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剑泣残红》 楔子 魔湖歌声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浇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恨悠悠, 泣千行, 相思泪, 总断肠! 魔湖,在武陵山中,占地数十亩,四周绝壁环峙,仅有一线天然巨隙相通,湖中突起一个三数亩大的小岛,被苍郁的原始林木所覆盖,远望像仕女头上的螺髻。 每当月白风清之夜,岛上便传出一缕如泣如诉,幽怨悱侧的凄凉歌声,荡漾在整个魔湖的空气中。 年年月月,岁岁朝朝,歌声从未停歇过。 十年来,无数武林人想探究这歌声之谜,但没有一个人能到达那岛上,无论是乘船浮舟,抑或是凌波虚渡,在距小岛十丈左右,便自动掉头折返,而且返回的人,任什么也不肯说,即使是斧钺加身,刀剑横颈,决不吐露只字,更奇怪的是那些曾探过“魔湖”的高手,从此销声匿迹,再不出现江湖。 这恐怖的神秘,从未被掲穿过。 白云悠悠! 岁月如流! 谜,一直困惑着整个中原武林。 直到有一天…… 第一章 五百人冢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 细雨霏霏,遍地泥泞,山村城郭,全被笼罩在烟雨濛濛之中,天地一片混沌,时间似已停滞在某一点上,使人分不出到底是什么时辰。 车、马、轿、人,在迷蒙中蠕动,尽是扫墓的人。 开封城巍峨的楼台雉堞,显得有些凄迷。 一条孤寂的影子,佝偻着身形,顺着城厢大道,禺禹向西而行,车马迸溅的泥浆,把他的下半身涂成了泥人,雨水,使他的头发与衣衫沾成一片,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那形象看来可怜又可笑。 他走着,走着,离了官道,抛下了人潮,走向一座稀疏的柳林。 雨,竟然停止了,但灰暗的天空,几乎要覆压而下。 穿过柳林,眼前现出一片废墟,总有两三里的广阔,虽然荒烟蔓草,仍可隐约看出那些断瓦残垣,从轮廓来判断,这一大片废墟的前身,必是一座不小的庄堡。 废墟中央,隆起一座土阜,一块高约丈余的石碑,矗立土阜之前,上面赫然刻着四个惊心怵目的擘窠大字:“五百人冢。” 是这巨冢之中,埋葬了五百人么?那孤凄的人影,到了巨冢之前停止了。他直起腰来,从怀中掏出了些香烛纸钱,放在墓碑前面地下,然后,僵立着面对墓碑。 赫然,这人影是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的乞儿,年纪约在十六七之间。 一个沿门乞讨的化子,竟来祭扫这“五百人冢”,宁非怪事? 小乞儿僵立了盏茶光景,才蹲下身去点香燃烛,烧化纸钱,除了香纸之外,没有任何祭品。他跪了下去,口里不知在喃喃些什么,只是,泪落如雨。 一阵风过,吹灭了那对小蜡烛,烧残的纸灰,随风飘扬四散。 小化子抬起了头,口里凄吟道:“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就在此刻—— 两条人影悄然出现在小化子身后三丈处,是两个劲装黑衣剑士。 小化子可能功力不高,也许他根本不曾习过武,对身后来了人,懵然不觉。 两名黑衣剑士互望了一眼,向前欺近丈许,小化子仍未觉察,两剑士轻轻拔出了背上长剑,作出戒备之势,神色紧张地再次互望了一眼,其中那年纪较长的颔了颔首,年青的干咳了一声,发话道:“朋友,起来答话!” 小化子霍地起身回头。 两名黑衣剑士下意识地向后了三四步。 小化子满面油污,那层垢皮,厚得可以刮下来,瘦得皮包骨,毫无惊人之处,只是点漆双瞳充满了恨,似乎天下所有的恨,都已集中在他的眸子里,几乎凝聚成了形,任何人碰到这双眸子,都会不寒而栗。 那年长的剑士吞了一下口水,道:“朋友报个万儿?” 小化子半晌才开了口:“沿门乞食之人,没名少姓。” 话声,冷得像冰珠,使人听在耳里,冷在心里。 “朋友与‘武林第一堡’是什么渊源?” “武林中已没有‘武林第一堡’!” 那剑士面色一变,道:“朋友不愿回答么?” 小化子依然冷若冰雪的道:“无可奉告!” “朋友是十年来,第一个祭扫‘五百人冢’的人……” “是又如何?” “请朋友交代来路!” “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不后悔?” 小化子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举步离开,那神情,令人莫测高深。两名剑手被他这冷漠无动于衷的神情所慑,下意识地朝两旁闪开数步,手中的剑却握得更紧。 “哈哈哈哈……” 震耳狂笑声中,一个黑袍老者,缓缓自巨冢侧方现身出来,这老者尖脸削腮,塌鼻梁,雷公嘴、颔下疏疏的一撮山羊胡,左眼大,右眼小,形态猥琐而诡异,使人一见便有说不出的厌恶之感,打从心眼里不自在。 小化子不期然地停下了脚步。 两名黑衣剑士,立即倒转剑把,垂下剑尖,躬身扶剑为礼,齐声道:“参见副领队!” 黑袍老者大剌剌地挥了挥手,锐厉如鹰鹫的目光朝小化子一扫,口里微哼了一声,朝两名剑士道:“饭桶,还配做神风武士!” 两名剑士赶紧垂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黑袍老者指着又道:“你俩看不出他不会武功么?” 两剑士不敢答腔。 小叫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眸中的恨意依旧,他似乎除了恨之外,已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存在。 黑袍老者面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诡秘之色,朝小化子一摆手道:“你可以走了!” 小化子深沉地望了黑袍老者一眼,片言不发,举步离开。 暮色渐浓,天空又飘起牛毛细雨,距开封城不及两里的天王庙,今天显出空前的热闹,三五成群的乞儿,从不同的墓地,满载而归。 这种天气,若非逢上清明节,乞儿们要想求得一顿饱饭,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今天讨得的祭余酒食,却够他们两天不须出门。 这座败落的“天王庙”,今天像是在做庙会,廊沿殿堂,升起了一堆堆的火,火旁摆满了瓦罐破锅,食物的香味,加上乞儿们被雨淋湿近火熏烤蒸发出来的臭味,混杂成一股刺鼻的怪味。火圈中,扩散出各种不同的怪腔异调―― 莲花落! 荒腔走板的戏曲! 俚语小调! 悲歌艳词! …… 再加上嘻笑怒骂,豁拳行令,交织成一首庞杂无章的交响曲。 这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的一群,也有他们一套不足为人道的生活方式。 这时,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乞儿,提着缺了口的破瓦罐,低着头,穿过一堆堆的人群,向后面走去。 “喂!小刚,来段曲子,桃花庵…”一个马脸中年乞丐,叫住了小叫化。 另一个醉眼乜斜的麻面老丐,沙哑着喉咙叫道:“不,来段大姑娘进城!” 小叫化苦苦一笑,没有接腔。 角落被一个痨病鬼也似的老丐,似乎是被群丐所摒弃,独个儿冷凄凄地蜷屈在一隅,全身裹在一张破芦席中,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一张脱了形的瘦脸,只见他硬撑起头来,有气无力的唤道:“小刚,过来!” 小叫化应声走了过去,道:“大叔,您还没吃东西吧?” “啊哈!小刚,今天弄了些什么?” “半罐粥,一个馍……” “什么?今天你还上施粥厂……” “嗯!” “馍太硬,粥太淡,没胃口,你那老的恐怕不成了,你快去吧!” 小化子眼圈一红,凄声道:“大叔,您前天给的药丸倒是很见效……” “小刚,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你爹油枯灯尽,药石只能让他多受几天苦,唉!你……去吧!” 小化子的泪水夺眶而出,转身匆匆奔向后进。 暄嚷嘈杂的声浪被几重院墙阻隔了。 一间半坍的香积厨里,缺锅倒灶,冷凄凄的有些鬼气迫人,地上,隐约可见一团黑影,小化子三脚两步,到了门边,颤声低唤道:“爹!” 黑影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哼唧。 小化子进门,先打燃了火种,顺手抓了些破木片,在原来的灰烬中升起火来,火光照亮了这蛛网尘封的香积厨,也照见了火旁蜷缩在破毡中发抖的老丐。“爹,有些粥我给您热一热,您……不饿吧?” 老化子睁开了失神的双目,怔怔地望着小化子,眼角噙着两泡泪水。 小化子心碎肠折,暗忖,看样子爹真的不成了,怕挨不过这月半。他尽量忍住泪水,背过身把瓦罐放在火堆里,随手揩干了泪水,然后转身装出一个笑容,道:“爹,胡大叔的药丸真灵,您的气色好多了!” 天知道,他这笑有多难看。 