来诳,兴许早就找着了花月,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去了趟雄京,还不知在茫茫人海中如何去找。他只是连拍脑门,哭笑不得:“走反了!”汉子一脸懵,但没有多嘴。 昊王步伐快了,在茫茫沙海上徜徉,却不见一方百姓和驻守边关的官军。 果然,嵬名也遭了妖孽,不过好在它也是妖国,打斗起来还不知鹿死谁手。那妖魔鬼怪在嵬名各处为害,逼得已经修为纯良的嵬名怪人原形毕露。 马怪、耗精、羊妖……都属嵬名,胀裂了衣冠,一个个的禽兽脸,粗壮的四肢伏地、垂地,一张口,血盆中长满獠牙,跳破窗扉,在街巷中虎虎生威。 一头牛,鼓劲一冲,撞飞了来犯的妖魔,尖尖的金钢角上还挂着滴血的怪;一层魔,被牛尾一扫而光;半身而立,抱一只二只的魔,掰成两人段;双手的刀,背上结了环,砍断了魔兵的刀,环环相扣的清脆的声,催眠了生命。 羊昂起头,角上闪着冰晶般的光芒,浑身的肌肉也如同冰霜一样,在魔兵中横冲直撞,一一冻僵,烂成了天空中的一粒粒亮点;或是羊角一顶,伤口冰封,冰虫迅速爬满全身,羊一叫,雪花飘飘。一手高举,挥舞间,大漠飞沙,染上冰渍,落下便要了性命;双脚一震,一排排的地缝蔓延,冰凌万丈。 机敏的猎鹰,抓一个魔起,扑打翅膀之际便摧毁了肉身;张开尖喙,喷出火焰,烘烤了原上的魔。迅猛的动作,一会儿扇着翅,扇翻了一道又一道的屏,又踢腿,尖爪子伤了身。 狡猾的兔子,从一个洞冒出,扯下一个魔,又钻出好远,再拖一个,抑或用它的速度,在地下刨一个圆,便塌了一片地,掩埋了一群魔。引了晕着转向的魔兵,自相残杀。 可是魔兵也难缠,他们扑倒一群嵬名妖,扭成一团,狠狠打,把手中的武器蘸满血,把拳脚沾上血。 落单的妖,被群起而攻,三下五除二便剔了骨肉。 一排一排的马,按步向前,逼得摇晃魔刀的魔兵,步步后退。谁叫了一声冲杀,激烈时,震起泥土,拔起草,把石碾碎。 嵬名的兵,在街巷严防死守,一面救命,一面驱使着妖,一面用刀兵和魔比拼,有一个魔兵输了,便有一声一声地叫好。 而花月所在,也被魔兵侵扰。山怪被惊了美梦,他欠一个身,便震死了众魔,得意地对花月保证:“这些魔,对我来说,就是蝼蚁,看我来踩扁它们!”他轻轻地站起,都震得大地晃悠,花月倚着他的脚踝,朝他微笑,背手看着他追逐着胆战心惊的魔。他声声嘲笑,高高地抬起脚,可不多时,几个敏捷的魔兵上蹿下跳,便让他头晕目眩,脚一滑,仰摔地上,竟然起了鼾。花月焦急跑到他的耳前,用双手扯起了耳廓,大喊:“你睡什么睡,你给我起来,你不是说要踩碎它们吗?” 山怪“嗯”了一声,舔了点嘴角的津液,还是睡了过去,花月怒得踢他几脚。魔兵看得垂涎三尺,慢慢向她靠,可是她又不敢离血循、宁令哥太远,在山怪身上跑了一阵,踩起呼吸的肚子,和魔兵比着弹跳,甩开了些,但她得回来照看“死人”,又瞬间陷入重围,她抖露三昧真火的威力,扬起凤凰的羽毛,让火裹的羽划掉了魔兵的头颅,可这也吓得了一时,吓不了一世。 一掌一拳的出招,烧焦些魔兵,自己也气喘吁吁。 可偏偏又不知死活的狗怪,偷偷爬到血循边,悄悄伸出舌头,花月见了,跌跌撞撞地过来,一把推开,引起魔兵的嘲讽,气焰更加嚣张。 一败涂地 她为宁令哥拭着脸上的沙,触碰到了温热和呼吸,高兴不已;而旁边的姑娘睡得正好。 魔兵,悄无声息地接近花月的后背—— 一支飞剑,插穿了它的胸膛,它喷出一口黏糊糊的液体,消失不见,而剑的背后,一束青光螺旋而坠,在地上慢慢勾勒出一影人形——是蒲牢。 花月转身过来,惊讶得先是高兴,继而又生气,她说:“你不绝情地是走了吗?” 蒲牢笑嘻嘻地回答:“你叫我滚啊,难道我还死皮赖脸地待着不成?” “借口!我管你……”花月还在怪他,抛两个昏昏沉沉的人给她,害她被小魔欺负,她伸出双手推他,被蒲牢敏捷一闪,一双纤纤手,抵到了魔兵胸膛,凶神恶煞的魔兵,竟然红了脸庞,胀出了眼睛,下唇淌着青涎,呆呆地憨笑,看着就恶心。 花月燃烧起雄雄怒火,将它烧得哀嚎连天,搔首弄姿。 蒲牢在魔兵中腾空而起、旋转而落,手中的剑转动成了花,割开了魔兵的喉咙,他又幻化成龙,在魔群中穿梭,用利爪扑人,用长尾鞭笞,在地上显出人形,他横出宝剑,对着摩拳擦掌的残存的魔,一一斩杀,大喊一声:“来!” 倾刻间,山谷传响喧嚣,成千上万的魔兵,有豺狼虎豹的形状,从山头露头,一步步跑来。蒲牢大惊失色,他冲过来,抛开魔兵,解了花月的围,奋力杀出条血路,不忘顺手后伸右手,牵着花月跑。 蒲牢始终看着前方,用剑劈出的光,结果了靠近的魔兵,再扔出宝剑,成龙成蛟,缠着魔兵打斗。身后的花月好久才缓过神来,她喊着:“宁令哥他们还在后面!”…… 可是蒲牢听不见连连的叫喊,花月只好甩开手,反身跑向宁令哥。蒲牢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喊道:“危险!”他用力砍杀着剑龙缠斗下漏网的魔兵,推开了犹如丧家之犬的魔兵,奋不顾身地追了上去。 花月在哭,泪眼婆娑,说:“他已经死了。” 是他旁边的血循,告诉的她。 血循醒了,抬起明眸,看着蒲牢,说:“谢恩公救命之恩。”蒲牢笑着扶着她的手臂,接着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救了你?”蒲牢终于恢复了理智,问了靠谱的话。血循抱歉说:“在山中服了你施的药,我当时就醒了,只是浑身乏力,所以装着昏迷不醒……”她说着,又要屈腰作礼,被蒲牢接住了,连忙说道:“没关系……” “还没问姑娘的芳名?” “小女子血循。” “好特别的名字……”说话间,蒲牢一剑挑起魔兵,甩出去,便有排山倒海之势,山丘塌陷、沙海咆哮,吓得零星的魔兵惊慌逃跑,乱糟糟的队伍,踩死了不少。 花月的伤心,只留给她一人,蒲牢和血循,这会儿才想起,赶紧一左一右搀她起来,听她喃喃自语,又带着哭腔: “他救了我,照顾我,让我在人间有了落脚……可是我却害了他,要不是我学艺不精,也不致救他变成害他……我错了……”花月慢慢下跪,急得挣脱了二人的手,匍匐前趋,抱起宁令哥的脸,哭喊着:“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落日余晖,倒映了四条长影,丝绸的衣物飘得高高低低。风烟四起,从远方卷裹而来,卷裹了沙尘。 宁令哥的肉身,慢慢散在天地里,轻轻发出了声响,花月附耳倾听渐渐消失的人,可话又像在风沙里: “花月姑娘,你知道吗?我一见你便动心,所以三番五次来见你,想向你表露心迹,可我慌慌张张,把火点着,才抱你逃生,没想到害苦了你,忘了我吧,来世再遇你。” 花月在四处张望,满目沙子,只是偶尔闪现他的影子,她跑去,却一碰即逝。“我真是愚不可及,竟然忘了你已失了容颜。” 她掬一抔沙,在手心感受温情,朝天一洒,朝天喊道:“来世再见!”她咽下了哭丧,努力做出微笑,接着喊:“我告诉你,我可不怕火,我是天上的朱雀使者!” 她背起手,踢着沙,慢慢走向二人,看着满面红光的血循,想起宁令哥的音容笑貌,她笑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蒲牢立马抢过话茬:“她叫血循!”花月白她一眼:“问你了吗?” 血循看看尴尬的蒲牢,又看一眼花月,傻傻的笑了,突然借着俱静的风沙,指向深邃的天地间隙,问道:“那些怪物哪里去了?” 蒲牢放眼望去,比比皆是的魔,消失得不留半点蛛丝蚂迹,就如同地底涌出,又缩了回去,只是不知何时,他摇头晃脑地走一点路子,从沙子里扯出宝剑,叹息连连。花月忍不住四处观望,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沙、一会儿看着自己的装扮,说道:“这么久了,我们去找家客栈,洗尽尘埃,我还要打听昊王所在!” 血循点点头,一起走,讲诉她的来历,想念人间外的父王和蛇族同胞,无时无刻不相着回去。 惊讶之余,他们不知,是昊王杀了弇王。 说来也巧,瀚海阑干,昊王反复催问汉子:“还有多远?”他的回答永远千篇一律,还很慢吞吞:“就在那边。” 昊王有些着急,大步流星地走去,不慎踩了后衣裳,竟疼得汉子大叫,继而卧倒在地,昊王俯身拾起衣物,想要扶起汉子,可是手臂感到一丝凉意,他低眼一瞧,是滩棕液,滴落于地,裹起沙砾,成了壁虎的尾。 汉子也变出魔的模样,一跃而起,一声喉鸣,引来一群不可一世的魔兵,团团围住昊王。他愤怒地指着这个怪物,说:“你原来是魔,那你抱的那个孩子……” 弇王突然提起身边的一个魔兵,口里念着咒语,朝天一抛,竟成个呱呱而啼的婴,开怀大笑:“万魔都可成孩,你送的孩子,可能已经吃光了延州百姓。” “你!”昊王强忍了一口气,可是弇王还在激他:“是你将他抢去,交给当地百姓……我本来指挥着魔兵,打家劫舍,没想到遇着你,正寻思着如何将你除掉,又杀光城,结果你偏要我带你到嵬名,让我计上心来,怕你法力无边,特地带你绕来绕去。” “你这只壁虎还挺聪明。”昊王无不揶揄,又扔回断尾,吼道:“今日,我便杀你,为一方百姓报仇血恨!” 弇王冷笑一声,退往山顶,朝魔兵使了手势,向昊王大言不惭:“我有十万兵,打不死,耗也能耗死你!” 昊王才经了一场鏖战,又长途跋涉,身心疲惫。可是魔兵,一个个红着眼睛,张开血口,跳得老高,重重地砸下兵器,昊王赤手空拳,能抵挡一时,可是久了,连白虎也气喘如牛。他怒了,把双手合花,向前推一波内力,他腾空而追,在白光中隐匿,原来,他唤出了昊天剑,在其中翩翩起舞。洁白的光波,顺着他的姿势,好比一柄柄锋利的剑,同十万魔兵比拼,在光芒消散,大地重归苍茫时,十万天兵或死或呻吟。 弇王慌了神,一失足,滑入沙丘中,他看着昊王拖剑而近,坐沙上拔着腿,好在劈下的剑,最终扑了个空,他长舒一口气。 他从这坡,跳到那坡,丢起指尖的功法,炸起狂沙,搅和一通,伴着他那刺耳的喉音,拍向昊王。昊天剑刺穿了沙,可是已经晕头的昊王正中弇王的功力,他倒地,抚膺而起。将昊天剑紧拽,激起额上白花,身边光万缕,冲向弇王,一剑正中。 不料,弇王握住了剑身,狂笑不已:“传说中的神力,也不过如此!” 昊王笑道:“白灵,在气不在剑,你虽接住了我的剑,可是气焰已经打烂你全身!” 弇王收了笑容,眼看着身体凹凸不起,一屈腿,一垂首,像磕头,蜷伏大漠,归为一具干瘪的皮,死的、活的众魔兵,一转眼,不见方向。 昊王朝延州下拜、一拜再拜,沉痛哀悼:“我已杀了魔王,为你们报了深仇大恨!” 茫茫处,何去何从? 圣传音,从天而落,从雄京兜了一圈再重新定位。 黑云掩盖,激扬起狂躁的风,搅得沙尘滚滚。 昊王遮了眼,遮了圣传音,看弇王的皮入了天,听一阵凄厉的笑声。 第十章 仙与魔 昊王懒得深究这白云苍狗的天象,迅速掏出怀中捂热的圣传音,既高兴,又恼怒。他使劲摇晃:“叫你走花月,怎么用了这么长?她在哪里?” 圣传音发出“嘤嘤”地叫声,在已经澄亮的天际,绘出一影山,花月和一个受伤的男子,相互扶持,在山中躲着追兵。 他再问了雄京,已是物是人非,他本因延州内疚,而此刻又为雄京自责,惆怅满怀,怅然若失,不过,花月已近在咫尺,他不能再失,所以催促着圣传音,昼夜兼程,先拥抱爱人,再一同去雄京赎罪。 昊王不经意间,除了整个人世的魔兵,连远在雄京的百姓都欢呼雀跃: 赈灾止殇,吊死问疾,回天再造,洒扫庭除,楚舞吴歌,软红香土。 佛光普照的神庙,因武僧的威风凛凛,菩萨的神通广大,魔兵不敢侵扰,只是被拆了些屋瓦,伤了些氓隶。 青布衣裳,戏弄轻风,一个年少之人,扶着醉熏熏的人,在庙前读着柱上、框上的文: 大慈大悲寺,救苦救难庙慈难神庙 张翕轻说一声:“走吧。” 小僧挡道,单手作揖:“施主,出家人六根清静,请酒醒再来!” 张翕看注视他的容貌,隽秀得像个女子,眼汪汪,蕴藏一个世界;唇微红,浮起莲花香,海青一袭,衬出眉清目秀,脸面白净。 方丈叫了声“空悔”,他便守在一侧,低头诵经,方丈自向二人行礼,见二人仪度不凡,似有仙气萦绕,自然不敢轻慢,他气出丹田,字正腔圆地说:“不知仙家驾临寒寺,所为何事?” 黑昱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红丹,一步一步踩着石台,展示众人看,空悔也跟着抬眼,眼中一惊,连忙低头,小声念着“罪过”。黑昱似乎酒意还在,一不留神,抛起了魂丹,他赶紧冲上台阶,抓住红丸,攥在手中,跌在梯上,疼得语气不连:“这红丹……乃是……前世小仙红芰之……之魂丹,不得回归……落入我……灭……世幽境中……我等来……替她还魂!” 方丈再一施礼,笑容满面,眼见气宇轩昂的张翕,对他细语轻言:“敢问尊者所居是何仙职?” 他一听,围着肥头大耳的方丈旋了又旋,鼓足眼睛看他,打一个嗝,笑道:“小小神庙,若是小仙还不可进?” 方丈轻轻点头笑:“不可进。” “我若偏要进?”张翕凑他耳边,吹出一丝气。方丈扭头看他一眼,还是笑眯着眼,往后跃上庙门,一波真气扑向二人,又被方丈拽回了手心,虎背雄腰的武僧冲出寺庙,做一个屏障,抱一尊佛像,道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黑昱此刻不顾美酒了,他摔下葫芦,比起拳脚,晃一晃身体,喝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但也知神仙所在,不能伤了和气,仙家既然在此闭目养神,也就不便打扰,所以一把推开张翕,到方丈跟前赔礼,说:“方丈无量寿,小仙不懂规矩,还望方丈海涵!”方丈轻轻拨开武僧,单起手掌,不怒自威:“老衲奉佛祖法旨,在此承建慈难寺,塑众仙佛真身,只度苦难人。” 只见方丈仰天看,白眉、白须纷飞,矍铄的目光紧抓不放,双手合十,颤微微地喊:“天上仙,降凡间。” 张翕、黑昱随他看,窸窸窣窣的声音带走了方丈等人,留下冷清的门楣和小僧空悔。 他向张翕作揖,悄悄地多说一句:“除非请得天帝圣旨,否则进不去。” 张翕朝着大门,开口便骂:“怪老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让我们救人,你何以遁入空门!” “仙身遭险,便万劫不复,你吃罪得起?”应着声,庙门重重关闭。 黑昱赶紧捂他的嘴,拽着他的胳膊,往后退,深深一鞠,慭慭而去,提醒他谨言慎行,强调了安全。 二人此行,魔未遇到,麻烦一堆,所以雄京城中耗费时日。在子午街上感应红芰。突然一个女子,冲破藩篱,撞倒摊点,差点碰到魂丹,跌倒在地,一群家丁穷追不舍,张翕倾身相扶,却被美女眼中夺目的电光刺得发颤,连家丁都打不过。好在有黑昱,弹几颗酒水,打翻了人,赶跑家丁,抓起他的手,叫起女孩子。 “谢恩公!”女孩说完,羞赧地跑开,张翕点头,“嘿嘿”一笑,抚嘴不露口齿,黑昱无不嘲笑:“殿下是怎么了,才一面便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 张翕没有话说,而是反身蹦跳,黑昱赶紧一把扯下魂丹,深锁腰间,追逐张翕,口喊“殿下”。只见他蹦哒一圈,贴在黑昱身上,眼睛四处瞧,突然间地大叫,推倒黑昱,径直走向一家果摊,拿起蜜林檎便咬,店家吼他,不依不饶,他却抓一把红果丢向摊主,挽袖的汉子,被他踢上果摊,落一地葡萄、红果、卢橘干……还振振有词:“如此小器,我要是吃你颗频那挲,你莫不要杀了我!” 说罢,他信手从罐中拿出一颗,送嘴里咀嚼,蹲摊主身旁,赞一声“好香”,摊主捂着肚子,看着满地狼藉,嚎啕不已。 差役前来,被他打了个人仰马翻。 掀摊拆梯,强搂良家女,灌几口熬药,吐一身美食。 黑昱酒醉,捉不住他人,但头脑还算清醒,一一赔着不是,用法力变出金银细软,抛齐房檐,落在哄抢人手里、兜里。他趁乱打昏张翕,混在万人空巷中,难觅行踪。 入夜时分,星空万盏,皎洁的月,在千树万树上投下婀娜多姿。万家灯火,在崖下璀璨,崖上听虫声。 堆起篝火,煮着悬浮水,黑昱拈指弹出盥洗,洗净了张翕衣衫,水流石上,他醒了。 问:“怎么不找家客栈?在山上待着!” “回殿下的话……”黑昱努力憋着笑,接着说,“你不知,在雄京城,你丑态毕露,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 张翕立刻站起,看着脚下的城,甩开袖子,舒展身姿,再回头严肃地告诉黑昱:“你知道吗,天帝在城中!” 黑昱叉开五指,在他眼前晃悠,还在戏谑:“你还在发疯?天帝不是与你融为一体?”张翕一把捉住他的手,用力一掷,扭过半身,喊道:“我没与你说笑,是真的,大皇子下凡了!”黑昱又想试探,被张翕鼓起的拳头吓了回去。 只好待在一边,听他讲:“那个女子,出来得不合时宜,而且我从她的眼中看出了魔力,使我癫狂……” “这与大皇子有什么关系?” “弱女子”,张翕轻蔑一笑,又走向黑昱,一本正经地说继续讲,“她的本事不够侵蚀我的仙体,而这股子魔力中分明有大皇子惯用的伎俩,就是要我出洋相,我便顺了他,在撒泼之时寻找他的气息,却被你打晕……” 黑昱懊丧连三,使劲拍打脑门,又满是笑意:“我一小仙,哪里能嗅探到大皇子这种人物的神力?殿下睿智,微臣低估了。” “放屁!”张翕踹他一脚,教训道,“你是高人,能在沉睡中知我,还不能觉察到大皇子?我看你是酒喝多了,伤了脑子!” 黑昱只剩憨笑。 “大皇子……大皇子……” 警觉的二人向天看,惊飞的鸲鹆不断发声。 “虚惊一场。” “多加小心,不知大皇子此行何意,和魔女有无关系?” “大皇子好歹是神,曾统帅过天兵天将降了不少妖魔,断不会与魔同流合污,让羽化的泰祖蒙羞!” “大皇子敢下界,说明他已全然拥有天界,看来与他为敌的诸宫仙家也躲到了人间避世,我们还得探探神仙栖身之所,有事好托人情。” 张翕捧腹大笑,黑昱又语重心长地说:“殿下,虽然天帝托身于你,可法力在他不在你,你的功力也会悄悄被天帝吸取,所以万万要注意个人安危,你若死,天帝也死。” “这个我知,不然也不至于被小魔女乱了心智。”张翕虽然看得开,可是心里忧虑,怕自己一旦动用法力,就成废人。 好在夜色美极,阑珊中已有惠风和畅,一晚平安。 果不出张翕所料,大皇子的确来了人间游荡,他混在人群中央,不料逢着张翕,不动色地让他出尽风头,忍俊不禁。不过,此行之意,并不在此。 他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直到天台山,落在一块四周悬空的山石上,长长的衣裙摆,他左手横在腰前,右手自然垂下,长发飘飘,始终遮挡了半脸。 浑厚的嗓音,一字一顿叫着负天鳌的名。 大魔王正在洞中,偕了诸魔,举行仪式,为弇王致哀。它依然深藏不露,只是看着诸魔默默立着,抒发心中的愤怒。后来,魔君难忍悲痛,跪在地上,看着大火吞噬皮囊,大声哭闹:“弇王啊,早知如此,我便不勉强你去统帅千军万马了,你也不会遭此不测啊!” 魔君瞟了一眼四边,只有无情的二脸,他跟着抬高了腔调,还做足了冲进火堆,一同赴死的样,口里提醒着二王:“弇王,你等着,我这就来陪你!”可是,见诸王无动于衷,也就作罢,瘫在地上抹泪。 他的假情假意,连负天鳌也看不下去,它从万朝窟的深处发威,抖出的黑色烟抬起了三王,重重摔在地上,摸腰、摸腿,只见火苗乖张,争先恐后地在万朝窟中打着转,占据了一龛一窟,听了负天鳌的沉沉呼吸声,过眼云烟。 它说:“看来这群与孤作对的人,也在人间作祟,我们做事,得从长计议。”恰在这时,山外传进声音:“负天鳌,朕唤你千万遍,不来接驾……” 红光四射,忽而远照,倏而近视三魔,会意的魔王,赶紧前往,看半空石上,一人正掸着衣裳,囔囔着“肮脏之地”,魔君伸手右手,颐指气使:“你是什么人,敢在我天台魔山撒野?” 大皇子一挥袖,便有山石崩裂,海水起波滔,魔君自然撞断半山,飞出天山。在惊恐万状之际,被黑云托举,送回天台,躺在地上,伸手叫唤,可是晦、毒二王,恐惧得倚着洞口的枯木,瑟瑟发抖。 魔君自己撑起碎石,慢慢起来,一滑,又坐地上,正好硌了屁股,痛得暴躁,跳起来踩着碎石、踢走碎屑。 大皇子冷笑一声:“既然出来了,就现身吧。” 大风猎猎,很快乌云笼罩,隐天弊日,耀武扬威的烟丝,在大皇子身边招摇,他一把奋力拍击,一边吼着“去”,可是顽皮的烟丝,挥之不去,只是在被打疼时叫一叫,依然伺机挠痒痒。 大皇子从半空石上,踢着步子,摊开手臂,降落洞沿,披头散发依然不见脸,晦王偏起脑袋,使劲儿瞧,不慎撞上了迈步入洞的大皇子,摔了个四脚朝天,喊着:“我这一把老骨头哟,散架了。” 魔君大笑,甩起袖管,大步跟上,叫响晦王名号:“起来,如此狼狈成佑体统!” 晦王扶着毒王,慢慢爬起,谁知毒王一闪身,跟着魔君进了山洞,他又一跌,又是疼痛,又是骂人。 大皇子对着石窟,看不服它的人、魔被塑成跪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孔,他傲立窟前,激起地面轰轰作响,细石滚滚,厉声质问道:“负天鳌,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败坏万年长地!” 黑云团躁动不安,向万朝窟前涌,一双耀眼的红光,挤出烟,照在大皇子身上,他敏捷地提起大袖摆,抵回岩壁,坠落一堆石。 红光散尽,黑云团中开红眼,负天鳌轻轻、缓缓地笑了,在回音嘹亮的山中激越、跌宕。 “本王不知大皇子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负天鳌说得不卑不亢,但充满讥笑,所以又传响了笑。大皇子向它吼:“负天鳌!朕已经登基作帝,特来追究你大不敬之罪!” 负天鳌发起怒来,疯狂了黑烟,蹿出了火,但是它的语气异常平静,只是夹杂点藐视:“本王恭贺大皇子陛下!” 一连串古怪的称谓,听得人烦,大皇子却不谈追究了,反倒带了几分请求的腔:“朕今日来,是要找到诸宫神像,再打掉那些不敬上天之人!” “也有本王在列?”负天鳌从洞窟中传出了饱含虚无缥缈的音,向大皇子扬起漆黑的云丝。大皇子仰头大笑,原地打转,王视了一山的阴暗潮湿,说:“朕看这洞中,无一是人。” 负天鳌笑了,收敛了嚣张,请大皇子坐下,揶揄他:“你自寻便是,为何到本王这儿来说说?” 大皇子如坐针毡,被问得一时语塞,一直看着袅袅而升,又悠悠而绕的墨丝,想好了说辞:“朕在天下,日理万机,难得闲暇管这等琐事。” “本王看你是孤家寡人吧?”负天鳌故意激他,想逞一逞口舌之快,让大皇子望而生畏。可他听罢,猛地掇起石凳,用力砸,溅起纷纷扬扬的石渣,裂了周围山体一条一条,三魔王抱头、缩脚,挤在石缝间,听得见大皇子尖锐的叫骂:“负天鳌!你连肉身都没炼好,还敢处处与朕难堪,朕要灭你,就是只言片语!更何况,你进不了仙家之地,服不了龙王!” 负天鳌吹一口气,便有一阵巨风,刮起在山洞,每一线却细如蚕丝,缠了魔君、晦王、毒王,在半空中挣扎、摇摆,骨骼清脆、七窍流血,魂魄出了半身,大皇子见状,跳上风,踏弯了丝,用手拨起音符,风丝收了手脚,在他的指尖皈依。又宛若蛛丝般粘,在手臂攀爬,一层火顺着风来,大皇子跟斗连翻,划下手指,割断风线,叉腕、甩膀,排开一阵阵的风,扇熄了火,扇乱了烟雾。 闹腾的云雾归于平静,负天鳌也憋不住咳,大皇子忧虑地理着乌发,不露太多的脸面。 “你若尊朕,朕便封你为天魔王,让你掌管天下,让龙王听你调遣!”大皇子边说边离,身子浮在半天,负天鳌还是桀骜不驯,对大皇子不说一字。 他只好回到半空石上,郑重地告诉负天鳌:“四皇子到了人间雄京城,先帝与他一体……” 说罢,凌空一跃,负天鳌抛出一弧黑色,带去一些言语:“好,本王答应你!” 大皇子便投下玄穹令,在山海周围起万丈金光,海水滔天,写出文字,映上玄穹令的金色底: 御令: 晋负天鳌天魔王,佐天庭庇佑下界;海龙一族、天台一国,皆可听差。 半段入山,半段沉海,负天鳌粉碎了金水字,龙王一族老小跪迎圣意。 “大魔王为何忍气吞声?” “孤肉身未成,法力在不深,而天帝在尘,而今只有大皇子有打通仙居、降妖伏魔之能……” “天帝为何犯糊涂?” “不可乱说,当心天雷滚滚,剔了龙骨,想必天帝已经降伏负天鳌,为他所用!” 张翕和黑昱,在慈难庙碰了鼻,一路小心翼,遇事不管,遇人不问,感到四周都是怪物。 每一步,都有重重脚步、别人气息。张翕对视黑昱,加快步履,转入萧条的街角死路,他面墙而立,背后是个箬笠、蓑衣的翁,黑昱抱手堵住出口。 张翕转身便问:“你是谁?” 他抬起头,扯一点粘上的白鬚,目光炯炯。 “空悔师傅?”张翕叫了起来,招黑昱前来,作揖取笑,“你来送我二人?” 空悔倏地一跪,两行泪流,顶礼膜拜,他说:“请二位神仙救救红芰仙子,她是为我而死!” 黑昱赶紧扶他起,问了为什么。 空悔讲了他的身世,讲了事情原委,越往后,凝噎了。张翕双手合十,向天报怨起眼色,对空悔师傅、劉瑶太子,道一声“阿弥陀佛”。 “可是未有天帝圣旨,如何进得去?”黑昱问。 “方丈打禅入定后,常住便一切止静,我为二仙开门,再悄悄合拢。”空悔压低了嗓音说,“了却一桩心事,我就去那娑婆世界结跏趺坐……” “你忍心红芰孤苦零丁?”张翕问他,他不答,只是托词轮班时间将近,要去点卯,就不辞而别。 楔子 然而,蒲牢还蒙在鼓里,他本身辞别众人,去一直想去的海边,可当他穿云穿雾时,嗅到了龙的气息,逐气而来,又落在高州城中。 他错过了一出好戏,不过还好,龙未游走,他一路跟踪,想适时揭下游龙的伪装,却不想对方一声不吭,甩了他,又向他使了暗箭,虽然及时躲过了,可是游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谁?”蒲牢在空中绕着圈,一声声喊着,又有点失落,“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带我去一片海……”他张开手掌上的暗箭,还暗暗嚼着舌头:“没想到出手这么重,真是奇怪。”他拔掉箭的把柄,扯出一张纸,上面歪斜地写着“血姑娘有难,速去”几个字。 他又朝静得出奇的天际大喊一声,没人回应,自言自语:“你总得告诉我她在哪儿嘛。”摇摇头,打心里笑话起自己:我怎么会说出这么言不由衷的话,和血循在一起又不长,干嘛管她死活? 可往事历历在目,想起和昊王分别时,随着血循饱览了一番人间繁胜,走街串巷中,她置办了好多胭脂、水粉、衣物,全丢他的怀里,甩着空手,累了还要他背;不高兴了,还要捶他。他只是一个牢骚,血循便哭闹不休,好言相劝了许久,血循才笑了,在水边捉条蛇,捉弄他,不小心让蛇咬到他的手,血循慌了,扶他坐下,跪在地上,一口口吸着毒液,拿帕儿擦他的汗水,为他搓洗衣上的血。 “我为什么要对她好?”蒲牢自问,他丢了信笺,悠闲地在高州寻着快马。又一个外人的出现,引起嵬名魔的狂欢,当然魔君也知道,不过此时,他不能抛头露面,而是差使了一队魔兵,让蒲牢感到此地不宜久留,还把他引向劉瑶被埋之处,让他带走。 一支飞箭,又来,翻身一抢,熟练地扯开一看,不同的字迹写着“送他去雄京慈难庙中。” “你到底是谁?”蒲牢朝天呐喊,但这一次,明显没有龙的气息。 他又是一笑置之,把纸一扔,冷笑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然后,他携着和尚,辛苦寻了一匹白马,直奔雄京。 昊王在雄京等着红芰苏醒。 一声“谢谢”,成了诀别,昊王塞给红芰莲粉,她笑笑,伸手接过,又一把丢在昊王怀中,对他说:“你留着,罚你!”说完,她化作一缕粉红的光,一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回前世幻境去了。昊王攥着莲粉,不自觉地闻起香来,迎风招手告别,花月冷冰冰地在他耳旁说:“你何不随她同去?” 昊王扭过头,笑着解释:“好歹是熟人,我送送。” “我看是老相识!”花月凶她一脸,可是昊王不以为然,他还是捧着笑脸,抱起花月的肩,对她谈:“你我结发之时,便是结发一生,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就是不想失去你。” 花月拥抱起他来,有些伤感,说:“我也是太怕与你相失,才如此。” 昊王一抱拥紧,深深地吻她额头。 血循在庆都待了几日,觉得浑身不自在,死气沉沉之下草木长得硕大无比,淌着津液、齿边如牙;人不多言不多语,煞白的面庞、黑色的穿着,走路轻飘飘,举手投足像做着法事;而伏魔军也是三番五次骚扰她的闺房,简直怪得很。 她想走,全虫王也难已招架。 躺起卧榻,三三两两的魔兵,唧唧叫着,拿刀砍着床,他猛烈一扇,打死了魔兵;门外起了嘈杂的吵闹,他拉门而出,是一群兵,扬着兵器,朝他冲,他一扫衣袖,摧毁所有筋骨;回到房内,一躺下,又是凄厉的叫声;好不容易入梦,却梦见自己死去。 当他再跺步出户,惊奇地发现,地上倒了栏,他唤来众魔问询,才晓得是自己半夜毁了这些精雕。 