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风剑雨录》 仙风剑雨录全章 第1章 走火入魔的妖公主 春日,杭州,一夜雨声淅沥,到了第二天清晨,正是“小楼听春雨,深巷卖杏花”的意境。 而晨光初绽,鸟声啁啾,经过春雨洗礼的空气格外清新,让行走在杭州小巷之中的行人,心情格外地愉悦。 但现在住在小巷客栈中的一位少女住客,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 窗外春景清丽,正是杭州一年中最好的时候;若是正常的住店游人,此时早该起来,洗洗漱漱,出门踏春看景去也。但这位模样活泛的妙龄少女,现在却懒洋洋地躺在被窝里,就是不愿起来。 看这情形,她应该是千万赖床女孩儿中的一员,但若仔细看,却会看出一些微妙的异常。 这少女容貌绝美,甚至美到说她是花容月貌,都有点像在贬低。 毫不夸张地说,任谁只需看她一眼,都会恍然大悟:“一直想象不出来,瑶池天仙美人是什么模样,现在看到了她,终于知道了!” 就是这样绝美的少女,懒洋洋躺在床上时,浑身却少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青春气息,眼神中除了慵懒,竟还隐含着一丝深沉的哀愁与悲愤。 “都怪这破书!” 悲愤的少女,听着窗外传来的悦耳鸟语,正用愤怒的眼神,看向枕头边的一本书卷。 这书卷古老无比,根本看不出纸张材质,那黯淡古旧的页面上,隐隐约约刻画着一些花纹,繁复而神秘;此时霞光自窗外照来,书封上的花纹竟好像开始流动起来。 “我为什么要这么好奇?”赖床少女哀伤地想,“我涂山皇朝,什么神书奇册没有?为什么我偏偏对这本《伏羲经》好奇?” “好奇也就罢了,我为什么还要去试练?我贵为涂山国公主,为什么会对上古神族的功法秘籍感兴趣?” “唉!”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族的东西,果然和咱们妖族相克;谁能想到以我白冰岚的见识,居然会练得走火入魔?!” 没人能想得到,在杭州市井客栈中赖床的这位少女,竟然是当今神州南方那个强大妖族王朝的公主! 只要听到涂山皇朝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位少女的来历十分不凡。 涂山氏是神州大陆上最古老、最高贵的妖族,曾经那位治理大洪水的大禹,娶的就是涂山氏的女子。 涂山氏乃是九尾天狐一族,传自女娲一脉,已雄踞神州南方数千年,乃是妖族诸国中最强大的王朝。 涂山朝皇室,以九尾天狐之毛色“白”为姓;这位气鼓鼓的白冰岚,正是涂山皇朝的正牌公主。 当然,“白冰岚”是她在外行走时常用的名字,在涂山皇廷中,她常叫“白霜瑶”,或是“涂山霜瑶”。对她来说,这些名号都是自己,甚至还相对喜欢“白冰岚”这个名字呢。 白冰岚这位公主,和人族华夏朝的公主们还不太一样;按照妖族祖制,在继承皇位方面,公主和皇子一样,拥有平等的权利。 特别的,白冰岚天资聪慧,性格大气,尤其拥有惊人的法技天赋,涂山皇室珍藏的法术书,她基本一看便会,行事也一心为国,便让她在涂山国的朝野军民心目之中,拥有着极高的声誉。 但问题就在这里。她也实在太爱学习法术战技了,这次来敌对的华夏国中刺探军情民情,临走时还随手拿了一本功法秘籍,据说是他们涂山氏祖先在上古妖神大战中,从神族那儿缴获。 在华夏国民间游荡之时,她随手试练,没想到果然妖神有别,以前那么多号称凶险难练的高深妖族功法,怎么练都没事,这本什么破《伏羲经》还没怎么开始练呢,一个走神,她竟然走火入魔了! 现在她的功力,只剩下不到一成,战斗力可能比街边的莽汉也高不了太多。 功力暂时没了也就罢了,没想到屋漏又遭连夜雨,她身处敌国,功力尽失后也想着赶紧回国,就满大街寻找他们涂山国在华夏的密探暗桩;没想到心乱如麻之际,一个不留神,竟然被从来不放在眼里的痞子混混给盯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用来证明自己公主身份的信物,竟被偷了! 信物被偷了也就罢了;但和信物玉佩消失的,还有一叠用来行走华夏江湖的银票…… 涂山皇朝的天狐公主,从来高来高去,锦衣玉食,何时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真是可恶!”白冰岚眉目含恨,恨恨想道,“果然这些人族,天生卑贱;还号称人间天堂的杭州,居然小偷遍地,素质比咱妖族差多了!” “唉!”躺在廉价客栈的木板床上,感受着硌得自己生疼的硬木床板,她忍不住叹道,“唉,我那凹凸有致、青春玲珑的身材啊,经历这一劫,你们都要变得平庸了……” 想到这里,之前经历那么多磨难都没哭的少女,这时却流下晶莹的泪水来。 正凄风苦雨时,却听得“咚咚咚”几下砸门声,然后有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正高声大嗓地叫道:“白姑娘,白姑娘,你出门了吗?” 停顿了一下,高亢的声音又传来:“别装不在了!就你那娇弱身子,这么早能去哪儿呢?我说你那半个月的房钱,什么时候结?老身当初看你可怜,才让你先住店再付钱,没想到老娘却看走了眼,你这小娘皮看起来身娇肉贵,却没想到竟是个没钱货!” “俺孙大娘做的可是小本生意,你再不给钱,我这‘富贵大客栈’,可快周转不了啦!” 和昨天响了一夜的春风细雨截然不同,老板娘这番话如同连珠炮一样,纵然隔着粗粝的木板门,依然如狂风暴雨般泼到了白冰岚的耳里。 涂山公主何曾被这样冷嘲热讽过?她忍不住就想跳下床,好生扇这人族泼妇几个大耳刮子——但转念又一想,身处敌境之中,受点委屈事小,若打人把事情闹大了,万一被哪个狡猾的杭州官儿看出端倪,认出她妖族公主的身份,那恐怕带来的后果和损失,不堪设想,甚至可能大过他们涂山国输给华夏国几场大战役。 一想到这,就像一瓢凉水忽然兜头浇下来,把天狐公主心中腾腾的怒火,瞬间浇灭。 这时候,不知道孙老板娘是不是良心发现,忽然语气转柔,温声说道:“小姑娘,其实也不是老身要逼迫你,咱们开门做生意,有自己的难处;如果店里住客都像你这样,只管住不记得给钱,大娘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去啦。怎么样?前天大娘跟你说的主意,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唉!其实哪用考虑啊,如果老身有你这样的花容月貌,啧啧,早就冲去青楼,自卖自身,不出三天,就成西湖画舫的头牌啦。到那时节,还说什么还不上房钱?整天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乘的是宝马香车,不止老身这样的夯货靠不了你近前,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想见你一面,还得出门左转,慢慢排队呢!” “啧啧!别怪大娘粗言,你这小娘皮的身子骨儿,究竟是怎么长的呢?大娘打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美娇娘没见过?她们跟你一比呀,简直就是烂菜叶跟佛跳墙!” “若是只是容貌爽眼也就罢了,你这小娘儿的身姿眉眼之间,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媚气,跟戏文里说的狐媚子气一样,连大娘这样的老妇人看了,都忍不住要动心哩!” “真的,白姑娘,你相信老身,就你这媚气天然,只要听我的话,让老身引荐你去青楼,甭说这房钱立马还上,不出十天半月光你分的缠头钱,就能把老身这家客栈买下!” 孙老板娘连珠炮般说到这里,一直忍着没作声的天狐公主,再也忍不住,聚起全身的力气,怒吼一声:“滚!” 正在门外说得起劲的老板娘,听到这声“滚”字,竟然愣住了。 不仅愣住,她还下意识地转身,真的一溜烟走下来,鬼使神差般回到门厅柜台的后面去。 直到站到柜台后面自己无比熟悉的位置,掌柜孙大娘这才忽然反应过来:“咦?这是咋回事?怎么俺才听得那小娘皮一声‘滚’字,就真的吃了一惊滚下楼来啦?” “哼!其实并非老娘胆怯,”她兀自镇定地想道,“实在是这个小娘皮,看着身子娇娇柔柔,嗓门倒是古怪稀奇,听得人厌烦,老娘忍不住就走了。” 自我安慰一句,她抬眼看了看自家客栈大厅中粗陋的布置,忍不住也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唉,这世道,若我有那小娘皮十分之一的姿色,哪还用守着这个破客栈……” 老板娘在楼下哀怨,白冰岚已在楼上穿好了那套嫩黄色的衣裙,却也是万千思绪。 “不行了,”看着窗外满眼的红花绿树,她对自己说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也休养了大半月,功力却还没怎么恢复,每日呆在屋里,寸功不进也不是个事儿。” “这店家老板娘,虽是泼妇一个,还存心不良,想将我介绍去青楼,好收牙婆中人钱,不过我这大半月没给她住店钱,却也是我的不对。” “唉,纵然本公主现在,装的是卑贱的人族民妇,可也不能住店不给钱啊。今儿天气正好,我恢复了半个多月也略能行动,那就去杭州城中走一遭,看看有什么来财生钱的机会。” 妖族公主也是雷厉风行,念头一动,立即衣袂飘飘,一阵风般下了楼,眨眼之后就已经在大街上。 以她现在的身子状况,本来不该这般如风行走;但她依旧拼尽全力,如风掠过客栈柜台,实在是不想再被那老板娘催房钱。 等到了大街上,白冰岚举目一看,正是行人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小商贩在叫卖,显得十分繁华热闹。 近半月来,她一直蜗居客栈,这时乍来到拥挤的街坊上,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厌恶人间的市井,反而还感觉到有几分温暖。 不过光看热闹是挺高兴,她已走过了几条青石板街,却还丝毫没找到赚钱的机会。 “哼,这些堕落人族,都操持这些贱业,本公主才不屑屈尊和他们为伍呢。”虽然不能赚钱,但并不妨碍高贵骄傲的妖族公主,在内心依旧嘲笑鄙夷人类。 只是嘲笑了几个来回,她却渐渐觉得不妙。 “难道本公主真要被一文钱难倒?”她在心中悲愤喊道。 原来,刚才她正看到,一笼香喷喷的肉包子刚出炉,那包子铺的老板明码吆喝,一只包子正巧要一文。 而更巧的是,还没吃早饭的白冰岚本来就很饿,闻到滚热包子蒸腾四散的阵阵肉香,这肚子里就更饿了。 她的眼前开始冒出金星,本来就虚弱的身子,这时候变得更加软绵绵,几乎再也站不住了。 自觉不对,她连忙挪到街边拐角,倚墙靠住,让自己不至于晕在当街。 倚墙喘息了片刻,筋骨渐渐平复,没那么酥软,不过又有一件事,让她觉得比当街晕倒更可怕:不知道是不是严重的饥饿,让她产生了幻觉,她现在竟然有点期望,有哪个混蛋的人族纨绔子弟,发现她的美色,然后用一笼包子来引诱她——可怕就可怕在这里,她想了想,竟然对断然拒绝这件事,产生了犹豫…… 估计没有哪一个涂山国的子民能想到,那位在妖族之中呼风唤雨、颠倒众生的尊贵公主,这时候竟在人国的街头饥寒交迫,已经神智糊涂到,出现要卖身吃饭的幻觉。 “你怎么站在这里?”正恍惚间,白冰岚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在、在跟我说话?”直觉着应该朝自己喊,白冰岚慢慢地转过身来。 这一刻,明媚的春日阳光,从少女的身前斜斜照下,正将她眼前的说话之人,照得通体明亮;于是这个人的容貌,在白冰岚眼中纤毫毕现,竟然让见多识广的天狐公主,也一下子出了神,看着眼前这个人,呆呆地出神。 第2章 临时工的美人计 原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十八岁左右的白衣少年;他容貌清俊,身姿挺拔,尤其那一对剑眉星目,在明亮春阳的映照下,宛如天界的美玉宝钻,闪耀着神性之光,正显得无比英华秀逸。 这些天来,看惯了凡夫俗子,还和粗蠢泼妇天天接触,白冰岚乍看到人群中这样风华绝伦的少年,一时竟看呆了。 “莫、莫非,我的幻觉成真了?纨绔子弟出现了?不过他的手上,可没有包子啊……” 饥馁难忍的白冰岚,现在真是满脑子胡思乱想。 见她呆愣模样,那少年一皱剑眉,忍不住低声抱怨道:“那王婆怎么搞的?收了我的钱,却弄了这么个绣花枕头来给我。待会儿要会的那主儿,可不是善茬,要是不合用,可坏了我的大事了!” 心有不甘,但这时看看天色,白衣少年好似下定了决心,上前拉住白冰岚的袖子就道:“快走吧!今天这活儿也不难,待会儿你按照我说的去办就行了。” 可能是被男子拉住衣袖,从来金贵无比的妖族公主,立即就好像被惊醒了一样。 “大胆!你是谁?!”一声威风凛凛的喝斥,本能地冲口而出。 “我是谁?”少年一愣,立即道,“我是你雇主!怎么了?难道那王婆没说好,还是我认错了人?这活儿不是你来做?” 见白冰岚这样子,白衣少年一愣,也有些狐疑。 “当然是我了。”忽然间白冰岚好像开了窍,神色一变,笑吟吟道,“就是那什么……对对,是王婆找我来的。你刚才说的什么活儿来着?” “很简单,待会儿再说。”白衣少年只顾朝前面一家临街的府门张望。 “待会儿说也行。不过本姑娘做事,从来先收钱再干活儿,拿来吧——”白冰岚朝少年手一伸,做了个要钱的姿势。 “什么?”少年再次一愣,“难道那王婆还没给你钱?晦气!早就看王婆靠不住,竟是私吞了我给姑娘的茶水钱!” 一听这话,本来笑嘻嘻的白冰岚,一张俏脸顿时垮塌下来。 不过少年接下来的话,立即又让她笑起来——只听俊俏的少年说道:“也罢;我张狂云做事,从来不计较鸡毛蒜皮;喏,小娘子,这串子钱,一百文,你先收好;待事成之后,再给你剩下的四百文。你先数数……咦?你要去哪儿?” 看着拔脚就走的美少女,白衣少年张狂云再次愣住。 “不去哪儿!”少女悦耳的声音随风传来,“就去对面,买俩包子!” “哦。”张狂云点点头,赶紧跟过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看你是该吃点东西,刚才看你的样子,倒好像饿了好几天似的。” “唔,唔唔!”白冰岚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点头,对少年的判断表示赞同。 当两个喷香的肉包子下肚,仿佛所有的力气和智商,重新回到了身上。这时白冰岚环目四顾,只觉得天更蓝了,树更绿了,花更红了,人更顺眼了,眼前这少年也——妖族公主宛如春波流转的眸子,刚落到白衣少年身上时,却蓦然一愣! 原来,刚才饿得头晕眼花,她没怎么注意,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少年略显宽大的白衫下,竟是暗藏利刃! 眼见少年衣下暗藏利刃,白冰岚暗自一惊;这时她再看向这位自称“张狂云”的少年脸上,顿时和之前随眼一扫,观感大为不同。 “原来是个道家子弟。”现在白冰岚终于知道,少年脸上那股子清朗隽秀的特别神气,究竟从何而来。 其实道门子弟,尤其还是暗藏利刃能打的,向来都是妖族的大敌;在白冰岚看来,这些狂妄自大的凡夫俗子,仗着自己修炼了点三脚猫的功法,就到处嚷嚷着“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如果只是嘴上嚷嚷也就罢了,这千百年来,死在道门子弟手下的妖族同胞,已经不知凡几。 所以,看出张狂云是个少年道人,白冰岚真是打心眼里痛恨厌恶,刚才拿钱买包子积累的那点好感,顿时一扫而光。 不过,即便心中恼恨,她眼珠一转,心下忽然大喜过望。 “哈!”她在心中乐道,“本以为走火入魔,倒霉到了极点,没想到否极泰来,竟让我得了机会,能接近这些人间道门!” “本公主此行,不就是要了解人世风土人情嘛,而这些可恶道门,可是我等妖国军民‘朝思暮想’的仇敌。” “本来还觉得没机会接近,没想到练了人皇之祖太昊伏羲的功法,走火入魔练岔了气,暂消了功力,顺带倒也将我一身的凛然妖气给化去,不正好可以借机潜入他们道门吗?” 心中想到这里,刚才没什么太好脸色的天狐公主,这时忽然满面春风,笑靥如花地看着张狂云。 见她脸色转变,张牧云倒是一讶,然后说道:“果然是之前肚子饿吗?这才是你们青楼女子该有的职业笑容嘛!” “什么?青楼女子?”白冰岚脸上的笑容一滞。 “别磨蹭了!”张狂云一拉她衣袖,“走吧!” 说着话,他便迈步向前,朝那边的石狮府门走去。 见他如此,白冰岚十分无奈,只好把一腔疑惑和不快暂时压下,莲步轻移,既优雅又迅疾地跟在了张狂云的后面。 白衣少年张狂云,误判了白冰岚的来历,白冰岚却也不知道,这位市井中阴差阳错偶然相逢的少年,来历却也是不俗。 原来此际天下道门,前五位正是第一罗浮山上清宫,第二鹤鸣山天师宗,第三九嶷山玄灵宗,第四委羽山妙华宫,第五衡山清微宗。 那蜀山剑侠诸门、昆仑仙侠各派,虽有不俗,但毕竟僻处西荒,远离人间,不为世人所知;此际天下最闻名的道门,就以此五大道门为鳌头。 而白衣少年张狂云,正是天下第三道门九嶷山玄灵宗的俗家弟子,隶属玄灵宗五大宗堂的俗家弟子堂“凡宗堂”。 张狂云虽然在玄灵宗中,不太起眼,但他以弱冠之年,却豪迈多智,磊落任侠,便让玄灵宗中真正了解他的同门,不会因为他在派中低微的身份,而看轻他。 当然,现在玄灵宗中,还是基本人人都轻视他,张狂云就旷达地将这点理解为,同门中暂时还没人,真正了解他。 而白冰岚想借着张狂云,接近人间道门,还心中暗喜,却不知道,这位她视为敲门砖垫脚石的张狂云,却从来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仇妖主义者”。 这是因为,张狂云生在神州江海之滨,从小就是个孤儿,父母染瘟疫而亡,两三岁起就寄住在姑母家。 好在虽然寄人篱下,他姑父姑母对他还算疼爱;只可惜,张狂云的厄运还没停止,本来年幼父母双亡已经挺惨,没想到收留他的姑母一家,在他七八岁时竟被妖族所杀! 那时张狂云已经记事,侥幸逃脱的他在那一个晦暗的夜晚,亲眼目睹了姑母一家人,被突如其来的黑衣妖族残杀的惨状。 可以说,他父母双亡时,因为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但五六年时间和姑父姑母朝夕相处,早就感情极深,简直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没想到,还没等到他长成大人,才七八岁时就看见自己挚爱的姑父姑母,竟然被凶猛的妖怪在离自己不远处,开膛破肚,鲜血淋漓,可以想见,这对年幼的张狂云,冲击有多大,悲痛有多大! 这完全影响了张狂云后来的成长性格。 本来以他的家乡所在,很可能之后成长成一位温文儒雅的秀才士人,但后来当他被九嶷山玄灵宗的师父收留时,这位道门高人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的温润性情中,已经多了几分桀骜不羁的酷烈之气。 于是,原本少年叫“张小云”,当投入玄灵宗的师父门下时,便被师父改动一字,变成了“张狂云”。 走投无路之际,能投入天下第三道门之下,又有了慈爱恩师的照顾和授业,对张狂云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一步登入天堂。 所以,虽然他的师父生性良善,却无论功法还是经义,都很平庸寻常,在门派中也没什么地位,但张狂云一向对他敬重万分,还十分依赖,简直把自己对亲人长辈的孺慕之情,全部投射在师父的身上。 但没想到,就是这样平庸而善良的师父,却再次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被妖族掏心挖肺,惨死在九嶷山的一个峡谷中! 所以,张狂云现在对妖族的仇恨,简直恨比天高;当师门功法略有小成,他的日常就变成,没事就下山捉妖,有报酬也捉,没报酬也捉。 他今日的目标,正是这家高门大院的主人,苟员外。 别看苟员外的家宅,地处繁华杭州的西湖东闹市,但其实,张狂云已经摸透他的来历,正是一只伪装富翁的狗妖。 这狗妖,自称苟员外,平时好似在杭州市集中乐善好施,但却经常趁夜远飚至荒郊乡村,为祸乡里。 这几年来,张狂云所有捉妖的目的,都是为了找出当年残害自己亲人和恩师的妖族;所以前些时查探出苟员外经常趁夜为祸时,他也一阵兴奋。 不过再深入跟踪探察之后,他却有些沮丧地发现,这苟员外暗中所行之事,只不过是偷鸡摸鸭,顺便调戏奸淫村中妇女,且不辨美丑,胃口极好。 见他做坏事也这么低级,显然不可能是当年的仇人,张狂云心下失望时,倒也没准备放过这只淫荡下流的恶劣狗妖。 不过这狗妖行事低级,性格却十分谨慎;几次张狂云想接近他一剑杀掉,却被他早早发觉,“汪”地一声跑掉。 苟员外如此机警,倒把张狂云弄得没法,最后只好用计,准备针对此妖唯一的好色缺点,找牙婆雇了个模样出色的青楼女子,当成诱饵让他上钩。 他现在,觉得一切计划如常,身后正跟着个牙婆介绍的青楼姑娘,模样还极美极特别,显然让他计策成功率大大提高,他便信心十足地前头带路,往那苟员外府上走去。 只是,他却不知道,他一心除妖,却谁知自己身后这位“青楼失足少女”,却是天下妖族的大头目! 很快,他俩就走到苟员外家的府门前。 纵然是白天,这苟府也是大门紧闭。 但张狂云早有定计。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旁边侧门前,伸手撩起黄铜门环,开始“当啷当啷”地扣起门来。 很快,便听得“吱呀”一声,黑漆侧门开了条小缝,现出一张不耐烦的胖脸来。 “你谁呀?”胖大的家丁叫道,“大白天的敲什么们?小心扰了我家老爷的好梦!” 这胖家丁,果然蠢,一句话之间,就暴露了他家主人不同寻常的生活习性。 张狂云暗自好笑,却伪作不知,堆起一脸嘻笑,说道:“这位大哥,小弟乃是听说贵府常年招丫鬟,便带舍妹前来应征。” “哦?”听得这事,家丁胖脸上的不耐烦之色略去,提高声音叫道,“让开!让开!让我看看你妹子啥姿色。” 一句话间,又暴露了苟府招丫鬟,显然居心不良。 “妖果然是妖,招个家丁也这么不靠谱。”张狂云一边心中鄙夷,一边闪过身子,一把将白冰岚拉过来,推到门前。 白冰岚在门前乍一出现,便听得“哗啦”一声异响;张狂云和白冰岚俱是一惊,转眼再看时,却是胖大家丁,口水哗啦啦流了一地! 见此情形,张狂云自觉得计,暗自一笑。 白冰岚却好生不快,心道听说人族就业不好,这钱果然不好赚,为了几个包子钱,却要面对这张猥琐之极的人族丑脸。 正在天狐公主强装笑脸时,却见胖大家丁抹抹口水,收起色眯眯的笑容,竟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后生啊,你把妹子拉来积极应聘倒是很好,就是你家妹子这姿色,稍微差点意思啊……” “哈?!”白冰岚闻言,顿时简直要抓狂! 她立即横眉立目,心道即使自己功力所剩无几,也足够把这有眼无珠的混蛋眼珠子抠出来生吃掉! 正怒气冲顶之时,她却又听到眼前胖家丁叫道:“哎呀!刚才有灰尘迷了眼,看差了;这一看,你家妹子长得还真俊,别说来我家老爷府上应聘丫鬟,就算去皇宫选个秀女,也得立马入选当个娘娘!” “哈??”白冰岚一听,怒气全消,喜上眉梢想道,“原来是灰尘迷了眼,算你识相,虽然长得猥琐,但眼光很好,还很诚实。” 刚想到这里,她视线下垂,却恰好看到张狂云往胖家丁手中塞银子的情景…… 第3章 寸身壶 白冰岚一呆,片刻后反应过来,顿时大怒想道,“这些人族,就是龌龊,本公主天生丽质,难道还要使银子才能看得出来吗?!这小道人也是,看着眉清目秀一脸正气,居然也弄这些旁门左道!” 就在她心中腹诽、大肆发表种族歧视言论时,张狂云已经成功地让胖家丁打开了门。 只是当他正要跟着白冰岚一起进去时,却被胖家丁拦住了。 “这位小爷,不好意思,”胖家丁一脸客气地道,“您可能还不知道我家苟府的规矩,从来只有应聘丫鬟的姑娘自己去内堂,让我家老爷品评。若选上自会由小的把银子给您;如果选不上,她自己就回来了,您二位再一起回家去。” “哦,这样啊。”张狂云应了一声,心里却暗骂道:“这老狗,果然精细!却又害得本道爷损了钱。” 心中暗骂时,他便笑道:“好教这位大哥得知,我家妹子有些隐疾,天生胆子极小,出门在外从来不敢跟我分开;当然若是有福气到贵府当丫鬟,这毛病也自改了,但现在还望大哥通融通融,让我能陪舍妹一起去,我保证只看不说,绝不惹事。” 说话间,他手中一枚亮闪闪的小银锭,又是极其自然地滑入胖家丁的手掌中;与此同时,他还朝白冰岚眨眼示意。 白冰岚无奈,只得装出一副娇怯害怕的模样,轻声说道:“这位老爷,奴家从未出远门,不惯与哥哥分开。” 口中这般配合,涂山公主心中却是大怒:“好个人族小贼,居然占我便宜,让我叫‘哥哥’!日后我必定百倍报复回来!” “好说,好说!”得了银子,又得如花美人娇滴滴地求恳,苟府胖家丁简直半边身子都酥了。 “请吧,请吧。”他做了个手势,破天荒地带着张狂云这个男子,和白冰岚一起朝内堂走去。 一起往苟府内堂走时,白冰岚在心中冷笑:“呵,人世果然堕落,不用说小小家丁见钱眼开,就连这作为人族精英的道家弟子,竟也是信手拈来地行贿,真是可耻可笑!” 在她这般想时,那张狂云却也在心中叹息:“唉,妖人果然堕落,连我华夏圣人教诲之民,都被影响得见钱眼开,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真是可耻可笑!” 就在他们穿过前厅,沿着庭院往内堂走时,张狂云悄悄扯了扯白冰岚的袖子。 两人稍稍放慢脚步,在胖家丁后面落后几步。 白冰岚正不明其意,却听张狂云鬼鬼祟祟,跟她低声快语道:“想必那王婆已跟你说过,但事关重大,我不妨再跟你说一遍。待会儿见了那苟员外,你便把平时的风情使出来,对他用个‘美人计’;你只需如此做,其他都不用管了。” “什么?”白冰岚一愣,脸色立即变得不太好看。 见她这样,张狂云也是有些诧异;他望了前面摇晃走路的胖家丁一眼,也不多言,只是把脸一沉,神色凛然地低声道:“姑娘,你答应好了的,也收了我的钱,事到临头,可别跟我说不行。” 听得此言,按白冰岚的脾气,就得一挥手让这厮灰飞烟灭;不过现在她功力尽失,看着这个道气凛然的小道人威胁,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虽然满心委屈,她也只得准备按张狂云的剧本演。 当然她表面垂首轻轻称是,暗地里不知把张狂云给咒骂了多少遍。 没多久,这三人就走到府院内堂。 那胖家丁先让两人在外面等候,自己便先进去禀报。 “什么?怎么还带了旁人来?”很快张狂云和白冰岚就听到里面爆发出一声怒吼。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那胖家丁的声音传来,“本来小人也不敢破例,实在是今日应征的那小娘,模样极美,行事又扭捏,偏说她怕见生人,初来乍到没有哥哥陪同,不习惯。” “小人本想将她们轰走喝回,奈何这小娘子却是极美,心想若是不带到老爷面前来,那就是小的不忠不诚!” “是嘛?”那显然是苟员外的响亮声音传来,“你这惫懒胖匹夫,休要大言吹嘘;莫不是你什么亲戚姻亲?反正待会儿本老爷一看,要是见你满嘴胡扯,本老爷定要打碎你满口伶俐牙齿。” “不敢,不敢,”胖家丁连声道,“小的一心侍奉,怎敢欺主?要不小的让他们进来吧?” “不用。”苟员外大声道,“正好昨晚无事,老爷我今天精神头足,就走去院里看看,正好天光明亮,辨得分明,省得让你这打脊奴才哄骗。” “是,是是!”胖家丁连声称是,很快张狂云二人就听得门帘一响,那苟府主仆二人,已然走出门来。 那本府主人苟员外,本来存着找茬的心思,气势汹汹冲出厅门;没想到刚到门外面,抬眼朝院中一看,却立即便呆住了。 “这、这这这,难道是我眼花了,竟看到了天仙下凡?哈,哈哈哈!” 隐藏人世的好色狗妖,乍见到亭亭玉立在院中的白冰岚,忽而呆傻,忽而狂笑,就差忍不住汪汪叫,简直跟忽然疯魔了一样! 原来,这年头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大多肤色偏暗,不会太白;但这白冰岚却肤如凝霜,脸如腻玉,不用阳光普照,往那儿一站便仿佛自带光芒,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明艳艳的辉光,让本就国色天香的绝美姿容辉映闪耀,正应了那句“光彩照人”。 于是苟员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冰岚,一边叫道:“阿福啊,你刚才不是说带了两个人进来吗?老爷我怎么只看到一个?” “啊?”阿福胖家丁一愣,瞅了瞅张狂云两人,又瞅了瞅苟员外,不解道,“老爷,她哥哥不正在她旁边、您眼前站着吗?” “是嘛……”苟员外这才勉强把眼光往旁边一挪,刚一落到张狂云身上,又立即收回来,重放到白冰岚身上,口中还道一句:“哼!臭男人。” 说实话,苟员外现在的反应,正是张狂云想要的最佳结果。 但几次被眼前狗妖逃脱,张狂云觉得这妖怪心思狡诈,保不齐是在演戏,还是要小心才好,否则以这厮天生的快捷腿力,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倏然逃窜,那就前功尽弃,以后再要近身,就千难万难了。 于是,他微微转过脸来,朝白冰岚使了个眼色。 白冰岚虽然功力全失,可六感敏锐仍在,张狂云这微微的示意,她立即觉察。 她明白,这是可恶的道门少年,让她施展美人计呢。 形势比人强,再加上自己存心潜伏在张狂云身边,这时候哪怕再不情愿,也要表现表现。 于是白冰岚勉强稍稍露个笑脸,小小抛个媚眼,还没等她进一步动作,那苟员外就两眼如同冒火,“嗷”地怪叫一声,就张牙舞爪地朝白冰岚搂抱过来! “嗯?”见谨慎至极的狗妖,这么快就失态,张狂云倒是吃了一惊。 他哪知道,九尾天狐一脉,本就有一缕天然媚气,诱惑苟员外这种低等妖怪,那还不是小事一桩,信手拈来? 见苟员外扑来,白冰岚先是一怒,但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立即变得惊慌失措,朝张狂云身后慌张躲去,但没躲得及,那裙裾已经被苟员外手掌扫到。 色欲熏心、狂态毕露的苟员外,这时候已忘了掩饰;那手掌的指甲已现出恶犬利爪之形,纵使白冰岚拿捏好分寸,只是让他稍稍扫到,没想到“呲”的一声,那鹅黄色的衣裙已被撕破。 “员外爷这是干什么?”张狂云好像吃了一大惊,一边赔笑,一边已伸出手去,好像下意识地就想拦住苟员外。 “闪开!”苟员外极不耐烦地一挥手,就要将张狂云拨开。 一个凡夫俗子,哪能挡得住他爪牙的拨弄?此时苟员外一腔心思,还都在躲到少年身后的白冰岚身上。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才刚伸出手去,还没到白衣少年跟前,便只觉得眼前忽然寒光一闪,一缕渗人的冷气扑面而来! “不好!”这狗妖也端的了得,饶是被迷得神魂颠倒,依然在五迷六道之间,以一种不可能的姿态,硬生生地全身而退。 很快他就躲过了少年顺手飞来的剑光。 但他刚来得及暗叫一声侥幸,狗妖便只觉得脑门上轻飘飘落下一片纸来。 “纸?” “啊!”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苟员外霎时间吓得魂飞魄散! 他迅速伸手想揭下脑门上那张纸符,但已经晚了! 张狂云清亮无比的声音,忽然间在庭院中轰然响起:“太一玄灵,上应列星;诸天神将,召汝真灵;五雷威神,来降地庭;听我符命,洞渊正刑!” 响亮清冽的符命声中,好色狗妖已吓得魂飞魄散;有心反扑,但他这时已经筋酥骨软,再无任何反击的可能性。 符命已毕,张狂云取出一只晶莹红润的葫芦,正是九嶷山玄灵宗收妖法宝“寸身壶”;凡九嶷山玄灵宗弟子在外捉妖,均会利用寸身壶收纳已制服的妖物,带回玄灵宗门交予掌门或长老亲自发落,罪大恶极的当场杀死,其余地纳入镇妖谷中,劳役改造。 而就在狗妖即将被收入“寸身壶”前,志得意满的张狂云,仰天大笑道:“好妖怪!就算你奸猾似鬼,也中你张家小爷的妙计!今儿小道爷心情好,你临入壶前,便多问你一句:还有什么遗愿感想要说?” 张狂云此问,本意是要看看好色狗妖服输认错;没想到一脸灰败的狗妖听这问话时,竟忽然精神一振,目光越过了张狂云,竟是色眯眯地盯着白冰岚,流着口水道:“要问本老爷还有什么感想,那就是,我还想中一次计!” “啥?!”没想到他如此猥琐下流,气得张狂云剑眉一挑,抬起一脚,就把猥琐的狗妖踢进寸身壶去! 收妖已毕,张狂云便转过脸来,朝旁边那个目瞪口呆的胖家丁阿福宣布道:“你东家乃是狗妖,趁黑夜奸淫掳掠多人,已被小道爷我收了;从现在起你正式失业,赶紧去街上重找份工作,免得影响养家糊口。” 好心提醒家丁后,他又转过脸来,朝白冰岚赞道:“哎呀姑娘,你这业务还真精熟!那王婆真没骗我,果然是青楼中的一号人物。方才你那勾引狗妖的姿态,一颦一笑,简直就像传说中的狐狸精啊!” 闻听此言,白冰岚傲然一笑,心说道:“什么叫‘简直就像’?本公主本来就是狐狸精,还是最古老尊贵的九天玄狐一脉呢!” 心中傲然,白冰岚表面却是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又呆愣了半晌,她才拍拍胸脯道:“呀!没想到这活儿,竟是捉妖,方才真是吓死奴家了……” “可能王婆没跟你说清楚,”张狂云有些歉然道,“让你受惊了,抱歉抱歉。不过在下乃九嶷山玄灵宗门下,一身道法也算了得,今日之事,其实有惊无险。” “是嘛……啊,我的裙子破了!”好像直到这时,白冰岚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被狗妖刚才撕裂了一个口子。 “不要紧不要紧,”张狂云忙道,“姑娘这裙子破在为我出工期间,乃是‘工伤’,理应由我赔偿。既然此地事情已了,我们便找家成衣铺子,给姑娘您买身新衣裙吧。” 听得此言,囊中羞涩的天狐公主自无异议;于是这两人便在苟府那群仆人家丁的敬畏眼神中,昂然走出了府邸。 杭州丝绸天下闻名,很快张狂云就在附近的一家成衣铺子中,给白冰岚买了一身湖绿色的新绸裙。 身为天狐血脉,暗中乃是异族,白冰岚身材乍看没什么太多异样,但细节微妙之处,却已不同于一般的人族。 那身材,凹凸有致,曲线弧度张力十足,于是尽管张狂云嘱咐店掌柜细心挑选,最后挑出的这一身衣裙,依旧不太合白冰岚的身材。 并不合身的衣裙,却带来另一种效果;略小的裁剪,正把天狐公主美妙的惊人的腰臀曲线,愈加显著而鲜明地勾勒出来——对,就是“勒”! 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张狂云终于了解了古人造词用词的用心良苦;此时这个“勒”字用在白冰岚的身上,简直匠心独运,太传神了! 本就婉转起伏的曲线,被勒得更加张力十足,以至于素性洒脱的道门少年,都觉得自己的目光无处安放。 并且即使自己心中默念老子《道德经》的清净无为,努力让自己目光如常,但好像无论自己的视线落在女孩儿的哪个部位,都好像会被那里鼓鼓的弹性十足的青春曲线,给“噔”地一声,一下子弹起来…… 第4章 妖入道门 靠着多年的修为,张狂云终于恢复了正常,便笑道:“走吧。” “去哪儿?”白冰岚眨眨眼问道。 “找家清净茶馆,结账。”张狂云摆摆手道。 片刻之后,这两人便来到孩儿巷中一家名为“云水茶馆”的茶楼中。 张狂云找了个二楼临街的窗边座位,点了壶新出的明前龙井茶。 “这小道人倒有钱。”见他点了价格不菲的新茶,白冰岚心中更加坚定了潜伏到他身边的决心。 “喏,这是尾数,四百文,你数数。”张狂云见杯中茶水还烫,便随手抛出一串铜钱,“当啷”一声丢在白冰岚面前的桌案上。 “不用数,奴家信得过你。”白冰岚的眼波朝张狂云闪了闪,便把四百文钱收起来。 “活儿已经完了,不用再对我抛媚眼。”张狂云有点尴尬地笑道。 “活儿干完了啊……唉——”白冰岚忽然神色惆怅,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之处吗?小翠姑娘。”张狂云看着她道。 “为难之处,就在这‘小翠’二字上。”白冰岚幽怨地说道。 “哦?说来听听。”少女的回答有些奇怪,引起了张狂云的好奇。 “是这样,”白冰岚娓娓说道,“其实奴家并不是那个青楼妓女‘小翠’,而是小翠的堂妹,白冰岚。” “哦?”张狂云目光闪动,眼神中顿时有几分警惕。 “小道爷切莫见疑,”白冰岚察言观色,忙用一种哀伤的语调说道,“我和小翠姐姐,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我爷爷曾出仕当过知府,后来因为性格刚正,主动挂印而去,家道便跟着中落了。” “而两个多月前,家乡遭荒,我便来杭州投靠堂姐。那小翠姐姐从来都跟家中说,嫁在了杭州的富贵人家,没想到等我来了一看,‘富贵人家’却是百井坊那边一家青楼之名。” “奴家弱质女流,但自幼受爷爷熏陶,略知诗书,实不愿跟姐姐一样堕落风尘。但姐姐却不这么想,还觉得奴家薄有姿色,总是催我和她同楼迎客,还说她们‘富贵人家’青楼近年经营困难,客流降低,只要奴家入职,定能起死回生,成为杭州城烟花柳巷的头牌。” “哦,你堂姐此言不假。”张狂云忍不住随口低声附和。 “您说什么?”白冰岚看着他。 “噢,我没说啥,”张狂云正色道,“我看姑娘知书达理,冰清玉洁,自不会轻易堕落风尘。” “就是啊!”白冰岚如获知音,振作说道,“公子您也这么看?我就知道我的想法没错!可是……” 说到这里,白冰岚满面为难:“可是,当我把这样的想法跟堂姐一说,她便生气而去,还骂我是不开窍的死丫头。” “本来我住在孩儿巷中的富贵客栈,房钱一直是堂姐资助;可那次把她气走之后,她便断了我的房钱,我也不好再去跟她要。所以,所以……冰岚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啦!” 说到此处,白冰岚举起衣袖,在眼睛上擦了擦,倒好似在擦眼泪——实则她一滴眼泪也无,就算演戏,她也不愿意为眼前区区人族假哭呢。 “这样啊,也真是可怜……”白冰岚并不走心的表演,却还是打动了张狂云。 任他再是小心谨慎,也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位竟是妖族的天大人物,还罕见地因为走火入魔,失去了妖族特有的气息。 在他眼中,他眼前坐着的,就是一个凄苦可怜、红颜薄命的可怜少女。 于是他沉吟片刻,也没太多犹豫,便开口和蔼地说道:“冰岚姑娘,要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你信得过在下,倒有一条路正在你的面前。” “啊?真的吗?”白冰岚惊喜叫道。 “嗯。”张狂云亲切说道,“姑娘刚才自报家门,坦诚相待,我也不欲隐瞒来历。在下张狂云,乃是道门玄灵宗俗家弟子,隶属凡宗堂的仙路堂中。” “我玄灵宗乃是天下玄门正宗,正在那潇湘地界的九嶷苍梧之山,忝列天下第三道门。如果姑娘不嫌弃道门生涯幽远清苦,可否加入我‘仙路堂’?” “我身为玄灵弟子,正有纳新之责,冰岚姑娘若有意,便可成为在下的随从副手;将来若我道法有成,还可直接成为我的弟子,一起共修无上大道。” “我愿意!我愿意!”白冰岚连声应答,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显得十分兴奋雀跃。 “太好了,太好了!”饶是刚才张狂云一直端着架子,一见白冰岚答应,也立时跳了起来,简直差点手舞足蹈。 “呃……”见他如此兴奋,白冰岚表面保持笑容,心里却忽然有些犹豫。 “莫非这少年,和刚才我那同族一个路数,竟是垂涎我的美色?” “哼,不怕!”白冰岚暗自凶狠想道,“别忘了,我可是堂堂的涂山国公主;若是他想对我图谋不轨,即使我功力暂时低微,要用点巧计机关,对付他还不手到擒来?” “反正这次他主动招纳,正好是本公主打入人间道门的好机会呀!” “哼!这些混蛋臭道人,从来满嘴‘斩妖除魔’,正是我族生死大敌;哈哈哈!没想到吧,本公主误打误撞,竟能消散一身气息,再借着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小道人,竟打入他们所谓的‘天下第三道门’!” “自此我便能知己知彼,我涂山朝将来对付他们时,还不手到擒来?哈,哈哈哈!” 白冰岚在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或激动,或开心,却不知自己已完全想差了张狂云的心思。 她不知,张狂云现在在门派中,地位极其边缘;本来他恩师在的时候还好,当他恩师一死,继承了堂号居处的张狂云,每天都处在保住仙路堂号的恐慌中。 因为他们玄灵宗中有个规定,这种因为各种机缘设立的荣誉散堂,若是堂中人丁不旺,乃至当最后一个人也消亡,那这个堂号也就随之撤销了。 而他所在的仙路堂,最初乃是天下第一道门,罗浮山上清宫曾经的天骄巨子张醒言,来九嶷山拜访时的临时居所;因为张醒言前辈后来的经历和道路太玄奇、太仙幻了,所以按玄灵宗惯例,这处松竹掩映的山崖石室,便被辟为荣誉道堂,取意张醒言的仙幻道路,唤作“仙路堂”,一直传承至今。 来历传奇,也有意无意多招张姓弟子,但现在传到张狂云手上,曾经人才济济的仙路堂,自恩师死后却只剩下他一人。 所以自以为得计的天狐公主不知道的是,张狂云一直都在为仙路堂苦苦寻觅新人,今日见到白冰岚,看到她的完美表现,再听她说起自己的难处,张狂云跟她正是一拍即合。 这两人,都以为自己占了对方便宜,又喝了会儿清茶,一个真、一个假地又互相介绍了下各自相关的情况。 待续了几次热水,那茶叶已经泡得快没味,张狂云这才带着白冰岚,离开了云水茶楼。 天狐公主白冰岚,就这样因为一次阴差阳错的戏剧性相逢,成为敌族一个道门边缘少年的跟班和副手。 这一刻,两个人各怀心思。 但无论他还是她,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就是在这个杭州城极其普通寻常的春日,他们命运地相逢后,竟开启了后来那么波澜壮阔、情肠百转的血火征途…… 既入了仙路堂,便是一家人。 离了茶楼,张狂云便陪白冰岚一起回了那小巷客栈。 张狂云问清了白冰岚拖欠的房钱,便如数地点算给孙老板娘。 见客人还上房钱,孙老板娘本应高兴,但内心却有些遗憾:“唉,这小妮子,傍上个富家公子哥,便不可能听我的劝诱,委身青楼了。唉,我那一大笔介绍银子啊……” 心里不高兴,但孙大娘可不敢表现出来;她立足客栈,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先前苟员外看不出张狂云衣下暗藏利刃,孙大娘可一眼看出来了。 就算不谈这凶器,一瞅张狂云昂昂然的神气,孙大娘便知道,这主儿别看年纪轻,可不好惹,便把一肚子酸苦心肠,给用力按下了。 她不仅没给两人脸子看,反而笑得一脸稀烂,满是奉承之意。 看到她这般前倨后恭,白冰岚又忍不住在心中,对人族的势利一顿鄙夷批判。 了却此间杂事,他们便踏上西行的驿路,在晴丝飘摇的明媚春光中,相伴着往潇湘洞庭而去。当然,他们的最终的目的地,还在洞庭更西南的苍梧九嶷。 而在他们身后的杭州,在苟员外出事的那天中午,还有个妙龄女郎,有些姿色,摇摇荡荡地从一个独门小院中出来。 她便是之前张狂云口中的小翠。 本来她才是王婆介绍给少年的“美人计”的正主,谁知她职业本色不改,早起往碰头地点去时,中途被个浮浪公子一勾搭,再许以重金,便把说好的活儿全抛到脑后,随那公子进了一间小院,尽心干自己的本行去也。 等风平浪息,云收雨霁,整理好衣装,告别了客户,小翠走出了院子,这才忽然想起来,今天自己一大早出门,好像应该不是干本职的活儿。 恍然大悟之际,小翠神色尴尬,有些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职业道德,担心会影响自己在市井坊间的商誉。 除此以外她还有些害怕,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贪财误事,就得罪了自己不能得罪的人。 不过,事后那几天,她在坊间不动声色地观察,悄悄地打听,好像就是苟员外家出了点事,也没什么人找她小翠的麻烦,她这才放下心来。 不出七八天,杭州青楼的小翠姑娘,就把这件事彻底抛到了脑后。 随张狂云西行,白冰岚觉得自己这个计划,实在太正确了。 纵然自视极高,先前一个人潜入华夏,但毕竟诸事不熟,风土人情也不习惯,难免到处磕磕碰碰。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失去了原先应有的理智,没事去练什么神族“破书”。 现在随着张狂云往九嶷而去,这一路都由他照应,根本不用她操心。 本来,她作为张狂云的随从,应该照顾张狂云才是;不过现在白冰岚可毫无心理负担,因为,谁叫他是人族呐! 这一路走得并不赶,几天之后,他们便到了潇湘地界的幕阜山。 幕阜山在洞庭湖的东南;若赶去作为湘江之源的九嶷山,从幕阜山一带行走,要比走洞庭湖流域近了很多。 不过作为代价,这一带的路,并没有洞庭湖畔好走。 无论是洞庭湖,还是幕阜山,对张狂云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对白冰岚而言,无论哪个地方,她都觉得极为新鲜。 无论是自己亲身行走,还是听张狂云随口说起,她都将听到的看到的信息,暗暗记在心里。 对她来说,这就是极为宝贵的军情。 这时的张狂云,对此一无所知。 春日的幕阜山,群莺飞舞,草木葱茏。 看着眼前的美景,白冰岚暗暗赞美之余,也有些懊恼。 她觉得,凭什么人族把神州大陆最精华的地方都占掉?他们涂山诸部妖族,却只能在南方燠热烟瘴之地。 当她这般想时,在人间道门好好潜伏的心思,便更加热烈了。 正当她左顾右盼,感叹美景之时,她却没注意到,张狂云这时却一脸凝重,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那些铺天盖地的春山树木,想看清其中暗藏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白冰岚也回过神来,注意到张狂云的神情,便问道:“怎么了?是怕有山贼么?” “山贼?”张狂云嘿嘿一笑,“若是普通山贼,我玄灵弟子又何惧之?我只是在耐心打探,那黑鹰老妖,有没有回巢。” “黑鹰老妖?”听得个“妖”字,白冰岚略有些不自在,但也上了心,忙小心着问道,“这山头,景物清明,又离村镇人烟不算太远,怎么会有什么妖族?” “是妖怪!”听白冰岚用了个中性的词,张狂云立即纠正道,“冰岚,我知道你是官宦之后,性情优容;但你也应该知道,那些妖族几乎全都凶残狡猾,你切不可心慈手软,吃亏上当事小,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忧!” 第5章 妖里面也有坏人 “呀,真的啊?那我要小心了。”白冰岚暗暗翻了个白眼,却用天真烂漫的神色,应了一声。 “嗯。”张狂云显然比白冰岚要认真得多,听出少女语气里的轻忽,他便认真说道,“就拿这幕阜山的黑鹰老妖来说,就极度凶残狡诈;附近村镇,常有孩童丢失,经我打探,便应该是这黑鹰怪所为。” “真的吗?”白冰岚虽然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但暗里还是有些不服气,便假装不知地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些走失孩童,是这黑鹰妖干的?” “是我亲眼所见。”张狂云目视前方,仿佛想起了往事,“我听过那些失去儿女的百姓哭诉,便上了心,昼夜潜伏,终于看到是这厮,引诱孩童远离村屋,然后伸出利爪一把攫起,展翼振翅而去。” “我还曾追踪他到老巢,看到七八童男童女,被他关在一个小山洞里,洞里污浊不堪,极其悲惨。” “当时我看不过,便偷偷将那些孩童放掉,没想到却打草惊蛇,让这狡猾鹰怪起了疑心。他提高了警惕不说,竟把其他偷盗来的孩童转移走了,自己出入踪迹也变得极为小心。” “这不,我此番去吴越一带捉妖,正是要暂避一时,让这妖怪放松警惕。” “所以今日我来这幕阜山,并非一味走近路,而是要探一探黑鹰怪的风声。若他放松警惕,回得山林,说不得我就要将他斩杀!” 一路看着温润清朗的少年,说到这里时,却是一脸杀气。 “哦。”白冰岚不再多言,看着少年忙前忙后,若有所思。 今日是个晴天,阳光灿烂。 春日的阳光,虽然明亮,但不强烈,晒在身上暖暖的。 尤其大山之中满眼葱绿,草木气息让空气变得更好,行走其中心旷神怡。 相比张狂云的满心警惕,白冰岚却毫不在意,好像把这当成一次旅行。 随着往大山深处的行走,山林越来越密,阳光越来越少,山道变得越来越黑暗。 偶尔白冰岚一抬眼,看向少年,却见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白冰岚并未开口相问,因为她猜得出,恐怕少年口中那个黑鹰老妖,怕是回到这幕阜山了。 当他们行走到一处孤立的山峰半山腰时,林木已变得稀稀疏疏。 张狂云停住了脚步,在一处树荫中抬起头,朝山顶的方向仰望。 他神色端凝,双目中神光闪烁,整个人渊渟岳峙的风范,竟显现出一种和年纪不相符的稳重。 见他如此,一直意态悠闲的白冰岚,倒是略略动容。 “他回来了。”沉默良久后,张狂云忽然开口,“灭此恶枭,就在今日!” 说着话,他从怀中掏出数枚符箓,就在这半山腰上布置起来。 白冰岚凝神观看,观察他这一番忙碌。 少年布置的符箓法阵,并不高深,连白冰岚这样的妖族,都看得出他布置的乃是一个最基础的八卦法阵。 法阵基础,不过少年布置的手法颇为巧妙,许多隐藏符箓的地方,或在石缝,或在枝头,总叫人一眼望去,好像看不到它们的存在一样。 “有意思……”白冰岚暗自点头,心中想道,“虽然这小道士,对我族想法可恶,但毕竟是天下第三道门的弟子,随便布置个小法阵,细节之处就颇见巧妙。” 正评头品足,忽然张狂云走了过来,递给她三张金色的纸符,说道:“冰岚姑娘,我虽用五雷正法符箓,按八卦方位,善加安排,但那鹰怪必能冲破。到时候你便在阵法下方,乾、坎二位之间,朝他扔出这三张法符,必能将他彻底重创制服。” “是。”白冰岚也不多言,接过了三张符箓,拿在手里反复观看。 张狂云教了她使用法符的要诀,便对她道:“待会儿我便到山顶鹰怪巢穴,与他争斗,必将他引至五雷八卦阵中;那时你必须时刻留神,一待那鹰怪冲出,便按刚才所教之法,连珠般朝他抛出这三张法符,必能除妖致胜!” “嗯。”白冰岚垂首称是,心里却对少年最后那句话,有些不快。 很快,张狂云手持宝剑,蹑足潜踪,小心翼翼地往山顶悄行而去。 白冰岚站在法阵下方,隐在一片白石之后,目送张狂云的背影远去。 这时她心想:“要是他一去不回,我便再另找人吧。” 天狐公主并没等多久,便听得山顶上一阵纷乱,少年清亮的叱喝,和一个陌生的尖锐怒吼,十分清晰地传到白冰岚的耳中。 “打起来了!”白冰岚朝上仰望,怀着兴奋的心情,努力辨认远处山头那两个兔起鹘落的身影。 这当中碎石、草木纷纷落下,白冰岚左躲右挡,目不转睛,胜似闲庭信步。 眼看着剧斗正酣,白冰岚心想:“究竟谁能取胜?谁的功力更胜一筹?” “呵,我族天赋异能,身敏力强,自然要胜过一筹的。” “不过呢,如果那少年被打死了,却有些不忍心,毕竟他还帮我付了房钱。” 天狐公主内心纠结,不过心中的天平,最后还是倾向了自己的同族——她到现在也不信刚才少年说的那些话! 正想时,她便听得山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 恍惚间她也没听清是不是张狂云的,急忙朝山头张望。 正看时,却见从山顶朝这边飞降一物,如同一朵乌云,朝这边急速飘来。 见此情形,白冰岚心中一叹,知道终究是自己同族技不如人,受伤逃窜。 察觉到这一点,她心中对张狂云倒也颇有些佩服。 没看出来,这么个小后生,居然不仅能对黑鹰老妖斗而胜之,还智勇结合,杀伤得长着翅膀的鹰族,一时飞腾不去,只能连飞带走地朝山下逃来。 “唉,那你就中他计了。”看着很快奔近的鹰脸妖族,白冰岚心情复杂。 当黑鹰老妖离得近时,白冰岚将他的相貌看得分明,便见他果然长得凶狠,虽然和其他妖族一样生着一张人脸,但颧骨高耸,鼻似弯钩,面目黝黑,双目锐冷,果然活脱脱一只黑鹰化人的模样。 这鹰怪穿一身黑色皮甲,先前还没跑得近时,他身后还拖着两只苍鹰翅膀,不时扇动几下助跑,那翅根还一路滴着血;不过现在越往山下跑,山路越是狭窄,草木越是茂盛,他拖着两条尾巴反而不便,便收起了双翼,踉踉跄跄地朝白冰岚这边跑来。 还没跑到白冰岚隐身的山石前,黑鹰怪就一头撞进少年预先设好的五雷八卦阵! 霎时间如同鱼儿撞上丝网,八个方位的符箓交错发动,那看似寻常的山路空地上,顿时闪耀起无数紫色的电光,中间夹杂着飞蹿的流火、乱飞的冰棱,还有藤木如蛇蜿蜒,从四面八方朝黑鹰怪攻去。 若是换了寻常妖物,被张狂云精心设置的五雷八卦阵一攻,早就惊慌失措,处处碰壁,然后一命呜呼。 但这黑鹰老妖果然凶悍,拼着身上劈上几道紫电、沾上几团赤火、扎上几支冰棱,还是怒吼连连,瞅着个空子便一头撞出法阵,余势未尽间已然冲到了白冰岚埋伏的山石跟前! 按照布置,白冰岚就该接二连三打出那三张道符。 这个举动并不困难,尤其对白冰岚来说。 黑鹰老妖冲到近前,她素手一挥,两道符箓应手飞出,刚一脱手就带起一溜火光,等扑近鹰怪身前时已变成两朵硕大的火团,“轰轰”两声重重地轰击在黑鹰怪身上! 黑鹰怪刚才已受重伤,被这两团符火一轰,顿时踉跄倒地。 这时就看出张狂云算计的精确,只是两团符火轰击,这鹰怪虽然倒地,但稍一停顿,拼尽全力后,竟又晃晃悠悠地站起。 黑鹰怪看也不看白冰岚,站起身后朝山顶方向一眺望,正看见那少年流星赶月般追过来。 黑鹰怪闷吼一声,竟是眼放血光,整个身子蒙上一层血色的辉光,好似用了什么独门邪法,在如此重伤之际竟然好似恢复了七八成功力,还要跟那张狂云一决雌雄。 白冰岚功法不存,但眼光仍在;一看黑鹰怪如此,立即朝他叫道:“快走!你根本打不过他。” 听她这么一叫,黑鹰怪一愣,转过脸来十分奇怪地看着她。 “快走!”白冰岚低声叫道。 “走?”黑鹰怪阴鸷的眼神中,寒光一闪,“今日你鹰爷还不想走了;那臭道士阴魂不散,堵得我有家难回,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总要有个了断!” “你你!怎么不听劝呢?”白冰岚急道。 “咦?”见她这样,黑鹰怪倒是有些奇怪,朝这边冲近两步道,“你刚才拿符打我,明显和那小奸贼一伙,怎么这时候又帮我说话?” “哎,一时说不清楚,好吧,我告诉你,我也是妖!”白冰岚没办法,朝黑鹰怪低声说道。 “哈?”黑鹰怪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打量白冰岚几眼,眼神变得若有所思。 “怎么样?你相信我的话了?”白冰岚又焦急又欣喜地说道。 “我相信……才有鬼!你是妖又如何?今日谁只要跟那小奸贼沾上边,都得死!”凶狠的吼声中,黑鹰怪已是腾身而起,伸展锐利的爪牙,朝白冰岚兜头扑来! 黑鹰怪暴起发难,白冰岚因为自恃身份,又自以为是同族,放松了警惕,竟没有什么防护。事实上她现在功力只有少许残存,这距离上就算有所防备,也只是枉然。 看着黑鹰怪带着凶残的表情,扬起寒光闪耀的利爪,朝自己扑来,白冰岚先是不解,进而愤怒,然后整个心魂,却都被一种浓重的恐惧占据…… “难道,我堂堂的涂山国公主,今日会以一个人族道人随从的身份,不明不白地死在同族的手中?”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白冰岚悲哀恐惧之余,还觉得这事简直是老天爷对她的嘲讽。 黑鹰怪的利爪,带着呼啸的风声,转眼将至;白冰岚已经准备闭上眼睛,接受这悲惨而可笑的结局。 没想到就在这时,又是一个黑影忽然如风而至,瞬间挡在白冰岚的身前! 玄灵宗的宝剑,和黑鹰怪的利爪,剧烈地撞击,发出“锵”的一声让人牙酸的难听声音。 但这个声音在白冰岚听来,却觉得此生,再没听过比这个更美妙的声音了。 张狂云堪堪赶到,堪堪挡住黑鹰怪致命的一爪;但他整个人,也被黑鹰怪气势汹汹的力道,给撞得往后猛地踉跄退了好几步。 他的后面,就是白冰岚;如此危急的时候,张狂云被打得踉跄后退之时,却依然努力控制住脚步,尽力不将白冰岚撞倒,只是将她相对缓慢地推向后方。 “你站在我身后。”张狂云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刚才被凶妖利爪打得不断翻涌的气血,沉着地说道。 “哟!原来这小娘子,是小奸贼的姘头!”黑鹰怪半蹲着身子,也是努力稳定心神,喘息间还不忘朝二人桀桀怪笑,“怪不得刚才这小娘子要跟我用计,毒妇配贼道,你俩也真是绝配。” “休得胡言!”张狂云凛然喝道,“你这坏事干绝的凶妖,今日我张狂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你血债血偿!妖怪,受死吧!” 怒吼声中,情况比黑鹰怪好不到哪儿去的张狂云,再次鼓起余力,挺剑朝黑鹰怪攻去。 见他来攻,黑鹰怪夷然不惧。 刚才这一交手间,他已知道这小道人看着没受什么伤,但暗地里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于是他便挥起一柄带着锐利倒钩的铁杵,重整旗鼓地和张狂云战在一处。 争斗双方,都是强弩之末,动作相对迟缓,杀伤力也不大。但即使如此,战斗的凶险程度也一点都不差,因为在这样的生死搏杀中,只要胜,就是生,一旦败,那就是死。 不得不说,纵然张狂云天资不错,但后天的战斗经验,却比这积年的老妖差得太远了。 也就十来个回合,黑鹰妖看似不小心露出个破绽,好似脚上踢上什么石头,一个踉跄身子往旁边一歪;张狂云想也不想,蹂身扑上,顺手便攻。 第6章 竹笋顶起的伏羲经 却没想到,黑鹰妖猛地身子一旋,原本的破绽瞬间补上;反而手中那利刃如风旋转,铁杵上闪着冷光的弯钩,便朝张狂云的脖子勾去! 张狂云这时去势已尽,避无可避,眼看一颗大好的头颅,就要被黑鹰老妖的钩子给勾掉;黑鹰妖见自己这招必然得手,阴鸷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只是这时,黑鹰怪却只觉一阵炽烈的热风自斜侧扑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朵巨大的火焰已在他左肋爆开,瞬间产生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不仅将他势在必得的一击带歪,还将他整个人都撞到一边去。 生死搏斗之间,差之毫厘都谬以千里,更何况现在黑鹰怪被爆裂的巨火冲到旁边四五步,正以一种狗啃泥的狼狈姿态,跌倒在乱石丛中? 张狂云毫不犹豫,已然如风追至,挥起一剑,就将这凶残的黑鹰怪斩杀剑下! 腥臭的血气冲天而起,张狂云看着授首的凶妖冷笑两声,便转身退后,去看那助他一臂之力的少女。 “原来你还留了一道符,”张狂云微笑道,“如果之前你将三张符都打出去,这老鸟怪必死无疑……嗯,其实现在也挺好,不仅黑鹰怪同样授首,你我二人还这么快就一起配合了一次战斗。” 张狂云中途忽然掉转话头,正是看到刚才出手帮忙的少女,现在正呆若木鸡,用一种木木的眼神,紧盯着黑鹰老妖的尸体,一副惊呆了、吓坏了的模样。 见她如此,张狂云不仅不忍责怪,还内心有些愧疚。 “她只是个官宦人家的儿女,才跟了我没多久,还没上山入道门,却被我带来参加这样险恶的战斗。” “本来我看她聪慧灵动,一路上听我说起那些道法剑技之事,好像一听就懂,我便有些托大,带她来杀妖;没想到一旦实战,终究还是不同。是我想差了。” 张狂云心里有些自责,便开口温言安慰白冰岚道:“白姑娘,没事没事。今日之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你功力低微,斩妖除魔之事也见识得少;以后只要小心听话,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呆在我身后,记得别乱跑,也就没什么事了。” 一心安慰的少年,却不知道,呆呆出神的白冰岚,并不是因为害怕而吓呆,而是在反复地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这鹰妖,明知我是同族,也还要来杀我?” “为什么我明明放了他一马,他却还恩将仇报,想要致我于死地?” “为什么这少年明明看到我坏事,不仅一点不起疑,还豁出性命冲到我身前,以命相救?” 在内心反复的追问之中,她内心那些曾经有如坚冰的偏见,开始不知不觉地松动了…… 此后,当充分休息后,张狂云又带着她,去寻找黑鹰老妖藏匿孩童的洞穴。 当看到那些被囚禁在山洞中蓬头垢面的幼童,白冰岚的内心,已经不止是松动,而是开始有些不安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在心中呐喊,“我等妖族,哪会这样邪恶凶残?一定是哪里有些不对……” “对了!他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聚生淮北’?一定是这样的!这黑鹰妖本来不坏的,到了人族的地界,就被他们带坏了!” 虽然内心强行找到了解释,但白冰岚的内心,却依然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并不简单,因为对她来说,这种不安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离开了幕阜山,又走了很久,白冰岚才恢复了正常的心情。 自幕阜山至九嶷山,一路山水相叠。 暮春之际,草木繁茂,远近的山山水水,仿佛都笼罩着一层翠莹莹的绿烟。 其中又有繁花无数,宛如璀璨的星辰点缀其间。 春日的潇湘大地,当然不止这样静态的美景;当张白二人行走其间,一路都是蝶舞花飞相伴,莺歌燕舞相随。有时还惊起草丛中的锦鸡和白兔,从发现它们的身影,到扑簌簌远逝无踪,也只在瞬息之间。 即使身处动静皆宜的美景,沉默行走之时,也稍显寂寞。 于是白冰岚忽然开口,带着一种戏谑的表情说道:“师兄,你先前虽然杀死了妖怪,可连这样的小妖,也费了好大的劲,好像功力也不怎么样嘛。” “本来还以为,你们是天下第三道门,不得了的样子,谁知道这么平庸,小妹真要重新考虑加入你们门派的事啦。” 说此话时,白冰岚笑语晏晏,虽是揶揄,也只是玩笑之言。 不过即使这样,张狂云的脸还是红了。 “咱们门派,当然没问题!”他特地停下脚步,认真辩解道,“玄灵宗立派千年,高人辈出,不是底蕴深厚,也得不了天下第三之名。刚才斗妖不力,只是我一人的问题而已。” “我入玄灵,时间并不算长;加上我恩师慧明真人早逝,便一直没能成为正式的弟子,至今仍是俗家。” “所以我只能学点入门的功夫,功法差劲也是应该的,可不是咱师门不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用极为恳切的语气对白冰岚道:“冰岚姑娘,你再给我点时间,一定会想办法练好本事,到时候也好教你。” “如果半年之后,还是不行,那我豁出去了,看在我做事勤快的份上,去跟门中长老求情,给你换个好点的师兄师姐跟随。” “嗯,谢谢张师兄!”本来一脸戏谑的少女,这时却换了温婉柔顺的表情,还微微屈身向张狂云行了个礼。 接下来继续前行时,白冰岚心中暗暗想:“他刚才,明明暗中自卑,却还要装作理直气壮、维护师门。但也不是一味偏执,大言欺生;维护之余,还念着我这个随从徒弟的前程。” “这些天看他所言所行,他在派中地位应该挺低,要让他去找那些长老,别说开口求恳,就连拜访本身,都应是极难之事。但他依然肯为我这个萍水相逢的新人出头……” 想到这里,本来一心取笑少年的白冰岚,忽然心里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她收起了戏谑之心,一路上若有所思。 大约一天之后,他们已接近九嶷山。 九嶷山,地处苍梧之野,又称苍梧山,方圆两千余里,层峦叠嶂,秀拔天地,虽不列五岳,却也是神州江湖之间,秀拔出群的山川胜景。 九嶷山之名,源于山麓中有九峰罗列,称“苍梧九峰”。 每一峰均有一清溪流下,峰岭形状又颇相近,常让拜访游客疑惑迷路,便成“九疑”。这也是“九嶷”山名最初的来历。 所谓潇湘之地,其潇水的源泉,就来自于九嶷山这九峰之溪。 九嶷山中又多石枞、香杉、斑竹,皆是九嶷特产,来访之人,即使没看到秀拔出群的苍梧九峰,就从道路远近的香杉、斑竹渐次增多,也知九嶷已近。 苍梧九峰,为舜源、娥皇、女英、杞林、石城、石楼、朱明、箫韶、桂林九峰。 张狂云所在的玄灵宗主道场“玄灵宫”,便坐落于九峰中最高大的舜源峰上。 于是在有些人口中,也把玄灵宗叫成玄灵宫。 其余玄灵五大宗堂,综研道法的玄宗堂位于石楼峰,主修符箓的灵宗堂位于朱明峰,钻研剑技的清宗堂位于桂林峰,女弟子的妙宗堂位于女英峰,俗家弟子的凡宗堂则位于石城峰。 因此张狂云承继于恩师慧明真人的仙路堂,也坐落在石城峰上。 这五大宗堂的地位,差不多就按“玄灵清妙凡”这五字排列。 这些情况,一路来时,白冰岚已经很有兴趣但措辞含蓄地问出。 对于失去亲人的张狂云来说,玄灵宗无疑就是他的家;远游吴越之地这么久,当走近九嶷山石城峰时,他真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踏上石城峰的山路,听着山涧的淙淙流水,看着路边的点点斑竹,张狂云总觉得要比别处的竹水好看好听。 显然白冰岚也被石城峰的美景吸引。 才踏上山路没多久,她便东看西看,有时看见形色奇特的野花,还要走过去端详一番。 “看!水蓝色的大彩蝶!”一声惊叹欢呼声中,还没等张狂云来得及反应,白冰岚已经雀跃着奔向山坡下,一只罕见的蓝翼金纹大彩蝶。 张狂云担心她失足出事,便赶紧跟在她的后面。 美少女扑蝶,画面总是让人愉悦,尤其白冰岚身形灵动,行动飘忽,在一片青草花坡上追着蛱蝶,不知自己就像一只蹁跹舞蹈的彩蝶。 “别追了,我们——”正当张狂云已经好几回,觉得竟追不上白冰岚时,便想叫她回来。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听得白冰岚忽然轻声叫道:“看,那草丛里是什么?” “嗯?”张狂云一愣,忙赶过去,顺着白冰岚手指的方向,看向山坡拐角一处竹林。 “斑竹林?”张狂云没反应过来。 “嗯。”白冰岚道,“你看林子里面,是不是有一本书?” 被她一提醒,张狂云凝神观望,便看到一个奇特的景象:有三支翠嫩的竹笋,破土而出,也就一寸多的样子。 这样的竹笋,在春天的九嶷山中,十分常见。 但此时自己眼前的三支竹笋,却呈三角排列,竟一起顶着一本颜色古旧的书。 张狂云第一眼看到时,便觉得三笋一书,就好像组成一只三脚凳子。 “是本书。”张狂云还没觉得如何,随意地走过去,一边把书捡起来,一边说道,“这树林偏僻,也不知谁人来此看书,竟将书册遗落。” 本来不以为意,当他把书捡起来,一看封面,那本来随意的表情,竟是霎时变得无比凝重! “怎么了?”白冰岚好奇地探过头来。 “这本书,不一般。”张狂云郑重地说道,“你看,它叫《伏羲经》,这些年我也读了很多玄灵藏书,却从没听过这样的经名。” “是吗?”白冰岚眨眨眼睛。 “是的。”张狂云点点头,“你再看它的形制材质,是不是觉得很特别?” “是呀,”白冰岚道,“小妹觉得它很特别,可特别在哪里呢……却说不出来。” “嗯,”张狂云道,“你见识少,说不出来也很正常。你看这经书古旧模样,分明便是古卷。但无论怎么按年份推算,这经书所在年代,也只可能由竹片龟壳一类刻制,可它偏偏就如纸书形制一样。” “若是纸书也就罢了,也许如此古老陈旧模样,乃是某种特殊原由导致;可你再仔细看看,并非纸质,再对着光亮看看——”说到这里,张狂云伸了伸手,把古书放在头顶竹林间,一缕泄露的天光中——霎时间,原本古旧黯淡的经书封面,竟然显露出无数精美的花纹! 并且还顺应着日光照射的角度,发出隐隐的金红霞辉,不仅在封面的纹路中灿然流动,甚至还好像要溢出,流泻到张狂云的手上。 而这些花纹,初看杂乱无章,但当金辉一流,满纸霞光,便看到这些花纹,竟是繁而不杂,纹路走向间暗合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七星、八卦等等,还纵横交错,上下交叠,小小方寸之间,竟好似包罗万象! 夸张点说,如果说它由满天的星宿星图往复叠加而成,可能都有人信。 上合天理、下应人文的纹路,向来被重视符箓的道家看重。 甚至后人不知,此际天下排名靠前的道门中,已经研究出类似后世“分形学”的图纹理论——要知道这是多么高深的数理理论! 但在“学以致用”的强大动力下,“一符治天下”的道家,已经研究到如此精深的地步。 但即使暗合自然天理的分形学,也完全无法描绘眼前这本《伏羲经》表面的纹路。 所以,对玄灵弟子张狂云而言,光是看着书封上的花纹,就已经呆呆地入神了…… 第7章 仙路堂的危机 见他看得如痴如醉,白冰岚暗自好笑:“嘻,果然是没见识的人族,光看个封面就跟傻子一样。” “唉,我倒是好心,看他心肠还算好,就是本事太差,好心拿这本人族神祖的经书给他,好歹让他本事也长一长。不过看这副痴呆德性,情况并不乐观啊。” 想到这里,她倒真的有些担心起来。 当然她并不是纯粹为了张狂云好才担心,如此小施恩惠,她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自己练这劳什子的《伏羲经》,搞得走火入魔;现在让这玄灵宗少年练练,自己旁观,所谓‘旁观者清’,看看自己能不能受到些启发,早日恢复自己的功力。” “最不济,这少年也跟自己一样,搞得走火入魔,功力全失,那也没什么,本来这少年功力就不怎么样,怎么能和她天狐公主的损失比?” “大不了到时候把他带回涂山国中,好吃好喝养他到老,再随便找个小妖精嫁了他,也算不亏待了。” 想到这些,白冰岚的心情竟变得有些愉快起来。 “嘻嘻,我担心什么?就要看看这些自称神族后裔之人,练练神族传下的功法,有没有问题。” “如果没问题,就算本公主对他帮忙付房费的报答,显得我们妖族有恩必报;如果有问题,不仅拆穿他们的传说不靠谱,而且多拉一个人倒霉,那本公主的心情也会好很多吧?” 想到这里,白冰岚嘴角含笑,差点笑出声来。 正得意间,却听张狂云自言自语道:“且不管这本书怪不怪,总之是旁人遗失,等我回师门,就交给二师兄处理吧。” 白冰岚脸上的笑意,忽然凝住了。 她眼珠转了转,忙柔声说道:“这本书,看着不像有人丢弃,反倒像天赐之书。” “怎么说?”张狂云奇怪地看着她。 “你看,这书刚才被三支春笋顶出,明显原先被浅埋地下,这春笋又一夜之间便能萌芽成长,分明是把书顶出来,专门等你来呀。”白冰岚侃侃说道。 “是嘛。”张狂云还是有点疑惑犹豫。 见他如此,白冰岚很着急,也不知是否福至心灵,她脱口说道:“其实张师兄,小妹看这书,虽然名叫《伏羲经》,但总觉得处处诡异,竟更像妖族的书。” “哦?!”张狂云果然一惊,开始真正认真地听白冰岚所说。 “你看呀,这材质,绝不是我们人间所有。”白冰岚也郑重道,“虽然小妹见识浅薄,但幼年也听家父说起远行轶事,听说妖族涂山国很多这样奇奇怪怪之物,书册质地和我们人世不同,也是应该的。” “既然是妖族的东西,便没失主,小妹觉得你可以先留着,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说不定看出天大的情报,就给咱师门立个大大的功劳呢!” 为了让自己的小善心、小计谋达成,白冰岚也是使出了浑身功力,简直觉得比以前在涂山皇朝,跟那些爷爷叔伯辈的各族国王族长打交道,还要费劲。 虽然费劲,她很欣慰地看到,原本一脸正气凛然的少年,好像被她说服了。 “妖族啊……”张狂云的眼中,倏地冒出锐利的光芒,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凝重深沉。 “恩师啊,莫非上天怜见,今日用春笋传书,要让我找到杀害您的真凶线索吗?”张狂云心中暗想。 原来,这些年通过他不懈查探,已经发觉,无论是杀害他姑母一家,还是残害恩师的凶手,都很像这些年游荡在神州大地的一批妖族杀手。 因为这些杀手做事,往往趁暗夜而来,手段狠辣,行踪飘忽,往往一击而中,趁夜倏然远去,简直如同幽灵一样。 久而久之,经过幸存者的口口相传,这个诡秘而可怕的妖族杀手组织,被称为“幽灵客”。 得出这个结论后,这些年张狂云一直在追查幽灵客的行踪,不仅想报仇,还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残害他的亲人和恩师,让他变成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不仅如此,随着年近弱冠,见识增长,通过拼接各地幽灵客的行踪和凶行,张狂云就在今年早些时候,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从来被人认为行事毫无章法的妖族幽灵客,很可能并不像大家想的那样,只是涂山国被放逐的妖族凶人,走投无路来华夏犯事;他们行事的背后,有着现在还不为人知的规律。 这是他多年以来,对幽灵客孜孜以求,这种强大的执念,带来的某种神秘的直觉猜想。 但不管怎样,还只是停留在心里、根本说不出口的猜想。 要把猜想臆测,确定为铁一般的事实,还需要证据的支持。 所以,一听白冰岚硬往妖族上扯的话,他不仅没嗤之以鼻,反而陷入了沉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就是张狂云现在的信条,更何况这《伏羲经》种种表现确实非人间所有,难保不是妖族之物。 而九嶷山乃神州人族腹地,正常来说绝无妖踪。 那现在在这里出现妖族之物,那是不是和上回恩师在九嶷山谷中,惨死幽灵客之手,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 想到这里,他再无疑虑,立即把春笋捧出之书,放到了自己的怀里。 见他如此,白冰岚表面不动声色,却是心中暗喜。 等他们走出竹林,沿着山坡,往山道上走回去时,张狂云忽然说道:“冰岚,没看出来,你还真挺会说话。” 白冰岚闻言,眼角一跳,正要辩解,却听张狂云自顾自往前走,自言自语道:“嗯,果然官宦人家的儿女,有父有母教出来,就是不一样。” 听他这么说,白冰岚便想起他之前,略略提及的孤儿身世。 于是,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轻、却颇显落寞的身影,白冰岚不知怎么,却是心中一软。 她急走两步,跟了上去,心中暗想:“嗯,看你身世可怜,那等你走火入魔之后,大不了给你娶俩小妖精,狐族一个,狼族一个,包你传宗接代,子孙满堂,也算本公主宅心仁厚,不亏待了你。” 这时,张狂云还在西斜的日影中往前走,正好不小心踢到草丛中一块泥土里半露的石头;他差点被绊了一跤,努力稳定身形,却不知身后的娇俏少女,已经帮他安排好这一生…… 此后一路无话。 沿石城峰蜿蜒的山路往上走,云雾越来越多,吹在脸上的山风也越来越清冷。 玄灵宗的俗家弟子堂凡宗堂,位于石城峰上。即使现在红日西斜,黄昏将近,张狂云也先将白冰岚带去凡宗堂中,跟堂中的长老报告备案。 当然,那寸身壶中收来的妖物,已交给戒法弟子押去九嶷山秘境“镇妖谷”。 在那里,不曾有人命在身的妖物,会用劳作苦役恕罪,同时还会接受玄灵宗经义教诲;什么时候服了教化,才可能被递交官府,用作将来和涂山国交换战俘。 这一切对张狂云来说,都是轻车熟路,不成问题;反倒是新招弟子,这还是头一回。 怀着略微紧张的心情,他带着白冰岚走进了凡宗堂。 今日堂中当值的长老,名叫石鹿鸣。 石鹿鸣是个身材适中的中年汉子,脸色微黑,神情严肃。 他也是凡宗堂中的传功长老,在堂中的地位仅次于堂主宁卓然。 石鹿鸣为人耿介刻板,虽然凡宗堂不强求穿戴玄灵道门的道冠道袍,但他从来都将一身绣着玄灵徽印的玄色道袍,穿得整整齐齐。 光从他的着装和表情,白冰岚也猜得出,这是个严肃谨慎、还很可能很较真的人。 对从面相看人这件事,她从来很有信心。 她觉得自己除了天狐族天生的异禀之外,最擅长的就是看人了——“至少比看书强。”她恨恨地想。 不过出乎她意外,对张狂云的到来,这样一看就很严谨较真的人,竟然也是一副懒洋洋爱答不理的模样。 “她叫什么?”石鹿鸣例行公事地问。 “白冰岚。”张狂云老老实实回答。 “哦。”石鹿鸣应了一声,便提起狼毫小笔,在花名册的仙路堂条目后,写上新增女弟子一名,甚至,连年纪都忘了问,更别说来历了。 “这……”白冰岚见状一阵沉吟。 她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呀,这个张狂云,不会在门派中地位如此边缘低下吧?怎么新进了一名女弟子,管事的人都不带多问的?” 很显然张狂云也意识到这一点。 注意到白冰岚脸上的震惊,他俊脸一红,忙主动把白冰岚的来历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 对张狂云的主动,石鹿鸣有些不耐烦。 他提笔在白冰岚名字,多写了寥寥八个字,“官宦之后,纳于杭州”。 见张狂云眼巴巴地还要说,他便不管墨迹未干,“啪”的一声合上花名簿,黑着一张脸道:“师侄,你这回主动下山捉妖,又新捉——呃不对,是新招女弟子一名,态度是颇好的。” “可你仙路堂自慧明师弟殁后,欠账太多,你这才哪到哪儿?说个杯水车薪,都算好的!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吧!我看不出半年,这仙路堂堂号,就要销在你手里了!” 说完后,他便站起来一转身,回内堂继续描绘他的符箓去了。 “是,是!”张狂云在他身后目送他进去,口中连连称是。 白冰岚在一旁分明看出,这在杭州和幕阜山中,都潇洒捉妖对敌的白衣少年,这时却大气都不敢出,那光洁的额头上,还冒出汗来。 有那么一瞬间,白冰岚觉得这人族小子,真有些可怜。 不过她很快就担心起自己的事情来:这小子在门派中地位这么差,功力那么糟,跟着他混,怎么才能打探到人间道门,真正核心底细来? 仙路堂的位置,在石城峰东南角一座石崖上。 这座石崖后方的山壁上,终年有山泉流泻成瀑,清冷甘冽,传说一度常有白鹿来饮水,便称“白鹿泉”,这座石崖也因而得名“白鹿崖”。 白鹿崖的位置非常偏僻,当初选择它筑建仙路堂,是为了彰显仙路堂的飘逸出尘;但现在结合现状一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属于被“挤到一边”的情况。 边缘化的仙路堂,没什么庭院,就一座四室正房,西侧有一座两室的小厢房,半围着一片敞开的石坪,在石坪西南角有一座避雨的石亭,名叫“渡云亭”。 上白鹿崖的小路,就从山下蜿蜒而来,在渡云亭畔,和石坪接上。 因为主人许久没有回来,仙路堂前的石坪上,现在已落满了败叶和残花,让本就清幽的景色,更添凄凉。 如果只是看到这样也就罢了;当白冰岚被张狂云领到厢房中,指着那张简陋无比的斑竹床榻对她说,今后她就在这里睡下时,一瞬间从来心高气傲、行事任意的天狐公主,忽然有一种想要忏悔的冲动。 她想要祈求女娲大神的原谅,原谅她这么多年的骄傲和任性,只求别这么惩罚她! 当然,白冰岚还是骄傲的。面对这些挫折,短暂的颓废苦闷之后,她就振作起来。 她对自己说,身为高贵天狐的后裔,涂山国的公主,天下妖族的共主,这点磨难算得了什么? 所以在张狂云吃惊的目光中,白冰岚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床榻,把上山前早就准备好的枕头被褥,一一铺好;然后又把行囊中早就预备的妆盒、铜镜、香炉等物一一陈设,再洒扫一番,转眼间这个好似破落颓败的老旧危房,竟然焕然一新! 看到这神奇的变化,张狂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让她也帮自己的卧房打扫打扫。 但也就是嘴角动了动,“此间主人”、“仙路堂主”的虚荣,还是让他说不出口。 对这个细节,白冰岚怎么会注意不到? 不过她假装没看到。 “笑话!让高贵伟大的天狐公主帮你做家务,怎么想的啊!” 第8章 剑啸千山如雪 没有白冰岚做家务的天赋,这一晚,张狂云安歇得有些匆忙。 开始因为旅途奔波疲倦,很快入睡;但到了半夜偶尔睁眼醒来,他却再也睡不着。 在床上熬了一阵,始终睡不着,他便索性起来,披衣挎剑,推开房门,来到石坪渡云亭畔。 他看着月下的远山近壑,悠悠地出神。 也许,在天狐公主的眼中,张狂云只是个她随便碰到的,当成潜伏引子的普通道门少年,所以,她很难理解,在这个年轻人的内心中,隐藏着怎样的痛苦。 这年月,纷争不断,几近乱世,对普通人来说,谁家没有几件痛楚之事?但张狂云不一样。 他不仅是亲人被杀、恩师被杀,还一时根本找不到确切的凶手,就算想拼上一条性命报仇,也寻仇无门。 而让他最痛楚的,可能还不是这些,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自上九嶷,一直刻苦练功,却在人才济济的九嶷山中,依旧边缘;不仅如此,大仇且放一边,现在这仙路堂号也岌岌可危。 当仙路堂销号之日,就是他张狂云离开九嶷山之时。 到那时,说什么要为不明不白惨死恩师报仇的事,就成了笑话;为姑母一家报仇想法,也成了云烟。 这对有着侠义心肠的张狂云来说,绝对不能容忍。 但不能容忍又能怎样呢? 恩师在时,仙路堂依然没落;恩师突然横死,自己势单力薄,这个本就边缘的散堂,更加岌岌可危。 就如石鹿鸣长老所说,“欠账太多”,纵使他经常下山努力捉妖,可依然好似杯水车薪。 想了一阵,脑袋都有些疼起来,他便摇摇头,放下满腔愁绪,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空山。 这一晚,明月如洗,白辉遍地。 极目之处,有岚烟生于远壑,升腾摇曳,渐渐连缀成云,在脚下蔓延如海。 明月之下,半夜的云海被映得晶莹明亮,宛如传说中的琼玉仙境。 只是在渺渺莹莹的云海之下,偶尔传来略显凄厉的鸟鸣猿啼,也不知是被何等猛兽惊起。 看到眼前的景象,张狂云忽有所感。 他忽然觉得,现在的玄灵宗,就如这月下的云海一样。 表面看来,玄灵宗风清气朗,一派祥和,但他师父的死,真的颇有蹊跷。 师父性子温和,与世无争,若不是这样,仙路堂也不至于没落。 但即使这样,还忽然有一天惨死。 惨死也就罢了,偏偏这死也疑点颇多。 据他后来细心调查,师父惨死之状,和这些年飘忽人间的妖族幽灵客关系很大,但偏偏师父惨死的地点,却在玄灵宗的后山腹地山谷中。 而更蹊跷的是,如此疑点重重的惨剧,后来玄灵宗之中,也不知怎地,追查声势,雷声大,雨点小,渐渐地竟然只剩下,自己这个记名的俗家弟子,还在追查。 这么看来,自己身处的这个天下第三道门,不就像眼前这个看似天界仙境的云海一样吗? 表面圣洁光明,实际却危机四伏,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杀机。 这并非他因为大仇在身,才胡思乱想。 作为一个有心人,这几年下山,他并非单纯地寻妖捉怪,为仙路堂积攒功绩,而是一直在暗中冷静地观察。 他发现,表面没什么大事,甚至还有些祥和的人间,那些看似零星分布、互相没有关联的妖灵异事,却好像正在织就一张阴谋的大网。 这张大网,以残忍可怖的“幽灵客”为纲,正在悄无声息地、密密地罩向人间…… 而历来,有阴谋,并不最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掌握着力量和资源的精英上位者,却对此一无所知。 或者,真的一无所知? 如果是故意的,那就更可怕了…… 浮想联翩到这里,张狂云忽然觉得,吹在身上的山风,开始变得寒凉。 这时如果换了文人墨客在这里,说不定会诗兴大发,说自己“遍身如濯冰壶”,但张狂云却只觉得从内到外、从心到身的遍体发寒。 正是:满怀幽思意萧萧,愁对空山夜正遥。 四壁云山春着色,一天明水月生潮。 神游岩谷心豪荡,思泛星河影动摇。 远壑时闻猿鹤语,凉宵风露怅寂寥。 意兴惆怅,张狂云便准备回房。 不过才一转身,他忽然心中一动,停下脚步来。 他从怀中,掏出那本《伏羲经》。 “此经绝非凡物,”他心想,“之前诸事繁忙,未及细看,现在我且看一下。” 才想到这里,他便发现了一件奇事。 本来拿出来,将经书放在月光之中,封面和里面那些神秘的花纹,也只是和白天一样,露出隐隐的光华,只是稍有流动之感。 很可能,这也只是角度翻转,造成的光影错觉。 但很神奇的是,当他一动念,想细看经书时,不仅本来隐隐的幽光,忽然光辉大盛,还极其明显地流动起来,如波流溪转,再非错觉。 一见如此,张狂云眼角一跳,赶紧在石坪上一处石凳坐下。 他将《伏羲经》郑重地摆在石桌上,心中稍稍祷祝一番,便正心诚意地开始阅览。 自入山后,便刻苦用功、博览经书的少年,从来没遇到过,接下来发生的事。 他发现,随着自己的翻动,伏羲经上神秘的徽纹,上映着月光,如明水般流动。 不仅在书面页间流淌,还流淌到他的手上、臂上…… 也不仅仅流淌。 那光辉流淌到一定地步,还翩翩地飞起,点点片片,宛如夏夜的萤火,又似晶莹的雪花,飘飘摇摇地飞到他的额头、胸前。 飞到额头的光点,如雪落池塘,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的眉心;飞到胸前的光点,如萤灭无踪,飞舞游移后渗入他的胸膛。 对这样的奇景,张狂云刚开始时,难以理解。 但很快他就知道,原来,这竟是在“看书”! 随着《伏羲经》的辉光,没入眉间心上,一些陌生的知识,也开始烙印在自己的脑海心头。 这些知识,不仅神秘,奇异,闻所未闻,甚至张狂云有一种感觉,就算他喝醉了酒,放开了想象,任是如何胡思乱想,也完全想象不到这些知识。 在某一瞬间,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莫非,这本古经,真的来自古神‘伏羲’?” 奇特的“看书”过程,让张狂云如痴如醉。 这时他的感觉也极好,浑身好似泡在一潭温暖的春水中,有五彩绚烂的蝴蝶,在头顶翩翩飞舞;又好像已经飞离了石崖,凭虚御风,逍遥于九霄之上,俯瞰人间大地,山河如画。 不知不觉,张狂云竟似是开始“脱胎换骨”。 沉静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张狂云觉得自己的身体,便是一个宇宙,再也无暇顾及身外之事。 所以他并不知道,这时候有个绝美的少女,正扒着仙路堂厢房的窗户,朝这边死命地盯瞧。 “哼哼!”月影中,天狐公主气呼呼想道,“原来这本破经书,是这么‘看’,却害得本公主走火入魔!” “咦,不对啊?”她忽然心里又是一动,“往日我也没少在夜里月光中翻看经书,怎么从来都遇到这样的景象?凭什么这个差劲的人族小少年,能触发这本经书的灵机?” 一时间她愤恨难平,竟对张狂云的境遇,有些嫉妒吃醋。 不过她很快便哑然失笑,轻声自语道:“我为什么要生气?这是好事呀。就怕他触动不了古经的灵机,否则我日后也无法借助他,来破解本公主身体的窘况。” “再者说了,看得出来,这少年在门派中地位低下,处境艰难。如果能通过这练就神功,那还不很快出头?” “那样我就能跟着水涨船高,跟着他接近玄灵宗的核心,探知人族道门的更多机密了。” 想到这里,当她再重新窥伺张狂云时,就换了一副截然相反的心态。她开始暗中替少年鼓劲加油,生怕他寸功不进。 也就恰在她换了心态,重新观望时,张狂云忽然“咄”的一声,双指一骈,腰间佩剑倏然出鞘,就如一条游龙环绕在身前。 往日的少年,虽然狠下苦功,也只能超短距离、超短时间的御剑;但今日神思一动,利剑便应声飞舞,在身前盘旋飞绕,一时并不落下来。 要知道以往这种时候,勉强御剑而起,心情会很紧张地希望它不要掉下来。但很快,还是就掉下来,“当啷”一声落地翻滚,还要自己追着去捡,十分狼狈。 但今日这时,虽然张狂云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却有一种莫名的自信,看着剑器映着天上的明月,在面前如一条银龙般浮空闪动,就是不担心它会很快掉下来。 “疾!”张狂云又是一声大喝,神随意动,默念师门御剑咒语,想让飞剑斩向不远处那棵石壁间的小松树。 这一次,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成功;钢剑才飞了一小段距离,便去势已尽,“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滚了两滚。 见得如此,张狂云也是追了过去,弯腰去捡,但心情却和往日任何一次捡剑,心情都大不同。 “有风雷之声!有风雷之声!” 拾剑时,他在心中狂喊,那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他刚才看到,在明月光中,自己的钢剑虽然只是飞出一小段距离,但破空之时竟似虎啸龙吟,又好像引动九霄雷电,声势极为不凡。 这种声势,他以往可只在玄灵宗中,少数前辈长老们御剑时看见过! 像和他理论上同辈的那些玄灵弟子们,就算他们普遍比自己优秀得多,但刚才那种御剑气势,他也只在寥寥几人那里见过。 比如他们这一辈的大师兄,也就是掌门朗苍子的得意弟子、第一大宗堂玄宗堂的副堂主,孟惊鸿,御剑之时就有这样的风雷之威。 说实话,张狂云再是自求上进,也会服气高人。他知道自己离大师兄的距离,不亚于天壤之别。 正因如此,虽然他只是一次半途而废不成功的御剑,当他看到所御之剑,竟有大师兄孟惊鸿那样的声势时,他简直欣喜若狂了! 他大受鼓舞,又去继续翻动《伏羲经》,往下翻页,没想到这时候,原本灵异流动的光辉,却黯然消失了。 光辉消失,他想凝目去辨认页面上繁复的徽纹和文字,却发现,自己对它们一无所知。 “怎么回事?”忽临困境,张狂云刚开始很是沮丧,但很快便豁然开朗。 “哈哈,我知道了!”在月下他手舞足蹈,“这应是神书有灵,想让我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好,好!” 他把伏羲经放好在石桌上,然后起身恭恭敬敬地一拜,口中念念有词道:“书兄,书兄,我明白了你的心意。那今晚便到此为止,咱不急,不急,明晚再来看。” 祷祝已毕,他看向《伏羲经》,却见古老的经书上还真是华光一闪,竟像是在回应他一样。 刚才的光辉流动中,张狂云已在某种程度上,和这古老的经书建立了某种神秘的联系;因此看到这最后一闪的华光,他心中立即了然开悟:“经书兄认同了我的猜测,欲速则不达,明晚再来吧!” 这般想时,他喜滋滋地把《伏羲经》重新收回到怀中。 恰在这时,也不知是否神物现世、天地有所感应,原本只是正常亮度的那轮天顶明月,忽然间光华大盛,明灿灿的月华洒向千岩万壑,将方圆两千多里的雄大山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见天月大放光明,千山如披白雪,张狂云受到感染,忍不住放声长啸。 那啸声,如风如潮,震山荡谷,畅快淋漓,一扫往日的烦闷愁绪,竟让厢房窗棱后偷窥的少女,一时间也忍不住心动神摇。 这时又有林间猿猴被啸音所动,跟着引颈鸣啼,一时间近壑远山,猿鸣次第,久久不绝! 正是:九嶷山上乐游仙,剑雨仙风原少年。 狂歌明月三千里,醉饮江天二百年。 曾入东海仙人梦,笑看风涛祖龙潜。 命里桃花疏芳影,一气清澄绕九天。 第9章 奇客楚灵风 巧得奇书,张狂云也想过是不是要告知掌门师尊。 不过又一想,大仇未报,门派中又波诡云谲,若是风声走漏,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再者玄灵宗底蕴深厚,即使经书再奇,恐怕在那些上位者眼中,也是不值一提。 何况作为十分讲究正道传承的道门,一些来路不明的经书,本身说出去就很敏感;很可能本来交出去是一番好意,最后变成“说不清”,到那时候“逐出师门”,恐怕还是轻的。 当然,张狂云最重要的考量,还是为了报仇及查清阴谋。 这样的话,暗中增长实力,不引起真凶的注意,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从小在民间就寄人篱下,到了九嶷山上又近似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张狂云深深地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示之以弱、低调做人,十分重要。 张狂云不知道,他这样的心思,正是“于侠烈处见其踌躇,曲尽英雄本色”,竟是某种成大事的气象根由。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早上,张狂云特地叮嘱白冰岚,不须将《伏羲经》之事到处宣扬。 其实他并不知道,伏羲之书,本就由白冰岚故意暗送,怎会到处宣扬?若是不巧碰上识货的,还很可能暴露白冰岚的身份。 不过听到张狂云这么说,本来对他满心轻视的天狐少女,竟有些诧异。 “咦?没想到呀,这个人族小子别看功法平平,地位边缘,心思倒还是蛮缜密的嘛。” 想到这一点,她对张狂云,真的开始有点好奇了…… 初回山场,这一日上午,张狂云便在仙路堂前的石坪石桌边,跟白冰岚讲述玄灵宗概况,以及一些门派中的典故。 让张狂云感觉欣慰的是,这些在他看来稍显枯燥的东西,白冰岚却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踊跃发问,显然是真心听进去。 正有声有色地交谈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轻响。 还没见到人来,一声清越醇厚的话语声,便顺着山风传来:“小师弟,听说你回来了?” 一听此言,张狂云立即站起来,小跑着跑到石亭边,热情地迎接来人道:“楚师兄,我回来了!” 这时白冰岚也站起身来,转脸一看,便看到渡云亭畔的山路上,出现一位身穿蓝衫的青年道人。 “冰岚,快来见过我的二师兄,”张狂云回身招呼道,“二师兄名讳楚灵风,是我教掌门朗苍子真人的二弟子,刚才恰要讲到清宗堂的堂主就是他呢。” 一听来人乃是玄灵宗五大宗堂之一清宗堂的堂主,白冰岚立即精神一振,袅袅婷婷上前,对楚灵风敛衽一礼。 “见过冰岚姑娘。”楚灵风也稽首回了一礼。 说实话,乍见到白冰岚,楚灵风大感意外。 “怎么小师弟随便一招揽,就揽来这么漂亮的女子?” “我看此女,丽而不艳,媚而不妖,脸若珠洗月华,肤赛千山皓雪,有幽兰之芬芳,不乏杨柳之烟媚,这玉莹尘清的模样,绝非人间凡品。” 楚灵风在心中品评白冰岚时,白冰岚也在观察他。 天狐公主对来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温润如玉,风雅不凡”;刚才只是稍稍几句话,白冰岚便发觉这楚灵风,不仅姿容朗洁,言行举止也十分安宁清雅。 于是白冰岚在暗中点点头:“不愧是人间第三道门,这样年轻的一个道子,就有如此风度气象,就算放到我涂山国中,也是第一流的人物。” 看了白冰岚几眼,那楚灵风便转过脸来,对张狂云惊叹道:“呀,师弟,你为了保住堂号,竟准备另辟蹊径,要来个子孙满堂吗?” 楚灵风这打趣,让张狂云猝不及防,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那白冰岚纵然暗怀他意,毕竟也只是少女年纪,一下子就满面飞霞,要不是为了掩藏身份,早就大怒发作。 “师兄这是哪里话?”张狂云反应过来,笑道,“就算小弟有此心意,那也来不及啊。” “哈哈哈!”楚灵风大笑道,“我只是随口说笑,没想到师弟还真想过‘仙郎独邀青童君,结情罗帐连心花’啊!” “师兄……”这下子张狂云再也绷不住了,一脸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哈,不难为你了。”见他如此,楚灵风一笑,转脸看向白冰岚道,“白姑娘,我已从石长老处,知道你来。不知道白姑娘是从哪儿来,为何愿入我玄灵之门?” “承师兄相问,小女子白氏冰岚,吴越人士,本是官宦之家,近年家境败落,生活艰难,才去杭州投靠小翠姐姐,谁知差点堕身青楼……” 这样的身世背景,白冰岚之前便在张狂云面前,演绎得极其纯熟,就算开始急就之时有什么漏洞,现在也全都补上了。 听她侃侃而谈,毫无阻滞,楚灵风一笑之下,并没有轻轻放过,又不动声色地问了几个白冰岚所说家乡的风土人情。 见他这般相问,妖族公主心中,还真有些发憷。 她心说要是一开始时张狂云在杭州这么盘问她,她准得露馅;幸亏这一路之上自己仔细思索盘算,早就把可能遇到的盘问诘难,全都一一想过。 正因为这样,楚灵风追问之下,白冰岚依旧对答如流。 两人一问一答时,张狂云在一边看着,虽然觉得楚师兄多此一举,但内心还是对他愈加敬佩。 要知道,片刻之前,这楚师兄还是把白冰岚当成他的弟妹,开半荤不荤的玩笑呢,但一转眼,该盘问的就盘问,一点都不容情。 虽然理解,但按张狂云想来,这样的盘问实无必要了。 见楚师兄待白冰岚答完一个问题,还想追问时,张狂云急忙将他拉到一边,半带埋怨地说道:“二师兄,您还信不过我吗?这些问题师弟我早就问过了。虽然现在仙路堂岌岌可危,小弟确实有些病急乱投医,但可疑的人是绝不会招纳的。” “再说了,我张狂云一介小人物,有什么值得来伪装刺探的啊!” “师弟啊,你可千万不可妄自菲薄。”见他这么说,楚灵风看着他,真诚无比地说道,“虽然师弟你,确实混得不怎么样,但你的潜力大啊,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呢,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师兄!”张狂云苦笑着看着他道,“你到底是称赞我,还是来损我啊?” “呃,忘了忘了,”楚灵风一拍脑袋,“本来想称赞你的,没想到却说了实话……呃,不开你玩笑了。” “你说得对,刚才师兄我盘问了一番,这白冰岚对答如流,不仅信息无误,那见过世面的程度也恰到好处,确像是家境败落的官宦子弟。” “好了,将她放过一边吧。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仙路堂岌岌可危……这句话你可真说对了。”楚灵风俊雅的脸庞上,已是一脸严肃,“师兄忝列清宗堂堂主,多知道不少事情;又跟师弟你特别对脾气,便对仙路堂格外关注。” “这一关注,便知道你这边再不增加功绩,你们凡宗堂真要取消‘仙路堂’堂号了。” “不怕跟你说,我已跟你们石鹿鸣石长老,替你求了几次情了,但……你真的要抓紧了。” “我知道啊,”张狂云一脸苦涩道,“我最近也远游吴越,也收了一只犬妖,回程路上还灭了一只坏事干尽的鹰妖,可是仙路堂真的欠账太多,一时难以弥补啊。” “所以你就得分外努力了。”楚灵风郑重道,“别说师兄不关照你,我这里倒是新得知一个妖物作祟之事,只是那地方有点……” 楚灵风欲言又止。 张狂云顿时急了:“师兄!小弟我现在就怕找不到妖物,还怕地方凶险吗?你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说不得小弟也得去闯一闯了!” “上刀山下火海?那倒不用。”楚灵风道,“我只是想说,那地方正在吴越杭州钱塘,你刚刚去过,现在刚刚回来又要你去那里,实在是有点……” “哈哈,这有啥!”张狂云哈哈大笑,拍着胸脯道,“还以为是什么魔窟深渊,原来是吴越锦绣繁华之地啊!” “这样地方,就算刚回来,再去一遭又如何?正因去过,便是路熟,更何况师兄一番美意,小弟怎么会有丝毫怨言?快说吧,那钱塘妖物作祟,到底怎么回事?” “我楚灵风果然没看错人!”俊朗的师兄鼓掌赞道,“就知道你上进,才来找你。白姑娘,你一起来听。” 他朝白冰岚招招手,待她过来后,便继续说道:“此事说来不繁,就在那杭州钱塘一带,有歌姬名‘云妙妙’。” “其人貌美,尤善舞,名动江南。偶有吴越世家子弟,姓祝名‘孤生’,一见忘怀,于是与女相狎,誓以百年。” “本来这是一段佳话。谁知那世家子弟为妖物所惑,不仅自己神魂耗损,又负了那妙妙歌姬;妙妙几次求见,祝孤生尽皆避而不见。” “那妙妙姑娘也是刚烈痴情女子,被情郎抛弃,据闻已然形销骨立。” “长此以往,不仅负心子弟命不久矣,也累得痴情女子玉殒香消,正是一妖作祟,两命渺然,殊为人间惨剧,愚兄心实不忍。” “愚兄本有意前往解决此事,不过据闻那妖物也不是什么积年凶妖,只是善惑人耳,又虑师弟急需功绩,便来说与师弟听,也不知是否有意前往?” “当然!”张狂云一听,豪气顿生,拍着胸脯叫道,“我辈修道,当效先贤,扇长风,摧巨浪,推泰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焰,奋我辈侠烈之心,除天下不平之事!” “师弟这豪气,势震山川,只是……”楚灵风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的功法,可进展一直不那么……” “放心!”张狂云一拍腰间剑器,“其实不瞒师哥说,近日下山斩妖捉怪,对御剑一道颇有心得,威力已非先前可比。” “再者师兄不是说,那妖物并非多年凶妖吗?恐怕只是善于祸乱人心的鸟怪花精罢了;小弟手中飞剑御符,对付几只小妖怪,足矣!” “好!”楚灵风闻言赞叹道,“师弟有此志气信心,我心甚慰。不过那妖物出没于钱塘市井之中,又能迷惑世家子弟,我看这回降妖关键,不在于力敌,而在于人心。” “多谢师兄点拨!”张狂云心智甚明,楚灵风只是稍微一说,他便心领神会,躬身一揖,表示感激。 张狂云下山捉妖心切,并没有在师门多做停留,稍微整理些应用之物,便带着白冰岚下山去也。 若按白冰岚的内心,是不想这么快离开玄灵宗门,不过张狂云一心下山,她也没有办法。 自九嶷山下来,一路往杭州钱塘而去时,张狂云倒是尽心尽责,跟白冰岚传授了些师门剑技道法。 这正对了白冰岚的胃口。 神州道门,从来都是华夏法师术士的主力,往往给涂山妖军造成最大杀伤的,就是在军阵后不动神色、施展漫天法术的道门术士法师。 贵为妖国公主,白冰岚愿意栖身潜伏于张狂云身侧,就是为了打探道门的底细。 虽然现在张狂云所授,十分基础,但对于天狐公主这样冰雪聪明的人物,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终究会有启发。 当然,这些最基础的剑技法术,从实战的角度,并不放在白冰岚的眼里;但现在因为误练了《伏羲经》,她好似被封闭了妖脉,本族的功法施展不出,现在学一些玄灵剑法、五行法术,倒也正好用来防身。 两种原因交织在一起,于是看到张狂云的眼里,这破落官宦人家的儿女,还真的挺好学;她不仅想学皮毛,还深究原理,那刻骨钻研的姿态,倒让他有些自愧不如。 最让他欣慰的是,白冰岚对诸如“月悬密室”、“花开顷刻”一类的道门天罡幻术,学得尤其快捷。 “仙路堂后继有人啊!”看着白冰岚身前光影变幻莫测,张狂云由衷地激动感叹。 他还忍不住望天祷祝,诚挚感谢三清祖师的眷顾。 见他这副模样,白冰岚却是暗自好笑。 第10章 痴男怨女 “感谢什么三清啊!”她暗笑道,“你要感谢神佛,还不如感谢女娲娘娘呢;这些幻术,正是我女娲大神妖族一系,天生精通的特长啊。” 自潇湘至钱塘,张狂云刚走了一遭,这路途十分熟稔。 再加上毕竟是玄门道子,脚力很快,水陆相济,不出五六天他们已置身于杭州吴越之地。 本来以为只是简单的收妖,但是当张狂云打探了一下情况之后,却油然生出另一种心思。 原来,除妖简单,但要救回那个被始乱终弃、已然要殉情的痴情女子,却是难上加难。 他本来也可以直接除妖了事,后续那个世家子弟祝孤生,能不能回心转意,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并不在他道门弟子的职责范围之内。 毕竟,作为道门子弟,信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除了道门看重的斩妖除魔之事外,无论爱恨情仇,在道家的眼里,都是如刍狗一般的自然之事,无善无恶,即使发生,那就让它们顺其自然吧。 但张狂云不是一个典型的道教门徒。 听过钱塘歌姬云妙妙的凄惨遭遇后,他的侠义仁心,让他无法坐视。 一路朝钱塘迤逦而去时,他便想得很清楚,纵使他能马到功成,除了那妖,也不一定能让那负心汉立即回心转意。 而那个痴情的歌姬,已经时日无多。于是经过几天的深思之后,他决定,先救人,再除妖。 张狂云自己这时还没意识到,正是这一次钱塘之行,他让白冰岚看到了一个和妖族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华夏道徒。 初夏的钱塘,草木蓊郁,好鸟相鸣。 星罗棋布的池塘里,不是种荷,就是植菱。 这时已有洁白的菱花和粉色的荷花,星星点点地绽放于碧叶之上,与清澈的池水一映,正显出江南独有的柔婉韵味。 蜻蜓,翠鸟,又在荷塘上往来飞舞,为翠色的江南平添几分生动的韵律。 善舞的歌姬云妙妙,正住在钱塘江南的冠山脚下。 距离冠山脚下那个出名的永不干涸的“乳泉”不远,有白墙黑瓦的村舍三间,正是云妙妙的家。 因为善舞之名传遍杭州,云妙妙家中亦称小康;本来日子幸福美满,但因为痴心错付,弄得云妙妙现在不仅无心歌舞,连水饭都不太想饮食,搞得一家人都愁云惨淡。 眼看着,一个本来富足安康的江南农户小家,从此就要家破人亡。 这一日,正当云妙妙一家依旧愁云笼罩,她哥哥正苦劝她吃点饭菜时,却听得房门外有人朗声叫道:“请问,这是云姑娘家吗?” “啊?”原本倚靠在床上神气恹恹的云妙妙,闻声立即坐起、下床,连那双凤头履都胡乱穿了一下,便一阵风般奔出房门,“是那个负心人终于回心转意,来找我了吗?” 只可惜,满怀热望的苦命女子,很快失望。 她看到门前那棵梨花树下,站着的只是一个白衣少年,和一个美貌的女子。 “好一对如花似玉的璧人!”看到张狂云和白冰岚的第一眼,云妙妙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不过她很快便幽幽叹息一声,心想:“这白衣少年,虽然英俊,有一股勃勃英气,但怎及得上祝郎那油头粉面的风流模样;每回我只要看着他,就觉得有饱腹感,这不是‘秀色可餐’是什么?” “唉!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祝郎?” 想到这里,云妙妙满满面沮丧,连江南女子惯常的礼貌也懒得讲,只是微微一屈身,权当行了礼,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两位找奴家,是找错人了。妙妙现在已经不接歌舞。如果想要讨水喝,你们跟奴家哥哥说便是。” 说着话,她便转身往回走。 这时她的哥哥也出来,看着两位访客。 和见过世面的妹妹不同,这人高马大的哥哥,看着神气不凡的张狂云二人,反倒有些胆怯,口角嗫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就在云妙妙回身、云哥哥踌躇时,张狂云又开口了。 “云姑娘,且末回头;若此回头,你便再挽不回和祝郎的一段情了!” “什么?!”一听此言云妙妙如遭雷击,用一种和病体不相称的迅疾姿态,霍然转身,一双眸子死死地盯住张狂云。 “嗯,在下张狂云,乃九嶷山玄灵宗弟子;久闻吴越这桩孽缘情事,心生不平之气,今日正要来为姑娘扶困解厄。”张狂云一脸微笑,不徐不疾地清声说道。 “是、是嘛!”云妙妙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本来没了生气的眼睛中如蕴秋水,扑闪扑闪地望着张狂云。 她也顾不得追究张狂云的确切来历,便急切地问道:“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张道爷,您要怎么做?是扶乩还是画符?还是行五雷正法?总之无论您怎么做,一应花费都由我云妙妙出!” “不然,不然。”张狂云摆摆手道,“不须扶乩,也不用画符,更不要行什么五雷正法。在下所需,只不过是姑娘一段歌舞。” “哦……”忽然间,云妙妙冷静下来,一脸的凄楚。 “是我失态了。原来,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变着法儿想让我出场,为你们歌舞取乐。” “虽然说了无数遍,我云妙妙今天再说一遍:我,云妙妙,已是将死之人,今生不再唱一首歌、跳一曲舞!” 说完,云妙妙便沉着脸,转身就要回去。 “是嘛。”见她如此,张狂云依旧不疾不徐,“云姑娘,你误会我了。就算我和那些庸人一个来意,你为何不多听我说几句?如果听过我的安排,你觉得不行,再将在下拒之门外,也不迟。” “这……”云妙妙停住脚步,踯躅不言。 “妹子!”这时候,倒是她哥哥出声道,“依哥哥看,这两位九嶷山的小神仙相貌不凡,一定能帮到你的!就算不能挽回那个狠心的家伙,能念点安神咒,开个开胃的药方,让你恢复胃口、恢复正常,也不错啊!” “哥哥!”云妙妙气道,“什么狠心的家伙?是祝郎!没有祝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云妙妙大哥连忙道,“祝郎好,祝郎好,那你更要听听这两位道爷怎么说,万一能帮你挽回那人呢?” “他要我跳舞啊!你难道没听到?”云妙妙叫道。 “跳舞又怎么了?”云家大哥道,“你没听说有‘跳大神’这件事吗?神仙道家的事咱们哪知道?说不定小道爷想让你跳一段大神呢!” “是嘛……”一听这话,云妙妙倒是有些半信半疑,便转过身来,看着张狂云二人。 听得两兄妹这一番对话,张狂云倒有些哭笑不得。 看到云妙妙终于止步回头,他忙道:“倒不是要你帮忙跳大神。让你跳舞,实有他意。或者说,若是在下计策施行得当,云姑娘不用跳舞,便挽回那祝家情郎了。” “真的呀!”听张狂云话里有话,颇有文章,云妙妙终于动心了。 钱塘之人,甚是聪颖精明;一旦疑虑尽去,云妙妙立即喜笑颜开,极为恭敬地把张狂云二人请进了屋里。 而就这短短十来步的进屋距离,云妙妙已经把九嶷山玄灵宗狠夸了一番,甚至拐弯抹角地问清了张狂云在玄灵宗中的大致情况。 见盘问无误,这两人还真的很可能是九嶷山下来的玄灵宗弟子,云妙妙脸上的笑容就更浓了,简直笑得像一朵花儿——云妙妙本来就挺美,现在带点病态,再笑靥如花,无意间便流露出一种惊人的魅力,搞得张狂云本能地就朝她脸上多看了两眼。 “呵呵。”白冰岚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想,“张狂云啊张狂云,听你说要先帮这个什么云姑娘,就知你没安什么好心。” “这不,一见人家漂亮,两眼就往人家姑娘脸上乱瞄。看来本公主是猜对了,你来此地分明不是因为道心侠心,而是因为一颗色心啊!” “嘿,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好事呀。”白冰岚开心地想道,“这不正说明,人族这些家伙都是虚伪假正经吗?要是人间道门的新生力量,都像他这样口不对心,不干正事,那对我涂山朝来说,不正是大大的好事?哈,就是这样的,太好啦!” 心里想得开心,以至于张狂云接下来,怎么跟云妙妙说自己的计策,白冰岚都没怎么听得清。 说起来,云妙妙那个负心的冤家祝孤生,本住在杭州西湖东侧的涌金门边。 当和云妙妙闹了这一出之后,祝孤生就跑去杭州城西北郊外一处别墅中住下。 祝孤生出身当地世家大族,产业无数,在杭州城各个名胜之处都有别院,但不知道为什么,祝孤生偏偏选了那么一个荒郊野外的偏远地方。 那别墅名“香雪别苑”,地靠河渠纵横的西溪村,倒是一派水光潋滟的江南田园风光;但毕竟偏远,每日与鸡鸣犬吠为邻,除非族中上了年纪的老者,一般年轻子侄一辈,谁会没事儿跑到那边附庸风雅? 尤其是对祝孤生这样性子跳脱、生性风流的后生辈,此举更是有些匪夷所思。 当然,若知些内情的,便猜出祝公子此举一来躲避云歌姬,二来恐怕在那边金屋藏娇了。 这一日,西溪村畔白墙黑瓦的香雪别苑里,让那云歌姬魂牵梦绕、又爱又恨的祝孤生,却在家魂不守舍。 祝公子年约二十出头,本来容貌俊美,面目郎洁,但这会儿却形神憔悴,眼神中带着几分烦躁。 他现在正在水磨青砖的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转圈。 大概转了七八圈之后,他忽然立定,仰天大叫道:“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 听得他这声音,在院门边候着的丫鬟雪梅,忙问旁边年纪稍长的丫鬟香荷:“香荷姐姐,公子他这话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姿容俏丽的大丫鬟香荷平静道,“公子的躁狂病又犯了。你赶紧去西偏厅梨花格橱里,把昨天抓的安神药,照着药方医嘱煎了,然后端来给公子服下。” “哦。”丫鬟雪梅闻言,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香荷又叫住她道,“雪梅,你整天迷迷糊糊的,就怕你搞错。其他搞错还凑合,药吃错了就麻烦了。我跟你说,那梨花格橱不止一剂药,不过我都在每包药下面压住了对应的药方。” “给公子服的安神药的药方,大致有首乌藤,地黄,柏子仁,酸枣仁,丹参,并言明主治‘阴虚血少,头晕眼花耳鸣,烦躁不眠’。若见此方,那就对了。” “明白啦,香荷姐姐就是精细,”雪梅丫鬟挤挤眼道,“依小妹看啊,公子他真是迷错了人了,无论先前那个姓云的歌姬,还是现在那位……依我看啊,都不及姐姐!” “小丫头!你也知道是‘依你看’啊!”香荷又羞又恼地道,“你又不是公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再在这里瞎咧咧,被公子听到了,那可羞死人了!你要再说,我就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 “好啦好啦,不说啦。”雪梅丫鬟笑嘻嘻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帮别人说出心里话,那嘴还要遭殃哩,哪儿说理去?不说了不说了!” 说话声中,机灵的小丫鬟已经一转身,朝前面偏厅跑掉了。 “这小妮子!”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香荷大丫鬟带着笑意自言自语道,“真是满嘴不带把门儿,瞎说什么大实话呀!” 不知为何,一想刚才雪梅丫鬟的“胡说八道”,香荷便满心喜滋滋的,都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了。 只是小曲儿还没哼两句,便听院子那边公子爷大叫道:“香荷,香荷,你过来!” “啊?”香荷闻声又惊又喜,“难道我才刚动心思,公子就要动手了?要不要这么灵验呀?” “那我待会儿,要不要假装挣扎两下呢?” “还是算了,我一个姑娘家身轻体弱,怎敌得过血气方刚的公子爷啊,白费那力气干啥。” 第11章 那一夜诗剑风流 “香荷!你听到没有?”祝孤生再次大叫,“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啊?” “来啦来啦!”香荷忙一溜烟跑过去,心中暗笑道:“嘻,公子也是读书人,没想到这么猴急!” “香荷,”等自己最看重的丫鬟跑近前来,祝孤生稍稍平静,慢条斯理问她道,“你说,现在城南的白马湖平潮书院,也就是‘仙风剑雨楼’,新来了潇湘之地的豪侠异人。” “他每日晚间宴请杭州士林精英,不仅酒馔尽是珍奇,陈设也属罕见。尤其那少年豪侠的剑舞,简直堪称一绝。” “据我钱清流钱世兄说,那豪侠一旦舞剑,简直天地异色,雷驰电掣,月陨星流,仿佛乾坤亦为之晃动。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开开眼呢?” “去就去呗。”心下失望的大丫鬟,有点没好气地随口应了一句。 “去就去呗?!你这话说得倒简单!”祝孤生两眼一瞪她道,“那豪侠的剑舞宴席,是这么容易去的吗?” “嗯?”香荷有些反应过来,忙端正了神色,问道,“公子,难道那豪侠挑选赴宴之人很严格,您根本没资格去?” “混账!”祝孤生骂道,“香荷啊香荷,还以为你聪明伶俐,怎么总是会错意?以我祝家簪缨世族,只要投上我祝孤生的名帖,还不是畅行无阻?本公子是说……” 刚才气势汹汹的祝孤生,这时候却好似中了牙疼咒儿,嘴里嘶嘶地抽着气,总是欲言又止。 “啊,我懂了!”香荷大丫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智商,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公子是犹豫那饮宴地点尴尬吧?” “对,对……”祝孤生愁容满面道,“公子这点事,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平潮书院,仙风剑雨楼,正挨在白马湖西,地处冠山之南。那冠山脚下乳泉边,不正是我那前世的冤家对头,云妙妙家嘛……” “对啊,”香荷接话道,“对那个女人,公子正是避之不及,否则也不会她住城东南,您就来城西北;现在要去平潮书院,不巧和她碰上,不就像那什么、那什么……对!‘自投罗网’、‘一去不回’!” “唉!虽然你成语用得晦气,不过你家公子,确实正有此忧啊。”祝孤生脸上愁容更重,唉声叹气。 “那就不去呗。”香荷快言快语道,“反正咱们杭州大城,四方通衢,南来北往的厉害人物多的是,不差一个舞剑舞得好的江湖人。” “话可不是这么说。”祝孤生认真道,“这一次的平潮书院夜宴,可不一般。我看很多城里不常露面的老先生、老相公,都去平潮书院走动了,可见那剑舞绝非等闲。” “最要紧的,现在几乎杭州所有的名士都去了,若是我祝孤生不去,今后在杭州士林中哪还抬得起头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祝公子才学不行,才没被那潇湘豪侠邀请呢。” “是这个理!照这么说,公子还一定得去呢。”香荷还真是个忠心的大丫鬟,颇有“主忧臣辱”的觉悟;这时她也忧心忡忡,蹙着眉努力想了一阵,便说道:“依香荷看,公子不须顾忌太多。毕竟我听说,那白马湖平潮书院,还在冠山南边三四里的地方。那云妙妙也就是一个歌姬,恐怕登不得这等场面。” “再说了,就算那女人偶尔去瞧新鲜,那豪侠夜夜饮宴,没这么巧的公子偶然去一次,就和她碰上了。公子您洪福齐天,文采过人,应该有文昌魁星保佑,不会这么倒霉的。” “哈哈!对对对,就是此理,就是此理!”香荷的话就好似说到祝孤生的心坎儿里,刚才还愁闷不堪,现在立即仰天大笑,脸上愁容一扫而空。 能处处留情,祝孤生也是个“性情中人”,换句话说就是个急性子;一旦想通,可谓雷厉风行,他立即发动平时的知交好友;当他收到好友钱清流搞来的请柬时,人已在去平潮书院的路上,正好和送请柬的快马半路相逢。 大约黄昏时候,祝孤生已乘船渡过钱塘江,在霞光满身中登上了西陵渡,一路摇着折扇,往白马湖西畔的平潮书院而行。 白马湖乃杭城之南的大湖。 和一般的湖泊不太一样,白马湖并非一望无际、水天相接的大湖,而是湖岸线奇异曲折。 它们或折成河,或曲成湾,若能化身飞鸟,在空中俯瞰,便可见它四外蜿蜒,形状多变,也算是人间罕见的奇湖。 白马湖之名,曾有传说,是天马飞天之前一蹄踏成;不过看现在白马湖的形状,可见这传说多半不太靠谱。至少不该一蹄踏成,来回踩踏、乱蹄踏成那还差不多。 其实就“白马湖”的名字来历,当地人口中有个更靠谱的说法:当年此地贫穷,忙忙乎乎折腾一年,到最后发现什么都没得着,“白忙乎”;后来以讹传讹,就变成白马湖。 当然,这样的来历,后来杭州一带的文人雅士,包括祝孤生、钱清流等人在内,是绝不会采纳的。 自西陵渡登岸,一路迤逦,略往西南,大约七八里路,便到了白马湖西畔的平潮书院。 本来路程,还不须这般长;但为了绕过冠山脚下的云妙妙家,祝孤生无奈多绕了点路程。 绕路之时,他偶然也记起二人往日的情分,心中也有几分怅然。 不过这样的怅然,并不是忏悔,最多的效果,只是让他在心中,又写出了一首无病呻吟的诗罢了。 走走绕绕,等他到了平潮书院时,已见得里面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这时院外的阔大草坪上,也错落有致地放满了蜡烛,此时都已点燃。 明亮的焰苗飘飘摇摇,在夜幕中闪闪烁烁,宛如群星坠地,既灿烂,又梦幻。 又有两盏水光华亮的风灯,分别放在书院两边白石门柱下,将“平潮书院”、“仙风剑雨楼”两块石牌匾映亮时,也将那副书院的对联照得通明:三生有幸,左倚青山冠白马;十年无忧,后凭碧水隔红尘。 见此情景,又默读一遍对联,祝孤生心中更加炽热,连忙加快脚步,走进了平潮书院里。 待他刚一迈步走进平潮书院,便听得院中传来一声悦耳的女声话音:“开筵!” “哈?”祝孤生心中一乐,“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莫非我这些时要走鸿运了?我又能多见几次西溪林里的仙女了?” 正想时,平潮书院中两边排列的粗大红烛一起点燃,霎时间一股香馥郁烈之气,萦绕于院内院外,整个书院中大放光明。 不仅如此,祝孤生惊讶地看到,当红烛的烟气向上升腾,竟然形成亭台楼阁之状! “这是怎么回事?”祝孤生看得目瞪口呆。 “祝兄!”正惊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祝孤生闻声转脸,却见正是自己相熟的钱清流,正跟自己热情地打招呼。 “钱兄好!”祝孤生连忙一脸笑意道,“钱兄来得恁早。对了,这次的请帖,多谢了,日后兄弟必然设宴相谢。” “那倒不用那倒不用。”钱清流连连摇手道,“你我兄弟,通家之好,区区一张请帖,何足挂齿。再说了,有什么宴席,能比得上眼前这个?” “这倒是!”祝孤生由衷赞道,“别的不说,就看眼前这蜡烛,竟然烟气凝结成楼阁画图,实在闻所未闻。” “祝兄这是来晚了,”钱清流挤眼一笑,“其实前日已有高人琢磨出,潇湘豪客带来的此烛中,应该有海蜃之脂;‘海市蜃楼’兄曾听否?就是因为蜃脂之故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祝孤生连连点头,“这平潮书院之宴没白来,没白来,真是大开眼界!” 就在他说这话时,那宴席的主人,正跟身旁女伴说道:“冰岚,一定有人说,这蜡烛烟气和海蜃有关,却不知乃是我九嶷幻术。” “那当然,凡夫俗子而已。”一身水蓝淡色两截裙的少女掩口笑道,“你也真有心,不去直截了当地捉妖,却来当人家撮合情缘的月老。” 不用说,这个自称潇湘豪客的宴席主人,正是自九嶷山而来的张狂云;那个说话不算客气的娇美少女,便是暗藏心思的涂山公主白冰岚。 见白冰岚有些埋怨,张狂云便笑道:“你不知,我问道,更近侠义;眼见不平之事,却忽略不闻,那修道捉妖,又有何益?必放手去做了!” “哦,堂主也真是侠骨仁心。”白冰岚随口赞道。 “我还不是堂主。”张狂云纠正道,“师父殁后,仙路堂主便空悬。对了,你今后,便叫我‘师兄’罢了,一来看年纪如此,二则将来或有其他机缘,但眼下,你我并无从属名分,就按师兄妹称呼吧。” “好的,师兄。”白冰岚再次有口无心地应道。 “嗯,师妹,”张狂云两眼有意无意地看向院中人群,不动声色地说道,“他已来了。你去唤那人来,记得要快。” “嗯。”白冰岚点点头,转眼飘然而去,袅娜的身影没入黑夜之中。 目送白冰岚远去,张狂云立即双手一拍,清声入云般叫道:“诸位临安余杭贵客,今日某来杭州,正为会钱塘雅士豪杰。” “某虽不才,吟诗无绪,但自友处,得两首小诗,当与诸君共听。” “某乃潇湘粗人,吟诗无以丝竹为乐,便用剑舞虎啸龙吟之音,衬托诗情!” 一听此言,院中之人轰然叫好,全都高声喝彩,让张狂云赶紧一逞技艺。 说实话,自古吴越多文豪,他们对潇湘之人的诗情如何,并不如何看好,但一听张狂云要舞剑,那却是十分热切盼望的。 就在众人翘首盼望中,院中红烛,忽然齐齐熄灭;黑暗之中,众人仿佛生出一种错觉,看到头顶的明月光辉,好像全都笼罩到那白衣少年身上,将他衬托得无比潇洒出尘。 也没看到他捏什么剑诀,那剑舞便开始了。 钱塘之人也是见多识广,但总觉得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剑。 明月光里,少年身姿跳跃飞腾,忽如龙腾在天,转眼猛虎伏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身形飘忽如仙。 而剑舞如轮,有时在手,有时又脱手飞出,在身前身后飞洒清光一片。 这时在众人的眼中,就好像天顶有一轮明月,地上又有一轮明月,还光影迷幻,演尽了阴晴圆缺。 如果说幻如月轮,寻常的剑舞高手,或能模拟,但这潇湘少年奇就奇在,舞剑破空之时,那剑鸣之音竟似虎啸龙吟,又好像引动九霄雷电,声势极为不凡。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没人知道,如此剑舞,来自于上古奇书,《伏羲经》。 就这点而言,少年的舞剑,已超越了世间所有以剑舞为生之人。 当剑舞过了一轮,剑器的清光开始如夏夜流萤般挥洒之时,张狂云的口中,忽然吟诵一诗,应和着剑舞的节奏,带着长剑破空的风雷之音,无比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红兰吐艳斗夭桃,自喜寻芳数已遭。珠珮鹊桥从此断,遥天空恨碧云高。” 一诗已毕,待剑光流转如龙,紧接着另一首又借着矫夭的剑势,如长江大河般灌入众人耳中:“星斗初回更漏阑,欲言难绪泪阑干从兹便结千年恨,无计重寻五夜欢。” 听得这等剑歌,不少人依旧沉浸在世间罕见的剑舞之中,如痴如醉。 不过也有不少文学之士,听清张狂云剑舞吟出的诗句,却是心中疑惑:“奇怪,这剑势如龙,又高吟如雷,怎么想都应是豪放诗句;但听他刚才所吟,分明就是两首闺怨诗,还是女子被抛弃的那种,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些疑惑之人中,有少数有心人,忽然心生一种预感:“今夜迥然而异的吟诗,恐怕并不简单。这个剑舞不凡的潇湘少年,恐怕项庄舞剑,别有所指。” 第12章 定身符续三生缘 正当有人想到这里时,只听“铮”的一声清亮无比的弹剑之音,那舞剑的白衣少年已然收剑而立;满院的红烛瞬间燃起,灯火通明之下众人看得分明,这少年长身玉立,汗不出,气不喘,正朝自己这边点头微笑示意。 “好!”一阵惊天裂云的叫好之声,轰然而起! “来对了!来对了!”众人叫好声中,祝孤生更是心中狂喊,“如此剑舞,太绝了,我早该来了!若是错过,真恐怕要终身遗憾了!也不知这位潇湘奇人,还有什么异能?” 就在他的热望中,那众人瞩目的张狂云,于烛光中朝这边拱拱手,从容说道:“承蒙诸位厚待,些许薄技而已,如此叫好,实在令在下汗颜!”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其实小弟剑舞,真乃薄技而已;我有义妹舞蹈,实乃人间一绝!若诸位有意,可令她当众献舞一曲,以报诸位君子!” 听得此言,人群中立即就像开了锅一样,交头接耳议论不绝。 他们大都说的是,少年剑舞已然绝伦,不信他义妹的歌舞,能超过他剑舞的水准;不过众人全都很期待,因为现在他们对张狂云的话都很信赖。 众人沸腾之际,祝孤生的心中更是浮想联翩。 不过他思考的角度,和其他人很不一样:“呀!这潇湘少年,所说的义妹,是先前才进来时,看到的那女子吗?” “虽然当时人群攒动,灯火隐约,她又羞涩,一闪而逝,但恍惚间容貌也是挺美的;那她歌舞起来,想必又是另一番滋味。” “就算他所说义妹,并非此女,那以少年俊秀清容,想必纵无血缘关系,他的义妹姿容也不会差吧。” “我且稍安勿躁,待她出来,看看容貌如何。如果也是花容月貌,少不得觑个机会,上前献一番殷勤,说不定成就一段美事。” 心中这般想时,祝孤生更是抻长了脖子,要看从内堂出来的那少年的义妹,到底身段姿容如何。 就在万众瞩目之中,一个妙龄女子从后堂冉冉而出,亭亭立在堂前烛火月光之中。 见她出来,本来翘首以待的众人,却蓦然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会这样?”堂前钱塘诸生想道,“怎么如此良宵欢宴之时,这个少年的义妹,却一身缟素而出?莫非是自己眼花……” “不对!她这一身白布麻裙,分明就是戴孝缟素模样;晦气晦气,满堂红烛高烧,这女子却一身缟素,这是怎么说的?” 众人惊讶嗟叹之际,有少数人,比如和祝孤生交好的钱清流之辈,仔细看看这素服女子,忽然惊悟道:“咦?少年这义妹,怎么这么眼熟?啊……她、她不就是和祝生交好的钱塘歌姬云妙妙嘛!” 旁人还只是好奇惊叹,人群中的祝孤生,却是忽的如遭雷击! “怎么会是她?还一身穿麻戴孝,她这是想干什么?” 认出云妙妙的负心郎,虽然想不明白女孩儿想干什么,但也心知不妙。 “怎么办?”到这一刻,他刚才心中那些春情绮念,早已烟消云散;又望了一眼云妙妙,却见她一双明眸,越过人群,正向他看来。 “跑吧!”到这时候,祝孤生哪还不知道情势不对?他立即挪动脚步,想转身逃窜。 没想到正在这时,那堂前的少年随手一挥,一道符箓带着雷音划空而至,正在祝孤生头顶爆开,化作无数碎片,宛如蝴蝶一般从祝孤生头顶纷纷飞散。 符箓碎片,绕身而飞时,刚才还举步想跑的祝孤生,却忽然只觉得筋酥骨软,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我、我怎么动弹不得了?!”心下大骇之际,祝孤生看向堂前,却见那剑舞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完了……”到此之时,如果祝孤生还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可真是蠢人了。 “我中计矣!”祝孤生心中哀叹,“一直对那贱人避之不及,此时忽然在她家左近有人设宴,声势如此浩大,绝不寻常。” “事有反常即为妖,我早该想到有诈,却只顾好奇,与自投罗网何异!唉,真是愚不可及!” 自责之际,却听堂前那少年问道:“云姑娘,为何如此良夜,你倩女妙龄,不着红妆,却穿孝服?” 云妙妙一脸哀婉,悲声说道:“奴家不幸,虽然情郎未亡,自己已等同未亡人。” “哦?”张狂云故意一脸茫然,疑惑问道,“既然情郎未亡,怎地自己等同未亡人?莫非其中有什么曲折?” 说到这里,他故意转脸看向堂前众人,大声说道:“放心!一直听闻吴越之地风气开明,重情重义,今日再次云集欢会之人,俱是杭城雅士。义妹你放心说,大家会一起替你做主!” 听他这么一说,堂前不少年轻士子,自豪之情油然而生,转眼已是热血沸腾,纷纷振臂而呼,让云妙妙有冤诉冤,畅所欲言。 这其中,不乏有些人已经认出了云妙妙,也知道她被祝孤生抛弃之事,早就义愤;现在看舞剑少年先用道符定住负心人,再用言语逗引云妙妙诉冤,便已经有些领悟。 还有些人,情况正相反;他们和祝孤生交好,一见眨眼功夫就演了这一出,对将要发生何事也是心知肚明。 于是他们想帮祝孤生说两句话,不让他如此被动;却没想到,刚想开口,那挺立堂上的白衣少年,却好似他们肚里蛔虫一样,才一张嘴,两道锐利的目光便直射而来,真好似两道无形剑气一样,吓得他们已经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 偌大的庭院,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只有那些加了幻术的烛火烟气,还在空中蔓延联结,形成毫无意义的空中楼阁。 仿佛感受到女子的凄凉之意,高烧的红烛也渐转黯淡。 满庭之中,唯有月光如水映照,将本来欢腾的良夜,变得有些凄清。 凄清的月光中,云妙妙再也忍不住,看着不远处的负心人,热泪夺眶而出。 泣不成声之中,她努力措辞,说自己先被祝孤生情挑,几番推拒后,终于心动应允,以身相许。 她以为从此白头偕老,没想到热恋不过半月,曾经海誓山盟、指天画地发誓的情郎,已经移情别恋,始乱终弃。 诉说之际,云妙妙音容凄惨,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其实祝孤生,也并非真正铁石心肠之人;见月光里的女子哭得犹如梨花带雨,再一桩桩、一件件地诉说两人过往恩爱情热之事,也有些后悔。 本来他已经被张狂云的符箓所拘,周身如有无形桎梏,限制得整个人动弹不得;但此刻,回心转意之念,只不过稍稍一起,那桎梏倏然已解。 感觉到重新能动,祝孤生情之所至,急忙快步走向堂前,已将伤心欲绝的女子,拥在了怀里。 “对不起。”月光里,他也泪流满面,朝怀中的女子轻声道歉。 被他怀抱,云妙妙本能地想推开他,但推了两下,推不动,她忽然泪如雨下,伏在祝孤生的胸膛上,泣不成声。 见二人这样,刚才心思各异的庭前众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又体会到张狂云连日摆设此宴,恐怕就为了今晚眼前这一遭。 这时候,就算不知道这段情场公案的人,也被身边其他人低声告知;于是今晚平潮书院中的所有宾客,全都知道了张狂云的良苦用心。 此时此际,也不方便纷纷向前称赞;这些杭城中最有学问、最有名望之人,便全都朝堂上少年深深一鞠,然后各自散去。 虽然现在无言散去,但明日一早,张狂云古道热肠豪侠之心,必定传遍杭城。 待众人散去,张狂云便看向堂前庭院中仅剩的两人。 “祝公子,”他开口道,“我看你,也不是薄情凉性之人,当初与云姑娘,怎会如此决绝?” “这……”被张狂云这么直截了当地相问,祝孤生两腮发热,一时无言。 这时云妙妙也推开了他,站到了一边,定定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沉默良久,祝孤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段时间,就跟着了魔一样。” 他这回答,很像是敷衍之言,云妙妙十分失望;不过张狂云却轻轻一笑,颇有深意地道:“祝公子,我看你,并非‘着了魔’,而是‘遭了妖’啊。” “啊?”祝孤生一愣,看着他道,“少侠这是何意?” 张狂云没理会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人让你着了魔?” “这、这……”祝孤生看着云妙妙,一脸不好意思,欲言又止。 “祝郎,说吧。”云妙妙温声说道,“恩公问话,我二人应当知无不言;再者奴家也想弄清楚,上回你忽然恩断情绝,实在违逆常理,我自己想不通,告诉姐妹们,她们也个个摇头,所以到底为什么,我也很好奇呢。” 说到这里,云妙妙见祝孤生还有点犹犹豫豫,便道:“祝郎,你可别忘了,张恩公可不像你那帮温温吞吞的士子好友;他刚才那手剑舞,招招有风雷之音,要是惹他生气,那……” “哈!”一听云妙妙此言,张狂云心下暗乐道,“怪不得叫‘云妙妙’,果然是妙人;她倒把我想说的话给说了。” “说不得,若是祝孤生一意隐瞒,我倒也要让他知道知道,本道爷还有雷霆手段!” “妙妙,”祝孤生听了威胁之语,果然有些动容,忙开口道,“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说吧。”云妙妙道。 “嗯!”祝孤生便朝张狂云道,“好教少侠得知,其实小生一非着了魔,二非遭了妖,而是在城西北的西溪村树林边,偶然碰到一个女子。” “这女子,听她自己说,叫‘香灵儿’,真是人如其名。其容貌美艳,身材热辣,言语巧媚,浑身还氤氲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最特别、也最难能可贵的是,香灵儿的音容已经如此曼丽俏媚,举止行动却又显得无比地天真无邪,便让小生特别动心,一时鬼迷心窍,就、就……” “哦,原来如此。”张狂云若有所思,想了想问道,“那你和那香灵儿,交往有多久?她有没有跟你说,她到底什么身份,哪里人?” “这……”祝孤生忽然一时语塞。 “哎,你就说吧!”云妙妙看得很着急,“祝郎,我都不怪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真的别忘了,眼前站的什么人。” “真不是我不想说!”祝孤生急道,“实在是、实在是……唉!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其实我跟那香灵儿,也就见过两面。” “一次游逛西溪时,日晚路迷,恰好碰见她在路边采摘野花,就向她问路。” “第二次老实说,是我故意去那边闲逛,熬了七八天后才跟她碰上,便故意跟她讨水喝……真的!你们别不信,我发誓,就见过她两次!” “怎么会这样!”云妙妙听了情郎这话,一时神色复杂,也不知道自己该忧该喜。 对祝孤生这番话,张狂云却有些不相信。 他看着祝孤生道:“祝公子,只见过一两面,就神魂颠倒?就把妙妙姑娘这样才色双绝的美娇娘,弃之如敝履?” “真的!”祝孤生急道,“少侠别以为我祝孤生好色、没见识,您去稍微问一下,就知道我祝孤生在杭城也算是一号人物。” “真的,少侠,您相信我,那香灵儿真是世所罕见,一见难忘啊!” “那,你看看她,香灵儿与她谁美?”张狂云一指身旁白冰岚,问道。 “她……”祝孤生稍稍打量,便收回目光,对张狂云诚恳道,“论容貌,您这位女伴更美;但论媚态天然,鄙人却觉得那香灵儿更美,这位姑娘略有不及。” “什么?!”本来正对人间这些破事淡然处之的涂山公主,顿时勃然大怒! 第13章 美兔妖香灵儿 “你眼瞎了吗?!”白冰岚在心中怒吼,一声“无礼”脱口而出,挥手扬袖,便要用玄灵宗的入门法术击飞祝孤生! “师妹!”张狂云连忙阻止她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依师兄看,你其实也蛮好看……都别闹了,祝公子,我跟你说,在下乃玄灵宗弟子;据你刚才所说,以及师门消息,你在西溪所遇什么‘香灵儿’,很可能是妖!” “妖?!”祝孤生一惊,第一反应还是不信。 不过他很快也醒悟过来,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我早该知道。人间何时有这等妖媚美色?那定是惑人妖物无疑了。” “唉!我真是鬼迷心窍,竟然会被一只妖物迷得五迷三道。” 祝孤生唉声叹气,满脸忏悔,正在一旁的云妙妙看在眼里,忍不住面露喜色。 “祝公子能够迷途知返,甚好甚好。”张狂云一脸欣慰地肯定道。 在场的三个人族,各自心生欢喜,却不知旁边灯影里的那个少女,却是心中大恼。 “什么叫妖物,什么叫迷途?哼!”白冰岚心中恼道,“依本公主看,分明是这个祝什么孤生,高攀了我族美妖才对!” 正想时,张狂云忽道:“祝公子,在下有个问题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是,祝某一定知无不言。”祝孤生恭敬答道。 “好!我问你,”张狂云道,“若是让你第三次再遇见那香灵儿,你会不会被她迷惑?” “这……”祝孤生有些踌躇。 “我懂了。”张狂云摆摆手道,“你已无须回答。” 略一沉思,他便在烛影摇红之中,朝眼前两人躬身一礼,然后说道:“二位请放心,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乃是我玄灵弟子毕生之责。” “既然在杭城肘腋,有如此媚惑人心的妖物出没,我必不让她长此横行。二位,今夜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说罢,他便一转身,朝白冰岚微微示意,两人便衣带飘飘,出了平潮书院之门,飘然远去,渐渐消失在江南的夜色里…… “真是一对璧人。”祝孤生目送背影,由衷赞叹。 “那你刚才还说人家没那个妖精美?”云妙妙白了他一眼,嗔道。 “我……”祝孤生懊悔道,“看来啊,我直到刚才,都是‘鬼迷心窍’。” 祝孤生满怀自责,云妙妙却一时没理他。 美丽的江南女子,踮着脚儿,努力借着星月的光辉,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背影。 沉默了片刻,名动杭城的歌姬,忽然开启了久违的歌喉,朝远方清声歌唱:“白马湖畔吴侬家,郎若闲时来吃茶。粉白墙儿青黑瓦,门前一树雪梨花。” 歌声婉转,满含情意悠然,正随着仲夏夜的清风,传出去很远、很远…… “你听,那妙妙姑娘正唱呢,”行路之时,白冰岚提醒身边的少年,“‘郎若闲时来吃茶’,她这是请你以后去她家吃茶呢。” “嗯。”张狂云点点头道,“我听到了。妙妙是个好姑娘。就冲这一点,我也要奋力除去西溪惑人之妖,不让这样的好姑娘再情路坎坷。” “哦,没看出来,师兄你还知道怜香惜玉呢。”白冰岚笑道。 “那是自然。”张狂云理直气壮道,“所谓‘太上忘情’,我还没修到太上之境,所以有怜惜之心,也是很正常的。” “哦。”白冰岚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道:“哼,真是无趣。想揶揄戏弄他两句,居然也搬出道家玄理。果然这些人族,真是太死板无聊了。” 抱怨一句,她忽然想到,按祝孤生所说,其实那个香灵儿,应该是她们妖族十分有风情的好女子;照这样说的话,接下来张狂云的捉妖之事,她少不得要想办法,破坏了。 自和祝孤生对答,张狂云对那香灵儿出没的地方,便有数了。 在西溪村畔的树林中,他找到一处花草环绕的泉眼,觉得香灵儿最可能在此处出没。 此处泉眼,是绕村小溪的发源地,其中泉涌终年汩汩不绝,水质清碧,澄澈甘甜,又地处偏僻,正是妖精乐意出没之地。 于是张狂云便携白冰岚,在离泉眼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后,埋伏等待。 伏击方位,两人略有参差,白冰岚在前,张狂云拖后,这样两人的视线相加,能让视野保持最大范围。 今天的白冰岚,穿一身淡黄裙,上面绣着许多鲜红色的小花,蹲在地上目视前方时,落在后面张狂云的眼里,便如同一蓬绚烂花开,那腰臀身姿的曲线,也格外饱满圆润。 而女孩儿的感官,相对敏感,尤其对男子注视自己的目光,格外敏锐;于是很快白冰岚便察觉到,斜后方张狂云的视线,正在自己身上逡巡留连。 察觉到这一点,白冰岚自傲一笑,心说道:“嘿,本公主美艳无双,艳压人间,连你这个清修道童,也忍不住使劲看。” “哼,这样偷看,虽然无礼,但本公主念在你们人族,没多少好看姑娘的份上,就原谅你啦。” 这般想时,白冰岚已经被自己的宽容大度给感动坏了。 正在这时,她却忽然听到身后的少年,压低声音说道:“师妹,你今天穿这样一身花花绿绿的,干什么?难道不知道今天我们要来埋伏捉妖?这样太不利于隐蔽了。” “……” 白冰岚无言以对。 她在心中大怒叫道:“哼!不解风情的家伙,我偏要不利隐蔽,坏你的好事!” 就在张狂云把妖族公主气坏了之后没多久,便听得林叶一响,一个穿着粉红衫儿的少女,分开茂密的林叶,朝泉眼这边蹦蹦跳跳跑来。 “来了!”张狂云轻轻提醒一声。 其实不用他提醒,白冰岚的感知能力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出几倍。 当那少女的粉红裙角在树林中偶一闪现,白冰岚便已经发现了。 所以从这一点而言,女孩儿不仅对男子的目光很敏感,对同性的容貌特别衣着,也有着天生的敏锐捕捉能力。 无论是白冰岚,还是张狂云,一看见粉红裙儿的少女,便知道,她一定是“香灵儿”了。 看见香灵儿,他们两人心中,便不约而同生出一个感觉:祝孤生为她所惑,绝不冤枉。 果如那祝孤生所言,论绝对的美貌程度,香灵儿不及白冰岚;但那媚骨天生,无论绮丽娇媚的容颜,胸前两抹婉转起伏的圆润,还是盈盈一握的腰身,没有一处不再散发着万种的春情。 但在蓬勃风情之外,无论她脸上娇憨纯真的神态,还是蹦蹦跳跳的可爱姿态,又让在她万种的风情、无穷的旖旎之外,又有着纯出天然的懵懂和天真。 这样的巧媚纯然,让人一看,不管男女都会觉得“我见犹怜”。 香灵儿这种隐形的杀伤力,真的很大,就连刚才看着白冰岚曲线毕露的蹲姿,都只知抱怨的玄灵少年,这时却心弦一颤,忍不住将她细细打量。 很快,香灵儿便跑到了泉眼跟前。 和往日一样,她往前迈进一步,想到泉眼边,去伸手撩起那股正汩汩冒起的最纯净的泉涌,以解口头之渴。 谁想到,往日这样最寻常的动作,才做到一半,只听得脚下“砰”的一声轻响。 香灵儿吓了一跳,本能地低头一看,便见自己的脚下仿佛飞起无数细碎的蝴蝶,从洁白的脚踝而起,很快就将自己整个身子包围。 香灵儿直觉不妙,正要拔腿转身就逃,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已经浑身都动不了了! 不用说,这道爆裂的符咒,正是前几晚祝孤生在平潮书院中的那道“定身符”。 本来以香灵儿天生的敏感知觉,不该察觉不到泉眼边已经被人动了手脚。 只可惜她来这泉眼饮水,已是天长日久,如同自家一样,从来没出过问题,便降低了警惕。 而张狂云却是处心积虑,好生隐蔽,因此香灵儿才倒霉地中了他的招儿。 一旦动弹不得,香灵儿吓得花容失色!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看见一对少年男女,从对面的灌木丛中现身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本姑娘施妖法?”香灵儿惊恐地叫道。 “施妖法?”张狂云冷笑一声,“谁能施妖法,谁自己清楚!说,你是什么妖?为什么要迷惑人?” “我、我……”香灵儿被张狂云一吓,都快哭出来了,那还答得了话。 这时候的香灵儿,泫然欲泣,配上那副绮丽柔媚的容颜,更令人怜惜。 不过张狂云仿佛视而不见。 他已抽出宝剑,把明晃晃的利剑拿在手中,朝香灵儿晃了两晃,叫道:“呔!好妖精,切莫仗着自己模样好看,便想装可怜不回答我的话!” “噗嗤!”本来想哭的美妖精,一听少年这话,竟是噗嗤一笑,泪眼中媚态横流,看向少年。 “呃!”张狂云见状,转过脸悄悄问白冰岚道,“师妹,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没感觉到有错啊。” “没感觉有错就对了,”白冰岚有些没好气道,“张师兄,不知不觉中,你已经被她迷惑啦。否则你也不会意识不到,自己审问之中,竟说她‘模样好看’。” “哎呀!”张狂云恍然大悟,叫道,“这妖精,果然可恶,魅惑人心的本领,已经炉火纯青到这种地步!看来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什么大患?”香灵儿扑闪扑闪眼睛,不解地问道。 “还装傻?说!前些时,你是怎么迷惑那个祝公子的?”张狂云挺剑喝问道。 “哪个祝公子?噢,我知道啦,是那个祝孤生吧。”香灵儿恍然道。 “对,就是他,”张狂云道,“看来你很了解他,真是为了迷惑人,把他都查清楚啦。” “不是我查的啊,是他自己告诉我的。”香灵儿道,“公子,你也认识祝孤生啊,那你觉不觉得,你这个朋友,真的很奇怪呀,是不是脑子里有病啊?” “呃?怎么说?”张狂云有点紧张,总觉得香灵儿这话,是不是话里有话。 “真的,他真的可能有病。”香灵儿认真地说道,“我就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我在路边采野花,准备做花环戴着玩,他就跑上来找我。” “他找我,说是跟我问路,才提了一句,却不说问路的事了,反而把他的名字、生辰八字、祖宗八代,都告诉我,说要娶我。我吓坏了,觉得遇到了奇怪的人,就跑掉了。” “真的只是跑掉了?”张狂云怀疑地问道。 “真的!”香灵儿赌咒发誓道,“我香灵儿跑得很快的!我一转身,没多会儿便跑出西溪了。那个奇怪的人,还在后面使劲地追,一边追还大喊大叫,我真觉得他有病,一害怕,就跑得更快,他根本追不上了,嘻嘻!” “这……”张狂云心说,怎么跟祝孤生那家伙说得不太一样?不过按照经验,恐怕这香灵儿,说得更接近事实一些。 他变得有些尴尬。 想了想,他忙问道:“那第二次见他呢?” “第二次啊,就让我更害怕了。”香灵儿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地回忆道,“大概第一次碰到的七八天后吧,我正蹲在这边的一条小溪边想事情……啊,好像也没想什么事情,就是在水边无聊地发呆,结果这祝孤生又来了。” “来就来吧,他还说跟我讨水喝——公子,你想想,他脚边就是很清很清的小溪,这西溪村里村外,也到处都是小溪小河,到处都是水啊,他怎么喝都行,却还跟我讨水喝,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所以我一害怕,立马站起来,顺着小溪就跑了。他又在后面追,又没追上,听声音还跌在小溪里。” “我想回头救他,不过又一想,这溪水这么浅,肯定淹不死,又听到他在那儿大喊大叫,我就更害怕了,根本不敢回头,就一溜烟跑掉了,嘻嘻!” “呃,这……”听到这里,张狂云是真尴尬了。 第14章 玄灵之花 张狂云本来怀着赶尽杀绝、为杭城除去一害的高尚情怀,没想到来这儿把人定住,一听她的说辞,发现这个美貌的女妖,根本不是真坏——或者说根本不坏,甚至还有点没心没肺。 反而是那个祝孤生自作多情,做出癫狂举动,把人家妖精给吓坏了。 不管怎么说,张狂云和那些固执偏激的道人不一样,他还是讲公理和良心的。 当他又细细盘问了一番,发现这香灵儿不仅从没害人,还天真娇憨,毫无顾忌地把自己是兔精的真相,告诉了他,见得如此,张狂云也不多纠缠,很快就做了决断。 “咦?”本来被束缚得浑身动弹不得的美兔精,忽然觉得全身一松,那种对肢体控制的熟悉感觉,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这、这怎么可能?”从刚才的对谈中,香灵儿已经知道,面前这位张姓白衣少年,乃是从九嶷山下来的玄灵道门弟子;她已怀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这定身符,怎么突然失效了。 “难道是他的陷阱?”香灵儿有些不确定,一时不敢逃走,用水汪汪的眼睛,偷偷地观察张狂云。 “哎,”只见少年正两眼望天,有些懊悔地说道,“其实近些天来,疏于演练,我那玄灵道符,尤其是定身符,也不太灵了。尤其是对那些不是真坏的妖精,恐怕根本就失灵。” 一看他这模样,哪怕香灵儿再是娇憨,也知道这道门少年,乃是故意放水让自己走了。 “怎么会这样……”她的眼圈有点泛红,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状况。 这时候,张狂云也有点不好意思,装傻充愣之余,也转过脸来,朝白冰岚轻声解释:“师妹,虽然总的来说,妖总是坏的,但也难免有几个漏网之鱼,居然不是坏妖,还挺善良。” “这样的妖,要是一昧除掉,也不合我道门真义。所以今天我这剑,就不想见血了。你说呢?觉不觉得是这个理?” 他说这一番话,是因为违背了道门弟子斩妖除魔时的通行做法,所以虽然觉得对,但还是有点底气不足,便怕已经受到道门熏陶的白冰岚不解甚至指责。 怀着忐忑之心,他便听白冰岚也轻声说道:“师兄此举,正合真正的大道,小妹乐见其成。” 说此话时,长相国色天香、自带一种贵气的少女,竟罕见地流露出一种别样的婉约温柔。 见她如此,张狂云虽不明白原因,但也是心中大喜,脱口赞道:“师妹,不枉我把你从杭州市井中招收,你真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他跟白冰岚说得高兴,偶然回头一看,却呆住了:“咦?你这个兔妖,怎么还在这里?” “我、我不想走!呜呜呜,从来没有人、这么真心地对我好!”娇媚的兔精一脸泪水涟涟,泣不成声地说道。 “什么?”美兔精带着哭声的话语,有个别的词儿张狂云并没有听清;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有麻烦,来了…… 不仅麻烦来了,美兔精娇娆的身躯,也来了;张狂云还没缓过神儿来,香灵儿已是灵动无比地扑过来,扑到了张狂云的怀里! 