老化子眼角的泪水,流向花白的鬓边,嘴一咧,暗声道:“我……不成了,只是丢不下你……” “爹,您……” “小刚,你忘了,我不是你爹……” 小化子的泪水忍不住了,两长串直挂到腮边,哽咽着道:“十年来,蒙你抚养照顾,这称呼不用改了。” 老化子喘着气道:“不,现在你已知道身世,称呼必须改过来……” 小化子执拗的道:“爹,您歇歇,说话伤神。” “少主,乘我还有力气开口……” “爹,您叫我小刚吧!” “不!唉!十年来,跑遍大江南北,如今又回到出生之地……不能为你访到明师,我蔡玉书死难瞑目……” “爹,别说这样的话,您会好的!” “不必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命当尽了,少主,记住,你叫吴刚,但……这名姓切不可向任何人吐露,否则立遭杀身之祸……愿上天垂怜,你能遇到明师,习成绝艺,以报百……条无辜生命之仇……” 小化子全身一颤,眼中的恨意浓得怕人。 老化子闭上了双眼,急促地喘息。 小化子吴刚把滚沸了的稀饭拿离火堆,从身旁取出一个葫芦瓢,倒了半瓢稀饭,放在一旁凉着,摸出那个乞来的又冷又硬的馍,扔到瓦罐里泡着。 老化子精神似乎好了些,睁眼又道:“十年前,血案发生的当晚,若非鬼使神差,带少主外出收租,吴氏一门的香烟,恐怕断绝……” “爹,您先用粥吧……” “少主,十年岁月虚掷,我的罪孽深重了,实无颜以见先主人于地下,虽然也有几次奇遇,但少主即使学了他们功力的全部,也难与仇家之中任何一人抗衡,所以才高不遇,低不就……” 老化子一顿之后,又道:“为了怕糟塌了少主的美质,连防身之技都没有传你,这一看,我也许错了……” 吴刚拭了拭泪,道:“您老人家先用粥吧?” “不,我的时候不多了,有些话不能不说,仇家的姓名你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 “武林第一堡,树大遭风,名高遭忌,也是原因之一,但就事论事,大主人实在不该……” 吴刚咬牙切齿的道:“有天我会杀他!” “少主,不能如此,他是你胞兄……” “他是罪魁祸首,是逆子,是吴家叛徒!” “唉!天意!天意!他可能已不在人世了……” “未见得!” “一定,你大哥吴雄二十岁那年,刚好你出世,他无意中在北邙古陵获得一本上古奇书,三年工夫,练成了天下无敌的武功,一支剑尤为出色,仅露了一次脸,便搏得了‘无敌美剑客’的称号,声名震九州,竟盖过了老主人,以他的身手而论,报仇雪恨如反掌,天下其谁与敌,可是,十年了,毫无动静,作何解释呢?” “狼心狗肺之人,知道他存什么心!” “不能这么说,他与你是一母所生……” “不错,但‘武林第一堡’五百口人命,却毁在他手里。” “唉!他是一个刚正不阿的武士,怎么会变成煞星呢?是武功害了他么?” “家门不幸!武林不幸!” “少主,你如能练到你大哥的身手,便可报仇了!” “不!我必须比他高,因为我要杀他!” 怨毒之词,令人不寒而栗。 老化子长长太息了一声,换过话题道:“少主,今天你回来得较平日晚?” “是的,我……” “怎么样?” “我去拜祭‘五百人冢’!” 老化子陡地翻身坐起,栗声道:“你……你去祭扫‘五百人冢’?” 小化子不安地道:“是的,今天是清明佳节。” “没有……遇到什么吧?” “有,有两名剑手逼问我来历,后来一个老怪物却要我离开!” “那……那老怪物什么形象?” “左眼大,右眼小,留了撮山羊胡,是什么神风剑士的副领队……” 老化子面色成了死灰,颤声道:“完了!” 吴刚慌了手脚,栗声道:“什么完了?” “你说的那怪物我认识,是江湖中八大凶人之一,叫‘丑面人屠邓十五’,凶残狠辣,黑白两道闻名丧胆,五年前受聘为‘武盟’神风剑队副领队,所谓‘神风剑队’,实际上便是‘武盟’的刽子手队……” “怎么样?” “多年来,‘武盟’没有放松过对‘五百人冢’的监视……” “为什么?” “斩草除根,凡与‘武林第一堡’有渊源的,无一幸免!” 吴刚目眦欲裂的道:“武盟是武林所推共主,竟然也蔑视正义……” “唉!错在当于老主人太刚直了些,不肯加盟,独树一帜!” “先父不肯加盟,必有原因?” “因为盟主来历不明!”一顿之后,惶急地又道:“我们得立即离开,对方放你走目的是要追查根底,好一并杀绝,说不定……此刻已走不脱了……” 激动使老化子面孔扭曲,额上汗珠有黄豆大。 吴刚咬紧牙关道:“您老人家怎能行动……” 老化子厉声道:“你走!马上走!” 蓦在此刻一一一一 外面传来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走么!何必多此一举呢?哈哈哈哈,想不到堂堂‘武林第一堡’的大管家,竟然沦入乞讨群中!” 吴刚挺身面对黑黝黝的厨外空庭,不知他是麻木了还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 老化子本已奄奄一息,此刻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使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但身形有些摇摇欲倒。 吴刚赶快转身扶住。 老化子努力迸出一句话道:“少主,快,从后面走!” 吴刚坚决地一摇头,道:“不,我不能抛下您老人家!” “你……想死么?” “就死在一处吧!” “啪!”一记耳光打在吴刚的面上,热辣辣地,但不怎样疼。老化子牙齿打战,浑身剧抖,语不成声的道:“你……你能……死么?你……你……啊!少主,我竟然出手打你……” 吴刚垂下了头,咬牙道:“我不能撇下您老人家!” “我早该死了,可是你……小刚,别让我死不瞑目!” “可是……” “小刚,我求你,快走!” 外面,又传来那冰寒刺骨的声音:“双翅虎,出来吧,别枉费心思了,走?嘿嘿嘿嘿……” 从老化子这外号“双翅虎”,可以想见他当年是什么样的人物,然而现在,他只是一个病入膏盲的老乞儿,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老化子一推吴刚,双目睁得滚圆,几乎突出眶外,虽然无神,但也十分惨厉惊人。吴刚被推得踉跄向后墙的缺口,而老化子却几乎栽了下去。 屋内有火光映照,外面看里面十分清楚,里面看外面是一片漆黑。 吴刚一抬头,见缺口外幽灵般站着两条人影,森森剑影,在暗中发亮,他重新靠近老化子,紧抿着嘴,什么也没有说,其实他能说什么呢?他不会武功…… 老化子面孔已完全走了样,惨厉地道:“你还等什么?” 吴刚恨毒至极的道:“后面有人,我们被围了!” 老化子全身一颤,悲声道:“天绝吴门,为之奈何……” “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外面的声音又起:“双翅虎,蔡大管家,死也得像个武士呀!” 老化子大声地喘着气,半晌才开口道:“丑面人篆,助纣为虐,赶尽杀绝,天理不容……” “嘿嘿嘿嘿,此刻还谈天理么?” “你……准备怎么样?” “看来大管家行动不便,早死早超生算了,小要饭的随老夫走一趟。” 老化子气急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厉吼道:“我做鬼……也不饶……” 话声未落,人已虚脱地倒了下去。 吴刚这时才流出了泪水,俯下身去,凄厉地唤着:“爹!爹!”他明知这称呼不当,但十年如斯,他已不愿改口。 人影一晃,火堆旁多了一个人,半点不错,正是日间在“五百人冢”前现身的那黑袍老者,“武盟”属下“神风队”副领队“丑面人屠邓十五”。 吴刚目眦欲裂地瞪视着“丑面人屠”,毫无惧容,表情很单纯——恨! 老化子欲挣乏力,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口里喃喃不清地念着。“我……无颜见先主……愧对合堡……” “丑面人屠”单掌虚空一按,“噗!”地一声,脑血四溅,老化子连哼声都没有,便已死于非命。 吴刚五内皆裂,不言不动,口角沁出了两缕鲜血,双目赤红,瞬也不瞬地望着“丑面人屠”,这是恨到极处的表现,深沉的恨,那眼神,世上极难看到,但若看了一眼,便令你毕生难忘。 “丑面人屠”不世恶煞,也不由为之胆寒。 两人瞪视着,良久,“丑面人屠”终于开了口:“小要饭的,你叫什么名字?” “吴刚!” “很好,‘武林第一堡’堡主‘武圣吴永泰’是你什么人?” “先父!” “你很坦白,现在随老夫走!” “办不到!” “这不能由你!” 话声中,一把抓起吴刚,向门外抛了出去,吴刚自是毫无反抗的余地,任由对方像抛球般抛出,暗影中卷出一阵疾风,接住吴刚的身躯,随即又消失在暗影中。 “丑面人屠”弹身跟出,大喝一声道:“带走!” 可煞作怪,竟然没有应声,目光扫处,只见两名守伺在外的手下,斜靠墙脚,不言不动,心知有异,近前一看,两名手下业已变成了两具死尸。 “丑面人屠”大惊失色,一大一小的眸子,登时射出熠熠凶光,是什么人竟敢公然杀人劫人,而且神不知鬼不觉,毫无声息,栽筋斗事小,小化子身份特殊,如被救走,对盟主可难以交代。 “是哪位朋友公然与‘武盟’作对?” 没有反应。 “丑面人屠”略一寻思,撮口发出一声轻啸,分布在四周的手下,闻声而至,不多不少,刚好十名,连死的共十二名。 