一连几日,天天如此,魔君也感到,嵬名魔国的气氛有些诡异,所以他也无可奈何:“罢了,这嵬名,蕞尔小邦,不要也罢!”他胡乱作法,扯坏了帐幔、摔烂了桌椅,向作祟的未知的力量大喊:“我不管你是谁,你想要嵬名,我便送于你!我去宋国当个普天下的王!” 他叫起血循,一路东进。 在一户人家,她和全虫王找了地方歇息,屋主很好,又是端茶、又是送水,连魔君这个魔鬼都有些感动。 夜晚时分,血循睡不踏实,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一个人,躺在河滩上,羸弱不堪。光秃秃的树子,稀疏地长在乱石滩上,根所在了石,向她慢慢走来。摇曳的树枝上,跳下些怪人,有红衣、青衣、黑衣,手里高擎火把,向她逼近,围成一个圈,絮絮叨叨。 一个同样青衣的翩翩君子,骑着白马,路过她,用手中的剑,杀了这些人,牵起她的人,共载马上,一同追逐夕阳。他转过头来,向她微笑,那熟悉的面孔,竟是蒲牢。 血循吓得一声惊叫,坐在床上,看窗外月色正好,万赖俱寂。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想着一个毫不相干的蒲牢,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好简单披了些衣服,慢步屋外。她这才发现,屋外正好有条小溪,在静谧地流淌,溪边全是碎石,踩起硌脚,只是周遭的树,不会动,也没有稀疏之感。她感觉是有什么东西朝她走来,但当扭头向左、转头向右,定睛很久,又只有风吹枝丫,悠悠地摆动。 她又往回走,身后的石头响个不停,一转身,两个人提刀便砍,她顺势一躲,跳起的人,像一阵风,消失不见。她四处张望,没有一个人影,惊吓之余,快步返回屋中,然而随和的屋主,竟然磨刀霍霍,冲她不怀好意的笑。血循正要大喊,一张手捂住了她的嘴,他悄悄扭头,却什么也没有。随便怎么迈脚,怎么走,都有东西挡着她的去路。血循怕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感到四周都是诡异的气氛。 她叫喊着“二叔”,全虫王醒了,大步走出,紧张地跑向血循,指责她:“你不好好睡觉,乱跑什么,跑丢了,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爹交待?” 血循哆哆嗦嗦,回答他:“我是怕了,到处都是鬼魅!” 全虫王担心地察看,可是没有魔的气息,也就放心地安慰她:“看来是赶路太累,你产生了幻象,回屋睡吧。” “不,我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风吹鸟叫,有些风声鹤唳之形。 全虫王也有些烦躁:“……那也好,早到雄京,对我们都好。”他取了包袱,和她走在荒凉的溪流旁。 茅草搭的屋子,连同屋主,消失得无影无踪;光秃秃的树,掉了枝;一块又一块的碎石飞起,是溪水向上涌,一条巨龙从溪床里冲上云宵,盘桓嘶鸣,焕发黄色的光束。 血循和全虫王,所到之处,都是幻影重重,不仅血循遇着了,全虫王也有所感触,只是一旦发作,一切又归于平常。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一股怪力,在驱使着他们,风尘仆仆赶往雄京。 谁又能想到,事事难料,不同身份、不同心怀之人,在短暂别离之后,又将聚在一起,仿佛是有什么人,在从中作梗,想在雄京干一番大事。 第十一章 守护一方 参禅入定之时,夜已深沉,狂风如奔,张翕和黑昱如约而至,不急叩门,只是静静地等。 空悔转身关门,可是风吹的石砾落入了槛儿,他不知,以为是风力,使劲合上,插上闩。便在前引路,一路上不敢走得急,拖着步子。 无孔不入的水魔,从门与槛儿的缝隙间,像涓涓的水,慢慢挤入,在庙里流动。 一度齁声雷动,使水魔止步不前,惊恐地往后退缩,压着其他魔。 迅捷地,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空悔的脚步,随他绕过廊桥、转过庌庑,旋转机关,下了冰窟,冻得直哆嗦,再不退后,便被冰封。 红芰在千年寒冰打造的床上安详地躺着,肌肤虽没了红润,可也如活时,几枝白竹浮冰而生,淡黄的脆笋镀了冰晶,落箨在她的身周飘浮、游走。 空悔痛苦地摸着冰帘,看着红芰,把六根清静抛于脑后,为她湿了眼眶。 “这冰帘如何得开?”张翕摸着,手轻轻地就能压一个窝,可是任凭怎么用力,也穿不透,他取下手掌,仔细察看,怪道:“怎么回事?” 黑昱放下酒葫,对他说道:“你的身体,有天帝的灵气,对于佛祖敕造的冰窟,也能感知,可你毕竟不是天帝,不能开它。” “那怎么办?”张翕看着空悔。 “我不知道……”空悔虚弱地坐在地上,双手撑着无力的躯壳,不停地重复,泪珠夺眶而出,一颗颗滴落冰缝,汇入冰槽,汩汩而流,在冰处渟渟如镜。 突然间,冰帘破碎,粒粒化作了水,结成一张清亮的席,把红芰托在半空,泡在水中,浸入水的精华。 空悔赶紧冲进去,由于瘫得久了,倒像是爬。 他在红芰肉身旁,几欲用手拂脸,几次作罢,傻傻地站着,嗫嚅。 张翕和黑昱走来,被红芰的楚楚动人深深打动,赞叹良久。 “大仙,快救救她!”空悔无奈地跪下,牵起张翕的衣物,他却犹豫了,因为他知道,救了红芰,损了功力不说,更会折寿,记得天帝附体时,对他说:“你的功力,专供朕修行,保朕躬不受祸害,断不可贸然使用,否则朕会消耗你剩余的功力,而你将在朕复出之时,油尽灯枯!” 黑昱放下了葫芦,望他的眼神,一言不发,他的心思,黑昱心知肚明。 空悔又牵起黑昱的衣袖,急切地请他施法救命,可是黑昱说:“我是灭世的幽灵,我作法,她就会成我!” “那请上仙请张翕师傅快快救!”空悔摇晃着黑昱的裤腿、衣服,又坐在地上,郑重地说二仙驾临时的说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仙既然奔着救命来,为何近在咫尺,却止步不前?” 张翕叹息连连,独自走走,空悔仍在叫他,被黑昱劝住:“空悔师傅,稍安……” “你叫我如何心安……”空悔抛却他的束缚,声声撕裂肺腑,“红儿为我而死,我却不能救她,我真没用!”他说着,一拳砸上冰坨,碎了冰石头,尖锐的冰渣划破了皮肤,鲜血长流。 张翕回过身来,一抹微笑泛在嘴角,他斩钉截铁地说:“好,我帮你!” 黑昱虽然点点头,但有些伤感,认真地说:“你要想好。” “能救一痴情,今后死了,论功行赏,也算是功德一件。”张翕哈哈大笑,他小心取出魂丹,淹没水中,隔空用力一揉,魂丹肆意弹跳,安静以后,慢慢溶化,他揸开五指,使劲往两边滑过,魂水欢呼雀跃,随着手势,在红芰的身边潺潺地流淌。他用力一推,魂水浸润,沾湿衣襟,流了肌肤。 总有些不安分的魂水,往他处奔跑、弹跳,张翕便在红芰的身边起起落落,同灵活又湿滑的魂水打斗,捉住一个,它却变换身形,从指尖无声无息地走掉,张翕好不容易全投入水,改了手形,加大了威力,烦燥的魂水,急速融入红芰的身体。 “为什么这些寒水如此不省心?”空悔看着冰窟中一飞冲天而摇摇欲坠的水,奇怪地自言自语。黑昱答他:“因为水中染了红芰仙子的魂,比较灵性。” 眼见着红润泛起,冰凌纷纷,魂水渐渐消失,守护红芰的白竹,却伸长柔韧的竹枝牢牢缠住她的身体,笋皮飘落,洒下冰尘。一枝竹,拍来,张翕纵身一跃,踏上素枝,踩下细条,白枝无数,一招半式,疲于奔命,张翕翻落在地,粗壮的枝连连鞭地,张翕敏捷地翻滚,小心躲避。突然一枝袭来,勒住他的颈,提上半空,志得意满的竹枝蠢蠢欲动。淡绿的竹叶从枝丫上脱落,被细小的枝一扫,围成一圈一圈地绕,将张翕慢慢包裹。 “糟了!”黑昱扼腕叹息,凌空飞跃,奋起一脚踢中竹腰。群枝颤抖,竹叶乱飘,红芰在晃荡,黑昱赶紧掰开缠绕他的竹,一枝乱竹劈来,黑昱急于躲闪,忘了落下的红芰,好在摔地的张翕,冲过来向他敞开怀抱。 “快走!”黑昱喊道。 噼啪声声,从白竹开始,在冰窟中穿梭。白竹中折,冰碛落下,一大块冰砖垮塌,垮塌了整个冰窟,三人相互扶持,在慢慢崩裂的冰道中跑。 “这白竹子坏了,地洞怎么塌了?” “因为白竹就是冰洞的心。” “冰洞又不是活物,怎么会有心?” “怎么不是活物?这白竹不就是活物吗?” “招招致命……” “它受天帝的天威所感,滋生法力,能裹住万物,冰封成塑。” 张翕和黑昱的一问一答,引起空悔的急躁:“哎呀呀,不跑,还废什么话!” 张翕回头,一涌寒气冲来,赶紧逃。在出口的草垫处,张翕双膝跪下,但仍然努力着地托着红芰,不让她受一点点伤,汗珠如水,从额、鼻上接二连三地下,冠冕不正,凌乱了露出的头发,却恰好挡了憔悴。 二人赶紧搀扶起他,可是软绵绵,不由自主地瘫软,着急了;空悔蹲他的身前,缓缓伸手,接来红芰,一脸悔丧。张翕还是跪着,无精打采,几缕发丝飘落,他摊掌而取,黑变成了白,他发疯似地直起腰,可是双腿一颤,又倒,乱抓一撮头发,又是苍苍。黑昱看着这个样子,心乱如麻,他摊开下垂的手臂,叫道:“啊呀呀!” 张翕张着嘴唇,却一时发不出声音,焦急得蹬起脚,黑昱蹲下去,扶着他的手掌,安慰道:“无妨无妨,你用功太深,一时难以调节,静养一段日子,便可。” 但他知道,定是天帝为了自保,取了他的精华,收了太多功法,才这番巉然。黑昱难得垂泪,艰难地架起张翕,说:“事情做完了,这就回灭世幽境,你好好养!” 说话间,古里古怪的声音响彻四方,和尚吵闹,武僧紧张。 水做的魔一起身,滑了空悔、黑昱,一声“啊”,引来方丈扭头,瞪着怀抱美人的空悔,做揖忏悔,又严厉地斥责他:“空悔,你好大胆子!” 捉摸不定的水魔,捉弄起和尚,用自身的湿滑,绊倒不留神的僧侣,倒在阶沿、撞在石上,痛苦哀嚎。活蹦乱跳的水魔,划起一注水,捏住中间,锋利如刀,在灵活自如的穿梭中,刀刀毙命,一个个和尚百孔千疮,血尽而死。 空悔见状,不知所以,跪在地上,一步步挪到方丈阶下,一路上水魔调戏,他也不顾,只顾着红芰不受伤。 “你看看这遍地妖魔,你的师兄弟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方丈指着高台下的庭和扭曲的徒弟,伤心不已。 “徒儿不知为何……”空悔展望,鲜血飞洒,心如刀绞,他痛苦地陈词。方丈抢过话:“为何?为了这个姑娘,你偷偷开门,却招来这群魔鬼!” “可徒儿合上了神门……”空悔急于争辩,方丈打断了他,提高了儒雅的嗓:“当务之急,为师得先退了魔,保住众神塑身!”他招来孔武有力的僧,吩咐道,“把这劣徒暂押西厢房,你二人好好看管,不可脱逃!” 武僧领命而去,方丈捋着白胡,对黑昱笑道:“治寺不严,让上仙见笑了!”又唤来武僧,带上仙下东厢房歇息。 黑昱内心过意不去,甩开武僧,向方丈请命:“事情因我二人而起,请方丈不计较,许我在此助战。” 方丈想想不妥,让人扶下了二人,看着高台下的惊涛拍石,对身边的武僧得意地讲:“当年如来降旨时,我便想到有朝一日妖魔作祟,特意将寺房抬高,台阶抹灵,寻一线希望,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就是苦了我这些没有修持的弟子……” “我等灭了这些妖魔,祭诸位师兄弟之灵!” “布阵!”方丈一声令人,武僧有序转移,排成铜墙铁壁。 有水魔飞升,握着水刀叫嚣,一个武僧横劈一棍,倾刻起火燃烧;有水魔冲撞,武僧念咒推掌,旺盛的火蹿上它的脸庞,急剧燃烧;有水魔从地上奔跑而来,要么喷水、要么舞刀,武僧踢腿、挥拳、弄棒,一一击退。 “散!” 武僧成排,排排逼向水魔,走下神台,把“花拳绣腿”打到极致,不管魔单打独斗也好,一轰而上也罢,武僧从来都是个人,在围困中舞刀弄枪。转身斗拳,转身踢腿,横扫千军,千军尽毁。一地的水,往后流去,被一式一式的招数打散。 “聚!” 武僧成圆,四面出击,比拼拳脚,水魔俯冲而下,一根长棍戳穿身躯,再一晃荡,水花乱溅;一跃腾空的水魔,狰狞可怖,被这里踢一脚,那里打一棒,一拳打得脸歪头裂;一重一重的魔,被一层疲惫一层上的武僧打得落花流水。 “围!” 溅起的水滴,慢慢蠕动,想合着其他还有一丝生机的珠子,获得新生,可是吃了一脚、一棍。武僧打着圈儿,把群魔分割成围,四面八方的冲击,水魔捉襟见肘,毫无还手之机,瘫软在地,淙淙而流。 “烧!” 蓝衣的和尚提着一桶一桶的油,悉数泼上水面,再丢上火炬,听水哭的声音,那是魔撕心裂肺的叫。 方丈得意地捋须,扬起笑容,他满意地收回了武僧,关上内院的门,突然,一股浓厚的黑风吹断镂空的窗户,冲出神殿,悠扬地飘。方丈气得捶胸顿足:“糟了,糟了,中计了!” 他把头一仰,倒在武僧手臂,颤颤微微的手指对着神殿大门,哭天抢地:“快去……” 武僧跳上房梁、屋顶,四处捕捉黑风;其他人扶着方丈,轻轻推开神殿的门。 宽敞的内堂,围了一层一层的高阁,把一尊二祖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绘像摆正;诸佛、罗汉、诸菩萨、十大弟子、十九伽蓝、二十四诸天、四大天王、四大金刚对面而坐。 然而有泥身落地、翻身、碎裂,一地狼藉。 方丈肝胆俱裂,哭得喷出了血,他跌跌撞撞地跑去,扶正歪倒的菩萨,抚摸道道口子,细致地擦拭灰尘,捧起断头的罗汉像,大呼“完了……完了……仙佛沾染尘埃,便失了神性!” 说罢,他双手合十,跪在正中的佛祖前,口口声声说着“恕罪”。 门外的打斗,渐渐平息,武僧握着长棍,从天而落,黑风盘旋而入,武僧提棍便上,左右开工,但是招架不住黑风中的魔,指尖弹出的毒,一个个的武僧,黑了面孔,翻身下坠。方丈单手仿佛,朝天一冲,抱住一个僧、接住另一个,稳稳地放在地上,听他们吐血而吞吐:“方丈……我们……打……不过……” 方丈老泪横流,安慰起他们:“放心,只是中了毒,为师能解!” 话音刚落,群蝎刺破了喉、腹,钻出了头,叫声凄厉,扑向方丈,他吓得四处躲。黑风消了,一个魔,站在佛祖头顶,用指尖的法力,敲打着一个又一个的雕塑,还不忘嘲笑方丈:“本君以为你是高人,还远远地观望,看来我多虑了,你没了这些和尚的保护,不堪一击!” “你是什么魔?”方丈在神像下歪斜着身子站着,质问他。 “你该叫我魔君,我是这魔界的主宰!”魔君疯狂地笑着。 方丈一言不发,四处找着门窗,却被魔君封闭,逼得在墙角蜷缩,魔君笑得正欢,尽情破坏着满屋神佛。方丈却趁他不注意,悄悄伸手拉来蒲团,虔诚跪坐,滚着佛珠,诵着经书。突然他抛出佛珠,布绳裂了,檀木做的珠子,撞成粉末,被魔君扇走,但不久,魔君渐渐感到体力不支,也有些不听使唤了,自己撞出窗花,在庭院抱头翻滚,叫苦不迭。在屋外扑下、站起、又扑下,指着方丈怒吼:“你做了什么?” 方丈端庄地立在门中央,嘴角轻扬,还有单手作揖,说:“这是佛音,你多听听,对你有好处。”他一步步,走得小、走得悄无声息,逼向魔君。 魔君在地上痛苦挣扎,连连退去,还张牙舞爪地不让方丈靠近。不一会儿直挺地瘫了下去,方丈这才放心,抚着胡须,志得意满,慢慢走向魔君,不屑于脸,平举一只手掌,酝酿出一团真气,吸起他的灵。 这时候,殿门一开一合,内堂的火灭了,方丈紧急收手,担忧地回身,只觉一阵清风吹拂衣服,血液奔流,他低头,魔君不见了行踪,跑入大殿,掌满灯,映入眼帘的是空空如也。 如果说毁灭佛像对他打击打击很深,那么,佛像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是让他自感罪孽深重,喷溅的血,红亮了庭坝,他的腿屈膝,七窍生烟,方丈立即点穴,封住了体内狂躁不安的血,却面红耳赤,深吸一口气,洞开大殿,静心忏悔。 第十二章 菩提心 第二日晨,是个好时辰,金丝铺满,倒影条条,静了一夜的方丈,也阔步走出残缺的神殿,望一眼神庙,满目疮痍,痛心疾首时又觉得胸闷气短,一鼓浓血抵喉,干呕连连。 剩下的弟子,欢快地从栖身之地跑出,围在他的身边,问着平安。 “叫空悔来,放了二仙!”方丈说完,去了仪堂等待。 他高坐,看着跪拜的空悔,欲言又止,只是向护法投递眼色,安排责法。 “一责行!” 两个僧人,拖起长长的木板,照准跪地的他的脊背,一板一板,重重地拍击。 “你可知罪!”戒僧柱板高叫,他只是恭敬磕头,流下泪。 戒僧不停手,血不停流,木板中折。 戒僧作揖:“师傅,板断了!” 护法看向方丈,可他面无表情,死死盯着忍痛磕头的空悔,抽出身旁的签,站起来,抛向戒僧。 是个“悔”字。 “二责行!” 戒僧提着烙铁,小步走向空悔,看着满身绽开的皮肉、露出筋骨,于心不忍,但又想起死难的师兄弟,小跑上前,押起双臂把烙铁狠狠地压上。 血肉散出焦糊的味,空悔长叫,昏死过去,被一桶水泼醒,他又端坐蒲团,合十作揖,受着三责: “三责行……”戒僧高喊,一僧一僧传递,远远地来了一个肥胖的僧,提两桶滚着火的油水大跑入堂,交于戒僧,一桶淋头,一桶泼身,空悔又是一阵惨叫,疼得倒了,但是昏迷不久,又被淋醒,忍着剧烈的痛,端端地盘腿作揖。 “方丈,劣徒空悔已经体会、铭记、粹炼三责,请方丈发落!”护法说。 “退下!” 护法领着戒僧规矩地退出大堂,守在堂外,不准人进,所以黑昱只好带着张翕,回归灭世幽境。 “红姑娘可醒?”方丈关切地问。 “弟子不知,但红姑娘……女施主……已经有了血色。”空悔有气无力地回复。 “那便是醒了……”方丈长舒一口气,“看来你还没有四大皆空,不能成为我佛门弟子。” “师傅,弟子救她……”空悔停下了,浮现红芰的天真烂漫,内心更加沉重了,说不出来,略微地晃着头,忍着悲苦。 “为师知道,你还挂念着红芰仙子,也怀念着故国河山,可为师要告诉你:‘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与红芰姑娘,坎坷人生,天所注定,终究是有缘无分,何必苦苦挣扎,害了仙子,也害了你,和更多人; 这世间‘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看破了红尘杀戮,皈依我佛,难道忍心天下苍生因你再尝兵燹?” 空悔摇头、点头,又摇头,他心乱如麻,说道:“弟子日夜参禅,受师傅教诲,已经戒除了私心杂念,弟子只是觉得救苦救难是我佛门宗旨,红芰姑娘……” “住口!”方丈暴跳如雷,对他说:“若是二仙再来,老衲会让他救,可是你就不行!” “为什么?” 方丈只是摆摆手,憋着一口血,一字一顿地说:“不说了,不说了,你附耳过来,老衲对你说些事……” 空悔跪着,挪到方丈坐下,看他惬意地躺下,喉结蠕动,潜心听讲。 “师傅!”空悔有些心不甘,但又不忍辜负方丈,只有心自流泪,他站起来,看着敞开的大门,护法平举着文牒毕恭毕敬地走来,回头看方丈,已经合上眼睛,没了呼吸。 护法展开官文,字正腔圆地念:“弟子空悔,试经考选者优,期集推荐者众,可为新住持。准!” “方丈早已取得批文,可不想事发突然,故痛责你,让我宣文,师弟请!” 空悔抱头痛哭,伏在方丈尚存温热的身体上,抽泣。 “我不想做这住持!” “仙佛之躯不见了踪影,神庙浩劫,只有你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还有这么多师兄弟……” 空悔向方丈行礼,推开护法,走出殿门。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红芰湿了,看着久别的劉瑶,她呜咽,激动得冲上台阶,敞开怀抱,喊着“瑶”。可是空悔往后一退,用一只单掌隔开了红芰,轻悄悄地说:“施主,贫僧法号空悔。” 红芰愣住了,她想伸手触摸那一张脸,可是空悔一的扭头,改成了巴掌,她恨恨地说了句“骗子!” 推倒空悔,捂着胸口,指着他,骂:“你这个骗子,当初抱我怀中,一字一句,讲着情话,情意绵绵,让我倾心,没想到睡了一夜,再睁眼,就是孤寂,你好狠的心!” 红芰拽起他,拖到殿下,按下他的掌,让他发誓“与红芰不离不弃”。空悔看着她,眼角透露出欢喜,可还是举起了手,默默颂经。红芰哭了,用力剥着他的衣服,说:“你给我脱了这层皮,和我走!”可是空悔一动不动,但是心中滴血、眼中流泪,红芰滑了手,跌落在地,空悔迈开了脚步,弯下了身,红芰伸起手臂。可他却换成绝情的话语:“施主,当心。”她偷偷缩手,拍打着地上的积水,自己爬起,空悔业以转身,她才猛然看见那满身血痕,追上去,抚摸着后背,痛苦流涕:“怎么伤成这样?” 护法走来,施礼再说:“住持为了救你,偷开神门,不慎放入妖魔,受了责罚!” “对不起……对不起……”红芰哭泣道,“谢谢你救我!” “贫僧只是引路人,救你的……”空悔抬头看着红芰,左右为难,他不知该说是自己,还是他人,所以闭口不提。 “是谁……是谁……”红芰偏要问人结果,不顾他的伤痕,又推搡起他来,她想要的,无非就是劉瑶的心。 “是张翕仙人——”空悔埋下了头,红芰震惊得连连后头,不敢相信这一切,她猛烈地摇晃着空悔,凶巴巴地大喊大叫:“那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已经走了,和一个叫‘黑昱’的,去了什么……”护法显然不懂风情,又在一旁平静地解释,红芰瞪他一眼,仍不愿相信,他呵一声,对空悔凶眼,吼道:“你说是他,你把他找来!” “神仙已经……” “滚!” 红芰四下张望,清风冷雨中,空无一人,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悲,默默地在风雨中,踢起雨丝,苦笑着:“哪里有人,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大骗子,此生,我便与你一刀两断!” 红芰说罢,用指甲斩下几缕头发,抛在天上,转身跳着台阶,突然驻脚,她哈哈大笑,迅速抹了一脸的泪,转身向空悔下腰行礼:“小女子几日叨扰,给师傅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护法客气地笑。 红芰伤心地离去,空悔看她的背影,和几缕头发,放低了手掌,口里胡乱地说着经。 青丝飘飞,雨丝又急,眼见着落地成流水,空悔弯腰拾起,双手合十,看着苍天,闭上眼睛,默默想着故事。 大皇子在天上,听着观风使的叙说,自鸣得意,想信佛之人就是忠厚,克始克终,谨奉上天,一道圣谕便办得稳妥;可负天鳌所谓“魔君争功,毁庙坏像,被和尚所伤,被龙王所救、伤了和尚,却丢了仙佛泥塑”让他火冒三丈。 对负天鳌降下严旨,把人间打个底朝天,也要找到神佛,拜伏于他。 一片海的最深处,黑暗阴森,波澜不兴,有一方突兀的礁石,石中有洞,洞中不见半滴水动,光芒万束,万千神佛安然而立,只是乱了尊卑。 第十三章 偶遇 红芰在雄京的街上漫步,她想在回前世前,再想想劉瑶,和他逛逛勾栏、一睹繁盛,不过,她不能待得太久,因为莲粉已失,人易老。 走着走着,正入藕亭中,看一池的莲花,有白有红,很是诱惑。鱼儿聚在桥孔下,哄抢游人抛下的食。而食一抛,惊起莲上青蛙一跳、一跳,栽入水中,泛起的涟漪,舞起了荷。 突然风起了,游人都走。莲池中一层一层的波,急速旋转,掀起荷叶,晃起莲花,把清香挤透。 她一路嗅着莲的香,走在湿润的木栈道上,忘了忧愁,突然眼前一亮,来了昊王,她大喜过望,朝他挥手,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推入池中。 她大声辱骂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然而四周空悠悠。 昊王二话不说,连衣也不解,直接跳入水中,游向红芰,花月才说了个“欸”字,就看见湿漉漉的昊王抱上湿漉漉的红芰,在莲池中对视了好一阵,她赶紧扭头,却像偏头入怀中。 花月在池边小心地试探,怕一丁点的水,浇灭她的火气。昊王一步步,踏水而来,递过红芰。 昊王问起劉瑶如何? 红芰不说,却指着五彩缤纷的世界,东拉西扯。 在酒馆中,第一次品尝人世间的酒,红芰有些酩酊,她向昊王吐露心扉: “雄京一别,劉瑶说爱我,在我伤时,悉心照顾我,可我醒来,他却死了……” “怎么死的?”昊王有些惊奇。 她豪饮了一杯酒,说:“心死了!” “世事无常,便重新来过。”花月一说,红芰却起身,往门外走,她回头,冲昊王一笑:“我要回前世幻境了,这就走。” 可是倚墙昏倒,昊王赶紧抱起她,焦急地寻着客栈,把他放榻上,返身去莲池,将田田中的莲收割,用内力揉成粉末。 他泡了半身水,从浅水奔到深水,把一袋香囊递给花月,对他说:“红芰每次晕倒,都要用莲粉挽救。” 花月抓住香囊,有些生气,说:“你可真懂。” 昊王憨笑了。 他为红芰施了莲粉,看她面色正好,放心地离去,不忘关门。花月在门外守着,笑他:“你不在房中等着她醒?” “不必了,让她睡会儿。” “现在你要见的人已经见了,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花月问他。 “我要去见见劉瑶。”他信誓旦旦地说,可是花月笑话他:“他不会见你的,连心爱的红芰都舍得抛弃,更何况是你害他这样。” 他去了,可是护法一脸愁容,回他说方丈云游四海去了,难觅行踪。 昊王感叹道:“花月说对了,他果然不见我。” 可是真的,劉瑶不在庙中,红芰走时,他便接着不告而别,着了一匹快马,在旷野上驰骋。心无目的,直往高州。 时过境迁,自从宋国换了主,嵬名便窃据这一梦寐之处。 在沙漠之巅,还有形单影只的一人,在艰辛跋涉——血循与昊王两口、蒲牢分道扬镳之后,自行去找通往魔界的路——她充其量只是个小魔,空有三脚猫的工夫,不能穿梭三界。 沙海无情,无水流,血循很快脱水,倒在了沙漠中,她艰苦地蠕动,叫苦不迭。 劉瑶策马踏沙,很快掠过了风沙掩盖半身的血循,又很快回来,翻身下马,扬起半手,轻轻呼唤道:“女施主……女施主……” 血循手指动了,劉瑶赶紧抱她上马,而他牵马,循着记忆的路线,到了高州城下,比起之前,小了许多,城中空荡,行人都似行尸走肉。 他头戴斗笠、身着单衣,没人知道是个和尚,所以店家只给了一间房,可是劉瑶摘下斗笠,掌柜坏笑了:“明白,小的不说便是!” 劉瑶吼道:“我是要你置办两间客房,我和她并不相识。” 掌柜的这才慌了,赶忙回他:“明白,明白,小的马上安排!” 两个外人一到,很快传到千里之外的嵬名王宫。里里外外,都染上一层灰白,天上罩着乌云,草木枯萎,一派肃杀之气,大臣在殿,端坐如塑,有事无事都闭口不言;士兵在卫,一个个面带黑气。嵬名王也百无聊赖,凡事都听魔君发号施令。 原来,负天鳌一心想要统治人间,正好大皇子要它掘地三尺找神明,所以它便使了魔君,再去人间,名为找神像,好搪塞大皇子派出的观风使。 魔君心里明白,要统治人间,谈何容易,所以他在临行前,设宴款待龙王,一来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二来是请他不吝赐教,如何是好。 囚牛只告诉他:“人间有话:‘射人先射马’,要治人间,先要治王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苍生都听他的。” “受教了!” 所以,魔君选中了半妖半人的嵬名国,帮着李谅祚夺了实权,精心打造成了嵬名魔国,有了天下至尊的骄纵。 而外人的到来,他以为是个威胁,所以大为紧张,要嵬名王下令缉拿。 大军倾巢出动,高州城中形形色色的人也变成怪物,悄悄靠近客房。街上散布妖魔,朝着客栈行进,而劉瑶静心打坐,血循还在沉沉地睡着。 一布黄衣,盖住妖魔的头,一个黄袍仙人,怀抱古琴,踩着布,奔赴客栈,弹起悠扬的琴,听音的群魔开始癫狂,凭着音律,生硬地摆动四肢,时而挠头、时而摸臀、时而搀挽着转圈,一个个绿毛棕皮的怪物,滑稽可笑。继而口吐白沫,倒地成皮,随声而散。 街上的妖魔,瞬间安静了,而大军破门而入,劉瑶秉烛开门而出,见一仙人在装束怪异的军人中左突右冲,拨弄琴弦,发出一柄柄的匕,割了军人要害。他飞身连环踢腿,把一枚枚锋利的枪头、矛头踢飞;抓来一柄刀,快快磨成了粉,顺势掐中了魔、军的脖,拎断了骨;坐中一弹,手指抓起弦,一束束真气打遍千军。 有魔、有兵,跳上二层高的客房,劉瑶一脚踢飞,扔了蜡烛,点燃它的皮毛。货架上的坛坛罐罐破碎,醇香的酒洒出,着火的魔,重重砸下,大军倾刻瓦解,夺路而逃,烈火雄雄,客栈化为灰烬。 水性的他,不怕这雄雄火,先救了血循,再挨户找着劉瑶,可不知人已逃出,还在暗巷中念佛。 “你是怎样出来的?”遮盖了所有面容的他用一种奇怪地有些沙哑的腔调问他,焦急万分。 “贫僧见施主打得热闹,不敢多事,所以撞开些被烟熏晕的魔,跑了,踩梯往后门走的。” “我在到处找你,差点被烘干了水分。”他气着说,“你倒好,不但不帮手,还提前开溜,那姑娘便交付于你,我得走了!”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既已施救,何不‘送佛送到西’?”