这时张狂云已经收起剑器,见有人扑到胸前,本能地就伸手挽住,免得她失去平衡跌倒……一时间,满怀温软,馨香满鼻! 异香袭面之际,张狂云的第一反应竟是,祝孤生说,香灵儿体有异香…… “张哥哥,就让香灵儿,从了你吧!”泪眼婆娑中,香灵儿仰面恳求,那吹气如兰,真让人如梦如痴,直欲迷醉。 “走开!”让在场的两个女孩儿都没想到,刚才心软放兔妖一马的少年,这时候却一把将少女推开,还大声喝叫。 “哥哥……”香灵儿一脸委屈,看着张狂云,忽然好似恍然大悟,“呀!一定是哥哥觉得香灵儿太直接了,你们这些人族的男子总喜欢含蓄的。那好,香灵儿总是呆在苏杭诗书之乡,耳濡目染,记起来有一首诗,正合献给哥哥!” 还没等张狂云来得及阻止,香灵儿已是轻款柳腰,看看张狂云,又看看白冰岚,忽然红了脸,用一种腻到骨子里的娇柔声音吟道:“五百年来始遇贤,且喜今夜得双眠。君心莫怪轻狂女,同向春风占谪仙。” 可能久在吴乡,美兔精香灵儿用这一口吴侬软语,特意温柔地吟诵起诗来,真个如诉如慕,宛如梦里的呻吟。 不过即使如此,开始白冰岚也不明白,她吟诗就吟诗,为什么还会脸红——要这热情奔放的美兔精脸红,那该是多羞人的事情啊。 这样的疑惑,没持续多久,当香灵儿吟诵完这首诗,白冰岚忽然明白了。 “大胆!”白冰岚勃然大怒,俏脸气得通红,怒声叱道,“你个长耳兔子精,勾引男人便罢了,怎么把本……把我也裹进来了?!还说什么‘同占’、‘双眠’!!” 愤怒的话语冲口而出时,她都差点把“本公主”三个字给带出来。 但即使没有直接说出身份,她这气急败坏下脱口而出的话语,竟也是皇霸之气显露无疑。 皇霸之气本身没问题,但安在白冰岚的假身份上,就大有问题,十分出戏。一时间张狂云和香灵儿双双侧目,全都惊讶地盯着她看。 “呃!”察觉到两人的异样神态,白冰岚陡然一惊,忽然醒悟过来。 她立即缓和了气势,用一种人族女人常见的气愤模样骂道:“你们这些狐媚子妖物,果然可恶,休要迷惑我家师兄!” “嗯?”张狂云看着她,有些疑惑地想道,“刚才是我的错觉吗?虽然白姑娘前后都在骂这个兔子精,但怎么开始那模样,不像她白冰岚,倒像是大人物呢?” “让我想想……虽然我没见过多少大人物,但她刚才的凛然气势,如山如岳,简直比我玄灵宗的掌门真人气势还足呢。” 想到这里,他倒反而豁然开朗,想道:“呵,一定是我的错觉,她一个败落官宦家的儿女,最多对长辈的官威耳濡目染,刚摆出一股子官家大老爷的架势,便把我唬住了。” 正盘算间,那香灵儿却最先缓过神来,用一副乖巧婉娈的姿态,低眉顺眼地朝白冰岚说道:“姐姐,您不要生气;香灵儿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后进门,只能居为妾室,今后自然以姐姐为尊,不会跟姐姐争宠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没得白冰岚反应过来,张狂云却首先怒喝道,“好个妖精,不知进退,小爷我已经放你一马,你却在这里缠七缠八、胡说八道!” “我、我没有胡说八道……”美兔精香灵儿一脸委屈,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怒容满面的张狂云截住话头:“住口!我饶你一命,已是法外开恩,现在还来反复纠缠,莫非不知我匣中剑器,有风雷之威?” 话音未落,只听“苍”的一声清鸣,张狂云鞘中利剑已经脱鞘而出,绕身飞舞,风雷之音滚滚不绝! 见他如此,媚丽的兔女妖,不敢再说,只能带着一脸的惊惧和委屈,转身分开林叶,掩面飞奔而去。 眼见如此,刚才生气的白冰岚,却很是不忍。 “师兄,你怎么这么狠心?我看那香灵儿对你一番情意,发自真心,你怎么……”白冰岚半是奇怪、半带埋怨地说道。 “这很奇怪吗?”张狂云两眼一翻道,“她可是妖啊!人妖殊途,先不说我对她是否有意,只这‘人妖殊途’四字,她与我便完全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听得如此歧视之言,白冰岚很是生气,这生气的感觉,简直比刚才香灵儿暗示“三人同眠”还要强烈! 于是她都有点不顾掩饰身份了,一脸不高兴地说道:“就算妖、人不同族,又怎么了?只要男女二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妖人之恋,有什么不可以?” “嗯?!”张狂云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白姑娘,你这想法,离经叛道,思想很危险啊!” 白冰岚一听,欲待再辩,却被张狂云一挥手道:“师妹,你年纪还小,见过妖族作恶的事情很少,才有这些荒唐荒谬的想法;不过,冰岚,你相信我,等你跟着我,遇到的事情多了,便一定会跟我持同样的想法:人与妖,绝不可能走到一起!” “哦,好吧。”这时白冰岚也冷静下来,见他态度坚决,她也无心再辩,便随口附和一声。 不过她的心里,可没服气,心说道:“你们这些人族,想法就这么偏激。我们妖族很差吗?若真能在一起,分明是你们高攀。”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输;以后若有机会,本公主一定要把你跟一个妖女撮合到一起;到那时等你们洞房,本公主便忽然降临床前,大声质问你,到底当初谁说错了?” “哈哈,太好玩了!”想到这里,她不禁高兴起来,偷偷看了张狂云一眼,心说道,“嘿,到那时,你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难堪?尴尬?羞愧?还是恼羞成怒?嘻,不管什么表情,总之一定很精彩啦!” 想到这里,她不禁对自己脑海中想象的场景,开始无比期待起来…… 钱塘之行,势在必得而去,无功而返以回。 不过张狂云认为,无功而返只是针对玄灵宗“有妖必除”的规矩。在他的心目中,自己遵从了一直以来认定的良心和道义,不能算无功。毕竟,他还帮一对痴男怨女破镜重圆嘛。 当然这样月老媒婆似的事儿,回到玄灵宗后可不能说。 当他跟二师兄楚灵风报告此事时,等到香灵儿一节,他只是含糊其辞,说是机缘不凑巧,始终没抓到那善于迷惑人的妖物。 二师兄仁厚洒脱,又与张狂云素来友好,听他这般说了,虽然话里话外听出可能另有隐情,但也就一笑置之,不再深究。 回到了玄灵宗,白冰岚终于跟着张狂云,体验了天下第三道门的日常生活:白鹿崖上,少年教她打坐凝神;渡云亭中,少年跟她诵讲经书;又翻山越岭,去舜源峰,于宗门的主道场玄灵宫,参加其他各堂弟子的论道谈玄。 虽然,张狂云知道自己地位边缘,但自从招了白冰岚之后,他便觉得自己多了一份责任;就算硬着头皮,他也要带着少女去其他宗堂取经交流。 于是在小半月的暮鼓晨钟、白云苍松之间,白冰岚终于部分达到了她的目的:她发现,人间道门能成为涂山妖国的心腹大患,很可能因为他们在修习道法时,强调镇之以静。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族的精英,还具备超强的学习能力,和良好的交流机制。 亲身体会后,涂山公主在心中暗暗决定,等自己回到涂山国中,也要取法人间道门,在自己国中建立类似讲经道场的组织。 潜伏道门,大有所得,白冰岚便得到莫大鼓励。本来她因为张狂云对妖族十分歧视,还赶跑了倾心于他的美兔妖,她便大为光火;不过现在看在颇有所得的份上,白冰岚便决定继续忍耐下去。 白冰岚安心呆在玄灵宗中,却不知仅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对于原本平静的玄灵道门,仿佛在池塘中扔下一颗石子,暗暗泛起无边的涟漪…… 掀起这样的风潮,完全因为白冰岚的美貌。 对于她的美,朝夕相处的张狂云,并没有太多感觉。 究其原因,可能因为最初得于市井,又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青楼的庸脂俗粉。 虽然后来弄清,她原来只是青楼某位庸脂俗粉的妹妹,但先入为主的印象已经形成,便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白冰岚感觉特别惊艳。 再加上他在玄灵宗中,其实是经历很特别的一个人,心中一直暗藏报仇之念,便对练功修道更感兴趣,无形中也忽视了白冰岚惊世骇俗的容颜。 但在玄灵宗门其他人眼里,白冰岚的形象,就大不一样了。 涂山公主,风姿绰约,媚丽天成,集妖丽、清贵于一身,在那些年轻的玄灵宗男弟子心目中,造成的印象已经超越了“惊艳”,而应该说“震撼”! 以前这些人,在排选派中哪个女弟子最美时,大家还有争论;但当白冰岚一上仙路堂,满天争论霎时平息,新的玄灵之花毫无疑问,便是“白冰岚”! 本来张狂云无心参与派中这种无聊的事情,但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参与其中,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受到了牵连…… 第15章 心猿意马孟惊鸿 原本冷清的石城峰白鹿崖,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风景胜地;只要跟张狂云有点交情,或者派中事务有点关联的,全都前来拜访,简直络绎不绝。 前辈前来视察。 平辈前来攀谈。 晚辈前来送礼。 真个是门庭若市! 而以前被冷落无视时,张狂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白鹿崖上门庭若市的热闹场景;但现在梦想成真,他却笑不出来了。 “这也太明显了!”他愤愤不平地想,“这些同门,都宣称前来找我,却只舍得跟我寒暄一两句话,便急不可耐地去跟那个白冰岚搭话去了!” 这样的情形,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两人的修道;而张狂云一直在白冰岚的面前,树立的玄灵宗和玄灵宗弟子的高大形象,全让这些见色忘义的家伙给破坏了! 这还不是最大的困扰。 一直以来,因为暗怀替师、替亲人报仇之志,他一直充当一个“静观者”,在暗中观察玄灵宗中形形色色之人、形形色色之事。 以前被忽略轻视,对他而言反而是个莫大的优势。 当白鹿崖门庭若市时,这个优势消失了。 不仅如此,本来他还趁夜苦练《伏羲经》,现在也不行了。 哪怕是深更半夜,也有不开眼的弟子跑上崖来,美其名曰“清风明月访同门”,其实热望的是“月移花影玉人来”。 纵使这时候板起脸来,把他们赶回去,也早把张狂云偷练《伏羲经》的工夫,给耽误光了。 困扰很严重,还有件事也很让他懊恼。 这白冰岚,也不知怎地,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受了她那青楼堂姐的熏陶,竟然对这些没事找事、有意调戏的同门,态度友好! 每当他们来,白冰岚都无视他的暗示,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她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自己在一旁听了,都觉得尴尬难受,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能一直表现出听得津津有味的。 如此一来,他便是内外交困。 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试图维护白鹿崖的清净,但收效不大,谁叫他“人微言轻”呢? 不堪其扰了七八天后,张狂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就在这一天中午,他思前想后,便下得白鹿崖,要去桂林峰找二师兄楚灵风帮忙。 在他想来,毕竟楚二师兄身为清宗堂副堂主,在玄灵宗中算是一号人物;有了他开口,那些猥琐的家伙一定会知道收敛。 不过沿着下崖的石阶山路,才走了二十来步,张狂云便看到一个自己想不到的人物,正从崖下的山路,飘然而来。 “孟惊鸿大师兄?”见到此人,张狂云十分吃惊,要知道作为掌门的大弟子、玄灵宗的当红人物、镇妖谷的实际掌控者,孟惊鸿大师兄的玉趾,是从来不轻践他白鹿崖的! “大师兄好!末学后进张狂云,见过孟大师兄!”虽不明来意,张狂云见到这等大人物,还是赶忙上前行礼问好。 “不必客气。”孟惊鸿一挥手,并没有多看张狂云一眼,便飞快地从他身边掠过,直往白鹿崖上而去。 孟惊鸿身材高挑,又喜欢穿一身玄黑色的宽袍大袖,于是此时飞快上行时,如同一朵乌云一样覆上了白鹿崖。 “呃,大师兄果然气度不凡。”见孟惊鸿如此傲慢,张狂云却是见怪不怪。 要知道孟惊鸿惊才绝艳,又受掌门真人青睐,在玄灵宗中向来都是眼高过顶的;像刚才还跟张狂云说出“不必客气”四个字,已经十分罕见了,以张狂云的身份,真该受宠若惊才是。 不过,即使对方如此位高权重,张狂云目送他的上崖背影时,眼神却有些奇特。 “大师兄他,居然主动来白鹿崖了?”张狂云心中忖道,“他为何而来?唔……恐怕也是听闻白冰岚的事迹了吧。” “也好,这是我难得的机会,可以当面会一会这位大师兄了。我且看看他,和我恩师之死,有没有关联。” 原来,张狂云竟然怀疑自己的恩师之死,和这位风头正劲的大师兄有关! 从这一点也看出,虽然地位卑微,表现得也不凛烈,但少年骨子里的那一股子胆气和执着劲,可是出人意料的大。 稍微顿了顿,他也返身飞奔上崖,和白冰岚一起接待大师兄。 “你就是白冰岚?”面对媚丽脱俗的少女,孟惊鸿单刀直入。 “是,师妹正是白冰岚。不知师兄您是?”白冰岚面带矜持地笑问道。 “我叫孟惊鸿,掌门真人朗苍子的大弟子,现任门中第一宗堂玄宗堂的副堂主。”孟惊鸿淡然答道。 “原来你就是‘大师兄’?”白冰岚恰到好处地惊讶道,“经常听各位师兄师弟提起大师兄的威名,小女子真是仰慕已久,没想到今日有机会亲眼见到。” 虽然有表演的成分,但涂山公主内心中,确实对这位玄灵宗风口浪尖的人物,上了心。 她有些好奇地觑眼观瞧,便见得这位大师兄也是剑眉星目,英俊不凡,只是和张狂云相比,孟惊鸿的脸上多了几分傲气,少了几分随和。 “不足挂齿。”对白冰岚直白的恭维,满腔傲气的孟惊鸿,显然十分受用,本来仿佛冻结的脸,也融化了。 “白师妹是张师弟新招的仙路堂弟子?”孟惊鸿有些关切地问道。 “是的。”白冰岚展颜一笑,说道,“冰岚初上灵山,什么都不懂,都亏张师兄处处照顾。” “哦。”孟惊鸿不以为然道,“他照顾你,倒是应该的。只是你恐怕不知道,狂云师弟在本门中,身份着实不高,恐怕能照顾你的地方,也有限吧。师弟,你说是不是?” 说到此处,他转过脸来,看着张狂云,等他的反应。 “呵呵,大师兄说的是,小弟确实有时力有不逮。”张狂云赔笑说道。 “嗯。”孟惊鸿点点头,“看不出来,你挺有自知之明。圣人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看来今日你我师兄弟,一个智,一个明,白师妹,你说是不是?” “是,大师兄说话,真有文才。”白冰岚称赞一句,偷偷瞄了张狂云一眼,却见被一番贬损的少年,却是不动声色,仍是一脸的笑意盎然。 见得如此,白冰岚倒是一愣,心想道:“这张狂云,可不是软糯温吞之辈;无论在杭州市井,还是幕阜山前,我都见过他圆滑心计、酷烈手段;怎么对大师兄这般明显的贬损,他却无动于衷、还一脸赔笑?真是奇怪。” 心说“奇怪”,涂山公主的内心却忽然若有所悟:“说不定,这个籍籍无名的张狂云,比名声在外的大师兄,更不能小看。” 心中这般想时,她忽然有了促狭的主意:我就是要对这些“外人”,表现得友好热情,看你怎么反应! 于是接下来,她和大师兄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话里话外各种奉承之意不露痕迹,竟把大师兄孟惊鸿搞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拔。 本来,孟惊鸿在玄灵宗之中,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同辈之中只有他的二师弟楚灵风,或能与之一争短长,其他人根本被甩得很远。 因此就论男女之事上,他也从来眼高过顶,只有派中师姐师妹暗恋他的份,从来没有他主动热切追求其他人的可能。 所以今天,他忽然心生的一种感觉,竟让他觉得如此的陌生: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不顾身份,低下高傲的头颅,甚至不惜匍匐在地,拜倒在眼前这个女子的裙幅之下。 他能因为对答间,对方一个小小的笑意,便觉得整座山场忽然明亮;也会因为对方一个小小的蹙眉,又觉得整个九嶷山都乌云压顶!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被天狐公主完全控制。 他也不知道,媚丽的少女态度暧昧,不即不离,并不是仰慕他的神采风姿,而是为了利用他,得到更多人间道门的可能情报。 他更不知道,对面的女子表面恭敬,但看他既要端着大师兄的架子,又一副掩藏不住的欲念焚心的模样,白冰岚内心鄙夷之余,还觉得十分有趣。 现场之中,只有旁边那个青衫少年,对少女的种种把戏,心知肚明。 “真没看得出,这小女子竟敢把大师兄玩弄于股掌之间!”张狂云有些无语,好几次都恨不得出声提醒大师兄,但转念一想,看眼前这情景,纵使自己好心提醒,也会被大师兄好心当成驴肝肺,反可能记恨在心。 这还罢了;让他更无语的是,那白冰岚显然知道自己已看出端倪,但却不仅不收敛,反而还不时地朝他闪来一个得意的小眼神,让他看得既可气,又好笑。 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闲,张狂云十分恭谨地对大师兄道:“大师兄,今日您来白鹿崖,还能和我堂中弟子谈笑风生,师弟我也十分高兴。就是最近白鹿崖上,从早到晚,许多同门都来崖上,虽然有利增进同门之谊,但也太过频繁,不免有些不堪其扰。不知大师兄能否帮忙一二,帮师弟扭转困局?” 本来见张狂云插话,孟惊鸿很是不耐烦;不过耐着性子听到最后,他却精神一振,立即击掌说道:“好!这件事就包在师兄身上了。真可恶,这些家伙不珍惜光阴清修,老往白鹿崖跑什么?耽搁自己的修行不说,还耽误白师妹和……对了,师弟你叫什么来着?” 张狂云眼皮一跳,不过依然不动神色,笑着答道:“师弟张狂云,大师兄日理万机,不必记住小弟名姓,叫一声‘师弟’足矣。” “那哪行?张师弟不必过谦。”孟惊鸿心情大好,笑道,“不管怎么说,你将白师妹这样的人物招进白鹿崖,就算有功,今后你我师兄弟二人,要多亲近亲近。” “是!多谢大师兄!”张狂云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躬身行礼道谢。 看他如此,白冰岚撇了撇嘴,心说道:“不要告诉我你听不出,他与其说要跟你多亲近亲近,还不如说,想来找机会亲我吧?” “哼!看吧,人族果然卑贱,就连什么天下第三道门的大师兄,也是这般虚伪龌龊!” “咦?这般说来,前些日子在杭州西溪,这家伙有一句话说对了,‘人妖殊途’,妖人之恋绝不可能,自然是咱们高贵的妖族,绝不可能下嫁卑贱的人族!” “不过呢,随便找个妖族中的歪瓜裂枣,使招儿强配给你张狂云,看你到时候什么表情,还是可以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嘻嘻!” 想到此处,天狐公主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一次狡黠的笑容,顿时又让大师兄孟惊鸿惊叹:“如此纯真灿烂的美丽笑容,真像大地春花开放,又似仙女下凡人间回眸哇!” 这一日,当大师兄告辞下山去时,已是红日西斜,霞光满山。 当大师兄去后,张狂云立即神情一肃,摆出一副孤高刻板的长辈架子,对白冰岚说道:“师妹啊,你须知道,和你的堂姐不一样,你进的终究是一家道门;既然入我道门,便要恪守道家清净无为的本心,不要招蜂惹蝶。” “哦,师兄说得是。原来大师兄也是蜂蝶啊,那我以后会留意。”白冰岚一副乖乖的模样,回答道。 “知道就好,你领悟得倒快。”见少女这么上道,张狂云十分欣慰满意。 不过他却不知道,白冰岚听他这么说,心底却只觉得好笑,心说道:“呵,这家伙居然也道貌岸然,年纪不比我大两岁,却一副人族老夫子的模样,教我恪守清规。” “哼,他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教我守清规,他自己心里却暗恋那个女英峰妙宗堂的小师妹,‘洛琳琅’!” 心中揶揄,但她还是知道轻重。她知道如果自己说破这一点,恐怕这少年就要恼羞成怒,跟她翻脸,两人关系彻底破裂,那真是犯不着。 当然,从刚才一场“愉快”的对谈来看,她知道就算自己和张狂云闹翻,也完全可以去靠上大师兄。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绝不当真;因为她发现,虽然从各方面来看,大师兄都要比张狂云强——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也比他帅——这一点他肯定不认同、更比他对自己亲近友好不知多少倍,但自己怎么就觉得,相比几近完美的大师兄,却还是这个小师兄张狂云,更让自己觉得顺眼点呢…… 第16章 大师兄的惩戒 有了孟惊鸿帮忙,白鹿崖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过了十来天后,连孟惊鸿自己都来得少了。 这样的结果,倒不是孟惊鸿失去了对白冰岚的兴趣,而是以他的骄傲,来了三四次后,发现白冰岚对自己也只是虚以委蛇,每次说到重点之时就推三阻四,便让孟惊鸿原本火热的一腔心思,也变得有些凉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张狂云很是高兴,甚至背地里还夸了白冰岚几次;这时他根本想不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一日清晨,张狂云正在从白鹿泉边取水,冲洗仙路堂前的石坪,便看见两名凡宗堂的清规弟子,联袂上得崖来。 见是负责清规的弟子一大早过来,张狂云便是一愣。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木桶,迎过去施礼问道:“两位师兄早。不知两位师兄一大早前来,有何见教?” 见他殷勤相问,清规弟子却不太客气;高个子的那位直截了当说道:“张狂云,大约一个月前,你是不是去杭州捉妖了?” “杭州?是啊。”张狂云有些诧异地答道。 “那妖你捉回玄灵宗没有?”清规弟子继续问道。 “没有。”张狂云虽然直觉不妙,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答道,“不瞒两位师兄说,那妖颇为狡猾,虽然小弟一心守候,终究没能捉到。” “哼!”矮个子那个清规弟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神色严厉地质问道,“究竟是妖物狡猾、还是你有心放纵啊?” “张狂云,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以你过往的捉妖履历来看,虽然功力不高,但精得跟个什么似的,区区一只迷惑人的兔精,你怎么可能捉不着?分明是你有意袒护放纵!” 张狂云闻言,眼角一跳,忙叫屈道:“冤枉!我以前捉过妖不假,但也不等于说我逢妖必能捉啊!再说了,既然你们好像对杭州那兔精了如指掌,后来也没见遣人捉回啊。” “被你打草惊兔,当然捉不回了!”高个弟子厉声道,“切莫白费力气狡辩了,不管怎么说你纵妖而去是事实,今日我二人便奉命而来,将你捉去禁闭于后山紫霞洞,罚你四天四夜不得进食,让你先清己胃、再思己过!” 一听此言,张狂云吃了一惊,不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事情,怎么会有人刻意重提。 想了想,他忙一脸赔笑问道:“两位师兄,小弟知错了,也认罚。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堂主或是长老,降下这罚令啊?” “这……”高矮两个清规弟子,相视一眼,稍一犹豫,那矮个弟子便道,“张狂云,告诉你也无妨。不是本堂的堂主、长老降罚,而是玄宗堂副堂主、咱们的孟惊鸿大师兄,查出此事,降此责罚。怎么?你觉得玄宗堂乃玄灵五堂之尊,它的副堂主没权力责罚你吗?” “不敢,不敢!”张狂云赔笑道,“小弟只是好奇问一下,并无他意,并无他意。两位师兄,咱们走吧?” 说着话他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他如此配合,两个清规弟子相视一眼,不以为意,都觉得作为一个边缘弟子,张狂云这么顺从,也是理所当然。 “那就走吧!”两人盛气凌人,喝了一声,便押着张狂云,往那后山紫霞岩而行。 临下白鹿崖前,张狂云还扭头喊了一嗓子:“白师妹,记得这四天看守好门户,把我教你修习的水火法术,好好演练。” “诶!”倚门观望的少女,脆生生应了一声。 相处了这么多天,即使白冰岚自己没感觉,其实暗地里,也与少年感情日深。 因此看着张狂云被押下崖去,那狼狈落寞的身影,天狐公主忍不住面色森冷。 以她的见识,什么想不通?于是对那个挟私报复的大师兄,她心里已是十分鄙夷。 “真没想到,孟惊鸿在玄灵宗中为尊,竟能为了女人,干出这种事来。”倚在崖口的山石边,她一边默默地思忖,一边看着张狂云寥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岚云雾之间…… 无论张狂云,还是白冰岚,都没有完全弄清楚孟惊鸿的心理。 和其他上白鹿崖来搭讪的同门弟子不同,孟惊鸿在玄灵宗中炽手可热,无论做事做人,从来顺风顺水。 放在往日,只有他不屑一顾拒绝师姐师妹的份,怎么可能献了这么长时间的殷勤,却毫无效果的? 于是他便心生恼恨了。 心生恼恨,他便开始寻找原因。 “这事情很明显,”他心中想,“绝对不是自己魅力不够,或是那白冰岚无心。一定是有人背后作梗。这人还能是其他什么人?定是张狂云无疑。” 在孟惊鸿的想象中,那张狂云一定对自己又嫉又恨,在背后跟白冰岚疯狂地说自己的坏话,而且这些坏话一定说得很过分。 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才华魅力,怎么没让白冰岚在见第二次面时,就拜倒在他孟惊鸿道袍之下呢? 于是他决定惩戒一下张狂云。 把他关入后山紫霞洞,便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警告。 九嶷山的紫霞洞,又称重华岩。其洞口有一座岩石,高达数丈,耸立如塔。 也不知何故,这塔石终年云气缭绕,被日光斜照之时,光彩变幻,便好似从洞中不断飘出缥缈的紫云,“紫霞洞”便因此得名。 紫霞洞中,洞室无数,道路曲折,钟乳林立,仿佛在浩大的九嶷山场之中,别有一番天地。 如此奇洞,素来被人称为“潇湘十二名洞”之首;九嶷山能名列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之列,这紫霞洞重华岩,其实出了大力。 当然,对于玄灵宗那些犯了过错的弟子来说,后山紫霞洞就绝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千百年来,玄灵宗在紫霞洞中,专门挑选那些狭小逼仄的洞室,用于禁闭教中犯错之人。 对他们而言,紫霞洞的洞室可和缥缈浪漫扯不上半点关系,而更像是一座座阴冷压抑的狱室囚牢。 玄灵宗的弟子,大多自律,平时很少有人被关入后山紧闭。于是张狂云“幸运的”,被关入一间靠近紫霞洞口的洞室。 “你好好呆着吧,四天之后再来接你!”这两个凡宗堂清规弟子,饱含嘲讽地扔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这还是张狂云第一次遭受这样的待遇。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纵使自己在门派中才华不突出,做事不出众,也不至于被押入后山关禁闭。 看着阴冷潮湿、头顶岩壁还在滴水的狭小洞穴,一股悲愤屈辱的感觉,开始在张狂云的心间蔓延…… 在少女面前表现得洒脱宽容的张狂云,这时望着洞外的一丝光亮,却是一脸的神色冷峻。 “士可杀,不可辱。” 高高在上的孟惊鸿还没意识到,自己心目中“小小”的惩戒,已经在不起眼的后进弟子心头,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唉,还是不够强大,便任人揉捏。”张狂云苦笑一声,落寞地想道。 不仅如此。 当他想到追求天道正义、清净无为的天下第三道门之中,也有以势压人、公报私仇的龌龊事,他的脸上便现出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困于方寸之洞,无事可做,张狂云只有看着洞外青苔石地上寸缕的日光,观察着它慢慢移动,以此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那缕日光,渐渐黯淡,在披上一缕霞红之后,便仿佛回光返照,没多久之后,彻底消逝。 黄昏降临。 这时有上了年纪的看守弟子,在盘曲的洞中之路,一路蹒跚,次第点起洞壁小龛中的蜡烛。 昏暗的烛火,不足以照亮曲折、复杂、幽远的古洞。 张狂云有一种错觉,本来没有飘摇的烛火,自己还能努力看清洞中的景物;现在昏昏的烛火余光映来,反而让囚洞之外的景物,变得昏黑模糊,再也看不清面目。 随着光线黯淡,开始传来夜枭和猿猴的啼鸣,悠长,凄厉。 传入紫霞洞中后,和洞壁几经碰撞转折,待传到张狂云的耳中时,已变得缥缈、诡异…… 依大师兄之命,张狂云自然是没有晚饭吃的。 以张狂云这个年纪,纵然功法在身,也是很容易饿的。 于是当第一缕月光,斜照到他洞室前时,他听到自己饥肠辘辘的声音。 “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 当静处一室,别无他顾,还保持着饥饿感时,便让张狂云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醒、冷静。 他并没有像孟惊鸿宣称的那样,“静思己过”,夜阑人静之时,他想到的,却是自己死去的恩师。 玄灵宗仙路堂慧明道人,虽然根骨平庸,功法不高,但在他的身上,张狂云却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 在诸多教诲之中,师父有一句话,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一个人,也要像千军万马。” 慈祥的师父,用和蔼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在夜深人静张狂云重新想起来时,却只觉得满是铮铮铁骨、金戈铁马之音! 也正是这一句话,便让几乎没什么证据的少年,在得知恩师死在九嶷山无名峡谷时,认定他的死,绝不寻常。 虽然,自己的恩师功力平庸,对经义的理解经常偏差,做事也经常丢三落四,但自小被他抚养的张狂云深深地知道,就是这么一个远不及孟惊鸿的“庸人”,其一腔热血侠义,甚至超过了教中任何人! “虽千万人,吾往矣。” 师父的死,绝不简单。 为他报仇,不仅是报恩,还是匡扶正义。 在心中再次确认了信念,张狂云便开始利用这特别的孤寂清净,开始闭目冥神,将这几年来自己暗中调查的一切,开始在脑海中梳理、演绎…… 到了深夜,他肚子越来越饿。 当最后一抹月光从眼前消失时,他感觉自己的胃开始绞缠起来,一阵一阵地生痛。 这时候,他好像连思考都没了力气,便只好施展玄灵宗的清心安神之法,强迫自己在那团干草堆上入睡。 他想用睡眠,来将饥饿暂时隔离…… 到了第二天,当第一抹阳光在眼前闪现,他醒了过来,又开始一天清醒而痛苦的饥饿发呆生活。 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 寂寞的时光,如此难捱,他开始自己观察地上的几只蚂蚁,把它们想象成戏文里的王侯将相、痴男怨女,以此来让自己,不至于无聊到发狂。 日落月升,又到了晚上。 本来他以为,只要饿过了劲儿,就不会那么难受,但他错了。 有气无力地看着守卫点燃了烛火,他发现自己已经产生了幻觉,居然把眼前那几抹跳动的烛火,看成了几块红烧肉。 一想到红烧肉,他的胃就更疼了…… 他开始蜷缩在石洞一角的干草上,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食物,但却发现,仿佛诸天神佛在跟他开玩笑,越是不去想,越是无数的珍馐美味,在眼前走马灯一样地飘过。 真的,他觉得,作为一个还算慷慨宽容的人,他真的开始仇恨大师兄了。 正饥饿难忍、百念丛生之时,他好像听到“啪”地一声轻响,然后便闻到一阵香味。 他本能地转脸一看,便看见昏暗的烛影中,竟有一个轮廓很像鸡腿之物,静静地躺在自己的面前。 “完了!真出现幻觉了。”张狂云悲哀地想,“我竟然因为太饿,竟幻视出一只油腻腻的鸡腿,还假装闻到它的香味。难不成,我伸手摸摸它,还能拿到不成?” 心里想着,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去,朝那只鸡腿的幻影抓去。 “哎呀!怎么回事?我怎么抓到它了?唔唔……我不仅抓到它,还吃到它了!真香啊,我吃,我吃!” 张狂云就开始吭哧吭哧地猛啃香鸡腿。 刚开始啃时,他还告诉自己,这不仅是幻觉,还是自己做梦了;要不自己怎么拿起幻觉中的烤鸡腿,还能使劲啃,还觉得特别焦香美味呢? 不过当啃到一半,腹中饥饿稍减,重新恢复了几分清醒和理智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梦,他在真真切切地啃一只油腻焦香的烤鸡腿! “是谁?!”他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往石洞栅栏外看去——却见得洞外飘摇的烛光中,正有一张如花似玉的笑脸,正朝他温柔地望来。 第17章 香鸡腿的悲欢 “冰岚!”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将少女喊得如此亲切;这一刻张牧云简直想流下泪来,夸张地想把少女跟三清祖师爷媲美。 “你怎么来了?”张狂云一边继续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少女道。 “我怎么来了?因为‘人’太坏了啊。”白冰岚半真半假地回答。 “人太坏了?”张狂云一愣,看向她的脸。 “是啊。”白冰岚粉面含威地说道,“你那个什么大师兄,来白鹿崖,别说跟我笑语晏晏,就算跟你至少表面上也很客气,一口一个会关照;却没想到,他竟能突然翻脸,把你捉到湿冷石洞关牢!” “最可恶的是,他竟然不给你饭吃,这也太欺负人了!” “你说,这‘人’,是不是很坏啊?” “嗯,还真是,”没听出少女一语双关,张狂云点了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坏。” “嘻,你也认同啊?”昏暗光影中,少女得意地一笑。 她没等来张狂云的回答,因为他正急着把鸡腿上的最后一丝肉嘬进嘴里。 然后他恋恋不舍地扔掉那根光溜溜的鸡腿骨。 “还想吃吗?”白冰岚贴心地问道。 “想!”张狂云猛地看向白冰岚,眼神狂热。 “给你——”白冰岚又轻轻地抛来一只烤鸡腿。 如此问答,周而复始了五遍,张狂云终于吃饱。 “怎么样?滋味如何?”做了好事,白冰岚心情也很愉快,便小声地问张狂云。 “还行,咸淡得当,就是太荤了,小心变胖,等大后天出洞,让大师兄的人察觉出不对就不好了。”张狂云嘬着牙花子,老神在在地对着白冰岚说道,“下次来,记得带点素包子,别太咸,也别太油……咦?师妹,你怎么了?怎么嘴往旁边撇,就好像被什么人气得嘴都歪了似的?” “哼!”白冰岚根本不搭茬,一转身,蹑足潜踪,悄无声息地潜出紫霞洞去了。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经说;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我当年跟我的恩师,可不敢这个态度;虽然咱俩不是师徒,也算师兄妹,你对师哥也该忍让客气点嘛……哈哈哈!我也真是。”想到最后,连张狂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你啊,人家姑娘一片好心,你跟人家打什么趣啊。这不把人气跑了?不知道明天还给不给我带饭呢。张狂云啊张狂云,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 刚想到这里,他却忽然听到,洞外有人在轻轻唤他:“狂云,狂云。” 张狂云一愣,一抬头,正看见二师兄楚灵风那张熟悉的脸。 “二师兄?”张狂云既欣喜,又惊讶。 “小师弟,我来看看你。”楚灵风温润地笑笑,霎时间好像这狭小逼仄、阴湿寒凉的囚洞中,有春风拂过。 “我没事。”张狂云一挺胸膛道。 “怎么会没事?”楚灵风笑道,“我还会不知道禁闭的滋味?小时候我可没少被掌门师尊押在这里。别的好捱,就是这饿忍不过。” “哈,原来师兄您以前也顽皮……啊?我真不饿!”张狂云无比真诚地说道。 “跟我还客气啥?”楚师兄嗔怪地一笑,然后手一扬,便有一物带着扑鼻的焦香,划空而过,“啪”的一声轻响,落在张狂云身旁的干草堆上。 张狂云转脸一看,差点没哭出来:干草堆上那物,分明就是一只烤鸡腿啊! “吃吧。我特地从清宗堂厨房中拿来,很好吃的。”楚灵风贴心地说道。 “好……谢谢师兄。”张狂云苦笑着说道。 于是接下来,张狂云便在二师兄慈爱的目光中,开始吃起鸡腿来…… 勉强把这只饱含关爱的鸡腿,吃掉一半,剩下一半张狂云实在吃不下了。 “师兄,我饱了。”张狂云眼巴巴地看向楚灵风。 “哪里话!这就饱了?小师弟,”楚灵风蔼声说道,“我是过来人,什么不知道?你现在觉得饱了,其实是饿过头的假象;你一定要理智,不要为‘外物幻象’所迷!” 听得此言,张狂云有苦难言。 他不能说,刚有人来看过他,还送上了大鸡腿;毕竟二师兄也是清宗堂堂主,这等事情说给他听,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于是,就算实在吃不下,他还是目光呆滞地,把手头这只鸡腿啃完。 啃到最后时,他已在心中发誓,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吃鸡腿啦! 毒誓刚发完,却见洞外那二师兄,忽然又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翻出一只鸡腿来!看尺寸,简直比刚才那只还要大! 一边拿出鸡腿时,一边二师兄还有些歉意地说道:“早料到小师弟后生家食量大,特地多备一只,可惜还是拿少了,真是失算失算!” “……”这时候,便看出张狂云的机变之能来——见状不妙,他赶紧往旁边一歪,在干草堆上鼾声大作! 二师兄见状,有些诧异。 他看看手中鸡腿,想要把少年唤醒,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一甩袖,手中大鸡腿脱手而出。 就在他极为精妙的法术清风承托下,这只饱含着师兄深情的烧鸡腿,无翼而飞,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张狂云的脸庞边。 “熟睡”中的少年,闻到了香味,却差点没呕吐出来! 但他毅力终究惊人,瞬息间已强自忍住,避免了一场“大劫”。 留下鸡腿,二师兄便转身离去。 不过在离开前,他对着石洞中,轻轻地说道:“小师弟,‘万象混沌,独守天真’,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转身悄然而去。 装睡的少年,听得这句话,不禁若有所思…… 从紫霞洞放出来后,张狂云本想在白鹿崖上紧守门户,清净一段日子,也好暗自偷练那《伏羲经》。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概从紫霞洞出来后五六天的样子,他便从罗浮山上清宫来访的一个道友口里,听到了疑似“幽灵客”异动的消息。 那位上清宫道友说,大约在皖地江南一带,有几家隐居田园的富商,被人趁夜杀害;本来乱世之中,发生这样的事,也不算太奇怪,但奇就奇在,这些凶徒作案手法狠辣,行踪飘忽,难以追踪。 尤其最奇怪的一点,便是这些暗夜遭难的富商家中,并没有见到财货有什么损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对亲人和恩师的死耿耿于怀的少年道人,一听这话,立即就联想到近来肆虐各地的妖族杀手“幽灵客”。 他不动声色,又问清了这些惨剧发生的大致地点,便回到白鹿崖跟白冰岚说,他要下山远行一趟。 “怎么又要远行?”白冰岚第一反应,便是这位玄灵宗的小道士,业务也太繁忙了吧。 “不瞒你说,我发现似有妖族杀手异动。”张狂云说道。 “妖族杀手?很可怕吗?”白冰岚一脸天真地问道。 “可怕,而且可恶,所以他们被人称作,‘幽灵客’。”提到幽灵客三个字,张狂云星目之中,不自觉便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 “那我也去。”白冰岚说道。 “你去干什么?”张狂云奇怪地看着她,“我不是刚说,那些妖族杀手很可怕吗?” “那又怎么样?”白冰岚道,“这些天你跟我讲先哲道理不是说,‘不因祸福趋避之’吗?身为仙路堂的弟子,师妹怎么能面对凶险,又置身事外呢?” 说到这里,她见张狂云又想说话,便接着说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天好多人来白鹿崖,大多没事找事,师妹心里也有些害怕呢……” “好!”听到这句话,张狂云当机立断,一挥手道,“那你也随我一起下山吧!” 两人下山之时,在山脚下的路口,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这人正是孟惊鸿。 而他见到两人时的态度,也让人意想不到。 温和地看了一眼白冰岚,他专门看着张狂云,诚恳地说道:“张师弟,你休要怪我将你后山禁闭。我经历过你这个年纪,知道疏于管教,会有什么问题。你虽然在派中声名不显,我却觉得你很有潜力。希望你在紫霞洞静心四天,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面对他这样的说辞,张狂云能说什么呢?只能深深一躬,行礼谢道:“多谢大师兄看重,师弟铭感五内。师弟以往愚鲁,今后定加倍努力,不负师兄之望。” “如此甚好。怎么?你二人今日下山,所为何事?又闻妖踪么?”孟惊鸿问道。 “正是。”张狂云道,“从上清道友处,听闻皖地似有妖踪,小弟正欲前往,为仙路堂增添功绩。” “皖地妖踪啊……”孟惊鸿沉吟片刻,便热情鼓励道,“师弟如此勤恳,我心甚慰。也不多耽搁你,你二人这便去吧。只是临别我有一言相赠:此去降妖,不论成败,要保住性命啊。” “是!多谢师兄关切!”见孟惊鸿发自内心的关心,张狂云也十分感动。 告别了孟大师兄,走出去两三里后,一直沉默的少女,忽然说道:“狂云师兄,你真觉得,那孟惊鸿真心为你好吗?” “当然。”张狂云笃定说道,“不管他之前对我如何,至少这次我看他语出至诚,应该出于真心。” “哦。可是——”白冰岚还想再辩,却被张狂云打断她道:“白师妹啊,我倒是有一事不明:之前他来白鹿崖,分明对你颇有情意;怎么刚才却淡然相看,好像从来没有这回事?莫不是你之前已经断言拒绝?” “没有啊,”白冰岚眨眨眼道,“为了你这仙路堂,我哪敢得罪大师兄啊。上回还没怎么着呢,他就把你捉去小石洞,关了好些天,我哪敢对他再说什么重话?” “咳咳,被关没有好些天,也就三四天吧。”张狂云神色尴尬地纠正道。 “好吧,也就三四天。师兄,你也别多想了,也许是师妹姿色减退,入不了大师兄的法眼呢。”白冰岚笑道。 “哈!对啊,”张狂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怎么没想到呢,很有可能啊!还是师妹你聪明。” “哼!”白冰岚粉面含嗔,说道,“不理你了!以后师兄再被关后山,别想再吃烤鸡腿了!” 两人便这样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在碧水长天中,一路往皖地江南而去。 到了徽州一带,张狂云细细打听富商被杀之事。 查探本身,并不是目的,通过对蛛丝马迹的探寻,他想找到那群妖族凶徒的踪迹。 在超乎常人的抽丝剥茧之下,还让他发现,有一群行踪神秘的行商,形迹十分可疑。 他立即和白冰岚一起,在后追踪。 他们先在皖地周折,转而又入了越地,便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行迹。 几经辗转,依旧求之不得。 这时候白冰岚便第一次看出,原来这个被自己当成潜伏护身符的少年,还有如此执着的一面。 即使丢失目标,他也辗转于所以可能的城镇、村庄、荒野,甚至几天几夜都在渺无人烟的大山中寻觅。 这样的执着,并没有让他们找到目标,反而在进入一座大山后,跋涉攀援了一阵后,不辨东西,竟是迷路了。 进入这座大山前,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只依稀看见山中有东西二峰,在云天中左右对峙,甚是不凡。 看着大山不凡,走进来之后,才发现如此荒僻凄凉。 虽然林木茂密,但山路曲折难辨,根本不像经常有人走动登山。 刚开始张狂云还挺有信心,不过走了大半日之后,却依然还在大山中打转,甚至在遮天蔽日的林木之下,都看不清自己到底现在在大山的什么位置。 见得如此,张狂云开始有些慌了。 “不是说‘宁欺山,莫欺水’的吗?怎么我们陷在这座大山中,走不出来了呢?” 越是这么心急,便越是在山中打转,更加摸不清方向。 开始时白冰岚用一副置身事外的心态,随便跟着张狂云转,一路还有心情看看山间的风景;不过当发现他们真的走不出来时,她也开始有些害怕。 越是心浮气躁,越没有进展;时间也好像过得越来越快,从遮天林叶中泄露下来的日光,越来越少。 最后,当他们勉强钻出一片密林,看清林外的山场时,却见已是明月初升,苍穹幽暗,星光点点。 “竟在山中走了大半日!”见已到了晚上,张狂云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想缓缓神,仔细辨别方向时,他却听得白冰岚叫道:“师兄,快看!” 第18章 云中村的秘密 “嗯?”张狂云闻声转脸一看,却见就在不远的山峦高处,竟有几处屋舍,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正在缥缈的夜云中时隐时现。 刚开始看时,只看见有两三家。 等静下心来,适应了夜晚的月光,他俩竟看到更多的屋舍。 “这等高山,竟有村庄?”张狂云顿时又惊又喜! “走!我们去那村庄看看。”他对白冰岚说了一声,便一马当先,披荆斩棘地朝那座神秘的高山村落攀去。 等到了村落近前,张狂云才发现,这座村庄坐落之处,已经接近了山顶。 险峻的大山,在接近山顶时,那陡峭的轮廓变得有些平缓。 这处村庄便借着这样的平缓,开山凿石,硬生生地在山中,开辟出不少能建房屋的平地来。 对于张狂云来说,相比层峦叠嶂的大山,这样依山而建的村庄,反倒更是奇景。 当然,他现在可没有赏景的心情;现在最急迫要做的,便是进入村庄,问问这是哪里,然后再找一个好心人家,让他二人借宿一晚。 好在这时也是天色刚晚,若静下心来仔细观看时,那头顶看似黝黑的天幕,还隐隐透出几分幽蓝。 甚至当张狂云翘首西望,看见还有几抹细细的残云,带着暗红的霞光,在远方低低的山峦边沿,宛如发光的鹅毛,在云空轻轻浮荡。 于是这时的村庄,还有好几户人家窗户里透着亮光。张狂云想了想,便在亮灯的人家里,找了房屋最多的那户人家,开始敲起门来。 “咄,咄,咄。”随着有节奏的敲门声,张狂云有些奇怪地发现,原本屋里还有些响动,自己敲门声一起,却忽然万籁俱寂,再没有一丝声响。 张狂云立即慢慢地抽出宝剑来,并朝白冰岚挥了挥手。 白冰岚见状,也把玄灵宗配给她的那把女弟子用的秋水剑,依样慢慢地抽出来。 仗剑在手,张狂云朝门里开口说道:“打扰贵家了,在下是迷路旅客,想问问下山的路径。” 此言一出,那屋内又沉寂了片刻,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声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找到我们村子的?” 听出话音里的害怕之意,张狂云刚才悬起的那颗心,略略放下。 他示意白冰岚,和自己一起收起剑器。 然后他面对门里,从容说道:“我们自洞庭潇湘而来,来东海之地游历,眼见这里山景清奇,便入山游玩,没想到山重水复,林密路迷,不知不觉便走到贵村来。” “哦……”苍老的声音,应了一声,屋内便又陷入了沉寂。 不过和刚才不同,张狂云和白冰岚,都感觉到,有人在门板缝隙后面,朝他二人偷偷地观望。 没过多会儿,便听得吱呀一声,眼前的木门已然洞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汉,颤巍巍地朝二人说道:“两位小友见谅,老汉山野小民,胆小心怯,一时未及开门,万莫见怪。” 说着话,他便做了个手势,请二人进门。 进屋之时,张狂云看着这位老汉,心中略有讶异地想道:“咦?虽然僻处高山,这老人家说话言辞倒是古雅清奇,倒和这座山场一样,恐怕也不是一般人。” 接下来的对谈,证明了张狂云这个想法。 从这位自称“丁老汉”的老人家口里,张狂云二人得知,原来这座东西峰对峙的大山,叫“天目山”;眼下二人身处的这座高山村落,正处在西边山顶之下。 因为地处高山,村庄常年笼罩在山云之中,便称作“云中村”。 这位丁老汉,名叫“丁传礼”,正是云中村的村长。 听丁村长说,云中村的村民,原本是中原的富户乡绅,后来因为经不起前朝官府的苛捐杂税、各种盘剥,便一路南逃,最后来到这天目山的西峰之上。 见这里与世隔绝,他们便开山凿路,费了好大的人力物力,才建起这座云中村。后来又经历几代的努力,终于形成了现在的规模。 听他这么说,张狂云便理解了,为什么这个作为山野之人的丁老汉,为什么连普通的问候之语,也说得清雅不凡。 攀谈了一阵后,这位丁村长,见二人谈吐亲和,并非歹人,便也彻底放下警惕心,将自己的几个子女叫出来,和他二人一一相见。 虽然来自中原士绅之家,但毕竟僻处高山,这几个丁老汉的儿女孙辈,跟张狂云两人相见时,难免怯怯。 这本是人之常情,但张狂云细心地发现,在他们眼神之中的胆怯之情外,却还有些让他不解的东西。 对这样的东西,心中有事的少年,其实颇感兴趣。 于是,又攀谈了几句,大家没那么生分之后,张狂云便问道:“丁老丈,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老丈赐教。” “请说,请说。”丁老汉客气地说道。 张狂云便从容说道:“不知是否错觉,方才敲门时,似乎贵家颇为惊惧。现在见到诸位贵家老小,好似神色言语之间,仍有些怯怯,颇不合此地世外桃源之意。所以小子斗胆问一句,是否这云中村,别有什么隐情?” 听此问话,丁村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张狂云又追问了几句后,好似忽然触动了他的心事,让刚才表现得还挺正常的云中村村长,忽然间唉声叹气起来。 “唉,不瞒小道爷说,幸好你俩现在来。若是再晚了几天,恐怕便入了魔窟了。”此言一出,不仅丁村长自己,他的那些子女们,也都满面愁容。 “魔窟?”张狂云心里一动,忙道,“是否刚才小子听错?为什么不是‘匪窟’,而是‘魔窟’?” “就是‘魔窟’!”丁老汉激动起来,“你不知道,就在大半个月前,忽然有个可怕人物,自称‘夜魔’,身形高瘦如竹竿,穿一身乌黑长袍,面形凶恶,眼中更是好像有火光闪烁。” “夜魔那晚差不多这时候,忽来小村,在村中往来呼啸,把所有人都惊醒。” “当众人聚集在村中大空地,他便挥一挥手,竟有幽蓝鬼火漫天飞出,无论碰上什么东西,那东西立即起火烈燃,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我们小村小户,避世多年,何曾见过这个?当时大人哭小孩闹,乱作一团。” “老汉我当时也很害怕,不过还是极力挪步向前,问他此来何意,究竟要钱还是要物——不怕贵客笑话,当时我们都想着,只要能把这个凶星煞神送走,他要什么钱物我们都筹给他。” “那他究竟要什么?”张狂云有些紧张地问道。 “他要我们搬走!”丁老汉的脸上,变得有些绝望,“老汉没想到,乡亲族人们都没想到,这趁夜而来的凶星,竟然其他什么都不要,就要我们搬走!” “呃?”张狂云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的是让你们全村人搬走?” “是啊!这点绝无差错!”饱经沧桑的老村长,这时候都有些失控地大叫道,“你说这是不是欺人太甚?无论要钱还是要物,我们都可以给;这云中村我们经营何止百年,别说故土难离,这云中村和别处还不同,是我们祖辈经历无数苦难、抛下无数血汗才建成,当初开山凿路不知多少亲族落崖而死,现在他轻飘飘一句话就叫我们搬走!” 看着激动的村长,一直没开口的白冰岚,忍不住问道:“村长老丈,会不会你对那个人的话,有什么误会?” “不会有误会。”悲愤到极点的老村长,这时反而平静下来,用深沉的语气说道,“我们当时,也和你想的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误会了他的意思。” “毕竟,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强人,会看中我们这个根本与世隔绝、没什么油水的穷山村的。” “你说匪盗强人呼啸而来,刮些财货油水走,那也是可能的;但这么多年谁听说,他们想占一个穷山村的破村舍?” “只是,我们只是稍微问了问,那凶人便放肆尖叫,毫无疑问地确认,要我们全村搬走,只留下这个村落。” “他还明白无误地说,他那天心情好,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往山下搬破柜烂罐;如果一个月时间到了,我们还不走,他便要大开杀戒,把我们全村都屠了!” 说到这里时,屋里有几个丁村长的孙辈,已经满脸恐惧地哭了起来。 “丁老丈,恕小子直言,”张狂云若有所思地道,“这样凶徒,恐非人类。” “是了!”丁老汉一拍大腿道,“不愧是九嶷山来的道爷!我们当时就觉得,这个夜魔如此凶悍癫狂,不太像正常人。” “当时他恐吓要屠村,我们族中有血气方刚的后生汉子,闻言不忿,抄着镰刀锄头扑过去要打时,他一声尖啸,两只耳朵竟从毛发中穿出,尖耸如同猫耳,又手一扬,那手指前竟都生出尖锐的爪尖来,在月下闪着寒光。” “可怜我们那几个后生才扑到近前,这妖人忽然腾身而起,身形快如闪电,如同鬼魅,几个纵跃,还没等我们看清,就重伤了那几个后生;等他回到原位冷笑时,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家,已经躺在地上,鲜血淋漓。” “你们如果不信,他们几个现在还躺在祖屋里,卧床不起呢。” 听得此言,白冰岚沉默不语;张狂云则转过脸来,轻声对她说道:“恐怕这夜魔,便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妖族凶徒‘幽灵客’了……” 这时候,飘摇烛火中的老村长,满面皱纹的脸上,正是老泪纵横。 他带着无尽的悲苦,叹息道:“当年我们的祖辈,就是为了逃避前朝的苛捐杂税,才避到这里。本以为是世外桃源,没想到避开了官府,却没避开恶人。太爷爷他们往上那些祖辈们费心劳命建成的家园,就要毁于一旦了……” 丁老汉的话语,浸透了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本来张狂云以为,他跟自己说这么多,是不是见自己两人是九嶷山来的道人,便有意多说说,是不是想跟自己求助。 但现在他看出,这知书达理的老村长,更可能是已经被可怕的凶妖,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外乡人倾诉。 体会到这一点,感应到一屋老小泣不成声中蕴含的无尽悲伤,张狂云忽然间感同身受。 他想起了自己也很可能因为同一批凶妖,先后失去了挚爱的亲人和恩师,便能体会眼前这些可怜的村人,那浓重的绝望和悲伤。 想了想,他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对丁老汉道:“老人家,不瞒您说,小子张狂云,自潇湘九嶷山而来,平素也修习符法,演练剑术,对御魔除妖颇有所得。方才听您所言,虽然那妖人张狂,小子不忿,愿为贵村拔剑相助!” “张公子,你一片苦心,老汉心领了,只是……”丁村长踌躇片刻,苦笑说道,“只是我们并非没有请高人帮忙。” “但这半个月来,他们中大部分人,完全不是凶人对手;还有几个竟然根本就是骗财骗色,拿了酬金,拐了村姑就跑,简直比那些妖人还可恶!” “所以……老汉不是说你们不是端人,其实一看你们面相,便知是少年英杰;只是那些妖人力量实在太强,你们应该不是对手。” “而先前我们找人帮忙的举动,已经惹恼了对方;他们恰好今早已放出话来说,若不是怕麻烦,早就屠村。” “现在他们最后通牒,五天后让咱全村‘滚蛋’,还至少滚出百里地区。” “这对咱们乡亲族人来说,绝对不能接受;很多族中老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出村外十里地去。” “所以不瞒两位小贵客说,我等虽然力薄,已准备跟妖人拼个鱼死网破了!” “虽然夜魔妖人法术高强,不信以我全村之人同心舍命,就没有一搏之力!” 眼见花甲之年的老人,满脸悲壮激愤的模样,张狂云大感震动之余,心下终究有些不忍。 第19章 幽灵客现身 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丁老村长摆摆手道:“公子,老汉感激你们一片仁心侠义,只是不忍你们跟咱们这些半截入土之人,一起玉石俱焚。” “这样,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便在我家客房中住下。明日一早,我给你们指明道路,你们便下山去吧!” “好吧,那便多谢老丈!”张狂云见老村长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言,便和白冰岚在丁家宿下。 等到了第二天,这位丁传礼的老村长,便请张狂云二人下山。 “老丈且莫着急让我等走。”张狂云请求道,“我二人好不容易误入贵村,正要好好看一看村里的风土人情;反正我二人脚程甚快,离那凶人来时还有三四天,过两天走也不迟。” 丁村长还想再说,张狂云又一脸恳切地说道:“云中村合村心志,我昨晚已知;小子平素也喜舞文弄墨,就在云中村消亡之前,多看一看村中的风貌,将来也好绘图制文,纪念天目山顶,曾有个不屈不挠的‘云中村’。” 也许张狂云无论说多少理由,也比不上这一条,让丁老村长动容。 他两目含泪,思忖良久,最后长叹一声,说道:“唉!也罢,两位小友都是精细人,老汉若再多说,倒显得人老啰嗦。那老汉就留你们多住几日,在那妖人来之前,你们再下山去吧。” “多谢老丈!”张狂云喜动神色,忙躬身道谢。 见他如此做派,白冰岚却是心中暗笑:“哎,老村长啊,你被这家伙给骗啦。‘绘图制文’?他才没这个心思呢;好不容易见到幽灵客的行踪,他怎么肯轻易放过?肯定要编瞎话儿赖下啦。” “只是不知,到时候他要怎样藏匿行踪?既要查得幽灵客的线索,又不能被他们发现,以免跟这些村人一起倒霉了。” 想到这里,白冰岚心中一动:“这幽灵客,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这少年几次的说法,好像这个我族杀手组织,还真在华夏国搅起些风雨。” “只是,我贵为妖国公主,对涂山国自不必说了,就其他妖部妖国,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都有所耳闻。现在,分明我妖国在华夏敌国中,竟潜伏着这么一支杀手组织,我竟不知?是父王忘了跟我说起此事,还是……” 想到这里,白冰岚一双凤目,眯了起来,好像要把此时眼前远近的云山,都要看在眼里。 暂留云中村中,张狂云便四下闲逛,观察一切。 他看到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已经被动员起来,有些准备棍棒弓箭,有些砌墙垒坝,准备用他们自己的方法,对付威胁村子的妖人。 不过对于村民们的准备,张狂云暗自摇头,并不看好。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也慨然自任,再次向村民们毛遂自荐;没想到村民们已经被骗怕了,特别是看到他俩年纪太轻,根本便不相信。 这些村民,僻处山间,为了生存,惯在深山追猎野兽,惯在危崖采挖草药,惯在高枝摘取果实,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剽悍灵巧之辈。 在他们的眼里,这两个年轻人,男的俊雅,女的媚丽,虽然都配着宝剑,估计都当玩具,整个人与花瓶无异。 所以别说不接受张狂云的帮助请求,有些壮年汉子还直言不讳地冷嘲热讽,对二人十分轻视。 白冰岚本来就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张狂云也是道家弟子,厚道存心,并不和这些人计较。 不过他也只好无奈地收起了明面相帮的念头,开始在村中观察地形,看似随意的走动之下,已是竭尽所能,暗中布置。 这当中,他也跟村民们搭话,想知道为什么妖人,会提出那样霸道而奇怪的要求。 他觉得,弄清他们的动机,对自己深入了解幽灵客,乃至成功报仇,非常关键。 对他的疑问,村民们的回答,五花八门,很多一听就不靠谱,不过有两种说法,引起了他的注意。 住在村西口那座高大石壁下的老人,跟张狂云说,原来这天目山东西二峰,峰顶各有一湖,湖水透清,就像一双巨大的眼眸,望向整个天穹;老一辈的人口口相传,都说这山顶东西二湖,来历并不简单。 老人说,传说在上古之时,有强大天界神将,追击邪恶异神恶灵至此。那异神恶灵拼尽邪法,眼看就要脱逃,天界神将便施大法力,以其两只神眼的精魂,化为天目山顶东西二池。 村西口的老人,跟张狂云讲述这个传说时,只是想告诉这位好奇的外乡小后生,这天目山的名字究竟怎么得来;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狂云听了这番讲述后,忽然想起一事。 他依稀记起来,好像自己在玄灵宗的藏经阁中,看过一个年代和作者都佚失的古老经书,那经书里面,便有类似的记载。 经书好似叫《东土异闻录》,有一节便说,东海之地,有东西二峰,其上二池,为神将之眼,历代镇压异神古灵。 古书的记载,只言片语,语焉不详;眼前村老的说法,也颇多穿凿附会。不过这却给张狂云一个大胆的启发:这幽灵客,行事邪恶诡秘,会不会信了那个古老的传说,想来摧毁“神将之眼”,召唤那个邪恶的异神古灵,让它重现人间? 毕竟,他从一个修道之人的视角看,若是想建立法阵祭坛,摧毁天目山顶东西二池,这机缘巧合而成的云中村,还真是最佳的场合。 天目山中的其他地方,全都陡峭险峻,尤其靠近山顶的地方,几乎都是峭壁孤岩,不用说建立什么大规模的法阵了,连寻找立足之地都困难。 如果要对峰顶二池做点事情,这人工开凿而出的云中村,可以说是唯一合适的地方。 除了这个说法,还有个更虚无缥缈的传言,也让张狂云眼前一亮。 这个传言便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便传说天目山中藏有异宝神兵,但历代都有人闻讯前来寻宝,却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一直处心积虑研究幽灵客的少年,一听到这说法,两只眼睛便亮了起来。 有句话叫,“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仇人。”可以说,在这个世间,最了解神秘幽灵客的人,就是张狂云。 听到山中藏宝的传言后,张狂云忽然心念一动,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 “寻找神兵。释放异灵。” 这两个念头升起在心中时,张狂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了解了对手的目的,纵然对解决问题没有直接帮助,也让张狂云平添了信心。 他变得有几分从容。 于是当丁村长一家都出去,帮忙准备防御时,他留在村长家里,竟心情不错地开始用玄灵道法,来帮村长家做家务。 比如他帮村长家打井水。 在白冰岚奇怪的注视中,他袍袖挥舞,念念有词,那只水桶便仿佛有了生命,自己跳进了水井中。一阵“哗啦啦”的水响过后,水桶再次露出井沿时,已经装了满满一桶井水。 接下来这水桶就在张狂云的操控下,自己飞到厨房的水缸上空,桶身一倾,满满一桶水便倾倒在水缸中,然后这只空桶又摇头晃脑地飞回水井中,如此往复,直到把那只巨大的水缸装满水。 不仅用道法来打水,张狂云还用它来切菜、拖地,无论是菜刀而是扫把,都好像有了灵性,在砧板和地砖上跳舞,没过多会儿就切好了菜、拖好了地。 张狂云忙得不亦乐乎时,白冰岚一直在旁边看着。 看了一阵后,她终于忍不住,神色古怪地问道:“师兄,你不是说,我们玄灵宗弟子学习道法,是为了除魔卫道吗?你怎么竟用它来做家务?” “哈哈!”张狂云闻言笑道,“师妹啊,一直没跟你说,我可不算是典型的玄灵人。” “我一直觉得,道法,让生活更美好。现在只不过因为没办法,时势所逼,才用它们来打打杀杀。” “啊?师兄你真是——”白冰岚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揶揄张狂云这离经叛道、异想天开的想法;不过话才说了一半,她却心中一动,竟忽然觉得,少年这乍听荒唐的话,好像大有深意。 其实也就是妖族公主了,换了任何一个修道之人,听了张狂云这说法,没有任何其他理解,这想法就是离经叛道、还亵渎神灵,必然大加批判。 但妖族公主就是妖族公主,对白冰岚而言,多想了一层之后,她却反而觉得,张狂云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对她的胃口啦! 一时间,她都对这个不起眼的人族少年,有点刮目相看了…… 很快,便到了妖人最后通牒的第五日。 这一整天里,从凌晨开始,云中村全村的村民,便枕戈待旦,紧张以待。 他们仰望着繁星满天,等到了黎明,等到了霞光初绽,等到了日上三竿,又等到了日移中天。 这过程,极为难熬。 虽然他们觉得,集合全村之力,舍生忘死,和那些妖人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中很多人的信心,逐渐在动摇。 心中的恐惧,骨子里的胆怯,开始随着东天的月影,逐渐升腾…… 当月上东山之时,虽然还没看见那肆意恐吓的妖人,但云中村的村民们,已经知道,他们,要来了! 今夜本是个天朗气清的良夜,但随着那一轮弯月,升上东山一竿之时,也不知从山间的何处,升腾起浓重的黑云。 巨大的黑云,遮住了星光,将天目山这方天地,遮盖得严严实实。 弯弯的月牙,仍挣扎着从云缝中露出头,但地上众人看时,却已变成了血红。 当乌云压顶,残月如血,众人惊恐地发现,村中的沟渠和水井中,原本澄澈的清水,也全都变成血色。 一时间,云中村被笼罩在一片血光中,村子里也仿佛到处有鲜血流动。 不用妖人真身出现,云中村的村民便陷入了惊慌、恐惧。 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后悔了。 如果不是因为周围都是认识的亲族或近邻,不少胆子小一点的村民,真想扔下手中的家伙,逃跑了。 恐慌难熬的气氛里,正集结在村口的青壮村民们,却忽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正从身后响起:“怎么坏人还不来?都等了一整天了!” 众人开始一惊,转而反应过来后,全都回过头来,却看见这几天一直在村里晃的少年,出现在众人后方,正是一脸好奇。 “怎么他还在这里?”众人心思一同。 “糟了!”丁老村长更是一拍大腿,懊悔不已,“这几天紧张备战,竟忘了关照他了。” “唉!都是我的错,忘了年轻人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又仗着学过点皮毛的道法剑术,便留在这儿嚷嚷着要降妖捉怪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他却不好太苛责张狂云。 毕竟,凶人压境之际,他一个外人还能留在这里,这份古道热肠之心,也是古今罕有,再过苛责,便伤了他一片赤诚之心了。 想到这里,丁老村长便和蔼了声音道:“张公子,你便先躲在众人后面,等我们抗敌之时,你再来支援。” “好嘞!”张狂云一声雀跃的应答,便往后面站去了。 众人见他如此,全都摇了摇头。 过会儿看到那个如花似玉的女伴,也过来站在他身旁,众人便更加摇头了。 不过很快,他们便顾不上这两个外乡人了。 就在张狂云出现后没多久,云中村众人便听得山下的树林中,一阵扑簌簌地响动。 很快尖厉的呼啸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由远及近,不等云中村人反应过来,便看见八九个黑袍怪人,如鬼魅般站在了云中村的东村口。 云中村之人,数代生活在荒僻无田的深山,能够生存至今,纵使当年都是诗礼之族,现在也足够彪悍。 但当他们看到这些黑袍怪客时,他们的双腿,依旧难以自控地开始打颤…… 第20章 要脸还是要命 趁夜而来的黑袍怪客,看面相,都还是人形,但苍白的脸上沟壑纵横,或是纹着奇诡的面纹,让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恐怖。 不仅仅是恐怖,还透着一种诡异和别扭,让正常人一看就觉得十分恶心。 他们的眼眸,也明显和常人不同,或碧荧如鬼火,或殷红如血光,让人忍不住联想起深山的毒蛇猛兽。 而这些让人恐惧和恶心的黑袍客,总共也就八九个,但往村头山口一站,却似一堵黑漆漆的巨大高墙,让人看着只觉得无尽的沮丧和窒息。 透过村民的人群,张狂云在这堵凶悍的高墙之中,看到那个为首的妖人,“夜魔”。 不用别人介绍,他便从那股子超乎同伴的邪恶气息里,感受到,这个眼中如有血光燃烧的黑袍怪客,就是“夜魔”。 很快,夜魔越众而出,说出的话语,证实了张狂云的猜测。 “嘿嘿嘿!”阴险刺耳的笑声中,夜魔嘶声叫道,“没想到,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破山村,如此有种,竟敢跟本座对着干!” “好,好好好,今夜我就要让你们知道,不听你们夜魔大人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话音未落之时,他已经身形晃动,朝村口这边扑来! 见他扑来,早就严阵以待的村民立即张弓放箭。 他们想着,上回他们被夜魔打个措手不及,现在大家准备妥当,百箭齐发,不说让妖人成个刺猬,至少也该扎上两三箭吧? 但让他们没想到,漫天箭雨之中,这夜魔身形奇似鬼影,快若闪电,纵使漫天箭雨,依然胜似闲庭信步,转眼间已到了村口防线近前,身上毫发无伤。 这已不是常规的对战了。 一看到眼前这般违反常识的诡异景象,立即有很多年轻力壮的村民弓手,“哇呀”一声惨叫,扔下弓箭转身就跑。 “桀桀!”夜魔一声怪笑,也不追这些丧胆的壮汉,而是兔起鹘落,如搏兔苍鹰一般,朝阵后一个呆立的女子扑去。 这女子,正是老村长丁传礼的孙女,小名桂花娘。 大敌当前之际,她其实站得离村口的防线还有很远,几乎有七八丈距离。 任谁也想不到,敌人还能在第一时间,越过如此密集的第一道防线,冲到后方抓人。 很明显,夜魔这么做,一是大概已经知道,这桂花娘乃是村人主心骨老村长的心爱孙女,二来则为了炫耀他的实力。 如果让这些心存侥幸的村民知道,他夜魔即使面对刀林箭雨,也如入无人之境,想去哪儿去哪儿,想抓谁抓谁,那对村民们心理上的冲击和震撼,该有多大! 也许到那时候,就能兵不血刃,让这些卑贱无知的村民们主动滚蛋了。 毕竟,在妖人的心目中,即使杀人轻而易举,杀这么多人,也要费点力气不是?如此乌云盖顶的美妙血月之夜,用来睡觉多好? 几乎眨眼之间,幽灵客今夜行动的首领,便如一只巨大的黑鹰,扑近了桂花娘。 这时桂花娘身边,毕竟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握药锄,或拿镰刀。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作为后备,这么快就进入了战斗。 只可惜,他们毕竟年纪太老,那锄头镰刀,才颤巍巍勉强举到一半,可怕的妖魔已经越过他们,扑到桂花娘近前了。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桂花娘自己,都认为她在劫难逃了。 “呀!” “妈呀!” 瞬间之中,便有两声高低调门不一的惊叫,重合着传入众人耳中。 “……怎么回事?!” 夜魔抓人,可谓全场焦点,众人都全神贯注地注目。 所以这一声显得有些奇异的惊叫,第一时间被所有人注意到。 夜魔也是一愣,再定睛一看时,却见自己手中抓的不是势在必得的小娇娘,而是一个面容惊恐的白面年轻人。 “怎么回事?”夜魔可不认识张狂云,只是有些惊讶,怎么抓错人了。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嘿嘿笑道:“好好好!看来这女子是你的心上人,现在英雄救美来了。好了,就是你了,马上你就会知道,做英雄强出头,是什么滋味!” 说着话,他便抓着张狂云,几个纵跃,又掠过村口防线,回到了自己人那边。 “砰!”夜魔把张狂云往地上一扔,然后尖利地叫道,“看到没?还想跟我们对抗?你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螳臂当车’!” 说着话,他便奋起一脚,朝张狂云猛然踢去。 “啊呀!”张狂云被这重重的一脚,踢得飞起,然后又重重地落在村口防线之前。 不用少年喊痛,村民们已经从重重的声响、飞出的距离,直观地感知到夜魔这一脚有多重。 众人几乎不忍再看。 在众人既惶恐、又可怜的目光中,张狂云颤巍巍地站起来,不仅站姿不稳,鼻子里已是鲜血长流。 “你、你这恶魔……”少年恨声骂道,“欺负穷苦山民,算什么本事!” “哈?”见他依然能站起,夜魔倒是挺吃惊。 “啧啧,果然是年轻后生,身子骨经得起。”他嘲讽一声,阴险笑道,“既然你说到本事,好!我就让你显显本事,我们站在这里,给你来打啊。” 换了在场任何一个村民,都会求饶,或者逃窜,但没想到,张狂云竟然真的有点傻傻愣愣的,叫了一声“是你们让我打的”,便径直朝黑袍妖人冲去! 见他如此,大多村民不忍直视;也有少数心思活、想象力丰富的,一直目不转睛,希望能发生奇迹。 奇迹没有发生。 当张狂云手无寸铁地冲上前去时,甚至都不用夜魔出手,那些黑袍客部下们,舒舒服服地将张狂云一次次打倒、踢打、辱骂。 不一会儿功夫,张狂云血流满面。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少人痛哭失声,尤以那桂花娘哭得最为凄凉。 人群中,只有那个身份神秘的少女,还表情平静。 虽然已被预先告知,但内心还是不解。 看着眼前场景,虽知少年并没有真正受什么伤,还是觉得有些凄惨。 她有心出手,但一来功力未复,二来这时候她对人族,还没什么感情。 看着向来以“除妖伏魔”为旗号的道家弟子,为本族所辱,甚至隐隐地,她还觉得有些快意。 白冰岚迟疑,村民们更是不敢出头。 在这些人的一生中,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认清自己的怯弱。 他们中有些人,想起之前对张狂云的嘲笑,心中更觉得羞愧。 到这时,黑袍怪客们,已经彻底轻视张狂云。 这种轻视,真是彻底的、绝对的。 村民们的惊惧、绝望、哭泣、羞愧,已经真真切切地告诉妖人们,这少年就是个强出头的鲁莽后生,什么靠谱的本事也没有。 事实上,在场这么多人中,也只有白冰岚,对少年有几斤几两,有真正的认识。 不过即便如此,白冰岚也不觉得,拼尽全力的张狂云,能打得过这些黑袍怪人。 到这时,天狐公主已不再是袖手旁观的心态。她变得极为愤怒。 和少年朝夕相处,即使理智上告诉自己,他和自己互为敌国之人,但感情上,已不知不觉有亲切之感。 现在看到他被人打得满地翻滚,她也十分不忍。 而且现在她也发现,这些黑袍客,即使是妖国之民,也和之前那个黑鹰老妖一样,十分凶残。 但即使有心相救,她也没办法贸然出手。 以她现在的功力,根本是以卵击石。 难道要表明自己妖族公主的身份? 那也不行。 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 更何况,眼前这些妖族行事如此诡异,来历变得有些叵测;若是表露了公主身份,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就在她患得患失、心急如焚时,夜魔再次走到倒在地上的张狂云旁边。 他对地上的少年,彻底没了警惕,门户大开,毫无防备。 他指着地上的少年,对云中村的村民们厉声叫道:“一群蠢货愚民!本座给了你们机会,给了你们脸,你们却不要!现在就算想要,也晚了!” 血色月光下,他的脸色变得愈发狰狞,大吼道:“现在不仅要脸晚了,想要命也晚了!小的们,给我杀!屠村!一个不留!” 凶恶绝情的话语,一个比一个重地吼出;他身后的黑袍怪客,闻声而动,双手幻出碧火红焰,朝云中村民们扑去! 奇诡秘焰的映照下,黑袍客本就可怕的面容,被映得愈加的诡秘可怖;见他们这副模样,躺倒在地上的张狂云,心中叹息一声,想道:“果然便是传说中的幽灵客。上天怜见,终于让我见到他们。” 虽然跌落尘埃,浑身浴血,他的表情,却忽然变得舒展而欣慰。 这时候,那夜魔见众伙伴身形闪动,朝村民扑去,苍白的脸上便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山风中,他悠然伫立,准备好好欣赏自己最爱看的血腥凶杀场面。 只是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感觉到,身边吹拂的晚风,好像那气流被什么东西一阵扰动。 “不好!”夜魔的实战经验,何等丰富?只是山风中轻微的扰动,却已让他跳了起来! 只是已经晚了。 几张道符,如烟花般在他身畔爆开,碎片如同蝴蝶,在他周身飞舞,将他全身遮住。 还在敏捷做着动作的凶妖,忽然间动作开始放慢下来,直到彻底静止如初。 这时的夜魔,感到自己浑身发麻,动弹不得。 他又感到,已经变得迟钝的触觉,还是在告诉自己,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紧挨上了自己的后脖颈。 虽然中了定身符,头脸已不太方便转动,但这点小小的角度,他还是能努力达成——于是他微微低头,垂下眼帘,便看到一口寒光闪烁的钢剑,正架在自己的脖颈,亲密地紧贴咽喉。 “怎、怎么会这样?!” 今晚一直占着上风,或者更确切地说从来都占上风的幽灵客头目夜魔,到此刻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问题:为什么,那个已经如同一条死狗的少年,能突然站起发难? 为什么,本来赤手空拳的他,会拿出一把钢剑,横在自己的喉头? 为什么,自己身经百战,尤其最擅长在暗中刺杀之事,竟然还如此大意,毫无防备? 而他最想质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是:自己想下令,找个地方摆姿势,那什么地方不好站,偏要好死不死地站在这狡猾少年的身旁? 心里这么多问题,一闪念之时,也只是电光石火之间。 才一被制住,他便听得那少年大吼道:“都住手!” 听他这般吼,夜魔也真是心性凶残,想都不想,立即吼道:“兄弟们别管我!杀死这小奸贼!” 那些幽灵客杀手,也真个凶悍,毫不演绎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一听怒吼立即返身朝他俩这边扑来! 和这些妖人预想的一样,少年见他们不按常理出牌,立即慌张逃窜,往云中村里落荒而逃。 那些村民们,也没想到坏人们没按剧本戏文演,心中刚燃起的那一点希望火苗,立即熄灭了。 不过那些妖人,这时心情也不太好。 “晦气!怎么这小贼逃跑时,还记得拖着大哥跑?”一见张狂云落荒逃窜时,还不忘拖着他们中招的大哥,这些幽灵客杀手便大叫晦气。 对于眼前这些人族,他们从来都是有着心理优势的;现在见自己的大哥都被人拖着到处跑,他们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立即怪叫一声,暂时放过了那些村民,追在张狂云的后面,朝他狂奔而去。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直到这时那些云中村村民才反应过来,自己本来已要遇难,却因为一个外乡少年的奇兵突出,不仅没有身死,还变成了看客。 “不能当看客!”浓重的羞耻心,让这些劫后余生的村民,不再顾惜自己的性命,开始反过来追在那些幽灵客的身后,舞刀弄棒地想拦上一拦,拖慢他们的追击。 没想到,他们这个举动,根本就没放在幽灵客的眼里。 他们身形如风,眼里只有那个拖着自己老大跑的少年。 很快,他们追到了一个水塘,很高兴地看到,那少年好像有些力竭,速度在水塘边慢了下来。 第21章 一个人也要像千军万马 他们一阵欣喜,有个身法最快的妖族,一马当先地冲向张狂云。 却没想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时,只听得“噗通”一声,他已经摔进了水里! 紧接着就好像有什么在他身边爆开,在一阵“咕噜噜”的声响中,他整个人变得比磨盘还沉,一个劲儿地往池水的最深处沉。 幽灵客大骇,一个劲儿地挣扎。 一边挣扎时,他还在心中大叫:“不可能!不可能!刚才明明是在水塘边实地上跑,怎么会突然踩空落进水里?难道这少年竟会人族道家的障眼法?” 撇下他在池塘中和重力对抗不提;他那些凶悍的同伴们,同样也不停留,继续朝张狂云和被一起拖走的夜魔冲去。 于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再次重演,黑灯瞎火里,第二个幽灵客,掉进了一间旱厕,开始和臭气熏天的屎尿搏斗;第三个幽灵客,蓦地一脚踏空,掉进一口枯井里。 第四个幽灵客,鬼使神差般撞进了一座草垛,便如同身陷沙漠流沙,一时根本出不来。 第五个幽灵客,如同着了魔,就似脱了缰的野马,拼了命地朝一只巨大的石磨盘冲去,然后撞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第六个幽灵客更诡异,一头冲进一个小树林,就如同撞了鬼一样,在这个一眼看穿的小树林,来回打转,死活就是出不来! 见此情景,云中村村民们又惊又喜之余,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黑袍凶人追得好好地,看似那个少年被追得鸡飞狗跳,怎么一路追下去,却是幽灵客们一个个倒了霉,没法再追了。 他们这时还反应不过来,想不到这正是张狂云故意示弱,拖着夜魔一路奔跑,故意引众凶人途径他这几天精心设置的陷阱。 对这一点,反而是那位被少年拖着狂跑的夜魔,看得最明白。 他被少年拖在身后,看着自己的众兄弟,一个个中招,便心急如焚。 他想大声提醒,却早就被少年用道符噤了声音,只见口型变幻,却丝毫发不出声音。 这一刻,既惊心动魄,也激动人心。 看似顺利,但这里面暗藏了多少心血?隐含着多少凶险?要达成眼前的局面,要对时机的把握,精确到何等地步?何况还要配合以真切的表演! 可以说任何一方面,只要出了一点点差错,倒霉的就不是幽灵客,而是奔跑的少年;并且付出的不是暂时的困顿,或是皮肉受伤,而是以生命作为代价。 现场之中,也只有懂行之人,才看得懂。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看着少年的身影,白冰岚疑惑地想,“如果仅仅是为了报仇,取得点线索,需要冒这么大的凶险?张狂云,你是个聪明人,这里面的账,我不信你算不清。” 这时候,她还在理智地判断;不过在某一个时刻过后,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心硬的天狐公主,看着少年奋力奔跑的身影,忽然间竟忍不住眼眶湿润。 她想起了昨晚,少年跟她说出自己的计划,然后她表示这样太冒险,那少年便跟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一个人,也要像千军万马。” 这时候,配合以眼前的情景,再想起这句话,白冰岚,哭了…… 泪眼朦胧间,她似乎觉得,以前有些不能理解的事情,这时候忽然懂了——为什么,人族作为个体,远不如他们妖族天赋异禀,但却双方势均力敌地,对抗了这么多年;甚至现在华夏人族的地盘,还越来越大了。 这时候想这个问题,好像不太合适,但白冰岚觉得,自己已经受到了某种震撼和启迪。 泪眼婆娑中,她再无犹豫,飞身而出。 她头一回心甘情愿,老老实实地,按照一个小小人族的命令,开始向自己的同族攻击。 待她一出手,剩下那寥寥一两个幽灵客,根本没法扭转局面了。 除了夜魔之外的最后一个幽灵客,兜兜转转,追着追着,猛然间觉得不对劲。 “上当了!”也是福至心灵,他立即停下来,想提醒大家,但转头一看时,却悚然而惊: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好像一直在一起追的同伴,消失不见;目光所及处,却见张狂云正架着首领,朝自己嘿然冷笑。 他也是凶悍无比,眼见情势剧变,竟毫不胆怯,怪叫一声,便扑了过去——只是还没等身子飞纵而出,他便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脑袋“嗡”的一声,已然仆倒在地,晕了过去。 幽灵客全部被解决,他们加之于云中村的邪法,渐渐消散。于是头顶的乌云散开,血色的残月重新光华灿烂。 天地重新恢复清明,张狂云却并未急着去跟云中村村民汇合。 他将夜魔拖到一旁,在阴影中狠声问道:“说!你们处心积虑占据这个山村,想干什么?” 夜魔眼神阴冷,闭口不言,只是嘿嘿冷笑,那模样,倒好像被制住的不是他,而是张狂云。 “好,很好,也没想过你立即便说。”张狂云也冷笑道,“幽灵客,夜魔,恐怕你在这妖人杀手团伙中,地位不低。我今日便将你带回去,好生盘问。” “到时候你便知道,你家道爷是不是只有斩妖除魔才威猛霸道。嗯,相信我,到时候,你会后悔自己生而为妖!” “嘿嘿,你们幽灵客,应该藏了很多秘密吧,小爷我很好奇,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这时白冰岚正在一旁,听着少年恐吓夜魔的话语,眼眸深处的神情,颇有些复杂。 本来张狂云说这番话,是以退为进,想让夜魔这时候就开口,哪怕避重就轻,随便说点什么糊弄,那总比不开口要好。 只要他说了,哪怕是假话,从相反的方向推论,也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没想到,他要求这么低,言语也不算激烈,却还是刺激到夜魔了! 其他还好,当他听到张狂云说到“幽灵客应该藏了很多秘密”时,他那双色泽如火的奇异眼眸,好像真的开始有火焰酝酿了…… 当张狂云恐吓完毕,想带他走时,却猛听得“嗷”的一声巨响,回头看时却是从夜魔口中发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直被定身符定住身形的夜魔,却忽然身形展动,整个身躯都开始膨胀起来! 刚开始张狂云还以为自己眼花,但很快他就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他看到,夜魔开始变得身形巨大,两耳从毛发中穿出,嘴角露出獠牙,双手挥舞时,那指尖已经露出尖利的爪牙,几乎有两三寸长,在月光中闪烁寒光,仿佛一下子手中就多了数支锋利匕首一样! 他的脸型,也发生了变化,虽然基本还是人型,但无论脸皮、颧骨还是眉目口鼻,都变得像一只异种的山猫一样。 他的双目,本来就异色如火,这时变得犹如铜铃般巨大,并且巨目血红,盯人看时,既像鲜血直流,又好似有炽焰烈燃,正是既恐怖,又凶猛。 “嗬嗬!”异化夜魔的口中,怪声连连,如果张狂云能听得懂妖兽之语,便知道夜魔极其愤怒,因为逼得他妖化,虽然力量大增,但却是以燃烧部分生命力为代价。 张狂云听不懂妖音,见状已是大惊,急忙御起宝剑,飞剑如雷,朝妖化的夜魔猛击。 没想到,带着风雷之音的玄灵钢剑,还没到近前,反被夜魔欺身向前,伸手一挥,那利爪与剑相击,发出锵然金铁之音,转眼就将飞射而来的利剑,弹到一边。 张狂云见状大骇,召唤剑器还想再攻,却见夜魔吼声如雷,朝他身前如山扑来! “不好!”张狂云立即转身飞奔,才奔出去数尺距离,便听得身后“轰”的一身巨响,回头再看时便见夜魔利爪疾挥,将一团烈焰光球轰然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张狂云见状,惊得魂飞魄散,不再有什么幻想,立即转身飞蹿,朝山顶的方向狂奔。 一个简单的逃窜方向,就显示出张狂云果真胸怀侠义;纵然落荒而逃,他也极力将凶人引离云中村,不让村中百姓再遭殃。否则单从逃生的角度,他最应该往人多的地方逃,说不定能引得夜魔去攻击其他人。 呼啸的山风中,向山顶奔逃的少年,心中已怀了必死之念;他想着今日恐怕难逃此劫,那就争取在自己身死之时,能拉上那凶妖同归于尽,也能免得云中村全村覆灭。 这时白冰岚也彻底放下了妖人之别,在夜魔身后紧追。 她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办法,能让那善良的人族少年,获得一线生机。 越接近山顶的地方,地形越艰险陡峭;但生死逃亡之际,张狂云已被逼出了生理的极限,如一只敏捷的山猫,飞快地向山顶攀登。 在他身后,妖化的夜魔双目如血,也发挥出其本身“噬血狞猫”的异能,在陡峭的山坡岩壁间奔走时,如履平地,一步不落地紧紧缀在张狂云身后,而且越追越近。 感知到身后的情况,张狂云惶急之余,也是一脸苦笑。 “真是好死不死,随便惹上的,竟是只最善攀援的猫妖。” “唉,别说水族鱼妖了,哪怕换成猪妖狗妖,也比这猫妖好啊。” 心中叫苦之时,他也在急切想着办法。 这时候,正好天边那片遮住月牙的流云,从月亮旁边飘移,张狂云奔走的这处山坡,暂时被照得白亮通明。 张狂云急转念时,抬眼往前面一瞥,正看见有块碗口大的圆形石头,大半个石身露在一处山坡悬崖边的浮土外面。 一见如此,张狂云顿时计上心来。 往前疾跑之时,他特地在经过圆石之时,稍一停顿,而后脚跟往后急急一撞圆石,将它撞得松动,并且往悬崖一侧歪斜。 自觉圆石已经足够松动虚浮,他故意脚下一个趔趄,一副差点摔倒的样子,好不容易,才稳定住身形。 其实摔不摔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一折腾,他几乎停顿下来。 一直在后面急追的夜魔,见状大喜,连忙脚下发力,朝他这边猛扑过来! 在夜魔看来,这一次扑击,绝对势在必得,那阴险狡诈的人族少年,铁定在劫难逃。 眼看他扑近似乎吓傻的张狂云,只要等最后一次落地就能彻底发力,扑倒猎物,却没想到,就在他单脚一落地,正要借力再起时,却只觉得脚下那块圆石,忽然往旁边一歪,瞬间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 本来就是全力以赴,用力毫不留余地,这一下,妖化的夜魔整个巨大的身形,猛然往悬崖外侧一歪,竟是朝悬崖外边落去! “这、这就可以了?”张狂云又惊又喜,正要探头去看,却猛然只见才消失的夜魔,整个巨大的身形,又像一片乌云一样,飞了上来! 张狂云一见,魂飞魄散,根本没时间去研究夜魔怎么生还的,立马转身发足狂奔,很快便冲上了山顶。 天目山西峰的山顶,是一块巨大的平地,中间波光粼粼,正是那片传说中为神将之眼的山顶小湖。 此时山风横吹,湖中波光细碎,上映着残月光华,便宛如堆满一池的碎银,在月光下灿耀闪亮。 山巅的湖泊,若在旅人眼里,那是艰苦攀登后,难得的美景;但此时张狂云逃至此处,眼见此地无遮无挡,四外云山苍苍,便知来到了绝地。 身陷绝境,他反而不再慌张。 看着远处月色中的巍巍群山,他展颜一笑,自嘲说道:“不错,不错,想不到我张狂云最后,葬身之处,风水极佳。”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那把玄灵宝剑,只等最后的决战到来。 很快,夜魔巨大而狰狞的身形,出现在山顶的边缘。 “这就是神将之眼啊!”夜魔看着眼前的湖泊,发出一声赞叹。 虽然顶着粗莽可怖的外形,夜魔好像此时,理智又回到了身上。 看着眼前的地形,他也知道,这可恶的人族少年,已经逃到了绝境;现在他已是自己的瓮中之鳖,想叫他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 第22章 人为刀俎我为祭品 这时候,那白冰岚,还在努力地攀援;但一来她并非前后追逐的当事人,实在无法逼出身体里的潜力,二来毕竟妖族功法暂时消失,就这一个来月学到点的玄灵宗入门法术,根本无法帮她很快攀上山顶。 于是费力攀援之时,仰望自己离山顶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中间更是峭壁悬崖无数,白冰岚的心中,便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咦?怎么帮不了那人族少年,我、我竟有些不甘心的感觉?” 这时那山顶上,眼见少年已是瓮中之鳖,幽灵客首领夜魔,反倒是没那么着急。 “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他阴森森地看着少年,阴森森地说道,“你恐怕没想到,就因为你那点善心,坏了我们的大事了。” “嗯?”这时候,张狂云也冷静下来。 纵使身陷绝境,他也不放过任何了解幽灵客秘密的机会。 于是他努力按捺下自己的恐惧,极力用正常的语调,不屑地说道:“你们这些凶残冷血的妖魔,能有什么大事?” “嘿嘿,死到临头,还想套本座的话?”夜魔一副看穿他的样子,冷笑说道,“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今天必死,我就跟你多说两句,又如何?记得,就两句,待会儿到阴曹地府,你跟阎王爷也算有得聊聊!” 说到这里,他骤然一副咬牙切齿的疯狂样子,张牙舞爪怒吼道:“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卑贱人族虫豸,竟敢延迟尊贵异神大人归来的日期!这已是千刀万剐的罪孽,你却还阻拦了本座找到神兵异宝的时间!” “不过虽然造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你还有机会恕罪!” “恕罪?”张狂云一愣,赶忙问道,“我该怎么恕罪?” “哈哈,哈哈哈!”夜魔仰天狂笑,尖锐叫道,“还以为你这小小人族虫子,不怕死呢!好好好,我就告诉你,你恕罪的法子就是,做本座迎接异宝神兵出世的祭品吧!” 说话间,夜魔巨爪一挥,一团圆形的火环应手飞出,初时只有碗口大小,迎风飞扬时,急速变大,瞬息间飞到张狂云头顶时,已有磨盘大小。 然后火环兜头罩下,恰似画地为牢,一接触到地表,瞬间腾起数尺的火焰,火环向上升腾铺展,转眼就将张狂云整个人,困在一个环形的火墙之内! “哈哈哈!”在一阵疯狂的笑声中,夜魔忽然拔地而起,巨大的身形飞到半空中,遮住了月光,在地上投下邪恶的阴影。 “既然被你这卑贱虫子,搅乱了计划,那就让伟大的异神大人,再多歇息几日,反正他老人家,已经歇了千万年;我现在便焚干这什么狗屁的神将之眼,一来为异神大人归来做准备,二来,让属于本座的异宝神兵,出世吧!” 疯狂的话语声中,夜魔双爪狂舞,在月下如同九幽炼狱飞出的恶魔,转眼便有无数幽绿、赤红的异色火焰如雨点般飞出。 它们一部分飞进这西峰的湖泊,剩余的部分,便全都划空而过,飞向了东边山巅上的湖泊中。 一时间,这天目山东西二峰间,出现了世所罕见的奇景;无数条赤红幽绿混杂的火焰,前仆后继地飞溅传输,便好似在两峰之间,凭空生出一座火焰之桥! 奇异的妖魔火焰,焚烤着天目之湖;看似不小的湖面,在源源不断的诡异火焰烧烤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这时候白冰岚,离山顶还有一大截;她已经看到东西二峰间的异状,直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纵然通览涂山国中的妖法秘籍,也熟知各大妖部的独门秘术,现在这道凌空飞架的异火之桥,却没有出现在任何曾见识过的妖族秘法中。 “难道这,属于那狞猫之妖口中的异神之术?”方才夜魔狂妄的怒吼,随风传来,便让涂山公主仰望异火时,若有所思。 很快湖面便缩小到一半。 浮空的妖魔,仿佛一直在注意湖水面积的变化。 见焚烤到一半,他再次仰天狂笑,厉声吼道:“人族的虫子啊,用你的时候到了!不要害怕,不要难过,更不要哭。你能为我族伟大的事业出一份力,是你的荣耀,是你这卑微的一生最辉煌的巅峰!” 说话间,他手一挥,原本竖立如墙的火环,如风吹草低,骤然向四外低伏,把张狂云暴露在光秃秃的石坪上。 紧接着夜魔双手急挥,便有两道火焰如同利刃之形,呼啸着朝张狂云飞割而来——他这是要让张狂云重创流血,用他的鲜血投入天目二池,从而让神兵异宝出世。 眼见火刃飚至,张狂云却也是身形急动。 “就在此时了!”即使刚才被困于火墙之中,张狂云也没有放弃,一直在积蓄灵力;这时见夜魔要杀自己,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于是他凝聚起所有的灵力,运起从《伏羲经》中习来的伏羲之力,全部灌注到玄灵钢剑之中。 霎时间,原本普通平凡的宝剑,忽然光华大盛,鼓起风雷之音,一飞冲天,朝半空中那可怖的妖魔电射而去。 孤注一掷的伏羲飞剑,声势煊赫,一路风雷鼓荡,刺破夜空。 就连妖化的夜魔,面对划空而来的剑器,也是惊心动魄。 眼看着贯注伏羲之力的飞剑,就要将夜魔洞穿,没想到离他还有三尺多距离时,飞剑忽然发出一阵细碎而尖利的啸音。 如果这时张狂云能看清,就会发现光华灿烂的钢剑,正在急速地震动,频率越来越高,幅度越来越大,于是就在已经离夜魔近在咫尺的情况下,这把玄灵宗标配的钢剑,竟在刹那间碎成了无数片! 破碎的钢片,如蝴蝶般翩飞,似秋叶般飘坠。 那场面凄美得,让张狂云心碎。 他再也没有什么能力,阻止夜魔焚干洞天福地的灵池,更没法阻止他杀了自己。 万念俱灰之下,他想起了《伏羲经》中的“凭虚御气”,便是催动伏羲之力,化无形之气,为有形之剑,从而攻敌御敌。 很显然以他现在这点皮毛,根本无法达到伏羲经中要求的这个境界。 他现在,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开始张牙舞爪,好像夜空中有些光点,随着他的手舞足蹈,随之流转,但相比夜魔破空焚湖的光焰,简直是萤火之光比之日月。 于是夜魔轻蔑一笑,一边催动异神秘法,继续焚湖,一边身形飘动,朝张狂云这边飘来。 飘来之时,他分出些许的碧红光焰,朝张狂云飞击而来。 这些光焰并不多,声势也并不煊烈,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光焰的威逼下,张狂云节节败退,即使不情愿,也被逼得踉跄靠近身后的天目之湖。 “嘿嘿!”如一团阴云逼来的妖魔,桀桀怪叫,“卑贱人类,缺少祭品的觉悟啊,现在还不是一样?” 他这句话说完时,张狂云后脚跟一热,便立即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入正在蒸干的天目湖中。 “罢了!今日就死在这儿了。”他内心长叹一声,“唉,只希望冰岚那姑娘,能见机逃走,不要枉送了一条性命。” 这么想时,他忽然好像听到了哭泣。 这不是一般的哭泣。 那悲痛恐惧的泣音,并不像来自外界,倒好像发自自己的内心。 “是我怕死,心里想哭吗?”张狂云想了想,却又觉得不是。 和刚才的感觉相反,他忽然又觉得,这痛苦害怕的哭泣之音,又好像来自于外界。 “应该是我临死,恍惚了。”张狂云对自己如此解释。 这时候,那天目之湖温热的水,已经淹没到他的胸口了。 他已经没心思去辨认这个奇怪的哭泣之音了,他满眼看到的是碧红之火下夜魔扭曲狰狞的脸,充耳听到的是夜魔肆意疯狂、充满嘲讽的大笑。 这时候他依然极力驱动着伏羲之力,在身周带出些法力的弧光和光点。 但看那零零落落、微弱昏暗的样子,与其说这么做,想自卫或者攻敌,还不如说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 不过,无论张狂云,还是夜魔,还是刚刚攀上山顶才来得及路面的白冰岚,都没注意到,这些带着伏羲灵力的光辉,飞散到天目湖水中时,就好像如鱼得水,不仅光辉更亮,形状更大,还飞快地四处游移,就好像有了生命的光之游鱼。 当光之游鱼在整个天目湖中游弋时,方才张狂云听着似是而非的那缕悲音,忽然间变成了愤怒的嘶吼! 嘶吼声起时,张狂云已被妖魔的致命光焰,逼得深入湖水,几乎灭顶。 但奇音怒吼之际,张狂云就好像被什么人托举起一样,“哗啦”一声冲出水面,悬浮在半空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狂云张口结舌,片刻的失神后,朝前一看,却见夜魔也目瞪口呆,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并且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悬浮的高度,竟然和夜魔一样高! 张狂云又感觉脚下有异,低头一看,却见从湖水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光点,那如日如月的光色,和刚才之际挥洒的伏羲灵力之光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此际喷涌的灵光,如同活水源泉,丰沛充盈,在自己的双脚下几乎形成一个光辉灿烂、动荡变化的底座,托着他浮空站立,犹如仙神一般。 见此异状,夜魔虽然不明所以,但心里也立即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再慢慢折磨戏弄猎物,而是怪叫一声,凌空飞扑,双爪中光焰飞腾,如同一团巨大的火焰流星,朝张狂云迅猛撞来!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全力杀来的可怖妖魔,张狂云的心中,竟充满了平静。 仿佛有一种自信,一种傲视世间一切的自信,从他脚下的光明之泉中,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心中。 一切仿佛理所当然,他右手一招,脚下已经半为蒸发的天目山西峰之湖中,忽然有一道鲜红的光华破水而出,转眼便飞到他的右手里。 紧接着他左手一招,离此地还有好大距离的天目山东峰之湖中,也猛然有一道灿蓝的光辉,破水而出,划空而过,转眼便握在了张狂云的左手之中。 当这两物,被握在左右两手中,原本狼狈不堪的玄灵少年,忽然间整个身子都发出红蓝色的光芒。 尤其是他的左右两个眼眸,似乎和左右手中之物对应一般,左眼中闪耀起冰蓝的寒光,右眼中飞腾起赤红的烈焰,那模样既威猛无俦,又神异不凡! 见他起了这样的变化,怀着必杀之念、飞腾而来的夜魔,忽然在心下响起一声叹息:“唉,火精剑,冰魂珠,没想到我等孜孜以求的神兵至宝,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一刻,无论理智逻辑、还是战斗经验,都告诉他,前面那个手握至宝、又化冰火异相的少年,力量难测。现在自己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转身就跑,跑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但如果一切都按理智来,世间的一切就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夜魔心中得出理智的判断后,却不仅没收功逃窜,反而怒吼一声,加快速度朝张狂云冲来! 夜魔孤注一掷,声势惊人,那种让人窒息恐惧的感觉,不在现场亲身经历,绝难体会。 但独自面对的张狂云,心中却无比宁静。 因为他现在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在对抗可怕的妖魔,他身后有两个神秘的湖泊,手中有两个神秘的宝物,一起支撑他对抗邪恶残暴的妖魔。 于是,虽然他现在不知自己左手中的寒光晶球,名叫“冰魂珠”,他已经举起了冰魂珠;他也不知道自己右手中之剑,名为“火精剑”,他举起了火精剑。 他的一双异色眼眸中,也仿佛在这一刻喷出了冰与火,浑身残存的伏羲之力飞速运转,转眼那手中的火精剑和冰魂珠飞射而出,在夜空中炫烈奔腾时,仿佛两条火龙与冰龙互相交缠,带着冰与火的死亡气息,扑向了那个迎面而来的妖魔。 冥冥中,已然寂静的虚空,猛然间发出撞击和爆裂的巨响。 第23章 冰与火的掌控者 一直没有停止传输的碧火光焰之桥,戛然而止,瞬间光影全无。 夜魔凶猛巨大的身形,这时候仿佛化作一只轻飘飘的秋叶,遍布了寒霜和火痕,朝天目山西峰山崖下飘落,而且被冰与火蹂躏的身躯,飞落时正好经过白冰岚身边,让少女惊得张口结舌。 随着夜魔的身死,天目山东西二峰之巅,本来已经被烤得只剩一半的湖水,这时候却神奇地涨起了水位,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这样的情景,更加深了少年的错觉。 伴随着冰蓝和赤红两道光华的回归,他飘飘然地降落湖畔,只觉得刚才自己应该做了一场梦,或者是因为生死关头,自己失了心疯,产生了幻觉。 但他很快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因为他低头一看,一颗圆润晶莹、仿佛蕴含着一个完整冰雪宇宙的湛蓝光球,正静静地握在自己的左手中。 另一个火光隐耀、仿佛流动着远古秘密的古拙宝剑,也同样静静地握在自己的右手间。 “冰魂珠。” “火精剑。” 仿佛刚才夜魔只在内心中震响的名字,已经被他听见;看见这两物,少年立即叫出了它们的真名。 这一刻,两件不世出的异宝神兵,也仿佛得到了感应,一齐光华闪耀,仿佛在回应少年的呼唤。 “它们,真美……”看着张狂云手中的宝物,白冰岚如痴如醉。 过了良久,她才仿佛如梦初醒,惊问道:“你刚才,怎么做到的?难道你不怕吗?” “怕,”少年望着壮丽的远山和星空,缓缓地说道,“虽然怕,但是师父说,一个人,也要像千军万马……” 直到第二天早上,无论张狂云、白冰岚,还是那些幸存的云中村村民,都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他们没想到事情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虽然有惊险,毕竟妖人没能得逞,还全军覆没。 张狂云也试图去寻常重伤幸存的幽灵客,没想到就跟他们的名字一样,他们好像幽灵一样从云雾笼罩的村庄中消失。 对这个结果,张狂云已经有预感。 这几年处心积虑地查探幽灵客,让他知道了这些妖人的一个特征:他们出手狠辣,来去如风,做事从不留活口——不仅包括敌手,也包括自己。 这意味着什么呢?一旦受伤,他们便用某种奇诡的秘法自杀,然后便和他们死亡的同伴一样,飞快地尸解,快速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不给敌手和追查者,留下任何有效的信息。 如果不是这样,幽灵客也不会成为这些年,肆虐人间的凶徒中最让人头疼和恐惧的势力。 从这点想来,云中村村民的誓死抵抗,还真是正确的;按照幽灵客一贯的做法,即使按照他们的要求离了世代所居的山村,一旦幽灵客们处理完天目山之事,他们会用充足的时间,来将云中村这些唯一的知情者们,从容地杀死。 事后,张狂云也带着白冰岚,在夜魔坠崖的方向,仔细地搜寻了所有可能坠落的地点。 但找过所有能到达的地方后,他们发现,和他的部下们一样,这个幽灵客的头目,也尸骨无存,更别说找到活口的可能性。 他并不知道,几天之后,也同样是一个星月之夜,有两人,站在一座高山之巅,盯着眼前一具似乎已经毫无生气的躯体。 如果这时张狂云在场,定会顿时惊呼:“这不是那坠崖失踪的夜魔吗?!” 盯着夜魔残躯看的男女,确实穿着和夜魔相同样式的黑袍。 那男子高大修长,虽然面相俊朗,却萦绕一种阴冷狠厉之气;他的身材也极为精壮健硕,即使外罩黑袍,那轮廓也充满着力量感。 即使此时悄然站立,他也仿佛如一头择人而噬的豹子,随时便能跳起攻击。 他身旁的女子,则娇小灵动,面目可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位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但若仔细看来,她的眼神狠辣灵活,宛如隐身丛林观察猎物的毒蛇,若是谁小看她,定会后悔终生。 简单说,男的一看便让人退让三舍,女的则是长着一副让人毫无戒心的外表,却暗暗萦绕着更危险的气息。 如果张狂云搜集到幽灵客更多的情报,便会知道,这对男女在幽灵客中,和夜魔齐名,分别以“夜煞”、“夜灵”之名,合称“魔煞灵”,经常一起祸乱人间。 这时夜煞、夜灵二人,看着夜魔的躯体,表情各不相同。 夜灵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夜煞却注目良久,最后忽然凶狠地狞笑,口中念念有词:“有意思,有意思……” “有意思?”一直面无表情的夜灵,眉毛一挑,朝夜煞说道,“夜煞,你不可轻敌,咱们‘幽灵客’,很可能被人族的高人给盯上了。” “高人?呵!”夜煞一脸不屑,不服道,“不错,夜魔所中冰、火之伤,是很高明,并且在水火、寒热两极夹击下,变成现在这样不生不死、不言不语的活死人,但是,两个冰、火法术的高手,一齐攻击夜魔算什么?哪怕他们功力再高,做出这等围攻夹击之事,也高不到哪儿去。” “夜煞!”夜灵高叫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叫我们‘幽灵客’?就是我们来去无踪,暗中一击,无论中与不中,都飘然远去,绝不回头!” “正是行事有如幽灵,我等横行华夏这么多年,才丝毫没有被人查出真实身份。” “我现在却担心你啊,一副‘武痴’的样子。怎么?生死决杀,还要讲什么道义?可笑!” “夜灵!”听她数落,夜煞怪叫一声,不满道,“我武痴,又怎么了?好像听你说的意思,这还是缺点?你忘了,有两次你暗杀人,竟打不过,还不是我出的手?” “谢谢你啊,我承你的情。”听他说起这个往事,夜灵也就不再多说;不过她话锋一转道:“我刚才说的,也都是为你好,为我们大家好。不过也不是重点;你不是武痴吗?有个事,你却没看出来:夜魔所中,可不是两大高手合击;你仔细看看,这冰火法伤剑痕,分明是一人同时所伤!” “这!”夜煞一听,陡然一惊,忙仔细端详夜魔躯体。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开始变化;不过和夜灵预想的不同,夜煞脸上不仅毫无惧色,反而一脸笑意,还越来越浓。 “好,很好!哈哈哈!”他竟在这月下高山之巅,击掌狂笑起来。 等他笑声稍歇,夜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夜煞,看来,刚才我一番话,白说了。” “白说?嘿嘿,你不觉得开心吗?”夜煞摩拳擦掌,眼中露出狂热的光芒,“正要被高手盯上,我这手啊,已经痒了很久了……” “唉,只可惜,夜魔不能说话了,发现他的地方,也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江河边。”夜煞遗憾地说道,“否则,我就会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会是谁对付了他。” 说到这里,他转过脸,看着自己的同伴,有些不满地说道:“夜灵,你说,为什么我们经常要分头行事?而且各自做的事,去的地方,不能告诉其他人?我们不是一起的吗?” “你这话,跟我说有什么用?”夜灵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你去跟屠魇大人说啊。而且,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夜煞眨眨眼,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好,就当你不知道,我再跟你说一遍,”夜灵神色肃然道,“你记住,屠魇大人说,我等行事,泄露秘密,比任务失败,更可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夜煞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然后看向远处低沉的云空,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低低吼道,“人族,高手,冰与火的掌控者,很好,很好,我夜煞,总会把你找出来的!” 对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一事,张狂云一无所知;对他来说,在解决了云中村危机的第二天,这一整天里,可以说是他这些年来,最荣耀的时刻。 他被云中村老老少少,如众星捧月一般,交口称赞。 这些朴实的山民,纷纷把家中最值钱的东西送给张狂云,什么鹿角、虎皮、野鸡毛,甚至还有个穷苦的人家,捧出一条已经破得像渔网的旧棉被。 见他们如此热情,张狂云哭笑不得之余,也是感动不已。 对村民们的好意,他一一谢绝,只接过他们送来的美酒美食。 他告诉他们,今晚就在村口的空地上,等待日落西山、月出东天之时,和大家一起同饮同食,一起庆祝。 而这一天里,白冰岚显得有些沉默。 不是她故意如此,而是从来高贵骄傲的妖国公主,被张狂云这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年,给震惊了。 她从来想象不到,一个二十不到的普通少年,功法不够强,见识不算高,竟然没有抛下卑微弱小的村民们逃跑,不惜性命地为他们拼死抗争! 是的,没有其他任何一点,让她如此震惊。 什么斗智斗勇、示之以弱、巧布陷阱,这一切虽然也很难得,但绝不如为了一群素不相识之人,便能拼着天大的凶险,舍身忘死。 所以,她沉默了。 这一天当中,震动之余,她内心中,也好像找借口一般,对自己说:“嗯,也许人族里,也有个别不弱小的角色吧……” 自我安慰着,她却不知道,这样的震动震撼,让她一直以来的一个主张,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坚定壮大了…… 傍晚,当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缕霞光,漫天星辰次第亮起,云中村所有村民,都聚集在东边村口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载歌载酒,庆祝劫后余生。 张狂云和白冰岚,自然是这场庆典的主角。 他俩和村民们笑语晏晏,在一次次朴实的劝酒话语中,饮下了山民自酿的清甜米酒。 欢声笑语之中,那丁老村长的孙女桂花娘,在灯火阑珊处,望着那爽朗笑语的少年,想着他昨晚舍身相救的英姿,那俏丽的脸庞上,便悄悄地发烫、发红了…… 当然,她很知道克制自己的情感,尤其当视线看向少年边上、那个如同想象中仙女一样美丽的女孩。 嗯,她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有了一样可以铭记终生、回忆起来就让自己傻笑、脸红的秘密,已经弥足珍贵、足慰平生了。 这一晚,不用说放开心怀的张狂云,就连一直克制自己、保持警惕的妖国公主,那甘醇的米酒都喝了一碗、一碗、又一碗。 这是一个美好而又满足的仲夏夜晚…… 当曲终人散,众人都散去回家休息时,有点醉醺醺的少女,却反而不想睡,兴奋劲儿十足地拉着张狂云,在村口大树下那张天然的石桌上,乘凉,闲话。 也许因为今天心中的触动,又或是山民米酒的作用,看着天边的星月时,白冰岚才头一回愿意跟身边的少年,说点真心话。 当然,她的措辞,掩饰、委婉,但她依然说出了自己的烦恼、自己的困惑。 或者只有到这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早该找个人倾诉…… 满天星辰下,清凉山风中,天狐公主用掩饰的措辞,说出了深藏内心的心里话。 她觉得压力很大。 她觉得那些亲族友邻,看似友好,却心思各异,暗流涌动。 她觉得虽然父亲很疼爱自己,但却始终把自己当成小女孩。 她甚至说到,她虽然觉得有一种人,孱弱,低劣,虚伪,对自然索求无度,但现在她知道自己的家族,正面临着东边来的强大对头,从家族的利益出发,他们应该和前面那种人友好,联合。 这一番话,言语多饰,张狂云根本听不出什么来,只以为是少女乡邻家族的纷争。 实际上,白冰岚正头一回,跟自己父王眼中的敌族,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政治主张。 刚才那番话,实际想表明,虽然她看不上人族,但现在邪恶异神的威胁,正从东方海上而来;他们涂山国独力难支,应该尽弃前嫌,从国族利益、地缘政治的角度,和人族联盟——让所有人都想不到,只是豆蔻妙龄的妖族公主,竟然有这么一番宏大而成熟的国政见解。 第24章 那一晚明河如雪 如果此刻,真的能让她不加修饰,畅所欲言,张狂云便会知道,身为妖国公主的白冰岚,知道太多太多他所不知道的信息。 比如昨夜夜魔在天目山顶,扬言异神归来;如果当时让白冰岚听到,便立即知道,他在说什么——原来,这些身份诡异的妖族幽灵客,竟和那上古就被镇压的邪恶异神族,有关联! 酒后半吐真言,张狂云总是用一种温和疼爱的表情,静静聆听少女的诉说。 见少女越说醉态越露,他便摆摆手,对少女说道:“刚经历那一番惊险,死里逃生,我们说点开心的。” 于是,他便把自己这些年,山中学艺、下山行侠的事迹,挑一些好玩的,说一说。 他本意是逗情绪低沉的少女开心,却没想到,女孩儿听着听着,却潸然泪下,哽咽说道:“原来,你过得这么苦……” “咦?苦么?我怎么不觉得。”张狂云有些愕然。 他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身处其中,出身又低,见识过极度穷困艰苦之事,便不觉得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太过悲苦。 更何况,他性情洒脱,纵使当年困苦万般的事情,就比如最近还被大师兄找茬禁闭羞辱,还有口说不出,林林总总这些屈辱事儿,此刻从他的口中再次讲述,却总能笑着说出来。 但在听者的耳中,却不是这样。 在少年不以为意的风趣话语中,天狐公主却听出了,少年这一路走来的困顿、悲苦、无助。 见她情绪低沉,张狂云安慰她道:“想开点,当年让自己哭的事情,终归有一天能笑着说出来。” 白冰岚闻言,蓦地一愣,真的止住了眼泪,怔怔地看着少年——那新奇、陌生的目光,倒好像她头一回认识这个人族少年一样。 于是她不再说话,和身边的少年一起,静静地欣赏月夜星空。 夜,已经渐渐深了。 身后的村居,灯火次第熄灭。 于是头顶的星空,更加璀璨。 静下心来时,他们两人发现,头顶的天幕中,星辰是如此的繁密,以至于随着自己视线的转动,灿烂的星幕连绵无尽。 大山静谧。 明河如雪。 银辉满怀。 巨大的天幕星空下,静默无言的两人,好像听到了星辰间的耳语,苍穹外的脚步,还有彼此心跳的声音…… 这一夜,星月交辉,凉爽的山风吹走了一切苦闷,悄悄地在对方心田,种下了一抹印痕。 明月星空下的夜话,在本来怀着置身事外之心的白冰岚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被热情的村民挽留,他们又在云中村中,住了两三日。 虽名“云中”,但其实更多时候,接近山顶的村居,常常更在云上面。 于是张狂云跟少女戏称,在这里过了几天“云上的日子”。 纵使村民恋恋不舍,他们还是下了天目山。 行走在崎岖山路上,白冰岚偶尔转脸,看见少年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着心事。 有了那一晚星空下的夜话,白冰岚现在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事。 虽然,她自己经常被涂山国中的长辈说,“少年老成”,但现在看见本应清朗阳光的少年,才下山村,便双眉紧拧,一脸沉重,她心下便有些不忍。 “狂云。”她跟少年轻轻唤道。 狂云,这个显得有些亲昵的称呼,也是这一次他俩一起出身入死,自然而然达成的成果。 他们现在反而觉得,“师兄师妹”,显得过于生分。 “嗯?冰岚,什么事?”张狂云转过脸,朝她看了一眼。 “报仇的事,不能急。平时的日子,还是有挺多美好的事情。”天狐公主委婉地开导他。 “嗯,明白。”张狂云应了一声,想了想,那紧锁的眉头,便舒展了开来。 “谢谢你。”他微笑着,感谢少女的好意。 被他春风和煦般一瞥,又温柔地道谢,见识极高的白冰岚,竟觉得心里暖暖的,感觉挺开心。 在山水间和张狂云徜徉的妖族公主,这时候想不到,在自己的故国之中,有个人对她实在“牵挂”得紧。 这个人,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正站在一座不高的山丘上,看着远近起伏的青翠丘原,静静地出神。 他的身形,健硕高大,面皮微黑,颧骨高耸,脸上的轮廓线条极为刚硬分明。 他的眼窝,又颇为深陷,一双眼眸幽暗深邃,隐隐泛着蓝辉,便让他在威猛之余,显得颇为深沉。 他的身上,正穿一身黄金镶嵌的玄黑战甲,身后一袭猩红的披风随风飘扬,显得整个人既英武,又神秘。 就从他这身装束来看,这人在涂山国中的地位,十分尊贵。 “吾王,您在想什么呢?”一个有点闷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猜猜?铁将军。”黑甲男子转过脸来,看着身后之人笑道。 他口中的铁将军,是一个身形壮硕之人,只穿着一身短甲战袍,胳膊和大腿都露在外面,肌肉鼓鼓着,布满了黑毛,显得十分强健粗莽。 如果这时白冰岚在场,便会知道,这王爷乃是涂山皇朝治下的狼族之国,名为“苍狼国”的国王迷丘烈风;那个粗莽的大汉,正是他的亲信铁牙将军。 其实涂山国的制度,有点像人族的商周时,虽然各妖族自成王国部落,但都听命于最强大的涂山王朝。 这位迷丘烈风,不仅勇猛,还足智多谋,因此他不仅是狼族苍狼国的国王,还出任了涂山皇朝的宰相,人称“黑齿相”。 当然,现在他正在自己的王国领地里,因此那位铁牙将军,便优先称呼他为“吾王”。 听王爷让自己猜他在想什么,铁牙将军忙开动了脑筋,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便十分自信地说道:“我猜到了!吾王应该是在想着如何振兴涂山皇朝,然后挥兵北伐,一举攻破华夏,征服人族,占据神州!” “不对。”狼王迷丘烈风摇了摇头,“你所说,乃是我日思夜想之事,却不是我此时所想之事。” “那……”铁牙将军一脸苦恼,用手挠着脑袋,苦苦思索。 “我知道了!”他忽然兴奋叫道,“王爷您是在想咱们美丽的公主了!” “哈哈!”狼王哈哈一笑,身子一转,身后那猩红披风飒然横扫,如同一只拳头般,在铁牙将军肩上砸了一下。 “被你猜到了。”迷丘烈风回过身,看着远方的山丘草原说道,“我想的正是她。你也知道,她是我一眼看中的姑娘;放眼涂山国中,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男子能配得上她——当然,除了她,也没有第二个女人能配得上本王。” “那是,那是,属下也觉得如此。”铁牙将军附和了一声,便有些迟疑地说道,“吾王,想念自己心爱的姑娘,也是常情……不过属下知道,您是雄才伟略的‘苍狼之王’、涂山诸部的‘黑齿宰相’,公主殿下她再是聪慧美丽,也不会让您在这里发呆痴想……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呃——”狼王迷丘烈风转过身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铁将军,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聪明了?” “嗬嗬,”被王爷忽然一夸,铁牙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憨笑道,“还不是因为,整天追随王爷左右,再笨的人,也会变聪明嘛。” “哈,你不仅脑袋开了窍,这嘴也越来越能说了。”迷丘烈风夸了一句,忽然脸上笑容一脸,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铁牙,你不知道,公主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任何音讯了。” “啊?怎么会这样?”铁牙很是惊讶,脸色古怪地说道,“王爷,您不是……您不是担心公主的安危,已经暗中安排了眼线保护吗?怎么……是不是那些小的办事不力,才失了音讯?” “不会。”迷丘烈风摇了摇头,脸色凝重道,“我派出的人,全是我族好手,不会有什么差池。他们一个多月前,就说失去了公主的气息,怎么追踪,都追踪不到。毕竟他们在人族国度,不好肆意追查,至今仍给我回报说,实在找不到公主踪迹。” “找不到就找不到,公主殿下她一贯聪明,又精通妖法,不会有事。”铁牙安慰自己的王爷道。 “本王不担心她的安危。”迷丘烈风忽然眯起了眼,眼神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那您担心什么?”铁牙不解地问道。 “呵,刚还夸你呢,看来,你不是真聪明。”迷丘烈风冷笑着看着自己的亲信,“本王不担心她,是担心我们。” “担心我们?”铁牙表情更加迷惑。 “蠢货!”迷丘烈风不客气地喝斥一声,“真没办法,非要我说明白。听好了,本王担心的是,冰岚公主她,会不会发现了本王的人手,便误解了我对她的一番好意,就故意消失了……” “这!”粗莽的狼族猛将陡然一惊,一下子也有点愣神。 “吾王,是不是您想多了?”他看着尊敬的狼王,小心翼翼地说道,“也许是公主殿下她出了什么意外,便暂时变换身份,在什么人族的身边暂时潜伏下来?” “我很想相信你这个说法,”迷丘烈风看着部下,讽刺地说道,“可是,这可能吗?这世上真有那么多意外?” “铁牙,你给本王记住,”狼王盯着自己的下属,表情凝重地说道,“到了我们这个层次,没有意外。即使你看到了意外,那也是有人想让你看到而已。” “是……属下受教了。”铁牙满面羞愧道。 “公主为什么销声匿迹,绝不简单,不过我们也不用瞎猜了。”狼王用力挥一挥手,气魄不凡道,“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凡事多加小心,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属下明白。”铁牙低下硕大的头颅,恭恭敬敬地行礼称是。 “下去吧。”迷丘烈风挥了挥手,铁牙将军便恭恭敬敬地后退几步,然后转身离去。 “唉……”没有人能想到,在涂山国中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苍狼之王、黑齿宰相,这时看着部下离去的背影,却悠悠地叹了口气,情绪有些落寞。 伫立良久,他转过了身,看了看眼前辽阔的草原,又仰起脸,看着缥缈云天中,那只仿佛静止不动的苍鹰。 浩阔云天下,这位苍狼之王,在心中开始虔诚地祈祷:“高贵的女娲大神,祈求您保佑卑微的子孙迷丘烈风,保佑他度过一切难关,带领妖族重现上古荣光,对抗黑暗的威胁!” 天目山事了,张狂云二人又在附近兜兜转转,却发现幽灵客仿佛一下子销声匿迹。 虽然想不明白个中的缘由,张狂云还是返回了九嶷山中。 这一次下山,虽然差点死去,却也收获丰厚。 最直接的,便是那“火精剑”、“冰魂珠”。 其实这两个神兵异宝的名字,通读道典的张狂云,似有所耳闻。 归途之中,他忆起,古书似有“火精剑”的记录,大略是:“海外有仙山,方圆数百里,山中出神铁。其山有瘅毒,外人不可轻为采取。” “若天下之君有道,神铁则感应炎虎之魄,自流炼之为剑,名曰‘火精剑’,必多灵异。” “其剑之光如火如电,切金如泥。以朽磨之,则生烟焰;以金石击之,则火光流起,变神幻形,是为‘火精’。” 现在实物在手,张狂云便可对照典籍,查勘记录对错与否。 他发现,古书记载,还有些流于表面;这把火精剑,平时其貌不扬,只是造型古拙,但剑光黯淡,连坊间铁铺普通的钢剑也不如。 甚至,就算灌注因修炼玄灵宗道法而得的普通灵力,这剑也毫无异状。 他试验了几回,发现只有运用从《伏羲经》中练得的灵力,才能让这把火精剑变成如同古书记载的那样。 并且,神奇的是,普通灵力再怎么催动激发,火精剑都毫无反应,甚至剑锋还愈加黯淡;但只要稍一运用伏羲灵力,这口古剑就好像如同浸油的火把碰着一点火星,“轰”的一下就遍体红光辉耀,剑芒如火,吞吐如焰,其中似有炽焰猛虎奔腾! 第25章 小师妹洛琳琅 那冰魂珠,更是神奇。 张狂云依稀记得,好似在传说中,伏羲大神巡游四海,路遇邪恶冰龙阻路,便施大法力,杀冰龙,取其精魂,杂以沧溟极寒冰力,在广寒月眼之中,炼成此珠。 张狂云现在真的“冰魂珠”在手,别的不说,他发现只要自己心念一动,冰魂珠便收入眉心;自己只觉眉眼一片清凉,对其他毫无影响。 若要施用时,他心念一动,冰魂珠便又从眉心吐出来。 对这两样神奇的宝物,张狂云目前的评价是,还是“冰魂珠”更有用;因为这一路返回九嶷山,虽已夏末,天气依然炎热,他已经用冰魂珠,冰镇过好几次西瓜了! 如此异宝,张狂云自然也和白冰岚认真探讨,为什么它们会隐身于天目山顶的池水中。 他们下山之前,跟云中村的村民仔细询问过,他们中有一个说法,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这个说法,也是流传已久,说是天目山顶东西二峰,自神将之目化为东西山顶二池之后,其西峰之池为“日之池”,东峰之池为“月之池”。 顾名思义,西池浣日,千万年来积攒太阳光辉至阳之力,东池映月,千万年来积蓄月亮微茫至阴之力。 而神宝有灵,火精剑和冰魂珠,都是至阳、至阴之奇宝,便不管它们用什么形式,千百年来隐身于日池、月池之中,将日精月魂滋养得越来越雄浑、越来越壮大。 至于为什么张狂云驱动伏羲之力,两件至宝便接受召唤,破水而出,其实顺理成章,十分自然。 这些天来,张狂云苦心修炼《伏羲经》,已经有些感觉到,自己修炼出来的伏羲灵力,呈日月星辰之象;每次修炼时,都与苍穹的烈日、明月、繁星相感应,所以张狂云已经猜测,它们间一定有某种神秘的关联。 而现在,因为驱动伏羲之力,火精剑和冰魂珠便破水而出,为己所用,这本身便证明了这种猜测。 等他们回到了九嶷山上,张狂云也到凡宗堂中,将此行之事,大略进行了报备。 因为恩师在师门中死得奇怪,张狂云虽然小小年纪,但已经对这个底蕴深厚却人色复杂的师门,有了某种戒心。 尤其事关幽灵客,他一直怀疑恩师之死和幽灵客大有关系,便特别警惕,在报备之时,只是含糊其辞。 至于火精剑和冰魂珠,他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再加上自己打定主意要隐藏实力,便隐匿此事,并不提及。 回到白鹿崖上,张狂云表面上又过起清淡悠闲的日子,但白冰岚知道,他相比之前更加疯狂地暗练伏羲功法,并且愈加警惕地在暗中观察这个表面辉煌的人间道门。 旁观者的日子,似乎会这样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白冰岚见到一个人。 大概自天目山回来小半个月,这一天早上,石城峰的白鹿崖上,正是白雾依稀。 白冰岚起得早,去后边冷泉边打水,然后冲刷仙路堂前的石坪。 当她正冲洗到渡云亭时,偶尔停下来,扭头一望,却正看到山下的石径上,有个穿着月白色玄灵道装的年轻女子,正袅袅婷婷地朝崖上走来。 看见她的时候,晨雾已经渐渐散去,还留着淡淡的烟气,如轻纱般萦绕山路。 越接近白鹿崖的山路两旁,草木越加繁茂,如同形成一座天然的走廊,这时又晨光初现,透过了翠绿的枝叶,仿佛将石径上的薄雾也染成了绿色。 于是,沿山路而来的道装少女,婀娜的身形也仿佛罩上一层翠色的轻纱,在青色的雾气中冉冉而来,显得一切是那么的美妙、幽静、神秘…… “请问,张狂云张师兄,在吗?”当月白裳少女走到渡云亭边时,朝白冰岚礼貌地问话。 “他在。请问你是?”看着俏丽的道装少女,白冰岚笑着问道。 “我是洛琳琅,本门女英峰妙宗堂的弟子,按入山年纪,是张狂云师兄的小师妹呢。”说到这里,小师妹洛琳琅,好奇地看着白冰岚,停了片刻,才带着赞赏的表情说道,“你就是那位‘白冰岚’吗?她们说得不假,你真的很好看!” 听她这么赞美自己,白冰岚心道:“那是自然!还用说?” 不过表面她报以羞赧一笑,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都是他们瞎传,夸大了。依我说,洛姑娘你才真好看。” 不管怎么说,听洛琳琅这么夸自己,白冰岚还是很有好感的。 不仅如此,忽然间她好似想到什么,心中便是一动:“洛琳琅?这不就是张狂云那家伙,暗恋的那个小师妹?” 想起这事,白冰岚立即来了兴趣,笑嘻嘻地盯着洛琳琅不断打量,倒把这小姑娘看得既奇怪、又羞涩。 “是谁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仙路堂中响起,紧接着“吱呀”一声门响,张狂云便已走出门来。 “是洛琳琅洛师妹——”刚说到一半,看了一眼张狂云的白冰岚,便笑了起来,“师兄啊,看来不用我介绍,你已经知道是洛小师妹来啦。” “嗯?”张狂云有点窘迫,“我怎么会知道?刚才一直在屋里洗漱呢。” “哦,看来我猜错了。”白冰岚看着少年穿了一身平时舍不得穿的崭新袍服,掩口偷笑。 “咳咳!”有些尴尬的少年,忙转向来访的俏丽师妹,热情道,“洛师妹,你怎么来了?如果没记错,你还没来过我这里呢;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啊?” “嘻,师兄这是怪我了?”洛琳琅粲然一笑道,“以前专心练功,便少到师兄这里来,是师妹的不是。今日本没什么要紧的事,师兄这么一说,那就有了,师妹我要跟师兄好好地赔罪呢!” 说着话,她便敛了敛道袍,侧身屈膝,朝张狂云郑重地行了一礼。 “哎呀师妹你这是干什么?”张狂云见状手足无措,连连摆手道,“我知道师妹你忙,平时我都不敢打扰,更何况要劳烦你亲自来仙路堂呢。你今天能来,师哥我已经很高兴了,怎么还能让你赔罪呢?!” “嘻,谢过师兄大人大量。”洛琳琅天真无邪地一笑,本就俏丽的面容,顿时笑靥如花,直把张狂云给看呆了。 见此情形,白冰岚有点无语。 看了看神魂颠倒的少年,又看看一副天真烂漫模样的小师妹,她想了想便道:“琳琅姑娘,你今天来,真的没有什么事吗?” “事情也是有的。”洛琳琅笑道,“我听说白鹿崖的冷泉,泡茶特别好喝,只要用它冲泡,自有一股清泠甘冽之气。” “有吗?”张狂云有点发愣。 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自己这白鹿崖的冷泉,这么有名。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喜动神色道:“琳琅师妹,我跟你说,这白鹿泉真的好,我平时用它来洗脸——呃不对,是泡茶!泡起茶来真的清气逼人,我练功都进展更快了呢。” “呀,师兄这么说,那师妹就想讨一杯白鹿冷泉茶喝了,可以吗?”洛琳琅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张狂云。 “可以可以!冰岚,”少年扭头看向妖族公主,“你去多取点泉水,烧开点,再摆好茶具,我要和洛师妹在这渡云亭中,品茶论道!” 一听此言,白冰岚心里这个气啊! “真是混蛋,见色忘义!”白冰岚心中大怒道,“居然敢安排本公主做这做那!” “再说了,你这是什么眼光?连‘见色忘义’都算不上啊!分明本公主才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好吗?这丫头就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罢了!” “哼,平时也没见你对我这么殷勤啊,这就不说了,还整天把人家呼来喝去的,今天还叫我起早打水冲石坪呢!哼哼,你真是瞎了眼啊!” 心中暴怒,嘴上她却无奈地答应一声,转去山壁冷泉边,打水去了。 见她姗姗而去的窈窕背影,洛琳琅轻轻咬着嘴唇,若有所思。 她心想,这天下的男人啊,也真奇怪;比如这张狂云吧,明明自己的仙路堂中,就有这么一个让全派男子狂热动心的大美人,却听说他还偏偏暗恋自己…… 没多久,张狂云便和小师妹洛琳琅,在渡云亭中,一边赏山景,一边品味白鹿冷泉茶。 以前从来没来过白鹿崖的小师妹,这时却笑语晏晏,和张狂云亲切谈话。 她问他道经的问题,问他功法的问题,问他下山游历看到的风物,还问他历来捉妖的趣闻。 白冰岚在一旁听着,便发现这小师妹能受张狂云的喜欢,还真是有原因的。 她人长得俏丽可爱也就罢了,还特别地善解人意。 只要她愿意,她就处处迎合着张狂云,对少年所说的糗事视而不见,对他取得的成绩却大加赞扬,无论言语还是表情,都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对张狂云的仰慕和崇拜。 不管怎么说,男子更好面子,张狂云也不例外。 更何况,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 自己喜欢的人,处处迎合自己,时时都用崇拜仰慕的目光看自己,怎么会不让人心花怒放? 所以毫无疑问,这一番对谈,宾主俱欢,然后双方依依不舍地道别。 本来白冰岚以为,洛琳琅来访,只是偶尔心血来潮,不过她很快惊讶地发现,这小师妹,竟是三天两头地往白鹿崖跑。 不仅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两人间的亲昵程度,也急剧地升温了。 当距离头一回来后,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洛琳琅又来了。 这一次前来,内容和以前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在告别之时,洛琳琅刚下白鹿崖,却忽然脚下不稳,“哎”地一声惊叫,身子往旁边一歪,就要倒在山路石阶上。 张狂云这时正在她身后,恋恋不舍地看着她,视线极为聚焦;洛琳琅即将摔倒之事,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他想都没想,飞身上前,一伸手,就将小师妹失去平衡、已经高高甩起的手掌,一把抓牢! 抓住扶稳,这种事对张狂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但是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大餐”了! 平时挺羞涩守礼的小师妹,就在张狂云将她扶稳之后,顺理成章地想抽回手时,她却忽然一用力,将张师兄的手,紧紧地握住。 一瞬间,反应过来的少年,好像觉得自己那颗心,“砰砰砰”地都快跳出胸膛来! “牵、牵手了!” 他幸福得好像都快飞起来了! 也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张狂云就和洛琳琅,牵手了。 情窦初开的少年,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更何况本来就暗恋对方,于是一下子,他便陷进这段感情了。 不过白鹿崖上的另一个人,却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 作为涂山皇朝的公主,说一句俗点的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白冰岚可谓见多识广,对那些看着像“爱情故事”、最后却成了“爱情事故”的事,听得简直太多。 不仅如此,凭着同为女人的直觉,对白鹿崖上这半月急速升温的恋情,她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劲。 刚开始她还没能一下子想到,但是就在两人牵手之后,她忽然就明白了:这小师妹,太急。 即使已经表达了仰慕,但两人恋情进展的速度,还是太过迅速。 更何况,白冰岚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这个小师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张狂云。 出于好意,她也提醒了张狂云,但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怎么会听? 不太寻常的交往,继续进行。 直到这一天,白冰岚真的看不下去了,等张狂云送走小师妹回来后,她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觉得,那小师妹,对你不是真的喜欢。” 张狂云沉浸在幸福之中,即使听到这样剜心的话语,也没生气,乐呵呵道:“冰岚,你怎么这么说?喜不喜欢,我比你知道。” 说话时,他一副喜滋滋的模样,分明还沉浸在,一些只有他和小师妹两人才知道的亲昵小秘密中。 见他如此,白冰岚忍不住冷冷地道:“我现在知道,什么叫‘色令智昏’。” 第26章 热火之约 “嗯?”听到这话,张狂云有些不高兴了,“冰岚,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和洛师妹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你已经不止一次说这事了,那你说说,如果小师妹她居心不良,那她图什么?《伏羲经》?我守口如瓶。火精剑、冰魂珠?我从不提及。” “噢,我懂了,冰岚,你是不是担心我嘴不牢靠,把不该说的事,都跟小师妹说?呵,你这么想,就小看我了。我知道什么是私,什么是公。” 说到这里,他看到白冰岚嘴角翕动,想说什么,便截住话头,诚恳地说道:“冰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玄灵宗中,我张狂云,有什么?” “至少在大家看来,我功力很弱,地位边缘,她洛琳琅可是有很多人追求的。” “这种情况下,洛师妹还能对我青眼有加,我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 “你说说,我怎么还能怀疑她?对她,我只有感激!” “感激?呵!”很显然少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没能说服天狐公主。 只见她冷笑一声,摇摇头道:“唉!真没想到,你不仅被美色所迷,毫无警惕之心,竟然还满怀感恩!就这样的话,你还想给亲人和恩师报仇呢!” 白冰岚也是被少年的油盐不进,给气急了;她这一番话,其实并不符合自己现在的“人设”,完全是她真情流露,是涂山皇朝公主那种傲视一切、言辞犀利、毫不留情的风格。 见她忽然如此,少年惊讶之余,也有些生气。 “冰岚,你怎么回事?”他有些痛心地说道,“我现在这样,不正是听了你的话吗?” “你忘了,上回从天目山下来时,是你跟我讲,‘报仇的事,不能急;平时的日子,还是有挺多美好的事情’,这不,我和洛师妹相恋,就很美好啊?” 少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激烈的词眼,但在白冰岚听来,却比最犀利凶猛的话,还要让她伤心…… 她眼圈一红,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没有哭出声。 虽然没有哭,她却转过身,一声不吭,往白鹿崖下跑去了。 见她跑掉,张狂云也有些后悔,连喊了几声,少女都没有回头。 张狂云犹豫了一下,便朝渡云亭边的路口追去。 只是,当他来到石径路口,却见云漫路迷,落叶满径,蜿蜒下山的石路空空荡荡,哪还有白冰岚的半点身影? 气跑了白冰岚,张狂云也很后悔。 他也下得白鹿崖,去山前山后寻找白冰岚,甚至玄灵宗所在的几座九嶷山峰,他都去找过,但依旧音讯皆无。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白冰岚就好像彻底消失了一样。 面对这个结果,张狂云内心中,很是歉然。 他有心扩大寻找范围,要去九嶷山外的村镇中去找,但这时候洛琳琅又常来白鹿崖上,邀他去游山玩水,沉浸在热恋中的少年,也只得把这件事,暂时放下…… 他心想,就算一件东西,也是“一人藏,百人寻”,何况一个有意隐匿行踪的大活人? 反正以他的了解,白冰岚虽然年纪不大,却见识极高,心思灵活,自己教给她的玄灵道法,也领悟十分迅速;既然这样的话,就算女孩儿暂时离开了自己的庇护,也应该吃不了什么亏吧? 不长的时间里,张狂云和洛琳琅,就把九嶷山主要的山水胜地,给游了个遍。 这时已是秋天,九嶷山中枫槭已红,便更增添二人游兴。 这一天,两人赏枫游玩归来,虽是日影西斜,但还未到黄昏时候。 不过这时,一轮浑圆的淡月,已自东天悄然浮现。 游玩结束,张狂云将洛琳琅送到了女英峰下。正要转身离去时,他却听女孩儿轻轻唤住了他。 “师兄……”洛琳琅的声音,娇娇怯怯。 听她声音有异,张狂云转过身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事?” “师兄,我……”娇美的少女,一脸羞涩,欲说还羞。 张狂云的心,忽然“砰砰砰”狂跳起来。 “师兄!”仿佛下定了决心,鼓起了勇气,洛琳琅抬起脸儿,对少年说道,“师兄,你难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张狂云现在的头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八月十五呀。”洛琳琅说道,“这些天,有师兄相陪,琳琅很开心。所以今晚中秋月夜,我想跟师兄一起过。” “啊?好啊好啊!”巨大的喜悦从天而降,仿佛要将少年冲一个跟头。 “去哪儿过呢?上我的白鹿崖吗?”他急急地问道。 “不要。”洛琳琅笑道,“白鹿崖,我已去过太多回,今天中秋佳日,我们换个特别的地方去吧。” “特别的地方?”张狂云有些不解。 “对啊,师兄,你看——”洛琳琅一指东边天上,“你看今日天空晴好,那明月又大又亮,我们便去九嶷主峰赏月吧。” “好啊!”张狂云喜道,“那儿好,那儿好,舜源峰最高,我们两人可以离月亮更近呢!” “嘻,师兄说话,就是有趣。”洛琳琅掩嘴一笑,道,“那今晚戌时,我们在舜源峰见。哎呀,在那儿相见,师妹有一事不便呢。” 本来一脸喜气的少女,忽然间脸色发愁,好像想起了什么难事。 “嗯?有什么不便?”张狂云疑惑地问道。 “我、我……我不想让太多的人,太早看到我俩关系亲昵;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太好。”洛琳琅有些羞涩地说道。 “是的,是的,师妹担心得极是。那怎么办呢?要不……就不去那里了?” 在心爱的人面前,本来无比机灵的少年,这时候却变得跟傻瓜一样。 “傻瓜。”洛琳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八月中秋,多好的日子,我就想和你在最高的山上一起过呢。可是……我俩不方便一起招摇过市,怎么办呢……” “有了!师兄,要不今晚辰时之中,你就先过去,找个地方等着——就在那儿玄灵宫的藏经院东偏房吧;我戌时之初到了,就去那里找你,咱俩再一起悄悄地往高处赏月去。唉,就是要麻烦师兄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狂云忙不迭地说道,“只要能陪师妹赏月,区区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便拍着胸脯答应,自己先去玄灵宫藏经院偏房等着,等师妹到来,便一起去赏月。 双方商议已定,便各自分别。 当然,张狂云也有点疑惑,为什么师妹要约在藏经院中。 不过他很快便释然,因为遍数舜源峰玄灵宫中,到了晚上人迹罕至、便于掩人耳目的地方,还真就是藏经院了。 其实,就算没有这么合理的分析,沉浸在爱恋之中的少年,也不会对师妹的提议,有任何的质疑。 他现在还有些惊喜地觉得,小师妹看起来温温柔柔,居然还挺有情趣。 也不要怪张狂云,遇到这样的事情,这般乐开了花,变得好像傻瓜;这个年纪,碰上自己心爱的姑娘,很有情趣地主动“人约黄昏后”,那还能有什么理智可言呢? 十九岁的张狂云,看着袅袅远去的女孩儿,忽然间觉得,自己正迎来人生的转折点,自己的春天,到来了! 对今晚的约定,张狂云极为期待。 算了算脚程,觉得虽然完全来得及回一趟白鹿崖,但他还是对自己说,别回去了,保证按时到达舜源峰,才更重要。 于是他就在舜源峰山脚下,去秋林中采摘了些野果吃;吃完又在林边的小溪中,直接撩起清澈的溪水,洗脸、漱口,然后在夕阳中,像一头快活的小鹿,直奔舜源峰。 张狂云这样的举动,有点幼稚,有点可笑,但谁叫,他正年轻呢? 对一个年轻人而言,这种可笑和幼稚,很美好。 