这批“神风剑士”全非庸手,个个目光锐利如鹰,甫到现场,便已发觉是什么回事,但没有半个人吭声,齐齐肃立待命。 “丑面人屠”的山羊胡翘得老高,那神情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凶芒毕射地逐一扫了手下人一眼,然后下令道:“把庙中化子全部集中前殿,不许放走一人!” “遵令谕!” 十名剑手,纷纷弹身奔向前殿。 前殿传来一阵骚乱的声浪,但不久便告平复。 “丑面人屠”阴恻恻地对空发话道:“朋友,区区在前殿候驾!” 说完,举步离开。 第二章 神秘血衣 吴刚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白色里衣,怔住了。 老人业已断气,不能再开口了,他送自己这件白里衣是什么意思?他是伤重神志不清了么?但看那说话的神气,不像是信口胡诌,同时,他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而且,他被“武盟”属下“金剑手”追杀不假。 这件里衣,即使没有染血,又所值几何呢? 他一再说“缘法”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莫非自己拿错了东西了么? 心念及此,觉得大有可能,于是,他又伸手向老人身前摸索,但怀中空无一物,那是这件血衣无疑了。 他又发了一回楞,抖开血衣,血衣就是血衣,任什么夹带都没有。 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吴刚纵聪明绝世,也想不透其中道理。 他茫然地抚弄着这件神秘的血衣,突地,他发觉这些血迹密密麻麻,有些异样,不由心里一动,窑内昏暗,看不真切,他连伤痛都忘记了,移身洞口一看,血衣上密密麻麻的尽是字迹,用鲜血写成的字迹。 这一发现,使他惊奇万状,这些血字,必有文章。 雨势稍刹,唯已时近黄昏,天色灰暗得难看清四周的景物。 一个黑影,一颠一跛地朝这边走来,人影渐近,吴刚看出是一老丐,暗忖,必是这窑洞的主人回来了,摆着一个死人,又得费一番口舌。 “双翅虎蔡玉书”身为“武林第一堡”的管家,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吴刚随他十年奔波,在文事方面,倒也奠定了相当的基础。 吴刚匆匆地审视那些字迹,读起来十分拗口,再一看,竟是练武秘诀。 他惊喜若狂,这倒真的是缘法了。 老丐已将到窑门,吴刚皱眉一想之后,赶紧脱了外衣,把血衣穿在里面,再把湿衣罩上,法束停当,老丐已水淋鸡般钻了进来,一看,大声嚷道:“哪里来的野种,竟敢占我老化子的地方?” 吴刚作了一个揖,道:“大叔别生气,小可是进来避雨的!” 老丐冷哼了一声,目光触及破席上的老人尸体,登时双目圆睁,气呼呼吼道:“好哇!竟然鹊巢鸠占了,小子,那又是谁?” “也是……避雨的!” “好一个也是避雨的,问你他是谁?”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老丐上前数步,手中打狗棒一扬,就要砸下去…… 吴刚急声道:“大叔,使不得!” 老丐一翻眼,打狗棒却放了下来,穷吼道:“什么使不得?” 吴刚期期的道:“他已经死了!” 老丐双脚一跳,厉声道:“死了?”定睛一看,火气更大了。“哇!老化子前世不修,今生当了乞丐,已够倒霉的了,还把死人朝这儿送,小鬼头,我砸扁你……” 手中杖又扬了起来。 吴刚向后一退步,苦着脸道:“大叔,这位老人家被‘武盟’属下的‘金剑手’追杀,身负重伤,刚刚不久前断了气……” 老丐面色一变,道:“被‘金剑手’追杀?” “是的!” “嗯!值得‘金剑手’追杀的,必非等闲人物,老化子得认认是何方高人……” 话声中,俯身审视老人的脸,突地后退三步,一杖朝吴刚扫了过去,吴刚不会武功,这一杖只有硬挨,“哎哟!”一声,栽了下去。 老丐愤愤地道:“好小子,你竟敢欺骗我老人家……噫!你不会武功?还好,老化子没存心打你,否则这一棍准敲折了你的腰杆!” 吴刚痛得眦牙裂嘴,但他没有哼出声,只恨恨地瞪着老化子。 老化子一点头,自言自语的道:“是了,除了窝里反,江湖中谁又敢向这老毒虫下手,堂堂‘武盟’内堂管事!” 吴刚心头一震,脱口惊呼道:“什么!他是‘武盟’内堂管事?” “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这老毒虫是有名的狠人‘飞天蜈蚣李青山’!” “啊!” “奇怪,他怎会被自己人追杀呢?” 这话,是在问自己,说了等于没说。 吴刚心里明白,问题出在那件“血衣”,但实情如何,便不得而知了,老人曾说是受人之托,受什么人之托呢?又为什么被“金剑手”追杀呢?老丐说值得“金剑手”追杀的,必非等闲人物,而老人却称“金剑手”为天下第一流刽子手,由此看来,“金剑手”是相当可怕的人物了。 老丐抬头望着窑顶,似乎考虑什么重大的问题。 吴刚伤上加伤,连爬都爬不起来。 雨天夜来得早,只转眼工夫,窑内已漆黑一片。 老丐突地喃喃发话道:“这不是闹着玩的,若被对方发现人死在这里,麻烦可就大了……” 话声中,突地挟起老人尸体,向窑外逸去。 从老丐利落的动作,吴刚看出他身手相当不凡,大约过了盏茶工夫,老丐又回到窑中,他先打着了火种,升起一堆火来,然后嚷道:“小子,别装死了,过来烘烘衣服吧!” 吴刚冷冷的道:“不用,大叔把那老人怎么样了?” “怎样?老化子饿疯了也不会吃死人肉,当然是拿去埋了!小子,过来!” 吴刚咬牙挣扎起来,走近火堆旁,一阵头重脚轻,身躯向火堆直栽下去,他不由惊叫出声,但却无法止住那下栽之势。 突地,一股强劲的无形劲气,把他的身躯托住,他惊魂回窍,只见老化子一只手掌虚空前抵,面上若无其事。 他站稳,坐下地上。 老化子一收手掌,道:“小子,你原来受了伤的?” 吴刚点了点头,想起被路劫的一幕,眼中不期然的闪出恨毒之光。 老化子端详了吴刚片刻,突地一拍大腿,道:“你是从开封来的?” 吴刚这一惊非同小可,期期地说不出话来。 老化子接着道:“你跑了这一大段路,没有发生意外,真是天保佑!” 吴刚惊呆了,身世被掲穿,后果不堪设想,要想否认,已属多余的了,看这老化子的身手,如想脱身,那也是妄想,心念将转之后,冷声道:“大叔以为小可是谁?” “武盟通令各门派截击的要犯。” “大叔准备把小可怎样?” “送到‘武盟’领赏!” 吴刚猛一咬牙,栗声道:“很好,人言丐门重义,竟出了阁下这等人物……” 老化子嘿嘿一笑道:“小子,如被‘武盟’侦知本门庇护你那还了得!” “动手吧?” “等天亮不迟,如老化子判断不差,‘金剑手’会去而复返!” “这样比较省事?” “对了,你真聪明!” “阁下凭什么认出小可来历?” “小子,听着,你那双充满恨意的眸子便是最明显的特征,老化子先前疑心不到你,你一近前与老夫相对,便认出来了,双目充满常人所无的恨意,不会武功,年纪在十六七岁之间,瘦削,这正符合‘武盟’通令上所列的特征!” 吴刚心头起了一阵悚栗,的确,如是有心人,太容易辨认了。 一阵急遽的马蹄声遥遥传至。 老化子冷冷的道:“说曹操便到,来了!” 吴刚面色一变,站起身来,怒瞪着老化子,目中所表现的怨毒,似要把老化子活活吞下去,把心一横道:“毋劳动手,本人自行投到便是……” “哈哈,那老化子可没得赏领了!” 吴刚只觉胁下一麻,“咕咚”栽倒,心里十分清楚,可就是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出声,胸中的怨毒,可就别提了。 老化子一把抓起吴刚,扔在身后,破棉絮往上一罩,然后身形往后一靠,口里哼起了莲花落。 马蹄声停在窑洞外,一条人影闪入窑中。 “呔!要饭的,那小叫化呢?” “什么,小叫化?我老化子孤家寡人一个,从没过老婆,哪来的……” “少装蒜,刚才有一双母子在这里……” “哦!不错,有这可能!” “什么可能!” “老化子我到前村赶喜事,雨歇了回来,发现有人在此避过雨,还翻动了东西,大概就是阁下说的小王八羔子母子了。” “人呢?” “谁知道,我回来此地是空的。” 来人目光四下一扫之后,阴恻恻的道:“你是哪里属下?” “丐帮汉中分舵!” “可曾知道盟主通令缉拿人犯这回事?” “知道!知道!三天前总舵便已飞令晓谕了!” “哼!” 冷哼声中,那人退了出去。 吴刚被蒙在又臭又霉又湿的破絮中,几乎蹩断了气,穴道甫一被解,迫不及待的把破絮踢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老化子的作为,令他不解。 老化子一回身,道:“小子,别动!” 吴刚一楞神,不知这老化子玩什么花枪。 老化子面容一肃,道:“你是‘武圣’遗孤吴刚?” “不错!” “你知道你目前处境?” “十分清楚!” “令先尊的为人,武林同钦,十年前的惨剧,实在令人扼腕,但武林仇杀循环,十分可怕,而是非亦难有定论,老化子今夜放了你,望你将来能时时体察天心,行事不要过份,则老化子今日之举,便少些罪戾。” 吴刚当然听得懂老化子言中之意,口中唯唯以应。 老化子从怀中取出三粒伤丹,往吴刚口里一塞,然后把他的身躯翻转,手附“命门”迫入一股真气,为他疗伤。 