劉瑶对佛门术语,已经娴熟于心,戒焦戒躁的声调,让他听了不甚其烦,很快胡诌了几个字:“我独来独往惯了,多个女人就是累赘!” “贫僧也是云游之人,带个姑娘多有不便,这如何是好?”劉瑶平声静气地说。他正要开口,却换成长长的脚步,让他“闪开”。 这一脚,踢开了劉瑶背后的魔,和他在一团黑风中扭打成团,但不敢恋战,使不上几招,便卖个破绽,推开黑风云团,脱身而去。 原来这是魔君,而他怕魔君识破。 劉瑶朝天,扯长了喉咙喊道:“你是何人?” “蒲牢!”他喊道,“快走!” 魔来了,劉瑶扛起血循,扯长了步子奔跑,随时躲避魔兵追赶,他刨下竹竿、掀翻笸箩,开门闭户,从房中穿梭,丢起石头。可是被血循的重压腰了腿,跌倒路上,肩上的血循翻滚出去,他忍痛去追,却被魔兵阻挡。 凭他的本事,单打独斗一时片刻便可,魔兵跟他,疲于奔命,双双对立,喘着粗气。缓过神来,又相互斗殴,再一休。还是从路旁濠沟中慢慢溜去的魔兵,绕到劉瑶背后,扬起一支木棒,棒头穿过酒旗。他用力一敲,劉瑶倒了,他笑裂了嘴,可是眼前的魔兵吓得后缩、拔腿就跑,跑不掉,酒旗扯坏,屋檐也落,一顶的瓦和着房,覆住了魔。 血循醒了,恍惚看着对她摩拳擦掌的魔兵,怕得一声尖叫,魔君从屋顶张开手臂,飘然而落,提起魔的皮,大力丢出,要么一掌拍死,然后赶快扶起血循,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喊着:“大侄女!” 血循定睛一看,是全虫王,兴奋得哭了,扑他肩上,喊着:“二叔!你怎么在此?” 魔鬼被问得语塞,忽然眼珠一转,有了说辞,推开血循,痛心叫喊:“负天鳌败坏魔界,把魔驱放到人间为害,我也是耗费太多时间追捕,不想遇到了你,真是太好了!” “那我爹呢?”她有些有些忡忡地说。 魔君慢慢地哽咽了,哭丧了脸:“你爹他……” 血循心里明白,但还是要问个清楚,魔君这才告诉她:“你爹率众抵抗负天鳌……遇害了!”他突然痛哭起来,长跪在地,声声呼唤,血循也无不伤感,跟着跪下,为父王祈祷,哭誓:“爹爹,女儿一定要为你报仇血恨!” “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到庆都去。”魔君叫道,血循不乐意,她想的是魔界回不去了,便到雄京找狐朋狗友,可是魔君捏住她的胳膊,拖着跑,还得意地给她讲:“我在嵬名,可是堂堂伏魔君,嵬名王都得敬你二叔三分。” “可是我想去雄京。” “去雄京做甚?庆都比雄京还好!” 其实他是想去雄京的,毕竟嵬名已经成魔,下一个便是宋国,正好做一个一统人间的主,也能除去那些烦人的仙灵,负天鳌那边也说得过去。 这是天帝给他的承诺。 可是他又担心这一走,嵬名又成他人所有,一切都前功尽弃。 所以他停下脚步,用宽大的袖管扇着血循,笑容可怖地说:“大侄女儿,你先和二叔去嵬名待些日子,待二叔把事情交待了再与你去雄京!”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人间险恶,你一个人去,二叔不放心,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爹交待?”说着,他摸了摸血循的秀发,泪眼婆娑道:“我的好孩子,你是吃了多少苦,今日团聚了,二叔不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二叔……”血循哭着,点点头。 楔子 然而,蒲牢还蒙在鼓里,他本身辞别众人,去一直想去的海边,可当他穿云穿雾时,嗅到了龙的气息,逐气而来,又落在高州城中。 他错过了一出好戏,不过还好,龙未游走,他一路跟踪,想适时揭下游龙的伪装,却不想对方一声不吭,甩了他,又向他使了暗箭,虽然及时躲过了,可是游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谁?”蒲牢在空中绕着圈,一声声喊着,又有点失落,“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带我去一片海……”他张开手掌上的暗箭,还暗暗嚼着舌头:“没想到出手这么重,真是奇怪。”他拔掉箭的把柄,扯出一张纸,上面歪斜地写着“血姑娘有难,速去”几个字。 他又朝静得出奇的天际大喊一声,没人回应,自言自语:“你总得告诉我她在哪儿嘛。”摇摇头,打心里笑话起自己:我怎么会说出这么言不由衷的话,和血循在一起又不长,干嘛管她死活? 可往事历历在目,想起和昊王分别时,随着血循饱览了一番人间繁胜,走街串巷中,她置办了好多胭脂、水粉、衣物,全丢他的怀里,甩着空手,累了还要他背;不高兴了,还要捶他。他只是一个牢骚,血循便哭闹不休,好言相劝了许久,血循才笑了,在水边捉条蛇,捉弄他,不小心让蛇咬到他的手,血循慌了,扶他坐下,跪在地上,一口口吸着毒液,拿帕儿擦他的汗水,为他搓洗衣上的血。 “我为什么要对她好?”蒲牢自问,他丢了信笺,悠闲地在高州寻着快马。又一个外人的出现,引起嵬名魔的狂欢,当然魔君也知道,不过此时,他不能抛头露面,而是差使了一队魔兵,让蒲牢感到此地不宜久留,还把他引向劉瑶被埋之处,让他带走。 一支飞箭,又来,翻身一抢,熟练地扯开一看,不同的字迹写着“送他去雄京慈难庙中。” “你到底是谁?”蒲牢朝天呐喊,但这一次,明显没有龙的气息。 他又是一笑置之,把纸一扔,冷笑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然后,他携着和尚,辛苦寻了一匹白马,直奔雄京。 昊王在雄京等着红芰苏醒。 一声“谢谢”,成了诀别,昊王塞给红芰莲粉,她笑笑,伸手接过,又一把丢在昊王怀中,对他说:“你留着,罚你!”说完,她化作一缕粉红的光,一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回前世幻境去了。昊王攥着莲粉,不自觉地闻起香来,迎风招手告别,花月冷冰冰地在他耳旁说:“你何不随她同去?” 昊王扭过头,笑着解释:“好歹是熟人,我送送。” “我看是老相识!”花月凶她一脸,可是昊王不以为然,他还是捧着笑脸,抱起花月的肩,对她谈:“你我结发之时,便是结发一生,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就是不想失去你。” 花月拥抱起他来,有些伤感,说:“我也是太怕与你相失,才如此。” 昊王一抱拥紧,深深地吻她额头。 血循在庆都待了几日,觉得浑身不自在,死气沉沉之下草木长得硕大无比,淌着津液、齿边如牙;人不多言不多语,煞白的面庞、黑色的穿着,走路轻飘飘,举手投足像做着法事;而伏魔军也是三番五次骚扰她的闺房,简直怪得很。 她想走,全虫王也难已招架。 躺起卧榻,三三两两的魔兵,唧唧叫着,拿刀砍着床,他猛烈一扇,打死了魔兵;门外起了嘈杂的吵闹,他拉门而出,是一群兵,扬着兵器,朝他冲,他一扫衣袖,摧毁所有筋骨;回到房内,一躺下,又是凄厉的叫声;好不容易入梦,却梦见自己死去。 当他再跺步出户,惊奇地发现,地上倒了栏,他唤来众魔问询,才晓得是自己半夜毁了这些精雕。 一连几日,天天如此,魔君也感到,嵬名魔国的气氛有些诡异,所以他也无可奈何:“罢了,这嵬名,蕞尔小邦,不要也罢!”他胡乱作法,扯坏了帐幔、摔烂了桌椅,向作祟的未知的力量大喊:“我不管你是谁,你想要嵬名,我便送于你!我去宋国当个普天下的王!” 他叫起血循,一路东进。 在一户人家,她和全虫王找了地方歇息,屋主很好,又是端茶、又是送水,连魔君这个魔鬼都有些感动。 夜晚时分,血循睡不踏实,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一个人,躺在河滩上,羸弱不堪。光秃秃的树子,稀疏地长在乱石滩上,根所在了石,向她慢慢走来。摇曳的树枝上,跳下些怪人,有红衣、青衣、黑衣,手里高擎火把,向她逼近,围成一个圈,絮絮叨叨。 一个同样青衣的翩翩君子,骑着白马,路过她,用手中的剑,杀了这些人,牵起她的人,共载马上,一同追逐夕阳。他转过头来,向她微笑,那熟悉的面孔,竟是蒲牢。 血循吓得一声惊叫,坐在床上,看窗外月色正好,万赖俱寂。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想着一个毫不相干的蒲牢,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好简单披了些衣服,慢步屋外。她这才发现,屋外正好有条小溪,在静谧地流淌,溪边全是碎石,踩起硌脚,只是周遭的树,不会动,也没有稀疏之感。她感觉是有什么东西朝她走来,但当扭头向左、转头向右,定睛很久,又只有风吹枝丫,悠悠地摆动。 她又往回走,身后的石头响个不停,一转身,两个人提刀便砍,她顺势一躲,跳起的人,像一阵风,消失不见。她四处张望,没有一个人影,惊吓之余,快步返回屋中,然而随和的屋主,竟然磨刀霍霍,冲她不怀好意的笑。血循正要大喊,一张手捂住了她的嘴,他悄悄扭头,却什么也没有。随便怎么迈脚,怎么走,都有东西挡着她的去路。血循怕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感到四周都是诡异的气氛。 她叫喊着“二叔”,全虫王醒了,大步走出,紧张地跑向血循,指责她:“你不好好睡觉,乱跑什么,跑丢了,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爹交待?” 血循哆哆嗦嗦,回答他:“我是怕了,到处都是鬼魅!” 全虫王担心地察看,可是没有魔的气息,也就放心地安慰她:“看来是赶路太累,你产生了幻象,回屋睡吧。” “不,我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风吹鸟叫,有些风声鹤唳之形。 全虫王也有些烦躁:“……那也好,早到雄京,对我们都好。”他取了包袱,和她走在荒凉的溪流旁。 茅草搭的屋子,连同屋主,消失得无影无踪;光秃秃的树,掉了枝;一块又一块的碎石飞起,是溪水向上涌,一条巨龙从溪床里冲上云宵,盘桓嘶鸣,焕发黄色的光束。 血循和全虫王,所到之处,都是幻影重重,不仅血循遇着了,全虫王也有所感触,只是一旦发作,一切又归于平常。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一股怪力,在驱使着他们,风尘仆仆赶往雄京。 谁又能想到,事事难料,不同身份、不同心怀之人,在短暂别离之后,又将聚在一起,仿佛是有什么人,在从中作梗,想在雄京干一番大事。 第十四章 雄京城·重逢 蒲牢到了雄京城,在慈难寺门前放下和尚,在街上等着血循,去等到了花月和昊王。 “蒲牢!” 他一回头,是花月的明眸皓齿,所以微微一笑,挤开熙熙攮攮的人群,大步朝她去。 “你不是去一片海吗,怎么来了雄京?”花月甜甜地笑,问他。 “说来话长……”他说道,“我闻到了龙气息,随他而去,结果一无所获,又被妖魔阻拦……”花月听得很入迷,睁大眼睛望着他,昊王在旁,左右不是,连话也插不上。 “你们将何去何从?” “天台山被负天鳌占据了,我们回不去了,准备在人间久居,等天帝重生,再做打算……” 话语未完,蒲牢迅迅作揖,朝着东市奔跑,花月着急地喊,怂恿着昊王和她一起去东市瞧瞧,他怕蒲牢人生地不熟,做出傻事。 他追随着龙的气息,在东市搜寻,嗅到了街心的强烈,他偷偷地走上街心,正欲捕捉那飞跃的龙,却听见一声“闪开”,他一扭头,一个女子推着车冲过来,他伸出双手,惨叫着,车板撞到腹上,落了一地的包袱。 他愣了不多时,抬头一看,竟是血循,颤抖着双手,哭笑不得,捂着肚子跪了下去。血循丢下手中的接杆,惊讶地把他扶起。 蒲牢责怪她:“你干嘛,推个车横冲直撞!” 血循笑道:“我来雄京,就被蟊贼偷了包,我就顺手推了他们的车跑,现在他们还在到处找!” 正在洋洋得意时,十几个人朝他冲来,血循一见,马上绕到蒲牢身后,双手紧贴肩膀,缩着偷看。 “不用担心,有我在!”蒲牢顾不得责备血循了,他慢慢放下她的手,朝蟊贼比划拳脚。一把刀丢来,他一声吼,便折断了。蒲牢穿梭其间,一一拍打。只听见刀身落地的铿锵声,蟊贼疼得满地打滚。血循激动地鼓掌,蟊贼屁滚尿流。 蒲牢拍拍手上的尘,转身瞪着血循,大声说:“该你了。” “我也是受害者……”血循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儿,接着说,“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蒲牢扬起巴掌,她扭过头去,等了一会儿,再偏头去看,蒲牢的手臂,被一个老头儿死死抓住。 “二叔,他是蒲牢!”血循喊道。 可是全虫王没有撒手,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仙气,而蒲牢,也觉察到眼前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魔气和杀机,因为他的眼神,充满了杀戮。 血循再喊了一声,全虫王才放下手去,蒲牢仔细察看他泛红的腕,有一圈的黑烟萦绕,立即飘散如烟。 全虫王笑道:“你就是蒲牢?”他想起那夜高州城中,与他交手的,便是蒲牢,可今日一见,功夫又并不好。 “二叔你认识我?”蒲牢奉承一笑。 全虫王推说不知,只是常听血循念叨,真是一表人才,连连赞叹。 “他是我二叔,又不是你二叔,你不许叫!”血循走过来,冲蒲牢囔囔。 全虫王勾勾她鼻梁,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说着:“无妨无妨……” “离开才几日,没想到又遇着了。”蒲牢笑道。 “是啊……”魔君意味深长地插了句话。 “这是昊王……这是花月……”血循一一介绍。 “都齐了……哈哈哈哈……” 仙灵魔女相互调笑,只有魔君暗自计较,心里不仅不担心嵬名魔国,反倒对逼他来雄京的那股或有或无的神秘力量感激不尽,让他马上拥有一切了。 第十五章 雄京城·阴谋 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所以——“二叔病了!” 血循站在蒲牢门前,伸手半拳,贴在门上,又不好意思,只好去找花月,可是两口子共处一室,她更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下定决心敲响蒲牢房门。 哈欠连天的蒲牢,慢吞吞地开门,当惺忪的眼一见血循,吓得缩回房间——因为他的衣裳,还在床上,血循羞得捂住眼,骂道:“臭不要脸!” 她迅速跑开,蒲牢边穿着衣裳边追她问,可是血循不停骂他,隔着中庭的一方立了假山的水池,朝他洒起淤泥的水。 “你这个流氓,为什么不穿衣裳?” “我是龙,穿衣睡觉会蒸了体内水分,倒是你,大清早不让人睡觉,喊什么?” “我二叔病了,我又不知拿什么药……”血循说着,往前迈脚,踩到苔藓上,一滑,径直落下,蒲牢见势便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伸手托住她的腰,凝视悠长。 花月开门,瞧着这一幕,臊得垂首、倚墙。 “我去拿药!” “好!” 两个人,这才回归羞臊,背对着离去。 “我与你一起去!”花月叫住蒲牢,“雄京城这么大,你才来,不知道药铺在哪儿,耽搁了治疗,怕有人要怪你!”她说着,斜眼看了血循,只见她拨弄着自己的发丝,没有言语,低头冲进客房。等蒲牢走远,她又跑到门边,张望。 洗罐、架灶、生火、熬药,蒲牢在忙前忙后,花月为他递药、端碗、放勺、试温。血循只是在一旁站着,和昊王呆呆地看着忙碌的二人,成了过客。 就在这些时段里,全虫王走了,他又换成了魔君的身份,在天台山,拜见天魔王。 万朝窟中,魔烟风起云涌,一团一团的烟雾,有力地捶着岩壁,溅出一颗一颗、一块一块的石,向魔君杂乱无序地袭来,他用肥大的袖摆遮挡,飞石割开衣衫,划掉层皮。又是“咚咚”作响的声音,负天鳌捶烂了岩壁,使泉水冲刷而下,淹了他所站的地方,把仰倒的魔君送到万朝窟前,受着烈焰的烧烤。 负天鳌笑道:“本王的肉身,炼得了一二成,手已经能听使唤了!” 魔君拜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负天鳌放下他,要他跪在万朝窟前,阴森恐怖地语气吓着了他:“本王要你去人间找佛身,你找得怎么样了?” “回天魔王,我没有找着……”见负天鳌没有动怒,他往后挪了挪,“但是我为天魔王取了嵬名国……” “为何不报我!”负天鳌动怒了,冲天云烟撑裂了山体,魔君吓得磕头求饶,连忙解释:“不知是谁,逼得我在嵬名如坐针毡,这才收拾好。” “你在雄京滞留数日了!”负天鳌没有作罢,越聚越多的气,在他的头上笼罩,奔流不息。魔君仰望,汗水如珠,他往前爬,急切地讲:“是仙灵们都在雄京,我自作主张,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再顺便取了宋国,让天魔君省些烦恼!” “你倒是会想!”负天鳌笑了,“那些仙灵,在孤重生之时,便想置孤于死地,孤未作太多计较,反倒让他们安逸了……”他拽起负天鳌,把他推岩上,凶神恶煞地讲:“几个小仙小灵,孤本不想同他们为敌,奈何大皇子要除之,那本王也只有除之而后快!” “天魔王仁慈之主!”满身伤痕的魔君,虽然痛,但依然拍着马屁,负天鳌笑了,放他下来,点了晦王、毒王,助他一臂之力。 药煎好了,血循轻轻敲响全虫王的房,细语轻声地说:“二叔,药煎好了。” 全虫王咳嗽了几声,要她进来,血循轻轻放下碗,看着裤子下的一团,问道:“二叔,你好些了没?” 罗衾点了点,传出声音:“药放下,辛苦了!” “不辛苦,二叔你好好休息。”血循慢慢退出去,全虫王大喊:“丫头,你的朋友们也辛苦了,让他们今晚好好歇着,什么也不管。” “是!”血循俏皮地作了个揖,惹得全虫王哈哈大笑。 到了夜晚,魔君悄然起身,不动声色地开门、出门,在中庭之侧,等着毒、晦二王。他向二魔悄悄耳语,交待着如何如何,就在这时,蒲牢出来了,他又闻到了龙的气息,蹑手蹑脚地走,不想撞个正着,毒、晦二王迅速戴上斗帽,在廊上一跳一跳地离去。 蒲牢放眼望去,向全虫王施礼:“二叔,好像有什么东西蹿过去了?” 全虫王抹抹胡子,怪异笑道:“没什么,大概是月光下的树影,投到墙上,你看……” 蒲牢顺着所指,的确是树影摇曳。 白天,蒲牢起早之后,又找血循套近乎,叫“二叔”也勤,全虫王提醒血循小心蒲牢:“看他的样子,想图谋不轨!” 血循伸手试试全虫王额上的温度,笑了:“二叔没烧呀,怎么糊涂了,神仙还能做什么坏事?” 全虫王笑而不语,摇着指头,说着:“你呀……” 到了夜晚,魔君悄然起身,在中廊上与二王谋划,蒲牢又感受到龙的气味,开门出来,又是昨夜景象,他觉得好奇怪。 第三天,又是龙的气息,蒲牢悄无声音地出门,又遇着二叔鬼鬼祟祟,他干脆倚着柱子,听完了整个过程:如此……如此…… 第十六章 雄京城·喋血 身材纤细的魔,宛如一根柴草,钻进了熟睡的房里,慢慢的,涨红了身躯,滚烫了空气。罗幕散发焦糊的气味,有小朵小朵的火苗慢慢往上,一屋透亮着红火,室外埋伏的魔,鼓足了腮上的囊,饱含了一口浓烈的毒。突然,一束火,从蒲牢的房中破窗而落,在中庭的水里熄了,恐惧的小魔倒放心了,惬意地叹一声:“舒服!” 这是负天鳌所授的三昧真火,在话音刚落之时,便煮沸了池水,熟了小魔,沸腾的水朝天一跃,零落树梢、草尖,滑落之时,便留下一道烈火的轨迹,在地上欢快的跳跃。埋伏的魔一个接一个地飞出、翻滚着、奔跑着……蒲牢聚了一身的青烟缭绕,扯出青龙绲,挥舞着,带上的青龙飞,扑咬诸魔,而带上缠起的,是一点一点的火,随着带的飘,打得满地火光,烧得群魔糊。 魔君吓得后退,推出晦王、毒王抵挡。 蒲牢追着他:“我就说这几日你为何反常,原来如此歹毒,去死吧!” 一把剑,正好刺中他的胸脯,魔君刚好站在血循面前,才说出“蒲牢要杀我,救二叔!” “二叔……”血循揽着他的胳肢窝,扶他慢慢躺下,看着胸口喷出的血,哭着喊着“二叔”!蒲牢收敛了得意,藏起了剑,见她哭了,慌得语无伦次:“他是……魔……他……杀……他想……杀……我……们……” “你为什么要杀我二叔?”“你为什么要杀我二叔?”……血循心里苦,父王尸骨未寒,善待她的二叔又无缘无故死在心上人的剑下,沉重的打击让她犯晕。 “你看这满地的魔,全是你二叔带来的,要杀我们!”蒲牢说罢,指着遍地的火——水,惊呆了:“明明……” 龙的气息,异常浓烈,蒲牢拽紧了拳头,想要去追,可是血循伤心地跑了,他得去追。 可是,他太过心急,在连续奋鞭拍马时,疼痛使它发狂,被甩了下去,他的身上沾满污泥,腿部撞出血。他不能管伤势,骑着不安的马儿、放弃不安的马儿。 在悬崖边,血循的足迹遍布,一丝衣物挂在枝头。 他驻足,顺势滑落于地,握起丝织。看这崖,岩石被削得陡峭不平,像两条龇牙咧嘴的巨蟒,吐出信子。四边杂生起许多歪斜的草树,树显单薄、草是垂丧;而天又不明,平添了一片灰黄。蒲牢悔恨交加,拔剑出来大骂那条怪龙,挑起尘埃,打平草叶,继而割裂手臂、削掉发缕、嘶哑了声音,这时的蒲牢,俨然一个疯子,哪有曾经的俊朗,头发乱了,身上的血肉填涂了泥土。 这时有了血循的声音,他心中喃喃自语:“我这样子,不能让她看到……我要向她好好解释……”他却找到一棵树的身形,藏到背后,看她冷冷地盯着悬崖,见马儿孤自啃草,不见蒲牢,趴在崖边,向下眺望,万丈深渊。她瘫坐在崖边恸哭,用力抓直泥土,讲起与蒲牢相识、相知时的甜蜜,她纯粹的笑了;同时又骂他杀了二叔。说来说去,她开始语无伦次,站起来,使劲抽打着树枝,又失了魂似的走来走去,蹂碎了草。时而大叫,时而大笑,拍手欢喜的跳了一阵,又猝然而止,不明不白地啜泣,擦干泪,重复着对蒲牢的质问。她在原地奔跑,逢着点风吹草动,便惊喜的喊着:“牢,原来你藏在这儿!”忧心忡忡跑过去,空空如也,做出一副错怪的内疚样,钻进草堆,拔起草来仔细寻找;又失落地呆立,东瞟西瞟,胡乱喊着:“什么人?”窣窣而响的林间,仿佛锋镝碰撞出的声音,血循蹲地抱头,大喊大叫:“牢,快来救我!”“不要杀我二叔!”……她不停的说,仿佛得了失心疯的女子。 蒲牢栖身树后,抬头倚着树干,长长流泪,哽咽了。 血循胡闹了一阵子,吐出胸口淤血,倒在地上。蒲牢赶紧冲出来,慢慢扶起她,抱起她,但偏偏要装个陌生人,只有眼中流露出真情。 半迷半醒的血循看着这个生人,慢慢伸手,抚摸他的面庞,但吓得很快缩回了,她喊了声“牢?” 可是没人回他,血循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爹死了,二叔死了,我的牢,也死了!” 蒲牢仍然不回他,只是轻轻摸着她的脸,她也用手来贴起,他把她抱上马,她流下了泪。 第十七章 雄京城·心伤 蒲牢抱回了血循,在她的闺房中守候,为她打水、洗脸,让她安然入睡。而他,出了门,在阶角默坐,按下烦人的草叶,掩面哭泣。 “好了,不要自责了,天要下雨了,我们去堂屋谈。”花月慢慢地走过来,蹲在他的身边,轻轻劝慰,见他还在悲伤中不可自拔,继续说,“其实,我和昊王见了,确实是魔兵捣乱,但不知为何,突然不留一丝痕迹?” “你为什么不帮我解释?”蒲牢暴跳起来,不慎撞倒了花月,指着她的脸,大声埋怨。昊王怒气冲冲,大步走来扶起花月,再提起蒲牢的衣领,吹胡子瞪眼:“你做什么?” 花月用力拉着昊王的手臂,叫道:“昊王,你干什么,没事的……没事的……” 昊王撒开了手,蒲牢踢开挡路的石头,转来转去地乱打花草,还在喋喋不休:“你们为什么不说,害得血循成了这样!” 花月摊开手,站他面前,高声说:“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你看血循当时的模样,显然一时无法接受,我们想等她缓和了再说……” 蒲牢指着血循的房屋,想着她已失常,苦闷地说:“这就是你要的缓和!” “我们也不知道事情会成这样!”花月抚心说。 “够了!你走!走得远远的!”蒲牢对花月大吼大叫,彻底激怒了昊王,他边骂边来:“你别狗咬吕洞滨——不识好人心!” 蒲牢仰天长叹,苦笑道:“为我好,可是血循好不了!” 昊王推他一掌,他还一掌;昊王踢他一脚,他还一脚。花月一会儿拉昊王,一会儿拉蒲牢,都喊着“好了!好了!都住手!” 蒲牢一不小心,打翻了花月,令昊王恼怒,把他压地上,狠狠地捶打,他翻过身来,又坐在昊王身上狠狠打。 花月拼尽全力,推着昊王,拖不动,一会儿再来,最终疲惫不堪,坐在地上。 大雨倾盆,瞬间淋湿了衣裳,昊王用膝盖抵着蒲牢的胸膛,吼道:“闹够了没有!” 蒲牢顺势把他掀翻,自己却半躺着,看着昊王,也是如此。 三个人衣衫褴褛,任凭风吹雨打,焦叶裂了掌。 观风使又像一阵风,钻进了灵霄殿,看大皇子与一众天待嬉戏,特地说起高兴:“魔君死了,蛇姑娘也疯疯癫癫,几个仙灵打成一团!” “你做得好!”大皇子笑道,“你放在负天鳌身边的刀,就是好用,如今魔头最得力的助手死了,我看它也得再耗些时日,当务之急,便是四境之幻了,让他们一同毁灭!” “是……” 他走了,来无影,去无踪,就像推红芰时一样,不让人察觉。 第十八章 天劫咒 蒲牢把自己锁在屋内,茶不思饭不想,对墙反省。可是血循,捉着房间里逮到的蛇、鼠,在院里逗乐。鼠四处逃命,蛇紧追不舍,她鼓掌叫好。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蛇黏滑的身子,露出惊悚的笑,蛇突然间膨胀起来,在天地间猛烈地摇头晃脑,鼓足的鳞闪烁光辉,勾着颈子,朝鼠吐出信子,猛地一甩头,多出个头,对准了四散的鼠,暴露獠牙,一口含一个,仰天嚼碎,鲜血抹亮了嘴。 大快朵熙之后,又成小蛇,小得有如蚯蚓,钻进血循手中,她一头栽倒,昊王、花月赶紧将她救起。 连日来,血循都相当奇怪,自言自语、又说又笑、笑完便哭,更多地弄出些虫子、老鼠,满院子跑,再让蛇咬死、吃了,自己也在地上,像蛇一样扭动身躯,撒欢一般地号叫。 每次叫出蒲牢,他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说什么,但依然抱起昏死过去的血循,放床上,盖好裤子,关心地说:“循儿,好好睡,别再闹了!” 她却如回光返照一般,又重复起那些离奇的话:“妖魔捣碎了天,里面的人,都要死!” 蒲牢痛苦地摸着她的额和脸,轻声安抚:“循儿,不说了,这么些日子,你都在说,说着说着,便要出去走,难道是谁为你施了咒?” 血循在床上翻滚,一下子又站起来,跳来跳去,手舞足蹈,有说有笑。 “循儿,你到底怎么了?”蒲牢痛苦不已。 就在这时,大地颤动起来,发出一阵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一道口子,开在屋里,蒲牢赶紧抱了血循出去。所见: 青石街、砂土地,隆起一条条,隆隆作响,房屋拱倒,垮了砖瓦、土石。高树低木抛起枝叶,七上八下地抖动,搅成渣子,和着泥土,如雨淋淋,砸起个个坑,盘旋而飞,奏出美妙的笛,一声声掀起车马、行人,在半空邀马、闲逛,走得没了影。远方的山崩、巨石滚滚,撕下山的面具,吸了天的光彩,转起颜六色,急速飞来。 头顶的天,确实裂了,撕破了脸皮,悠悠的白云失了寄托,一丝丝下落,密密麻麻,像一场暴雨,只是有摧枯拉朽的威力。天褶中逃出的鸟儿,变得乖张、暴戾,满张起长长、尖尖的喙,衔一块彩石,在坠云中洗涤,扑打剑一样的蝴蝶翅膀,切割天地,甩出火石,在天隙里梳羽、弄姿。 樯倾楫摧,砖瓦燃火,烧了半天,大地成块,坑坑洼洼,大火旺旺,直冲霄汉。 蒲牢怀抱血循,到处躲着大鸟,避开落下的火石,扭身一侧,闪开了锋利的翅。彩石在身后溅起火滓,他一步不停,鸟儿追着,声声挑衅。他避之不及了,喊了声“昊王”,递过了血循。唤出宝剑,召出青龙,一剑一剑斩断鸟儿翅膀,却差点撞上乱石。 花月也是鸟做的骨肉,她飞升上天,喷出怒火,燃烧了不可一世的鸟,和嘶鸣的恶鸟对峙;蒲牢专心灭着火石,他朝花月一笑,花月对他竖起拇指。背靠背,在炼狱般的境界拯救苍生,昊王只有干着急。 他抱着血循跑,时而落下的鸟,沉重地喘着粗气,他想一脚踢飞魔鸟,然而却像旧时相识。 “蝶翅鸟!”他喊了出来,将死的鸟朝他一声哀鸣。 “难道红芰遇到了危险?”他心想。 “我们快去前世,红芰有危险!”昊王朝天喊,花月不由得分心,她喊了好大声:“我们现在才危险!” 一不留神,恶鸟掠过,一翅扇飞了花月,昊王、蒲牢,都喊着“小心”,都朝她奔去,蒲牢一个人,从后腰抱住了花月,踢打着石头、鸟儿,和她缓缓落地,在昊王找的栖身之所,尴尬地放下了花月。 “怎么办?”花月扑在昊王肩头,有些不乐,“我们都自身难保,哪里管她人,再说,红姑娘指不定在前世过得很好!” “可是,我看这鸟,分明是前世幻境之物……”昊王轻轻推开些花月,看她的眼睛,小声地解释。 “够了!”她抢过话头,吼道,“你心心念念地找我,现在我在你身边,你却想着别人!” “我没有啊!”昊王着急地辩解,“我只是害她不浅,心有所愧。” 蒲牢清了清嗓,提醒着二人,又敏捷地蹬脚、斩鸟,他说:“你们看这天象,似乎冲着我们而来,我在天上远眺,雄京城中好着呢!而这些东西,似乎除之不尽,说是沉重的山石,一脚踢去,如烟而逝,真是好强的幻象!” “难不成,真如血循所说,在劫难逃……”花月的担忧,让三人一齐盯着血循,她渐渐有了扭动,长叫一声后,火消了、鸟倦了,地上留了荒凉、死寂。 时光回溯,从红芰回到前世幻境时起,狼籍之地,在她的巧手打理下,又迸发出勃勃生机,她也从劉瑶的绝情中走出,好生经营着这一片天地。然而,不久之后,在独山千层洞里,莲花落瓣。 “糟了!”她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红莲枯萎、消失。紧接着,莲池谢幕,那一张水帘,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惨叫,便散成水花。 岩石轰隆、泉水叮咚,一山之中,全是哗哗水流,石粉落入,掩埋了一山的生机,蝶翅鸟向她恐吓,红芰心痛。 突然,一条黑龙,在前世的渐变中腾空,把前世捣毁,把境界穿透,红的、蓝的、绿的……像一团云雾落下。红芰顾不了那么多,冲了出去,用瞬间老去的容颜和它对手,然而,魔龙横扫一尾,便将红芰打落,它又抛起,发出沉闷的叫声。 魔龙游戏,朝红芰吞吐烟气,她的四周,精气流露。 不过,清冽的酒水,打在魔龙身上,它痛苦的叫声,震得前世抖了又抖。一个饮酒而来的人,携了仙女,对魔龙运功。 他泥醉不清,魔龙捉摸不透他的功法,屡屡失手; 仙女不是对手,推出万千冰锥,被魔龙身上的气所打散,奔跑之中被拦了去路,一只利爪比划着,又伤了她的肌肤。好在他醒得及时,在魔龙索命之时,抱她离去,在她的耳旁,轻轻地说:“好好休息,我去收拾它!” “魔龙!”他喊一声,魔龙便扑他而去,可是又对酒气避之不及,被他踢了又踢。宝葫芦倾尽所有,用酒水沾湿黑烟,魔龙消失了。 “四皇子!”红芰醒了,看着熟悉的身影,高兴极了,不顾身上的伤痛,支撑着衰老的身躯,遮挡起夺目的光。 张翕看着眼前瘦削、干瘪的红芰,心中难免有些不如意,一把抱她,止了她的话,向随她而来的风雪说:“好妹妹,天劫咒破了,四世将荡然无存,我们快走,不然魔龙将复生!” 他想起黑昱的忠告,将他的魂丹抛于这一方境界中,光芒四射后,只听得山崩地裂般的声响后,身后留好一抹天际、人终、地界,把人世与天、地、魔分离。 “四境之地,本是天地人的幻象,天劫咒,施于羸弱之人,相关之事物,都遭浩劫,其日夜想之人、之物,会在此处成魔,良善返恶,恶灵来袭,要想破此咒,需得有人死,往后,幻象破灭。” 原来,前世破坏之时,其他诸境也不能独善其身,魔龙兴风作浪,接连败了书生、花月,又骚扰灭世幽境,滚滚泥尘,降下深渊。 妖魔鬼怪兴奋不已,摩拳擦掌,欢歌笑语,猛烈地撞击着封存的岩石,黑昱守着功力大失的张翕,心痛得没了思绪。然而他若有事,天帝将死,那三界真的就不可治了。所以,黑昱向张翕恭恭敬敬地叩拜:“陛下,天劫咒下,臣身为四境仙官,要慷慨赴死,借您的神力,毁掉它,待陛下重开!” 他盘腿而坐,双手召唤出法术,搅了一团棕色的光,提起张翕,自己消失了肉身,独将精力融于光中,打入张翕的体内。张翕在恍惚中,梦见了红芰的笑、红芰的哭;黑昱的哭、黑昱的笑,他翻身而起,四边已是万丈深渊,澄清的水涌上来,荡一荡,平静如镜,黑昱在其中沉沦,对他说着忠告,救他如何保住天家最后的颜面。 张翕趴着,对着黑暗之水大声疾呼:“不!” 来世玄境,寒风刺骨、冰雪万状,每个人、每个物,又回到肇始模样,亢奋中抱起冰石,砸向花月住的山洞。第一次有了冰霜,花也喧嚣、草也热闹,不再掩藏剑齿状的叶,朝她袭来——魔龙在叫嚣。 今世虚境,大浪滔滔,小岛悬在惊涛上,恐惧的人,接连落水,成了海的饕餮盛宴,正在闭门谱曲的玉颜,还陶醉在优美的旋律中,忘了虚境已经变样,只是魔龙偷偷摄取他的魂丹,这才有了知觉,可是为时已晚。 当张翕救了孤立无援的风雪后,他已失了虚境,失了性命。 血循手中,钻出了渺小的蛇,在地上蠕动不久,一命呜呼,风烟俱寂,她醒了,又开启了疯癫。 第十九章 答疑 四境死锁在了天地间,谁也讨不到好。 大皇子怒发冲冠,长发跃起了脸,这才清晰而见他的脸:布满了烧灼的疙瘩,眼突出、嘴很厚,甚是丑陋,他迅速掩下头发,怕得扭过脸去,跑得远远的,扶着墙,踢开挡脚的云朵。 咆哮:“囚牛是把好刀,驱魔君、诱蒲牢、杀魔君,一气呵成,眼见着朕再夺了天地幻化的四境,便能让天宫臣服,你却输在了天劫咒下!” 观风使有气无力地答:“臣以小蛇,将咒施于血循身上,让念想的蒲牢的恶灵穿越四境,没想到,还有黑昱这般臣子,用命换来四皇子重生。” 大皇子坐起了云凳,拿一杯清茶,轻轻品了口,嘲笑了,又问他:“接下来,怎么做?” “四境毁了,负天鳌也休想得到,眼下便是那群可恶的仙灵,和左右逢源的下仙!” “你有什么计策?”大皇子拈起杯沿的一颗茶叶,撇了撇嘴,往后一弹,打断了观风使身上缠绕的云链,他从剔仙台上落下,爬到大皇子身旁,痛哭流涕。 观风使慢慢凑耳讲,大皇子听得眉开眼笑,告诉他:“好计策!” 退了不多时,大皇子叫住观风使,笑道:“你推红芰入水,逼疯血循,召唤魔龙,让有人痛苦、有人嫉妒,妙哉妙哉,长此以往,朋友反目、夫妇拳脚,仙灵便不足为虑!” 《万年长》第十九章 答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救人一命 张翕怀抱红芰,一路直去雄京,在慈难寺前叩响了门,求见方丈、空悔法师,只有小僧开了门,请进了三人。 空悔在蒲团上参禅,听出了张翕的着急,扭过头去,慢慢睁眼、睁大了眼,见着青春不再的红芰,泪渗眼角,他抑制了心中的悲,说一句:“阿弥陀佛……人已如此,施主来我慈难庙做法事?” 张翕冷笑,用气关了门,指着他的鼻,骂道:“空悔!这是红芰!” 他放下手掌,冰冷冷地说:“贫僧见过!” “空悔,你忘了当初如何求我救她吗?”张翕慢慢走近他,拽起他的衣襟,继续朝他吼,“她现在要死了,你还在这儿念佛!” 空悔拿手隔开他的脸,低头平声静气:“当救则救,不当救则度她往西方极乐世界……”越往后,语气越沉闷,以至于沉默不言了。 “你这个负心人!”张翕忍不住,打了他一拳,推到佛像前,跌到在神台上,他翻下跟斗,又在张翕面前恭敬地作揖。张翕又打,边打边骂:“我不信,你的心会像铁石一样!” “佛云:‘四大皆空’,‘六根清静’,施主不应怒气冲冲,伤身体。” 张翕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低头咽了口苦泪,向红芰苦笑:“红姑娘,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判若两人!” 他显然不知,红芰回前世幻境,差点丧命,完全是空悔造成的,不过他这句话说中了:“红姑娘要是活不了,我杀了你的人,烧了你的庙,看你还无动于衷!” “我佛慈悲为怀,施主切莫滥言杀戮,何况还是仙家,不能伤了和气。”空悔点头笑着说,张翕马上转头瞪他,像一阵跃到他的身边,又提起他的衣领,磨着唇,说:“我的仙身,已经死了两次,早已不是仙家了……我说到做到!” 说到他也笑了,笑得很诡异。 他抱起红芰,转向大门,大门敞开,他快步走出,又停下脚,偏头看着空悔:“我既然已经救她一次,便不会让她轻易死去!” 然而风雪,看他紧紧搂着红芰,还是老样子,呜呜地哭了,只是一切悄悄的,头偏着。 张翕问她,说是风大了。 空悔这才喊了句:“用红莲磨粉,方能救她性命!” 张翕停下了脚,叹了口气,才和风雪一起离去。走在拥挤的大街上,听烦了人声鼎沸,想要找一池红莲,谈何容易。 恰在这时,张翕被人撞了身子,滚落了红芰,他倒下去,却不小心绊倒风雪,压在身下。风雪尴尬却又忍不住高兴,可是张翕吓着了,赶紧扶起风雪,上下打量一番,关心地说:“好妹妹,对不起,没伤着吧,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小娘。” 风雪甩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有些不如意:“没死——事!” “谁这么不长眼睛!”张翕转眼一看,是气宇轩昂的白衣男子,模样倒是温文儒雅,旁边的眷侣也是淑娴,可为什么着急?正在琢磨间,昊王自己报起家门:“在下昊王,没伤着二位吧?” 还在暗自怄气的风雪一眼认出了花月,上前和她招呼,指着张翕,笑她:“四皇子,我自己找着了!” “那恭喜你啊。”花月也笑。 “你们认识?” 张翕从地上扶起红芰,向昊王说:“她是前世的仙子,失了水莲滋养,成了这番模样。” 昊王慢慢走去,惊奇地发现,是红芰,他叫响了名字。 “你们认识?” 昊王看了看花月的神色,不经意地说:“见过几面,今日再见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张翕简单的说了些词,可是救人要紧,不好与他和盘托出,幸好昊王明白,埋头在腰间翻找,抽出一包精致的香包,递给他,嘱咐道:“这是红莲粉,省着点用。” 张翕接过,握在手心,没来得及感谢,便招引起急速的气流,撒一把粉末,再比起手势,将欢快的红莲悉数引入红芰体内。 面容渐渐恢复,但是人还未醒。 “找一处住宿,休息片刻,便可苏醒。”昊王不好提,送她回院,还是花月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提出:“我二人在西隅有一处院落,你要去便去!” “多谢!”张翕说着,抱起红芰,轻轻地说,“没事儿了。” 花月画手,在地上指出一条神道,对张翕说:“沿着此路,一直到尽头,便是池苑。” “你们去哪儿?”张翕问。 “血循不见了,我们去找找。” “哦——” “她都走了,你还看什么!”花月提醒着昊王,找血循要紧。 血循也在大街上,她时而和常人一样,把玩琳琅满目的产物,时而大骂、大哭、大笑。 她停下了脚,看见了魔,一个又一个,长着肥硕的青蛙头、细长的马脸……古里古怪,手里拽着没见过的凶器,发着似笑非笑、似说非说的声,把她围在正中。一个魔高举右手,向她砸下宝物,她抱头躲。面前却堵了一个戴帽的魔,瞪大了眼睛,下着腰,舔着粗壮的舌头。她趴伏在地,一个小魔也趴着,冲她龇牙咧嘴地笑,她一脚踢倒了这个小魔,一群妖魔围上她,高叫、击打,愤怒不已。 愁肠寸断的蒲牢,刚好在附近逗留,听到了血循的呼唤,赶紧飞过一顶顶房屋,推开一个个叫喊着“打死她”的人,从地上抱起鼻起脸肿的血循,向团聚的人发疯:“谁打的……” 一连几声,没人回他,倒是一个外人,自己说出:“这个魔女,伤了小孩,还不认错,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是个疯子,什么也不知道!”蒲牢逼近他的跟前,指着血循,吼着他。然而,这个外人也不管,一言一语刺激他。蒲牢大怒,推他一掌,打他一拳,这个人应声而倒,抚着胸口,吐起血,迅速没了影,围观的看客纷纷围上蒲牢,同他大打出手。 凡夫俗子,哪是蒲牢的对手,他只用了半成功力,点到为止,也伤了不少人,闻讯而来的官军围住了他。昊王二人及时赶来,钻入人群,笑了,向每位捕快拱手行礼道:“各位军爷,来得正好,小人要报案……” “你们这些奸滑小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捕头说。 “小人在家时,不慎跑了个下人,劳烦各位军爷找找。” “哼!”捕头冷笑道,“你说的下人是她吧?”他推开捕快,指着地上的血循。 昊王伸手欲牵,捕头拦在前头,骂道:“你这厮好生无赖,且叫你也往京兆府走上一遭,还敢顽劣!” 花月朝着昊王、蒲,动着眼色,乖乖地束手就擒,投入牢笼。 星夜时分,张翕得了飞镖投递的消息,跃出中庭,只见着天放余晖,有东西在游荡,他朝天喊了句:“你是何方神圣?” 蓦然拿起纸,看上面歪斜的小书: 昊王、花月、蒲牢,在天牢,判了死,速去救命 他一惊一乍,想起之前还好好的,为何再听消息,便是押入了人间牢狱?不过,既然有恩于他,他也不能负义,悄悄立在红芰、风雪床头,入睡以后,才奔向天牢。 “你怎么来了?” “救你们!” “就是普通的案子,关不了多时便会重见天日。” “我听说是判了死!” “谁说的?绝不可能,再说以我三人功力,他们还杀不了!” 四个人急促的对话,引来巡逻的差。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黑风猛烈吹来,毁了烛台、折了栏杆,死了千百官军。 “又是负天鳌!”蒲牢一声大喊,提剑便上,在云团中看清了它的长相:黑袍履身,边边角角镶起金边,四肢强健,可是脸上一抹深灰一抹白,唇绯红、眉上扬。蒲牢大为诧异,但是负天鳌并不好斗,一溜烟跑掉,蒲牢紧追不舍,与囚牛迎面相撞。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蒲牢时而看着天,时而看他,惊喜万分。囚牛并没有喜气,倒是慌张,吞吞吐吐,不知说什么好,他只好拿负天鳌说事,指着天上已难觅的魔头:“我一路追随魔王……”又指着蒲牢,哈哈大笑,说:“我可算找着了你。” 蒲牢半信半疑,看着囚牛晃动的眼神,问了问:“一片海安好,兄弟们可好?” 囚牛仓促地答个“好”字。 蒲牢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龙的气息,似乎在何处遇见过,现在要想,真伤脑筋,不过,既然遇见了大哥,便要好生同他畅谈骨肉之情, 囚牛害怕再与他说下去,会暴露此行目的,他一边搪塞着好,一边暗暗蕴酿着神气,这时,阴风猎猎,负天鳌的声音传响:“正好你二人都在,本王便可轻易翦除了。” 他丢下黑烟,幻化成的魔,扛起大刀,在二龙面前大腹便便,蒲牢被这滑稽逗乐,正捧腹大笑时,被一个小魔踢得老远,他冲上来,与之动起手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烟消云散后,又成小魔,他也乏了。但还是用青龙绲,把一个个的魔缚住,勒紧之后,成了迷茫的烟,一个爆炸,遮了青龙目,连蒲牢也染了一脸黑,毁了些功力。 还是囚牛,一飞冲天,拔出琴弦,有如鞭笞,使一个障眼法,同魔王消失。 蒲牢喊道:“大哥!大哥!” 只见龙鳞飘飘,黑烟缕缕,他跪地,无语,感受着龙的气息,可是难以捉摸。 第二十一章 宽宥 在混乱中,昊王、花月带走了血循,可是张翕被风雪所绊,倒在了一群怪模怪样的兵前,这帮人不知何时、何处来,身高八尺,从头到脚,都裹着盔甲,眼中光芒四射,背对而立,拿一柄千斤玄铁造的三叉刀,拄在地上,一排光,随着刀锋落在人边围了一圈,要是走一步,便是一道屏,把心力消耗。张翕纹丝不动,死死地按着风雪,不让她轻举妄动。 本身死伤了太多官军,说不清、道不明,这群兵又不言不语。贸然动手,吃亏的会是他们,所以张翕甘愿在这地上等着,他小声责备风雪:“你来这里干嘛?” “我怕你有危险……”风雪弄着鼻,不好意思,张翕还是怪她:“本来没危险,现在危险了!” “我们打他们,冲出去。” “你疯了?这是人间,我们的供奉地,要是坏了人间,我们哪里找归宿之地?” “总不能死在凡人之手吧……”风雪有些怕了,她悄悄抹着泪,张翕捏捏她的脸蛋,笑话她:“怎么,又起大风了?” 两人在地上轻轻的讲话,引来怪兵的好奇,他们只是勾下头,踏起脚,地动山摇,张翕捂着耳,跟着张嘴大喊。 远方,马蹄嘹亮,一匹马,在墨色的山上奔驰,背上女子,看不出模样,但是长发飘飘,不断鞭马前行。一卷纸,被一个新来的怪兵带到,大风一拨接着一拨,篝火旺盛,纸顺着风的呼吸,坠入火堆,化为灰烬,在天际飘浮成字。所有的怪兵欢快地跳动起来,挥舞手臂,扭头看看地上的男女,点点头,拔出土里的刀,走进了阴暗的风中。 张翕把火踢灭,让灰烬散落,蹂碎在地上,化成了一张黑底白字的纸,看上面全是文章,总而言之,是要放了他。 马一嘶,他偏头,红芰扑下马,被他一把接住,静默良久,才放她下地,细声软语对她讲:“谢谢你来救我。” 红芰四处走走,看看风雪,看看地上的灰渣,到处瞧瞧:“我也才到,想凭自己的本事,打败这群怪物,他们在哪里去了?” “被我打跑了!”张翕笑道,但看见红芰没有因此高兴,反倒是怏怏不乐,他又转变口吻,接着说,“是来了一个怪兵,烧了一张纸,他们才走了。” 红芰听了,心里不知该说什么,她哭了,但是艰难地忍受着;又想笑,却根本笑不出声来;她长舒一口气,可是又觉得心好痛;痛苦之时,有此轻松;她又笑了,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脚,勾起马缰,追起了喊她不应、无奈渐行渐远的张翕和风雪。 原来是红芰醒了后,从昊王口中得知了张翕救了她、也救了他们,只不过现在身陷囹圄,她在房中往返不停,咬着唇,长衣飘舞,着急地说着“怎么办……怎么办……” 血循却不知愁人模样,在庭院中欢快地跑,花月还要分个心,看好她,还要转头看眼屋中,正看见红芰无计可施,激动得跳,昊王摇着她的肩膀,替她想法子:“你去找劉瑶,他曾是宋的太子……” 红芰先是一喜,再是惆怅,垂下双臂,又慢慢举一些,苦笑道:“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去,我看他已经心如死灰……” 昊王摆摆手,笑了:“佛门之人,讲的就是救苦救难,眼下人间的事,只有用人间的法子。” 红芰有些忐忑地走了,走得急迫、走得快,她飞入慈难寺,就在院落中喊着“劉瑶”,大护法率了一众僧人来,站在禅房前,拜道:“女施主,这里没有劉瑶,你要找他,还往官府去吧。” “少废话!”红芰向他扔了瓣莲,在头上开出了花,她又指着紧握木棒的武僧,朝四方吼:“劉瑶,你若不出来,我便施法砸了破庙,杀了和尚,尤其是这个没少吃肉的胖子!” 护法稍稍欠身,笑了笑:“阿弥陀佛,女施主可不可妄语。” 这时,身着袈裟的劉瑶出了禅房,在红芰面前作揖:“不知施主造访寒寺,有何说法?” “你终于出来了……”红芰看着他,双眼有了神色,一副柔肠,听得护法也动心。 “四皇子被押在了天牢中,我们不想搞坏凡间,只有找你去救他……”红芰抛开了私心杂念,一来就切入要害,劉瑶心里不是滋味,更如刀绞,他说:“近日,皇帝不知从何方得了一些神兵,专门看管天牢,一旦遭劫,便自然而然地出现,我一介朽僧,为之奈何?” “你是宋的先太子,我不信没有办法!”红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武僧,一把扯住护法的垂耳,拖到中庭,向劉瑶喊话:“你要是不救她,我便自己去!” 沉稳的劉瑶突然向前走了走,喊了出来:“那些神兵力大无穷、本领无边,打也打不死,你去太危险!” 红芰放开了苦苦哀嚎的护法,却不准离开半步,对劉瑶笑了:“谢谢你还关心我……” 劉瑶缓缓抬起头,红了面、耳,向眼前的她伸出了手,但又迅速缩回去,改成作揖的手法。红芰一怒,把护法拽到地上,揪着他的耳,指着看门的武僧大闹:“今天我就把这个胖和尚剐了,给你们分些肉!” “别别别……”护法推着红芰,又冲着劉瑶小声劝说:“师弟……方丈……你就答应了吧?” 护法叫得更大声,叫得很假,红芰都忍不住照他头顶甩一巴掌,没想到,他哭喊得更欢了,嘴里不停地求着“方丈……师弟……”。 “施主请行吧。”劉瑶盯着红芰,步步后提,徐徐进房,慢慢着上门窗,倚在门闩上,轻轻地不敢哭出声,又翻过身,透过窗花,看着模糊得难以分辨的红芰的身姿,不由自主地捶着门框,无力地坐了下去,倚着门,发呆很久。 “劉瑶!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连连弃我,你的心不痛吗”红芰蹬着腿,甩着手,不小心使了些力,真正拉疼了护法的耳,他惨叫一声:“裂了,施主,裂了!” 他丢下了护法,让他一个人瞎闹,连武僧来搀扶,他都以为是害他,听到“师傅”二字才宽心,站起来抖了挂珠,理了紫衣,对武僧拍着脑袋,骂道:“孬种!” “师傅叫得那个惨烈,我等都怕了!”有小和尚戏谑道。 他气得踢了一脚,又赶忙双手合十,拜着菩萨:“罪过罪过!”又望着早已走了的红芰,摸摸耳。 劉瑶把门拉开道缝,递出张纸来,叫他:“把这信交给皇上,请他定夺,我既已还他大宋,就得依我!” “是,方丈。” 第二十二章 魔龙同身 蒲牢回了池院,听了当夜的故事,忍俊不禁,又讲了自己和负天鳌斗一斗,却遇着了龙王一事,引来张翕担忧,他说:“早来听黑昱讲,有神灵同负天鳌同流,第一次破了前世,害红芰不能回魂……” 他欲言又止,看到蒲牢心事重重,因为他幡然想起一片海时的林林总总,和夜中囚牛的荒诞,也是疑窦丛生。 不过,囚牛和负天鳌共同消失后,蒲牢由于急着回池院,便没敢再去追,所以,让囚牛能平安地回到巍峩岌嶪山上,参拜负天鳌。 山里的植被只铺开凌乱的枝丫,不挂一张半张的叶,招徕苍蝇栖息。浑浊而黑的海水翻飞,腥臭难闻。滚滚不休的天也不见一丝光色,偶尔有一排闪电,也是在遥远的天边闪现。 仅剩的晦王、毒王,在天台山内驱赶着掳掠而来的人和牲口,在湿滑的阶梯上环山而登。一不留神,脚打滑,落入一片海中,被海里游弋的怪物咬得血肉模糊,高擎火把的魔兵向下望望,吓得唧唧喳喳。也有的一脚踩空,一路向下跌,把后续的人都撞入海中,连躲让不开的魔兵也掉落。刚进洞口,可怜的孩子还不知命运,在其中欢快地追逐打闹,穿过低矮的风蚀洞,在石缝间钻来钻去,绕着山石跑圈,往万朝窟的深处扔着石……魔兵绕得昏头昏脑,摔得满地找牙,狐假虎威的魔头,四处捉着,但身子粗大,终究吃亏,跟着孩子爬,被拉着藤欢笑跳下的孩子骑在头上拍打。 好不容易逮到,直接放进鼎中,听孩子的哭,便觉得痛快,可是躲藏的孩子一出来,机敏地避开魔兵,把毒王吓得钻进鼎中,汤得大喊大叫,手忙脚乱的魔兵推倒了鼎,滚烫的汤,流了一地。 负天鳌怒气冲冲,积一团强劲的风,在山中呼啸,又覆盖了天和海,视野茫茫,石崩山裂,哭声一遍,有人一一抱了孩子,径抛入海,被一艘小船驮上岸。负天鳌息了火气,把二王鞭得身身伤:“今后找人,放过孩子,乱了我天台魔山。” 又叫起龙王,笑道:“龙王就是宅心仁厚啊……” 囚牛揩揩汗水,不明所以。 囚牛冲个脸出来,对他吼道:“你和大皇子所做之事,以为孤不知晓?今夜此山中,你趁乱放走孩童,你以为孤不知晓?” 囚牛赶紧下拜,颤颤微微地祈求:“大魔王,容禀!” “讲!” “臣自奉命去慈难寺寻仙佛像迹,遭了魔君的亵渎,便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天帝……大皇子的观风使找到了臣,要臣除掉魔君,他好掌控嵬名国;而后大皇子收拾四境失败,见仙灵都入凡尘,又计上心来,要臣配合观风使,以人间的法子除了几人,再助他夺了最后的宋国……没想天魔王来了。” “孤要再不来,便只能困守天台山,让尔等肆意侮辱!”负天鳌抛出一团火气,让囚牛受着煎熬。 他又直直了腰,哭道:“臣不敢,臣断不敢有害天魔王之心。” “你是不敢,可你的主子敢!”负天鳌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一团云烟打翻囚牛,又尖声高叫:“孤留你,倒留出祸患来了,孤要毁了这一片海,才能高枕无忧……” 说着,汹涌澎湃的海水冲天而起,拧成四股磅礴的水龙卷,挣脱的龙族圣物在天台山上挣扎而死,海石飞起,哀鸿遍野,一股一股的水,在热烈地碰撞中,泯灭了水。又一波如注,在天台山腰盘桓,蒸发成水汽,浸透了魔山。 囚牛吓得魂不守舍,在山里爬着走来、又走去,四处索着枯藤,一手一手抹着泪痕的脸,眼看着一片海要完了,他眼珠旋转,端手大喊:“天魔王,臣有仙佛神像,换众生平安!” 负天鳌收了神通,说:“拿来!” 囚牛慌慌张张地去了一片海的深处,慌乱地撞进石洞,跌倒在诸仙像前,左抱拳、右抱拳,一一磕头行礼,忏悔道:“天庭浩劫,魔与帝都在争抢诸位,眼下一片海难以自保,我只好对不起各位了!” 说完,他用袖子一扫,留一道清亮的光,久久无法消散,席卷了所有的仙像,跃出海面,跪在负天鳌面前,敬献了泥身塑像。 负天鳌在窟里大笑:“孤早知你私藏了这些像,大皇子也知道,可是孤拿来,并无多大用处,就给大皇子做个人情。”他吸入了所有的神像,在窟里化成灰。囚牛备感意外,他做的事,滴水不漏,负天鳌藏在深处,怎么洞察秋毫? 山外,忽起了刺眼的光,囚牛望光,只见一朵祥云挂在山沿,摇着白云骨纸扇的观风使,邀一身云彩而来,爽朗大笑,迈入天台山,看下跪的囚牛,抚眉而过,向负天鳌弯腰:“观风使见过天魔王!” 负天鳌扬了扬风尘。 囚牛颇感意外,想招一招手,可是观风使过来了,他看着龙王,气不打一处来,绕他走了几遭,倾斜着身子数落他:“你这人,装得太像!” 他一扇子拍了囚牛的头,训斥声音大:“我知你杀赑屃、狴犴,以为你能为我所用,所以在陛下和天魔王交好后,便荐你来,为天魔王除了野心勃勃的魔君,为陛下效劳除仙灵,没想到你却藏了神像,故而,我才和天魔王来了个瓮中捉鳖。” 负天鳌笑了,观风使看了几眼洞窟,又向囚牛抛出得意的语言:“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要在人间杀一些仙灵,好不简单?派你去,就是好诈出神像所在。” 囚牛久久叩头,绝望地捶着地面,敲在岩石上,血流出来。 可是观风使还在敲打他:“你说和尚藏了神像,骗得了他人,骗得了我吗?”他微微下腰,凑着囚牛的耳根,笑道:“你可是最后一个与和尚交手的人,也是最后见过神像之人,岂会不知道?” 囚牛暗自懊悔,拽紧了拳头,猛地起身,掐住了观风使的脖子,凶恶地把他推上岩壁,得意忘形的观风使,红了面庞,说不出半字,晃动的脚,往后踢起砂子。一个黑影,冲出暗窟,便将囚牛打翻在地,观风使落地,捂着喉咙大声咳。 负天鳌已经有些人形,他身上晃动的烟,飞扬跋扈,他指着囚牛:“好大的胆子,敢在本王的山中撒野!” 囚牛爬起来,抓着负天鳌的脚,却只有拿捏不住的烟在手心中穿梭,他说:“臣罪责难逃,请天魔王饶恕一片海万年长命生物,臣杀二位弟弟,扰乱巍山秩序,正是为了天魔王宽宥!” 负天鳌将他踢倒,骂道:“你在海中,比天宫的神仙还要迂腐,竟同本王对抗!”他发起狠来,奋起一拳的烟丝,冲下囚牛,直接吸取他的神性,塑成黑色的像。他对观风使笑道:“孤吸了万千凡人的肉灵,才初成肉身,尚少,若观风使不顾,孤就侵了龙王肉身!” 观风使拱手道:“天魔王尽管用,小仙立即回复陛下!” “不送!” 负天鳌心想,有了龙王的仙躯,何愁上不了天界,只可惜四境已毁,不然马上夺了去! 囚牛笔直地站起,头低起,闭上了眼,一身松软,被一团黄光包裹,那一团黄光变为一束,上下交替着涌向负天鳌,缠绕起他,发出不堪忍受的叫声,被这一阵光拽入囚牛的躯壳。只见到时而是一张黑脸,时而是一张黄脸,四肢黝黑,覆盖鳞甲,抬头以后,分明是囚牛的面容,眼里却放射着绯红的光。 光散以后,藏匿的魔兵,站在一层层的山道上,晃着手中的兵器,嗷嗷地叫,毒王、晦王也从一旁出来,毕恭毕敬地拜伏于地:“恭贺大魔王!” 负天鳌哈哈大笑,接过毒王、晦王递来的黑色披风,张开又臂,傲视这一方局促的天地。 第二十三章 屠龙逗仙 负天鳌真正得了重生,在天上翻起跟头,转起圈,又纵身入海,突然幻化成龙,他笑了,畅游一番,才在龙宫前变回原样。虾兵蟹将列队相迎,嘲风、螭吻、狻猊三龙,迎出龙宫,却见囚牛大变样,惊讶得往后退了点。 嘲风试探了声:“王上你怎么不像?” 负天鳌应了一声,完全不似囚牛字正腔圆,多了些沉闷、沙哑。 “你不是王上……”螭吻打量再三,总觉得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不像囚牛,直觉让他大喊。 嘲风唤出玄铁造的棍棒,狻猊跳上宫顶,拉满了天直弓,螭吻则冒出了火光,负天鳌微微一笑,默立良久,脚下的海水开始汹汹。嘲风跳身悬空,扬起玄铁棍,重重砸下,却只有一棍水花,负天鳌在旁微笑。 “你到底是谁?”他吼道。 “孤现在乃这一片海、一座山、一魔界之王!” “负天鳌?”螭吻惊叹,“你怎么会附身王上?” “囚牛已死,孤才是你们王上,快来拜我!”