说起来,他并不经常上舜源峰;因此以前每次上这座山,包括去玄灵宫时,他一路都会好奇地赏看沿途的风景。 但这一次,当他已经身处僻静的藏经院东偏房时,他甚至不记得一路经过的任何景色和屋宇。 隐身在书架的暗处,他的心情很激动。 他看着身前几段从窗棱中透下的月光,全神贯注地看着它们慢慢地移动。 他的目光虔诚而激动。 这里是藏经院的偏房,屋里贮藏着大量的经书;而道家的典籍大多久远,这一点对张狂云造成的影响,便是一股子陈旧发霉的气息,不断地涌入他的鼻孔。 但他依旧甘之如饴。 心情快乐得想要飞起。 虽然知道外面月色正好,他一点都不想离开这个约定之地。 等待自己心爱的人,时间过得尤其慢。 渐渐地,张狂云发觉,好像不仅仅是自己的错觉,那时间,好像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 虽然来时一路没心情看景物,但对于时间,他还是极为紧张的。 所以现在他几乎能断定,不仅已经过了小师妹嘱咐他来的辰时,甚至也超过了师妹说要来的戌时之初。 看着身前的月色,再听听玄灵宫中报时的梆声,他有些懊恼地发觉,别说戌时之初了,现在已经直奔亥时去了。 “怎么回事?师妹她出了什么问题吗?” “难道是临时有事情吗?还是找不到藏经院东偏房?” “又或是,她自己记错了约定的地方,没找到这里来?” 张狂云的心里,替洛琳琅想到了无数的可能。 “唉,真是好事多磨。我就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事呢?跟做梦一样啊。这不,出问题了吧?”他有些自怨自艾。 “不对,我还是出去看看,说不定师妹真的走错了地方。别看她温柔灵慧,有时候也迷迷糊糊的,前天一起去朱明峰玩,那么简单的路,她不是也迷路了?” 这么一想,张狂云立即站起来,准备出这东偏房,去周围看一看。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好像冥冥中有一双神秘的眼睛,一直在观察着他;否则,怎么他才一站起来,就感觉到,本来幽暗的藏经院东偏房,忽然间明亮起来? 突如其来的明亮,并不寻常;很快张狂云就听到了“呼呼”的异响。 这个异响,乍听很像风声,但很快伴随着刺眼的亮光和炽烈的热浪,他就知道,这哪是什么风声?分明是着得很旺的火啊! “着火了?着火了!”张狂云悚然而惊,脱口大叫,赶忙跳起来,要去墙角水缸中取水灭火。 只是还没等他奔到最近的墙角水缸前,一股巨大的火焰疯狂地扑来,阻挡住他的去路。 “坏了!”见火势这么大,他便知道,这时想靠舀水灭火,根本不可能。 他立即催动灵力,施展玄灵宗中的水灵法术,想用灵力之水来灭火;只可惜道家的水灵法技,只用来攻敌,而不是来漫灌浇水,就灭火一途,甚至还不如缸中取水浇火。 当然,这时张狂云已经来不及比较灭火效率的事情了;往火焰上射出两支水箭,眼看它们瞬间蒸干,张狂云便知道,这时候已经不是救火不救火的问题,而是自己能不能逃生的问题! 他也是杀伐果断,一看势头不对,立即放弃救火,脚下一用力,腾身而起,一头撞开了木窗棱,一个翻滚,便已经来到了院子里。 破窗而出时,他脑子里还升起一个念头:这火势,起得太快、太突然,烧得也太旺、太剧烈,要知道自己一直在现场,可以说目睹了起火全过程;这种迅猛燃烧法,实在不像是一次自然发生的正常失火。 不过他现在已经没心情追究这个了。 当他滚落院中,才一站起,便听得身周喊声四起:“救火了!救火了!” 张狂云闻声猛然一惊,定睛一看,便看见预想中罕有人迹的藏经院庭院中,竟已是有许多人奔走呼号,各提着水桶开始救火。 看到这情景,张狂云心中的惊惧,几乎比刚才看见大火猛起,更加剧烈。很快,他便在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大师兄孟惊鸿。 恰巧这时,孟惊鸿也朝他看来。 张狂云一怔。 孟惊鸿一愣。 “狂云,你怎么在这里?”孟惊鸿喝问。 “我、我……”对这个简单的问题,张狂云竟是无法回答。 第27章 被烧毁的机密 见他如此,孟惊鸿也不拖泥带水,喝道:“把他给绑了!其他人跟我继续救火!” 于是张口结舌的少年,就被几个同门师兄弟用绳索绑了,带出了藏经院外,就在青砖铺地的开阔处,等待发落。 这时候,张狂云整个人都木木的,脑筋都好似停止了运转。 没多久,孟惊鸿便领着众人,将藏经阁东偏房的大火扑灭。 很快,孟惊鸿便来到张狂云跟前。 “张狂云!”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要不是我正巧带着玄宗堂的弟子巡逻路过,别说东偏房了,整个藏经院都毁了!” “东、东偏房……现在怎么样了……”张狂云嘴唇哆嗦着问道。 “房子没事,典籍经书也基本没事。”孟惊鸿道。 “那就好,那就好!”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但张狂云还是又惊又喜,额手称庆。 “你高兴得太早了。”孟惊鸿虎着脸,冷冷说道,“你知不知道,最近这里刚存进去一批妖国情报,刚才一番查看,它们都被烧毁了!” “这!”张狂云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停了停,他强颜欢笑说道:“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啪!”张狂云话还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记耳光! 清脆的耳光声,在此时已经开始安静下来的夜晚玄灵宫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张狂云一脸愕然,一股火苗,在胸中腾腾地冒起。 孟惊鸿根本不管他,转过脸便朝他最亲信的师弟叫道:“贾少康!快去通传今日当值的执法长老来!” “是!”贾少康立即一听胸脯,转身便要离去。 “慢——”孟惊鸿抬手又叫住他,“去把掌门师尊也请过来吧。” “是!”贾少康这声回答,比刚才更加响亮。 这位其貌不扬的玄宗堂弟子,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转身飞奔而去时,贾少康心里想道:“嘿嘿,臭小子,要你狂,要你随便招个师妹,就那么漂亮;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一次,你死定了!” “嘿嘿,如果他完了,仙路堂是不是就没人了?按规矩得撤销堂号了?” “不对,仙路堂中不是还有个美娇娘吗?嘿嘿!这次我把事情办漂亮了,跟大师兄那里别的不求,就求他放我去仙路堂,当个堂主吧!” 想到这里时,贾少康两眼放光,越想越美:“哈,这事儿,靠谱啊。反正,即使大师兄对那白师妹有意,可也不好自己去当仙路堂主不是?总要有个人在那边帮衬。那这人除了我,还有谁?我可是孟师兄跟前的第一红人啊!” “现在我虽然也挂着镇妖谷的首领弟子之名,可那只是随口称呼而已,在玄灵宗中并无实职。” “到那时,只要咱当了仙路堂主,跟那白师妹朝夕相处,就算吃不到肉,也能喝口汤啊。” “哎,不过这白师妹,已经跟张狂云这臭小子呆了一两个月了吧?那她不可能是处子之身了吧?” “嗨!贾少康啊贾少康,你还计较这个干吗?就算她是处子之身,你还喝得到头啖汤?肯定要紧着大师兄先来啊。” “再说了,嘿嘿,以白师妹那容貌、那身条儿,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还计较什么处子之身啊?只要能睡着,每一次都是洞房花烛、快活上天啊!” 一路飞奔,这作为修道之人的贾少康内心中,竟满心都转着龌龊下流的心思! 本来他这人,也只能算其貌不扬,长相还过得去;但心中想着龌龊事情时,那张脸也变得猥琐气十足。 当想到特别下流之处时,他自己都没觉得,那口角已经不断地流下哈喇子,在月光的映照下一路滴下亮晶晶的酸臭口水,那情景要多猥琐有多猥琐,真是枉费了这中秋月夜的美景良辰! 从来没有一件任务,贾少康完成得这么有效率。 很快在他的引领下,玄灵宗掌门朗苍子、玄灵宫执法长老石破山,联袂而至。 八月十五的皎洁月光下,掌门真人朗苍子道骨仙风,执法长老石破山威严肃穆。 当他二人出现时,现场的气氛顿时凝滞。 大师兄孟惊鸿忙上前躬身行礼:“见过掌门师尊,见过石长老。” 虽然一路来时,贾少康已把情况添油加醋地说了,掌门真人朗苍子,依旧对孟惊鸿道:“怎么回事?” “启禀掌门师尊,”孟惊鸿响亮说道,“今日乃八月中秋,正是人间佳节;弟子觉得,越是节庆,越不可掉以轻心,便亲自率人往来玄灵宫各处要地巡察。” “不错。”朗苍子捻着颔下白须,颔首称许。 “谢掌门师尊。”孟惊鸿恭谨说道,“本来弟子也以为无事。没想到刚巡察到藏经院外,便见得院内火光冲天,忙带人冲进来救火。” “弟子却未亲自参与救火,只留心有无可疑人物,结果——”他一指被绳索绑着的张狂云,“结果我就看见他,狼狈不堪地冲出失火偏房,滚落在院子中。”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小师弟;我非常希望,他也只是路过来救火。只是……”孟惊鸿痛心地说道,“他一个石城峰仙路堂的俗家弟子,平时我让他多上主峰听经练功,他都不常来;怎么偏偏玄灵宫藏经院失火,他却突然出现?这、这实在太可疑。” “不、不是的——”张狂云大叫出声,想要辩解,只是一直没作声的执法长老石破山,猛地暴喝一声:“住口!让你说话了吗?” 张狂云一惊,只得悻悻闭嘴。 那掌门真人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孟惊鸿问道:“那藏经院偏房失火,损失如何?” “损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孟惊鸿说道。 “怎么说?”朗苍子不动声色问道。 “说它不大,是遭此一场大火,偏房竟无大碍,”孟惊鸿从容回禀道,“毕竟当年建时为了防火,主体皆为砖石砌成;而那房中所贮经书,三清祖师保佑,竟也没烧坏多少册,略数数也只不过二三十册,也无大碍。” “说它不小,是前些时我玄灵宗,刚存进去一批历年搜集的妖国情报,刚才去看,却是踪影皆无,想必都已是烧毁了。” “哦?”一直不动声色的掌门真人,这时候面容一寒,转向张狂云道,“你,知不知道,这间藏经房里,存着妖国之册?” “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张狂云惶恐叫道。 虽然他这答话,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但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一脸的不相信。 这群人中,也只有一人,面沉似水地看着这一切,和其他群情激奋的玄灵弟子不同。 这人面貌英朗温润,自有一股清雅之气,正是清宗堂堂主、掌门真人的二徒弟,楚灵风。 张狂云在玄灵宗中地位边缘,不受人待见,可以说唯一和他亲近、比较了解他的人,便是二师兄楚灵风。 所以即使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是张狂云针对那批妖国情报放了那把火,楚灵风也依然不信。 不过他暂时并未出头说话,只是静观其变。 这时候,大师兄孟惊鸿,已面对着掌门师尊,痛心疾首地说道:“狂云师弟,年纪还小;以前见他不知上进,弟子多有督促,还常逼他下山去捉怪拿妖。现在想来,实在是弟子操之过急了。” “他年纪小,经验少,哪是那些狡猾妖族的对手?跟他们接触多了,便上了狡诈妖族的贼船,才做出这种吃里扒外、欺师灭祖的事来!” “不是的!不是的!”张狂云始终没想到,大师兄竟能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这时他也急了,忙叫道,“掌门在上,石长老在上,我今日来这里,不是来放火,而是——”他本来想脱口说出,是洛琳琅师妹约他来这里赏月,但一想到这样,就把人家小丫头的名节给毁了,便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还别怪张狂云顾虑,毕竟这种事,一旦说出,留给其他同门的想象空间,就太大了。 更何况,这些天来,两人情投意合,人家小师妹主动约自己来这里赏月,也是一番美意;虽然失约没来,但很可能有其他事情耽搁,现在所约之地失了火,还烧了重要情报,怎么忍心再把洛琳琅牵连进来? 所以话说到一半,张狂云便止住不言,低头不语。 “小师弟,你说啊!”见他如此,楚灵风却急了,连忙排开众人,走到他跟前,着急道,“狂云,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再是难言之隐,这时候也必须说了!” “二师兄……”见他突然出现,一开口就是维护自己之言,刚才面临那么大压力,都没露出怯懦之态的少年,这时却眼眶红润,落下泪来。 他也真的想哭了。 他没想到本来这么一件美好的事,并且放到整个玄灵宗中,也只是小事一桩,最后竟弄成了这样。 面对二师兄那焦急期待的目光,张狂云嘴角动了动,却依旧抿住了嘴,继续保持沉默。 “你怎么能这样?!”楚灵风急得双手抓住张狂云的肩头,不住摇晃。 但张狂云就是任凭摇晃,依旧闭口不言。 “楚师弟,你别难为他了。”孟惊鸿冷冷说道,“难道你硬要他编个瞎话儿来搪塞吗?那你反而是害了他,让他罪上加罪!” “你!”楚灵风霍然转身,看着他气道,“此事尚未查明,且多有蹊跷,你怎么就说他有罪了?” “哦?”孟惊鸿冷笑道,“都这样了,还没罪?不过有件事你说对了,此事确实很有蹊跷,我不信小师弟一个人能做得来,一定有人背后指使配合!师尊,”他一转身,朝掌门朗苍子躬身行了个礼道,“请恕弟子直言,今日之事,确有蹊跷,恳请师尊将张狂云交予我严加拷问,一查到底!” “好。”朗苍子点点头,“惊鸿,你说得有道理,此事就交予你办。不过你要记得,真相查明前,要保证他的安全。” “是!”孟惊鸿点头称是,还特地转头看了楚灵风一眼,虽然面无表情,但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有心人,都知道。 “哼!”面对他的叵测用心,楚灵风却不以为意,只是冷哼一声。 但这时,一直硬挺着的张狂云,却是脸色煞白,心中大骇! 他不是傻瓜,刚才大师兄夹枪带棒的那一番话,明里暗里都在暗示,自己放火烧情报,还可能是受人指使;能受什么人指使?大师兄的举动,已经暗示得不能再明显了。 所以,张狂云才悚然而惊,心中想到一个玄灵宗中流传很广的传闻:玄灵掌门朗苍子的门下,以孟惊鸿和楚灵风最为出众;将来要掌门要在下一辈中寻找接班人,这两人是最可能的人选。 虽然,现在好像孟惊鸿最受宠,也担任着玄灵宗中最重要的玄宗堂副堂主,仅次于堂主郁昊空;但别忘了,那楚灵风,可是被掌门任命为清宗堂堂主,实打实地独当一面。 而且和孟惊鸿为人高傲,走上层路线不同,楚灵风对待同门,向来亲和,常加援手,如果不是这样,张狂云这种角色,怎么可能还会被他关心关照? 所以,别看孟惊鸿成为下一届掌门的呼声很高,若认真算起来,楚灵风可不是毫无机会。 一想到这,张狂云便明白了一件事:就算自己是被冤枉的,就算自己骨气很硬,若自己落在孟惊鸿的手里,最后不管经历什么手段,唯一的审问结果就是,是楚灵风丧心病狂,为了争权夺利,暗中和妖族勾结,指示平时扶植的小师弟,让他当炮灰,放火烧了重要的妖国情报。 不用问过程,结果一定是这样。 所以想到这个结局,张狂云才脸色骤然煞白。 他死活都没想到,本来一件小事,最后竟会演变成整个玄灵道门中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角斗场! 对他来说,如果今天这件事,就算被冤枉,为了不暴露小师妹、不辜负她那一片美意,他自己一个人扛了,也就罢了;但现在不一样,他很可能会牵连到一个无辜的人。 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最敬爱的人,在整个门派都对自己不冷不热、甚至看不起的情况下,他还能把自己当朋友。 这种情况下,他如果还顾忌这顾忌那,那真是枉费平时以侠义自许。 第28章 奇怪的小师妹 心下计议已定,他抹了抹眼泪,挺起身子,说道:“掌门师尊、石长老在上,请恕弟子方才隐匿之罪。” “实是此事有些说不出口,不过到得此时,弟子也不得不说了。” “今日弟子来藏经院中,实是与洛琳琅洛师妹相约赏月,她因稍后再到,便嘱我在藏经院东偏房中等候。” “弟子真的一直呆在偏房中,没做任何事情,也不知为何突然火起。” “这便是实情,还请掌门师尊、石长老、及孟师兄明鉴!” 此言一出,朗苍子和石破山紧绷的面皮,稍作缓和。 孟惊鸿也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掌门师尊,请允许弟子着人找洛师妹来,跟狂云师弟方才所言,两相一对照,若无差误,便可还师弟清白。” “善。”朗苍子点点头道。 “多谢师尊。贾师弟,”孟惊鸿转身朝贾少康说道,“又要劳烦你一趟,去把那洛琳琅洛师妹找来吧。不过,带她来的一路上,对眼前之事,你不可半句多言!” “是,谨记师兄吩咐。”贾少康垂首一礼,便转身去寻那洛琳琅去了。 在洛琳琅到来之前这段时间里,原本紧张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缓和。 楚灵风固然为张狂云欣喜,那孟惊鸿也有些歉意地对张狂云道:“师弟,方才师兄对你有些急躁,也是事出突然,又遭此损失,才有些气急,万望师弟莫往心里去。” 说着话,他上前亲手将张狂云身上的绳索,好生松了松。 见他如此,张狂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无妨无妨。 没过多久,那贾少康便领着洛琳琅前来。 刚来此地,洛琳琅见到眼前的场面,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洛师妹,我问你,”孟惊鸿和颜悦色说道,“你今晚,是否与张狂云师弟相约,在此地赏月?你先有事不能早来,便让张师弟在藏经院中等候?” “没有啊。”洛琳琅一脸茫然道,“我没有和他相约赏月啊……” “什么?!”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场这些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刚才听张狂云说出那一番内情,按他们的经验来看,并不像临时编瞎话。 因此他们都觉得,让洛琳琅来对质,只不过走走过场,肯定不会有问题;他们中心思活的,都已开始琢磨,到底是什么人,今晚放了这一把火。 结果没想到,洛琳琅却给大家来了这么一出! “难道真的是这个张狂云惫懒,临死抱佛脚,编出这番瞎话来搪塞?”有不少人,已经开始重新怀疑少年了。 这时张狂云,最是震惊。 不过他一时并没有说话。 他还在心中思索,是不是小师妹为了女孩子的颜面和名声,才矢口否认? 他转脸看着洛琳琅,却见她在月色火光中,一双眼眸清澈如水,神色毫无波动。 一时间,张狂云愣在当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她争辩对质。 “洛师妹,”这时倒是孟惊鸿开口了,“你是不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实情?不要紧,虽然同门有私情,似违清规,但我玄灵道门本就不禁儿女之情,就算这次有违门规之处,我也会用玄宗堂副堂主的身份,跟掌门师尊求情,赦免你二人。” 说到这里,他转向朗苍子和石破山,用目光征询他们的意见。 见他如此,掌门和执法长老,一齐点头说:“可以。” 一听此言,虽然这时候,洛琳琅还没说话,张狂云已经一下子觉得,自己安全了。 “孟师兄,真的不是师妹面皮薄。师妹真的没和他相约赏月,更何来让他在藏经院中等候?敢问师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洛琳琅面带疑惑地问道。 这一下,张狂云如同遭到一记重击,整个脑袋都“嗡嗡嗡”地响! 接下来那洛琳琅,还在跟在场的掌门、长老、师兄们,列举自己不可能来这里约会的各种人证。 不过张狂云,仿佛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歪着头,怔怔地看着洛琳琅,却发现她已形同陌路,和这些天跟自己游山玩水、柔情蜜意的那个洛琳琅,已是判若两人。 “怎么会这样?”忽然间,张狂云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别看他在门派中地位边缘,不声不响,可不意味着他是个蠢货庸才。 见洛琳琅这副做派,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天来,自己和她虽然几次三番相约游玩,但在洛琳琅的提议下,还真的专挑没人的僻静处去。 也就是说,每次相会,都没有第三者在场! 对这点,当时他还觉得很正常,毕竟两人这般私下频繁相会游玩,有违门派清规,要避人耳目。 所以他不仅不觉得不正常,还有些窃喜,觉得小师妹懂情懂趣,专挑没人的地方去,可以让两人无话不谈,更增亲密。 但现在,他却觉得,太不正常了! 妙宗堂的洛师妹,可从来都是内敛娴静的名声,和那些佻达奔放的女子可能不同;这么快就跟自己热乎,还主动专挑没人看见的地方去,这真的正常吗? 以前身在局中,懵懂无知,还反过来沾沾自喜,但这时候,他却悚然而惊,惊出了一身冷汗! 也直到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如果白冰岚在,该多好。 毕竟在白冰岚被自己气跑消失之前,对洛琳琅的种种主动热情,她是都看在眼里的。 如果这时候她在这里,该多好……至少不会让洛琳琅说什么是什么了。 想到这里时,张狂云心中懊悔无比。 当然现在也不是光懊悔的时候。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冷静,他便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不祥的预感,并不来自于小师妹的矢口否认,还是小师妹说这些的时候,那无比冷静沉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 如果她表现出惊慌失措,还真能理解成,作为少女,她实在无法当众启齿幽会私情;但现在,她如此的冷静沉着,意味着什么? “她……早有预谋!” 这个想法,如同一道霹雳电光,闪过张狂云的脑海! “来人!”一直没怎么做声的掌门,忽然大喝一声,“把这满嘴谎言的纵火逆徒,给我捆牢送往后山地牢;惊鸿,你给我严刑审问,一定要问出真相来!” “是!”孟惊鸿神色肃然,拱手称是。 “师父!”楚灵风见势不妙,忙叫道,“张师弟虽然经义功法不出众,但他为人一片至诚,弟子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哼!”朗苍子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灵风,知道你好脾气,可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放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他无和外族勾结之事,为师自会只罚他纵火之罪。” “那纵火之罪,是何惩罚?”楚灵风颤声问道。 “灵风,你真个不知?”朗苍子瞪着他,“好,为师告诉你,最轻者,也是逐出师门,并通告天下同道!” 掌门真人此言一出,不仅张狂云,连楚灵风的脑子里,都瞬时“嗡”的一声,仿佛有口巨钟突然在耳边轰响。 “师父——”楚灵风叫了一声,还想再求情,却不防那执法长老石破山,暴喝一声道:“楚灵风,别忘了你的身份,适可而止吧!” 被他这么一吼,楚灵风的话语只能戛然而止。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看重亲近的小师弟,被人推推搡搡地押走,他心里,极为难受。 不过,他看了看掌门和长老严厉的样子,也只能对自己说,今日事不可为,还是徐图缓计。 这时那洛琳琅,看着张狂云被拖走,虽然不动神色,但眼眸深处里,还是露出一丝不忍和愧疚。 到得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今晚此事到此时,已是尘埃落定,再无翻盘可能。 而以前对掌门继承人,有些举棋不定的那些人,这时候看看场中两个热门的人选,一个气势高昂,顾盼自雄,一个嗒然若丧,两眼无光,则顿时心里的天平,有了明确的倾向。 虽然此时不便表露,但这些人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明天,就得是明天,便要尽快去跟大师兄示好套近乎了。 此时,正是月移中天。 八月中秋的圆月,又大又圆,如一只硕大的银盘,悬挂在深蓝的天幕。 圆月华光四射,玄灵宫明如白昼。 藏经院边发生这么一场风波,有许多玄灵宗弟子,都陆续赶来围观。 当张狂云被推推搡搡押走时,说成万众瞩目,也不为过。 谁能想到,一个平时不起眼的边缘俗家弟子,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听刚才掌门之令,这个叫张狂云的后生,可算是彻底毁了。 面对这情景,其实大部分围观者,并没有什么感觉。 如果说门派中哪个大人物,出了事,他们很可能还惊诧、悲哀,甚至幸灾乐祸,但张狂云是谁?现在连白冰岚的名字,都比“张狂云”叫得响! 就在大家怀着礼节性的义愤和惋惜,准备各自散去时,却忽然听得一清脆悦耳的声音,清晰传来:“慢!张狂云他没有罪!” “什么?!”刚才内心淡淡然的围观弟子们,忽然间兴奋起来,“难道还有反转?!” 本来渐渐散去的人群,仿佛说好的一样,“呼啦”一声重新聚拢起来,不少人还抢占了最佳观望位置。 “什么人?”孟惊鸿眼皮子一跳,不快地喝问道。 “是我,仙路堂新晋弟子,白冰岚。”随着一声不卑不亢的回答,失踪好多天的天狐公主,忽然从远处的甬道,朝众人袅袅而来。 此时天月正圆,华光四射,本就容颜绝世的少女,沐浴着一身洁白的月辉,浑身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在映入众人眼帘的那一瞬间,简直像月宫仙子下凡。 “冰岚……”忽然见到少女,张狂云的感觉,简直跟见了亲人一样。 不过这时他想起少女对自己的衷心提醒,不由得又愧又悔。 悔恨之时,他忽然昂起头,朝少女厉声叫道:“师妹,休要多言,这里没有你什么事!” 原来,他见白冰岚贸然前来,还声称他无罪,便担心她被牵连进来。 好心暗示,不过少女仿若充耳不闻,只顾上前,拦住押解张狂云的弟子。 “几位师兄,且先住手——你们抓错人了!”白冰岚笑着说道。 押送张狂云的,都是男弟子;这时见白冰岚朝自己温言笑语,就好像忽然看到了春日百花绽放。虽然不敢立即把张狂云放了,但他们也停下了脚步。 “荒唐!”孟惊鸿见此,不由得叱喝一声。 虽然他对白冰岚颇有心思,但现在大事当前,他见少女突然闯出来搅局,心中也实时不快。 “冰岚师妹,掌门师尊在此,休要乱说。”孟惊鸿一脸威严,居高临下道,“张狂云他以为中秋佳节守卫松懈,便来藏经院焚烧妖国情报,被我等抓个正着,证据确凿,岂曰无罪?时候不早,你且回去,今后仙路堂,还要你先打理。” “那倒不必了。”对大师兄软硬兼施,抛来的诱饵,白冰岚却毫不动心。 面对威权赫赫的大师兄,她神色如常,从容对道:“张师兄心性中正,有勇有谋,仙路堂正该由他主持。张师兄——”她转过脸去,朝张狂云叫了一声:“你究竟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忍到什么时候?师妹觉得,现在已经可以了!” “呃?”这时不仅在场其他人摸不着头脑,连张狂云自己,也是一脸茫然。 “您就是掌门真人吧?”这时白冰岚又找上掌门朗苍子,施礼说道,“掌门真人在上,今晚之事,您真的误会了;张师兄他不仅无罪,还有功。” “胡说八道!”孟惊鸿还没做声,旁边那贾少康已经忍不住了,跳起来叫道,“证据确凿,这么多人看到了,你个小女子还出来胡说八道!” “哼!这么拼命维护,你和他肯定有私情!” “张狂云,也真有你的,身为男子,你忍心让你的姘头替你出头!” 第29章 吐血的大师兄 连珠炮般骂到这里,贾少康还待再骂,却忽然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转眼腮帮子火辣辣地疼,再用手一捂时,便发现已经肿起来像馒头了。 “谁?谁?谁敢打我?!”贾少康反应过来后,立即暴跳如雷,捂着腮帮子朝四下乱吼。 “我敢打你。”一个清和的声音传来。 “谁?!”贾少康循声望去,原本气势汹汹的样子,顿时泄了气——原来,出声之人,正是清宗堂堂主楚灵风。 “怎么不叫了?”楚灵风慢条斯理,看着他道,“打你就打你了。掌门师尊面前,还容得你撒野?白师妹好好地说事,你阻拦什么?莫非心中有鬼?” “你、你……”贾少康心中气急,却不敢反击;他求救似的看向自己实际中的主子孟惊鸿,却发现他脸色铁青,见自己望来,回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贾少康顿时像一株霜打的茄子,不敢再作声。 “无罪,有功,有意思。”既飘逸、又威严的掌门真人朗苍子,看着白冰岚,“你就是白冰岚?最近本座可没少听说你的名字。唉,吾未见好学如好色者……有什么事,你说吧。” “是!”白冰岚也不管掌门对自己的评价,侃侃说道,“其实,今晚之事,只是张狂云师兄的一个计谋。” “计谋?”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是,计谋!”白冰岚清脆动听的声音,在月夜的亭台楼阁中回响,“近几次下山除妖,让张师兄得知,很可能有妖族或者妖族在我族中安插的奸细,想销毁玄灵宗中历年所积的妖国情报。” “张师兄有心报告,但消息并不确凿,要是轻易妄言,最后证明只是妖族谣言,那反而不好。于是他便将计就计,真正的妖国情报早就命我转移,他便按照听来的大致时间,潜伏在藏经院中,等那妖族奸细现形。” “胡说!”孟惊鸿立即打断她,冷笑道,“白冰岚,你护主心切,我能理解;可也不能说得太荒唐了。我劝你听我一言,由我主持审问,定然公正公平,不会让张狂云吃不必要的苦头。” 这时候,他对白冰岚的喝阻,是真心的;虽然他一直觊觎少女的美色,但反正只要能扳倒张狂云,今后失了依靠的小妮子,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师兄,你这话便不对了。”楚灵风开口道,“师尊既然已经让白师妹说了,你就耐心听完;毕竟我道门中人,要讲一个清净平和。” “哼!”孟惊鸿斜着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是这样啊……”掌门真人朗苍子,一阵沉吟,“这么说,今日之事,只是张狂云引蛇出洞?” “掌门明鉴,正是。”白冰岚恭敬说道。 “那,妖国情报,确是真烧毁了。”朗苍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少女。 “谁说烧毁了?孟师兄说的?”白冰岚的俏靥上,浮现一丝嘲讽之意,“哎,还以为有些师兄,是什么大人物;遇上点事情,就一惊一乍的,也不去查明,便断言又是被烧了、被毁了,哪还有我们道门中人的清净镇定?” “你!”刚才被师弟揶揄,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这时居然见一个毫无地位的小师妹,居然也这么讽刺自己,孟惊鸿的感觉,和刚才贾少康被打一耳光的感觉,也差不多。 于是他暴跳如雷,又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极力压住火儿,高声喝问道:“你说,如果没被烧毁,那它们去哪儿了?” “去了一个你很熟悉的地方。”白冰岚笑道。 “莫要装神弄鬼!”孟惊鸿气急败坏地吼道。 “装神弄鬼?”白冰岚冷笑道,“难道把情报转移到大师兄你的房里,叫装神弄鬼?你房子是灵堂么?” “放肆!”朗苍子喝了一声,“休对你大师兄出言不逊……嗯?你是说,把妖国情报,转移到惊鸿房中?你……说话要负责任。” 也就是掌门真人了,经验丰富,才把最后那个“你不要胡说八道”的心里话,给转换成符合身份的措辞。 “小女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负责。”白冰岚平静如水道,“妖国情报,早就由我转移到大师兄的房间里了。” “为何偏偏是他房间?”朗苍子问道。 “因为我对他的住处熟啊。”白冰岚笑嘻嘻道。 “嗯?!”好似“唰”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孟惊鸿,那眼神十分暧昧。 那白冰岚还在继续说道:“自我入玄灵宗门,大师兄他老是来找我,不管有事没事都来找我,所以偌大的门派中,小女子除了张师兄,就跟大师兄熟了。” “要藏妖国情报,自然首选他那儿了,毕竟我们也不知妖族奸细有没有察觉,藏在白鹿崖不安全啊。大师兄的住处,我熟门熟路,藏得也顺手啊。” “你、你你!”孟惊鸿听了,气得脸色煞白,手指着白冰岚,声音颤抖,想骂又不好骂,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我怎么了?师兄——”白冰岚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孟惊鸿,末尾那个“师兄”还喊得又甜又腻。 “呀!”众人见状,全都暗暗摇头。 他们心说,这孟惊鸿,也真是虚伪,平时巡视门派中,不苟言笑,呼来喝去,结果自己不守门规,竟然不顾身份,去暗中勾搭新进的女弟子,不仅有损品行,还抢了他们的机会啊! 心中怀着这样的想法,众人看向孟惊鸿的眼神,不仅暧昧,还很不满。 见此情形,孟惊鸿又惊又怒,猛地气血上涌。 他先是心中一闷,紧接着嗓子眼一甜,只觉得好像有什么液体要涌上喉头。 孟惊鸿一惊,连忙一运功力,生生把已经涌到喉头的那口血,又给逼了回去。 “不可能!”孟惊鸿缓过神,便眼神狰狞地瞪着白冰岚叫道,“白冰岚,你休要血口喷人!你怎么可能把妖国情报,藏到我房里?” “怎么不可能?”白冰岚一步不让,面对神色凶狠的大师兄,毫不畏惧道,“怎么?孟师兄的意思,我不可能把妖国情报藏到你房里,难道你房里的妖国情报,是你自己藏的?那岂不是成了贼喊捉贼?” 说完这一句,她又压低声音,满怀恶意地对孟惊鸿道:“说我血口喷人?我看刚才,是谁差点血口喷人?” “哇!”一听这句话,本来压着一口血的孟惊鸿,再也压制不住,顿时从嘴角流下一丝鲜血! “师兄!”在他旁边的贾少康,见状吓得跳起来,就要上前替孟惊鸿擦拭嘴边的鲜血。 “走开!”孟惊鸿一把推开他,双目赤红地瞪着白冰岚,“没想到,白冰岚,你真是个厉害角色。方才都是你一面之词,我怎么都不信,那烧毁了的妖国情报,能在我房中。” “不信好啊。”白冰岚道,“找人去一查,不就都明白了?” “好!”孟惊鸿冷笑一声,转身拱手道,“掌门师尊,请允许弟子回房一趟,去看看那妖国情报,是否真在弟子房中。” “好,你去吧。”朗苍子抬抬手道。 “谢过师尊!”说罢孟惊鸿转身便要走。 “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执法长老石破山,忽然一挥手,道,“来人,陪惊鸿一起回房。” “是!”他身旁的亲随弟子中,立即有两人躬身答应,快步上前,簇拥在孟惊鸿身边,随他一起回房去。 执法长老这个举动,让孟惊鸿的心有点发凉。 “他这是不相信我啊……”孟惊鸿看向张狂云和白冰岚二人的目光,其中恨意更甚。 大师兄孟惊鸿,回房验证,还需要一段时间;这夜也越来越深沉。但这时,在场之人,却没有一个人走。 本来被绳捆索绑的张狂云,当白冰岚出现后,那绳索也被暗中松绑了。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张狂云和白冰岚,只能用眼神交流。 张狂云的眼神,表示了悔意、歉意,还有惊讶、问询之情。 白冰岚流露的意思则是:现在知道谁是好人了?今晚的事,你放心,没问题。 见他两人如此,那个已经被晾在一旁的小师妹洛琳琅,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种滋味,并不是吃醋的感觉,事实上能做出今晚这事,便证明她对张狂云毫无感情,之前只是虚以委蛇。 她现在心中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她完全没能料到,今晚情势竟然急转直下,并没有像那个人先前说的那样,十拿十稳,不会出任何问题。 她对那人,实在太过相信,因此洛琳琅根本就没有想过,万一这事情,失败了,该怎么办?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孟惊鸿和那两个执法长老座下的弟子,便从远处回来。 皎洁的月光,让几人行走的剪影十分清晰,于是还离着很远的距离,大家都看清,那两个执法弟子正抬着两只摞在一起的箱子,从远处一荡一荡地走过来。 从他们的走路姿势来看,这两只箱子应该很沉。 而之前领头而去的孟惊鸿,这时却走在后面,垂首低头,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见此情形,众人十分吃惊:“难道,真被玄灵之花、美人师妹给说中了?” 不用说,孟惊鸿和执法弟子,还真在孟惊鸿房中的床底角落处,发现了这两只箱子;当时孟惊鸿大惊失色,拖出箱子来打开,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时,他的脸色甭提有多精彩! 当他们三人回到现场,那两个执法弟子把箱子抬到掌门和执法长老面前。 执法弟子很懂事,这时并没有按惯例先禀告,而是沉默不语。 “师尊,长老,”孟惊鸿也像只霜打的茄子,期期艾艾地说道,“白师妹她,说得没错,所有历年重要的妖国情报,果然都转移到弟子房中的床底下。” “哦。”掌门面沉似水,抬抬手道,“给张狂云,松绑吧。” “是!”站在少年边上的弟子,顿时就把少年身上早就松懈的绳索,给麻利地取下来。 脱离了桎梏,张狂云忙对掌门躬身一礼:“谢过掌门师尊!”然后便展动展动手脚,急走几步,站到了白冰岚身边。 事情出其不意地逆转,孟惊鸿心中惊怒,便忍不住朝两个罪魁祸首望去。 他预期看到的,是嘲讽和仇恨的目光;但没想到,他看见的是,那白冰岚,只是看着自己笑,那张狂云也跟着笑。 这种笑容,淡然,平和,没有丝毫的揶揄和嘲讽,但孟惊鸿看了,却很是不安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两人。 真的小看了。 本以为利用洛琳琅设下的圈套,天衣无缝,却早被对方看破。 看破了,却不说破,更可怕。 不说破,还顺水推舟,反击了一把,这心思何等深沉狠辣? 这些都罢了;关键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一担书卷藏到自己房间中,这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大师兄眼角一跳,蓦地看向了二师弟楚灵风。 “难道是他玩的花样?众人皆知,那张狂云猪不尝、狗不闻,也就自己那个二师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把这个不入流的小师弟当成宝贝。” 这般想时,他看似不经意地打量了楚灵风一眼,却见他也是神色惊讶。 “嗯?莫非他也不知情?不会的!”孟惊鸿很快否定了这想法,“以张狂云这货色,再加上白冰岚这只大花瓶,怎么干得出这等大事情?一定是二师弟暗中指使、协助了!” 霎时之间,他便把刻骨的仇恨,转移到楚灵风身上去了。 反正在玄灵宗小一辈中,他两人不分伯仲,向来都在别苗头;现在孟惊鸿也算是旧恨未了,又添新仇。 看到眼前这一幕,那个小师妹洛琳琅,自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一股寒意,弥漫她全身。 她惊惶地看向孟惊鸿,没想到孟惊鸿的目光一接触到她,便立即移走;她有看向张狂云,张狂云便回了一个平和的微笑,却让她如堕冰窟——这笑容平和,优雅,甚至还有几分温暖,但却丝毫不涉情意。 这样的反应,才是让她最害怕的! 第30章 有事献殷勤 场中之人,心思各异时,掌门朗苍子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他们,然后问张狂云道:“狂云,既有此隐情,为何不早说?” “请掌门恕罪,弟子不早说,实是因为想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可疑的举动。”张狂云煞有介事地说道。 “哦?那你看出来了吗?”掌门问道。 “我……”张狂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脸来,目光在孟惊鸿、洛琳琅、贾少康等人脸上,一一扫过——这一看,真可谓看得人心惶惶! 缓缓看了一圈之后,张狂云便回身禀道:“启禀掌门,并没有。” “怎么没有?”白冰岚叫起来,“哎,师兄啊,你就是宅心仁厚。刚才明明有个人,表现得很可疑!” 一听此言,本来还在暗自庆幸的孟惊鸿,仿佛猛然被惊醒一样,立即道:“禀过师尊,刚才贾少康师弟行为极不检点,污言秽语,有失道门弟子体面;虽然楚师弟已出手小惩,但弟子以为远远不够,恳请师尊准许弟子将他关入后山紫霞洞,三天一给食,让他清心反省!” “好。”朗苍子准道。 听得这般发落,之前趾高气扬的贾少康,顿时面如死灰,垂首不言。 见得如此,白冰岚却嘀咕道:“呵,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关入后山一饮食,正好让这厮修炼辟谷大法么?” “别说了。”张狂云暗中一拉少女袖子。 “好吧。”见得如此,白冰岚只好不再做声,心里遗憾想道:“唉,可惜了,本来可以将这个人族道门,搅出更大的风雨的!” “他们这些人族也是,明知道怎么回事,却息事宁人,找个替死鬼,也不追求有人陷害之事了。” 想到此处,她目光森冷地看向洛琳琅。 本就惶恐之极的小师妹,一触到她的目光,就好像被毒虫蛰了一样,不自觉地往后踉跄退了两三步。 见她失态,一直好似没注意她的掌门真人,忽然开口道:“今日虽然无甚损失,也只罚了一个贾少康,但各位玄灵弟子须知,清净冲和,谨修天道,这才是我道门中人的本分;若是以后有谁,再做出有损玄灵风骨之事,休怪本掌门发雷霆之怒!” 说完这句话,他便一转身,拂袖离去。 见他离去,石长老以目示意,顿时身边的执法弟子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去,将贾少康绳捆索绑,押往后山;那用来捆绑的绳子,还是刚才捆在张狂云身上的。 见自己亲信倒霉,孟惊鸿的脸色,自然不好看;他“哼”的一声,看也不看众人,便也转身离去。 不过在他没走几步时,那二师弟楚灵风,已经快步上前,拢住张狂云的肩膀大笑道:“好师弟,真有你的!以后咱们,要多亲近亲近!” 听他这一声毫不避讳的话语,大师兄离去的脚步,稍微顿一顿,便加快步伐,很快消失在玄灵宫的亭台楼阁中。 “楚师兄,多谢!”张狂云十分知道二师兄此举的用意;这可不是表面的热情和常规的道贺,楚灵风此举的含义,却是昭告天下,张狂云是他的人,如果张狂云得罪了什么人,那楚灵风会帮他担待着。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瓜;看到这一幕,固然因为亲疏远近,观感各不相同,但有一点他们却是几乎心思一同:这楚灵风,果然不愧能有偌大的名声;在张狂云明显把大师兄往死里得罪时,他还能挺身而出,把以前都没明确的态度,现在却向所有人挑明,这不是侠义之举,是什么? 想到这一点,就算是站在大师兄那一方的人,也忍不住暗挑大拇指,赞叹楚灵风的为人。 到这时,众人也渐渐散去;虽然今晚之事,好像最后只倒霉了一个贾少康,但各人心中滋味,到底是酸是甜,是苦是辣,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一夜纷争过后,返回白鹿崖的路上,张狂云与白冰岚并肩而行。 此时山风清凉,天月正明。 返回仙路堂的山路,被明月照得亮白,正如一条环绕山峰的银色飘带。 走着走着,张狂云忽然停下来,朝少女躬身一揖道:“谢谢你,冰岚。” “现在知道谢我了?”白冰岚看着他,“前些天跟你说,那洛琳琅不是真的喜欢你,你还不信。” “是我错了。”张狂云真挚地道歉道,“我当时真的以为,那洛师妹心肠好,对我另眼相看呢。真没想到,小师妹竟然是那样的人,唉!” 张狂云一想到一向善良可亲的小师妹,竟然对自己做下圈套,便唉声叹气,心痛不已。 “你啊——”本来白冰岚想多数落他两句,说他“色令智昏”,但看他这副模样,心下也就不忍心了。 其实,对张狂云的感受,她很能理解,便住嘴不言了。 “咦?我这是怎么了?”白冰岚忽然有些惊奇,“本公主向来有话直说,颐指气使,怎么这会儿居然欲言又止,难道这就是华夏人所说的‘善解人意’?呸呸呸!本公主才不要善解人意,有话直说,这样多好!” 心里这么想,但看一看月光中忧伤的少年,心中那些指责的话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对了冰岚,你怎么看出来他们有问题的?还把妖国情报,提前藏到大师兄房中?”张狂云疑惑地问道。 “呵,这有何难?”白冰岚傲然一笑,“我早看出洛琳琅有问题,便在暗中观察,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张狂云道。 “在和你游山玩水期间,她几次去找大师兄。之后大师兄便命人将两箱书册,抬入了藏经院东偏房中。” “虽然我没听到他们具体说什么,但那种地方,放上这样的东西,猜也猜得到和他们的阴谋一定有关系。” “我便趁人不备,偷偷把那两个箱子,藏进孟惊鸿房中了。哎,那箱子好沉啊,搬得我好累呀!” 说到这里时,白冰岚甩甩手,一副手腕到现在还疼的样子。 “真是辛苦你了!”张狂云发自内心地说道。 “算你有点良心。”白冰岚抿嘴一笑。 “说起来,我之前倒看不出,你这勾心斗角的经验,挺丰富啊?”张狂云笑道。 “那是。”白冰岚不动声色道,“你不知道,我们老家那里,亲族啊、邻里啊,争斗很多的,简直精彩纷呈,直追……春秋战国!所以小女子虽然单纯,但耳濡目染,这些事情也是很懂的!” “哈哈!”看着少女一副自信老成的样子,张狂云大笑起来,“你个小丫头,懂个啥?不过……有什么争斗门道,给我说说呗?” “嘻嘻,现在知道,师妹有本事了?”看着少年前倨后恭的样子,妖国公主忽然间,觉得这人也挺有趣。 两人就这样笑笑闹闹,往白鹿崖而行。 不知不觉,经此一难,两人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 张狂云这一次真的很感激白冰岚。 第二天是八月十六,俗语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一晚,他特地拿出珍藏的青梅酒,又亲自做了桂花糕,使出平生厨艺,好好地做了些菜,犒劳自己的恩人。 见他忙里忙外,白冰岚也觉得挺开心,不过心里还是对自己说:“这是你应该的!” 当一切酒水菜肴都准备妥当,张狂云便从屋里扛出了桌子、搬出了凳子,又摆布好酒菜,便郑重地请白冰岚入席。 夜空晴朗。 皓月星空之下,张狂云给二人斟满酒杯,然后站起,朝白冰岚深深一礼后,举起酒杯,向她郑重敬酒。 “算你还有良心。”白冰岚抿着嘴笑,也不揶揄他,优雅地回了一礼,然后以手掩杯,将杯中琥珀色的青梅酒,抿了两口。 “冰岚,这一次,真的要感谢你。”坐下后,张狂云朝少女诚恳说道。 “不用这么客气,我可还要靠你关照。不过……既然师兄这么真心感谢,那就说点好听的,来听听吧。”白冰岚笑道。 “好听的啊……”张狂云摸着脑袋,想了一下道,“那就说咱们第一回 见面。” “第一回 见面?”白冰岚有点奇怪。 “嗯,就是第一回。”张狂云道,“那一次,我要去杭州捉那犬妖。只因那犬妖十分机警,又隐身闹市,我便想智取。我便雇了你堂姐。却没想到来的是你。” “当时第一眼见你,你正倚在墙角,春日晨光正好,照在你身上,好像整个人都发着光,娇娇怯怯地扶着墙,在明媚春光中,就好似一株玉树琼花一样。对了,有句传奇词句怎么写来着?” “哦,想起来了,是‘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含其烟媚,兰芬灵濯,玉莹尘清……’当时我真的以为,我看花了眼,是不是天女仙子飘落凡尘,无巧不巧落在了我的眼前。” “嘻!真的这么好呀。”听得少年这么夸张的赞美,即使是妖国的公主,心里也喜滋滋的。 而且,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白冰岚在涂山皇朝中,贵为公主,基本没什么外人敢当面夸她美貌,生怕被治个轻浮不敬之罪;所以张狂云这一番引经据典、拼了老命的夸奖,真的让少女乐得好像真成了天女仙子那样,心魂儿快飞到天上。 说实话,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最看重的不是别人夸她才华高、本领强,而最好是,“你不过就是仗着美貌,就横行霸道”! 白冰岚即使身份尊贵,也跳不出这样的规律去。所以,张狂云这一番夸,真夸到妖国公主心坎儿里去了。 这时,那张狂云还在接着说道:“当时,一眼看见了你呀,我就觉得,不用多问,也不用多言,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真的?!”白冰岚喜动神色,立即决定纡尊降贵,站起来亲自为张狂云斟满了酒,满含期待地说道:“师兄,没想到你这么会夸人……不是,没想到你这么爱说实话。” 说到这里,她冲少年甜甜地一笑,腻声说道:“很好,我很喜欢听,再多说点好听的来。” “啊?还要说?”刚才侃侃而谈的少年,这时却一脸苦笑,期期艾艾地道,“没了,真没了……我又不是士子文人,好不容易编这么一个,我容易么我?别为难我了,要不要换一个报答法儿?比如……我去山中猎只白狐,剥皮给你做过冬的皮袄?” “哼!”白冰岚霎时变了脸色,想也不想便抬手想要狠击少年。 不过手伸到一半,她忽然醒悟了过来,化抽为挥,摆了摆手的样子,浅浅笑道:“师兄,不要什么狐皮,师妹像是那么浅薄的人吗?好了,不难为你了。” “那太好了!”张狂云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看得少女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师兄,不难为你是不难为你,不过这个情,你是先欠下了。”少女狡黠地说道,“以后,什么时候我想起来要你报答,你便不许推辞喔。” “当然,当然。”张狂云郑重答道,“君子一诺,誓守一生,师妹大可放心了。” “嗯。”白冰岚应了一声,看着他,目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倒是张狂云忽然想起一事,便有些疑惑地问道:“对了,师妹,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看起来那么柔弱?嗯,虽然更添娇态,但是怎么看起来,好像扶着墙,就快倒下去了?” 一听此言,白冰岚心说:“那不是饿的么?”不过表面却依旧甜美一笑,说道:“也就是师兄你不解风情,师妹我,从来都是这么娇娇弱弱,宛似弱柳扶风,别有一番情态呢!” “是嘛,可我觉得不像啊……”张狂云喃喃道。 “师兄!”白冰岚嗔道,“不让你说好听的,你也别挑难听的说啊!” “啊哈?我错了,我错了。”张狂云尴尬地笑着,举杯道,“咱们赏月吧,赏月吧,赶紧赏月。” “嗯?怎么赏月还要赶紧?”白冰岚不解道。 “当然要赶紧,”张狂云认真道,“你忘了?贾少康那个可恶的家伙,正被关在后山紫霞洞呢;说好了三天才能投食一次,今天是第二天,我准备一会儿赶过去监视,免得像上次我被关禁闭那样,有什么贾少康相好的来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投食!” “呸!”白冰岚轻啐一口,“师兄胡说什么呢?什么相好的,说得好难听!” 第31章 幽灵之主的密谋 “呃,不是说你,不是说你。”张狂云反应过来,连声说道。 “哼。”白冰岚翻了个白眼,端起杯,自己去渡云亭边,仰望天边明月去了。 其实,别看女孩儿现在一副薄怒微嗔的样子,她心里可高兴着呢。 “嗯,没想到,这对抗我国巫师的主力之一,所谓的‘天下第三道门’,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这一晚,虽然已经上了床,但张狂云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他索性披衣而起,轻轻推开房门,走到渡云亭边,看着月光映照下的云山,静静地出神。 “为什么突然有人,要这么陷害自己?” “是洛琳琅吗?” “不太像。虽然这件事中,她真的十分可恨,可我怎么都觉得,她无缘无故的,不可能突然对付我。” “她平时的性情品行,我还是挺熟悉的,我可没像冰岚说的那样,‘色令智昏’呢。所以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真正的黑手。” “那是大师兄吗?” “他倒确实挺像。” “难道他的出现,真是巧合?” “他后来那么严厉的对待,只是因为一直看我不顺眼,便借题发挥吗?” “还有件事,不能忘了。这陷害,还利用了洛琳琅,那说明这个人,对我非常了解,竟知道我暗恋她。” “可我平时也没怎么显现啊?看来这人,不是平时出奇留心,就是对我十分了解。” 想来想去,张狂云发现,还是大师兄孟惊鸿,最为可疑。 因为他想起一个传闻,便是像他暗恋洛琳琅一样,洛琳琅也暗恋大师兄。 如果是大师兄指使,那就都说得通了;毕竟让一个小姑娘家,这么牺牲自己,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周旋,还要表现得柔情蜜意,那如果不是因为情爱昏了头,一般人很难做得出这种事。 毕竟,洛琳琅还是一个很洁身自好的人。 那大师兄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表面那些俗套的理由吗?比如争权夺利,剪除竞争者楚灵风的羽翼? 还是自己这些年来为恩师报仇的暗中探察,竟是惊动了大师兄,让他疑心自己会对他不利? 如果真是这样,那问题就严重了;极端点说,自己恩师之死,和大师兄有关,也不是不可能。 那如果这样,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感受到威胁呢? 是什么事,让“仇者痛”了呢?张狂云苦苦思索,却始终没什么收获。 “唉!”他叹息一声,心想道,“可惜了,想不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否则,有什么事,能让他们感觉到威胁,就说明我做的这样的事,对查找真凶极为有用,说不定已经接近了真相,所以才设下圈套,狠下黑手。” 想到这里时,他忽然悚然而惊:“我怎么忘了?恩师之死,明显和幽灵客有关;难道幽灵客的势力,真的已经渗透到玄灵宗中,还大到这种程度?公然搅动玄灵宗的大人物,只为对付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俗家弟子?” “还有,以前他们没发动,自我从天目山剿灭一帮幽灵客回来,就突然遭到这样的陷害,这难道只是巧合?” 忽然间,他有一种感觉,这张以幽灵客为纲的阴谋大网,正越织越大、越织越密,还正向自己罩来…… 这时候,他再抬起头,看向远近这几座九嶷山峰,还有弥漫其间的月光云海,他便忽然觉得,这些平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水烟云,已变得颇有几分波诡云谲…… 张狂云在怀疑大师兄孟惊鸿时,也有两个人,在头顶同一轮明月之下,谈到了同一个人。 这两人,正站在半山腰一个往外突出的石崖上。 大山之中,后半夜弥漫升腾的云雾,正将这两人的身影,涂抹得模糊、朦胧。 “没想到,孟惊鸿竟失了手。”剪影清瘦的那人自言自语道。 “我也没想到。”他身边那个身形修长之人说道。 然后这两人,便又陷入了沉默。 光听他们的声音,显然那清瘦之人的年纪颇大,另一个人则是个壮年男子。 他们的声音也各有特点。老者阴郁低沉,壮年男子则幽沉缥缈,并且仿佛拥有一种魔力,好似光听声音,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不仅声音奇特,这男子虽然站在老者的身前,但那身影更加飘忽隐约,如同鬼魅出没,显得既诡异,又神秘。 沉默了一会儿,清瘦老者忽然感慨道:“以前,没看出来白鹿崖上那小子,竟有这样的手段。” “奇怪,也不奇怪。”神秘男子道。 “哦?”老者转脸看着他。 “别忘了,他的师父是谁?”男子笑道。 “那倒是。差点忘了,他还有个死鬼师父。”老者也笑了起来。 “这不就应了那一句话?”男子阴沉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可恶的家伙即使死了,也留下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徒弟。” “不用这么生气,”老者看着他道,“屠魇,你是幽灵客的大统领,本王寄予厚望,岂能对一个微不足道之人,如此在意?若是这样,你和那孟惊鸿,又有何异?” “吾王责怪得是。”被唤作“屠魇”的神秘男子,毕恭毕敬地一低头,弯下腰,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一个很奇怪的礼。 屠魇! 世间最神秘的杀手,刺客中的巨擘,统率幽灵客的首领,号称“幽灵之主”,谁能想得到,他现在却在一座山崖上,和人赏月闲聊。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天下人从来都以为,残忍嗜杀的幽灵客,乃是自成一体的杀手团伙;他们所行之事,再神秘,再诡秘,也不外是为了求财,要么直接杀人越货求财,要么为人消灾求财,总之逃不过一个“财”字。 这一点,世间那些一直追查幽灵客的朝堂衙门,或是民间侠客,都这么认为。 但谁能想得到,这个杀手巨枭,这时却对一个什么王者,毕恭毕敬。 如果让官府知道这一点,便会惊觉,看似神出鬼没、做事没什么章法的幽灵客,背后绝不简单。 “对孟惊鸿,你怎么看?”那老者突然问道。 “孟惊鸿?”屠魇一脸蔑视地说道,“他野心不小,心气很高,却心眼不大。” “这次藏经院之事,不就是‘公报私仇’?所以吾王,臣有一言,今后对此人,小用尚可,大用仍须慎重。” “唔……我知道了。”老者淡淡说道。 “对了,屠魇,本王有一事要问你——你说,我等是坏人吗?”月光中,老者的目光,竟有些闪烁缥缈。 “当然不是!”屠魇斩钉截铁道,“吾王蒙受冤屈,遭受屈辱,失去了一切;我等追随吾王,只不过为帮助吾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会是坏人?万望吾王今后,再勿出此丧气之言。” “这怎么是丧气之言呢?呵呵。”老者笑了起来,“本王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要知道,我最近读多了此间的典籍,它们无一不在告诉本王,坏人总没有好下场。” “哈,吾王说笑了!”屠魇笑了起来,“您也相信他们啊?吾王,臣有一则忠言要谏:他们的书,不读也罢,看多了反而变得跟他们一样犹豫懦弱。” “吾王别忘了,他们还有一句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所以是好人、还是坏人呢,还不都得等打赢了再说?赢了,就是好人;输了,都是坏蛋!” “哈哈!”老者闻言,也忍不住笑起来,“不错啊,屠魇,看来还是你把他们的书读活了,这一点,本王不如你。” “不敢,不敢!”屠魇谦逊一句,见老者比较高兴,想了想,便带着小心说道,“有件事,须跟吾王说,便是夜魔他们,失手了……” “哦……看来此事,颇难。”老者面沉似水道。 沉郁片刻,他又笑了起来,颇为洒脱道:“无妨,反正他老人家已歇息千万年,不妨再稍等一两年。倒是屠魇,本王想确认,你所说异神古灵之事,究竟确凿可行否?” “绝对可行!”屠魇立即精神一振,自信无比道,“有关异神古灵,属下已搜全古籍,又查探到诸多征兆佐证。” “我等虽然积累多年,但相比仇雠,却还是势单力薄。若能借助异神古灵之力,则不远之将来,就大事可期了!” “好!屠魇,我相信,你从来都没让本王失望过。”老者也精神振奋。 夸完这一句,他看着茫茫云海、莽莽远山,意味深长地说道:“屠魇,我们都别急。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妨把这个局,布得更完满、更险恶。如不是这样,怎能翻天覆地、报我等血海深仇?” 随着他这句话语,头顶正巧一片乌云飘过,于是刚才还明洁灿白的山场,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秋日,在一些人眼里,看到的是枝头累累的果实,但在另一些人里,却只感受到金风如刀,肃杀萧瑟。 为什么观感不同? 区别只在于心境。 现在,小师妹洛琳琅,感受就是后一种。 秋日的九嶷山,本来很有味道。 那晴空气爽,曲水清澄,远山偎云,枫红如火。 而小师妹所走的这条山间小路上,一来道上落满了红叶,如同红绸铺就的锦绣之路,二来道路两边盛开着秋菊,正是香气扑鼻。 但洛琳琅丝毫感受不到。 她现在所走的山路,正通向白鹿崖。 踯躅于山路,昨晚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惊鸿,你嘱托的事,琳琅已经办了。你答应我,会娶我的。”少女恳求时,眼神含着期冀。 “娶你?哼。”孟惊鸿嘲讽地看着她,“洛琳琅,我很奇怪啊,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 “惊、惊鸿……你怎么这么说我?”洛琳琅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怎么这么说你?唉,我竟一直没看出来,你脑子真是又笨又蠢。”孟惊鸿恨恨地说道,“前天的事,全被你搞砸了!那两个狗男女,施诡计,你竟都没看出来,好歹让我预先知道点征兆啊?并没有!前天这个丑,让我出得个结结实实!” “哼!还是中秋节呢,你以后让我怎么过中秋节?还想在一起呢?要是我和你成了婚配,难道今后每年中秋节,都坐在一起一边赏月,一边回忆当年的丑事么?” “洛琳琅啊洛琳琅,”说到这里,孟惊鸿的脸色都有些狰狞,“我可觉得,你没有这么笨,也没有这么蠢。那莫非你早就看上了那个贼贱种?便暗中勾结,就想让我在掌门师尊和一众同门面前,出个大丑?”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洛琳琅泪水涟涟,心如死灰之际,也是有些愤怒,便说道,“孟惊鸿,事情失败,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的计策,天衣无缝吗?” “对了,你还说他们施诡计,你凭良心说,你叫我做的这些,不叫‘诡计’,叫什么?” “滚!”一片痴心下的情急之语,等来的却是对方这一声无情的重重的怒吼。 “呜——”洛琳琅再也忍不住,泪水滂沱而出,转身踉跄飞奔而去。 行走在山路上,想到昨晚发生的这一切,洛琳琅的泪水,忍不住再次夺眶而出。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孟惊鸿这个人,看着潇洒风流,还得师门长辈宠爱,没想到内心竟是这般歹毒!” “对,不仅歹毒,还很无情!他、他骗了我!” 想到这里,她哭得更欢,泪水瞬间便模糊了视线,便停下来,倚靠在路边一棵大枫树上,好好地哭了一场。 “为什么,我会鬼迷心窍,竟听那样伪君子的哄骗?我、我确实做错了,不该那样骗狂云。”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我;开始孟惊鸿也没跟我说,要陷害张狂云私通妖族、烧毁情报,只说让我对他虚情假意,把他哄到藏经院东偏房就好。” “嗯!这事真的不怪我,我不完全知情。我去跟狂云好好说话,好好道歉,他应该会原谅我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不那么想哭了,便抹抹眼泪,重新走上山路石阶。 快到白鹿崖时,她又在路边一个山泉积聚的小水潭前,认真理了理裙衫,拢了拢发丝,彻底抹去了泪痕,然后换上了一脸的笑容,优雅从容地走上了白鹿崖。 第32章 被公主调戏了 “你来干什么?”看到她出现,张狂云既奇怪,又不快。 白冰岚闻声赶过来,站在张狂云旁边,也是一脸冰霜,神色不善地看着来人。 “我、我来跟你道歉的……”刚才想得很好,但一看眼前两人这一副不友好的样子,洛琳琅又有些想哭了。 “不要哭。”她暗暗提醒自己,想道,“和那个绝情的混蛋相比,狂云可是很温柔的人。他不会跟我计较的。他不是很喜欢我吗?嗯!没事的!” 心中这番宽慰,让她多了几分信心,便满怀期待地,等着张狂云的回答。 “道歉?”张狂云盯着她,神色平静如波,“师妹,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想知道,你诳我、骗我,到底是谁指使?” “这……”听得质问幕后主使,洛琳琅虽然也恨死了那个人,但想起他在派中的滔天势力,也只得黯然说道,“没人指使……是师妹鬼迷心窍,自己戏耍你。” “呵呵!”张狂云冷笑一声,“是你自己要耍我?好好好,那我知道了,请回吧!”说着话,他手一指山路入口,示意她走。 “狂云!”洛琳琅既羞愧、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少年,“你、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只要你不怪我,我今后真心跟你好!” “哦?”张狂云看着她,“洛师妹,看来,你一直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不是什么温柔的人,我不可能被人戏耍了,不告诉我真相,还想继续好下去。也许你做得,我不行。” “狂云,你别这样,我、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那个人的名字……真的不能说。这样对你也好!” “狂云,我真是鬼迷心窍了,现在想想,那几天我们俩在一起游山玩水的日子,真的很快活;以后我们就好好地相处,一起做神仙眷侣,好不好?”洛琳琅苦苦地哀求,说到动情处,忍不住上前两步,抓住张狂云的手,使劲摇晃。 “不要脸!”见她如此,白冰岚义愤填膺,心中想,“这个洛琳琅,往死里害了人,还不肯说实话,还想继续跟人好!怎么有这样不要脸的人?他们人族,真的有这么多贱人吗?”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很生气,想也不想随手一挥,“啪”的一声就把洛琳琅抓住少年的手,给打掉了。 打掉“贱人”的手,决定发扬侠义精神的天狐公主,心中故意,便让那本就千娇百媚的姿容,更变得风情万种——她不仅故意往张狂云身上蹭,还挽住他的手臂。 张狂云有些愕然,吃惊地转脸看着她。 白冰岚却仿佛丝毫不觉,只是笑吟吟地盯着一脸惊讶的洛琳琅,说道:“洛师姐呀,你想跟狂云做神仙眷侣啊,想得倒是不错,就是少点‘自知之明’。” “嗯?!”洛琳琅顿时气恼,瞪着白冰岚,全身仿佛都绷紧了。 “嗯,就是自知之明。”对少女的剑拔弩张,白冰岚视而不见,继续笑道,“咱们狂云和你不同,一直都是‘心知肚明’。” “你觉得游山玩水很快活?那只是他戏耍你而已;就你这点姿色,还真以为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不好意思,若论姿色,我不比你强百倍?师——姐——连师妹我还没怎么得手呢,师姐你这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是什么?” “你、你你——”白冰岚这一番话,既赤裸,又诛心,洛琳琅一听,立即气得脸色通红,手指着少女,嘴唇颤抖着想大骂反击,却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呆愣了片刻,她忽然间“哇”的一声哭出来,猛地一转身,捂着嘴,带着一路哭声,顺着白鹿崖边的石阶跑下山去。 见她气哭跑掉,张狂云有些不放心,连忙想追,却被白冰岚拉住了。 “别追了。”刚才气死人不偿命的天狐公主,这时却面无表情,镇静地说道,“你现在若追过去,她顺杆子往上爬,你二人难免从此纠缠不清。” “哎!”张狂云一跺脚道,“要是洛琳琅一时想不开怎么办?她走的可是山路啊!” “你担心她跳崖?不会的。”白冰岚平静道,“本来她也许会,但我刚才损了她那一顿,她就不会了。” “此言怎讲?”张狂云奇怪地看着她。 “你刚才没看见吗?”白冰岚道,“她见我冷语相讥,又看到我跟你亲昵,虽然一时忘言,但眼中却如燃火焰。” “我看她必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我这样的坏女人不如愿,要把你从我的手中,抢过去,便能报复了我。” “你想,仇念既生,她还哪有功夫想着去死啊?” “而她今日能来跟你道歉,必然是先前在指使者面前,愿望落空;你现在又拒绝了她,还真别说,没我演的这一出,她还真的可能萌发死志。” “呃!还真是这个理,还是你想得透……啊?”听了少女分析的张狂云,刚开始还额手称庆,但转而反应过来,便是朝白冰岚怒目而视,“白冰岚!你这是以邻为壑,把我豁出去了啊?” “怎么会呢?”白冰岚促狭笑道,“这不是正好如了你的愿吗?恭喜师兄,你可艳福不浅呢。” “哼!”张狂云哼道,“三日之前,是这样;但现在啊,这洛琳琅跟我多说一句话,我都不自在,何况还要她来纠缠于我?” 不过刚说到这里,本来一脸懊恼的少年,好似忽然间想通了什么,整个眉眼都舒展开来。 于是他带着一脸明朗的笑容:“哈哈,没想到,师妹你好智计!你不仅前天救了我,今天还救了小师妹。你真是智计近妖啊!” “那当然!”白冰岚口中应了一句,心想道:“本公主本来就是妖啊,还是妖的公主呢!” 心里正想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间好像看见了什么,便立即朝张狂云示意。 等少年会意,她便忽的摆出一副亲热的样子,上前拉住他的手,使劲摇着说:“师兄——既然冰岚都连救两命,做得这么好,那你请我吃顿好的,好不好?好不好?” 说到最后,妖族公主想到,这人族少年还挺羞涩,便眼露狡黠之光,故意拉着少年的手,靠近他的身前,挨挨蹭蹭的。 “好啊好啊!”见她如此戏谑,不知怎么的张狂云忽然很想“报复”她一下。 于是出乎天狐公主的意料,他反过来一把攥紧白冰岚嫩白的小手,笑嘻嘻道:“师妹所言极是,真是个好主意!来吧,来吧,咱俩一起下山去,先到镇子里吃顿好的,再找间环境喜气的客栈,一起休息一晚!嘿嘿嘿——”“师兄!”白冰岚脸一红,急忙甩开他的手,转身跑开了! 在她急跑时,身后便传来少年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声。 当她躲到后面冷泉边去了,羞愤交加地平复气愤的心情时,某一瞬间她忽然一愣:“咦?这人族少年,根本不放在本公主的眼里,怎么我还会脸红、跑开了?不是本来我想调戏调戏他,看他窘状吗?” “唉,失算了!”天狐公主长叹一声,“也是我刚才为了演戏给那人看,入戏太深了吧。嘻嘻,也好,这说明本公主,做什么事都那么的出色认真。” 就在他俩如此笑闹时,那白鹿崖下山石径入口处的拐角树荫里,之前那个已经掩面下山的小师妹,因气恼不过,便去而复返,正躲在树木阴影里,朝这边细细观察。 看到两人如此融洽,半路折返的少女冷眼相看,一双手不自觉地互相攥紧,不知不觉中都已经攥得失去了血色。 于是浩阔云天下、雄大山景中,一个小小的山角暗影里,有个气愤的少女暗自发誓,一定要把那么好的张狂云,从那个妖女狐媚子的手中给夺回来! “妖女,狐媚子”,在心中如此称呼白冰岚的气恼师妹,没想到自己内心中喷薄而出的气愤称呼,竟然在某种程度上,接近了真相…… 经历了中秋的凶险风波后,张狂云并没有在九嶷山上呆多久。 这次下山,还和幽灵客有关。 上回天目山事,张狂云即使掩去详情,终究还是报告了玄灵宗门,告知天目山有幽灵客妖踪出现。 不仅是他上报,其他各处道门弟子,也都纷纷报告,近期在神州各地,出现了幽灵客的密集异动。 妖族杀手幽灵客,存在一向很低调;本来上清宫等道门,对幽灵客的存在,便很不安,现在他们有异动,更是如坐针毡。 很快天下几大道门,便决定派出精干弟子,前去妖族的大本营涂山王国,去探个究竟。 面对隐藏在暗处的对手,为了保证成功,天下道门的首脑们,决定每个道门独立地派出刺探者。 这样,一来不至于一方出事,连累同道;二来也能充分发挥各自门派的特长,各显神通。 这样的委任,肯定十分郑重,本来并轮不到张狂云。 却没想到,那个曾经在中秋节藏经院之事中,对他很不友好的大师兄孟惊鸿,竟向掌门大力举荐张狂云。 除了藏经院失火差点倒霉,张狂云在玄灵宗中实在声名不显,因此掌门毫无疑问地对自己大弟子的举荐,提出质疑。 虽然不知道孟惊鸿答对的细节,但从结果来看,他再一次证明了,他能在英才辈出的玄灵宗中脱颖而出,绝非幸致。 当尘埃落定,大师兄孟惊鸿,便亲来白鹿崖上,找张狂云。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对白冰岚这个朝思暮想的美人师妹,也是以礼相待,好似往日的垂涎,只是别人的错觉。 对他这样的变化,白冰岚也是一如既往地相待,但在内心,却是依旧冷眼旁观,不置可否。 对女孩儿冷淡了,但他对张狂云,却是出人意料的热情! 张狂云听到他的招呼声,才一出门,孟惊鸿就一个箭步,冲到跟前,紧紧地攥住他的手,热情叫道:“师弟!今日师兄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面对他这样喷薄而来的热情,张狂云有些震惊。 对这个大师兄,他显然颇有心结,很想抽回自己的手;但看着孟惊鸿这张笑脸,觉得也不合适,便只能任由孟惊鸿那有些汗津津的手,继续握住。 “大师兄好。不知有什么好消息?”面对虚张声势的大师兄,张狂云也虚以委蛇。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最近幽灵客异动频繁,天下各道门准备派出各自的得力人手,前去幽灵客的老巢涂山国,打探他们的来历。” “若是探明,不仅可知他们究竟为何突然异动,还能对这帮凶残可恨的异族凶人,来个釜底抽薪!”孟惊鸿兴致勃勃地说道。 “这样啊,确实是个好消息。”张狂云应付一句,实在忍不住,悄悄地把手从孟惊鸿的掌握中,退了出来。 “哎,师弟,师兄要跟你说的好消息,还不是这个;你知道吗?我在掌门师尊他老人家面前,大力举荐了你!你猜怎么着?”孟惊鸿热切地看着小师弟。 “被他一口拒绝?还狠狠地怪责了你?”张狂云很认真地进行了猜测。 “哈!被你猜中了一半;听到师尊这么说,我立即据理力争,最后你猜怎么着?掌门师尊他同意了!”孟惊鸿兴奋道。 “啊?!”张狂云倒吸一口凉气,“孟师兄你在掌门真人面前,得宠到这种地步啊!这得多大的面子啊!” “呃,张师弟,你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孟惊鸿真诚地说道。 “哈,孟师兄别安慰我,我是自己人知自家事。不过,”他看着孟惊鸿,半开玩笑道,“不过我想不通,孟师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呢。” 第33章 仇妖者的妖族妆 “吓!师弟,你这是说哪里话?”孟惊鸿肃然道,“我知道,上回藏经院失火事,师兄错怪了你,你便有心结。正好趁今天的机会,师兄跟你剖明心迹:我绝不是对你有偏见、想害你,才那么做。” “那一晚我确实恰好经过藏经院,然后所看到的一切,你也知道,就算换了你,你会怎么想?当然把你当纵火的可疑嫌犯了。” “师弟!这件事,师兄真的是秉公执法,并无任何偏见私怨!” 说这番话时,孟惊鸿前所未有地认真,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几乎是一字一顿,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多谢师兄!”见他如此,张狂云也不好说什么,便道,“看来是我想差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师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哈……我想到了!” 张狂云笑道:“莫非是因为冰岚师妹?师兄啊,我可得说在前头,冰岚她是我招进来的,算我半个弟子,基础功法正练到紧要关头,因而即使我下山,她也要跟我一起走的——”“师弟!”孟惊鸿重重地唤了一声,打断他话,带着埋怨说道,“师弟你又错看我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转脸瞅了白冰岚一眼,又看回张狂云,诚恳说道:“师弟,我也不瞒你,我是对白师妹有好感,但还是刚才那句话,师兄我身为掌门真人大弟子,又是玄宗堂副堂主,当然要以身作则,以公为先。” “相信我,这次大力推举你担当此重任,绝对出于公心。这次事情,非比寻常,说个不恰当的话,能力还不是首要,可靠才最重要!” “而师弟刚才耿耿于怀的藏经院失火事,反而证明,你最可靠,绝不是妖国安插在我们道门中的奸细。否则,肯定顺水推舟,让那妖国情报顺势烧毁了。” 说到这里,他转脸看向白冰岚道:“从这一点而言,白师妹,你也很可靠。毕竟转移情报箱笼之人,是你啊。” “当然,”孟惊鸿话锋一转,“狂云师弟,你说得也不完全错,师兄这么做,还真是有一点私心的。” “哈,我就说嘛。”张狂云看着他笑道。 “却不是你想的那样。”孟惊鸿的语气,诚恳得不能再诚恳,“我说的私心,是上回藏经院之事,师兄真的错疑了你;所以这次固然主要出自公心,但私心里,还是想补偿于你。” “你也知道,此次潜入妖国、刺探幽灵客底细,绝对是关乎我华夏人族安慰的重任大事。此事已超出道门范畴,已是替天行道、为国分忧。” “这样的任务,正是吾辈所愿;我道门教中弟子,怎会不人人争先?师兄帮你力争取得一个名额,实在是在我私心里,想对你做出一点补偿。”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张狂云也是一脸郑重;沉默片刻后,便躬身对孟惊鸿深施一礼道:“狂云谢过师兄!” “不必客气。”孟惊鸿摆一摆手,洒脱说道,“此事于我,也只是举手之劳;之后具体事宜,自有凡宗堂长老找你吩咐。师兄这几日玄宗堂中,诸事繁忙,便不多耽搁,就此告辞。” 说罢,孟惊鸿便一转身,往崖下的山路中飘然而去。 “冰岚,”望着背影,张狂云平静地说道,“你看他,几分假意,几分真情?” “也许都是真情,也许全是假意。但这并不重要。”白冰岚悠然道。 “是啊,这并不重要。”张狂云若有所思道,“也不知孟惊鸿知不知道,幽灵客,我一直追踪,此任务正合我意。” “而经历过上回藏经院风波,我便知这玄灵宗中,表面平和,实际风波难测。是非之地,正宜暂离,很好,很好……” 张狂云在下山前,那二师兄楚灵风,特地前来为他践行。 当听说这次难得的机会,是大师兄替他力争取得,楚灵风便有些沉吟。 不过最终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少年,不管如何,在涂山敌国之中,要小心行事,注意安全。 他还让张狂云演练了一遍玄灵剑术。 看过之后,沉吟片刻,他便对少年说道:“狂云,请恕师兄直言,你之剑术,已若偏离真义。” “哦?”张狂云一愣,忙道,“还请师兄指教!” “嗯,”楚灵风道,“你莫忘了,我等剑术,与山下书生所习不同,实乃杀人之技。你之运剑,虽然舞动如龙,煞是好看,却忘了剑术本来之意。” “剑,乃杀人之兵,所以你运剑转折之时,要直接,要凌厉,该避让时,灵动回环,该猛攻时,剑锋所指,一往无前!你就摈弃浮华,直取敌胆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高声喝道:“剑来!” 张狂云闻言,连忙将剑递上。 接剑在手,楚灵风略一沉吟,忽然身形飚起,瞬间匹练般的剑光,闪耀充斥了白鹿崖。 白鹿崖上,正有大团白云漫过,楚灵风剑光神出鬼没,原本悠然浮动的白云,瞬间被割成了一绺绺、一片片,恰似雪片般飘落。 俄而试演完毕,楚灵风恰如飞鸟归林,翩然回返原处,将剑奉还张狂云。 临别前,二师兄简简单单几句话,随便试演几个剑招,却让张狂云有如醍醐灌顶,回味悠长。 乱云飞动。 山岚云雾,重新笼罩了白鹿崖。 雾气清凉,张狂云觉得自己的心,也格外清凉。 他知道,要言不烦,作为同辈弟子中真正的高手,楚灵风一番看似简单的指点,却比什么临别礼物,都要丰厚。 自楚灵风去后,张狂云去凡宗堂中领了应用之物,又得了堂中长老面授机宜,便也不多耽搁,和白冰岚一起下得石城峰,一路往西南方向的涂山国而去。 离了潇湘之地,往西南方向经历川、黔,然后一路往西偏南而行,过拓东节度、会川都督、剑川节度、永昌节度,便接近了华夏与涂山的国界。 进入妖国之前,张狂云带着白冰岚,在一座叫“些乐城”的边陲小城,找了家雨林簇拥的小客栈,略作休整,为真正潜入妖国做准备。 其实大部分准备,都已经做了,只剩下乔装改扮,把自己打扮得更像妖族。 当然,张狂云不知道,就怎么“扮妖族”,他身边的少女,是绝对的专家啊。 他对此一无所知,还如临大敌,回忆着下山前长老所教的要诀,准备待会儿悉心装扮。 见他如此郑重,白冰岚便觉得好笑。 “张狂云啊张狂云,你还想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咱妖国呢,却不知你还没下山时,你就暴露了!” “嘻,不过这样,也很好玩啊。看本公主怎么戏弄戏弄你。” 白冰岚童心大起,便起身对张狂云道:“其实师兄,有件事还没告诉你。” “什么事?”张狂云疑惑道,“是不是想跟我说,你心中害怕,不敢去了?” “不是不是。”白冰岚摇手道,“我是说,其实我老家家族中,也出过道士,上过龙虎山学过天师符法呢。” “那你也学了道法吗?”张狂云好似恍然大悟道,“呀!怪不得,你学道法很快,威力也超过一般的同门。” “道法倒没怎么学,不过,”白冰岚眼珠一转道,“不过因为受那位同族道士叔叔的影响,我对妖族还挺了解。” “这样啊,那看来潜入妖国,没什么问题,本来我还替你有些担心呢。”张狂云高兴道。 “当然没问题。”白冰岚一笑道,“师妹现在,就可以替你分忧了;师兄不是发愁怎么装扮妖族吗?我挺了解的,就让我来帮你吧!” “真的吗?”张狂云半信半疑。 “当然!”白冰岚斩钉截铁道。 “好吧。”看她认真模样,张狂云也放下了一丝疑惑,便开始在白冰岚的指导下,装扮起妖族。 还别说,很快张狂云便发现,白冰岚还真的没说谎,对如何装扮妖族,竟是十分精熟。 尤其是,他看得出,就连玄灵宗中最了解妖族的前辈,装扮起妖族来,乍看还行,仔细看还是有些似是而非;但经白冰岚两只小手一调弄,竟是各种细节惟妙惟肖。 察觉这一点,张狂云既惊喜、又欣慰。 不过很快,他却感觉到,有些异样。 这种异样,正来自于白冰岚的“出色”。 别忘了,在张狂云的内心,是极度仇恨妖族的;之前只为了完成师门任务,特别是刺探他最感兴趣的幽灵客妖族,他丝毫没觉得装扮妖族有什么问题。 但当白冰岚将他化妆得惟妙惟肖,那双耳略尖,头发中藏角,甚至连身形的线条,也通过衣服中填充,或者暗中束缚,修整得更像妖族风格,张狂云就开始有点不舒服了。 简单说,伪装得越好,张狂云这个仇妖主义者,就感觉越别扭。 对这种感觉,因为白冰岚就在身边,他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暗自极力压抑隐忍;但越是这样,他表现出来的不适感,就越强烈。 好心的少年,根本不知道,他越是表现得别扭难受,身边那女孩儿啊,就越是心花怒放,开心得很! 于是在这间简陋的小客栈里,白冰岚看着张狂云左扭右扭、不自觉就往旁边避让,表面绷紧面皮,内心里已经是“嘿嘿嘿”地乐开了花! “往左边来一点、再来一点!” “头再侧一点、再侧一点……好的,很好!” 在不停的摆布折腾少年之中,白冰岚感觉自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但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在恋恋不舍之中,张狂云还是装扮好了;现在他丝毫没有人族少年的样子,已变成了一个英气勃勃的狼族小伙子。 “不错,真不错。”白冰岚左看右看,就好像在打量一件上好的花瓷瓶一样。 张狂云则一言不发,推开少女递过来的铜镜,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嘻。”见他如此模样,白冰岚一声轻笑,不再管他,开始自己化起妆来。 其实她根本不用怎么折腾,稍微一捣鼓,一个媚态横生的狐族少女,就在张狂云眼前诞生了。 “啊……”张狂云看得两眼有些发直,“白师妹啊,要不是师兄知道你确凿来历,还真以为你是个狐媚子——呃,用错词了,应该叫‘娇媚狐妖’!” “那当然。”面对少年的称赞,白冰岚坦然接受,傲然一笑道,“师兄啊,整个玄灵宗,也就是你对我的容貌视而不见;人家本来就生得千娇百媚好不好?要伪装成一个妖媚狐族,真是毫无难度呀。” “话是这么说,不过,”张狂云道,“冰岚,你长得是好,但也不可太过在意容貌,那只是皮囊而已;我等道门中人,还是要以修心为重。” “师兄说得是。”见少年一本正经,摆出半个师父的模样,白冰岚也只得无奈称是。 一切准备停当,他们便悄悄地离开了些乐城,专走小路,往西南方的涂山国而去。 越往前走,一路遇到的雨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虽然来之前,玄灵宗有专人跟张狂云讲过潜入涂山国的路线,但听得容易,一旦实际行走,才知道那些预先的传授,更像是一种安慰。 西南边陲,本就多蛮荒之地,哪像华夏国中原地带驿路连通、阡陌纵横?更何况在互相敌对的边陲地区,即使有路也要破坏掉,还能指望一路畅行? 不过所幸的是,虽然大路稀少,还是有不少小路;尤其越是偏僻荒芜的地方,在那些茂密雨林遮蔽的地方,只要拨开那些硕大的芭蕉叶,便能看到一条羊肠小道。 这些小路,都由边境两边的人踩出;任何时候,即使两国交兵,王朝官方拼命宣传,但那些世代生活于此、从来互相交流的平民老百姓,才不管那些封锁要求,都在一如既往地暗暗都跟对面交通往来,买卖生活所需物品。 现在,这些民间秘密踩出的小路,给张狂云潜入妖国,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当他第一次,在走到好像没有出路时,发现一条灌木林叶掩映的小路,便欣喜若狂。 这时候的白冰岚,还没什么感觉,也跟着少年一起笑。 第34章 小鬼难缠 不过,当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涂山公主便发现,自以为铜墙铁壁的两国边境中,竟跟个筛子似的千疮百孔,她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 见她神色难看,张狂云还好心地安慰她,让她不要怕,小心地跟在自己身后,就不会有事。 听他这么说,白冰岚心里倒是一动:“咦?这次倒是个好机会;以前从来不可能有这种机会,能跟着人族的渗透者进入我国;这一次,本公主好好地跟着他,倒要看看我们两家国境间,到底有多少问题。哈,当初我在杭州的潜伏决定,真是太英明啦!” 心里这么想着,她脸上也喜动神色,看在身边人的眼里,便好像张狂云的安慰,真是立竿见影…… 涂山国境内,离华夏南疆些乐城最近的,叫“沧望城”。 沧望城依水而建,在它城东侧,一条叫“沧望江”的大河蜿蜒而过,城池也因此而得名。 人族的些乐城,在沧望城之东;因而沧望城东的沧望江,就成了防御华夏人族攻击的天然护城河。 正因为地理环境如此优越,具备重要的军事价值,沧望城便毫无疑问地成为涂山王朝面对华夏国的军事桥头堡。 这样的军事桥头堡,正是张狂云刺探的重要目标。 华夏道门中人一直怀疑,这沧望城是幽灵客的重要据点;即使不是,也是他们出发前往人族疆域的重要出发地。 现在这沧望城,正由涂山国的宰相、苍狼国国王迷丘烈风统领。 虽然迷丘烈风身为宰相,但他统领的狼族王国苍狼国,素来多骁勇战将,悍卒勇士也数不胜数;因此虽然妖族宰相也偏文职,但在对华夏国的军事攻防中,苍狼王迷丘烈风也是一名重要的统帅。 涂山皇朝的军队,以军旗的底色划分;迷丘烈风统领的狼族军,军旗为苍黑底色白狼纹,带黑白相间的旗穗,因此他们在称为苍狼军之外,妖国民间也常称他们为黑旗军。 直属涂山国王的军队,则用赤血底色九尾雪白狐纹旗,饰黄金流苏旗穗,便被称为“血旗军”。 在涂山国所有的旗军中,迷丘烈风统领的“黑旗军”,是皇家直属的“血旗军”外,最强大的一支军队。 当然,这次张狂云来,并非要刺探军事机密,那些自有华夏王朝的军方去做;他反而要避开军事要塞,潜伏民间,刺探有关幽灵客的一切。 所以,他并不准备进沧望城,只准备在它附近的村镇中潜伏,立稳脚跟后,再伺机刺探幽灵客之事。 即使如此,在绕过沧望城时,他也小心翼翼,生怕被那些巡逻的苍狼黑旗军士看出破绽,坏了大事。 世事往往如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他和白冰岚二人,沿着沧望城东的江河,往南边下游走时,还没走出两三里地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吼:“喂!那边的两个,给我站住!” 一听此言,张狂云装傻,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希望那妖族军士只是叫错。 没想到,才走出几步,身后便听得一阵脚步急响,刚才那大喊的军士怒吼道:“怎么回事?还想装聋子?老子叫你站住,还往前走?” 听得这喊叫,张狂云只得站住,转过身来,朝着急冲冲而来的五六个黑旗军士兵,装傻充愣地说道:“几位军爷,你们是在叫我吗?” “该杀的小崽子,还跟老子装傻!”为首的那个身形胖大的黑旗军小队长,骂骂咧咧地冲到张狂云近前,挥手作势就要打。 见他这副架势,张狂云打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只长着黑毛的大拳头,朝自己的肩膀狠狠砸来。 只是,妖族小队长的大拳头,快砸到他肩膀时,却倏地往旁边一闪,从少年的肩膀边滑了过去,然后便是一阵“哈哈哈”的狂笑声,尖厉地响起。 “哎呀!”张狂云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身子往旁边一歪,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见他如此狼狈,那几个苍狼军士,笑声更响。 “这位将军,各位军爷,不知我们兄妹二人,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这时候,却是那白冰岚,温言软语地出言详询。 作为纯正的妖族,她才一开口,那几个狼族士兵就觉得,十分舒服。 “当然不对,大大的不对!”狼族小队长一脸愤然地叫道。 张狂云闻言便是一惊,忙作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想要周旋几句。 谁知道还没开口,那小队长铃铛大的巨眼就朝他一瞪,喝了声“闭嘴”,便把目光转向了白冰岚。 刚才面对张狂云的目光,还凶猛异常,但当转向了白冰岚时,已从凶猛变成了色迷迷。 “这位狐家小妹,有什么不对,你还不知道吗?”小队长色迷迷道。 见他如此,张狂云虽然气愤,但已是放下大半个心来。 他开始朝白冰岚暗暗使眼色,暗示她一定要温柔周旋,此时此地不宜硬碰硬。 其实此时白冰岚心中,已是怒火奔腾;先前的好心情,这时候被这个不开眼的好色臭狼族,给坏了个一干二净! 若按她原先的性子,这时就该一言不合、大开杀戒;反正她暗中妖族的功法,已经暗暗恢复了三四成;也许对付强敌还不行,但要收拾这么个小角色,那还不是举手之劳? 只可惜,正待发作之际,她看到了张狂云的眼色。 “唉,”她心中叹息一声,“既然演了这戏,也只能演个全套;这个犯上之罪,只能将来再论了。” 趾高气昂的狼族小队长,还不知道,在对面这个看似狐族村姑的美人儿心中,他已经被判了死刑。 “敢问这位将军大哥,我们有什么不对?”白冰岚按耐住性子,柔声相问。 “哎,狐妹妹啊,不是哥说你,”狼族小队长轻佻地说道,“看你这么好的身材、这么好的模样,既然想找个咱们狼族的情哥哥,为什么挑了这么个瘦不拉几的绣花草包?你看哥哥我——”他展了展粗壮的胳膊,挺了挺胖大的肚腩,一脸自得道:“你看,狐妹妹,你得找哥哥这样强壮的狼族勇士啊!” 一听他这话,旁边的张狂云心中“咯噔”一下,心说道:“麻烦了。没想到才到沧望城边,就碰上个好色妖军,真是流年不利。” 心中这么想时,刚才准备息事宁人的少年,已暗暗观察周边地形,准备实在不行,就要行非常手段了。 正暗起杀心之时,他却听身边少女笑吟吟道:“呀,将军哥哥,没想到你也觉得他单薄?真是好眼光呀。不过有一事军爷却想岔了。” “他不是我的情哥哥,而是我家世交的狼族义兄,前日我爷娘先去他家住几天,今日便叫他来接我,一起去他家做客。” 一听此言,张狂云暗中给少女挑了个大拇指。 “哈哈,不是情郎?那更好了!”胖大的狼族军士恬不知耻地叫道,“那狐妹妹,你觉得哥哥怎么样?我叫岩差,可是黑齿相、苍狼王他老人家麾下的……黑旗军队长呢。” 含糊之间,岩差把那个“小”字给无耻地去掉了。 “原来是岩差队长大人啊。”白冰岚一脸惊喜道,“小妹听说,那苍狼王治军最严了,你是他麾下的勇士,那真厉害啊。改天等我走亲戚回来,再来拜访岩差大人吧。” 她这番话,却是绵里藏针,话里话外提醒这个色胆包天的岩差,既然是苍狼王麾下的兵,难道忘了迷丘烈风治军的酷烈手段? 提到迷丘烈风,她看着眼前一脸猥琐的岩差,心里充满了嘲讽:“呵,你这卑劣的小角色,绝不知道你奉若神明的苍狼王黑齿相,可一直在苦苦追求本公主哩;本公主到今天,都没答应他呢!” 本来她想着,搬出了治军极严的迷丘烈风,这狼族小队长畏惧军纪国法,也该收起色心;但她低估了岩差欲望熏心的程度,并忘了什么叫“山高皇帝远”。如果她搬出的是对方的直接上司,可能还会让他忌惮,知难而退。 所以,岩差只是稍微一愣,便又色迷迷道:“狐妹妹,既然你知道我苍狼王手下的勇士,就更该立即答应,还等什么改天啊?” 听得这话,一直虚以委蛇的白冰岚,内心真个震怒了! 她眼神一凛,便想对这个无耻好色之徒,立即痛下杀手;不过手才一动,却被张狂云悄悄地按住。 她有些讶异,转脸看向少年,正见他几乎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白冰岚和少年,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 看着他的暗示,又看看他脸上的表情,白冰岚便知道,这位年轻的人族道家弟子正在告诉自己,让自己切莫动手,就算要出手,也要他张狂云来。 白冰岚何等聪颖?她立即便想通,张狂云为什么要做这样看似多此一举的暗示。 因为这时候,张狂云还以为,她白冰岚只会基础的人族道术,而且还没来得及学习掩饰之法;因此只要她一出手,必然会暴露两人的身份。 而他张狂云则不同,他经过玄灵宗的训练,已经能把正宗的玄灵道法,伪装得好像妖族巫术一样。 这时的玄灵少年,根本不知道,身边这个少女,却是如假包换的妖族,而且一身妖力开始恢复,能使用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涂山皇族妖法! “岩差大人,今朝天光委实不亮了。”张狂云用妖族的语言,跟好色的小队长周旋道,“我们族中都约好了,一到时候就要开席,都等着我接狐小妹回去呢。” “哈,开席?”岩差巨眼一瞪,“都这时候还想着吃呐?难不成到这时候,你还不知道,你暴露了?!” 一听此言,张狂云眼角一跳。 “岩差大人,您说什么?什么暴露?”他装傻充愣地问着,手中已开始暗暗凝聚灵力。 “还装?!哈哈哈!本大人这眼睛,就跟夜里点火把似的,什么人看不出来?”岩差翻着眼怪叫道,“你这小子,分明就是暗通对面华夏人,跟他们做生意。上回本队长去征剿,一个不留神,竟给你跑脱了;但你模样老子认得真真的,今儿总算落我手了!跟我走吧!” 怒气冲冲说到这里,他却没冲上来抓张狂云,而是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张狂云二人有什么反应。 一看这架势,张狂云就明白,今日之事,万难善了了。 他知道,自己确实低估了这狼族小队长的色心;现在抛出这么一个大罪名,无非是要师妹牺牲色相,换取两人平安。 到这时,都不用白冰岚冲动出手了;少年的手心中,火灵之力已经暗暗凝结,转眼便会轰出一记“烈焰雷”,先杀了眼前这混蛋小队长,再飞起火精剑,解决这群巡逻的苍狼军士兵。 这时胖大的狼族小队长,还不知死神将临,还在面带讽刺,恶形恶相地看着这两人。 就在事态一触即发之际,在场之人却忽听得有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岩差大人,有什么麻烦事吗?” 这个声音一响起,张狂云便敏锐的察觉到,对面那个狼族小队长的气势,不知道怎么便是一松。 察觉到这变化,张狂云转脸一看,正见一个面相方正、身形精干、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正挎着一只草药篓,朝这边从容走来。 “没啥事。”看见来人,岩差有些尴尬地道,“伍青野大哥,咱只是逗逗两个小娃娃,没啥大事。” “只是逗逗啊,那就好。”这位叫伍青野的汉子,笑吟吟道,“岩差兄弟,上回你的伤,我虽然一时帮你医好,但最后怎么跟你说的,你可别忘啊。” “没忘,没忘。”岩差有点郁闷地道,“不就是不可妄动肝火,不可轻生欲念。” “晦气!伍大哥啊,你说你,行医就行医,怎么规矩一套一套的,实在不爽利,兄弟我实在不耐烦;但偏偏那些巫医又没本事,他们治不好的伤,你能治好,唉!” 第35章 生孩子这种事 “哈?”伍青野笑出声道,“岩差大人,上回你那伤流血化脓不止,求我来救时,可没这么不耐烦啊。要是这样,下次就别再找我了。” 面对如狼似虎的苍狼军,这伍青野竟是丝毫不给面子,虽然笑着说话,但话一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呀别啊!”岩差见状连忙一脸赔笑,追过去道,“青野兄,青野大哥!你也懂兄弟我的,就是一粗人,只懂弄刀弄棒的,不会说话。你可千万别管我啊。” “兄弟我靠刀头舔血吃饭的,对面那些华夏人又奸猾得紧,兄弟受那些奇奇怪怪的伤,简直家常便饭,没了你,我看来活不出今年啊!” “哈哈!”见他这副模样,伍青野哈哈笑道,“岩差大人,别怪我多嘴,就你这本事,还活不出今年?也太长了吧,两个月平安无事都难。” “就是说嘛,就是说嘛!”岩差笑得一脸稀烂,几近谄媚道,“咱们这几个兄弟能活到今天,还不都靠青野哥哥保平安嘛!” “是是是!大哥说得没错!”这时其他几个黑旗军士兵,也围上来,附和着岩差的话,跟这位医术高明的伍青野套着近乎。 见到这副场景,张狂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静静站在一旁,暂收了法诀,冷眼旁观而已。 伍青野跟岩差几人周旋之间,好几次似乎不经意地,朝张狂云两人这边看来。 “岩差大人,时候也不早了。”见周旋得差不多,伍青野便道,“我觉得这两个小家伙,挺有意思,想跟他们说说话,你们便先忙去吧。” “哦,好吧。”见自己的救命稻草这么说,岩差虽然恋恋不舍,但使劲地看了白冰岚一眼后,便也挥挥手,带着自己这队人马,往远处巡逻去了。 “哼!”见他远去,白冰岚在心里冷冷道,“待本公主还朝,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你这对眼珠子给挖出来!” 她心中转着凶恶的念头,张狂云却是对这个叫伍青野的神医,郑重地施了一礼,谢道:“多谢伍大哥,解了我兄妹二人的困厄。” “不必多礼。”伍青野摆了摆手,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这个两个年轻的“妖族”。 看了一会儿,就在白冰岚被看得不耐烦,也要把伍青野的眼珠子加入秋后算账名单时,伍青野带着一丝谑笑的意味,又开口了:“小兄弟,你们两个,真是兄妹?” 张狂云听得此言,稍稍一愣,却是想也不想道,“恩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和雪妹妹,实是一对私奔的情侣。” “哦。”伍青野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模样,口中喃喃道,“私奔的情侣啊……这就对了。不过,你俩真是妖族?” “呃!”一听这话,张狂云心里咯噔一下,却是想道,“这个妖族民间的巫医,却是比刚才那个什么黑旗军队长大人,更是目光如炬。我与冰岚已经装扮得这么好,他却一眼便起疑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把心一横,咬着牙道:“大哥,实不相瞒,我二人,实不是妖族,而是从对面而来。” “哦,这就对了。”听得这话,伍青野却好像无动于衷,沉默了一下,便道,“小兄弟,你不要怕。两国交战,咱这沧望城又在边境,似是剑拔弩张。但不管上头怎么打来打去,咱们这些老百姓,才不管那么多,都要过自己的日子吧。” “罢罢罢!我伍青野,半生行医,最重善行;又从千林百草之中,最能一眼识别草药,便自诩好眼光。今日我便赌一赌,我看你二人,绝非歹人,也不像华族探子。今日既然相逢,便是有缘,这兵荒马乱的,你们两个小小敌族少年,如何能藏得住、行得远?若是你们相信我伍青野,便先随我到我住处,先安顿下来吧。” 听到他这话,张狂云看看远处的黑旗军背影,再看看眼前这伍青野一脸的真诚,便不再犹豫,点点头道:“那多谢伍大哥的好心,我和雪妹便先到你家借宿吧。” 伍青野的家,离此地大概四五里地,在沧望城南边一座叫“苍苔山”的小山山脚下。 他家有三座木屋,在向阳的山坡下,朝南围成一个院子,背着沧望城,南望一片不算太密的树林。一条小溪从木屋前蜿蜒而过,周边的风景颇为秀丽。 因为这样的地形,让这里虽然离沧望城并不远,但显得比较隐秘,旁边也没什么邻居,对张狂云来说正是很好的落脚点。 快到伍青野的家时,一位穿着淡雅青裙的女子,远远地迎了出来。 “这是我妻子,羽蝶。”伍青野指着这位清灵秀丽的女子,跟张狂云两人介绍。 说实话,看到羽蝶时,张狂云还比较惊讶。 因为看伍青野的样子,满脸络腮胡,虽然身形不算高大,说话也和和气气,但毕竟给人的感觉,似是一个莽夫。 但羽蝶便仿佛另一个极端,相貌轻柔,举止轻盈,走出门来迎接他们时,张狂云都觉得她不是走出来,而是扶着风儿,飘摇着出来,身姿楚楚可怜。 随着羽蝶迎出来,又有三个小儿女从院中跑出来;他们都很小,一儿两女,最大的女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都追着母亲的脚步咿呀跑闹,绕身奔行,简直让张狂云担心,要是一不小心被这些小家伙冲撞,羽蝶能被撞飞出去好远。 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伍青野粗犷的脸上,流露出宠溺的幸福笑容。 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张狂云忽然觉得有点惭愧,因为刚才看到这场景,他的反应只是:“安全了,这陌路相逢的伍青野,应该不是恶人。” 现在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颜,他便觉得,即使身在敌国,可能自己的想法,也过于冷血。 听过伍青野的介绍,张狂云和白冰岚便知道,他的妻子羽蝶,人如其名,正是属于涂山国中相对少见的蝶族。 可能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羽蝶虽然身姿柔弱,但爽朗好客的热情,却一点都不比她丈夫差。 当伍青野告诉她,张狂云两人,是从对面华夏国私奔来的小儿女,她不仅没什么过激反应,反而笑吟吟地叫着二人的化名道:“小云哥,雪妹妹,你们做得好。这辈子其他事情,吃的穿的,差不多就好,但‘情’之一字,最为重要。如果不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那这辈子,有什么意思?” 说此话时,她一双秀目瞥向自己的郎君,二人心有灵犀,相视而笑,显然这话一方面说给张狂云听,另一方面,也是说他们自己听。 “看来,这两位,也是有故事的人。”张狂云看在眼里,心里想道。 让他没想到的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瞎编的这个私奔事由,竟然和伍青野夫妻产生了共鸣,接下来这两人,总是围绕着这个话题,不仅开导,还打趣他们两个。 这么一来,张狂云欲哭无泪,因为在这方面,他委实没什么经验,毕竟没私奔过啊。 而白冰岚更是尴尬。因为对面夫妻对这个剧情入戏太深,搞得她不得不配合着,和张狂云举止亲热。 这一点就让她很是不快。 因为她觉得,就算是演戏,也该是张狂云这家伙,主动来跟自己显得亲密才是;但很可能在对面这对夫妻的关系里,那羽蝶是主动的一方,结果为了配合他们的认知,白冰岚不得不主动对张狂云显得小鸟依人。 这一点还不是最不爽的。 白冰岚以妖族公主之能,敏锐地发现,自己只是为了配合剧情,假装亲热,耳鬓厮磨,已经好尴尬好难受,结果还让她发现,身边这位人族的少年,竟然好像比她还尴尬难受,不停有细微的忍让和抗拒。 察觉到这一点,白冰岚心中就勃然大怒,并觉得委屈无限…… 他们二人这样的生涩,看在伍青野夫妇的眼里,却反而让“私奔”这件事,显得更加的真实,绝非刻意的表演。 想想也是,他们二人当初,虽然心里恨不得把什么都给对方,但表面还不是装得克制而矜持? 念及此处,那仍似少女容颜的女主人,更是童心大起,打趣眼前两人道:“其实,你们两个私奔涂山国,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事情,怕你们还没想到呢!” “什么重要的事?”虽然张狂云希望早早结束这个话题,但见女主人谈兴正浓,只得勉强应和。 “生米煮成熟饭啊!”羽蝶掩口,吃吃笑道,“这不是你们华夏国的圣贤名言吗?只要你雪妹妹肚子里有货,你们家里人还会反对吗?” “呃!”一下子,张狂云闹了个大红脸,白冰岚还没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他们。 “不要害羞啦!”羽蝶热情洋溢道,“你俩来到我们家,就说明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们伍家,是沧望城一带有名的草药医师呢。我夫君更有秘方,只要照方调理,想生男,便生男;想生女,便生女,甚至你俩想要双胞胎,都行!” 女主人的话,尺度忽然出其不意的大,张狂云和白冰岚的脸,都红了。尤其女孩儿,那俏脸儿简直发烫了。 这一下,连白冰岚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了。 捂着发烫的面颊,她想,毕竟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此大气、华贵,那应该听到这种民间俗气的话儿,顶多一笑置之,怎么……也会羞涩? 思忖之时,她转过脸儿,想缓解自己的羞赧,但游转的目光,正巧落在主人家那三个小儿女身上。 他们很活泼,很可爱,很好动。他们正在下午的阳光下,在木屋围起的草地庭园中,追逐嬉闹。 看着他们,白冰岚忽然觉得,这样的场面,真的很温馨。 “这些小娃儿,真的好可爱。那到时候,我要不要生呢?”鬼使神差的,天狐公主的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 有这样的念头不奇怪,但让天狐公主觉得很羞耻的是,冒出这个念头时,她不知怎么的,竟忍不住瞥了旁边那个少年一眼。 她心中羞意更浓。 过了一会儿,她心里想:“还是以后再说吧。毕竟,生孩子这种事,疼。” 到这时,天色已经向晚。 日光西移,男女主人,都相帮着去生火做晚饭。 张狂云和白冰岚,则留在院中,照应那些嬉戏的小娃儿。 应付着时不时来吵闹的小孩儿,间隙间,张狂云若有所思地对白冰岚道:“师妹,仅这一日所见,便知这涂山妖族,真非善类。” “嗯?”白冰岚惊讶地看着他。 “你想,下午那岩差,只不过是苍狼军一个小小的头目,竟然欲望熏心,想强逼民女,可见妖族极为堕落。”张狂云带着义愤地说道。 “又来了……”白冰岚心说,终于又让这仇妖的人族少年,找到个发挥的把柄了。 虽然心里不高兴,她表面却不便反驳,只是笑道:“师兄,妖族不也有伍大哥这样路见不平的好人吗?他今天下午出手相助,跟我们人族的侠客一样啊。” “你这话,对,也不对。”张狂云道,“你看,伍大哥是好,但他这样的好人,却被逼得躲在这样偏僻的山野。” “刚才你也听到看到了,他们两个,很可能也是不容于同族,远远避世到这兵荒马乱的边境之城呢。” “嗯,这倒是。”白冰岚口里应付一句,心里却说道:“唉,这个人族道门少年,什么都挺好,就是对妖族太过偏见;这一点自己就做得很好,平生只讨厌两类人:一类就是这样有种族偏见的人,另一类就是人族。” “不过呢,这一点做得比张狂云好,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白冰岚矜持地想,“毕竟,我是涂山皇朝的公主啊。” 想到这里,白冰岚心情开朗了很多。 看着满院乱跑的可爱小娃儿,她甚至又有心情去纠结,将来要不要生孩子、生几个呢…… 第36章 凶僧夜袭 山野木屋中的晚餐,美味而温馨。 摇曳的烛光下,女主人温柔地介绍山野的珍馐,男主人爽朗地劝饮甘醇的果酒。 虽然张狂云依然怀着警惕,但在这样的氛围中,也些许放开了心怀。 在用玄灵秘法确认过酒食中并无下毒后,他也就和此间的主人,其乐融融地共进酒食。 在这期间,他也不时地看到,白冰岚时不时便向他瞥来一个眼神,既有些炫耀,还好像在示威。 对这样的眼神,张狂云无法理解。 他只能将此归结为,山野的果酒虽然不烈,但毕竟还有些酒劲,便让他醉眼朦胧,看错了少女的眼神;也许美丽的师妹只是向他微嗔,怪他这一路而来没能照顾好她,直到今晚才能吃上一顿像样的晚餐。 他并不知道,他并没有看错少女的眼神;天狐公主这时的眼神,就是炫耀、示威,流露出她内心的感觉:“张狂云,你看,妖族的子民,是多么的好客和热情!” 无法言明的内心想法,顺着微醺的酒意,向对方传达;虽然对方会错了意,但这种微妙的眼神交流,在这昏黄的烛光夜宴时,酿成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氛围。 这样的场面,看在此间主人的眼里,不由得让夫妇二人相视而笑,又想起他们两人当年类似的甜蜜记忆。 在所有人错乱的会意之中,美味温馨的山野夜宴,便接近了尾声。 当酒阑人散,羽蝶和白冰岚都各自回房休息时,伍青野却拉着少年,邀他去后面的山坡,说是观星赏月,散散酒气,并有些事情想问他。 掩饰身份的张狂云,对这样的邀请,无法拒绝,便暗含了警惕,随他上了木屋后苍苔山的山坡。 登上了高处的山坡,视野豁然开阔。 此时夜渐深沉。 天边星月流辉,四下平野苍茫。 异域的山林丘原,呈现在张狂云的眼前,洋溢着迥异于中原的韵味。 原野上的一片片树林,在月光下依然显着黝黯的面貌,由高大的热带树木支撑,在辽阔的原野中,仿佛一座座深藏秘密的孤岛。 和中原多年的农耕改造不同,苍苔山南的平野上,无论原野田畴,还是草木森林,全都纵横交错,杂乱无章,毫无规划,反而显示出一种原始和狂野的美。 看到这样的景象,张狂云忍不住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还真对。正因为生活在狂野而神秘的南疆,那些涂山国的妖族,才会如此凶猛和残忍。 正浮想联翩时,忽听身旁那个妖族汉子说道:“小云兄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们涂山国的风光,也挺美。”张狂云立即答道。 “不错,这里是挺美。可是我听说,你们华夏中原的风物,更美。”伍青野道。 “你们都这么想吗?”张狂云转过脸,看着他。 “是的。”伍青野淡淡地道。 “我懂了。”张狂云看着远方的景色,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两国一直纷争不断,看来是两国的百姓官民,都觉得对方占据了更好的土地吧。” “呵!”伍青野一笑,“小兄弟,看来你不是一般人。我曾跟好几个对面的华夏人,说过类似的话,他们没有一个,能说出你这样的议论来。” “我确实不是一般人!”张狂云挺了挺胸膛,骄傲地说道,“不瞒大哥说,其实小弟在对面,乃是出自诗礼大家;虽然年幼,但伍大哥切不可小看我哦。” “我怎会小看你?”伍青野笑道,“我知道你们那边,礼法太多;就冲你敢拐跑人家美貌女儿,私奔到敌国来,你怎么会是一般人?” “哈哈!大哥过奖了!”张狂云嘴上谦虚,脸上却是一脸的得意。 看着少年如此,伍青野忽然沉默不语。 “其实,小兄弟,你不必这样。”默然片刻后,妖族的汉子忽然说道,“你,真的不是一般人;如果没猜错,你是来涂山国,探听军情的吧?” “军情?”张狂云一听,满脸惊讶,毫无迟疑地接道,“军情,军情……呀!原来你说的是‘军情’啊——伍大哥,你怎么会这么说?我怎么可能是那种探子!” 看着他激动地装傻充愣,伍青野却是笑而不语。 “呃!”见他如此,张狂云以手抚额,苦笑道,“伍大哥,你真的误会了。看你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想啊,如果我真是对面的探子,那应该轻车简从,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过来?哪有潜入敌国做事,带这种累赘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伍青野笑道,“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带她。不过,如果说你不是一般人,那依我看,你那个女伴,更不是一般人!” “她也不是一般人?”张狂云看着他,倒真有些疑虑。 “当然。能和你一起出行,岂会是一般人?小兄弟,”伍青野看着少年,“你也不用再装傻充愣,下午替你解围时,我已看到,你手中火灵涌动,隐隐有火光绕身飞舞。” “这……大哥说这些,究竟是何用意?”张狂云盯着伍青野,已是语气转冷道。 “不管是何用意,总之没有恶意。”伍青野道。 “我知道。否则我的剑,早已出鞘。”张狂云一改之前张扬浅薄的态度,双目锐利地看着伍青野,冷冷说道,“那你究竟是何意图?为什么下午帮我解围,热情留宿,现在却又跟我点破关窍?” “因为我想点化你。”月光下,伍青野一脸真诚地看着少年。 “点化?”张狂云看着他,大笑道,“你又不是咱中原的僧人,也不像贵国的巫师,怎么一开口居然就想点化我?” “只有僧人才能点化?我可是方圆十里的良医,从来存的都是济世救人之念。”伍青野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兄弟,你也看到,大哥虽然行医,却又避世,否则也不会居家在偏僻荒野;住在这苍苔山,虽然一时观看风景挺好,但天长日久,生活毕竟诸多不便。” “此事不必详说,但正因大哥是过来人,又看着和你投缘,才想好心劝你一句:人生在世,不要太在意眼前的纷争,过好自己的日子,特别是珍惜好眼前人,就比什么都好。” “嗯。你说的这道理,我都懂,可不觉得,和我有什么关系。”张狂云说道。 “你现在不觉得,将来会明白的。所以大哥劝你,还不如,现在就如此。”伍青野苦口婆心道。 “嗯,我明白。不过你不明白的是,小弟有些无法放手的事。”张狂云有些认真地说道。 “这个,我也明白。”伍青野说了一句。 “我心自知。”张狂云朝他拱一拱手道,“不管如何,谢谢你的好意。” “不必。”伍青野挥了挥手。 此后这两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默立山丘,在皞白的月光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伫立苍山,遥望南天的星河,张狂云忽然意识到,身边这个叫“伍青野”的妖族汉子,似乎很特别。 这种特别,不是苦口婆心地讲大道理,也不是慧眼如炬能看出自己暗运火灵,而是他这个人,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嗯,至少,他人特别的好。”想了半天,最后少年在心中,总结般想道。 第二天一大早,张狂云便和白冰岚出去,去沧望城附近,打探消息。 这样的打探,不可能一日建功,最多只是领略些南国的风土人情。 对白冰岚来说,哪怕只是查探边境要塞的乡土民情,也算是不虚此行。 到了傍晚时,他们还是回到了苍苔山脚下的伍青野家中。 这一方面,是因为男女主人的极力挽留;另一方面,经过昨晚苍苔山坡上的交心,张狂云很清楚地判断出,这伍青野一家,对他们不仅不是威胁,还满含着善意。 这种情况下,依旧落脚他家,反而比他们两人贸然离开此地,寻找新的落脚点,来得更加安全。 但也正因为这一留,便出事了! 这一天的晚上,因为留心打探,又要掩护行踪,耗费了大量时间,便回来得很晚。 当张狂云和白冰岚刚走近伍青野家的院子时,那走在前头的少年,忽然朝后猛一摆手,然后整个人便轻如狸猫,一溜烟般往旁边一闪,躲在了西厢木屋南墙壁的阴影里。 虽然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白冰岚也随机应变,立即身轻如燕,跟着躲了过去,藏在少年的身边,不发出一点声响。 等隐在暗影中,稍稍朝院子里抬头一看,白冰岚才发现,原来院子里,正有一个陌生人,在跟伍青野对峙;女主人羽蝶则或牵或抱,带着三个孩子,躲在北屋的卧房中,瑟瑟发抖地从窗子里往院中看。 夤夜而来的陌生人,穿着宽大的长衫,带着一顶斗笠。 当张狂云朝他看时,他正好抬起头,跟伍青野说话,便让少年看清,原来这个陌生的男子,相貌十分俊美。 只是,借着月光,张狂云觉得,俊美归俊美,这男子神色之间,总显得阴柔低沉,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正打量间,这阴柔的男子,已经开口说话了:“悟玄师兄,好久不见,没想到你隐居在这里。” 一听此人这话,张狂云心里顿时道:“果然没猜错,这伍青野……不对,真实名号应该叫‘悟玄’,果然大有来历。咦?悟玄……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正思忖间,便听得伍青野也不说话,面对阴柔师弟,只是冷哼一声。 “啧啧!师兄,不管怎么说,我也曾和你齐名,感情也不错。现在故人来访,你却这个态度,着实让师弟伤心呢。”阴柔男子笑吟吟说道。 “悟真!”听得这话,伍青野脸色铁青地叫道,“你也配跟我提情分?当日我信任你,跟你说了羽蝶之事,还反复叮咛,让你别跟师父说;你倒好,一转身便去说了。要不是我见机得早,当机立断地跑掉,今日早就不知尸骨何处了!” “师兄,你误会我了。”名叫“悟真”的不速之客,却是一脸苦笑,真诚地说道,“当日告密,绝不是我;师兄你想,就不提你我二人情分,就以师弟做事手段,若真要告密,置师兄于死地,怎么可能走漏风声,让你逃掉?” “哦?真的不是你?”伍青野瞪着他,“那如果不是你,又是谁人告密?我当日可只告诉了你一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师兄,”悟真道,“也许你记错了,也不一定。唉,师兄,你的性子,一直这么爽朗明烈,心里藏不住事;你现在说,只告诉我一个人,却不知这几年过去,你一直觉得是我害了你,执念之下,认定只告诉我一人,其实很可能并非如此。” “唉,也难怪当年我二人齐名时,我称‘玉罗汉’,你却叫‘猛罗汉’……” “呀!”一直听到这里,张狂云才猛然意识到,刚才觉得名号耳熟的这两人,究竟是谁! “原来,伍青野也是中原人啊!怪不得他对我那样态度呢。”张狂云心中急速想道,“一说猛罗汉、玉罗汉,我便知道了,这不是号称‘法王寺双杰’的那两人吗?” “呀,没想到这位伍大哥,真是深藏不露啊,法王寺双杰真是如雷贯耳;当初我还羡慕得紧,想着若是自己将来能是什么‘玄灵双杰’之一,那该多好啊。” “不过也就是想想了;自己真能得这样的称号,恐怕得是‘玄灵八十三杰’,才能排得上号吧……” 刚想到这里时,他却忽然听到院中“啊”的一声惨叫! 张狂云一惊,忙探头看去,却见是那玉罗汉悟真,一番花言巧语说得猛罗汉悟玄放松了警惕,竟是突然出手,一下子便打伤了他! 本来还在对峙的悟玄,一下子身受重伤,被打翻在地;当张狂云探头再看时,悟真真好飞身而起,如一只搏兔的苍鹰,袍袖飘然地纵入北屋卧房中;当他再出来时,两只手中,已抓了悟玄的三个儿女出来! 第37章 媚音萦剑气 这一切的变化,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悟玄稍一松懈,张狂云稍一走神,局面便已是风云突变,男主人受伤倒地,几个儿女被人掳去,只留下柔弱的女主人在卧房中惊惶哭泣。 “哈哈!”一招得手的玉罗汉,一改前面恭谨之态,张狂大笑道,“悟玄啊悟玄,你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稍微几句谎话就把你骗得五迷三道,就冲这一点,我当年就没告错密!” “你堂堂一个华夏名僧,却在捉妖途中被妖物所迷,跟她逃跑叛国,还生了三个儿女——”“呸!什么儿女啊,跟卑贱妖邪生出来的,那得叫‘杂种’、‘小崽子’!” “悟玄啊悟玄,你真让我这法王寺第二杰,陪着你蒙羞!” 说到这里,玉罗汉悟真的脸色,变得无比的愤恨和狰狞,蹿前几步,猛踢受伤倒地的悟玄,把他踢得不断翻滚,最后一头撞在北屋门前的一根木头柱子上,脸上鲜血长流! 这时被悟真抓在手中的三个小娃娃,已经被面前的这个场面,完全惊呆了。 他们本应大哭,但惊吓过度,反而哭不出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模样无比凄惨可怜。 “悟玄!”玉罗汉大吼道,“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你这就自闭气穴,抛弃妻子,跟我回去认罪伏法,接受法王寺规的制裁!” 听他此言,倒在地上的悟玄,满脸血污,却是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呵呵,骨头还很硬啊;要是你再是这样,我——”话刚说到这里时,却在玉罗汉的身侧,一道粉色的花光倏然而至,朝他的额头急袭而来! 这道偷袭,也算出其不意,加之距离并不远,本该得手;却没想到,饶是玉罗汉如此愤恨张狂之际,竟是依然充满警惕。 那花光才是一闪,他便眼角一动;当花光划空而至,他全身的袍袖早已无风自动,鼓如风帆;当花色的灵光击打在他袍袖上时,虽然激起好看的五彩光华,但很快便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 “嘿嘿!果然是狡诈的妖物!”玉罗汉冷笑一声,举起左手中那个悟玄夫妇最小的女儿,便猛然往地上一摔! 玉罗汉此举,真叫灭绝人性;但所幸小童柔软,这地也是青草泥地,虽然摔得小女儿哇哇大哭,却也没有造成真正的伤害。 但即使如此,也引得悟玄和羽蝶,全都是一声惊呼。 这时张狂云二人,也忍不住一声惊呼,但所幸有所克制,隐在悟玄夫妇的惊呼中,才没让志得意满的玉罗汉察觉。 “怎么样?刚才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玉罗汉一脸狞笑,“刚才这小贱种,你们也看到了,我出家人慈悲为怀,还留了力;要是悟玄你不照我说的话做,你这几个妖崽子贼贱种,我可真的一个个摔成肉泥!” 到这时,无论是悟玄,还是羽蝶,都看得出,这玉罗汉已经丧心病狂,绝非虚言。 一时间,羽蝶气急攻心,泪流满面,就算想再放手一搏,浑身也聚不起力气。 悟玄刚才被师弟偷袭,更是没有了一搏之力。 眼见如此,纵使心中千般不愿、万般不舍,猛罗汉悟玄,也终于松口。 他长叹一声,也不说其他,只道了一句“师弟可要说到做到”,便真的自闭气穴,不能再行使任何功法。 见他真个封闭气穴,玉罗汉悟真,才真正彻底放下心来。 “师兄,你终于大彻大悟了。”悟真换上一副慈悲面目,大声说道,“须知‘凡因必果,有情皆孽’,今日师兄能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作为师弟,悟真也真心为师兄欢喜。看在当年一起斩妖除魔的情分上,今日我便帮师兄,彻底了却这段孽缘。” 本来听着玉罗汉前面那几句话,悟玄还有些安心;没想到,听到悟真最后一句话时,他却猛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悟真!你要干什么?!”悟玄大吼道。 “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悟真的目光,瞄了瞄手中的孩童,又看看旁边卧房中的女子。 “你!”悟玄惊怒交加,先是吼叫连连,转而又低下头颅,软言相求。 见他如此,悟真摇了摇头,却是一脸的伤感。 看着昔日的师兄,他竟是有些动情地说道:“师兄,别怪我说你,你真的入魔太深了。你居然,还留恋这几个妖类……难道你不知,正是这几个妖类,是让你滑向深渊、沉迷苦海的魔障?”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今日师弟要将你从迷渊之彼岸,引渡回光明之乐土,便要除掉这些魔障;这样师兄,才能彻底清净。” “到时候,你还是我的好师哥,我还是你的乖师弟。我们还和从前一样,练功,念经,杀妖,弘法,虽然单调,却是清净美好的日子。” “师兄,你不要急,这样的极乐清净之日,很快就要到来。” 玉罗汉说这些话时,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光彩;当说到最后时,他满脸含笑,高高地举起手中师兄的那一儿一女…… 眼见惨剧即将发生,那羽蝶早就“嘤咛”一声,吓昏过去;只留下可怜的男主人,闷吼连连,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要看着惨剧发生。 此时他悔恨交加,眼中流下可怖的血泪。 玉罗汉举起小儿女,正要往地上摔时,却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声音。 这声音,是女声,似语,非语,似歌,非歌,乍听好似乐坊歌姬柔媚的歌喉,再听听却又像森林深处神秘的精灵歌吟。 忽然而起的异声,立即让玉罗汉分神。 本来他事先已经打听好,这叛逃的师哥家位置偏僻,不可能有什么生人——毕竟以悟玄叛逃者的身份,一般也回避什么生人。 所以,这出乎意料的异声,对他造成了显著的干扰。 玉罗汉悟真,暂时停住手中的动作,扭过头,想去看看异声的来源;谁知就在他头刚刚一偏,便从另一侧的夜空中,一道犀利的剑光带着火焰的光华,如流星般划空飚至! 如此出其不意,即使以玉罗汉这般久负盛名,也在分神之际,被闪电般而来的灿烈剑光,瞬间击中杀伤。 “哇呀”一声凄厉的惨叫,玉罗汉悟真双臂无力地垂下,那两个小儿顺势滑到地上,虽然摔了一跤,毕竟毫无伤害。 这一记神鬼莫测的偷袭,不仅解了小儿之危,还重创了玉罗汉,但很可惜,并没能将他杀死。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纵使心神纷扰,偷袭剑光又极为炫烈,玉罗汉仍在利剑洞穿自己脖颈的前一瞬间,用力往旁边一歪,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但他的肩胛,已被利剑洞穿;不仅被洞穿,玉罗汉还清楚地察觉到,在这种让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还有一种焚毁一切的炎灵之力。 察觉出这一点,他魂飞魄散! 其实他这时,并未受致命伤,要是稳定下心神,使尽浑身法力,未必不能将那个初出茅庐的偷袭者,给反过来击杀。 但这时玉罗汉哪知道内情? 出其不意,被人一击而中,他已是心胆俱丧;再察觉出火精剑炎灵之力,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也是光棍,毫不拖泥带水;闷哼一声,他立即迅速运功,封闭肩胛处的气穴筋脉,然后使尽浑身解数,往旁边几个纵跃。 虽然姿势尴尬难看,却十分有效,眨眼的功夫他就冲出院外,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而即使如此果断逃窜,悟真也未愧对“法王寺双杰”之名,百忙中他仍朝攻击者惊鸿一瞥:却见发声者背影神秘,挥剑者身姿秀逸。 于是悟真再无丝毫疑虑,逃跑的身形坚定而迅疾。 一场违背人伦的惨剧,顷刻间消弭无形;整个现场,除了倒地的男主人,昏倒的女主人,还有几个吓傻的小儿女,也就剩下那顶玉罗汉被摔落的斗笠帽子,昭示着刚才这里发生了一些不寻常之事。 这时候,血泪直流的悟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相信自己好心收留的两个小少年,竟在最紧要的关头,击伤了武力高强的前师弟,救了他们一家的性命。 虽然,他的前半生,读了那么多有关“因果报应”的佛经,但也只有这一刻,才如此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善有善报”。 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冲开了气穴,羽蝶也被唤醒,三个小儿女也被安顿,此间的主人夫妇,对张狂云二人,可谓感激不尽! 这时的猛罗汉和妖族妇人,有一肚子感激的话,想跟张狂云二人说;但善解人意的少年,好言相劝,让他们早点跟三个儿女一起,休息,安神。他自己则和白冰岚,一起登上屋后的苍苔山,在一个合适的制高点,警惕地警戒,至少护卫这家人到天明。 等到了天明,“伍青野”一家,便铁定要搬家了。 长夜漫漫。 登高守护时,时有倦意袭来。 为排解睡意,张狂云便和白冰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狂云,”白冰岚先说道,“有件事,我想不太明白。” “什么事?”张狂云问道。 “师兄你不是很仇恨妖族吗?即使这猛罗汉是人族,却和妖族结成夫妇,还一起叛逃妖国,按理说,你应该站在那个玉罗汉的一边才对,怎么会费心出手,救了这家人?”白冰岚目光闪烁地问道。 张狂云肃然答道:“仇恨妖族不假,不过师妹你可听闻,‘大义之下,亦有人伦’。你看先前那玉罗汉作为,别说大悖人伦,就谈大义,他也太过残忍偏狭了。” 听得他这回答,别有用意的天狐公主,内心还是挺满意的:“算你还有点良心;若是刚才你铁了心袖手旁观,我定会出手相救,但那时,我妖族身份必然暴露,你我二人,只好分道扬镳了。” 心里带着些庆幸,白冰岚口中说道:“狂云,既然这样,为什么咱们不早点出手呢?” “我也想早点出手,但当时我俩隐身之处,距离挺远,必须趁那玉罗汉专注和师哥对答时,悄悄地潜近。” “不仅如此,师妹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再清楚不过,那‘法王寺双杰’的威名,如雷贯耳,若是轻举妄动,不能成功,便会彻底坏事。” “到那时,不仅救不了悟玄一家,我两个也可能会折在这里——”“我倒还罢了,要是因此牵累了你,那我便……”说到这里,少年忽然闭口不言。 “那便怎么?”白冰岚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少年。 “那我便……”张狂云稍一沉吟道,“那我便伤了多少垂涎你美色的同门师兄弟的心呀!” “胡说什么呀你!”白冰岚举起粉拳,想也不想地便捶在少年的肩膀上。 “哎呀疼!”见她粉拳如雨袭来,张狂云不躲不闪,不过口中却大呼小叫地喊疼,倒惹得白冰岚意识到什么,粉面微红,停下拳头来。 “嗯,狂云师兄,你说的是对的。”她一本正经地道,“从那羽蝶偷袭,无功而返看,我俩要是轻举妄动,很可能真没好下场。” “你知道就好。”张狂云摆出一副师兄的样子教育她道,“以后遇事,你也得如此冷静,不能凭一时之气、一己之勇,还得审时度势,这样方能求得大功。” “知道啦——”见他摆出半个师父的模样,白冰岚的回答就有些娇嗔,还故意拉长了尾音。 “对了,说起来,”张狂云好似想起什么事,看着这位千娇百媚的师妹道,“当时,我只是让你出声,分散那贼和尚的注意力;没想到你一开口,效果竟然这么好,不仅声线清晰,还带了一丝娇媚荡意,差点都分了我的心神——难道这又是你那个堂姐教的?” “对啊!”白冰岚一口承认道,“师兄啊,你可别小看咱们女孩子这些小门小道,要紧时,能救命呢!” “当然,当然,我怎么敢小看啊,冰岚,”张狂云看着少女,“我发现啊,那悟玄说得对,你还真不是一般人呢。” 第38章 香饵钓狂僧 “就是呀,你师妹当然不是一般人,”白冰岚神色不变地道,“若是一般人,怎么可能被师兄选中,成为你仙路堂的继承人呢!” “咳咳,别这么说,”张狂云好像被呛了一口似的,“师妹啊,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师兄我命不久矣似的。” “嘻嘻,师兄,是我错了。”白冰岚俏靥如花地看着少年,还朝他身边挪了挪,挨近了过去。 察觉出这样的亲昵,之前危难之前机变百出的少年,却瞬间好似呆若木鸡。 月色中,木然良久,他才清咳一声,说道:“师妹啊,又不是争斗时,你这些小门小道的法子,少跟你师兄使啊。” “哦,好的。”白冰岚嘴上应和,暗地里却得意一笑,心想道:“若不是本公主,吃点亏,稍稍牺牲点色相,转移你这人精的注意力,说不定还真的被你察觉出,本公主先前那声音,其实是用了我天狐一族的迷惑妖力!” “否则,你以为啊,以那什么‘玉罗汉’的绝强法力,能轻易被一点点声响,就分散了偌大的注意力?” 在她心思流转之时,夜空中正是群星点点,明月如玉。 这时他们两个,都不再说话。 星月之下,夜色宁静。 他们也变得心如止水。 偶尔仰望时,他俩便觉得,今夜的漫天星穹,离自己是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 第二天清晨,悟玄便已收拾好重要之物,携妻带儿,抛下苍苔山下的家园,往涂山国内陆而去。 临别之际,晨雾依稀。 故园难离,一步三顾,一顾三叹。 曾度过那么多快乐时光的宅院,现在却要永远分离。 难舍难离之际,悟玄还带着些羞惭,对张狂云说道:“惭愧,可笑前夜我还想点化于你,没想到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全赖你等相救。你们这两个小后生,才真正是深藏不露。” “不敢,不敢。”张狂云谦逊说道,“小子年少,所知不多,前日前辈所言,正是醍醐灌顶。” “昨夜之事,只是因缘际会,赢得也是侥幸,前辈切莫放在心上。毕竟我等出自同族,守望相助,见人有难,必然奋身相救。” 见他如此说,悟玄更加感动,眼中隐有泪光,久违地双掌合十,郑重行礼道:“承君此情,万死莫报;他日有缘再见,若有用得到愚兄之处,必当粉身以报!” “千万不要。”张狂云摇了摇手,笑道,“如兄所言,咱们还是都过好自己的日子,珍惜好眼前人,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好。” 听得此语,悟玄再无他言,只看着少年,熟视良久,便躬身行个大礼,转身携妻带子而去。 目极平野,烟云路迷。 很快悟玄一家的身影,便隐没于远方的荒林草野。 目送良久,当终于看不到他们,白冰岚便吐了口气,道:“师兄,你看,咱们人族中,也有这么坏的人。那个什么玉罗汉,亏他还是满嘴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呢,却逼得人有家不能回,不得不抛弃故园,浪迹远行。” “这……”想起昨晚悟真的行径,张狂云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 “呵,这个小师妹啊,总是要拧着来。”看着白冰岚,张狂云心想道。 其实从两人这些天来的相处,张狂云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师妹,想法有些叛逆。 自己说妖坏,她就偏要说妖还有些好;自己说人好,她就偏要说有些人还挺坏。 这不,现在她又来了…… “咱们先不提这个,”张狂云摆了摆手道,“我有件事,还没做完。” “什么事?”白冰岚疑惑问道。 “当然是要那个狗屁混蛋的野和尚好看!”张狂云瞬间怒气冲冲地喊道。 “咦?我还以为你没那么生气呢……好啊好啊!那和尚太坏了,我们不能放过他!”白冰岚拍手称快道。 “但是,你要怎么对付他呢?难道要杀死他?”白冰岚看着少年,疑惑道。 “阿弥陀佛!”张狂云双掌合十,一脸正气凛然道,“我佛慈悲为怀,虽然我是道家弟子,也不会杀死他的。” “不杀死他?那该怎么做?”白冰岚惊讶道。 “嘿嘿……”张狂云刚刚一脸正气的表情,转眼变得有些贼忒兮兮,怪笑着说道,“当然是要让他比死更难过!” “你想,他来追杀叛逃的师兄,满口的仁义道德,标榜自己出于正义公心,要来追杀这个背叛师门、被妖物所迷的师兄,那,如果咱们让他也被妖物所迷,那岂不是……” “哈,好玩好玩!”白冰岚立即欢呼雀跃,因为这样的做法,简直太对她的心思了! “冰岚,我这么做,可不只是为了好玩。”张狂云正色道,“这玉罗汉,绝非省油的灯;要是让他咂摸出昨晚偷袭的味道来,难免不卷土重来。” “以他之能,就算悟玄一家人躲到天边,也迟早能找到。而且,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下一次他再出手,可非同小可。” “所以我们得想个办法,得让他真正心胆俱丧,几年内都不想再管这事。” “你这是要‘诛心’?”白冰岚看着他,若有所思。 “聪明。”张狂云微笑说道。 “你这法子厉害,不过……迷惑他的妖物,要去哪儿找?”白冰岚为难道。 其实,要真论起迷惑人来,她可是现在涂山国中,一等一的少年口中的“妖物”;不过呢,虽然这事儿这么好玩,她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正这么想时,便听得张狂云直截了当道:“这妖物,当然就是你呀!” “别忘了,你装扮的,不就是狐族小妹吗?这妖邪色诱之事,正宜你去做啊,反正昨晚兵荒马乱的,那贼秃驴根本没看见你。” “啊?你怎么能让本……本姑娘做这等事?”白冰岚暗地里自矜身份,便对少年这样的提议,有些生气。 不过很快,她便有些动摇,犹豫着说道:“这件事,真的很好玩啊,要不……” 她自己正要转圜,没想到倒是那少年这时摇了摇头,打量了她两眼,说道:“不妥不妥,那悟真乃是法王寺顶尖儿的人物,自己就俊美异常,眼光自是极高的。” “冰岚啊,不是师兄对你有意见,但就事论事,我感觉你的姿色好像还不够,万一弄砸了计策,这种事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你!”没想到张狂云说出这番话,天狐公主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挺身而出,没想到自己的美色居然没被人看上! 那这种情况下,她怎么都得当仁不让了;不仅当仁不让,还得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让那个残忍变态的贼秃驴,哭着喊着要立地还俗、非她不娶,否则怎好让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知道自己眼瞎? 心中计议已定,白冰岚便挺了挺胸脯,抬手一撩自己额前的青丝,把脸上的怒气消了消,换上一副娇媚可人的笑颜,誓死要让不开眼的少年,见识她身为天狐族、媚惑天下的绝世风姿。 谁知道,正当她一个倾城倾国的媚眼抛过去,张狂云竟然转头朝外,眼睛一亮,惊喜万分地脱口叫道:“有了!那擒龙缚虎钓金鳌的绝世香饵,就是你了!” “啊?是谁?!”天狐公主再次怒气冲冲,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她原本紧绷的面皮,立即松懈,忽然间笑了起来…… “香灵儿,原来是你!”原来白冰岚目光所及,正是上回在杭州西溪放过的那个美兔精。 这是她正一身粉红衫,蹦蹦跳跳地从苍苔山下路过。 她那娇憨的姿态一如往昔,明明有两个大活人站在木屋院落的门口,她却只顾看着前头的,蹦蹦跳跳地前行,根本都没注意。 “香灵儿!”张狂云高声叫道“谁?谁在喊我——啊,是你呀!”香灵儿转脸一看,顿时又惊又喜,立即掉转方向,飞奔着扑到二人的面前。 “张哥哥!是你呀!”无论怎么伪装,香灵儿还是一眼认出了张狂云。 她顿时满面欢喜,叫道:“呀,张哥哥,本来还以为你是可恶的捉妖人,没想到你也是我们同类呀,我这就嫁给你,今晚就洞房!” 说话间,她已经扑上前来,钻在少年怀里,挨挨蹭蹭地不肯分离。 “洞不洞房日后再说,现在有件事要你帮忙。”张狂云推开她,笑着说道,“香灵儿,你放心,这个忙不白帮,无论事情成不成,我都会送一颗丹丸给你,对你的修炼大有裨益。” “说什么呢?”美兔精抛了个媚眼,嗔怪道,“情郎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谈什么报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张狂云闻言大喜:“呀!你真是助人为乐的好妖精!依我看涂山国所有的妖物都应该向你学习!” “是嘛!人家有这么好?”香灵儿又惊又喜,一双美眸看着张狂云,几乎两眼都在冒星星! “啧啧……哼!”在一旁的白冰岚,看着这两人情投意合的样子,忍不住牙酸不已;满眼看不惯之际,她竟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奸夫淫妇!” 这一句刚在心里骂出,她便悚然而惊,连忙自省:“白冰岚啊白冰岚,你可是涂山皇朝的公主,九尾狐神的后裔,身份如此高贵脱俗,怎能如此粗鄙?” “即使看不惯,最多说一句‘迟早有报应’,也就好了,怎么能这样破口大骂?” “不过呢,其实也不怪自己;‘奸夫淫妇’这个词,可是这次去人间巡察时学得,说到底都怪那些粗鄙的人族,教我学坏了。嗯,一定是这样的!” 高贵的公主,在心里下了结论。 再说玉罗汉。 在苍苔山下,功亏一篑,狼狈蹿去,在满心的惊惶下,他连夜跑了二三十里路,才在一处偏僻的山丘中,寻到一个隐蔽的洞穴,藏在里面养伤。 惊魂甫定之际,他也在脑海中复盘昨晚之事。 “真是玩了半辈子弹弓,还被鸟儿啄瞎了眼。”他心里悔恨道,“我怎么预先就没查探出,师哥家里竟有埋伏?” “有埋伏也就罢了,竟还埋伏着这样的高手?” “还不止一个。那魅惑之音,那炎烈之剑,无论哪一个单拿出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 “唉,还是怪我自己。”他自怨自艾道,“本以为师哥叛逃法王寺,便成了惊弓之鸟;无论藏在华夏,还是躲到妖国,肯定深居简出,少与人接触。却没想到,他竟然还在隐匿之际,还新结交了如此高人。失策,失策!” “不过也不能全怪我。”他转念又一想道,“谁能想到,我这号称‘猛罗汉’的师哥,演戏竟演得如此逼真?被那么那般威吓惊辱,他都不反抗,只等我心神松懈的一刹那,好让他的同伙致命一击。” “唉,我的好师哥啊,叛逃之后你真的学坏了……这肯定是那个叫‘羽蝶’的妖族小贱人,教坏你的吧?”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哥你,就这么堕落下去!我一定要把你跟那个贱人分开,抓你回法王寺,让你能悔过自新。” “嘿嘿,”他冷笑一声,“师哥啊师哥,虽然这次师弟受了伤,但却探了你的底;若是下次再被我寻着,想似这次般轻易过关,可是千难万难了啊!” 想到得意时,玉罗汉便有些忘形,想手舞足蹈;没想到才一抬手,两边肩胛处便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疼得他五官挪移,脸部变形,嘴角直抽抽。 疼痛如此剧烈,让他整个人好似忽然僵住。 只有如此,才能让疼痛慢慢消逝。 痛来如山倒,痛去如抽丝。 威名赫赫的玉罗汉,在这个昏暗的山洞中,呲着牙,咧着嘴,扭着身子,一只手稍抬,另一只手低垂,用一种极其可笑的姿势,如木雕泥塑般,静止了很久,才慢慢地收回动作,轻轻地靠在洞壁上——而洞壁湿冷,身子往石壁上一靠时,又激得他一哆嗦。 如此一来,刚才还想得兴奋的玉罗汉,情绪又变得无比低落。 第39章 被围观的吻 激动人心的计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实现,但眼前的困境,却是如此真切难熬。 他现在碰到的一个最大的现实困难,便是昨晚被那凌厉诡异的一剑,罕见地一路洞穿左右两边的肩胛骨,还带着火毒,这样沉重而诡异的创伤,现在正难以得到及时医治。 落跑之际,自然慌不择路;这山洞周围,方圆几十里内,几乎看不到像样的城镇,更甭说找医馆医治了。 再说了,即使找到医馆,现在他那位曾经小看了的悟玄师哥,昨晚已经展现出极深的心机,保不齐他正设下陷阱,守株待兔,只等自己去上钩呢。 没办法求助医师,只剩下自救一条路。 但他行动力有限,还要担心被人看出行迹,这寻找疗伤的草药,便成了天大的难题。 他已经隐藏一天多了,最远也只能在藏身山洞的周围,找找有用的草药。 只可惜,就和这次抓捕叛逃师哥一样,他的运气挺差;小心翼翼找了半天,却也找到几个枸杞根,将皮剥下来,便成了“地骨皮”,按医典所言,能治刀创感染。 简而言之,以他现在的情况,只能找到辅助治疗的草药;那些能直接治疗创伤、乃至清除火毒的药,他完全没能力找着。 察觉出这一点,纵然外面正是下午,阳光灿烂,玉罗汉的心中,也是一片昏暗…… 倚靠石壁,宛如坐对愁城。 这些年从来顺风顺水,被师门和江湖捧得高高在上的玉罗汉,跌倒了这辈子人生的最低谷…… 正满心凄凉时,他却忽然听到,远处好像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霍地坐正身子,侧耳倾听,便确认并不是他的幻听,那洞外真的有一阵脚步声,正由远及近。 他立即猛吸一口气,放缓了呼吸,并且随着脚步声越走越近,他的呼吸节奏也越来越慢,最后近乎暂停。 “咦?这里有个山洞。”一个惊讶的声音,传到玉罗汉的耳朵里。 这一听不要紧,本来警惕危坐的玉罗汉,猛然间就好像忘了创口的疼痛,还好似在刹那间,就酥麻了半边身子! “天呐!世上怎么有这样甜糯诱惑的女声?”玉罗汉心中又惊又喜,“阿弥陀佛,说句佛祖怪罪的话,若是小僧意志再薄弱上一分,光听这声音,就得立即还俗去!” 正想时,他本来掩盖在洞口的枯草,就被人拨开——下午的阳光,从洞外明亮地照来,正映得那只纤纤玉手,好似发着圣洁的毫光。 “呀!”当洞里洞外二人四目相对,全都是惊呼一声! “洞里有人!”拨草见洞的女孩儿,一声惊叫。 “好美的人!”洞里受伤的和尚,也是脱口惊呼。 以玉罗汉这么多年行走江湖,综合人妖两界,还从没见过这样集天真无邪和媚丽妖艳于一身的女孩儿! 顿时他本来挺坚定的佛心,差点就成了断了线的风筝,飘荡出藏身的洞外去。 不过他很快就收起了飘荡的心魂儿,定睛看着眼前的少女。 “我叫香灵儿,你是谁?”娇媚可爱的少女,面对光头和尚的目光,毫无机心地问道。 “我叫玉罗汉……呃不对,我——”面对少女天真纯良的眼神,悟真竟鬼使神差地报出了自己的真实名号;等他反应过来,想改口时,却见得对面那香灵儿,拍手笑道:“玉罗汉,玉罗汉,这名字好怪呀,很少有人姓‘玉’的呀。” “呵呵……”悟真松了一口气,呵呵笑时,心说道:“这女娃,还真是娇憨。” “玉罗汉,”香灵儿的大眼睛,直盯着悟真道,“我是兔族的,你什么族的呀?” “我——哎呀!”悟真微微抬手,“呀”的一声喊疼。 “啊?你怎么了?受伤了呀!”香灵儿忙跑进洞来,看着悟真道。 “是啊,我受伤了,好疼,好疼!”悟真夸张地叫道。 “呀!真的受伤很重呀,还流了很多血呢。”香灵儿掩口惊呼,充满了同情。 “唉,是啊。”悟真无比悲伤地道,“其实不瞒小妹妹你说,我是被歹人抢了劫,受了重伤,侥幸逃脱。本来以为能捡回一条性命,没想到这里荒山野岭,找不到医馆巫师。恐怕、恐怕,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香灵儿叫道,“你忘了,还有我啊!” “你?不行的。”悟真摇了摇头,低沉地说道,“你只是个过路的旅人,和我非亲非故,怎好劳动你去帮我采那么些草药?” “再说了,你年纪还小,就算我详细地告诉你草药的样子,你也认不出、采不来呢。” “谁说的?”香灵儿立即挺了挺胸脯,叫道,“谁说我小的?跟你说,我可懂事呢!” “再说了,别的不敢说,这草药我香灵儿最在行了,以前我自己不小心受了伤,都是自己去采草药,嚼了敷在伤口上,连一次都没死过呢!” “呵呵……是吗?那……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请你帮忙。”玉罗汉欲言又止道。 “哎,你这么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香灵儿嗔道,“你放心,我香灵儿最是爱帮人,邻居们都夸我呢。