吴刚不谙武功,自无法以本身真元接引,老化子可就吃力了,片刻工夫,全身白雾腾腾,这是因为湿衣受真元所散之热蒸发的缘故。 半个时辰之后,老化子收掌默坐。 吴刚只觉伤痛全失,精神比未受伤之前还要畅旺,他挺身而起,望着额汗如雨的老化子,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不久,老化子运功完毕,睁眼道:“你可以走了,愿你好自为之,今夜的事,只当没有发生吧!” “小可不死,必有以报,请问尊号?” “不必了!” 吴刚窒了一窒,作了一个揖,走出窑门。 夜色浓得像墨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路上的积水闪着微光,雨倒是完全停了,吴刚摸索着照模糊的路影前行。 他的意???,全集中在身上的那件血衣上—— “血衣”是何来路? “武盟”内堂管事“飞天蜈蚣李青山”受何人之托传送这“血衣”? 他何以会被同门“金剑手”追杀? 这件“血衣”原本是传送与什么人? 他何以不请自己替他完成所托,而把“血衣”作主送给自己? “血衣”包含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血衣”所记载的是什么样的武功? …… 这些谜,除了“血衣”武功一项可以凭观察了解之外,其余的根本无从思索。 当然,如果老人李青山能多活片刻,这些谜就不成其为谜了,可惜,他的生命之火熄得太快了些,他一定还有话要交代,但,他连多说一个字都不可能了。 如果老化子早一步回来,倩况也许完全改观,以老化子的功力,纵不能挽回他的生命,至少可以使他多活上片刻。 “血衣”会落在自己手上,这如何解释呢?命运吗? 以“飞天蜈蚣李青山”在“武盟”中的身份地位,虽不高但也不低,他甘冒生命之险传送,对方又出动“金剑手”追杀,这说明了“血衣”本身如非关系重大,便是所载武功极为珍贵。 李青山如非重伤将死,不会把“血衣”赠送自己! 自己如果不被痞棍抢劫,不会遇雨,当然不会到那破窑,“血衣”便不是自己的。 老化子如早一步回来,“血衣”也不会落在自己手中。 一切都有这么巧,像是冥冥中安排定了的。 现在,最主要的是先了解“血衣”所记文字的内容,除了自己匆匆一瞥所发现的练功口诀外,是否还有旁的记载,以帮助揭穿这谜底。 如果,“血衣”武功有珍贵的价值,自己是远去边荒,觅地研修,还是设法寄身权贵之府,暗地参研? 走着,走着,突地一抹绿光掠过眼前,他大吃一惊,停步看时,不由毛发逆立,冷汗直流,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入了一片坟场之中,一蓬蓬的鬼火,忽聚忽散,飘浮来往,像是暗中有人操纵。 他想回头,但暗夜中不知路在何方,四周却是阴磷鬼火,似入了鬼域。 坟堆,华表,石翁仲,像一大群待机扑噬的幽灵。 寒气股股直冒,鸡皮疙瘩遍起,两腿在打颤。 于是,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一幕一幕地浮现脑海,不想也不行,似乎那些恐怖故事,已与现实连成了一片。 他骇极想到,但喊不出声音,似乎,那些幽灵,就隐在每一个黑影之后,也许,就在自己身后。 他下意识地朝后倒退,一步,一步…… “咔嚓!”半个身子陷了下去,原来踏到了暴露在土穴中的腐朽棺材,登时惊魂出了窍,差一点晕了过去,他惊呼出了声:“呀!” 那声音,根本不像是发自本人的口,刺耳,怪异,世上没有比这更难听的声音了。他全身发麻,头皮像要炸开来,他想到脚下的破棺,枯骨,四肢百骸都散了。 离开这里!他告诉自己,离开这鬼地方,但双脚不听使唤,软得像只有肉没有骨头,分毫也不能移动,他直想瘫下去,但又不敢,死命地用两手撑住边缘。眼前,幻化出无数的尸体,鲜血,残肢,然后又化成了白骨,骷髅…… “五百人冢!” 这意念涌上心头,父母姐弟,亲友,同门,下人,五百多条命造成了“五百人冢”,他们现在一样是鬼,是枯骨,没有棺木盛殓,一个大坑,堆叠了五百多具被火烧焦了的尸体,死,比什么都公平,尊卑长幼亲疏上下,浑然一体。 他想着,自己也好几次几乎变鬼,如果世上真的有鬼的话。 世间有两种最大的力量,“爱”与“恨”。 爱,可以成全一个人,产生超人的力量,创造出奇迹,但也可以毁灭一个人。恨,是爱的另一个极端,同样可以使一个人创造奇迹,但那奇迹是破坏性的,可怖的,对象不限于本身,可以扩及很大的范围,而恨的最大特征,是促使一个人打破一切的规范与有形无形的伽锁。 现在,恨创造了奋迹,恐怖的意念已完全从吴刚的意念中消失,他觉得刚才的表现太可笑,自己活着为什么? 别人,使“武林第一堡”变成了“五百人冢”。自己,要使那些刽子手变成鬼。 他爬出坑外,坐上一座坟头。 幢幢冢影,与那些游走的磷火,此刻在吴刚的心中,已失了恐怖的意味,他的思想,已全部被无边的恨占据了。 渐渐,坟场从昏昧中现出了轮廓。 他看出,一条颇为平坦的小路,把坟场一分为二,连接上大道,自己便是无意中岔上这条小路,而进入坟场的。 这坟场占地极广,从远处的犬吠声判断,总有数百丈之遥。 乘夜赶一程吧! 心念之中,他站起身来,下了墓头,踏上坟场中央小路。 第三章 旅途惊艳 “幽灵夫人”似在考虑什么,久久才道:“除非你成为‘幽灵地宫’一份子!” “夫人不是说‘幽灵门’不收男性弟子么?” “不错,老身并非要收你为弟子,而是说如你能成为‘幽灵门’家人?” “如何才能成为‘幽灵门’家人?” “幽灵夫人”的话锋转向四个老太婆:“四位长老认为本座适才所议可行否?” 四老太婆齐声应道:“悉依掌门仲裁!” “幽灵夫人”以严肃的口吻道:“吴刚,你定过亲否?” 吴刚心中一动,已意识到对方的意思了,当下一摇头道:“未曾!” “老身有女,年纪与你不差上下,论品貌也过得去,你愿意屈就为婿么?”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全射向了吴刚,似在等他的答复。 吴刚内心登时激动起来,这是终身大事,非同儿戏,关系终生幸福,若不周详考虑,草率决定,万一不巧,岂不贻终生之忧,一时之间,他答不上来。 如果应允,自己立可成“幽灵门”一份子,并可修习该门上乘武学。自己孤子一身,如断梗飘萍,能有个安身之命之所,的确是意想不到的好事。可是,自己血仇在身,唯一的希望是报仇,该门武技,能足以应付这使命么?因为一入“幽灵门”,就不能再改师别投。 再一方面,“地宫”的公主素未谋面,天知道是什么人才德性,盲目应承,后果是很难预计的。 如果不应允,显见自己不识好歹,忘恩负义,欠对方的人情,如何报答? 他又想到了“血衣”所载的“少阳神功”,还有那一招功参造化的“参化剑术”,上面注明,须元阳之身,方能修习,一旦成婚,一切便化流水了。 而更重要的一点,自己的仇家,几乎包含了当今各门各派,尽都是一方霸主或名重武林的人物,将来展开报仇行动,生死难卜,设若不幸,岂非又误了别人…… “幽灵夫人”沉缓的道:“吴刚,婚姻之事,必须男欢女悦,两厢情愿,丝毫也不能勉强。” 吴刚期期的道:“是的!” “幽灵夫人”又道:“还有一点,你切不可因为受老身百年功力之赐,存感恩图报之心,勉强答应,我早已说过,助你内功,只是报答昔日令先尊的人情,所以,你大可不必以此介意,愿与不愿,须出自内心。” 吴刚又唯唯应了一声:“是!” “幽灵夫人”接着道:“你意下如何?” 四长老之一,冷冷的道:“娃儿,这是你的造化,在本门是破例,前所未有!” 吴刚个性极强,表面的柔韧,只是十年亡命所养成的适应现实态度而已,这“造化”两个字,引起他极大的反感,这使他立即有了决定。 “夫人厚爱,晚辈没齿难忘,怎奈……” “幽灵夫人”迫问道:“怎奈什么?” “晚辈有难言之隐!” “这你是拒绝了?” “并非拒绝,而是不能应命!” “为什么?” “晚辈仇家遍天下,生死难料,唯恐躭误了公主青春!” “是托词么?” “句句由衷之言!” “如果你成为本门中人,你的仇,便是‘幽灵门’之仇……” 吴刚大受感动,立起身来,恳切的道:“夫人盛意可感,晚辈不知如何表示内心的感激,只是忝为‘武圣’之后,为了不辱没家声,安罹难家人及堡中弟子在天之灵,不敢假手他人,此点请夫人明察曲谅。” 这番话,使每人为之动容。 “幽灵夫人”道:“有志气,不愧‘武圣’之后……” 吴刚有些激动不能自已的道:“夫人,晚辈有句冒昧的话……” “你说吧!” “三年之内,如晚辈恩仇了了,当再趋宫拜谒……” “幽灵夫人”一听便洞察吴刚心意,冷冷的道:“要小女等你三年么?” 吴刚俊面一红,讪讪的道:“不敢!” 四个白发老太婆,面带怒意,全哼了声。 八名宫妆少女,却有婉惜之色。 吴刚心中十分难过,但他不能不这样决定。场面,显得十分尴尬。 “幽灵夫人”似已看中了这准女婿,近于委曲求全的道:“吴刚,你要见公主一面么?” 吴刚微感一窒,好奇是人性中的一环,当然,他很愿见公主一面,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才,但转念一想,自己目前既无意联姻,见了面反而不好,显见自己是不相信“幽灵夫人”品貌相当之说,自己若三年仍有命在,不管对方是无盐东施,也就这门婚事,以酬殊恩。 