负天鳌说罢,虾兵蟹将紧握枪矛戈戟冲上来,他弯腰、转身,折了锋利的头。挥一拳,一波黑气连连穿透一列兵将,又翻跟斗,落在枪头上,旋身踢脚,踹了脑。挥着手,扭断兵将的脖,杀一条血路。 单手一伸,便扼住嘲风的喉,按在面前,难受。嘲风手中的玄铁棍猛烈地打击他的手,震下片片龙鳞,他也松开手,仔细查了手上的伤,怒得推出一波又一波的黑风,封了海水、鱼虾蟹蚌,嘲风翻来覆去躲着黑风,仍不幸中了一点,脚动不了,他拿玄铁棍使劲打。负天鳌走去,狻猊射出一排箭,直入囚牛身,他胸一挺,折断了箭杆,飞出箭头,直插狻猊,他躲避不及,坠下龙宫,负天鳌走向他,螭吻喷出烈火阻挡,被负天鳌一掌拍熄,人也飞出好远。 “拜本王!”他又吼。 螭吻叫喊着冲来,他回身一脚,踢落了螭吻;又从封禁中扯出嘲风,狠狠摔打…… “不堪一击,不识抬举!”负天鳌伸出手中黑气积聚的魔刀,阔步冲入龙宫,斩杀着龙族子孙,本身伤痛不已的三龙,见此情形,吐一口血,死死伤伤,他用一波狂热的水、一团黢黑的烟,摧毁了一片海的龙宫、龙物。 他走了,一片海为他所有,可以高枕无忧了,他开始眺望,山外的人间。他不知,后脚刚走,一铺白光,盖住将死的狻猊,带他上了巍峩岌嶪上的绿荫掩映处,这是一个极好的密境,埋藏在深山中,只有一丁点的绿色,当然不被看重。 垂死挣扎的狻猊,对白眉、白发、白皮肤的男子说:“多谢相救……”他蠕动着喉,还有无尽的话要表达。白男子凑近耳畔,催促:“想说什么,捡主要的。” 狻猊说了,他笑了,运一手真气,封住他的血脉,看他大睁的眼,用手抹了下去,说:“放心地去吧。” 他一飞上天,成一朵白云,随风而走,巧妙地躲过了天和山的视线,去往人世。 在人世间,一场雨瓢泼而来,池院的男男女女,拉开房门,接着雨的润泽,血循在其中穿了又穿。 白云融化在水中,随雨滴落在女孩的手心,他看了看姑娘,被后续的雨珠挤到地上,滑入污秽的池中,染脏了洁白的身。 雨突然只在空际打得哗哗啦啦,小池子拱起背来,巨大的水泡在其间生长,扛起落下的雨滴,飞速旋转。一滴滴水聚成了一枚枚细长的针,刺破房间、石柱,房屋塌一边,水雾滚滚不休,扑向云里雾里的几个人。血循不慎落水,正巧撞倒了这个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的人,雨和雾倒向一边,砸破了屋顶。他愤怒地起来,甩动雨鞭,鞭打众人。 几个仙灵,分不清敌人,只是极力挡着袭来的雨针、雾石,叫苦不迭。 “是何方妖孽?”仙灵不动,摆起架势。 没有声音,昊王向蒲牢抛了眼色,他去扶起血循,试了试拳脚,竟扑了空,转头看着昊王,他在雨水流淌下,和一道清水勾勒的轮廓过招,花月在帮忙,他悄悄冲上去,横扫一脚,水影跌散,又在不远的地方成形。每一处急促的水,凑成个小人,和仙灵动起手脚,踢昊王一脚,推张翕一掌,灵活地在人群中往来,扯下蒲牢的衣服,挠起张翕的痒痒,踩花月的脚…… “都是些什么怪物?”张翕笑着说。 风雪抖露出冰雪,封了一群妖,结果花月撒出一把铁粉,再挥一把火,水做的小人急速蒸发,也化了冰,风雪有些沮丧,看红芰被张翕护着,更加来气。隐匿的白眉人,赶紧提举长袖来遮,但抵不了烧红的铁挨着烫,他跌倒,慌乱中忘了改易面貌,直接露出原形。 “在那儿!”血循蹦跳着吼一声,昊王、蒲牢、张翕一拥而上,白色的男子拼命往外爬,被慢慢褪了衣裳,还未站稳,又遭了血循泼来的一盆热水,痛得大跳。 “你是何人?”蒲牢一剑指他,却觉得几分面熟,这个人镇定自若地回他:“在下观风,天上的云仙……”他指着苍天,几人抬头望,听他继续声声悲鸣地讲:“大皇子夺了天宫,掳我云仙一族,我得以幸免,一直在天上飘,也在人间游荡,到处寻着仙。” “哦……你是我找循姑娘时,激我的那个人!”蒲牢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引起他人的警惕,观风赶紧求饶:“你搞错了,那个是我族人观风,为大皇子当了走狗。” “你不就是观风吗?”花月笑他,观风急忙解释:“我们云仙一族,都叫观风,长像也一样,因为都是白云幻化,也就没有什么变化。” “白云的变化,不是挺多的吗?”红芰插了一嘴,观风笑了,说:“我这次来,是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却苦于没有帮手。” “什么消息?”蒲牢问他。 观风侧身看他,沮丧了,猛地低下头,流一些泪,大声啼哭,断断续续对他说:“这个消息……与……与你……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蒲牢看着他,大惑不解。他更加哭得厉害了,对他说:“我从天而降,想到人间转一转,不料在巍峩岌嶪山中遇到了伤势沉重的男子,他叫狻猊……” 蒲牢往后退了步,花月撑起了他,昊王也搭来把手,让花月去旁休息,可是观风却卖起关子:“他被负天鳌打伤……” 蒲牢有些懊丧,他的眼角渗出了血泪,嘴里发着呜呜的声音,叫着“负天鳌”。 “他告诉我……” “够了!”蒲牢一喊,慢慢蹲下,抱头痛哭,昊王扶他,却不领情,还一手推倒昊王,惹得昊王火起,要不是花月拦着,又要动起手来。花月安慰他:“我们听他说完……” “不想听了,我不想听了……”蒲牢抱耳,直摇头。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个女人还不如?”张翕对他一阵奚落,他也窝了一肚子火,正要扬起拳头,血循却凑拢了瞧了又瞧,逗他笑,他做了个笑脸,血循疯玩后,他又是悲伤。 此情此景,观风又开始说话了:“他……”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都说了不要再讲!”昊王说道,观风使见众人都围着蒲牢转,倒觉得委屈:“我还没讲完啊!” 张翕小声问他,他却大声答:“海龙一族惨遭屠戮!” 蒲牢唤出剑,双手握着把儿,向观风比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几个人都拉不住他,昊王还在责备张翕:“叫你多事吧。” 风雪却说:“四皇子哪里知道他要吼出来?” “这个事,四皇子确实不该问,蒲牢都这样了……”红芰轻轻地说,风雪却指着她:“你到底是和谁一边?” “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红芰面不改色,向她安静地解释。 “就事论事?四皇子处处维护你,你却说他!”风雪放开手脚,对花月数落一通,可是张翕凶了她:“住嘴!”风雪气急败坏,甩了甩衣袖、满心不快地冲回屋里,猛地摔上了门。 张翕喊一声,只有背影回应。 蒲牢还在闹,观风怕得早已隐了身,但能觉察到他的存在。花月一巴掌拍他脸上:“你闹够了没有,血循疯了,你也要疯吗?”蒲牢扭过头来,颓丧不堪,他说:“你体会过全族龙小惨遭屠戮的悲吗?你没有!” “我有!”花月叫道,你忘了负天鳌初生时,我们共击魔王,整个天台山人族死绝了,岂止你一家老小?” 蒲牢听罢,没有说话,而是冲出了池院,观风还朝他喊话:“去一趟一片海吧,把仙佛神像取回来!” 昊王一拳打到观风的脸上,看得出雨也散了,雾也乱了,他也倒了,吐了一地水,捂着半边脸,拍着地,哭得像个孩子。 “算了算了,他也是个可怜的小仙……”花月轻轻将他搀扶起来,对他细声细气地说,“你这个人,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还是去天上挂着好。” 观风刚想道谢,被花月一脚踢上了天。 第二十四章 恶灵生 蒲牢出走以后,在雄京城的郊,漫不经心。草叶招摇起来,虫子源源不断地蹿上平直的叶,看着草长长,触角爬到树上,便紧紧缠绕。空气急速扭动,卷裹、拧紧,露珠也跟着汇聚,跳一个水、气做的怪出来,被蒲牢一击粉碎。残骸落地,各自长出手脚,一蹦一跳,在蒲牢的身边打着转,转成一圈,勒紧了他的身。 他用力一挣,裂了一道,又分出许多条,面容扭曲、身也扭曲,青龙绲招展、宝剑划开了绳。观风现出原形,看了一眼蒲牢,又销声匿迹。 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奔跑着诱着蒲牢,跟他走,漫漫长路,他只得变成青龙追。白云一片片,从一边翻向另一头,他跟着穿梭,追到了一片海,缭绕的烟雾,是一个比一个凶猛的恶魔,星形的身,两颗红眼,一口长牙,向他敞开怀抱,蒲牢转来转去挑起一帘一帘的烟雾,破了屏障,落入海中。 海里风平浪静,王宫已倾圮,龙子龙孙死无葬身之地,他踉跄着搜寻,想找一二活物,可惜事与愿违。 他抓着正脸,四处碰撞,愤恨不已,在海中大打出手,海面上波浪皇皇。 观风使向负天鳌禀道:“看来龙四子已经撑不住了,体内的恶灵将破茧而出。”说话间,青光冲破苍穹,环绕成一条条游龙,轰鸣的龙吟从海底传唱,将游龙摧毁,蒲牢凭空一跃,仍是一条青龙,只是心已入魔,他拍起千万丈的水,淹没了岸上人家,在天空自由遨游。低下头看着天台山上的负天鳌和观风,蓝盈盈的眼睛充满鄙夷,鼻孔中喷出恶臭的涕,观风使脏了衣裳,跑进山中好生整理仪容,负天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臭味怔住了,回头质问观风使:“你不是说蒲牢的恶灵一旦出现,便可为我所用吗?” “没想到他仙性太强,看来需要一段时间调教。” “如何调教?”负天鳌问他。 “天魔王现在与囚牛同身共体,可以用囚牛的身份。”观风使冷冷地笑。 蒲牢远行,在巍峩岌嶪山中成了人身,天青色的身子,镶了些黑的纹,在额中结了三点,甩开步子奔跑。他又嗅到了熟悉的龙的气息,仰望,一条黄龙从天而降,落地成人。 “大哥?”蒲牢睁着深邃的眼,站在囚牛面前。 负天鳌抱起他的胳膊,却被神光所挡,只好退开半步,继续刺激他:“四弟,总算找到你了,龙族的一片海没了……”他哭了,蒲牢也哭了,跪在地上,捶打着地面。 “我要杀了负天鳌,为一片海复仇!” 负天鳌心里怪不是滋味,但眼下只好同他附和:“你我兄弟,便齐心协心,灭了魔王!” “可是我们势单薄,如何才能杀得了魔王?” 负天鳌不由得一乐,说出了法子:“找些帮手,找到当年女娲补天遗漏的神石,淬炼成剑,便可劈了负天鳌……” 他说着,想起了当年和天帝大战时,正是被神石斩断的四肢,身子不由打一个寒颤。不过,看眼前这个无知无畏的年轻龙君,和他的一帮貌合神离的朋友,虽然本事不小,但和如今的他比起来,简直逊色,所以这才有了爽快地解决之道。 “大哥深居一片海,如何得知?”蒲牢好奇地问。 负天鳌没料到这个问法,一时语塞,想不出好的说辞,胡编乱造了一个高人,说他神通广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不可行踪飘忽不定。 “大哥说的可是观风?是他引我来的一片海。” 负天鳌惊异了一会儿,迅速点点头,找一个脱身的借口,冲突云霄,荡然无存,蒲牢在地上吼着:“大哥,为何两次见面,你都不肯多说,总是走得匆匆忙忙?” 他摇摇头,信步走在巍峩岌嶪山中,仔细品着龙的气息,愈来愈熟悉。白云却在此时游走了,转动了天,转动了大地上的影,蒲牢抬头望,一片片的云幻化成死去的龙族子子孙孙的影,绵延至天际。他头痛欲裂,额上的黑点更加璀璨,他仰天一吼,露出长长的牙,排开了手,炸裂了一座座山峦,栽倒山谷中。 观风使在天上瞭望,喃喃自语:“恶灵还在侵蚀,不消时日便可成魔龙。” 负天鳌吩咐他:“带蒲牢回池院。” “是!” 观风使带回蒲牢,日夜盼望的仙灵,在庭中吃了昊王一拳,仰面倒地,爬起来就跑,张翕跟着追上前,扯着后领,一把拽了回来,押到地上,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观风委屈地说:“我在天上,看着蒲牢到了一片海,进了海里,出来就是这副模样。”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也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说嘛” “好了,不要再吵了!”花月看蒲牢昏迷不醒,身上又是污垢,又轻声问他:“牢公子,你去哪儿了?” 看她落泪,昊王赶紧拦在身前,把她搀扶起来,有些忿忿:“回来了,我们把他弄进屋,好生休息。” 疯疯癫癫的血循,拖开花月,慢慢地在蒲牢的身边蹲下,慢慢伸手触摸他的脸,哭了又笑了,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脸,竟笑道:“好一股血腥味!” 花月一听,赶紧把她拉开,她倒反手一掌,扇了花月一耳光,打散了她的头发,昊王心疼不已,挺身而出,捏住血循的双臂,裆部却被踢了一脚。她跑了,在蒲牢的身边伺机而动,张翕又把她拖开,拖往房间,她又哭又闹,喊着:“救命!” 红芰和风雪,抢着推开张翕,把血循拖进房里,迅速合上门窗,看烛光下的影,三个女人七手八脚,有喊又骂,最终消失在窗前,也没了血循的叫声,只有沉重的喘气声。 门开以后,张翕迎上去,被风雪阖门以后挡住去路,得意地微笑,他转头问起红芰:“红姑娘,你们做了什么?” 风雪抢先回答:“我把她绑了,口堵了!” 红芰看着张翕的表情,只得点点头,好与风雪一起承担。 “那怎么能行?”花月很担心,她走上房的阶,向风雪埋怨,“要是血循出了事,我们如何向蒲牢交待?” 风雪拍拍手上的灰尘,说:“能出什么问题?我们把她放在床上,除了睡觉,还能如何?” 花月彬彬有礼地答她:“你有没有想过,她一翻身,跌到床下,不省人事?或者碰翻了烛台?”风雪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过后才说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突然,屋内传出落地的声响,瞬间燃起火,花月赶紧冲进去,昊王抢先一步进了屋内,倒在地上。 花月朝他狠狠踢了几脚,气哭了,又骂他:“你争什么啊争,你不知道我是火凤凰吗?”她拉昊王、然而拉起半身,又重重地放下,火堆中的血循,在苦苦囔囔,花月看出了她眼神中流露出的绝望,在两难间,她敞开怀抱,揽入烈焰,让滚滚炎热,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圈子,在梁上盘聚。一条龙突然冲进,光滑的青鳞被火焰烤弯了边角,他向花月喷出寒冷刺骨的水,将火搅为一团,扫出了屋,低头看着捆绑结实的血循,扭过的头,冲近花月。 花月吃力地伸起手,想要抚摸蒲牢的头,还满腹冤屈地对他说:“牢公子,你为何变成这番模样?我是在救循姑娘啊!” 昊王冲进屋来,看着恶龙,扶起花月,花月却甩开他的手,艰难地爬向血循,为她解着绳索,对昊王有气无力地解释:“我要向他证明,我没有恶意。” “为什么要这样?”他很心痛,指着青龙骂:“蒲牢,你个混蛋,竟然伤了花月,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化身为虎,与蒲牢在逼仄的屋中搏斗,青光萦绕、白光通透,花月一字一顿地喊着“昊王”。挣脱桎梏的血循,兴奋地看着半屋上的龙虎,拍手大叫:“白虎……哈哈……青龙……” 青龙低头一见,发出嘶吼,昊王一扑,把他按到地上,血循小跑过去,抚摸他的头,眼泪夺眶而出,从血循的指尖溜走,她也走了出去,还是一番蹦跳。 蒲牢轻轻抬头,看了一眼花月,往上一跃,冲破屋顶,走了。 花月交待昊王:“追回来,我看他的额上有三颗黑痣,分明是恶灵生长,若不感化,恐怕会做恶多端!” 昊王倒不上心,而是搀着虚弱的花月,对她宽慰:“我先把你扶回房间,再去捉他回来!” “快去,晚了来不及!”花月跺着脚,用最后一丝力气,喊得响亮,昊王赶紧拜托了红芰,请她好生照料,顺着蒲牢消失的地方,飞身去追,张翕叫着“我也去”,随他一路。 风雪被吓得目瞪口呆,她蹑手蹑脚地去帮忙提起花月:“你这个乌鸦嘴,全被你说中了,我又得救你一次。” 红芰凶她:“好了,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就少说些风凉话了。”风雪放下花月,直接向她撒泼:“你就知道在四皇子面前装良善,早不劝我,还帮我一起捆绑循姑娘?” 红芰也不甘示弱,顶了一句:“我劝你,我劝得住嘛?” “那你可以打我,再不济,打晕我!” “我要是把你打晕了,四皇子就归我了。” “休想!” 花月一个人,缓慢地在地上爬。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作恶多端的观风,什么时候消失在人中,或许,他还没走,还在琢磨着如何再搅乱这群人的生活,就像为血循再施魔咒一样,为某个人、某个怪作法。 第二十五章 神兵为害 池院四围,许多瓦房子,分成几家人,中庭经受了几次魔怪,这一次,假山削了一半,莲花开得正艳,水也潋滟。 昊王还在屋里呼呼大睡,追了一夜,也没见到蒲牢的影子。 然而院落之外,车马拥挤不堪,都在夺路而逃。 在呼吸着红莲晨香的红芰悄悄拉开些门缝,看外面的房屋倒成了废墟,一群高大的兵,铠甲包裹了脸面,在推墙、杀人,压着三叉刀,游行在街上,朝着池院走来。 她赶紧后退,拍着昊王的门,可惜,张翕很早便同风雪出了门——昏昏沉沉中,被风雪用草根抠了抠鼻,打一个喷嚏,便醒了。 一路上,张翕都是无精打采,在胭脂铺里,风雪兴奋地试着水粉,对着铜镜,悉心涂抹,一会儿问张翕“好看吗”?一会儿问张翕“好看吗”?张翕不耐烦了,但又怕她使性,只得陪她慢慢逛。 一不小心,她踩着了千金小姐的脚,被气愤的姑娘扇了一巴掌,张翕只是说了一声,并没为她出头,她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还给姑娘,骂道:“你一个凡人,竟敢打我!”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爹可是这一条街的主子!”姑娘摸着红彤彤的脸蛋,骂她。 风雪不依不饶:“我管你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无意踩到了你,你凭什么打我?” 姑娘抬起脚,给她看鞋尖的灰尘,说:“你把我的鞋踩脏了,难道不该打?” “哪有走路不脏鞋的?你把鞋翻过来,是不是也有脏物?” 姑娘认真瞧了瞧,逗笑了风雪,她说:“你还说这条街都是你家的,路都不干净,不知怎么打扫的?” 姑娘怒了,冲上前抓她头发,风雪使出法力,将姑娘远远地抛起,听见姑娘求饶的声音,才放她下来,张翕向姑娘赔不是,把她拉走。可是风雪哪里肯受这窝囊气,要说在来世中,孤苦零丁,没有地方宣泄情绪,没了脾气,现在茫茫人世,又遇见不爱她的四皇子,内心深处压抑的情绪,正在潜滋暗长。 她打骂张翕:“换作红芰,你是不是动起手来?” 张翕说:“你也打了,气出消了,还不快走,红芰一个人在池院,照看着。” 风雪撇开了他的手,怒气冲冲地走向姑娘。突然大地冒起窟窿,长长的裂缝撕开了房屋,层层高楼陷落,一个一个的人跑出。 姑娘看着自家的店铺毁于一旦,心如刀割,但是震荡,让他坐立不安,眼见要掉入深渊,眼疾手快的风雪冲上前,拉着她的腕。然而脚下的石,一颗颗落下去,划伤了姑娘的手臂,也松了她脚下的青石,风雪下坠,张翕飞身上前,抱住风雪,她慢慢放开手臂,在张翕的庇护下,寻找着安身之所。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了,这样你好和红芰白头偕老。” 张翕在塔顶上放下她,按着她的肩,说:“好妹妹,你醒醒,我与你都是天帝私生,怎么可能儿女情长?” 风雪推开他的手臂,说:“我不信!你是生于鲲京的玄武,怎么可能是天帝所生?” “我是玄武,是因为天帝为我注入了玄武护身,若非他的子嗣,又如何承载天帝之身?” “你骗我!这都是编的谎话,编得好假!”风雪哭出了声,张翕心软了,想把她一手拥入怀,却被她撇开,说:“别碰我,现在地陷了,去找你的红芰,晚了她就死了!” 张翕回她:“我们一起回去!” “不……我要浪迹天涯。”风雪木然而笑,“你让我静一静!” “怎么可能,这里这么危险!” “不……你不要碰我,让我走吧……我求求你……”风雪伤心了。 张翕张开怀抱,郑重地说:“好妹妹,来,我们回家!” “不……池院中的人,都是狼心狗肺,都不关心我……”她按着胸脯,哭痛了心。张翕微笑了一二声,说:“怎么会呢?那是你以为罢了……我不知你为什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因为我爱你!” 塔尖折断,塔身开裂,风雪被强大的力量吸了出去,张翕奋不顾身地冲出半空,搂着她的细腰,凝视长久,他说:“我们回池院。” “好。”风雪幸福地点头微笑。 地上鼓起一个一个的包,一个个身形巨大、披坚执锐的怪兵,从地底钻出来,毁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张翕惊讶了,他一落地,便卷入一场厮杀,怪兵拖着三叉刀,照地一划,升出一帘黄金屏,他提醒道:“昊王闪开,这屏障有如闪电,一碰上便浑身发麻。” 昊王立刻停脚,把红芰护在身后,张翕不忘提醒她:“不用怕,有我在!”说着,也朝她靠去,被两个男人背靠着夹在中间,她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推开二人,说:“你们把我抵得死死的,我怎能不怕?” 一把刀飞来,昊王横踢一脚,刚好穿透了屏障,清晰可见的电光把它劈成渣滓。怪兵合围,将红芰锁在当中,向天合起刀尖,激起一股电,慢慢朝红芰降下,她抛出红莲花瓣,将怪兵的铁甲斩断了线,一副副铠甲应声而落,暴露出一具具骨架。 “怪不得遮得这么严实,原来是些死人。”张翕笑着,飞来一脚,把骷髅踢碎,昊王也来一拳,隔着铁甲冲断脊椎。红芰割裂铠甲,风雪用冰刀飞旋着剖开铁衣,左右来脚,把骨踢了一地。一群怪兵举起刀,被昊王抢下,对准了颈骨,割掉了头颅,刀与甲摩擦出火花,把一堆朽骨烧成灰。 看着一地焦黑的骨头,几个仙灵笑了。 昊王扫视着红芰和风雪,请了风雪,说:“雪姑娘,请你暂留池院,看好花月和血循。” “凭什么?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她指着红芰说。 “你的冰天雪地,谁受得了,轻轻碰一碰,冰冻的万物就随风而散……”昊王满脸堆笑,拍起她的马屁,没想到,竟管用了,风雪爽快地答应了,围着池子活动起筋骨。昊王、张翕和红芰捡起几根肋骨,在手上拍拍,冲出庭院,和放火、挥刀的怪兵斗殴,用一根骨打断身子,用浑身的法术,把冲上来的怪兵冲得七零八落。 慈难寺的和尚,舞着棍棒,打着怪兵,可是丝毫伤不了,反倒让人夺了庙。好在几个仙灵及时赶到,教着和尚,照着怪兵最薄弱的腹甲挑破了铁铠,打断骨头,扯下三叉刀,削平了裸露出的骨,灭了怪兵。 劉瑶这才从神殿出来,向仙灵作揖,昊王感慨良多,紧紧捏住他的手:“许多日子不见,没想到成了这样。” “随缘,随缘……” “你还成方丈了……”张翕调侃他。 劉瑶只是呆呆地笑笑,看着红芰,向她礼貌性地鞠躬作揖,可是红芰并不领情,退几步,赶快跑开。她看到空空荡荡的庭院一隅,黑漆漆的水缸后面,时不时抛出一根骨头,便悄悄走上前,躲到水缸后,趁他不备,用怪兵的臭骨调换了他手里的鸡骨。 只听得“啊——”的一声尖叫,众僧跑了过来,护法站了出来,红芰一出现,吓得他腿软,又坐了下去,她揪住他的耳朵,扭送到劉瑶面前,说:“劉瑶,这个胖和尚偷吃鸡骨,人脏并获,你说怎么办?” 她撕开护法的衣物,取出怀中的包袱,丢地上,跳半只烧鸡出来,还不忘回头看红芰,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方丈。”红芰一脚把他踹开,劉瑶摇摇头,看着满脸油光的护法,责备他:“师兄啊,我等苦苦支撑,你倒自在。” “我想既然打不过,就不打嘛。”他笑道。 劉瑶看着红芰愤怒的面色,再看着护法一脸无辜,也装模作样:“师兄,你身为护法,却不能以身作则,今天我便罚你,扫除这一寺的枯骨,为亡灵超度!” 在场的人,都笑了,在这紧张又恐惧的夜晚,能有一番轻松,也是惬意。 “照此情形,宋国的怪兵似乎都在闹事,皇帝也危在旦夕,诸位随我入宫。”可是传言赵宗训在卧榻上安睡,一行人走在宫掖,奴婢和宦官埋头走着,慢慢在他们的身前、身后逛来逛去,张翕不慎碰倒了宫女,光鲜的衣着皱了,衣里是一副剔得干净的骨。来来往往的人,褪去伪装,露出结实的骨,在手心上拍着骨做的兵器,张翕见状,赶紧从骨人身上拆一根骨,也在手心拍着,骨怪看着残缺的身,又看看张翕手上的骨,一会儿散了架。 昊王抓住骨侍的手,摔在地上,打散了骨,红芰抛起一圈的莲瓣,运起手中的威力,推向聚拢来的骨女、骨男。 地上的积水成一珠珠连结,吸起地上的灰,充盈殿堂,抖动一阵子,偌大的宫室倾刻间土崩瓦解。赵宗训在怪兵的庇护下,出了寝宫,怒视劉瑶:“朕没害你,让你掌管慈难寺,你倒好,找一帮人来星夜逼宫。” “你这皇帝,我们好心相救,反倒不领情。” 赵宗训笑了,扯下纶巾,脱去金黄的袍子,露出一条一条的骨,像一阵风冲入人群中,袖中射出飞镖。劉瑶不是对手,被他掐了喉,穿透坚硬的墙,过了几间屋子才停阻。赵宗训在下,把劉瑶抵在墙上,脚底下扬起一阵沙土,他问:“此时来皇宫,岂不是自投罗网?” 劉瑶艰难地吐出些文字:“我……来……是救你……因你本性不坏,还可救。”赵宗训阴笑一声,使起狠来,劉瑶努力地想作揖念经,求一个安省。 细砾愈来愈疯狂,千片红围了赵宗训,他放开劉瑶,运着内力,扇飞红莲,然而要不了多少时候,红莲团聚,钻进骨缝里,削下一些骨粉,赵宗训疼得惨叫声声,倒在地上,流着血。 劉瑶只是道了声谢,便关上慈难寺的门,临了告诫几位仙灵:“佛门已关,无人可渡劫,诸事小心,大祸临头。” 红芰痛苦地拍打着寺门,骂劉瑶不是个东西,张翕也帮她猛烈地踢门,一样地叫骂,红芰朝他甜甜地笑了,他也笑了。回望一地的骨,和形将散落的怪兵,张翕点燃一支火把,招来红芰,对她说:“来,我给你看个‘万家灯火’。” 红芰允诺,看他把火炬用力地扔进街心,燃烧了满城的骨,猛烈的火光,映红了天空,烤热了云朵。 操控一切的观风使,扑着身上的火,跑池院中的池中,冷却了。等几位仙灵回到池院,风雪在地上,血循又哭又闹,花月不知何往。 昊王像一个疯子,连张翕的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 张翕和他争吵,红芰两边拉。 观风从池水中冒出了头,抱怨着:“谁放火烧城,把天烧了。” 红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观风着急地说:“不知是哪个混蛋,放火烧天,我无路可去,想到宝地有一口池子,赶紧躲了进来。” “那你看见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观风慌忙摆手,张翕冲下来,提着他的衣领,扔在地上,顺手点燃支火把,咬牙切齿地说:“你要不说实话,我再给你点一把火!” 观风愣了一时,马上反应过来,这才实话实说:“我看见一群裹了铁甲的兵,冲进屋来,风雪姑娘单打独斗时,血循姑娘跑了出来,她分了心,被伤了筋骨,这些怪物掳走了花月姑娘,不知去了何方?” “你让天上的白云,给我仔细找!” 昊王推开他,赶紧放出圣传音,指着观风,告诉张翕:“我信不过他。” 第二十六章 大难临头 观风使从池院悄悄溜走,又去了天庭,大皇子问他:“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他答:“蒲牢恶灵生,已经随负天鳌去了嵬名,臣用邪术控制了宋皇和神兵,和仙灵激战了一夜。” “依朕,有千百万种死法让这些仙灵痛不欲生,你为何把事办得如何复杂?” “陛下……”观风跪下,说,“仙灵好除,可是负天鳌呢?眼下魔头气焰正盛,应当让他多些消耗,况且要治人间,还是用人间的法子好些……” “太久了——”大皇子有些急不可耐了。 “这一次,臣让二国相争,仙灵相杀,便大功告成!” “好,你继续去负天鳌的身边……”大皇子起身走向后宫,却回头担忧地对他说,“千万不要像龙王,被魔头识破了!” 观风使依然平静地说:“囚牛出事,是他向臣透露了神佛所在,陛下给的旨意,正好魔君被杀,任务完成,臣向负天鳌言明的,不然,魔头没这个本事!” 