你快说,你要什么草药?” “真的不好意思……好,我要半边莲、旱莲草、红花地桃花、羊咪青;还要一些石金花。”悟真竹筒倒豆般说道。 “噢,前面的这些,正好治疮疡肿痛,不过要石金花做什么?它可是治疗烫伤火毒的,你不是被劫匪抢了吗?难道那些蟊贼还能使火妖术?”香灵儿若有所思,奇怪地问道。 “呀,香灵儿姑娘,你还真懂采药呢,刚才真是小看你了。”悟真称赞一声道,“不过呢,你对石金花,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怎么这么说我呀?”香灵儿噘着嘴道。 “真的啊,你不知道,石金花虽然主治火毒,它还有压伤止血之用呢。”悟真笑着说道。 “真的吗?”香灵儿惊喜叫道,“玉罗汉大哥哥,你懂的还真多呢!好厉害呀!嗯,香灵儿这就去帮你采草药了,你耐心等着啊!” 话音未落之时,她已经蹦蹦跳跳,跑出山洞外,在清风中遗落一串银铃般的话语声。 见她远去,玉罗汉倚洞而望,欣然想道:“呵,我玉罗汉果然蒙佛祖保佑,就算到这山穷水尽之时,也有个妖女忽然出来,帮我去采草药。” “嗯,虽然妖女都很可恶,眼下别无他法,也只能巧言相诱,利用她了。”想到这里,他叹息一声,感慨道,“唉!师哥啊师哥,想不通以你这样英明神武的人物,怎么会被妖女所惑?” “就像刚才这只香灵儿兔精,虽然长得妖媚,但却幼稚至极,面对我这样一看便不正常的陌生人,竟然深信不疑,还自甘驱策!唉,我真是看不出,这样的妖女,哪点有吸引力?” 玉罗汉本来,是极恨妖的;不过这时候受伤,有个妖精送上门来,还爱心大发地要给自己采草药,玉罗汉也就“虚情假意”地接受了。 虽然接受,他的内心想法还挺矜持。 但即使如此,在等待香灵儿采药归来的这段时间里,那个青春活力、凹凸有致的身影,却始终好像在眼前晃,怎么都挥之不去;以至于类似“罪过罪过,佛祖万莫怪罪”这样的词儿,已经在他脑海里,被念叨有几十遍…… “罗汉哥,我回来了!”娇媚的声音,从洞外响起。 这一声“罗汉哥”,被美兔精喊来,倒好像说的是“罗汉果”;但玉罗汉听来丝毫不觉得别扭,倒好像真的吃了罗汉果一样,觉得是那么的清热解渴。 他立即挣扎着坐起来,便看到让自己喊了几十遍“罪过”的女孩儿,正拎着一堆草药,走进洞来。 接下来,香灵儿丝毫不避嫌,让他裸露着肩膀,帮他敷草药。 举止之间,香灵儿十分专注,因为用力压挤草药汁液,专心涂抹,便让那玉靥微红,鼻尖微汗,在洞外斜照来的一缕夕阳余晖中,真宛如粉红的夭桃,滚动晶莹的晨露。 这样的举止,让来自僧院的玉罗汉,在心中不时呐喊:“这些妖族女子,真是不知廉耻。” 但客观上,他仍是乐在其中。 尤其如此贴近之际,香灵儿身上香风浮荡,让玉罗汉恍惚觉得自己身堕众香国中,身周散花天女环绕,印证西方极乐净土。 玉罗汉的创口,挺严重,等香灵儿敷完药,照进洞来的光亮,已经从夕阳变成了月光。 香灵儿又贴心地给了玉罗汉几颗野果充饥。 等他吃完,香灵儿便说道:“罗汉哥,洞中气味腐败,不如出去散心,恐有助于伤势。” “那当然好,”玉罗汉苦着脸道,“只是肩臂受伤,虽非腿足,毕竟行动不便。” “我来扶你呀!”香灵儿不由分说,便上前将他扶起,又搀出洞外,让他呼吸新鲜的空气。 四野空旷,月光如水。 依偎着红粉佳人而行,就算是西方清修的真罗汉,也忍不住心猿意马。 更何况玉罗汉性情浮荡,绝非真正恪守清规戒律之人。 他现在,只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这理由,根本不用找,就在眼前:身在异域,无牵无绊,又是野外荒郊,根本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亲密搀扶,难免耳鬓厮磨,甚至肌肤相亲,看起来那香灵儿,也并不甚避忌。 “那还等什么?”玉罗汉的心中,又开始呐喊。 “气氛已经到了,一切都是刚刚好!” 欲望之下,他甚至忘了疼痛,一伸手,抱住了身边的美人儿,还嘟起嘴来,想去亲嘴。 软玉温香在怀,心儿狂跳得厉害,此时此刻,他感觉一切如此的浪漫、唯美…… 正当他伸着嘴,想亲少女时,却忽然间一阵响亮的声音,从他身后猛然响起! 玉罗汉一惊,极力回头看去,却见到两个特别的身影,正带着一群妖民,不知何时突然出现,正立在野草荒丘上,哈哈大笑、满含嘲讽地看着自己。 说那领头二人身影特别,是因为他觉得他们既陌生,又熟悉。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二人是谁——正是昨晚在苍苔山下师兄的院落中,暗中埋伏、突然出手,给他沉重一击的神秘人! 玉罗汉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他第一反应,是这二人来追杀他;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他们的真正用意。 现在他自己,一个光头僧人,搂着红粉佳人,因为刚刚想强吻,那嘴还嘟噜着,正是丑态毕露。 于是那些刚才不知道埋伏在哪儿的妖民们,“不要脸”的责骂声此起彼伏;那领头少年更是笑声响亮,简直回荡四野! 这样的打击,简直比直接喊打喊杀,还来得沉重。 玉罗汉悟真,从来自诩谨守清规,又自恃才华,便眼高过顶。 现在清醒过来后,别说无法面对众目睽睽的嘲笑,连自己的丑态他都无法接受,一时间简直羞愧欲死! 于是,就在张狂云声震四野的大声嘲笑中,玉罗汉悟真气急攻心,羞怒交加,吐血三升,落荒而逃。 流窜荒野之际,他咬牙切齿,并心如死灰。 现在这人,已无半分追杀自己师哥的心思,只顾如丧家之犬,惶惶然直往华夏边境逃去…… “狂云哥哥,你怎么谢我?”晨光中,香灵儿缠着张狂云问道。 “你想要什么谢礼啊?”张狂云道。 “什么都可以吗?”香灵儿目光闪烁地问道。 “你先说说看。”张狂云不置可否道。 “按你们人族的习惯,‘以身相许’吧!”香灵儿兴奋道。 “不行,”张狂云摇摇头,“换个吧,咱们别这么俗。” “噢……”香灵儿一双美眸中,充满了失望。 “狂云哥哥,还是你说吧。”美兔精兴趣缺缺地道。 “要不,给你点钱?”张狂云看着她,“就像那些村民一样?” “不好!”香灵儿立即道,“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咦?给钱不也很俗吗?比‘以身相许’还要俗套呢!” 第40章 春色惹凡心 “这样啊……”面对忽然变聪明了的美兔精,张狂云有些郁闷。 沉吟片刻,他便说道:“要不俗的,那我给你免费讲我人族经典《道德经》、《论语》吧?” “好啊好啊!”香灵儿拍手欢呼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起来很与众不同呢!狂云哥哥,你对我,很特别!” “是是是!”张狂云只想赶紧报恩后,把这娇憨的异类给甩掉,便立即把香灵儿拉到一边,把她按在一截树墩上坐下,他则站在面前,开始了圣人典籍的讲解。 见此情形,站在一旁的白冰岚,很是无语。 这时候,张狂云看着霞光掩映中的女妖,心中想道:“嗯,看来,香灵儿这个妖精,好像本质也不坏。既然如此,那我便趁此机会,跟她讲解我族圣人典籍,引领妖精行走正道,懂得礼义廉耻。” 想到此处,他便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解起儒道经典来。 不管如何,这些典籍,毕竟枯燥,尤其对根本不识之无的妖族来说;但美兔精香灵儿却甘之如饴,一边认真听讲,一边痴痴地看着少年,看着他在霞光中散发着圣洁的光华,简直如痴如迷。 面对她这样的眼神,张狂云都被看得很不好意思。 尤其是她痴情的目光,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心动神摇。 “挺住,挺住!”少年在心中不住提醒自己,“千万不可重蹈那妖僧覆辙;这就是修行,这就是修行!” 自我警醒之中,他讲解了“道可道,非常道”,讲解了“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讲解了“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其实这些,都很枯燥,即使张狂云尽力讲得风趣通俗,但毕竟深奥。 但香灵儿依旧认真听着——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在看着。 那些少年清亮的讲解声,她只当美妙的背景音;她的一双明眸,只顾盯着少年身上转,眼神随着他在晨光中抑扬顿挫、挥斥方遒,越发显得痴迷、沉溺。 气氛变得越来越暧昧和旖旎。 张狂云炼心之路就快撑不住。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白冰岚,一脸尴尬和羞愤,她觉得这个美兔精实在花痴得太过分啦,简直丢了全体妖族妇女的脸!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出手制止时,张狂云正清声讲到:“老子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还没等张狂云来得及解释,那香灵儿忽然欢欣雀跃道:“这句话,好有道理,我懂啦!” “你懂了?!”张狂云又惊又喜。 “是呀是呀!”香灵儿拍手兴奋道,“怪不得狂云哥哥不对我作为,原来是想有一天对我无所不为、为所欲为呀!哈哈,好开心,好开心!” 想到兴奋之处,她还忍不住倾身向前,平地一个挪移,转眼已经倚靠在正襟危坐的少年身边。 这一来,怀恨已久的天狐公主,终于含愤出手了。 “香灵儿!”只见她凤目圆睁,怒叱一声,“你在干什么?快给我滚!” 这一声喝叱,白冰岚特地加注了涂山国天狐族特有的皇族气息;这种气息,天生震慑天下妖族,香灵儿莫名便觉得惊恐万分,怯入骨髓,于是纵然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也惊得转身扭头,立即跑掉了。 “哎,谢谢你了!”正头疼的张狂云,看着蹦蹦跳跳跑远的少女,挠了挠头,感激地说道,“冰岚,好师妹,多亏了你撒泼,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真要谢谢你啊,正头疼呢。” “你会头疼?”白冰岚翻了个白眼,“师兄啊,你刚才分明垂涎欲滴、甘之如饴……嗯?你刚才说我什么?‘撒泼’?” 反应过来的天狐公主,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师妹,”张狂云道,“你刚才那样子,还别说,除了‘撒泼’,师兄还没更好的词儿来形容你呢……” “呃,不对,好像‘撒泼’也不对,那感觉很奇怪,像什么来着,我想想……倒好像是——”白冰岚一听,心里一惊,也来不及生气了,忙上前抱住少年的手臂,摇晃几下后笑靥如花地说道:“师兄啊,你千万别眼瞎,垂涎那只卑贱的兔精了。咱们人妖不两立!你看看师妹我,模样也不差,师兄要是实在好色,就多看看师妹两眼,解解馋吧!” 见她如此,张狂云一阵无语。 他看着她,哭笑不得道:“淘气!”然后便甩开她的手,径直往前路走去了。 “嘻!”天狐公主暗自一笑,追上去时,心想道,“对付那不要脸的兔精,就要拉下脸来雷霆怒吼,千万不能客气;对付这端着架子、满嘴道德的人族小家伙,就得撒娇调情,让他害羞——”“哎,白冰岚啊白冰岚,你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深受天下妖民爱戴的聪明公主哇!” 无论是奋力前行的少年,还是自鸣得意的少女,都没意识到,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山石阴影里,正有个黑影低低潜伏。 这个潜伏的黑影,看着渐渐远去的二人,似乎很震惊,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来他这样的人,以目光敏锐见长,但现在却是看了又看,好像变得很不自信。 拖延了很久,直到那两个少年男女,消失在远方的云空下,成了两个几乎看不清的黑点时,他才站起身来,望着远方的云天,又呆愣了很久,这才转身离去。 离去前拖拖拉拉,一旦决定离开,他却动如脱兔,仿佛身负了十二分紧急的军情,往某个方向如一道烟般蹿出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一处阴暗的房子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看着眼前的下属,神色既急切,又激动。 “千真万确!”黑袍下属毫不犹豫地道,“自夜魔大人被害,我等也全都愤恨在心,时刻想为大人报仇,不放过任何可疑。” “属下虽不敢百分百确认,但那假扮我族的人族少年身上,确有疑似上回天目山之事的冰火气息,几乎与夜魔大人所受相同。” “那便有什么犹豫的?杀!”高大男子兴奋吼道。 “夜煞,别冲动。”旁边那个一直没作声的娇俏女子,忽然开口。 “夜灵?”夜煞转脸看着同伴,不满道,“这事有什么好犹豫的?哦,我懂了。放心,本座在杀他之前,会弄清楚天目法宝神兵的下落。” “神兵?法宝?那都是小事。”美女蛇一样的幽灵客巨擘夜灵,摇了摇手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先问清楚再说。” “我问你,那少年在涂山境内出现,是独自一人,还是有什么人同行?” “这……”挺寻常的一个问题,这个幽灵客探子,却嘶嘶倒吸了几口气,仿佛牙酸一样。 “怎么回事?有什么事,就快说!”夜煞也注意到他的异常,眼神一凝,吼道。 “不是属下犹豫不想说,只是这件事,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幽灵客探子苦着脸道。 “对吧?”夜灵笑道,“你看,我猜就不简单。没事,你快说吧,多古怪的事咱没见过?呃,很多‘古怪’的事,就是咱们一手做下的吧!” “也对,”幽灵客探子苦笑一声道,“禀过二位大人,其实那人族少年还好说,就是他身边那个女伴,长得怎么那么、那么……” “那么美吗?哼!”夜灵一翻白眼,“再美有我美吗?” “那当然那当然,”黑袍下属忙不迭道,“论美貌当然属夜灵大人——呃!” 顺口溜一样的赞美,却是忽然卡了壳。 到这时候,就算自诩美貌的夜灵,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她也吼出和夜煞同样的话,“有话快说,那少年女伴究竟有何不妥?” “大、大人,”黑袍下属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也不知是否属下眼花,属下怎么觉得,那个女伴,长得和涂山公主,实在太像太像了。” “什么?!”夜煞和夜灵二人,同时一惊。 他们相视一眼,忽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还是夜煞先开口了:“夜灵,还是你想得对,这少年,不简单。” 夜煞刚才还像一头看见猎物急于出击的豹子,现在却冷静得像一只潜行的野狼。 “是,不简单。”说到这里,夜灵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黑袍下属轻轻应了一声,如幽灵般轻轻退出门外去。 “你怎么看?”屋里就剩两人,夜煞盯着夜灵。 在幽灵客的“魔煞灵”三巨头中,夜灵从来都是如智囊一般的存在。 “嗯……”夜灵面容严肃,斟酌着道,“如果没看错,那身具冰火气息的人族少年,真和涂山公主同行,那就有意思了……” “我之前,一直觉得,夜魔倒霉,只是碰上强力的人族高手,因为争夺宝物不敌,才变成这般不死不活的模样。现在看来,是我想简单了。” “这一切,恐怕都不是巧合,背后一定有个巨大的阴谋。” “甚至,为什么不将夜魔大哥彻底杀死,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绝不简单。”夜煞也面容凝重地道,“别忘了,屠魇大人曾传讯息来,说听到一个绝密的消息,便是涂山公主已去华夏潜伏,已经有很长时间未传回消息。” “屠魇大人当时还说,可能只是公主性子野,故意特立独行,现在看来,恐怕屠魇大人也小看了这个白冰岚!” “是。”夜灵点点头,“别的不怕,就怕皇族看穿了我等筹谋的那件大事……难道,涂山皇族已不信任国中力量,开始寻求外援了?” “不可能!”夜煞断然道,“我主雄才伟略,不可能这么轻易暴露。出现这局面,一定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嘻,也对,”夜灵不知道想到什么,出了一小会儿神,便神色轻佻地说道,“也许是公主那小妮子,年纪到了,春心动了,那人族又奸猾,咱那个公主啊,就被那少年,给奸骗了!现在一起乔装回涂山,是回娘家呢。” “夜灵!”夜煞猛然吼道,“你怎么能这么说?!纵然我等在筹划那件事,公主也是我族公主,你这么说太不应该了!” “是,是是!”夜灵笑道,“我就知道,你垂涎公主的美貌。” “我?垂涎美貌?”夜煞一脸鄙夷道,“本座一心嗜武,这等皮囊美丑,才不在意。夜灵,别废话了,到底咱该怎么办?” “没什么不好办的。”一说回到正事,夜灵轻佻神色一收,郑重说道,“不管如何,那少年,已成关键;要想知道端倪,是故意,还是巧合,只需把他活捉来,施展手段,或你威逼,或我色诱,总归要他吐出实情来。” “好主意!”夜煞一击掌道,“此事由我来办。” 说话时,他一想起自己大哥身受冰火法伤后,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摩拳擦掌,不恨反喜。 “怎么,你想亲自下场?”夜灵冷冷地看着他。 “那样又如何?”夜煞不快道。 “太冒险!”夜灵道,“既然已经知道有阴谋,你我身份特殊,便该小心隐匿。” “我知道你的意思,怕是见猎心喜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背后有阴谋,夜魔大哥受害,就未必是那少年一人出手,所以,他很可能不是什么冰与火的掌控者,没什么稀奇的。” “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夜煞一股子煞气,有些松懈下来。 “夜灵,你还是过虑了。”夜煞想了想道,“本座虽然嗜武,但身为幽灵客,隐忍与耐心,是首要之则。你放心吧,我不会轻易动手的。那少年,深入异族妖国,偶尔有个意外,也是很正常的。” 说到这里时,夜煞的眼神,显得有几分诡谲。 “对,这样才好,这样才好……”夜灵阴阴一笑,本来好看的面容,这一刻也显得有几分阴森。 “大哥,此行小心。我也会禀报屠魇大人。”看着迈出门去的夜煞,夜灵轻声说道。 “放心。这只是一次简单任务。”夜煞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第41章 奔牛寨的危机 虽然义愤出手,解救了悟玄一家的困厄,但这并非张狂云此行的本意。 冒着千难万险,潜入妖国,他为的是探察幽灵客的真正底细。 就这一点,他现在还毫无头绪。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也许冥冥之中,“善有善报”,还真是一条铁律。 为了让玉罗汉心如死灰,不再纠缠,他设计追踪玉罗汉;让他没想到的是,正因为追踪了玉罗汉,竟让他发现了幽灵客活动的蛛丝马迹! 当时,已是逼走玉罗汉的第二天下午;本来他可以很快离开这里,但香灵儿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离去。 当他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劝走了痴情兔精的纠缠后,便赶紧和白冰岚两人,往荒野之中的一条小路而行。 大约一两天后,还是在这片远离沧望城的荒野中,他忽然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第一次见到这痕迹时,是在路边一块不起眼的大石头上。 当时他走得累了,便在这块石头上坐下来。 当他偶尔转头一看,却见身边的石头表面,竟好似有一团纹路,在太阳底下发着淡淡的银光。 这抹银光,十分浅淡,乍一看像是鼻涕虫蜿蜒而过的痕迹,但仔细看,却像是某种奇异草汁的痕迹。 如果不是张狂云眼力好,在如此明亮的阳光下,这痕迹根本看不出来;但幸运的是,张狂云一直怀着心事,对周边的事物十分关心,便让他发现了这一抹微光。 仔细看这团纹路,便会发现,它似云非云,似火非火,要较真的话,更像是几条流星交错而成的轨迹。 虽然很像星之轨迹,但就是那样简单的交错缠绕,竟能让人看出某种邪恶的美感,看得时间长了,还会发现这片星纹,就好像组成一只异形的眼睛,并且诡笑不已。 如果换了一个人,未必能意识到,这样邪恶的纹路意味着什么;但张狂云一看,顿时心中剧震:这、这不是幽灵客的联络标记嘛! 发现这片邪恶星轨之纹,只是个开始;自此张狂云愈加留心,便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发现了更多的幽灵客标记。 循着这些标记,张狂云和白冰岚二人,渐渐向背离沧望城的东北方向而行。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接近了涂山国与华夏国交界的边境。 顺着最后一个幽灵客标记的指引,张狂云发现,自己二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妖族的村寨里。 这座寨子,按妖族语,叫“奔牛寨”;虽然现在寨中的村民,已是涂山各族都有,但据说这座寨子最初由牛族所建,便因此得名。 和其他接近边境的妖族村寨一样,这座村子半村半堡,村外有着石头垒砌的寨墙,墙外还环绕着一条小河,就像条天然的护城河一样。 只不过无论是寨子石墙,还是护寨的小河,都只是半吊子;那石墙不够高,寨河不算深,要是碰上真正的正规军,根本不值一哂。 但即使如此,张狂云看到这座“奔牛寨”,也十分激动。 因为他觉得,以幽灵客的狡猾程度,如果这座寨子墙高水深,看着像攻不破的堡垒,那他们反而还不会呆呢。 于是怀着激动的心情,他便和白冰岚,来到这座奔牛寨里。 “这位大叔,我兄妹二人,外出玩耍,不小心迷路来到这里,能不能告诉我,哪里能落脚?”张狂云拉住一个匆匆而过的村人,客气地问道。 “玩耍?迷路?”身形高大的村人大叔,看着他俩,摇了摇头,“我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小时候祖母告诉我,小小年纪就不要出去乱跑。” “啥?”张狂云听得此言,简直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年轻人,如果没什么事,你们赶紧走吧;我们奔牛寨中正惹了事,你们两个小小的外乡娃儿,就赶紧走吧。”这个中年妖族村人,好心地说道。 “惹了事?”张狂云不惊反喜,心说道,“当然惹了事,否则幽灵客的标志,怎会指向你们寨子。不行,我们不能走,反而还要留下来。” 心中计议已定,他便拍拍腰间那把剑,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道:“大叔,怕什么?咱寨子摊上事儿正好,小爷我在外游历,小妹她也会法术拳脚,咱二人正要、正要……可恶,那些人族怎么说来着?噢,对了,叫‘行侠仗义’!” “哈?还行侠仗义!”村人大叔嗤之以鼻道,“小子,你不知道我们奔牛寨,惹的什么事!” “咦?究竟惹的什么事啊?让你这么害怕。”张狂云一脸的好奇。 “唉……”一提到这,这奔牛寨的汉子,便叹了口气。 “大叔,您就说吧,我兄妹俩真心想帮忙。雪小妹,你说是吧?”张狂云看向白冰岚。 “是呀,大叔,您就说吧。”白冰岚一脸甜美的笑容,甜甜地说道。 “唉,那就说说吧。”一看到少女甜美的模样,这村人大叔,也不忍拒绝,叹了口气便道,“你们两个外乡人,还不知道吧,咱们奔牛寨的对面,边境过去不到十来里路,就是人族的丽川城。” “这丽川城,和咱们的沧望城,东西相对,每次两国打仗,就是最前线。” “本来咱们奔牛寨,离他们虽然近,可这么螺蛳大点的村子,根本不放在他们眼里。但没想到,最近那丽川城中,有个姓杜的世家家主小女儿,自己走丢了,却说是咱们奔牛寨的人将她掳了来。” “无论咱们的寨首、村老们怎么解说,那杜家的人认了死理,一个劲儿说就是咱们偷了他的小女儿。” “如果不是这样,我牛泉为啥要劝你们走呢?他们杜家正是丽川城中的贵人,很有势力,都跟咱们下了最后的通牒了。” “他说三天之内,如果不交出他们家主的宝贝女儿,就要攻打村寨,到时候整个寨子,都可能‘化为齑粉’——对,他们那个文绉绉的通牒里,就是这么说的,虽然大叔不知道啥意思,但听着两腿就想发抖。” “啊,牛大叔,”张狂云顺嘴叫道,“那到底你们绑没绑他们家女儿呢?” “哎!女娲娘娘在上、涂山公主在上,我等这些小民,哪有胆子去惹丽川城的大人物?”牛泉撞天屈道,“别看咱们妖族人,说起来个个彪悍性烈,可咱们小人物,一心只不过想过点安稳日子。” “以往两国交兵时,今日涂山兵攻过去,明天华夏军打过来,跟犁田似的耙了一遍又一遍,我等还有什么血性气性?” “你说说,我们小小一个奔牛寨,赶去绑丽川城的贵人女儿?那不找死嘛!” “这倒也是。咦?不对,”张狂云奇怪道,“这道理,不是很明显吗?为什么杜家的人,还一口咬死是你们干的?” “唉,他们那不是说,人证、物证都有嘛。可是,”牛泉一脸悲愤道,“可是我们真的没做过,那些人证都是狡猾的人族,所谓的物证谁也说不清楚。现在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们能咋办?” “唉,依我老牛看,什么女儿丢了都是借口,分明看我们这奔牛寨,处在两国之间要害的地方,就想起衅找由头,趁机占了去罢了。” “哦,这样啊……”张狂云随口应答,一副同情的样子,不过心中却暗喜道:“嘿嘿,这奔牛寨的村民,满口冤枉,其实怎么回事,谁知道呢。这也只是他一面之词;毕竟他刚才可是说了,对面杜家的人,人证物证俱全呢。” “嘿,就算是找借口,能帮咱华夏国,打下一点涂山国疆土,也是国之功臣呀。” “咦?”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既然这样,那这奔牛寨,我铁定得住下了;一来幽灵客标记分明指向这里,我正要查明;二来万一那丽川城真正动手时,我在寨子中,也好做个内应,这也算为国分忧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立即一脸愤恨,跟牛泉道:“牛大叔!他们人族怎么这么可恶!不行,我张云一向苦练武技,正要为涂山出力;今日既然让我碰着了,绝没有逃离之理!雪妹,你说对不对?” “对啊。”白冰岚眨眨眼道。 “对吧,大叔你看,我们真是一门忠烈,连狐小妹都不害怕!”张狂云眉飞色舞地叫道。 其实对白冰岚的一力配合,张狂云还是有点误解。 他还以为,是自己调教有方,这本来就挺机灵的师妹,终于跟自己心有灵犀了。 他哪里知道,白冰岚完全出于涂山公主的身份立场,要看一看,究竟本国和人族交界之处,这些军民到底在怎么生活和战斗的。 可怜这位路人牛大叔,根本不知道对面这两个“单纯冲动”的少年男女,竟是心中各怀心思,根本和表现出来的,风马牛不相及! 不管怎样,牛泉牛大叔,已经彻底被面前的这对小男女给感动了。 他一双铜铃大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他又颤抖着嘴唇说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小年纪,竟这么不怕死,真是好心肠!哎,从你们身上,我老牛真的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好!就这么定了,我要再多说,也冷了你们的热心肠。这样,你们哪儿都别去,住到我家去。你们还不知道吧?我老牛还是奔牛寨的副寨首,家里房间很多,不愁多住你们两个人!” “啊?您还是副寨首啊!厉害厉害,那就多谢收留!”张狂云忙按着妖族的规矩,行了个礼,一脸的感激与慨然。 此后,他俩便随着牛副寨首,往他家走去。 大约走到半路时,张狂云忽然好像想起点什么,便问道:“牛叔,你刚才好像说,‘不怕死’,是啥意思?” “噢,忘了告诉你了,”牛大叔敲了敲自己的脑门道,“对面的丽川城杜家,给了咱们三天时间交人;要不然,他已经请了高人,要对我们奔牛寨下死手了。” “那……请问,今天是第几天啦?”张狂云问。 “第二天。过了明天,再交不出——不对,我们又没绑他家女儿,铁定交不出啊,到那时候,他们就要来打我们奔牛寨了。”牛泉满怀懊恼地说道。 “这……牛大叔,咱们沧望城,不管这事吗?”张狂云奇怪地问道。 “不管。咦?你不知道吗?”牛泉反过来一副奇怪的样子,看着张狂云道,“他们那些大老爷,无论咱涂山还是对面华夏的,都跟约好似的,无论民间打成啥样,是打出脑子来,还是死了很多人,只要不是真正攻城掠地,攻打要塞军营,官家都是不管的。” “为什么会这样?”张狂云吃惊道。 “嗨,咱们只是村寨小民,谁知道怎么回事呢。也许他们怕死吧,哈哈,哈哈哈!”牛泉大叔好像自己讲了个了不得的幽默笑话,忍不住“哈哈哈”笑个不停。 “哈,大叔您说得对,说不定真是这样呢。”随口附和了一句,张狂云便落后两步,对身旁白冰岚说道:“他们这么做,很正常,叫‘战端克制’。” “嗯。”出乎少年意料的,这好像应该没见识过军国大事的小师妹,也是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 见得如此,张狂云心想道:“冰岚师妹,再是机灵十足,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能有这样的定力和静气,也算是我教导有方吧。嗯,等回了九嶷山,那些静心凝神的玄灵道术,还是要督促她继续练啊。” 正想得有些出神,他忽听少女道:“师兄,丽川城的贵人家,下了最后通牒呢。看这情形,到了后天,就要高手云集,攻打这寨子呢。” “那又如何?”张狂云道。 “我想说,那我们还要留在这儿吗?”白冰岚道。 “当然要留在这儿。”张狂云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妖族大叔,小声道,“好不容易发现幽灵客的踪迹,怎么能轻易放弃?” “这样啊……那你不怕‘玉石俱焚’?”白冰岚看着少年。 “怕。不过,依师兄看,今次这事,不是‘玉石俱焚’,而是‘水落石出’。”张狂云有些神秘地说道。 第42章 火幕降临 “水落石出?”白冰岚疑惑道。 “对。”张狂云笃定道,“你想,若是风平浪静,我们还不一定找得出幽灵客呢,他们实在太狡猾了;现在大军压境,风雨欲来,反倒可能把他们逼得露出马脚。” “还真是这个道理。”白冰岚一脸信服,想了想又道,“师兄,说不定,刚才他说的事,未必和幽灵客没有关系。” “咦?对啊!”张狂云一脸惊喜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师妹,你真是太聪明了!这样说的话,我们一定要留下来了!” “嗯!我都听师兄的。”白冰岚一脸天真烂漫地说道。 “好,我们赶紧跟上吧!”张狂云说着话,紧走了两步,追上牛泉大叔的步伐。 白冰岚一边跟着走过去,一边在心中想道:“呵,本公主果然没做错,跟着这家伙,总能碰上些意想不到的事。” “丽川城,杜氏家族,本公主倒是也有耳闻,是华夏南疆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和华夏军方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本公主就不信,凭这个小小的奔牛寨,有胆子绑架他们家的女人?这其中,必有隐情。” “这倒罢了。无论对面杜家,还是这边奔牛寨,微不足道罢了。倒是这小子一直心心念念的‘幽灵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听起来,他们一直活动在敌方,就算做的都是狠辣不法之事,那也是对华夏不利;但本公主怎么总觉得,这个诡秘的‘幽灵客’组织,很不对劲?” “别的不说,如果对涂山没有贰心,那为什么做着颠覆敌国的事,却不让我皇朝官家知道?真的只是因为他们很弱小、很低级,不值一提吗?” “可从我这位便宜师兄所说的情况来看,绝非如此!” “蕴含这么大的力量、做事如此的严密,这样的组织却让母国皇朝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想到这里,她感应到身边急急赶路、衣袂带风的少年,心里一动,便想道:“张狂云,‘张师兄’,既然让你做了本公主潜伏的幌子,那我便对纠察‘幽灵客’一事,也出一番力。这样不仅报答了你,也成全了我自己。” 正想到这里时,她看到张狂云,正转脸对自己关切地问道:“冰岚,走得这么急,累吗?” “不累。”白冰岚朝他报以一个甜甜的笑容,“跟着师兄做事,怎么都不累。” “哈!冰岚,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张狂云大笑赞道。 听他这么说,纵然别有心思,白冰岚听得也挺开心。 不过当她听到少年接下来一句话时,脸上的笑容便忽然有些凝滞:“哈,这么看,那香灵儿,也有点用处;师妹跟她相处了半日,这嘴巴啊,也变甜了呢。” 一听此言,白冰岚虽然百般提醒自己,自己是一国公主,不需要跟那个低贱的兔精较劲,但不知道怎么,刚才挥斥方遒、大度从容的心情,还是变得有些不高兴了…… 在奔牛寨的副寨首家落了脚,张狂云可没老老实实闲着。 他和白冰岚出来,以协助防卫为名,在奔牛寨中,四处打探消息。 本来,他怀着做内应的心思,四处搜集防御情报,也十分关心幽灵客的蛛丝马迹。 只是,随着和当地的寨民接触多了,他的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本来以为看到的都是穷凶极恶、不服王化的异族,没想到通过他们的叙述,却是一群无奈拿起武器、连老弱病残都要上阵、来应对两国纷争的可怜人。 作为边境堡寨,两国纷争之时,不可能置身事外,这里面的悲惨故事,被寨民们一提起来,便说也说不完。 什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些在内陆十分罕见的人间惨事,在这里却年年发生,家家上演。 听他们讲述之时,张狂云也代入现在装扮的角色,故意问他们,说这难道不是作为涂山子民,保家卫国应该做的吗?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异族子民的回答却是,“大人物们总是跟我们说,对面的人族有多坏,多凶恶。开始还相信,可偶然接触了,往来了,却发现,他们和我们也一样,都是在这乱世中,努力生存的可怜人。” “我们也知道军国大义,但是有一件事,怎么都想不通:将军统领们,都说跟对面干仗,是为了我们好,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可以前不打仗时,大家日子还过得下去,怎么越打仗,我们就死人越多、日子越惨?” “甚至沧望城的老爷们叫我们协助备战,结果一遭下来,简直比早年咱们奔牛寨自己直接跟对面打仗,结果还要惨。” “如果老是这样,那真是要求求那些城里的大老爷,快别来保卫我们了,保卫一回,凄惨一回!” 说这些话时,张狂云很清楚地看到,妖国村民们眼中含泪,枯瘦皲裂的面容上,饱含着悲痛和沧桑。 而且不仅仅是言语。 破败的房屋,残缺的肢体,阴郁的表情,无一不在无声地诉说着悲伤的事实。 “春秋无义战。”张狂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句话。 他很感慨,但身边那少女,神色却更加羞愧。 以前身处皇城,高高在上,无论想法还是做法,都高来高去。 于是便一直都以为,自己一片赤诚,一片真心,在用自己的聪明和智慧,全心全意地为所有涂山国子民谋福利——却没想到,最底层的情况,竟可能和自己的认知完全相反! 以为在为子民谋幸福,却让他们不堪重负;以为所有百姓都和皇朝一条心,却发现他们早已和王国离心离德。 一个小小的奔牛寨是这样,王国内其他的城堡村寨呢? 她的内心,忽然有点恐慌;她的表情,也变得不自然。 “我,早该下来看看了……” 见她这样,张狂云也没多想,还以为师妹是和自己一样震惊。 除了目睹底层妖民的苦难,他还发现更多幽灵客活动的痕迹。 可以说,他暗中关注了幽灵客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发现这么密集的幽灵客留下的踪迹。 他变得兴奋,激动,更加用心地追踪探察。 但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和失望的是,那些幽灵客的蛛丝马迹,兜兜转转,最后都在这奔牛寨中消失。 察觉到这一点,张狂云就变得有些疑惑。 “这些凶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莫非在这回奔牛寨和丽川杜家的纷争中,有他们着紧的目标?” 这般想时,张狂云便决定,要坚持呆在这座奔牛寨中,看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两天,但在他这样“有心”地探察下,他也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只可惜,并不是有关幽灵客,而是让他很奇怪地发现,这座被威胁中的奔牛寨,很可能真没有掳掠丽川杜家的小女儿。 察觉这一点,他就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即使站在人族的立场,要对付这个小小的奔牛寨,也根本不需要捏造出这般曲折的借口来。 更何况,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借口,利用的却是一个贵人家族的小女儿。 “这太不合常理!” “莫非,真的有关幽灵客的阴谋?” 张狂云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大。 这样的情况下,他留在寨中,冷眼旁观。 以牛泉为代表的奔牛寨妖民,始终坚称从没绑过杜家小女儿。 于是当最后的通牒期限一过,张狂云便亲眼看到,来自对面的惩罚,如期而至。 本来所有奔牛寨之民,还幻想着有一拼之力;但等通牒期限刚过的这天早上,他们看到天上的异象时,忽然便意识到,这一次的纷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争斗。 以往那些争斗,还有一拼之力,双方各有损伤;但今日抬头看看天上,很多人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劫数。” 本来清朗的南国天空,不知何时密布了火红色的烟云,连绵成片,越来越密集。 刚开始妖民们还以为,那只是清晨的火烧云,没想到从那些彤红色的云霞中,竟很快就坠下了星星点点的火焰,一碰到树木房屋,便燃烧起来! 火云之中,还是时不时落下燃烧的闪电,击中地面时,不仅大火飚起,还伴随着摄人心魄的巨大雷鸣。 见到灾劫天边,奔牛寨的村民第一反应,便是放弃任何幻想,弃寨逃生。 没想到才跑到寨墙边,便看到头顶密布的火云,竟也沿着奔牛寨的轮廓,在寨墙和护城河之间,垂下无数的火幕,就如同一只巨大的半圆火焰罩子,将整个奔牛寨笼罩。 见得这情形,许多奔牛寨村民不寒而栗。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升起在他们的脑海里:“莫非,这就是奔牛寨的末日?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一连串绝望的想法里,唯一能让他们稍感欣慰的是,好像施展这个绝户法术的敌人,还有点克制,因此零星坠下些火焰之后,暂时再无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种令人窒息的暂停,对心大的人来说,是种安慰,但对更多的人来说,却让他们更加觉得煎熬。 此刻奔牛寨的村民们,无论健硕青壮,还是老弱妇孺,还按照预先的安排,全都聚集在朝北的寨门后。 虽然他们还拿着各式兵器,但已经完全是象征意义,就连胆气最豪的人,此刻都惶惶不可终日。 别说他们了,看到这样的可怕阵仗,便连见多识广的白冰岚,也觉得心惊胆战。 “师兄,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些害怕地询问张狂云,但很快她就发觉,身边的人族少年,脸色有点异样。 “师兄,你怎么了?”看着张狂云震惊里面带着尴尬的古怪面容,白冰岚心里一动,忙追问道,“莫非你知道这可怕法阵的来历?” “嗯。”张狂云点点头,“我不仅知道,按理说,你也应该知道。” “我?我怎么会知道?”白冰岚更加觉得奇怪了。 “因为,这就是咱们玄灵宗的法阵啊……”张狂云喃喃说道。 “啊?”白冰岚吃了一惊,“玄灵宗的法阵,怎么会出现在奔牛寨这里!对了,这法阵,叫什么?” “丹天火云摄妖阵,”张狂云苦笑道,“听这名字,本来就是对付他们妖族的。不过,这样的丹天火云摄妖阵,不用说在玄灵宗中,在整个神州道门中,都属于中上品的法阵,轻易不得一见;要施展,也得是门中高手人物。莫非……” 刚说到这里时,笼罩在整个奔牛寨的火云大阵,变得有些稀薄透明;张狂云忙朝外面一看,恰看到对面黑压压的一群人最前面,有十来位袍袖翩翩的道人,正在禹步作法。 同为道家,张狂云对他们的路数十分熟悉。 只一凝目,他便看到他们按天上南斗和屠肆两个星宿的方位,交错站列,身边排布着不少金银法器。 红亮的火焰光线,正从他们的手中,以及身周的法器中发出,源源不绝,直冲云霄;而后它们纵横转折,从云霄直转而下,往复交错,如同织网一样,将整个奔牛寨的上空,织成一张火电纷飞、毫无遗漏的火焰罗网! 而这群人为首那人,穿一身宽大的玄黑道袍,风度翩翩,那面容张狂云一看,便是一愣——因为这人,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那个和自己有过节的玄灵宗大师兄,孟惊鸿! “这!”一看到大师兄就在对面,张狂云十分惊异。 他擦了擦眼睛,再凝神仔细观看,便见孟惊鸿身周几个道人,也颇眼熟,应该是玄宗堂中人。 “看来,这丽川城的杜家,好大面子,竟然连天下第三道门的掌门大弟子,都请来了。”张狂云苦笑着跟白冰岚说道。 “真的只是因为面子吗?”白冰岚若有所思道,“你这大师兄,上回分明针对你;怎么你在这奔牛寨中,他就拿火云法阵罩住?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第43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能真就这么巧。”张狂云不以为然道,“你们这些女孩儿家,联想太丰富。我俩在妖国中蹑踪潜行,大师兄何从知道?再说他就想对付我,也没必要弄这般弯弯绕。” “好吧,但愿是我想多了。”白冰岚凝目看着对面,脸上渐渐现出怒容。 要知道,现在这可是人族法师挑衅,施辣手对付她的子民,怎么会不让她生气? 看见她脸上的怒色,张狂云只以为,女孩儿还在为上回的冲突生气。 正思忖时,便听得对面人群中,有一人排众而出,声若洪钟、无比威严地叫道:“对面奔牛寨妖民听好,我乃杜家家主杜苍风!三日通牒已过,莫非不信我等有雷霆手段?” “你们现已看到,丹天火云摄妖之阵,正为尔设;设阵之人,乃天下第三道门之玄灵宗高人。普天之下,除非他们同门中人,否则如此杀阵,丝毫无解!” “你们切莫有任何侥幸之心,还不快快交出我家小女来!” 听得这样的大吼,奔牛寨村民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交织着惊恐和愤怒。 张狂云听得分明,已经有不少妖民,愤怒地咒骂人族的道士,甚至指名道姓地诅咒玄灵宗。 这时那个奔牛寨的寨首,也站到人群之前,与对面杜氏家主遥遥相对。 “我是牛骓,奔牛寨寨首。杜苍风,我们本就分属两国,互不相干,你家女儿跑丢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牛寨首叫道。 “没关系?”杜苍风冷笑一声,“我这边人证物证俱在,好几人都看到,是你们奔牛寨的人掳走了我女儿!”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那群人中,便有几人高声叫道:“是啊是啊,我们看得真真的!” “你们掳走了碧萝,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防落下了你们奔牛寨独有之物!” 听得这般喊叫,杜苍风脸上怒容更盛,牛寨首则是脸色苍白。 见他低头不语,杜苍风终于忍不住,回头向孟惊鸿行礼说道:“孟仙人,奔牛寨不见棺材不掉泪,死硬到底,还请您跟几位高人,放手相惩,务必逼他们交出在下爱女来。” “嗯。”孟惊鸿矜持地点头,左顾右盼跟自己玄宗堂中几个弟子一示意。 刹那之间,他们十来人手中光华大盛,周身法器更是一阵震颤,声若龙吟。 转眼那张笼罩在奔牛寨上方的火云罩子,血色焰光瞬间变得无比浓厚。 一道道惊雷闪电,窜若龙蛇,带着烈燃的火焰和惊人的轰鸣,朝奔牛寨凶猛轰来。 一瞬间,奔牛寨中房倒屋塌,火焰四起,浓烟滚滚,夹杂着妖民们绝望的哭喊和痛苦的惨号。 一时间整座奔牛寨,就变得如同一座血火炼狱一般! 张狂云二人,虽然身具功法,但在这样强大的法阵攻击下,也必须极力躲闪,才不会被那些燃雷烈电给伤着。 从他们这样的应对,也可以看出此时攻击之烈。 那些只是稍微有点力量,或是有些低微妖术的奔牛寨普通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张狂云亲眼看到,就连牛泉这样的壮年汉子,一个躲不及,都被击中脚踝,瞬间惨呼倒地。 当然他们不是最倒霉的;此时奔牛寨中那些老弱妇孺们,几乎毫无防御之力。 就算他们能胡乱逃跑,也毫不济事。甚至还有惊恐到极点的,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撞到攻击最密集之处,便立即被惊雷烈电劈中,瞬间倒地,连惨号之声都来不及发出,生死不知,十分惨烈! 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就算张狂云二人有心救助这些人,也完全来不及。 身处雷火炼狱,二人之中,白冰岚最是愤怒无比。 “这受苦受难的,本就是我的子民。那些人族怎能如此傲慢?根本只凭一面之词,便言之凿凿,对他们痛下杀手?” “甚至退一步来说,就算那个杜碧萝,真被奔牛寨之人所掳,那也不能如此蛮横狂暴,对无辜的寨民无差别攻击。” 心中愤怒地想着,她真恨不得马上冲出去,跟那些可恶的人族拼了。 但转念一想,她又生生地忍住了。 “好不容易潜伏在他身边,我这一冲,顿时露马脚,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况且,刚才那杜苍风也说了,这法阵只有玄灵道法能破,我这刚在玄灵宗学到点的皮毛,如何能济事?” “就算我现在功力渐渐恢复,很明显,就算能冲破这法阵封锁,又能如何?难不成我冲到对面去,去跟那十几个玄灵宗高手对阵?” “估计连那个什么孟惊鸿,我现在都斗不过,更别说除了玄灵宗的人,还有几十个摩拳擦掌的杜家家丁呢。” 心中这般筹算,白冰岚渐渐变得冷静下来,但心中气苦之情,却是越来越盛。 只顾心中转念,她根本没留意到身边那个少年。 她这种忽略,也很自然,因为潜意识中,她认为作为奔牛寨的敌国之人,张狂云见到这样的惨状,恐怕连高兴都来不及吧? 她真的不愿去看到少年幸灾乐祸的脸色。 只是,当她的视线,终于恰好转到少年的脸上时,她整个人,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她看到,此时少年眉毛拧成了结,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看看身边,时不时还有些发呆。 看他这样,虽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绝对和“幸灾乐祸”沾不上边。 “他……为什么是这样?”白冰岚心中充满了疑惑。 白冰岚疑惑,因为她并不知道张狂云现在心中所想。 是,一开始时,少年心里也想着,也许奔牛寨的危机,只是因为华夏准备对涂山用兵,便找个借口,要借机吞并这个交通要隘的妖族村寨。 但到了现在,眼看着事态发展成这样,张狂云心中的想法,已和最初截然相反。 “奔牛寨究竟有没有绑架藏匿那个杜碧萝,也许在场的人族,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这两天我为了追踪强大狡猾的幽灵客,可以说用上了道门最高明的追踪术,可依然没看到任何绑架少女的迹象。” “就算两国相争,也不能毫无底线!” “就算要夺取奔牛寨,也不能滥杀无辜!” 内心正义善良的少年,到这一刻,已经倾向于奔牛寨无辜的妖民们。他有点想帮忙减轻、甚至挡下这个无妄灾劫。 但他很快又想到,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在玄灵宗中隐忍多年,因为有所目标,他暗中的实力,绝对比同门对他的观感,要强得多。 所以纵然没真正动手,只是看看眼前这个好似炫烈凶猛的丹天火云慑妖阵,张狂云其实也是很有信心破解。 至少,将整个火云幕罩撕开一片逃生的口子,他还是十分有信心。 只是,做起来容易,能做吗? 别忘了,现在自己可是化妆成妖族,正在涂山国潜伏呢。 本来双方就很对立,现在还出了这样的事,奔牛寨的这些妖民们,还不对人族的法师恨之入骨? 更要命的是,刚才那杜苍风言之凿凿,已经说得很清楚,这玄灵宗所设的法阵,只有玄灵宗之人才能破解。 而且按他心中所知,要破解法阵,所需道术,必然带有十分鲜明的玄灵宗特色。 于是很明显,只要自己站出来破解,不仅暴露了自己是人族潜伏者的身份,便连玄灵宗门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而照眼下的情景,就连傻子都知道,这些凄惨的奔牛寨妖民们,正对玄灵宗门人恨之入骨,说句“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一点都不夸张。 所以,自己出手倒是容易,出手之后,自己收得了场吗? 更别说,对面还有位对自己居心叵测、已经下手暗害过一次的大师兄。 “张狂云,你做,倒是不难,难的是你怎么收场?” “但若是不做,你又怎么过得了心中那一关?” “你可一直要‘替天行道’、‘匡扶正义’的!” 侠义正直的少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在心中痛苦地拷问自己。 和他这样的艰难抉择相比,妖族公主刚才心里的那点纠结,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这一刻的白冰岚,反而心中轻松。 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她终于不再纠结,准备出手了。 不过,她也不想让这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便在心中紧张地思索,看看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有了!”她忽然眼睛一亮,心想道,“我可以劝狂云说,为了更好地潜伏涂山国,就要彻底取信这些妖民;如何取信?眼前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人族外敌当前之际,他如果出手,解救妖民,那涂山国民对他的信任,就会无以复加;今后不仅这奔牛寨、沧望城,甚至整个涂山皇朝和七十二妖国,都会被他这段事迹感动,从此在涂山国中畅通无阻。” “至于那个孟惊鸿,还有那些玄灵宗门人,应该不会坏事。” “只要咱们暗使眼色,给他们暗示,他们自然不会来拆台。” “毕竟咱们还是同门嘛!怎么会为了一个边陲的家族,坏了宗门、乃至华夏王国的大事呢?” “太好了!这么一来,整个说辞就没什么漏洞了,一定能说动张狂云!” 心中想得万全,白冰岚便要跟张狂云进言;虽然心中为自己的计划小小得意,但表面依然一脸凝重,朝少年说道:“师兄,我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不用说了。”出乎白冰岚意料,话才刚刚起了个头,就被张狂云打断。 白冰岚心里一惊,同时变得有点绝望。 这时她便听少年说道:“冰岚,无论什么重要的事,都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要跟你说的事,比任何事都重要。” “什么事?”白冰岚有点措手不及,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便脱口叫道,“啊,莫非你说要娶我?那不行!” “你想什么呐!”张狂云一脸错愕,责怪道,“师妹啊,身处火场炼狱,你还有心思想男女情爱之事,看来这么多天在九嶷山的修行,没多少成果啊。” “啊……”白冰岚被闹了个大红脸,一时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冰岚。”张狂云唤她道。 “嗯?”白冰岚怔怔地看着他。 “我跟你说一件事,希望你能支持我。”少年的神色,无比郑重。 “什么事?我、我会支持你的。”见他如此严肃,白冰岚没来由地有点慌乱。 “别这么着急答应,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师妹,我想用玄灵法术,替奔牛寨妖民,解了这火云法阵。”张狂云清声说道。 “啊?”白冰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抹喜色,在她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样,不会暴露人族潜伏者的身份吗?到时候无论对面的人,还是这边的妖族,都会痛恨你啊,你会两面不讨好啊!”本来正中下怀的公主,这时却真心诚意地提醒。 “两面不讨好,那又如何?”张狂云朗声说道,“为了我‘心中之道’,为了我‘浩然正气’,我不会顾及其他了!” “心中之道,浩然正气……”白冰岚喃喃两声,本来想问少年,他的心中之道、浩然正气,究竟是什么;不过当她抬起头,看着少年在漫天火光中,那一双澄若青空、亮若星辰的眼睛,便忽然闭嘴不问了。 “师兄,只要你决定了,冰岚支持你。”万语千言,最后汇成这一句简单的话语。 “好!多谢!”张狂云郑重地行了个礼,便转过身,穿过惊慌逃窜的人群,朝那正北的寨门走去。 漫天流火,雷电纷纷,但好像他却闲庭信步。偶有火电坠下,好似快要击中他时,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朝旁边拨弄,轰然打在他附近的地上,对他毫发无损。 刚开始还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但是越往北大门走近,身边乱窜的人群越少。 而且他的镇定从容、毫发无伤,也和那些狼奔豕突、不断中招哀嚎的妖民,明显地区隔出来。 于是,便如同“水落石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明显地注意到这个行迹奇异的少年。 第44章 为妖出头 流光飞舞,错杂纷复,即使寨门外的人族阵营中,有着认识张狂云的同门,一时也并认不出他来。 反倒是奔牛寨这一边,见他表现如此特异,反而惊诧莫名。 “这不是小云哥吗?”牛泉最先诧异。 “快回来,危险!”他着急地大叫。 但那个“狼族少年”,一往如前,仿佛没听到他说什么一样。 这时更多的妖民反应过来,即使自己奔逃躲避,也不忘纷纷大叫,让这个外乡来的小哥儿,不要白白送死了。 当然,他们很快就不叫了。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视为可怕灾劫的满天流火,对那少年而言,却好像错身而过的春风,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他究竟是什么人?”奔牛寨的村民们,开始惊奇,开始疑惑。 很快,他们的嘴,就张得大大的——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副难以想象的诡异情景:心目中来奔牛寨闲玩的外乡狼族小哥,忽然间曲张了双手,在空中缓慢地挥舞。 双手所过之处,正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淡蓝的残影。 这些残影,十分奇特,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亮,并且它们互相扭曲,互相交织,在空中形成一片片精美繁复的纹路光影。 也不知从哪一刻起,原本只是纯蓝的光影,开始闪现出翠碧的颜色,并且整个纹路上开始有碧蓝的光辉不停地变换,有节律地流动闪烁,仿佛整个光影纹路都有了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当最后一根碧蓝的光线补齐,忽然间整片蓝色光幕华光大盛,就如一轮皓月当空,转眼朝头顶急速升起。 当碧蓝的光团,碰触到火焰的巨网,忽然化作碧蓝的光焰,反而在燃雷烈电组成的火焰巨幕上,开始剧烈地燃烧! 它们所燃之处,彤红色的火焰光幕开始变为虚无,就好像一张巨大的幕布被燃烧出一个破洞,并且随着碧蓝光焰的飞速蔓延,那个破洞越来越大,最后将整个北侧的光幕,焚烧殆尽。 这一切,其实发生得十分迅疾,那些碧蓝光焰的燃烧速度,十分快速;在双方一阵错愕、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张狂云已穿过早就被烧光的奔牛寨北大门,又从丹天火云法阵的光幕缺口中施施然而出,站在了奔牛寨北侧的护城河边。 这个位置,正好是对峙双方中间的中点。 静立中央,恰好双方都反应过来,张狂云便听得身前身后,全都是一片哗然! “他、他是个人族?”牛泉惊诧叫道。 “他不仅是个人族,还是玄灵宗的人,真是可恶!”寨首牛骓怒道。 长久以来的妖、人对立,尤其是妖族对人族道门的深恶痛绝,都让这些奔牛寨的妖民们,一时忘了,还是这个可恶的道门少年,将笼罩在他们头顶的灾劫火网,给解除了呢。 是的,虽然只破了一个大洞,但此举已经让对面那些玄灵宗的弟子,一片茫然。 看到对面的妖族奔牛寨中,竟然有自己的同门,就算是和张狂云不对付的大师兄孟惊鸿,也和其他人一样,不自觉地就停住了手中的法术。 灿烈可怖的火云罗网消失了,震人心魄的霹雳爆响也消失了。一片狼藉的奔牛寨上空,又恢复了南国清晨应有的天朗气清。 天象恢复,但张狂云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你是人族?”杜家家主杜苍风,眼神不善地瞪着护城河对面的张狂云,“你不仅是人族,还是玄灵宗的弟子?” “是。”张狂云躬身遥遥一礼。 “真是这样?”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杜苍风还是大为惊讶,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孟惊鸿。 见他朝自己看来,脸上惊讶之色未退的孟惊鸿,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杜苍风转回头来,重新看向张狂云,提高声音叫道,“既然是玄灵宗的弟子,为何你会站在妖民一边?” “很简单,即使他们非我族类,我也不忍心无辜之民惨遭屠戮。”张狂云不卑不亢地回答。 听他此言一出,本来寨子中那些用凶狠眼神盯着少年后背的妖民,忽然间神色古怪,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柔和。 这时候他们才记起,刚才是这个少年,救了他们整寨的人呢。 “他一个人族,还是个道门,为什么要这样?”仇恨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不理解的表情。 “无辜?!哈哈哈!”这时候杜苍风仰天大笑,然后笑声戛然而止,用一种凶悍的表情盯着张狂云,“小道爷,我敬你是玄灵宗之人,不忍出言斥责,可你知道此事前因后果么?” “我那爱女碧萝,向来视若珍宝,却被这些奸诈妖民给绑架,你现在说他们‘无辜’?你到底知不知道今日之事的原委?我可给过他们时间的!” 此言一出,还不等张狂云回话,那奔牛寨中许多互相搀扶的村民,忍不住纷纷大叫,说的都是他们真的没绑架杜家的女儿,丽川杜家对奔牛寨纯属冤枉。 听他们纷纷叫屈,杜苍风只是抱臂胸前,一脸的冷笑。 纷乱之中,张狂云忽然举起手,往下一压——一个异族少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身后纷扰的喧嚣声,戛然而止。 “杜爷,”张狂云不卑不亢的声音,回响在奔牛寨前,“晚辈这两日,全在奔牛寨中仔细探察;我以玄灵弟子之名保证,我确实未在奔牛寨中看出丝毫疑点,他们真的是无辜的。” “无辜?”杜苍风十分愤怒,再也忍不住,毫不客气道,“你这小子,嘴上无毛,说话全不牢靠;短短两日,你就断定他们无辜?轻率!” “你难道忘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妖族最是残忍狡诈,坏事做下了如何能让你轻易发现?” “好好好,我敬你是玄灵宗高人,今日之事我杜苍风不跟你计较;你快闪开一旁,让我等继续惩罚这些不知死活的狡猾妖民吧!” 他说到这里时,便转脸看向孟惊鸿。 见他看来,孟惊鸿点点头,朝张狂云面无表情地叫道:“张师弟,快快退下。” 本来孟惊鸿觉得,以玄灵宗掌门大弟子身份,又是门派中第一大堂玄宗堂的副堂主,无论张狂云怎么想,自己一声令下,他也该会乖乖听话退下。 却没想到,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想象中的令行禁止没出现,那少年纹丝不动,反而朝他遥遥一礼道:“孟师兄,请相信师弟之言,这奔牛寨之民或是无辜,此事真有疑点之处。” “你!”孟惊鸿脸色一寒,“张狂云!莫非你真敢不听本堂主之命?” 面对孟惊鸿的威压,张狂云却是毫不畏惧,抗声说道:“孟师兄,本不敢不听;不过大义之下,师弟也只能坚持了。若有不敬之处,等回山之后,任凭师兄惩处。” “哈?大义,大义,”孟惊鸿气极反笑,叫道,“你一个玄灵宗不入流的小弟子,还在我面前说‘大义’?就你这以下犯上没规矩,今日本堂主就要你知道知道,什么叫门规无情!” 说着话,他一扬手,背后宝剑倏然出鞘,悠悠地悬停面前,剑锋直指张狂云。 “哼!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怒吼一句,他便胼指运力,想飞剑直取张狂云。 就在这时,却听得对面奔牛寨中,一声清泠泠的好听女声,满怀嘲讽地说道:“孟大师兄,好大的威风!你没听你师弟说,杜家小女被绑,或有疑点之处?” “噢,不对,你是玄灵宗很入流的大弟子呢,怎么会耳力不好听不见?那既然听见了,还对你师弟喊打喊杀,要飞剑取了他性命,难道……是你绑架了杜家小妹,现在想杀人灭口吗?” 一连串冷嘲热讽质疑声中,那个清灵靓丽的少女,正从漫天烟火中走出,施施然走到张狂云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是你?”一看见白冰岚,孟惊鸿眼神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竟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就是我,怎么了?”白冰岚一翻白眼,满脸不屑的表情。 “哼!”见她如此不敬,孟惊鸿有心翻脸;可是,一看白冰岚动人心魄的绝世容光,他又生生地忍住了。 还别说,孟惊鸿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那玄灵宗中,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弟子还算少? 但越是如此,便越是识货,他就对白冰岚这样根本超出尘世的绝世容貌,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便更加仰慕和垂涎。 如果不是如此,上回中秋藏经院之事,这白冰岚精灵古怪,坏了他的好事,本该痛恨于心、暗施报复才对。但他不仅不报复,反而在内心中,对白冰岚欣赏爱慕之情,愈加强烈了——如果这一点心思被张狂云知道,一定会唾弃他,觉得这人“真贱”! 但不管怎么样,孟惊鸿就是这么炽烈地暗恋着白冰岚;暗地之中,他已经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 毕竟,他觉得自己惊才绝艳,不用说寻常的庸脂俗粉,就算那些颇有艳名的女子又如何?有谁的容貌能长到和“冰岚”匹敌的地步?更不用说白冰岚不仅外貌如同瑶池仙子,那藏经院一事体现出来的手腕,也绝非常人可及! 所以,也只有这样的绝世娇女,才是他孟惊鸿的唯一良配,这白冰岚,简直是上天专门为他创造的佳偶啊! 正因为内心深处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才对白冰岚在两族人众面前赤裸裸的冷嘲热讽,竟是毫不动气。 旁人并不了解这一点,现在见他不动声色,平静如初,便都在心中暗暗挑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天下第三道门的大弟子,这涵养,这气度,真是我辈望尘莫及!” 看着白冰岚一副狐女打扮,显得更加娇媚,孟惊鸿喉咙里“咕咚”一下,咽了咽口水,又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白冰岚刚才可是对自己冷嘲热讽。 不管怎么说,两族众目睽睽之下,孟惊鸿觉得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并且若是此刻在白冰岚面前服软,那今后在一起了,还怎么振作夫纲? 于是他便清咳两声,冷着脸说道:“白师妹,你这是什么话?谁人不知我孟惊鸿,乃玄灵宗掌门师尊大弟子,一向勤谨修道,怎么会干这种绑架少女之事?” 本来他也算聪明,找了个最容易反驳的点,来消解白冰岚的质疑;但他却没想到,意中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他当场昏倒:“哟,大师兄,你的脸皮,还真是不薄呢。以前在九嶷山上怎么引诱我的,难道你都忘了?唉,看来大师兄你不仅好色,还很健忘呢!” 白冰岚这番话,可谓添油加醋。以她身份,本不屑而为,但实在是痛恨刚才孟惊鸿竟然领衔施展绝户法阵,伤了许多同胞子民。 听白冰岚之言,孟惊鸿固然羞怒交加,张狂云也是十分惊诧。 他心想:“哎呀,冰岚师妹一个女孩儿家家,怎么能当着众人这么说话?这话说得、说得……也太好啦!” 心中转念到最后,张狂云才忽然醒悟过来,立即忍不住在心中,给自己的神队友一个大大的赞扬! 杜苍风的强援,出乎意料地被白冰岚给说得哑口无言,这时张狂云也不敢拖延,忙朗声说道:“杜爷,请恕小子无礼,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杜苍风不情愿地吐出一个字。 “好。”张狂云道,“我想问您的是,在您心中,最重要的是报复这些奔牛寨的妖民,还是想找回自己的女儿?” “当然想找回我那宝贝女儿!”杜苍风想也不想便回答。 “那这就好了。”张狂云两手一摊,“杜爷,我孟师兄是玄灵宗高人,我也勉强是啊。你相信我,我法术不如孟师兄,剑术不如我二师兄,但寻踪追人之术,我却未必不如他们。” “哦?你的意思是……”杜苍风眯起眼睛来,好像头一回认真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玄灵少年。 第45章 龙血树之谜 张狂云不卑不亢,慨然说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杜爷以寻回爱女为重,那就请您再宽限三天。” “这三天,我极力施为,帮你找回爱女碧萝。” “如果三天过去,劳而无功,那期限一到,您再请我的师兄们对奔牛寨喊打喊杀,就算夷为平地,那我也再也管不着。” “唔……”杜苍风两眼中射出锐利的光,直视张狂云,沉吟片刻后,方缓缓说道,“也罢。老夫既已给过时间,也不妨再延展三天。” “不过,你千万莫要会错了意,以为老夫是给你这个后生小子面子。今日缓颊,全是看在天下第三道门玄灵宗的份上。” “所以小子,你要记住,若是三天之后,劳而无功,你丢的,可不是你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 “嗯,晚辈明白。”张狂云不卑不亢躬身一礼道,“杜爷,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我们三天之后,还是此时此地,再看吧。” “好!哈哈哈!”杜苍风忽然仰天一阵大笑,转脸朝那孟惊鸿说道,“孟真人,没想到你们玄灵宗的弟子,还真是……有意思啊!哈哈!” 说罢他便挥挥手,带着自己的护院家丁们,如潮水般退去。 见杜家人离去,孟惊鸿瞥了张狂云一眼,面沉如水,一个字也没说,也带着手下弟子拂袖而去。 这两拨人马,很快走到一处。 杜苍风看了孟惊鸿一眼,踌躇片刻后,忍不住小声道:“孟真人,你的涵养还真高;刚才你那小师妹,对你说话都这么无礼,你却还能宠辱不惊。不过……” “不过什么?”孟惊鸿问道。 “不过,老夫年岁痴长,便想劝你一句,择偶一事,还是不要太‘以貌取人’啊。”杜苍风建言道。 “谢过杜老爷谏言。不过此事我心中自是有数。”孟惊鸿沉吟说道,“你不知,我那白师妹,并非仅是容貌出众,其气质能力,于韶龄女子中,世所罕有。若能得之,已是良偶,更为臂助。” “原来如此。”杜苍风点点头,“孟真人果然心思深远,我辈不及,是老夫孟浪了。” “无妨。”孟惊鸿矜持一笑,摆摆手,继续前行。 此时白冰岚还不知道,自己正被那两个离去之人评头品足。 之前见孟惊鸿不发一言便拂袖而去,白冰岚便挺生气,嘀咕道:“真是没风度。” “行了。”张狂云摇摇头道,“你就别怪他这样了,想想刚才你说的那话,还提什么‘引诱’……唉,果然你这些天在九嶷山的修行,没什么成果啊,我真是……” “哎!师兄,你就别唠叨了,你快看你身后,他们都等着你呐。”白冰岚一指他身后道。 “噢,对啊,差点忘了。”张狂云一拍脑袋,转过身来,却看见奔牛寨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寂静无声、却又神色古怪地看着这边。 “诸位奔牛寨乡亲好。”张狂云拱了拱手,高声道,“方才小子之言,你们都听到了。那杜家家主,卖小子薄面,又宽限三天。这三天里,我会竭尽全力,寻访杜家爱女;届时若有借助各位之处,还望助一臂之力。” 朗声说完,奔牛寨的人群,却依旧沉默寂静。 “你们这是怎么了?”见他们这样,白冰岚忍不住了,朝奔牛寨众人不高兴地叫道,“你们好歹给句话啊,刚才我和师兄,可帮你们解了大困厄呢!难道你们还怪他乔装改扮骗你们吗?” “狐小妹,不是我们不想说话,也不是我们想怪他。”这时候立在众人面前的奔牛寨寨首牛骓,开口了,“你也知道,咱们妖、人不两立;这后生古古怪怪,虽然刚才一番豪气话儿,可这几天他乔装打扮成咱们族人,在奔牛寨中问东问西,你叫咱们怎么相信他?我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阵前和他那些同门同族一起演戏?” “演戏?”一听这话,张狂云也不高兴了。 要知道他刚才因为不忍生灵涂炭,才挺身而出,但并不意味着,他心中对妖族的恶感消除。 于是他便不客气地说道:“牛寨首,你这话怎么说的?好,我倒要问问你,就算我是演戏,那请问我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不知道。”牛寨首理直气壮道,“我们妖族心眼少,性子直,虽然想不到你为什么演戏,但确实很怀疑——啊,我想到了:你是不是要在狐小妹面前装英雄,为我们妖族出头,骗取他们的好感?” “哈?”听得这话,张狂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心说道:“哈,这些妖民,还真是心眼少,性子直;看了刚才阵前那一番争执,怎么他还口口声声认定我这师妹是狐族?还‘狐小妹’,说得这么顺溜。” “呃,不过呢,他们这么憨直也好,起码这么含糊着,我两人就只算暴露了一个人族身份,说不定对接下来的事情,很有帮助呢。” 心里这么想着,他便不客气地道:“牛寨首,小爷也不跟你废话。本来我破此法阵,又阵前许诺,主要是弘扬我道家‘天地人和’的理念,和你们这些胡搅蛮缠的妖族倒没相干。” “你们不帮我没关系,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三天里,你们也别给我捣乱!” “我现在要找出那个失踪的碧萝,已事关我师门的荣辱。如果谁敢给我捣乱,且不说我手中剑斩妖邪,就连刚才那个让你们鬼哭狼嚎的火云阵,小爷我也是极为精通的!” 说出这一番恫吓的话儿,张狂云便觉得,这些妖民定会大怒散去。 而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倒也稍稍排解自己的一些不适感——因为自己刚才,竟然替妖族出了头!毕竟这太违背自己一直以来的仇妖理念啦。 不过他却没想到,刚才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牛寨首,这时却忽然爆发出一阵爽快大笑:“哈哈哈!这就对了嘛!刚才我们一直想不出,你为什么要替我们出头,你这么说就对了,原来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啊!” “好好好,既然不是演戏,你有什么要求,随时跟我们说,我们一定全力帮助!你们说,对不对?”他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寨民。 “对!”原本一直沉默的妖民们,齐声答应。 “那就好。”张狂云点点头,也不多话,转身便要离去。 但就在这时,他又听到牛寨首道:“哎,狐小妹,你眼光不错,你这汉子,有担当,不像其他人族那样扭扭捏捏。” “妹子,你的眼光不错,就跟定他吧,别被别的人族女人给抢跑啦!” “大叔,你说啥呢?!”白冰岚脸色通红,跺脚娇嗔。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哈哈哈!”牛寨首又是一阵大笑,便转身带着寨民们,回寨子里,收拾满地的狼藉去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张狂云一脸无语的表情。 良久之后,他才幽幽地说道:“师妹,现在我相信,你的乔装本事,胜过师兄我了。” “都这样了,他们还没看出你是人族,‘狐小妹’、‘狐小妹’地叫得这么亲切,莫非他曾经有个狐族妹子的相好么?” “师兄,你说啥呐?!”白冰岚又羞又气地叫道。 “好好好,不说了。咱们走吧,想想办法把那个失踪的女娃儿,给找出来。”说罢张狂云便转身而去。 “嗯。”白冰岚应了一声,看着少年前行的背影,心中却想道:“唉,你也是个笨蛋。只以为别人没看出来,却没想过我会不会真是狐族?你……还真是相信我啊。”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转而她又想到,刚才在两军对垒阵前,少年不顾暴露身份,也要为了公义挺身而出,破除火网,救下这一寨生灵。 她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喜悦起来。 “师兄,等等我!”呼唤着追上去时,天狐公主那一双翦水秋瞳中,已经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神采。 其实一直以来,她对待张狂云,无论是亲切相随,还是若即若离,都有着演戏的成分存在。在她的内心,一直笑谑轻视这个少年呢。 但现在,她第一次有了别样的看法。 她开始认真地审视,这个看似平凡、却时不时做出惊人之举的人族少年来…… 无论为了自己的族人子民,还是为了这个重新认识的人族少年,天狐公主白冰岚,也开始真心地协助张狂云,努力调查杜家小女的失踪迷云。 很多事情,看似无解,只因为预设了立场,从一开始方向就不对。 无论是丽川城的杜家,还是奔牛寨的村民,对于杜碧萝失踪一事,不知怎么下意识地,都觉得是妖族之人做下的。 但对于张狂云来说,他并不这么看。 经历过痛失亲人、痛失恩师,他便在磊落洒脱的外表下,对这个世界有着不同寻常的警惕心。 这意味着,他不放过任何疑点,也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 于是,被他这么一查,有些从来都被忽视的细节,开始浮出水面。 他先在奔牛寨仔细盘查,在寨民漫不经心的描述中发现,在事发之前,有人族的商人来过。 这种游走于边境两端,做些灰色走私生意的人,无论在人族还是妖族,都很常见。 再加上这群人族的商人,也只是在奔牛寨偶作停留,很快就走了,因而当时奔牛寨的人根本就没在意。 如果不是张狂云刨根究底、问得让人都心烦的细致盘问,那些奔牛寨的妖民们,都根本不会想起这件事。 但张狂云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他循着这件事,又进一步去调查询问。 结果,他在一个老得都快不能动的妖族老奶奶那里,听到了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细节:那几个人族商人,围着这户老妪家水井旁的龙血树,转了几圈,好像还在地上盘腿围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通过对更多妖民的询问,张狂云发现,这群人族商人在奔牛寨的逗留盘桓,就到这户老妪家为止;从她家出来,这群人族商人,就径直离开了奔牛寨。 这个细节,本没什么特别,但是联想到另外一件事,就变得有意思起来:那丽川杜家,一口咬定小女失踪是奔牛寨干的,其中一个证据便是,在杜碧萝失踪的地方,发现了两片龙血树叶,并且在不远处拐角的墙边,也有一抹淡红的龙血树汁液涂痕——而这龙血树,方圆几十里内,只有奔牛寨大量种植! 而人族不速之客,很有可能带走了龙血树叶和龙血树汁液。 这是个很值得玩味的疑点。 虽然不能证明一定是那些人族商人,或是他们相关之人,做下绑架杜碧萝之事,嫁祸奔牛寨,但发现这个疑点的最大作用,便是让张狂云终于确认此事真有蹊跷,对自己调查出真相,更有信心了。 毕竟,别看他在两方阵前信誓旦旦,但他的内心里,对奔牛寨是否冤枉,并没有信心。 当他把自己这个怀疑,告诉白冰岚之后,他便惊讶地发现自己这师妹,立即言之凿凿地断言,奔牛寨妖民一定冤枉,这事儿一定是人族奸商干的,然后嫁祸给奔牛寨妖民。 “师妹,也不能这么快下断言。我们还是要进一步调查,不放过任何疑点吧。”对于师妹的草率,张狂云很委婉地进行了批评。 “相信我!”白冰岚则是信心十足,“一定是那些人族奸商干的;他们向来唯利是图,又十分狡猾,这次出手嫁祸,一定是奔牛寨的人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便设下毒计,借刀杀人!” “嗯,这也不是没可能。不过,”看着白冰岚,张狂云有点奇怪地道,“师妹啊,你怎么对我族商人有这么大成见?莫不是你曾经被他们骗了一大笔钱?” “那倒不是……”白冰岚暗自一惊,有些警惕地说道,“只是觉得,这些奔牛寨妖民,淳朴憨直,而无奸不商,既然发现了这个疑点,便很可能是故意嫁祸,借刀杀人吧。” 第46章 灯下黑的绑架者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张狂云眼神闪烁地看着她。 “真的!”见少年这副表情,白冰岚更是心惊,回答得无比坚决。 “唉,可惜了。”只听少年一声长叹,“还以为你真的曾被哪个奸商骗过大钱呢;如果那样,师兄我必定责无旁贷,挺身而出,帮你追回失款,到时候咱们三七分成……” “啊?哈哈……”天狐公主的笑声脱口而出,一时都忘了要保持笑不露齿了。 沿着刚发现的线索追寻下去,张狂云和白冰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通过追寻那批商人的踪迹,他们发现,虽然这群行商,在丽川城中接触过不少人,但其中比较可疑的,或者说和杜家有关系的,并不多。 通过排除,最后张狂云和白冰岚发现,最值得怀疑的,竟是一个杜氏家族的人! 这人叫杜赤忠,是丽川杜氏家族的分支远亲。 杜赤忠人已中年,家中广有粮田,但又善于经商,在丽川城中经营着好几处商铺和酒楼。 从这一点来看,他若和一些行商坐贾来往,倒也正常;并且作为杜氏族人,在这个家族观念盛行的年代,应该也不至于对族中晚辈下手,更何况下手的对象还是家主族长的爱女。 所以没有人会怀疑杜赤忠。 但张狂云却开始怀疑了。 他怀疑的起点,正是因为“没人会怀疑”杜赤忠。 试想,以杜苍风的势力能量,都没确切找得到真凶;要知道他也不是傻子,一开始时不可能完全被一些表面证据所蒙蔽,一定做过其他尝试。 但很显然,他的尝试失败了,没有任何结果。 那这意味着什么?真正可疑的人,很可能是“灯下黑”! 在筛选了一遍之后,杜赤忠很符合这“灯下黑”的条件。 刚开始触及到此人时,那些提及他的丽川城人,还都说,杜赤忠这个人好哇,尤其对失踪的那个杜碧萝,一直亲近友善;当自己这个远方的表侄女被人绑架消失后,杜赤忠还十分焦急,除了帮着族人一起找寻,还自己出钱出人,派出不少店铺人手去寻找,其行为十分为人称道。 若只是听到这些消息,那张狂云肯定就放弃怀疑了。 但谁叫他已经习惯在黑暗中,冷静独立地观察这个人间呢? 他不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人。 随着他充满警惕、不肯放弃地探察,终于让他发现了杜赤忠的可疑之处。 因为,他慢慢地听到,有些人犹豫着说,这个杜氏家族中混得很好的远支族人,别看表面一直装作道德君子,但实际却很好色。 还有少部分人欲言又止地说,这个杜赤忠,偶尔也会做出有悖伦常的事情,曾不止一次在酒后,夸奖表侄女杜碧萝的美色,那姿态垂涎欲滴,十分不妥。 听到这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时分了。 “希望我没怀疑错。”张狂云看着渐渐移动的日影,有些忧心地对白冰岚道。 “光没怀疑错,不行。”白冰岚道,“还得找出确凿的证据,才好叫那个杜苍风哑口无言。” “嗯。”张狂云点点头,“最好要将那杜碧萝救出来,那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就怕那杜碧萝,已经遇害了。”白冰岚忧心忡忡道。 “不会。”张狂云摇了摇头,“这杜赤忠,也颇为自大,如果真是他,那到现在为止,他应该还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天衣无缝,并没有暴露。而他绑架杜碧萝,还是因为觊觎她的美色;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杀人灭口。” “对呀!那很好。但我们也得速战速决,尽快找到那姑娘,否则迟则生变呀。唉,她只是个幼龄的女孩儿,不该遭受此劫。”白冰岚叹了口气,真心为那个女孩儿担忧。 “没事,冰岚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张狂云握紧了拳头,在眼前用力地挥了挥。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眼前这人,身份和自己比天差地别,白冰岚听到他这样的话,一下子就变得很有信心起来。 商议已毕,他俩便立即行动。 他们开始潜藏在杜赤忠宅院的周围,寻找有什么线索和机会。 他们隐藏之地,在杜赤忠家宅后门往北大概二三十步的地方。 那儿有一片林子,还有个不高的土丘,白天可能还有些孩童在那边玩耍,现在天色晚了,便没什么人迹。 他俩伏身于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之上,正好能将杜家后院看得清清楚楚,还不容易被杜家宅院中的人发现。 他俩开始潜伏之时,日头还挂在西边天上,向晚的日光虽然开始变得昏黄,但还是比较明亮。 潜伏之时,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那杜家宅院中也好像看不到什么动静。 张狂云两人的信心,也随着日影的移动,开始渐渐流逝。 周围的光影,渐渐黯淡。 当日落西山,暮色降临,眼前的林子和远处的宅院,渐渐地陷入了黑暗。 东边天上,一轮明月悠然升起,将淡白的月光,洒向人间。 月光遍地,但眼前的景物并没有变得清晰,因为夜雾渐起,将眼前的一切都好像罩上一层轻纱,变得朦胧模糊。 “快看,那是什么?”正有些消沉之际,张狂云忽然听到少女在耳边轻轻惊呼。 张狂云忙抬眼一看,这不看则已,一看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就在杜家宅院的后门外,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在那路边,有几蓬书带草,还有一块白色的假山石,正是此时人族富贵人家典型的布置。 这些倒没什么出奇;让张、白二人惊异的是,此时月夜昏暗,便让他们看到,在那块道边白石上,竟显现出一个微微泛着银光的徽记来! 看到这个徽记,张狂云先是惊讶,进而竟是一阵狂喜! “冰岚,我说什么来着?善有善报啊!” “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以为只是做一件不相干的好事,谁想到,竟也帮了我们自己大忙!” “是呀!”少女也显得很兴奋,“没想到,区区一件绑架之事,竟有幽灵客牵涉其中!” 原来,此时在那月雾暗影之中,悄然浮现的徽记,正如紊乱星轨纠缠,又似异形邪恶之眼,不是幽灵客的标记,还是什么? 要知道,张狂云二人,可是追踪着幽灵客的标记,才来到奔牛寨中;可惜到了奔牛寨后,无论怎么细心寻找,却再也找不到幽灵客的后续踪迹了。 谁能想到,偶然出手一桩绑架案时,竟然让他们再次看到了幽灵客的踪迹! 这一来,本来低落下去的情绪,重新昂扬起来;本来觉得夜深身上有点发冷,这时候也开始热血奔腾。 他们变得更加耐心,如机警隐忍的猎豹,在大树树冠中,静谧地隐藏,耐心地等待。 这一等,便等到深夜。 杜家宅院,一直如古井无波。 都快到午夜子时,张狂云的信心又开始动摇时,那一直安静的杜家后门,忽然听得一阵细微的响动,然后“吱呀”一声,便从里打开。 张狂云和白冰岚二人,尽皆精神一振,悄悄分开枝叶,朝对面凝目观看。 他们看见,一个披着青色斗篷、戴着褐色兜帽之人,正鬼鬼祟祟地从杜家后门出来。 他左右看了看,见得无人,便转脸一瞅路边那块白石,看到那个发着微淡银光的标志,竟好像毫不奇怪,随意盯了两眼后,便匆匆地离开了杜家宅院,朝西北方向而行。 见得如此,张狂云和白冰岚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激动的神情。 这时那人步履匆匆,还正从他们潜伏的林边经过,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不速之客,正高踞大树顶上,在枝叶间朝他窥视。 当他走过去后,张狂云二人又等了片刻,便如狸猫般轻轻巧巧地滑下树来,然后蹑足潜踪,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人的后边。 一路跟踪之时,张狂云两人又在路边,陆续发现了一些幽灵客的标志。 到此刻他们可以断定,这个从杜家宅院中走出来的人,不管是不是杜赤忠本人,他要去见的,一定是幽灵客组织的人。 察觉出这一点,张狂云忍不住两只手握在一起,握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大概跟踪了半个时辰,前面那人走进了丽川城北郊一片废墟中。 看得出,这处原来是几间民房。 不知是因为被暴雨侵袭,还是兵灾祸害,总之现在这里处处垮塌,只有半截屋墙,断断续续地立在荒草堆中,景象颇为凄凉。 见他在废墟中停留,张狂云也做了个手势,和白冰岚一起在不远处一堆破烂砖头垛后面,隐下了身形。 只见那斗篷之人,走进那废墟之中,稍微张望了一会儿,便忽然有一个黑袍客,如幽灵般,从黑暗处走出来。 一看到这黑袍客出现,张狂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对于他来说,不用那黑袍客自报家门,只一看打扮和形迹,张狂云几乎就可以断定,他一定是幽灵客! “圣使找我,有什么事?”这时斗篷之人,略有些焦急地问道,“莫非,那小丫头,有什么变故?” “没有。”黑袍客摇了摇头。 “没有?”斗篷之人有些恼怒,“没有什么事,你们急着把我约出来,做什么?这节骨眼儿上,不怕出漏子吗?” “杜赤忠!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黑袍客语气阴冷地说道。 “是,是,你们是幽灵客,涂山来的圣使高人,在下确实惹不起;不过若不是因为这一点,我杜赤忠又怎会出大价钱,请你们做这件事?不过,”杜赤忠苦笑道,“圣使啊,现在确实风口浪尖,本来嫁祸奔牛寨那些蠢货,大事已定,没想到半路冒出个浑小子,又把事情搅浑了。” “如果只是一般的江湖人,也就罢了;听说那小子,竟也来自玄灵宗,我这心里就有些没底啊。所以、所以刚才说话有些莽撞,还请圣使原谅!” “无妨。”黑袍幽灵客摇了摇手。 “那……您半夜找我来,究竟有何事?”杜赤忠小心翼翼地问道。 “找你何事,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幽灵客幽幽地说道。 “猜到了?”杜赤忠一头雾水。 “你说了,此事再起波澜,那我等兄弟,所担风险更大。所以,找你出来,便是告诉你,那酬劳,得再增加一倍。”幽灵客的语气十分冰冷,和市侩的话语内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价钱加一倍?”杜赤忠一愣,表情十分吃惊。 “怎么?不乐意?”幽灵客看着他,语气森冷地道,“杜赤忠,你别忘了,你口中那个‘浑小子’,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是玄灵宗的‘高足’呢。” 月影里,这黑袍幽灵客最后的语气,铿锵有声,听着倒好像满怀嘲讽。 “不,不是不乐意。”杜赤忠连连摆手道,“我只是惊讶,加钱而已,这等小事,圣使您为何还要特地找在下出来?” “哦?”黑袍客一愣,“我还以为,你不仅好色,还贪钱,不舍得出血,便特地约出,珍而重之与你商量而已。” “咳咳,圣使高人啊,您错看我了,呵呵。”杜赤忠干笑两声,神色尴尬。 “好。”黑袍客一摆手,“既然如此,我等相见,确有风险,便不多言,就此别过吧。” “是,恭送圣使阁下。”杜赤忠也好似松了口气,一抱拳,便转身离去。 简单的对答之后,这两位月夜碰头的人,便悄然分开,背向而行。 夜阑人静,刚才他们这番对话,张狂云听得十分真切;见二人终于分别离开,他便朝旁边少女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去跟踪杜赤忠,自己则去追踪那个更重要的幽灵客。 这么多时的相处,白冰岚跟他不说心有灵犀,也十分熟悉;此时不用多言,张狂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她便明白了少年的用意。 于是,他们两人,也和那两个暗夜密谈的人一样,背向而行。 他们如轻盈的狸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缀着各自的目标,渐渐陷入远方苍茫的夜色…… 第47章 碧火无常鬼 不得不说,前面那幽灵客的身法,果然飘忽不定,神出鬼没。若不是张狂云处心积虑,早就等着今天这一天,还真的很容易就被那幽灵客甩掉。 但即使如此,他跟踪得还是挺辛苦,心中便有些感慨:“怪不得他们要叫‘幽灵客’,这隐身暗夜、神出鬼没的身形,真是活着的幽灵啊。” 幽灵客飘忽的身形,半融入夜色之中。 他先在丽川城的西边绕了个圈儿,然后便径直往南边的边境而去。 越往南边去,地形起伏越大,丘陵地带越来越多,那一片片稀疏相间的丛林,也变得越来越多。 张狂云跟踪的难度,随之越来越大,不过他的心情,却反而变得越来越激动。 “他这是要去哪儿?沧望城吗?是要回他们的老巢,还只是去一个联络点?” “不管哪一个,只要今日被我跟踪到,那这个从来没被人摸清底细的神秘组织,就要在我面前暴露真容了!” 一想到这个,张狂云就变得无比兴奋。 不过,小心谨慎地跟踪之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作为警惕心很高的一个人,他没有忽视这种不安感。 “这种不踏实,究竟是什么呢?”他仔细想道,“是之前就有的吗?好像不是……” “似乎就在刚才,跟踪到民房废墟之后,就总觉得哪地方有点不对劲。” “是什么,不对劲呢?” 努力想了半天,他却还是不得要领。 “说不定是我多心了吧。” “不想了,专心跟踪吧。” 他甩了甩脑袋,继续专心致志地跟踪那个幽灵客。 从丽川城北郊,跟踪到现在,张狂云估摸着已经走出去有十几里路,差不多已经快到涂山国的地界。 这时候,应该已经过了子夜。 那天边月淡星稀,又时不时有乌云飘过,让这大地的光影,也如那幽灵客的身影,在黑暗与微光之间切换交替。 于是本就深沉的夜色,显得更加的压抑和诡秘。 又时不时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鸣啼,更增添暗夜的悲凉之意。 就在张狂云想到,白冰岚那边会怎么样时,他便忽然看见,一直在前面飘忽纵跃的黑袍幽灵客,第一次停了下来。 “嗯?”张狂云的心情既激动又紧张,“是到了幽灵客的联络点吗?” 他轻轻地扭头张望,借着夜云间泄露的一点星光,悄悄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一打量,便让他变得有些迷惑。 “怎么回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看见山林相接,不辨东西,他在这里停下,想做什么?莫非又有什么阴谋?” 才想到“阴谋”两字,他忽然心里一动,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虽然具体不知道为了什么,但好像已经抓住了答案。 这一刻,心中警兆顿生! 不用想为什么,他已迅速低伏下身子,整个身形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在荒草中向后疾速倒退穿行。 但还是慢了! 一线碧油油的光芒,从那黑袍客中随手挥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少年这边飞速扑来;大概距离还有不到一丈距离时,这点碧芒忽然转折而上,腾空而起,带着尖利的啸音,斜蹿上张狂云的头顶上空! 转眼之间,碧芒轰然炸开,如同张开一只专为张狂云订制的碧火罩子,将他头顶方圆之地,罩得严严实实。 碧火纷纷而下,暴洒如雨,又带着无边的炽烈火气。 这样的攻击,不仅残暴,还很阴毒。 因为那些坠落的火焰之雨,一接触到草木和地表,便发出“嗤嗤”的腐蚀之声,转眼那草茎和泥土,就被烧出一个个小洞。 不仅如此,这些碧火还附着在坠落之处,嗤嗤自燃,好像根本不会熄灭。 张狂云心中大骇。 他也算经历过一些风浪,但还是头一回,心中生出这么强烈的恐惧。 强烈的恐惧,也激发起强烈的求生欲望。 当阴毒的火雨纷落之时,他不顾一起地贴地滑行,用极为狼狈的姿势,赶在碧火罩子彻底合围前,堪堪在一片火雨碧光的最底下,滑出了包围圈外。 但即使如此,一阵蚀骨锥心的刺痛,也从大腿上传来!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裤腿已被烧穿几个大洞,锥心刺痛传来之处,几点碧火还在荧荧地燃烧,情状惊心动魄。 他下意识地伸手过去一拍,想拍灭碧火;没想到拍完抬起手来后,竟骇然看到,那几点碧火依然还在燃烧,甚至还有扩大的趋势! “不好!” 意识到严重性,他立即运动灵力,催动冰魂珠,一探手,从指间射出一线冰雪,“噗噗”有声地打在大腿碧火之上——直到这时,那些跗骨之蛆般的邪火,才在冰雪之力下倏然熄灭。 虽然灭了碧火,但张狂云却更加心惊不已。 这时一个念头反复盘桓在他的心头:“幽灵客,能打下这么大的名头,我还是小看他们了。” 他在心中称赞对手,他的对手,却也惊讶异常。 张狂云并不知,自己面对的敌人,并不是一般的幽灵客,而是在幽灵客内部赫赫有名之辈。他号称“碧火无常鬼”,其本名已经无从知晓,其他人都叫他为“鬼焰”。 鬼焰一身邪火妖术,炉火纯青,但他最大的特点还不是这个,而是他为人极其凶狠毒辣,一旦出手,绝不会留下活口。不仅不留活口,他的敌人还会死得非常、非常难看。 这种手段,常人听来,暴虐非常,肯定破口大骂,但对幽灵客组织来说,却是大大的“优点”! 所以在他们内部,鬼焰已被奉为榜样和标杆,并兼任幽灵客新人的训练师。 当然,虽然优点是不留活口,但今日来之前,他却被三令五申,一定要留活口。 对这样的命令,鬼焰本能地反感;但作为最神秘组织的一员,他有着良好的纪律性。 “嗯,说活捉,就活捉,但……怎么活捉法,就由我说了算!” 本来怀着虐待折磨之心,也因为觉得自己一定手到擒来,结果现在看到这少年竟然匪夷所思地逃过一劫,鬼焰别提有多震惊了。 “什么?他竟然逃出我的‘碧火毒焰罩’?怎么做到的?!多少年了,我这招什么时候失手过?” “啧啧,有意思,有意思。怪不得今日之事,夜煞大人会派我过来。我可大意不得,千万要把这活儿做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鬼焰双手急舞,顿时四五道碧火毒焰应手飞蹿,朝张狂云扑去。 这时候,张狂云已经知道这个幽灵客的厉害了。 眼见毒焰碧光飞来,他彻底放弃用玄灵之力抵御,而是运起这些天来苦心淬炼的伏羲灵力。 因为他已经发现,无论是火精剑,还是冰魂珠,和普通的玄灵道力并不相契;但一旦运起伏羲灵力,这两个得自天目山的法宝就得心应手,好像和自己的意念心魂完全融为一体。 于是,当碧火飞来,张狂云左手一挥,一道弧形的冰雪之盾瞬间生发,堪堪挡住了那几道碧火毒焰。 阴损的毒焰,一触及冰雪之盾,立即向里腐蚀,大有将冰雪之盾融穿之势;但这一次张狂云有了充足的准备,不停地加厚冰雪,就好像在实时缝补冰盾一样。 这时鬼焰也欺身到近前,见张狂云这般作为,他冷笑一声,满面轻蔑,也运起浑身的妖力,加倍挥出碧光毒焰,连续不停地击打在冰雪之盾上。 张狂云这时候也算顽强,也使出浑身解数,不停地加厚冰雪防御。 一时之间,鬼焰好似也奈他不得。 不过,对这情形,鬼焰却是冷笑不已。 “小娃儿,你究竟还是嫩。却不知,最好的防御,便是攻击。” “你这样不断补缀,能补缀到何时?难不成你以为,法术这种事,跟筋骨一样,越年轻越占便宜吗?明明相反啊!” “好!正好我也很久没被真正外派做事了,今日借此机会,正好试一试我鬼焰一身法力,究竟极限在哪里!” 想到这里,鬼焰便不再急于一时施展多么猛烈的毒焰,而是估摸着少年补充冰雪之盾的速度,控制好自己光焰的烈度。 他要打一个持久战,试一试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这是一个典型的恃强凌弱的做派。 对鬼焰来说,这么做倒没改变他一贯的风格做法。他就是要以大欺小,耗光对面这小道士的法力之后,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他折磨虐待! 阴险的毒焰流光,源源不断地朝冰雪之盾上输送冲击;那雪白的盾甲,也为了抵挡碧焰流光,不断地扩大延展。 当然结合具体的攻防情形,这种扩大延展,也不过是勉强支撑而已。 此时天边乌云弥漫,早就遮住了月光星光;子夜的旷野上,只看到碧油油的光焰飞舞乱窜。 若是这时有人,在一旁路过,定然会吓个半死! 他一定会以为,自己看见了地狱无常出来做事。否则怎么会鬼火乱舞,照得周围碧油油的,如同传说中的鬼域? 虽然存了戏弄试炼之心,但如此攻防,毕竟单调,大概来来去去攻防了二十多个回合,眼见对面的冰雪之盾都已经有一人多高了,鬼焰也失去了耐心。 “小子,你的阳寿就到此为止吧,等你无常爷爷来收你!” 心中转着凶狠的念头,鬼焰便忽然收手,整个身形往前一蹿,如鬼魅般蹿向那冰盾的后面。 “小子,我真的很好奇,当你还跟个乌龟似的,躲在冰甲后面浑身冒汗地补缀,这时突然见到你无常爷爷突然出现在身边,跟你打招呼,你这张小脸啊,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带着残忍的快意和不怀好意的期待,鬼焰很快便绕到了那一人多高的冰盾后面。 “……怎、怎么会这样?!” 一声惊呼突然响起,原来正是鬼焰看到,那冰盾后面空无一人,哪还有那个臭小子半点的踪影? 于是本来想看别人脸色笑话的鬼焰,却自己面容扭曲,脸色煞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惊怒交加中,鬼焰仔细查看这冰盾的后面。 这时他才看出,原来在冰盾之后的泥土上,躺着几个晶莹闪华的冰珠,它们就像冰雪种子一样,不断地放射出冰冷的雪线,不断地补充那个已经一人多高的冰墙。 “晦气!真是个小奸贼!”一辈子做坏人,没想到今天被一个小后生给阴了,鬼焰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 而这时地上那几个冰珠,晶莹闪耀,就好像是暗夜中嘲笑他的眼睛。 鬼焰更加愤怒。 他猛地挥起手,一阵胡乱横扫,毒焰飞舞中这些冰珠和冰墙,都被他击得粉碎。 但这已经于事无补。 飞舞的冰雪,在降低周边气温的同时,倒也让鬼焰冷静下来。 “是我失误了。”他自责地想道,“这几年来,若没有真正棘手的事情,夜煞大人何曾让我轻易地出来?我真不应该小看这个少年。” “今夜,真的是我轻敌了。” 想到这里时,鬼焰不仅不气馁,反而变得更加兴奋。 在他那眯起的眼睛里,现出更加残忍暴虐的光芒来。 这时候,在他心目中,已经注定会被毒焰烧得支离破碎的人族少年,还在荒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夺命狂奔。 夜晚的凉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刮过,同样也让他冷静下来。 “莫非,今晚之事,是个陷阱?”回想起今晚发生的桩桩件件,张狂云开始生疑了。 不过,即使生疑,他也只是认为,对方设下这陷阱,完全只是因为他,正在调查这桩内幕曲折的绑架案。 一夜惊魂。 快到黎明时分,他才和白冰岚在奔牛寨汇合。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若是追踪过程中分头行动,事毕之后,还是回奔牛寨汇合。 “你受伤了?”一看见张狂云奔走的姿势,白冰岚吃惊地叫道。 “无妨,一点小伤。不过我还是看看。”这时的张狂云,也惊魂甫定,便蹲下身来,查看腿上的伤势。 第48章 引蛇出洞 借着寨墙上的火把光辉,张狂云看到,刚被毒焰舔舐的地方,已结了黑中带紫的疤;虽然不多,也不大,但这些疤痕看起来,也还是教人触目惊心。 “没事吧?”白冰岚关心地问道。 本来她是不喜欢看这些丑恶事物的,但这时候,却非常自然地盯着少年腿上的伤疤,十分关心地问话。 “没事。不过也是有点后怕,”张狂云表情凝重地说道,“如果不是当时我当机立断,立即用克制火毒的冰雪覆盖,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刚才一路奔走时,我已经运功将毒素逼出,所以别看痂痕不美,反倒真的无事了。” “那就好……”看着真实的可怕疤痕就在眼前,一向灵动的白冰岚,也变得有些沉默。 不过沉默只持续了片刻,她便好像惊醒般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你不小心被他发现了吗?” “不是我不小心,今晚根本就是个陷阱!”张狂云怀着愤恨,把和白冰岚分别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 “他们果然狡猾。”听完后白冰岚说道,“他们看见事情生变,便使了一招引蛇出洞,主动把咱们引出来杀掉,如果成功,此事便再没人知晓。对了,你刚才那伤,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一点小伤,没事。”张狂云强忍着腿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说道,“冰岚,倒是你那边,怎么样?唉,幸好让你去跟踪杜赤忠那奸贼,否则要是让你落入幽灵客的陷阱,那我真是百死莫赎,一生都不心安了。” “是嘛……”见他这么说,白冰岚也有点意外。 虽然身为涂山公主,她的安危向来被许多人关心,但现在亲耳听到少年就在自己眼前,说出这样真心诚意的关心话语来,白冰岚心中生出的那种感动感觉,似乎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太一样。 这种感动,既温暖,又陌生,总之让白冰岚的身心,前所未有地舒服。 这时那少年又道:“不说这些了。你说说后来跟踪杜赤忠,怎么样了?” “他倒没怎样。”白冰岚柔声道,“今晚这陷阱,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在后面跟着他,他懵然无知,径直回自己的宅院去了。” “我见他没什么异动,也就没做任何事,悄悄回奔牛寨来了。” “做得好!”张狂云挑了个大拇指道,“不打草惊蛇,最好。无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若是先惊动了他,怎么都被动了。” “那幽灵客不会告诉他吗?”白冰岚担心地道。 “没这么快。”张狂云思忖着说道,“我今晚吃了这一个大惊吓,他又何尝不是?我看他功法很高,妖术也很诡谲,绝不是一般的幽灵客。所以我估计,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失手吧?” “而这种‘高人’,都习惯顺风顺水。一旦失败,他们很可能便会疑神疑鬼,总想着要弄个万全之策,一时不会那么快应对。” “是这样吗?”白冰岚忽然想起自己知道的那些涂山国高官,便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咦?好像还真是这样。” “哈!”见她如此,张狂云倒笑了起来,“冰岚啊,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认识多少高人,其实只是钦佩师兄我的智谋,情不自禁地赞同吧!” “啊?师哥!”心中暗自一惊的涂山公主,佯作嗔怒地说道,“差点没了性命,却还不忘调笑师妹,师哥啊,你真是惫懒!” “对了,”她忽然神色一肃道,“说正经的,狂云,万一那幽灵客,不是一般的高人怎么办?说不定,他会尽快找机会告诉那杜赤忠呢。” “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张狂云看了看东边天上已经展露的一抹鱼肚白,自信地说道,“他们这些家伙,虽然阴险毒辣,手段百出,但迄今为止,都惯于在暗中下手,想来也是卑鄙龌龊。” “所以师妹,你看东边天光渐白,霞光初绽,这些卑鄙的家伙们,该像老鼠一样藏在暗中了。” “不过呢,小爷我乐于助人,还喜欢以德报怨,既然他们不方便告知那杜赤忠,那小爷我就发发善心,帮他们个忙吧!” “帮他们忙?告知?”白冰岚一脸疑惑地问道。 “对,帮他们告知。先不多说了。我们先回住处吧,这忙了大半夜,也该回去休息了。” 说罢,张狂云也不多言,便朝着借住的牛泉家快步而去。 “好吧。”见他已经转身离去,天狐公主只得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乖乖地跟在他的后边。 不过,走到了半路,白冰岚忽然想起一事,便忍不住道:“师哥,那个幽灵客,功力显然很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然是因为师哥我道法通天了!”张狂云昂然答道。 “除了这个呢?”白冰岚没好气道。 “咳咳,除了这个,还是因为师哥我早生警惕。”张狂云道。 “哦?这么说,你早就察觉出不对?我怎么没看出来呢?”白冰岚迷惑地问道。 “嗯,我开始也没看出来,”张狂云回想着说道,“不过后来追着追着,我想起那杜赤忠的一句话,便突然觉得不对劲了。” “哦?是哪句话?”白冰岚问道。 “你记不记得?那杜赤忠跟幽灵客说了一句,‘加钱而已,这等小事,高人您为何还要特地找在下出来’?”张狂云回忆道。 “对!是有这么一句。”白冰岚道,“他们总共也没说几句,这句话我也记得很清楚。” “问题就在这里。”张狂云道,“冰岚,你难道不觉得,杜赤忠这句话,问得很有道理吗?” “对……我明白了。”白冰岚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淡红的霞光中,朝张狂云嫣然一笑,便和他一起往住处并肩而去了。 再说杜赤忠。 自和幽灵客别后,他径直回到自己宅院。 虽然对身后跟个人,懵然无知,等回到宅院后,他还是心潮翻滚,怎么都睡不着。 能把家业做这么大,本就不是蠢人,还敢对远方侄女下手,固然败坏人伦、罪大恶极,但也说明,这人绝不是个善茬。 所以回到自己宅院后,他躺在床榻上,看着窗外泄露进来的一点星月微光,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今晚这事儿,怎么总觉得透着一丝古怪呢。”他在心中琢磨道,“这些涂山妖族的幽灵圣使,神出鬼没,这些年在咱华夏国,没少做出惨绝人寰的血案,却从来没被抓住过,也没暴露过。如果不是这样,老子还不请他们呢。” “但今晚找我出去见面,怎么觉得这么冒失呢?就为说个酬金翻倍的事?那事后跟我说一声,难不成我还敢说半个‘不’字?古怪古怪!” 暗自嘀咕了一阵,他想放下这件事,努力睡觉休息去。 不过又迷瞪了一阵,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突然打在他的心头:“不对!今儿这事,确实诡异!现在想来,怎么好像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倒好像另有目的。” “没错,没错。今晚约我出来,倒像个幌子,想要遮掩他们其他事情。” “那到底他们为了什么呢?” 杜赤忠努力想了一阵,忽然猛地坐起,一拍大腿叫了出来:“我知道了!他们很可能是要‘引蛇出洞’,借机引来那个多管闲事的玄灵臭小子,趁机将他除掉!” 一想通这一点,他忽然感觉一片光明,忍不住欣喜叫道:“哎呀!幽灵圣使啊,早知道这样,价钱翻倍又如何?我给你们三倍!难得你们这么替我的事情费心啊!” 还别说,杜赤忠这人虽然品德败坏,但还真是个聪明人。他纵然并没把事情猜得个十成十,但离真相,真的也不太远了。 但猜到真相,并不等于安心。 卧榻之上,他又开始浮想联翩:“那臭小子,今晚来跟踪了吗?如果来了,他上当了吗?幽灵客的人,干掉他了吗?是死了还是重伤了?不会给他逃了吧?” 说起来,如果真让他精确地猜中真相,幽灵客确实是真心诚意帮他除去祸患,那当昨晚鬼焰失手后,一定会来及时通知他,把这晚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 只可惜,杜赤忠打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重金聘请来的幽灵客高人,在这件事情上,动机并不纯。 所以,到了第二天,尽管杜赤忠好奇得抓耳挠心,在整个白天里,却并没有一个幽灵客的讯息传来。 他也派出奴仆,悄悄地去打听那两个玄灵宗捣蛋鬼的消息,却也是消息全无。 他变得更加着急,简直坐立不安,百爪挠心。 到了第二天傍晚,坐立不安的杜赤忠,偶然在后门外一看,却见那路边石头上,幽灵客的标记赫然再现! “果然!”杜赤忠反而如释重负,“他们必有后情要告知我。” 不过即使心中猴急,他也不忘缩回到宅院中,小心地在门缝中观察了外面很久。 又等到日落西山,暮雾四起,他这才披着斗篷,带着斗笠,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他是如此的谨慎,甚至在推开后门前,特地带了一小瓶豆油,在门轴里添上几滴豆油,务必让自己推门的声音,在这静夜之中,压得最小最小。 小心谨慎地出门,沿着一路幽灵客的标记,杜赤忠往丽川城北郊而行。 越往前行,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好。 因为他看到,幽灵客标记指引的路线,正是昨晚那圣使约自己见面的路线。 杜赤忠很聪明,他从类似的路线中猜到,昨晚跟踪他们的混蛋,很可能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这样,以幽灵客的小心谨慎,怎么还会约他以同样的路线? 于是一路走时,杜赤忠心情极为轻松。他整个人已经从眼前的麻烦中解脱出来,开始流起了口水,想象自己百般欺侮那个美貌娇嫩的小侄女。 他的心情,如此的放松,当走进静谧的荒郊野外时,甚至都忍不住哼起了淫词小曲,和那之前推门、也要滴豆油的小心谨慎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当走近昨晚那个会面的废墟,他还是把满腔浮浪的春心收了收,装出一副肃穆谨慎的样子,才施施然地走进了废墟里。 果不其然,在废墟的一角,半明的月光里,正背对着他,站着一位黑袍之人,其袍服上的幽灵客标记,正在月光中闪着微茫的光芒。 “圣使大人,您又找我?”杜赤忠用讨好的语气问道。 “废话。”冰冷的话语传来。 那幽灵客,并未转身。 杜赤忠丝毫不以为意。 “是是,”他谄媚地说道,“不知怎么,一见到圣使大人,我就只会说废话了。即使您见怪,小的还是想问,昨儿的那麻烦,圣使大人,解决了吗?” “哦?”黑袍之人慢慢转身,面纱之后的眼神,显然在盯着他。 “大人果然谨慎,竟戴了面纱来见我。”杜赤忠赞美一声道。 “嗯。”黑袍人点点头,又凝视杜赤忠半晌,才悠悠道,“你果然聪明,那杜家家主没把你当回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嘿嘿,是是,我那远房大哥,一双眼睛长得多高啊,整天都朝外瞅着。我这远房分支,他哪放在眼里?”杜赤忠不自觉地,就把平时自己的怨气带了出来。 “你果然挺不满啊。这么说,你绑他小女儿,不仅是图她美色,也是发泄怨气了?”黑袍人幽幽地问道。 “圣使果然目光如炬,嘿嘿,嘿嘿,杜某正有此意。不过不说这些了,”杜赤忠有些急切地问道,“昨晚那臭小子果然跟踪您了?您杀掉他了吗?” “哈哈!”黑袍人仰天一笑,“杜赤忠,你果然聪明!不过就是有点急。” “好吧,你确实最关心这个,我理解。没错,昨晚约你出来,岂是为了区区谈价钱?正要让玄灵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上当。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杜赤忠满心焦急。 第49章 衣冠禽兽 “他果然上当!”黑袍人语气阴冷地说道。 “哈哈!那太好了!”杜赤忠跺脚搓手,喜滋滋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怎么?你想去见他?”黑袍人笑道。 “是啊……我总觉得有点不踏实,不知道他背后还有没有人。”杜赤忠慎重地道。 “那可惜了。”黑袍人遗憾地道,“他现在已在阴曹地府了,你见他不太方便。要不,我帮帮你?” “啊?那、那不用了!”杜赤忠先是擦擦额头的汗,转而高兴得跳起来! “他、他真的死了?”他不敢相信般追问道。 “当然!”黑袍人傲然道,“本座出手,即使正面对他,都叫他有去无回;何况还设下陷阱呢?”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杜赤忠乐得原地转圈儿。 高兴得一阵,杜赤忠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便冷静下来,对黑袍人拱了拱手道:“圣使阁下,虽然咱们这事已经成功,却还是少见面为妙。毕竟,相比区区一个杜碧萝,咱们筹谋的大事,可要重要得多。” “嗯?”黑袍人抬起头,盯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唉,圣使大人,您还别不放在心上,”杜赤忠一脸真诚地说道,“虽然我们这次成功,但也只搅得丽川城和奔牛寨对立。奔牛寨能有多大?能有多少人?就算这次被屠寨,在妖国中又有多少影响力?” “我们真得好好计划一下,把这次奔牛寨被灭之事,好好地扩大影响,在贵国中宣扬开去,争取挑起两国更大的争端。” “这样才能让边境冲突不断,人妖对立,持续流血,咱们才能浑水摸鱼,将北边的各种精钢镔铁、劲弩火器,转运到南边来。” “那样牟取暴利不说,于贵方筹划的大事,也多有助益。” 这番老持沉重的肺腑之言说出,杜赤忠停顿下来,等着对方对他的赞美。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的幽灵客高人,却一时陷入了沉默。 不过很快,那人便开了口:“杜老爷,你果然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这算盘打的,不仅谋家,还能谋国,不错,不错!” “不敢当不敢当,多谢圣使大人夸奖!多谢多谢!”杜赤忠骨头轻得没二两,一张老脸笑得稀烂,忙不迭地称谢。 “那,”黑袍人沉吟着问道,“怎么扩大这次奔牛寨之事的影响?本使想听听你的想法。” “是,大人!”杜赤忠得了鼓励,忙滔滔不绝说道,“这事我已想过。等我将那小妮子玩腻了,便下了药,再辅以巫术,让她以为只是自己流落远处村庄,流浪了一两个月,然后便返还丽川城杜家。” “到那时,我自然会在暗中推波助澜,将她安然回返的消息传遍整个边境。” “到那时,涂山国军民本就不忿,这一听奔牛寨完全被冤枉的,那还了得?那时平息了一两年的战火,必定重燃!” “不仅官方动手,民间也会仇恨满胸,冲突搏杀不断。到那时,不仅我等趁乱运输违禁军械物资,安全无阻,还顺带着削弱了两国边疆力量,对我等筹划的大事,正是一举两得啊!” “不错,不错。”黑袍人听到最后,鼓掌赞道,“不枉我夸你一番,就你这智计,只在丽川城中当个富家翁,实在可惜了。既然你颇有想法,那你说说,你对我等大事,有什么想法没?” “这……”饶是在兴奋头上,一听到这个请求,杜赤忠还是一阵踌躇。 “大人,不是我不想知无不言,而是这件事,实在太大了。” “并且我也只知道外围一些情况,所知并不多,真的也没什么太多想法。” “何况,圣使大人,说个您不爱听的,毕竟这隔墙有耳,万一被谁听到了,那可大事不妙啊!”杜赤忠带着小心地坚持道。 “哈,杜老爷,你还真的挺小心。不过你中意的那小妮子,可藏好了吧?若是有个闪失,我等计划就前功尽弃了啊。”黑袍人难得认真地说道。 “那当然,请圣使放心!”杜赤忠自得地说道,“那小丫头,我正藏在丽川城中珍珠巷内,第三间别院中,就在杜苍风那老儿家宅的眼皮子底下呢,嘿嘿。” “估计这老匹夫,就算死也想不到吧?他翻遍整个丽川城,还在我放出的风声引诱下,怀疑这怀疑那,最后一口咬定奔牛寨,却没想到他求之不得的宝贝女儿,就在自家一墙之隔的地方吧!哈哈,哈哈哈!” 说到得意处,杜赤忠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杜老爷,笑这么大声干嘛?”黑袍人看着他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啊。” “哈哈,圣使倒拿在下刚才的话来说我。也对,小心是对的,不过这毕竟是荒郊废墟,隔了半截破墙,能有什么人?连个犬狐鼠兔也没有吧——”杜赤忠这放肆的话儿,还没说完,就听得附近矮墙后,一声暴喝:“杜老贼!你这个吃里扒外、败坏伦常的贼贱人,老子千想万想没想到,绑架萝儿的竟是你这臭家贼!” 这一声暴喝,差点把杜赤忠给吓趴下来! “谁?!”他还不敢相信般,颤颤巍巍地喝道。 “是你杜爷爷!”随着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从不远处断壁残垣后,急步走出一人。 “是、是你?”杜赤忠一看,月光下倏然出现的,竟然是自己家族的家主,杜苍风! 不仅如此,接下来从四面八方,也不知道他们藏在哪儿,竟然一下子涌出七八个人来! 杜赤忠觑眼一看,却见都是杜氏家族和奔牛寨的头面人物,还有那个曾在两方阵前和玄灵宗臭小子一起出现的美少女! 一看他们出现,杜赤忠顿觉不好! 他真是聪明人,立即回头,手指着刚才对答了半天的黑袍客,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黑袍人朗声大笑,一把撤下面纱,充满嘲讽地对杜赤忠道,“杜老爷,刚才我还夸你聪明呢,没想到聊了半天,你却不知道我是谁啊?” “你、你是那玄灵宗的小道士!”杜赤忠看出对面之人是谁,不由得脸色煞白。 “对啊,三清在上,我便是你刚才口口声声的‘臭小子’啊。”身披黑袍的冒牌货,一脸怪笑,不怀好意地看着杜赤忠。 不用说,陪杜赤忠聊了这么老半天的黑袍人,正是昨晚差点被幽灵客杀掉的张狂云! “你、你这个无耻混蛋!”惊怒交加之下,杜赤忠一时都忘了怎么富有杀伤力地骂人。 “哎,杜老爷,你这就不厚道了,”张狂云揶揄说道,“这大晚上的,月冷风凉,我陪你聊了大半天的,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这会儿就破口骂上人?唉,杜家主,”他转向那杜苍风,“看来,你这位族弟修养实在太差,真是给你们家族蒙羞啊。” 张狂云只是揶揄打趣,但杜苍风那张老脸上,还真是满脸羞惭。 这位一跺脚边境两边都晃三晃的大人物,这时已经满脸通红。 他先是朝左右大喝一声:“来人,把这禽兽绑了!”然后便急急朝张狂云抱拳说道:“让小张真人见笑了,真是惭愧惭愧!没想到我杜家世代诗礼传家,却出了这样不知圣贤、不循伦常的禽兽之人,真真是让杜家历代祖先蒙羞了!” “不过小张真人您放心,我杜家向来善恶分明的,既出了这样禽兽之人,那我杜家家规也不用了,平日怎么对付那凶禽恶兽的,之后就怎么对付他!” “好!”张狂云面色一肃,认真说道,“相信杜家主的手段!不过刚才你也听到了,他话里话外,还似有大阴谋,那您就别这么着急让他去死吧。” “放心!”杜苍风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回头若是讯问出什么内情,除了禀报丽川城城守大人外,必定也告知小张真人。” “那便好,多谢!”张狂云拱手一礼。 这时候,那同来潜伏的奔牛寨寨首牛骓,见二人对谈告一段落,也急忙上前,朝张狂云躬身行了个大礼道:“小张真人,我奔牛寨全体寨民,也感谢您大恩大德!” “您不仅洗了我寨不白之冤,也救了全寨老小性命。” “我妖族之民最是恩怨分明,身为奔牛寨首,我代表奔牛寨全体父老在此申明:三日之内,恩公尽可在寨中每户搜寻,只要看得中的东西,无论是否祖传宝物,您都随意拿取;只要看得中的女子,无论她嫁人与否,都随您带走!” “呃!”听得牛骓这一番掏心窝的慷慨之言,张狂云虽然感动,却额头冒汗,神色尴尬不已。 见得如此,杜苍风察言观色,忙大喝一声:“牛老儿,你把咱们华夏的得道高人,想成什么人了?想成跟你们涂山国那些不知王化的乱兵一样吗?” “呵呵,还看中女子随真人带走呢,你倒想得美!小张真人是得道高人,将来是要成仙的,你们奔牛寨的女人粗手大脚的,何德何能,能随真人羽化升仙?必然是我杜氏族中女子啊!” “咱们杜家的女儿们,一个个知书达理,容貌也是一个比一个俊,更何况还是跟小张真人同国同族呢,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哎呀!我怎么忘了?”他一拍脑袋,“小张真人费心费力帮在下找萝儿,分明就是对小女有意。” “唉,我真是个粗人,到现在才想明白,小张真人啊,您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回头小女解救出来,就送到您洞府去,嫁妆随后奉上,无论实物,还是折现,都可以!” 杜苍风说这番话,张狂云听着总觉得像在讲笑话;但他偶然一瞅,居然看见这家伙脸上竟是一脸诚恳的表情,那两眼中还蕴含着无比狂热的光芒——张狂云忽然一个激灵! “难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那少女,却见她正抿着嘴笑,好似十分感兴趣地看着杜苍风和牛骓两人相争。 这时候,那牛骓却又跳着脚叫了起来:“杜苍风!你个老匹夫,之前的账还没算呢,你这就在小真人面前抹黑咱奔牛寨?我们寨中的女人,怎么就比不上你们了?” “啧啧,你们丽川城的娘们儿,老子又不是没见过,扭扭捏捏,一摇三晃,好像风一吹就要倒,怎么帮咱们的小真人修道炼丹?他家洞府肯定安在高山上,风很大的!” “我们奔牛寨的女人就不同了,不仅勤快,还很风骚,从不扭扭捏捏,拿腔拿调,正好与小真人双修;又能生养,将来生出一堆小真人来,一定能光大咱玄灵道门了!” “停,停!”眼见两人不仅说得认真,还好像要撞出真火,张狂云连忙大声喊停。 “两位,可别忘了,我们今晚来这荒郊野外,到底为了何事。”他一脸肃然道,“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我们赶紧回城吧。否则夜长梦多,别忘了那幽灵客也牵扯其中呢。” “是是,咱们都听小真人的!”这时无论杜苍风还是牛寨首,全都对张狂云言听计从。 这时,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旁边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娇美少女。 他们这时都有些醒悟,便后悔不已:“唉,我们也是大事已定,兴奋过头了;怎么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呢?人家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师妹在旁边,我们怎好当面跟小真人说送女人之事?他愿意也变成不愿意了。唉,我们怎么变得这么蠢了呢?” 走上归途之时,那个被牢牢押住的杜赤忠,忽然开了口:“小道人,今晚之事,我杜赤忠是认栽了;不过我有一个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不问清楚,我死也不瞑目。” “哦?你说。”张狂云冷冷地说道。 “我想问,你是怎么知道幽灵客暗记的?我看那些暗记,画得丝毫没有破绽,其中细微变化,绝不是外人能知道的。”杜赤忠心有不甘地问道。 第50章 烈焰剑出鞘 “什么暗记?嘿嘿,”让杜赤忠没想到的是,英俊少年只是嘿嘿一笑,“本小道爷,只是夜晚无聊,和杜家主、牛寨首他们,约了来这荒郊野外吟风赏月,就被你拉住一顿乱侃,真是扫兴。” “呃……好个臭小子,你别得意得太早,”杜赤忠恶狠狠道,“那幽灵客,可不是你能得罪的人;就怕你有命抓我,没命回去!” “说得好!”张狂云眼神一寒道,“你不提醒,我还没想到,如果把你这张嘴给封上,我这归途应该安全许多吧。” 杜苍风在旁一听,忙想命人在杜赤忠嘴里塞上布团,却没想到,张狂云拂袖一挥,便从旁边草丛中,飞起一团臭泥,无巧不巧地塞在杜赤忠的嘴中。 不仅如此,杜苍风这时好像还看到,这少年道人左眼之中,忽然一抹湛蓝寒光一闪,再看那杜赤忠时,那张嘴已经和那团臭泥一起,被一片寒冰给冰封了。 见张狂云如此手段,杜苍风等人,全都心中凛然。 这一刻,他们不仅暗自称赞张狂云,心目中那玄灵宗的形象,也变得无比高大。 不过,那位曾给杜苍风出了大力的玄灵宗大师兄,这时候在他心目中的评价,却往下狂掉:“孟惊鸿啊孟惊鸿,你可真不厚道;本来花大价钱请你们来,还以为你们很卖力,可和你们这个小师弟一比,却差远了!” “是,他的法力可能不如你,人手也单薄,只有个花瓶一样的小师妹跟随,哪像你前呼后拥多神气?可人家能成事儿啊!” “他不用蛮力,只用巧计,就把这隐藏极深的禽兽败类,给揪出来了!” “如果不是他,这时候我还和你们混在一起呢;那奔牛寨啊,也早就屠过了!” 想到这里,杜家主忽然脸色煞白:“哎呀!要是真这么做了,今后真相大白,我杜苍风哪还有脸在这丽川城立足?!” “呃,不对!这哪是不能立足的事?犯下滔天大错,造下无边血债,以我杜苍风的为人和声名,怎么只是一走了之的事?肯定得以死谢罪啊!” “哎!你个孟惊鸿,真是害人不浅呐!” 饶是杜苍风为人不错,这时候也多多少少犯了大多数人容易犯的错误——那就是在真正后果很严重的错误面前,本能地就想把主要责任,推给他人…… 本来所有人,都觉得这桩风波,已经到此为止。 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们以为自己所看到的,已经是真相的全部。 但很不幸,并不是。 押解着杜赤忠,就在距离北城门还有五六里地时,却忽然从北城驿道两边的荒草里,跃出了四十来个人! 这些突然冲出之人,都穿着深色的夜行衣,不少还蒙着面罩,一看便不是什么善类;他们狂呼乱喝,不仅手中刀剑闪耀,各种凶猛的法术符咒灵光闪烁,朝张狂云这行人头顶笼罩攻来! 见他们出现,本来半死不活跟条死鱼似的杜赤忠,也顿时精神大振,放声大吼道:“各位英雄好汉,今晚给我杜某卯足了劲儿杀!” 本来就大概猜出怎么回事,一听杜赤忠这么叫唤,众人顿时就全都会意。 他们也来不及废话,无论是杜苍风带来的好手,还是和牛骓一起来的奔牛寨青壮,也各发一声喊,冲上去和那些杜赤忠收买的江湖人,杀在了一起。 杜家族长杜苍风,并没着急上前迎敌。 “败类!奸贼!”他一脸怒气,狠狠地踢了杜赤忠几脚,“你果然狡诈,竟还留了后手!我还真是瞎了眼,怎么早没把你这贱人贼子给揪出来,还给你在丽川城中做生意,多行方便!” 看来这位杜家第一人是真的生气了;踢完了还不解气,他又提着那把雪亮的缅刀,一边在杜赤忠脖子边比划不已,一边恶狠狠地喝道:“贼贱厮,你就不怕老子现在一刀宰了你?” “怕,但不担心。”被杜苍风重重地踢了几脚,杜赤忠痛得直抽气,但那张胖脸上,却依然挤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昏暗的月光中,他阴恻恻地说道:“杜老儿,你在族中作威作福惯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好啊,现在就杀了我啊。但在你心中,这算是便宜我了吧?按你这古板做派,肯定是想把我提到本家宗祠列祖列宗牌位前,申明罪状,再三刀六洞,尽情炮制我吧?所以我说,你不会杀我。” “再说了,杜老贼,不怕告诉你,来之前我就跟这些好汉说过了,能救下我最好,救不出去,也要把杀我的仇人通通杀光,事后自会有人给他们两倍的报酬!” 说此话时,杜赤忠理直气壮,一脸的有恃无恐。 到这时,杜赤忠这张脸,在杜苍风的眼中,可恶丑陋程度,已达到巅峰,他心中的杀意,也达到了巅峰。 不过越是这时,他的情绪,却越发平静下来。 杜苍风,不愧为在丽川城中跺一跺脚震动全城的大人物。纵然杀意难平,他却依旧屈从了理智。 “等解决了这群鼠辈,回头看我怎么消遣你!”恶狠狠说了这么一句,他便朝那些正在努力对敌的杜家好手们叫道:“小的们,你们也听到了,杜赤忠这贼贱人欺上灭祖,正是人神共愤,大伙儿别再藏着掖着了,杀啊!灭了他们,回头我杜苍风都有厚赏!” 一听此言,本就气愤杜赤忠恶行的杜家护院家丁,更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武术高的各举刀剑,法术强的灵术急施,和这群助纣为虐的江湖凶人斗在了一处。 可以看得出,杜赤忠这么嚣张,不是没原因的。 他埋下的这个伏笔,显然是用很多钱堆起来的,不仅这些江湖客都拿着上好的兵器,那些法宝符咒也跟不要钱似的狂挥乱舞。 用现在被牢牢看管着的杜赤忠,那句冷言冷语来说,就是这些人无论身手还是装备,比皇家侍卫都还要厉害。 不过即使如此,杜苍风这边,也不用太担心。 张狂云和白冰岚,这两个玄灵宗来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即使张狂云在门派中不算什么,但毕竟身为天下第三道门的弟子,放到外面跟这些江湖客对敌,那还是不成问题。 更何况,张狂云在派中的边缘地位,某种程度,也是他刻意低调而为;每次下山到外面捉妖,他可是智计百出,哪怕用上美人计,基本到最后都能得手而回。 至于白冰岚更不用说了。 身为天狐公主,她一身配得起涂山国公主身份的妖力灵力,正在慢慢恢复;即使刻意隐藏,但变换个花样,包装以玄灵法术,对付这些不识货的江湖人,还是没多大的问题。 说到底,就是嚣张的杜赤忠,没有真正想清楚一件事:真正的高手,是光靠钱能砸过来的吗? 这些人能为杜赤忠所用,本身就很说明了问题。 所以,刚开始还打得个出其不意,但没多久之后,这群黑衣江湖人的攻势,便明显放缓了。 不仅攻势不济,他们倒下来的人还越来越多,本来乱哄哄跟一窝蜂似的伏击者,渐渐却变得稀稀拉拉了。 反观杜苍风这边,除了伤了几个确实武功不济的护院家丁,也就是几个凭着一勇之力的奔牛寨青壮妖族,不慎被对方杀伤了。 见此情景,本来信心十足的杜赤忠,眼中恐惧之色渐浓。 不过,他却还没有放弃。 他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看,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但很快,他就变得绝望。 因为场中他最闲,所以还是他最先看到,从西南方的夜色中,一群身穿道袍之人,正纵跃如飞,朝这边飘然而来。 “玄灵宗?孟惊鸿?” 当能看清这群人的脸面时,杜赤忠惊呼出声,并一跤瘫倒在地,整个人软瘫如泥。 他彻底绝望了。 杜苍风请来的玄灵宗生力军到了,他还能有什么盼头呢? 这时候他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刚才要耍小聪明,帮杜苍风剖明利害;早知道如此,用言语激怒他,让他一刀杀了自己,岂不是更加痛快? 见孟惊鸿等人过来,杜苍风自是大喜。 他一边杀敌,一边大叫道:“孟真人,来得正及时!赶快把这些宵小之徒剿灭,杜某必有重酬!” “杜兄哪里话。”孟惊鸿优雅地摆摆手,“惩奸除恶,乃是我道门应有之义,岂会计较区区金银?杜兄只需按之前所说,捐助我玄灵道门香火钱就行。” “孟真人真是义薄云天!”杜苍风十分感动,也不再多言,当下和士气大盛的杜家家丁,朝对面席卷杀去。 见孟惊鸿率一帮师兄弟赶到,张狂云也是心中大定。 虽然跟大师兄有过节,但那只是私怨;现在大敌当前,有了孟惊鸿这一股生力军,自己这一方便再也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到现在为止,那些幽灵客也没现身;否则以现在己方的强盛势力,正是捉拿一两个幽灵客活口的最佳时机。 心里转着念头,他便下意识地朝对面只剩下二十来个的江湖客看去。 他现在真诚地希望,这群人当中,隐藏着幽灵客的奸细。 一番伏击战,打到这时候,已是一片乱战;那些江湖人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这等明显的败局之前,却反而更加奋勇向前,和对手混战在一起。 一旦这群江湖悍匪摆出一副不要命的姿态,战局顿时扭转;虽说未必能反败为胜,但至少想象中一边倒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见他们这般表现,张狂云心中不解:“奇怪,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都这时候了,不想着跑,怎么还冲上来近战了?” “这些江湖人,我也不是没见识过,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讲道义了?” 疑惑之时,他的眼角余光,偶然扫到远处孟惊鸿那些同门。 忽然间,张狂云有些懂了。 “我明白了,这些人,敢来南疆收钱杀人,也都是经过腥风血雨的老江湖了;他们一定看出,来了玄灵宗这些擅长隔空法术的道人,想跑估计是跑不掉了。这样还不如冲杀上前,和我们搅在一起,孟惊鸿那些人反而不好下手了。” 想到这里,张狂云冷笑一声,想道:“这些助纣为虐、满手血腥的江湖败类,有小爷在这里,岂能让你们如意算盘打成?今日就让你们开开眼,咱玄灵宗的道爷,也有不怕近战的!” 心中这般想时,他也不再顾及什么隐藏实力了,伏羲灵力暗运,顿时手中那把造型古朴的火精剑,发出一阵彤红色的光芒,就好似手中拿的不是一把金属刀剑,而是挥舞着一支火炬! 但这又不是一般的火炬,至少那光芒,十分神秘特别,绝不是人间寻常能见的红色光线:它晶莹,闪亮,灵透,随着张狂云的挥动,正在夜空留下赤霞般的璀丽残影。 不仅光影神丽,发出这丹红灵光的古剑,那材质也好像不是金铁,而是某种神异的水晶宝石铸就,那舞动之间,晶光闪烁,红焰吞吐,似火瀑流光,又好似星耀日冕。 看见这神异之状,众人便知,虽然少年的宝剑上发出的,并非实际的火焰,但却明显比真正的火焰,蕴含了更强大的力量! 见得如此,众人自是惊诧不已,那立在远处随手挥发法术的孟惊鸿,更是瞳孔一缩,目光极为锐利地盯着张狂云手中这把奇剑。 他在盯着这把红光四溢的宝剑,对面那阵营中,却也有个身形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在盯着张狂云手中的宝剑。 其实,在这个年代,像张狂云这种能发异光的宝剑,倒也不算稀奇。 只要剑器有一定来历,又或是自身品质不凡,达到“名剑有灵”的程度,基本都能发出点奇光。 更何况,一般能拥有这种档次宝剑的人,不可能一点法术都不会;于是再辅以五行五灵各种法术,特别是契合宝剑特质属性的法术,施加在宝剑上时,便能让宝剑发出各种光芒来。 第51章 黑沙风中转 当然,无论是谁,除了极少数拿这个跟姑娘炫耀的剑客,谁施加法术在宝剑上,都不是为了宝剑发光好看而已;真正的目的,要么想让宝剑变得更加锋利,要么就是让剑芒剑气攻击之际,带上对应的法术伤害。 至于剑身发光,那只是一个附加的效果而已。 所以,虽然张狂云手中宝剑发出异光,但现场大多数人,只顾舍身忘死,狂攻乱斗,哪有心情管这个并不算罕见的剑器发光现象? 但孟惊鸿注意到了,江湖人阵营中一个黑衣蒙面人,也注意到了。 孟惊鸿留意,可能还好理解,毕竟谁看到一个自己一向不屑一顾的家伙,突然拿出个法宝样子的宝剑狂挥乱舞,总是有点惊讶的。 但这个应该对张狂云没什么了解的蒙面江湖人,也这么惊诧,就反而有点奇怪了。 而且这人的惊讶之情,并非一闪而逝;而是那黑纱面罩中露出的那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张狂云。 他不仅目光随着少年的身形转动,那眼神还更多地倾注在那把红光流溢的宝剑上。 没人发觉,这人面纱背后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十分阴冷,但他的眼神中,却射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兴奋光芒! 如此错乱的表情,人间罕有,恐怕也只有善于隐忍潜行的猎豹,在看到猎物时才会这样! 事实上,这黑衣人接下来的举动,真的跟一只发现猎物的猎豹无异。 这时他的手中,还挥舞着一柄阔大的锯齿镰刀,或是攻击敌人,或是援助战友,看起来和场中其他人毫无二致。 但他的步伐,却悄悄地移动,越过了一个又一个正在拼杀的敌人或战友,朝张狂云慢慢地靠近。 他做的这一切,都无比自然,如果有谁现在专门在观察他,也只能认为,他的一切举动,都十分合理。 当接近到一个再往前一步、就显得不太合理的距离时,这人不再前移;但他的眼眸,已经蒙上一层嗜血残忍的光芒。 惊人巨变,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匹练般的黑色沙尘,忽然在张狂云脚下飞旋而起,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这时外人只看到,少年身周一片黑风旋绕,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但实际的情景,却比这凶险百倍! 黝黑的沙粒,闪烁着诡秘的晶光,不仅打在张狂云的身上,如同毒蚁咬噬,又痒又疼;不仅如此,整个黑沙旋风飞腾,带来一股强大的回旋牵引之力,以张狂云之能,竟然也被快速牵离整个战场。 众人看见这等诡异情景,无论敌我双方,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手上的攻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诡异的场景。 很快,急速旋转的黑沙旋风,将张狂云裹挟得很远,很快就好像要融入到远处黑暗深沉的夜色中。 这时还是白冰岚最先反应过来!她口中一声清叱,立即身形急转,放下眼前的敌人,朝张狂云被裹挟的方向奔去。 不过就在这时,那个好像平地天灾一样的黑色旋风里,却是轰然一声爆响,然后白冰岚和身后众人便看到,那黑沙旋风猛然爆绽,张狂云从中冲天而起——他高举火精剑,遍体红光,就好像人剑合一,火神附体,从这毒辣酷烈的黑旋风中破顶而出! 见得如此,就连杜赤忠雇来的那些江湖凶人,都忍不住和敌人一起,脱口发出赞赏惊叹之声。 那杜赤忠,也是忍不住点头想道:“今儿这钱,没白花;雇的人值这个价,那玄灵宗的臭小子,也果然不是善茬。” 而见张狂云脱困,作为始作俑者的那个黑衣人,却是眸子一缩,反而变得更加兴奋。 这时他也不犹豫,口中发出一声尖厉奇异的啸鸣,霎时间从四处的郊野荒草中,忽然又凭空出现了十来个黑衣人。 和先前埋伏的黑衣人不同,这些人虽然衣着类似,但鬼魅般的身形、凛烈的杀气,立即就将他们和前面那拨人区别看来。 这群黑衣人很快就加入了战团。 阴冷的妖术幽光在夜空中乱舞,暴风骤雨般朝张狂云这些人袭来。 杜苍风、牛骓这边的人,虽然不明就里,但一看是由对方阵营的人招来,立即敌我分明,也冲杀上前。 刚开始时,杜赤忠请来的那帮江湖人,还以为后来的这批黑衣人,是杜老板另请的好手,还心中大喜;却没想到,一旦开战,这些黑衣人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根本不分什么敌我。 在场这些人,哪有真正的雏儿?一看他们这架势,分明就是要将在场所有人都杀光灭口。 这一下,刚才还打得舍身忘死的两拨人,立即达成了暂时的联盟,和这些残忍的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一旦开打,先前的众人忽然发现,真正的主力,却还是玄灵宗这些道人。 那孟惊鸿不必说,一见这些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残忍手段,也动了真火,一声呼啸,和七八位同门各施法术,和敌人斗在一处。 先前大家没怎么在意的白冰岚,这时候却飞身上前,奋勇冲向黑衣人。 在她对敌之时,本就娇柔的身段高低起伏,五彩缤纷的法术灵光随手挥舞,众人忽然发现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孩儿,战斗姿态竟恍如跳舞,就好像九天下凡的仙女,挥洒着万道霞光,在人间暗夜翩跹起舞——只是每当舞姿起落,流光飞洒,必有一声敌人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最令人惊异的,还是那个先前巧计揪出真凶的玄灵少年。 之前看他样貌风姿,清俊潇洒,纵使偶尔嬉笑怒骂,也还是那样飘逸优雅。 但没想到,如此飘逸出尘的道子,这时却如一头嗜血的猛虎! 他纵横冲突,倏来倏往,整个人裹在晶光四射的烈焰灵光中,利剑到处,不是斩断手臂,便是洞穿胸膛,或是出其不意,飞出冰火法术,将敌人的肢体冰冻破碎,又或是火烧焦黑。 但这一切并不简单;毫无疑问他正在对敌的,就是幽灵客。 这些残忍、可怕、嗜血、狡猾的暗夜杀手,即使在张狂云这般舍身忘死、将所有的隐藏实力都淋漓尽致发挥时,却还能如同一片流沙、一团泥沼,渐渐减慢少年的冲杀速度,冲淡他的法术攻击威力。 于是张狂云如此拼杀,前后相加,所伤幽灵客,也不过四五人而已。 尤其此刻隐身其中的那位“碧火无常鬼”,想起昨夜失败的偷袭,更是愤恨于心,不时挥发出毒焰碧雨,让冲突如猛虎的少年不得不迟缓速度,分心躲避。 不管如何,双方这一阵冲杀,已经冲得七零八落,这片荒野上已经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很快,最开始那个想用黑沙旋风裹挟张狂云的黑衣人,就在乱军丛中,找上了张狂云。 他的锯齿镰刀,忽然发出一阵紫光,随之朝张狂云当头猛劈。 张狂云已然感觉到危险的气息,收回所有心神,凝聚所有灵力,灌注于火精剑中,奋力朝上一撩——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附近的人如闻雷鸣,远方的丽川城中已经熟睡的百姓,也恍惚觉得自己在梦中,听到了远寺的钟声。 “嘿嘿,不错,不错……”一招竟没能将少年制服,这黑衣人不怒反喜,竟是舔着嘴唇,好似看到了真正美味的猎物。 不用说,这位今晚偷袭的黑衣人之首,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幽灵客三巨头之一,夜煞。 为了张狂云身上的火精剑、冰魂珠,也为了他们疑神疑鬼中的大阴谋,夜煞今晚,来了。 和刚才一击不得手的反应一样,昨夜当他听鬼焰愤恨回报失手后,夜煞也是不怒反喜。 因为这些年,真正值得他出手的目标,已经越来越少了。 作为幽灵客“三夜”之一,夜煞嗜武如命;这种脾性,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呢? 一是当初加入幽灵客组织,与其说是为了做那件震古烁今的大事,还不如说因为这组织能给他提供大量杀戮的机会;二来别看他在组织内已经到了至少前十的地位,但最近总是找不到让他出击的机会,他暗地里,都已经有点想“辞职”了。 所以,当看到一个不起眼的玄灵宗小角色,竟然凭着一柄火精剑,跟他打得旗鼓相当,虽然只是一招,但已经足够调动起夜煞浑身的兴奋劲了。 于是接下来他和少年斗得兔起鹘落,不可开交! 暗夜之中,他舞动锯齿镰刀,带起一片片紫光,宛如死神升起冥河的风帆;张狂云则奋力挥舞火精剑,飘落无数火红剑光,犹若晨光的霞彩、泣血的残阳。 他俩你来我往,斗得个不亦乐乎。 此时那孟惊鸿,正组织同门等人和幽灵客努力攻防,听到这两人打斗的风雷之声,目光不由自主地飘过来。 不看则已,一看张狂云这表现,他的眼神就变得十分复杂。 “什么时候,不起眼的小师弟,看起来随便用点计谋就能踩下去的小师弟,变得这般厉害了?” 心情复杂之余,他也是浮想联翩,想得很多、很多。 别说孟惊鸿等人惊奇了,就连张狂云自己,也觉得和对面这人打成个僵持,也有点不可思议。 对方的实力,他这个当事人,是最清楚不过了;那怎么还能打得你来我往,像模像样呢? 他有点想不通。 但现在也不是努力想通这个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否则一不小心,对面这个狂暴如猛虎、凶险如毒蛇的幽灵客高手,就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剧斗之中,他来不及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其实除了夜煞有意留手之外,和张狂云本身的战意,有很大的关系。 他显然已经看出,对面这些人,就是幽灵客。 对于幽灵客,张狂云可谓恨之入骨;不仅有家恨,还有国仇。 在历年华夏国与涂山国、人族与妖族的纷争中,这个行动飘忽、下手狠辣的幽灵刺客组织,简直比正面战场的敌人还要可恶。 华夏军民,对他们防不胜防,不仅平民动辄家破人亡,甚至防备森严的领军大将,偶尔也会在他们的暗夜偷袭之下,于睡梦中丢了脑袋。 所以张狂云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幽灵客,说成是“朝思暮想”也不为过;所以现在碰上和对方重要人物对阵的机会,他怎么会不全力以赴? 于是这时候胸中的那股子仇恨,便化作无穷的战意,几乎将他的战力提升了一大截。 如果不是如此,就算夜煞存了轻视戏弄之心,也绝不会在他手下捱过七八招去。 而对敌之时,张狂云听到那些奔牛寨或是丽川城杜家的人,在幽灵客的攻击下伤亡惨嚎之声,脑海里竟是忽然灵光一现。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在这血腥杀场中,忽然悟到,自己一直以来对幽灵客孜孜以求,固然因为亲族之仇、恩师之仇,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国恨族仇。 幽灵客这些人,手段极端,突破人性的底线,若只是残暴还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们为了某种目的,集凶猛残暴与阴险歹毒于一身。 