心念之中,道:“晚辈认为不必了,晚辈三年不死,必踵宫求赐,如三年中公主另有美满奇缘,晚辈预为之贺。” 为首的老太婆又哼出了声:“不识抬举!” 吴刚心中冒起了火,但忍住了没有吭声。 “幽灵夫人”幽幽的道:“姻缘前生定,不能勉强,如果三生石上有名,月老赤绳系足,总会成就的,话至此为止,你可以下去了,芸香,送吴公子!” “是!” 吴刚心里总觉老大不是意思,退后一步,施礼道:“晚辈告退!” 回到房中,小梅早已摆好了酒饭,吴刚心里有事,只草草用了点酒菜,便要小梅收拾下去。他和衣躺在床上,反省自己的做法是否适当? 小梅折回房中,朝床前一站,嘟起小嘴,似乎很生气的道:“公子,你为何不答应与我们公主成婚?” 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之间陌生的藩篱早已拆除,多少建立了些感情,说实在,三个多月来,在“幽灵地宫”之内,唯一与他亲近的,也只小梅一人,“幽灵夫人”到底生成什么样子,他连猜想都无从猜起,一个直觉的意念,“幽灵夫人”可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除此,便一无所知了。 吴刚怔了一怔,苦苦一笑道:“小梅,你……不知道!” 小梅气鼓鼓的道:“知道了就不会问!” “你叫我如何说呢?” “哼,如果你见了我们公主,你不答应也会答应!” “为什么?” “我敢打赌,天下没有再比公主更美的女子了!” 吴刚心中一动,道:“真的?” “我干吗要骗您!” “可惜……我没有这福气!” “是公子你自己闭门不纳的?” “小梅,你不知道我的苦衷!” “您后悔了?” “不!我从不后悔!” “您有什么苦衷?” 吴刚望着她那娇憨纯真之态,心中有无比的好感,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说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吧,我身负血海深仇,仇家几乎包罗了武林所有成名的人物,将来的生死,很难预计,岂能贻误公主终生幸福!” 小梅冷冷一笑道:“这听起来很有道理!” 吴刚剑眉一蹙,道:“小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子不会因婢子放肆而生气吧?” “不会!” “公子来时,手无缚鸡之力……” “这一点是事实。” “现在公子已具备了百年功力,为此,夫人慨赐了百粒‘九转金丹’……” “哦!我服下的是‘九转金丹’?” “嗯!这金丹炼制极难,是本门至宝,据婢子所知,夫人最宠爱的大弟子芸香姐,也不过蒙赐三十粒,公子可以想见夫人对公子的心意了……” 吴刚翻身起坐床沿,肃然道:“这一点我是没齿不忘的!” “还有,四位长老,也因成全公子而各牺牲了十年功力!” “啊!” 吴刚吃惊了,这一点是他想象不到的。 小梅滔滔地接下去道:“公子身负大仇,报仇需要武功,以百年内功根基,修习本门上乘武学,婢子敢说武林中具有这等身手的,恐怕没有几人,想不到公子竟然拒绝……” 别看小梅年纪小,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极有份量,吴刚为之“怦”然心动,但大丈夫言出如山,决不容出尔反尔,既已婉拒于先,当然只有坚持到底。 “小梅,我全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拒绝?” “我说过有难言之隐!” 小梅垂首默然了许久,口里喃喃的道:“公主生性十分好强……” 吴刚一听话中有话,忙道:“小梅,你说什么?” 小梅摇了摇头,道:“公子请安寝,婢子告退!” 说完,幽幽出房而去。 吴刚躺回床上,心里不断思索着小梅的那句话:“公主生性十分好强……”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但觉寒气侵体,睁眼一看,惊得直跳起来,自己竟然睡在一座巨冢前的石板上,从依稀的景物判断,仍是三月前的那片坟场。 此刻是清晨,距日出已不远了。 是一场梦么? 但,身上的衣着,是那么真实,还有那蠢然欲动的充盈内力,哪里是梦? 何时被移出“幽灵地宫”竟懵然不觉。 看来这神秘的“幽灵地宫”,必在这片坟场的地下,只是出入秘道在何处呢? 首先,他注意到的是眼前这座大坟,从墓碑的年号看来,这是一座百年前的古冢,规模宏大,只是久未修葺,显得有些荒芜了。 用手叩了叩墓碑,实胚胚的。 他想,没有探索“地宫”门户的必要。 回想三月前,险些被“武盟”属下“金剑手”缉获的那一幕,有些余悸犹存,百日之隔,自己由一个平凡人,变成了身具百年内力的人,这种际遇,的确也太离奇了。 他想到始终未谋一面的“幽灵夫人”,四长老,八少女,小梅……这些人,在印象中,的确有些像幽灵,离自己,离现实,似乎太远了。 如果在“地宫”之中,应允了与公主的婚事,结果又将如何? 人,像离了港的船,各别的自寻幽命,前途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而一个决定,往往会影响一生,方向的变更,使遭遇截然改观,一个方向,一个命运。 自己婉拒婚约,是对,是错,此刻还不知道,只有一样可以下断语:既成的事实,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正如时光不会倒流一样。 朝霞,染红了大地。 吴刚面对的现实,是何去?何从? 他虽然身具百年功力,但不谙武技,根本不能为用。 内元已具,“血衣”武功诀窍也已熟记于心,目前的急务,是如何觅地潜修,照“血衣”所记,具备有内元根基的人,三年小成,五年大成,这时日不算短,当然,“血衣”主人所指的根基,是什么程度,其中出入是很大的。 如果目的未达,不幸落入仇家手中,两度奇缘便有等于无了。“铁心太岁胡非”的话,又响在耳边。 “……远走边荒,如无成就,勿回中原……” 边荒,这是目前唯一可以躲避仇家搜杀,潜修武功的地方。 心念之间,突然瞥见身旁还有一个包袱,自己一直不曾注意,竟被疏忽了,用手一提,沉沉的颇有些份量,解开来一看,里面是两袭新衣和自己换下来的衣裤和撕碎了的“血衣”,本是被弃置在床下的,想不到被收拾了来,另外一大一小两个小包,大包内是些金锞子,黄澄澄的约莫有百两之多,小包内却是龙眼大的十粒明珠。 吴刚内心涌起一片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幽灵夫人”对自己可说恩义备至,这一份人情,将来不知如何还法? 他把包袱重新包好,旧衣与撕碎了的“血衣”,业已没用,顺手扔在坟隙里,十粒明珠贴身藏好。 有了这些金珠,十年八年的费用是不必愁了。 于是,他不期然的又想到拒婚那一回事。 想起来总觉得有些梗然于怀,但事实上委实不能应承。 为了修习“血衣”武功,在未竟功之前,不能结婚。 为了父亲的英名,报仇一事,决不能假手别人。 今后面对难以计数的仇家,生死难卜,自不能误人青春。 …… 他对这片神秘的坟场,作了最后的巡礼,然后提起包袱,举步离开,他感觉情况有了变化,由于身具百年内力,步履之间,十分轻健,精神也无比的充足。 走出坟场,途经避雨的瓦窑,忍不住折身探视,那些化子行头,业已不见,想来老化子已离开了。 人生的际遇,实在莫测,百日之隔,其间的变化太大了。 别了前镇,吴刚买了一匹马,一付好鞍杖,这一来,鲜衣快马,人如玉树,外表上是彻底的改观了。 他像一个游学的仕子,谁见了都会欣羡地多望上几眼。 渡过汉水,取道西南入川。 这一天,他来到了归州,溯江而上,便是入川孔道。序属初秋,炎夏的余威仍在,这时,正是午未之处,吴刚身具百年功力,虽盛暑亦不觉其酷,但那马儿,业已鼻息咻咻,口喷白沫,汗如水湿了。 吴刚心中有些不忍,圈马折入道旁林荫之中,准备让马匹将息一会再走。 他把马拴在溪边树下,自个儿到一株亭亭如盖的巨树下歇凉。 就在此刻——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夹着呼喝,从身侧林木深处传了出来。 目前,他尚未具备武林人的身份,虽有好奇之念,但为了怕横生枝节,只作不闻,茫然地浏览林野景色。 搏击之声,历久未衰。 吴刚不去想它,但那声音却不断传入耳鼓,渐渐,好奇之心蠢然欲动。以他的年龄而论,好奇心是十分强烈的,他竟有些忍不住了。 于是,他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移动了,朝向林中深处。 林中空地上,剑芒耀眼,剑气森森,两条人影,打得难解难分。交手的,一个是面目阴沉的中年文士,另一个是一名彪形大汉,双方使的都是剑,吴刚是外行人,看不出双方剑术的深浅,只觉得十分激烈惊人。 圈子外,地上,蹲着一个衣衫褴褛,满面积垢的小乞丐,年纪在十七八岁之间,不住的点头,摇头,似在评赏对方的剑术。 这小乞丐难道也是道中人? 吴刚看了几眼,正待离开,那小乞丐突地转头,对他咧嘴一笑,两排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吴刚心中一动,这一口牙齿,真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叫化的口里。 