大皇子不再理会他,很早便离去了,观风使依然跪在灵霄殿,阴笑跃起嘴角,过了半晌才离去。 蒲牢至夜里冲天一怒,又嗅到龙的气息,他随着囚牛,一路到了嵬名,看一眼这世界,颇为熟悉,在天上盘旋起伏。 这时候,二叔在天空中显现一影幻象,憎恨于他,说了句:“还我命来……”猛地扑向他,钻进他的头中,蒲牢瞬间觉得头昏脑胀,思绪万千: 血循在胡闹,二叔在叫囔,他用剑刺穿了二叔的胸膛,囚牛在天上来来往往。 蒲牢想想都头疼,但想不明白,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他落在嵬名宫中,同毒王、晦王率领的魔兵、御林稍微交手,便破了重围,打开金殿之门,进了房。 举目四望,全是阴暗的墙,烛台上的火小得看不清焰,白色的帐幔僵硬地飘起又落下,每一次脚步,都像是鬼哭狼嚎,一滴滴的水,从头顶的瓦缝间流落。蒲牢吼一声:“有人吗?” 没人回应,倒是门外,围聚了些兵兵将将,用刀兵拍打门框,蒲牢正想出门,一件后皇袍飞出来,被他割破,破碎的残渣划伤了他的臂膀,他敏捷地躲开衣裳,又遇着一个人飞来,看不清长相,功力也不强,一招半式,便落地上,迅速溜出了门。随后,千万支火箭扎破了窗,在殿里雄雄燃烧,蒲牢运出水的威风,把暴戾恣睢的火尽情吞噬,撞开了窗,雄赳赳地站在台檐上,身着黄袍的怪人颐指气使:“你是何人,闯孤宫里?” 蒲牢抱臂而笑:“几年前,我来过贵地,故地重游,又是一番风景。” “少废话!”他仰天一吼,两辫头发铺开,墨蓝的筋,在面、臂上冒起,长长的牙,垂下黏稠的液,黢黑的肌肉,撑裂了衣,他率领了千军万马,朝蒲牢迈进,被一声“住手”,叫得止步不前。 蒲牢望天,是黄龙在游,他问一声:“大哥?” 黄龙下来,站在他的身边,向群魔、群兵显摆:“这是四龙君,跪拜!” 李谅祚率先下拜,黑压压的魔群缓缓下拜,黑色的风烟也偃旗息鼓,叩拜着新到的龙君。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蒲牢问着负天鳌。他也疑惑:“这是嵬名宫,你不提前给我音信,为什么自个儿来了?” “我也不知,在天上寻你,可是突然被恶人缠身,无意间到的。” 负天鳌叹息道:“也罢,反正是一家人,自从一片海罹难,我逃到了这地方,降伏了魔君带来的妖魔,拯救了嵬名苍生。” 蒲牢没有说话,看着眼前这些魔、这些人,总觉得荒诞。 “诸位!”负天鳌对躁动的魔兵喊话,“四龙君新来,孤要献礼!” 魔兵相互看看,听到后排的欢呼,一致地往后扭头去,两列人高马大的怪物,抬着个姑娘,高抬着腿,小步慢慢跑,挤开魔群,女孩在他们抬起的担架上翻来覆去地瞅。 偷偷伸来的魔兵的手,被孔武有力的怪物削了一尖,弹跳起伏的血指在担架上滚动,姑娘吓得赶紧碰了下去,绿茸茸的魔兵争抢得斗殴。 到了殿下,魔兵半跪,蒲牢走下石阶,魔兵向上撑起担架,在重重墨绿间,一身红艳的姑娘,显得抢人眼,她抬头看着走近他的人,眼睛一亮,喊了声:“牢公子!” 蒲牢驻脚,没有欣喜,反而有些诘责:“池院遭劫,我把你带来这里,你知为什么?” 花月面带忧戚,摇头不知,只是告诉他:“血循遭了毒了,你不救她,而救我,我也好奇。” “失火以后,我伤了你,还有几分愧疚,但是我嗅到龙气,追了出去,听了大哥的说辞,果然是你想害了血循,又想池院中暗伤了她,所以我趁乱带走你,到此交给王上处置。” “错了错了,我一直都护着循姑娘,拉着她的衣裳,和怪兵搏斗。”花月摇头叹息,趴在担架上,伸出冰冷的手臂,平静地解释。 蒲牢抚着胸口,有些急了,跺起脚步:“说谎……说谎……!” 花月艰难地直起腰身,对他轻声细语地说:“蒲牢,我看你头上结了三颗黑痣,是恶灵生了,你不要动气,否则邪恶将完全控制你。” 蒲牢听罢,用力地打了她一巴掌,把娇容打坏,头发打散,花月哭得梨花带雨,从担架上跌落。蒲牢下到阶下,凶巴巴地凑上脸颊,看她哭了,也有些歉意,弯下腰,伸一只手,想扶她起。可是囚牛喊一声:“四弟,不然被她迷惑。” 蒲牢只觉心中有一股恶气涌动,双目紧闭,脑中想的,全是血循的笑靥,又有花月的柔情,他更加心烦,身体颤颤微微,花月赶紧扶住他,对他耳语,一味地规劝。 可是不知是哪里来的法力,牢牢地控制了他的精神,令他心智紊乱,一手抓来花月,猛地推地上,指着她恶言相向:“你害了血循,害得她疯疯癫癫,我要为她讨个公道!” 花月憋了一口气,吃力地冲起身来,猛地甩他一巴掌,骂道:“你混蛋啊,血循疯傻,你竟然怪我头上!” 蒲牢呆若木鸡,可是他全身的经脉都起了乌红的血,闹了一声两声,吩咐诸魔:“押下去,押下去!” 负天鳌也笑道:“听四龙君吩咐,押下去,剖心挖肝。” 怪物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担架上,再举上肩头,一声不吭,反身离去,花月翻过身来,回头说他:“你在此救我,又在此害我,真是滑稽,哈哈哈哈……” 拥挤的魔群,狂欢不已,蒲牢在其中一直盯着花月被抬着渐渐远去,心里又不是滋味,伸手刚要喊回来,负天鳌叫他上台,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我听说宋人请了些怪物,要讨伐嵬名,又是生灵涂炭,你我兄弟既然寄人篱下,就帮帮人家。” “听王上!”蒲牢说道,可是当他闻到了强烈的龙气,又觉得头疼,二叔和血循又浮现脑海,他抱头大喊大叫,负天鳌奇怪地问他为何这般,思虑着不好,一把拽他起来,打通他的血脉,强烈滚动着的灵与恶的血,交汇杂揉。 他突然冲出拳头,负天鳌仰头躲过,拖起他的小臂,用掌心揉着他的手,把一股魔力注入他体内,助长了邪恶之力,消弥着灵气,可是失了一丁点灵气的蒲牢,如一摊软泥,面容憔悴,精神恍惚。 观风使从暗处显出原形,啧啧连连,对负天鳌说:“可惜了,这么俊的后生……天魔王,下手重了些吧。” “本王看他痛苦,想用魔力摧毁他体内的神力,本不想害他。” “天魔王错了……”观风使深吸一口气,说,“蒲牢不像其他兄弟,他是天上的青龙,灵性得很,他的生命便是靠灵气维持,天魔王要取了他的灵气,就等于要了他的命!” “本王好不容易教会了他许多,不能这样白白浪费,孤可不能让毒、晦两个废物去伐宋国。”负天鳌说。 “天魔王都找个仙灵,输入些功力,唤醒他的潜灵,只不过……” “说!”负天鳌收起黄龙鳞的手,收起一圈云,对他吼。 “只不过,眼下仙灵都在宋国,如何是好?” “你不是曾给本王讲,劫持那个花月,让雄京剩一个痴情的昊王,和一对争风吃醋的怨女,好分而化之吗?这个花月,孤骗蒲牢带来了。” 观风使拍拍脑门,笑道:“臣失忆了,恕罪恕罪……臣这就去劝她施法!” 负天鳌狂笑:“哪用得着这样麻烦,本王叫些小魔绑来。” “天魔王要是这样,就是死一对仙灵,洗脱了蒲牢罪名,倒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好!” 负天鳌奔天而去,又一头钻进天台山里,在万朝窟中,继续修炼功力,他知道,对付人间的小仙小灵,绰绰有余,可是大皇子至今未出手,更何况,天帝未死,他用观风使的计策,就是想让仙灵自相残杀,以保证自己的魔力,好给大皇子以致命一击。 然而,他不知,大皇子也是此意,用观风使借负天鳌的威名,消灭这些小仙灵,让他安心修炼,好一举击败魔头,赢得天下垂青。 观风使在其中,游刃有余。 第二十七章 生死劫 观风使悄悄地来到刑堂,看一群魔怪正在忙碌着,花月被绑在木桩上,一口大锅在身前熬着汤,他一闪一闪的前来,把一个又一个的魔兵赶跑。 花月抬起长长的睫毛,惊喜万分:“观风,你怎么在这儿?” “我看蒲牢入了恶,你又被他从雄京带来,便一路跟到此处,走得我唇干舌燥。”观风随便撒了个谎,便说得花月频频点头,她说:“还不是你害的,你去找昊王来救我!” 观风指着面前的大锅,快步上前闻了一鼻子的香,嘲弄她:“我这要是回去,你不得下锅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救你走……” 花月甩甩脚,失望了:“我被蒲牢伤了,现在还未痊愈,你救我,我怕连累你。” 观风也不卖关子了:“蒲牢被魔力侵蚀,需要你的神力方可化解……” “他可是想杀了我。” “那不是他,那是他的恶灵。” “不也是他?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花月骂他。观风一面诚恳地认错,一面解着她的绳索,喋喋不休,像个老婆婆:“他的恶灵生,便六亲不认,你不能怪他,有了你的神力,他便会恢复常态。” “可我也伤着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我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蒲牢在床上躺着,花月有些苦闷,但还是果断地施起仙术,旁若无人说:“你救我一命,我也还你一命,而后,我们便两清了。” 只见蒲牢吐一口鲜血,花月找帕不及,直接用自己的衣衫赶紧为他擦拭,看得观风泪眼花花,在她耳旁笑:“还说不管他,真心舍不得。” 花月这才想起,身边一直潜藏着一个多事之人,她推了他一把,什么也没打着,观风阴阳怪气地笑了,速速离去了。只剩她与蒲牢,掏心窝地讲:“我谢谢你救我,一直心存感激,看你恶灵生,对我不再温柔款款,我心有多痛,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来救你,就是要毁了你的恶灵,让你重新振作起来,我还要回到那刑房之中,怕耽搁久了,魔兵回来,牵连了观风。” 花月昏昏沉沉地起身,突然往下倒了,蒲牢赶紧起身,抱住她的腰,微笑着说了句:“我知道……”花月苍白无力地拍打他,被蒲牢捏紧了手臂,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花月,然而观风又不合时宜地来了,他掩面退了几步,说:“还在这里儿女情长,真不知道危机重重?” 蒲牢说:“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每次出现都会找时候。” “实话告诉你们,你的大哥早已被负天鳌侵了身体,囚牛早就惨死……” 话未说完,蒲牢怄得喷一身浓血,倚着床帐,痛苦地捂着脸庞,他唤来宝剑,四处乱砍。花月心急如焚,手指着观风,说:“你……你……你看你做的好事!” “哎呀呀,他心理咋这样脆弱!”观风趁蒲牢不备,偷偷打晕了他,又显出真身,对花月说,“还好,你的功力深厚,又有火的炙热,他的恶灵只要一发作,便会备受煎熬。” “那岂不是更加痛苦?” “苦尽甘来嘛!” “你——!”花月已经无言咒骂,守着蒲牢的卧榻,看他安然入睡,才慢慢离去,在刑房受刑。 观风使觐见了负天鳌,向他说了一喜一忧:“喜的是蒲牢已经活过来了,忧的是花月的神力太强,差点烧毁恶灵,不过臣已经重新激出恶灵!” “那就杀了她!” “天魔王不可,臣之前说了,杀她得用蒲牢,才好让几家仙灵自相残杀。” “很好。” 花月果然陪伴着蒲牢,为他揩着额上的汗珠,向他讲着悄悄话:“我不许你再有事,愿你一觉醒来,便是我熟悉的那个蒲牢。” 第二十七章 生死劫 观风使悄悄地来到刑堂,看一群魔怪正在忙碌着,花月被绑在木桩上,一口大锅在身前熬着汤,他一闪一闪的前来,把一个又一个的魔兵赶跑。 花月抬起长长的睫毛,惊喜万分:“观风,你怎么在这儿?” “我看蒲牢入了恶,你又被他从雄京带来,便一路跟到此处,走得我唇干舌燥。”观风随便撒了个谎,便说得花月频频点头,她说:“还不是你害的,你去找昊王来救我!” 观风指着面前的大锅,快步上前闻了一鼻子的香,嘲弄她:“我这要是回去,你不得下锅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救你走……” 花月甩甩脚,失望了:“我被蒲牢伤了,现在还未痊愈,你救我,我怕连累你。” 观风也不卖关子了:“蒲牢被魔力侵蚀,需要你的神力方可化解……” “他可是想杀了我。” “那不是他,那是他的恶灵。” “不也是他?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花月骂他。观风一面诚恳地认错,一面解着她的绳索,喋喋不休,像个老婆婆:“他的恶灵生,便六亲不认,你不能怪他,有了你的神力,他便会恢复常态。” “可我也伤着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我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蒲牢在床上躺着,花月有些苦闷,但还是果断地施起仙术,旁若无人说:“你救我一命,我也还你一命,而后,我们便两清了。” 只见蒲牢吐一口鲜血,花月找帕不及,直接用自己的衣衫赶紧为他擦拭,看得观风泪眼花花,在她耳旁笑:“还说不管他,真心舍不得。” 花月这才想起,身边一直潜藏着一个多事之人,她推了他一把,什么也没打着,观风阴阳怪气地笑了,速速离去了。只剩她与蒲牢,掏心窝地讲:“我谢谢你救我,一直心存感激,看你恶灵生,对我不再温柔款款,我心有多痛,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来救你,就是要毁了你的恶灵,让你重新振作起来,我还要回到那刑房之中,怕耽搁久了,魔兵回来,牵连了观风。” 花月昏昏沉沉地起身,突然往下倒了,蒲牢赶紧起身,抱住她的腰,微笑着说了句:“我知道……”花月苍白无力地拍打他,被蒲牢捏紧了手臂,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花月,然而观风又不合时宜地来了,他掩面退了几步,说:“还在这里儿女情长,真不知道危机重重?” 蒲牢说:“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每次出现都会找时候。” “实话告诉你们,你的大哥早已被负天鳌侵了身体,囚牛早就惨死……” 话未说完,蒲牢怄得喷一身浓血,倚着床帐,痛苦地捂着脸庞,他唤来宝剑,四处乱砍。花月心急如焚,手指着观风,说:“你……你……你看你做的好事!” “哎呀呀,他心理咋这样脆弱!”观风趁蒲牢不备,偷偷打晕了他,又显出真身,对花月说,“还好,你的功力深厚,又有火的炙热,他的恶灵只要一发作,便会备受煎熬。” “那岂不是更加痛苦?” “苦尽甘来嘛!” “你——!”花月已经无言咒骂,守着蒲牢的卧榻,看他安然入睡,才慢慢离去,在刑房受刑。 观风使觐见了负天鳌,向他说了一喜一忧:“喜的是蒲牢已经活过来了,忧的是花月的神力太强,差点烧毁恶灵,不过臣已经重新激出恶灵!” “那就杀了她!” “天魔王不可,臣之前说了,杀她得用蒲牢,才好让几家仙灵自相残杀。” “很好。” 花月果然陪伴着蒲牢,为他揩着额上的汗珠,向他讲着悄悄话:“我不许你再有事,愿你一觉醒来,便是我熟悉的那个蒲牢。” 第二十八章 魔怔 昊王自从失了花月,深深自责,整日以泪洗面不说,还盼望着圣传音早些回来,他现在听不得任何的说法,哪里也不去,免得又走反了方向,久久找不到人。 红芰来劝他,敲门不应,只好在外对他声声喊:“花月是天上的仙,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事的,再说你也放了圣传音出去。” 昊王打开门,说:“我这是第二次与她相失……” “没事的,等那个圣传音回来,我们陪你去找。” “多谢!”昊王正要关门,一把三叉刀飞来,昊王顺手拉下红芰,与她翻滚一番,将她压到身下,无意亲吻了。张翕看到这样子,赶紧甩了风雪,拖起昊王,扶起红芰,连忙询问:“伤着没?哪里痛?” 红芰忸忸捏捏,呢喃不已,急得张翕回着仰望昊王,责怪他:“你这人,怎么如此轻薄无礼?” 昊王也是赶紧谢罪、道歉。 “好了,别管了,好像院外很多怪兵来了!”风雪说,昊王和张翕赶紧上前,掀开点门缝,看骑马的、徒步的,在赵宗训的亲自指挥下,冲向池院。他左挥旗,跨骨马的骑兵射出一泼箭雨,穿了砖石;他右挥旗,步兵扔出火石,池院烈火雄雄。风雪飞天,朝这群宵小发出轻蔑的声音:“你们这帮怪物,敢伤姑奶奶!”她使出冰天雪地,大地万物结成冰晶,优雅地转身,冰晶破碎。 然而粉碎的骨头又随意地组合,再成了一具具比例不齐的骷髅,张嘴示威,冲向池院。昊王打出一记猛虎出山的拳,一头虎啃咬起结实的骨头,张翕也是冲天一跃,踢倒一个一个骷髅的头。 三叉刀割破了地,一道道寒光涌起,从骨兵走向池院,裂了石柱,塌了房屋,红芰在里面还未反应过来。昊王猛然想起,对张翕说:“你抵着,我去救红姑娘。” 看一阵风烟弥漫,昊王捂着口鼻,冲进院子,找到了红芰,却与另一双手的主人,扭打了一阵。 “我不是让你抵着那群烂骨头吗?” “红姑娘是我的人,你不能碰他!” 风雪也退了回来,给了张翕一巴掌,骂他:“不害臊!” 就这工夫,怪兵严整地进了池院,被震落的房梁、屋顶砸垮了骨骼,后来的骨怪,端起石头,砸向几位仙灵。昊王和张翕,做足了姿态,等着这群疯狂的骨兵冲进来,把手中的火把一扔,让他们化为灰。然而骨兵往后反转了身子,快速奔跑回去,又是骑马的骑马,徒步的徒步,匆匆忙忙地赶回去。 “出什么事了?” “是嵬名的魔兵来了。”观风又出来了,说得有些严重。 “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打我们,是打这些怪物。”张翕说。 “此言差矣,嵬名的主帅是蒲牢,他现在恶灵滋生,恐怕对你们不利。” “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还不都是你捅的篓子!”昊王说,“要是蒲牢来了,我杀你祭旗!” 张翕在他身边走了半圈,笑他:“识相的话,把事情说清楚。” 观风说了些半真半假的话,把责任推给了负天鳌和蒲牢。 第二十九章 一触即发 嵬名大军,跨过山和湖,在蒲牢的率领下,把五花大绑的花月高高举在队伍中央。魔兵欢快,几乎用跑,相互推搡、打闹,整个行伍乱糟糟,漫山遍野,清一色的全是魔兵。 在宋国大地驰骋,蒲牢麾下的魔兵,都是不眨眼的恶魔,见没有防御,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杀人如麻,到处鸡飞狗跳,连连过了几州几郡,才遇到赵宗训的兵马——一个个包裹严实的兵,列阵相迎。 “朕是这宋国的皇上,你是何人?” “我是一片海的龙君!” “那你为何同这些嵬名妖孽勾结在一起,又来侵害我国?” 蒲牢拿剑指指身后的花月,冷笑道:“有一群仙灵在宋国,害了我的姑娘,我要找你算账。”说罢,他飞身上前,劈开了面前的盾牌,砍倒了一片骨兵,魔兵欢笑着。赵宗训摔下马来,又推出一波迷惑的尘,污了蒲牢的身,他一落地,骨兵也雀跃。 两个人,简单比划了几招拳脚,各自退回军中。魔兵哪里讲究这些招数,当蒲牢一声令下,径直冲入骨兵阵中,变幻莫测的阵法,使魔兵左右为难,能打倒三三两两的骨兵,却被迅速合围的骨兵杀了个片甲不留。对面的魔兵,在大地上奔跑,撞裂了山峦,搬起滚落的巨石砸向骨兵,不费吹灰之力,杀倒大片。 一排排的骨箭,从天而降,扎入魔兵的体肤,蒸发了血。 一块块飞石、一把把刀剑……相互撞击,打得天昏地暗。 赵宗训有些招架不住了,从马上跌落,骨头散了一二,他捡起来,重新塞回胸口。 蒲牢见状,正要动手,一只虎呼啸山林间,朝他扑来,一口咬住他的颈,蒲牢灵活地转身,把它丢地上。 昊王骂他:“蒲牢,你劫走了花月,把她折磨成这样!” 花月对他说:“昊王,他是恶灵生,我用神力消磨了他一些恶,待他清醒过来,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昊王哪里肯听,招呼张翕:“你去救花月,我来收拾我他。” 奇怪的是,蒲牢并不过多反抗,花月一边抖落身上的绳子,一边说:“昊王,住手,昊王,住手!” 可是昊王显然是不满意花月不关心他,反而关心蒲牢,所以打得更厉害了。直到负天鳌从天而来,拍手叫好。 观风也在一旁,面露微笑。 “本王想你们打打杀杀,没想到你们来得太早,蒲牢还未动手杀花月,就被你这只白虎伤得不轻。” “卑鄙!” “诸位仙灵,天魔王驾临,凡尘将入魔,凭你们的本事,还是投降得好。” “呸!”花月说,“没想到你竟然是负天鳌的走狗!” “你们云仙一族,都是做走狗的好料!”张翕也说他。 观风这才急了:“观风使也是我,所谓云仙一族,只有我一个,一切都是我的精巧设计。” “王八蛋!”昊王冲冠一怒,白灵重现,骨兵向后退却。随着手中的剑,逼向观风,他迅速隐藏了身影,负天鳌一推手,便摧毁了白灵之气,打在剑身上,断了剑柄,昊王也迅速坠地,花月提起裙摆,朝他跑去,扶起他,啼哭不已:“你怎么样啊,你别吓我啊……” 昊王睁开眼,摸着她的脸庞,笑道:“没事,我重新聚积灵气,便可重塑。”他又提剑上天,同负天鳌手中的云气做的魔云剑,拼得铿铿作响。 “没想到,白虎仙灵,还有些功力,敢和本王的魔气抗衡。” “少废话,魔头,今天正好你来了,便新账旧账一起算!” “杀了你,三界便可太平!”张翕也卷进来,面对魔力,他画出一张盾,抵住了,又将盾推出,打入负天鳌的体内,震落了金黄的龙鳞。 “大魔头,你把自己困在仙家体内,简直是作茧自缚,看招!” 负天鳌一听,迅速撕裂囚牛的外身,凭他差强人意的人形,和几家仙灵斗着法术,一波如注的魔力与神力,对得日月无光,害苦了下头的魔兵、骨怪,纷纷碾成泥、化成灰,快快死去。 赵宗训找了掩体,躲避天塌地陷,蒲牢也从马上翻下来,余下的魔和骨,在顽强的抗争。一直藏匿行踪的观风在地上跑着,花月跟着追,在蒲牢的身旁,他才停下,花月提起他的衣领,作势要打他,观风连忙求饶,对她说:“待我驱逐蒲牢的恶灵,让他用恶灵重创魔王……” “你省省吧,就你一肚子坏水,害得我们好苦!” “是真的,相信我!” “啪——”一巴掌打他脸上。 昊王、张翕,几番落下,又几次上前,滚滚浓烟隐天弊日,负天鳌也疲了,他摊开手臂,炸得天地震颤,水流如泻。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观风推开花月,赶紧打入仙术,花月还朝他叫骂,冲过来,又不见了身影。 可是蒲牢转眼别有一番神色,他龙跃冲天,直冲负天鳌,又化而为人,唤出宝剑与他厮杀。 昊王却不屑一顾,他看蒲牢,说:“眼看我们打乏了魔头,你倒也来凑热闹。” 蒲牢没说话,又挺剑而出,把负天鳌逼得连连出绝招,让黑色的烟雾席卷整个大地,众人都坠地上,可是负天鳌消耗了大量精力,也有些力不从心,他看着身旁的观风使,报怨再三:“别看是些仙灵,还挺厉害!” 腾飞的蒲牢,一头扎入负天鳌体内,观风笑看他,伸出一掌,猛烈地打向魔王,自然也被负天鳌打落。 花月赶紧扶起他,笑他:“你怎么这么不经打?” 观风也苦笑道:“我是天上的云,只要受了重击,就会死去……” “你说什么?” 观风蠕动喉结,凑近花月的耳:“我在天帝、魔王间处处逢缘,逼杀魔君、龙王,操控宋国,就是为了逼你们在此除掉魔王,坏事做绝,没想到到头还是一场空,我本是该死之人,死便死了,只是云仙一族绝后了……” 花月抱起他的头,啼哭不已:“你藏得太深了,把我们都瞒过了。” “还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去做……仙佛神像还在海底,是囚牛用了偷梁换柱的计策,告知了狻猊,再告知的我;女娲炼石补天的神石,在……山……” “在什么……什么山……哪里?”花月拼命地摇他,却只见云开雾散时,他飘飘然离去。 负天鳌大怒,向天上的云施加威力,发泄心中的怨恨,推开众人,逃之夭夭。 蒲牢如一束光,回到狼藉的地上,走向花月,轻轻地喊她的名字,花月拥上怀抱,勾着他的颈,说:“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谢谢你……” 昊王此刻,心里五味杂陈,他果断地把蒲牢拉开,挡在花月前头,说:“既然你好了,我们就不计较了,这魔王,怎么办吧?” “昊王,你让他冷静一下,他现在才刚刚恢复神智。” “我也才恢复理智!”昊王按着胸口,掀开她的手,说,“你不在了,我让圣传音来找,却被赵宗训的人马诱到这里,看你被折磨得虚弱无力,我心痛了,你倒为他辩护!” “昊王,你先不要激动,我们慢慢说。” “我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却和他混在一起。” “昊王,花月姑娘很善良,多亏她救我。” “救你,你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花月听不下去了,打了他一耳光,囔道:“我和你从天台山来,不离不弃,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怀疑我。” 昊王伸手要抱她,说着吞吞吐吐的话,花月推开他,转身就走:“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我们还有大事要做。” 她回头扫视了一眼三个男人,说:“风雪、红芰、血循还在池院?” “我叫红芰找慈难寺的和尚出来,控制雄京城。”张翕说。 “那我们快回去,雄京城肯定是满目疮痍。” “负天鳌若死了,还有大皇子呢,他至今都未显山露水。”蒲牢说。 “这不还有我吗?”张翕拍胸脯保证,“天帝一旦炼成,这些都不是事。” “可天帝什么时候才能炼成?”花月问他。 张翕不说了,他也不知。 第三十章 余晖 一切归于正常,赵宗训也变回了人样,看见雄京城满目萧然,硝烟弥漫,但是百姓在慈难寺渡过一劫,他感念劉瑶的功劳,敕建述功塔,又封劉瑶为国师。 许他一个愿望。 与他并肩作战的红芰,一直等着劉瑶的回心转意, 他深情凝望红芰,许下了郑重的愿望:“祈愿我大宋,国泰民安!” 红芰便也不回头,心灰意冷。 “算了吧,他是铁了心。”张翕说。 “我也铁了心。” “我们收拾行囊,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去哪儿?” “鲲京,那是我的生长地,最接近天的地方。” “都随我去鲲京吧……”张翕向众人招手,风雪无动于衷,张翕只好过去牵她的手:“你要去,到鲲京我陪你看神都最为美丽的鲲京圆月。” 风雪一听“陪”字,便欣然应允。 蒲牢还就此询问着血循,她就在那里手舞足蹈的,只是憨憨地笑,张翕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告诉蒲牢:“去鲲京吧,那里有天医,定能治好她。” “这鲲京怎么什么都有?”花月笑道,“世间还有神间?” “鲲京本来就是神呆的地方,只不过是天神私生和落魄的小仙的片刻栖息处。” “这么久了,负天鳌和大皇子没管了这个地方?” “鲲京神圣,不可亵渎!” “那大皇子呢,他也是仙家。” “鲲京的神仙,虽说不是那些成泥像的大神,却也明辨是非,又不是傻子,知道大皇子不好。” “我随你去,带上血循!”蒲牢说。 “我也去!”花月也说,昊王只好随声附和。 “可是我们走了,雄京怎么办,负天鳌又要染指人间了。”红芰问道。 “你是还放心不下那个和尚吧?”花月讥笑她,又朝张翕使点眼色,“这里可有个情郎。” 红芰脸红了,像红莲浮现,张翕向她保证:“我们去鲲京,找些帮手去一片海抢神像,再打听神石的下落,很快便会回来。” “这么肯定?”风雪故意损他。 张翕也没往心里去,还是憧憬着那个地方:“鲲京人才济济,什么消息都藏不住。” “那他们不来帮忙?” “我说了嘛,他们是些落魄的小仙,就想过些清平日子。” 一路上,昊王孤独地走在后面,时不时赶开骚扰他的血循,就看见花月和蒲牢有说有笑,风雪也是如此,看张翕与红芰谈笑风声。 都说一声“狗男女……” 心照不宣的在一起调侃。 风尘仆仆的一路,还算风平浪静,既没有魔王的骚扰,也没有大皇子的忧愁,各说各的,都冲着鲲京方向。 身后的雄京,乌云滚滚。 第一章 千里迢迢 走在人间的路上,泥土脏了衣裳。 风雪有些不乐意了,因为走不动了,只有昊王主动伸手,搭她继续前行。 山山水水都经历了,直到无路可走时,风雪来了精神,专门想让张翕难堪:“你记错了吧,哪里还有路?” 张翕白了她一眼,一声一声地呼唤:“鲲……鲲……” 洁白的天空,露出一峰常绿色的背脊,双鳍猛烈地拨弄着云,看不清首尾,但有嘈杂而洪亮的声音。 “天啊,这是个什么东西,还会动!”风雪吓着了,一下了跳入张翕怀抱。 “别怕,这就是鲲京!” “不就是条大鱼嘛。”花月乐了。 “我们进城!” 可是眼见,云雾缭绕,无路可循。 张翕笑了,只见他徒手拨开云朵,一步步往上攀爬,还踢下些多余的云彩,说:“这是千云梯,踩上一千朵云,便是城中了。” 说完,他信步走了上去,一步一步,走得轻松自在,可是余下的几个人,就显得有些局促了,风雪险些掉了下去,被花月一把捞住,而昊王又伸手,只是远了点,被蒲牢捷足先登,他只好提醒一声:“小心点……” 花月冲他笑笑:“又不是我摔了。” “那也得小心。” 说话间,彩云飘动起来,踏上云朵的众人摇摆起来,风雪本身就走不稳当,这一次,又是滑了几梯,不见张翕来扶,同样是蒲牢,搭救了她。 “这是什么鬼地方!” “快上来!”张翕早已登顶,透过云层,向众人喊话。诡异的云,时刻变幻着方位,仙灵们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在云端摇来晃去地走。 一千步的云梯,又变了,不再承受一只只脚掌,挤出身来,变成了一个人,对落后的仙灵打一拳,发出得意的笑声,迅速逃蹿。 风雪恼怒得追打他,偏偏失了方向,在云雾中,喊遍了仙灵的名儿,没有一声回应,她急哭了,无助地蹲在围她打转的白云间,发疯似地打着自己,对着云大骂:“你们太可恶了,害得我找不到路了!” “来……来……来……”有云彩勾着一团烟,迸发出低沉的嗓音,风雪凝视良久,搞不清所以然,但是身子,去带她跟着走。 听每一片云都在说:“去鲲京吧,打开城门……”霞光照耀着她,打了她一个激灵,一会儿,脑中出现的,是张翕对她的尖酸刻薄,一会儿,又是红芰的揶揄,她拽紧了手指,终于吐露了心胸:“你骗我,对我不管不顾……” “对……对……对……我与你无情无义……”白云用了张翕的口吻,挑弄着风雪,“你走吧……” “我不走,我就跟着你,跟你去鲲京,缠着你!” “好……好……好……”白云散了,霞光消了,风雪躺在松软的云雾上,口里说着呓语:“你不爱我,我便恨你……” 她起身拨开云,没走几步,便在空中的一块平坦处,遇着了其他仙灵,花月朝她走来,焦急地问她:“你到哪里去了?我们都好担心。”风雪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已经麻木,呆呆地看着已经下来找寻的张翕,撞开花月,朝他走去:“我回来了。” “那就走吧。”张翕牵起她的手,她自然而然地笑了,可是浑身一哆嗦,又想起张翕的恶,推开他,慢慢走了梯。 “她怎么了,像变了一个人?” “怕是吓着了吧。” “慢慢就好了,我们快走,云梯要消失了!”张翕催促着众人,还在前头一声一声地数落着风雪,“在这里千万别乱跑,免得又来找你。”他抬着一看,已经是雄京牌子下,他在门前伫立许久,抠抠脑,想着叫门的法了。风雪凑了近去,听他细细地念着口语,门立马打开,等几人进去后,立马关上。 穿了阴暗潮湿的通道,张翕指这指那地介绍:“我们在鲲的食管里,要走很远,才能从它的鼻中穿出,到背上驼的雄京。”一路上,鲲腹中落下湿滑的液,滴在发上,有一股奇异的香,但是压抑的人,都觉得异常恶心,想迅速逃离这个地方。 红芰戏弄着那一柱舌,很好奇:“它吃什么?” “吞云吐雾呀。” “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这也能吃饱?” “天这么广阔,它还吃不完呢。”见红芰还在不停地抚摸光滑的舌头,张翕赶紧制止了她:“快停手,要是它呕出来,就糟了。”红芰一听,赶紧住手,可是为时已晚,一股浓烈的云从很远的地方袭来,瞬间吞噬了所有。 好不容易消散了,鲲又吞了一口云,又一次吞噬所有。 “它饿了……”张翕笑道,“这次我们麻烦了,要在云里雾里穿梭。” “我们不是已经穿梭了一次吗?” “这次不一样,鲲还有黏液,走路上要是一滑,就会没入鲲腹,再也出不来了。”张翕说着,警惕着城口,慢慢地风起云涌。他叫风雪使出冰天雪地,把这波风烟冻僵。风雪怏怏不乐,以致走了神,张翕叹了口气,牵起她的手,摇晃她的肩头,“好妹妹,你怎么了?” 风雪这才回过神来,飞身上去,向吞云推出一掌寒冰,封住了,回头走向深处,张翕叫她,头也不回。 “风雪变得好奇怪。” “没事,她就是这个样子。”张翕冲红芰笑笑,“走吧,继续赶路。” 被冰冻寒了口舌的鲲,不禁打了个喷嚏,白云变乌,电闪雷鸣,张翕停下脚步,猛扭头,说:“不好,它要吞闪电了。” 果不其然,鲲吸了一口闪电,劈裂了冰冻的云,炙热的火光一直涌进来,一行仙灵尽皆躲避,碰到了鲲的肚子,它开始翻江倒海了,颠簸起来,让人稳不了脚,又被汹涌澎湃的云朵冲到入口,都泡了一身的寒冷化的水,冷得瑟瑟发抖。昊王拉起花月:“没事吧?” “简直不可思议,还有如此其妙的存在?”花月没有理睬昊王,只感叹鲲京的古怪,开始憧憬城中的美好:“鲲好奇怪,你说鲲京会是个什么样子?”昊王想了想:“也许和它一样奇怪吧。” 第二章 鲲京城 鲲京城,在鲲之背,高低错落的房,在空中飘浮不定,金光灿灿,浮云万千。每一条阡陌,没有任何营生。 当街的一间屋子,一群仙风道骨的老少,在饮酒作乐,摆着天宫万年前的起事,笑得人仰马翻。突然一挂瀑布冲天而起,又急速冲刷而下。 “这是鲲吸的雾水,吐纳而出的气。”张翕得意洋洋地领着众人,在阡陌中穿梭,看又一间房里,一群人在围着歌女说唱。 “这群是酒仙……” “这群是歌仙……” “这群是舞仙……” 张翕笑道,他偶然看见,前方的云上,热闹非凡,自然而然地牵起红芰的手,走向那地方。是有三三两两的小仙,用偷学来的法术,变幻出诸多奇异,引来鼓掌。 红芰问他:“这些鼓掌的,也是仙吗?”“是仙,是仙宫里受苦受难的奴才,在这里抒发心中的惆怅。” 昊王陪着花月,出没在能让人迅速变白、迅速变装之所,试遍了一些美貌仙子提供的法器,高兴坏了,“这鲲京城,没有白来。”蒲牢倒是忙得到处追着血循跑,一个人的风雪,孤苦极了,她打了一个激灵,慢慢地退出这繁华喧嚣之地,空留一副躯壳在,灵魂早已冲出云霄。 在灵霄殿中,大皇子正襟危坐,等着前来的风雪,跪在殿下,他缓了一会儿,做出一副和颜悦色,才大步走下去,扶她起来,笑道:“小妹,可苦了你了。”然而,丧失心智的风雪,已经是冷酷无情,并没有回答大皇子的说,他得意地笑了,牵起她的手,一步步,走向灵霄殿后。 这里,被打造成一座血腥的祭台,一群宫娥、奴才跪守,德高望众的大仙垂首而立,天帝派了个刀斧手,站在台了中央,而地上跪着的,是风雪的生身母亲,怀里还抱着她。 “斩!”天帝无情地投下金牌令箭,一抹殷红的血把云雾染得红艳,风雪的脸上沾上腥味,她大哭起来,随后是两个婢女,把她抱起,走了很远很远,把她丢下刚刚造好的四世玄幻。 风雪望着眼前这一幕,悲痛欲绝,大声呼唤着娘亲,大皇子悄悄地在她身边耳语:“你的娘含冤离世,天帝又待你无道,你该报复!” “我该报复。” “杀了天帝。” “杀了天帝。” 大皇子又给她亮起一幅画卷,展示了四皇子张翕同红芰的点点滴滴,生生把她抛弃,他又小声告诉她:“张翕也不爱你,甚至毫不关心你,你该报复。” “我该报复。” “杀了张翕。” “杀了张翕。” 大皇子笑了:“天帝和张翕,现在合而为一,你去吧。”风雪转身就走,重新回到她的躯体。张翕抱着她,一声长一声短地叫她,总算是看到她醒来,也就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风雪全当没听见,只是眼中闪烁起来,自己坐起,猛然扭头看向张翕,掐住他的脖子:“我要杀了你!”花月赶紧拉她,拉开了她,得到的却是她的昏睡。张翕只好抱着她,去医仙所在,希望高明的医仙,能为她把把脉。 医仙住的地方,不像鲲京他处,人声鼎沸,掩藏在一片空白中,寻觅很久,才见到一间小小的茅房,张翕轻轻叩响门扉,出来的一个老头,提壶饮酒。 “黑昱?”激动溢于言表,一时无语凝塞,张翕竟忘了所来何事,还是医仙晃晃手掌,才让他回过神来,“这是神医馆,你是何人?” “在下张翕,远道而来,久仰神医大名,特来请神医诊治小妹。”张翕信口雌皇一番,神医饮一口仙酒:“久仰大名?那我是何名?刚听你叫黑昱,该不是叫小老吧?” 张翕嗫嚅半天,扑哧一笑,摆起手来:“还请神医赐教!” “随我来。”张翕抱着风雪,同他进了茅庐,可是随行的昊王、花月,却被隔在门外。蒲牢刚要放声大喊,被门前的神光阻挡了前进的脚。他失落得抱紧了血循,花月笑他:“你不让神医治一下血循姑娘?” “我怕他是个徒有其表的医倌。” 没过多久,风雪醒了,但是她睁眼以后,却在草庐中四处走动。“你怎么了?她怎么了?”张翕问风雪,又问神医,连神医也不明不白,取出墙上的医书,仔细查阅,绞尽脑汁也没找到合适的方子。“你到底行不行啊?” 正在这时,风雪突然扼住神医的喉,把他拽到地上,张翕赶忙帮手,可是她的眼中,充满了杀戮,嘴里不停地叫喊着“杀——” 被张翕所迫,风雪耍起狠来,连连施用冰天雪地,把茅屋冻得冰凉。可是张翕又不能痛下杀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发狂,而自己也是时不时地对她动动拳脚,也防着伤着她。可是一会儿,风雪又不闹了,孤苦地蜷缩在屋角,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患了什么病?”张翕问医仙,可是医仙也拿不准,只是凭多年的经验,他说出一个可怕的症结:“像是被比我等小仙更深厚的神施了法……” “你凭什么这样说?” 医仙走来走去,内心很恐惧,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张翕,可怪地问他:“你是四皇子?” “如假包换!”医仙赶紧向他叩拜,并嘱咐他,“殿下一定要小心风雪姑娘……”“你什么意思?”医仙不言不语了。 张翕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反复问他,风雪是被谁施了法,神医讳莫如深:“别再问了。”无奈之下,张翕抱走了风雪,走出茅房,正和蒲牢等人说着话,身后的茅草屋,突然坠落,砸起云朵,顷刻间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这老头好奇怪,看风雪的病,就猜着了我的病,但又治不好。” “我就说他是庸医嘛。”蒲牢笑道。 “那也犯不着自毁医馆吧……” “可惜了!” 可是,放眼一望,除了医馆,整个鲲京都或多或少的变了,有房屋倒塌、有人斗殴,更多的,则是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几人,围得水泄不通。 张翕一一抱拳微笑:“诸位上仙,小仙有礼了。” “你害死了神医,还在这里油嘴滑舌!”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医馆突然倒了。”张翕看看众人,不越发不知如何解释。可群情激愤,就要他说个子丑寅卯来,张翕吞吞吐吐半天,说不清楚。 红芰急了:“你们这些仙,怎么就不信人?说没有就没有嘛!” “你们一进鲲京,我就觉得不对,没想到如此猖狂!”一个妇人,穿金戴银,狠狠地说他。 昊王冲上去,隔在当中,先是行礼,再是解围,可妇人哪里听,破口大骂起他,花月说她蛮不讲理,不曾想,争吵起来。 第三章 鲲京首面 一群神仙,逼了上来,围着打转,一行人,只觉得头晕目眩,很快便失了方向。倒是血循,在里面自由自在,穿过了一行一行的人,打乱了神仙的节奏。 “诸位仙家,有话好好说,犯不着动刀动枪的。”蒲牢出来打了圆场。“但是你们杀了医仙,这是不争的事实。” “事实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反正草庐塌了。” 神仙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解释,风雪突然醒过来,目露凶光,朝众人叫嚣,冲向一个小仙,按在地上,狠狠地打。 “这是怎么了?”一个小仙叫道,“你们还说不是你们做的,这都打起来了。” 张翕也喊,花月也拉,可是风雪不依不饶。 七手八脚的仙,涌上来,抱开风雪,救下小仙,她却朝天使出万里冰封,把一个一个的小仙冻得通红。 “快住手……快住手……”老者痛心疾首,“这怎么还真打起来了?” 张翕冲上去,一把拽住风雪,把她拖下来,问她:“妹妹,你到底是怎么了,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她并没有说话,反倒是用力地挣开她,张翕偏要死死地把她抱住,“我不会放手的,除非你杀了我。” 风雪使劲儿地捶打他,用冰冷的手无情的捶着他的胸口,一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兴奋地尖叫:“对,就是这样,打……” 风雪听了,使尽浑身解数,把毕生的功力都打向张翕,他倒下,也带倒了风雪,但依然没还手,风雪这时才开了口:“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拉她的仙灵,一个一个都近不了身,仿佛她的身边有什么法力,一靠近,便觉得肝胆欲摧。红芰几次冲进去,几次被弹了回来,她跪在地上,看着被风雪摧残得不像样子的张翕,痛哭流涕:“你还手啊,快还手啊!” “风雪,住手!” “风雪,住手!” “怎么办?你们快想想办法!”红芰看着仙人,心中满怀期待,然而除了说把人分开,就没有多少主意。 “你们这些神仙,平时喜欢说三道四,现在正要你们说,又一个个哑巴了。”红芰有些气,向所有的神仙发着火。 “你找我们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要是有用,便不会落魄至此。” “难道眼睁睁看他被打死?他可是四皇子!” “啊,四皇子?” “天帝可是与他同身共体,四皇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天帝便遭了。” 浑浑噩噩的仙人,这时也不好置身事外了,纷纷运着气息,把功力发到极致,一齐朝风雪发力,很快,一堵金色幕布爬满缝隙,破碎,风雪也倒在地。 红芰赶紧扶起张翕:“怎么样?” 他捂着胸口,难以言语。“现在医仙也死去了,怎么救你?” 风雪又发起疯来,红芰一巴掌打向她,将她拍翻在地,似乎是这一掌显现出威力,风雪没有了任何怪异的举动,呆呆地看着红芰,不明所以。 “你被什么附身了,变得六亲不认。” 她依然很迷惑,然而当她看见躺在云中的张翕时,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四皇子为何伤得这么重?”几个仙灵都木讷地看着她,齐刷刷地指着她。 可是,令人惊奇的是,医仙所居的茅庐,又拔地而起,他微笑着走出来,朝众人一一答拜。 “你不是?”蒲牢惊讶道。 “我虽然被神力击中,肉身死去了,但我的魂灵还在空中,重新合在一起,这里的人,都是永生的……” 话未说完,红芰赶紧拉起他的手,可是扑了个空,红芰心里非常难过,请求医仙救他一命,医仙也爽快,但还是先察看了风雪一番,看他的面色,和常人别无二致,他点头微笑,转身走向张翕,屏退了众人。 “四弟。”张翕睁眼到处瞧瞧,在翻身的一瞬间,发现医仙在朝他招手。 “你是……大哥?”张翕挣扎起来,慢慢往后退却。 “既然在此见面,我也就不手下留情了。”大皇子大笑连连,“只要你死了,天帝便不可复生。” “这鲲京城,有邪灵的东西,是来不了的,你是怎么进的?” “风雪在云梯短暂消失,便是被我带走了,通过她来了。” 张翕想起这段时间,风雪举止的怪异,若有所思,“你知不知道,开了鲲京城,妖魔鬼怪便可长驱直入。” “那又如何?我现在是天帝,还奈何不了小小的魔?”张翕提醒他:“负天鳌可还没死,大哥不看看人间,怕是已为他所据!” “你不用吓我,负天鳌功力遭你们轮番消耗,已经没有了本事,敢来这里!”张翕也不多言,躺在地上,静静地等他,大皇子毫不客气,举起了手指,张翕默默闭上眼睛。 不多时,黑云笼罩了鲲京,大皇子仰望,是熟悉的声音:“大皇子,别来无恙……” “负天鳌!你本事倒不小嘛。” “亏了大皇子,为我打开了鲲京大门,免得我用法力伤身。”他用阴阳怪气的腔调,笑着大皇子,张翕缓缓站起身,撑在大皇子身后,“大哥,把神仙们都招来。” 负天鳌忍不住大笑,甩开一片云雾,让张翕好好看看,仙灵和神仙,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是风雪运用邪术,封存了一群仙,又被一点一点的法术摧毁。张翕指着大皇子:“这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阴笑一声,说:“这些仙,本来就对天庭颇有微词,我请了大魔王来,同我一起收拾。” “这可是我天庭最后一点灵气,你居然毁了!”张翕扼腕叹息,大皇子吼骂他:“所以你不能成事,以我天庭神力,再造一批天神,轻轻松松……” “大哥,眼下负天鳌会放过你?” 大皇子看着负天鳌:“我与魔王早有约定,这天下,他管魔界,我管神界,都落个好。” “负天鳌会有这么好心?恐怕除了这鲲京和天宫,大哥也别无去处了吧?”大皇子这才有些担忧,看看负天鳌,看看仙,对风雪喊了起:“停吧。” 风雪忽然倒地,张翕正要冲过去,大皇子拦住他:“她没事,让她休息。” “大哥,风雪也是帝女,你怎么能如此对她?” 大皇子面露不悦,冲天而起,大骂风雪:“贱人之女,也配得上我帝家?” 第四章 仙战 负天鳌想到,此刻元气正在恢复之中,大皇子的法力自然在他之上,所以他不能硬来,而是忍让。 高傲的负天鳌,竟然从上层天降到大皇子跟前,朝他揖拜:“参见天帝!”他的这个举动,着实让人感到诧异,连大皇子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心中的骄傲冲昏了头脑,他扶起负天鳌,牵着他的手,问众仙:“你们呢?” 无人回答。 大皇子气急败坏,抖露威风,把云层捣得支离破碎,诸仙抓住断裂的云,摇摇欲坠。负天鳌见此,不多做停留,以免卷入这场纷争,和诸仙交手,反倒苦了自己,倒不如让大皇子和诸仙斗一斗,既耗些神力,又被毁些仙气,何乐而不为?所以,他化作一缕黑烟走了。大皇子,发泄着神力,提起一个文弱的书仙,愤怒地叫他:“拜朕!”书仙被掐了脖子,双腿蹬着,苦苦求饶,大皇子眼中出奇的恨,竟然吸了他的仙气。 “住手!”张翕挡在他前头,“大哥,他们可都是神仙,你这样做,无异于自掘坟墓!”大皇子没有回答,而是冲他阴笑一声:“你拜我吗?”张翕只是告诉他:“天帝只有你我二子,我是不做这君的。” “那你是尊我为天帝,就拜我!”大皇子拨开一两缕头发,看得清眼中满是傲慢。“我可以拜你,但你不能残害无辜仙灵,更不能同负天鳌” “朕是天帝了,天下诸方谁还能奈我何?一个负天鳌,不在话下!” “可是……” “不必多言,赶快拜朕,否则朕定会让这鲲京消失!”大皇子看着张翕缓缓下跪,心里别提多高兴,他慢慢地走近张翕,举起手上屠刀,手起刀落间,没有伤着张翕,倒是大皇子,被一束不明出处的神力推倒在地。 一柱香的工夫,鲲又吞云吐雾,翻滚起来,鲲京震荡不安,房屋作响,仙人难安,每一股云雾,都冲向大皇子,他一面接招,一面吼着鲲:“你还不服朕?那朕便先伏你!” 鲲并无畏惧,虽没有人形,不会说话,但依着体型巨大,动一动,便是天崩地裂,大皇子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到处躲藏,还是中了招。无奈之下,他带着伤,直奔灵霄。 “大哥!”张翕还在喊他,却被一团云拍了脸庞,几个站立不稳的仙灵,这才过来。红芰问他:“怎么回事?” “鲲是天帝豢养之物,日月之间,感染了天帝的神力,当然,也得了天帝的真传,所以,有的是本事。” “它这么厉害?”花月问道。 张翕摆摆手,有些感慨:“看来,是天帝觉察到了大皇子的存在,说明他已经苏醒过来,对大皇子的教训,应是天帝所为。” “那我们就可以不用保护你了。”蒲牢笑道,张翕也没好气地说:“你们哪里保护过我?每次我挨打,你们都在一旁笑。” 鲲京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遭了劫难,有个鹤发童颜的老仙,从一地而来,担忧地说:“这大皇子来了鲲京、负天鳌也来了鲲京,若是二人联起手来,非天帝不能化解。” 昊王环顾着四方云,望着城门,笑道:“把门关了,不就完了?” “敢问这位仙灵,该怎么称呼?” “小人非仙,只是那天台山的王,如今国破家亡,不敢妄自菲。” “天台山?那也是仙气萦绕的地方……”老仙叹息良久,“可惜了。”他又看着鲲京:“这地方,只有城门洞开,便难以合上了。” “不怕,天帝即将重生,一切魑魅魍魉都将不复存在!”张翕登高一呼,却被嗤之以鼻:“那你说,天帝将何时出来?” “万一魔王明日就来,该当如何?” “负天鳌坏得很,我们如何是好?” “我曾听负天鳌说过,杀他需要用女娲娘娘补天的神石……”蒲牢提了一句,众仙骚动起来,都陷入了无休无止的绝望: “那神石在哪里去找?” “听说就剩了一块……” “找到了又怎么用啊?” 这倒使蒲牢为难了,他一介下海龙君,哪里知道上仙的事,所以面对众仙的攻诘,他支支吾吾,就是说不上。花月见他为难,说了一声:“云仙曾说,神石在山中……” “这世上能藏物的地方,只有巍山了。” 老仙又担忧起来:“这巍山已经成了负天鳌的地盘,去找神石,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们势单力微,还请诸位神仙多帮忙,去巍峩岌嶪找救世的法定。”张翕的话,并没有引起共鸣,这些下神、小仙,过惯了安逸日子,不愿意冒这个险,也难免昊王会生气。 他想起魔王横空出世时,天神就是这个态度,不闻不问,造成天台山塌了、一片海毁了,他不禁大骂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然而也没人感到惭愧。 花月便说:“我们就离开这鲲京,让他们看着大皇子和负天鳌是如何毁灭的这座城!” “我们又能如何?法力不济,哪怕是随你们去了巍峩岌嶪山,也是死路一条。” 仙人们都悲痛起来,一一告辞而去。又开始重复着昨日的醉生梦死。 “这都是些个什么神仙啊?” 为今之计,看来只有仙灵们自己去巍峩岌嶪山寻那不知方位的神石。蒲牢自靠奋勇:“这巍峩岌嶪是我龙族圣地,我熟悉一些,先去察看一番。” “如果遇到负天鳌了,你怎么办?”花月招呼来昊王,同他一齐前往,昊王自然是满心欢喜,可是蒲牢意下已决,不想再拖沓。 “你难道忘了上次云仙诱你,使你迷失心智,被负天鳌所用,差点害死我们大家?”花月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我和昊王随你一块去,免得横生枝节。” 蒲牢没答应,也没否定,他一个人走在前头,花月、昊王随后而去。其他的仙灵呢,则落脚在鲲京,要照顾风雪、照顾血循。 蒲牢徜徉在云里雾里,一刻不停地奔巍峩岌嶪山而去。天底下,黑潮翻滚,巍峩岌嶪一片死寂。蒲牢寻了好久,才找到一方青葱之地,缓缓落脚。 第五章 走火入魔 蒲牢落地无声,没有惊动负天鳌,在巍峩岌嶪山中的唯一绿色处,自顾自地找着神石,可是一方绿地,睁眼便可看尽,哪里有什么神石。 “这炼天用的石头,应该光彩夺目才是。”花月过来说,她在蒲牢身后,帮他拨开草丛,看着岩壁上突起的石头。昊王插了句话:“说不定,我们都想错了,万一是平常不过的石头,你们这样找,不就错过了?”他仔细搜索,哪怕是一丁点的石砾,也不放过,可是满地碎石、一块块突兀的巨石,哪个才是神石,昊王也拿不定主意,花月还嘲讽起他来:“这么多的石头,你这样找,那不得把整座山搬空?” “是啊……”蒲牢忧心忡忡,“这补天的石头,我们又没见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谁知道?” “要是观风还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 昊王突然尖叫一声:“要是观风逛我们呢?这里毕竟是负天鳌的地盘!”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再说了,观风可是负天鳌所杀。” “也对。” “再找找吧。” 很快,绿地将近,眼前是一道漫长的裂缝,凑近了眼仔细瞧,里面就是山体。蒲牢捶着石头,手都渗出了血,花月拽起他的手,安慰他:“你别这样,我们先离开这里,回鲲京去,看那些神仙有没有知道的?” “那些神仙,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里管这档子事?” “我总觉得,这些神仙,似乎藏着些什么秘密,不想对我们这群外人提起。” “什么秘密?” 花月摇摇头:“我也不知。” 昊王一点儿也插不上嘴,他催着蒲牢:“走吧,走吧,问问再来!”蒲牢看看花月,看她点了点头,这才随她一起,迈出巍峩岌嶪山,可是花月不小心被地上一块冒头的石给绊了一脚,一个趔趄,一声尖叫,滑下去,蒲牢赶紧抓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昊王却木讷了,眼睁睁地看着,也不伸手扶一把,听她一声一声地喊着“昊王……”依然无动于衷。蒲牢脚下的石碎了,他也下落,昊王这才出手相救,可为时已晚,三个人齐刷刷入海,花月最惨,因是天上的朱雀,沾不得水,很快,便失了灵活,蒲牢泡在水中,抱着她,走向巍峩岌嶪山,把她轻轻放在山脚、水边,吸着口中的污秽。昊王从海中爬了出来,眼见这一幕,气得一脚踢开蒲牢:“你干什么?趁人之危啊。” “我不这样做,她会死的!” “你这混蛋!”昊王推开他,把他按在石墙上,怒目圆睁,一掌一掌拍他,蒲牢难忍侮辱,还起手来:“别以为我打不过你?要不是看在花月的面上,我能一剑劈了你!” “你来啊!”昊王叫嚣着,先发制人,蒲牢仰头栽倒,又顺势一脚,带翻了昊王,他坐上去,手中伸出剑来,对准了昊王的头颅,突然一剑猛然一刺,昊王拈起两指夹得死死,蒲牢蹬一脚,吼一声,割开了他的手指,昊王甩出了血,一点一滴,打在花月的脸上。 蒲牢处处使着必杀之技,逼得昊王连连后退。不曾想,负天鳌来了,拖着长长的黑烟,看着蒲牢、昊王的打斗:“好啊!打到本王地界来了!” 第六章 鲲京劫 一行人无功而返,张翕倒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们,在酒楼中摆下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你哪里来的钱?”花月问他。 张翕心里苦,但又不得不说实话:“是酒仙、食仙为之前的误会,特意为之,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哈哈哈哈……请!” “请!” 甫一落座,热情的酒仙被也坐了下来,灌一口酒,说一句话:“听说,你们去了巍峩岌嶪山?” “正是,我等去寻那一方神石……” 酒仙闷了一口酒:“补天的神石?” “你知道?” “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女娲有补天时,落了很多石头……” “在哪儿?” 酒仙指着远方,说:“就在巍峩岌嶪山,这山便是用石粉堆成的。” “可我看这山石,并没什么特别啊。”昊王说。 酒仙摆摆手:“当然普通啊,天庭自从置之不理后,这些石头也没了光芒万丈。” 花月趁他放下酒壶,一把夺了过来:“你这老头,怎么不早说?害我们在巍峩岌嶪山找半天,差点着了负天鳌的道。” 酒仙满腹委屈:“你们又没问我。” “你这老头,混在人群中,我们要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现如今却狡辩起来,真是的,这酒便不给你了!” “你不给我……我……”酒仙口不能言了,趴在桌上,打起呼噜,花月吃惊地问:“怎么了?” “他是酒做的,没了酒,便一刻不能活命!” “快给他灌上!” 《万年长》第六章 鲲京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神石 昊王看到了醉倒路边的一个酒仙,计上心头,他偷偷摸摸地走上去,把酒仙拖到小屋中,换上他的衣装、他的皮囊,轻轻松松地走在鲲京城上,逢人便问好,连前来寻找他的花月,都被蒙蔽了:“酒仙,看见昊王了吗?” “没……没见……” “多谢!”