说他们没有底线,便是因为,据张狂云所知,这些幽灵客,明显是属于妖族的刺客组织;但此刻他们屠杀起妖国奔牛寨的同族来,竟是毫不手软。 也正因如此,不少奔牛寨的青壮好手们,被幽灵客们凶恶血腥的残杀手段更惊吓,下意识地都往张狂云身后躲。 见得这样,即使张狂云跟夜煞打得左支右绌,依然尽力移动步伐,将这些惊恐的妖族护卫在身后。 见此情形,同样拼力对敌的白冰岚,心情忽然也有点复杂…… 形势很是不好。 杜苍风这边,即使和杜赤忠雇的人联手,又有孟惊鸿、张狂云这差不多十个玄灵宗的弟子,人数上占优,但对上处心积虑的幽灵客,还是很快落了下风。 如果不是张狂云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这一方,早就崩溃了。 但照这样下去,崩溃也是迟早的事。 打得一时,那些幽灵客也觉察出什么,便对那些杜赤忠雇来的江湖人,不再下死手。 这一手立竿见影,那些本来就是为了钱而来的江湖客,招呼也不打一个,便落荒而逃。 第52章 青袍剑客团 这些人眼里只有钱,本来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来,幽灵客根本不担心他们事后会将今晚之事到处宣扬。但无论丽川杜家,还是妖国奔牛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有门有户,有名有姓,还有着家国概念,若是今晚不除,日后难免消息流传,酿成大患。 所以,除了夜煞还在按着自己的兴趣,控制着战斗的烈度,其他那些以鬼焰为首的幽灵客,可丝毫不留情,很快他们面前的敌人越来越稀疏,倒地惨呼不止的人越来越多。 照这样的情况下去,不到半柱香功夫,杜苍风、牛寨首这边的人,就要全军覆没,那些玄灵宗来的人,也最多不过能自保而已。 察觉出这情形,张狂云越来越觉得不妙。 他也发狠攻击,想以进为退,能早点从面前这个扎手的强人手底下脱身。 但他很快就无奈地发现,对面这人,武力深不可测,竟是自己弱,他就凑合,自己强,他就更强,根本看不到他的极限在哪里。 并且,随着剧烈争斗的持续,这人面罩后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里,流露的情绪越来越狂热。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张狂云心中升腾。 “难道,今晚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 “我倒还好,就是杜苍风、牛寨首他们,都是无辜的。” “尤其白师妹,跟着我好日子没怎么过,难道也要送命在这里吗?” “别忘了,她还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呢,若是落在这帮人手里,最怕的还不是死,就怕生不如死啊……” 心里越想越惶恐,耳畔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张狂云听得分明,发出这声惨叫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奔牛寨寨首牛骓。 这一下他心中更凉了。 要知道能成为纷争不断的边境村寨的寨首,武力绝对过硬;结果现在他也撑不住了,生死不知,那对自己这边士气的打击,可非同小可。 心里十分泄气,但张狂云这个人就是这样,处境越是困难,却反而越是坚韧,越不服输;耳听得牛寨首的惨呼声,他的心境却反而沉静下来,那和夜煞的一攻一守间,竟然更有章法起来。 见他如此,夜煞更加见猎心喜,顿时把平时领悟的法术战技,流水般演练出来,摆明了要在这少年身上,一逞“武痴”的快意。 他倒开心了,但张狂云这一方的处境,却还在持续恶化;尤其牛寨首中招倒地,生死不知,更是一个转折点,让这场生死搏杀的胜负天平,彻底倒向了幽灵客那一方。 失败不可避免,就看能脱身几人。 这时别说面临无穷压力的张狂云,就连孟惊鸿他们,也打起十足的精神,各种火符、冰箭、风刃纷飞,力图为杜苍风他们争取逃生的机会。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见此情形幽灵客们只是冷笑一声,瞬间便脚步挪动,分形幻影,站成了一个奇异的阵型;然后各种妖术光芒灿耀纷飞,或惨绿,或苍白,但都带着摄人心魄的啸音,在夜空中交织成网,如同狂风暴雨,朝孟惊鸿他们迅猛挥洒扑击。 见他们攻势如此凶猛,孟惊鸿一惊,便叹息一声,朝左右同门低声说了两声,这些杜苍风请来的玄灵宗帮手,便在身前打出一片火网冰墙,堪堪挡住幽灵客的妖术锋芒。 然后,他们便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他们一转身,都施展起玄灵宗特有的乘风诀,半纵半飘,身形带着一抹青色的风息,朝远处的荒野中迅疾逝去。 见他们这样,张狂云顿时心急如焚。 他一边架住夜煞夺命的锯齿镰刀,一边大叫:“师兄,师兄,你们不能这样,快回来!” 但孟惊鸿他们却充耳不闻,反而纵跃的步伐变得更加迅疾。 见他们竟然见死不救,临阵脱逃,杜苍风这些人,不由得心如死灰。 “大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即使曾有过节,张狂云到现在也根本不敢相信,孟惊鸿竟然就这么逃了。 “孟惊鸿啊孟惊鸿,枉我一直认为,虽然上次藏经院一事上小节有亏,但你还是我们玄灵宗新一代弟子的骄傲与榜样。” 心里悲哀想时,他将手中这把火精剑,舞得更急了。 虽然如此,他心里已经清楚地知道,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抵抗了。 自己的筋脉气海之中,无论玄灵宗的道力,还是伏羲经的灵力,已经基本消耗殆尽了。 而如果没有灵力的辅助,只凭自己这一口剑,纵然再有神异,面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幽灵客强者,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罢了!”他心中长叹一声,努力凝聚起最后的灵力,将手中的火精剑激发的光焰纷飞,不断地击打在夜煞的锯齿镰刀上;与此同时,他放声大喊:“大伙儿,事不可为,快跑吧!” 到这时,他已经决意用自己的性命,帮这些刚认识的人,争取最后一点逃命的时间。 而当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白冰岚还在奋力对敌时,不由得一阵大急,用尽了力气吼道:“冰岚,快跑!”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白冰岚咬着牙,倔强地继续战斗。 一招逼退了眼前对手的攻击,她反过来朝张狂云叫道,“师兄,你别死撑了,快跟我一起走吧!” 她心里打的主意是,再支撑一时,让那玄灵少年能跟自己一起跑;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她放弃自己的一切计划,大声宣布自己的真实身份。 到那时,就算这些黑衣人再是凶悍不法,谅他们也不敢对堂堂的涂山国公主下手——除非,他们准备好面对整个妖族宗主国的滔天怒火! 但这时张狂云哪知道这些底细? 见白冰岚不听话,他气得在心中大叫:“哎呀!都怪我平时对她太放纵了,居然这种时候不听师兄的话!” 虽然气恼,但看到半路收来的白冰岚,居然要跟自己同生共死,不知不觉间,张狂云的眼中,充满了雾气,胸口也觉得热乎乎的,一时仿佛被什么堵住。 正在绝望凄惶之时,张狂云却忽然惊讶地发现,先前临阵跑掉的大师兄,现在竟带着那帮人又杀了回来。 “咦?怎么转了性?哎,对不起啊,刚才我在心里骂你呢——”刚想到这里时,张狂云却忽然只觉得眼前一亮——是真的眼前一亮! 荒凉的野地中,正升起无数的剑光。 它们如同皓月当空,刺破了惨淡的夜色,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然后在云霄中流转了一遍,转而又剑锋掉头向下,恰如流星经天、白虹贯日,带着无穷的杀气和呼啸的雷音,朝那些不可一世的幽灵客扑去! “玄灵剑阵!”张狂云眸子一缩,转而狂喜,本来已经似乎灯枯油尽的气力,竟忽然显著恢复,奋起手中火精剑,再次朝眼前强敌疯狂劈去! 不仅如此,当他看到那施展剑阵的为首一人,更是大喜过望,于是别说气力,连伏羲灵力也从筋脉中搜刮出一些,支撑着火精剑再次发出烈焰的晶光,重新恢复了威力。 “哈哈,师弟,好功力!看来我紧赶慢赶,还是没来晚啊!” 听到这一句清朗洪亮的话语,别说张狂云了,就连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白冰岚,也知道是谁来了。 “楚灵风!” 这位仅次于孟惊鸿的玄灵宗杰出弟子,正率领清宗堂中的好手,赶在最后一刻,及时救援! 玄灵宗清宗堂,本就是钻研剑术的道场,这次堂主楚灵风带来的,正是清宗堂中最强的青袍剑客团。 当他们赶来,投入战斗后,这一方天地里,正是剑气纵横,漫天血舞,之前凶猛骄狂、不可一世的幽灵杀手们,堪堪抵挡了几个回合后,便已落在了下风。 这时夜煞也顾不上张狂云了。 强敌来袭,他第一时间判明情况,便一招逼退少年,毫不拖泥带水地投身到和青袍剑客们的对抗中。 刚才打得要生要死的少年,这时候却忽然一下子闲了下来。 白冰岚、杜苍风那些人,也和他一样境况,生死危机,瞬间解除。 当然,杜苍风那些人,并没有跑,而是避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关注战局。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跑,而是他们很清楚,要是今晚救自己的剑客们不能获胜,他们跑也没用。 侥幸脱身,张狂云并没有立即去帮那些师兄。 自己知自家事,他知道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调整气息,恢复灵力,否则贸然冲过去,帮的很可能是倒忙。 不过凝神调息之时,他也在观察着战局。 这一看,他便在心中感叹:“罢了!那楚师兄,曾给我指点过剑术;后来我勤修苦练,以为深刻领悟,掌握了关窍,但现在一看,我于剑术一途,要走的路,真的还很长。” 原来,他看见以为楚师兄为首的青袍剑客团,所驭飞剑,疾如飞兔,震若惊雷,猛似饿虎,灵若雨燕。 并且他们并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各种组织配合,犀利的剑光经常往返合击,就如天边的云翳变幻莫测,令对手疲于奔命,防不胜防。 本意为了更有效杀敌的剑阵,却无形中形成了繁密精美的绚烂光图,不仅张狂云,还有白冰岚、杜苍风等人,看到瑰丽绚烂的飞剑大阵所过之处,当者披靡,不由得一阵荡气回肠,神往不已。 有了这样剑术卓绝的救援生力军,幽灵客今晚之事,已不可为。 不仅事不可为,当夜煞口中呼啸,发出信号让部下随自己一起撤退时,却还被杀得兴起的青袍剑客团,一阵追击,直把他们追出去四五里地,让幽灵客又丢下四五具尸体,这些浩气凛然的玄灵宗剑客,才见好就收地撤回。 夜煞退却,幽灵客逃散,张狂云虽然死里逃生,却很不甘心,立即随着楚灵风他们一起追击。 这一追击不要紧,张狂云忽然发现了一件让他心魂悸动之事。 原来追击之中,偶然惊鸿一瞥,他看到一个幽灵客慌不择路,忙乱之际那脸上的黑纱面罩,却是掉了下来。 黑纱面罩掉落,让张狂云正好瞧见他的脸,但真的也只是刹那间的事,很快这个幽灵客便发足狂奔,很快远逝消失。 就是这样的惊鸿一瞥,却让张狂云一愣,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那个妖族……怎么有点面熟?” “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是不是我看花眼了?” 一时想不太明白,张狂云便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想了。 见追之不及,他们这些人便也返身回去。 生死厮杀告一段落,那些幸存者立即开始救死扶伤,尤其那些玄灵宗门人,开始各施疗伤法术,将很多重伤之人,从鬼门关前又拉了回来。 张狂云帮着师兄们,救助了几个伤者之后,见已用不着自己操心,便连忙跑到白冰岚的身边。 “冰岚,你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道。 “没事。”白冰岚脸色有些苍白,朝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不过才说完这句,她便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歪倒在地。 张狂云见状一惊,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住。 直到和她近在咫尺,张狂云这才发现,看着好像没怎么受伤的女孩儿,却在浑身发抖,那一双纤秀的长腿也颤抖个不停。 虽然没有肌肤相亲,但冰冷的感觉,还是透过衣物,传递到张狂云的手上。他立即便知道,女孩儿的情况,并不太好。 “唉……”张狂云在心里叹了一声,“这师妹虽然家道中落,但出身吴越,从小想必也没吃什么苦。今晚这一番大战,血肉横飞的,她哪曾见过?就算勉强支撑,没受什么伤,这一番惊吓,也足够折磨人的了。” 这么想着,他的语气便前所未有的温柔:“冰岚,那边有块大石,我先扶你去那边休息休息。” “嗯。”白冰岚确实已经支撑不住,眼神都有些发木;她机械地点了点头,便由张狂云扶着,坐到那石头上休息。 第53章 我道不孤啊 安坐石上,妖公主稍微缓过来一点气力。 “唉,真没想到,实战竟是如此惨烈。”回想刚才,白冰岚忍不住心中感叹,“我以前居于深宫,也跟人辩论庙堂,总觉得心意纵横,一言九鼎,仿佛天下风云尽在我手。却没想到,一场也不算什么大战的搏杀,竟是这般惨状。” 没有人能想到,今晚这一场高强度的厮杀,对涂山公主造成了一定的冲击,让她那颗曾经好战的心,无形中变得稍许平和了。 “冰岚,你怎么样了?”这时张狂云还陪在一旁,朝她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了,只是刚才力战,便有些虚脱,歇歇就好了。狂云,你不用管我,去跟你的二师兄说说话吧。”白冰岚善解人意地说道。 “好,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调匀气息。”张狂云嘱咐一声,便离开她,往楚师兄那边而去。 不过还没走近,他却听到二师兄楚灵风,正跟大师兄孟惊鸿一阵争执。 见他俩语气不善,张狂云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 只听楚灵风正不悦地说道:“大师兄,方才你怎么临阵脱逃?若不是我一直追踪几个幽灵客,见他们这两天颇有异动,便率队赶来,若非如此,恐怕张师弟、白师妹,就要送命此地了!” “二师弟,你且心平气和。而且你这般说辞,也是大错特错了。”面对生气的师弟,孟惊鸿却不慌不忙道,“今晚之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带同门兄弟并非临阵脱逃,只是暂离;我已有万全之策,这是示之以弱,待这些乔装的幽灵客疲敝大意,我等正要卷土重来。” “你看,这不是很好吗?正好和你们汇合,一起杀回,直杀得这些幽灵客屁滚尿流!” “呃……孟师兄,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楚灵风道。 “你明白什么了?”孟惊鸿疑惑地问道。 “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师兄弟好几个,都师从咱掌门师尊,但最后却只有你一个,最受师尊宠爱,呵呵。”楚灵风面带嘲讽地说道。 “你!”听得他这般明显的讽刺,孟惊鸿不由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气恼之下,他沉声说道:“二师弟,休要夹枪带棒。若是认真计较,我还没责怪你呢,今晚之事,全都坏在你的手上。” “什么?”楚灵风一脸震惊,“孟惊鸿,是我刚才听错了吗?你说,你还要责怪我?” “是啊。怎么了?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孟惊鸿冷笑说道,“刚才我已经说了,我等去而复返,本就是计划好的;若按我原先骄敌之计,一时忍耐,再杀个回马枪,那些幽灵客贼子怎么可能还跑掉这么多人?如果不是你带人横插一杠子,贸然出手,我等肯定把他们全歼了!” “哈、哈哈?”楚灵风闻听此言,气极反笑。 因为看今晚这些幽灵客的战力,特别是那个戏弄张师弟于股掌之间的黑衣人气度,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这些幽灵客全歼。 其实这么说还是客气的;若不是今晚他楚灵风带人救援及时,无论张狂云师兄妹,还是那些丽川城、奔牛寨之人,全都得命丧幽灵客之手。 楚灵风也算机敏豁达之人,但孟惊鸿这番话,说得实在太过无耻,以至于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竟被气得头晕了。 反应过来后,他自嘲一笑,然后冷冷说道:“孟惊鸿,就算你说得对,但你看看刚才状况,如果不是我及时催你回来,张师弟很可能命丧那幽灵客高手之手;莫非你今日为了一个所谓的全歼计策,就要牺牲自己的晚辈同门?” “有何不可?”孟惊鸿瞥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倾听的少年,一脸大义凛然道,“身为玄灵弟子,为大义而牺牲,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倒是楚师弟,你话里话外,这么维护张狂云,到底是因为什么?让我来猜猜……” “莫不是看这小子,颇有潜力?你便要百般拉拢?又或是那仙路堂,虽然这些年败落,但毕竟和天下第一道门上清宫有香火之情,你便有朝一日要由它借助外力,和孟某一争高下,抢一抢那下任掌门之位?” 孟惊鸿这番话,说得实在赤裸,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已让张狂云听得个大概。 少年心中顿时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远处那个洋洋自若的同门。 他心中百感交集,那楚灵风听了这番话后,更是面沉似水,双目紧盯眼前之人。 半晌无言,他慢慢开口说道:“孟师兄,原来你最在意的,是这个?” “哈哈哈!”孟惊鸿仰天大笑,“是这个,又如何?怎么了?被说中心思了?哈哈哈,二师弟啊,你真是虚伪!” “虚伪……”楚灵风低头不语,俄而抬起头,看着孟惊鸿,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便转身拂袖而去。 张狂云见状,忙迎上楚灵风,低声愤怒道:“师兄,那孟惊鸿,怎么能这么说你?倒好像你今晚救众人于水火,是为了跟他争权夺利一样。” “那又如何?”楚灵风淡淡笑着看着他。 “这是诽谤啊!而且也太不公平了!”张狂云愤愤不平。 停了停,他握紧拳头道:“不行,我得去质问质问他!”说着他便要冲过去跟孟惊鸿理论。 “且住!”楚灵风一把拉住他,“张师弟,别急,且听我一言。” “什么?”张狂云有些迷惑。 “嗯,师弟,人生在世,会碰到很多事,会遇见很多人,计较不过来。” “就拿刚才之事来说,就算那孟惊鸿,说我争权夺利又如何?说我只为拉拢你又如何?于我而言,只要你和众人平安,就什么都好。” “呵,些许闲言碎语,随他去吧。‘管他天下千万事,闲来轻笑两三声’就好……” 听得二师兄,一脸真诚地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张狂云的眼神,越来越亮了。 这时他好似有好多话想说,但临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最后只是躬身郑重一礼,便一切都在不言中。 而看着小师弟施礼,本来以楚灵风在玄灵宗中的地位,根本不需还礼,但他也是躬身一揖,郑重地回礼。 回城途中,张狂云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楚师兄,你怎么赶过来了呢?” “你这些天折腾的动静,还不够大?”楚灵风笑道,“我也带着清宗堂中的师兄弟们,在附近追查幽灵客踪迹;你前几日在奔牛寨前闹的那一出,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哎,师兄,”被他这么一说,张狂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还是有点孟浪了。这么一闹,这周遭许多妖民,都知道我是人族道家门徒的真面目了,如此一来,我这回师门任务,算是没法做了。” “哈哈!这有什么?”楚灵风大笑道,“我等入世所为,不就是为一显胸中正道吗?何必拘泥于师门任务呢。” “更何况,你在这处播下善因,将来未必就不会结出善果。师弟啊,你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你的消息,师兄便立即放下手头之事,带人赶来?” “为什么?”张狂云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当时便觉得,‘我道不孤’啊!” 这一番曲折艰险的风波,终于告一段落。 无论是丽川城的百姓,还是奔牛寨的村民,都对张狂云怀有崇高的敬意。 尤其是奔牛寨村民,之前还因为张狂云乔装成妖族,有点芥蒂;但经历如此大难,张狂云还救了他们全寨之人性命后,仅存的这点芥蒂,也都烟消云散了。 不仅芥蒂消除,他们又想起,乔装的少年当初为了救他们性命,不惜泄露自己敌族的身份,那该顶着多少压力啊! 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便都知道了,这位人族少年道人的胸怀和侠义,该有多么的宽广和强大。 因此接下来几天里,张狂云带着白冰岚,吃过杜苍风家的感谢家宴后,便几乎顿顿都受到奔牛寨民的邀请。 他们东家请,西家也请,倒好像谁能请到这两个恩人,就分外有面子一样。 整个奔牛寨就像在过节日。 唯一的不和谐音,就是为了能先请到张狂云师兄妹,时不时有几家发生争执和冲突。 见他如此受妖民的欢迎,白冰岚没来由的,便觉得格外开心。 相比他们的欢欣鼓舞,另一拨人,就显得有些凄风苦雨。 那夜煞,从来没想到这次行动,竟会失败! 他在这次行动上,花了多少心思啊。 为了让圈套显得格外自然,他还特地选了一个幽灵客正在进行的秘密行动,也就是杜赤忠之事,这样就会让整件事显得特别合理,毫不生硬。 费了这么多心思,他还觉得有点“杀鸡用牛刀”,结果,竟失败了! “失败了……” 不仅失败,还损失惨重,用牛刀杀鸡不成就算了,还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失了杜赤忠这么个重要的暗线。 夜煞事后已收到消息,那杜赤忠事情败露,早被杜苍风捉拿回城;用过家法之后,便交给丽川城守,严加拷问。 唯一值得夜煞欣慰的是,那杜赤忠不知道是骨气过人,还是自知罪孽深重,便在见过丽川城守一次之后,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初闻这消息,夜煞还有些欣喜,不过很快就脸色变得很难看,在心中对自己破口大骂:“事情做成这样,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这时候,他便想起自己这次临行前,对夜灵说的那句话:“放心。这只是一次简单任务。” “简单任务,简单任务啊……”不知不觉中,以夜煞这样煞气熏天的人物,也忽然有些脸红。 对幽灵客组织来说,这次“简单任务”的失败,后果一点也不简单。 在人、妖两族边境,闹出这么大动静,留下这么多活口,便让“幽灵客”这个神秘的组织,开始受到华夏、涂山两国共同的关注。 如果说,幽灵客以前主要在华夏国中搅风搅雨,对人族而言不算太新鲜,这次只是愈加重视而已;但对于涂山国的关注,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出身妖族的幽灵客,一直以来的策略便是,只在疆域广阔的人族华夏国中行动,并且每次做事之时都十分隐秘,甚少留下活口。 正因如此,虽然他们已经在华夏闹出不少腥风血雨,但作为种族所属的母国涂山国,朝堂内外,对他们却几乎一无所知。 但丽川城北郊这次事情一出,借由丽川城的抗议,以及奔牛寨的悠悠众口,幽灵客这个神秘血腥的妖族刺客组织,便头一回形迹昭彰地进入涂山国朝野的视线。 更何况,还有个隐瞒身份的涂山国公主,还亲身参与了这次事件。 可以想象,一直靠隐秘行事横行至今的幽灵客组织,今后的行动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最要命的是,以前幽灵客每次行动,都刻意地掩饰真实目的,让大家错以为,他们只是单纯为了钱的杀手组织。 但这一回,无论是他们的行动细节,还是暴露出来的杜赤忠这条线,都开始让两国官方,对幽灵客组织有了新的想法…… 毫无疑问,夜煞遭到幽灵客首领屠魇的破口大骂。 这样的局面,也在夜煞预料之中;因此在老老实实听完怒骂之后,他拍着胸脯叫道:“屠魇大人,请让我立功赎罪;您放心,这次我绝不会再失手了!” 没想到,面对他滔天的战意,预想中的鼓励没等来,那屠魇却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别再乱动了。本座会动用比你们更厉害的力量。” “呃?”夜煞这下真的吃惊了。 “比我们还厉害?”夜煞不仅不解,还有点不高兴。 他不服地问道:“大人,属下没听错吧?您说咱幽灵客中,还有比我们更厉害的人物?是武力超过我?还是智力超过夜灵?” “嘿嘿……”屠魇阴鸷地笑了,“夜煞,你就是太执着于绝对的力量了。你要知道,这世上,杀人最厉害的,是不见血的刀!” 第54章 苍狼王的杀机 丽川城外和幽灵客一场厮杀,在别人看来是生死难关,但对张狂云来说,却让他看到了揭开这个神秘组织真面目的机会。 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继续乔装改扮,在丽川城、奔牛寨一带刺探。 不过很可惜的是,几天的努力,毫无发现。 他不甘心,带着白冰岚,继续装扮成妖族,向更南方的涂山国境内潜入。 经过两三天的行程,他们两人,便来到沧望城东南大约七八十里的另一座涂山国大城,红鹤城。 选择来到这里,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张狂云深思熟虑后,觉得两国边境这一带,除了沧望城外,就是这红鹤城最适合作为幽灵客的据点。 越接近红鹤城,他越加小心。 不管再怎么小心,从上次幽灵客伏击的嚣张凶猛程度来看,张狂云这次,真的已是舍生忘死。 但和他的努力相反,幽灵客却仿佛石沉大海,杳无形迹。 张狂云有点沮丧。 但渐渐的,他就被心中有个疑点,占据了更多的注意力。 就在刚进红鹤城不久,在街边一角暂时休息时,他在心中想:“丽川城北那一晚,幽灵客撤退时,我那惊鸿一瞥,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会让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很不舒服?” 苦恼纠结之际,他便对白冰岚道:“师妹,那一晚,幽灵客逃散,师兄百忙之中,看了他们一眼,便看到了什么东西,好像很异常,让我心里不舒服到现在。会是什么呢?你帮我想想?” “咦?有这样的事情?”白冰岚想了想便道,“会不会是看到哪个幽灵客,长得恶形恶相,还满脸血污,就把你吓着了?” “不是。”张狂云摇了摇头,“如果那样,我就不会想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了。” “那是他扮鬼脸嘲笑你吗?”白冰岚道。 “也不是。”张狂云愈加烦恼。 “那我也想不到了。” “狂云,我觉得,你还是别多想了,那晚也昏暗,你也看不清什么,也许是看错了。”白冰岚柔声说道。 “不会看错的!”这时候愁云满面的少年,忍不住焦躁道,“冰岚,你说得倒轻巧,我怎么能不多想?因为我知道,我觉得没有看错,而且一旦想通为什么,很可能就发现了大疑点,看穿大阴谋!” 张狂云这番话,看内容似乎没什么,但说话的语气,却有些把白冰岚给吓到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从容乐观的少年,用这种急切、焦躁、不耐烦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忽然觉得很委屈,眼圈开始泛红。 她也手足无措,因为身为公主,她自幼经过良好的教养和严格的训练,但这个却从来没被训练过——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这种委屈的心情,因为以前几乎从来没有过。 “呃……”张狂云很快察觉出少女的异常,立即感觉出自己刚才的不妥。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手抚少女的秀发青丝,以示友好和安慰。 见他这般举动,白冰岚有些发愣,怔怔地看着他。 张狂云立即意识到什么,赶紧把自己的手缩回来。 “冰岚,我刚才不是那意思——对不起,我刚才不该用那种语气说你。”张狂云诚挚地道歉,“真的,你一个韶龄少女,正是豆蔻花季之年,本应在家浇花弄草,刺绣抚琴,却跟我这一路奔波劳顿,腥风血雨,我不仅不关心你,却还对你疾言厉色,是我大错特错了。” 听了他这样真挚的道歉,白冰岚却反而真的哭了。 她泪痕如线,泪落如珠,哭得很伤心,哭得如同梨花带雨。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委屈,具体怎么委屈,却说不上来,就是感到太委屈。 见她泣不成声,张狂云更是慌了手脚,赶紧连声安慰。 但他越安慰,白冰岚却觉得越是难过,哭得更厉害了。 而他们虽然站立街角,身边却不乏行人;女孩儿这一哭,顿时有好几个路人开始注意到这边了。 见这么俏丽可爱的少女,哭得凄凄惨惨,那些红鹤城的路人们,顿生同情;那几个强壮点的路人,已经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就连有个瘦弱得跟小鸡子儿似的青年文生,也跃跃欲试,准备在接下来爆发的“英雄救美”事件中,分一杯羹。 甚至,这些路见不平的人当中,就属这文生想象力最丰富,备战之时,他甚至已经把英雄救美后受美人青睐报恩,然后一起生了孩子以及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大概是凭着惊人的直觉,张狂云从这些路人狂热的眼神当中,感觉已经有人把英雄救美的剧情安排到很后面了,便立即急了。 毕竟,最重要的,他两人身份特殊,若是平生枝节,恐怕人族身份便会暴露,那便大事不妙了。 情急之下,他立即对白冰岚道:“冰岚!你行行好,看到没有,你再哭下去,那边几个人要来打我了!” “你就该打!谁叫你欺负我……”少女看了他一眼,哽哽咽咽道。 “啊?”张狂云真的急了,“冰岚,我的好师妹,你怎么能够这么说呢?会死人的!” “虽然我不对,可我也没怎么欺负你吧?你哭成这样,连我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你做下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了。” “哼!”白冰岚泪眼婆娑地气道,“我是女孩子,想哭就哭,还要什么理由吗?” 一说出这样蛮不讲理的话,忽然间白冰岚竟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啊! 她仿佛忽然开窍,心想道:“对啊!就应该这样!我简直太聪明了,没训练过居然也找到了真正的感觉——”“不对,这不是应该训练的内容,而是本公主作为一个女人,本应该有的特权啊!” 豁然开朗之际,她变得很开心;因为很开心,所以她哭得更厉害了。 “呃……”张狂云实在没辙了。 他已经看到,那些正义感爆棚的妖族路人,已经开始往这边冲了。 张狂云见势不妙,忽然福至心灵地说了一句:“冰岚,快别哭了,你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白冰岚顿时就不哭了。 一场严重的危机,就此消弭无形。 见两人和好,那些准备救美的英雄好汉,只得怀着惆怅的心情,缓缓离开了。 白冰岚还在拭泪之时,却忽听得远处响起一连片的喊声:“苍狼王来啦、黑齿相大人来啦!”转眼便是一连串脚步声,许多红鹤城的老百姓全都涌上街头,要看那苍狼王、黑齿相的风采。 张狂云闻声一惊,也连忙朝远处看去,便见得刚刚还空落落的街道两边,已经挤满了妖民;中间空出的那一条长街上,只听得“哒哒哒”马蹄声响成一片,转眼便有一群武士从远处纵马奔来。 张狂云挤到街边,看得分明,那一群骑士全都是黑衣黑甲,一身劲装,在长街上一路蜂拥疾驰,倒好像有千军万马滚滚而来,气势极为不凡。 而为首那人,被众人簇拥之际,却马术最为精湛,伏身飞奔之际,身后那一袭猩红的披风被迎面的强风向后劲吹,宛似一线野火燎原。 本来红鹤城民众,欢呼着去街边围观,但等狼王骑士纵马本来之时,却全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随着骑士们越来越近,张狂云也终于看清了久闻大名的涂山皇朝苍狼王宰相。 从那一脸刚硬坚毅的轮廓线条,还有泛着蓝辉的深邃眼眸,张狂云便觉得,在这位狼王宰相身上,恐怕“以貌取人”是对的。 其实作为敌族道门之人,隐藏在妖国民众中偷窥他们的宰相,这种事听起来是挺有风险的;但张狂云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现在这身狼族模样,是化妆高手白师妹亲手装扮的啊,伪装得这么好,他才不担心呢。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本来一路疾驰向前的狼王,却在快到他面前时,忽然一提马缰,胯下骏马“唏溜溜”一声嘶鸣,竟是忽然停了下来! 狼王停得十分突然。 要换成普通的骑士,这时候在他身后蜂拥而至,定然会酿成人仰马翻的事故。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些亲兵骑士竟然也整齐划一地停住坐骑,这一动一静转换之间,好像就发生在一瞬间,毫不为难。 见得如此,张狂云更是心惊。 但他没低下头,却相反一脸惊异的,看向停在面前街头的狼王。 同时他暗中牵了牵旁边师妹的衣袖,提醒她千万不要露出异状。 他所有的表现,都和一个普通的涂山国民一样。 但他的心已经开始暗中狂跳。 “能不能撑过去?”他心里完全没底。 这时候,狼王的亲随们,依旧挺胸向前,目不斜视;附近的涂山民众,目光却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张狂云这边。 察觉到这样情况,张狂云的心跳动得更快了。 本来喧腾的长街,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又过了会儿,高踞马上的狼族之王,开口了。 让人惊异的是,他并没有看向道旁,而是依旧面向前方,目不斜视。 “本王若为猎手,便要猎取世上最凶猛的野兽;本王若是巫师,便要采摘人间最上品的灵芝;本王若要婚配,便只要娶涂山最美丽的女子,和她生出最强健、最好看的子女!” 听得此言,张狂云立即就松了一口气。 “危机解除了。”他想,“狼王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没头没脑,但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再一看,他便发现,刚才也是因为心里有鬼,总觉得狼王坐骑就在自己面前停下;现在安定心神了一看,却见狼王离自己这边,还有将近一丈的距离呢。 这一下,他心情就更加放松了。 “冰岚,你看,”他用极小的声音跟旁边的女子道,“这妖族的狼王,说话真肉麻,还很自恋。” 其实,他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刚才狼王所说,是妖国中很常见的情话。 所以,若放在以前,这样的话白冰岚也就欣然听了,但现在听张狂云这么一说,她忽然也觉得,这话听起来还真是有点尴尬。 这时候,狼王已经微微转头,看向了人群中的白冰岚——张狂云之前确实会错意了,狼王迷丘烈风在飞奔中突然停下,并不是因为他,而是看到了人群中的白冰岚。 见自己倾慕的公主,消失多日后,竟在这时用这样一种方式碰面,狼王迷丘烈风真是又惊又喜。 当然,见公主此时乔装打扮,一副娇媚小狐娘的打扮,狼王迷丘烈风不知根底,一时也不敢点破。 所谓“无欲则刚”,即使以他如此位高权重的身份,在面对自己爱入骨髓之人面前,也变得束手束脚了。 只是,当他委婉地说出这样的情话,向乔装的公主暗自传递柔情蜜意时,他却惊异地发现,这个应该欣然领受自己美意的公主,此刻却是一脸的尴尬。 虽然公主的表情,还算含蓄,但苍狼王立刻就察觉到了。 于是这时候,他终于注意到公主身旁那个少年。 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张狂云——或者说,目光看到了,但心里彻底忽略了。 但这时候他特地看向少年,便见这少年,还在跟公主悉悉索索地说着什么。 “难道……公主竟受这少年影响了?”心念一动,狼王浑身肌肉紧绷,猛然间便生出一股冲天的杀气,笼罩向张狂云! 杀气充盈之时,还饱含了无尽的蔑视,仿佛张狂云在他眼中,就是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马上就要将其变成一堆血污,然后彻底化作微尘。 杀机一起,属于狼族之王最原始、最狂暴的兽王气息,顿时如山倒海立,朝张狂云疯狂地涌去。 虽然气息无形,但却好像威重有质,将少年威压在原地,一时间心神剧颤,惊恐莫名。 这时他就如同一只即将被虎豹豺狼扑噬的猎物,完全没办法逃离! 张狂云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仅凭气势,就让对手心神俱丧,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这一点,就连他视若神明的玄灵掌门朗苍子真人,也完全做不到。 第55章 白泽城的誓言 如果没有意外,紧接着狼王迷丘烈风便要腾空而起,将这个被威压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少年,彻底杀死。 只是,当他杀机一起,白冰岚已然察觉;她立即一惊,朝狼王以目示意,“不可”。 看到她的眼神,狼王惊疑不定,迟疑片刻后,终于撤去威势,平息了杀意。 “本王于昆南山中,手植海外奇葩‘醉蝶花’,已缓缓开矣。” 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狼王忽然双腿一夹,胯下骏马一声嘶鸣,便如风奔去。 张狂云如释重负。 在一阵恍惚中,他连狼王一行人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他只记得,那一记记沉重而响亮的马蹄声,好像每一记都敲打在自己的心上,在自己的心魂中响了很久,很久…… 狼王的出现和异常举动,让张狂云察觉到危险。 他终于不再执着,决定立即结束这次师门任务,回到华夏国内。 “冰岚,那狼王定是觊觎你的美色。”他笃定地对少女说道,“没想到,威名赫赫的涂山狼王宰相,居然如此好色!” “不仅好色,还喜怒无常,残忍嗜杀,刚才竟然平白就想杀我!” “不幸中的万幸,刚才显然并非我身份暴露,否则他岂能如此轻易地放过我?” “但即使如此,遇此横事,昭示此行大为不吉,我等宜立即归国!” “好啊,我都听你的。”白冰岚柔声说道。 “嗯,我们现在便走。”说着话他便往北城门方向快步而行,白冰岚稍一迟疑,便也跟了上去。 可能见她的动作,略有些不自然,张狂云便道:“师妹,长得好看,也不是你的错,怪就怪我没料到,以涂山狼王宰相这样的人物,却如此放荡无行。” “嗯。”白冰岚淡淡地答应一声。 张狂云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前行。 其实,这时在他的内心中,却真的有点后悔带师妹下山了。 但这样的话却不能说出,因为看着冰岚这样惆怅的样子,张狂云再是后悔,又怎么能说出口? 好心的少年,这时却不知,自己这个略显惆怅的“师妹”,心里正充满了纠结:“我这回,要不要顺势留在国中呢?还是继续先前的心意,跟在这道门少年身边潜伏?” 思来想去,少女脸上,淡罩一层愁容。 最后,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决定继续跟在少年的身边,因为她心想:“哼!这家伙,竟敢让本公主哭。本公主如果不找回场子,以后怎么面对我的国民?” 这么一想,她如释重负。 “嘻,就应该这样!”她的表情,像偷拿到心爱糖果的小女孩一样,“我以前,无论做人还是想事情,都太理性啦。偶尔做一回任性的小女孩,感觉还真好呢!” 虽说这么想,既已来到涂山国中,天狐公主还是在出城门前,通过涂山皇族特有的秘密方式,悄悄地留下暗记,向父王传递了自己的动向信息,以及这么做的大致理由。 至于刚才那个有些小儿女情态的想法,白冰岚觉得还是隐藏在自己的心底,免得父皇他老人家,更加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没长大呢。 因为心中警惕,张狂云带着白冰瑶,离了红鹤城后,一路往北境急赶,即使进入华夏国后,也马不停蹄,过丽川城而不入,直往北方而去。 一路急行,直到来到丽川城东北方约五十里的另一座华夏南疆大城,白泽城,他们才稍微从容下来。 到达白泽城时,已是下午。 和内陆的城邑不同,接近边境的城池,无论华夏还是涂山的,都不会太繁华。 走在白泽城的街头,张狂云二人目之所及,便看到行人稀疏,市井萧条,整个城池萦绕着一种萧索之气。 刚从南门进城不久,他俩便看到,不远处一个面目憔悴的年轻妇人,正在街边自家的门口,默默地翻洗着烂菜叶。 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儿,看起来是她的幼子,正爬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上。 仔细看,这小娃儿腿上,系着一根草绳,草绳的另一端系在母亲的腰间。 小娃儿正处在瞎爬乱走的年纪,此时正努力地想爬向远处,却被草绳拽住;见自己无法前行,小娃儿便哇哇大哭。 见他哭闹,年轻的母亲回过头,柔声安慰几句,却没什么作用。 她也只能一脸愁容,继续转回脸来,认真地挑拣手中的烂菜叶。 她从中选出一些相对好的,掐掉腐烂的部分,然后在眼前的水盆中清洗。 “她这是在干什么?”白冰岚不太能理解眼前的场景。 “她在清洗从菜市场捡来的别人丢弃的烂菜叶。”张狂云道。 “呀,怎么能这样?这些能吃嘛!”白冰岚脱口说道。 “怎么不能吃?”张狂云转脸看了她一眼,“冰岚,看来你没怎么过过苦日子。你眼里的垃圾,却是这些穷人的美食呢。” “这、这……”简单的场景,却给白冰岚意想不到的震撼。 默然良久,她喃喃道:“师兄,为什么会这样?” “很简单,两国常年纷争,时有交战,这妇人家中男丁,全都阵亡了。”张狂云有些悲伤地说道。 “这……真惨……师兄,真的是这样吗?”白冰岚带着一点希冀地看着少年。 “是真的。这户人家的情况,我恰好知道。冰岚,你恐怕不知,这白泽城一带,我因捉妖,并刺探幽灵客行踪,来过好几回了,故此知晓。”张狂云道。 白冰岚陷入了沉默,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张狂云并没有太留意她。 又看了那年轻的母亲片刻,他便在白冰岚奇怪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是小虎他娘吗?”立在妇人的面前,他礼貌地问道。 “是、是我。”年轻的妇人有些慌乱,一阵手足无措后,才想起来放下烂菜叶,急急地站起来,又慌慌张张地在围裙上来回擦手。 “打扰嫂子做事了。是这样,”张狂云温和地说道,“我曾经欠你丈夫一笔钱,现在终于攒齐,便特来白泽城还给你。” “是、是吗?”妇人很惊讶,又见张狂云提起亡夫,转眼她的眼圈便红了。 “嗯,是的。”张狂云笑着道,“这年头,总不会有谁,假冒欠债的吧?” “是、是呀。”听张狂云这么一说,妇人也便相信了他的说法。 眼里仍噙着泪花,她颤抖着接过来张狂云递来的一个蓝布小包。 命运的悲苦,生活的劳累,已经快把这个还在妙龄的妇人压垮。只是解开一个小小的包袱,她都不太利索。好不容易打开了布包,她朝里面一看,便顿时呆住了:一块雪光灿烂的银子,正躺在蓝包袱皮上,鲜明无比地映入自己的眼帘。 对她来说,银子的光芒,已然久违,乍看到时,既有些刺眼,又如同梦幻。 她又下意识地掂了掂分量,便大致辨别出,这枚白银锭足有三两。 “……三两?!”愣了片刻,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三两!是三两啊?!” 她忽然陷入了激动。 因为现在就剩下她们孤儿寡母,这三两银子只要省着点花,足够她娘儿俩花两年的! “这、这怎么可能?三两呀!”她下意识地去咬了一下银子,便突然间陷入了狂喜! “是真的!是真的!”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一不小心,动作太大,把绳子上拴着的小儿拖得哇哇哭起来,她才有些清醒过来。 听着小儿的啼哭,刚刚陷入狂喜的妇人,忽然变得有点慌张——她那应征打仗死去的郎君,生前穷得叮当响,哪有这么多钱借给人家? 她的脸色霎时黯淡下来。 她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毅然要将银两还给对方。 只是,当她恢复了清醒,抬头想要还钱时,却发现那两人已经走远,此时只看得见他们依稀的背影。 她想追过去,但身后的小儿,又哭了起来。 她仿佛想到什么。 她转过身呢,低下头,看着地上面黄肌瘦、满面菜色的儿子。 她忽的颓然坐倒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哭了很久,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醒一般双膝跪倒,朝那两个陌生年轻人消失的方向,“嘣嘣嘣”地磕起了响头。 她一直磕了十几个,才停住。 这时候她的额头上,已经鲜血流溢。 本来不耐烦、哭闹不止的无知小儿,见母亲这番奇异的举动,一时忘了啼哭,怔怔地看着她…… 当张狂云二人穿城而过,日光向晚,呈现出一种柔和的黄色,将整个白泽城涂上一层淡淡的黄光。 已快到黄昏时分。 有焦急的母亲,正倚在门口,呼唤着在外面玩耍的孩童。 这样的呼唤,有些焦急,比较响亮,却反而衬托出整个城池,沉浸在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氛中。 “真好啊……”张狂云显得十分感慨。 “好?这城池很寻常啊,师兄为何如此感慨?”白冰岚有些不解。 “你见过的事还少,不知道。”张狂云道,“冰岚你看着这些景象,很寻常,对不对?可你没见过边境两国纷争的乱象,便不知道这样平和寻常景象的宝贵。” “跟你说,为了守护这些同胞,守护他们平凡寻常的日子,我张狂云愿意付出生命!” 霞光中,他说出这番话时,面容刚毅而坚定。 张狂云的情绪,感染了少女。 她以前对这个人族道门少年的看法,也属寻常;但此刻,却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她仔细咀嚼咀嚼少年这番话中的含义,便又默然,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 “你怎么了?”张狂云关心地看着她。 “有点不舒服。”白冰岚道。 “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紧?”张狂云有点着急地问道。 白冰岚的情绪有些低落,便随口说道:“不要紧的,时不时会这样。我是女孩儿家,这样很正常。” “哦……”少年听了,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有点尴尬,也不再追问了。 察觉到少年的表情变化,白冰岚意识到,自己被他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吧。”她想,“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情和他说话。” 其实,能让当世最强大妖国的天之骄女,意兴阑珊的,自然不会是小事。 她从张狂云刚才的话里,忽然意识到,对面这个华夏民族,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自有一股正气在。 就算身边这少年,在门派中地位边缘,又有自己的大事未了,根本自顾不暇,却还能对一个街边素不相识的孤儿寡母,授以银两,还能因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场景,说出守护的誓言。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及不到丽川城外那晚的血战分毫,但是白冰岚却立刻意识到,这其中蕴含着一个惊雷般的昭示。 以前,作为涂山妖国的公主,她很是想不通,为什么在身体力量、天赋技能方面,他们妖族好像什么都占优,但千百年来就从来没真正击败过对面的民族。 她一直觉得很奇怪,但这一刻,她忽然找到了答案。 这种明悟,让她挺难受,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焦虑感,并且在这之余,还变得有些茫然…… 百感交集时,一阵风来,她听得一阵“叮铃叮铃”的悦耳响声。 她循声望去,正看到前面有个卖杂货的小摊,架子上挂着些风铃。 风铃的声音,让她有些烦躁的心绪,变得有些平和下来。 她便走过去,看到这小摊上,不仅挂着些风铃,还摆着琳琅满目的面具,当地俗称“鬼脸儿”。 她饶有兴趣地拿起一个个面具,仔细地看起来。 她发现,它们大多用陶土烧成,少数用铜铁打成,都是薄薄的一片。 根据造型,面具凹凸有致,朝外的那一面画着五彩斑斓的花纹,勾勒出面具的眉眼五官。 它们中有一些,在眼口的位置留出空洞,有些则只有眼睛的位置才有空洞。 面具的造型,无非是戏文人物,又或是鬼怪鸟兽的变形,有些看起来挺可爱,有些却显得十分狰狞。 白冰岚玩心忽起。 她随手一拿,便拿起一张白底彩纹的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她转过身来,朝张狂云说道:“狂云,你能认出我来吗?” 张狂云端详了一下,笑道:“只看脸的话,不能。” “哦。”白冰岚有些失望,幽幽地说道,“看来,如果哪一天,我跟你走散,面目全非,如同戴了这张面具,你肯定认不出我来了。” 第56章 又一个以身相许 “可能吧……不过也未必。”张狂云摇摇头道。 “为什么呢?”白冰岚有些奇怪。 “因为相处了那么久,即使不看脸,我也熟悉你的气息,明白你的心。”张狂云认真地说道。 “不会的。”白冰岚摇了摇头,“到那时,我的心,你认不出的。” 她的眼中,升起了水雾,想哭,但还是笑了出来。 在丁铃当啷的风铃声中,她拿着这张面具,转身对老板大声说道:“这张多少钱?本姑娘要了!” 见她付了钱,便要走,张狂云讶异道:“这些风铃也不错,我看见刚才它们响时,你脸色好看了很多,不买一个吗?” “不了。”白冰岚道,“我的心情好坏,可跟这些风铃声没关系。” “好吧,那我们走吧。”张狂云道。 “怎么?今晚我们不在这白泽城歇息吗?”白冰岚奇怪道。 “不了,”张狂云看看天边明亮的彩霞,“现在天色还早,我知道白泽城北十多里外那片白泽湖旁,有个村子,也叫白泽,我们去那里吧。” “哦?怎么了?你要去那里捉妖吗?”白冰岚好奇地问道。 “不。”张狂云摇头笑道,“其实那白泽村,我以前经常落脚,知道那里民风淳朴,住在那里更舒服,尤其还能看白泽湖的风景呢。” “那好吧。”白冰岚拿着面具道,“反正这种城里的客栈,我算是住腻了!” 因为功法在身,他们两人的脚程很快,也就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他们便远远地看见了那一片大湖边的小村庄。 “师兄,你没骗我,这白泽湖还真美啊!”刚走近白泽大湖,白冰岚就看得两眼发直,好像一眼都不想从眼前的美景移开。 原来,此时日落西山,满天只余霞光。因为角度的问题,白泽大湖的一半湖水被霞光掩映,正是红浪粼粼,霞波荡漾;但另一半,却笼罩在夜云的阴影中,呈现出一种萧索的暗影青光。 同为一湖,对比如此鲜明,正是“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 又往前走了一阵,白冰岚就发现,不仅湖美,那湖东岸的白泽村,也显得古朴唯美。 此时天色向晚,村中正升起一缕缕的炊烟。 它们袅袅上浮,慢慢和晚霞云气混合,整个过程都被落日余晖映衬,离远看了,好像炊烟浮动的方向变得相反,不是向上,而是成了天顶漫天的霞波往村中倾落,扑簌簌垂下粉红的霞光,宛如绯色的纱幔一样。 一路看着美景,白冰岚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脚步也变得越发轻快起来。 很快两人就进了村。张狂云轻车熟路的,往村西边白泽湖畔的一户人家走去。 白冰岚跟在他后面,看得分明,这户人家土墙茅屋,看起来颇为贫苦,但那围着院落的竹篱上,开满了鲜花,很是漂亮,透过木栅院门,也看见院中黄土铺地,洒扫得极为干净。 还没走近,便听得院中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又惊又喜地叫道:“是张恩公吗?” 话音未落,一个青春健美的身影便冲出院子,直奔张狂云而来;那速度极快,要不是张狂云推拒及时,这农家姑娘几乎要一头扎进他怀里! “翠姑,你还是这么毛躁!” “嘻嘻,看见恩公来,人家开心嘛!”翠姑憨厚地嘻嘻笑道。 “咦?她是谁?”说了两句话,她这时才注意到,张狂云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女。 “是我师妹,你叫她白姐姐就好。”张狂云道。 “噢。”翠姑撅着嘴道,“恩公,你以前可都是一个人来我们村的,今天还带了个女人来。” “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张狂云伸出手去,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你就告诉我吧,你家客房够不够我和师妹一人一间睡?如果不够,那我换去别人家吧。” “别啊别啊!够的够的!”翠姑大急,连忙拉着张狂云就往院里走,同时还不忘回头热情地叫白冰岚:“白姐姐,我家很宽敞的,虽然不富裕,可房间床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包你睡个好觉!” 她这热情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开门做生意的客栈掌柜呢。 等进了屋后,翠姑招呼他们两人坐下,便去厨房给他们泡茶去了。 张狂云坐下后,东张西望一番,见还是没人,便冲厨房叫道:“翠姑,你家怎么没人?你哥哥呢?” “我哥他呀,去柳河庄打零工了。”翠姑抱怨的声音传来,“你还不知道,我哥哥在那个庄子有喜欢的女人,便借着打零工的机会一直呆在那儿,都忘了回家了。” 伴随着话音,她已端着两杯茶,走过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 “有喜欢的女人啊,那挺好啊,”张狂云笑道,“你哥哥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女的过日子了。翠姑,别怪我说你,你们俩相依为命,要多体谅你哥哥啊。” “我当然体谅他啊,可是我,年纪也不小了,也没婆家呢……”虽然性子朴实大方,但说到最后时,翠姑还是有点脸红,低下头去,还偷偷地瞥了张狂云一眼。 “呵,”张狂云见状笑道,“你不小什么?才十三四岁吧?不过说起来,上次隔壁村,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方池村,那个叫黑牛的愣小子,就是上次来这儿跟你逼婚的那个,后来没再来跟你罗唣什么吧?” “没有!再也没来过。”一想起这事,翠姑就有些得意,“恩公啊,你就多此一问;上回被你一顿拳脚打跑了,他哪还敢再来啊。” “咦?”听到这里,一直默默喝茶的白冰岚,放下茶杯,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我师兄还会跟村人打架?” “当然啊!”翠姑得意道,“我恩公哥哥怎么不会打架?还打得很厉害呢!把那混蛋打得满地找牙,打得狠了,连场面话都不敢说,一溜烟就跑了。” “呀,师兄,看不出来啊,你还是这样的狠人。”白冰岚笑吟吟地看着少年,“原来师兄你在师门就斯斯文文的,一下山,就这么……咦?不对,听这翠姑妹妹的说法,难道你没用飞剑和符咒吗?” “当然不用!”张狂云傲然道,“跟一村汉莽夫动手,还用师门道法?没地抬举了他!” “就是就是。”翠姑满脸崇拜地附和道,“恩公哥哥那拳打脚踢的姿态,可比飞剑符咒好看多了。” “是嘛!”看着小村姑这副无理由崇拜的模样,白冰岚有些哭笑不得。 “对了恩公哥哥,说起这事来,你帮了我的大忙,就让翠姑报你的恩好不好?”翠姑可怜兮兮地求道。 “不好!”张狂云忽然跟摸着烫手山芋一样,断然拒绝。 “为什么呀?”翠姑一脸茫然,“村里的老先生不是说,受人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吗?” “那不一样,你们先生没说吗?报恩之前,也要得到对方的同意啊。”张狂云道。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呢?难道那事不好吗?”翠姑一脸委屈道。 “这个,因为……去去去,你个小丫头片子,整天都想这些事,不好。”张狂云道,“你要真想报恩,赶紧去厨房给我和白姐姐做几个拿手好菜,这就比什么都好。” “啊?恩公饿了?怪我怪我,我这就去做饭!”翠姑一拍脑袋,便转身一溜烟跑去厨房了。 不过虽然人离开,她那爽朗的声音却传来:“烧饭做菜招待客人,是咱们白泽村人一向好客的习惯,可不算什么报恩;反正,翠姑一定要报恩,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的!” “哈?”张狂云忍俊不禁,“这小丫头,究竟整天在想什么啊?还随便乱说话,什么叫为了报恩做鬼也不放过我?这话是这么说的吗?” “师兄,我却觉得,这翠姑心底单纯,娇憨可爱呢。不过究竟她想怎么报恩啊?”白冰岚好奇道。 “她啊……”张狂云神色变得有些忸怩,“她、她想……以身相许……” “噗!”白冰岚一口茶喷出,“怪不得你左推右挡呢,原来是这样啊。嗯,你是得拒绝,否则香灵儿啊,会生气的。” 打趣的话儿,脱口而出,但一说出口,白冰岚就有点后悔了。 “见鬼,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她心想。 “和香灵儿有什么关系?”张狂云温然一笑道,“不过呢,经过这次奔牛寨之事,你师兄我还真觉得,他们妖族也不都是坏人。” “就拿香灵儿来说,最初之时,我还以为是她迷惑我族读书士子;没想到最后,才发现是祝孤生那风流公子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根本就不关香灵儿的事。” “而上次震慑邪僧玉罗汉,还全靠香灵儿帮忙呢。这么说来,这个妖族女子,还真不错呢。” “妖族女子?”白冰岚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香灵儿,不叫她妖精,而是称妖族。 她的脸,不知不觉便有些沉下来。 不过她很快就察觉到这样的情绪,立即想到:“我这是在干什么呢?难道会因为这家伙喜欢一个小兔精,就不高兴?” “噢,对呀!他以前不是说人妖殊途吗?说不定因为香灵儿,他能扭转这个大错特错的固执想法呢!” 心里这么想着,她便展颜笑起来,乐呵呵说道:“师兄,我也觉得香灵儿不错,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天真善良,是个很纯真的姑娘,要不师兄你就娶了她呗。” “哈哈哈!那怎么行?”张狂云大笑道,“师妹你别开玩笑了;我就算娶你,也不能娶她啊,毕竟人妖殊途呢!” 白冰岚闻言一怔,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低下头只管喝茶。 见她如此,张狂云有些自责:“唉,我还真是……为什么要跟她开这种玩笑呢?” 晚上他们二人,就在翠姑家用饭。 简陋的农家村舍里,吃着粗茶淡饭,就着香喷喷的腊肉炒野菜,对白冰岚来说,也是颇为新奇的体验。 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张狂云忽然开口问道:“翠姑,那个白泉寨白族土司的女儿,来过没有?” “你说澜娜啊?真巧,她前几天就来过,刚走。”翠姑笑道。 “走了好,走了好。”张狂云连扒几口饭。 “土司女儿?澜娜?这是怎么回事?”白冰岚看见少年这样子,顿时来了兴趣。 “恩公哥哥没跟你说吗?”翠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道,“澜娜姐姐,是比翠姑更大的以身相许呢?” “啊?”白冰岚有些惊讶,瞥了闷头扒饭的少年一眼,笑着问翠姑道,“难道那澜娜,比你身子更胖大?” “那倒不是。”翠姑吃了一口菜道,“我是说,我跟恩公哥哥,以身相许什么的,还是开玩笑居多的,我知道恩公哥哥看不上翠姑的;不过那澜娜就不同了,她认真多了——”“翠姑!”张狂云叫了一声,不满地看着她。 “好吧,我不说了,”翠姑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道,“再说恩公哥哥该要不高兴了。” 此后她闭口不言,只顾吃菜,但白冰岚的好奇心,却变得越来越大了。 等吃完晚饭,翠姑在屋中收拾碗筷,张狂云便带着白冰岚,来白泽湖边散步。 听翠姑说,下午时分,这白泽湖畔下过一场雨,于是此时他们去看天边的明月,也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明月如玉,静静朗照,将水白色的光辉,洒满湖面。 漫步湖边,心绪变得平静;偶尔风来,吹皱了一湖月水,泛起粼粼的银光。 此时任清风拂面,听波声入耳,正是满怀清幽,难以言说。 偌大的白泽湖畔,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让他们拥有了一整片湖光月色。 连日的紧张、恶战、奔波,让他们两人,神经都高度紧张;也只有到了此时,他们才真正放松了心绪。 默然闲走时,白冰岚偶尔会偷看一眼少年,再看看满湖的月色,便忽然觉得此时的场景,好像很不真实。 “我什么时候,和一个身份普通的人,在湖滨月下散步?” “如果让身边这人知道,我竟是堂堂的涂山皇朝天狐公主,他会怎么反应?是惊呼大叫呢?还是吓得跌下水去?” 想到这里时,她俏丽的面庞上,悄悄地爬上一抹笑意。 第57章 公主的噩梦 “冰岚,”一直默默无言的少年,忽然开口道,“你对那澜娜之事,是不是真的很好奇?” “是啊!”少女两眼一亮,心中好奇之火腾腾冒起。 “那我便告诉你吧。”淡淡的湖波声中,张狂云轻声说道,“其实,是有一回,我路过白泽湖北方的白族寨子,恰巧那土司的女儿澜娜,中了瘴气之毒,几乎快要死了。” “身为玄灵道家之人,我岂能见死不救?便努力用草药之学,辅以道术,费了好一番劲,才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本来此事也就到此为止,我想着最多土司老爷多送我点金银盘缠,也就罢了;却没想到,那澜娜身子恢复后,一定说要对我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冰岚”他一脸苦笑地看着少女,“你说,她们这些南疆女子,怎么动不动就喜欢‘以身相许’?” “也不一定吧?”白冰岚笑吟吟道:“可能是她们看到师兄相貌不凡,又有仁心妙术,她们便觉得,相比报答金银,还是‘以身相许’这样报恩为好。” “别!我可吃不消。”张狂云郁闷道,“冰岚啊,怎么你也来打趣我?唉,你可不知道,被澜娜姑娘这么一搞,师兄我每次路过白泽湖北面都要绕道走,根本不敢打白泉寨的门口过!” “哈?”白冰岚忍俊不禁地笑道,“师兄啊,恕师妹直言,我可真没看出来,你还是这样拘泥小节之人啊。” “那是你不懂我了。”张狂云正色道,“我胸中,自有大义。我可为大义不拘小节,也可为大义拘小节——”“算了,我们还不是不要多说这个了。要不明天一大早,咱们就赶紧走吧,万一那土司女儿杀个回马枪,被她堵在白泽村中就不好了。” “啊?师兄啊,没看出来,你这么怕那个土司女儿呀?难道……那个澜娜长得很丑?”白冰岚疑道。 “当然不是!”张狂云断然否定道,“澜娜她模样很漂亮的,在当地还号称‘白族之花’呢。” “那你为什么畏她如虎呢?”白冰岚奇怪道。 “实在是大仇未报,国恨犹在,谈情说爱,又何从谈起?”张狂云道,“冰岚,我欲行之事,你也知道,真乃九死一生,一不小心,便断送了性命。如此情形,我哪还敢真的喜欢别人?” “那上次小师妹洛琳琅呢?”白冰岚脱口说道。 这句话,一说出口,天狐公主便后悔了。 果然,她见少年面露痛苦之色。 她顿时惶恐不安。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有这样的惶恐情绪。 但这时少年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便特意地舒缓了面容,甚至还笑了起来:“呵,是啊,是我没控制住自己。我果然道学不精,没能学得‘以万物为刍狗’的真义,我终究还是不小心喜欢了洛师妹。” “但你看,最后是什么结局?还没等我跟幽灵客真正对上呢,那时候却已经连累了她,让她里外都不是人。” “你看,这难道不是老天对我的警告?这是‘天谴’啊!” “天谴?你说得太严重了吧……”白冰岚的脸色,变得有些勉强。 “算了,不说这个了。”张狂云笑道,“你看,今晚月色正好,风波细细,说这些扫兴的事情干嘛?我们继续闲步散心吧。” “好。”白冰岚恹恹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虽然沉默,她的心中,却是如此的难过。 她很少有这样难过的时候。 连上次在杭州城中,丢了金银、丢了印信、丢了功力,她都没这么难过过。 仿佛老天爷,都在呼应她的心情,虽然天上依旧明月高悬,但几片乌云却在他们头顶快速地集聚,豆大的雨点转眼砸了下来,竟是瞬间倾盆大雨。 “怎么会这样?”风雨中,白冰岚目瞪口呆。 “南国大湖一带的气象就是这样……哎,咱别管这些了,快跑吧!”张狂云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抓住白冰岚的手就顶着风雨往白泽村跑。 极力奔跑下,倒也没费得多少工夫,便跑回了村西头翠姑家的院落。 这时翠姑正拿着两把油纸伞,准备来找他们;见他们跑回来,便赶忙扔下雨具,将他俩接到堂屋里,然后便给他们去打热水了。 红烛映照中,张狂云看了白冰岚两眼,忍不住脱口道:“师妹,你还真美,美得像仙女,便纠正了我多年来的一个错误。” 光听前半句,白冰岚还有些羞涩和暗喜,不过听到最后一句,便有些奇怪道:“你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我长得好看还纠正了你多年的错误?” “当然,你等我说给你听,但就是不准笑我。”张狂云一脸严肃地说道。 看见他这认真模样,白冰岚就已经想笑了。 但她对答案很好奇,便忍住笑,正色说道:“放心,我就算听到你说小时候吞了一只癞蛤蟆,也绝不发笑!” “那我就放心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无聊时便幻想,如果长大了能娶仙女做老婆,那该多好啊。” “我还特别设想了一个场景,仙女姐姐为我在雨中轻歌曼舞,那该多么的飘逸唯美、仙气飘飘啊……” “但我刚刚看了你才知道,原来下大雨会打湿衣物,哪怕再飘逸的裙子,也会紧紧贴在身上,哪还飘逸得起来啊?” “哈,对啊,师兄小时候的念头啊,还真有趣啊,原来师兄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居然……啊?!” 笑到一半,白冰岚忽然如梦初醒,低头一看,正见到自己衣裙被雨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自己娇躯上! 这样不仅让柔美的胴体曲线袒露无遗,那衣裙还被雨水浸成半透明,就算是烛火昏黄,只要张狂云稍微认真看看,自己什么隐秘之处就都被他看光啦! 她的脸顿时红成一块大红布。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羞怒交加了。 她猛地抬头朝少年一看,却见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自言自语般感叹道:“唉,你说说,小时候,我多傻,想象仙女舞蹈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让它下雨呢?现在想想,还真挺傻的。” “哼!希望你不是在装傻,”脸色发烫的白冰岚,一边往墙角阴影里躲避,一边恶狠狠地想道,“要是你真的朝本公主身上乱瞄,说不得本公主大发雌威,要将你这对不老实的眸子给剜出来!” 本来他们两人,商量着准备第二天一大早离开,但等第二天,张狂云先起来,都洗漱完毕快吃饭时,又等了好一时,却见白冰岚所在的卧房,还是毫无动静。 他在门外踌躇再三,喊了几声还是毫无应答后,他心里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推门而入了。 进门后第一眼,他便看到床上被服凌乱,少女在被窝里缩成一团。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窗而入,正照在少女的脸上,张狂云一看,便顿时暗叫不好:师妹平时洁如白玉的面颊,此时却是一片红色,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狂、狂云……”这时那少女,挣扎着微微仰起头,带着些歉意和委屈地说道,“我、我好像病了……” 张狂云一听,连忙快步上前,伸手在她的额头一摸,便发现她的额头真的烫得吓人。 “有点发烫,不用担心。我去给你熬一些安神退热的草药。我们也不赶路,你安心休息吧。”张狂云柔声说道。 “嗯。”白冰岚轻轻应了一声,又转过脸去,昏沉沉地睡着了。 张狂云转过身,轻轻带上了房门。 在出门去寻找所需草药时,他也嘱咐翠姑用凉水浸透布巾,先敷在白冰岚的额头上,为她暂时退烧。 其实身为天狐公主,本不该如此轻易生病,但连日来神经的高度紧绷,心绪的大起大落,再加上昨晚淋了这场大雨,便还是让她病倒了。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张狂云找齐了草药,包括三叉苦、桑枝、狗肝菜、白点秤、草鞋根、土牛膝,以及玉叶金花、路边青、金银花藤、紫苏、生姜。 这两方,他都用来消毒退热。 他还找了山茱萸、生龙骨、白术等,这些熬好了,可以治汗出不止。 等退热的药汤熬好,他亲手扶起少女,一勺一勺细心地喂给她喝下。 这时候,白冰岚已有些神智不明,勉强喝下药汤后,便又躺下,继续昏沉沉地睡去。 昏沉睡梦中,一个经常做的梦,又开始浮现在白冰岚昏乱的神智里。 这是一座豪华的宫殿,雕梁画栋,花苑幽深,连廊曲折,但却显得空荡荡的,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白冰岚一个人。 这时候,她已经变成当初的那个小女孩。 她正赤着脚,在空旷的殿堂、悠长的长廊中嬉闹奔跑。 开始还带着玩耍、嬉闹的意味,还有点快活,但在某一刻,她便忽然意识到,这么大的宫苑里,却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空荡荡的大殿和庭苑,一片死寂,连一个鸟叫声都没有。 这样的寂静,让她害怕。 冥冥中,又好像有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暗中居心叵测地盯视她。 小女孩被吓得开始尖叫,逃跑,却始终都跑不出宫苑。 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梦到了张狂云。 从小到大,张狂云只不过新相识,但这时候梦中的小公主却觉得,他比自己身边一直以来的熟人,还要让她觉得亲切。 看到他,她哭了。 她跑上去,拉住他的手。 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信赖和依恋。 但没想到,张狂云亲切、清俊的脸,忽然间变得很愤怒。 他大声地咒骂,骂她是骗子,骂她是说谎者。 他说,枉费他一片信任,结果她却是异族的公主!害得他被同门嘲笑、咒骂:一直看重他的二师兄,痛心不已,割席断交;一直不对付的大师兄,冷嘲热讽,句句如刀;就连小师妹洛琳琅,也恨声说被他这样的人喜欢,简直是终身难以磨灭的污点和耻辱! 最后,他还要被掌门真人逐出师门! 在梦中,脸愤怒得都变形了的少年,朝着公主连声大喊:“我恨你!” “我要杀了你!” “给我滚!” 狂呼怒吼间,一柄燃烧着红焰的利剑,已如闪电般朝小公主的心窝刺来! “啊!”小公主一声惨呼,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却在这时猛然醒来。 空阔的宫苑消失,愤怒的面庞和致命的利剑,也瞬间消失。 她看见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张狂云那张关切的清俊的脸。 “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大叫?”张狂云关心地问她。 白冰岚闻言一惊,抬眼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还躺在被窝里,但已是泪流满面。 在少年关心的注视下,白冰岚惊魂稍定。 她回想梦中,久久无语。 忽然间,一丝明悟浮现心间:为什么在梦里,眼前的少年占据了那么大的篇幅?那是因为,他比涂山国自己身边的那些人,更为真实。 是的,即使是溺爱自己的父母,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也几乎都是为了训练她成为一个出色的王朝继承人。 另外那些人敬畏她,恐怕也只是想从自己这儿得到好处。 他们,都是戴着面具在跟自己交往啊…… 过往的那一幕幕,此刻如闪电般在她心头浮现,她便忽然发现,就算是那些“情真意切”的交谈,那些说话的人,说不定在心里,还觉得和皇朝的公主小心翼翼地说话,是一种表演,是一个句句惊心的苦事险事。 一次偶然的生病,便让涂山公主,有了前所未有的明悟。 即使宫苑万亩、宫廷万人,又如何?自己还是觉得如此的孤单。 对,她身为涂山公主,七十二妖族诸侯国的共主,便如神灵般俯视众生,于云端的顶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她还是觉得孤单。 这种孤寂的感觉,如同雨林的藤蔓,在一场大雨后疯长,瞬间弥漫了整个心田。 她不受自控地一声惊叫,然后不管不顾,伸出手去,死死地抓住床前少年的手掌,再也不肯放开。 第58章 镇妖谷疑云 看到她的异状,张狂云还以为是之前的出生入死,把这样一个女孩儿家给惊吓到了。 “都是因为我……” 他很自责,便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不仅没有甩开师妹的手,还探身向前,将有些瑟瑟发抖的少女,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动作,亲密,亲昵,但被张狂云做来,却丝毫不带情欲。 他只是在单纯地关切抚慰而已。 而天狐公主,刚被搂到少年胸怀时,还身子一僵;但很快她就体察出张狂云的用意,便眼圈一红,丝毫不挣扎,乖乖地依偎在他的胸前。 这一刻,春风满怀。 一切阴霾,都退散。 被搂在怀中的尊贵少女甚至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就让她这样柔弱可怜地倚靠在少年的胸前,让这缕既悸动、又温馨的感觉,一直保持到天荒地老,永远永远…… “白姐姐好一点了吗?”翠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张狂云忽然动如脱兔,闪电般将白冰岚放倒在枕头上,又闪电般蹿到一旁,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好。 当翠姑推门而入时,便看到一本正经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和躺在被窝中一脸茫然的少女。 “翠姑,你先帮忙照看一下;我去整理那些山茱萸、生龙骨和白术,给你白姐姐熬止汗的汤药。”说着话,他便逃一般跑出门去。 “恩公哥哥真细心,”翠姑感叹着坐下来,“这么好的男人,到哪儿去找?我们白泽湖这边的男人,全都是大大咧咧、懒懒散散,家务只会推给女人做,哪像恩公哥哥这么温柔体贴呢?” “哎,真可恶!他怎么就不接受我以身相许的报恩呢?” 翠姑惆怅感慨,白冰岚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侧着脸,枕在草籽枕头上,目送着少年消失在门后的身影。 刚才温馨的感觉,犹然萦绕心头,她沉浸其中,不忍有任何事情来破坏。 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却忽然清醒过来。 “哎呀,为什么会这样?竟然把我扔在一旁,倒好像是我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不应该是我先满怀娇羞,将你推拒一旁,再言辞责怪吗?怎么反倒被你抢先?哼!” 她气鼓鼓地把头往里面一转,这样突然的动作,倒把翠姑弄得一愣。 “白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突然生气了?不过好像动作挺麻利,这么说病快好了吗?唉,恩公哥哥真厉害,怎么就不接受小妹‘以身相许’报恩呢?” 这么想着,最后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我这哪是报恩啊,分明是占恩公哥哥的便宜呢。” 听到她没来由地咯咯笑起来,白冰岚又转过脸来,奇怪地看着她。 看着翠姑,回想起她刚才说的话,白冰岚的心里,渐渐泛起了涟漪…… 等张狂云把止汗的药汤拿来,白冰岚已经能自己坐起来,接过青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喝到一半时,她瞅了少年一眼,见他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便心里一暖。 她想:“哼,算你好心,本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啦。” 不仅原谅,她忽然想到一事,便递回汤碗,肃容说道:“师兄,你前日不是说,在丽川城外那场恶战后,幽灵客逃散时,你偶然一瞥,好像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若是能想通,就可能破解什么大秘密、大阴谋吗?” “是啊,不过师妹,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张狂云讶然道。 “因为这个对你很重要啊。”白冰岚道,“你这么费心地帮我熬药治病,我怎么也得报答你吧。” 听得报答二字,张狂云下意识地转脸看看翠姑,然后便脸一红。 “师兄!”白冰岚嗔怪道,“你在胡想什么呢?人家是真的想帮你的忙呀!” “啊?我没想什么啊。”张狂云慌忙掩饰道。 “翠姑,”停了停,他好像想到什么,便转脸对翠姑道,“我们要说些师门的事情,事关重大,怕被别人听着,你能不能帮个忙,到外面帮我们看着,如果有什么闲杂人等,就给我们咳一声。” “好啊!我这就去,你们慢慢说,说一个上午都不要紧!”想到能帮恩公的忙,翠姑十分开心,风风火火地就推开门跑出去了。 “师兄啊,你对女孩子,还真有一套。”看着翠姑冲出去的雀跃模样,白冰岚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啊?这又怎么了?”张狂云一脸无辜地道,“我这么做不对吗?我们所说之事,凶险万分;我不希望被心怀叵测的人听到,也不希望翠姑知道,这样对她反而不好。如此安排,不正是一举两得吗?” “是啊,是啊,一举两得。”白冰岚道,“不说这个了。我是想,那晚你偶然一看,就看到什么异状,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我便想了想,在那大战尾声之际,你神经紧绷,看到什么却想不起来怎么回事,是很正常的。我们要做的,便是仔细想想,有哪些情况,能让你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 “对对!”张狂云欣喜万分,搓着手道,“师妹啊,我也是太急了;我怎么没想到你说的这法子?万物皆有理,既然我觉得那一眼异常,那只要仔细分析,看哪些事情会让我产生那样的感觉,不就大致能猜出个方向了?之后再抽丝剥茧,要找到真相,总归不难。” “对!”白冰岚欣然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嗯。那我先仔细想想……对了,我现在想来,当时惊鸿一瞥,我心中可不止是不舒服,而简直是‘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白冰岚一愣,“怎么会这样?如此严重?” “就是这么严重。”迎着少女有些怀疑的眼神,张狂云严肃道。 “那反而好想了。”白冰岚自信道,“让你不舒服的事情,可能有很多;但能让你毛骨悚然的事情,可真不多。” “是。那我们好好想想。”张狂云道。 “这样,由我来问你吧。这样快些。”白冰岚道。 “好!这样更清晰。”张狂云赞同道。 “是一个大凶大恶之人?”白冰岚问道。 “不是。”张狂云摇了摇头,“若是这样,我不至于到现在都想不起来。” “长相极端丑陋?”白冰岚道。 “也不是。”张狂云道,“若只是那样,我不会回想起来,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意想不到之人?”白冰岚继续问道。 “意想不到之人?”张狂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却出现在那里,就是意想不到之人。”白冰岚耐心地解释。 “这……”刚才一直干脆否定的少年,这一次却迟疑了。 “意想不到之人……”他一边咀嚼着这句话,一边怔怔地看着少女。 这时,和煦的阳光正从窗棱中透入,照在白冰岚的脸上,将她的面庞映照得如同无瑕的美玉,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少女这样明亮阳光中的面容,忽然勾起了张狂云某个并不遥远的回忆。 “笼罩着光辉的丽容,似垂露的粉荷,又如烟润的杏花,更好像传说中的昆吾美玉一样——这样的感觉,不就是当初在杭州街头,初见冰岚师妹时的感觉?” “杭州街头、杭州街头……哈哈!”猛然间张狂云爆发出一阵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那一瞥间看到什么了!” 如此兴奋激动时,他忍不住探身向前,抓住少女的肩头,用力地摇了摇! “谢谢你,冰岚!如果不是你,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东西身上去啊!”张狂云兴奋地谢道。 “嗯……”感受到两抹香肩上少年手掌传来的热烈,白冰岚脸颊发烫地轻声回应。 “呀,你脸又红了,还冒出汗珠,是不是又发热了?”张狂云目睹少女面颊,忍不住惊呼道。 “不是啦。”白冰岚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还不是因为你……” “噢!对不起。”张狂云赶忙缩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是太兴奋了,一时有些忘形,还望师妹千万莫怪。” “不怪的。”白冰岚有些赧然,不过很快便好奇地问道,“师兄,你刚才说知道了,究竟知道了什么?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只看一眼,便毛骨悚然?” “师妹,被你刚才说对了,让我心中不安之事,便是本不该出现在那里之人,却出现在那里。”张狂云神色凝重地道,“冰岚,你还记得杭州那个狗妖吗?” “狗妖?”白冰岚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苟员外?” “对!”张狂云神色凝重道,“我想在终于想起来,那个面巾脱落的幽灵客,模样儿明明就是杭州那只狗妖啊!” “啊?!你会不会搞错了?”白冰岚惊声叫起来。 “不会搞错。”张狂云道,“我记性很好。虽则当时兵荒马乱,那幽灵客面巾掉下后也很快重新遮上,但我现在记得很清楚,那张脸就是狗妖、苟员外!” “为什么会这样?”白冰岚惊奇道。 “我也很想问为什么会这样。”张狂云沉声道,“我等玄灵弟子,在外捉妖后,尽皆献与师门,由师门甄别发落。” “手上沾了人命的,自然格杀偿命;若是手上未曾沾血的,则发往九嶷山中秘境‘镇妖谷’,让他们做苦役恕罪。” “劳役之时,还会教他们道经,如果哪一天,他们真正服了教化,痛改前非,也未尝不可交予官府,作为日后交换战俘之用。” “那这么说,那狗妖是服了教化,被交换释放了吗?”白冰岚猜道。 “绝无可能。”张狂云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凡入镇妖谷中,不满一年,绝无可能释放。否则也对不起玄灵弟子下山捉妖的辛苦。” “要知道,凡被我宗弟子盯上,都是为非作歹之妖。若是罪责不够关一年的,咱们都懒得费力去捉。事实上,一般被捉入镇妖谷的妖孽,不满三年绝不可能被放出。” “那就奇怪了,”白冰岚俯首沉思,“杭州捉这狗妖,我也在场,当时情景历历分明,于今算来,总超不过大半年去。这狗妖有什么特异之处?竟然这么快就化身幽灵客,还来丽川城北攻击我们?啊,我懂了!是他越狱脱逃了吧?” “也绝无可能。”张狂云斩钉截铁道,“有这么多凶悍作恶的异类妖族在,那镇妖谷戒备何等森严?可以说谷中鸟雀飞不入,蚊蝇飞不出,就他区区一个狗妖,怎么可能脱逃?” “冰岚,我现在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当时一看见狗妖,心里便生出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你是说……谷中有内奸?”白冰岚迟疑道。 “聪明。”张狂云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看着窗外,“如果镇妖谷中没有妖族幽灵客的内应,这狗妖绝不可能逃出。所以……哎呀不好!” 一直侃侃而谈分析情由的少年,忽然大叫不好! 白冰岚被他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出大事了!”张狂云脸色苍白道,“你想想,那狗妖算什么货色?你我都见识过。连他都被人暗中放出,可见一定有更多更凶悍的妖邪,从镇妖谷中脱身了!” “很有可能啊。”白冰岚道,“而且按你刚才所说,镇妖谷如此守卫森严,能做到这一点的奸细内应,就算地位不高,那在玄灵宗中,也该是手握实权之人呢。” “正是如此。不行!我得马上赶回去。师妹,”张狂云有些歉然地看着少女,“我知道你病体未愈,但事情紧急,我们要赶紧赶回九嶷山去。因为那狗妖,也不知他意没意识到,自己那次面巾偶然脱落,会不会被人看穿端倪。” “若是他足够警惕,将此事告知了他们组织中强力之人,恐怕玄灵宗中妖族内应之事,便会被毁灭证据,消弭无形了。” “你说得对,我不要紧的。”白冰岚神色泰然,舒展了舒展胳膊,又把脑袋朝少年探了探,“师兄不信可以摸摸我的额头,我已经不发烧啦。” “噢……”张狂云有些迟疑,但很快便道,“事关重大,师妹抱歉,我就摸了——” 第59章 孟惊鸿的爱情宣言 说话间张狂云探出手去,在少女肤如白玉凝脂的额头,轻轻地一覆——“果然,已不发热了。我先出去,你穿好衣裙,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赶紧上路吧!” 说罢,他便转身推门而出了。 “嘻,摸个额头,还要一本正经说个‘事关重大’,你们人族啊,就是虚伪。”白冰岚看着门外暗笑道。 临别之际,此间的主人翠姑,依依不舍。 “恩公哥哥,你怎么走得这么急?难道澜娜姐姐杀过来了吗?”一边说时,娇憨的村姑还跑出篱笆院墙去,很是用心地张望了一番。 很快她便返身回来道:“奇怪,并没来啊。” “非是因为她。”张狂云正色道,“实在是有要事在身,还是早些启程为好。” “有要事……”翠姑水汪汪的眼睛,游移了几下,最后停在了白冰岚的身上。 病体初愈,绝美的容颜外更添一种娇怯的风姿,便显得女孩儿娇丽无俦。 于是翠姑便好似恍然大悟,拍手欢笑道:“难怪恩公哥哥这么焦急,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姑娘。我死心了,虽然很是难过,但还要替恩公哥哥开心。” “哥哥你放心,等你们走了,我也去白泉寨告诉澜娜姐姐,说恩公哥哥已经有心上人了——”“吓,亏她还说哥哥总是不答应她,一定是身边有个狐狸精呢!白姐姐这么好,分明就是仙女呀。” 翠姑如同竹筒倒豆般一连串说出这些话,张狂云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他忙道:“翠姑,你想错了,白姑娘只是我的师妹,她不是我的——”刚说到这里,旁边那天仙般的少女,却挤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朝翠姑甜甜地一笑:“翠姑,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恩公哥哥的!” 张狂云一时如遭雷击,忘了有任何反应。 等别了翠姑,离开白泽村走出去很远,张狂云道:“师妹,你怎么能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呢?” “师兄,这样不好吗?”白冰岚的眉眼,笑成两痕弯弯的月牙,“我这么一说,还跟你表现得很亲昵,就可以让她们死了心啊。帮你永绝后患了,难道不好吗?” “这倒也是。”张狂云转念一想道,“如此也好,省得我堂堂玄灵宗仙路堂的有为弟子,搞得每次过白泽湖时都鬼鬼祟祟,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噢,对了,师妹,此番回九嶷山去,你我都要好好修炼功法,不可再拖延偷懒。” “嗯?师兄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白冰岚有些奇怪。 “很简单,若是我二人功法卓绝,何苦丽川城那一战,如此凶险艰难?” “这也就罢了。若是我神功通天,前日在红鹤城中,竟与涂山狼王宰相觌面相逢,当时距离不过咫尺;若是道法通天,剑术超群,当时我便一逞匹夫之怒,出剑施术,偷袭那狼王,让他当场喋血!” “就算事后我定被对方乱棍打死、乱刀砍死,也叫这涂山巨枭当场伏诛;从此涂山国朝堂震荡,官民不安,换得我华夏君民几年安稳!” 这番话一说出,白冰岚的俏靥,忽然变得血色全无。 “师妹,你怎么了?”张狂云奇怪地看着她,“是不是被我的凶狠话儿,给吓着了?” “是、是有点……”白冰岚以手抚额,勉强说道。 “那是我的不对。”张狂云歉然道,“咱们不说这些扫兴事了,赶紧启程回山吧。” “冰岚,有了狗妖这线索,真是好事,也不枉我多年暗中察看,今日终于有了进展;我一直便怀疑,这九嶷山师门中不简单,我师父的死,不仅和幽灵客有关,还和师门内奸有关。” “这回若是做得好,不仅可能恩师之仇得报,也顺便揪出那奸细,正是一举两得!” “嗯!这真的太好了。”白冰岚口中附和,心中也想道:“不错,揪出幽灵客的奸细,本公主也很有兴趣。虽然这幽灵客,出自我族,但行事诡秘,心怀叵测,其存在很不正常。” “本公主有一种直觉,这幽灵客的存在,不仅已经祸害了华夏国了,甚至对我朝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她又想到刚才张狂云所提的刺杀狼王之事。 “唉……”她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本以为,潜伏道门少年身边,是一招妙棋;但刚才听他所说,我心里,总不太舒服。” “若是他所说,并不只是说说,而真动手了,真的要刺杀那狼王,那我该怎么办?我要出手吗?” 片刻的迟疑过后,她在心中肯定道:“我肯定要出手的。虽然这人族少年,是个好人,但在家国大义面前,我肯定要选择站在狼王一方。” “别忘了,他不仅是狼族诸侯国之首,还是我涂山皇朝的宰相呢。张狂云做其他事情都可以,但是要杀我的重臣,我绝对不肯!” 心中下定决心,她的心情也仿佛变得舒畅了许多。 不过,过了一会儿后,她的心中却猛然一惊:“咦?奇怪,刚才我怎么总是从家国大义去想问题?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出手阻止张狂云动手,是出自私情?” 原来,张狂云有所不知的是,不久前在红鹤城中遭遇的狼王宰相,还一直都对他身边这位少女万分倾慕。 这种倾慕之情,在涂山国中可谓众所周知。 而白冰岚的父王,也对招他为婿,颇为有意。 毕竟,狼王迷丘烈风年轻有为,智勇出众,不仅将宰相一职做得有声有色,那治下的苍狼国,也是涂山七十二妖国中最强大的国度。 从任何一方面看,苍狼王和涂山公主联姻,是最完美理想的事。 而白冰岚,虽然对这段姻缘,还没什么感觉,但潜意识中,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她却对自己刚才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私情,感到万分惊讶,并且还有一丝茫然…… “张师弟,白师妹,你们在吗?”让张狂云没想到的是,当他二人回到白鹿崖,第一个热情来访的,却是那位大师兄孟惊鸿这位玄灵宗中的红人,就像忘了当初的龃龉和不快,无比热情地来到白鹿崖上,毫不见外地跟张狂云和白冰岚两人打招呼。 “今天是什么仙风,把大师兄给吹来了?冰岚师妹她不在,去山下采买去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孟惊鸿如此热络,张狂云也不好拒之门外,还反而笑脸相迎,热情答话。 “她不在啊……噢,什么风把我吹来?不是什么仙风啊,是师弟的表现呢。”孟惊鸿袍袖飘飘地站在渡云亭边,很有山中高人的风范。 “堂主师兄过奖了,跟您比,我那点小道行,根本都不敢拿出来说啊。”张狂云谦逊地笑道。 “莫谦虚。”孟惊鸿双目微微眯起,看着少年道,“若不是丽川城外那一场夜战,我还不知,师弟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把神异的宝剑,看似竟有火灵之能,那夜晚之中挥舞起来,煞是好看。” “孟师兄还是过奖了,”张狂云脸上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谦逊笑容道,“那不过是小师弟的一点小聪明吧。用了点障眼法,钢剑上火焰纷飞,最能唬人,尤其夜晚效果更好。这点小伎俩,在孟师兄的面前,简直不值一哂。” “是嘛——”孟惊鸿忽然收起了笑容,一脸凝重地盯着少年,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师兄?”张狂云依旧一脸憨笑,满脸的天真无邪。 “好,很好。”孟惊鸿点了点头,仿佛自己刚才这个凝视,是对同门小师弟的一点小考验。 “张师弟,你要明白,无论你得了神兵,还是秘术,你孟师兄都替你高兴,切莫有什么隔阂。” “须知如果我玄灵门人,都能像你一样,越来越强,那咱玄灵宗门,也会越来越受受天下之人尊敬。”孟惊鸿诚挚地说道。 “多谢师兄关切!”张狂云也似乎被他感动,慌忙行礼道谢。 “是这样,”孟惊鸿想了想,仿佛随意提起一样,“张师弟,上回丽川城夜战,师兄我中途暂时后撤,你切莫有什么误解,我只是想引蛇出洞而已。” “原来是这样!”张狂云仿佛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一副解开了心结的模样。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孟师兄,还别说,如果你不解释,我还真的心里有点不舒服。” “哈,不用不舒服。我玄灵宗人,应该胸怀坦荡,有什么不快的,直接说便好。”孟惊鸿豪爽说道,“师弟,既然心结已解开,那师兄问你一事,你可要如实回答。” “请师兄示下,师弟必定知无不言。”张狂云诚声说道。 “是这样,你那二师兄到来,我那佯退之计,便不得施行;那夜你身陷敌阵,与敌交战程度最深、时间最长,师兄便想问你,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孟惊鸿认真地问道。 “异常?”张狂云一愣,低头想了想便道,“仔细想来,那晚幽灵客仿佛有备而来,若不是二师兄忽然率众杀出,他们便得手了。” “那是自然。”孟惊鸿点点头道,“除了这个,还有吗?” “还有啊……噢对了!”张狂云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叫道,“现在想起来了,那些幽灵客,好似对我特别‘关照’啊。我明明是个小角色,在玄灵宗都排不上号,怎么好像他们专门追着我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借了他们钱不还呢!” “哈!”孟惊鸿忍不住哈哈一笑,“师弟,你说得真有趣。不过此事绝非可以笑谑之事。他们下狠手追杀你,也不难想,毕竟是你坏了他们的事。师弟,你真的好好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听到这里,张狂云心中一动,抬头看着孟惊鸿,便见他身沐白亮日光,袍袖飘飘,身后是云山缥缈,脸上也一脸真诚,正是一副专心求教、不耻下问的正直君子模样。 出神了一小会儿,他便道:“师兄,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就算有,那一晚九死一生,我真的被吓得不轻,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嗯,师兄明白。”孟惊鸿感慨道,“我像你这么大时,也不曾遇过这般惨烈杀场。” “一时想不起来不要紧,你慢慢想;别怪师兄我啰嗦,实是这幽灵客为祸神州,但又极度狡猾小心,至今没什么多少确凿线索,我便有些心急了。” “不敢不敢,”张狂云连忙说道,“师兄这是急公好义,我怎敢生出丝毫埋怨之心?” “不怪师兄就好。对了,狂云,我还有一事想问你,希望你开诚布公地回答。”孟惊鸿一脸凝重地问道。 见他表情比刚才还要郑重,张狂云也是面容一肃,忙道:“师兄尽管问,我自然知无不言,有问必答。” “嗯。就是你和那白冰岚白师妹,有没有私情啊?” “啊?”张狂云始料未及,张口结舌道,“这、这……师兄你怎么问起这个?” “唉,我也知道,跟你问这个,不够体面,失了大师兄、副堂主的身份,不过……我对冰岚她,实在是情根深种啊!” “这……”张狂云做好了回答最刁钻问题的准备,但对这个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师弟,你随便说就好。我等玄灵宗,也不禁嫁娶,你若与白师妹有情,那我师兄就死了这份心罢了。”孟惊鸿一副胸怀坦荡的模样说道。 “这……师兄,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张狂云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 “就该如此,你快说!”孟惊鸿急切道。 “我跟她,倒无私情;只是我并看不出她,对师兄你有任何兴趣。”张狂云直截了当道。 “好,好!痛快!我就要你这样有话直说。” “对我没兴趣?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上回藏经院之事,师妹对我误会很深呐!” “不过不要紧,我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对冰岚动之以情,持续关爱,她终有一日,会改变想法的!” 孟惊鸿两眼熠熠放光,在满山飞动的云气之前,发布了自己的爱情宣言。 第60章 夜探镇妖谷 见大师兄如此,张狂云按照刚才一直秉持的态度,此时应该出言凑趣两句太对。 但他口角嗫嚅两下,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此后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闲说几句,孟惊鸿便告辞离去。 看着他从渡云亭边,下崖而去的背影,张狂云若有所思。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白冰岚窈窕的身影,从白鹿崖下的云雾中渐渐显现。 张狂云迎上去,把之前孟惊鸿来访的事情说了说,顿时惹得白冰岚柳眉倒竖、凤眼圆睁! “孟惊鸿这个虚伪奸贼!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敢打本……姑娘的主意!” “师妹,你干嘛这么生气?”对她气愤的程度,张狂云有些吃惊,“其实,虽然我对他也很不满,不过呢,你把他追求你,比喻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太过火啦。” “怎么过火?”白冰岚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好歹也是咱玄灵宗中,新一代弟子的翘楚人物,已是第一大堂玄宗堂副堂主不说,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咱掌门真人最宠爱的弟子,你把他比喻成癞蛤蟆,实在有点过火啦,哈哈。”张狂云忍俊不禁道。 “这么说,是有点道理。那要依你,该怎么说?”白冰岚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把他换成我,这说法还差不多,哈。”张狂云笑道。 “是嘛……”白冰岚并没有笑,却是若有所思,然后轻轻道,“那倒不一定哦。” 张狂云一愣,不敢接话,便道:“不说笑了。刚才我所说孟惊鸿来访之事,其中有一点,你听出来没有?” “我……没听出来。”白冰岚眨眨眼睛道。 “你难道不觉得,他对那晚丽川城夜战中有无异常之事,格外关心吗?”张狂云神色凝重道。 “对呀!”白冰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其实,聪明的涂山公主,早就想到了,但是却不想在这个人族少年面前,显得自己太聪明。 “嗯,而且,我们一回山,他便来拜访,如果不是心中有事,绝不会如此露痕迹。”张狂云继续分析道。 “对呀!哎呀,狂云师兄,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被你这么一说,真的好可疑喔!你太厉害了!”白冰岚一脸崇拜地看着张狂云。 “哎呀,别,别,师妹啊,你知不知道,你突然对我这么吹捧,让我又想起刚才那句话了。”张狂云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什么话?”白冰岚疑惑道。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哈哈哈!”张狂云捧腹狂笑道。 “啊?师兄!你竟然把我比喻成癞蛤蟆!”白冰岚又羞又恼。 “有什么不行?”张狂云一本正经道,“不过就算你是癞蛤蟆,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那一只!” “师兄……”白冰岚俏脸飞霞,忍不住以手捂脸,低下头去。 如此低头之时,她心中却有些诧异地想道:“咦?怎么最近,我变得越来越小儿女情态了?还是以前那个尊贵威严的涂山公主吗?不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过……” “不过这种感觉,还真的挺好呢!为什么会这样?哦,我明白了,就算身为公主,我毕竟还是个女人呀……” 正在心中转念时,却听得少年忽然沉声道:“冰岚,那孟惊鸿都这么急,我们也不能落后了。今晚咱俩就——”“就怎么?!”少女的心忽然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那脸上的绯红之色,变得更加明显了。 “今晚咱俩就探一探,那九嶷山中的镇妖谷吧!” “嗯,好啊,也该探一探那里了。” 此际天下道门,若数得上名号的,都有镇妖谷这类的设置,只不过名号各不相同。 它们有的叫镇妖谷,有的叫锁妖塔,有的叫封妖林,也有的叫禁妖峡的,如此林林总总,叫法各不相同。 虽然名号五花八门,它们的功用却是相似的。 道门的弟子下山捉妖,将那些为祸人间的妖物捉来,经审明后,若无人命在身的,基本都囚入类似镇妖谷这样的地方,让他们服苦役恕罪。 与此同时,教授他们华夏圣贤典籍,力图去除他们的野蛮凶顽之气。 可想而知,囚禁大量凶悍狡猾妖类的地方,必定守卫森严,并且有特殊的法阵守卫。 这类的守卫法阵,类似门禁,特别针对妖族。对被关入其中的妖物而言,类似有些捕鱼的鱼篓,只能进,不能出。 若遇上关押期满,释放妖物,想要打开守护法阵时,需有特殊的一种法器,称为“灵钥”。 因为这种门禁和钥匙的机制,这些法阵也常被对应称为“锁妖之门”。 因为事关重大,这些能打开锁妖之门的法器灵钥,往往都掌管在道门中最重要的人物手里,往往这样的人,便是掌门。 当然,要动用掌门手中的灵钥,往往是需要大规模释放妖类之时;平时放走一个两个,总是去麻烦掌门也不合适,于是各门各派中这类的锁妖之门法阵,往往留个口子,让各派看守弟子,也能直接释放少量妖族。 正因如此,当张狂云想起来,那晚在丽川城外战场中,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狗妖之时,他并没有去怀疑掌门。 要做到暗中偷放镇妖谷中的妖族,理论上玄灵宗中很多人都可以做到,尤其那些镇妖谷的看守弟子。 不过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甚至做到细水长流,那就不是一般的弟子能做到的了——这才是张狂云一旦想起狗妖之事,便觉得惊心动魄的原因。 玄灵宗的镇妖谷,坐落于九嶷山“苍梧九峰”中的箫韶峰。 箫韶峰在苍梧九峰中,是一座很特殊的山峰。其山中怪石嵯峨,叠云耸翠,这些参差耸峙的乱石山崖本身,便环抱形成一个环形的山谷。 虽然是山谷,因为由纷乱横斜的乱世山崖围绕而成,最初当地土人初见山谷时,需从乱石缝隙中穿越,便以为这是石峰石柱后面隐藏的一个大山洞,便叫成“峒山洞”。 不过当玄灵宗选择九嶷山作为道场,选择镇妖场所时,深入考察了箫韶峰时,才发现这个当地叫成“峒山洞”的地方,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山谷。 并且,不止是山谷,它的特殊形成方式,导致它的地形还十分险要。 那些周边环抱的乱石峰崖,就如同天然的栅栏,把整座山谷围得密不透风,像极了一个天地造化、鬼斧神工的大监狱。 自然,这里变成了“镇妖谷”的不二之选。甚至为了给这个地方正名,当初的玄灵宗掌门还给这个峒山洞改了名,叫成“洗心谷”。 不过当洗心谷变成玄灵宗的镇妖之所,“镇妖谷”之名逐渐流传开来,当初那个意味崇高的洗心谷之名,反而渐渐只见于玄灵宗藏经院的典籍中了。 这一天晚上,正是月黑风高,张狂云和白冰岚两人,换上了紧凑的黑色衣服,浑身收拾得利利索索,毫无赘物,便趁着黑夜,往那镇妖谷而去。 他们从西边而来,到达箫韶峰镇妖谷之前,还要经过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峰,名为“斜岩”。 斜岩峰和东边的箫韶峰之间,又有一道山岭。 这山岭并不简单,岭南岭北都有水源,都朝西北流出;那岭北之水,便为舜源水的源头,岭南之水则和舜源水汇合于青口,一起成为潇水的源头。 自古湖南称为“潇湘之地”,便来源于潇水与湘江。 由此可见,玄灵宗选择箫韶峰作为镇妖谷所在地,也是用心良苦,不仅山谷本身环抱险要,外围又有险峰阻隔,还有两道水源成为天然的护城河。 所以今晚张狂云和白冰岚的夜探镇妖谷,不仅要防备那些看守弟子,还要先越过这两道艰难险阻。 当他俩终于越过斜岩峰,涉过舜源水,来到镇妖谷外时,已过了子夜。 今夜星月无光,天地一片黑暗,只有前面镇妖谷中,传来几点昏黄的火光。 谷外乱石耸峙,若天地彻底黑暗也就罢了,但在谷中映来的微弱火光衬托下,这些乱石峰崖如同山泽的怪兽、深渊的恶魔,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蹲踞,居高临下地看着谷外那两个偷偷摸摸的渺小身影,那感觉既阴森恐怖,又压迫感十足。 而如此的暗夜,并不宁静。 四围的群山中,时不时传来夜枭的凄鸣、猿猴的啼唳、野狼的嚎叫,传到镇妖谷这一带时,在山谷乱石中反复回荡折射,最后融合成一种诡异无比的声音,让人仿佛亲耳听到了九幽炼狱恶鬼的凄厉哭号。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那镇妖谷中,偶尔还传来妖物被鞭打的惨号,和不知什么妖物做噩梦时的惊叫,掺杂在回荡山谷的怪声之中,让整个箫韶峰的夜晚都显得惊心动魄、危机四伏。 就在这样诡秘叵测的声场之中,张狂云二人悄悄地接近了镇妖谷,来到一处乱石的缝隙前。 即使是缝隙,也不可能贸然进入。 张狂云先瞑目片刻,静心感受了一下面前空气中无形飞舞的五灵之气。 “是火灵,运气不错。” 他将右手举到眼前,微运灵力,催动那冰魂珠,便见得他手掌之上,开始有白霜凝结。 转眼之后,洁白的霜雪便覆盖了他的整个手掌,并且手掌的周围也渐渐开始有雪花缭绕飞舞。 冰雪之力已现,他便将手掌伸向眼前的乱石缝隙——手掌才一探入,那看似空荡荡的缝隙里,顿时闪现烈焰火光,呈虎豹之形,朝他的手掌猛然吞噬! 不过只是一瞬间,随着他手中冰光闪现,这些火焰猛兽瞬间消失无形。 他便从左到右,缓缓移动手掌,刚才的情景反复出现,最终整个石柱缝中暗藏的火灵陷阱,全部被消除。 “走。”张狂云一闪身,轻飘飘地穿过石缝,落在镇妖谷内的地面上,那声音轻得好像一片秋叶落地,基本不可听闻。 见他进去,白冰岚也紧随其后,如一片流云,悄无声息地穿过石栅,进入了镇妖谷里。 本来张狂云还有点担心她,一直在石栅内等;见她从容无声地穿越石栅,张狂云不仅一颗心落地,还在心里暗自赞赏一声:“好身手,好胆魄,我今晚带她来,算是带对了。” “嗯,我张狂云这些年来,其他成就没取得,倒是无意中招揽了这么一个好苗子。从这么多天来她的表现来看,若假以时日,她的成就不在孟惊鸿、楚师兄之下啊。”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他便带着白冰岚,十分警惕地朝谷内前行。 今晚的行动,只是为了探察端倪,因此张狂云并没有太往谷内深入,而只是隐匿在一个个黑暗的角落中,暗中观察谷中的一切。 他发现,这镇妖谷,至少在表面上,确实戒备森严。 即使这样的子夜凌晨,也时不时有巡逻的弟子一队队走过。 再回想自己刚才进入谷内,也是借助了冰魂珠这样的异宝之力,才将守卫法阵打开一角,勉强潜入,张狂云便觉得,这镇妖谷的防卫并非摆设,要是谷中的妖类想逃跑,也是千难万难。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不好。 即使自己以前没来过,也多有耳闻,说这镇妖谷中的苦役十分繁重艰难,不仅消耗体力,那些帮玄灵宗制作符箓的活儿,还十分消耗精魂灵力。 这种情况下,身心俱疲,十分虚弱,想躲过神完气足的玄灵弟子,再穿破特别针对妖族的特殊法门,简直千难万难,基本没有可能。 在他观察思索之时,身边的少女,虽然也在认真观察,但若仔细看,她的眼神却有些飘忽。 “这就是人族关押残害我族的地方?” “果然诡秘,残酷,不亚于人间地狱啊。” “是,自潜入人间道门,我也知这些同族,犯下累累罪行,乃是我涂山皇朝的败类。” “但即使是罪犯,只要他是妖族,便只该由涂山惩处,现在却被羁押在华夏山中,接受苦役折磨,这真是我涂山皇朝的耻辱!” 想到此处,心气难平,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有些颤抖。 第61章 最大的幸运 “嗯?”察觉到她的异状,张狂云忙伸出手去,轻抚白冰岚的后背,示意她不必紧张。 在少年的手掌,轻轻接触到自己的后背,感受到从他手掌中传来的那股温润热力,白冰岚忽然心里一惊,立即放松了身体,舒缓了心神。 “我这是怎么了?”她心里暗自检讨,“别忘了,现在身处敌营,须时刻牢记,你只是一个人族破落家族的小女子。” 这么一想,她便心平气和,在少年身边恢复了正常。 不过,即使这般告诫自己,身处同族受苦受难的囚牢,还是让她很不自在。 忍了一阵,她便轻声对少年道:“师兄,我们也看得差不多了,便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再等等,”黑暗中传来少年细微的声音,“我还想再多看看那些巡逻的师兄师姐。” “咦?看他们做什么?”少女一头雾水。 “我要记住他们的脸。”少年答道。 “记住他们的脸干什么?”白冰岚还是不理解。 “我要看清,看守镇妖谷的,究竟是哪些人。”少年轻声回答。 “我懂了。”白冰岚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明白少年的用意了。 她便只得耐下心来,陪着少年一起,躲在暗陬中,还时不时换个地方,尽量观察最多的巡察弟子。 刚开始,白冰岚还陪着张狂云,耐心地观察,但时间久了,她确实有点坚持不住了。 毕竟,她对玄灵宗中这些门人弟子,并不感兴趣,反正有身边的少年认真观察,她看不看,也无所谓。 于是她便有些出神,渐渐神游万里。 她开始想象,有一天她会亲率涂山大军,大举杀到玄灵宗,亲手砸烂镇妖谷周围的石柱石峰,将谷中受苦受难的同族救出,再在他们歌功颂德的赞美声中,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投入涂山国的大狱,那种此起彼伏的感觉,一定很快意吧。 正想到痛快时,她却听少年在耳边说:“冰岚,咱们走吧。” “咦?怎么了?这就要走了?”天狐公主还有些意犹未尽。 “是啊,走吧,因为我已经看到最想看到的了。所以我们走吧。” “是吗?你最想看到的……谁?”白冰岚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喏,你朝那边看——”张狂云努努嘴,朝前方示意了一下。 “那是……啊,是他啊!”白冰岚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 “师兄,你说得对,咱们今晚已经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所以,走吧。” 很快,他们两人就来到了最初打开的那个豁口。 张狂云先过去了,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转过身来,等白冰岚也过来,再将之前的火灵守护法阵补上。 本来以为,白冰岚也能轻而易举地过来,没想到,她刚举步到石栅缝隙间,往前一探,却好似被一堵无形的气墙给堵住,还激发起一溜火光。 “怎么回事?!”张狂云见状一惊。 正待上前帮忙时,却见那少女一闪身,已如穿花蛱蝶般穿过石栅,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吓我一跳。”张狂云吁了一口气,忙上前施展灵术,按照来时了解的火灵法阵机理,将自己刚破出的漏洞补上。 这时,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忙活的少女,却在心中傲然一笑:“呵!这等自大的人族,还以为有什么巧妙灵阵,能挡得住所有妖族!却不知我等天狐妖族,上古乃和神族平起平坐,这区区世间能有什么灵阵能困得住我?” 正自傲想时,身边那少年却一下子扑过来,双手环抱,一把把她圈住,瞬息间拉拽到一旁! 环绕紧箍的手臂,此时所起的效果,不亚于一个灵阵。 不过骄傲的天狐公主想要挣脱前,却下意识地想道:“张狂云他不是那样的人,他突然施暴会不会有什么苦衷?我要不要先问问他?” 正要开口,她却感觉到一股热气掩向嘴唇,搂住背的那只手掩住了她的嘴。 “噤声!”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过来了。” “有人过来了啊……”白冰岚没有来由地松了一大口气。 当他俩万分小心地回到石城峰白鹿崖时,东方已经大亮,正是霞光漫天。 那枚红通通的太阳,正像一只朱红色的喜蛋,在努力地跃出九嶷山东方的万里云海。 “没想到,夜探镇妖谷,却让我俩赶上了东方日出。你看,多美丽的景象啊!”少年的心情极好,指着东边的朝阳,喜笑颜开。 “是很壮观啊,不过,狂云,你这么开心,应该和刚刚的镇妖谷之行,有关吧?”白冰岚抿着嘴笑道。 “当然!”张狂云斩钉截铁道,“虽然还没有确凿证据,但谷中见到的一切,都符合我去之前的猜想,你说,我怎么会不开心?”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面朝南方那些被霞光染得血红的苍茫云海,大声说道:“恩师在上,您当年不幸横死,至今仍无说法,多少年过去,玄灵宗上下几乎都将您遗忘。” “可您老放心,恩师之仇,弟子一日不忘。如今赖您英灵护佑,终于查出一些眉目,可见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弟子一定会坚持不懈,顺藤摸瓜查下去,让这报应早日到来,绝不让您冤屈永沉,也好早日安心转入轮回!” 张狂云说此话时,肃穆庄严,看得一旁的少女既是惊讶,又很感慨。 誓愿已毕,张狂云转过身来道:“冰岚,那镇妖谷,我还想白天再去一次。” “什么?白天去?多危险。难道昨晚看得还不够?”白冰岚很是惊讶。 “是不够。我还要看看,那镇妖谷中的妖物,少了多少。”张狂云坚定地说道。 “这倒确实应该看看……不过,你怎么看得出来?”白冰岚有些奇怪。 “我会看得出的,”张狂云傲然一笑,“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注意师门的一切动向,对于镇妖谷中捉入的妖物数量,有个大概的数字。” “还别说师兄吹牛,估计这玄灵宗里,除了掌管镇妖谷妖犯名册的人,就属我对谷中的情况最了解。” “嗯,师兄最厉害的……对了师兄,我现在忽然有了个想法。” “什么想法?” “你师父,虽然遭遇不幸,但有你这样的徒弟,却是他最大的幸运。” 到了这一天的晚上,张狂云独自一人,再次潜入了镇妖谷中。 这次没让白冰岚来,是因为和昨晚不同,这回张狂云可不仅仅是暗夜窥探,还要留在镇妖谷中,一直等到白天,再潜藏在暗处,偷偷观察谷中的妖物。 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 白冰岚也很了解这一点,当时也没有多做坚持。 于是这一天深夜,张狂云便故技重施,从昨晚潜入的地方,再次破开火灵守护法阵,悄悄地潜入镇妖谷里。 来到谷中,他特地寻找了一番,最后找到一座小土丘顶上,发现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小山洞。 这处小山洞,十分狭小逼仄,只容得他一个人大半个身子。但好在洞前有不少藤蔓,利于隐蔽遮挡,只要不是巡逻弟子特地上来查看,根本不会发现这山顶藤蔓的后面,还有一双窥伺的眼睛。 不仅如此,因为高踞小土丘上,是这镇妖谷中难得的一个制高点,视野十分开阔,十分有利于观察。 找好了藏身之处,现在张狂云需要的,就是耐心了。 藏身之时,张狂云回想昨夜所见,心中不禁一声悲叹。 “镇妖谷中看守弟子,大多出于玄宗堂,本无可厚非,但他们为首之人,乃孟惊鸿的铁杆跟班贾少康,这就值得玩味。” “难道狗妖之事,真如我所想?” “唉,玄灵宗啊玄灵宗,天下第三道门,是我当年梦寐以求的门派,如果真出了这样的事情,叫人情何以堪。” 百感交集中,他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晨光如期而至。 谷中景物的阴影,渐渐从长到短,又从短到长。 在谷中忙碌的妖族,或是巡守的弟子,偶尔也朝这方土丘上看一眼,但也只看得见一片藤蔓的暗影。 他们根本想不到,这时那小黑点般的藤蔓暗影背后,竟有一个人,在目不转睛地凝望。 张狂云十分忍耐,就这么看了一整天。 当日影逐渐西移,天空高翔的苍鹰便渐渐消失,代之以无数的蝙蝠,在镇妖谷的低空神出鬼没地飞舞。 虽然心里已有猜测,但看着落日昏黄的张狂云,心里依然十分震惊。 “他们,真的少了!” 原来观察了一整天,他发现,在镇妖谷中劳作的妖族数目,比他预知的数量,变少了。 这也就是他了。如果换了任何其他人,根本看不出。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暗中留心玄灵宗中的一切,包括这镇妖谷。 所以当他看了一整天,也照顾到轮流休息的情况,甚至也考虑到可能因病没出工的情况,但综合下来,镇妖谷中的妖族苦役数目,还是明显少了。 虽说一般人乍一看,可能看不出,但镇妖谷中负责此事的弟子,绝对不应该不知道。 “这里面没有鬼,才怪了!”张狂云冷笑一声,心里下定决心,“我不管这捣鬼之人,是人是妖,是普通弟子还是位高权重,我都要将他揪出来!就算不为师父报仇,也为了这些年给我遮风避雨、衣食无忧的玄灵宗!” 心意已定,此地便无须多留。 不过他还是耐心地等到月移中天、夜色深沉。 等那些巡逻的看守弟子相比白天稀疏一些,他才瞅了个空子,悄悄地爬出小洞穴,悄无声息地滑下土丘,朝来时那个石栅缝隙蹑足潜踪而行。 从解除火灵法阵的缝隙中穿过,回身补足法阵之时,张狂云仍在想着心事。 如此一来,他便没发现,在不远处一片乱石阴影里,正有个巡守弟子,目光惊异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眼见他补完灵阵,终于要走,这弟子终于按耐不住,仗剑朝他直冲过来! 虽然心神不定,但张狂云的实战经验,已是十分丰富,那剑风才一响起,他顿时警觉。 “不好!有暗哨!” 心念一动,他甚至都没有转身回头,立即回手一挥,一道尖锐的冰棱闪着寒光,朝那偷袭的看守弟子激射。 与此同时,他已经足下发力,朝着那剑风响起的相反方向,疾速奔行。 他这一套动作,做得如同行云流水,如果那弟子少点应变能力,眨眼间就能从猎手变成猎物。 但他也不简单。 眼见冰棱射来,他并不慌张,沉着冷静,以最快的速度变了剑招,那柄锋利的宝剑,从直刺变为横挥,并且时机也拿捏得极好,宝剑一挥之际,恰好横扫在冰棱的中段,顿时将它击成无数的碎片冰屑。 不过危机倒是解除,他要偷袭的那个潜入者,却已是足步如风,飞奔到两三丈外去了。 “好贼子,想逃跑,哪这么容易!”暗哨弟子心中发狠,也是发足狂奔,紧紧缀在张狂云的身后急追下去。 这位暗哨弟子,能被安排在这个岗位,也是极厉害的角色;到现在为止,他的所有应对,几乎都很正确,只除了一点:他还是有些托大了,没有在第一时间示警。 他以为凭自己的判断,觉得被发现的这个潜入者,年纪很小,这样一来,以他的功力修为,要将他拿下,根本不成问题。 但随着他追下去,越追他便越后悔。 原来他惊奇地发现,这个看似稚嫩的小子,竟是极为狡猾,足下生风狂奔如飞不说,那路线也选得十分老到,总是能利用一路遇到的各种障碍景物作为掩护,好几次都差点失去了他的踪迹。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追得这么辛苦过。 刚开始他还比较有信心,但追击过程中,他变得越来越煎熬。 终于,在翻山越岭,越过了西边的斜岩峰时,他终于失去了那个少年的踪迹。 他又惊又怒,还十分不甘愿,又将少年最后失去踪迹的地方,几乎把每一个可能藏人的灌木丛都检查了一遍,但还是没有那个黑衣少年的影子。 最后,眼见追击无望,他只得悻悻然回到镇妖谷里,赶紧去报告镇妖谷的首领弟子,贾少康。 第62章 富贵险中求 他回去禀报,那逃脱的张狂云,却并没有直接回去。 他在周边的荒野中,又七拐八绕跑了一大圈,确认那暗哨没有追来,自己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才赶紧回到石城峰白鹿崖,蒙头补觉去。 再说那暗哨弟子,一回到镇妖谷,便立即求见贾少康。 本来贾少康还有些不高兴,觉得这么晚了还来扰人清梦,简直混蛋;但当他一听暗哨弟子禀报之事,原本昏沉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什么?!竟有人潜入镇妖谷中?怎么可能?”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想相信这个事实。 “真的!贾师兄,我还和那人交了手,一直追到斜岩峰西边,这才被他甩脱。这人年纪不大,但实在是太狡猾了!”暗哨弟子兀自气愤难平地说道。 “敢潜来镇妖谷的,哪有简单的人?呃,桂子清,你刚才说什么?”贾少康不知道想到什么,立即脸色一变问道。 “我刚才说什么?”被他忽然一问,这位叫桂子清的弟子反而有点茫然了。 “你刚才说,那人年纪不大?”贾少康紧盯着他问道。 “是啊,他虽然面蒙黑纱,但看动作举止,还只是少年之人,可能连二十都不到吧。”桂子清肯定地说道。 “很好。”贾少康一声冷笑,想了想便道,“子清,今晚之事,你还是失责了。不过不要紧,你一向勤谨,我交代的事,你一贯做得很好。今晚之事,我便当它没发生,你也不要说出去。” “多谢贾师兄!”桂子清感激地行礼谢道。 “嗯,你我师兄弟,何须客气。不过呢,有个事情你得跟我好好说说。”贾少康道。 “什么事?”桂子清不解问道。 “就是那个少年人的身姿体型,还有怎么跟你过招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跟我详细描述一下,越详细越好。” “没问题!”接下来,桂子清便凝神回忆,将当时那个黑衣少年人的各种特征,都详详细细地说给贾少康听。 这当中,贾少康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沉默不语。 但当送走桂子清后,他却目露凶光,恶狠狠叫道:“好个不入流的小贼,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当初藏经院那把火没把你烧死,今日竟又祸害你家贾道爷!” 想到这里,他再也睡不着,匆匆披衣出门,往石楼峰而行。 深更半夜被他叫醒,孟惊鸿刚开始的反应,也和贾少康被桂子清吵醒的反应一样。 不过很快,当他听到贾少康把事情一说,顿时就把这点不快抛到脑后。 他先并没有作声,只是来回踱步。 踱了几回步后,他开声竟是长叹一声:“唉!看来那狗妖,还是露了形迹,落在那厮的眼里了。” “是啊,真是可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子以前不声不响,没想到竟是个灾星。师兄,你说咱们该怎么办?”贾少康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主心骨。 “还能怎么办?你也说了,他是个灾星,那咱们就来消灾吧。”孟惊鸿阴恻恻道。 “您是说,把他杀掉?”贾少康问道。 “杀掉?那太便宜他了。”孟惊鸿脸上的笑容,变得阴冷狠毒,“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贾少康有点不解,“师兄,恕我直言,这小子虽然可恶,但我已想了一遍,他在咱玄灵宗中这么多年,还真没落下什么话柄。” “哈!少康啊,你还是太老实。要让一个人身败名裂,办法多的是。就算他本身没问题,那也可以从他身边人下手!”孟惊鸿面容凶狠地说道。 “身边人、身边人……啊,原来是她!”贾少康惊呼道。 “呵……”孟惊鸿很满意这位跟班的一惊一乍。事实上享受自己远超同龄人的才智优越感,是他一个很大的乐趣。 “不过,少康啊,要达成此事,还得跟那边的人,借点东西,这个就要劳烦你了。这东西是……” 虽然是在自己单独的院落房屋里,孟惊鸿说到这东西时,也特地压低了声音,就算这时隔墙有耳,也根本听不清。 贾少康则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最后他拍着胸脯大表决心:“大师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一定把事办得稳稳妥妥,不出任何纰漏!” “很好!不过光不出纰漏还不够,这次的事情,得快!”孟惊鸿脸色无比凝重,“依我猜想,那小贼还没拿到确凿证据,不会那么快发难。” “明白!不过师兄,如果只是这小贼,咱们自然不怕;但会不会……他背后有人?”贾少康有些心惊胆颤地说道。 “也有可能,最可能就是那个一直跟我不对付的楚灵风。不过依我看,这次最大可能,还是张狂云这小子单干。”孟惊鸿冷静地分析道,“毕竟上次是他亲眼看到狗妖的面目,又不忿上回藏经院之事。你想,如果楚灵风参与其中,还会是现在这样的小仗阵?” “不过就算楚灵风知情,又如何?就以张狂云这小子在镇妖谷中,走马观花看几眼,没用的。” “何况无论楚灵风还是张狂云,我很了解,都是自诩智勇之辈,不拿到确凿证据,是不会罢休的。” “他们却不知,这一回他们却想错了,他们这么做,最大的后果就是,给了我时间。” “我明白了!”贾少康如同吃了颗定心丸,长舒了一口气。 转而他反应过来,连忙谀词如潮:“呸!就那楚灵风和张狂云,算什么人物?咱玄灵宗新一代弟子里,只有孟师兄您才是真正的智勇双全,还特别杀伐果断呢!” “不仅是我,我们很多玄灵宗同门,都觉得师兄你是掌门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呢。” “咳咳,少康,慎言,慎言。”孟惊鸿嘴上谦逊,但一脸得意的笑容,暴露了他此时真正的心情。 见他心情愉快,贾少康迟疑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道:“师兄,既然已经有人起疑,那咱们是不是就收手吧?反正咱们的钱,也赚了不少了。” “收手?”孟惊鸿一声冷笑,“贾少康,你好歹也是这一辈玄灵宗的出拔之辈,区区一个末流弟子找茬,咱们这么大的事就停手?你这几年的修炼,都修到狗身上去了吗?” 对自己这个亲信,孟惊鸿说起来毫不留情。 贾少康被他说得,又羞又怒,但还不敢表露出来,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少康,其实这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孟惊鸿缓和了语气道,“现在那小子是在挑战我的威严。此风一开,要是不狠狠回击回去,以后玄灵宗上下,谁还把咱们当回事?” “我懂了,我懂了,”贾少康擦着汗道,“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您放心,我这就去跟那边联系,保证不误您的事。” “好,去吧。”孟惊鸿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目送贾少康匆匆离去,刚才恩威并重的孟惊鸿,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少康啊,这真的不只是钱的问题……我又何尝不想像你说的那样,就此收手?真这么简单,倒好啦。” 低沉了片刻,他便又立即振作起来,脸上的表情转为阴鸷:“‘富贵险中求’,为了将来有一天我能真正执掌玄灵宗,振兴九嶷山道门,和上清宫抗衡,进而取而代之,成为华夏第一宗,现在做点阴损的事情又如何?成王败寇、逆取顺守,前朝的豪杰,这种事做得还少吗?” “张狂云你也不要怪我,谁教你现在想阻挡我的路?要挡我的路,那对不起,无论你是谁,都得给我去死!” “要是能成就我的大事,你也算死得其所。将来每年清明节时,我也会在没人处,给你烧点纸钱。”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满是狂热,脸上现出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嘿嘿嘿!我这回,不仅要让捣乱的蝼蚁身败名裂,还要把仙路堂那朵带刺的鲜花摘到手!冰岚啊冰岚,你可知道,哥哥已经忍了你很久了!现在也到了你来我身边的时候了。” “冰岚,你不要急,不用等多久了,你先在那个卑贱小贼的身边再忍忍吧。” “只要你惊鸿哥哥这次计谋成功,你就很快能在我身边,和我团圆了。” “以后,你也不要跟我拧着来,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这才是阴阳和合之道。” 这一刻,孟惊鸿狂兴勃勃,就好似天地美人,一时全都归他所有。 想到得意处,他还爆发出一阵失态的狂笑:“哈哈哈!我真乃天下不世出之人!前后五百年,天降圣人,合该我孟惊鸿生此世间,便是天宫玉帝、三清道祖,派来振兴神州道门的圣人!世间花与美人,亦是天赐人间,专为娱我眼目、慰我心肠!” 此后他也睡去。 但即使是在梦中,他也是杂念纷繁。 万千乱象中,他梦到了自己已经化身一头野鹿,蹦到白鹿崖上,叼走了那朵玄灵之花…… 按仙路堂在玄灵宗中的地位,常来白鹿崖走动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也就寥寥那几个。 这当中,除了二师兄楚灵风,来得最多的,要数那小师妹洛琳琅了。 经过上回藏经院之事,洛琳琅好像明悟了本心,要来跟白冰岚较劲。 每次来时,她表面热络,但和白冰岚的对话,全都是绵里藏针,暗含机锋。 所做的这一切,不外乎是那回白冰岚故意地刺激她,而自己又重新认识了张狂云,想在他面前表现得最好。 但这种状态,最近却有些转变。 比如近几天,当洛琳琅再来白鹿崖时,却显得和白冰岚开始亲近,反而对张狂云,开始变得礼貌,并保持距离。 见她这样的转变,白鹿崖上这两人倒没多想。他们反而挺高兴,觉得洛琳琅这样,才是真正开始恢复了正常。 但他们却不知道,洛琳琅如此前后表现迥异,全是大师兄孟惊鸿暗中的功劳。 人就是这么奇怪,尤其是女人。 那一回孟惊鸿伤得她那么深,洛琳琅在心里不知发过几回诅咒、几回毒誓,但当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对她重新温柔以待,她便以最快的速度沦陷。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一句不知谁说的名言,成了洛琳琅内心最大的凭借。 “你要跟仙路堂搞好关系。”重回她身边的男子温言劝道,“上一回,我也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窍,弄出藏经院那件事来。现在想来,真的挺对不起仙路堂的。” “我是男子,重面子,便由你出面,和白冰岚搞好关系,这样你良心也安一些。” “而那张狂云,你也跟他友好些。” “你可能不知道,仙路堂这两位,虽然地位不高,但挺有意思,潜力很大,对我将来在玄灵宗中的事业,很有帮助。” “至少,现在这两人,跟我那个清宗堂中的对头,走得很近,你帮我去笼络笼络他们,让他们在将来的二虎相争中,至少不至于完全倒向二师兄。” 孟惊鸿私下说的这番话,不可谓不赤裸,甚至可以说,完全拿不到阳光底下说去。 但洛琳琅越是听他讲得肆无忌惮,就越觉得心中温暖。 “惊鸿他,对我用了真心了。他说这些体己隐私话儿,是把我当成自己人和一家人了。” 这样想时,少女的内心就充满了甜蜜,还有满满的责任感。 “我才不会听你摆布呢。”虽然心中千肯万肯,洛琳琅却还撒着娇。 看着她故作矜持的样子,孟惊鸿只是笑。 他一直笑,那温暖的笑容,宛如春水,将少女暖暖地包围,快将她的心儿浸透、溶化了…… 当然,虽说心里已经重新倒向了孟惊鸿,但在白鹿崖上时,偶尔跟张狂云说话,见他举止潇洒,阳光中不乏温润的形象,洛琳琅的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惆怅呢。 于是有时坐在白鹿崖前渡云亭中时,看着满山悠然的白云,她也在想,如果,不是那一晚,风雨交加中,大师兄忽然过来,抱住她求欢,自己推拒不得,一时心软,被他夺了自己的贞操,那自己和白鹿崖上这个潇洒阳光的少年啊,说不定还有一定的可能…… 第63章 幻境仙人来 洛琳琅在白鹿崖串门,贾少康却忙着请仙。 作为玄宗堂副堂主的副手,贾少康的私人爱好并不多。 他除了钱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扶乩请仙。 毕竟是玄灵宗弟子,他的扶乩请仙之术,和市井乡村那些骗钱神汉的粗糙幻术并不同,他这叫“灵虚幻境”。 但再怎么高明,名字再怎么好听,这“灵虚幻境”终究还是旁门左道之术。 有这样奇怪的爱好,还是因为他老做亏心事,总是心神不宁,需要找个心理安慰。 尤其近来,自从发现张狂云夜探镇妖谷之后,他的“灵虚幻境”召唤得越来越频繁。 并且,他越来越不愿住在镇妖谷中,而是经常回到石楼峰自己的住处。 这一天晚上,星月朦胧,他本来已经上床,却辗转反侧,怎么都难以入眠。 挣扎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放弃,披衣起来,又在他这独门独户的小院中,摆下灯烛香案、白沙铁盘等应用之物。 虔诚的祷告过后,他便用拂尘蘸着特殊调配的灵水,按照某种神秘的轨迹,开始在空中挥洒。 随着灵水的挥舞,小院中开始氤氲缭绕起乳白色的雾气。 那铁盘中的白沙,也仿佛有了灵性,开始随着灵水的淋洒,自动起伏凝聚,幻化出亭台楼阁、山川河流,并且映射到空中,在那些缭绕云雾中,开始有同样的亭台楼阁、山川河流隐现。 渐渐地,这处小院,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就好像,从地上,升到了云端,看到了传说中的云界仙宫,琼楼玉宇在缥缈仙云中熠熠放光,仙鹤青鸾在澄净空明中翩舞飞翔,一切都那么的晶莹剔透,不似人间。 原本淡薄的星月,这时也齐放光明,并且一切星月之辉,齐聚头顶,仿佛独为这小小的世界灿烂朗照。 这时候,贾少康的眼中,充满了虔诚的光芒。 他先炼化了灵虚之符,又开始禹步作法,吟唱“灵虚幻境”的请仙咒语:“三清气满,五帝清灵;周游三界,百关通津;诸天齐唱,九土共鸣;行神步气,遍布乾坤;威灵迅疾,神通太虚;五方仙客,天界神灵;闻忽即至,不得久停……” 富含魔性的吟唱声中,缭绕的云雾加速了飘动,缥缈的琼楼玉宇变得越发的通明,忽然从那最高处的楼台中,传来一缕奇妙的神唱歌声。 伴随着飘渺的仙音,一位清丽绝世的仙人,穿着绚烂的霓裳羽衣,果真从那最高的楼台飘然而下,悬浮在贾少康面前的半空中。 “这、这……”见到这情形,习惯召唤灵虚幻境的贾少康,却有些惊得目瞪口呆。 “奇怪!为什么往日只在云端模糊有仙人面目,就和那些天界楼台一样,渺远不可辨别,怎么今日仙人竟从云端飘下,悬在面前,如此地清晰鲜明?” 还在他发呆之时,一缕天籁之音,从仙人的檀口中发出:“凡人,你因何事召唤本仙?” 贾少康如梦初醒,忙结结巴巴回禀:“仙、仙人在上,弟子也、也不知,为何能请动仙尊大驾……” “哦?原来你是胡乱召唤本仙么?”月貌仙容的天人,语气中隐含了怒意。 “不、不敢!”贾少康吓得连忙跪下来,五体投地地说道,“弟子刚才失言,实在是、实在是……乍见真仙之面,心魂慌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心说道:“哎呀!贾少康啊,你怎么这么蠢?!好不容易请下了真仙,还在这儿浪费口舌做什么?甭管怎么请来的,赶紧趁这个机会,说出自己平生最大的愿望吧!” 主意一定,他说话也变得利索起来:“仙尊啊,其实弟子平生念念不忘,便是妄想有一日,能够白日飞升,位列三清仙班。但奈何资质愚钝,苦修这么多年,依旧沉迷苦海,仍是凡俗一个。既然劳动仙尊履涉凡尘,弟子敢请仙尊,能否助底子一臂之力,飞升太清啊?” 贾少康说出这番话来,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怀的念头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就算仙人不帮他飞升,那说不定觉得有些羞愧,随便给他些法宝金丹之类,也是赚大了啊。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有些希冀,希冀这仙人是仙界的大善人,万一心一软,就答应他了啊。 就在患得患失的热望中,听得那仙人终于说话了:“原来你是想挣脱尘网、位列三清啊……其实这也不难。” “啊?!”贾少康一瞬间被巨大的幸福感击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还没等飞升就要换个方向朝地府冥王那儿报到去也。 缓了缓神,大口呼吸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望着半空的仙人,问道:“弟子没听错吧?仙尊您刚才是说,我若想飞升成仙,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仙人傲然道,“有本仙助你一臂之力,升仙这等小事,有何难处?” “啊!那、那,快请仙人施展神通,助弟子飞升吧!”贾少康迫不及待地叫道。 “嗯,没问题,不过……”仙人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贾少康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是要弟子捐奉财物吗?不瞒仙尊说,弟子平日积攒下不少金银,若是飞升需要,仙尊尽可拿去!” “咄!区区黄白俗物,岂在真仙眼里?看来你依然俗骨未销,难成天仙啊!”仙人生气地说道。 “啊?”贾少康差点就哭出来。 他连忙叫道:“仙尊、仙尊!恕弟子愚钝,不该提那些俗物!万望仙尊看在弟子一片愚鲁赤诚的份上,再给一次机会吧!” “唔……好吧。”仙人稍一凝思便道,“贾少康,其实本仙今日下凡,实在是因为与你祖上,颇有渊源。也罢,也罢,看在你祖宗份上,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多谢仙尊!多谢仙尊!有什么问题,你请先说,弟子……不再抢话!”想起刚才的鲁莽,贾少康简直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在他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中,那仙人清声说道:“平地飞升,世人以为千难万难,其实不然,未能斩断孽债夙根而已。” “贾少康,你只需将平时所做亏心之事,捡最大的几件写下来,要写得正心诚意,越详细越确实为好。” “待写成之后,本仙便带回九霄清微之宫,生炎洲之火,焚玉林之香,在天帝面前烧化了,此后你再辅以金丹,必能白日飞升!” 说到这里时,仙人一探手,那白玉般的手掌中,忽然就出现一颗泛着金光的朱红丹丸。 “这、这真的可以?”贾少康呼吸变得十分急促。 “自然可以。你还不知道这颗仙丹,叫什么。”仙人淡然笑道。 “叫什么?” “它乃‘太上大光明圆满大乘金丹’,乃本仙清微天宫神通第一品!” 巨大的幸福感,再次将贾少康包围:“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要不是上仙在前,他简直能失态地蹦起来! 而这时一缕奇异的香气飘来,氤氤氲氲的,将他缭绕包围。吸入这缕幽香,他开始变得更加飘飘然,仿佛自己现在已经真的成仙成神,整个身子都漂浮在云端。 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么金贵的机会面前,他哪还会犹豫? 而眼前的香案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笔墨纸砚。 那纸笺明光如雪,翰墨幽香扑鼻,笔似银针倒悬,古拙的砚台中更已是墨水充盈,不知什么时候墨已经磨好。 “真是仙人手笔!”赞叹一声,他立即上前,一时神思飞动,下笔如神,将平生最大的几件亏心事,既生动又详实地写了下来。 而这几件亏心事,如同骨鲠在喉,是他经常辗转难眠的真正缘由。现在写完,心事一吐为快,贾少康心中块垒正是一扫而光,果真觉得神清气爽。 于是他便更加坚信,自己正遇上万年难遇的绝妙仙缘。 心情激荡之下,他甚至主动寻来印泥,在那几张玉笺纸上,每一张下方都郑重其事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指纹。 仙人见状,仰天笑道:“哈哈,少康子,你果然清心持正!你不知道,只此一举,便让你从原本地仙一级,升为天仙三品!” “啊?!哈哈哈!少康子,这个仙名好!我要成仙了,我要成仙了!”贾少康再也忍不住,就在仙人面前手舞足蹈,蹦跶了起来。 “你是要成仙了。”仙人嫣然微笑,拂袖一挥,先前那枚金光朱丸,便“不翼而飞”地悠然飞到香案上。 丹丸落定,锵然有声。 而这声音,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一声响后,那仙人往上一跃,哗然一声,已是跳入云中,消失不见。 那些烟云,也仿佛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小院中重复清明。 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些笔墨纸砚,包括贾少康刚认真写作的那四五张玉笺。 贾少康这时也清醒过来。 说不出为什么,他忽然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安。 他开始满院子翻寻,但无论他怎么左翻右寻,确实没看到任何可疑的奇怪的痕迹。 “嗯,这确实只是幻境,一切都不会在这尘俗凡间,留下任何仙人、神物的印迹。” 刚想到这里时,他猛然一愣,急急回头——却见所有事物都消失,但仙人留下的那颗丹丸,却依旧躺在香案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微茫的红光。 “啊!我的‘太上大光明圆满大乘金丹’啊!” 他立即狂叫着扑过去,想也不想就把金丹扔进口里。 他舔了舔,嚼了嚼,便感慨道:“唔……不愧是太上大乘金丹,名列清微天宫神通第一品,这一尝,还挺甜呢!” 自那晚灵虚幻境过后,贾少康便总想着成仙之事。 不过好像自那以后,仙人便再未出现,那金丹好像一时也没显现出效果。 对此他安慰自己道:“仙丹哪能和寻常草药一样?见效肯定要慢的。不过现在已经开始有些效果了啊,我现在饭量都变大了一点了呢。” 心儿在云端,但生活还在地上。想起草药一事,他便想起孟惊鸿的嘱托:去跟幽灵客,索取他需要的秘药。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还没成仙,那在成仙之前,俗世这些事情,还是要做的,否则触怒了这个狠辣的大师兄,还没等到自己升天成仙呢,就先去地府阎王那儿报到了。 因为心怀成仙的希望,现在贾少康做事,比之前谨慎百倍。 即使只是留下标记,约幽灵客接头,他也花样百出,反复确认没有人跟踪后,这才在以前惯留标识的地方,留下请求见面的暗记。 