心念未已,小乞丐却向他招了招手,道:“看热闹么?没多大意思!” 言语之间,似对交手中的两人,有些轻蔑。 吴刚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小叫化的看法,其实,他根本不懂。 两人似有心拚个你死我活,狂斗不休。 吴刚对乞丐一流,下意识地存有好感,因为他曾混迹其中的缘故,眼前这小叫化,似乎便是他不久前的缩影,他不期然的走了过去。 小叫化斜眼对他一瞟。 吴刚搭讪着道:“兄台也好此道?” 小叫化两眼一翻,道:“什么?你……公子称我小要饭的兄台?” “不妥么?” “只是觉得新鲜而已!” “这两位是……” “狗咬人,人打狗!” 吴刚几乎失口而笑,这小乞丐说话老气横秋的,而且有些酷谑。 突地,一声震耳的暴喝倏告传来:“住手!” 第四章 妖中之王 吴刚突地横跨一个大步,栗声道:“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将来第一个开刀先杀你!” “酆都使者”倒被吴刚这种气势惊得一怔,但随即阴森森的道:“小子,你凭什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非见你资质不恶,早把你砸碎了。” 小叫化宋维屏一横心,豁出去了,冷冷一笑道:“撕吧!欧阳老前辈总不会坐视的,小可是他老人家的传话人!” 这种态度,反使“酆都使者”怔住了。 “疯魔婆”把吴刚看了又看,嘴唇动了数次,最后终于道:“我老婆子放弃了!” 说完,一晃而没,快得有逾鬼魅。 “酆都使者”顿足一叹,连半句话都没说,跟着离开。 小叫化用手一抹额头的冷汗,学着戏曲的唱腔道:“好险啦!” 吴刚不由笑出了声,道:“亏你有这胆量,对二怪耍这花枪!” “事逼如此,不得不然了!” “小弟感激不尽……” “免了吧!” “你上哪里去?” “既然要结拜,少不了香烛纸马,我去弄那些玩意呀!” “啊!” “走,越快越好,二怪若再回头,我小化子可没胆再唱空城计了。” “哪里去?” “随我来!” 吴刚提起包袱,随在小叫化之后,直朝林深处奔去,左穿右突,不久,来到一个极隐秘的地方,浓枝密叶,不见天日,只见一株空蚀了的树穴内,排了香烛纸马,还有一坛子酒、一只烧鸡、一大包熟切牛肉、四个大馒头,全摊开在穴中平铺的油纸上。 吴刚有些激动的道:“大哥办的可真周到!” 小叫化一笑道:“先磕了头再改称呼吧!” 他先用火镰子打着了火,燃上烛,就烛上点了香,拍开了酒坛泥封,然后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吴刚也跟着跪了下去,小叫化沥了酒,然后虔诚的道:“信誓弟子宋维屏,今与吴刚一见投缘,结为金兰之好,生死与共,荣辱相同,如有背誓,天厌之,天厌之!皇天后土,伏维共鉴。 吴刚也照样盟了誓,沥了酒。小叫化年长为兄,吴刚为弟。 “来啊!贤弟!” 小叫化喜孜孜地焚了纸马,然后摆正了食物,盘膝一坐,撕了半只鸡腿,大嚼起来,吴刚对这种饮食方式,可不外行,也坐下伸爪便抓。 小叫化从随身麻布袋中,取出了两只碗,舀了酒,递与吴刚一只,两小便这样无拘无束的吃喝起来。 数碗酒下肚,小叫化用衣袖一抹嘴,道:“贤弟,今天是愚兄我生平最快乐之日!” 吴刚诚挚的道:“小弟亦然。” “哦!贤弟,那绿衣少女真美……” “嗯!的确是人间少见的绝色!” “她是谁?” “不知道!” “贤弟竟不知道?” “小弟正想问大哥她的来历呢!”小叫化又灌下了一碗酒,道:“她对你有意思!” 吴刚哈哈一笑道:“哪有这等事!” “贤弟,我虽只比你大一岁,但见闻可比你多得多,她若非对你有意,决不会伸手管你的闲事。” “可是她离开时,连名姓都不肯留,冷得像瓷观音?” “少女的毛病就是如此,若即若离,若有情似无情,闪闪烁烁……” 吴刚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绿衣少女的倩影,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卜卜乱跳起来。 小叫化赞叹的道:“她有牡丹之色,却具幽兰之质,想不到江湖中竟有这等天姿国色……” “大哥有意么?” “哈哈,当你下次再碰上她时,问她可愿做乞食婆!” 突地―—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有我老人家一份么?” 吴刚与小叫化同感一震,只见树穴之外,站着一个黄衣清矍老人,须眉如霜,面色红润如婴孩,神态间有些脱落形迹,手中拄着一根乌光闪亮的藤杖,看起来显得仙风道骨,使人一见便生好感。 这老人何时来到,两小全未发觉。 小叫化已有些酒意,红着脸道:“老丈不嫌剩酒残菜,只管请进!” 老人哈哈一笑,毫不客气的钻了进来。 吴刚一挪位,道:“老丈请上坐!” 老人“嗯”了一声,居中坐下。 小叫化皱眉道:“没碗筛酒了……” 老人一捋如银长须,道:“将就用坛子算了!” 说着,捧过酒坛,口对口的牛饮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坛底朝天,这坛酒少说也有二十斤,吴刚与小叫化喝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剩下的大半坛,全入了老人之腹。 老人喝完酒后,顺手把酒坛朝身旁一抛,道:“好酒,可惜太少了!” 吴刚与小叫化傻了眼,这老人喝酒的方式有些放浪形骸。十几斤下肚,连面皮都不红,这海量也着实惊人。 这一来,两小便无戏可唱了。 两小心中,都微感不快,但没有形诸于色。 小叫化指着荷叶包的牛羊肉道:“老丈不用点菜?” “也好!” 老人十爪齐下,只几口便吃个精光。 这份吃相,又使两小感到意外。 小叫化眨了眨眼,道:“老丈如何称呼?” 老人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巾,擦了手脸,才慢吞吞的道:“忘了!” 小叫化顿时面现不豫之色,这老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老人面孔一板,向小叫化道:“小要饭的,你敢是心疼这些酒菜么?” “没这回事,老丈是小可请进来的……” “我老人家看得出来,你心中不乐意,我老人家有的是银子,可以赏你一点。” 说着自袖中摸出一锭约莫五两重的白银,道:“够了么?” 吴刚看不过眼,冷冷的道:“老丈自己留着买酒喝吧!” “我老人家可不是吃白食的人……”口里说,银子却已笼回了袖中。 小叫化气得直瞪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打了一个哈哈,又道:“小要饭的,我老人家说过不白吃别人的东西,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酒食也是你破财买的,我老人家别无所长,但善观气色,你晦气星高照,印堂发黑,立有杀身之祸……” 小叫化气极反笑道:“老丈,小化子一年多不洗脸了,老丈竟能看出气色,可真了不起!” 老人面容一肃,道:“我老人家说的可是实在话!” 突地—— 吴刚惊呼一声道:“大哥,你背上插的是什么东西?” 小叫化骇然一震道:“我……背上……什么东西?” “像是女人用的发簪……” 小叫化伸手往背上一摸,摸上一根指宽的三寸银簪,托在掌心之中一看,登时面如死灰,颓然倒在树壁上。 吴刚惊诧地道:“大哥,什么回事?” “我……完了!” “你什么完了?” “死定了……” “什么意思?” “这是‘阎王簪’,已数十年不曾出现江湖,我只是听说过,想不到……” 吴刚伸手取过来一看,只见这银簪制作的十分精巧,上面浮雕了四个字“妖中之王”,登时亡魂出窍,脱口栗呼道:“妖中之王,是‘一妖’欧阳残的信物么?” 小叫化有气无力的道:“不错,正是欧阳老前辈的要命信物……我……我只是无计可施之下,冒借他老人家名号,目的是唬走二怪,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吴刚脑内“嗡嗡”作响,手脚发麻,颤声道:“大哥,这‘阎王簪’是什么回事?” “欧阳老前辈的取命信物,簪到一日之内,必取得簪者性命。” “是……小弟害了大哥了……” “不必自责,算他是命吧!” “可是……” 小叫化突地哈哈一阵狂笑道:“听说数十年前,值得欧阳老前辈送簪的,都是一代巨擘,而我,小叫化……竟然也有这份殊荣,死又何妨!” 老人被冷落了半天,这时开口了:“小要饭的,我老人家看的准吧!” 小叫化瞪眼看了老人半晌,苦苦一笑道:“很准!很准!” “你相信了?” “老丈,你请便吧,别遭池鱼之殃……” “你良心还不坏!” 小叫化无心答腔,转向吴刚道:“贤弟,你也立即离开吧!” 吴刚断然道:“不!要走我俩一道!” “贤弟,我不走了,这树穴是个极佳的埋骨处,接到‘阎王簪’,你纵使逃到凌霄殿也没有用!” “大哥,我陪你,看看‘妖中之王’到底是什么长相!” “贤弟,你还不能死,我求你,离开吧?” “决不!” 