蒲牢插了一句感谢,护着花月,找着昊王。 “这人不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呀,他现在着了魔,可得找到他。” 昊王更加小心谨慎起来,赶紧回到曾经的地方,把隐藏极深的酒仙的魂丹翻了出来,捏个粉碎,他得意洋洋的笑,心想着如此滴水不漏的做法,也只有他做得出来。就在这时,门扉想起轻叩声,他警惕中喊了一句,居然是昊王的本声,好在门外的人没听见,依然喊着“酒鬼”。 昊王换了姿态,重新走向门口,轻轻地拉开,生疏地看着眼前之人,他也奇怪地看着昊王:“怎么,酒喝多了?不认得我了?” “认得,认得……”昊王连连敷衍,他也懊恼:“那你说说,我是谁?” 昊王想了很久,但不能胡编个名字,故而装出一副醉态,一通乱说,不着边际,这个人愤而推他一掌:“混小子,老子是你爹!” 老头跺步入户,仔细查看着房屋:“你在做什么,一直不出门?”他打量了很久,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可奇怪的是旁边的酒壶里却是满满的酒,一口没动:“你酒又没喝,怎么醉熏熏的?” 昊王还没说话,老头便叹起气来:“早知你是这样的混,我就不同你娘厮混,也不至于触犯天条,沦落至此。”昊王这才明白,也对这鲲京的神仙,有了些了解,可是他接不了话,老者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品了口茶:“最近这鲲京中,来了些仙灵,你见过没有?” “城中人太多,我又常闭门饮酒,没大见过。” “没见过便好,千万不要和他们熟识。”老者语重心长地说。 “为什么?” “这群人想杀负天鳌,逢人便问神石下落,食仙诳了他们,打消了些念头,我想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缠着问。” 昊王故意诈他:“可我们也不知道啊。”老头一听,爽朗地笑了,笑容可掬:“鲲京的神仙什么不知道?” “这么说,你也是知道的了?”老头一听这话,感觉眼前这个儿子不像,他平日里都是游手好闲,怎么关心起这档子事了?他也警惕起来:“我并不知道,只是京中流言蜚语,说是这些个仙人在找什么神奇的东西,你知道我这人从不多管闲事!” “可你是鲲京的神啊,会不知?” “你不也是鲲京的神,不也和我一样?”老头觉得,多说无益,他深深觉察到危险的临近,急于脱身,所以一步一步往门口走着,“我走了,你少喝些酒。” 昊王不送他,等他走远,悄悄跟着他走,想看看他跟着什么人,说些什么话。 第八章 争锋 负天鳌拉黑了天,让仙人无所隐藏。 《万年长》第八章 争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揭开水天一线 几位仙灵就随着鲲,在海里转着圈,空旷极了,什么也没有。也许是鲲饿了,它哀嚎一声,直接沉入水中,张翕从海里冒出个头,吐了些水,看红芰浮水,花月苦苦挣扎。 血循咬了鲲的一口肉,泡在水里,自娱自乐。 他先游向红芰,才一搭上她的手,红芰便颤抖起来,柔嫩的水慢慢变成柔嫩的藕。张翕慌了,赶紧放开红芰,看自己的手掌,又并无异样,但是一旦触摸红芰,她就受不了,而且红芰渐渐虚弱。张翕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安然坐在水面,但眼下,也容不得他多想,反正坐着就坐着,他打起坐,运起气,再试一次,红芰便入怀中,又游向花月,轻轻松松就把她从水里带起。 “昊王还在水里……昊王还在水里……”花月在张翕的手上扭动,想要挣脱他的手,然而这一扭,却让三人再度落水。 “昊王已经死了,我们不为他报仇,困死在这,他岂不死得冤?”红芰气得泼了些水在花月脸上,她无能为力,因为火的身子,经不起水的折腾。 张翕向花月伸手,说:“来,我们先出海,昊王我回来救,他的魂丹未现,应该还有希望。” 红芰也为他打圆场:“走吧,耽搁这些时间,昊王都能救出来了,你又不通水性,赖在这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想想,这么多仙灵,本来相遇雄京,而现在你看看,我失了风雪,你失了昊王,我们失了蒲牢,得把他们找回来。” “好吧,我们走……”花月心有不甘,时不时回头,看看海,海里昊王不知身在何处。 然而,疯疯癫癫的血循该如何对付?张翕拿不定主意,跟在她身后,吃了不少亏,红芰说了一句:“四皇子,看你碰碰她,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张翕便与血循打闹起来,迅速找到破绽,抓住她的手,血循也是一激灵,很快镇定了,张翕把她往上一提,只见水花激起,血循缩到了水珠里,在里面玩闹。 “你怎么把她关起来了?” “怎么放出来?” “为什么变小了?” 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张翕也难以解释,只是说“我也不知”。 张翕拉着两个人,兜里揣着血循,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在天空飞翔,还很轻快。 可是一圈一圈的游,张翕倒好,不觉得疲惫,可苦了二位姑娘,她俩体力不济。张翕只好停下来,想要用自己的谛听,去寻找出路。他画了一个圈,从头到脚缠绕着二位姑娘,让她们稳稳地立在天空,他闭目静听,听四方的异响。终于,他重新开眼,拉着二人,迅速飞向水天相连的地方。 这里,一排一排的浪,直冲云霄,猛然坠落,铺天盖地,间或有老远的龙卷裹起水和云,凶猛的怪鱼跃起又落下。 云蒸雾绕之中,有着血腥味道,底下的海水,泛起红,是那怪鱼相爱相杀。 明明前头就是岸,可一到浪花上,还没来得及遐想,龙卷伸出触角,抓起胳膊,要硬生生拉开三人,张翕死死拽着红芰、花月,施展不开功力,只得绕着龙卷,最终被吞噬。 然而,这龙卷的心,坦荡如砥,倦怠的花月和红芰,摔在其中,只有张翕披着一身金光缓缓而落。四周的风水中,叫出凶狠的声音,一股股的风,像拳像脚,向张翕使出湍急的水。 水只要沾染上身,就如同黏液一般,顷刻间困住手脚,再随着龙卷转运,不一会儿就头晕目眩,昏倒之后,又被风与水抓住手脚,上抛、下拽,慢慢拉扯,然而不招惹这龙卷之人,在其中睡他一场也无妨。 张翕冥想着解决之道,却听见一声“糊涂”,他极目远眺,眼光局限在龙卷里。他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了,脚也弯曲了,反倒把水拉得老长。“哗——”的一声,风、水轰然开裂,殷红的血喷溅而出,龙卷疼得狂躁,把所有的风聚集在一起,和着水扭动着扑向张翕。他张开手臂,怀抱一团雾气,搓成一个球,撑在掌心,照着龙卷的触角用力一掷,散开的雾气削断了龙卷的臂,它没了往日的威风,逐渐平息,把囚禁于此的风和水释放,自己垮了下去,在海里砸出深深的坑,原先的那一片海水成了平地,游弋的怪鱼困在泥里,发出声声哀鸣,皮肉从头退去,瞬间化作枯骨。 红芰、花月又摔地上,张翕也不落好。 三人从天而降,砸穿了岸边的渔船,把捕鱼的渔夫吓个不轻。 “我的鱼……我的鱼……”渔夫急迫地喊,声音好熟悉。花月从死鱼堆里爬起、红芰坐在乌篷里,只是张翕,从窟窿中探出头来,嘴里吐出一截鱼尾。 “你们赔我的鱼!”渔夫操起鱼叉冲过来,张翕却眼睛一亮,兴奋地喊道:“蒲牢,你在这儿?”渔夫倒是迟疑了一会儿,可也只是扭头过去看看,再一回头,只见三个人在他身边仔细地察看。 “你看,是不是蒲牢?” “真的是他……” “蒲牢……”花月伸手摸他的脸,机敏的渔夫一侧身,顺势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摔翻在地,骂不绝口:“损了我的鱼,还想轻薄于我,真是岂有此理!” 张翕悄悄地绕过他,把花月扶起来,三个人面面相觑,大为诧异。张翕笑咪咪地说:“这位大人,我们刚才是遭海里的怪物阻挠,才落下来,不知岸边有鱼……” “你胡说,我在这岸边捕了半天鱼,这海依然风平浪静,我看你分明是不想赔!” “就不想赔,我们又没钱!”红芰从指着他的鼻,没有好话。渔夫勃然大怒,挥舞着鱼叉,刺向红芰,张翕赶紧将他拉开,反转一手捏住叉尖,渔夫扯了出来,又跟着踢上一脚……都被张翕一一化解。可是岸边的打斗,毕竟不能掩人耳目,很快来了一群衙役,把四人团团围住。 “干什么?”捕头问。 “打架,看不出来啊?”红芰凶了他一句。 “岂有此理!”捕头拔刀相向,张翕一步上来,死死按着他的手腕,摇落了刀。花月挠挠他的衣襟,摇摇头,小声说:“情况不明,不可造次。” 张翕思索片刻,放开捕头,向他谢罪,可是捕头也怂了,往后退几步,叫捕快上来:“把他们都给我锁了,带去见老爷!” 这一路,房屋乱摆——坡上三三,街边高低无序,而巷道似犬牙交错。歌声悠扬、话语千重,酒菜的香味四溢。 “我怎么觉得这里像鲲京?”张翕自言自语,引起了红芰、花月的张望。 “还真是——” “废什么话,快走!”捕头的一鞭子,正好打在张翕腿上,他一扭头,吓得捕头跌倒在地,而他疼得抱腿囔囔。 第十章 真实之境 衙门里,灰尘弥漫,蜘蛛结网几层、几层,老爷一身官衣,待师父擦了几把桌椅,才正义凛然地坐下,两旁的肥差役敲着杀威棒,拖着声音喊着“威武——” “堂下何人?见本老爷为何不跪?”老爷的声音,听来也是熟人,花月认出了他,明明就是昊王,她刚想喊,张翕拖住她的衣角,摇摇头,小声对他说:“这地方,不知又是什么幻境,里面之人,确实相识,但又不识。” “照你这么说,风雪应该也在什么地方?” 惊堂木一拍,老爷吹胡子瞪眼:“嘀咕什么?还不跪下!” “跪吧,跪吧,别到时挨一顿打,伤了和气……”张翕摇头晃脑地说。 都给他跪下了。 老爷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这鲲城年年平安,遇到告官,还是头一遭。” 捕头抬手说:“这三个人,说自己是从天而降,砸了这渔夫的船,毁了一船的鱼!” 老爷看看众人,众人都点点头。 “那不就结了,三个人各打五十大板,打完再赏五十个大嘴巴!”老爷抽出一支朽烂了的令牌,正要抛下,张翕摆手一喊:“慢着,老爷,为什么打完还要打?” 老爷倾身向前,冷冷地笑道:“哪里来的刁钻汉子,连谎话都说不像,不掌嘴还会胡说八道!” “你不也是从天而降的吗,我们还想着在海里捞你起来,没想到你在这里耍威风!”花月一脸不服,直接站起来,说一通话,震惊了一群人。老爷一拍几案,大囔一声,说:“你这女子,编得要好些,把本老爷都给编排进去了,还把本老爷当做鱼……给我打!” 差役扬起棍棒,慢慢地走来,张翕、花月、红芰都站起来,狠狠地盯着差役,比划起拳脚。 “反了,反了……” 三个人虎视耽耽,嚣张极了,可是功力根本用不起来,完全是会些武功的常人,被棍棒打了,依然很疼。不过,差役也不讨好,本身大腹便便,又没有多少本事,只仗着手中的武器助长威风,所以,很快也败下阵来。 这一次,算两败俱伤,至于被破坏的公堂,反正都破败不堪,无关紧要了。 老爷一直坐在椅上,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不像其他人,四处找着躲藏之地,等大家都疲惫不堪了,他才下令:“把三人都押下去,押入死牢!” “昊王!你真的如此狠心?” “走吧,走吧,他现在已经失忆了,要是有忆,蒲牢都会救你。” 所谓的牢房,无非是几根树根深深扎地后形成的,只在一处开了小门,供人出入。整个地方,放眼一望,全是参天巨木,奇形怪状,飞禽走兽,不像人间模样。 “这里像前世幻境。”红芰说了一句,引起大家共鸣。 “那么海边就是今世,怪不得能遇到他俩!”张翕一说,花月有些不解:“那照你这么一说,岂不是要找一个有风有雪的地方,才能遇着风雪?” “说不定黑昱都会在此重生。”张翕透过树的缝隙,望了一眼远方的山峦,模糊中有些泛白。 “可是我看这些人,分明都是些凡人,可是这个地方,又分明叫‘鲲城’……真奇怪!” “也许这是一个大杂烩,杂糅了我们所见的一切。” “或许四世幻境,本就是鲲京城的一部分……” 三个人,陷入了沉思。 久而久之,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对了,血循还在水珠里,我们快把她放出来!” 张翕这才想起,委屈了血循,他从颈上取下项链,提起水珠一看,原本蠕动的珠子,已经凝结成冰,他使劲摇晃,凑到珠子前,一声接一声地喊:“循姑娘?循姑娘?” “不会是死了吧?” “你别乱说,要是死了,蒲牢非把我们三杀了不可,正好现在又和他结下了梁子。”花月说。 “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你们难道还想在里面长住不成?”红芰说,对面的张翕倒有些苦闷:“这些树根,看似好对付,可我们一无功力,二无工具,动它不得,只有等。” “等什么?” 话音刚落,有差役端盆,盛着吃食,走向两间牢。高大的树摇动起叶,摆起枝叶,哗啦啦的树汁从干流到根,滴到张翕的脸上,他用手一抹,闻着一股口水的味道。 抬头望望,树干“咕咕”作响,他惊讶极了,轻轻靠上头,说:“你饿了?” 树不会表达,但会表现,他露出地表的根蠕动起来,身上寄生的藤也搓起来。岂料一鞭子打上他的身,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差役敲的鞭子。 树急了,弯下半身,枯萎的枝叶簌簌地落,打到差役的身上,形如烂泥。 “你干什么?还急眼了?我告诉你,这些吃食是给犯人的,你们的得等会儿!” 它们哪里经过这些刁难,昨天都还是在这个点吃,今日只能看着,能不急?只见树拔起根,一鞭一鞭地打着差役,把他吓得扔下盆拔腿就跑,而可口的吃食散落一地,一群树伸一枝根来,美美地吸了些营养。 张翕正陶醉于这神奇一幕时,吃饱喝足的树又朝他走来,举起长长的根,张翕见势不妙,喊一声对面的,飞快地跑。迟缓的大树只是随他们伸出长长的根,找着机会扎根于地。 三人被阻了出路,眼见着大树就要追上。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大树迅速缩回根,转过身去。 原来是受伤的差役,带来一群兵,朝大树丢出火把,将它引燃,再挥起刀斧,肢解成柴。林间的树和禽兽都看傻了,静默得像一幅山水图画。“看你们谁还敢恣意妄为!”差役单手拿着火把,不可一世地嘲笑着这群参天大树。 张翕找准时机,照差役的扔去一根木棒,他仰面栽倒,树合围而上,用长枝、长根,把一群兵都牢牢困住。 张翕牵上红芰的手,带着花月,偷偷地从它的旁边溜走。一棵树发现了他们,扭转枝丫过来,被得到一线生机的兵用刀斧削去半身,跑到火把边,猛地扔向怪树。相互攀结的树,纷纷燃烧起来,很快变成一地焦炭,以此为生的禽兽,苟延残喘片刻,也瘦削下去,渐渐成枯骨。 “快跑!” “站住……站住……” 很显然,张翕几人跑掉了,可是描摹之像也贴满大街小巷,无处遁形。 鲲城紧张起来,蜂拥而至的士兵把千家万户赶进家里,掘地三尺找他们。 “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只要不是负天鳌和大皇子,这些人都好对付。” “说来也怪,大皇子和负天鳌两个又在什么地方?” 张翕思忖片刻,说:“两个魔头,不受三界的约束,想必是还没发现这个地方。” 几个士兵听到了声音,正要过来搜,有人叫住他们:“快走,别磨蹭了,宋军来了!” 第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 威武雄壮的宋军,扛起“赵”字旗,慢慢地在鲸城边围了一个圈。百姓家自觉地躲到屋里,紧闭门窗,这一番情景,同鲸城如出一辙。 鲲京的守卫随之而至,慢慢变阵。 风云突变,天底下的甲片熠熠生辉。 “杀了他们!”响彻云霄的声音,似曾相识,仓皇出逃的张翕,迅速拦住红芰和花月,对她们说:“大皇子在附近。” “这声音我听着像他。”红芰说。 “不,我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很强烈。” 宋军猛烈地冲来,健硕的骑兵的如洪水猛兽,瞬间冲开阻拦的鲲城兵,马背上跳下的兵,立即现出原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妖,扑在鲲城兵的身上,撕开皮肉,吸吮鲜血。 “看这样子,好像是嵬名的兵也来了。”张翕躲在一角墙根,偷偷地看着这一切,忧心忡忡,他意识到,大皇子看来已经拥有了整个人间,如此算来,他把这个神奇之处毁掉,便只剩下一个魔界。张翕心想,此刻,要是有天神降临,该是多好,可这群泥像,早已被毁,惟一的办法,是等天帝开关。 毫无法术的凡人,根本无力抵挡这些妖孽,统统败下阵来。只见漫天血光,吹着腥风。 “搜!”一声令下,妖怪跳上屋顶,四处眺望。闯进门窗,把一屋老小抛到外面。又堵着一群落到街上的人,龇牙咧嘴。 “走……走……走……走……走……”张翕连忙招呼,悄悄地从墙角溜走,时不时有人被抛了过来,流淌着鲜血,吓得红芰、花月尖叫连连,张翕赶紧捂了她们的嘴,嘘声提醒:“别出声,被发现就惨了,我们无法动用法术。” 慢慢地,有妖孽朝他们这儿走来,张翕隔老远看见了,小声向红芰交待:“坐在死人堆中,千万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气,装个死人。”红芰再向花月说。 三个人,就困守一堆死尸,强忍着难闻的尸臭之气,妖孽一步一步靠近,扔飞一具具尸体,凑到花月的身前,闻了又闻,花月憋足了气,但是妖怪滴下的唾液,还是溅在他的脸上,把尸臭还难闻,她一阵恶心,一把掀开妖怪,爬过死人堆,拼命地跑,妖怪撵了上来,张翕拖起红芰,捡起掉落的刀剑,朝妖怪砍去,拉起花月跑。 这一路去,引了大量妖怪来。 张翕护着两个人,吃力地和妖怪搏斗,他又感到了大皇子的气息,急于脱身,但是妖怪越压越多,还有大皇子的声音:“抓住他们!” 最终,三人被汹涌的妖怪冲散,花月面对着一围的妖,抖动着身上的衣服,试图鼓起身上的雄雄火焰,但是无能为力,不过嘴上并不认输。 妖怪涌上来了,但是一条绳套上了脖子,把一个妖扔开,或者勒断脖颈,或者打绽皮肉,把妖都引了过去。花月抬头一看,在黑暗的屋脊上,蹲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手拿鱼竿,钓着妖怪。 “蒲牢,是你吗?”花月朝天一喊,渔夫下来了,虽然是蒲牢,但他并不认可,只是告诉她:“我不叫蒲牢,我叫龙渔,是天海边捕鱼的能手。”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龙渔扭过头来说:“你们砸坏了我的船,伤了我的鱼,还没赔偿,我不能过你们走。” “那好啊,你看你现在走得了不?” “走得了,这些妖怪,以前来过,现在更频繁了,我有捉妖的法术,你信不信?”龙渔扼住近来的一个妖的喉咙,用力一掐,抽出了妖的灵。花月瞪大了眼,默默地看着,他如何同一群妖怪周旋,只见他飞身上天,抓住随身的鱼竿,抽出了一把剑来,从天而旋转直下,把周围的妖杀个片甲不留。等站在地上后,他弓着腿,左右拉来空气,召唤出一条青龙,瞬间流光万里,大家都看呆了。 “青龙灵君,你到底是现身了!”大皇子高兴得大叫,朝他打出一波功力,青龙吸了功,灵活地在空中游,衔一口云雾,吐入云层;横扫一尾,打翻一群妖。 “蒲牢!小心点!”花月看着天上穿梭的青龙,不断地提醒,张翕和红芰也走了过来,问她:“他想起自己是蒲牢了?” 花月低头、摇摇头,轻轻地说了声:“没有,他说他叫龙渔,一直生活在天海边,靠打渔为生。” “那他为什么会出手相助?”张翕问他,花月抬头冲他大声囔囔:“你损坏了他的船,伤了他捕的鱼,如何不来?” 张翕还没说话,红芰倒抢先一步说话:“当初可是我们三人一起落下来的,你为何单说是我们干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好了……”张翕走过来,推开红芰,对他说:“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儿。” “那昊王怎么办?蒲牢怎么办?”花月问他,张翕想了想,说:“我们留在这儿,什么事儿也做不了,被人四处追杀,反倒给他们添麻烦,不如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琢磨琢磨如何重新发功。” 红芰看了看为祸四方的兵和妖,不好下定决心:“可是我们怎么出得去?” “看这些妖魔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我们,我离大皇子这么近,都没见他对我动手,可见,他们就是来找蒲牢和昊王的。”张翕还对自己的分析自鸣得意,可是花月更急了:“照你这么说,他们两不是更加危险了?我们一走了之,都不知结果如何,这不是忘恩负义之举吗?”说罢,花月转头就走,同妖怪、**打斗赶来,张翕也只有无可奈何地跟上去,帮她一把,可是在拳脚相向的过程中,张翕脖上所系的水珠不知何时掉落于地,破裂成渣。 血循从水珠中脱身,她在地上沉睡,可能是自己带有蛇族的毒的缘故,妖都不敢靠近,围了好大的一个圈,仿佛在护她入眠。黑、红的光一阵一阵,张翕三人见了、青龙见了、大皇子也见了,所有的妖都看见了。道行不高的妖和兵,扑倒在地,口吐白沫,动弹几下就毙命了。 “我们怎么没事?按说我们现在也是凡人了。”红芰问张翕,他摇摇头,但又一次分析:“可能是我们一直伴她左右,已经百毒不侵了。” 红芰深以为然,就伫立地看着天上,看这场纷争如何收场。 然而事与愿违,消失得太过突然,悄无声息。 第十二章 出城 张翕带着花月和红芰,叫着血循:“循姑娘,走了。” 血循到处张望,才发现是他们在喊,慢慢走了过去,说:“走哪儿去?”张翕回答她:“出城去。” 花月都不理解,说:“蒲牢也不见了,谁带我们出城?你知道路吗?”张翕摇摇头。 “我觉得待在这里挺安全的……”红芰看了看天,说:“我觉得大皇子似乎也不认识我们,不然为何不对我们动手?”“我觉得在理!”花月附和着。 血循说:“我要等人。” “我们都在这儿,你等谁?”张翕奇怪地问她,血循摇头不知,只是说:“我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对我百般好,我在这里,好像见过他……”张翕猛然明白,知道血循的神智已经恢复,但现在记性有点不好,所以便告诉她:“那个是蒲牢吧,龙族的龙君,落魄极了,对你好平好不知道,反正对有些人是挺好的。”张翕说着说着,便看着花月,她赶忙走上来,把他推向一边,骂道:“胡说八道什么?” 红芰却找花月争理,在吵吵闹闹之中,鲲京城大开城门,昊王出城,带着些衙役,目光到处搜寻,终于朝他们这边来,张翕看见了,警觉起来,说:“你来干什么?” 昊王先是一愣,继而怪他:“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我好歹也是老爷。” “那敢问老爷尊讳?”张翕调侃着他,昊王挺直了腰板,回答他:“本州姓昊,尔等可叫我昊老爷。”张翕扭头看着花月,笑道:“对上号了,果然是他。” 张翕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揪着他的耳朵,说:“你来干什么?”昊王从他的手中扯出自己的耳朵,气道:“我是来请三……”昊王仔细瞧了瞧众人,数了几次,才接着往下说,“四位尊客到府上一叙。” 张翕恐怕有诈,便问他:“为何你两次态度截然不同?” “英雄有所不知,城里都传遍了,是英雄赶跑了宋军和嵬名妖……”昊王恭敬地施礼,张翕反而高傲起来:“我有名字,我叫张翕,你要是愿意,可以叫我张英雄。” “张英雄,请——” 花月看看红芰,红芰看看血循,都冲着他的背,小声地骂他:“不要脸!” 昊王的府,在城中的一峰突兀的山中,远看这山,从脚到顶,围了一层一层的石墙,上上下下足有九层之多,近了才见,处处花红草绿,莺歌燕舞。花月顺着石阶走,一步一步都很沉重,她看着每一层不同的风景,想起似是而非的天台山,尤其是有些叶子,像极了天台山的草,而天上浮起一层蓝色的光点,她掬一抔在手,定睛一看,竟是圣传音的样子。她忍不住哭了,捂着嘴呜咽,走得慢悠悠。张翕等人却深深陶醉于这一方山林,这一路走来,山脚是浑浊不堪的泥,堆了些凌乱的菩萨在此。往上走走,一挂瀑布绕了半山,冲刷而的水兜在山腰里,一行人涉水而上,能见着许多奇怪的绿植。茁壮的植物,伸出一双双枝丫,勾住张翕的衣角,把他抛上天、又抛上天,庆祝他旗开得胜。 不多时,到了昊王的府中,与其说是一间间装潢得美仑美奂的房,倒不如说是一个个打磨得精巧的洞。里面的一切家具,都是石头精雕细琢而成,只是上漆不同,而各色的帘幕,则是用草所编。 老爷请客,自然丰盛,都胡吃海喝一番,早不早到了睡石——泛在滚滚泥流中的张张石床,仿佛摇篮一般,很快进入梦乡。 四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四世幻境,返璞归真,一切的假象,都有真实的存在,而今,四个人困在真真切切的境地中,祈求救星,终于有一天,一个人来了,老态龙钟,把他们带出了这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张翕先醒来,可是看山府,空无一人。他赶紧挨个叫醒其他人,说:“昊王不见了,赶快走。” 一出山,鲲城大变,一群和尚,在山脚下摆好道场,诵着难懂的经文,引得万人空巷、顶礼膜拜。红芰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劉瑶!”她喊道,赶紧跑了过去,被和尚拦住了,他一声接一声地喊,劉瑶动了心,好端端的佛法被她一搅和,什么都乱了。人群骚乱起来,连昊王都治不了,劉瑶一声令下,十八罗汉和武僧冲上前,把人打得落花流水,瘫在地上,化作一缕尘埃,随风飘散。 第十三章 寻仙 劉瑶将几人安置在寺中,只带了昊王去见赵宗训。 雄京的皇宫,好多已成废墟,赵宗训一身戎装,和蒲牢一上一下地坐在殿内。 在这个真真切切的地方,失忆之人会重拾记忆,蒲牢便是如此。自从鲲城一战,被幻化的宋军所俘后,便随着一起消失,在大牢内恢复了记忆。居然冲破大牢,与宋军对峙,幸好劉瑶进宫做法场,才得以见着这一幕,赶紧救下他。从他的口中得知,昊王等人被困鲲城,他这才请了旨,前往救援。只是为了纯粹的欺骗,他没有向红芰说实话。 蒲牢见他来,赶紧起身,微微欠身,说:“怎么样?” “一切安好。”劉瑶简单回复了他,便拜皇上:“臣将人都带回了雄京,不知圣意如何?” 赵宗训如释重负,感慨万千:“仙灵们都来了,朕也就不怕什么天帝了!” “皇上,上天还是得敬……”劉瑶说,“大皇子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可毕竟现在的天庭只尊奉他,所以我们不能忤逆上天,否则必受责罚!” “你是和尚当傻了吧?”蒲牢有些嘲讽似地问他,“大皇子的为人,宋国人都有所领略,你倒信仰起天来!” 劉瑶看了一眼他,向赵宗训跪拜:“我们肉体凡胎,拿什么同天斗?在鲲城一战,天帝只是动用了嵬名兵,便让我等疲于应付,如果他……” “不怕!”蒲牢站了起来,挡在劉瑶身边,说,“只要神仙们不服大皇子,我们便能对付他。” “可是朕听了很久的传闻,神仙们化作泥塑,已经被负天鳌毁了……”赵宗训无不感伤地说,蒲牢却摆摆手,笑道:“这些个神,尚在一片海中,被舍弟偷梁换柱,给掩埋了。” “当真!”赵宗训问他。 蒲牢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借点水军,同昊王一起去一片海故地,把神仙们挖出来!” 劉瑶立刻转身告辞:“我这就去找昊王来。” 劉瑶说明了来意,昊王却火冒三丈:“为何把我们关在这儿?” “蒲牢回归现实之时,撒泼发狠,伤了许多兵马,这还是他想的主意,关在这暗无光日的地方,冷静片刻,便会恢复正常。”昊王点点,说:“我现在正常了,我看你们倒非常奇怪!” “这个蒲牢倒会算计,什么事都要把我带上。” “皇上等着你呢。” “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