很快,幽灵客便用惯有的符文标识,正面回应,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等到了约定的这一晚,贾少康依然七拐八绕,确认无人发现,这才赶到约定的碰面地点。 这是在九嶷山山间荒野中一片小树林旁。 等了没多久,一个穿着黑袍、面罩黑纱的幽灵客,悄无声息地从小树林里,幽然出现。 其实刚才贾少康,已经看过了这小树林,确认没人,现在接头的幽灵客忽然从树林里冒出来,确实有些奇怪。 不过对他们神出鬼没的手段,贾少康已经见怪不怪。 他根本没多想,甚至都没仔细辨别眼前幽灵客胸前黑袍上的徽纹——幽灵客“星轨邪眼”的徽纹,复杂、精美,其实是带有防伪效果的。 但贾少康根本不想分辨,因为能和他用约定的暗语标识互相沟通,还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出现,不是幽灵客还是谁? 所以他上来就跟来人说:“出事了!上次那苟兄弟,在丽川城外面罩掉落一瞬间,果然被那机灵似鬼的张狂云小贼给发现了!” “哦?为什么这么确定?”幽灵客语调幽沉。 “他来镇妖谷窥伺,被我发现。”贾少康答道。 “哦……那他,能用金银收买么?”幽灵客问道。 贾少康低头想了想,说道:“很难。而且很危险。” “呵,原来玄灵宗中,还有不像你的人啊。”幽灵客忽然语带嘲讽地说道。 第64章 香雪红梅膏 听得此言,贾少康有些不快。 他现在心气挺高的。 于是稍微沉默一下,他便道:“没错,我爱钱,但为什么跟你们做这事,你们不最清楚吗?” “我本来在玄灵宗中,混得好好的,后来下水做这些,仅仅是因为钱吗?不就是因为强了一个师妹,这等区区小事,就被你们抓住把柄,不断要挟?” “这个也就罢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是我自己做下的,我认了。” “但你们去刺杀我朝一个主战的将军,还把现场做得像我做的,你说我能不听你们的话吗?否则你们就要把那什么狗屁‘证据’交给衙门——现在你倒来嘲笑我了?天理何在!”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那幽灵客笑了起来,“你今天怎么了?以前可不这么多话。我刚才可只说了一句话啊,你就洋洋洒洒说这么多。你这是怎么了?” “哼!”贾少康冷哼一声,傲然不答。 他心说:“你们这等低劣妖族,不想跟你们多废话。难道要告诉你,道爷就快飞升成仙了吗?” “啊,对了,等我真正成仙,我就要运仙人大神通,弄清楚当初是谁陷害我的,一定要降下天雷,将他打成齑粉!” 心中转着凶恶念头,却听对面幽灵客道:“你今日约我来,除了告知此事,还有何事?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对付那看穿之人了?” “正是!”贾少康收回心神,郑重说道,“孟师兄他已想好万全之策,只是还需贵教惠赠一样秘药。” “哦?何等秘药?” “便是你们曾提及,你们幽灵客有一种秘药,能让人服下去,无论他是何种族,都能当场显露妖形。” “哦?你们消息倒灵通。”幽灵客有些惊奇。 “当然。”贾少康傲然一笑,“贵教做的一些事,我们都看在眼里。那几件诬陷我国要员为妖族的冤案,不要跟我说,不是你们做的。” “哈哈,不错!”幽灵客仰天长笑道,“有你们这样有心的合作伙伴,我们就放心了。哎呀——”就好似因为仰天大笑动作过大,幽灵客脸上罩着的面纱,忽然悠悠滑落。 “哎,咱的面罩,也掉了。”幽灵客不慌不忙地说道。 “那不要紧,又不像上回,有外人。”贾少康不以为意地说着,随便抬眼一看,便看到那幽灵客,滑落面纱曾遮掩的面容。 这一看,贾少康猛地一惊,那颗心立即“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就在贾少康跟幽灵客接头的第三天上午,小师妹洛琳琅又来到白鹿崖,找白冰岚闲聊。 通过这些天来的交往,洛琳琅发现,这位比自己晚入门的师妹,为人还真不错,性格善良不说,对张狂云的感情,也很真挚。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每次聊天时,白冰岚总是把话题引向张狂云,而很少聊她自己呢? 这不,今天上午上得白鹿崖来,在渡云亭中坐下才说了没几句,甚至自己都没来得及说明来意,白冰岚就又跟她说起,张狂云和她一起去涂山国的那些历险。 显然白冰岚是投入真感情的,将那回的历险,描述得惊心动魄,甚至以“三难”来总结: “一是张师兄他,为了奔牛寨的所有妖族生灵,扭转了一直以来敌视一切妖族的执念,于他而言这是第一难;” “为了破那丹天火云慑妖阵,师兄他在奔牛寨前挺身而出,不惜在众目睽睽下暴露自己的敌族身份,这是第二难;” “面对漫天诘难,他又顶住压力,许诺三日之期,这是第三难;” “后面张师兄他又巧施计策,说明他并不是徒逞匹夫之勇,还富有计谋。丽川城那场硬碰硬的血战,更证明师兄他愿意为了胸中正义,面对任何凶险劫难!” 清亮的天光中,少女侃侃而谈,充满感情,让洛琳琅听得也是心旌摇动,心驰神往。 而夸赞之时,少女越发显得容光焕发,格外靓丽,看得洛琳琅既是惊艳,又是感慨。 不过这时她哪里知道,眼前好似饱含感情的少女,心里竟是十分尴尬:“哎!这洛琳琅,总是问东问西,热心打听我的来历,却不知道,这是我最不能提及之事。” “我也只能把话题把那小子身上引了,可怜说了好几回了,我都快找不到他身上能说的东西了,幸好又把丽川城那回的事情拿出来,重新总结了个‘三难’,又对付过去了。侥幸,侥幸,嘻嘻!” 洛琳琅哪知道她心里这些弯弯绕?想着刚才白冰岚说的那“三难”,洛琳琅这会儿的心底,却满是后悔之情:“唉,张狂云,张师兄,多好的一个双修道侣对象啊……我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看走了眼?还对他弃之如敝履!” “这也就罢了,为啥我还鬼迷心窍,去帮着那人,捉弄陷害他?” 想到那人,她心中更是叹息:“唉,自己这身子,已经交给那人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再是幡然醒悟,狂云师兄也是别人的了。只望孟郎,以后莫辜负自己——”“其实,好像他现在还挺不错的呢,不仅对我殷勤有加,昨晚还特地拿了那个‘香雪红梅膏’来,说对女子有奇效,能滋阴养颜。” “这也就罢了,他还很贴心,特地拿了一罐香雪红梅膏,让我转赠给冰岚妹妹,以增厚我俩之间的姐妹感情。” “这样细心,真的让人既惊讶、又感动呢……” “哎,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呀,既有鸳侣,又有妙友,一起在这秀水灵山的九嶷安心修道,所谓的神仙岁月,也不过如此吧……” “噢,不对,神仙岁月还不如自己这个呢。神仙们高高在上,清冷孤寂,高处不胜寒,哪及得自己这样,整天被情意包围?”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心里涌起一阵快乐,便忙对眼前少女道:“冰岚妹妹,今日师姐来,其实有件好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好东西呀?”白冰岚好奇地问道。 “你猜猜?”洛琳琅逗她道。 “胭脂?” “不对。” “手饰?” “不对。” “闲书?” “不对。” “宝剑?” “也不对。” “哎呀,我的好师姐啊,你就说吧,到底是什么?”白冰岚有点着急了。 “是这个——”说着话,洛琳琅就拿出一只精美的白瓷罐,递给白冰岚。 “这是什么?”白冰岚接过来,颠来倒去地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问道,“洛姐姐你是要送我一只白瓷罐吗?看起来挺不错呀,还绘着山水人物呢。” “哎,我的好师妹啊,你的要求还真低!”洛琳琅笑道,“早知道这样,我这白瓷罐里,就不装好东西了。” “有好东西啊!”张狂云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吃的吗?是的话赶紧分我一点吧!” 说话间他已经凑过来,伸手就要从白冰岚手里拿那只白瓷罐。 洛琳琅见状,连忙上前用身子挡道:“狂云啊,你还真是惫懒,亏得冰岚妹妹整天说你好话,你却要抢她的东西吃!” “哈,不能吗?”张狂云戏谑道,“琳琅啊,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她的师兄呢,也是现在仙路堂的主人,她得了吃食,我不该抽成吗?” “哎,师兄,你还真是能说——不过等你听完我的话,让你吃你都不吃了。”洛琳琅掩口吃吃笑道。 “是嘛,难道这里面有毒?”张狂云表情夸张地说道。 “对你来说,说成‘有毒’,虽然夸张点,也差不多啦,”洛琳琅笑道,“这是‘香雪红梅膏’,专门给女孩儿家吃的,调和了温热泉水一起喝,真的能滋阴养颜,体静心恬,有无穷的好处呢。” “不过若是师兄你吃了,也能养颜,却是会变得女里女气,不用几回,就连胡子也不长了。” “是嘛……”张狂云下意识地抹了抹下巴那儿的一抹绒毛,“不长胡子啊……那也好啊,省得以后我要费神刮它,省事。” “这么说,狂云你是想吃了?”洛琳琅看着少年似笑非笑地说道。 “不了!”少年忽然一脸庄严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是冰岚小师妹的师兄啊,怎么能跟她抢吃的呢?简直有违我对她的一片爱护之心呀。冰岚,你吃吧,我还有一份经文要抄写,先回屋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是一溜烟跑开了。 见他如此,二女不由得相视而笑——两人都是绝色丽姝,这样一起笑起来,就犹如琼花对了玉蕊,艳光四射,霎时间照亮了整座白鹿崖。 不过,飞奔回屋的少年,就在快进屋时,忽然停住身形,朝这边喊道:“琳琅,这什么香雪红梅膏,是你送给冰岚,还是别人要你转送的啊?” “是我亲手酿成,送给冰岚妹妹的。”洛琳琅毫不迟疑地答道。 “噢,师妹还真厉害呢,以后你要多来白鹿崖走动走动啊,最好啥时候调制出增长阳刚英气的灵药,也给我来几十罐啊!” “嘻!师兄,你真会说笑;你以为这些灵药,这么轻易得来?还几十罐呢。” “就拿这香雪红梅膏来说,我费了那么大神,光搜集十几种药草灵果,就花了好长时间呢。” “哈,琳琅师妹,我逗你呢。不过冰岚,听琳琅这么一说,这香膏很珍贵呢,你要珍惜着吃啊。我回屋抄经去了。”说完这句话,张狂云也就回屋去了,不再出声。 “妹妹,刚才张师兄那话,对也不对。”洛琳琅转身朝少女认真说道,“这香膏,珍贵是珍贵,可不能因为珍惜而慢慢吃。因为其药性,要吃个新鲜呢,你今日就找时间吃掉吧,若是隔了夜,那灵性就流失不少啦。” “真的吗?”白冰岚一脸惊奇,想了想便笑道,“既然这样,还等什么呢?我现在就吃了吧。” “好啊好啊!你尽快吃吧,”洛琳琅真诚道,“这个真的滋阴养颜,你师姐我亲身体验了呢,就是如此的,你看我的样子,是不是没有以前憔悴,挺容光焕发的呢。” “呀,还真是呢!”白冰岚故作惊讶道,“其实今天你一来,我就发现了,还以为你是情爱滋润的呢!” “呸!”洛琳琅俏脸一红,轻啐一口,嗔怪道,“死丫头,我送你好礼,你却开我玩笑,真是好不领情!”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洛琳琅的心里,却充满了甜蜜。 这时候她更感觉到情郎的好:“孟郎他,还真贴心呢。来前他特地嘱咐我说,就说这香雪红梅膏是我亲手制的,便更能增进姐妹情分。你看,果然呢,以前冰岚师妹还有些故作姿态,现在都能跟我开只有闺中密友间才开的玩笑了。嗯,孟郎,你真厉害,谢谢你!” 就在洛琳琅相赠香雪红梅膏的第二日,这白鹿崖上却出事了。 这天清晨,日出东方不久,张狂云正在渡云亭中吐气纳息,白冰岚正在白鹿泉边洗脸,却忽然有几个弟子喧喧闹闹地闯上白鹿崖来。 听到动静不同寻常,正在瞑目清心的张狂云,转脸睁眼一看,却见来人的道袍左胸襟上,绣的是玄灵宫的标志。 “张狂云,白冰岚,掌门真人召你二人,往祖庭玄灵宫一行,本门尊长对你二人,有一事相询!” “这!”张狂云显得有点慌张,“各位师兄,掌门老人家他究竟有什么事啊?这么早就叫我们去?” “什么事你到那边就知道了!”为首的玄灵宫弟子很不耐烦,高声叫道,“快走吧!若是迟了,害得我等被掌门责怪,那这账我可要记在你的头上!” “好好好,各位师兄稍等,我去叫一下师妹,她还在洗漱呢。”张狂云转身便要朝北边冷泉那里去。 “这等事,何须你去做?”为首弟子立即闪身拦住他,然后一转身,刚才气势汹汹的语气倏然不见,代之以一种温柔得让人肉麻、甚至还有些谄媚的语调唤道:“冰岚师妹,你还在洗漱呀?还要多久呢?不要紧的,你慢慢来,我童文藻师兄可以慢慢等你!” 第65章 露出了狐狸尾巴 见他如此,张狂云很是郁闷。 “不用了。”少女脆生生的话语,如同晨露滴落泉潭,清灵无比地传来,“各位师兄,小妹已经好了,我们这就可以走了。” 很快,她便快步跑近渡云亭边,一副急切想去玄灵宫的样子。 见她这样子,知道一些内情的童文藻,有些不忍。 他真心想为这个既美貌又可爱的师妹做点什么,但稍一思忖,便叹息一声,挥挥手,叫人带上仙路堂这两人,往九嶷主峰舜源峰而走。 等到了玄灵宫中,进了大殿,张狂云才发现,今日这阵仗极大。 别说掌门和各宗堂的堂主、副堂主、长老们了,就连那些稍有些身份的玄灵宗弟子,哪怕是新晋弟子中的出挑之人,也都在玄灵大殿中,分列在两边,黑压压的一片。 眼角余光扫处,他正看见小师妹洛琳琅,也站在靠近大门的人群中,一脸惊讶地看着这边。 而“量变质变”,也不用人高声喝叱,光是这么多人,这么多目光,许多身份还都比自己高,就这么黑压压的一群看着自己,默不作声,这本身就如同一座无形有质的大山,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张狂云的心,忍不住跳得快起来。 等跟着童文藻,来到最前,张狂云便看清,这大殿最上边唤作“太虚灵台”的石台上,正站着掌门真人朗苍子。 在他下方的宽大石阶上,玄灵宗各堂堂主、副堂主,还有不少重要长老,依阶而立,分列两旁。 张狂云拿眼一扫,便见玄宗堂正副堂主郁昊空、孟惊鸿,凡宗堂堂主宁卓然,清宗堂堂主楚灵风,还有玄灵宫的执法长老石破山、凡宗堂的传功长老石鹿鸣,以及几个身披长老道袍但叫不出名字的道人,全都肃然站立在掌门的下首石阶上。 见此情景,就算张狂云胆大包天,也禁不住有些浑身发颤,两腿发软。 这时候他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扫了扫白冰岚,却见身边这女孩儿,竟是夷然不惧。 不仅不惧,她还东张西望,看着大殿中垂下的那些符纹布幔,还有些道教塑像,上下打量,一脸的好奇。 张狂云见状,一脸苦笑,心想道:“这丫头,真是胆大,来到这儿我都有点心虚,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到底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心大?” 这么想时,便听得那童文藻躬身一礼说道:“禀过掌门师尊、各位长老,弟子童文藻已偕诸位同门,将张狂云、白冰岚二人带到。” 一听他说话,张狂云忙一拉白冰岚衣袖,然后两人齐齐向上躬身施礼说道:“弟子张狂云、白冰岚,见过掌门真人、各位堂主长老!” “张狂云,”灵台之上,掌门朗苍子的声音苍然响起,“今日本座召你仙路堂二人来,是有人跟本掌门禀报一件重要之事。” “敢问掌门,是何事?”张狂云恭声问道。 “是何事,由你辈大师兄来说吧。惊鸿,”朗苍子看向身边那位最宠爱最看重的弟子,“究竟何事,你来说吧。” “是。”孟惊鸿躬身一礼,然后缓步从容走下灵台石阶来。 “禀师尊、禀各位同门,今日召仙路堂二人前来问话,实是因为我等发现,这仙路堂弟子张狂云,竟是暗通敌国妖族!” 孟惊鸿这句话,刚一说出,就像沸腾的油锅里投下一块盐巴,顿时大殿中站立的人群里开始交头接耳,喧嚷起来。 “不可能!”满殿的议论声中,那清宗堂主楚灵风立即走下石阶,和孟惊鸿并肩而立,朝上拱手告道,“掌门师尊、各位长老在上,弟子楚灵风斗胆说一句,张狂云所作所为,弟子都看在眼里,绝无通敌可能!” 铿锵说完这句,他扭脸转向孟惊鸿:“孟师兄!莫非你是见到上回,张师弟在涂山奔牛寨,救下一寨无辜妖民,便说他通敌么?” “当然不是。”孟惊鸿语气平静道,“张狂云上回在奔牛寨前,为免无辜生灵涂炭,以一己之力,扭转局面,救下奔牛寨民,我也是十分敬佩的。不过今日,我等查出之事,却和此事无关。” “呃?”这一下,楚灵风也惊诧莫名了,即使以他才智,也想不出那个小师弟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安上私通妖国敌族这样大罪名的。 即使惊诧,他也只是稍一沉吟,便沉声说道:“孟师兄,既然今日当着掌门师尊和各位长老同门之面,有什么话你便当面说清楚,通敌是很严重的罪名,希望你能有理有据。” “当然有理有据。”孟惊鸿哂然一笑,似乎对师弟的机锋毫不在意,“灵风师弟,你看低师兄了。我怎会做那些口说无凭之事?可能你不信,在我听到这举报之时,我比你还不敢相信。但几番详查之下,却发现确有此事。” “孟、孟师兄?”直到这时,被议论了半天的当事人,才好像刚反应过来,有些怯怯地开口道,“孟师兄您刚才,是说我暗通妖族?这、这怎么可能?是我听错了吗?” “你没听错。”孟惊鸿转过来,看着他冷冷说道,“是我看错你了。本以为你根骨不俗,又有上进心,关键时候还能挺身而出,秉持道家仁心,救护那些奔牛寨妖民。不过当我知道你可能暗通妖族之事后,恐怕就连奔牛寨义举,都要重新审视。” 听得此言,张狂云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太多了,立即抗声说道,“孟师兄,即使你是我辈楷模,也不能信口雌黄,将暗通敌族这么大的罪过,安在我张狂云头上。我只是玄灵宗门一个小小弟子,可承受不起这么大的污名!” “污名?嘿嘿,是不是冤枉你,一会儿你便知。”孟惊鸿说完这话后,也不看少年,便转身朝灵台上的朗苍子躬身一礼,响亮说道:“启禀师尊,弟子说他暗通妖族,并非冤枉他。弟子已查明,现在他身边那位白冰岚,正是妖族!” “这!”一听此言,大殿中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个少女。 “我?妖族?”目光焦点的少女,却是一脸茫然,纤纤玉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茫然说道,“孟师兄,你说的妖族,是我吗?” “别装了,就是你。”曾经迷恋少女的大师兄,这时候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竟是在这大殿之上,冲着白冰岚厉声吼道,“妖孽!胆子不小,竟敢潜伏到我玄灵宗来!” 吼完这句,他又转向张狂云,厉声喝道:“张狂云,如果不是你配合,她怎么能这么顺利地潜伏玄灵宗中?此事中你罪责不小!” 愤怒的吼叫,回荡在空阔的大殿中,竟震得角落中摆放的那些钟罄乐器嗡嗡共鸣。 “你说什么?!”张狂云惊怒交加道,“孟师兄,你怎么能说白师妹她是妖族呢?她明明是吴越人氏,被我于杭州市井中招揽至仙路堂,这些都经过凡宗堂查勘备案过的。你若不信,自可去详细追查。” “追查?”孟惊鸿冷笑一声,“等我真去吴越之地察看,这妖物狡诈百变,早就逃走了。” 听他说得诛心,张狂云也怒火中烧,这时即使各位尊长在上,他也怒目圆睁,瞪着孟惊鸿说道:“孟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查也不查,问也不问,就凭你一张嘴,就说白师妹是妖物,我就通敌?” “呵呵,你急什么?”见他发怒,孟惊鸿却反而笑起来,满带嘲讽地说道,“你这么急,莫不是见东窗事发,便高声大嗓,掩盖自己心虚?” “心虚?孟师兄,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倒是你,到现在都拿不出证据来,一直说东说西,我人微言轻,倒没什么,可掌门师尊和各位长老都在,你白费他们时间,是尊师敬老之道吗?” “哈哈哈!”见他说得无礼,孟惊鸿不仅不生气,反而仰天大笑道,“哈哈,好一张伶牙利嘴!怪不得那涂山妖国能找上你来做此事,也怪不得你能掩饰一只妖物身份这么长时间!” “咳咳,”这时石阶上,有人说话了,“惊鸿,到底你有什么实证,快说吧。” 众人闻声看去,正是张狂云所属的凡宗堂堂主宁卓然,在石阶之上慢条斯理地开口。 见他开口,孟惊鸿不敢再斗嘴拖延;本来他还很享受这种占尽先机、吊人胃口的感觉的,但凡宗堂堂主宁卓然说话了,即使自己风头很劲,也不敢别他的苗头。 于是他便也清咳一声,说道:“诸位恕罪,本来孟某也是想多问两句,要引得张狂云这叛徒多说多错,露出马脚。既然宁堂主发话,那我便说了——张狂云,说什么实证,那我问你,如果我证明白冰岚是妖族,那这算不算实证?” “当然,”张狂云道,“不仅是实证,还是铁证。” “你这么说,就好。”孟惊鸿冷笑一声,朝大殿上下大声说道:“师尊在上,诸位同门,请大家都看好了——看我如何让这潜伏妖物现出原形!” 说话间,他便双臂一举,两只手掌朝向头顶空中,飒然射出两道红色的灵光。 这两道灵光,脱手飞出,直通大殿屋顶,转而好像又遇到镜子一样,转折反射,并在空中汇聚融合,变成一道巨大的血色光柱,从天而降,直直射向了白冰岚。 这时白冰岚,还一脸茫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已被笼罩在血红的光柱中,并且随着一声雷鸣般的震响,顿时跌倒在地,还好像承受了千斤重压一般,蜷曲着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这道带着禁制之力的光柱,还在这一刹那,变得十分耀眼,让本来还挺清朗的玄灵宫大殿,周围都变得黑暗,好像偌大的大殿中,只有这道红彤彤的光柱,才是唯一的光明所在。 正因如此,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仿佛只剩下这道明亮的血色光柱;而白冰岚玲珑窈窕的身躯,被笼罩在巨大的光柱中,跌坐在底部,一时显得那么的渺小。 本就苗条娇柔的少女,这一来便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见此情景,别说张狂云了,就连许多平素和白冰岚没什么关系的玄灵宗弟子,都心中大起同情爱怜。 他们恨不得以身相代,并且在心中不住地祈祷,希望千万要是那孟惊鸿搞错,这样美丽可怜的少女,绝对不要是妖族。 但他们的愿望,还是落空了,接下来的事实,十分残酷——随着孟惊鸿口中猛然吟唱的神秘音节,那蜷坐在地的少女,先是秀发中冒出了尖尖的耳朵,继而那身后,竟从她裙子底下,伸出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来! 在场所有人,都是捉妖的行家,怎会看不出,那尖耳和白尾,正是狐族的特征?所有人顿时都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啊呀”一声惊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大殿上众人再次交头接耳,许多人脸上满是失望之情。 不过孟惊鸿的那些铁杆追随者们,都露出得意的笑容,开始故意惊呼“妖物”、“妖物”,给事态推波助澜。 这番喧闹之中,大家并没注意到,当白冰岚生出狐耳狐尾时,那始作俑者孟惊鸿却是一愣,露出了本不该有的惊讶表情。 “咦?奇怪……那幽灵客交代秘药使用要点时,倒是说过,施术引动药效时,尾巴是有的,但怎么是狐尾?他说的不该是羊尾吗?” “那狐耳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应该是长出两支对弯的细长羊角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也不管了。只要起效就行,可能是他们给错了另一种秘药呢……嗯,一定就是这样。” 想到此处,看着被镇压在血红光柱中的“狐族”少女,孟惊鸿忍不住阴阴一笑,得意地想道:“嘿嘿,也好,正是歪打正着。冰岚妹妹啊,你可能想不到,还就是上回奔牛寨前,看到你那一副惟妙惟肖的狐族少女伪装,才启发了我,让我用幽灵秘药催你生出妖形,诬陷你是潜伏进来的妖族奸细。这一下张狂云这小王八蛋,就该百口莫辩、身败名裂了!” 第66章 欺师灭祖死罪难逃 想到这里,孟惊鸿下意识地朝张狂云看去,正见这少年,如同呆傻,怔怔地看着光柱中现出狐族妖形的女孩儿,眼睛忘了眨,嘴巴忘了合,一副极度震惊的模样。 “嘿嘿,小子,叫你得意,叫你固执,叫你一条道走到黑,跟见了血的苍蝇一样揪住你孟爷爷的阴私不放!” “上回藏经院前,你命大,有白冰岚帮你,让你逃过一劫,但今天你怎么办?” “现在那白冰岚,可比你还惨,都现出妖形了!”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 “唔,按你这等卑劣品行,顾虑的一定不是冰岚的安危,而只想着,冰岚现出了妖形,那自己就要身败名裂了,还怎么邀功请赏?” “本来以为找到了镇妖谷中的破绽,要搞垮搞死大师兄,在掌门面前邀了功绩,既能扶同党头目楚灵风上位,又能让自己也混个五大宗堂的副堂主当当,正是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只可惜啊,算一算日子,你这美梦才做了两三天吧?想不到这么快就形势急转之下,这白冰岚出了问题,还是妖族!” “你张狂云肯定要受牵连,估计要被投入后山紫霞洞,没个两年三年出不来吧?” “什么夜探镇妖谷寻破绽、找茬儿,都成了镜花水月咯,惨啊,惨啊……” “嘿嘿,到时候我还会让你更惨的!那紫霞洞你也甭想久住,中途随便出个什么意外,你就给我去跟阎王爷报到去吧!” “不过你也不用太难过。我知道你对冰岚,一定存心不良,应该早就有了奸情,那你放心,你的冰岚好妹妹啊,我会帮你照顾的。” “并且不是一般的照顾喔,我会将她作为妖物,按例投入镇妖谷中;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她苦役什么的是不用做的,就乖乖给我藏在密室中,任我玩乐吧!” “张狂云,你不是想找出镇妖谷的猫腻吗?不错,这镇妖谷中,确实有猫腻,我孟惊鸿一手遮天!” “你恐怕死也想不到,你心爱的女人也会因为这样的猫腻,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过不是卖给幽灵客,而是永远呆在不见天日的洞穴密室中,只服侍我一人!” “嘿嘿,小臭贼,叫你跟我作对,就让你在黄泉路上受苦难时,还要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啧啧,冰岚这尖耳翘尾的小狐娘模样,还真是妖媚动人哇。说不得以后这样的秘药,要经常讨的,等我玩弄她时,就让她变成这般媚丽妖狐的模样,真是别有风味,好过瘾啊!” 只不过片刻之间,这位外表道貌岸然、实则品行不端的孟惊鸿,心里已是瞬息万变,转过了无数淫亵恶毒的念头。 他这种人,因为确实根骨佳、会做人,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做什么都能做成,便在表面的温文大气之下,暗藏了一颗刻薄阴狠的心。 如果得罪别人,还好说,得罪了孟惊鸿这种人,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给出百倍的报复和惩罚! 心中转着阴狠念头时,孟惊鸿虽然表面大义凛然,但难免流露出种种微妙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落在那个被禁锢在血色光柱的女孩儿眼里,便让她好似明白了孟惊鸿此刻心中所想的一切。 天狐公主的这种洞察,并不限于正暗自得意的伪君子。 穿过血色的光柱,她仿佛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更清、听得更明。 大殿之上,围观之人,无论是轻蔑的眼神,还是奚落的语言,全都映照在她的心里,清晰无比。 于是她很生气。 “妖族就低人一等?明明妖族才是更高贵、更古老的种族好不好?” 心里愤怒,但她一时并没有什么表露,只是透过红光,如同局外人一样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气氛一时变得很诡异。 作为风暴中心的张狂云,这时候也是震惊无比。 “怎、怎么会这样?冰岚她怎么现出了狐妖之形?不该这样啊,真是见了鬼了!” 本来他还挺有信心,觉得白冰岚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这会儿看到她竟真的现出了妖狐异形,他便真的开始惶惶不安了。 惊疑不定之际,他忽听得楚灵风开口朗声说道:“掌门师尊,各位尊长同门,白姑娘虽然现出妖形,但我相信,张师弟他也是被蒙在鼓里。” “我想这大殿上各位同门,恐怕不止在下一个人知道,这张狂云张师弟,是最痛恨妖族的。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被蒙蔽,怎么会与妖族为伍?” 这种时候,还能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张狂云热泪盈眶,忍不住想哭。 那孟惊鸿却不高兴了,不客气道:“楚师弟,你这话就很没道理了。” “别告诉我,你不知‘听其言,观其行’的道理?能与妖族朝夕相对,若没可疑,说得通么?” “好!我就算张狂云平时多有仇妖言行,但反而暴露出,他急于撇清自己,掩饰自己背叛师门、倒向妖族的事实。” “你想想,有哪个正常的玄灵弟子,表露得如此痛恨妖族?就连我也只是把对妖物的仇恨之心,放在心里。” 孟惊鸿这话,说得义正辞严,也很合情理,大殿上有些人本来还有些狐疑,但听了这番话后,心里的天平,便有些倒向孟惊鸿这一边了。 这时他们再看少年,见他有些惊惶,好似被孟惊鸿的正义之言逼得无言以对,便更加相信孟惊鸿了。 于是这回不仅是孟惊鸿一党,就连一些老持沉重、刚才一直没作声的中间派,都开始指责张狂云了。 一时间大殿上重新开始喧哗,各种指责话儿如潮涌动,什么“贼子野心”、“倒行逆施”、“贪恋美色”、“出卖师门”、“背叛国族”,指责的罪名都很严重。 甚至有几个性急的长老,已经开始毫不留情地高声喝骂了! 见此情形,孟惊鸿觉得大事已定。 他也不再端着了,一脸的得意洋洋,指着张狂云的鼻子厉声骂道:“张狂云你个奸细叛贼!你犯了多少条门规你知道吗?妄动色念、容留妖类、欺骗同门、背叛母国,无论哪一条都是欺师灭祖的死罪!你对得起师门、对得起国族吗?这么多年的圣贤典籍,你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 “你的罪名,已然明晰;至于白冰岚,既是妖族奸细,自当即刻打入镇妖谷,容后细细查证,必定查出背后有无更大阴谋!掌门师尊,”他转身面向灵台之上,一脸正气凛然地禀道,“现在事实已经查明,方才如何处置云云,都是弟子一时激愤,便僭越说出了。最终如何处置,还请掌门师尊您示下!” “嗯,”掌门朗苍子俯视着他,点点头,很是痛心地说道,“惊鸿,方才一切,我都看在眼里。绝没想到,我玄灵宗中,也出了这样奸佞孽徒,本座十分痛心。” “罢了,惊鸿你方才所言,十分有理,就按你所说,由你去处置这两人吧。” “不过,我玄灵宗禀天下之望,毕竟是清修道门,对同族不宜动用极刑。你便先按那些罪不至死的门规,先处罚了他,然后便将他交予北边永州太守衙门,跟上官说明罪由,协同他们查清他叛国罪行,最终由他们秋后问斩吧。” 朗苍子此言一出,等于判了张狂云死刑。 要知道甭说是永州了,整个潇湘之地都对九嶷山玄灵宗视若神明,所谓交予官衙有司行刑,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吧,如此处置,张狂云是绝无幸免之理了。 因而灵台下那些与孟惊鸿勾连或交好之人,顿时都喜动神色。 他们都认为,张狂云是楚灵风的人,现在他出了这等罪大恶极的丑事,对楚灵风争夺下一任掌门之位的打击,简直太大了! 事实上楚灵风那一派支持者也这么想,因此即使他们中很多人,根本都不熟悉张狂云,这时候一听他要被处以死刑,个个都面色灰败,如丧考妣。 这种情况下,孟惊鸿的心情快意程度,可想而知!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简直要当场蹦起来! 大喜过望之际,他立即躬身行礼,大声领命道:“是!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托!” “师尊——”这时那楚灵风眼角噙泪,还想出声替小师弟开解一二,至少要争取一下,由他来处置这两人——只是刚唤了一声“师尊”,朗苍子真人便一摆手,冷冷道:“灵风,证据确凿,你也看到了,无需多言。” “是啊,楚师弟,一听张狂云要处刑,你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孟惊鸿冷笑着说道。 “你!”楚灵风气得七窍生烟,对他怒目而视。 见他两人剑拔弩张,大殿上那些堂主长老们,与楚灵风交好的,心里都很急,赶紧出言叫他别冲动。 那些孟惊鸿一党的,则开始趁机鼓噪,明枪暗棒地攻击楚灵风,说他和张狂云叛族通敌事有关联,否则干嘛这么着急,三番两次替一个奸细求情? 对孟惊鸿来说,早已大事已定,这些不过是滔天风波过后的一点余澜,根本不放在眼里。 这时他傲立大殿之前,又恢复了一贯风采俨然的形象;不过当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大殿上众人之时,那眼神里,又多了一点以前没有的威严。 于是他目光过处,那些一直在他和楚灵风之间摇摆之人,心里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在掌门继位者之事上,正式站到孟惊鸿这一边。 众人各怀鬼胎,张狂云便很无奈地被人遗忘了。 毕竟在许多人眼里,今日之事,已经尘埃落定,张狂云已经是个死人了。 同样被遗忘的,还有那个狐耳狐尾的少女。 她此时依旧被笼罩在那道血色光柱中,蜷坐在地。 只是,在几乎所有人的遗忘忽视之中,这个被禁锢的少女,却忽然悄悄地站了起来。 有极少人,看到了这一幕。 当他们见到少女悠悠然起身的从容姿态,不由得一愣。 “怎么回事?是孟惊鸿的禁锢光柱,失效了吗?” “不对……看她悠然的动作,从容的神态,绝对不正常。” 在他们惊异之中,白冰岚清泠泠的声音,已经响彻大殿。 直到这时,才有更多的人注意到血色光柱中,这个不寻常的变化——只见绝色的少女,悠然伫立,沐浴在血色的光辉中,却似一株淡雅的空谷幽兰,从容不迫地说道:“孟惊鸿,你说我是妖族,是因为狐耳、狐尾吗?” 寒傲如雪、清冷似冰的声音,传入到孟惊鸿耳中时,他还一愣:“怎么回事?我那幽灵客教授的秘法血光,还没收功消散,怎么白冰岚能说话了?” 惊愕之下,他立即转身看向了那少女,却见绝美的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见此情景,孟惊鸿虽然惊讶,但并不慌张。 他心中冷哼道:“哼,大事已定,你白冰岚一个弱女子,就算因为秘法血光渐渐弱去,能说话了,又如何?那秘药引动的变异异形,可还在呢;那些幽灵客可告诉我,这秘药时效有七八天呢!” 想到这里,孟惊鸿便心中安定,面对白冰岚的问题,理直气壮地答道:“当然!既有妖形,便是妖族,这有什么奇怪吗?白冰岚,我劝你不要巧言狡辩,现在老老实实认罪,等押到镇妖谷中,再好好交代罪行吧!” “镇妖谷?谁说我要去的?”白冰岚一副惊讶的样子,“我又不是妖族,为什么要去那里?” “哈哈!”孟惊鸿不怒反笑,“好个妖族,我还叫你不要巧言狡辩,结果你连花言巧语都不想说了,竟然无视自己身上的狐耳狐尾,直接否认!” “狐耳、狐尾啊……这么说,你觉得我是狐族了?”白冰岚悠悠道。 “当然。”孟惊鸿笃定道。 “好。那你看看,这些又是什么族——”话音未落,伫立红光之中的少女身上,忽然间变幻出各种妖族的头角、耳朵、爪子、尾巴;并且配合着那些角、耳、爪、尾,少女还调皮地笑着,配合做出狼、狐、牛、犬、狮、虎等各种妖族的动作! 第67章 师兄,事发了 白冰岚忽然做出的这番异相,明白无疑地映在大殿中所有人的眼帘中;能有这样的效果,还要感谢孟惊鸿,正是他那秘法血色光柱,如同起到一盏聚光灯的作用,让少女的表现,成为整个玄灵宫大殿的视觉焦点。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惊呼出声,震惊无比! “这这、怎么会这样?!”孟惊鸿也惊得忍不住脱口惊呼。 “怎么不会这样?亏你还是掌门的首席高徒呢,这点江湖人的幻术都看不出来?”白冰岚毫不留情地嗤笑道。 “怎么会这样?!”极度震惊下,孟惊鸿的语言都变得十分苍白。 连叫了几声,他忽然醒悟过来,立即对少女怒目而视:“不会的!一定是你使用妖族邪术,变幻这些模样,以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最开始那狐耳、狐尾可不是假的,大家都看见的!” “哎,我说大师兄啊,你还真可爱,嘻嘻!”相比气急败坏的大师兄,白冰岚却是一脸轻松地嘻笑道,“你不知道吗?刚才只是逗你玩的,你还真当真了?小妹刚才只不过想着,你是玄宗堂的副堂主,还是狂云哥哥的大师兄呢,看你那么认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小师妹我就配合一下罢了。你看,我把这江湖幻术收了,我身上哪还有狐耳、狐尾啊?” 说罢,她浑身上下清光一闪,所有妖族异形都消失,血色光柱也消失,聘聘婷婷立在殿中的,还是那个清清爽爽、貌美如花的女子! “不可能、不可能!”孟惊鸿失态地连声大叫,立即双手急挥,再次激发出血色的光柱,罩向少女。 只是,和先前不同,这来自妖族刺客组织幽灵客的秘术,这次激发时,却丝毫没有效果;从大殿屋顶转折射向少女时,少女立在当地,丝毫不动,依旧如同琼花迎风,根本不受血色光柱的任何影响。 鲜红光辉中,还传来少女不耐烦的话语:“孟惊鸿,你有完没完?这么大个人了,还这贪玩?陪你玩了一次就算了,还来?” “不会的!不会的!”从云端跌落尘埃的道门翘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这次光柱无效,他便收了秘法,然后重新再次激发,万分希望刚才只是自己施法失误,换个手法重新再来过,就能像最初那样发生作用。 只可惜,血色光柱鲜红依旧,却对少女没了半点效用。 就算他周而复始,还是同样的效果。 见他如此锲而不舍,反复被罩入红光中的少女,秋水明眸中闪过一丝愤怒,不过很快她又笑靥如花,在围观众人都不耐烦的情况下,她还不停安慰屡试屡败的孟惊鸿,不停地给他鼓劲加油。 一场气势汹汹、正气凛然的锄奸讨伐,至此完全成了一场闹剧。 刚刚据理力争的二师兄楚灵风,一下子便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白冰岚是妖族,更不愿意相信,自己越来越看重的小师弟,竟是一直跟一个妖女混在一起。 心情欣慰之时,他目光看向张狂云,却见他一脸惊诧地看着这一切,好像还没能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咦?”楚灵风心里一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白冰岚这幻术本事,他并不知情?” 这时候,那个屡试屡败的孟惊鸿,在包括师尊在内所有人古怪的目光中,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就快承受不住,要崩溃了。 但就在此时,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顿时冲着白冰岚发狂般大叫道:“不对!你真是妖!否则人族吃了那秘药,我怎么可能引动不得?” 这话一叫出口,众人面面相觑,短时间内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但有些心思快的,已经好像想到了些什么,那看向孟惊鸿的目光里,已经饱含了惊诧和鄙夷。 而这时,张狂云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他看着理直气壮的少女,若有所思。 他们的表现,至少看起来还在正常范围以内,但这时候有个人的反应,却超乎寻常的强烈。 就在那殿下人群之中,靠近大门的妙宗堂小师妹洛琳琅,听到孟惊鸿这句话后,也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变得煞白! 这时那白冰岚,则是以袖掩面,一副悲戚的样子说道:“哎,怪不得这些天月事不调,原来是你给我下了邪药啊……” “唉,孟师兄,小妹一直敬你人品好,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啊!” “你怎么能这样呢?师妹将来若是不孕不育,就找你算账啊!” 听得此言,大师兄又气又怒,变得更加狂躁;最后他把心一横,用力咬破了舌尖,喷出一口血雾,用尽平生的功力,手足乱舞,催动那秘药。 而此刻玄灵宫大殿中,可是高手众多;这时已经有许多人,看出他这般施为,确实像在引动某种神秘的药力。 见他如此疯狂,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张狂云,也急了。 他生怕陷入癫狂的孟惊鸿,急怒之下伤了白冰岚。 他终于一改沉默顺从的模样,大叫道:“好个孟惊鸿,枉我敬你是大师兄;白师妹她已经说破关窍,你竟还不依不饶,真是丧心病狂!” 都到这份上了,他也撕破脸了,说话毫不留情;话音刚落时,他就想冲过去阻止孟惊鸿。 不过才刚抬脚,他却见到白冰岚不经意间,朝他悄悄地使了个眼色。 他顿时若有所悟,停住了脚步。 这时候孟惊鸿,只要别人不来干扰,一时倒不计较刚才小师弟的无礼。 他依旧手舞足蹈,施法越来越起劲,那些血色的光辉也越来越浓。 “师父!”楚灵风喊了一声。 他的意思是,这场闹剧闹到现在,掌门师尊应该出来制止了。 但站立在太虚灵台上的掌门真人朗苍子,却是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台下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当儿,忽然间白冰岚“啊”的一声,就好像大师兄的施法起到作用一般,只在转瞬之间,她便头生双角、口呲獠牙、身后飘动狐尾;一旦变幻妖形,她便好似妖性大发,一声厉叫后,发狂般朝孟惊鸿扑来! “好啊!大家快看,她就是妖怪!”一瞬间,孟惊鸿热泪盈眶,简直想当场给三清祖师爷上一遍香,感谢他们的保佑之功。 “秘药终于起效果了。”一旦奏效,他也变得冷静,沉稳而阴冷地看着扑过来的白冰岚。 而在刚才,他心里已经有感觉,觉得对面这美艳非凡的少女,很可能还真就是妖灵。 于是,在表面的癫狂之下,他其实凭着本能,一直留有余力。这会儿冷静下来,他甚至很快就筹划了一个非常完美的防御反击计谋,就等白冰岚这妖女上钩了。 而现在,和他预想的一样,别看白冰岚此时双手狂舞,足下狂奔,但癫狂之中她的动作已经失控了。 “一个连自己肢体也没法控制的妖女,对自己会有什么威胁?” 孟惊鸿的嘴角上,已经挂上了嘲讽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等待防守反击最佳时刻的到来。 很快白冰岚就冲到了近前。 她的动作依旧失控,似强实弱,脚下虚浮。 孟惊鸿冷笑一声,便准备在她冲近自己咫尺之地时,一掌拍在她穴位筋脉处,让她不仅攻击失效,还能顺理成章地冲到自己的怀里——既制服了美人,又堂而皇之地轻薄,这样的计划,简直太完美。 一切都想得很好。 很快,白冰岚一掌飞来。 正轻松等待的孟惊鸿,忽然间好像觉得,自己的视野中,似乎有一抹奇异的暗光。 这暗光,无形有质,光色不同于任何一种已知的色彩,只让人感觉到无比黑暗、无比沉重,但若想用肉眼去捕捉辨别时,却好像那里没有任何异样,根本就没什么暗光的存在。 “不好!” 孟惊鸿就是孟惊鸿,已经迫在眉睫,还能直觉不妙,立即想使尽浑身解数,闪躲避让——但却只是徒劳,那缕带着诡秘暗光的掌风,瞬间就扫到了他的身上。 柔弱的手掌,打击在他身上时,却是出乎意料的霸道和凌厉,只听得“轰”的一声,孟惊鸿偌大的身躯,瞬间就被打得打横飞起,在空中飞出去一丈多远后,才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口中立即狂吐鲜血不止! 这时飞身攻击的白冰岚,也几乎同时落地。 一旦落地,她刚才身上所有的妖族特征全都消失。 “啊啊啊——”一声凄惶的惊呼从她口中发出,白冰岚一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一切的样子,先慌慌张张回头看了一眼重伤吐血的孟惊鸿,然后慌张回身,带着哭腔扑向张狂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能把他打成这样子?不可能!不可能!” 娇柔的少女,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行凶的事实,已受了莫大的刺激,扑倒在少年的怀中后,连叫了几声“不可能”,便嘤咛一声,彻底晕倒在少年的怀里! 凭着本能扶住少女,张狂云也对刚才的异变,目瞪口呆。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立即冲地上正在挣扎着想要起来的孟惊鸿叫道:“好个孟惊鸿,贼喊捉贼,枉我对你一直敬重,没想到你却暗下秘药,施展邪术,污蔑无辜师妹是妖!” “不过天道循环,你邪术失控,被白师妹打伤,正是天道好还,恶有恶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本来殿上众人也惊疑不定,但听张狂云喊这一嗓子,顿时便豁然开朗,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这时孟惊鸿,已经勉强站起来。 他毕竟功力深厚,虽然猝不及防下吃了亏,但并不致命。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很快运转灵力,修复伤处,在张狂云叫骂之时,他已经没了大碍。 虽然这时张狂云在怒骂,但孟惊鸿心里想的,却不是他。 “好个妖女,真有你的。本来想着,把你弄到镇妖谷,也只是囚禁而已,平素狎玩之余,还会好好待你。没想到,你竟这般狠毒,刚才那一掌暗算,打得真叫欢实。” “好!你不仁,我不义,等把你弄进镇妖谷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除了任我亵玩之外,以后本座想要拉拢人,也拿你当个诱饵和彩头!” 都到这个时候了,孟惊鸿还并不慌,还有心转着最恶毒的念头。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大师兄孟惊鸿,在玄灵宗中根基深厚;平时党羽众多,连掌门真人也护着他。当然让他更安心的直接原因,便是他实际还有后手。 在发动今日这一切之前,他为求万无一失,已经暗中又布置了几个证人,要污蔑白冰岚就是妖孽——没人能想到,这个道貌岸然、人望颇高的孟惊鸿,这几天中已经让最铁杆的心腹,去山下北边的大城永州之中,做下了几桩血案,留下了能指向张狂云和白冰岚的证据。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安,便狞笑一声,朝张狂云道:“嘿嘿,本来我看在同门之谊上,做事还想留一线,没想到你竟然反咬一口,诬陷我陷害你们,那就不要怪我了!” “你想干什么?”张狂云怒道。 “干什么?很快你就知道——”孟惊鸿转过头,高叫道,“贾少康,你上来!” “在……”站在人群中的贾少康,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出人群来。 “少康,你把这几日查出来的事情,跟掌门真人和各位尊长同门,都说说吧。”孟惊鸿好整以暇道。 指令下达,那贾少康却口角嗫嚅,半天都没蹦出一个字来。 “贾少康,你在搞什么?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孟惊鸿恼怒道。 “师、师兄,我……”贾少康有些慌张。 “我什么我?”孟惊鸿更气道,“我现在要你说说他!” 他一指张狂云:“我要你说说他这些天在山下所犯的罪行!你不是都查到了吗?” “我、我……”贾少康又憋了半天,忽然叫道,“师兄,事发了!” “什么事发了?”孟惊鸿莫名其妙,但感受到殿上殿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自己,便也有点吃不住劲。 于是他立即厉声怒喝:“贾少康!你是不是昏头了?还是来之前又喝醉酒了?你忘了昨天你跟我的密报了嘛?要是你敢耍弄我,你要知道后果!” “我……”面对孟惊鸿的雷霆之怒,贾少康却还是嘴角直动,但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68章 传说中的仙人跳 这时候,反而是那个将被指控的对象,仙路堂不起眼的小角色张狂云,反而微笑起来。 他对贾少康鼓励道:“贾师兄,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知道,刚才听你一声‘事发了’,再看你这模样,我想你心里,一定憋了很多话,想一吐为快吧。那就快说吧!” 之前孟惊鸿疾言厉色,催了好几次,贾少康都没怎么样,但这时见张狂云和颜悦色地一说,他的身躯,却忽然开始颤抖起来。 不仅他的身躯开始颤抖,本来紧绷的脸色,也一下子垮了下来。 “大师兄,真的、真的事发了。”他颤声说道。 这时孟惊鸿还没回过味来,便按自己的理解,给了贾少康一个默契的眼神,蔼声说道:“事发了?事发了好。你看清了,是不是眼前这个小奸贼事发了?” “不是。”听了孟惊鸿这句话,贾少康却道,“不是他,是你的事发了!” “什么?!”孟惊鸿的脑袋,“嗡”的一声,忽然生出一种可怕的预感。 今天里,孟惊鸿落空的预感有不少,但这一次的预感,却成真了——只听贾少康高声道:“掌门师尊在上,诸位尊长同门,今日玄宗堂弟子贾少康,要出首告发副堂主孟惊鸿,于镇妖谷私卖妖族囚犯事!” 今日所有的变故,都不如贾少康这句话来的影响大。 大殿中一片哗然! 吵闹声之大,连白冰岚都不好意思再装晕,只得醒了。 而那几个本来孟惊鸿安插好的亲信证人,脚步正在前移,一见这样子,立即又悄悄地缩了回去。 当然所有人中,就属孟惊鸿的反应最大! 只见他跳着脚骂道:“贾少康,你个混蛋!你在说什么?疯了吗?!瞧我不打烂你这张血口喷人的臭嘴!” 始料未及、心情激荡之际,掌门高足孟惊鸿什么高深法术都忘了,只凭着本能,跳上去就要伸手打贾少康的嘴。 贾少康立即往后退,张狂云则挺身而出,挡在他们两人之间。 “你想干什么?想杀人灭口吗?”张狂云义正辞严地喝道。 “杀人灭口?”孟惊鸿一听火更大,怒吼道,“杀人又怎么样?他这奸贼血口喷人,欺师灭祖,我当场格杀还有错了?” “好哇,张狂云,你挡在这儿什么意思?哈!我懂了,你和贾少康都是一伙,全都是妖族在玄灵宗的奸细卧底!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将你们两个全都当场斩杀!” 说着话,他已抽出剑来,挥剑如风地朝张狂云劈去。 对他这招,张狂云早有防备,瞬间唤出火精剑,往上一格,“当”的一声已经挡住了孟惊鸿的剑。 孟惊鸿的佩剑也不是凡品,双剑相击,正激起一串耀眼的电光。 “孟惊鸿啊,你还真没良心。”防御之时,张狂云摇头冷笑道,“贾少康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心腹,暗中替你风里来雨里去,做了不少脏活,你现在一言不合就要将他杀死。你真的把他当成一条狗了?贾少康!” 今日一直很克制的少年,这时候却猛然如雷鸣般地大喝一声:“贾少康!现在什么情况,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今天这事不了结,你性命保不保得住,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一句话仿佛白日惊雷,瞬间就让贾少康一个激灵。 他立即带着哭腔叫道:“大师兄,你不要怪我,张狂云他不是人,他真下死手啊!” “什么?”孟惊鸿一听,心里一动,忙停下手中正在挥出的第二剑,好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少康,眼前这厮,怎么迫害你了?快跟师兄说说,我和各位尊长都会替你做主!” “大师兄,你想错了,我是让你别怪我,我不说出真相的话,他真的能下死手啊!”贾少康哭丧着脸道。 听得此言,包括大师兄在内,大殿上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候贾少康的心里,却浮现出几日前那个情景:自己正跟幽灵客接头呢,对方面纱掉下,自己随意一看,竟发现来人居然是张狂云! 这时那玄灵之花白冰岚,也忽然从旁走出——不知道这女娃,之前藏在哪儿,但现身后却对他说,已经用“应声虫”,辅以秘术,记录下刚才他所说的一切。 贾少康一听,转身就跑,但很快那两人,就追上了他。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张狂云追上他之后的情景——张狂云十分愤怒,毫不掩饰地告诉他:如果不从,当时就让他死! 贾少康也不是一般人物,当时立即就冷笑说:“你不敢!” 没想到话音未落,那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少年,已是一剑飞来,一剑就刺穿了他的左臂! 事关重大,贾少康也很硬气,还是说不从。 结果少年又是一剑,刺穿他右臂! 继续不从,肩胛骨中剑,血流如注。 贾少康惨叫,忍痛怒骂少年:“你真不是人!看不出这么残忍!” 张狂云只是冷笑,声冷如冰地说道:“我残忍?不跟你废话,我今天只要一个结果。” 看着少年脸上坚定而冷酷的表情,贾少康终于认清了形势。 一下子,他就像泄了气的猪尿泡,彻底屈服。 结果,刚才如杀人狂魔似的少年,立马换了面孔,满面和煦春风,一连声地招呼白冰岚,拿来珍奇草药替他疗伤止血。 一边治疗,他还十分温馨地提醒:“贾少康,我现在,是最希望你活着的人。” 当时贾少康就好像想到什么,立即脸色煞白,连声叫道:“我愿意跟你合作,愿意知无不言!” 张狂云还有些讶异,说他现在这样子,明显很真诚,为什么? 贾少康便道:“因为那人,只要有亲信暴露,习惯杀人灭口。” “是大师兄?”张狂云随意地说道。 贾少康顿时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还是你告诉我的。”张狂云笑道。 “我告诉你?没有吧。”贾少康想了一遍,并不觉得自己曾露出口风。 “真不记得?”张狂云一脸古怪笑容,“那一晚,仙云笼罩,你不是跟一个仙人,知无不言,最后还写下口供、画了押吗?” “啊?!”这一下,贾少康真的像被晴天霹雳给打中了! “你、是你!你是那个仙人!”他狂乱地叫道。 “我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晚你留下的字据,还有告诉我的那些事,我可都留着、记着了。”张狂云一脸笑意道。 “是啊是啊,贾师兄,你还真投入呢。”这时旁边那少女也笑道,“其实这幻术法子,我族中尊长跟江湖方士学来,到我手里,也不知管不管用了;没想到你那么投入、那么配合,我都有点受宠若惊呢!” “你、你你你——”虽然此时,无论张狂云,还是白冰岚,全都是一脸笑容,但看在贾少康眼里,却如同恶魔;再想起那晚仙人最后往上一跃,跳入云中的情景,贾少康脱口叫道:“我被仙人跳了!” “哈哈!这算什么‘仙人跳’?不过师妹,”张狂云转向白冰岚,“这就说明人心要正,不能有贪欲邪念。欲念一生,心魔纷起,他自然更容易中你的幻术了。对了,贾少康,那大师兄做这些事,背后还有没有人指使?” “这我真不知道。”到此时,贾少康已经服服帖帖,听少年相问,便老老实实道,“镇妖谷之事,还有些和幽灵客勾结之事,都是大师兄出面叫我们干的。就算背后有人,他真的从未显露。” “哦……”贾少康这样的回答,也在张狂云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他还是有点失望。 “那,我恩师慧明真人,是大师兄指使幽灵客加害的吗?”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不知道,”贾少康苦笑道,“其实,我在大师兄眼里,只不过是一条狗吧。这等重大的事情,就算是他做的,也不会让我知道。” “嗯,这个我赞同。”虽然失望,张狂云还是点了点头。 贾少康还在回想当日上套情景,却听得灵台石阶上,有人沉声说道:“贾少康,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声音,响亮而沉重,穿透力极强,顿时压住了大殿中乱糟糟的声音。 贾少康闻声朝上一看,却见是玄宗堂的堂主郁昊空,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身为玄灵宗中第一大堂堂主,郁昊空平时却十分低调;堂中很多事务,反倒是孟惊鸿经常出面。 不过即使低调得好像不存在一样,但这时仿佛富有魔力的声音一出,大殿上众人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这玄宗堂堂主,当年这么跟随掌门真人一起,斩妖除魔,在极西极北之地,好生杀了几个凶名在外的妖魔,这才在天下林立的道门中,打下了玄灵宗的赫赫威名。 这一下,哪怕再是心痒难熬,许多人也闭了嘴,重新垂手肃立。 见郁昊空发话,连刚才躁动嚣张的孟惊鸿,也不得不收剑入鞘,脸色难看,不发一言。 “都是孟惊鸿指使的!”到这时贾少康已经下定了决心,直截了当道,“他仗着这几年主理镇妖谷之便,便指使我,让我跟幽灵客接头,将他们指定的谷中妖魔,高价卖给他们。” “笑话!”郁昊空喝道,“那镇妖谷中,看守弟子众多,又非他一言堂。这等大事,就靠你们两个,如何这几年中,丝毫没走漏风声?” “堂主,您说到这个,弟子也不得不佩服大师兄的才能。”贾少康苦笑道,“短短几年,他便把镇妖谷经营得铁桶一般,并且还不露破绽,看似大部分看守人手,还是原来的人,但是关键位置上,比如审查、点数等要害职位,全换上他的人。” “再加上幽灵客所赎妖物,贵精不贵多,如果不是有心人留心察看,根本看不出。” “更何况,孟惊鸿手尾做得极为干净,每交给幽灵客一个妖物,不管多久以后,总会找机会将他报成逃逸或者病亡,便一直都没被人察觉。” “污蔑!全都是污蔑!”孟惊鸿跳脚大叫,“贾少康,你个无耻小人,你究竟收了这厮多少好处?要污蔑我孟某人?” “闭嘴!”郁昊空一声断喝,狠狠地瞪了孟惊鸿一眼。 被堂主一瞪,孟惊鸿一惊,立即低下头来,不敢再说什么。 郁昊空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向贾少康:“贾少康,你刚才所言,是否真实,之后一查便知。本堂主现在,倒是很好奇一件事:出于什么原因,你才幡然醒悟,跳出来指证自己追随多时的主子?” “自然是因为弟子天良未泯,心中仍有一股天地正气。”贾少康响亮说道。 这话一说出,本来殿下肃穆站立的众人,忽然传出来好几声嗤笑声,不过很快就都拿咳嗽声掩饰过去。 “哼!贾少康,这些讥笑,你听到了吗?难道还要本堂主再问一遍?”郁昊空冷笑说道。 “这……”贾少康一脸为难,吞吞吐吐道,“这是因为,其实是张狂云张师弟,就是在孟惊鸿之前所言奔牛寨之事中,与一帮幽灵客在丽川城外鏖战,当中有个妖物,不小心掉下面纱,虽只是被张师弟看了一眼,便认出他竟是张师弟大半年前,在杭州城收来的狗妖,这才终于起了疑心。” “然后……然后他就找到弟子,一番苦口婆心,晓以大义,我听了很感动,就决定出首了。” “不仅如此,我还要说,今天之事,就是孟惊鸿他来陷害张师弟和白师妹的。” 贾少康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一阵骚动。 那孟惊鸿闻言,瞪了贾少康一眼,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口。 虽然这时候,郁昊空已经有些明白,但还是问道:“你此言可当真,他是怎么陷害的?” “怎么陷害的,我太清楚了!”这时贾少康也豁出去了,看也不看孟惊鸿,便说道,“他从幽灵客那里求来秘药,用计让白师妹吃下,然后刚才大伙儿也看到了,孟惊鸿那血光法术,就是要引动秘药,让白冰岚显出妖形——当然,那都是假的。” 一听此言,殿上众人一片哗然。许多人脸上,已经现出愤恨神色。 不过他们身后有一人,听到贾少康这句话时,反应却和大多数人不同。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那道袍下的娇躯,也如同风中的秋叶,颤抖起来。 第69章 相爱相杀 这人正是小师妹洛琳琅。 这时候她的心中,已经想到某件可怕的事情,便浑身发抖,并遍体冰凉。 这时那郁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贾少康,沉声问道:“他用秘药设局,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禀堂主,因为那秘药,就是他让我去跟幽灵客拿的,当然都已经被我换掉了。”贾少康有些得意地说道。 “原来真是你!” 到这时,孟惊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自己催动秘术,会出现那么多失控的情况——说不得,就是白冰岚那个贱人,配合演戏,然后暗中下黑手,坑了自己。 要是放在刚才,想通这一点,他定然怒气勃发,当场就会找贾少康的麻烦;但到了现在,他已经看清了形势,虽然心中还是很愤怒,但整个人,气势都低落了。 其实关于陷害这一条,张狂云之前,倒没想到让贾少康说,这算是贾少康给他的一件大礼,反正他现在认为自己,已经彻底投向二师兄楚灵风这一方了——在他的理解中,张狂云的背后,是二师兄,谁叫平时这白鹿崖仙路堂,就是个冷灶,遍看派中稍微有点身份的,也只有楚灵风一个人,时不时光顾一下,烧烧这座冷灶。 其实不光贾少康这么理解,现在在大殿上很多人心里,都认为张狂云不过是楚灵风的马前卒而已。毕竟,这么大的一个坑,是区区一个张狂云能挖成的? 但事实上他们都猜错了。 这件事,张狂云还真没去找楚师兄帮忙。 毕竟在他看来,此事凶险非常,在没确证之前,他不会让自己轻易去找二师兄帮忙的,因为要是万一弄错了、搞砸了,真会连累二师兄的,弄不好还会把他谋取掌门继承人的事情,给搅黄了,那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不过虽然不找,他也很有信心,在该楚师兄出手的时候,即使事先没有任何商议,他也会义无反顾,挺身而出。毕竟,他坚信,正人君子,侠义之人,不党而党,许多事,尽在不言中。 果不其然,当贾少康把事情说得淋漓尽致后,楚灵风立即向前一步,朝上行个礼后,便铿锵说道:“弟子楚灵风,恳请掌门师尊下令拘禁孟惊鸿,扣留贾少康,务必查明此事,洞悉阴谋,给全体玄灵宗弟子一个交代!” “好个楚灵风,你混蛋!”孟惊鸿一听就炸了。 他气急败坏道:“你这厮也太急了吧?就凭这俩贼子信口雌黄,你就急着跳出来要治我的罪?你敢在三清祖师、掌门师尊面前拍胸脯发誓,你这么做不是为了打击对手、争权夺利?” “是又如何?”楚灵风蔑视地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不屑说道,“我玄灵宗,乃天下道门重镇,有君子正人为掌门继承人,很重要,身为玄灵弟子,我来争一争,又如何?孟惊鸿,随便你怎么说吧,今天的事,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岂是哪个人胡编乱造的事?” 被楚灵风这一顿说,孟惊鸿顿时一窒。 气急攻心之际,刚刚被他强压下去的内伤,又开始有隐隐抬头的趋势。稍停片刻,他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一口血又在往喉头涌。 本来气急,已经词穷,身体这变化,倒是给了他灵感。 “你血口喷人!”孟惊鸿吼道。 这时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腔变调。 他一个急转身,朝灵台上的朗苍子急声说道:“师父,您可要主持公道啊!刚才一切您都看到了,弟子本意想揪出派中奸细,没想到却被这些狼子野心之人联手陷害!您一定得主持公道,否则九嶷山千年道场,就要落在这群奸贼手里啊!” “住口!”太虚灵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喝叱。 这还是今日这场闹剧风波中,掌门真人第一次动怒喝骂。 一听这声气,孟惊鸿立即知道,自己完了。 但他还不敢相信,努力凝目朝灵台上看去,看向那个最青睐关爱自己的掌门——结果他只看到,森冷如冰的眼神。 他瞬间遍体生寒。 “完了。”他心中凄然慨叹,“我孟惊鸿,在玄灵宗中尽得人望,即使那楚灵风一时豪杰,也盖不过我的风头。” “我不是没‘未虑胜先虑败’,但设想了无数结局,就是没想到最后,却是栽在这个本以为能随意揉捏的张狂云手里!真是可笑可笑、活该活该!” 到了穷途末路,孟惊鸿反而神思清明。 他已经想通,不管背后是否被人指使,今日自己被掀翻,张狂云绝对是关键人物。 他很伤心。 但他忽然又振作:“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完蛋!这么多年的呕心沥血、夜不能寐,就今天这一个上午就完了?” “我不服!也不愿!” “我孟惊鸿何等人物?从来都是顺风顺水、逢凶化吉,今天也一样!” “但已经不能留下了。今日之事,多说无益,就算现在师尊想偏袒我也不行了。” “再加上白冰岚这女人,深不可测,很可能还真是妖族巨擘,这水就真的太浑了。” “也不知她,是否妖国派来,专门对付幽灵客的,若是这样,就太危险、太可怕了。” “先走,再徐图缓计。” “还有那个人在……” “绝不能留下!” 孟惊鸿也是狠人,当机立断之下,立即大声嚷道:“原来是贾少康这畜生,瞒着我做下坏事,我正要严惩他,他便先下手为强勾结奸人来害我!都是假的,都是诬陷的!” “哎呀我现在才明白,原来白师妹是被下药的啊……我知道了!是洛琳琅,一定是她!她嫉妒我青睐白师妹,嫉妒成狂,便下了药!” 大叫大嚷,颠倒黑白,虚张声势间,孟惊鸿忽然转身,发足纵跃,朝大殿门口狂奔。 孟惊鸿的心机,还是很深的,就算刚才一连串剧变之下,他终究还是留了余力。 他的功力,也非同小可,处心积虑要逃,除非掌门出手,没人留得住他。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的师徒之情,要说掌门现在彻底放过他,不可能,但只要他不在第一时间出手,一个犹豫,孟惊鸿就绝对有信心逃出去。 “真得逃了。要是被关起来拷问审讯,事情就坏了。” “不会有问题的,这些人肯定没想到我会跑,我一定跑得掉的!” 他想得,确实没有错。 即使刚才发生那些事情,其实也是一滩泥沼,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而掌门真人又向来宠爱、袒护大师兄,即使依了楚灵风之言拘禁了他,但之后的审问,也是个扯皮的事。 再加上孟惊鸿在派中势力也不小,只要有时间,就算真做过,今日起加紧暗中处理各种手尾痕迹,也不是没有脱罪翻盘的可能。 千言万语总结出一句话就是:“这事情,还真没到那个地步!” 所以没人能意识到,孟惊鸿会选择这条路,所以他就一定能逃得掉。 要说孟惊鸿,即使品行不端,走了邪路,终究还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他这一招,真是瞒天过海,让所有人都没猜得着,甚至连对他人品认识最深的张狂云,也完全没能料到。 没有谁能想得到,还没到最终结局时,手里还握着不少牌的大师兄,会逃啊!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他们完全不清楚在大师兄的心中,白冰岚这个若隐若现的“真妖族”,成了决策的一个重要因素。 所以这反倒让孟惊鸿的逃跑计划,十分成功。 他身形如电,如一道划空而过的流星,甚至快得都一路留下淡淡的残影。 当掌门真人,还在怒喝“你想干什么”时,他已经很快就要到大殿门口。 到了这里,孟惊鸿认为,他已经成功了。 毕竟唯一的变数,白冰岚,以她此时的身份和“剧本”,她是不可能出手的。 所以他就要逃出去了! 那透露出外面广阔天地的一片光明的大殿之门,已经近在咫尺。 孟惊鸿心中一片狂喜。 但恰在这时,却有个娇小的身形,手挺利剑,突然出现在大殿门口。 “谁?” “洛琳琅?!” “她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这么快?应该没人猜得到我的心意。难道……” 心念电转间,他们两人便在门槛处交汇。 见洛琳琅仗剑挡路,孟惊鸿虽然意外,但却一点也不慌张。 这时候还谈什么男欢女爱、郎情妾意?挡我者死! 孟惊鸿一声狞笑,飞起一剑,刺向了小师妹。 他两人的功力差距,不啻以道里计,电光石火间,洛琳琅就从阻击者,变成了猎物。 她的出剑,慢了一拍,更要命的是,她的出剑速度,也慢了一拍。 按照正常的情况,洛琳琅就要赶紧回招,挥剑荡开孟惊鸿攻来的这一剑,但在附近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小师妹竟然不躲不避,硬接了孟惊鸿的这一剑——犀利的剑器,瞬间刺入她的胸脯! 但与此同时,她却用尽全身的力气,飞出手中之剑,还闪耀着微茫的火光,显然带着火毒,就如一条赤色的毒蛇,瞬间扑向了大师兄。 刹那之间,孟惊鸿的胸膛,被带火的利剑瞬间洞穿! 一声惨叫,他“扑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这时洛琳琅也落地,胸口插着宝剑,摇摇晃晃,摔在孟惊鸿一旁。 “怎么会这样!”孟惊鸿侧过脸,看着洛琳琅,惊惶地叫道,“你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 他的声音里,竟已是带了哭腔。 “惊鸿,别怕,这是我俩最好的结局。”柔丽的少女,嘴角淌血,凄惨地笑道,“惊鸿,我知道,我理解你。不信么……在场这些人,除了我之外,没人料得你会逃吧?可我料到了。” “怎么样?我是你的良配吧……可惜的是,在人间,我俩无法结成夫妻啦,那我们便去黄泉路上,奈河桥下,做一对结伴的鸳鸯……” “疯子!疯子!”孟惊鸿惊恐地大叫。 这时张狂云已冲了过来。 生命力流逝之中,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师兄,正听到身边女孩儿另一句话:“狂云……上一次,我对不住你……是我的夫君孟郎,叫我陷害你……今天,这个债,我还了你。我就要去黄泉路上,和我的爱郎相聚了,谢谢你……” 说到这里时,濒死的少女,血污的脸上,还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可是无论张狂云怎么看,都只看见无限的伤感。 躺在一旁的孟惊鸿,听到这般阴森恐怖的话,仿佛受了绝大的刺激,一时间仿佛忘了身受的重伤,带着冲天的怨气,对着张狂云低吼:“小畜生,你称心如愿了?嘿嘿,你不知道吗?你的那个死鬼师父,就是我杀死的啊……怎么样?伤心吗?你这卑贱的混蛋!” “什么?!”张狂云如遭雷击。 因为身受重伤,孟惊鸿这话,声音并不高,这时除了他之外,也只有小师妹听得到了。 “呵……”洛琳琅凄然一声惨笑,“孟郎啊,我应该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可惜啊可惜,这个注定没法出世的孩子,肯定想不到,他的亲生父亲,是这么一个衣冠禽兽啊……” 听到这话,即使身受重伤也依旧嚣张的孟惊鸿,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保持着刚才说话的嘴型,和一脸诡异的表情。 见他这样,小师妹洛琳琅,觉得他大抵是死了,便绽出一抹笑容,说了声,“等等我”,便脸儿朝旁边一歪,再无声息了。 这时候许多人已围了过来。 白冰岚也在近前。 看到洛琳琅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白冰岚忽然想起,与她初见的情景:白雾依稀的清晨,穿着月白道袍的年轻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上白鹿崖来;初现的晨光,透过翠绿的枝叶,将她身边的薄雾染成情色,让她从青翠的雾气中冉冉走来时,便宛如山间云雾中悠然浮现的仙灵…… 但这样美好的女子,现在却躺在冷冰冰的地上,那婀娜的娇躯,也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白冰岚的眼角边,已经止不住流下泪来。 第70章 不见鸳鸯并颈啼 这时候,死去女子认为已经先走一步的情郎,这时却悠悠然地恢复了一点生气。 气若游丝之际,他仰面朝天,看着头顶那恢弘高渺的大殿屋顶,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我平时,只顾眼前,却忘了抬头看看头顶。也许在那里,真有神明。我落到这般田地,恐怕真是苍天有眼……” 正这么想时,他便听到,自己最熟悉的掌门师尊,那苍然的声音悠悠响起:“这孽徒,命还真大,如此重伤,竟然还未死。那本掌门便亲自来救治他。许多事,还要问问他,才能弄清楚。” 听得这句话,重伤濒死的孟惊鸿,已经不太能动的身子,又抖了两下。 本来气势汹汹要治张狂云和白冰岚的死罪,结果却被对方绝地反击,最后反而是孟惊鸿身败名裂——这一番惊变,直惊得大殿上众人目瞪口呆,许多人到现在都没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但也有不少人,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时候别说那些心怀正义之人了,就连孟惊鸿昔日那些死党,也都纷纷出言大声谴责孟惊鸿。 甚至那些同党的声音,比其他人还要大! 还有一些人,想起刚才那一连串事情,便纷纷上前,对白冰岚表达安慰。 其实,白冰岚并没受什么损伤,还反而阴了孟惊鸿一遭。 不过这时被众人包围,被那些温馨的话语淹没,她竟体验到一些原先身份难以获得的温暖。 再加上想起刚刚惨烈死去的洛师姐,她的眼圈更加泛红,转眼已是流下泪来,就如梨花带雨,分外可怜。 这时二师兄,也在人群中,正有些语无伦次地连声道:“你不是妖,真好,真好!” 见他这话说得有些失态,旁人还以为,一直如同温润君子的二师兄,原来也一直暗恋咱们的玄灵之花呢。 这时也只有白冰岚知道,这位一直关爱师弟的温厚君子,“张狂云招来的女弟子不是妖”,这件事对他有多重要。 人群外,大仇得报的张狂云,快意之余,却有些怅然若失。 苦心追索这么多年,报仇不仅是一种信念,也成了他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为此,他甚至牺牲了很多少年本该有的乐趣。 但这时候,忽然得知杀死恩师的真凶,已经濒临死亡,他高兴之余,但却还是有些怅然。 他觉得这样不对。 因为自己以前已经设想过无数遍,当自己真正为恩师报了仇,自己该多么欢欣鼓舞、欣喜若狂,但他现在却是,总觉得心里不太得劲。 看着众说纷纭的人群,他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旁观者,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种不安,忽然从内心里滋生。 “不对。事情没这么简单。” “孟惊鸿虽然比我大好几岁,但也只是同辈弟子。” “我不信他一个人,就能挑动所有这一切。” “他杀害恩师时,还更年轻吧?” “并且姑母全家被妖族杀害之事,也不简单。” “看起来,好似是神州一个普通民户家庭,被妖国敌族杀害,但这些妖族幽灵客,怎么能深入神州国土这么远?” 满腹疑云时,那太虚灵台上,忽传来掌门真人威严的声音:“诸位同门肃静。” 一言既出,本来纷纷攘攘的大殿中,顿时安静,所有人又各归原位。 这时那重伤的孟惊鸿,和死去的洛琳琅,也早有大殿当值弟子,拖离此地。 见重归秩序,朗苍子点点头:“很好。今日之事,看似坏事,却是好事,为我玄灵宗门,清除暗疮毒瘤。现本座宣布,那罪魁祸首孟惊鸿,即刻起革除出门,并由老夫亲自医治,务必弄清如何跟幽灵客勾结。” “他名下所有玄宗堂直系弟子,即日由石长老审查.即使未直接参与,但妄与匪类为伍,知情而不揭发者,一律剥夺度牒,贬为俗家弟子,全部归入凡宗堂。” “而今日之事,能够峰回路转,逼得奸佞现形,弟子张狂云与白冰岚,当为首功。” “本掌门决定,即日起,久悬未决之仙路堂堂主,由张狂云担任;白冰岚为其副手,主理堂中一切事务。” “既为堂主,张狂云即日起,可开门收徒,并且若有重要事务,可直接来跟本掌门禀报!” 听到这里,那些和张狂云同辈的弟子,全都向他射来羡慕的目光。 要知道,当一个边缘道堂的堂主,虽然以他的年纪,已经很厉害,但还不算什么,但掌门给了他收徒之权,那他就有了质的飞跃! 才年未弱冠的年纪,就能收徒,别说在玄灵宗门,这事放在天下道门里,也算罕有。 再加上能直接跟掌门真人禀报事务,那实质上,已经堪比掌门的嫡系弟子了。 这其中的道理,张狂云也是心知肚明。当下他也是感激涕零,忙拉着白冰岚,一起躬身施礼,感谢掌门真人的厚爱。 相比张狂云二人的喜悦,那些曾经跟随大师兄的那些弟子,却是天差地别。 听得掌门的发落,他们全都如丧考妣,心中满是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中跟孟惊鸿走得最近的那些人,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自己所追随之人,半天功夫就落得个这样身败名裂的凄惨下场。 他们对反水的贾少康,充满了怨恨! 当然也有少数人,这时投向贾少康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因为他们已经听到,掌门正说到,贾少康虽然曾经和孟惊鸿沆瀣一气,但好在能迷途知返,便可将功补过,接下来协助石破山石长老清除孟惊鸿的余毒,若做得好,将来定然有所升赏。 这一来,有不少孟惊鸿的余党,便开始动了心思,看向贾少康的目光,不仅没有仇恨,反而流露出一丝热切的眼神。 不得不说,能成为一派掌门之人,都是厉害角色。 即使这样整天把“清净无为”挂在嘴边的道家掌门,处理起这么大一起内乱事件来,也是举重若轻,井井有条。 朗苍子轻轻松松几句话,一边打,一边拉,转眼就分化了孟惊鸿多年经营的党羽。 不过认真说起来,也不奇怪,因为道教最重要的经典《道德经》,许多恬淡的话语下,暗含了极厉害的为人处事指导。 世俗中许多失势的官员,退而居田园,整天就捧一本《道德经》看,显然他们可不是真的恬淡出世想当道爷,而是在向道德经中,寻求东山再起的秘诀。 发落了贾少康之后,掌门朗苍子也宣布,镇妖谷今日起,由玄宗堂堂主郁昊空接手,清理孟惊鸿余毒,掌门他自己也会酌情监督。 听得这安排,郁昊空满面羞惭,忙向上稽首禀道:“掌门真人在上,弟子惭愧。我监督不力,堂中出了孟惊鸿这样的恶贼,实有监督不力之责,怎好又被委任如此重任?” “昊空,”掌门俯视阶下,平静说道,“你知道,为什么那孽徒会有今天?其中便有你一味信任放任之责。” “你自担任玄宗堂堂主之后,开始还能勤于事务,但渐渐便只顾自己清修。” “此事大谬。岂不知我道教中人,盛世山中清修,乱世下山除魔,皆是修行。” “而当今世道纷乱,南疆征伐不断,东华洲又传来异神蠢动消息,我道教之人以守护天道为己任,岂能一味只顾自己清修?若如此,也绝无白日升仙、飞腾青霄之日。” 这一番话,不仅玄宗堂堂主洗耳恭听,大殿上所有弟子,全都认真倾听。 当掌门说完,那洗耳恭听的郁昊空,便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诚声说道:“多谢掌门教诲,昊空如醍醐灌顶。是弟子错了。从今日起,我便入世修行,承担起玄宗堂堂主应尽的责任!” 是夜,石城峰,白鹿崖上,送走了最后一批来道喜的同门,张狂云终于迎来了清静。 他便去冷泉边,洗漱一番,让自己烦杂的心,也随着那清凉的泉水润湿脸庞时,一起冷静下来。 不过,看着那不断流淌的白鹿泉,张狂云忽然心有所感,脸上现出一抹悲容。 “泉水啊泉水,你可知道,你在此接续不断地流淌,但有一个无辜少女的命,已在今日之中,永远中断。” 一念及此,那终于继承恩师仙路堂的喜悦,瞬间便被冲淡。 他完全没有心情吃晚饭。 月上东山,他便在石坪南侧一块白石上坐下,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虚无缥缈的夜云,一直看到群星漫天之时,依旧不发一语。 见他如此,白冰岚刚开始时,并没有打扰他。 她知道少年在想什么。 但当月移中天,夜色深重,天星愈发灿烂之时,她看到少年依然呆坐,心里也开始难过。 此时,更深露重。湿润的山云,开始漫上石坪。 她不忍心。 她转过身,回到房中,拿了件斗篷,轻轻地走到少年的身边,默默地替他披上。 感觉到背上的轻暖,张狂云终于转过脸,朝她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看见他这抹笑容,本来准备回房休息的少女,犹豫了一下,便在少年身边挨近坐下。 沉默了一会儿,白冰岚开了口:“狂云,你在想什么?” “想她。”少年的声音里,浸透了伤感,“冰岚,你说,怎么会这样?一天前她还来这里,说话,欢笑,忽然就这么没了,永远的没了……” “不管以前有什么纠葛,我总以为,和其他人一样,洛琳琅会跟我们交往很久、很久,甚至七老八十,还会往来。” “可就这么没了。好像就只是偶尔一瞥,便永远诀别。” “到现在,我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说到此处,这么一个智勇双全的少年侠士,已然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我知道,我理解你。”少女侧脸望着少年,眼眸中已有泪光闪烁,“我现在,已经和琳琅姐姐,处得很好。本来我以为,她最近变得开朗很多,没想到背后却被那负心男耍弄利用。” “唉,我也这么以为的。”张狂云接话道,“如果不是贾少康说,我也不敢相信,她暗中还是和孟惊鸿走到一起,还被他利用,用来递杀人的刀……” “可我们的计策,不是想得很好吗?此事根本与她无关啊。为什么最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难道是说,我不该出这样计谋?” 说到此处,他猛然站起,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说道:“是了,就是这样!一切都怪我!可笑我自以为什么都谋划得很好,却漏算了一条,琳琅的心性,是如此的刚烈啊!” “我更算错了,不知道她对孟惊鸿的感情,如此强烈,还怀了他的孩子,结果面临如此剧烈刺激时,便让她万念俱灰,走上了绝路!”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是我害死了她……”喃喃自责时,他精神恍惚,在那石崖边缘来回踏步,恍恍惚惚,好像根本忘记了危险,不知道只要往前踏错几步,便身堕山渊,万劫不复。 见他如此,白冰岚眼中蓄涵的泪水,一下子流出了眼眶。 她慌忙站起来,赶紧去拉住少年的手,将他拉回到白石上来。 “根本不怪你!”少女叫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孟惊鸿!洛师姐如此真心对他,他却存心利用;他难道没想过,万一事情败露,洛琳琅根本脱不了干系吗?” “并且你真的不用自责,不用说你,连我最近和她已经变成体己姐妹,也对她和孟惊鸿的事,一无所知。” “唯一能怪的,就是那个牲畜不如的败类!” “玩弄利用自己的伴侣不说,他最后还叫嚣胡说,扰乱视听,让洛师姐来背黑锅!” “这孟惊鸿,根本就是死有余辜,是他害死了那个苦命的师姐!” 听得白冰岚这番气愤难平的叫骂,张狂云倒也打开了心结。他知道,少女虽然说得尖刻,但却有道理。 于是他不像刚才,那样钻牛角尖了。 他站了起来,伫立月下山前。 他看着山中游移不定的云气,看着它们变幻无常的形态,沉默了良久后,便长叹一声,低声吟哦:“悲莫悲兮生别离,琳琅玉碎泪湿衣。可怜明日潇湘水,不见鸳鸯并颈啼。” 第71章 我就是万境之王 听得他轻声吟哦,体会诗中那深沉无比的悲意,白冰岚也悲从中来,泪痕如线,流落不住。 听到她的哭声,张狂云恍然猛然惊醒。 他看了看天月,又看了看少女,便走到她身边,迟疑了一下,张臂拢住她的肩头,不停地低低安慰她。 不知怎么,听到张狂云温柔用心的安慰声音,白冰岚的心中,便越发觉得委屈。 她不仅没有止住哭声,反而泪落如雨,痛痛快快地好好哭了一场! 当然,让她没想到的是,之前认真安慰的话语,没能把少年真正地从悲痛中解脱出来,但这一场暴雨倾盆般的哭泣,却彻底把少年心底那缕悲意给冲淡,只顾手忙脚乱地安慰,并帮她擦泪。 等悲伤的心情和横飞的眼泪,全都消逝,他们两人,便坐在这明月之下,星河之前,心平气和地聊了聊最近发生的事。 絮语之时,两人的心情终于逐渐平复。 坐在石坪边,看着深夜九嶷山浩大的山场,白冰岚想起刚才少年吟诵的那首诗,心中也有些戚戚然。 “不管怎样,这白鹿崖上,还有我陪着你。”她温柔地说道。 “嗯。”张狂云点了点头。 他坐在少女身边,也看着眼前的夜晚云山,悠悠地说道:“你知道,这时候了,我们要干什么?” “嗯?”少女的心,忽然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 此时夜深人静,高山之上的白鹿崖,只有他们两人。 “是不是身边的少年,改变了之前白泽村中的想法?” “毕竟那时候他说,不敢谈情说爱,是因为大仇未报、国恨犹在。” “现在那濒死的孟惊鸿,承认张狂云师父是他杀,算不算大仇已报?便改变了之前那个执拗的想法?” “而我们两个,这次事情中,配合得如此之好,他会不会也想对我,用‘以身相许’的报恩方法?” “再看现在,夜色深沉,四野无人,云雾如旖旎之纱,星月似暧昧之眼,氛围正好,一切都正好,他会不会想跟我求欢?” “啊!真的那样,我该怎么办?本来肯定要拒绝,但看现在这样子,我怎么忍心呢……” “要不就心软一下?反正我孤身潜伏人国,就算这一夜荒唐,国中也无人知道吧……” “哎呀白冰岚,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这种事情怎么能心软呢?” 道家少年只是一句话,便让天狐公主的新潮此起彼伏,各种心思纷至沓来,那脸儿也红得粉霞扑面,并且烫得吓人。 “不行!”她脱口叫道。 “什么不行?”张狂云愕然道。 “不行就是不行!”天狐公主使劲摇着脑袋。 “怎么不行?”张狂云坚持道,“现在夜深人静,正合练功啊!” “啊?练功?”少女目瞪口呆。 “当然!你以为是什么?”少年奇怪地看着她。 “我……以为是生火做夜宵呢。练功的话,会很累吧?”白冰瑶了面带尴尬地说道。 “当然累!但怎么能怕累呢?”张狂云霍然起身,面对满山夜云,豪情满怀地说道,“冰岚,你今天也听到了,掌门真人说,现今是入世之时,没有高强功法,又怎生斩妖除魔?所以咱们要勤修苦练,发奋练功啊!” “哦。有道理啊。练功吧。”白冰岚道。 “咦?你怎么有气无力、好像还有点失望的样子?”张狂云奇怪道。 “我……不是。只是今天经历这么多事,我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白冰岚喃喃道。 “噢,是我考虑不周了!”张狂云一拍脑门,自责道,“你赶紧回去歇息吧,今天对付孟惊鸿,你出力许多,此时应该很累了吧,早点回去睡觉吧。” “嗯。”少女站起身,往北边屋舍走出两三步,便回过头来轻声问,“师兄,那你呢?” “我还不累,就在这里练一练《伏羲经》吧!”张狂云道。 “噢,那我先去睡了。”白霜瑶点点头,“你也别练太晚了,毕竟今天你也累了,小心伤了身体。” “明白明白,去吧去吧。”张狂云朝她挥了挥手。 目送白冰岚袅袅婷婷回屋的身影,张狂云心里有些奇怪地想道:“咦?今晚这丫头,怎么分外温柔,处处替我着想?” “嗯,想必是这些天并肩作战,对我又加深了同门情谊吧。” 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便摒弃了一切杂念,开始在白鹿崖上正襟危坐,运气凝神,演练《伏羲经》中的功法。 一时间,清辉满崖,流光飞洒。 不知是否搬去了压在心间的一块大石头,久未突破的伏羲经修为,竟在这一晚得到了突破! 原本绕身飞舞的光影花纹,在某一刻,忽然敛入了少年的身体。 闭目凝神的张狂云,好似忽然之间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他先融入了身外的宇宙大观,然后又返照回自己的身体里。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神魂中自有天地,自己虽然闭着眼睛,却对这方天地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心念动处,苍穹中开始日月升沉,大地上江河奔流;神魂闪念,便仿佛无形的巨人走过大地,培土堆石便为高山,脚踩指按便成幽谷。 待仰脸上观,火精剑和冰魂珠的灵影,也高悬于自身宇宙。 冰魂珠沉浮于气海流溢的星河之中,火精剑纵横于丹田隆起的群山之上,姿态极度肆意,极度潇洒。 冰与火的灵影,驰骋奔腾之时,又激发出风雨雷电,一时间天地变色,风急雨骤,电走雷奔。 面对天地之威,少年自己的心魂,却化成一条金光四射的巨龙,身长千尺,电目血舌,玉角金鳞,飞腾于九霄之上,徜徉于日月之间,神目如电地俯视着风云变幻的乾坤。 可怕的风雨雷电,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兴奋。 他激动地俯身扑下,金色的身躯矫夭腾挪于风雨雷电之中,成为所有电光中最耀眼辉煌的那一道——于是整个宇宙,都在追随他雄健闪耀的身姿,一起沸腾,一起燃烧! 千雷万霆,绕身激荡! 仙风剑雨,纷扬万里! “我就是四海之主、万境之王!” 一道横亘天地的七彩灵光过后,他忽然脱去了伏羲祖灵最宏大、最阳刚的姿态,又回到了玄灵道子的面貌。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他忽然认知到自己的渺小。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理解《道德经》推崇的“柔弱处下”的巨大力量。 他开始随风飘荡,随波逐流。 飘忽悠荡,浮举升降。 就在这样的任意自然中,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他发现山川草木,都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感情,有着丰富充沛的喜怒哀乐。 那高山威严,河川灵动,草木柔韧而多情。 “多情?” 一念生时,天地都温柔。 那日光隐去,月色柔美,星河婉转,花香清凉。 一切宛如梦境般悠远。 当一抹流星,划空坠下,他便带着那个熟悉的少女,驾着轻云,飞向九霄之上。 他俩穿越了夜云,飞上了月亮。 明眸善睐的佳人,坐在弯弯的月牙上。 月牙灵澈澄莹。 少女依偎着一段白莹莹的月光,衣带飘风,清灵幽婉。 而他立在星河的浅水之湄,峨冠博带,温文儒雅,仰面和月牙上的佳人,说一些知心的话。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一切都是如此的出尘与不凡。 他又上前,拉起少女的手儿,一起乘风而去,穿越了无限的星云,飞向那无尽的远方…… 幻境如梦。 渐渐模糊。 穿越无数星空。 星在旋转,光在旋转,心在旋转…… 偶然转脸看,却惊见身边的少女,生出了狐耳狐尾;虽然依旧对自己笑靥如花,但却是另一种妖媚陌生的模样。 他立时吓得一身冷汗,猛然惊醒——一瞬间所有的宇宙幻象都消失,返照内心的灵境也不见,低头看时,自己还端坐在白鹿崖上,面前的月光幽冷,山雾清凉。 “你……做梦了?”清灵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时张狂云还未完全清醒,便迷迷糊糊,顺口回答:“是。我梦见了你。” 白冰岚闻言,轻笑一声,却觉得有些羞赧。 正想娇嗔几句,她却见少年忽然拍怕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感叹道:“哎,飞那么高,样子那么怪,真是个噩梦啊!” “噩梦?哼!”白冰岚听到了最后这一句,嘴一噘,哼地一声,便转身飞奔回北屋去。 听到飞奔的脚步,这时张狂云才彻底清醒。 “唉,我真是‘痴人说梦’啊。”少年苦笑自语。 不过,正是从这一刻起,在少年的内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最近种种,便发现这碰巧招来的少女,还真是个妙人。如果不是她心思灵动,随机应变,还会那些幻术,孟惊鸿这回应该没那么容易扳倒。” “她现在对我仙路堂而言,越来越重要,那我要不要,弄清楚她从前的一切?弄清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除了苦练功法,这些天里张狂云最关注的,就是孟惊鸿后续的消息。 “他是生是死?招供了没有?” 心急火燎、翘首以盼中,二师兄楚灵风上得白鹿崖来,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掌门师尊朗苍子跟他说,孟惊鸿的伤势太重,洛琳琅那把剑,一下子刺破了他的心脏,还带着火毒,即使掌门尽力施为,但还是回天乏术。 而掌门知道这个消息,对张狂云也是个打击,便让与他交好的楚灵风来,亲自告诉他,顺便安慰他。 听得楚灵风这话,张狂云虽然心中失望,但还是笑着跟他说:“没关系,道家之人,看得开。” 送走了楚灵风,张狂云心中也放下了一个牵挂,那心中已经想了好几天的事,这一下也终于可以做出决定。 渡云亭边,他看着远处一片在山头飘浮的雨云,跟少女说道:“冰岚,我要下山去历练一些日子。最近苦修伏羲经,有一些突破。正是这突破了的伏羲之灵,指引着我,在冥冥中告诉我说,‘天人感应’,‘万物有灵’。所以我要去那大山大海之间,领悟天人合一的妙境。” 听得此言,白冰岚要有些吃惊。 她吃惊的不是别的,而是惊讶这少年,竟然将那个不明来历的古神经籍,修习到如此境地。 想了想,她便笑靥如花地说道:“好啊好啊,恭喜师兄神功大成之日将近。那我也跟你去!” “不用了。”张狂云笑道,“我是去苦修的,你随我去,不大方便。” “现在那孟惊鸿已经身死,余党星散,玄灵宗现在已经清净许多,你便呆在白鹿崖上,打理好仙路堂诸事吧。” “本堂主正好要看看,你这个师妹副手合不合格,将来有没有被提升为副堂主的资格。” “当然有了!”白冰岚一挺胸脯,“我很厉害的,副堂主算什么,更大的位置给我坐,我也行!” “你呀,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张狂云哑然失笑道,“哈,那好,既然如此自信,你便留在白鹿崖上,好好做吧。” “我会特地跟楚灵风师兄说一声,有什么难处,比如那些道心不稳的师兄弟趁本堂主不在,老来白鹿崖上死盯你这皮囊色相,你就请二师兄赶走他们!” “哎呀,什么皮囊色相,说得怎么难听?明明是如花美貌才对!”白冰岚噘着嘴娇嗔一句,想了想又傲然道,“不过你放心,这等事,我能处理,别忘了那贾少康和孟惊鸿,那两人是怎么被本姑娘消遣的!” “哈哈!那倒也是。那我就放心了。”张狂云笑道。 “你一会儿就要走?”白冰岚抿着嘴唇看着他。 “嗯。”张狂云道。 “那好,我现在就帮你,去收拾收拾行囊。”白冰岚说着便迈步往北屋走。 “好的。记得多给我拿点盘缠,路上用。”张狂云看着她的背影叮嘱道。 “多拿点盘缠?”少女立即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师兄,莫非你要经常去我堂姐做事的地方清修?” 第72章 孤儿版妖公主 “噢,你说的是小翠堂姐所在的‘富贵人家’啊——呃不对!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张狂云立即义正辞严否认道。 “哎,师兄啊,你说不去,可为什么把我堂姐的名字还有她委身的青楼,记得这么清楚?你不会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眼前这个人,只是自己潜伏人间道门的一个“道具”,但白冰岚的心里,现在却有些酸酸的。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和那些即将送行商丈夫出远门的妻子,没什么不同。 虽然也体会到类似的感觉,但天狐公主心里对自己道:“这没什么。毕竟和张狂云这家伙这么熟,本公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个大好青年,去那烟花柳巷去瞎混;不干净不说,若是被人认出,那就大大损了他师门的面子不是?”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不愧是涂山氏的子孙啊,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正在心中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赞美,却听得那少年说道:“呃,师妹啊,不过话说回来,你堂姐那家‘富贵人家’,到底在杭州哪条街上啊?” “……师兄!你想干什么?!” 张狂云不在的日子里,白冰岚除了继续探听玄灵宗中的各种消息,还鬼使神差般,开始在仙路堂中学习烧菜的技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跟自己说,这是因为自己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山中的岁月悠然如水,转眼大半个月过去。 这一天上午,正当她坐在渡云亭中,以手支颐,看着山间的云气静静出神之际,却忽然听到山下的石径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响。 对白冰岚来说,这脚步声,已经十分熟悉。她立即跳起来,欢快地迎过去:“狂云,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满面尘色的少年,平静地说道。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去很久呢。”白冰岚欢笑道,“你快回屋休息,我去给你烧几样菜,烫一壶酒,给你好好接风洗尘!” “你还会烧饭做菜?”张狂云有些愕然,“以前你不是说从来都不会吗?害得我一直给你烧饭做菜。” “嘻,你不知道的我的本事,还多呢!”少女兴奋道。 “哦?是吗?”张狂云不置可否道。 “当然!不跟你说了,我去烧菜了。”说着话,白冰岚便转身欢快地跑掉。 看见她这副激动的样子,张狂云摇摇头,便登上白鹿崖,去里屋放好自己的行李。 没过多久,那厨房中便飘出来一阵香味。 张狂云循味而去,便看到少女在锅碗瓢盆间奋战的身姿,平时莹白如玉的脸面上,这时已横一道竖一道,抹了几条黑灰。 “你先出去,一会儿就好!”看见他在门口张望,白冰岚叫道。 “噢。”张狂云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果然白冰岚如流水般端上来不少菜肴,琳琅满目地摆在少年面前的桌上。 张狂云一看,眼前既有新鲜清脆的野菜果蔬,又有香气扑鼻的山珍野味。 “吃吧!”白冰岚喜滋滋道。 “嗯。”张狂云拿起筷子,默默地吃菜。 白冰岚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味道好吗?火候到吗?喜不喜欢?” “还不错。喜欢。”张狂云简单地答道。 “嗯?狂云,你怎么了?”到这时,白冰岚终于察觉,这熟悉无比的少年,情绪好像有点低沉。 “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没关系,有什么难事,我陪你一起解决,就像对付孟惊鸿一样!” 充满关切的话语说出,白冰岚却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张狂云的回应。 “怎么回事?真的碰上天大的难题了吗?”白冰岚这时也有点惴惴不安。 “嗯。是天大的难题。”张狂云终于开口。 “是什么样的难题?我不信真会那么难。你告诉我吧。”白冰岚道。 “好。那我就说了,”张狂云忽然放下碗筷,盯着少女道,“你告诉我,你真的是吴越人士?你真的有个堂姐,叫小翠?你爷爷,真当过知府?” “……”白冰岚瞬间愕然。 她有点慌张。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一副惊讶的样子反问道:“师兄,你怎么了?你去查我了?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不。”张狂云痛苦地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你做得太好了,我才想深入了解你,就按你在我二人初见时所说,去查访了你。结果……” 听得此言,白冰岚默然不语。 沉默片刻后,她开口道:“师兄,既然如此,我什么都不想多说了。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这就下山去。” 话音刚落,她便掩面而起,夺门而出。 见她这般反应,张狂云也有点惊愕。 他忽然有点惶恐不安,不仅因为白冰岚直接承认,毫不辩解,还因为他此时已经听到,那掩面而去的少女,分明一路哭泣。 于是愣了片刻,他立即推桌而起,也冲出门去。 他在渡云亭边,追上了少女。 幸亏毕竟只是师妹,脚力没他快。 所以张狂云有惊无险地追上了她,还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 “冰岚,你站住。”他叫道。 “还拉我干什么?”少女哽咽道,“我都骗了你,是个大骗子,你还拉住我干什么?难道还想动手惩罚我吗?” “不是。”张狂云道,“我拉住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事情很不对。”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骗子,隐瞒身世真相接近我,只为了不停地帮助我。” “所以今天你不能走,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 “真的不是要打我?”少女仰着脸儿,带着满面泪痕问道。 “当然,我只是想问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张狂云道。 “师兄,跟你说,当初与你的相遇,真的是阴差阳错。”少女带着泪痕,幽幽地说道,“我自己,其实早就是孤儿了。生父是谁,生母哪个,都不知道。当我能记事起,就流落各处,吃千家饭长大,年纪略大一点,便一个人在江湖上游荡度日。” “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学,也认识了不少江湖术士,所以才会那么多杂学幻术。” “我知道,在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眼里,我这些都是旁门左道,三脚猫的功夫,可我就是靠着它,慢慢地有了点钱,吃饱了饭,穿上了喜欢的衣服,还能有余钱去买点书自学。” “但一个女孩儿家,在江湖上混,其实很艰难。刚才说的好日子,也只过了不到半年,我便因为拒绝了一个黑道豪强,不愿当他第十三房压寨小妾,便被他满世界找人捉拿。” “我会那么多方术杂学,他想捉是捉不住我的。但我刚刚安稳下来的好日子,从此就再也没有了。” “我重新回到以前穷困落魄的生活。但我已是大姑娘了,再要我像小时候那样四处乞食,我已不愿了。” “我不知道在哪儿的爹娘,倒是给了我一副好皮囊,若是我真能像那个杭州‘富贵人家’的小翠那样,豁出去到百井坊的青楼出卖色相,恐怕也会衣食无忧。” “可我就是不愿意。我已经识了字,看了书,懂得了礼义廉耻,就算饿死,也不会走那样的捷径歧途。” “不怕你笑话,在遇到你的那时候,我已经付不起房租了。如果狂云你不信,你可以再次下山去,去那杭州西湖东畔的孩儿巷中,找那家‘富贵大客栈’的掌柜孙大娘,一问便知,我究竟有没有跟你说假话。” “所以那一天,在青石板街的拐角处,我碰到了你,你把我错认成什么王婆介绍来的小娘子,还说有钱给我,我就顺水推舟了……” “你知道吗?你第一眼看到我时,我正靠在墙边,你知道为什么吗?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不是因为走累了,也不是因为别的任何原因,而是我饿了!我当时闻到了刚出锅的肉包子的香味,却连一文钱也没有。我真的快饿晕倒了!” “所以,请你原谅,那时候,我真的太饿了。很抱歉,我骗了你。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的。我在白鹿崖呆了这么多天,白天都很快乐,但每一晚都睡不好觉,每一晚都担心这一天的到来。我真的很喜欢白鹿崖的生活,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相处的时候,但我真的知道,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所以今天,就是这一天。终于来了。我终于可以安心了。放心,我不会纠缠你,我会很乖、很平静地离开。师兄,最后叫你一声师兄,没我在,你保重,我走了,再见。” 说着话,她便轻轻一甩袖子,挣开少年的拉扯,转身离去。 但还没走出几步,张狂云便从身后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她。 “放开我,”少女带着哭音叫道,“我骗了你,没有脸再留下了,你让我走!” “不!你别走!”张狂云叫道。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对!是因为你刚烧的菜,很好吃,你就留下来,天天替我做饭菜!” “不行!那我不成了你的小厨娘了?” “半个月一次,半个月你烧一次菜,这总行了吧?” “那还差不多……不过,你真的不生气吗?” “生气,当然生气。” “啊?那我还是走了。” “别走,听我说完——我生气,是因为相处这么多时,你还不信任我,不把真相告诉我,还编什么青楼小翠的堂妹,把我骗得好苦。” “那人家不是怕你知道当初搞错了,就把我退了,找那个富贵人家的小翠来顶替我的位置嘛。” “哈,哈哈!冰岚啊,要我怎么说你呢?有时候机灵似鬼,但有时候,蠢得不可思议啊。” “啊?师兄,你说我蠢,那我还是走了。” “因为这你就走啊?好,你走吧,顺便到杭州,帮我把你那个小翠堂姐找来吧。” “师兄!你欺负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回屋吃饭吧。说真的,你烧的菜还真不错,就是那道炒山鸡肉,有点咸了。” “啊?咸了?那我再去尝尝看,下次少放点盐吧!” 一场差点揭穿惊天真相的危机风波,至此已是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白鹿崖上风波平息,但仙路堂中这两人,一个共同的熟人,却在南国的海天中,遇到了波折。 原来那位美兔精香灵儿,此时正在涂山皇朝东北滨海之地,和一群苍狼国的武士混在一起,押送一批珍奇异兽,运往苍狼国的都城苍狼城。 这群押运队伍的领头人,还是苍狼城中一位将军,名叫乌光,封号“穿林将军”。 穿林将军,属于涂山皇朝的杂号将军。这类将号头衔,往往由诸侯国自行任命,类似于华夏国横海将军、轻车将军、游击将军等。 当然,因为妖族王国的组成,在种族方面有着多样性,所以他们的杂号将军相比华夏国,还更有自己的特点。 往往这些将号,和对应的妖族特征相对应,比如“震谷将军”属于虎族将号,“撼山将军”属于熊国将号,“掠林将军”属于猿族将号,“伏丘将军”属于豕族将号。 虽然只是苍狼诸侯国自封的杂号将军,但这位乌光将军,来头可不一般。 他的族叔乌离,乃是苍狼王迷丘烈风座下最受宠爱的统军元帅,在知情人眼中,他和幽灵客首领幽夜君屠魇,是苍狼王一明一暗的两大心腹巨头。 不仅如此,在苍狼城中,还秘密流传着一个消息,说乌光的姐姐乌玉罗,还是苍狼王暗中的秘密情人。 那乌玉罗美艳无双,又知情知趣,如果不是苍狼王一直想着娶涂山帝的女儿,天狐公主白冰岚,恐怕早就将乌玉罗明媒正娶了。 简单说,这负责押送珍兽的穿林将军乌光,在苍狼国中背景极深。 如果不是这样,性喜山林、不爱拘束的美兔精香灵儿,才不会加入这支护送队伍呢。 这一天,正是香灵儿加入护送队伍的第二天。 在穿过一座高山峡谷,在一条林溪边休息时,香灵儿忽然想起来,这两天光顾着赶路,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那个护送的珍兽呢。 第73章 纨绔乌将军 于是香灵儿匆匆忙忙在小溪边撩了几口水喝,便跑到那些车队边,掀起那些遮盖的黑色毛毡布,趴在铁栅栏上,看那些被关在铁笼里的珍奇异兽。 展现在她眼前的异兽,不愧为异兽之名,至少香灵儿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兽类。 原来,关在铁笼中的,是一种形色奇怪的小兽。 它没什么毛发,只有软软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苍白的颜色。 整个体态,更是奇怪,软乎乎一团,竟然没有面貌口鼻,只有两只碧绿色的小眼睛,基本都是半眯着,都看不出到底睁没睁眼。 “真是好奇怪的小兽,”香灵儿一边看一边感慨,“如果是我,才不养它呢,就像只白乎乎的肉包子,没有嘴没有鼻,两只眼睛就像包子发了霉,长了两个绿霉点。可爱是有点可爱,却不活泼呀,没法陪我玩。” 正咕哝时,背后却传来一声响亮的话语:“哈!我还瞧是谁趴在这儿呢,啧啧,原来是香灵儿啊。你在看混沌兽啊?” “混沌兽?”香灵儿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忙笑着打招呼道,“是乌将军啊,你怎么来了?” 原来,忽然来到她身后的,正是穿林将军乌光。 这乌光也就二十来岁,但长相却有点显老,而且也不太好看,他嘴巴稍宽,鼻子稍扁,眼睛稍小,颧骨稍高,总之什么都只是差一点点,却对整体的模样产生了“谬以千里”的效果,让人觉得挺丑。 事实上就他这样貌,苍狼城之人一直在议论,说一母同胞的姐弟,怎么长相相差这么大?看来他家,也是有故事啊。 当然是什么故事,大家也就在无聊时嘴上说说,没人真正去追究,毕竟乌家现在在苍狼城中,势力很大,如果真有谁对他家搅风搅雨,那基本属于活腻了。 其实长得不好看也就罢了,如果胸中有正气,眸子有神光,自然能让整个人的精气神不一样。 但很遗憾,这乌光也不同于经常目不斜视的狼族,反而是两只眼珠经常滴溜溜乱转,显得颇为轻浮。 这不,一等香灵儿回头,乌光看见少女巧媚天然的模样,顿时身子酥了半边,很不合身份地轻浮笑道:“我怎么来了?当然是看到香灵妹妹在这边瞧稀奇,便赶紧也一起来凑热闹哇。” “咦?你也喜欢凑热闹?”香灵儿没什么心机地开心笑道,“凑热闹,我也很喜欢呢。对了你刚才说,这叫‘馄饨兽’?呀!原来华夏人喜欢吃的馄饨,是用它做的啊!” “哈哈哈!香灵,你说到哪儿去了?”乌光大笑道,“你听岔了,是‘混沌兽’!这可是东海异兽呢,很珍贵、很值钱的,是咱们的苍狼王殿下花了好大的价钱买的。” 很显然,这个面貌平庸的乌光将军,对香灵儿十分有好感,不仅没怪罪她偷看严密看守的异兽,反而还滔滔不绝地吹嘘起来:“香灵妹妹,你可不知道,这种混沌兽,很稀少,一只要上千两银子呢。” “尤其它们很难抓到,据说想抓到一只,就算最厉害的猎手,也要折腾大半年。” “但就算抓到了,运送回来也很艰难。因为是在东海仙岛中抓来的,要运回来,得用大海船装着航行一个多月呢。” “香灵妹妹,你可不知道,那海上的风浪太可怕了,一吹起来有好几个苍狼城的城墙那么高呢!” “就算躲过了风浪,还要小心东华国的盘查,因为他们说,这是走私呢。” “如果只是碰上一般的海巡战船也好了,我们打得过,就怕被他们的‘光明神侠’盯上,那就麻烦了。” “咦?什么是‘光明神侠’?听起来很威风呢!”香灵儿眸光扑闪扑闪地问道。 “威风个啥?就是东华王找个人装神弄鬼,自吹侠义无双,用来哄骗老百姓的。” “但麻烦的是他平时收买人心,老百姓比较相信他,要是被他盯上,真好像烂肉被苍蝇盯上,很麻烦的。” “好了不说他啦,光说说也觉得晦气。反正香灵妹妹你可别小看这混沌兽,一只能值上万两呢!” “啊?上万两?刚才你不是说,一只要上千两银子?”香灵儿疑惑地说道。 “咳咳,我说过吗?噢,好像说过,这……没错啊,”乌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之前说的一千两,只是从仙岛的猎户手中买来的价格,还要算上运费呢。难道香灵妹妹帮我押送,不收钱吗?” “嘻嘻,我这倒没想到。”单纯的香灵儿不好意思地一笑。 想了想她又说道:“乌将军,很奇怪呀,香灵儿本来以为,苍狼王大人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心里只装着天大的事,没想到也买这种宠兽呀。他还真有钱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乌光故作神秘地说道,“这些混沌兽,买回来可不是用来玩的。有大用呢。” “啊?还有大用?有什么大用啊?”香灵儿惊讶地问道。 “这……” 其实,看到这少女,集天真无邪和千娇百媚于一体的期待眼神,乌光将军真的是什么机密都肯说的。 但很遗憾,即使是苍狼元帅的侄子、狼王情人的弟弟,他对这混沌兽的真正用途,其实一无所知。 甚至,对于混沌兽将有大用,也没人告诉他,只是他发挥小聪明,从自己出发前,族叔元帅叮嘱自己那罕有的郑重态度,猜出来的。 不过,面对集美艳娇憨于一体的少女,他就算绞尽脑汁,也要给出个像样的回答了。 于是,他努力回忆族叔元帅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一路看到的种种迹象,充分发挥想象,到最后终于憋出一句:“香灵妹妹,你肯定猜不到,这软乎乎的混沌兽,是用于作战用途呢!” “啥?作战?!”香灵儿看了一眼混沌兽,掩口惊呼道,“瞧它跟白肉包子一个样,也能上战场?真上战场去打仗,只能被敌人捉回去当宠物养!” “是啊,当宠物养……”乌光看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形,心不在焉地说道。 “乌将军也这么认为啊?好开心……嗯,看也看完了,我再去溪边喝点水吧。”香灵儿说着,便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喂!你等等。”乌光如梦初醒,叫她道。 “嗯?将军还有什么事吗?”香灵儿停下来,扭过身子来,不解地问道。 “这个……”乌光打量着少女,斟酌着怎么开口。 “乌将军,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香灵儿有些着急地催道。 “香灵,是这样,首先呢,你就不要一口一个‘乌将军’了,这么叫我,显得多生分呀。”乌光笑道。 “不叫你乌将军,那叫什么呢?乌大叔吗?”香灵儿天真道。 “咳咳!什么乌大叔啊,我大不了你几岁。”乌光一脸幽怨道,“香灵,你叫我乌大哥吧,显得亲近。我可早就叫你香灵妹妹了。” “好啊好啊,乌大哥。你真好,不摆将军的架子。那这个事情说完了,我走了。”说完她又想走。 “哎,香灵妹妹,别总想着走啊,我还有事跟你说呢。”乌光着急道。 “还有事?那你快说吧,我真的有点口渴了。”香灵儿道。 “嗯,是这样,其实呢,我觉得你,长得真不错。”乌光盯着少女说道。 还别说,这句话,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因为自香灵儿入队,乌光就注意到她了。 尤其因为加入押运的军伍,身材本就惹火的美兔精,再穿上紧凑的轻甲战裙,特显身材,那圆润婉转的曲线,变得更加突出惊人,便让好色的纨绔将军更加口水直流——甚至,在内心中,他已经极其猥琐地想过无数猥亵少女的姿势了…… 香灵儿哪晓得他内心这些龌龊?听他出言夸自己好看,女孩儿也不疑有他,立即开心地笑道:“呀!真的吗?谢谢乌将军——不,谢谢乌大哥夸我!” 见她这般毫不设防的欢喜模样,乌光的骨头顿时轻了二两,忍不住口花花道:“当然是真的,你看你的胸脯,好鼓好白,是不是藏了两只混沌兽啊?要不让哥哥摸摸看?” 说着话,他便忍不住流着口水,上前两步,伸手就想去摸香灵儿的胸脯。 “你……”别看香灵儿天真娇憨,但可不傻。刚才还真心高兴乌光夸她,但一见到他竟然出言调戏,还动手动脚,她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时乌光那只爪子已经伸到她胸前不到两寸的地方,她吓了一大跳,立即往后一蹦,双手捂住胸脯,害怕道:“乌将军,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哦!”乌光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刚才还有个事儿没跟你说呢;跟你说了,你就不会躲了。” “什么事?”香灵儿看向他的目光,既奇怪,又警惕。 “是这样,我呢,也是苍狼城中一号人物。乌离你一定听说过,苍狼国了不起的大元帅,是我族叔呢;我姐姐乌玉罗呢,是……总之是苍狼王殿下的好朋友啦。所以呢,我乌光也是大人物啦,咱苍狼国中不知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哭着喊着要做我的女人呢。” “但我乌光玉洁冰清,怎么能这么容易让她们得逞?做我乌光的女人,机会很宝贵的,至今我也只不过收了二十三房小妾而已。” “但是,经过这几天漫长的相处,我觉得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那就给你一个珍贵的名额,做我第二十四房小妾吧。” 云淡风轻地说完这番话,乌光挺胸叠肚,仰脸向天,就等着香灵儿感激涕零、激动答应。 “噢,原来这样啊。名额很宝贵啊,好的,那我不要,我走了。”香灵儿脆生生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跑了。 “啊?”乌光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怎么回事?!竟然还有不答应的人?这么好的事哪儿去找?她是不是傻啊?” “哎,香灵妹妹,你等等!”乌光发足狂奔,拼尽了吃奶的劲儿,跑到了香灵儿的前面。 快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这一顿飞跑,差点让他一口气没上得来。 一边大口喘着气,他一边张开双臂,拦在美兔精面前:“香、香灵妹妹,怎、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不答应呢?多好的事情啊,我都替你高兴!” “是嘛,”香灵儿目光闪烁道,“乌将军,可能对别的妖族女孩儿,是好事吧。可对我不是。” “为什么?”乌光一脸惊恐,仿佛听到什么离经叛道的可怕说法。 “很简单啊,我有喜欢的人了。”香灵儿快语说道。 “什么?!啊……你别走!”来不及惊讶,乌光见少女往旁边一闪,就要跑开,顿时就急了。 “如果这次让你跑掉,我这身子骨,哪儿追得上了?”心里这么想着,乌光顿时往前一蹿,张开的双臂,猛然合拢,要将想离开的少女,死死抱住。 只可惜,他的动作,还是慢了点,身体的反应跟不上想要的速度,双臂合拢之际,那美兔精半个身子已经出了圈儿,即使乌光情急之下往前一探,还只是捞到少女裸露的腰肢——别看少女胸臀都鼓鼓囊囊的,但腰肢却极细;感觉着乌光的脏手抓来,香灵儿本能地往前一挺腰,便让那两只张开的爪子,只在白腻如玉的嫩滑腰腹肌肤边一划,勉强碰着,便已经滑了过去。 一下子没被捞着,香灵儿哪还会再停留?转眼就似漏网的游鱼,如飞一样倏然远逝。 见她跑掉,乌光固然懊恼,但也不担心。 他知道,这兔族的美女,绝不敢就此离开,毕竟已经加入了这队军伍,在任务完成之前,如果离队出走,那按照涂山妖国的律法,就算逃兵。 涂山妖国对逃兵的惩罚,又极其严厉,即使他们逃到对面的华夏国,也会一直被越境追杀,直到被杀死为止。 他相信,这香灵儿,并不是真傻,知道孰轻孰重。 所以只要她还在自己统领的队伍里,就总有机会不是? 怎么搞定,只是技术问题。对他这样苍狼国赫赫有名的纨绔将军,既然这只美女小白兔被自己看上,那成为自己可以任意狎玩的小妾,便是她唯一的宿命。 毕竟,自己已经有二十三房媳妇不是?怎么让女人“爱上”自己,他乌光已经是熟练工啦。 第74章 魔爪赤裸裸 乌光果然没料错,即使发生了这件事,香灵儿并没有离队而去。 作为妖国之民,娇憨的美兔精,还是分得出轻重。 不过这样的逗留,却也让乌光产生了更多的幻想。 他觉得,至少这小妮子,知道畏惧国法权势。那既然自己背景深厚,只要用用力,她也会屈服吧。 但让他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自己怎么深情表白,或是出手骚扰,香灵儿全都拒绝。 最后乌光也急了,趁着有一次队伍行进到一个偏僻所在,他支开旁人,竟想侵犯少女。 但香灵儿也不是省油的灯,能这些年往来华夏人境,毫发无伤,就说明她看似娇憨,绝不是傻瓜,特别那手底下,还是有真功夫的。 而乌光则相反,能坐上穿林将军的位置,最主要还是靠着家世裙带关系,再加上酒色过度,如何是香灵儿的对手?一动手,不仅便宜没占到,还因为动作太大、下盘不稳,乌光一跤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几个套路用下来,毫无进展,乌光很痛苦。 他很想不通,自己这样深情的人,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痛定思痛,他决定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这时候,他便想起了一个传言:这以美貌娇憨著称的兔族小妮子,好像喜欢上一个华夏的道家少年呢。 想到这传言,乌光气愤之余,已是计上心来。 此后数天,他和香灵儿,也是相安无事。 虽然香灵儿仍怀着警惕,但总以为,经过自己的明确反抗,这好色的将军,已经清楚了她的心意。 这一天,他们已经行进到涂山国境内。 本来按照常规路线,他们这支队伍,应该往西南方苍狼国领地而去。但在乌光的故意带领下,他们又贴着人族的边境走了一段路。 大概就在接近华夏国丽川城的那段两国边境,这一天,乌光看准了时机,故意把队伍带向一支人族的巡逻队。 但还没等接近,他便故意惊惶叫道:“不好!被人族巡逻队发现了,快跑!” 听到他这凄惶的声音,其他人还不惊得屁滚尿流?立马拉着车队,掉头就跑。 一直跑出去十来里地,他们才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乌光立即召集众人议事。 “诸位,”乌光一脸郑重地说道,“我等这支押送队伍,行踪隐秘,从没出事,怎么今天有人族的巡逻队摸过来?” 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 见大家如此,乌光暗骂一声蠢货,便急不可耐地说:“依本将军看,莫非我们队伍中,有内奸?” “不可能!”这下大家忽然都有了话说,七嘴八舌,都说大家都是忠心耿耿地涂山子民,根正苗直,绝不可能叛国。 “怎么不可能?”乌光很不耐烦,骂道,“你们真是一群蠢货!还说是千挑万选选出来押运呢,你们眼都瞎了?难道你们没看到,今日大清早上,香灵儿离开队伍一段时间,行迹十分可疑?” “啊?”本来觉得没自己什么事的美兔精,闻言吃了一惊。她立即叫道:“将军,我早上是离开队伍一小会儿,但只是去扑蝶,还喝了点露水。” “嘿嘿,是吗?”乌光冷笑一声,“别以为别人都是傻瓜,你离队做什么,自己清楚。我问你,为什么前不出事、后不出事,偏偏今早你离队后,咱们便被人族的军队盯上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香灵儿委屈道,“可能,可能是我们这两天走的路,太靠近华夏国了吧。” “胡说!”乌光喝道,“即使靠近华夏国,这些路径也是本将军精心挑选的,根本不可能有问题。” “好哇,你这个奸细,不好好交代问题,竟然还反咬一口,把罪责推到本将军头上来?你还真是狡猾啊。嗯,也难怪,不这么狡猾,也干不出通敌的事!” 这一番话说出来,人群中喧嚷声四起。 “不可能吧?”立即有很多人出言反对,因为通过这些天的相处,队伍里的大多数人,都挺喜欢这个没什么心机的美貌兔族小少女。也只有几个乌光的亲信,才大声附和乌光。 见得大部分人不信,乌光也急了,立即叫道:“你们不要被她的外表骗了!我可知道,她喜欢一个人族,还是道门中人!” “什么?!”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不可能吧!”一个对香灵儿很有好感的青年狼族武士,急声问道,“香灵儿,你真的喜欢人族?还是最可恶的道士?不可能吧!” “那些道士可是我们妖族的大敌,平时整天把‘斩妖除魔’挂在嘴边不说,两国交战中,对咱们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些臭道士。” “如果不是他们,孱弱人族无论体力还是异能,都不如我们,凭什么胜少败多?香灵儿,你快说,将军大人他说的,是假的!” 不仅是他,大部分妖兵,都翘首以待,紧张地看着香灵儿,希望她嘴里说出自己希望听到的答案。 在大家期望的目光中,香灵儿沉默半晌,最后终于开口:“对不起,是真的。” “哈哈哈!”乌光仰天大笑,然后怒喝道,“大伙儿,你们听,她自己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啊!”香灵儿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对我们妖族,没偏见啊,否则我怎么会喜欢他,他又怎么会喜欢我呢?一码归一码,我肯定没泄露消息、没通敌啊,喜欢人族只是我的私事啊。” “私事?”乌光一声冷笑,“你还有脸说是私事!也不知道那个人族小白脸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真是又下流又奸猾。本将军现在宣布,先将有通敌嫌疑的兔族香灵儿监禁,等到了苍狼城中,再交给大元帅发落!” 他这么一说,即使还有人心里不忍,也不好说什么了。 毕竟,和一个人族道门少年有私情,可是香灵儿自己承认的;就算这是她的私事,既然她能喜欢人族,那暗中给人族通风报信,也不是什么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理由反对乌光的决定呢?况且即使乌光本人是个大草包,但来头却极大呢。 于是这场风波,到此尘埃落定;可怜的美兔精,被戴上了脚链,再也没法自由行动。 当然,乌光宣称要将香灵儿押到苍狼城,交给乌离元帅发落,只不过是为了吓唬她,逼她就范。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相比惹火佻达的外表,香灵儿实际的贞烈程度,却比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也不是真的要这么做,只不过吓唬香灵儿,逼她就范。但让他没想到,相比香灵儿惹火放浪的外表,她的心性竟十分贞烈,当他私下想去威逼侵犯她时,都被香灵儿大声咒骂、拼死抵抗。 押运途中,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因此试过一两回之后,他也就暂时偃旗息鼓了。 但越是如此,他心里这股邪火儿,就憋得越大。 近在眼前的美味不能吃,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于是他便在心中发狠,决定一旦回到苍狼城,回到他的地盘,就要找个僻静的所在,直接强bao了她。 之后如果还不从,那就囚禁于密室中,天天强bao,日日侵犯,直到她屈服讨饶为止。 若是这当中,不小心走漏风声,那就把她杀了抛尸吧,反正自己背景强大,杀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兔精,还不跟玩儿似的? 转过这样淫邪凶恶的念头过后,乌光还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嗯,我对香灵妹妹的感情,是真挚的;只是她年纪太小,不懂事,那自个儿就吃点苦,费神调教调教她吧,不止精神,还有肉体” “我真的是在帮她啊,跟了我这样在苍狼城中呼风唤雨的人,不比什么狗屁人族小道士强?我这是在挽救她啊。” “我乌光这么一个怜香惜玉、品德高尚的高贵狼族,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好的姑娘迷恋异族——”“是,这次说她通敌的事,是我陷害了她,但我的动机是好的啊;我不能看着这么好的妖国女孩子,在通敌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最后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这是在做善事呢,真是太高尚太伟大了!香灵妹妹啊,你快点理解你家乌光哥哥的良苦用心吧。” 诬陷害人的纨绔将军,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反而还在心里为自己喝彩。 到得这地步,香灵儿对乌光的心思,猜得就算不全对,也八九不离十。 她很害怕。 “我不能落在他手里!以后就不能开开心心地玩耍了,也不能跟狂云哥哥在一起了。我得逃出去!” 打定主意,她开始留心逃跑的机会。 只可惜,色yu熏心的乌光,如何能让她轻易逃跑?就算自己顾不上时,也让两个亲信,轮流监视。 队伍一步步接近苍狼国,香灵儿变得越来越恐惧。 就在快绝望时,这一天,在路过苍狼城东北方一个无名小村时,香灵儿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在他们于村边歇脚之时,有几个戴着竹笠的村姑大嫂,挎着篮子来卖些吃食。 其中有个年轻点的村女,好像对戴着脚链的香灵儿,格外留意。 刚开始香灵儿还没留意,她现在都有点麻木了。 但很快,她还是注意到这个举动有些特别的村女。 毕竟,作为女孩子,对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天生地敏感。 也许察觉到她也注意到自己,那村女不动声色地往这边靠近。 看着她的举止身姿,香灵儿仿佛想起什么,顿时眼睛一亮。 当村女又走近些,香灵儿看到她先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对自己示意什么,然后便抬起了头,朝这边露出了宽大斗笠下那张脸。 “羽蝶?”香灵儿又惊又喜。 羽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先朝四周看看,见那些士兵武士都在忙着买吃的,或是跟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搭讪,她便悄悄地又往这边走几步,看似在向香灵儿推销,但却在言语之间,轻声问道:“香灵儿,你怎么会被抓起来?” 机会难得,香灵儿也抓紧时间,简要地把事情前因后果一说,尤其在最后,她恳求羽蝶,希望她能帮自己一个忙,传讯给她的张狂云哥哥,看看他能不能来苍狼城,找机会救出自己。 对她的请求,羽蝶一口答应。 她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在上回对付玉罗汉悟真时,香灵儿可是出了大力气的,现在她有难,羽蝶哪能见死不救? 当然羽蝶也试想了一下,有没有可能她和丈夫伍青野,直接就将香灵儿救出来。 稍微一想,她就觉得不可能。 一旦想清楚,她也不拖泥带水,又问了一些情况后,她立即脱离了香灵儿,免得引人怀疑。 之后她又借着卖东西,避开那个乌光将军,只跟那些年轻的武士搭话,想从他们的口里,得到更多的讯息。 毕竟,要从乌光这种背景深厚的家伙手里救人,多知道点情报,很重要。 她这番打听,效果很好,一来她言语轻柔,二来这支队伍中大多数成员,都对香灵儿很同情,往往羽蝶才敢试探着开了个头,他们自己就主动滔滔不绝地谈香灵儿的处境、谈他们自己的看法。 聊了这么一圈,她已经对乌光将如何处置兔族小姑娘,心知肚明。 打探得差不多了,她立即找了个“回家补货”的借口,离开了。 一回家,她便和夫君一说,这位法王寺潜逃的弟子,立即拍案而起,决定帮香灵儿这个忙。 因为伍青野出身华夏,去九嶷山传讯更方便,他们夫妻俩便分了工,丈夫赶紧去北边华夏国九嶷山报信,羽蝶则掩去丽容,乔装打扮,一路远远地缀着香灵儿所在的队伍,看最后少女究竟被带到哪里。 纵然之前有守门弟子通传,当伍青野出现在白鹿崖上时,张狂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连忙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道:“伍大哥,你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儿了?” 第75章 混沌兽的谜团 “你这地方,真不错啊,云山缥缈的,很清静。不过,我来这儿,还真没什么闲心。”伍青野苦着脸说道。 这时白冰岚也闻声赶了过来,听了这话,忙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情了吗?难道是你那个师弟……” “不是他,”伍青野摇了摇手道,“是香灵儿。” “啊?”这下张狂云和白冰岚都很吃惊。 “她怎么了?”张狂云忙问。 “她被一个苍狼国的将军给抓了。”伍青野便一五一十地把羽蝶告诉他的情况,全都转述给眼前两人听。 “是苍狼国背景深厚的将军啊……”听完之后,张狂云若有所思。 “怎么样?你……会去救他吗?”伍青野看着少年,有点理解地说道,“其实,你如果不去救,也说得过去,毕竟她只是个妖族。不过我听羽蝶说,那女孩儿,可是对你情根深种,还说你也对她情有独钟。” “她说她相信你会去救她的。当时紧急,其实她真正求你去救她的话,只有一句,‘香灵有难,万望垂怜相救,莫要相忘’。” “反正不管老弟怎么决定,大哥我都理解。如果你不方便,我之后再寻找机会,看有没有可能将她救出来。” “不!这不关你的事。”张狂云立即道,“其实我对香灵儿,真没什么想法,但可怜她一心念着我,又曾帮过我的忙,我必须去救她。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这下轮到伍青野惊讶了,“狂云老弟,虽然我传讯来得急,可包括香灵儿在内,咱们的意思都是,已经落在苍狼元帅侄子的手里,仓促间肯定救不来。” “她也只是希望,你能心里有这件事,等一年半载过去,那奸贼松懈了,你再找机会下手,主要是接应她,趁空逃出来。” “那怎么行?”这下白冰岚脱口道,“一年半载过去,娃都怀上了,岂不是便宜那贼将军了?我支持师兄的想法,现在就去,我们总有办法把香灵妹妹救出来的。” 说话间,她十分有自信。 “咦?弟妹……呃,白姑娘啊,”伍青野道,“这件事,我还要扫你的兴,那乌光在苍狼城中,势力不小,仓促间想救出来,真的太难了。” “没关系,就算千难万难,只要我们有决心,总能逢凶化吉的!”明丽的少女,依然信心十足。 见她这副没来由的自信模样,伍青野心里嘀咕道:“奇怪,这白师妹,以前在沧望城外接触,也不是这样狂妄自大的人,怎么这会儿,面对这么难的事,却一口咬定一定能行?真是奇怪、奇怪。” 古道热肠的前法王寺弟子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在妖国中的地位,可比那个乌光大到不知哪儿去了。 他也根本想不到,这会儿白冰岚心里打的主意是,等和张狂云潜入苍狼国中,如果努力之后还是救不出来,她就不惜跟那个自己并不喜欢的苍狼王暴露行踪,暗中接上头,让他勒令这个荒唐无耻的乌光,乖乖地放人。 伍青野猜不到她这主意,同样张狂云也猜不到。 但显然张狂云评价正面得多,听白冰岚这么说,立即哈哈大笑,拊掌赞叹道:“冰岚,说得好!不愧是我仙路堂之人,我等行侠仗义,就该有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气魄!” “伍大哥,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们会小心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行侠义之事,老天也会帮我们的。” “刚才冰岚说得没错,那乌光如此无耻荒淫,我们怎忍心让香灵儿落在他手中太久?绝对不行的。” “好吧。你们既然打定了主意,哥哥也不好再说什么。等你们收拾一下,我们便动身下山吧。”伍青野道。 “好!不过,”张狂云话锋一转道,“咱们也不用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伍大哥你难得来我这里一趟,所幸风景还好,你就先随意看看,我给你回屋泡杯茶去。” “师兄,还是我去吧。”白冰岚道。 “不了,伍大哥难得来,这杯茶,我做弟弟的,一定要亲自去泡。”说着话,他便转身往北边仙路堂中走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伍青野忽然想起一事,便转过脸,对女孩儿笑道:“白姑娘,你真不错。” “咦?伍大哥怎么忽然夸我?”白冰岚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说,你还真是女德出众啊,居然对那个香灵儿,不嫉妒,不吃醋,见她落难不仅不幸灾乐祸,反而还鼓动你师兄立马去救,你还真是高风亮节,乃是女子中的楷模啊。”伍青野感慨地说道。 “哎,伍大哥啊,你瞎说什么呀,我和师兄他,根本没什么!”女孩儿霞飞满面,羞涩难当地撇清道。 “哈哈,好,没什么,没什么,当大哥什么都没说。”伍青野哈哈大笑道。 被他这么一说,白冰岚脸更红了。 前往妖国的路上,白冰岚想起此行的目的,终究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师兄,你是不是真看上香灵儿了?”白冰岚问道。 “干嘛这么问?这事很奇怪吗?”张狂云反问道。 “当然奇怪。为了一个妖类,你居然千里迢迢赶去营救,这不是很反常吗?除非你……喜欢上她了。”白冰岚道。 “不可能。”张狂云一摆手,“我早说过,人妖殊途,我不恨他们就很不错了,怎么可能结合?” “那你怎么这么积极?难道只因为她曾帮过你?”白冰岚疑惑道。 “这是一个原因。不过我还有其他的考虑。”张狂云神色凝重,说出一番白冰岚意想不到的话来,“你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在回想红鹤城之事。那回我跟狼王照过面,还差点被他杀死,从此便留心上他,开始多方打听琢磨他的事。” “还甭说,我一留意,还真觉得这位涂山皇朝的王侯权臣,很不简单。” “本来他的父亲,那个铁血老狼王,曾意图谋反,按理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但最后,居然被他打通关节,让他在羁押期间,看守者疏于看管,最后居然跑了。” “这正是罪上加罪,即使放在妖国中,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但没想到,当时年幼的小狼王迷丘烈风,竟然晓得充分发挥同情他们家的朝廷重臣的力量,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几番运作下来,竟然不仅免了满门抄斩之罪,还在几年后袭领了苍狼国的王位。” “后来,便是众所周知,他利用远超旁人的忠诚、确实强大的能力,坐上了涂山皇朝的宰相之位。” “经过这番了解后,我觉得,相比那个高高在上的涂山皇帝,这个表现超常的狼王宰相,才是我华夏国头号敌人。” “所以,一听说香灵儿被苍狼王倚重的重臣之侄掳掠,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仅报答上回香灵儿助力之恩,还能一探苍狼王势力的虚实。” 把心中所想,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张狂云便看着白冰岚,想看看她的反应。 但白冰岚却有些出神。 她一时没注意到少年的表情,只顾自己心中想道:“没想到,区区一个人间道门的俗家小弟子,就有这么深沉独到的远见,也难怪历次我涂山与华夏征伐,都是胜少败多。看来,问题不仅仅出在一城一池的问题上。” “不过他的看法,对我这涂山公主来说,倒是一面镜子。我还从来没想过,迷丘烈风这么厉害。” “狂云不是刚说,迷丘烈风才是华夏国的头号敌人吗?那等我回去,有了合适机会,倒是要跟父皇进言,更加放手去用狼王吧。嘻,我这次机缘巧合的潜伏,收获还真不小呢。” “冰岚,你在笑什么?”少年注意她脸上浮现笑意,便忍不住奇怪地问道。 “啊?”这时少女才如梦初醒。 “师兄,我是笑,原来师兄的心思,这么多呢,以前还真看不出来。”她极其自然地说道。 “哈,这就算多了?我还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呢?”张狂云道。 “啊,还有啊?要听!”白冰岚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当然有。难道你没看出来,师兄很聪明的?”张狂云笑谑说道。 “当然看出来了,哪敢看不出来?别的不说,就说那个《伏羲经》,师兄你好心,也让我练,可我怎么练也没效果啊。”白冰岚“纡尊降贵”地奉承了一下。 “唉,别提那个了。”张狂云一脸苦笑道,“师妹啊,你其他什么都好,怎么对伏羲经这么没天资呢?多好的秘籍啊。” “是啊,真可惜。”少女一脸惋惜的样子,不过心中却道:“这笨蛋,都不知道,如果本公主对这本怪经书有天资,你哪还有机会收这样既可爱又美貌的师妹啊!” 心里笑谑,她便听得少年说道:“扯远了扯远了,师妹啊,我跟你说说师兄另一个想法。” “你注意到没?伍大哥提到了,香灵儿跟羽蝶说,这次他们押运的是一种叫‘混沌兽’的奇怪小兽,并且虽然那个混蛋将军吹牛,说混沌兽运回去有大用,说不定还有作战用途,但她根本不信。” “羽蝶也去跟其他押运混沌兽的士兵打听情况,偶尔一两个话多的,也都顺口提到,说这混沌兽只是运回去供狼王赏玩之用的。”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听到这儿,白冰岚有点迷糊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张狂云一改之前的笑谑模样,神色凝重地说道,“刚才说了,我仔细研究过那狼王,便知道,苍狼王迷丘烈风,绝不是耽于享乐之辈。所谓运回去赏玩,更像是借口;那个乌光看似吹牛的话,说不定就是真相!” “不会吧?”白冰岚惊讶地道,“伍大哥的话,我也听说了。那个混沌兽,比兔子大不了多少,而且真的跟名字一样,混混沌沌的,手脚面目都不分明,还能作战?上了战场别说攻敌了,就算想逃也逃不了啊。” “啊,照这么说,这混沌兽还真是挺可爱呢,面团儿似的,应该真的很好玩吧。” “呃,师妹啊,你看你这表情,难道你也想弄一两只混沌兽玩?”张狂云有点郁闷地看着满脸雀跃表情的少女。 “能弄来,真的很好啊。”白冰岚嘻笑道,“师兄,你也别想得太多啦,不是师妹说你,你还是因为对妖族之仇太过执着,便日思夜想,只要事情沾上妖族大人物的边儿,就往坏里想。” “其实位高权重的人,有些享乐的癖好,也正常吧。” “而且呢,他们这些人,往往有两张面皮,对外是威重严肃,暗地里的生活却纸醉金迷,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吧——”刚说到这里,白冰岚却忽然一愣,心中转念道:“咦?好像迷丘烈风,不仅军政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就算私下的生活,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虽然传讯的伍大哥,提到那个乌光的姐姐,好像是狼王暗中的情人,不过这种事,往往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和涂山国其他那些奢靡腐化的诸侯王一比,这苍狼王好太多了。” “这么说来,他还真是我的最佳良配呢,也难怪父皇总是明里暗里的撮合……” 正想得有些出神时,便听得张狂云还是很认真地道:“不对,冰岚,我觉得这事情,还是不太对劲。就从他暗中秘密从海外采购混沌兽,押运的人手还安排得十分郑重来看,这事情,不简单。我一定要去弄清楚。” “噢,师兄这么想,也有道理,”白冰岚回过神来,随口道,“不过呢,我还是觉得,可能是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还有就是上回的红鹤城之事,让你有了偏见。” 听她这么说,张狂云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笑道:“好吧,不管怎么样,我们去救香灵儿,顺便一探苍狼城的底细,看看是不是我疑神疑鬼,想多了。” “不过倒是师妹,你这回,怎么这么高风亮节?是去救香灵儿呢!你不是一向对她挺不屑吗?” 第76章 暗夜的罗网 “嗯,我是不太喜欢她,”白冰岚大大方方承认道,“不过呢,毕竟不能让师兄伤心嘛,我知道你想报恩。” “哦,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张狂云笑嘻嘻地看着她。 “真的!”白冰岚语气十分坚决。 不过这时她心里却说:“我当然赞成你去救她啦,那香灵儿毕竟是本公主治下的子民呀。”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兔族小女子,除了总是勾引张狂云、丢尽我们妖族女孩儿的脸之外,其他都还算好的。” “作为同胞,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何况那乌光荒淫好色,混蛋透顶,想想就可恶,真想亲手把他打死!” 一路晓行夜宿,又施展轻身之术,拼力赶路,大概五六天的样子,他们便赶到了苍狼城外,和早就等在此处的羽蝶汇合。 等到张狂云他们一行人真正进城时,他们早已乔装打扮,全都打扮成狼族的模样。 第一眼见到苍狼城时,张狂云有个感觉:这样高大威猛的雄城,不该是南国妖族的城池,而更像华夏西北塞外的雄关要塞。 整座苍狼城的城墙,都用本地一种特殊的黑色花岗岩巨石垒砌。这种花岗岩叫“黑金沙”,在玄黑的底色上还散落着金光闪闪的细微晶体。 因此,用黑金沙巨岩砌成的苍狼城,巍峨耸立,黑峻沉重,给所有造访者带来一种强烈的威压感。 与此同时,被这会儿的落日夕阳一照,那高大墙体上的细小金晶一齐闪亮,就好似夜晚黑色苍穹中,金色群星闪耀。 所以说,黑金沙巨岩垒砌的苍狼城,不仅威严庄重,还有一种皇家气象。 作为苍狼国的王城,城里的守卫还算严格,不过毕竟并非地处边境,看起来到处是巡逻的狼族兵丁,但实际并没那么严格。 很快,他们便按照羽蝶的指引,来到乌光的将军府附近。 “看,这座宅院,就是乌光的将军府。”羽蝶指着前面那座占地广大的高墙大院道,“我一直跟着香灵儿那支队伍,后来看那个乌光,把人带进了他这座宅子里。” “确认是这里?”伍青野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确认,我亲眼看见乌光命人推搡着香灵儿,推进了这座宅院的大门里。我之后跟附近的人打听,都说这就是穿林将军乌光的家宅府邸。”羽蝶郑重说道。 “那就好,谢谢你。”张狂云深深地看了宅院一眼,便道,“我们先不急进去。等天色渐晚,找个好时机,我便和师妹翻墙进去,找机会把香灵儿救出来。” “我们也一起进去吧。”伍青野立即道。 “不。”张狂云神色坚决地说道,“我和师妹两人足够,进去太多人,目标太大,而且墙外须有人接应。” “好,那我夫妇二人,便在墙外接应吧。”伍青野知道少年说得有理,也不再坚持。 计议已定,便等黑夜降临。 作为一个杂号将军的府邸,乌光宅院周围,并没什么像样的守卫。 再说了,这苍狼王城中,有谁会主动招惹乌离元帅的侄子?