老人冷冷的道:“小子,我老人家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小叫化神不守舍的道:“老丈还是请便吧!” “我老人家说过受人酒食,与人消灾……” “难道老丈真的……” “小子,你信不过么?” “不是信不过,而是不忍老丈陪着遭殃!” “你见过‘妖中之王’欧阳残本人么?” “见过?他老人家行走江湖时,小叫化还没有转世投胎。” “你听过?” “是的!” “‘妖中之王’是什么形象?” “这……倒未听人说过!” “你认为他是穷凶极恶的食人魔王?” 小叫化一摇头,道:“传说如此!” “谁亲眼看过欧阳残吃人?” “这……这……小化子不知道!” “我老人家知道!” 吴刚与小叫化同时一震,吴刚剑眉一扬,道:“老丈知道?” “嗯!” “实情如何?” “全属子虚乌有,流言实在可畏,江湖传闻多数失真,而且空穴来风,欧阳残不但不吃人嗜杀,而且极讲理,性情怪僻些倒是事实……” 吴刚莞尔道:“老丈,个性怪僻之人多半不讲理,讲理便不怪僻了。” 老人一瞪眼,道:“小子,我老人家所谓理,是天理、公理,而非世俗一般人所认为的为人行事准则,那只是人情,近人情的人,心中并不一定存有天理,而讲天理之人,虽稍有不近人情,亦??伤大雅。”话虽强辩,但却使人无法反驳。 当然,老人的话决不为两小所采信。“一妖、三怪、八凶”是江湖中成了精的邪魔,虽然这些魔头并非同时期的人物,但其危害武林则一样。 其中三怪八凶,则比较为江湖人所熟稔,而“一妖”则是出道最早,行踪最诡秘的上代魔头,实际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仅知有其人而已,所以与三怪八凶序列,是缘于江湖人传统上喜欢把一些出名人物,编成歌谣,或是取其对衬,否则,“三怪” “八凶”是不能与“一妖”并列的,论道行,差得太远了。 小叫化道:“老丈何所据而云然?” 老人手抚长髯,徐徐的道:“当然有根据!” “请教?” “你小子是盘诘我老人家么?” “是老丈自己提的话头……” “闲话少说,你既然碰上了我老人家,一条命算拣回来了。” 小叫化挺胸坐正,疑云不释的道:“老丈说的可是真话?” “我这大把年纪还会骗你后生小子?” “老丈与欧阳老前辈有交情么?” “这你不用管!” “老丈可否见示名号?” “告诉你早忘了,以后见面,称我白胡子公公好了!” 小叫化忘了“阎王簪”的恐怖,咧嘴笑了开来,白胡子公公,真有意思。 老人目光朝吴刚面上一绕,道:“你叫吴刚?” “是的!” “有内功基础而不谙武技?” 吴刚暗吃一惊,这老人怎会知道这秘密呢?莫非他早已暗中缀上了自己,如此看来,对方不速而至,内里便有文章了。当下一颔首道:“是的!” “师出何门?” “这……还没有拜师。” “内力何来?” “此点恕晚辈无法奉告。” “也罢,我老人家向不喜迫人做不愿做的事,你愿意救这小化子不死么?” 吴刚一愕,以手指胸,道:“我?……晚辈能救他?” “不错!” “如何救法?” “你带着这支‘阎王簪’,偏南行入武陵山必有所遇,这样,他便可不死!” “老丈可否说明白些?” “这已够明白了!” “晚辈入武陵山有所遇便可救他?” “一点不错。” “晚辈与他同行?” “不!只你一人,他必须在此自禁百日!” 吴刚惑然惊呼道:“自禁百日,为什么?” “这是我老人家救这小化子的一条妙计,到时自然明白!” “老丈,恕晚辈多问,这妙计灵么?” 老人不悦道:“信不信由你小子,我老人家得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屈身出洞,一晃而没。 吴刚皱眉道:“大哥,以你的见闻,能猜出这黄衣老人来历么?” 小叫化苦着脸道:“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的话可信么?” “难说!” “看来只可信其有,小弟准备依老人之言入武陵山一试了?” “贤弟,老人要你带着这支银簪上路?” “是的!” “不妥!” “为什么?” “这是欧阳老前辈的要命表记,你带在身上,万一冯京变成马凉……” 吴刚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银簪,道:“大哥的意思是老人这解救的妙计是移花接木?” 小叫化沉重地一点头道:“很可能,怎可以要贤弟代我牺牲!” 吴刚朗声一笑道:“大哥,事缘小弟而起,若非大哥冒险骗走两怪,小弟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即使万一如此,又有何妨……” “不行!” “大哥,这只是猜测,也许那怪老人的妙计管用……” “贤弟,你还是奔你的前程吧,我看我是死定了!” 吴刚大声道:“那我们得先毁了誓言,从此两不相干?” 小叫化痛苦地望着吴刚道:“贤弟,怎可以这么说……” 吴刚站起身来,道:“大哥,不要多说了,老人要你在此自禁百日,必有深意,此去武陵匪遥,百日之内,小弟赶回来找你!” “贤弟……” “大哥,别讲了,倒是这百日之期,你的饮食问题如何解决?” “这倒不成问题,我自有办法解决,只是……不放心贤弟……” 说着,眼圈一红。 这是至情的流露,吴刚心中大慰,能结交上这位盟兄,当下装出泰然之色道:“大哥放心,老人的安排必有道理。” 小叫化维屏站起身来,执着吴刚的手道:“贤弟,愚兄依你,但有一句话!” “大哥请讲?” “如果贤弟此去遭了不测,愚兄得讯之日,便是追随贤弟于地下之期!”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而且诚挚十分,字字发自肺腑。 吴刚的眼帘湿润了,人生得一知己如此,夫复何憾,两人从见面到结交,只不过大半日工夫,便有生死与共之义,的确是豪士本色。 泪水,终于从两个面孔滚落。 两人含泪相顾一笑,吴刚激情的道:“大哥,小弟不拟再说什么了,但愿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珍重!再会!” “贤弟,还有件事烦你……” “大哥尽管吩咐!” 小叫化从怀中摸出一片乌溜溜的竹牌,道:“这是本门信物,贤弟带在身边,只要出示此符,所有丐门弟子都会听令……” 吴刚心中一动,小叫化能持有信符,在丐帮中的地位必然不低,但丐帮极重辈份,以他的年纪,能有多高地位呢?莫非这信符是他师长之物?这话,自然不便问出口,当下心念一转,道:“大哥门中重物,岂能交与小弟……” “你收下!” “万一失落呢?” “那是另一回事,目前你便用得着!” “目前?” “贤弟出去之后,不拘何时何地,碰上本门弟子,命他们送百日干粮到此。” 吴刚无奈,只好接了过来,竹牌上刻了些圈圈点点的符篆,他也看不懂,连同银簪藏入怀中,然后提起衣包,道:“大哥,就此别过了!” “贤弟,珍重!” “百日之内,小弟必来!” “好,愚兄等你来!” 吴刚深深地注视了拜兄一眼,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情绪,出了树穴,向林外奔去,顾盼间,来到不久前出事之处,那匹被削去了四肢的马尸,早已不知去向,想是被附近的村民连鞍辔抬走了,地上剩下四只马蹄,散抛在血泥中。 他感慨地吁了一口气,上道西奔。 第五章 蛟龙出穴 穿过暗无天日的原始莽林,眼前突然呈现两座插天巨峰,两峰相邻之处,呈一道三丈许宽的隙缝,由顶而下,宛若刀切斧削,像是一座巨峰,被居中一切为二,然后拉开三丈许,平置当地,令人不得不惊造物的神奇。 从隙中仰视,仅见一线天光,巉岩苍苍,使人心旌摇摇,头晕目眩。 吴刚在隙口停留了盏茶时间,最后决定入隙一探。 隙道长里许,阴森迫人。斑剥的苔痕,给隙壁绘上了无数希奇古怪的图案。 出了隙道,眼前豁然开朗,气势一变。 只见峻峰环峙之中,一片波光水泡,水中央浮起一座翠绿的小岛。 湖边怪石嵯峨,间着参天古树,不知名的山花,彩色缤纷,点缀大石之间。 吴刚忘形地大叫道:“这真是世外桃源啊!” 他沿着湖边走去,心想,如能到得湖中岛上,该多好! 用“人间仙境”形容这深山中的翠湖绿岛,最恰当不过。 突地,他发现湖边石畔,留有不少火堆残烬,暗忖,原来已有人来过了,自己并非第一个发现这仙境的人。 如有存心避世的人,寄迹此地,岂非妙绝! 吴刚怀着一种异样的愉快心情,继续前进。 他想,这里会有人么?如果有人,便违背自己觅地潜修的原意了。 绕了半个湖边,任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受惊扑水的水鸟,眼前已无路可通,湖水紧傍岩脚,除非涉过十丈宽的一段水沿,才能接上另一边的湖缘陆地。目光四扫之下,瞥见峰壁数丈高处,似有一个洞穴,他提气轻身,附壁游上,果然是一个浅浅的洞穴,足容一个人安身有余。 他放下炊具盐米等物,略事清扫安顿了一番,然后闭目养神。 入夜,月上东峰,照得湖水一片清明,粼粼波光,似万千银鱼闪跃,湖心绿岛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神秘诱人。 