所以张狂云这几人,不需要怎么刻意隐藏,只要在远处稍稍掩盖行迹,不动声色地闲走,便根本没人怀疑。 张狂云和白冰岚,并没有等到真正夜深人静时才动手;那时候附近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反而容易暴露,不好下手。 于是当苍狼城中万家灯火之时,他们便觑了个空挡,在将军府僻静的西北院墙外,身轻如燕地越过墙垣,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庭园里。 之前在外面,他们已找了高处观看,知道这里,正是将军府的后花园。从这里潜入,最不容易发现。 不过,等他们真正进来后,却有些傻眼:在外面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乌光府宅,等一进来,却发现里面亭台连绵,假山林立,廊绕路迷,尤其是亭台楼阁间花木繁盛,几乎遮蔽了整个庭苑的上空,让这里的地形变得复杂无比。 这时的庭园里,又没什么火光,虽然天上星月正明,但都被参天的花木遮蔽,根本看不太清路径。 见此情形,张狂云二人有些吃惊。 不过他们也不急,毕竟都是有功法在身之人,立即便凝目聚神,捕捉着头顶树木缝隙间,泄露下来的那一点星月的微光,极力摸索着前行。 摸索前行时,白冰岚心里已恨恨地想道:“这乌光,不过苍狼国一个小小的杂号将军,居然府邸庭园这般奢靡。如果不是仗着是狼国元帅之侄,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以他一个小小穿林将军,如何能有这样的奢华宅子?嗯,等回头,我返回国都,定然要好好查一查。” “唔……说起来,我什么时候回来呢?好像在人族道门潜伏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怎么很少想起回来的事?难道……我真的舍不得这人?”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便朝身边看去,却没想到,刚刚觉得还在身边的少年,此时却杳无踪迹。 “怎么回事?”白冰岚有些吃惊,“难道他被人发现,已经抓走了?”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刚才并无声息。一定是我光顾着心中想事,便不小心和狂云走失了。这庭园地形繁杂,一不小心,还真容易走散。” 察觉走散,又不能喊,她只能尽力往原路返回,希望能找到那个走散的岔路口,去和少年汇合。 但走了一阵,她看不到张狂云的分毫身影,而且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陌生,她便知道,自己这回,真的跟少年走散了,而且已经走出去很远很远。 “不要紧。”她对自己道,“反正不过是从一个杂牌将军手里,救一个小姑娘而已,其实根本不用两人来,光我一人也足够。” 想到这里,她不仅不惊慌,反而有些兴奋起来:“嘻,就这么办,去和他汇合,根本没必要,我还要赶在他之前,找出那兔女的所在,一个人独力将她救出来,正好在那家伙面前显显本事!” 她越想越兴奋,便根本没了先汇合的心思,反而有心和那少年比一比,要在他之前找到香灵儿,并解救出来。 怀着争强好胜的心思,白冰岚立即循着草木中的路径,一路往前找,时刻留意那些可疑的屋舍。 大概找了小半盏茶凉的功夫,她便看到,大概在中庭靠北的位置,有一个独立的二层小楼;那二楼上的窗户里,现在正透着灯光,还传出一些不同寻常的说话声音。 白冰岚立即隐身在一片假山石后,屏气凝神,侧耳倾听那小楼上传来的声音。 因为离得还有些远,具体说什么听不清,但她听了一阵便发现,好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循循劝诱着什么,但有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显得不耐烦,不停地拒绝。 虽然离得远,白冰岚不能肯定,但她觉得,这声音,还真的很像香灵儿。 “应该就是这里了!”白冰岚在心中断定。 这时她还下意识地朝四周望望,但并不是在看有没有守卫护院,反而是担心张狂云也赶来,那便没机会在他面前显摆了。 “嘻,他还没找到这里,真慢。”在心里得意地说了一句,她便低伏了身子,朝那边的小楼摸去。 她这会儿真的挺激动,因为身为涂山皇朝的公主,她还没试过深更半夜地,鬼鬼祟祟潜入一个地位低微的属国臣子家里。 “嘻嘻,他们人族道门宣称的行侠仗义,还真挺有意思呢。”她在心中感慨。 正蹑手蹑脚地潜近那小楼时,她的脚下,好似踩到什么东西,也不知是瓦片还是什么,正发出“啪哒”一声轻响。 “怎么这么不小心?得注意下脚下了。”白冰岚只是随意地提醒自己,却冷不防,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她牢牢笼罩在内,并且很快就收拢缩紧,将她死死地收在丝网里,一下子连人带网跌倒在地! 变故来得太快,甚至都跌倒以后,白冰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等她略微清醒,便想伸手去拔剑割断丝网,但发现这网子非常奇特,那丝线虽然不粗,但极为坚韧,将她身体四肢牢牢束缚,根本没有腾挪空间,不可能拔剑。 她又想运转灵力,施展其他妖术破网,但灵力甫一运转,这丝网立即发出一片奇光,倒是消弭了大半的天狐妖力。 白冰岚这才吃了一惊,想再想办法,但这时已经听得一阵脚步乱响,正从前院冲来几个人,他们手里各提灯笼,转眼便已经冲到她的近前。 身陷险境,天狐公主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完了,这下要被那家伙耻笑了!” “哈哈,让我看看,是谁想跑?!”一个浮浪的声音,很快在面前响起。 白冰岚抬头一看,顿时就将他认出来——按照伍青野的转述,说话的这人应该就是那个好色将军乌光了。 这时乌光走到她近前,提着灯笼一照,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想跑?瞧你这模样,应该是本将军第十七房——”刚说到这里,他却一愣,又把灯笼靠近白冰岚一些,顿时就愣住了:“不对,虽然有点像,但小十七的模样儿比你可差远了。啊?!你是谁?怎么偷摸进本将军府上来了?” “哼!”白冰岚只是冷笑,板着脸不答。 “哟哟,还是个冷面美人,不过不要紧,本将军喜欢!”乌光心花怒放,伸手就来想摸白冰岚的脸。 见他如此轻薄,白冰岚一边暗运功力,一边朝他怒目而视。 乌光也是花丛中老手,别说摸个小脸,就算亲个嘴儿、摸个胸怀,也只是小事。 但他这爪子刚伸出去,中途却又缩了回来。 “晦气!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在心中懊恼想道,“怎么她只是眼一瞪,我就下不去手了?” “不过管她呢!我这网从来只防那些不识趣的小娘们从府里逃掉,还从没网过外来的呢,今天既然被我捞着了,就没道理放跑。等我再来好好看看你。” 他提起灯笼,往白冰岚脸边凑一凑,将少女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照得通明。 这一照不要紧,乌光只觉得内心好似被什么猛揪了一下,那心儿好像已经从胸膛里抽离,全放到网中女子的身上!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女人?真好看,真好看!” 草包将军这时候忽然感受到读书少的痛苦,他有一肚子的赞美话儿想说,但最后却只知道说,“真好看”。 在心中连道了十几声真好看,他好似想起什么,顿时神容一肃,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位姑娘,既然你偷进我的宅院,又被我网住,那就是你有心、我有缘。” “我呢,也不会亏待了你,我叫乌光,暂任穿林将军,正是苍狼国大元帅乌离的侄子、苍狼王相好乌玉罗的弟弟,所以我乌光也是苍狼国的大人物。” “经过刚才看了这几眼,我觉得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说不得,我就要给你一个珍贵的名额,做我的第二十五房小妾吧!” “呸!”白冰岚听了这番无耻之尤的话,气得几乎咬碎银牙,若不是暂时被束缚住了手脚,她就得赶紧去找水洗耳朵! 她立即加紧运转天狐之力,找办法破解这张奇怪的罗网。 “嘿嘿,不错,有脾气。”见她如此不客气,乌光阴险地笑道,“嘿,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这样冷面如冰,可不好。” “本将军就心疼你,待会儿把那好东西也匀你一点,让你和那个小兔娘,一起来服侍本将军。” 他说这话时,其实白冰岚已经暗中运转妖力,化成无形的刀锋,开始切割罗网。 不过一听他说这话,她立即安静下来,好似一副束手就擒、无能为力地样子,任由这些人押走。 不过也没走多远,很快他们就上了不远处那座二层小楼。 等上了楼,乌光便挥退了旁人,自己一把将白冰岚推进房里。 被他这样粗鲁的对待,白冰岚只是心中冷笑,表面一副毫无反抗能力的样子。 第77章 巨阳花的情火 等被推进了房,白冰岚扫眼一看,便见那房里床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人。 等她一进屋,那人也被惊动,顿时这两人面面相觑,眼光碰在了一处。 “是——”还没等那个“你”字说出,白冰岚便不动声色地微微摇了摇头。 那人也很是机灵,立即闭口不言。 房中脱口惊呼之人,正是香灵儿。 白冰岚她碰过几回面,自是认识的,这时见她被乌光推进房来,正是又惊又喜。 她喜的自然是,白冰岚来了,那张狂云哥哥,离此也不远了,看来羽蝶姐姐果然是个好人,不负所托,去跟狂云哥哥传了讯,而且狂云哥哥还真的来救她了。 她惊的自然是,冰岚姐姐怎么失手了?怎么会被这淫贱将军给推进房中来? 正心怀忐忑时,香灵儿便见乌光冲自己说道:“香灵儿,本将军要跟你道个歉。” “道歉?”香灵儿看向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是啊,必须道歉!”乌光一本正经地道,“本来,我是深爱着你的,没想到就在刚才,我和这位美人有缘相见,却一眼又深深地爱上了她!” “我很内疚,因为说起来,你还是我和她的媒人,如果不是为了防备你逃走,楼下周围院子里密布了陷阱,又怎么能让我和她有缘相见?” “所以为了不让你伤心,也为了补偿你,本将军决定,现在就开始培养你们姐妹俩的感情,让你们呆在一起;以后如果本将军对你有所淡薄,你看在姐妹情深的份上,也就忍让了吧。” 饶是香灵儿娇憨单纯,但看着乌光居然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无耻至极的话,她还是忍不住又气又急,还几乎想吐。 和她观感类似,白冰岚也被乌光的无耻程度给震惊了。 “好,好好好!乌光是吧,没想到我涂山皇朝中,还有你这样无耻至极的污秽之人!” “不过也就让你得意这一会儿了,现在我见到了香灵儿,便不用再装无力反抗了,我这就——”白冰岚想到这里,便想动手,却没想到,才开始运转灵力,却只见眼前“蓬”的一声,散开了一团粉红色的烟雾;如果时刻警惕还好,但偏生白冰岚心里还想着要暗算乌光,这一来反而失去警惕,等她反应过来时,却已是吸入了好些那粉红色的烟雾。 这时那香灵儿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几乎当粉红的烟雾在白冰岚面前爆开时,一团同样的迷雾,也在香灵儿面前瞬间爆开,同样也让她吸入许多。 “这是什么?”二女念头刚刚一起,便听得乌光充满淫邪的声音响起:“哈哈,本将军言出必行,说培养你俩姐妹之情,这巨阳花粉,也两个人平分吧。” “巨阳花粉?这是什么?”白冰岚和香灵儿,都觉得有些不妙。 就仿佛回答她俩心中的疑问一样,乌光得意洋洋地说道:“两位美人儿,你们乌光哥哥,对你们可真不错。这巨阳花粉,岂是世间寻常之物?乃是出自南海龙宫,本将军得了元帅族叔的路子,才好不容易搞到一点呢,寻常的庸脂俗粉,我还不愿意浪费它呢。就算是你们,如果不是久攻不克,我也舍不得啊。” “你们家乌光哥哥,也不是小气之人,但这巨阳花粉,实在太过珍贵啦,乃是种在南海龙宫玉芝田中,其花瓣茎叶,都有催情效用,本来是给他们南海龙宫跟鬼方作战的巨灵战兽,催情配种用的,那效果何等猛烈?” “不过你俩不用怕,我得的这巨阳花粉,本来也只有一小撮,已是掺杂了其他各种花粉、甚至还有面粉,相比原来,已有百倍之量。但就算如此,那也是给海兽催情用的啊,你们……嘿嘿!” 说到这里,乌光淫笑不语,看着二女,嘴角已经忍不住流下口水来。 听他说到这里时,别说暂时被封禁功力的香灵儿,就连暗藏实力的白冰岚,也慌了。 因为天狐公主发现,自吸入粉红花雾之后,她便手足无力,浑身发烫,心里好像有一个说不出来的火儿直往上拱,那感觉真是奇怪极了。 她还试图提气运力,但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体里只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哪还能聚集任何力量啊…… 这一回,她可是真害怕了。 她后悔无比,为什么刚才要跟那少年争强好胜,老老实实在后花园等他一起汇合不好?那样也可能不会落入现在这种可怕的淫亵绝境? 但很快,就连这样后悔的感觉,也渐渐消逝了,她整个意识,开始模糊,四肢软绵绵的不说,一股陌生的春情,开始在身心的深处萌发涌动,渐如春潮…… 而香灵儿的反应,比她来得还要快,这时已是满脸绯红,春情氤氲,香汗淋漓了。 看见二女这般诱人模样,乌光色心大动,看看香灵儿,又看看白冰岚,目光在二女之间来回切换,只觉得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一时竟委决不下。 正纠结时,却听得外面院子里有人高叫:“大人,您的族叔,乌大元帅来了!” 一句话,就像一瓢凉水,将乌光满心色意浇熄。 “晦气!早知道就不犹豫了,闭上眼睛随便下手,起码摸两下也好。”砸着嘴,又狠狠看了几眼,乌光这才满心遗憾地走出门去。 “小的们,给我多来几个人手,将这小楼和后花园,都看住了!” 凭栏命令一声,他便走下楼,沿着中庭的石径,往前厅而去。 他根本不知,就在自己下楼时,身后暗陬阴影处,忽然有个人影动了。 倏忽之间,这人影已经悄悄地缀在乌光的后边,一路潜行跟随。 乌光穿过中庭后,便听得一声威严的声音,从前面西偏厅传来:“乌光,本帅在这里。” “噢,我来了!”乌光殷勤地答应一声,便赶紧往西偏厅一溜烟小跑而去。 心急之时,这草包将军根本想不到,自己身后有个不速之客,正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很快,乌光就进了西偏厅,这个跟踪之人,就找了个最靠近窗户的拐角,躲在阴影中侧耳倾听。 偷听之人,正是张狂云。 本来他发觉白冰岚走失被擒,也心急火燎,飞身上了那栋小楼,埋伏在阴影中,随时准备动手救人。 而他赶到时,正是乌光抛洒巨阳花粉时;当时张狂云已经看到,暗叫声不好,想冲进去阻止,已经来不及。 不过很快他听到乌光所说,原来这粉红迷雾,并非什么毒药,而是什么催情之物,虽然暗叫一声“罪过”,但暂时也放下心了。 他那时,已经准备动手,但和那乌光一样,他也听到了院中有人传报乌离元帅来访。 一听这消息,他立即放弃了马上动手救人的想法,第一时间跟在乌光的后面,想听听这位苍狼国的大元帅,想跟自己的侄子说些什么。 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还给自己施加了一个“阴影术”,让整个身躯,都仿佛融化在夜色中。 这时候,屋里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乌光,怎么这么久?” “呃……乌叔,后院有点小事,稍微拖延了一下。”乌光尴尬的声音传来。 “哼!后院有点小事?乌光,你别以为本帅不知道,不就是女人那点破事吗?” “我警告你,混沌兽之事,对王上大业至关重要,你别因小失大,把我交给你的差事,弄砸了!”显然乌离元帅挺生气。 “不会的不会的,”乌光连声道,“小侄再浑,也知道让我掺和混沌兽之事,是给小侄机会呢。您老放一百个心,这差事我保证给您办好!” “哼,你能这么想就好。”从语气里,听得出乌离没那么生气了。 “乌光啊,不是族叔说你,等这件差事办好,王上的大事做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别说咱涂山的女人了,就连华夏、东华的女人,想要多少要多少。” “是,是,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乌叔您先挑。”乌光讨好地附和道。 “什么我先挑!”乌离怒道,“你乌叔是这样的人吗?我最想要的,不是什么女人,而是真想看到,一旦我王如此惊天大事发动,那华夏和涂山两国的君王,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哈哈!一想到他们无论君王还是臣民,一脸震惊、满心惊恐的样子,本帅想想就觉得快意!” 此言一出,那乌光还没什么,但潜伏在外面的张狂云,却是心中剧震。 心跳加速之际,他更把耳朵贴紧墙上,想听清更多信息。 只可惜,那乌离说了一句,“来来来,咱叔侄俩再好好商议混沌兽之事”,屋里的声音就忽然压得极低。 这一来,无论张狂云怎么努力,还是听不到丝毫声息。 见得如此,张狂云很是无奈。 “怎么办?是留在此地,还是先去救人?” 稍作踌躇,他便当机立断:“还是先去救人,反正已有了线索。” 主意已定,他便轻身而走,小心翼翼往后院小楼潜去。 这时候,中庭侧后的小楼周围,已经加强了防守。 不过刚才张狂云已来了一遭,地形熟悉,即使有些惊险,还是安全上了二楼。 这时二楼关押二女的房外,有狼族护院看守。 但这等角色,如何难得住张狂云?略施小术,这几人便闷不做声地晕倒在地。 等悄无声息地推门进了屋,他便看到一副奇怪的景象:满脸通红、浑身香汗的白冰岚和香灵儿,摇摇晃晃地在屋中乱走。 这时二女,就像喝醉了酒的人,理智上也想找门出来,但却东倒西斜,七拐八绕,始终碰壁,不得要领。 一见此景,张狂云暗道一声:“坏了!之前才来得及上楼潜伏,略听到那妖将军说什么催情的‘巨阳花粉’,难道现在已经发作成这样了?” 心中想时,他忙招呼道:“冰岚,香灵儿,是我!”低声呼唤时,他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已陷入错乱的二女,还是认得人的,一见是他进来,全都眼睛一亮,喘着气就扑上来。 “别急,别急,肯定救你们出去——”张狂云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原来,白冰岚和香灵儿扑上来,可不是求他赶紧救她们走,而是一左一右,抱住少年又亲又啃,甚至自己的手臂已经抱到对面女孩儿的腰肢,都不自知。 瞬间陷入胭脂粉阵,被两个软玉温香的女孩儿上下其手,本来确是乐事,但这会儿张狂云可没什么喜悦之情。 他一脸苦笑地想:“若是换在别处,我稍作牺牲,也就罢了,现在可身在龙潭虎穴,不敢耽搁。” 这么想时,他立即搜肠刮肚,回忆师门最厉害的清心祛邪法咒,然后立即施展开来——一阵清蓝色的水光,开始在身周荡漾,将三人淹没其中。 很快,张狂云就感到一阵轻松,那二女已松开了怀抱,自己终于可以解脱。 抹了一把已经湿漉漉的脸,张狂云低声急道:“莫再胡闹,你们尽力镇静心神,我们先逃脱再说。” “嗯。”二女心智也恢复了不少,闻言一起点头。 “好,咱们走,注意别出声。”张狂云低低叮嘱一声,便带着二女,悄悄下得下楼,直奔北边后花园而去。 张狂云已经足够机警,完全按照自己来时平安无事的那条路线走。 只可惜,那些静态的陷阱是避过了,但乌光离开后增派的人手,却终于还是发现了他们三个。 顿时十来条人影,猛扑了上来!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好像并不愿声张,围攻之时并不大声招呼通气,只顾手底下猛攻。 张狂云乍见之下,有些奇怪,但马上就想通:“这些将军府的护院,知道乌光的龌龊事不能让他族叔知道,这才只打不说。” 想通这节,他心底冷笑道:“这些顽劣妖族,可小看你家小道爷了。当初在丽川城外对阵那些幽灵客,何等的刀山火海、血雨腥风?就凭你们这草包将军家的护院,还想拦得住我?” 第78章 月下的羞语 心中想时,他豪气顿生,唤出火精剑,纵横飞击,那冰魂珠的异能也被全力催动,不仅在自己三人身边升起寒冰之盾,不停飞旋,还不时射出锐利的冰锥,神出鬼没,让围攻者防不胜防。 这些乌光家的护院私兵,其实也都不弱,妖力奇异,性子勇悍,但因为不愿声张,怕惊动乌大元帅然后害本家主人被骂,因此声势上已先输了一截;并且他们以为在自己的地盘,对面能打的又只有一人,便有些轻敌——却没想到,这少年无论剑术还是法技,竟然远超他的年龄! 一时间,这些围攻的乌府私兵已经不断闷哼倒下,很快就去掉了一半战力。 见得如此,张狂云心里一阵轻松,只觉得今日要冲破重围,逃出生天,并非难事。 只是他千算万算,想漏了一点:刚刚凭清心咒语暂时压住的巨阳花粉之力,又开始在二女身上发作。 于是这两个女孩儿,又变得媚眼如丝,面红耳赤,浑身发热,春情涌动,不停吃吃媚笑,开始动手动脚,骚扰张狂云。 对少年来说更要命的是,这俩女孩儿,并非完全不清醒,因此这骚扰举动,居然还斗智斗勇! 比如那妖兵一刀劈来,香灵儿好似十分害怕,眨眨眼睛便朝少年怀里钻,趁机将他抱住,拿凹凸有致的身子不停地往他身上蹭。 张狂云的攻击速度,顿时降低! 不过也不都是减益,偶尔也能歪打正着。 比如浑身热气的白冰岚,撅着嘴儿朝少年脸上乱亲;少年不想剧斗之中,还要腾出手来抹脸上的口水,便赶紧往后一避;这时恰好一个狼族护院一爪击来,本来已瞅准了方位,算准了时机,势在必得的一次偷袭,却被少年意想不到的一让,落了空,从脸前横扫而过。 这一下,不仅攻击落空,这狼族护院的身形还失去了平衡,顿时被张狂云挥剑往斜上一撩,肋下被带着火焰的剑锋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瞬间传出一阵皮肉被烧焦的难闻气味。 这样精妙的避让和反击,只是巧合;药力发作的女孩儿,对张狂云的突围战斗,造成了直接的干扰。 如果只是一人还罢了,现在直接乘以二,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张狂云实在有些不堪其扰。 见此情形,张狂云心说道:“不能再省钱了,我得速战速决。” 心念动时,他便从怀中掏出数物,正是仙路堂中珍藏多年的玉符;有些舍不得地看了一眼,张狂云便运动灵力,将这四五枚玉符凭空炼化——刹那间,火焰凝成的虎豹咆哮奔出,风雷构成的鹰隼凌空扑下,还有一条遍体七彩斑斓花纹的冰雪巨蟒,朝四面围攻的狼族武士蜿蜒扑噬! 围攻者顿时人仰马翻,张狂云趁势仗剑挥舞,冰火齐飞,带着二女杀开一条血路,直朝后院花苑冲去。 有了玉符化成的猛兽凶禽助阵,很快张狂云便带着二女穿过了后花园,冲到了北侧院墙下。 这时他收起火精剑,拽住白冰岚和香灵儿,一手一个,一左一右,然后脚下一阵青光闪烁,转眼云气升腾,托着三人飞到院墙外。 在那里,伍青野和羽蝶夫妇二人,早就翘首以待;见他们三人出来,伍青野夫妇又惊又喜,连忙迎上来,护送着他们专走僻静小巷,最后汇入出城的人群,转眼便脱出苍狼城去。 在他们身后,乌光将军府已闹成一团。 西偏厅中,乌离元帅听得响动,一皱眉,问乌光道:“怎么回事?你家后院怎么这么闹腾?” 听得相问,乌光脸色尴尬,讪讪说道:“可能是后院刁奴淘气,追逐打闹罢了。” “呵!这么大动静,会是刁奴淘气?”乌离一声冷笑,立即腾身而起,冲出厅门外,朝后院奔去。 见他冲出去,乌光一跺脚,虽然心中不愿,也只得跟在后面朝后院跑去。 当乌离元帅赶到现场时,那些火焰虎豹、风雷鹰隼、冰雪蟒蛇,正在中庭后院中闹得欢;那些护院武士们,正被这些灵符召唤之物追得哭爹喊娘,满场乱窜。 见此情形,乌离脸色一沉,回头瞄了侄子一眼,便举起双掌,顿时一团蓝色的电光应手生发,环绕手掌,流窜如蛇,不停发出阵阵风雷之声。 这团蓝色的雷电光团,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当耀眼得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能直视时,相貌威猛的乌离元帅一声大喝,猛地将它挥出! 蓝电光团脱手疾飞,飞到那些虎豹鹰蛇的上空,也没直接攻击谁,而是“轰隆”一声巨响,猛地炸开! 就见刹那之间,无数道湛蓝的电光波纹横扫了后院中庭;刚才还耀武扬威、喧腾不已的虎豹鹰蛇,被光波扫处,转瞬嘶然而灭,连一点渣滓都没留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那个正在苍狼城郊外疾走的少年,忽然间身形一顿,好似突然遭到一只无形重锤的轰击,“啊”地脱口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捂住胸膛,那嘴角则已是渗出血来! “怎么回事?”也已停下来的伍青野,惊愕地望着少年。 “没什么,”脸色苍白的少年,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来,“没什么事,只是我那用来御敌脱身的玄灵玉符召唤之物,应已被将军府之人打散打灭,我因灵力所系,便遭冲击。” “这……怎么会这么严重?还吐血?”伍青野略一思忖,还是有点惊讶。 “是,本来如果各个击破,次第破灭,小弟还能承受得来;只是这时出手的,那是一个绝顶强手,一招之间,便把我那些着实珍贵的召唤玉符,全部扑灭。所以冲击一齐瞬至,我便有些承受不住。”张狂云苦笑道。 “是什么人这么厉害?”伍青野惊道。 “应该是乌离,就是那个苍狼国的大元帅。”张狂云冷静道,“如果不是他,那区区一个乌光将军府里,没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一定是他了。”伍青野点头赞同。 到这时,无论是白冰岚还是香灵儿,已经渐渐从巨阳花粉的药性中恢复过来。 于是香灵儿一看张狂云受了伤,立即“啊”地一声惊呼,扑了过来,近在咫尺地帮他擦去嘴边的血迹。 擦拭之时,香灵儿是既感动,又悲痛。 她哽咽着说道:“狂云哥哥,你这都是为了我,才受了伤,还吐血,呜呜……” “哈,没事,没事。”张狂云洒脱笑道,“这只是吐了口血而已,我辈道家弟子,斩妖除魔,无所畏惧,这点伤势算什么?” “这可不能小看,”这时白冰岚也眸光盈盈,看着他,柔声说道:“吐血可是内伤,后果可大可小,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停下来,你赶紧疗伤吧。” “真的不用,谢谢你们的好意。”张狂云语气坚决地说道,“我运一运气,就好了。现在身处险地,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 “真没问题?”这时伍青野道。 “没问题!”张狂云干脆答道。 “好!那我们还是先走吧,惊动了苍狼元帅,如果不赶紧走,恐怕就走不掉了。”伍青野认真道。 听他们这么一说,白冰岚和香灵儿,也不好再坚持,于是这一行人继续往远方疾奔。 就在他们“落荒而逃”时,那穿林将军府中,乌光正被乌离一顿训斥。 训斥的内容,无非是怪他贪恋女色,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乌光生性,也实在惫懒;即使被族叔这么说,他还有些不服气。 等乌离一顿训斥完了后,他便道:“族叔,虽然小侄这么做,有点胡闹淘气,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乌离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侄儿,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从来都是这么头脑简单。本帅就怕今晚这事,是有人预先设计好的。” “不可能!”乌光断然否定道,“族叔,您真的想多了。今晚被救走的那兔女,是我临时起意要纳入房中的。” “更何况,您可能不知道,这个叫香灵儿的兔女,其实还挺有名,不是因为其他有名,而是个很有名的胸大无脑蠢美人!” “哦?哈,是嘛……”乌离的神色稍微缓和,笑吗道,“乌光,你这臭小子,整天在关心什么?军国大事知道得很少,倒是这些香艳的街谈巷议,懂得个门儿清。” “嘿,”乌光一缩脑袋,嬉皮笑脸道,“族叔,咱乌家,不是因为有您吗?大树底下好乘凉,我脑子也笨,想多了国家大事脑仁儿疼,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你个臭小子,不长进就不长进,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真有你的……呃,不对,”乌离神色一凝,说道,“这个香灵儿,本帅回头还是要查一查,查查她平时究竟如何活动,又与谁往来密切。” “是,是,查查也好,还是族叔您谨慎英明。”乌光心不在焉地随口奉承道。 这时,张狂云几人,一路疾奔,等到了伍青野家时,已是午夜。 和上回差不多,作为法王寺叛逃之人,又要在妖国生活,这次伍青野的新家,选址也是在一处不知名的野山山坡上。 几间木屋,背靠密林,便于隐藏,同时又面向南方广阔的丘陵原野,视野开阔,便于发现不怀好意的访客。 一路奔走,过程中好似很累,但真的到了安全的所在,却反而变得有些兴奋;而他们也要确认,究竟有没有追兵赶来,因此伍青野夫妇索性在木屋里烧水做饭,张狂云则和白冰岚、香灵儿,坐在木屋旁的一块平整宽大的白色山石上。 他们一边观察山下的情况,一边谈论今日的事情,以此平复动荡的气息,以及激动的心情。 这时候,夜已深沉。 那轮半圆的明月,似一枚晶莹闪亮的玉梳,孤独地悬挂在南天的苍穹上。 流云几缕,就在明月旁边游移;星光数点,正于天边散落明灭。 本就夜凉如水,看到孤月疏星,不用山风吹来,便已觉寂寞清冷。 不过这时白冰岚的心中,却毫不平静。 相反的,坐在少年身边,她觉得好似之前在将军府中,那种燥热的感觉又回到身上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道:“师兄,今晚的事情,你可一定要忘掉。” “嗯?今晚啥事儿?”张狂云一愣,不过很快忍不住笑道,“哈哈,知道知道,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师妹啊,当时你那样子,真的和平时的你一点都不一样呢!” “啊?师兄!你还说不记得!哎,真是丢死人了!呜呜……”白冰岚捧着脸,羞愧难当,想起当时自己一定丑态毕露,更是羞愧欲死。 见她真的觉得很羞耻,张狂云也不敢开玩笑了,忙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道:“其实,当时也还好,就是有点干扰我对敌……” “师兄,不许提!”白冰岚羞恼道。 “好吧,不提不提。”张狂云忙道。 “为什么不许提?我觉得很好呀。”这时候香灵儿有些奇怪地开口道,“那种感觉,虽然怪怪的,可是我趁机抱到亲到狂云哥哥呢,感觉太好了!” “唉,可惜那乌光,不是好人,否则我还想跟他求点那什么花粉呢,一见到狂云哥哥,我就用!” “……” 听到她这一番话,张狂云脸色一红,假装没听到,转脸看向南边广袤的原野。 白冰岚则对兔女怒目而视,在心里骂了无数声“不要脸”,并认定她真给全体涂山妖族丢人! 之后这三人,赏赏凄清寂寥的夜景,聊聊貌合神离的话题,不知什么时候,身体里隐藏的疲惫感觉,忽然涌了上来。 于是他们先是胳膊支撑,半躺着说话,很快又觉得支撑不住,便渐渐卧在白石上,仰面观天。 也不知何时,但肯定很快,他们三人就在这明月疏星下,仰躺在大石上,呼呼睡着啦。 又过了一会儿,那羽蝶做好了饭菜,便朝这边唤了几声。 她没听到回应。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这么一想,她赶忙急匆匆赶来。 不过等走到近前一看,她便笑了。 第79章 血河湾惊魂 原来羽蝶眼前这三人,有如梅枝“疏影横斜”,你压着我的腿,我枕着你的臂,正在这白石上呼呼大睡呢。 “嘻,这睡相。”羽蝶暗笑一声,也不惊动三人,便转身又回到屋里去了。 “人呢?”见她就一个人回来,正等在一桌子饭菜旁边的伍青野,有些诧异地问道。 “在西边大白石上睡着呢。不叫他们了,我们先吃吧。”羽蝶一边坐下来,一边笑道。 “哦?睡着了?”伍青野惊讶一声,不过很快也大概猜出怎么回事。 他便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嗯,也都累了,让他们三个,先睡够吧。咱们先吃。喏,这片青笋,夹给你。” 等第二天天明,张狂云和白冰岚,便向伍青野夫妇和香灵儿告辞。 无论伍青野夫妇,还是香灵儿,都恋恋不舍;尤其香灵儿,此后一直送他们两人到两国边境,这才在张狂云的好言相劝下,洒泪而别。 等张狂云一回师门,第一时间,便去找楚灵风。 他将自己在苍狼城将军府中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二师兄。 乍听之下,楚灵风也十分惊讶。 “师弟,你真的听到,那苍狼元帅说‘混沌兽’对狼王的大业至关重要?还说一旦苍狼王大事发生,华夏与涂山两国君民,全都会惊恐震惊?”楚灵风还有些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张狂云认真说道,“那对乌家叔侄,不会想到我们会去,应该不是故意讲给我们听的。” “不过听香灵儿说,那混沌兽果如其名,只是个面目四肢不分明、个头也不大的海外异兽,整天蔫蔫地没什么生气,怎么可能有什么大用途?” “说得也是。”楚灵风低头略一思忖,便抬头对少年道,“师弟,此事还需确证;光凭你我转述一个苍狼元帅的话,报与师门,很难让师尊长老们相信。” “就算他们相信,再转述给官府朝廷,恐怕也没什么说服力。” “毕竟,现在连师弟你都觉得匪夷所思,想不透究竟他那话是什么道理。” “所以呢,一事不烦二主,师兄还想请你去妖国走一趟,探一探那混沌兽,究竟有何奇异用途。” “好!”张狂云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师兄所言是极,现在一切的关键,便在这混沌兽上。我稍作整顿,便即下山,请师兄放心。” “很好!”楚灵风满意地点了点头,“师弟果然侠义自任,师门以前没注意到你,惭愧惭愧。” “不过师兄有两句话嘱你:此行只为探听,万莫打草惊蛇,尤其要注意自身安全,不管能不能成功,平安归来最好。” “多谢师兄关心,狂云必不让师兄失望!”张狂云行了一礼,也便下山回白鹿崖而去。 这回探察混沌兽,不宜人多,张狂云便跟白冰岚交代几句,告诉她自己有事下山,她在山中宜谨守门户,一力清修,然后便飘然下山,孤身独往涂山皇朝的苍狼国而去。 白冰岚当然也想与他同行,但请求了几句,见少年坚持,她也便不再作声了。 对她而言,其实现在心里,也有些乱,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理一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最重要的,她现在发现自己的内心里,开始滋生某种恐惧:“本来,我潜伏在张狂云身边,只是利用,只是演戏。但不知从何时起,我好像已经入戏,甚至还沉溺其中……” “看着好像我在欺骗他,但怎么越来越觉得,最后好像快要搭上我自己……” 所以她有些慌张。 现在见少年独自下山有事,她便也顺水推舟,让自己一个人静静,想明白这些自己从未触及之事。 关于混沌兽,自把香灵儿救出来之后,张狂云就向她详细询问了有关情况。 香灵儿别的不知道,对混沌兽大致的押运路线,还是清楚的。 这已给张狂云帮了很大的忙,一到涂山国后,他便按照香灵儿所说,出没于混沌兽押运路线附近,暗中观察。 对于押运本身,他并不大感兴趣;如此潜伏侦察,他想了解的一件最重要的事,便是这些混沌兽,最终运往何方。 老实说,在开始暗中修炼《伏羲经》前,张狂云暗中观察的本事,远远大于他的道法,楚灵风让他来,还真找对了人,也不过十天出头的样子,他就大致弄清楚混沌兽最终运去了哪里。 “血河湾!”一弄清混沌兽被运去了这里,张狂云心里就有点不祥的预感。 原来,血河湾是此际神州大陆上,为数不多的被发现的上古秘境遗迹。 血河湾,坐落在涂山皇朝苍狼国寄魂山中。 寄魂山地形险峻复杂,而血河湾虽然名为河湾,但和通常意义上的河湾却不同,乃是寄魂山中一处巨大钟乳石洞内的河湾。 因为血河湾非常有名,以至于这座占地广大的岩洞,因其内河闻名,反被称为“血河洞”。 能以“血”为名,是因为血河湾中的流水,真个鲜红似血! 传说中,血河湾中的血色之水,乃是上古被杀死的恶龙之血,历经千万年酝酿而成。 而那恶龙,据说也有来历,乃是来自神秘异域龙渊列岛的神龙;它本来与神州种族亲善,帮他们抵抗来自东海大洋的邪恶种族,“伽陀摩罗族”,也就是此际人常说的异神族。 不过后来,这条神龙没抵挡住异神的邪恶诱惑,堕落成恶龙,最后被它的同族忍痛杀死。 据说这寄魂山,便是恶龙陨落之地;山中石峡受它坠地时的巨大冲击,中空破裂,形成了后来的血河洞。 恶龙之血,则流入了空洞之中的凹槽,累积成现在的血河湾。 和洞名一样,这条传说中已不可具考的堕落之龙,现在涂山国人提起时,都称为“血河龙”。 张狂云追踪到最后,便发现,那些运送混沌兽的多支队伍,到最后,都蜿蜒走入寄魂山中,并且最终都进入了血河洞里。 作为华夏道门中人,研究涂山妖国中的奇人异事,乃是必做的功课。 对这寄魂山血河洞,一般人可能不知道,但张狂云却是耳熟能详。 见混沌兽被运入血河洞中,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混沌兽被运入这里,一定和洞中‘血河湾’有关。” 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难,因为别说这寄魂山山高谷深、路途凶险,就是这血河湾中,因为那血色之水恐怕来历还真不一般,千万年积累下来无论水里还是水边,多有凶兽怪鱼出没。 因此,如果混沌兽之事不是和血河湾有关,那苍狼国的人吃饱了撑的,才会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把混沌兽运到这里。 这么一想,张狂云就对洞中的情况,变得很好奇。 只是,他很快就发现,这偏远之地的血河洞,却是守卫分外地森严。 即使以他潜伏之能,潜行到能勉强保证安全的极限近距离时,离得那血河洞巨大的洞口,却还有将近两里多地的距离。 “不能再近了。”伏身于山石角落的一蓬枯草之后,他很认真地告诫自己,“那血河洞口的狼兵精锐无比,交错巡逻的路线也十分高明,显然有极厉害的高人指点。若是再近一分,恐怕探听不得,我自己也得搭了进去,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现在身处的位置,已经不错,虽然看不太清那边的洞口,但从洞口出来的那条唯一的山路,正从我鼻子底下三四十尺的山坡上经过;那血河洞中有什么进出,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我需要的,只是耐心。” 张狂云心性还是挺坚忍的,一旦决定,之后果然便很有耐心。 他潜藏在山路上方的那蓬枯草后面,几乎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一切风吹草动。 第一天,他并没有发现什么。 他悄悄地从枯草后撤离,到远处绝对安全的山坳中,饮水进食,补充体力。 略作休整之后,他又以最快的速度,又回到之前潜伏的地方。 大约两天后,他这样的隐忍与耐心,终于有了回报。 就在这一天傍晚,正是夕阳西下,山鸟归林。 张狂云趴在草丛里,看着落日的余晖,映照在鼻子底下那条山路上,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东边退让,幽暗的阴影逐渐朝东边进逼,很快就笼罩了整条山路。 黑暗笼罩了寄魂山。 这时抬头向天看,整个天空已渐渐变成了铁青色,只有远处一座高高耸立的山峰边上,静静地浮动着一缕残霞,映射着最后一缕日光。 当残霞黯淡,日光彻底隐没,张狂云就觉得吹在身上的山风,也好像变得有些寒凉。 “原来这南国的晚风,还是挺凉……” 正当他心中浮起这样无聊的念头时,却忽然听到从血河洞那边,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 这声音,有些凌乱,也有些沉重,好似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立即转头,看向血河洞那边,但并没有发现洞口有什么人出现。 不过这时他注意到,那些狼族守卫已经全都退让到一边,虽然隔得有点远,但在他尽力凝目观看之下,还是从他们变换手中拿兵器的姿势中发现,这些狼族守卫,现在竟是如临大敌。 “怎么回事?”他心中一紧,立即全神贯注地凝视血河洞口。 很快,就从那洞中,鱼贯而出一支队伍。 刚开始看不太清,只觉得是一群军卒,但轮廓样貌、身穿服饰,和一般的狼族军士并不太一样。 同时也听到,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十分整齐划一。 等他们往这边再走近些,稍稍看清他们的面貌,张狂云顿时大吃一惊! 原来,这源源不断从秘境中走出的士兵,身穿着简陋的披甲,形貌十分奇特:他们身形强壮,骨骼粗大,尤其面相凶狠残暴。 看他们整体的样子,挺像人形,但若仔细看他们的骨骼面貌,却更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魔怪。 这还不算,尤其诡异的是,等再走近些,又看清楚了不少,张狂云竟有些惶恐地发现,这些奇异的魔怪士兵,竟然千人一面! 他们拥有着相似的凶悍身材、相似的诡异面貌,遍体皮肤光滑苍白,上边散布着斑驳的红点,尤其那一双眼睛,好似有血色的火焰熊熊燃烧,一看就不像是神州已知的生灵。 雷同的诡异面貌,排列在一起前行,已经让人瘆得慌;更可怕的是,他们行走时,除了“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响,居然不发出一点其他的声响。 这种用发狠的表情、只顾埋头前行的情形,让张狂云感到一阵发憷。 他很清楚,眼前这队奇怪的魔灵,是天底下战争统帅最梦寐以求的战士! 很快,这支队伍就走到他眼皮子底下。 即使以他这般胆大,也悄悄地往后缩了缩,生怕被这些奇怪的灵怪给发现。 这时他也发现,这支奇怪的队伍并非自己自发前行,而是有十来个狼族士兵在队伍旁边指挥驱赶。 这些灵怪的动作,往往随着狼族士兵的指挥变化,略显机械刻板。 “傀儡军。”一个词儿,立即跳在张狂云的脑海里。 “如果只是靠别人指挥的傀儡,那还不算可怕。”他稍微庆幸地想。 不过很快,他便打消了幻想:就在他转念时,有一只鸟儿被这支队伍惊飞,不过惊慌之下并没有朝远处飞,反而慌不择路地冲向这支傀儡军。 其他所有傀儡军,全都毫无反应,但忽然有一个离那飞鸟最近的傀儡军,忽然一仰头,顿时从口中喷出一道血色的光华,朝那鸟儿飞速一卷——那情形,就好像从他口中闪电般伸出一条巨大的血舌,转眼便卷住了那鸟儿。 可怜的小鸟,在血光中使劲扑腾翅膀,但只在空中坚持了不到片刻,便被那长舌血光往回一收,吞回到傀儡灵怪口中。 这时亲眼目睹的少年,都仿佛能清晰地听到,这灵怪“咯吱咯吱”生嚼鸟雀的声音。 目睹这个小插曲,张狂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80章 惊天之密 张狂云判定,就从这个傀儡灵怪刚才的表现,便表明,他不仅凶狠残忍,还拥有自主意识,并且在强壮的外表下,还有一手精湛无比的妖术。 判断出这一点,张狂云心里不仅担忧,还有些恐惧。 “魔武双修”,是神州上多少修炼之人梦寐以求的境地;但现实当中,有多少人穷其一生,能真正做到? 但现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却出现了一支魔武双修的大军! 潜伏窥伺的少年,本来以为这是苍狼国在血河洞中,暗中训练的秘密军队。 没想到观察了几天,只见这样的傀儡军不断地从洞中出来,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向远方,却从不见有类似的军队,从外面进入洞中。 张狂云心中疑窦大生。 “这是怎么回事?没道理啊。血河洞再大,也驻扎不下这么多的军队吧?何况怎么只见出、不见进?” 大为生疑之际,他也想潜入血河洞中,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可是他密切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血河洞的防守可谓飞鸟不进,实在找不到机会。 他在反复观察之下,也尝试了一两次,却发现还是不行。 事关重大,他并不敢冒险,最后便悄悄地撤出,脚下生风地离开苍狼国,往北回到华夏九嶷山师门中。 一回到师门,他甚至都没回白鹿崖,直接就去桂林峰上的清宗堂,找他们堂主楚灵风。 他把自己在寄魂山中所见所想,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楚灵风。 对他所说情形,楚灵风也十分惊愕。 两人商议了很久,却最后发现,如果不潜入血河洞中,根本不可能知道真相——或者,更准确地说,等能知道真相时,可能就已经晚了…… 得出这结论,张狂云也把当时血河洞防卫密不透风的情况,苦着脸跟楚灵风都说了。 对于这位小师弟的勇气和智谋,楚灵风是十分相信的;现在见他也苦着脸,直言没办法潜入,楚灵风也是一脸愁容。 对坐愁城,毫无头绪。 沉默半晌之后,楚灵风忽然振袖而起,大声说道:“师弟,别发愁了。既然血河洞必须去,那我二人便去!” “哈?”张狂云又惊又喜,“难道师兄已经想出了潜入之策?” “那倒没有,不过,狂云,”楚灵风凝视少年说道,“也许,这天底下之事,并非所有事都一定要靠智谋;有些时候,也需要靠勇气和运气!” “我明白了。”张狂云迎着楚灵风的目光,朗声说道,“那就请师兄,看一看师弟的勇气和运气。” 大约数日后,张狂云又来到寄魂山血河洞附近。 这一回,楚灵风与他同行。 他们两人,已准备好行踪暴露,便一番搏杀,只求一路冲到最可能的近距离,然后对洞中情形惊鸿一瞥。 怀着悲壮之心,潜伏到血河洞附近,却没想到,这时从那些狼族守卫的口中,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苍狼王,要来血河洞巡察了!” 乍听此言,张狂云立即沮丧地对楚灵风低声说道:“师兄,看来这一回,运气不在我们这里。” 没想到,楚灵风却笑了。 “不,应该说,是我俩终于等到了运气。” “嗯?师兄此言何意?”张狂云有些不解。 “师弟,你看,”楚灵风努努嘴,朝血河洞那边示意,“你看按照常规的守卫,极其森严,基本无机可乘,都逼得咱俩这样的聪明人,准备鲁莽行事,往里面硬来。” “但有了变化,才可能有机会,现在苍狼王来了,你觉得,血河洞的守卫,会不会出现些漏洞?” 听得此言,张狂云笑了。 “师兄此言是极。苍狼王一来,会有两种变化:一来此地狼族守卫的排布重心,会向苍狼王聚集,必然会在某些地方,出现薄弱缝隙;二来他们会有一种错觉,潜意识会觉得,他们的王者来了,就算有人想窥伺,也绝不会选在这时候——但我们却来了!” “哈,”楚灵风一声轻笑,“师弟果然是聪明人,这么快就想到了。不过咱俩也别操之过急,先等等,即使有变化,也要过段时间,才可能出现机会。” 此后,他们二人,便在上回张狂云埋伏的枯草丛之后,如同两头极有耐心的豹子,静静地等候。 很快,苍狼王煊赫浩大的队伍,从眼皮子底下的山路,鱼贯而过。 张狂云想看清那狼王,但自己不太敢露头,那狼王又被众亲卫护在当中,人影幢幢,还有迎风招展的黑色苍狼王旗的干扰,便看不太清。 不过,只从大致的轮廓身形,张狂云还是看得出,此人确是上回在红鹤城中巧遇的苍狼王。 于对方的秘密地盘,碰到这样的王者,张狂云不管怎么告诫自己,但那颗心还是开始剧烈跳动。 好不容易等苍狼王过去,又等了半盏茶凉的功夫,果不其然,他们二人发现之前犬牙交错的巡逻队,变得不那么严密了。 至少,已经留给他俩这样身手之人,足够的潜入缝隙。 他们立即行动起来,机警万分地潜入到血河洞中。 等到了血河洞里,他们才发现,这里地形特别复杂,而且在万年钟乳石洞应有的寒凉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很特别的气味。 这气味,并不好闻,仔细辨别,还有些血腥,他俩立即就联想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恶龙之血?” 即使因为苍狼王来访,防守出现些缝隙,但潜入到血河洞中之后,对二人而言,还是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楚灵风和张狂云两人,对藏匿潜伏之事都有特别的心得,在摸入内洞血河湾之前,他们早就死过四五回了。 躲过了四五次致命的陷阱,穿过了一层薄薄的血红色雾气,他俩终于潜入到真正的“血河湾”秘境之中。 血河湾,是一条弯弯曲曲、流域极广的暗河。 万年钟乳石洞里,有这样的暗河,并不奇怪,但怪就怪在,暗河里流淌的,是极罕见的暗红色的河水,如同血水一样。 并且这血色的河水,流动的速度也不同寻常的缓慢,就好像这“血水”浓度很高,流动时颇有些凝滞。 而之前刚入洞时就闻到的血腥味,到这里变得更浓了;吸入口鼻时,心底竟然还会不由之主地惊悸——张狂云二人终于有些相信,恐怕血河湾流动堕落恶龙之血的传说,是真的。 不过也有好事,便是到了相对核心的地带,那些守卫反而没那么严密了;并且血河湾弯弯曲曲,支流极多,地形复杂,充塞四处的血色迷雾也变得更浓了,这就给他俩的潜入带来了明显的便利。 于是进入血河湾之后,他俩潜行的速度反而加快。 这时他们也听到,从前面血河湾的深处,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异响,好似无数生灵在痛苦地嚎叫,又在溶洞石壁上反复折射回荡,传到他们耳中时,更显得诡秘离奇。 “这绝对不是什么自然的响动!” 张狂云和楚灵风相视一眼,神色骇然。 他俩立即加快了潜行的速度,没多久之后,便深入到血河湾的核心之处。 这里,是血河湾拐角处一个占地广大的石坪,上面有许许多多的妖族在忙碌。 四处的洞壁上,挂着无数火把,将这里照得一片通明之时,也将他们忙碌的身影映在了四围的石壁上,一时间恍如群魔乱舞。 张狂云和楚灵风,便潜伏在这片光明之外边缘的暗影里,朝里面观看——这一看,他俩都大吃一惊! 他们看见,石坪上光影迷离,分布着许多大小不一、光彩各异的法阵。 那些没有面目的所谓“混沌兽”,被狼族武士驱赶着,进入形形色色的法阵之中。 每座法阵旁边,都有面目各异的妖族站在一边,他们的身上冒出五颜六色的奇特光线,很多竟然还在血色迷雾中违反常理地弯曲,最后射入混沌兽的身体中。 这过程中,也不知什么原理,旁边血河湾中总是适时地腾起一道道血色水柱,精准无比地落入一座座法阵中。 在所有这一切之后,原本面目不清、长得还很可爱的混沌兽,就发出阵阵凄厉的吼叫,原本圆圆团团的身子,就在法阵光影的作用下,开始伸展变形,等最后冲出法阵之时,就已经成了张狂云之前看到的那些高大凶悍的“傀儡军”了! 无论楚灵风还是张狂云,都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亲眼目睹这样的诡秘变化时,还是惊呆了。 “这、这完全违反‘天道自然’、‘天道守恒’的道理啊!” 震惊之余,他们便更加耐住了性子,躲在阴影中,更专注地观看。 这一看,他们便看出了更多令人震惊的事情。 刚开始时,他俩并没有太看懂,为什么已有法阵,在混沌兽变成傀儡军的过程中,为什么还要至少有一个妖族站在法阵旁边,身上还会冒出奇特的光线,与混沌兽相连。 毕竟,“万法归宗”,即使他俩修习的是道法,不同于妖国通行的妖术巫术,但基本的原理都还是相通的,他们便不太能理解。 更何况,有些站在法阵旁的妖族,一看就不是巫师法师,只是身具某种战技的武士而已。 这一来,他们对法阵的运转,就更加没什么作用了,而且他们身上,也不可能主动冒出什么法力光线。 对这样的景象,他们开始时没看懂,但多看了一会儿,便发现了这里面的秘密。 他们发现,当混沌兽完成从小兽到悍卒的转变后,这傀儡军便会到一旁,一个专门的空地,就像货品接受质量检验一样,朝那些靶子打出战技或法术。 而这之后,这个傀儡军对应的巫师或武士,也会被要求打出他们自己的法术或武技。 这两相一对照,张狂云二人便明白了,原来这些傀儡军,竟然都复制了对应巫师、武士的法术战技;现在去旁边打个靶,完全是在对照检验,看复制成不成功、合不合格! 当然,因为数量不小,这样的检测也只是抽样完成,并不是每个傀儡军都需要。 当明白这一点之后,他俩相顾骇然,都不约而同地低声说出一个词:“战技种子!” “这、这太可怕了!”张狂云压低了声音说道,“从来没想过,这些先天后天的法术武技,竟然能被这样复制转移!” “是。”楚灵风也神色凝重地低声道,“先天异能,颇为罕见;后天战技,也需要无数日夜淬炼。但现在他们这么一来,就能在很短时间内,生造出一大批力量强大的法师武士,不仅让实力陡然增强,还会让他的敌人战略误判。” 说到这里,无论是楚灵风,还是张狂云,都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位苍狼王,离发动之前那乌离元帅口中的“惊天大事”,已经不远了。 恐怕也正因如此,地位尊崇、无数人眼睛盯着的宰相狼王,才会冒着风险前来视察吧。 虽然心里震撼惊骇,但玄灵宗的道门教导,依然让他二人,“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 他两人,便继续伏在暗影中,进一步地观察。 这样的耐心,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他们慢慢发现,法阵旁这些“战技种子”妖族,一个人大概能对应复制十个左右的傀儡军战技,然后他们便好像精力耗光一样,浑身虚脱无力,被早就等候一旁的狼族武士,搀扶下去。 楚灵风和张狂云,都是法术行家,便从现场这些情况判断出,这样的战技种子,精力耗光后,想要恢复,便需要很长时间。 所以,即使“十倍”这样的倍数,已经很厉害,但这些战技种子,还是很稀缺。 毕竟,即使对容易有天赋异能的妖族来说,真正拥有能实战妖术之人,也还是太少;那些普通平庸的妖术、或是只是一逞匹夫之勇的战技,对狼王想打造的傀儡军,并没什么用。 所以,他俩很快判断出,合格战技种子的妖族数量,对狼王达到目的而言,十分重要。 第81章 被忽略的人 张狂云这时便在心中想到:“厉害的战技种子,对苍狼王来说,很稀缺吧?” 正这么想时,他便忽听旁边楚灵风有些吃惊地低声道:“你看,那边,那个用作战技种子的豹族武士,我很眼熟,就好像……是我下山收妖,捉入镇妖谷中的。” “是嘛!”张狂云很是吃惊,不过想了想,神色便缓和下来道,“师兄,这也不奇怪吧,之前那孟惊鸿唯利是图,和幽灵客勾结,贩卖镇妖谷中被收押的妖物。所以在这里看到镇妖谷之妖,也不奇怪吧。” “不过倒是可以看出,那为祸神州的幽灵客,很可能就是苍狼王的人,乃是苍狼王用来勾连华夏国内妖族势力的中间人。” “嗯,你想得有道理,不过关键还不在这里。”楚灵风神色沉重地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震惊在哪儿吗?这豹妖,被我捉入镇妖谷的时间,却已是在揭发肃清孟惊鸿之后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忽然相顾无言。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惊骇惧色。 “还有更深的奸细,没挖出来!” 想到这一点,他们也无心再多逗留,那楚灵风一示意,两人便按原路小心翼翼地撤出血河洞。 有惊无险地撤出后,他们在寄魂山中找了一个僻静安全处,仔细商量在血河湾秘境中,看到的一切。 他俩的心情,都很沉重。 除了细细讨论从混沌兽到傀儡军的转变,他俩最重点讨论的还是,楚灵风最后发现的那个不同寻常的疑点。 稍作商议后,楚灵风便忧心忡忡地道:“狂云,自始至终,有一个人,我们忽略了。” “谁?”张狂云问道。 “郁昊空。”楚灵风沉声道。 “啊?玄宗堂堂主?”张狂云惊道,“不会吧?怎么会是他?我曾听说,他好像一直都不太管事,也看不太惯孟惊鸿。” “毕竟那大师兄,仗着受掌门师父的宠爱,从来不把郁昊空这个堂主放在眼里,身为副堂主,却经常越权行事。” “并且后来愈演愈烈,孟惊鸿俨然以不久将来的正堂主接替者自居,甚至最可气的是,他好像还不把这个玄宗堂正堂主的位置当回事,他的眼里,只有将来的掌门之位,所以才会对师兄您这个竞争者,各种戒备和格格不入。” “不。”楚灵风摇了摇头,“师弟,你说的这些,虽然可能是实情,但很多时候,我们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你别忘了,能当上咱玄灵宗中第一大堂的正堂主,能有易与之辈?我可听说,郁昊空和掌门真人的关系,也不差的,只是后来孟惊鸿更善逢迎,抢了他的风头而已,但那个郁昊空,虽然行事低调,堂中真正的实权,可是始终没有落下的——”分析到这里,楚灵风忽然不作声了。 他陷入了沉默。 张狂云也陷入了沉默。 吹在身上的寄魂山风,越来越让人寒凉。 风中的两人,忽然都觉得挺悲哀:“玄灵宗,堂堂天下第三道门,却竟然被叛国奸细占据高位。” “而且,还不止一个。” 分析出这样的结果,楚灵风便赶紧先赶回去,向掌门禀报此事;张狂云则急着回去也没用,就去苍狼城监视,看暗中加紧制造凶悍傀儡军的苍狼国,有没有更多的异动。 逗留苍狼城的这几天里,少年明显注意到,苍狼国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用一个词来说,就是“内紧外松”。 苍狼城中,那些巡城官吏们,还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状,反而有时候还故意跟民众逗逗乐子,一副轻松自在,与民同乐的样子。 但这样的障眼法,对张狂云来说,毫无用处。他们越是这样,他越是在心中冷笑。 在这样外松内紧的情形下,他并没有办法更深入地了解详情,像潜入王府偷听这种事,完全不可能再做。 不过刺探之事,很多时候,是不需要真正深入垓心,亲耳听到当事人怎么说、亲眼看到他们怎么做的;只要足够信心,从外围一些不起眼的信息,就完全能发现一些对方极力想掩饰的真相。 这在道家教义中,还有个说法对应,就是“每下愈况”。 这个词儿后来经常被人用来形容混得越来越差,但其实它的本意,却是道家认为,反而越是低下细微的地方,越能反映真相。 现在张狂云的刺探就是这样。 他已发现,进出城中央那座苍狼王府的车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 他也发现,苍狼王国中的粮价开始上涨——虽然今年的年景不太好,整个涂山国的粮食收成都不佳,但是经张狂云认真观察,即使周边王国粮价都在上涨,但苍狼国的涨幅,明显偏大。 “雁过留痕”,有些事,是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住的。 发现这些端倪之后,张狂云觉得,已经可以下结论,苍狼王确实包藏祸心,并且结合偷听来的乌光元帅的话,一旦事情爆发,很可能对华夏国和涂山国同时不利。 得出这结论,张狂云无心逗留,立即晓行夜宿,加紧赶路,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九嶷山。 这一路上,他已经想好,等回到九嶷山上,略作休整后,便去找楚师兄,说明情况后,两人一起去向掌门禀报整件事的严重性,然后请他老人家尽快拿主张,尽快连络同道和禀告朝廷。 虽然心里已经很紧张,但回到白鹿崖上时,他还是一脸笑意,向那个正在渡云亭边发呆的少女说道:“冰岚,我回来了。看,给你带了什么?” 说话间,他拿出一条在南疆买的蜡染丝巾,对她道:“这是云贵的蜡染特产,上面还有冰纹呢,就像冰雪裂开的花纹一样漂亮自然。” “哦,真好看,谢谢师兄。”白冰岚迎上来,接过了丝巾,淡淡地道谢。 “咦?你怎么了?”张狂云忽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看到,少女应该挺开心,但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好像……“同情?” 张狂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白冰岚满是同情地看着他道:“师兄,你知道吗?前几天,楚师兄被掌门拘押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这消息,不啻一道晴天霹雳,猛地打在张狂云心头。 这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刚才回来,从进九嶷山玄灵宗的山门起,一路遇到的同门弟子,看自己的神色,便有些怪怪的。 那些神情,当时不太明白,现在听白冰岚一说这消息,他就弄懂了:原来,那些神色,既有同情,也有嘲讽和蔑视呢。 略一颓然,他立即振作起来,急声问道:“楚师兄怎么会被拘押呢?他不是先我一步回来,跟掌门真人报告苍狼国异动吗?怎么反而被掌门给拘押了?因为什么呢?罪名是什么?” “罪名是……通敌。”看着风尘仆仆、一脸焦急的少年,白冰岚有些不忍地说道,“玄灵宫已经晓谕九嶷诸峰、玄灵众堂,说楚师兄身为清宗堂堂主,却暗中通敌,和那孟惊鸿一样,竟是涂山国安插在玄灵宗中的卧底奸细!” “什么?通敌?!他是奸细?!不可能!不可能!”张狂云一脸震惊地吼道,“楚师兄我再了解不过,就算任何人会通敌,他也不会!他怎么会是涂山国的奸细?不可能!” 见他这般有些失态的怒吼,白冰岚心里也充满了同情。 她心说,楚灵风当然不可能是奸细,否则以她对华夏道门的关注,若楚灵风是涂山国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 但这种话,没法跟少年说。想了想,她便安慰道:“师兄,你也别太着急。依我看,玄灵宗中明白人很多,除非楚师兄真是叛徒,否则迟早会查清楚,还他清白的。” “迟早会查清楚……不行,那来不及!”张狂云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这波诡云谲之时,楚师兄不能在囚室中消磨。我现在就要去求见掌门真人,向他陈说利害,尽快救楚师兄出来!” 说话间,他已经把身上行囊摘下来,往白冰岚手里一塞,一转身,便重又奔下白鹿崖去。 见他如此着急,白冰岚有些猝不及防,等少年都奔下去十多级台阶时,她才反应过来,脆声叫道:“师兄,你慢点走——你刚才说的,苍狼国异动,是什么?” 听到她这问题,张狂云脚步丝毫不停,头也不回地叫道:“此事说来话长,等我将楚师兄救出来,回来再跟你说吧!” 他下山的脚步快捷如风,当最后这句话传入白冰岚耳中时,他整个人都已经没入半山腰的云雾,看不到分毫身影。 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到舜源峰玄灵宫,那守门的弟子见是他来,也挺客气。 不过当张狂云说想入内求见掌门时,他便说,掌门真人现在并不在玄灵宫内,而是去西边的观天台打坐清修。 他连忙又匆匆赶到西边的观天台,略一踌躇,便拾阶而上,走过三百多级台阶,最后登上这高耸入云的观天台。 观天台是玄灵宗用来夜观天象的地方,同时也是掌门及少数地位尊崇的长老清修之所。 观天台所在的舜源峰,已是九嶷山的最高峰,而观天台还要高耸其上,绵延三百多个台阶,可见其已是整个九嶷山毫无疑问的制高点。 张狂云还是第一次登上这样的高台上,便发现来到台上后,即使自己俯视,满眼也只能看到空阔的云天。 他忽然感觉有点眩晕。 稳了稳心神,他便看到,眼前这空阔的云天下,只有一人盘膝而坐,瞑目凝神。 此人正是掌门。 掌门的这副姿态,落在张狂云的眼中,忽然觉得这一瞬的场景,是如此的震撼。 “天人合一”。 掌门真人清寂柔静的身形,仿佛已经融化在此时的蓝天里,似云翳,似飞鸟,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片天空中的虚无。 他好似很渺小,又好似无处不在,充斥着张狂云的视线,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难得一见的壮绝奇景,倒是在这一刻,让张狂云有了些“悟道”的感觉。 也不用他开口,那一直瞑目若睡的朗苍子掌门,忽然睁开眼,清声说道:“张狂云,你来了。” “是,我来了。”正不知怎么开口的少年,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道,“弟子张狂云,只因有急事向掌门真人相询,便贸然打扰,还望掌门真人恕罪。” “无妨。”朗苍子一脸温和,一挥手中拂尘,“我本就算得你会来,还会问楚灵风之事。” “正是!掌门您真是神机妙算。楚师兄他——”刚开了个话头,朗苍子便摆摆手道:“唉,狂云啊,你休提这个孽徒。老夫现在听人一提他的名字,就头疼,就道心不稳。” “他太让我失望了!本来,本座很看好他,没想到他……他这样,孟惊鸿也这样,到底这是怎么了?是老夫修行不谨,便遭三清神灵惩罚吗?唉!” 一声叹息,他忽然话锋一转,看着张狂云,脸上浮现出笑意:“但三清祖师,还是垂怜我教,还让我发现了你这好苗子,正是沧海遗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稍让老夫欣慰。” “这样,狂云,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上回镇妖谷之事,你立了大功,也让本座看到了你的能力。现在这时候,你要担当起责任来。” “责任?”一直洗耳恭听的少年,有些迷惑。 “嗯,就在方才,老夫在此观天台上静思之时,已决定你先去任清宗堂副堂主,熟悉一段时间,若无差池,再接替楚灵风这个孽徒的清宗堂正堂主之职。” 说到这里,他忽然很感慨,对眼前的弟子推心置腹道:“狂云啊,此处也无旁人,实话跟你说,别看我们这玄灵宗,顶着个天下第三道门的虚名,但其实,这些年早已名不副实。现在还接连出这样的逆事,玄灵宗正是风雨飘摇。” 第82章 他相信他 “本座身为掌门,自然责无旁贷,但你们这些新一辈的弟子,也要勇于挑起重担,成为我教中坚,担负起玄灵宗的未来!” “我等玄灵宗弟子,都别忘了,我道教三年一度的嘉元盛会,就快在罗浮山上清宫举行。本来我很看好的孟楚二人,接连出事,这一下……” “所以,狂云,你现在更要锐身自任,承担起重担职责来!” 正常情况下,或者说在以前,若是张狂云听到掌门真人这一番看重自己的话,那得高兴得飞起来——夸张点说,他兴奋之下,手舞足蹈,保不齐会从这观天台上失足摔下。 但现在,他反而十分难受。 他既难过,又为难。 一边,是巨大的诱惑,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出人头地。 另一边,却是尚未确认的清白、和其实淡然如水的情谊。 选择了前者,意味着光明的前途,甚至从掌门真人的话里话外,未必将来没有将张狂云作为掌门继任者的可能。 并且,如果做出前者那个选择,并不煎熬,任谁都没话说;那楚灵风是掌门和长老们认定的叛徒,就算有点冤枉,他一个小小的俗家弟子,又能如何? 更何况,“画皮画脸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楚灵风是内奸这种事,未必不可能。 就连那个继任掌门曾经的热门候选人,孟惊鸿,都能为了一己私欲为所欲为,楚灵风为什么一定做不出来同样的事情来? 所以啊,选择那个光明辉煌前程的选项,是如此的顺理成章、理直气壮、轻而易举的呀! 但如果选择后者,选择相信楚灵风,为他的清白据理力争,那就太艰难了。 能不能保证正确,姑且不说,就看眼前这情形,面对掌门一番殷殷美意,还有那重视的殷切的期待的眼神,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他忽然觉得,此事是如此的艰难,完全不亚于以往面对强敌、身陷血战…… 这时候,已站起立在观天台上的玄灵宗掌门,也在观察着他。 “他会如何选择?” 朗苍子有点期待。 但这种期待,也是只有“一点点”了。 毕竟,只要不是疯子,谁不知道会怎么选择? 所以他看了两眼,便有点意兴索然。 他的目光,很快越过了少年,有点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冰蓝色的天穹中,那朵游移不定的白云。 这时候,张狂云的心里,也终于有了答案。 在一番艰难的权衡、痛苦的煎熬后,最终,他还是决定选择那个最艰难的选项。 这么做,与其说是他选择了相信楚灵风,还不如说,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内心。 他相信自己用心感受到的楚灵风的一切。 他们两人,这些年来其实并没有多少私下的往来走动。 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相信他。 于是他开口了。 他向掌门求情,说楚灵风叛国通敌、成为妖族奸细一事,一定有什么误会。 对他的选择,掌门很震惊。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张狂云。 良久之后,他才吁了一口气,说道:“误会?狂云,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楚灵风身为玄灵宗清宗堂堂主,竟暗中在涂山妖军中谋得一职。” “虽然他辩称,只是为了卧底刺探,可也太过匪夷所思。” “之后又一查,他果然与涂山国中军官多有来往。” “当然,他依旧辩称,说是只不过为取得他们的信任。” “你觉得,我们会相信吗?” “如果真是为此目的,他为何要隐瞒师门?就算信不过其他人,为什么连本掌门都不告知?我可还是他的授业师父呢!” 说到这里,朗苍子满面怒容,颔下的胡须一颤一颤的。 面对掌门的愤怒,张狂云有些沉默。 但很快他便振作起来,拱手一礼,诚声说道:“掌门真人,请恕晚辈弟子多言,那楚灵风,刚与弟子一同去涂山苍狼国刺探,弟子并不觉得他有叛国之意。” “尤其在那寄魂山中,我等一同看到苍狼王的重大机密,若他是涂山奸细,必不会让弟子活着回来,此际还能在您面前进言。” “哈,寄魂山?”朗苍子冷笑一声,“狂云,你说别的还好,若说寄魂山之事,那孽徒也跟我讲了。” “混沌兽变傀儡军?哈哈!一派胡言!老夫修行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这等怪事,简直痴人说梦!” “这等荒唐之言,定是他教唆你回师门也这么说的吧?唉,你太年轻了,那孽徒如此危言耸听,定是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张狂云实在忍不住了,“报告敌国异动,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怎么会没有?”朗苍子沉声道,“别忘了,华夏与涂山历年相争,民不聊生,好不容易这几年平静下来,我华族多有受益。现在,他如此危言耸听,便是要挑起争端。” “而那涂山朝和实权宰相苍狼王,一直蠢蠢欲动,找不到发动战争的借口;若是我等道门、以及官府朝廷,听信了他的谎话,去边境轻启战端,则正中涂山国下怀。” “到那时,刀兵一动,便是流血千里,生灵涂炭!” “所以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阴谋;张狂云,你太年轻了,被奸人欺骗了!” “不会啊!”张狂云好不容易耐心听到这里,便焦急地叫道,“寄魂山中之事,可也是我亲眼所见啊!” “哼,张狂云,你太让我失望了。”朗苍子冷哼一声,不快道,“莫非你还以为,眼见就是真实?你不知‘五色令人目盲’的道理?亏你还是我玄灵道宗弟子,你道家的经典读到哪儿去了?” “你还没想明白吗?若是那楚灵风叛国属实,和他在一起所历所见之事,还能作数吗?那一切都是演给你看的啊!” “你看,你我二人,在此费神争辩,不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之一吗?” “至少在你身上,人心已被惑乱啊!如果不抓他、不查他,还不知有多少玄灵弟子,像你一样被他蒙蔽蛊惑啊。” 在朗苍子滔滔说时,张狂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但他还是不甘心,还想再争取一下,便在朗苍子教训完之时,又合掌行了一礼,诚恳万分地恳求道:“掌门真人,您说得有道理,那楚灵风,是该查。其实纵观本门中,最熟悉他之人,可能还是弟子,那能不能,由我来负责清查他?” “哈?”朗苍子又是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说道,“张狂云,是本座说了什么话,让你产生误会了吗?是本座太抬举你了吗?不知天高地厚!还不死心?还想找机会替他开脱?” “哼!本来老夫很看好你,现在明白告诉你,我对你很失望!若是你继续钻牛角尖,那——”听得掌门说到这里,张狂云立时一惊。 他那颗心一阵狂跳。 也只是稍一迟疑,他便立即躬身行礼道:“弟子知错了!您方才之言,真如当头棒喝,打醒我了!” “弟子方才也不知怎么了,鬼迷心窍,或真是被人迷惑了,坚持了不该坚持的,这是我辈道门中人,最该摈弃的‘执念’啊。” “恳请掌门看在弟子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弟子吧!弟子这番下山去,便自请去后山紫霞洞面壁自省。” “……”朗苍子听了,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双目微凝,盯着他看了半晌。 在他的注视下,少年弟子微微俯首,满面惶恐,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呵……”朗苍子忽然笑了,略带嘲讽地说道,“不错,竟也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原不原谅,无需谈起;老夫清修几十年,便如你所说的‘执念’,早已放下了。张狂云啊,你以后,少钻牛角尖,毕竟,我还是很看好你的。” “多谢掌门真人青睐,”张狂云低着头道,“方才确是弟子莽撞,此刻真是六神不安。” 见他如此惶恐自责,朗苍子的脸色,终于真正缓和了下来。 “去吧,”他说道,“安心修道吧,余事只要跟师门和本座保持一致,则心魔不生。” “狂云,你别忘了,为什么本座称‘掌门’?便是整个教门,都由老夫掌管。你不与我保持一致,这不是瞎胡闹嘛。” 听到他这口气,张狂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忙道:“掌门您放心,弟子一定跟您保持一致,您不让说的话不说,您不让做的事不做!” 如此这般,他又表了一会儿忠心,便告辞了。 目送他走下观天台,朗苍子摇了摇头,心说道:“到底还是年轻啊,跑来闹这一遭。换了旁人,听说自己私交好友犯下严重罪行,哪还会冲过来替他开脱?早就惶恐不安,观察风向,就怕被牵连。” “张狂云啊,你此举果真鲁莽,那本座还是要再观望一下,看你是否真个能堪大用。” “所幸,从刚才你见势不妙、立即服软这点来看,倒还算有可取之处……” 在朗苍子的眼中,张狂云这样的小弟子,被自己这么软硬兼施,一番收拾,肯定老老实实,死心塌地,再不敢有丝毫异心。 就这一点,他却还是小看张狂云了。 他忘了有句话叫,“后生可畏”。 张狂云可不是一般的小弟子。 他心怀至亲、恩师之仇,这么多年一直隐忍,就算努力毫无寸进,那心性也锻造到和其他同龄的弟子,完全不一样了。 在观天台上表过忠之后,他一回去,便开始暗中查探楚灵风被抓之事。 有些事,如果本就不确实,哪怕做得再好,也是不经查的。 何况这时候,那些做下此事之人,对张狂云已经没了戒心。 所以很快他就查出来,那所谓的楚灵风叛国投敌之事,很可能子虚乌有,是有人故意陷害。 再进一步追查,张狂云惊奇地发现,原来楚灵风定罪之事,虽然现在掌门也挺认可,但最开始,却是那位玄宗堂堂主郁昊空,一力促成的。 查到这样的结果,张狂云有些意外,但稍微一想,便觉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寄魂山之行,让他俩最怀疑的人,就是这位玄宗堂堂主。 这一来,陷害的动机,也有了。 想到这一节,张狂云便是一声冷笑:“郁堂主啊郁堂主,本来我二人虽然怀疑,还要苦心求证;现在你来这一出,不正是证明了你有问题?” 说起来,也许那位郁昊空,做下种种事情时,想到了方方面面,但唯一算漏的一点可能便是,这玄灵宗门中,居然还有人想为那个“落水狗”出头。 张狂云在玄灵宗中暗中调查的风声,最终还是传到了掌门朗苍子的耳朵里。 朗苍子很生气,心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识抬举、不识大局。 “看来,这厮和他师父一样,表面似是温和,但内心却是叛逆。” “不行,不能让他这么胡闹下去了,否则我巍巍玄灵宗,成何体统?” 他立即找来了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弟子,玄宗堂堂主郁昊空。 毕竟,将楚灵风定罪拘押之事,便是郁昊空一手处理的。 在掌门专属的净室里,他慢条斯理地将情况一说,那郁昊空也有些吃惊。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识抬举。”他有些生气地说道。 “当然,他就是天生反骨。”掌门冷冷道,“从惊鸿之事中,你还看不出来?” “那确实!”郁昊空咬牙切齿道,“既然这厮如此可恶,那就让他见识见识,不识抬举的后果!” “理当如此。”掌门沉声道,“玉不琢不成器。不过,等闲也不好轻易拿他,总之要寻到罪过,不要落下话柄。” “您说得是。”郁昊空恭敬道,“这回定下罪来,必定叫他哑口无言。” “嗯。那你便想一想吧。”掌门淡然道。 郁昊空依言想了片刻,却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说道:“我们真要这么麻烦,先找他的罪,再定他的罪,最后治他的罪?” “这样有何不可?” 朗苍子奇怪地看着他。 “我是说,那小子,会不会听到风吹草动,便溜了?”郁昊空担心地说道。 “这样啊……”朗苍子略一沉思,便忽然说了一句很意味深长的话。 第83章 男人的默契 只听掌门说道:“昊空,华夏人族,生性古板。特别受这道教清规的熏陶束缚,更是如此。” “你有此担心,本座理解;不过那张狂云虽然天生反骨,有叛逆之心,但也不至于立刻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 “而从这一点来说,你我毕竟一个是玄灵掌门、一个是道堂堂主,还是要维持体面、讲究门规的。” “嗯,您这话,说得对。”郁昊空放下心来,便和掌门真人一起商量,细数张狂云过往可能有哪些问题,然后给他定个罪名。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这时候,有些根本和张狂云无关的问题,也被挖出来,安成了罪名。 比如,不管怎么说,是他和孟惊鸿明争暗斗,才导致藏经院被烧,造成一定损失。 那洛琳琅之死,也有他的原因。那日玄灵宫大殿中洛琳琅和孟惊鸿几乎同归于尽,肯定是因为他们三人争风吃醋,造下三角孽情,这才导致了最终的悲剧。 他还贪恋美色,招揽了那个风情万种的白冰岚,恐怕白鹿崖至今已成淫乐之所。 而在涂山妖国执行师门任务期间,他竟帮奔牛寨妖民对抗华夏丽川城的世家士绅,不管后来结果如何,光这过程,就难洗清叛国的嫌疑。 商量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惊叹:“呀,原来张狂云这小子,这么十恶不赦!” 定下了罪名,朗苍子又和郁昊空商量了整个实施的流程步骤,务必要一步步做扎实,不仅叫那臭小子没话说,也叫全体玄灵宗弟子没闲话。 密谋已毕,郁昊空便按掌门的吩咐,开始授意自己的亲信弟子,去跟玄灵宫执法长老石破山举报——张狂云要被玄灵宗门法办的命运之轮,还是开始转动了! 没想到才转动了三天,到了第三天上,正在观天台上清修的朗苍子掌门,便看到郁昊空气急败坏地冲到了观天台上! 见他这般狼狈贸然,朗苍子还有些不快,面沉似水地说道:“昊空,有何事,值得你如此慌张?平时的养气功夫,都到哪里去了?” “掌门,不是我养气功夫不好,是那张狂云溜了!”郁昊空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 “什么?!”朗苍子霍然站起,急问道,“他跑了?真的跑了?” “是啊,真的跑了。”郁昊空喘了两口气,然后苦笑道,“我按照咱们先前商议的安排,先让弟子举报,然后我过问督促,那石长老跟执法堂几位长老商议了一下,便派人去白鹿崖抓张狂云。” “却没想到,那过去抓人的执法堂弟子回来禀报,说那白鹿崖仙路堂中,空空如也,别说张狂云了,就连那个白冰岚也不见了!” “哦?那可能他们只是暂离?”掌门沉着说道。 “我也这么想,便亲去白鹿崖察看。”郁昊空恼恨道,“等我这亲自去一看,便发现仙路堂中重要之物,全都不见。显然他们两人都溜了!” “当时我就觉得不好,立即派人去后山紫霞洞查看,果不其然,这胆大妄为的小混蛋,竟将拘押在后山的楚灵风,也一并给劫走了!” “哎呀!”对郁昊空所说,朗苍子始料未及,一时之间竟平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郁昊空见状连忙两步上前,扶住他急道:“您老可千万小心,犯不着因为这小王八蛋,把您身子骨给气坏了。” 在他搀扶之下,掌门朗苍子稳住了身形。 定了定神,再想起刚才郁昊空的话,他便有些惊愕莫名。 空阔云天下,他呆立良久,最后才仰天长叹:“唉!还以为他不会跑,真是师门教育的失败!” “是,是!”郁昊空连声附和,“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如此肆意妄为,别说师门清规了,就连王法也不容啊。” 此后这两人,在清净的观天台上,你一言我一语,责骂张狂云,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们这样,其实很可笑,明明自己视规则如无物,却还期望对手讲规则。 主人离去的白鹿崖仙路堂,也并非完全空空如也,至少,曾经的主人在那里留下了一张纸条。 就在玄灵宗一众高位者,传阅这张纸条时,他们仿佛看到了那位英俊少年,青衫磊落,在九嶷山的雄大云天下,铿锵宣言。 他说,他不信楚师兄有罪。 经过细致的调查,也让他坚信这一点。 因此为避免无辜者被不公正的审判和裁决,避免遭遇不必要的伤害,他有必要带其暂离。 如果师门觉得他这么做,离经叛道,违反门规,那任凭师门将他扫地出门。 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所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为印证和守护心中的那个“道”。 看到这个留言,朗苍子和郁昊空,自然气急败坏。 其他人,或有和他们两人一样的情绪,但至少有一部分人,看过字条后,陷入了沉思。 比如凡宗堂的堂主宁卓然,便在心中想:“怎么以前,一直没发现,在自己的堂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又比如凡宗堂的传功长老石鹿鸣,想起少年旧时的模样,只记得他长得挺俊秀,领悟功法速度很快,但功力好像也并不突出。现在看来,他突出的不是功力,而是胆量。 还有如玄灵宫的执法长老石破山,以前他跟张狂云也没怎么接触,少有的两次接触,却都不是什么好事。 一次是藏经院前少年被陷害,另一次就是玄灵宫大殿上,他和那美貌的少女,合力掀翻了声势浩大的孟惊鸿。 往事并不如烟,想来宛似惊涛一线,便知道自己早该看清有些人的不平凡。 刮目相看之际,再想到少年最后掷地有声的豪言:随便你,革除师门! 想到这个,纵使在场的都是老人精、老江湖,也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决心,何等之大! 须知玄灵宗可不是一般的教门。 如果一个人,被玄灵宗开革,那他基本上在华夏道门这一脉,就算走投无路。 还不仅如此。再考虑到道教门派在当今华夏中的地位分量,可以说,他基本在华夏国,没法混了。 所以,当玄灵掌门朗苍子,看完字条后被倒憋了一口气,良久后终于长出一口气,便发狂般怒吼:“好!就遂你的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现在立即开革出玄灵宗门!” “并且晓谕全体玄灵宗弟子,自即刻起,不仅追缉楚灵风这个叛国奸细,也同时追缉这个自甘堕落、同流合污、无法无天的张狂云!” 怒吼到这里,他心气稍稍平静,但很快又继续奋力咆哮怒吼:“并自即刻起,将此情形通报所有同宗道门,并周知天下朝廷官府!” 可以说,到这一刻,那个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少年,所承受的怒火和代价,远超寻常人的想象。 从此,他无论世外还是俗家,全都寸步难行,甚至人人喊打。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玄灵掌门怒吼下达的决定,也立即传遍了整个九嶷山诸峰。 所有玄灵宗弟子听到后,全都同仇敌忾,在这之后的大半个月里,在各堂主、副堂主的组织下,连道经也不怎么念了,一旦山间钟声响起,便聚集在各自的道场,集中发言,批判张狂云、楚灵风的可怕恶行。 当然,那白冰岚倒不在批判之列,只因为掌门令谕中,已经把张狂云奸淫拐骗白师妹,当成了他犯下的众多可怕罪行中的重要一条,她现在,是“受害者”。 到这时,好像玄灵宗上上下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跟一块铁板一样。 只不过,在表面的众口一词下,也有少部分人,却在席卷九嶷诸峰的滔天巨浪中,在内心默默地赞美少年。 虽然真相容易被掩盖,但黑暗无法永远遮蔽光明。 少年一怒下山、自革师门的字条内容,不知何时,已经一字不漏地,在九嶷山诸峰道场中暗暗流传。 在道场集会上,慷慨激昂地揭批、痛骂张狂云,但回到自己的住处,躺到床上,那少年留言字条中的一字一句,却在脑海中无比鲜明地显现、流转,并在内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我辈男儿,当如此!” 在他们中,尤其那些曾与楚灵风交好、或是受他照顾的弟子,这时的内心更加煎熬。 自己做不到,那就赞美吧! 夜深人静时,他们心潮起伏:“张狂云,真豪侠也!” “他那样的人,才是真男儿、真友朋。”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软弱啦。” 更有许多多愁善感的女弟子,随波逐流地批判之余,暗地里,没人处,想起了张狂云,想起了楚灵风,便忍不住,哭了…… 潇湘大地,青山道中,一行三人的身影,寥落而行。 忽然有个穿着玄灵道袍之人,匆匆地赶近,跟其中一人耳语几句后,便又迅速离去。 倾听耳语之人,目送来人离去的背影,苦笑着开口说道:“狂云,现在玄灵宗中上下,正整天叱骂我俩呢。尤其你,已当成罪魁祸首,和那些妖魔鬼怪相提并论呢。” “哈哈,师兄,没想到我张狂云也有今天——终于被玄灵宗中所有人瞩目呢!” “师弟,你还真看得开。”楚灵风苦笑着问他,“你这么做,值得吗?” “当然值得!”张狂云一敛笑容,斩钉截铁道,“我辈修道为何?若不能循正义、护友朋,那这样的修道修得再高、再好,又有何用?” 听他这么说,楚灵风苦笑道:“师弟啊,本以为我楚灵风,是玄灵宗中做事最灵活之人,没想到,你才是,而且是最离经叛道的那个。” “师兄这真是‘谬’赞了。”张狂云认真道,“如果说,我离了掌门的经,叛了郁昊空的道,我认了。但我所做,正是坚守我心中认定的正道,所以小弟这不是离经叛道,而是真正的卫道士啊!” 听得此语,楚灵风半晌无言。 渐渐地,他眼中有热泪盈眶。 他其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退后两步,朝少年躬身行了个大礼。 “谢谢。”直起腰后,他认真地说道。 “不用不用。”张狂云摇摇手道,“你我道义交,不用这些虚礼言谢。不如我俩还是来谈谈,眼下最棘手的事。我想问师兄,现在玄灵宗中出了这么多事,你现在,最怀疑谁?” “我怀疑——狂云,你呢?你怀疑谁?”楚灵风没着急回答,反问一句。 这时旁边那位一直静立倾听的少女,笑颜如花道:“不如你们俩,都在我手中写字,看你们猜的都是谁?” “好主意!”楚灵风抹抹眼睛,笑道,“不过呢,在冰岚掌中写字,我才不敢呢,怕狂云会跟我拼命!” “这样,我去旁边地上写,狂云在你掌中写,然后你过去看我地上写的字,一对照就好。” “好啊。”白冰岚红着脸道。 “不好。”张狂云却立即道,“我也去另一边写——主要是,我不惯在别人掌中写字,她会痒的。” 说话间,他便已走到一边去了。 “哈哈,胆小就胆小,还推说别人手痒。”楚灵风看着少年的背影,忍不住打趣一句。 “师兄!”白冰岚跺脚嗔道。 “好好好!我现在不是什么玄灵宗的堂主,可不敢得罪师妹,我走开,我走开。”笑着说出这句话,楚灵风便也到一边,随手折了一根枯枝,便在地上写写划划。 等他们都写完,白冰岚赶紧跑过去两边一看,便骇然看到,这两人没商没量,竟同时都写了同一个人的名字:“朗苍子!” 看见她的表情,张狂云和楚灵风二人,就知道对方写的是谁了。 于是二人相视而笑,那楚灵风说道:“我们是该查查,这位玄灵宗最‘恪守清规’的掌门了。” 白冰岚在一旁听了,有些疑惑地问道:“我怎么没看出来,那个掌门有什么大问题?而且,你俩为什么这么一致?” “这是因为,男人的默契。”张狂云道。 说完这句话,他和楚灵风,便都笑了。 只是白冰岚,却在他们的笑声中,听出了悲壮之意。 第84章 投奔金华观 怀疑玄灵宗的掌门,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过他们两人,前后经历那么多事情,最后痛定思痛,便发现,一切风波与祸乱,想要绕开这个掌门,很难。 而一旦开始觉得他有问题,许多以前觉得别扭的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甚至他们都开始怀疑,那个狂妄悖逆的大师兄孟惊鸿,现在到底有没有死? 毕竟,他重伤不治身死的消息,是掌门那边传来的。 一旦想通了关键之处,张狂云与楚灵风的思路,就变得无比灵明。 他俩想到,掌门朗苍子之前的种种言行,显得他特别看重即将到来的嘉元盛会。 像到了掌门这种地步的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张狂云二人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不管朗苍子背地里有什么阴谋,这个纪念元始天尊诞辰的嘉元盛会,看来对他挺重要。 现在张狂云和楚灵风,处境已经很不利,想要尽快破局,就要混入这个嘉元会。 这时他们破局的唯一机会。 只可惜,他们两人现在已成了众矢之的,想混进这个道门的盛会,很难。 他们和白冰岚一起,商量了很久,都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最后还是张狂云提议:“贤者有云,‘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们还是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话说在江南越地金华,有个天下知名的名胜“双龙洞”。 世人只知双龙洞,却不知在双龙洞的南边,还有座年岁古老的道观,“金华观”。 金华观又名赤松下宫,当地人更愿意称呼它为黄大仙观。 叫成“赤松下宫”,是因为相传金华观,乃道家仙人赤松子安期生,最后羽化登仙之地。 金华观现在名声不显,但其实它所掌管的金华洞天,也名列道家三十六洞天之中,只不过排在最末一位。 金华观也属道门,但在现今天下道门中,已经十分没落。 甚至很多人,以为它只是个地方道观,根本不是什么道家门派。 如果不是有个诗人曾路过此地,写下一首还算有名的诗,恐怕金华观现在更加没有什么声息。 现在的金华观主,道号“归云子”,原本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别号“鹤舟”。 据说有一天,他路过金华观,看到山间有云气蒸腾,中有赤松子仙形显现,他立时顿悟,抛却画笔,投入金华观中出家。 当然也有个说法,是他当画师,实在卖不出什么画,虽然自号“鹤舟”,但别说赏鹤乘舟了,连“喝粥”都快喝不上,走投无路之下,这才投奔了金华观。 还别说,庙小机会多,这金华观香火不旺,实在留不住什么人,于是这位归云兄才熬了不到三年,就成了金华观观主。 作为曾经的画师,归云子还是很有追求的。这不,今年那三年一度的道门盛会嘉元会,即将在罗浮山上清宫举行,纵使他金华观人丁单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道门,但他还是毅然决然,打点行装上路,前往岭南那个道家圣地,罗浮山。 当然,和其他道门相比,他这支参会队伍,就有点惨淡:为了省钱,拢共就他一个人,连个帮衬挑行李的火工道人都没有。 甚至,就连这路费,也有点捉襟见肘。但不要紧,他已经充分发挥吴越之人重商传统,从金华当地背了些特产,什么金华火腿、义乌红糖、东阳红木小木雕,准备一路售卖,支撑他到岭南的路费。 归云子对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想得很明白,他基本就是个仰慕者的心态,怀着学习的心思去的,根本没想过能去那大会上争锋。 当然这也是被逼无奈。 金华观中,那几个整天想着还俗的不成器弟子就不用说了,就连他自己,去天下瞩目的道门盛会上,要说比画画儿,可能还有一争之力,但嘉元会上比拼的可是道法剑技,这方面他是完全不入流。 如果归云兄真的生性恬淡也就罢了;但作为才出家三年的新人,他还是很有理想和抱负的。 南行这一路上,一边做些小买卖,一边他就在想,自己怎么才能励精图治,振兴金华观呢? 他现在的念头,倒和张狂云有些类似:走一步,看一步吧,看看到嘉元会上,有没有什么振兴金华观的机缘。 一路南行,他背货的那大口袋,渐渐瘪了下去,但钱袋子,却越来越鼓。 当他进入罗浮山所在的岭南道地域内,这一盘点才发现,除去一路的食宿开销,他竟然还多赚了上百两银子!刨去回程的开销,他此行光做小买卖,就赚了六七十两。 看到这结果,归云子那颗坚固的道心,就有些不牢稳。 在心中跟三清祖师稍微忏悔后,他便决定,接下来的路程,也别住什么路边小店了,得去找像样的客栈,住得舒舒服服些。 罗浮山位于岭南道的西南部,属于此时的循州府管辖。 归云子来到岭南道,离罗浮山也就不算太远了。 这一日,他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循州府的河源城。 从河源城再往西南一百来里,就到罗浮山了,于是归云道人想着,快到罗浮山,他得好好修整一番,要以最精神的面貌,出现在同门的面前。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便在河源城中,先把卖掉一些东阳红木雕小玩意儿,然后问了一下城里的人,就找到河源城中那间最好的客栈“醉乐轩”住下。 算着离嘉元会召开的日子,还有八九天,时间完全来得及,归云子便准备在河源多呆几天,好好歇上一歇。 河源城也是此际岭南大城,不仅物阜民丰,还富有岭南才有的别样风情。 归云子在河源城中歇了两天,好好领略了一番本地的风土人情,到了第三天傍晚,他在客栈前厅用过了晚饭,便在客栈后院花园中,一边消食散步,一边想着明天就该动身启程,前往罗浮。 此时已是初秋,但南国的气温,却与北地盛夏之时无异。 于是醉乐轩的后花园里,正是花木繁盛,那些好看的花儿争奇斗艳,被斜照的夕阳霞光一染,就好像满园都披了锦绣一般。 尤其园中多植南国特有的凤凰花,那鲜红镶金边的花瓣,细长如羽的花蕊,霞光一映,便好像花树上正有无数只金红色的凤凰,在翩翩起舞。 漫步于花团锦簇之中,归云子的心情也大好。 “哎,如果不是还得赶去罗浮山,这醉乐轩我还真舍不得走啊。”他发自内心地感慨。 正这么想时,他忽然听到,好像北边那片凤凰花环绕的池塘边,正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声。 “有人练剑!”虽然自己剑术不怎么样,但归云子对剑击之声,还是很敏感的。 他此行正一门心思想着寻找机缘呢,一听有人练剑,他想都不用想,便本能地沿着石径,分开草木,朝池塘边快步赶去。 还没到近前,他便看见那一泓清波边,有一对少年男女,在一棵巨大的凤凰花树下对打练剑。 才看了一两眼,归云子就迈不动步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两人,连眨眼的频率都低了很多,好像就怕一眨眼,便错过了难得一见的奇招。 原来,归云子视线所及处,那两个少年男女,男子清俊英武,女子神丽绝伦,本身就是一对罕见的璧人;更奇的是,他俩演练的剑招,雄健不凡,冲高时宛如飞龙在天,旋落时又似猛虎下山。 而且不同于一般剑技的是,他二人挥剑之时,那两柄宝剑都带了风雷之音,剑锋上竟挥出灿烂的剑芒,在那池塘杨柳间纵横穿梭,似紫电盘空,又似水银泻地。 归云子立时就被震住了。 当那二人收住了剑招,归云子又呆立了半晌,这才如梦初醒,立即冲了过去。 “高人,高人啊!”冲到近前,他忍不住高声叫道。 “咦?”那对少年男女闻声一齐回头,惊讶地看着他。 见他俩看过来,归云子连忙一揖行礼,恭敬说道:“在下金华观观主归云子,见过两位小剑仙。” 见他客气,那二人也回了个礼。 其中那少年语气和善地说道:“原来是金华观观主,幸会,幸会。” 直到这时,近在咫尺,归云子这才发现,面前这两个少年人,竟是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道装。 他眼皮一跳,忙觑眼打量几下,便发现他们的道袍上,并没有任何道门的标志。 见此情形,他立即心里一动,那颗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咳咳,”他清咳了两声,努力心平气和,客气问道,“不知两位小友,如何称呼?看你们一身道装,不知是哪座名山大派的高足?” “在下张狂云,她是我的师妹白冰岚。”清俊少年指了指旁边少女,笑道,“我二人,一心向道,只不过现在不是任何一家道门的弟子,只是闲散的俗家。” “啊?这、这……”归云子刚刚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猛然“砰砰砰”地跳动起来。 努力平静了下心神,归云子便道:“两位小友,你们来河源做什么呢?莫非也是去那嘉元盛会?可据贫道所知,嘉元会只接待列在名录中的天下道门,并不接待像小友这样的散修。” 说完这句话,归云子便心怀忐忑,眼巴巴地看着眼前两人。 “唉,是啊。”少年叹息一声,愁苦说道,“我师兄妹二人,来此河源,正是想见识一下罗浮山中的嘉元盛会。只可惜,我也知道,没门没派的,他们不接待啊。” “那你们可以加入我门下啊!”本来归云子还想矜持一下、策略一点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脱口就叫道,“不瞒二位说,我金华观也被嘉元会邀请了,但小门小派,人丁单薄,给了几个名额,但这次只有本观主一个人来。” “本来我道门中人,应该恬静冲淡,但这样子也实在有点寒酸;要不两位就加入我金华观中,这样正好两便,我道观有了面子,你二人也有了机会去看嘉元盛会!” “是吗?这……”少年听完,有些惊讶,转头跟少女对视一眼,便陷入沉默,一时也不置可否。 见他俩如此,归云子有些急了,连忙道:“两位小友,其实金华观也不错的,不仅掌管三十六洞天之金华洞天,还是当年赤松子安期生羽化飞仙之地呢!” “山中景色也不错,凡是来看过的人,都说是人间仙境呢。曾有个大诗人,来到金华观外,被景色惊呆了,当场就写了一首诗呢。” “诗?”本来沉默的少年,听到这里,有些讶异地开口出声。 “对啊,诗!”见少年有了点兴趣,归云子顿时来了劲,又清咳两声,便摇头晃脑地吟诵道: “白玉仙台古,丹丘别望遥。 山川乱云日,楼榭入烟霄。 鹤舞千年树,虹飞百尺桥。 还疑赤松子,天路坐相邀。” “怎么样?这是人间仙境吧?连大诗人都这么说呢!”归云子念完,眼巴巴地看着两人。 “哦,听起来还不错。师妹,”少年转脸看向那少女,“要不,我们就暂投在金华观门下吧。” “好啊,都听师兄的。”少女抿嘴一笑,一瞬的风情宛如花开刹那。 归云子何曾见过这等人物?被少女这一笑,他差点失了魂,两眼发直,神色发呆,一时竟忘了答话。 见他这情形,张狂云与白冰岚,正是笑而不语。 俄而归云子缓过神来,想起刚才眼前两人的答复,顿时欣喜若狂! “哎呀!多谢两位!” “我就知道,您叫张狂云,我道号‘归云子’,都有‘云’,说明咱们有缘啊!这样,”归云子想也不想便说道,“不瞒您二位,我这个观主,也是半路出家,原来曾是丹青画家呢;虽然画画还成,但道法剑技就实在可怜。” “我归云子也不是恋栈的人,刚才看两位那一通剑舞,就绝不是一般人;所以这金华观的观主,我便让与张兄弟吧!” 第85章 人有悲欢离合 “呃?我当观主?那可不成!”张狂云连连摆手道,“我们虽然学了点野路子的剑技,但哪够格当一观之主呢?我还没行冠礼呢,资历经验大差,当观主,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有志不在年高嘛”归云子力劝道。 “不行不行,实在不行。”张狂云坚持道,“德不配位,多半折福,如果观主推崇太过,我师兄妹二人,也只好不投入金华观门下了。” “哎!那可不成!”归云子吓了一跳,忙道,“行行行,那你二人,就暂时屈尊当我的师弟师妹。观主之事,以后再说。” “好,那就谢过归云师兄。”张狂云微微一笑,便和白冰岚一起,朝这位金华观主,施了一礼。 归云子见状,连忙也还了一礼。 既成同门,这三人便在花园中那座小凉亭里,坐下说话。 这一番倾谈,归云子就惊喜地发现,原来这两人不仅剑法出众,那谈吐也很不凡。 尤其那少年,对道家典籍竟似是很熟悉,自己稍微提起一句,他便分析精要,娓娓道来。 自然,归云子最想知道的,还是张狂云二人的确切来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两个少年人对这一点,都不太愿多说。 聊了好一通,归云子差点连自己祖宗八代都说出来了,但到最后,他也只知道,那张狂云,是潇湘洞庭人氏,白冰岚,是吴越江南人氏,二人只因向道,不约而同游戏江湖,便在某个春日,于杭州相遇,便一见如故,结为清修伴侣,一同于神州游历。 虽然没太知道底细,但从这两人的举止气度来看,归云子心说,这两人来历绝不一般,说不定,还是出自天下前十的道门,不知因为何故,现在成了游荡江湖的散修。 本来以归云子的精明程度,肯定要弄清这两人的来历;但现在的情况,很无奈,这两位道家高手能投入金华观门下,对全体金华观道众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所以,归云子即使心里再是存疑,一看对方无意多谈来历,便也立即很知趣地不穷根究底。 作为一个擅长做生意的道观掌门,归云子很清楚,自己现在,并没有什么议价能力;虽然内心有些疑虑,但即使患得患失,也并不敢明问——他就怕问出个三长两短来,让那煮熟的鸭子也飞了! 可以说,归云子现在,就是个赌徒。 反正金华观情况已经差得不能再差,到那嘉元会上天下同道面前,是铁定地要丢脸;那既然如此,就赌一把吧! 说不定,这一把翻盘,从此扬眉吐气,金华观名动天下,让所有人知道这所道门不仅会做生意,到时候想投入门下的弟子如过江之鲫,也未必不可能呢。 此后三人同行,离了河源城,往西南方罗浮山而去。 就在离罗浮山还有二十多里时,他们走进了一片连绵的山丘中。 走了没多久,他们发现在一处山丘的脚下,有个集镇。 稍微一问,他们便知道,旁边这座山,叫“东泉山”,这镇子就叫作“东泉镇”。 现在已是下午。 这一天他们一大早便启程,到得这镇上时,虽然张狂云和白冰岚功法在身,并不觉得如何疲累,但归云子已然气喘吁吁,十分疲惫。 于是遇上这东泉镇,他们便在此处稍作歇脚。 那归云子,在路边的茶铺稍微休息一阵,便去镇上采买上罗浮山后的应用之物。 张狂云闲来无事,略一思索,便叫白冰岚和他一起,去镇东北那座东泉山观赏山景。 东泉山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两人一路走上去,却见山行俊秀,林木葱郁,景色竟是出乎意料的清幽秀美。 在山道上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走到了山顶。 这时他们便看到,这山顶是一块很大的石坪,石坪边稀稀疏疏长着几棵歪脖树,石坪的缝隙间,还生着五颜六色的野草野花,正在蓝天的背景下迎风摇曳。 走上了石坪,两人立于高山之巅,并肩眺望远处的小镇村庄,丛林原野,这种一览无遗的感觉,特别的好。 而今日天气正好,天朗气清,那天格外的蓝,几乎蓝得晃眼,于是蓝天下那些树也格外的绿、花也格外的艳。 这时东南天上,一枚淡白色的圆月,也显得格外的清晰。 闲看了一阵,张狂云对着天上那枚白玉盘一样的圆月,忽然说道:“冰岚,看,天月这么圆,这么白,便想起来,今天可是中秋节呢。” “今天?中秋?”显然白冰岚对人族的节日,没那么敏感,听少年一说,她一愣,稍停片刻才笑道,“是啊,是中秋节呢。” “嗯。”张狂云看着远处小镇景物,若有所思地说道,“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呢。往年这时候,无论在哪里,离得有多远,我都会尽量提前赶回去,到九嶷山上,凑到那些同门师兄妹跟前,和他们一起吃点心赏月呢。” 说到这里,他似乎变得有些伤感:“我知道,那些同门对我并不亲近,我心知肚明。平时呢,我也很知趣的,不去打扰他们。但一年中,只有这一天,只有中秋这个日子,我便厚了脸皮,明知他们不待见我,我还要往前凑。” “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在这个世上,我没什么亲人了;一年到头,其他日子都没什么感觉,但中秋这一天,在这个团圆之日,我却出奇地害怕一个人呆在白鹿崖上。”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虽然年纪不大,但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但这一天,我却格外害怕孤单。” “这……很正常。”对少年忽然剖白内心,白冰岚虽然有些意外,但听他这么说,也很同情。 想起自己的“人设”,她便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柔声道:“其实,冰岚也早就是孤儿,每年到中秋时,也格外的伤感呢。” “是嘛?”张狂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岚妹,你刚才,可是没想起今天是中秋节呢。” “是啊,如果你不提,我也想不起来。”白冰岚从容道。 “这是为什么呢?”张狂云很是奇怪。 “当然不想记起来。”白冰岚道,“因为是孤儿,每到中秋节,就很伤感呢,每次都哭得稀里哗啦,所以后来呢,我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中秋节。狂云,对我来说,这是个伤心的节日呢。” “噢,对不起。”张狂云看着少女脸上淡淡的忧伤,便有些歉然道,“是师兄多嘴了。你说得对,既然团圆对你我都那么难得,那还老是惦记中秋干嘛呢!” “师妹你看,”他一指眼前石坪道,“这石坪广大,草木稀疏,山巅又风气清和,你我二人不如对练一会儿道法剑招,将技艺练得更精熟,过两天去罗浮山嘉元会,也好应付得更加从容。” “好啊好啊。”白冰岚正要从这话题中脱身,便欣然应允。 “那,拔剑吧。”张狂云拔出火精剑,退后两步,手腕一旋,挽出朵剑花,对少女和蔼说道。 “嗯。”白冰岚也拔出剑器,此后这两人,便你一来我一往的,在这东泉山上练起剑招来。 当然,作为道家子弟,绝没有单纯剑器攻防的时候;即使剑招最绵绵不绝时,也配合着剑招时不时发出法术攻击。 如此剑法合一,张白二人已是十分的纯熟,对练起来得心应手,毫无阻滞。 但练着练着,白冰岚就觉得,似乎今天少年的剑招,相比往日,有些凝滞。 相处这么多时,她很清楚,剑如其人,从来少年的剑术,也是洒脱飘逸,从不拖泥带水。 但不知今日何故,每每应该一沾即走的时候,他却依旧剑锋突前;应该上下翩飞时,他却有点笨笨地中宫直进。 当然,这样的异常,并不突出;攻守之间,也只有白冰岚这样最熟悉之人,才能明白个中的微妙之处。 “嘻,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白冰岚心想,“别看他平时外圆内方,但其实也是多愁善感。这中秋节,终究还是影响到他。” 心中正想到此处,那少年好似忽然惊醒一般,原本凝滞的剑风一变,就似从心不在焉的和风细雨,突然变成暴风狂潮,剑光大盛,灿如日月,朝少女汹涌而来! 并且不止如此;显然少年驱动了伏羲灵力,那火精剑上烈焰腾舞,如同瞬间飞起无数只火鸟,封住了少女四面八方,让她避无可避! 剑芒杀气奔腾如潮,火精烈焰封堵如山,一时间白冰岚竟是陷入生死绝境! “为什么少年突起杀招?”这样的想法,白冰岚根本没有,不是她不想,而是根本没时间想。 生死一线间,哪有想东想西的时间? 而面对如此绝强的攻击,她从玄灵宗中学到的那点皮毛,完全不可能应付化解。 这时候,就显现出求生本能的强大!她想也不想,从小淬炼到大的巫术绝招应手生发,眨眼间一片翠绿色的光盾凝结如墙,瞬间便挡住了那些剑芒的攻击,并激起冲天的光焰和惊人的巨响! 不仅如此,那翠绿光盾上,还瞬间游动起千百条巫术之蛇,尽皆金眼火舌,环尾翠鳞,一旦成形,便张口喷吐寒冰之气,扑灭那些汹涌而至的火精烈焰。 只不过刹那之间,这巫术翠蛇之盾一凝,便抵御住少年的大部分攻击。 但毕竟,这攻击突如其来,天狐公主的灵力巫术再是强大,如此仓促之间,能抵挡住大部分攻击已是奇迹,想要彻底避免,还是千难万难。 “不好!”敏锐如白冰岚,立知不好,心中顿时惊叫,“坏了,我要受伤了!” 心念急转,她已经身形剧变,往后急闪,预备用受伤最少的姿态,硬生生承受少年这一击。 只是,危急关头,张狂云汹涌而来的惊天一击,已是戛然而止。 “幸好,幸好……啊?”刚刚庆幸的少女,忽然间表情凝滞,心中暗叫不好,嘴里涌出苦味。 刚才热闹无比的石坪上,忽的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只听得见风声鸟语。 长久的沉默后,张狂云忽然惨然而笑,开口道:“真没想到,我身边,是个陌生人。还是妖族。可笑我跟她,还说了无数妖族的坏话。” “我被骗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去涂山国,你装扮妖族这么像;为什么在玄灵大殿上,连孟惊鸿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原来我一直只是‘自作聪明’。” “我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我就是个笑话!” “……”虽然之前,白冰岚已经无数次预想,当自己被少年识穿后,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现在真正发生了,白冰岚才发现,一切预想都不确切,都没能预料到,自己竟会是这么难过——难过到,生不如死! “你走吧!不要来骗我了,去涂山做你安安稳稳的妖民!”少年大吼。 这一声吼叫,仿佛惊醒了少女。她忽然变得极端愤怒。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发怒。 明明是自己骗了别人,还骗了这么久,但现在她就是很生气、很愤怒。 她二话不说,仗剑攻击,同时压抑许久的巫术,也闪烁着奇异的光华,朝少年兜头痛击。 见她攻击,张狂云虽然气愤,但也不敢怠慢,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挥剑施术迎击。 两人便你来我往,斗在了一起。 和刚才演练不同,这一回可是动了真气。 他们打了很久,甚至中途还下起了一阵太阳雨。 他们的招数都很猛烈,纵横之间摧毁了东泉山顶那几棵树木,还打飞击碎无数的山石。 打得如火如荼,但忽然,白冰岚掷剑于地,停住了一切攻防,泪眼盈盈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这时张狂云正飞来一剑,剑光伴随着冰霜与火焰,如果打中,必是致命一击。 而现在白冰岚放弃了任何防守,这一次冰与火之剑,看来必然击中。 但也就在瞬息之间,张狂云忽然停了手。 见他停住不攻,白冰岚满眼幽怨,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一转身,飞快地跑下山去。 一路飞奔下山,少女泪飞如雨。 而少年就保持着那个凝固剑招的姿势,站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这才颓然倒地。 第86章 便宜师弟很生猛 按理说,他除去了身边的隐患,此刻应该欢欣雀跃,但他怎么只觉得,眼前的天地,一片寂寥,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感觉,悲伤的程度甚至不亚于曾经失去姑母、失去师父。 “悲莫悲兮生别离。” 曾经痛悼洛琳琅吟出的诗句,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心头。 不过纵然如此悲伤,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 他并不后悔。 其实在他的心中,忧心远远超越了愤怒。 “此去罗浮,九死一生。” “纵然你是妖族,纵然你骗了我,我依旧不能让你冒险。” “你不属于我族,你不属于这里。” “你的生命,不应该随我,在此终结。” 而结束的时候,会想起开始。 那个已经模糊了的初相见的场面,这时候却在朦胧的泪眼中,鲜明地浮出水面。 明媚的春日阳光里,美丽的少女穿着嫩黄色的衣裙,斜倚在街角,宛如漫天春色里,烟水江南中,开得最灿烂的一束迎春花。 美人如玉。 虽然那时的街道人来人往,但人潮人海中,他第一眼便看见了她。 而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大胆,你是谁”,这时再想起,不胜唏嘘。 在他落寞惆怅之时,被他想着的那个少女,这时已冲到附近一座无名小山的山顶。 她站在山丘之巅,看着群山巍巍,大河穿行,便放声大叫:“张狂云,你真是个傻瓜!”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不等回声停歇,她又冲着群山大叫:“白冰岚,你才是个大傻瓜!” 此后,她伫立山巅,静静地听自己的喊声,在千山万谷中回荡震响。 渐渐的,回声中,她已泪流满面…… 等张狂云回到东泉镇时,那归云子正在镇子入口处的一间茶铺等他。 见他只是一个人回来,归云子有些惊讶,问他师妹在哪儿。 张狂云含糊其辞,推说师妹有急事,已经暂离。 归云子察言观色,就知不好多问,便也不再多说。 不过,从之后赶往罗浮山的路途中,归云子见少年虽然言笑如常,但眼角眉梢,总有些抹不去的愁绪。 于是,他便知道,恐怕他师妹的“急事”,是和他闹别扭,惹急了,耍性子跑掉了。 等他们两人,赶到罗浮山,才到山脚下,便感受到嘉元会的盛况程度了。 原本清净的道山福地,这时候的山门内外已是人来人往。 各路装扮不俗的道子或是豪客,尽皆大声说出自己的门派名号,然后由上清宫安排的接引弟子,对照名册核实无误,便引去山上客房歇下。 三年一度的嘉元会,自是道家的盛会,在当年的秋天,天下道门云集罗浮。 如此盛会,也有些非道门的门派受邀参加。 比如佛门法王寺,南疆苗家五毒门,西域秘教天火教,东海渔民海船帮,长江行船沙洲帮,都是嘉元会的常客。 还有些海外道门,平时和神州道教没多少往来,但是三年一度的嘉元盛会,他们大多会乘槎浮海而来。 他们借这个难得的机会,拜会神州道家祖庭,并与天下道家同门,交流经法,互通有无。 这其中,东华洲射潮山的威灵宗,来得最勤,几乎每届嘉元会都会参加。 每当嘉元会即将召开时,威灵宗的道人们,乘着东华洲特有的大海船,越过南海东海的波涛,到达神州大陆,自北向南,或于漳浦,或于怀恩,或于潮阳三地登陆,然后一路迤逦,往罗浮山而来。 相比早年只有比武和讲经,现在的嘉元会,形式也变得更多样。 其中有争锋会,乃各派青年俊杰,比较武技法术;问道经席,乃各派对道经有独到研究之人,向与会同门宣讲经义,交流心得;奇珍市,则是各门各派带来各自门中得意的法器秘笈,或售卖,或交换,互通有无。 当然这么多年下来,奇珍市已经不单单是互通有无的功用目的,还和争锋会类似,变成了斗宝会,成为一些门派向天下同门展示实力的绝佳机会。 甚至还有带有相亲性质的“逍遥游”,乃是参会的道门年轻男女,尤其是俗家子弟,一起同游罗浮山诸峰,看看能不能促成合适的道侣姻缘。 显然如果成事,便能拉近双方道门的关系。 以上这些,大多是各派翘楚弟子参加。 在此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抱霞峰会”,乃是各派掌门,齐聚抱霞峰,不仅谈玄论道,交流道家本身的业务,还会纵论天下大势,以及道门和当朝、和局势的关联。 可以说,三年一度的抱霞峰会,不仅会决定之后三年神州道门内部的重要事务,还会决定它们和官府朝廷的合作关系,以及如何联合起来,对付神州内外各种邪魔外道。 抱霞峰会如此重要,但却不是每个参加嘉元会的道门掌门都能参加。像归云子这样没落的道观掌门,就根本没有资格参加。 归云子对此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半路“捡来”张狂云这个便宜师弟,他连争锋会也只有观礼的份。 但现在,当争锋会在罗浮山主峰飞云顶上举行时,他却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比武,心情十分紧张。 除去曲高和寡的抱霞峰会,这争锋会毫无疑问是嘉元会的重头戏。 而且和其他活动不同,争锋会是唯一能和抱霞峰会搭上边的嘉元会活动。 届时,争锋会最终胜出的前五名,会在抱霞峰会前,被允许进入抱霞峰的掌门论道之所,由上清宫、天师宗、玄灵宗、妙华宫等天下最强道门的掌门,亲自对他们进行嘉奖。 不仅如此,胜出者们还可以对这些掌门,提出自己在修炼上的疑惑,由他们进行指点。 对力求上进的道门中人来说,争锋会胜出的虚名,固然非常重要,但被一众站在天下修道巅峰顶端的高人指点,则更让人梦寐以求。 所以,这争锋会如此重要,主办者上清宫对其也十分重视,将争锋会的擂台,摆在飞云顶上清宫的主殿,即上清殿前那片阔大的石坪广场上。 其实像这样道门最顶尖的新晋弟子争锋会,以张狂云以往在玄灵宗中的地位,根本无由参加;但现在作为金华观的独苗,他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飞云顶争锋会的擂台。 经历了玄灵宗中的剧变,此时的张狂云,虽然年纪和那些登台打擂的道家同行差不多,但心境已是完全不同。 登在高台之上,准备与对手争锋之时,他的眼中,仿佛只剩下对手背后浩阔的蓝天、缥缈的云山;至于对手的高矮胖瘦,似乎已经完全不在眼里。 他这样的飘忽与淡然,落在对方眼里,却觉得这人怎么痴痴呆呆,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而一开始时,几乎所有对手,都不知道张狂云的根底来历,只知道是吴越道门金华观的弟子。 一想到金华观,这些对手们全都释然,因为他们都知道,金华观没落已久,往届的嘉元会,别说这真刀实枪的争锋会了,就连其他活动,这金华观也只有旁观的份。 尤其这一回,他们还听说,带队来嘉元会的金华观现任观主归云子,居然把买卖生意做到罗浮山上来,在天下各路同门中,大肆贩卖金华特产,虽然钱赚了一些,但却把名声给搞臭了。 要知道,大家可都是超然物外、一直以白日飞升为目标的世外高人啊,现在出了个满身铜臭的同道,他自己不嫌丢人,别人可是都替他害臊啊。 而为本门努力赚运营经费的归云子,浑没想到因为自己这样的行为,连累了那个刚入门的师弟,以至于他在擂台上那种超然物外、神游六合的高明状态,却被人当成了傻子。 当然,“傻子”这样的误解,也只在双方准备对战之时;一旦开打,这些对手们便发现,张狂云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竟是威猛无俦! 他那柄火光直冒的怪剑,在云天下好似雷电乱闪、火龙狂舞,并且身形极为飘忽,一旦动起来,好像什么地方都没有他,又好像什么地方都有他。 很快,毫无悬念的,张狂云便战胜了三个对手,从初级初窥之阶,进入中级登堂之阶。 原来这争锋会,分“初窥”、“登堂”、“大成”三个阶段,简单说就是初、中、高三级。 对每一个参与者来说,只要在前两个阶段,五战三胜,便能晋级。 所以很显然,在报名就能参加的初级阶段,参与者的门派分布都挺广,张狂云并没遇到玄灵宗的同门。 不过,越到后面的阶段,遇上实力排名靠前的道门弟子,可能性就越大。 而天下道门青年弟子,能来嘉元会,已经被筛过一轮,还能被师门允许报名争锋会,又筛过一轮,全都是华夏年轻一辈中的绝顶高手,难度很大。 但即使如此,张狂云还是在中级的登堂阶段,一开始便连胜两场。 并且很巧的是,这两场他遭遇的,全是玄灵宗的同门弟子,还都是玄宗堂所属的弟子。 碰上他们,在之前初级阶段神思飘忽的少年,这时候却聚精凝神,和这两个前同门一一过招。 对于他这样的转变,在台下紧张观战的金华观主归云子,倒是很好理解。 因为他一眼便看出,前后那两个玄灵宗的对手,对张狂云的态度,竟是超乎寻常的凶悍! 本来,即使是争锋之会,毕竟是在罗浮山这样的道家洞天福地,又是道门盛会,别说道门中人本身了,就连那些受邀参加的其他门派,到了这里,也非常客气。 参加争锋会的人,不仅开始时互相打招呼,十分客气;就连胜败已分之后,得胜者也上前安慰,失败者也心态极好地跟对方请教方才自己的失误,双方十分和气。 但在归云子观战张狂云的中阶之战时,他却发现,那两个玄灵宗的对手,却对张狂云十分敌视。 “这是怎么回事?”归云子心想,“莫非我这个便宜师弟,曾跟玄灵宗结过仇?”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有些惴惴;不过转念又一想,他便心中哂然:“吓!怕什么?我金华观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门中居然还能有天下第三道门玄灵宗的仇人弟子,这传出去,多气派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金华观能跟玄灵宗分庭抗礼呢!” 本质就是商人的金华观主,这时候不仅不害怕,反而还隐隐有些兴奋起来,只觉得自己蹭到了玄灵宗这个热点。 很快,两胜之后的张狂云,便迎来自己登堂之战的第三个对手。 这一战对他很关键。 如果赢了,他必能进入“大成”阶段之战;如果输了,按之后的形势发展,就很难预料了。 所以在台上等待对手时,他的神色极为凝重。 见他如此郑重,正在台下的归云子,却有些不以为然。 对此刻的金华观主来说,心中只有一个“乐”字! “能杀出初窥之阶,进入登堂之战,还连赢了两场,这简直已经是赤松子祖师开眼,保佑咱们金华观取得史无前例的辉煌战绩!已经是创造历史了,还能奢望更多吗?” 除了开心之外,他还有些忧心:“到了登堂阶段,碰上的可都是高手啊。刚才狂云虽然赢了,但都赢得太艰难了。一个不小心,别说赢不了,就那俩玄灵宗弟子要吃人的模样,输了肯定伤筋动骨,要受重伤啊。” “唉,我这个便宜师弟,看着性子挺淡,怎么到了争锋擂台上,就变得这么患得患失呢?” “你难道不知道,在本观主的心中,你全胳膊全腿地下来,可比赢几场对战,更重要啊!” 不过正在台上的张狂云,可不这么想。 “我一定要胜出,打到大成阶段,并争取成为前五名!” “这是我接近抱霞峰会唯一的机会。” “如果没猜错,那个玄灵宗‘掌门’,一定会在抱霞峰会上有所行动,但现在其他所有掌门长老们,对此毫无察觉。” 第87章 狂妄的闪电剑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去跟上清宫啊、天师宗啊这些大门派的掌门去提醒此事。 但这种事情,也就是想想,以他现在和他们天差地别的身份,别说想说的事情已如痴人说梦,就连接近这些高人的机会,也根本没有啊。 所以他才如此地看重争锋会,因为这是他唯一一个接近众掌门、接近抱霞峰会的机会。 心中暗下决心之时,他也等来了自己的对手。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这一届争锋会的玄灵宗弟子非常争气,现在张狂云等来的对手,却还是玄灵宗的弟子。 这位弟子,名叫刘子杰,身份并不一般。 他不仅隶属于玄灵宗玄宗堂,还是玄宗堂主郁昊空的亲传弟子。 他在玄宗堂的地位,类似于孟惊鸿曾经在玄灵宗中的地位,十分得宠。 能在玄灵宗中受高位者看重,除了会做人,更重要的是,手底下的道法绝对超出同辈。 这位刘子杰,便号称“闪电剑”,一手玄灵剑术超神入化,气概不凡,被很多人认为在同辈弟子中,仅次于那位惊才绝艳的前清宗堂堂主楚灵风。 所以可想而知,今日登上争锋会的擂台,刘子杰的心气有多高。 事实上,他这人也和他那一手剑技一样,极为冷酷犀利。 他不仅有超出同辈的剑术,也有着超出自身年龄的傲慢和野心。 比如今年来这嘉元会,他就觉得,就像那些小说戏文写的一样,他刘子杰,才是这一届嘉元会的主角。 基于这定位,他相信,就像道家神仙脑后有圆光,他这主角头上也有光环;逍遥游还没去,去了一定众星捧月,那些美貌如花的道姑师妹们,都会对他一见倾心;现在登上这飞云顶争锋会的擂台上,他当然也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本来就怀着这样的心思,等到他登台一看,发现对面这人,竟然是张狂云时,那心里不仅傲气蓬勃,那火气也腾腾地直往上蹿! “这小畜生小贱贼!把咱师尊气得够呛就不说,你叛逃就叛逃吧,怎么把咱玄灵之花白师妹也拐跑了?” “如此绝世美妙的人物,当然是老天爷赐下来,要跟我这样杰出之人婚配的啊!哇呀呀,拐人妻子,此乃不共戴天之仇!” 他心中这般转念,对面那张狂云,却看得莫名其妙。 “咦?怎么回事?”他看着刘子杰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里嘀咕道,“这刘子杰,我知道,玄宗堂惯出风头的人物,不过我和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没得罪他吧?” “是,我知道,玄灵宗郁昊空一脉的人,对我怀恨在心;但刚才打了两个,他们也只是对我下手比较狠而已,怎么这刘子杰看我的眼神,这么可怕愤怒?瞧他这副德性,倒好像和我有夺妻杀子之仇啊。” 正这么想时,那刘子杰便开了口。 不过本来长得还挺周正的一个青年,一开口,却是很阴沉的冷嘲热讽:“呵,我说对面是谁呢,原来是欺师灭祖的小奸贼。” “怎么?原先师门混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垃圾门派投靠了?” “纵然你本来在师门就是个垃圾,但现在委身这样不入流的垃圾师门,你对得起曾经的师门长辈吗?” “呵,也真是畜生道的就找畜生门,什么狗屁金华观,以为小爷不知道?不就是村人口里的‘黄大仙观’吗?黄大仙,黄大仙,哈哈哈,就是黄鼠狼成精啊!” 刘子杰此言一出,坐在台下的金华观主归云子,顿时鼻子都气歪了! “哈?混账!原以为玄灵宗都是世外高人,怎么这小子说话这么难听?居然把我们堂堂的赤松子祖庭,说成黄鼠狼成精?真是气人!” “呃,等等……听这刘子杰说的意思,难道张师弟,曾是玄灵宗的弟子?” “对!对!怪不得怪不得!看张师弟的行动举止,也只有玄灵宗这样的大派,才能教养得出来!” 想到张狂云可能曾经是玄灵宗的弟子,归云子一时忘了计较刘子杰的无礼,心里开始患得患失、喜忧参半起来。 而刘子杰这番话,实在说得凶恶狠毒,别说归云子了,就连张狂云一听,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他却不准备作口舌之争,只是沉声说道:“刘子杰,好歹你也是玄灵宗后辈弟子一个人物,此来仙山福地,道门盛会,你且嘴上留点口德,为师门保留点体面。” “哈哈哈!口德?体面?”刘子杰放声狂笑,“口德体面,也是为你这样垃圾不如的叛徒留的吗?叛出师门就不说,还投身这样的垃圾门派,简直有辱曾经的师门!” “小爷跟你多废一句话,都觉得是耻辱;今儿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敢来争锋会献丑,小爷就叫你有来无回!” 话音刚落,他飞剑而刺,只是一剑,便幻化出无数的剑芒,纵横交错,犀利如电,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血电剑光之网,带着风雷之声,朝张狂云兜头绞杀而去! 一出手,便是杀招,显然表明这刘子杰,不仅是嘴上说说,事实上也大起杀心。 在他心目中,杀了张狂云,一方面是除掉一个情敌,另一方面,也是一次立大功的机会。 如果能杀了掌门和郁师尊痛恨至极的张狂云,回去九嶷山后,他肯定会被酬功,从此自己不仅能在玄宗堂中,填补孟惊鸿留下的权位,将来在整个玄灵宗中,也定会权势大张——反正,孟惊鸿出事,楚灵风叛师,张狂云叛逃,就连贾少康也曾牵连于孟惊鸿之事,即使暂时没事,也不可能被大用了。 这样一来,同辈的弟子中,岂不是留下老大的空白?就非他刘子杰莫属了? 现在再立下这么个大功,解了掌门和郁师尊心头之恨,别说玄宗堂副堂主之位了,将来掌门继承人的资格,他刘子杰也完全可以争上一争啊! 从他这样的心思,也可见,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玄宗堂这一派,真是大大小小养了许多野心家啊。 而这刘子杰,不仅是野心家,还是聪明人。 别看刚才满嘴恶言,极尽嘲讽,可并非表明,他只为单纯辱骂张狂云,在言语上打压对手,也是他一种先声夺人的策略。 如此处心积虑,刘子杰一出手,毫无疑问便是要人命的大杀招。 而在他搅出漫天狂雷疾电般的剑网之时,他心中也是信心百倍。 他心说:“吓,你个区区的张狂云,在玄灵宗时就毫无名声,只不过后来傍上楚灵风这棵大树,多多献媚,这才弄出点声音。” “可这又怎么样?你靠溜须拍马的小人行径,能掩盖得住自己孱弱不堪的功法吗?” “呵!我刘子杰,只是弱冠之年,就得了‘闪电剑’的名号,你张狂云可什么都不是啊!” 要说刘子杰这想法,倒也没错,一个籍籍无名、连外号都没有的道教弟子,不说所有人都是,但大部分,还真的都是没什么实力的庸人。 但这个道理,放在张狂云头上,恐怕就和刘子杰想的不太一样。 他并不知道,那幽灵客三巨头之一的武痴“夜煞”口中,却把张狂云称为“冰与火的掌控者”呢…… 于是漫天剑网罩来,张狂云看似躲无可躲,却忽然有无数幽蓝色的冰雪在身周旋转如龙,那些飞射的剑芒打在冰雪上时,就好像撞上了铁板,发出一阵丁铃当啷的脆响。 张狂云毫发无伤。 刘子杰见状一愣,脸色更加凶恶,拼尽了全身的灵力,驾驭着飞剑如狂风暴雨一般朝少年飞洒。 而这时,张狂云身周飞旋的冰雪,忽然往中间一合,仿佛与少年合二为一,然后便是一道冰龙冲天而起,瞬间冲破无边的剑雨。 此时此景,神威无比。 所有坐在台下观看之人,全都发出一声不约而同的惊叹。 再说那冰龙,在擂台的上空翱翔片刻,便转眼矫夭向下,朝刘子杰咆哮扑来。 在冰魂珠力量的驱动下,就算此时张狂云没有刻意凝集出冰龙之形,但那不断延伸的冰甲,就仿佛寒冰巨龙的鳞片,不停飞击的雪剑冰棱,就像是不停挥舞飞扬的龙爪。 一切都是最犀利的冰雪之威,但这时少年手中那口火精剑,还迸发出最耀眼、最炫烈的火灵烈焰! 于是这飞云顶的蓝天下,就仿佛一头冰雪巨龙奔腾咆哮的同时,却还喷出了五行属性截然相反的炽烈龙炎! 刚才还漫天乱窜、好似闪电的剑芒,和冰雪巨龙、炽烈灵焰相比,好似烈日下的点点萤火,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挟持着火焰的冰龙,瞬间冲破了交错的剑网,朝刘子杰迅猛奔袭。 如果不是刘子杰这样的当事人,很难感受到面对赤焰冰龙时的感觉。 如果勉强要比喻,就仿佛一个孱弱的孩童,正面对一只体型巨大、凶猛咆哮、朝自己扑来的饿虎。 面对扑面而来的冰气、火气,刚才满腔的傲气和杀气,如同被踩破了的猪尿泡,嘶然而灭。 刘子杰瑟瑟发抖。 大骇之下,他也顾不得台下有不少掌门坐镇,还有许多师姐师妹观看,立即用一种最狼狈的姿态一滚几丈远,都差点掉下擂台,才躲过了张狂云神威无比的一击。 刘子杰骨子里也极为凶悍。 即使死里逃生,他也根本不认输。 他很难接受这样的心理落差。 稍一缓过劲儿来,他便再次仗剑朝少年冲来。 这次他想得很好,要跟张狂云近身肉搏,不让他再有机会施展出那样奇怪可怕的招数来。 只是,想得很美,但才冲到一半的距离,他只觉得对面那少年,满脸嘲讽的笑容,然后冷哼一声,好像手中有个什么圆溜溜的冰珠蓦然寒光一闪。 “什么鬼东西?”心中正自惊疑,刘子杰忽然觉得自己筋骨凝滞,四肢冻结——刚才一路仗剑飞奔的姿势,竟是瞬间凝结。 “噗通!” 他狠狠地摔在地上,无法自控地摔了个狗啃泥。 不仅如此,因为他刚才一路猛冲,去势未尽,摔到地上后还不算完,还一路哧溜溜地滑行,无巧不巧地出溜到张狂云的脚下——谁叫他功力高强,刚才百忙中的反击,竟还能认准方向? 但这时刘子杰宁可刚才自己弄错。 那样便不至于在灵脉被冻结封印之际,恰好滚到敌人的脚下。 “希望他是个善良仁慈的好人!”刚才咬牙切齿咒骂对方的刘子杰,这时候却在心中虔诚地祈祷。 很不幸,和刚才的战斗一样,他的预测再次落空。 见这可恶的家伙恰好滚到自己脚下,张狂云嘿嘿一笑,顿时上前,拳脚如雨点般落下,直打得刘子杰鼻青脸肿,不住惨嚎。 他这番做派,自然有前因后果。但如果落在台下那些不知原委的人眼中,就显得戾气太重,有点得势不饶人。 于是那龙虎山天师宗的现任天师张慈,便见状脸色不快,稍微忍了片时,便哼了一声,朝台上沉声叫道:“那位金华观的弟子,既然赢了,何苦拳脚相加,有损天和?” 听张天师这么说,纵然心里有其他委曲,张狂云还是准备就此停手。 但就在这时,那同在台下观战的玄灵宗玄宗堂堂主郁昊空,见自己的亲传弟子一招未胜,还被张狂云这般羞辱性地殴打,便怒不可遏,朝台上吼道:“张狂云,你个小贼,叛出师门就罢了,现在和曾经的同门对擂,出手就如此狠辣,毫无香火之情,我看你真是欺师灭祖之徒!” 张狂云本来都准备收手了,一听他这么斥骂,不仅没停下来,反而重重地揍了刘子杰几下,然后朝台下寒声说道:“香火之情?谁不念香火之情在先?” “说我欺师灭祖,可不敢当。我在玄灵宗,本就是俗家弟子,况且我的恩师,早就不明不白死在师门,之后他们也没给我再派师父,我只不过是玄灵宗的孤魂野鬼。” 少年的声音,现出一种和年纪不太相符的苍凉。 第88章 又见玉罗汉 听他此言,刚才出言指责的张天师,这时却一脸惊讶。 而郁昊空方才满腔怒火,这时也稍稍冷静下来。 他很清楚,无论在玄灵宗中,他们怎么批判这少年都行;但这些事儿,若是拿到外面来,放到台面上,可说不太响。 尤其,刚才张狂云这番话,再一次表明了,这小混蛋绝不是个省油的灯,甭想着用言语逼迫他就范。 弄个不好,这臭小子把玄灵宗那些污糟事儿都说出来,那玄灵宗就要在天下同道面前大大地丢脸,回头他恐怕也要被掌门狠狠怪罪了。 事实上,被张狂云这么一说,包括张天师在内的那些各派掌门长老,朝郁昊空看来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奇怪和玩味。 察觉到这一点,郁昊空心中突地一跳,顿时有些惕然。 但他毕竟心中火气难消,不甘心就此哑口无言。 于是他便又朝台上少年叫道:“张狂云,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已经胜了,何苦要效乡野村夫,在这拳脚上占便宜?” “哈,郁堂主,这时候你便要主持公道了?”张狂云略带嘲讽地大声笑道,“先前刘子杰这厮,言语侮辱在下,你却充耳不闻?” “好,疏不间亲,这事就不多说了,咱就说这拳脚。” “今日争锋擂台,只拼勇力为胜,我张狂云哪比得上郁堂主您的眼光啊?我可看不太出来,原来现在我已经得胜了啊。” “既然是你这么说的,知徒莫若师,他败了,我赢了,我便信了,这就饶了他吧。” 说着话,他“哈”地一声轻笑,伫立台上,朝台下各位观战之人拱手为礼,极为恭谨。 只不过,自此他再未看地上那刘子杰一眼。 见他如此,郁昊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心中暗恨,心说,真是师门不幸,怎么出了这么个叛徒?以前不声不响,倒没发现这厮竟然如此牙尖嘴利,能把人气得半死,却还挑不出理来。 心中气愤之时,他看着台上那看似谦恭、实则傲气的少年,忍不住恶向胆边生,心说道:“呵呵,不要紧,且让你得意。嘉元会,就在这嘉元会上了,等我等大功告成,总要找个机会,生生料理了你!” 这时,躺在台上那个鼻青脸肿、口吐血沫的刘子杰,还在心中坚强地想道:“子杰,你肯定还是主角!现在这样子,只是上天给你的磨砺和考验。” “哼,莫笑晚辈弱,莫欺少年穷,总有一天我会一飞冲天,把所以欺负过我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哎哟,妈呀,真疼……张狂云你这混球,下手可真狠呐!” 而就当张狂云在飞云顶上奋战时,他还不知道,那位在东泉山中被自己气跑的天狐公主,却也出现在这罗浮山的嘉元会上。 不仅出现,她还以金华观弟子的身份,参加了嘉元会的“逍遥游”。 和争锋会不同,逍遥游主要比试道法武技之外的闲情逸致,比如琴棋书画。 这活动,说俗一点,主要还是相亲性质,毕竟这时的道门,并不禁婚娶,许多大门派之间,都有通过联姻加强门派联系的需求。 而那些非道门的门派,自然对跟强大道门弟子联姻,有着显而易见的强烈兴趣。 不过对白冰岚来说,自己在张狂云那儿身份暴露后,这会儿来参加嘉元会逍遥游,只不过为了探听消息,查看异常。 要知道,自她从张狂云、楚灵风二人口中,听说了他们对嘉元会、尤其是其中抱霞峰会的怀疑,她就很好奇。 她很想知道,这些对涂山国造成重大威胁的华夏道门中,究竟会出什么样的问题。 毫无疑问,华夏道门出大事,无论好坏,都对涂山国有重大的影响。现在能近距离亲身目睹这种大事的发生,一想起来,白冰岚就很兴奋。 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少女,一直觉得自己很理智。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自己被少年揭穿后却不离去,还来罗浮嘉元会,并不是因为不甘心,也不是因为放不下那少年。她只是想要第一时间知道,那朗苍子在嘉元会上,究竟有何阴谋而已。 不过虽然这么想,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总是格外留意那个少年的消息。 当然,参加逍遥游,和一群人族的少年男女,一起在青山绿水中逍遥游冶,本身也让她挺高兴。 她高兴的不是其他,而是因为现在做的都是很实在的事,而不是像以前,总是高高在上,还会做孤独苍凉的噩梦。 她现在觉得自己接触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 总而言之,白冰岚参加这逍遥游,目的不同于其他任何人。 所以她根本心不在焉,言语不带功利,神思也常常飘忽。 却没想到,越是这样,她越“艳压群芳”。 语态天然,有着不同于一般女弟子的潇洒和跳脱,还不乏天狐血脉的天生妖丽媚态,无论行动举止,还是对答交谈,都自带一种暧昧与风流。 这一来,便可谓“宜动宜静,宜嗔宜喜”,直惹得那些青年弟子们神魂颠倒。 甚至,还有些中老年道爷,白胡子都一大把了,听说了白冰岚的艳名后,也凑过来临时报名,简直无耻。 白冰岚惹出偌大的动静,张狂云和归云子不可能不知道。 听说她正以金华观弟子的身份参加逍遥游,张狂云诧异之余,心内也是五味杂陈。 倒是归云子,毫不惊讶。不仅不惊讶,他还很高兴,觉得自己临时捡来的这俩小高人,虽然行事神出鬼没,倒也都不忘正事——这不,玄灵宗的弃徒,现在已经晋级争锋会的最后阶段啦! 都坚持到这阶段的,都是各门派中青年弟子中的绝顶高手。 用刘子杰的话来说,能到这阶段的,都是他们门派中同龄弟子里的“主角”。 这个道理,张狂云深深知道。 作为玄灵宗中长期的边缘弟子,即使现在功力突飞猛进,他也丝毫没有骄傲自大的心思。 当大成阶段第一战来临时,他站在飞云顶宽大的擂台上,平心静气,似乎已将之前那些纷争全都忘到了脑后,用一种完全放空的心态,等待对手的到来。 按照争锋会的规则,到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的对手是谁。 若是换了其他门派,早有人手四处去活动打听,就算不能完全确知,也大概能听到些风声,不管如何都对接下来的争锋有利。 不过张狂云现在属于人丁单薄的金华观,根本没什么能量去做这些事。 好在张狂云现在,已经不太计较这些了。 “上善若水”,现在他就是秉持着这样发挥道家功法最好的心态。 这样的状态,他保持得不错,但没想到,当对手飞身上台,站到自己面前时,他还是猛然一惊:“呀!怎么会是他?” “小子,别来无恙。”眼前阴柔俊美的僧人弟子,正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容,“没想到,苍苔山下那一剑,荒野之中那羞辱,都是拜一个叫‘张狂云’的家伙所赐。” 原来,这一场张狂云要对战的,竟然恰巧是那个法王寺的邪僧,玉罗汉悟真! 听他这一开口,张狂云便知道,这厮已经认出自己来。 他也丝毫不惧,嘿嘿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我说呢,今早一出门,就听喜鹊叫,道是什么好事,原来最后大成之战,让我遇上你啊。” 说话时,张狂云满脸轻松,看样子已经把悟真当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见他如此,悟真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笑道:“小子,你别托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叛出玄灵宗的。都落到这地步了,你还笑得出来,我真是佩服你。” 说到这里,他好似想起什么,阴阴一笑道:“别人不知道,你怎么好好的会被逐出师门,依我看,左右离不开你跟妖女勾勾搭搭吧?” “哈!”张狂云哑然失笑,“悟真,我发现你这张脸皮,还真厚。”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跟妖女勾勾搭搭?别忘了苍苔山下的荒野里,是哪位淫僧勾搭妖女啊?” “哈哈!当时情景,真是历历在目,要不是本道爷及时现身,那秃驴的嘴就亲上去啦!” “你!”提什么都行,一提到那件事,玉罗汉的脸色顿时红成了猪肝。 “混蛋!那还不是你下的套?”玉罗汉咬牙切齿道,“你还反咬一口,我说的你跟妖女勾勾搭搭,就是她!” “跟妖女勾搭也就算了,你竟敢拐跑我师兄!咱们也甭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话间,他一振手中金环伏魔禅杖,便闪耀起无数道金光,然后那禅杖幻化出八个幻象,正对应着佛家八部天龙,或威猛如神,或青蓝似鬼,挟带着漫天的金光和摄魂的龙吟,朝张狂云兜头轰来! 他这一招“八部天龙伏魔金光杖”一出,台底下那些远远观战之人,全都露出惊叹的表情。 这时候,观战之人,无论是掌门长老,还是普通弟子,几乎都知道了,台上那个金华观的弟子,正是前些时被玄灵宗开革的门人。 可以想见,他们对张狂云,普遍都没什么好感;这时见玉罗汉,一出手便是佛法庄严,巧妙辉煌,便各自心中叫好,恨不得台上行事不端的叛教之人,被伏魔天龙之象给撕个粉碎。 但能来到争锋会大成阶段的,显然都不可能有什么弱手。 面对着悟真的佛门法术,张狂云暗运伏羲灵力,那夜九嶷山中悟得的玄理,瞬间化为实战之术。 对面金光一起,天龙之象一现,他便和火精剑仿佛融为一体,化作一条鳞爪飞扬、炽焰喷吐的火龙,昂首向上飞腾,朝那八部天龙横冲直撞。 与此同时,被注入伏羲灵力的冰魂珠,开始在飞云顶擂台的上空,演绎来自伏羲经的玄理。 那冰凝日月,雪结成星。 无数的冰雪星辰横贯天宇,开始在张狂云化身的火龙周身辉腾闪耀。 冰雪的星象,不仅抵挡住金光天龙的冲击,还将冰寒之力朝四周汹涌奔腾。 本来伏魔禅杖演化的金光天龙之象,乃是佛门中极高明的佛光法术,不仅杀伤力威猛犀利,还因为是光之法术,最是倏忽轻盈,对手很难打破。 但没想到,在冰魂珠的至寒之力下,那些金光天龙之象的速度,竟是不知不觉地开始凝滞。 这等法术,与施术者灵力精魂直接相连。 对位列“法王寺双杰”的悟真来说,那火焰之龙的直接冲撞还好,自己暂时还能挺得住,但对那冰魂珠绝寒之力的暗暗侵袭,他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的嘴唇开始发紫,脸色开始发青,眉毛上挂起了雪珠,连光头上也开始有白霜渐渐蔓延。 冰寒之力暗侵,别忘了毕竟还有火精剑的炽炎之力。 虽然刚开始还能抵挡,但到了一定程度,当玉罗汉不太能抵挡之时,冰火之力一齐侵攻,那护身真气灵力的崩塌,速度变得极快! 悟真何等人物?当冰火之气纠缠交错地袭来之时,他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也是罕见的狠人,拼得生受冰火之力的攻击,他索性撤去了大半的护身灵力,将它们和之前用来催动八部天龙的灵力汇合一处,猛然全力灌注在八部天龙金光象中那个“迦楼罗”身上。 也就是说,这时其他七部天龙象,全变成了徒有其表的虚招;只有这个迦楼罗,凝聚了悟真几乎所有的灵力。 能号称法王寺之杰,玉罗汉悟真绝非等闲人物。 以往他这法王寺的绝招秘术,“八部天龙伏魔金光象”,一旦打出,很少能有敌手能与之抗衡。 就算偶尔一两个惊才绝艳的对手,能勉强支撑,甚至还要反败为胜,只要玉罗汉悟真豁得出去,将全部灵力凝聚在其中一个天龙象上,总能给敌手致命一击。 毕竟,八部天龙幻象既是神威如狱,又是交错纷呈,从四面八方漫天攻来之际,突然一个天龙象光华大盛,几近化虚为实,再汹涌喷薄攻来,绝对叫人防不胜防。 第89章 千毒紫莲蛊 迦楼罗,又称金翅大鹏鸟,原身一旦展开华妙金翅,直可掀山倒海。 双翼已挟万钧风雷,口中还吐出毁灭一切的迦楼罗炎,即使只是幻象,也蕴含了偌大的威力。 一时间争锋擂台上,一切事物都消失,只看得见神物逞威的炫烈光焰。 眼见西方佛法神物凶猛撞来,已是水火交融、六合同风的张狂云,想也不用想,身边那些星象一齐变幻,转眼间迦楼罗鸟便撞入了东方伏羲的星象大阵中。 先是开“阳门”,导“辇道”,转眼便让迦楼罗鸟堕“玉井”,紧接着便陷入“垒壁阵”中。 纵然迦楼罗那一对金光妙翅,有掀山翻海之能,这时却偃旗息鼓。 很快,冰魂珠、火精剑冰火交辉,迦楼罗鸟经垒壁之阵,坠于“屠肆”之中。 至此星象急变,那“河鼓”动,“左旗”挥,“司怪”临,“天钩”出,原本煊赫辉腾的迦楼罗鸟,转眼烟销光灭。 迦楼罗鸟偃旗息鼓,其他“八部天龙”其七,也在漫天至寒至炎的星象中,冷却,焚毁,嘶然而灭。 而“八部天龙伏魔金光象”,威力极大,一旦被击破,对施术者反噬也极大。 这时都不用张狂云追加反击,每当一个幻象破灭时,玉罗汉便如遭重击,被一种无形的巨大力量锤击胸口、筋脉和神魂。 当最后一个幻象“阿修罗”破灭时,他已经重伤倒地,口吐鲜血不止。 见此情形,无论台上台下之人,全都有些惊惶。 张狂云近在咫尺,见玉罗汉被佛功反噬,如此重创,一时也有些不忍。 他虽然看不上悟真这人,但现在毕竟只是嘉元会的争锋比武,众目睽睽下玉罗汉又是重伤又是吐血,虽然并非自己刻意而为,但感觉还是有些不妥。 于是他立即快步上前,想将他搀起来,再扶下台去,交与有关人等救治。 虽然擂台广大,但因为刚才交锋,张狂云离倒地的玉罗汉并不远,没走几步也就到了他近前;到了近前,张狂云便弯下腰来,朝地上之人伸出手去,示意拉他起来。 不过弯腰之间,张狂云眼角余光一瞥,却忽然捕捉到,本来应该神气恹恹的玉罗汉眼中,却有着一种古怪的笑容。 “不好!”张狂云立即反应过来,赶忙飞身退却。 但已经晚了。 只见玉罗汉手一扬,一蓬紫红色的烟雾瞬间炸开,将躲闪不及的张狂云笼罩在内。 尤其是,玉罗汉显然处心积虑,扬手处,那砰然爆开的紫红烟雾,大部分却都在张狂云的眼耳口鼻边。 在台下一片惊呼声中,一股子有些熟悉的奇怪味道,瞬间钻进了张狂云的鼻子里。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气味,很像是以前去涂山国潜伏时,碰到的那些妖国特有的雾瘴之气。 “难道是……”少年软软地倒下时,朝玉罗汉又惊又怒地看去。 “没错,”玉罗汉看着软倒的少年,脸上浮现一丝阴险的冷笑,“算你识货,这正是妖族特有的‘千毒紫莲蛊’,正是我从妖国偷学。” “你也甭想解毒了!这妖蛊之毒,也只有妖族绝密巫术可解。你就慢慢等死吧……” “哦,不对,全身溃烂而死你还要慢慢等,但现在,你很快就会四肢瘫痪,脑筋也陷入狂乱,哈哈,哈哈哈!噗——”虽然奸计得售,玉罗汉得意地一口气说到这里,但毕竟先前被少年伤得不轻,到最后还是一口血猛喷出来。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一脸快意,那幸灾乐祸的表情,配上满脸的血污,在光天化日下,正显得格外的诡异和可怖。 因为兴奋说出的话,声音很大,玉罗汉这一番话,台下那些人可都听到了。 这时候,本来还对张狂云抱有敌意的众人,无论是掌门长老,还是普通弟子,却是都面露同情,但对这个落败倒地,还使奸计戕害对手的玉罗汉,已是充满了鄙夷。 尤其,刚才听他的说法,他这个用的还是从妖族那儿偷学的邪蛊之术,那便更让人不齿。 于是,这回带队前来的法王寺弘法长老慧显禅师,这时满脸羞愧。 “阿弥陀佛,孽徒,孽徒!”苍老清癯的老和尚,合掌羞怒道,“悟真孽障,你是堕入邪魔外道了!” 说得这一声,他便飞身而起,阔大的僧衣鼓荡如帆,似一只灰色的大鹏鸟,朝台上飞去。 不过,即使如此,无论他自己,还是台下其他人,都知道那玉罗汉说的大抵没错。能来现场的,都是华夏修炼者的翘楚,那妖族著名的“千毒紫莲蛊”,大家怎么会没听说?这正是涂山妖族特有的秘蛊之术,如非妖力通天、妖法深厚的妖族高手,绝不可能解开。 正因如此,慧显老和尚飞身上台时,满心悲凉,心里想的只是怎么缓解和安抚受害者,至于本寺孽徒造下的这个孽债,他觉得已经是注定无法挽回了。 “悟真,为何用邪法?”赶到玉罗汉近前,慧显禅师怒道。 见同门长老上得台来,悟真精神变好了些。 他在地上支撑着坐起来,带着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得意地说道:“师叔,何出此言?天下万法,总出一源,能击败敌手的便是好战法,又何分人族、妖族?” 见他这么说话,那个一直在台下观战的归云子,十分愤怒,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 还有些玄灵宗的弟子,别看之前批判了张狂云半个月,但现在看到他落难,玉罗汉嚣张,不免忧愤交加。 玄灵宗之人里,也只有郁昊空和刘子杰师徒俩,十分高兴。 那郁昊空自矜身份,还只是暗自偷乐,刘子杰就不管了,这小子呲牙裂嘴的,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要不是怕牵动伤处很疼,他都想放声大笑。 那慧显禅师,显然比他这师侄厚道得多。 他瞪了一眼洋洋得意的玉罗汉,说了句“回去再找你算账”,便转身去检查张狂云的伤势。 重了邪蛊之毒的少年,这时候脸色苍白,浑身像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流,但整个身子又很冷。 慧显见状,长叹一声,赶紧运用佛功,尽力施救。谁知道,还真如玉罗汉所言,这“千毒紫莲蛊”,已知的人族功法,毫无用处。 众目睽睽下,张狂云很快就不行了。 躺在擂台上,仰面向天,他看着头顶的天空。 本来那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蓝,但在自己的眼里,却变得越来越淡。 蓝天上飘着的白云,片刻前还显得如此的高远,但这时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悠悠地接近它。自己的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越来越没有重量。 他听到了好像有哭喊之声。 “是归云子吧……”他苦笑一声,“本来,想借你们道观的名号用一用,顺便也为你们争争光,可惜没用了……” “那朗苍子的阴谋,也没机会揭开了吧……楚师兄会不会很失望呢……” “没想到啊,我也算谨慎的人,却折在这个玉罗汉的暗算下……” “如果当初苍苔山下,没跟他结仇,会不会有今天的结果呢……” “不,不用多想……如果那时不仗义出手,今天所做的一切,也没有意义……” “挺好的……赶走了她,省得让她看见我这晦气模样了……” 想到这里时,张狂云的意识,也和他的视力一样,逐渐模糊。 “别了,罗浮……” “别了,冰岚……” 少年慢慢地闭上眼睛。 不过就在这时,他却感觉有什么人在使劲摇晃自己。 “嗯?”已陷入混乱的意识,还是变得很愤怒,“我都快死了,怎么还有人这么折腾我?” 他愤怒地睁开眼,想拼尽最后的力气骂两句,却忽然愣住了:那清淡灰暗的天宇下,一张俏丽的面容,正鲜明无比…… “放心,你不会死。我会救你。”女孩儿有些忧伤,但坚定地说道。 张狂云的第一反应,很高兴。 但很快,他便有些激动起来。 他努力摇了摇头,努力用眼神告诉少女,“别”。 “别救我。” “别暴露自己。” 他的眼神,又变得很愤怒。 少女一下子便读懂了他的眼神:“你疯了?” “这是哪儿?” “天下道门的圣地呢!” “周围都是道家巨擘环绕呢!” “他们可是你们善使巫术的妖族的死敌!” “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你暴露。” “给、我、走!” 面对这般愤怒,女孩儿的神色,变得如水般温柔。 她温柔地摇摇头,俯身在少年的耳边,轻轻地说道:“还记得奔牛寨之事吗?君可为之事,冰岚亦可。” 说罢,她站起身来,双手在空中,开始慢慢地挥舞。 纤纤玉手,在空中划动,速度很慢,也没有刻意而为,但在台上台下所有人眼中,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一缕翠绿色的光华,开始在玉手划过的轨迹上飞舞。 渐渐地翠绿光华越来越多,如同夏夜纷舞的萤火虫,悠悠荡荡,开始朝少年身上聚集。 又有一抹亮黄色的光线,如同穿引的针线,曲折飞动,在翠绿光点中游转往来,画出了一个个带着异域色彩的神秘纹路。 在翠绿光点和亮黄光线的作用下,无数紫红色的斑点如同未熄的灰烬,带着紫红色的闪华,从少年的身躯中纷纷飞起。 飞起之时,它们的光色越来越淡,最后倏然熄灭,在清冷的山风中消逝无形。 这时候,就算是最蠢笨的看客,也知道白冰岚在干什么。 “她在救张狂云。” “啊?!” “不是说,只有妖族巫术,才能解那蛊毒?那这……” “哎呀!原来逍遥游大出风头的美人儿白冰岚,是妖族啊!” 天狐公主的巫术,纵然力量值得商榷,纯正程度,不用怀疑。 没用多久,一般人眼中可怕的“千毒紫莲蛊”,便被她驱逐殆尽。 张狂云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清晰,神智也越来越清晰。 与此同时清晰起来的,还有他的听力。 他听到了,先是许多人惊异的声音,转而便是一阵大乱,夹杂着愤怒的喝叱。 当他的身体完全恢复时,便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了救他,白冰岚不惜暴露了自己的妖族身份,现在被当场抓走了。 刚才听那些声音,抓走白冰岚的那些人,应该是往北边上清殿去了。 于是他不管自己伤体有没有彻底痊愈,也不管这争锋会的胜负如何,跳起来就往北边追去。 但当他奔到上清殿大门外时,只看到那群人走向深处殿堂的背影。 他想冲进去,却被守门的上清弟子拦住。 他有心硬闯进去,但那些上清高手的眼神已经告诉他,只要他敢乱来,他们就敢格杀勿论。 虽然,并没有试过,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这些上清门徒,但理智告诉少年,这时候硬闯,绝不是个好选择。 但他还是不甘心,就在道场大门外,朝里面大喊:“她是个好姑娘!” 回应他这叫喊的,是一个苍老而响亮的声音:“鬼迷心窍,好自为之!” 他听不出,这是哪位高人的喝斥。 他也不关心了。 这时他五内如焚,却平静地转过身。 然后在周围人眼里,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满脸的惶恐、迷惑,往外跑时,脚步踉跄,就好像刚知道事情的真相,遭遇到重大的打击。 对他这样的表现,有些人难过,有些人同情,也有些人冷笑。 更多的人,却是摇摇头,心里想:“唉,原来那个白冰岚,是妖啊。真是太可惜了……” 在飞云顶争锋会上暴露妖族身份后,白冰岚就被囚禁了。 这消息,还是归云子帮少年打听得来。 这位商业才能胜过道法修为的金华观主,还是很讲义气的。 他并没有因为怕惹祸上身,就立即跟张狂云二人划清界限。 反而他心里还很是内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硬拖这两人替金华观参加嘉元会,那白冰岚也不会出事。 身为吴越之民,风气开化,在归云子的心中,只有生活的难易,没有族群的差异。 第90章 一吻云深 得知白冰岚被囚禁,张狂云便请归云子帮忙继续打听详细情况,然后他便去下山,去找那位正在外围潜伏探察的楚灵风。 说起来,张狂云能基本行动自由,还要感谢那位玄灵宗掌门朗苍子呢。 当在上清殿中,众掌门高人商议如何处置白冰岚时,朗苍子并没多发表意见。 上清大殿之中,他只是诚恳地说道:“想必诸位,已知张狂云叛出我玄灵道门之事。” “贫道一直奇怪,他这么好的一个修道根苗,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贫道一直想不通,但今日终于懂了。” “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妖女的引诱啊。狂云他也是受害者。” “像他这样根骨心性俱佳的苗子,真的很少见。既然很可能是他受人引诱,一时鬼迷心窍,本座愿意既往不咎,重新收他回返师门。” “只要他愿意,还可拜在本座门下,今后好心调教,前途不可限量,当可光大我神州道门。” 见他如此说,诸位门派尊长,全都纷纷赞扬,称赞他宅心仁厚,不拘泥小节,那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道家真义,真是修炼到家了。 正因如此,张狂云的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很多人已经把他当成被妖族蒙蔽的受害者。 但对于朗苍子这番厚道言语,许多人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朗苍子的内心戏,可比嘴上说的丰富了太多。 他这么说,只不过他确实觉得,张狂云是个好苗子,即使这回嘉元会自己的大事成功,将来这少年也可以为他所用。 他的眼光很老辣,一眼便看出,就算身怀异宝,张狂云所展现出来的对冰与火的掌控,也绝不仅仅是他手中那把剑、或是身上其他冰雪宝物,能够达成的。 更重要的是,大事当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毕竟,张狂云这家伙,其他方面也许他不了解,但有一点,朗苍子是早就领教了:这厮就是个灾星啊! 这人破坏力太大了,连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孟惊鸿,都折在他手里了,从来没暴露的镇妖谷之事也被他揭开,这不是灾星是什么?真是谁沾上他谁就倒霉啊! 潜意识中,朗苍子真的有点怕了。 本来他完全不信道教那一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能“迷迷糊糊就信了”;但当看到张狂云这么多“光辉事迹”后,他还是觉得迷信一回比较好——毕竟,万一自己确实和这人八字不合,便让这个灾星坏了自己的大事,那就大大不妙了。 朗苍子内心转念时,白冰岚已被押往拘禁之地。 押送之时,除了早已被禁锢妖力,她还被释加了干扰法术,即使目能视、耳能听,也不能辨别方位。 到最后,她只知道,自己被关押的地方,是一处积满白云的山谷。 同时,关押之所也和想象的不同,不像玄灵宗中那样的滴水岩洞,而是一间还蛮干燥的小竹屋内。 见此情形,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上清宫,不愧是当今天下第一道门,这气象果然不一样,即使拘押“敌族妖女”,也给对方保留了足够体面。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很忧心。 她的身份,可不是简单的“妖女”。 作为妖族公主,她以前倒是深居简出,就算涂山皇廷的很多王侯重臣,都没见过她。 而且出于安全考虑,有关她的很多信息,即使只是名字,都被皇朝刻意保密,所以一时也不担心被人认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就会慢慢变得不可控。 万一她的身份暴露,那就真麻烦了。 到时候还不是她自己一人生死的问题,而是会拖累父皇、拖累整个涂山妖国。 所以即使身处云谷竹屋,居处雅洁,白冰岚还是心忧如焚。 不过,即使如此焦急,当她回想先前之事,她却并不后悔。 和张狂云相处这么多时,不知不觉她也受到了熏陶和感染。 现在她知道了,“侠之小者,为友为邻”,如果对自己挚爱的友朋,都不能出手相救,那还整天忧国忧民、考虑更大的宏图,又有什么意义? 而坐困愁城,万声俱寂,在这极度的静谧寂寥之中,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一个心意:她是如此的想念那个少年啊…… 愁肠百转之际,她也期望,那个少年能出现在眼前。 但她知道这是奢望。 这是在罗浮,不是在九嶷。 少年自己即使行动自由,暗中也该有许多眼睛盯着吧。 并且,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表面来参加嘉元会的张狂云,暗地里有更重要的目的。 大事当前,他怎么可能分神来救自己? 更何况,自己是妖啊! 平日和张狂云相处,白冰岚再知道不过了,因为长久以来,都认为至亲之人惨死妖族之手,张狂云打骨子里,还是痛恨妖族的。 这从他平时的言行,就可以明显地看得出来。 就算自己和他这么熟了,就算可能日久生情了,但别忘了,自己还有个“欺骗”他的罪过呢。 身处皇家,她耳濡目染的事情太多了,虽是小小年纪便知道,天下男子,无论人族妖族,都最好面子呢;他们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小女子欺骗吧。 在这些理由面前,自己刚刚出手解了他的蛊毒,这样的恩惠,恐怕也不值一提吧。 心中想透,不仅难过,还很绝望。 “只能靠自己了。”坚强的少女对自己说道。 她开始凑近窗子,从那条仅留的缝隙中,查看屋外的情况。 但看到的只是满眼的白云。 她不灰心,每静坐半刻功夫,她便起身朝外观看。 但看了不下二三十回,满眼看到的还是迷蒙的白雾和烟云。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想努力冷静的少女,也终于忍不住躁怒起来。 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永远白云缭绕、迷雾茫茫的地方,乃是罗浮山东南部一处奇地,唤作“积云谷”。 这里终年白云累积,乃是上清宫弟子修炼御剑飞行之术的专用之地。 这里的云雾,也不是普通的云雾。 若是有人在其中御剑飞行,如果在谷外正常的云空中,能御剑前进一丈,在这里只不过能飞出一寸而已。 这些云雾,不仅对御剑飞行有减速缩距之功,就是人在地上走,碰上这些云团雾岚,速度也变得很慢。 如果白冰岚知道这一点,便不会对自己为什么被关到这个地方,感到奇怪了。 不过,随着她处心积虑地观察,她渐渐也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外的那些奇云从门窗缝隙里渗透进来,浓度渐渐增大时,白冰岚就发现,自己在屋中走动的速度,越来越慢。 察知这一点,她心中的焦虑感,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转眼一天多过去,她的逃跑计划毫无进展。 费心费力的观察,她只得到区区两个信息:就算能逃出小屋,在谷中这些奇怪的云团里,自己也很难迅速离开这里;谷中还是有上清的弟子往来巡逻。 虽然没什么进展,她也不想放弃,还是在努力地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机会。 她开始隔着门板,跟屋外那两个负责看守的女弟子搭讪。 没想到她们不知是否接到严令,无论自己怎么挑起话头,她们却始终保持沉默。 她们不答话,也不喝叱,总之就是不说话。 对身陷囹圄的白冰岚来说,她们这样,还真不如骂自己一顿来得痛快。 保持沉默,就意味着没有机会。 退一步说,如果看守自己的,是男弟子还好,如此紧急关头,她还可以有天狐媚术拿来用用,说不定能骗得他们神魂颠倒。 只可惜,谁叫自己先前招摇,去参加什么“逍遥游”,搞得居然有了点艳名——恐怕正因如此,门外看守之人,才特地安排了女弟子吧。 悻悻然想着这些事,她更加坐立不安。 此刻她甚至都希望,那些道家掌门们,能派人来审问她——只要有接触,就能有机会。 但郁闷的是,可能现在嘉元会会务繁忙,人手紧张,她等了一两天,他们对自己还是不闻不问。 于是她的心,便彻底凉得跟山谷中的云雾一样。 到了第三天晚上,大约三更天的时候,她辗转着睡不着,发愁了一阵,便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 正在这时,她却忽然听到门外有一种不寻常的响动:就好像,有什么米面口袋,“扑通”坠地的声音。 “不好!”因为已经绝望,她第一反应便是不祥的预感,“是有极度仇妖者来杀我?还是垂涎本公主美色,要来奸骗我?” 她立即一闪身,缩到墙角的床榻边,先避过第一道攻击再说。 这时她心里极度害怕,因为自身的妖力已被禁锢,虽然这几天努力冲撞,但却和上回误练伏羲经一样,提不起丝毫的灵力。 “怎么办?”她心里很慌。 正在这时,那竹门“吱呀呀”一阵轻响,朝里面慢慢打开。 借着外面朦胧的月光,缩成一团的白冰岚,看到一个拉长的人影,慢慢朝屋子里延伸。 在迷雾之谷,孤独小屋中,子夜之时,出现这样的情形,真的很恐怖。 这种恐惧感,和什么公主身份无关,作为一个女孩儿,白冰岚整个人都已经被恐惧包围。 她很丢脸地开始瑟瑟发抖。 忽然之间,一声呼唤,仿佛从迷雾的深处传来:“冰岚……” “啊!”少女浑身一个激灵! 不过很快,她便一脸的不敢相信,仰脸看向了那进入房中之人——纵使月光依稀,迷雾氤氲,她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她这几天朝思暮想的张狂云啊! 她也顾不得什么公主应有的仪态了,“噌”的一下子就从地上跳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张狂云有些没反应过来,便误解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便嘿嘿一笑道,“嘿,还别说,这积云谷,怪地方,很难混进来。多亏我熟读三十六计,变通一下,使了招‘美男计’,哄过了谷口那位当值的上清师姐,便顺利地进来啦。” “……哼!”本来挺高兴的少女,听完嘴一撅,哼的一声,扭过脸道,“居然使这样歪手段,我不走啦。” “哎呀!你这时候耍什么小性子?”张狂云目瞪口呆,愣了下忙道,“快走吧,好不容易骗进谷来,又弄晕了守门的女道人,要是你不走,别说她们醒过来闹将起来,就是那积云谷中的巡逻弟子半刻一至,若是发现这里的异常,我们再想走,就势比登天还难啦。” 张狂云这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但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的白冰岚,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女子。 她觉得自己无限的委屈,这几天的苦闷在这时一齐爆发;少年越是劝得起劲,她却越是气恼和委屈。 “就不走!”她跺脚道。 “哎呀,你怎么——”刚说到这里,张狂云忽想起一事,便正色说道,“冰岚,难道你忘了?我在白泽村中,曾跟你说过,我胸中自有大义,可为大义不拘小节,也可为大义拘小节。刚才我便为了救你之义,不拘小节而已。” 听他此言,白冰岚的神色立时缓和下来。 倒不是说被少年所说的道理打动,而是她听到“白泽村”,便想起了那段难得的短暂温情日子。 “好吧,算你说得通。”她嘻然一笑,便跟在张狂云后面,蹑手蹑脚地走出竹屋去。 而这时,积云谷中巡逻之人,已经往这边来了;他们这会儿才出来,真可谓“千钧一发”。 一路有惊无险。 快走出积云谷时,见张狂云脸色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白冰岚嘻嘻一笑,忽然探过嘴去,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猝不及防,一触而逝,如果不是残存一点温温的湿润的感觉,张狂云还以为刚才是自己心理压力大,出现了幻觉。 张狂云整个人都僵住了。 片刻后,他才道:“灾星刚去,色心又起,走吧。” 这时,楚灵风正在谷外接应,看到这一幕,笑而不语。 见他在,刚才肆无忌惮的白冰岚,忽然变得有些脸红。 第91章 飞云台惊变 此后这三人,便专挑僻静荒凉的地方走。 他们一路往楚灵风在罗浮山下安排的落脚点走。 三人同行的样子,好似和往昔九嶷山中没什么不同,但无论张狂云,还是白冰岚,都知道,就从刚才那一刻起,两人的关系,已经和往昔再不相同了。 白冰岚从积云谷中走脱,上清宫自然十分震怒。 百忙之中,他们依然抽出五六个好手,循着可能的逃遁踪迹,细细追寻。 但找了两天多,依然不见妖女丝毫踪影,他们也就放弃了。 按常理而言,能从积云谷中逃脱之人,别说两天多了,半天找不到,就根本不用想再找回来了,肯定远走高飞了。 对于偌大的嘉元盛会而言,白冰岚逃遁,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根本没造成多大的影响。 很快,大部分人都似乎忘了这件事,因为,天下瞩目的嘉元盛会的重头戏,抱霞峰会马上就要举行了。 虽然这抱霞峰会,和普通弟子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道门首脑们三年一度的聚会,定然会对今后三年内道门中人的命运,有着不小的影响。 抱霞峰会,也有一定的流程;繁文缛节自不必说,他们最终聚会的地方,在罗浮山抱霞峰弘法殿前靠近山崖边的飞云台上。 飞云台类似玄灵宗的观天台,乃是罗浮山上清宫炼气观星之所因为它的位置,面对着对面罗浮主峰飞云顶,便此得名。 当然,这种命名,还是容易造成误解;在经历过几次气喘吁吁跑错路的事件后,每个新入上清宫的弟子,都会被提醒一句:“飞云台在抱霞峰弘法殿前,而非在主峰飞云顶。” 抱霞峰上这座观天之所飞云台,比玄灵宗的观天台更高更大。 它本身就好似一座高塔,巍峨矗立在抱霞峰巅;它最顶上的汉白玉石平台,占地几近十亩,简直堪比广场。 其他不说,就从飞云台这构造尺寸,就彰显了上清宫天下第一道门的气势。 对于各位参加峰会的高人而言,虽然高台巍峨,登上台顶之法,自然不能是一阶一阶、气喘吁吁爬上去。 峰会开始前,他们总会各显神通,或御剑,或乘云,或凌风,或掣鹰,总要用一种不同凡俗的方式,登上飞云台。 对于大部分嘉元会参加者来说,虽然抱霞峰会与他们无缘,但各位掌门真人飞升飞云台的玄妙景象,他们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事实上,这已经成了嘉元会一个不成文的保留节目了,便是大家伙儿一齐去飞云台底下,在弘法殿前的广场上按次序坐好,坐等各位高人飞升飞云台。 本来参加峰会的各位高人,心性大抵恬淡。但累次嘉元会下来,他们事后总会听到,门中弟子对前往飞云台顶的飞升姿势,评头品足,比如哪位掌门姿势优雅,哪位长老动作猥琐,各种细节都会被一一点评。 察知这一点,诸位高人虽然表面依旧淡然,但暗地里,很早就对自己的飞升姿势,进行各种精心的设计。 普通参会者有自己的乐趣,那些参加峰会的高人们,也有自己的保留节目,那便是在飞上飞云台前,他们会按惯例,去抱霞峰另一侧的千鸟崖徜徉观景。 千鸟崖上,坐落着上清宫俗家弟子堂四海堂。 正因为曾经的一任四海堂主,千鸟崖现在已成了罗浮山、或者说天下所有道门中人心目中的圣地。 那位四海堂主,名叫张醒言,说起来还算张狂云的本家;不过他这位本家,可厉害得不得了,做下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不说,最后还飞升天界,成了西王母亲封的太华神君。 围绕着这位太华神君,有着许许多多的传说故事;不过有一点尤其为人称道的,便是这张醒言在通天道法之外,还出奇的重情重义。 有传说,飞升之后,他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安享仙界,按道理已和尘世再无干系。但他还是牵挂曾在凡尘俗世求仙问道过程中,与他生死与共的红颜知己。 飞升玉霄后,他并不忘在数年后,把红颜知己拔擢苦海。 而且,那一刻,他用漫天绚烂的霞彩、腾龙舞凤的车驾、声闻天下的仙乐,将帝苑深宫中的女子,迎归天上,共享逍遥仙涯。 飞升仙路,不忘烟尘,太华神君此举,正是后世修道之人的典范。 因此即使以各位道门掌门高人之尊,也都会在峰会正式开始之前,怀着虔诚的心情,游览千鸟崖。 他们朝拜完四海堂,便会坐在石坪上,看着满山的云气,交谈各自新悟的道家真义。 而即使不谈情怀,千鸟崖本身的景色,也极为别致可人。 其景色清幽,自成一格。 有修竹数枝,石屋几间,花木葱茏,绿荫交翳,隔绝了所有的尘野喧嚣。 左边有石崖峭然,一眼冷泉自石间潺潺流泻,四季不歇;石坪前又有小巧的“袖云亭”,灵动古雅。 可以想见,当年太华神君居于其间,入眼的是宜人的青翠,入耳的是悦耳的鸟鸣,真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事实上,后世有不少修道之人,怀疑太华神君能够飞升成仙,是不是和千鸟崖的风水格局有关系,因此天下道门中,也出了不少参照千鸟崖和四海堂格局布置的道场。 比如,张狂云所在的白鹿崖,那石屋、石坪、冷泉、渡云亭,虽然玄灵宗本身从来没有明说,但张狂云在听说过千鸟崖之事后,就很怀疑,这白鹿崖的种种格局,也是参照罗浮山千鸟崖来选址和布置。 今日,当众掌门或是派中尊长,同游了千鸟崖后,下午之时,他们便一起登上飞云台,正式开始抱霞之会。 虽然嘉元会的大部分活动,都允许非道家门派参加,但这抱霞峰会,却只有道门尊长参加。 一时间,飞云台顶“高朋满座”,缭绕的白云里,徜徉的尽是道骨仙风之人。 朗苍子也位列其中。 别看他在上回门派内张狂云之事上,火气很大,但到了这飞云台顶,朗苍子却显得格外的平和淡然。 在商讨大事时,比如道门与朝廷的写作关系,道门如何扩大影响,如何提升神州与海外诸岛道门的联系,诸如此类问题,他基本不发一言。 只有在谈玄论道之时,他才偶尔发两句见解。 除此以外,他就到处闲走,时不时驻足听一听,但大多时总是默然。 总之在今日这抱霞峰会上,朗苍子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见他这样,其他人心中,可能还会赞他一个冲淡平和,不过那个名列天下第五道门的衡山清微宗掌门法音真人,却有些看不过去。 他心说,上清宫、天师宗、妙华宫,压在他们衡山道门头上也就罢了;这个同在潇湘之地的九嶷山玄灵宗,也排名在他们前面,心里就好大不服。 这不,你看这玄灵掌门,来到抱霞峰会上,居然话都不太说,显然是没什么能力啊。 心里存了怨念,有好几次法音掌门,便故意把话头挑向朗苍子,并且外柔内刚,话里话外都在暗讽玄灵宗实力不济。 对他这样的勾心斗角,朗苍子依然淡然相待;那外柔内刚的话语传来,他依旧笑颜以对,让那个存心挑衅的法音老道人,真是无处下嘴,反而心中憋闷。 不过,一直淡然处之的朗苍子,坐在飞云台上时,却是时不时便看看头顶的日头,好像对时辰的流逝比较在意。 对他这举动,法音暗中冷笑:“呵,对你这样名不副实之人,恐怕参加这抱霞之会,也如坐针毡,恨不得早点结束吧。” 大约就在申时,红日西斜,四外云山开始渐渐沉入昏暗。 这时候,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朗苍子,忽然走到飞云台边缘,看了西天低沉的红日一眼,便转身拂袖大声说道:“诸位道友,不知上回抱霞之会,贫道提议之事,大家遵照了吗?” “你提议之事?”一直盯着他的法音真人,立即道,“你提议了什么事?” “哦?看来法音道友,对这抱霞之会,也不算重视啊。”先前不声不响的朗苍子,这时却言语带刺地道,“莫非你忘了,上回贫道提议,我神州道门各设的镇妖之所,十分重要,所以那开启镇妖之所的灵钥,诸位掌门道友需随身携带,以策万全。” “当日诸位道友都说甚好,必将遵从;那今日又是一年抱霞之会,贫道便僭越问一句,诸位道友,那镇妖灵妖,都带在身上了吗?” 他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了;即使刚才有人像法音真人那样,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候也都听清楚了。 于是当朗苍子环目四顾之时,便看到飞云顶上之人纷纷点头,就连那法音真人也不例外。 毕竟,就算有心结,但对于抱霞峰会议定之事,大家还都是恪守遵从。 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道门传统,就算再是离经叛道之人,坐在道门掌门的位置上,也不会去挑战这个规矩。 见大家都纷纷点头,朗苍子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异色。 “很好,很好。”他只是随便说了两声,便继续在飞云台上四处闲逛,不再说话。 见他如此,不仅法音,其他诸如龙虎山张慈天师,上清宫玄穹真人,妙华宫太霞真人,威灵宗掌门灵耀真君,也都有些不太高兴。 比如上清宫掌门玄穹真人,便在心中想道:“这朗苍子,也不是不懂事之人,怎么今日抱霞峰会如此要事,一直神态游离?” “方才问起镇妖灵钥之事,本座还以为他终于要积极探讨呢,没想到,此际又如梦游。” 心里这般想时,玄穹子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跟随着朗苍子的身影。 刚开始他没什么感觉,但在某一刻,他却忽然一愣。 “咦?怎么这朗苍子,所行步法,并不似寻常?瞧那姿势,怎么好似在步罡踏斗?” “但又不太像。” “他行进路径,甚是奇特,并非我道门任一步法路径。待我再看看……” “呀!怎么会这样?!” 涵养极高的上清掌门人,稍微看了一时,便忽然目瞪口呆,眼中满是震惊之色:“怪哉,怪哉!怎么这寻常步法路径,本座却看出邪魔之意?难道……” 正当他心目中生出不祥预感时,那一直前行的玄灵掌门,恰好回头——不,身临其境的上清掌门,立即感知到,朗苍子绝不是恰好回头,而是就好像知道自己一直在看他,这时候故意回头,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就和刚才的步伐路径一样,玄穹掌门看到这么笑容时,心中更是惊惧:这是何等邪恶的一抹微笑啊! 到这时,他已确知不妙,便立即欺身直进,朝那古怪掌门飞奔;与此同时,他手中已是疾挥一道掌心雷,想用最快的速度,将那朗苍子击倒。 出手之时,他还是很有信心的:“那朗苍子,虽不知今日为何如此邪异,但其道法功力,我也是知道;在我手下,他绝走不过十招去。如此突袭,他定然倒地,有什么不妥冒犯,弄清情由后,我再向他道歉吧。” 满怀信心,他这记掌心雷,便轰隆隆朝朗苍子击去;却没想到,那电光雷火刚蹿到近前,朗苍子只是随手一挥,原本炫烈惊人的雷光,便嘶然熄灭。 “怎么会这样!”玄穹真人目瞪口呆。 他也是机变极快,继续欺身急进之时,双手一翻,已是一道冰雪寒光,朝那朗苍子疾扑。 玄穹想得很好,雷火不成,那换成冰雪之法,便最可能奏效了。 只可惜,就和刚才一样,那犀利无比的冰雪寒光,还没等扑近朗苍子近前,便再次被他甩手一拂,转眼烟消云灭。 玄穹子见状自是大骇,他还想攻出第三招,但已是来不及了。 本来已经昏暗的飞云台上,忽然平地射起无数道斑斓的火焰光华! 它们或为直道,或成圆环,更多的是扭扭曲曲的火焰光路,并且不停地流动。 它们的颜色很奇怪,给人的感觉就是各种变幻的鲜血之色。 它们组合出来的纹路也很奇怪,扭曲纠缠,动态令人作呕。 血色光焰,和恶心的纹路汇合在一起,就和刚才玄穹子看到朗苍子脸上的那抹笑容一样,竟显露出令人震惊的邪恶之感。 第92章 血洞之门 这时朗苍子,也正是邪恶地笑着,双手挥舞,有不少血色的光焰飞向他的手中,之后又在他的掌控下,飞向了四面八方,织起更密的血光邪网。 到这时候还看不出问题,那真是见鬼了! “你在干什么?!”法音真人怒声大喝。 他是继玄穹子之后,第二个发现朗苍子异状之人;但他功力稍逊玄穹一筹,只来得及怒声大叫。 但无论是攻击,还是怒叫,对朗苍子现在的身手功法来说,都显得太晚了。 刚才还云淡风轻、夕阳满身的飞云台上,这时候已经完全被邪恶的血光笼罩,光怪陆离,如同陷入九幽血狱一样。 “他这是要干什么?”玄穹等人心中又惊又怒,“是要杀死我们这些掌门吗?为了什么?玄灵宗要一统天下道门?这、这也太荒诞了!” “他今日这么做,难道还想活着走出罗浮山吗?” 在场之人,全都是惊才绝艳之辈,但对突然发难的朗苍子,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飞云顶上的血光越来越浓。 很快掌门们就发现,那朗苍子不是要来杀他们,而是用那些奇异邪恶的光焰纹路,将他们束缚在原地,力图使他们动弹不得。 玄穹子等人,立即便反应过来:朗苍子不是要自己的命,而是别有所图。 这一下,他们反而更加疑惑了。 这时候,他们还没有放弃,还在各施绝技,和朗苍子的邪法拼斗。 很快,他们就察觉到,这些血色的光纹蕴含着极其奇特的力量,就算他们已经是天下修炼之人的翘楚,在对抗这些光焰时,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他们开始恐惧的,却是他们发现,这些血色光焰蕴含的力量,也弥漫着一股极其邪恶之感。 这一点,让他们惊惧的同时,也十分迷惑。 其实修炼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对这个世界和所有力量的本源,已经有了很清楚的认识。 他们并不会跟一些庸夫俗子一样,觉得力量本身有什么善恶对错之分;力量的善恶与对错,完全取决于使用它们的人而已。 但现在,这个基础的常识,却遭到了颠覆!他们竟发现,是的,这些血色光焰力量本身,就是邪恶可怕的! 他们是多么清净渊深之人?但这时候,和那些扭曲的光焰对抗时,却忍不住一阵接一阵的心悸。 不祥的预感,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他们的心头。 “从哪里来的这种力量?” “黑暗、邪恶、血腥,充满了肆虐和恐惧,还好像听到无数怨魂的哭号——这、这怎么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力量?!” “朗苍子,他究竟是什么人……” 当然,这时候,他们心中还有些乐观。 因为不管怎么样,偌大的飞云台顶上,只有朗苍子这一个敌人;况且这些邪恶可怖的血色光焰乱窜,还夹杂着好似怨魂的呼号,那飞云台下众目睽睽,难道还没人发现异常? 他们相信,很快就会有各派的好手和上清宫的精干弟子,攻上飞云台来,击垮那朗苍子。 但很可惜,先开始是,飞云台下毫无动静。 又过了一时,就在那朗苍子好似抵挡不住众掌门拼死攻击,难以驾驭那些邪光时,却只见无数条人影蹿上台来,不仅不帮各位掌门,还协助朗苍子,一齐朝他们攻击! 如果说,是在场参会的弟子,奔上台来,朝掌门们攻击,那虽然奇怪,但还说得通,铁定是这些人被朗苍子收买叛变了。 但怪就怪在,这些人虽然穿着道门服饰,但无论身形还是出手,全都神鬼莫测,犹如鬼魅,尤其是冲上台时,每个人全都是黑纱蒙面! “幽灵客!”很快就有掌门认了出来,带着绝望地惊呼。 众掌门转眼就落在下风。 “怎么会这样?朗苍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没有弟子门人冲上台来?难道他们没看到飞云台上的异状吗?” 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现状,和他们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这时飞云台脚下那些观礼的道门之人,仰观飞云台时,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炼狱血焰,也听不到任何鬼哭狼嚎。 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恰恰截然相反。 在他们眼中,飞云台顶,这时候正是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飞云台”三个大字,在霞彩掩映中金光闪闪,大放光明。 他们还听到飞云台上飘下悠扬出尘的丝弦乐音,听来让人飘飘欲仙。 他们便只顾顶礼膜拜,心中赞叹,怎么知道高台之巅已经发生剧变? 而这时飞云台顶还飘下一偈,其中说让那队早就等在一边的弟子,上台观礼。 庆祝元始天尊诞辰的千年盛典,何曾出过什么纰漏?尤其是这象征着天下道门最高级别的抱霞峰会。 没有一个弟子会质疑这个偈子的真实性,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想不到还需要去怀疑什么。 这时他们看向那队弟子的眼神,只有无尽的艳羡。 于是,处心积虑潜伏的幽灵客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飞云台;只在最终踏足飞云台顶时,他们才都罩上了黑纱。 毕竟,在神州这么多年,他们更习惯在黑暗中活动;即使现在只是黄昏之时,戴上黝黑的面纱,让他们觉得更加自在。 幽灵客的威力,那张狂云在天目山中、丽川城外,已经见识过了;虽然这时晚辈少年换成了一众掌门,在这些有备而来的幽灵客面前,还是丝毫占不得好去。 更何况,那朗苍子双手挥舞,仿佛是漫天邪力血光之网的编织者,更增了那些幽灵客的威力。 于是,上清宫玄穹真人的太华神功,徒劳无功,龙虎山张天师的五雷正法,湮没无声,太霞真人的镜花水月咒,本身成了镜花水月,法音真人的雷音混元诀,偃旗息鼓,灵耀真君的天火威灵咒,火灭烟消。 他们都无法对抗,更不要说在场其他人了。 他们的行动越来越缓慢,渐渐就被禁锢在原地了。 这时候,满场乱窜的光焰一时大盛,无数诡异的光路徽纹从空中纷纷落下,降临在众掌门的身上。 几乎一瞬之间,他们便感觉到,气海丹田中的灵力,正顺着四筋八骸流逝,转眼从顶门汇聚冲出,化作一道道彩色异光,冲向了无尽的虚空。 虚空之中,众掌门强大的灵力之光,又扭曲凝结,然后朝虚空中某处轰然冲去——只见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一道形貌奇特的血光之门,在黄昏的罗浮山上方虚空中浮现! 初始之时,血光之门还有些淡薄;但随着众掌门的灵力不断地汇聚关注,血光之门变得越来越鲜明。 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洞;就好像这时的云空,破了一个洞,还在汩汩地流血。 门洞周围,血光横飞,毒焰缭绕,就好像一只深海来的巨型血色章鱼,无数的异形腕足,在朝四面八方挥舞扭动。 当然,这样的血色洞门,还像黑暗虚空中一只血色的巨眼,在冷酷恶毒地注视着罗浮山的一切。 这时那些被禁锢的掌门,离血洞之门更近。他们努力地抬头朝虚空看去,便看到血洞之门更多的细节:血色洞门周围,好似有无数的毒蛇海怪扭曲呼号,和自己身边那些扭动挥舞的血色光焰一样;洞门之中,则是血光潋滟,好似一大碗色泽明亮的血汁,在波动起伏。 所有这一切,都呈现出一种邪恶错乱的美感。 虽然,还不确切知道朗苍子要干什么,但众掌门已经不像刚才那样一无所知。 “这是某种传送法门。”他们心中浮起这个念头。 “他究竟要传送什么?”这时众掌门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他们勉强转眼观瞧,便看到那罪魁祸首的朗苍子,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等什么?” 心生疑惑的掌门们,不知道几乎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涂山苍狼国寄魂山中,就在那血河洞不远之处,有数十名妖族巫师忙忙碌碌,也正在施法建起和此时罗浮山类似的血洞之门。 当然,他们血洞之门的炫烈程度,远不及罗浮山这个。 但若仔细看,其精巧程度,甚至超过了罗浮山血洞之门。 而这些施术的巫师,虽然服饰都是苍狼国的服饰,但面容和四肢,却极为古怪,若凑近看,他们被血光映照的诡秘面容,就好像传说中的异怪一样。 这些异形巫师,也有着统领之人。 这人身姿强壮,但姿态又幽沉缥缈,十分诡秘。 有这样矛盾混乱感觉的异人,正是有一晚上,和神秘老者月夜密谈的幽灵客首领,屠魇。 至此,曾和他在月夜密谈的那个神秘老者,已是呼之欲出——很可能就是罗浮山飞云台上,这个隐藏极深的玄灵掌门,朗苍子。 他们两人之间,确实有着十分神秘深沉的联系:当寄魂山的血洞之门成型,远在罗浮山飞云台的朗苍子,冥冥中好似得了讯息,顿时嘴角浮现一丝狞笑。 他双手一震,顿时血洞之门光焰大盛,紧接着那些掌门们随身携带的镇妖灵钥,全都离身飞起,悬停在他们与血洞之门间的灵力光带中。 这时候,朗苍子,还有那些幽灵客,口中全都开始念诵音节诡异的咒语,一时间满飞云台都是“嗡嗡嗡”让人烦躁头疼的咒语声。 真正让众掌门恐惧的事情,从现在开始。 他们已经接近凝滞的目光看到,随着咒语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刺耳,开始有奇怪的身影出现在血洞之门前。 那些身影,看着有些眼熟,但很快一闪而逝,没入血洞之门的潋滟血光中,消失不见。 这样的身影,越来越多,终于让众掌门看清,那不正是被镇压在各派中的种种妖物吗?! 这一下,他们心头大骇,也终于弄清了,那诡秘的朗苍子和幽灵客们,究竟想干什么。 而这时,那个众人中年岁最悠久、见识最广博的上清掌门玄穹子,猛然惊呼:“你、你是老狼王迷丘莽山!” “哈哈哈!”一阵张狂的大笑,回响在飞云台上,“不错,本王正是苍狼国主迷丘莽山。可笑你们这些卑贱人族,至今都没意识到,本王蛰伏取名‘朗苍’,正是‘苍狼’倒置,以示本王时刻不忘本。你们现在才想到,太晚,太晚!” “你!!!”看到他如此嚣张,玄穹子差点被气吐血。 不仅是他,看到传送被镇压的妖物,又揭穿朗苍子的真面目竟是曾经的苍狼王,这一下,飞云台上所有的道家掌门,全都受了莫大的刺激! 在这样的刺激下,本来已经被老狼王和幽灵客邪术压制的众掌门,也奋起余勇,拼死催动灵力,反抗邪恶的束缚光焰。 顿时,依靠他们传送灵力维持的血洞之门,一阵不稳,本来顺畅传输的妖物,也积压在血洞之门前。 不过,见此情景,老狼王却毫不惊慌。 他反而闭上眼睛,身体四周忽然腾起触角腕足一样的光焰,探向了那血洞之门中。 血洞之门的光影一阵波动。 很快那门中,渐渐传来特殊的令人恐惧的力量和知识,为老狼王所用。 尤其是“知识”。 老狼王如获至宝,求知若渴。 很快,这些其实来自东海巨洋深处悖乱深渊的异神知识,如海水般灌注到他的头脑里。 从这一刻开始,千万年充盈于罗浮山洞天福地的丰沛无比的灵力,开始也加入了维持血洞之门的灵力来源中。 天地之力,何等伟岸? 至此,以玄穹子为首的人间道门尊长,再也无力抗拒。 那不屈的抵抗,便如烟花瞬逝,甚至没留下一点痕迹。 玄穹子等每个人,至此已被彻底固定在邪恶法阵的各个阵眼,成了那个血洞之门的“灵力提取机”,源源不断地向虚空中的时空之门输送灵力。 本来就像魔怪之眼的异形之门,变得更阔大、更明亮、更炫烈,真像可怖的魔怪睁开了血色的巨眼,正阴险残忍地俯瞰人间。 此消彼长。 至此飞云台上这些人族最顶尖的法师精英,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以及任何反败为胜的可能性。 第93章 天降神狐 伪装的朗苍子,真正的老狼王,十分得意。 眼见尘埃落定,这些人族高手再没有翻盘的可能,他便在维持传输法阵之余,用神秘的法术,在每个掌门的耳边低语。 他说了许多年前,自涂山妖国逃亡后,他是怎么潜入玄灵宗中,处心积虑地成为了掌门;他说了这些年来,暗自布置,对在场各门派的渗透和布局;他说了其实他才是幽灵客真正的首脑,怎么在屠魇这个得力干将的统领下,在神州大地掀起腥风血雨,为他达到今天的目的,不惜一切血腥手段,刺杀无数,扫平障碍;他还隐晦地说了,今日将这些妖物,传送到哪儿去——这些天下道门千百年来积攒的强力妖物,将帮助他的爱儿、也是当今的苍狼王,得到一支强大无比的傀儡大军。 他还非常“贴心”地告诉他们,这样传自于上古异神的血洞之门,对面接收还好,但飞云台上发起传输,他这发送方,要消耗巨量的灵力。等各门派镇压的妖族,全都传送完成,这罗浮山千万年积攒的灵气会消耗大半,要等到千万年后,才能恢复到和现在差不多的水平。 而现场这些掌门,毫无疑问都会成为废人,最后如果能留下一条命,就真的要感谢三清祖师爷。 他说,如此一举两得,不仅消解了这些人族抵抗力量中的领导力量、中坚力量,接下来发动这么多年布局的棋子,还会引发人间道门这个华夏最重要法师组织的内乱…… 听到他用肆无忌惮的语气,说出的这一切,在场所有的掌门,既绝望,又痛悔。 见他们嗒然若丧,老狼王变得更加快意。 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值得得意。 能达到今天的局面,多不容易啊! 在天下洞天福地,聚天下最厉害的掌门灵气,打通传送之门——他逃亡后改头换面,混入道门,憋屈蛰伏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飞云顶上这些掌门,代表的门派,都是神州响当当的道门。 它们历史悠久,千百年来坚持“斩妖除魔”,在各自门派中的镇妖之所,不知关着多少强力凶悍的妖魔。 现在,通过来自异神的血色之门,这些妖魔即将全部传送到他儿子新狼王的领地中! 之后,就如张狂云和楚灵风先前看到的那样,这些强力妖物,是最好的“战技种子”;他的狼王儿子,就可以利用他们,结合混沌兽,在很短的时间内批量制造出一支强大的军队。 到时候,不仅在战术上,是一支生力军,在战略上,短时间内凭空缔造出这么大一支军队,也会对他将要对付的敌人,产生完美的突袭和震慑效果。 这些正在传送的妖族,还有一点可贵之处在于,人族道门的甄别关押,是一种天然的门槛遴选,于是他们相比正常的妖族高手,还要厉害很多。 这样,当他们作为战技种子之时,普通妖族高手一个对应产出十个左右的傀儡军,这些正传送的妖族,便能对应产出二三十个,放大效应更加明显。 而他们之中最强悍、最狡诈的妖族,还可以直接作为征伐天下的将帅主力。 所以,老狼王正在飞云台上做的这件事情,对他的复仇大计,实在太关键、太重要了。 而这件事情,类似奇迹,如同狂想,今日做成了,才不负他这么多年,忍气吞声,改头换面,以曾经的狼王之尊,隐身于人族道门的深重屈辱。 想到激动处,老狼王面容扭曲狰狞,厉声大叫道:“涂山老儿!你想不到吧,当年怎么绝情对我,很快我就将百倍奉还!” 仰天大叫时,他看到视野中的漫天血光,就仿佛已经看到,整个涂山、甚至整个华夏,都沉浸在尸山血海中。 而这,都将是他,和那个跟他一样雄才伟略的儿子,带来的。 传自异神的传送法术,要在数千里之间,传送生灵,这样的法术,即使老狼王预先掌握,在此之前,也很难进行实践和演练。 但刚才这会儿功夫,他已经开始渐渐掌握这种邪术。 在此之前,能传送的妖族数量少,速度也慢,但到这会儿,开始渐渐快了起来。 那些幽灵客中高强之辈,也开始协助他,一起维系异神法阵。 传送妖魔之时,老狼王也留了几个凶猛强悍的妖族,就呆在飞云台上,以策万全。 如果说之前已经死过一次心,现在随着这几个强力妖魔的出现,看着他们在一旁狂妄仇恨地虎视眈眈,现场的一众掌门,彻底死心。 看到大局已定,异神之门也稳定成型,老狼王便彻底放下心来。 刚才这一番折腾,众掌门固然困厄欲死,老狼王何尝不也是精疲力竭? 何况,他是“老”狼王啊,精力毕竟有些不济。 于是,眼看大事已成,他很自然地放松了心神,同时也在休息,回复气力。 谁知道,就在他心神最放松的那一刻,仿佛被算准了一般,突然有一道剑光,比漫天血光更加鲜艳闪亮,倏然间凌空而至! 不过突如其来的剑光,并没有指向在场任何人,却是直扑那维系传送门的灵力光带! 灿耀的剑光,无形有质,还带着炽烈的火气,瞬间便割断了灵力光带——刹那间,那血焰展动的异神之门,竟发出怪兽般的嘶吼! 原本已经十分流畅的妖物传输,就此中止了。 “谁?!”老狼王迷丘莽山愤怒地大吼。 他很快打起全副精神,看向来人——原本他还有些紧张,一看清那人是谁,却笑了起来。 “张狂云,原来是你!”他轻蔑地叫道。 “嘿,是我。”少年呲牙一笑,“老家伙,咱们又见面了。” “哈哈!你个小畜生,”老狼王骂了一声,讥讽道,“你还真是个捣乱鬼,哪儿都有你。只不过,你今天却来错了地方!” 说话间,他便搅起漫天的血焰,化作血色的利爪,朝张狂云兜头攻来。 本来老狼王觉得,以他的功力,对付这个曾经玄灵宗中不起眼的小后生,还不是绰绰有余? 却没想到,那少年挥起火焰之剑,又搅起满天冰雪,和自己对敌之时,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怎么会这样?!”老狼王十分吃惊。 很快他便弄明白,这少年也不知练了什么古怪功法,竟然对他的狼族功法,十分克制。 虽然有些惊异,但他也丝毫不以为意。 毕竟,这飞云台上,可都是他的人呢。 都不用他下令,空闲着的幽灵客就围了上来,那几个特地留下的凶悍妖族,也一起扑了上来。 幽灵客自不必说,尤其那几个妖物,在道门镇妖之所中憋屈已久,此时一旦放出,特别残忍凶悍,憋着一股子狠劲儿要报仇。 刚才如果不是老狼王强力约束,他们就能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这些人族掌门——当然,这也是迟早的事。 虽然出了张狂云这个捣蛋鬼,老狼王这时候,心情还是非常从容的,因为看这样子,很快这个不知死活的灾星,就会被四分五裂、血流一地。 但这时候,血光笼罩的飞云台上,却忽然响起一声悠远清扬的鸣啼。 转眼间,一头巨大无比、神异非凡、遍身瑞彩祥光的九尾白狐光影,如山一样崛起于众人之中。 “又是谁?!”老狼王怒吼。 众妖族放慢了手中的攻击,不约而同朝神狐看去——却见七彩光影之中,一个绝色美少女正在舒展着优美的身形,用一双异彩闪烁的美眸,朝他们冷冷注视。 “白冰岚?”老狼王一愣。 但紧接着,他心中就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难道,她是……” 因为他看到,巨大的神狐光影,正口吐青焰,爪挥寒冰,尾扫烈风,足展翠藤,又浑身颤动,不断朝射出尖锐的金针,他便忽然联想到一件事:天生玄种,五行俱全,不正是妖族中最尊贵的涂山天狐一族,最大特征? 如果这说法没错,那光影中正驱动涂山天狐灵光的少女,还只是张狂云这小混蛋随便捡来的小女子吗? 不,她很可能就是涂山皇朝的天狐公主! 想到这一点,老狼王的情绪,有点复杂。 作为妖族一员,他对本族的皇者天狐,有着天生的畏惧。 不过这样的畏惧,也只是一闪而逝;当年他和涂山帝的恩恩怨怨,闪现在心头,便满心都是愤怒和怨毒。 “哈哈哈!”他放声狂笑,“没想到啊没想到,那涂山老儿的子女,竟不知死活到这种地步,真是缺乏管教啊!” “嘿,小娃儿啊,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就让你狼叔,教你犯错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的们,给我把男的杀了,女的活擒!” 发出这样的命令,说明这个老狼王,虽然心里恨得牙根直痒痒,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理智。 很显然,对他们父子的大业来说,一个活着的涂山公主,要比死人值钱得太多太多了。 当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在最近几次暗中联络中,他那个很有出息的儿子,向他提出了一个有关涂山公主的重大计划…… 毫无疑问,老狼王觉得,涂山公主出现在玄灵宗中,绝不是偶然,而是那涂山帝老儿刻意布局。 但恐怕,涂山老儿也只是发现了点端倪,并不知全情,所以才敢让女儿来。 要是让他知道,当年闹得差点掀翻涂山帝宝座的铁血狼王迷丘莽山,正在玄灵宗当掌门,那他打死也不敢让女儿来啊,取而代之的,一定是涂山皇朝最顶尖的高手…… 潜伏至今、一鸣惊人的老狼王迷丘莽山,现在觉得不管如何,自己还是稳操胜券,这个惊天的计划,绝对能成功的。 所以,他现在已经开始快意地想象,当那个老对头,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竟落到老仇人的手里,还成了……那该是怎样一副有趣的表情呐! 现在这战场上,张狂云敌住老狼王,白冰岚对阵众妖灵,形势全都不妙之极。 张狂云虽然暗练了伏羲灵力,恰巧有克制妖族功法之能,但和迷丘莽山这个老狼王相比,他还是显得挺稚嫩。 白冰岚和众妖灵厮杀,虽然占着他们对天狐神族天生畏惧的便宜,但毕竟敌人人多势众,一时也只能勉强抗衡。 这时那迷丘莽山,并不急着击垮张狂云,而是又分出一部分力量,重续血洞之门。 于是片刻前中断的灵力光带,很快继续流动;那暂时中止的血洞传送,又渐渐重新开始。 对张狂云二人来说,情况变得很危急。 很可能他们这样的出手,不仅于事无补,还把自己平白搭了进来。 喧嚣的杀声中,闪华的流光里,张狂云和白冰岚二人,偶然离得近了,百忙之中对视一眼,便都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焦急:“楚灵风怎么还不带人来?” 被他俩辛苦惦记的楚灵风,现在也很辛苦。 他们现在人手单薄,张狂云在白冰岚幻术掩护下冲上飞云台后,就只剩下他,担负起说动其他嘉元会参与者的任务。 此前,他已和张狂云、白冰岚一道,在天狐幻术的掩护下,悄悄接近飞云台顶;他是在看清了台上发生的一切,这才心急火燎地跑下台来,说动众人救援。 来之前,他觉得这是个简单任务,那飞云台上异状一起,他振臂一呼,大家就跟着冲上去。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乐观。 那妖族一党,筹划此事,花了多少年?自然各个环节,都反复斟酌,细致得不能再细致。 于是,当飞云台上惊变,到处如炼狱血河,但是从飞云台下看来,看到的却反而是一派祥和的幻象。 就算对楚灵风这样的意外,他们也早在飞云台下布置应对了:郁昊空,和他的玄宗堂心腹们,早就暗中被掌门收服,现在正承担阻挡消除楚灵风这种意外的任务。 而楚灵风此际,已是背叛师门、潜逃之人,他的话究竟有多少人信,有多少人听,连他自己都很怀疑。 第94章 恶语如刀 当楚灵风现身后,便知道了什么叫“以寡敌众”、“独力难支”。 那郁昊空,见他出现,虽然意外,但只是冷笑一声,毫不在意。 此时他早已聚集了亲信,用言语哄骗了玄灵宗的参会弟子;现在见楚灵风来,他立即一声怒喝,招呼亲信上前围攻。 所以,楚灵风不仅要说服众人登台援救,还要在抵抗围攻的同时说服。 于是,当他激起漫天的剑光,费力抵挡攻防时,他那响亮的声音,传遍了全场:“诸位同门,你们都被骗了!现在飞云台上的祥瑞,全都是幻象!” “玄灵宗掌门朗苍子,实为涂山国犯罪潜逃的老狼王!” “肆虐多年的幽灵客,就是他幕后主使。” “他现在挟持了众掌门,利用他们的镇妖灵钥,正用邪神之门传送各派中镇压的妖物呢!” “这郁昊空等人,全都是老狼王的同党!” 他这些话喊出来,对郁昊空一党自然毫无用处,但听在其他人眼里,不亚于石破天惊。 虽然,郁昊空他们也使劲喊叫,污蔑楚灵风,斥责他一派胡言,但有不少参与围攻的玄灵宗门人,已经暗中放慢了速度。 察觉此情形,郁昊空暗叫不妙,赶紧招呼亲信更加发狠攻击——却没想到这样一来,看在有些人眼里,便显得像是急着杀人灭口。 这时候,楚灵风已经左支右绌,招架不住了。饶是一身剑术神功,被郁昊空这些人围攻,此时也是伤痕累累,衣上片片血污。 不过他现在对自己受伤,毫不在意;他急的是,自己在下面多呆一刻,上面张狂云和白冰岚,就多一分危险。 这时候,其他门派的弟子,全都冷眼旁观,有人不知所措,有人专心看戏。 就在旁人看戏、楚灵风着急之时,飞云台下的局面,开始起了变化。 首先变化的就是,楚灵风曾经在玄灵宗清宗堂中统领的嫡系弟子。 自原清宗堂堂主楚灵风“叛逃”,这么多天来,这些清宗堂的嫡系中坚,一直憋着一股子气。 事实上,在那些批判的日子里,他们不仅失势,还被很明显地打压和边缘化。 就算不从义气出发,从功利的角度,他们也认为,眼前这位前堂主的话,蕴含了一个很大的机会。 更何况,楚灵风无论人品人物,还是法术剑技,从来都受众人景仰。对他的话,这些清宗堂的中坚,最不会怀疑。 于是,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出现这群人的心头:“楚堂主这么说了,不会有假的。” “翻不翻身,就看此一遭了!” 于是这些人互视一眼,顿时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意图,便十分默契地齐发一声喊,猛然反过身来朝郁昊空那帮人杀去! 说起来,相比郁昊空,楚灵风这个玄灵宗的堂主,做得更加正心诚意,于是他堂下统领的弟子,一手剑技法术,也是超过同门水平。 所谓凡因必果,当年的付出,没想到今日关键时刻,便得到了回报——一旦这些人加入,郁昊空手下那些人,顿时被杀得人仰马翻! “叛徒!都是叛徒!”郁昊空见状惊怒交加,发狂般怒吼。 “杀了!都给我杀了!”他戾气十足地喝令。 在他严令下,他那些亲信们即使心里害怕,也硬着头皮重振旗鼓,复又杀了过来。 转眼间,双方又纠缠在一起。 但现在的情况,比刚才又好了许多,毕竟楚灵风不再是独力难支。 于是他有更多机会,说出更多的细节。 罡风剑雨中,他又向众人明说:自己和张狂云师弟抱冤而去,就因为追查了玄灵宗中的黑幕;玄灵宗镇妖谷关押的妖物,居然出现在数千里外的涂山国,还成了幽灵客的一员;数年来玄灵宗中离奇的横死之事,比如张狂云的师父慧明真人之死,全都和内外勾结脱不开关系;镇妖谷之事,看似直接责任人是孟惊鸿,但他是掌门的得意弟子;镇妖谷中多年来一直出这样的大事,敢说那掌门不知情? 说到这里,楚灵风让大家都想想,玄灵宗掌门这么厉害的人物,整个宗门中如果没有他的首肯和默许,区区一个比他楚灵风还不如的孟惊鸿,能一个人干下这样的大事? 还有当孟惊鸿在玄灵宫中,污蔑陷害张狂云不成,重伤之后,又是掌门说要亲自医治,结果后来又宣称不治,这太像杀人灭口了! 楚灵风呼喊出这么多话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半信半疑。 不过当他最后说到孟惊鸿重伤不治之事时,忽然有个选择袖手旁观的玄灵宗弟子,脱口大叫道:“是了!我当时在场,分明看到,当掌门说要亲自医治时,那样重伤的孟惊鸿,奄奄一息垂死的时候,听到掌门这句话,竟然浑身一抖,显然极度害怕啊!” “这太不对劲了!如果掌门没问题,他害怕什么?应该高兴才是,毕竟我派之中,疗伤最厉害的,当然要属他的掌门师尊了。” 有时候,真的不用太多大道理,只要在一个细节处,说出让人信服的“硬伤”,便更能让人恍然醒悟。 这一下,那些刚才选择袖手旁观的玄灵宗弟子,全都鼓噪起来! 他们全都站到楚灵风这一边,和其他清宗堂弟子一道,跟郁昊空那群人杀在一处。 力量对比,瞬间转变。 那郁昊空怎么抵挡得住? 他自己还好,落败之际,只是被冲到一边,还有重振旗鼓的机会,但他手下那些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不少人缺胳膊少腿,那个一直觉得自己是“主角”的刘子杰,也在楚灵风的含愤一击中,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这时候,还只有玄灵宗的弟子,选择了相信楚灵风,选择了跟他走。 不过,就在这时,飞云台上张狂云和白冰岚奋力激战,一番乱战中,终于无意中打倒了那个负责制造祥瑞幻象的幽灵客。 刹那间,霞光不见,瑞彩消失,代之以邪恶的血光冲天而起,映得半边天宇腥红如血、如同炼狱! 恰似恶魔之眼的血光之门,也露出了邪恶的真面目。它高悬天上,恶毒地俯视这一切。 这时台顶乱战中,灵力震荡激起的惊雷之声,也轰隆隆地传到了高台之下。 这一下,郁昊空的拦阻计划彻底失败。 所有在台下观礼的各路长老、弟子,全都相信了楚灵风说的话。 他们发一声喊,如洪水般把那几个残余的郁昊空同党,冲得七零八落,然后这股洪流便冲上了飞云台顶。 当各门各派的弟子,看到自己敬爱的尊长,被邪恶法阵困在原地,不停地向空中的血色邪恶之门输送灵力时,他们的眼睛全都红了! 他们立即生死不顾,各施平生绝技,朝这些残害自己掌门的邪恶之徒,奋勇冲杀! 有了这群生力军的加入,张狂云和白冰岚的压力,顿时减轻了很多。 老狼王的攻击,并没有减缓,反而因为情况变化,更加加重;但这时候,张狂云却变得更从容。 心境的转化,直接反映在战斗上。 张狂云变得从容,老狼王却变得更加急躁。 但越是急躁,他的攻击就越变得没效率。 而且,到这时他越来越发现,张狂云的功法,克制自己的妖力也就罢了,但竟然对自己传自异神的力量,也很明显地克制。 “怎么会这样!” 老狼王对异神的力量,视若神明,于是发现这一点后,他就不仅仅是焦躁,还升起了一丝恐惧。 他咬了咬牙,很痛心地收回了一点对异神之门的维系,把省出来的力量,用在了攻击张狂云上。 面对突然加强的攻击,张狂云这时就好像一只小船,漂流于怒涛大海上。 但虽然身边都是惊涛骇浪,他却载沉载浮,上下动荡,看似惊险万分,就是不会被怒涛吞没。 见此情形,老狼王更急。 他再次咬了咬一口老牙,把引自罗浮山的浩大灵力,也用到攻击张狂云上面来。 张狂云面对的压力,骤然增大。 那充沛的罗浮山灵气,经老狼王邪功转换,就如漫天血海般朝少年淹来。 张狂云顿时感到,自己好像就快窒息了。 而且身体里的血脉,好似感应到身外的血海,不安地躁动起来,都想突破血管,冲到外面广阔的天地,与那些诡秘的血海汇合。 张狂云瞬间便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他即使全力驱动火精剑和冰魂珠,全力运转伏羲灵力,也只能苦苦支撑。 见他即将崩溃,老狼王阴阴一笑,便运用邪功,在冥冥中对少年说道:“你以为幽灵客,仅仅是涂山来帮忙的杀手?” “哈哈,他们其实都是本王豢养!” “你以为是孟惊鸿杀死了你师父?” “却不知,那是我让他这么干的。” “那老家伙,当年就跟你一样,太讨厌了,总是盯着镇妖谷,碍本王的事。” “你不知道吧,你们这些可笑道人,辛辛苦苦从外面抓来的妖族,最后那些最强大的,都加入了幽灵客这个我暗中的影子杀手团。” “唔,还有你的姑母一家……” 听到刚才,张狂云已经心神散乱,完全失去了刚才的从容优势;现在一听他提到姑母一家,更是心头一震,忍不住脱口叫道:“难道他们也是你杀的?!” 一出声,气便散,“嘶啦”一下,一道锋利的血光从肋下激射而过,如果不是他凭着本能勉强一闪,顿时就是个开膛破肚的下场! 饶是这样,他肋下也破了一个大口,露出红白肉来,十分可怖。 见自己奸计成功,老狼王狂笑一声,变本加厉地说道:“你姑母全家被屠,只不过是在某次做事中,本王本来都已经离开了,但觉得你姑母那家人,可能目睹了本王与幽灵客说话,便去而复返,将所有可能的目击者灭口。” 听到这里,张狂云已经悲愤万分,但那老狼王还笑着补充道:“不过呢,现在想想,当初你姑母家,可能并没有看到我们……” “啊呀!”听到这里,张狂云怒发如狂,奋起余勇,朝老狼王扑去。 面对绝顶高手,这样心浮气躁,绝不可以;只见那老狼王冷笑一声,反手一挥,身前平地上便猛然飞起一只阴森森的血爪,朝张狂云的胸膛猛然掏去。 怒急攻心的少年,甚至都没看到血爪的出现。 眼看就要送命,这时却从身侧传来一股大力,在他就要被血爪抓中的片刻间,“嗖”的一声往旁边飞去。 虽然摔得很惨,但他终究躲过了生死一劫。 他赶紧翻身站起,却见是那白冰岚拼着被几个幽灵客从后打中天狐光影,也替他挡下了老狼王这一击。 这时候,楚灵风也冲上去,加入了和老狼王对决的战团。 但刚才他们俩敌住的幽灵客,也冲了过来,让形势依然很不利。 “怎么办?怎么办?”张狂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急如焚。 “我这伏羲灵力,好似能克制那妖王;但刚才剧斗这么多时,我也没能将他打垮,现在我灵力已经所剩无几,根本没了反败为胜的可能。” 即使心里这么想,他还是勉强凝神作法,开始凝聚气海丹田中仅余的灵力。 但只凝聚了片刻,他便脸色苍白,神色惨淡: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搜刮,都聚不起足够施法的灵力。 “完了,功亏一篑……”他扭脸看了看空中正在慢慢恢复的血洞之门,心里痛苦而绝望。 “咦?”绝望之时,他忽然觉得,怎么有一股沛然的灵力,注入了自己的丹田气海。 “怎么回事?”他疑惑地抬起头,便看见一张张微笑着的苍老的脸——原来,是那些被禁锢在原地的掌门,拼尽最后的一丝可能,将自己被邪恶法阵抽取的灵力,分出来一缕,输向了张狂云。 张狂云有些哽咽。 他知道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但他还是很感动。 怀着这样温暖的感动的心情,他如同海绵一样,将掌门们传来的涓涓灵力,尽力收纳进气海丹田。 这时飞云台上一片混战,纷纷乱乱,老狼王等人,根本没注意到这样不起眼的变化。 第95章 缭乱的反旗 但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张狂云人剑合一,周身围绕着冰雪和火焰,如一颗燃火的陨星,划空疾飞。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那个罪魁祸首老狼王;他的剑光指处,是那根维系血洞之门的灵力光带! 有守卫法阵的幽灵客,见势不妙,扑上来想阻止他,但他们不是瞬间被寒力冰洞,就是被火焰冲开。 当终于接近那灵力光带时,少年掌中的火精剑开始剑芒闪华,一剑便割断了灵力光带。 带着伏羲之灵的火精之力,将灵力光带割断后,那光带如同中了奇毒的伤口,完全无法愈合。 异神之门奇诡的光焰,开始熄灭。 很多正在传送中的妖物,惨叫着掉落出来,掉下了飞云台前万丈山崖里。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山谷,此起彼伏。 “不——”刚才用言语让对手崩溃的老狼王,这时快崩溃了。 “畜生,混蛋,住手!”一边朝这边冲过来,他一边疯狂地叫骂。 不断掉落死去的妖物,彻底刺激了老狼王。 他简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因为他半生潜伏敌族,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天。 他想象了千百遍的复仇精彩故事,飞云台这一节才是刚刚开始。 他无法接受。 他仿佛陷入了疯魔一般,不管不顾,无视了楚灵风和白冰岚在身后的追杀,孤注一掷,向张狂云冲了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老狼王疯狂地吼叫喝问。 “为什么?”如火龙翱翔于飞云台上空的少年,却是看着疯狂的妖王,笑了起来。 转而他沛然浩大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飞云台:“你可以在一个时间愚弄所有人,也可以永远地愚弄一个人,但你不可能永远愚弄所有人!” 振聋发聩的声音中,面对发狂扑来的老狼王,张狂云冷笑一声,冰火合击,挡住了飞扑而来的血潮火海——然后他只是简简单单地飞起一脚,就将老狼王重重地踢下了飞云台,摔下了山崖,铁定是活不了。 首领已死,扑上飞云台的正道弟子越来越多,那些残余的幽灵客们,已是魂飞魄散,吓破了胆。 凭着惯性又抵抗了一阵,不知道谁开了头,这些幽灵客们就一个个扔下了手中兵器,束手就擒。 异神血洞之门,彻底关闭;血色邪恶法阵,光影熄灭;至此罗浮山的上空,重又恢复了月朗星稀的清明之景。 飞云台上这一惊天之变,也对华夏道教世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后来的道教史,称之为“飞云台之变”。 不过因为飞云台之变牵涉太广,损害过大——换句话说就是太丢人,因此在各位幸存的道门高人的一致同意下,这件事在今后很长时间内,都被定为绝密之事,所有人保持默契,闭口不言。 但即使如此,还是造成了很大的变动。 尤其是玄灵宗,本来被驱逐的楚灵风,不仅回归了玄灵宗,还成了代掌门。 张狂云也重新被玄灵宗接纳。本来还要酬功,升他为五大宗堂之一的副堂主,但被他婉言谢绝。 那金华观观主归云子,知道事情真相后,和少年洒泪而别时,也请求他兼任金华观名誉观主。 对此,张狂云并未推辞,欣然应允。 郁昊空的玄宗堂堂主之位,毫无疑问被剥夺,现在由玄灵宫执法长老石破山,兼任玄宗堂堂主。 郁昊空在飞云台事变中,受了重伤。在事后的清查中,确证他的确不是妖族,但性质却变得更加恶劣。 身为人族,还居道教高位,却真心诚意地倒向策划阴谋的卧底妖王——郁昊空注定将被钉在华夏道教史的耻辱柱上! 包括玄灵宗在内的华夏各门派,包括但不限于道门,全都开始清理老狼王的余毒。 不少隐藏很深的妖族潜伏者,全都被揪出来,视情节和危害轻重,处以不同的惩罚。 至于白冰岚幻出天狐之形,飞云台上所有的目睹者,感佩她的义行,十分默契地不去追根究底。 经历飞云台之事,张狂云和白冰岚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但注定,他们相聚的时日,所剩不多了。 因为一旦老狼王事败身死,那现任苍狼王举起反旗的日子,就不远了。 很显然,作为狼王宰相的父亲,狼王暗中的强大奥援,这“朗苍子”迷丘莽山事败被杀之事,引发了苍狼王的冲天怒火。 光震怒也不行,老狼王此举,已经暴露了他们的野心,就算迷丘烈风想拖延,形势也不允许。 于是,苍狼王迷丘烈风的叛乱计划,提前发动了。 从这一点来说,张狂云、楚灵风、白冰岚三人的抱霞峰行动,打破了敌人的节奏,削弱了敌人的力量,虽然眼前让妖国的叛乱提前发生,但从长远来看,对涂山正统皇朝而言,毕竟是有利的。 而苍狼王反心的形成,也经历了一个过程。 早年时,父王反叛潜逃,自己被涂山帝宽恕,这新狼王还是毕恭毕敬,总怀着戴罪之心、感恩之心,诚心诚意地为涂山帝、为妖国军民做事。 但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是不可能假装没有发生的。 老父被治罪一事,对新狼王来说,总是如骨鲠在喉。 虽然他也知道,是他老父亲没道理,想谋反,但妖族和人族有时也差不多,在至亲关系下,经常是“帮亲不帮理”。 “父王一定是有他的苦衷。” “父王一定是被逼的。” “涂山帝毕竟对父王还是太狠了。” 随着新狼王年纪的增长,这类的念头,越来越多…… 而且,对不少掌权者来说,总是习惯贪得无厌的,明明已经拥有不少了,却还想要更多。 当狼王掌握的权力越大,越多,最后还当上了涂山皇朝的宰相,他内里的野心,也就滋长得更加壮大。 而且,他和涂山帝在政见上的分歧,也变得越来越大。 作为苍狼国“铁血狼王”之子,他的身体里,也和他老父亲一样,流淌着桀骜不驯、野心勃勃的血脉。 在如何对待人族华夏王朝的问题上,他一直觉得,涂山帝对华夏的态度,太过暧昧和软弱。 随着权力的增长,他接触的皇廷议事越来越多,知道的机密越来越多,便发现在涂山帝英明神武的表面之下,竟还幻想着终有一天,能和人族和谈,然后联合起来,抵抗海外渐渐逼近的异神黑暗势力的威胁。 这太让狼王失望了! 整个涂山皇朝中,没有人像他这样,对此如此的伤心、愤怒。 因为自从他幼年失父,暗中已经在心理上,把宽恕、重用自己的涂山帝,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而且在他眼中,曾经的涂山帝,是那么的英明、伟岸、强大。 越是这样,他越是痛心,越是愤怒。 对涂山帝的策略,他不能接受。 他认为,这是彻头彻尾的投降,这是对妖族帝国千万年光辉史的侮辱! 所以,从发现分歧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自己把这个决定,称之为“雄心”。 他的雄心是什么呢?就是:他承认异神的威胁。 这些旧时代的反叛者、毁灭者,一旦大部破除封印,重新崛起,一定会将恐惧和毁灭的种子,重新撒播到整个世界。 但他认为,神州、四海的灵族,要真正有效地抵抗、消除异神的威胁,一定需要由一个唯一的统帅,来率领千族万灵,调度一切可能的力量,和异神对抗。 否则各自为战,绝不可能取胜,只能是死路一条。 很显然,他认为这个雄才伟略的千族之帅、万灵之主、神州四海之王,就该是他苍狼王。 他把自己成为神州全体生灵统治者的行动,认定为抵抗异神黑暗势力伟大运动的第一阶段——并且为了达到最终的抵抗异神目的,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比如在这第一阶段时,为了成为神州之主,他甚至可以向最终要打到的终极敌人,借取力量。 这就是他,和他的父亲,暗中和异神势力勾结的原因。 那些傀儡兽,更是直接来自于异神的援助,根本没有花钱。 对这一切,他都十分得意,觉得就连那旧时代毁天灭地的异神族,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作为第一阶段的神州之王,他觉得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这样,即使悲痛愤怒于父王的失败,他也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当然,作为“自诩雄才”的人物,他毕竟是个精细的人。 即使因为闻听噩耗,狂怒之下发动的叛乱夺权,他还是进行了精心的布局。 这样小心,倒也不完全是因为他讲究谋略,而是因为老父意外的失败,导致他的傀儡军兵源不足,相比原先的计划,让他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所以,他才这般小心精细。 成大事者需小心。 但他也不是一味谨慎。 当飞云台事变的消息,一传到他耳朵里,他就开始动作了。 他先暗中指使自己的力量,暗夜突袭,屠杀了边境华夏一侧一个人族的村庄。 面对一地的死尸,华夏守军自然震怒非常,反应过来后,他们也反过来去掠杀了对面涂山边境的妖族村寨。 华夏、涂山两国,开始卷入大规模的冲突中。 作为涂山皇朝此时实际的军政首脑,狼王迷丘烈风顺理成章地向涂山皇廷请战,写了意气飞扬的请战书,请求由他来统帅这次对华夏军的反击。 很自然的,他的请战书被应允。 很快他便发动幕僚,调动大军。 当然,苍狼王并非真心实意地要去华夏边境攻城略地。 在他表面慷慨激昂的叫嚣之下,暗地里,只是借机拿到涂山国的调兵权而已。 很快,在一系列看似专业、但眼花缭乱的调兵遣将下,他悄悄地把忠于涂山皇室的精锐兵力,尤其是守卫皇城的血旗军,用各种借口,远调北方边境。 包含皇朝军在内的涂山国各妖国军队,被陈兵于漫长的边境线。 对此狼王上报涂山皇廷的解释是,要预防华夏军多点突破,大举进攻,是“未虑胜先虑败”。 而多年以来,在狼王有心地经营下,已经在涂山国中,为自身营造了一个“智勇双全”的良好形象。 他这个解释报回朝廷时,不少军政要员,不仅没有丝毫怀疑,反而还在暗中,觉得这狼王宰相大人,此举有点多余,也太过谨慎了。 在这种氛围下,狼王的计划,进行得极为顺利。 很快,他亲领苍狼之军,在北方边境轰轰烈烈打了几仗后,突然虚晃一枪,趁暗夜急行军,又和暗藏的傀儡军汇合,直接回师直击涂山帝都涂山城! 没人能想到这样的变化。 兵荒马乱,又变起突然,那个隐约知道狼王阴谋的白冰岚,也完全来不及穿过纷乱的边境战区,回涂山朝报讯示警。 而在狼王之前的精心策划下,此时的涂山都城已经防卫空虚,很大一部分血旗军已经被远调边境;面对狼王带来的铁血黑旗大军气势汹汹的冲击,涂山城完全无法防御,只坚持了两三日,涂山帝便率领百官和近卫妖军,仓皇逃离。 如此惊天之变,史称“苍狼王之乱”。 涂山帝和群臣逃跑的方向,并不是相对远离战火的南方腹地,反而是往北方和华夏人族交战的边境而去。 逃难的涂山君臣认为,现在那里反而更安全:其一,那里有华夏人族的军队,苍狼王的力量相对薄弱;其二,来之前苍狼王作为幌子的计划,让北方边境交战前线,反而有不少忠于皇室的军队在那边,比如隶属皇廷的血旗军。 当然这时候,因为谋反的狼王早有预谋,故意利用之前讨伐人族时得到的授权兵符,发布了许多别有用心的命令。 他真真假假地命令那些拥护皇室的军队,不是千里来回调防,就是深入敌境进攻华夏城池,所以即使涂山帝一行人,顺利地逃到边境,短时间内也根本无法聚集起,能跟苍狼王谋反大军抗衡的军队。 第96章 苍狼王的雄心 其实这时候,张狂云和白冰岚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起了质的变化。 如果不是天下惊变,再相处一段时日,两人的关系,必将突飞猛进。 只可惜,烽火乍起,家国有难,白冰岚必须立即返回涂山国。 在一个烟雨斜飞的日子,张狂云将女孩儿送上了通向南方的驿路。 长天陌路,草木幽远。 离别之时,情思徘徊。 如果他们两人,已挑明了心中的感情,这样分别之时,定然悱恻缠绵。 只可惜,他们还没到那一步。 对自己的身份,白冰岚也是欲言又止。 此日离别,还不知何年相见。 女孩儿真的在内心中,无数次想冲动地对少年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 但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她只是送给少年,一枚一直贴身佩戴的红玛瑙玉佩。 她留下这件信物,其他的话并没有多说,只是让少年,如果久离别,那就一年后,若有闲暇,便去涂山城找她。 表面的平静下,内心却是柔肠百转。 “狂云,请原谅我,原谅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 “我怕吓跑了你。” “而且我这次回国,是为了和父母家人,共赴国难。” “我不想连累你。” “一年,总够了吧?那时候的涂山烽烟,总该平息了吧?” “到那时,我们再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中,平和地相见。” “那时候我在你的眼里,还会是那个最美的女孩——一如当时初见……” 心中情肠百转,似有万语千言,最终却都无法说出片语。 最后,她深深凝望一眼,便洒泪而别。 手握仍带着少女体温的玉佩,张狂云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也有泪光闪烁…… 这时涂山国中的局势,苍狼王一方明显占优。 不过,一时之间,他也难以将逃亡的涂山帝拿下。 这时的涂山帝,已逃亡到北方边境的和蛮城。 对这个逃亡据点的选择,涂山帝和臣僚,也是做过精心的考虑。 和蛮城本身就是涂山国的北方大城,不属于苍狼王的势力。 和蛮城的南边有一条叫“藤条河”的大河,东西又有石屏山、异龙山作为屏障掩护。 这样的地形,以前在对付北方的人族时,因为南边背后是河,并不适合防守。 正因为这样,一直重视要塞城池兵权的苍狼王,一时疏忽,没想到攻守方向转换,和蛮城竟然有了军事价值,因此一直以来,他并没有怎么在和蛮城安插自己的人。 于是当南方烽烟四起时,就让涂山帝捡了个便宜,带着大臣和近卫亲军们安全地逃进了和蛮城。 这时和蛮城南边的大河藤条河,就成了阻挡谋反追兵的天然护城河。 当然,号称大河,藤条河和北方的大江大河无法相比。 藤条河的流域,自西北向东南方向蜿蜒曲折流淌,途中有不少地方只有五六丈宽,这就给苍狼军带来了渡河攻击的机会。 于是双方在和蛮城南方藤条河沿岸多个地方,发生了交战。 不管怎么说,漏洞不少的藤条河,至少比人工挖的护城河好不是? 而这时的涂山帝,虽然身边跟随的人少,但却个个精锐,尤其每个人都很忠心。 即使苍狼王用尽心思,调动一切力量,使尽阴谋诡计,却也一时难以彻底渡过藤条河,攻下和蛮城。 双方的军队,就这样一直在藤条河两岸拉锯。 原本清亮的河水,从此每日飘红。 而对苍狼王一方来说,不能抓住涂山帝,他哪怕把大部分涂山国国土打下来,都不算赢。 更何况,和民族相对单一的华夏国不同,涂山妖国境内,山头林立,那七十二妖族诸侯国,心思各异。 其中一部分早就联络,自然立即响应苍狼王的起事,还有一些坚决宣称维护涂山天狐皇朝的正统。 在这两个旗帜鲜明的阵营之外,其实更多的,则是态度暧昧,一时并不发表真正的意见。 对这样诸侯妖王的心思,苍狼王再明白不过了。 所以如果不拿下涂山帝,甭想起事能成。 同样的,涂山帝对当前的形势也非常清楚。 他也算一个英明的君主,他并不怪那些观望的诸侯妖王。 但他自己也因此更加知道,自己活着、维护皇家旗帜不倒,有多重要。 但已是风雨飘摇。 对他们这一方来说,时局已然彻底糜烂。 基本上每天传来的,都没什么好消息。 不过这一天,他们却意外地等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天大好消息! “华、华夏、人、人族、出兵了!”来报信的大臣,冲进和蛮城临时行宫时,脚步踉踉跄跄不说,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了。 这段时间涂山帝已经倒霉惯了,正是惊弓之鸟,见这大臣如此,第一反应就是大惊失色,差点摔下王座来! 也难怪他惊恐。 已经凄风苦雨,苟延残喘,如果华夏人族军队再从身后捅一刀,那就彻底完蛋了。 毕竟这和蛮城的地理条件,面对南方苍狼王的叛军时,易守难攻,但对于北方来的人族,那简直就是躺平任凭蹂躏了。 所以胆子并不算小的涂山帝,看大臣狼狈地冲进来,吓得差点当场掉下王座,摔得骨折,然后驾崩了。 不过那大臣也很快醒悟过来;看着吓得脸色苍白、坐都坐不稳的君主,他连忙道:“吾主莫慌,是人族开始打那贼子叛军了!” “啊?!哈哈,哈哈哈!” 涂山帝一下子跳下王座,在大殿上放声大笑,欣喜若狂! 这时本来愁容惨淡的群臣,也全都惊喜交加,手舞足蹈,乃至喜极而泣。 当狂喜过去,冷静下来,涂山国的逃亡君臣,很快就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乍看很荒唐的局面。 很显然,那些人族的君主和统帅,都看出来了,他涂山帝不能倒。 因为相比而言,涂山帝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是明智的,是能够谈判、能够妥协的。 但那个谋反的狼王,却野心勃勃,并且根据过往的一些秘密情报,华夏君臣便发现,他不仅残忍嗜杀,心思还极不可测。 心思不可预测,这一点简直比凶猛残暴,还要令华夏王朝不安。 于是,稍微观望一段时间,那些华夏南疆边境各城寨驻守的军队,便开始出兵了。 得到消息的涂山帝,大喜之下,立即就派使者和华夏军联络,尽力组成同盟联军,尤其是,赶紧给和蛮城派援兵! 对华夏出兵攻击自己,苍狼王倒没算到这一出。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以为自己多年筹划,反复推演,算到了所有可能性,但等一旦执行,就会不敢相信地发现,竟然还有这么多漏洞! 许多事情是这样,更何况,扯旗谋反这样波及全国、影响整个神州大陆的惊天大事。 就算苍狼王天资卓绝,也实在没想到,华夏人族竟然能放下成见,帮助以前和他们屡次冲突的涂山皇室。 他本来以为,华夏国会在一边看好戏,不出兵攻击涂山帝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出兵救援,还如此迅速! 短暂的吃惊后,他也立即做出了反应。 他一方面怒斥华夏国干涉别国内政,一方面开始想办法,要扭转这个意外的乱局。 作为进攻方,他深深地知道,人族那句谚语是对的:“夜长梦多。” 很快发生的一件事,让狼王坚信,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就在他开始想办法扭转局面没几天,他就听到屠魇那边来报,有几个潜伏在边境的幽灵客,在一次例行的潜入华夏破袭时,竟意外地抓住了天狐公主! 当听到这消息时,迷丘烈风就像涂山帝听到人族出兵一样,欣喜若狂! 他很少有地失态了,在自己的营帐又蹦又跳。 其实,本来那些幽灵客们,对公主不一定认得出来;但现在狼王已经举起了反旗,重中之重就是抓捕皇室。 所以自谋反发动的那一刻起,所有涂山皇室重要成员的画影图形,就全部下发给苍狼王军的势力,所以才会有这个让造反狼王欣喜欲狂的消息。 不管怎么说,白冰岚被抓,对迷丘烈风来说,简直是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得太及时了! 几乎不用多想,很快一个绝妙的主意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要在和蛮城下,三军阵前,逼天狐公主跟自己成婚,从而打击皇家军队的士气,让他们迅速垮掉! 并且,如果他成了涂山帝的女婿,那他们双方的争斗,就成了家族内部的事。 最重要的,按涂山国政体,作为公主的白冰岚,是有王位继承权的,到时候大不了自己扶她做女皇,让她当自己的傀儡,等风头一过去,再一脚把她踢开,自己继承她的皇位就好了。 这样的操作手法,在朝堂之人的眼里,其实还和谋反无异。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天底下这类明眼人,毕竟只是少数。 对大部分卑贱的下层老百姓来说,只要这么一操作,本来铁板钉钉的谋朝篡位的事,就会变得说不清。 到时候只要善加操作,本来一面倒的言论,很可能还会扭转过来。 到时候自己再打几个胜仗,别说愚昧的底层老百姓了,很多摇摆的中间派,甚至保皇派,都会没那么坚决反对自己了。 到那时,恐怕刚刚悍然出动的华夏援军,也会失去干涉的借口了。 当白冰岚真正被押到苍狼王的面前,已是三天后了。 对这位天狐公主,野心勃勃的谋反狼王,却是礼敬有加。 他特地在藤条河的南岸,找了一个富户人家的宅院,将她安置。 白冰岚,涂山天之骄女,即使在囚禁当中,即使已经被封住了全身的灵脉,却依旧保持着优雅、高贵。 本来苍狼王觉得,找了个富丽堂皇的富户人家安置她,已经显得自己极有诚意。 但当他前去“拜访”之时,现场一看,就发现天狐公主即使静静独处,那耀眼的艳光和高贵的气场,也立刻把周围富贵的装饰映衬得黯淡无光。 不过越是这样,苍狼王的兴趣就越大。 他的年纪并不大,但一直都是个深沉的人,从不轻易表露心意。 但面对白冰岚,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想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一切,给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于是,他头一回在一个外人面前,淋漓尽致地说明了自己的雄心壮志。 他甚至直言不讳地告诉少女,他现在的起兵,还借助了异神的力量。 看到少女吃惊的表情,苍狼王反而变得很兴奋,仿佛得到某种鼓励。 他越发赤裸地告诉白冰岚,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振奋暮气沉沉的涂山国,然后再征服华夏,统合整个神州大陆的力量。 只有这样,神州的势力,才有可能参与到东海大洋上震动乾坤的争斗中去。 他还告诉白冰岚,涂山国之人,无论普通妖民,还是显赫高官,都太夜郎自大、坐井观天了。 他们眼里只有自己,最多算上北方的华夏,却不知道,在万里之外的风波大洋,旧世界的颠覆者异神族,正在破除封印,重新崛起。 东华洲、寒渊魔国等东海各族各国,在异神族的威胁下,却都心思各异,有试图抵抗的,也有想追随异神族的。 这样的局势,十分糟糕,正是一盘散沙,一旦真正强力的异神古灵破除封印,重现人间,他们这些人注定不可能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到那时,神州四海所有繁荣的种族,都会被异神的黑暗势力统治;而异神本质就嗜好混乱和毁灭,到时候神州生灵一定苦不堪言。 所以,夺取涂山国权柄,只是他苍狼王雄伟宏图的第一步;将来他还会天下布武,统领神州、四海一切种族生灵,和邪恶的异神军决一死战! 所以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神州,拯救万民! 苍狼王说这一切时,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痛心疾首,时而又推心置腹。不仅如此,他还带着志向远大的上位者天然的霸气,不得不说,真的很有魅力,也非常有感染力。 但白冰岚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一切,却只说了一句:“你,说了这么多,却只不过在找借口,满足自己的野心吧。” 第97章 奇耻大辱 说实话,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习惯于一言九鼎、所有人言听计从的高傲狼王,有种想拔刀杀人的冲动。 他努力克制了下来。 苍狼王又想到了自己的婚配计划,再看这公主一脸嘲讽的模样,他忽然想,要不就当场用强,将生米煮成熟饭? 这个念头升起时,他看到了面前的少女,就那么冷漠地看着自己。 他忽然觉得挺没意思。 冷笑一声后,他心说:“呵,愚蠢的女人,都到这地步了,还这么狂。” “总有一天,本王要让你真正臣服在身下。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吧。” 这么想着,他便忽然开口:“公主殿下,不管你对本王有什么误解,但本王对你仰慕已久,希望你能嫁与我为妻。” “只要你能答应我,大家就成了一家人,这和蛮城下的刀兵,相信很快就能消除。” “是吗?”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少女,这时却看着他,嘲讽地说道,“没想到,一个把我父皇逼得东奔西跑的叛乱王爷,居然还仰慕他的女儿,这等离奇的事情,居然能让我碰着。” “呵,行啊,我倒要看看,这样离奇的戏文,要怎样往下演。好,迷丘烈风,我答应你了。” “哈,太好了!”迷丘烈风仿佛没看到少女满脸的嘲讽表情,兴奋地说道,“太好了!难得公主这么开明。本王承诺你,一定给你一个盛大的成婚仪式!” 说完这句话,他期望公主能变得高兴些,却没想到,她一言不发,把脸扭向了一边。 见她如此,迷丘烈风顿时一阵气恼。 他心想:“哼!臭娘们,都到这时候了,还摆公主的臭架子。好!本王先忍着你,没几天后,你就会在本王身下呻吟求饶了!” 心里这么想时,迷丘烈风仿佛气也稍微顺了些,便转身拂袖而去。 当他去后,一直优雅傲然的公主,眼眸中却悄悄地流下泪来…… 但她不是在为即将面临的厄运哭泣,而是对往昔的怀念。 因为直到这时,她才第一次清晰无比地发现,原以为九嶷山白鹿崖的那一段日子,是自己偶然的一个游戏,但现在,她却发现自己错了。 荆钗布裙,满山烟云,看似寻常,却变得如此值得追忆。 本以为只是偶然的意外,现在却成了自己再也触摸不到的永恒。 所以,她哭了…… 不管如何,公主答应了求婚,苍狼王还是大喜过望。 他立即严令三军,拼死攻击涂山君的藤条河防线——他要在藤条河的对岸,和蛮城的城下,在苍狼、涂山、华夏三军阵前,万人瞩目之下,来一场盛大的现场婚礼! 这时的涂山华夏联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叛军发疯一般的猛攻,连忙也打起全副精神,拼命反击。 打得灰头土脸、血肉横飞之际,别说涂山华夏联军了,就连苍狼黑旗军的大部分将士,也都不知道如此血战,竟然是为了敌我双方两个人成亲…… 带着黑色幽默的血战,在两天后结束。 苍狼王达到了他的目的。 他的军队彻底突破了藤条河的一处河湾,在河北岸开辟了一片根据地。他的黑旗军,终于有了牢靠的落脚点。 于是黑衣黑甲的苍狼黑旗军,源源不断地开过藤条河,虽然那处根据地只够四分之一的军队落足,但毕竟,他们渡过了藤条河,可以直面和蛮城了。 同样,苍狼王心目中那个三军瞩目的婚礼现场,也终于有靠谱的场地。 很快,涂山公主答应苍狼王求婚、并将在藤条河北三军阵前成婚的消息,飞一般传遍了三军将士。 苍狼军惊讶之余,全都欣喜若狂;涂山军极度震惊,士气忽然低落;华夏军莫名其妙,准备静观其变。 苍狼军现在真的是士气如虹,他们本来背负的谋反心理压力,一下子释放。 涂山军则很多人都暗自发蒙,心说自家公主都要和那个谋反的王爷成婚了,那以后是不是大家都成了一家人? 如果那样的话,那还打什么劲啊?! 自己在阵前抛头颅洒热血,结果人家双方首脑们都睡一个被窝里去了,那兄弟们流汗流血又为了什么?都成了笑话! 华夏军的统帅们在短暂的奇怪后,也赶紧派了使者,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到涂山帝君臣身上。 本来战事就不利,还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不仅愤怒,还很恐慌。 涂山帝立即派人散播消息,说是苍狼王丧心病狂,就快覆灭,实在没办法了,才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传播无耻的谣言。 涂山帝自己也亲自在和蛮城内,检阅军队,怒不可遏地挥拳高呼,说这谣言太过荒唐,并且他当场发誓,就算他死了,也绝不会把女儿嫁给那个乱臣叛贼。 对于华夏盟友的质询,涂山帝则诚惶诚恐,拍胸脯,发毒誓,说绝不可能同意公主嫁给一个乱臣贼子。 当然,他们也告知人族使者,公主现在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发生包括但不限于嫁人这类的事。 他们传达的这两个信息,前面那个,表达得无比坚决,但对于公主到底有没有在敌方阵营这件事,就连涂山皇室的人,也不太有底气。 能派来做使者的,都是人精。 华夏军的使者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当时没说什么,但匆匆赶回去后,就把看到的所有情况,加上自己的分析,都报给了华夏军首脑,让他们自行决断。 结果,经过分析,华夏军统帅和幕僚们认定,涂山帝的宝贝女儿,很可能已经落在了苍狼王的手里,并且不管苍狼王用了什么手段,看来三军阵前的婚礼,已经不可避免地要举行。 于是华夏军中,聚集了所有智囊谋士,开始紧张推演所有可能的情况,甚至,连苍狼王和涂山公主成婚后,生男生女的可能性,以及由此产生的对神州军政局势十年内的影响,都推演到了…… 无论各方愿或不愿,苍狼王精心筹划的奇特婚礼,即将举行。 这一天,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满天都是墨汁一样的乌云,好像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这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天气。 但苍狼王并不管。 他甚至希望,当对面联军看到自己真和涂山公主成婚,悲愤落泪时,那天上的乌云里正好落下雨来,便更添悲伤,十分应景。 这一日,藤条河北岸那片刚刚血染的沙场上,已经搭起了高台,铺上了红毯。 披红挂彩的高台,搭得跟宝塔似的,还特别高,几乎有十丈,生怕三方将士看不到似的。 苍狼王喜气洋洋。 涂山帝愤懑欲死。 华夏将帅,则在妖族盟军面前,表面悲痛同情,暗地里却难免幸灾乐祸,准备看看这个老对手的好戏。 这是自古战争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场景。 对苍狼王来说,这是诛心的妙招,胜过了千军万马。 对他的敌人来说,就是极度恶毒、极度阴险的损招。 终于,三通鼓响,苍狼军中号炮连天,然后那一身盛装的涂山公主,就被苍狼军甲士和巫师暗中相逼,登上了万众瞩目的高台。 见她现身,真的落在手中,三军一片哗然! 那一直强撑的涂山帝,立即老泪纵横。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强自支撑,在涂山众将士面前,保持着应有的尊严。 对于这个婚礼,苍狼王迷丘烈风,是最热望的人。但事到临头,他反而只在高台下转悠,并不着急上去。 他很清楚,明面上这是次联姻婚礼,但实际上,是对涂山正统皇朝极大的羞辱。 所以他急什么呢?先上去的白冰岚,让她一个人晾在那儿,等同于示众,不仅打击了涂山皇室的声誉,还报复了她曾经的傲慢。 另外,迷丘烈风也知道,这几天里,不停有涂山军死士趁夜冲营,想营救可能身陷敌营的公主。 当然,苍狼王早就严阵以待,他们全都是有来无回。 而很显然,现在正是“图穷匕见”的时候,当白冰岚真的登上了高台,涂山军一定会拼死冲击救援。 他们有充足的理由会这么做。因为一方面,公主登上了高台,涂山军便可最终确认,公主确实落在了敌营手里。 二来,这也是他们营救公主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机会——毕竟,之前损失了三四十名勇士,却连公主的确切关押地点,都没弄清。 所以苍狼王真不着急登台,他还要坐镇军中,抵挡涂山军的拼死冲击。 果不其然,当公主一在高台出现,涂山军阵便朝两边一分,中间冲出来一支雄健的骑兵,还有不少巫师也骑在快马上,夹杂在骑兵洪流中朝这边轰然冲来。 苍狼王见状,毫不惊慌,反而不住冷笑。 他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精锐傀儡军,凶猛无比地冲锋迎击。 这次交锋,毫无悬念,作为杀手锏的傀儡军,显现出魔武双修的强大战斗力,很快就粉碎了涂山军的冒险一击。 这队敢死骑兵,已经是精心准备,但在可怕的傀儡军阻击下,最多接近高台两三丈的距离,就再也难以前进一步。 而以这个为最远点,从和蛮城的攻击方向过来,一路上都抛满了死尸;那些伤痕累累的战马,也惊恐地四散逃失。 相比他们,诡秘的傀儡军却没多少损伤,最多只死伤了十来个。 他们回营之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残忍嗜血的笑容,看得对面的联军将士胆战心惊。 涂山军的本钱,也实在有限,抛下了一地死尸之后,就算涂山帝再发狂,也凑不齐有效的攻击力量了。 这时涂山军一方,也低声下气地向华夏军求援;华夏军倒是也出了一路兵马,但是和苍狼军一接触,打了没多会儿,便鸣金收兵了。 他们这样子,看似糊弄,但涂山军上下都知道,华夏军此举,也是没办法。 毕竟和蛮城这儿的华夏军,只是仓促出动的地方守卫部队,实力并不强,而对方则是有备而来,刚才涂山军的败仗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现在华夏军能出兵尝试救援,可以说已经仁至义尽了。 到这时,涂山国君臣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象征着正统皇权和皇室尊严的涂山公主,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嫁给反王了! 面对这样的打击,涂山帝不仅大发脾气,还有些陷入疯狂了。 他先是跺脚大叫,说自己那个女儿,如果真当自己是涂山国的公主、伟大尊贵的天狐神族后裔,就该从高台上跳下,不应该为了苟活,就丢尽涂山皇族的脸。 他又怪身边的将帅,骂他们这几天的战事,不应该找华夏军来援手,而应该让他们退后十几里,这样就看不到即将发生的丢死人的场面了。 看来,陷入疯狂的涂山帝,还是很清楚地知道,今日之事必然会成为天大的笑柄,被华夏老对手看到了,将来不管跟他们做什么事,都很尴尬啊。 说真的,涂山帝现在,如果不是放不下已经糜烂非常的时局,以及自己身为涂山天狐传人的责任,他现在,还真的想去死! 是啊,一死百了,眼不见为净,看不到就当这奇耻大辱,没发生吧! 所以现在整个现场中,第一难受的,还不是正在高台的那公主,而是这位涂山国老皇帝啊。 涂山帝羞愤欲死之时,那苍狼王已经毫无顾虑。 只见他一振战袍,志得意满地登台。 “大事已成!”一边登上台阶,他一边在心中乐不可支地想道,“哈,就算不计较大事,得到公主这朵妖族公认的鲜花,也足够夸耀啦。” 只是,就在这时,包括他在内,和蛮城前所有的三军将士,却忽然听到,本来在高台上静静伫立、犹若雕塑的少女,却忽然开口了。 即使用最大声说话,她的嗓音还是清清泠泠,悦耳动听。 所有听到她说话的将士,都好像三伏天喝了冰雪水,打心底里往外冒凉气,无比的舒心。以至于很多人第一时间,都没顾得上注意公主在说什么。 但他们很快注意到了,于是刚才舒爽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他们都惊呆了! 第98章 血火的嫁衣 本来喧闹的三军,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忽然听到了鸟叫、虫鸣,当然最响亮的,还是公主那悦耳动听的声音。 “我,白冰岚,涂山皇朝之帝女,七十二诸侯国公主,今日登台,全为谋反叛乱之苍狼王所逼,绝非自愿。” “既搭喜台,又挂红彩,本公主便在此向父皇、众臣子、三军将士明誓,我白冰岚今生今世,愿嫁唯有一人,便是本公主的师兄,张狂云。” 三方军阵,更加安静,几乎死一般沉寂。 转而军阵中,无数的将士都在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如波涛般扩散。 所有的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张狂云,是谁?” 这时狼王正慢条斯理,登台到一半,忽听到白冰岚,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一个自己都没听说的人表白,顿时勃然大怒! “你们听说过张狂云吗?”他愤怒地转头问身后的护卫随从。 “不知道。” “没听说过。” “有这号人吗?” 所有人都摇头。 很快狼王也从三军将士所有人的反应中,明白了这个“张狂云”,还真是个毫无名气的小角色。 这一下,苍狼王迷丘烈风的愤怒之情,变得更加强烈了! “白冰岚你在干什么?!你先前可答应得好好的,现在怎么还玩这一出?” “如果你说喜欢什么王侯大将,也就罢了;怎么当众愿嫁的,是个无名之卒?” “哇呀!气死了,这可是本王精心准备的场面啊,太丢本王的脸了!” 苍狼王迷丘烈风现在的心情,可以用一个“情何以堪”来形容。 是他自己,费力清出这块场地,还搭了这么高的高台,就生怕有人看不到,结果,却让要娶的女人表白了其他人! 现在,苍狼王都有种老婆偷人、还在他本人的帮助下,向全世界宣布的感觉! 羞怒之下,他立即抬手,示意高台底下那些弓箭手,准备对台顶的公主攻击。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些犹豫。 他真的舍不得啊! 不仅舍不得这个妙计,也舍不得这么好的女孩儿呀! 就在他犹豫之时,对面无论是涂山国的皇帝还是将军,或是华夏军的将帅,全都在焦急地问:“张狂云到底是谁?他来没来?” 这些华夏涂山联军的大人物,本来以为已经陷入绝境,没想到公主忽然来了这一出,虽然连“张狂云”这名字都没听说过,但他们都立即想到,这说不定是一线生机——至少,捣了谋反狼王的乱不是? 当然,那涂山帝,惊喜、欣慰之余,也已是热泪横流。 他的女儿,没有丢他的脸。 但她这举动,也把她置于最危险的境地。那反王,一定会视此为奇耻大辱,一定会杀掉她的。 所以他哭了。 他也有心忍住不流泪。 他知道不能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给这么多的臣民,以及一直都是老对头的友军。 但那微咸的泪水啊,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任凭他什么皇权显贵、英明神武,这时候一点用处也没。 “女儿这是已萌死志啊……” “张狂云是谁?” “无论这臭小子是谁,我以后都要让人把他找出来,追封他为我的女婿,完成女儿的遗愿啊。” 想到这里时,老皇帝脸上的泪水,流得更快了。 他这样,其实并没有人觉得丢脸。 因为他身边的人,大多也想到了这个结局。 所以他们自己也只顾着流泪呢,哪顾得上注意自己的皇帝,是否失仪。 三军将士,千万之人,此时内心酸甜苦辣,或悲或喜,但也都有个共同的期待:“那个张狂云,会不会出现?” 当然,他们觉得,这是个异想天开。 听取名的风格,“张狂云”应该是个人族,而且那公主还说了,他是她的“师兄”——这说法,也绝对属于人族,尤其还盛行于那些江湖门派中。 所以,这三军交战的地方,一个人族江湖人士,怎么会来这里呢? 他们怀着这种不可能的期望,那高台上的少女,也在平静地等待。 她也期望出现奇迹。 虽然她也很清楚,这种期望,显得无比的荒唐和任性。 但已经是最后时刻了,就不能容自己任性一回? 所以她泪光盈盈,静静地等待。 但她终于还是没有等来。 她等来的,只是那早已在意料中的狼王下令放箭的声音。 这一刻,她坦然而笑,用尽力气道了声,“来世再做你的师妹”,便涌身一跃,跳下了十丈高台! 三军将士,齐声发出惊呼,犹如风暴。 风暴中,箭雨里,绝美少女,犹如春花秋叶,飘落凋零。 涂山公主,一代名花,即将就此凋谢。 这时别说涂山军、华夏军了,就连苍狼军中,许多人也忍不住脱口叹息,不忍再视。 这时苍狼王也好像回过味来,急令手下停止攻击。 但一蓬密集的箭雨,还是朝那坠落的少女扑去。 这时候,最可能救援之人,就是这苍狼王迷丘烈风。 因为他登台到一半,正在少女坠落的路线上,并且他的功力极高。 但他犹豫了一下,想起了刚才的屈辱,还是迟疑了。 他没有任何动作。 眼看着,美丽高贵的公主,即将被箭雨洞穿,然后浑身血污地摔落在地。 犹豫的狼王,这时已经想象到接踵而至的血腥场面,那内心的野性本能地发作,不仅不救,脸上还露出残忍的笑容,并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眼看一切无可挽回,却在这时,只见高台下因为刚才鏖战遗下的死人堆里,忽然间闪起一道灿烂的剑光! 剑光飚起,迅疾无比,眨眼间就从死尸堆里冲天而起,朝坠落的公主迎去。 并且飚起之人,还带着一路的火焰冰光,横扫了朝公主袭去的如蝗箭雨。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苍狼王自己。 他笑容凝固,忘了做任何反应。 这时还在不断坠落的女子,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腰肢,有人托起。 她被那凌空而来的少年托起。 刚才冲天而起、一路冰风火雨交织的狂暴少年,这时的动作,却温柔无比。 二人瞬间飘落,并往远处遁去。 少女已是泪流不止。 “你终于来了。” “你怎么才来?” “我也想早来。” “可是这一刻,是我唯一的机会。” “倒是你,涂山公主,你骗得我好苦。” “怎么,你后悔了么?” “我——”少年的回答,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见身前的少女,忽然一旋,做了一个阻挡的动作,并同时把他用力往外一甩——然后张狂云就看到,刚才自己好不容易救下的少女,已是身子一软,“咕咚”一声,摔落在地上。 张狂云悚然一惊,立即顺着少女侧卧的身形,看到她后背,正扎着一段寒光闪耀的冰棱,鲜红的血水很快绕着冰棱,在大红的嫁衣上朝四外飞速扩散蔓延! “不!”少年仰天狂吼,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很快就发现了偷袭之人——那个猩红战甲的狼王,正倚在高台上,朝他冷冷注视。 做出了致命偷袭的狼王,并没再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张狂云,目露凶光,满是嘲弄之意。 张狂云这时根本来不及生气。 一声怒吼后,他立即扑身向前,想带走重伤的少女。 但这时叛军已经飞箭如雨,还夹杂着斑斓险恶的巫术灵光,带着瘆人的啸音,朝他激射而至。 那些诡秘可怖的强大傀儡军,也嘶吼着向他冲击——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不甘,张狂云这时也知道事不可为。 他只得御起火精剑,祭起冰魂珠,使尽了浑身解数,悔恨而归。 回到了和蛮城里,张狂云自被带到了涂山帝和华夏统帅的面前。 虽然年纪不大,但张狂云经历的事情,已经十分惊人。 所以即使在这些大人物面前,他也颇为平静——更何况,刚刚还发生了那样的悲剧。 面对他们的问询,他用平静的语气,讲述了自己如何与涂山公主相遇、相识、相知,转又相离。 听者无不唏嘘。 就连悲痛之情不亚于他的涂山帝,都忍不住出言安慰了他几句。 大敌当前,还处在弱势,虽然这些人,很想知道白冰岚怎么样了,也很想早点把她救回来,但面对强大的苍狼军,他们暂时都一筹莫展。 华夏军的统帅,叫凌克敌,为华夏朝平南将军。本次就由他统合南疆敌方兵力,支援落难的涂山帝。 能被任命为这种位置的人,人情事理的水平都不会太低。更何况,今日在三军阵前发生的事,他可都看在眼里。 于是对少年,凌克敌十分客气,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还没什么名气,就予以轻视。 他特地命人,在离自己帅帐不远的地方,给张狂云安排了一个住处。 平时张狂云,并不怎么喝酒,但这一晚,安顿下来,他却特地跟将军要了一小坛酒,自斟自酌,借酒消愁。 沙场之畔,落日猩红。 转眼黄昏消逝,暮雾四起。 一枚月牙,挂在幽蓝的天上。 南疆的夜景,颇为鲜明,但看在少年的眼里,却总觉得朦朦胧胧,仿佛笼罩着惨淡的愁云。 虽然不常喝酒,但酒力并不差。 但今晚,却轻易地醉了。 醉眼朦胧之际,过往和少女相处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样在心头闪现。 许多事情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却显得如此的甜蜜。 于是,便更添悲情。 正是:暮色苍苍酒浇愁,琼浆一饮思悠悠。 醉里意中人不见,惟看天心月如眸。 一直以来,张狂云苦练《伏羲经》,虽然屡有突破,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让他难以彻底通悟。 对《伏羲经》,他总感觉,自己掌握的是术,而不是道。 这一点,一直是他的隐忧。 他也想通过苦心孤诣的勤奋,寻求突破,但他发现那瓶颈,就像一堵柔韧的无形的气墙,你越是用力得厉害,却越是容易被反弹回来,难有寸进。 对此他很苦恼。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今晚这样悲伤颓废的心境下,他却忽然有了意想不到的突破。 没有任何隆重的仪式,也不需要焚香沐浴,一瞬间的灵光,忽然让他领悟:无论惊雷闪电,还是剑雨仙风,无论宏大如宇宙、如星河、如巨龙,还是细小如微雪、如蝼蚁、如蜉蝣,都蕴藏着深沉的爱与眷恋。 自己为什么要苦练伏羲经? 一切的出发点,不都是为了内心中,那份深沉的爱与眷恋? 无论为了姑母、恩师、白冰岚,还是为了世间所有弱小而抗争,说到底,全都是因为内心中那一点永不磨灭的爱与眷恋啊。 然后他又惊悟,这一切,其实在那本《道德经》中,早已明示:这不就是天下至柔者至刚之理? 顿悟之时,他并没有实际去演练任何一招一式,但他整个人,已经从这一刻开始,脱胎换骨。 也正因为这样的明悟,他发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把自己爱与眷恋的那个人,给救出来! 在他立誓之时,那造成这一切后果的狼王迷丘烈风,却正怒发如狂。 重伤的白冰岚,已经被他安置在一个隐秘之处的冰床上,凝血疗伤。 四处氤氲的寒气,却丝毫不能平息苍狼王心中的怒火。 想起今日三军阵前之事,他便愤怒而疯狂。 常年贵为狼王宰相,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和挫折? 尤其这样的屈辱和挫折,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给他带来的! 而白冰岚也实在不给他面子。 难道她忘了,他苍狼王可是涂山国中千万女子的梦中情郎? 他无论才智还是武力,都独步天下,何曾被人这般轻视和羞辱? 所以,他在这冰室之中,面对着十分虚弱的女子,不顾她的病体,大喊大叫。 他扬言,即使白冰岚救不活了,他也要在她断最后一口气前,跟她成婚! 对于白冰岚还活着的消息,迷丘烈风并没有掩饰。 于是张狂云,从苍狼军种种动向中,便知道,那白冰岚应该还没有死。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立即开始筹划救人。 第99章 铁岩山的月光 白冰岚,毕竟是涂山公主,事实上很多人对她安危的关心,并不亚于张狂云。 在他准备动手救人时,涂山军一方,已经费尽心思去打探情况。 不过苍狼军防守严密,到现在最大的打探成果也只是,那白冰岚,很可能不在苍狼军兵营中。 听到他们的营救没什么进展,张狂云更不会等了。 当然他行动前,也将自己准备营救之事,告诉了楚灵风。 此时的楚灵风十分繁忙。 他从后方来了没多久,正带领着玄灵宗的弟子,建立法阵,帮助和蛮城的联军们布防。 听到张狂云的想法,楚灵风其实想劝阻。 因为通过参与布防,他深深知道,有备而来的苍狼军何等强大,张狂云此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理智的劝阻的话儿,已经到了嘴边。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从少年的眼中,看到了深沉的情感,和坚定的决心。 于是他终究没有阻止。 那些劝阻的话儿,临出口时,就变成了:“师弟,万事小心。师兄等着你带着弟妹,平安回来。” 张狂云此去救人,并非决意一人,鲁莽而行。 营救前,他先去找了一个人,便是那个曾有几番纠葛的美兔精,香灵儿。 和蛮城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消息早已传播了出去。 许多事不关己之人,听着也就如风声过耳,随便感叹两声,也就抛在脑后。 但有些人,听到消息时的反应,却完全不同。 比如香灵儿,一听到和蛮城前事,立即紧赶慢赶,朝这边赶来。 很快,她就和特地寻觅的张狂云,碰了头。 几乎不用张狂云怎么恳求,对他的帮忙请求,香灵儿一口答应。 因为事情重大,见她答应得如此轻易,张狂云反倒有些不放心起来。 谨慎起见,他便多问了一句:“香灵,你可知道,此去救人,凶险万分,和往日任何一次事情,无论是对付玉罗汉,还是从乌光将军府中救你,危险程度都完全不同?” “我知道啊。”香灵儿笑道,“哥哥,我只是憨,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快答应?你要不要再想想?”张狂云看着她道。 “不用想了!狂云哥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特地找过来,便是想看看怎么帮你救白姐姐。” “香灵帮你救她,不是因为她是涂山的公主,而是因为她是哥哥喜欢的人。” “哥哥是我喜欢的人,我不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有任何不开心,所以我就来了。” “香灵……我、我……”听到她这番话,再想想以前自己曾经对她的误解和轻视,张狂云竟有些哽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娇媚佻达的少女,依旧用少有的认真表情,朝少年真诚地说道:“哥哥,听到白姐姐的事情,我真的很难过。看到这样的事情,我更觉得,只要喜欢了,就要把这样的心意,早点说。” “所以今日香灵也想说,我真的很喜欢哥哥。” “我知道,我生性好动,爱笑,看起来很轻浮,跟谁都说说笑笑。” “可哥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见到你,真的是我第一次真正地喜欢上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是发自我内心的爱意。” “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妖族。你会因为我喜欢你,就不高兴吗?” 说罢,香灵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少年,既饱含期待,又惴惴不安。 其实正如她所言,若放到以前,如果有一个妖族,对自己这么表白,一向仇妖的张狂云,最好的情况是,“不往心里去”。正常的情况,不是打,就是骂。 但现在,他稍稍一愣,便忽然低下头,向美丽的兔精,深深一躬,行了一个最隆重的华夏衣冠之礼。 如此回应,虽然无声,但对香灵儿来说,却是一个比海誓山盟、甜言蜜语,更可贵的回应。 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她只觉得整个身心,都被一种温暖的感觉,紧紧包围,这种感觉,从未体验。 明白了心意,她再无牵挂,全身心地去打听,要早日为哥哥探明白姐姐具体的所在。 香灵儿使尽浑身解数,充分利用了妖族的优势,甚至还稍稍施展美人计,便在两天后,终于打听到白冰岚现在的具体方位:原来,身受重伤的公主,正在藤条河东南方二十多里外,那座铁岩山的一个万年寒洞中。 得知这个情况,张狂云恨不得背插双翼,立即飞到那边去。 但他还是努力保持了冷静,把这个情况告知了楚灵风。 当然,他并不是要等待楚灵风的决定和指示——救白冰岚这件事,他觉得对他来说,更是自己的私事。 他告知楚灵风,只为了让师门、让华夏和涂山的统帅,知道自己这个行动。 至于他们会怎么做,那已是他们的事。 张狂云这么做,看似任性,其实不然。 他知道,现在白冰岚被藏在铁岩山寒洞,而不是苍狼军大营,那请求涂山和华夏联军调动兵力,便没有意义。 而且救人这种事,更宜轻身独往,人越多,越坏事。 事实上,他本来连香灵儿请求同去,都不想答应,后来实在被她磨不过,还说可以帮忙引路,便只好答应。 但他对香灵儿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反复跟她说,不求她帮多少忙,只求保护好她自己的安全。 现在的张狂云内心,已经变得十分柔软。 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连累更多的人。 事不宜迟,他没有多耽搁,就在告诉楚灵风自己计划的第二天夜里,便和香灵儿出发,往铁岩山而行。 铁岩山是南疆少见的高山,并且方圆不小,除了主峰外,还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山丘,峰峦起伏,地形颇为复杂。 从军事角度而言,铁岩山也可以成为一座要塞关隘;之前涂山帝选择往和蛮城逃亡,本来也是想依托铁岩山作为据点,绝地反击。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形势发展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便只好放弃了坚守铁岩山的计划,继续北逃,渡过藤条河,直跑到和蛮城中,才勉强立住了脚。 因为山中多有铁矿,铁岩山裸露的山石,都呈现出一种红褐色。若是阴天还好,要是大太阳天,那烈日一晒,整座山就好像着了火一样,在蓝天下红光灿烂。 别看山体看着像着了火,但因为山高,加上其他一些独特的原因,在铁岩山中部偏上的位置,大大小小分布着七八个洞穴,深处十分寒凉。 正是要借寒洞止血安神的效力,苍狼王才把重伤的公主,隐藏在铁岩山的寒洞中。 等实际接近并潜入铁岩山,张狂云便发现,答应香灵儿一起来,还真做对了。 现在,这铁岩山中,藏了重要人物,苍狼王便派了不少人手守卫;如果不是香灵儿天生对山林的地形十分熟悉,张狂云还真没这么容易接近目标寒洞。 一路有惊无险,便接近了香灵儿预先打探到的那个藏人寒洞。 “看,就在那里。”隐身于丛林,香灵儿往前面斜上方一指。 张狂云顺着她的指示,在树叶缝隙间观看,便看在斜上的方向,大概五六十步的地方,有个一人多高的山洞。 这时月明星稀,洁白的月光照在洞口,张狂云还能看见从洞中飘出来的乳白雾气。 “你确认是这里?”张狂云还有些不放心。 “对!相信我,哥哥。在这里的几个洞口,只有这个有人进出的痕迹。我的鼻子也很灵的,现在还能闻到,那洞里有人气儿呢。”说到这里时,香灵儿还吸了吸鼻子,朝少年甜甜一笑。 “好。”张狂云点点头,“我们过去吧,小心些。” “嗯……等等。”香灵儿忽然好似想起什么,拉住了正往外走的少年的袖子,轻声道,“哥哥,你别急。让香灵先去看看,万一看到有守卫,还能回来提醒你。” “这……”张狂云有些迟疑,“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不危险啊,别忘了,我的鼻子很灵呢,否则怎么叫‘香灵儿’呢。哥哥放心吧,危险还没到眼前,我就会闻到的!”香灵儿一边笑着说,一边还皱了皱小巧的嫩玉琼鼻。 “那好吧,你还是要小心,安全第一。”张狂云嘱咐道。 “放心吧!”香灵儿说了一句,便轻快地跑出丛林,轻手轻脚地接近那边的寒洞。 月光下的少女,轻灵得像只小鹿,轻快,但小心翼翼地前行。 这一刻,她就像月光中的丛林精灵,娇柔的身姿仿佛和月色融成了一体。 “以前不觉得,现在发现,这个妖族小女娃,人还挺好的呢……” 皎洁的月华,仿佛也安抚了少年焦躁的心情,至少在这一刻,用更美好的心态,看待这个世界,看待这些人。 “以后,我该怎样对待她呢?她之前一番表白,可谓对我情深义重;可是我……啊?!” 刚想到这里时,潜伏中的少年,忽然间惊得张大了嘴巴! 原来,月光中,他分明看到,本来香灵儿很顺利地就快靠近洞口前,却从几个不起眼的阴影角落,扑出了几条凌厉的身影——“是幽灵客!” 刚才还诗情画意的月下山洞前,转眼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一见这情形,张狂云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救援。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冲出去,他便看到,被围攻的少女,拼命地冲出重围,衣裳带血,朝另一边跑去。 飞跑之前,她朝少年这边,飞快地投来一瞥——一瞬间的眼神,让少年的动作忽然凝滞。 只是瞬息之间,张狂云便读懂了她的意思:“别出来!” “我引开。” “救人要紧。” 然后张狂云便看到,少女朝北侧仓惶奔去,后面那几个幽灵客高手,紧追不舍。 如此之时,最考验人的决断。 稍一纠结,张狂云立即决定,就按香灵儿的意图来。 因为就刚才这一缠斗,他已看到,香灵儿虽然作出仓惶之状,实际那几个幽灵客也凶猛高强,但其实女孩儿脚步灵活,还真是有着兔族的天生特点,在这山林中跳跃奔逃,一时间也不用太担心出大问题。 而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现在的洞口,已经暂时守卫空虚;但更重要、更要命的,这时已经闹出了这个动静,如果错过这机会,基本上,除非找华夏涂山大军来攻,否则这寒洞之后铁定会守卫得密不透风,任何人再想救人,千难万难! 更何况,惊动之后,他们还会不会继续把白冰岚留在这里,都非常难说。 有句话叫,“一人藏,万人寻”,现在他们不是藏千军万马,而只是藏一个人,再用了心,那别说救人了,夸张点说,要张狂云这辈子见不到白冰岚,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他立即做出了决断。 事实上,这时候无论做什么决断,“快”是最重要的。一旦拖延,无论哪个选择,都没了意义,都会从“可能对”,变成“一定错”。 所以,他选择了暂时按兵不动,待香灵儿引开那几个幽灵客高手,一路扑腾搏杀,喧嚣声由近及远,略略远去了,张狂云便认真看了那洞口一眼。 确认暂时再无人,他便飞快地从灌木丛后闪身而出,闪电般朝那寒洞奔去。 很快他就闪身进洞。 寒洞之中,光线昏暗。 虽然已经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洞的深处,透露出一点火光,但刚才从灿白的月色中过来,乍进到这昏暗的地方,张狂云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他把自己的身子,紧紧贴在洞口里面一个凹进去的石壁,恢复自己的视线,也看看洞里究竟什么情况。 已经到这里了,他叮嘱自己,要万分小心,不可轻举妄动。 停留了片刻,眼睛也差不多恢复了,他便准备起身,往洞里面刚才看好的一条石径走。 正在这时,他却听到洞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本来这时候,他绝不适宜再探头往外面看,但鬼使神差一般,听到动静声,他心里一颤,往外挪了两步,就倚靠在洞口边,朝洞外看去——这一看,他忽然无限悲伤! 第100章 兔回眸 原来,他看到如水的月光中,正有一只白兔,蹦蹦跳跳地路过。 不用人说,不用多想,只看一眼,他便知道,那就是香灵儿。 那几个幽灵客,实力还是超出了想象,这么快就把少女,打回了原形,修炼尽丧。 张狂云紧倚在石洞壁,痛彻心腑。 他有心想奔出洞,上前抱起那白兔,但却不能动,否则就辜负了少女的奉献和牺牲。 他内心无比悲痛,无比感恩。 他开始在心中默默地替少女祷祝。 这时,那白兔若有所感,朝这边回眸三顾。 而后它便蹦蹦跳跳,彻底消失在铁岩山幽深的丛林山野中…… 这一刻,张狂云再次感受到那种锥心之痛! 他再微微仰脸,看看夜空苍穹的那轮明月,只觉得那月轮,已经染成血色…… 心如刀绞,已无力想太多,但两人初见时,那美兔精娇憨多情、爱笑可怜的情景,又宛在眼前…… 正是:一缕相思一缕魂,香魂散尽相思存。 惆怅人间雪艳色,劫后空瞻月如轮。 虽然心中痛绝,口中发苦,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发泄悲伤的情绪,但张狂云知道,现在绝不是该随心所欲的时候。 否则,就辜负了香灵儿的牺牲。 于是他强忍着悲痛,继续深入铁岩山的寒洞。 虽然这一刻的少年,伏羲神功,似已大成,但深入未知之地,依然危机重重。 一路潜入,他都能发现幽灵客和傀儡军的影子。 对于他们,他小心地避过。 虽然心中已经恨极,尤其对那幽灵客,但他还是努力告诫自己,就和压抑刚才的悲痛一样,要压抑此时的怒火。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做到这两点,其实比放手一搏,还要不容易。 不容易之中,他渐渐深入了寒洞。 越往里走,那道路越来越复杂和曲折。 岔路开始增多,看似不起眼、却深不可测的水潭开始增多,其中许多水色诡异,还氤氲着蓝绿色的轻烟,一看便是毒水潭。 这时张狂云凭着远处的一点微光,指引着方向,也凭着不辜负香灵儿牺牲的执念,福至心灵地避过那些可怕的毒水潭。 在所有的不容易中,唯一的好消息是,随着深入,寒洞中的守卫力量明显地减弱。 也许,苍狼王的人认为,不可能有人能到达这样深入的地方。 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张狂云心里的压力,却丝毫没有减弱。 相反的,他心中的压力,如山一般沉重。 越来越接近孜孜以求的地方了。 四周变得死一般沉寂。 他听到了什么? 自己的呼吸。 水滴在岩石上摔碎。 还有一缕在寒洞中游荡的风息,正若鬼魅般低吟。 在所有的压迫之外,他的患得患失之心,也越来越重。 他很难受。 真有种让人发疯的感觉。 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要救她啊! “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句诗,他以前反复背过,非常熟悉,只觉得写得非常好,挺有悲壮之意。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了这句诗。 将这首诗,在心中低低吟诵。 于是他心中,忽然再无恐惧。 事到万难须放胆。 终于潜近了冰室。 他看到,红鹤城中初见的狼王,正在冰床前踱步。 他的步伐,似乎依旧沉稳威严,但张狂云却看出了暴烈和彷徨。 冰床上,躺着他梦牵魂绕的人。 容颜依旧,却没了当初的神气。 以前总觉得“犹如白玉雕就”,是对一个女子最奉承的比喻,但这一刻,张狂云却难过地认识到,这是一种诅咒。 曾经那么灵气十足、巧媚可人、洋溢生命力的女孩儿,这时候却如同一具毫无生气的白玉雕塑,仰面躺在冰床上。 那画面,如果不是亲眼瞧见,绝对想象不出,那气氛有多残忍和绝望。 四周的石壁上,燃着几支火炬,倒是把这间冰室,照得明亮通透。 但在少年的眼中,这里如同黑夜。 只瞥了冰床上的少女一眼,他就把所有的目光,投注到那个困兽般来回踱步之人。 在某一刻,他突然不再掩藏自己的气息,让自己如同深潜的大鱼,倏然浮出水面。 狼王立即发现了他。 没有任何过渡,一股狂暴的兽王气息,瞬间笼罩和锁定了潜入者。 动手之前,狼王朝猎物瞥了一眼:“是你?哈哈!” 短暂的惊愕后,他充满惊喜和讽刺的狂笑一声。 确实,对他来说,张狂云真的来这里救人,是一件大好事。 他现在已经确知,自己老父事败,生死不知,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少年。 更别说刚刚在藤条河畔,万军阵前,就是这少年,引起了一场对他来说,奇耻大辱的惨剧。 现在,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哪有这样好事? 是真的吗? 不敢相信啊。 真得感谢女娲大神,冥冥中的关怀和照顾! 其实,对苍狼王来说,把重伤的公主放在铁岩山中,还让这个消息,让对手不那么困难地打听到,他未尝不存着拿白冰岚当诱饵的心思。 引仇人来救,自己守株待兔,这心思真的挺深沉。就只是,拿自己嘴上说深爱的女人,还是重伤之中,拿去当诱饵,其他没什么,就是少了点良心和人性。 不管如何,因为这个心思,铁岩山和寒洞中的守卫,才没那么森严。 不过始作俑者还是没想到,真有人敢来! 敢来的还是这少年! “看来,这小子,真不是一般人。” 心里这么想着,狼王对张狂云的杀心,已经无比坚决。 原本静谧寒凉的冰室里,忽然刮起了一场小型的风暴。 冰冷的空气瞬间凝如金铁,又以极其狂暴的速度,朝少年轰去。 少年转瞬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嗯?为何一时未死?” 出手者有点惊讶,但不要紧。 红鹤城中那一次相遇,已经表明,贵为狼王,要杀死这个只会捣乱搅局的卑贱少年,只费举手之力。 于是他举起了手。 遒劲的巨掌指间,开始疯狂涌现惊雷电光。 片刻后,雷电光芒一齐大盛,将冰室中照得犹如白昼,然后便在先前的金铁风暴之外,又闪起无数的电光和雷暴,与犀利的风潮相交错,相汇合,朝少年席卷而去! 身为狼王,修炼功法,各种条件得天独厚;以前大家只注意到他的显赫身份,却不知道,他还是这世上绝顶的高手。 所以,这般出手后,狼王心中的想法是,“太过了”。 他觉得眼前的少年,根本不配值得自己这么重视。 他觉得自己吃了亏。 “你本该只配卑微地死去啊,居然还累得本王,用这漫天的风刀和闪耀的雷电,送你去死,真是临死也占本王的便宜啊。” 所以,狼王觉得一切的攻击很完美,结果也注定,只有这一点,挺遗憾的。 这时候,他完全不会去想,在自己如此威猛致密的攻击下,还有人能幸存。 但这几天,好像他都不太顺。 漫天的风暴雷电中,那个本该被撕成碎片的可恶少年,却出人意料地悠然浮现。 而且这一刻的少年,已经和先前迥然不同。 看不见飘逸的道袍,浑身覆盖了冰雪的铠甲;周身悬浮着数枚巨大的雪花冰轮,闪烁着各种神异的光芒,抵挡住了无穷无尽的狂暴攻击。 事实上除了冰雪之甲、冰雪之盾,少年的身周也掀起一场小型的冰风暴,并且其中锐利的冰雪,竟不仅是白色和六棱,居然五彩缤纷,形态各异,汇集在一起,让人觉得实在不像是人间能有的景象。 “这!” 本来等着看血肉横飞场景的苍狼王,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于法术武技,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只用看一眼,他便知道,和自己刚才施展的风暴雷电不同,少年身周这些冰雪的风暴,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 并且不止如此,它们还和少年的灵识,连成了一体! 这样不仅能如臂指使,还让本来没有生命的冰雪,竟能和少年同悲同喜! 比如,仇恨的情绪,正凝成黑暗的冰雪,以锐利的剑戟形态,不断地向前突刺;愤怒之情,则变成血红色的寒冰,以炫烈的火焰之形,朝敌人飞卷。 如此种种,分明是“万物有灵,天人合一”的旷世奇境! 对所有武人来说,这简直是梦寐以求、但完全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所以即使身为武技大宗师,苍狼王也显得如此的震惊。 但他吃惊之处,还不止于此。 已是冰雪有灵,拟态万形,很快少年的身周,又飞腾起无数的火焰。 但这又不是一般的火焰,它们竟然和冰雪结合,形成一种匪夷所思的至寒冰焰! 这种诡异的冰焰,既有火灵剧烈威猛、焚毁一切的威势,又有寒冰凝固一切、静止一切的死寂之能。 如此冰火结合,别说狼王了,就算再强的宗师在此联手,都未必能够抗衡。 本来自信满满的狼王,忽然间陷入了恐惧的深渊。 越是精通,越是了解,便越是恐惧。 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百忙之中,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迅速闪身到冰床的后面,并且急速伏下身子,躲在静卧的公主之后——不得不佩服狼王的机变,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他还能如此机灵,想到能拿白冰岚当自己的挡箭牌。 心中又开始得意,并且筹划挡下这一击后,进行阴险毒辣的反击。 只是这些想法,才来得及开了个头,他却忽然感受到一阵锥心之痛!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在一阵冰与火、阴与阳的可怕撕扯中,整个人都打横飞起,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石壁! 真的很痛。 即使以狼王这样强壮坚韧的身体。 疼痛撕扯着他的躯体。 他的肋骨咔嚓嚓至少断了五六根。 他无法自控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如此重伤,他甚至来不及去忍痛,或者急速疗伤。 现在充斥他脑子里的,只有一件事:“怎么会这样?!刚才那攻击,怎么毫无动静、毫无变化地穿过公主,轰在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果然敏锐,就算被狂暴地击飞,也看到了刚才瞬息间发生的事。 由张狂云激发,本来狂暴、犀利、诡秘的冰与火风暴,一触到白冰岚时,却忽然变得犹如三月的春风,温暖,轻柔,微细。 它们轻轻地拂过少女的身躯,没有伤害,只有抚慰。 但一待离开她的身躯,却又恢复成狂暴猛烈的冰火飓风,并汇聚成一支无形有质的冰火巨剑,重重突刺在那个藏在少女身后的狼王身上。 对这个景象,狼王即使智勇双全、聪明绝顶,也实在难以理解。 这个景象,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哪里会知道,少年全力施展出来的攻击,无论烈火般的冰雪,还是冰雪般的烈火,其实都不是伏羲之力的最本源;最本源、最厉害的,正是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正是张狂云悟通了伏羲之力中,蕴含的那种终极的爱与眷恋,才打出超出狼王想象的一击。 面对这样的结果,狼王虽然想不通,也没什么遗憾和不服的。 他只需要知道一点就行:对面的少年,在武学的理解上,已经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境界,也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所以即使再打下去,无论形式和过程如何,他与张狂云相斗,也不过如同向猛兽挑战的蝼蚁。 现在他想到了这一点,但就算想不到,至少苍狼王也知道,自己此时的伤势,也是出乎意料、超乎想象的严重。 他已经没了反击之力。 事实上,张狂云也好像很清楚这一点。 苍狼王瘫倒在石壁角落,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走到冰床的面前。 看着冰床上的少女,他百感交集。 曾经那么鲜活、那么富有生命力的女孩儿,这时候却变成一个气若游丝的冰冷躯壳,他心中剧痛不已。 他也施展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疗伤法术,想将少女救起。 但一切都只是徒劳。 寒冷的冰床上,躺着的还是一个冷冰冰的躯体。 一筹莫展,愁立移时,他忍不住手抚冰床,泪落如雨。 一个让他害怕的想法,渐渐升起在心头:“会不会,她再也回不到这人间……” 第101章 剑与远方(大结局) 这念头一旦升起,他就被浓重的恐惧深深地笼罩。 刚才战无不胜的少年,这时候却如同变成一个脆弱无助的孩童。 这种情绪,一如当年知道姑母一家被杀、授业恩师被害时的心情。 “嗯?” 正当悲苦难解、惶恐忧伤之时,张狂云却忽然感觉到,有一丝温暖的感觉,自手抚的冰床悄悄传来,并向他的内心悠悠蔓延…… 他低头看了看,脸上犹带着泪光,却已是笑了起来。 正是:红妆巧意小妖娆,青衫磊落大逍遥。 千秋盟誓三生记,万古恩仇一剑销。 见证着少女,奇迹般恢复生机之时,张狂云猛然听到前面一声异响。 他迅速抬头看去,只见刚才狼王重伤倒地的地方,爆发出一蓬血雾,那异响,正从血雾之中传来。 乍见这情景,张狂云还以为是狼王想拼死偷袭! 他悚然一惊,立即运起所有的灵力,准备对抗即将到来的惊天一击——却没想到,等他再看时,那一贯威猛高傲的狼王,竟然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石洞,顺着支路落荒而逃! 而恰在这一刻,从铁岩山寒洞外,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冲杀声! “联军终于攻来了!” “擒贼先擒王”,正因为张狂云为了救人,拼死解决了叛军的首脑,预先谋划、随之进攻的华夏涂山两国联军,便迅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很快,曾经如燎原烈火的狼王叛乱,不出数日便烟消云散。 秋后算账时,涂山帝向所有的妖民宣布,叛乱狼王所在的苍狼部落,被全体放逐! 这是妖族历史上,第一次有整个妖民部落,被集体放逐。 而涂山帝,在历代妖国帝王中,属于性子比较温和的,现在做出这样严厉的裁决,可见他对狼王父子所作所为,真的痛恨至极! 这也很好理解,对涂山帝来说,背叛造反固然罪大恶极,居然还掳掠要挟他的宝贝女儿,那就真的是罪不容诛了! 苍狼族得到这样严重的惩罚,铁岩山中拼死逃窜的谋反狼王,更是被涂山帝严令通缉。 同时他的封号,被侮辱性地改成“黑心王”,并且自严令通缉起,连“黑心王”这个封号也被剥夺,成为没有丝毫权利的罪人。 不仅涂山国在通缉,连华夏国也在自己广袤的疆域中,发布了捉拿邪恶狼王的通缉命令。 可以说,华夏国和涂山朝这两个素来纷争的国度,自有史书记载以来,不仅头一次联合军事行动,还头一次联合执法抓人。 若说因为事态平息,最高兴的人,还是要属涂山帝。 本来他都绝望了。 他觉得夺回国家绝对无望。 他觉得救回女儿绝对无望。 却没想到,因为张狂云这个人族少年,竟然让他的绝望都变成了希望,最后还成功翻盘。 于是老皇帝一高兴,就对华夏军的将帅们说,等自己把国中剩余的零星叛乱,彻底平定,就要把自己的公主女儿,嫁给张狂云。 在后世的史书中,涂山帝的嫁女承诺,是人、妖两国进入前所未有蜜月期的重大标志。 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妖”在人族中,“人”在妖族里,不再作为一个贬义字。 并且同样作为标志,华夏各地道门中,原本的镇妖之所,“镇妖”的措辞全部改成了“镇恶”。 而那个发生重大转折事件的和蛮城,其名字也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这之后,人族、妖族各自的史书中,都认为对方是“蛮”,“和蛮城”的意思就变成,这个城池是自己和对方蛮国蛮族人,缔造和平的地方。 当然,刚说就属涂山帝最高兴,不过很快发生的一件事情,就让他变得不高兴了。 当一个多月后,他指挥大军,彻底平定涂山国内残余的零星叛乱后,刚班师回到涂山城,就接到了通报,说华夏人族派人,来提亲了。 “来提亲了?!” 对,人族不仅来提亲了,来的还是楚灵风。 他带来了丰厚的聘礼,和一封华美的聘书。 下聘礼和聘书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华夏国的皇帝和当今神州的道尊,也就是上清宫的掌门玄穹子。 这两位当今华夏世俗、世外最尊贵的人,联合下来的聘书,意思很明晰,在华丽客套的文句之下,总结出来就一句话:涂山帝陛下,现在你叛乱平定,天下太平,就该履行自己的承诺啦。 当时看到这样的词句,涂山帝还一愣,没怎么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其实,当初他承诺时,确实挺真心诚意的。 毕竟是那少年,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只可惜,涂山帝说到底,还是个政客。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现在天下已经太平,大权重新在握,涂山帝的心境,就十分合理地转变啦。 当初的真心诚意,到现在再看到这份聘书,就变成了屈辱啦。 他现在的想法是:“这怎么可能?!别说这分明是叫我嫁女和亲,就算不考虑这个,冰岚女儿我多宝贝爱惜呀!” “平时我别说打她骂她,就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要不是这样,她怎么能这么任性妄为,还去什么人族道门卧底潜伏,最后便惹来那臭小子的垂涎——”“哎呀,扯远了,反正本皇就是不愿意,怎么舍得我宝贝女儿远嫁他国,便宜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异族臭小子啊!” 在这样的想法下,当楚灵风彬彬有礼地奉上聘礼聘书时,他便吹胡子瞪眼,怒气冲天地对楚灵风说,他宁可被妖族自己人政变,也不愿向自己的异族老对头送女和亲。 见他这么激动不友好,已是玄灵宗掌门的楚灵风,却是丝毫不生气。 他行了个礼,便说道:“尊贵的万妖之王、涂山帝陛下,那些冠冕堂皇的官方套话,外臣也不多说了;我只想说一句话,这句话,是我那要娶你女儿的小师弟,托我带给你的。” “什么话?”涂山帝鼻孔朝天,满脸的不耐烦。 “小师弟说:虽然我们生而不同,但我们的心,都是一样。” 此言一出,就好像闷热三伏天,兜头浇下一瓢冰水,瞬间就让焦躁的涂山帝,冷静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他赌气般挥手嚷嚷道:“好啦好啦,女儿大啦,向着外人啦,我也管不了啦,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扔下这句话,他就气呼呼转身回内宫了。 见他不告而别,楚灵风毫不动怒,也一时并未离去。 也就小半盏茶凉的功夫,忽从内廷中快步跑来一个小官儿,到了楚灵风近前行了个礼说道:“华夏来的尊贵客人,吾皇说,如果我来前廷,看到你还在,就勉强把聘书聘礼收下,省得你还要抬回去,费劲。” 听到他这番话,一直静默从容的玄灵宗年轻掌门,那英俊的脸庞上,有一抹温暖灿烂的笑容,荡漾开来…… 张狂云与白冰岚的姻缘,初始于一个误会,圆满于一场灾劫,恐怕自古至今,再没有人的姻缘,有他俩这样传奇。 在江南的春日中,潇湘的烟云前,南国的星月下,经历了误会的缘起,捉妖的纷争,同门的黑手,复仇的怒焰,阴谋的罗网,血火的嫁衣,至此这段姻缘,终于修成了正果。 不过,即使得到了涂山帝的首肯,他们俩也没有急着成婚。 因为就在这些天里,楚灵风带来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一直以为,以屠魇为首的幽灵客,只是新老狼王两父子,暗中培植的谋反工具,都是新老两代狼王,在利用他们。 却没想到,据人间道门得到的最新绝密情报,竟得知,那屠魇和他的得力干将夜魔、夜煞、夜灵,竟然全都直接来自于那个古老邪恶的伽陀摩罗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邪恶古神“异神族”! 可笑新老狼王,都以为自己掌握全局,通过自己培植的幽灵客组织,在神州大地搅风搅雨,祸乱人间,却没想到,他们两个才是被利用的人。 一直以来,他们反而是被自己视为工具的屠魇和幽灵客三巨头,给影响,甚至操控。 狼王父子以为苦心孤诣,最终一鸣惊人,统治整个神州,却从来没想到,要是他们真的成功了,很可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乍听到这消息,震惊之余,张狂云不知怎么,心里都有点同情起那一对权欲熏心、自以为是的阴谋家父子来。 当然,“震惊”不是最主要的。 听到楚灵风带来的这个消息后,张狂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领悟了些什么。 一直以来,他对姑母一家的死、授业恩师的死,耿耿于怀,一直做梦都想着报仇。 但现在,听到楚灵风带来的这个惊天秘密时,他忽然醒悟:也许,他的亲人们,不是人杀的,也不是妖杀的,而是凶残贪婪、泯灭人性的黑暗之心,杀死了他们。 领悟了这一点,张狂云还是有些心灰意冷,怅然若失。 他觉得,自己费了这么大劲,经历了这么多事,结果这仇,报得也不圆满。 那真正的罪魁祸首,终究还是逍遥法外,并且还将制造催生更多、更大的悲剧。 而这时,他又从其他人那里听到,说海外异神支配的傀儡国,不断侵略,不断屠杀,导致生灵涂炭,制造无数血案。 于是他拍案而起,愤然感慨:“细数这些年,不过困于局地。即使行侠仗义,终究还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不得伸展。我等大好男儿,自应去那广阔天地,风口浪尖,斩妖除魔,保家卫国,对抗黑暗势力!” 一旦想通,他立即便去找白冰岚说了。 本来还有些忐忑,生怕被女孩儿责怪,谁想到却一拍即合! 尊贵的公主,不仅没有怪他,还很温柔、很理解地说,婚姻只是形式,两人在一起,关键还是要和所爱的人,一起做志同道合的事。 于是他们俩,便同心携手,一起踏上了抗击神州大敌的漫漫征途。 这时候,倒是本来对他俩的结合,不情不愿的涂山帝,开始着了急:老人家急着抱孙子孙女呐…… 就在一个阳光明媚、宛如初见的春日里,丰神俊朗的少年,和仙姿神貌的少女,一起踏上了通向远方的征途。 这时节,草长莺飞,柳绿花红,阳光中的春草驿路,正显得无比唯美。 而他二人,飘飘而行,时而低语,时而笑谈,便让这对鸳侣,宛如神仙中人。 徐行不记路,一路有莺啼。 在某一刻,忽然从路边的青草丛里,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一只小白兔,挡在了他们二人的面前,并且来回踯躅,流连不去。 少年一见,先是一愣,然后仿佛醒悟了什么,便满脸哀怜,上前俯身,将白兔抱在怀里。 依偎怀中,白兔仰面望着少年,眉眼若含欢笑。 见此情景,少女若有所悟,便也上前,用手轻柔地抚摸白兔温暖的皮毛。 此后两人一兔,便在陌路青天中,一起奔向了远方。 最终,在驿路的尽头,他们御剑而起,飞越了丛林,飞越了原野,飞越了高山,飞向了大海。 他们贴着海面疾飞,看到在阳光映照下,大海中仿佛闪动着无数灿烂晶莹的蓝宝石。 他们就在这样壮美的蓝色大海上,御剑飞驰,一起飞向了未知的远方…… 正是:白云乡里问道,碧血阵前称豪。 御剑啸歌到蓬岛,再看仙容月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