吴刚坐在洞口,俯瞰全湖景色,不由地出了神,凡尘俗虑也被这湖光月色涤净了,无比的宁静,无比的祥和。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领略大自然之美。 蓦地―― 一缕歌声,从静谧的空气中漾起: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浇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恨悠悠, 泣千行, 相思泪。 总断肠。 歌声缠绵悱恻,幽怨之情可掬,而音韵之清脆悠越,使人在凄凉中感到神情飞越,心绪抑扬。 吴刚不由呆了。 是谁,在这深山秘境之中,静夜作歌? 歌声似远又近,不知发自湖畔还是湖心? 一遍,又一遍,吴刚已听清了歌中词意,是弃妇之吟,还是怨女心声! 忽然,他从驰越的意境中回到现实,一个可怖的意念浮上脑海,唱歌的是人还是鬼?如是异物,这未免太可怕了。 美妙幽怨的歌声,掩不住心头的恐怖,他觉得浑身起栗,手心冒汗。 如果这歌声发自鬼女,这鬼女必不可怕。 心绪在极度激动之后,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歌声不歇,使人着迷。 月华隐入西峰之后,全湖顿被黑夜笼罩,歌声随月落而沉,接下去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使人不由自主的悚栗。 吴刚彻夜未眠,坐守天明。 天亮了,恐怖之感随黑夜的过去而消失,吴刚想离开,但又舍不得这人间仙境,如果留下,谁知会有什么事发生? 在好奇心的驱迫下,他决定一探歌声之秘,他饱食一餐之后,沿湖边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白天,在紧张的心情下逝去,又入夜了,他一无所获,回到那壁间洞穴里。 当月光照临,歌声又起了。 他壮起胆子,循歌声搜索,绕湖一周,仍无法判定歌声的方向,他颓然而返,最后,判定歌声发自湖心小岛,岛距湖沿最窄处也有数十丈之遥,既无桥栈,也没有舟楫,唱歌的女子如何到得岛上的?难道她是与世隔离,长栖岛上么? 是生人? 是幽灵? 三天,三夜,没有任何事故发生,只是月亮一升,歌声便起,翻来覆去,总是那一段词“别后生死两茫茫!情不尽,意难忘……” 吴刚渡过了最紧张最难耐的三日夜,全部意念,被那神秘的歌声所控制。 他必须有所抉择,离去?抑是栖留?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他决定留下来,不去理会那歌声。 于是,从第四天开始,他定下心来,默参熟记心中的“血衣”所载神功。 “血衣”前半是“少阳神功”。照诀参修之下,吴刚突感经脉之中,产生一股逆流,与“少阳神功”运转之途,大相径庭。这一异象的发生,使他沮丧莫名。 自经“妖中之王”四个月的熏陶,对武功的原理,他已有了相当的认识,毫无疑问,“妖中之王”所授的武功,与“少阳神功”有冲突。 如果放弃“血衣神功”,他是决不甘心的,他后悔当时不坚持己见,拒绝到底。 他试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法消除冲突之势。 每运气一次,痛苦便加深一层,最后,仍然是“一妖”所授的功力,抵消了“血衣”口诀所产生的阳刚之劲。 他想彻底放弃“一妖”的武功,但不可能,体内已自地凝成了一股真气,运行之势与“少阳神功”完全相反,形成了一正一反两道巨流,互不相容。 如何使两种不同的功力,合而为一? 他想,竭尽智慧深深地想。 他不顾一次比一次加剧的痛苦,试了又试。 时日在不知不觉中飞逝,他已记不起到底过了多久,只是感觉随着口诀的进度,冲突之势愈来愈烈,已到了势均力敌之境。 从不断的磨练中,吴刚领悟一个道理,使两股极不相容的真力,合二为一,但,极可能发生的一个后果,便是走火入魔,不丧命也得成为残废。 为这问题,他苦思了两天两夜。 是否该冒这生命之险? 成,可成无敌的武功? 败,一切便结束了。 放弃“血衣”神功吗?所学不足以应付遍及各门派的强仇,不放弃只有冒险之一途,没有别的路好走。 他一种壮士赴死般的精神,决定了冒险。 他以掌力击碎洞口,用那些石块,封住了洞穴,以防功败丧生,正好以这石窟作坟墓,这是一般人绝对办不到的。 封好石穴,他跌坐洞底,运起神功。 两股阴阳真气,交会于环腰“带脉”。前冲,后突,全身的筋肉抽紧了。骨骼像被一根根挑离躯壳之外,汗水,湿透了衣衫。 蓦地,全身如遭雷殛似的一震,意识随之模糊,脑海中最后闪起的一念,是“我的生命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意识又告回复,逐渐地,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竟然还活着。天意! 他竟然成功了,真气,充满了每一处经穴,念动之下,全身飘然若举。 他坐了起来,傻傻地,木然地,有些不知所措。 待意念全部回复,他跳起身来,一挥掌,扫开自封的穴口,一道月华,照进穴中。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浇红烛, …… 神秘的歌声,随着飘入耳中。 “我没有死,我成功了……” 他像小孩的欢叫着,手舞足蹈。 ×      ×      × 秋尽了! 冬残了! 半年,在一般无所事事的人看来,也许很长,但在一个心有专属的人而言,只不过是一瞬的感觉而已。 吴刚练成了“少阳神功”,也参透了那一招“参化剑法”。 武功成就,报仇之心蠢然而动,在练武之时,他心如止水,一耽半年不觉其长,现在,他觉得多呆一天也难耐了。 他开始作出江湖的打算,他入山时购置的短装,业已堪穿不着,取出了“幽灵地宫”带出来的儒衫,一青一白,两袭套穿在身上,白的在外,青的在里,珍珠金锞揣在怀中,这样,可免了携带包袱的麻烦。 炊具等自然弃置洞中。 今夕,又是月明之夜,地冻天寒,月色也有些凄冷。 他准备明天一早离开。 毫无例外的,当冰盘冒出峰巅,神秘的歌声又开始荡漾! “别后生死两茫茫,情不尽,意难忘……” 今天,他以十分轻松的心情,来欣赏这令人回肠九曲的歌声。 半年,他不知听了多少遍,只有今晚,他聚精会神地聆听。 不管这歌声是出自人,或是幽灵,总是最后一次了,他无意去探究这谜底,下意识中,他对这歌声发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明天以后,将不再听到这神秘但诱人的歌声。想及此点,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缕惑然的怅惆之情,这情绪无法解释,像一件用惯了的东西,突然失落一样。 蓦地—— 他发现脚下湖滨,有几条人影在浮动,半年来,他第一次看到此地出现人踪。莫非与这歌声有关? 好奇之念顿时狂炽起来,于是,他如幽灵似的向那几条人影飘去,无声无息,像一抹难以捉摸的淡烟。 借树木与岩石的掩蔽,吴刚直欺来人身后。 来的一共有九人之多,一律黑色劲装佩剑,还带了不少东西堆置湖畔。 只听其中一人音调有些不大自然的道:“这……便是‘魔湖’。” 另一个道:“歌声很动人,但……” “你害怕么?” “难道你不?” …… 吴刚为之心头剧震,“魔湖”?这名称从未听说过,自己在此一耽半年,今晚才知道名称,湖既称魔,本身便已含恐怖意味,这些人来此何为? 歌声仍在继续,那些黑衣人坐在湖边石畔,看样子十分不安。 就在此刻—— 又有两条人影,疾掠而至,九名黑衣人全站起身来,垂手肃立。 来人身形一定,吴刚胸中已冲起了杀机,后来的这两人年在半百之外,腰间的佩剑映着月光,发出灿然黄光,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金剑手!” 自己艺成,首先以“金剑手”开刀,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为了一窥对方来意,吴刚隐忍住没有发作。 其中那身材修长的“金剑手”,向同来的矮胖同伴道:“十五弟,你先乘皮筏一探虚实如何?” 矮胖的迟疑了片刻,才道:“谨遵四兄之命!” 从这互相的称呼,证明来的是“四” “十五”两号“金剑手”。 个子颀长的“金剑四号”低声发令道:“架皮筏!” 九名黑衣劲装剑手,立即动手解开三个大包,七手八脚,动作十分利落,只顷刻工夫,便架成了三个丈许长,六七尺宽的皮筏。 歌声突在此时停了。 四名剑手,扛一只皮筏落水,“四号剑手”沉声??:“十五弟,小心些,有情况立即施放信号!” “金剑五号”漫应了一声,登上皮筏,双掌虚空向后击水,皮筏缓缓向湖心绿岛荡去,盏茶工夫之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随即消失在绿岛暗影之中。 “金剑四号”与九名剑手紧张而焦灼地望着湖心。空气趋于死寂。 吴刚也极想知道谜底,耐心地守候下去。 约莫一盏熟茶光景,皮筏从视线中出现,朝湖边荡来,速度比去时快了许多,剑手中一人扬声道:“回头了!” 顾盼间,皮筏靠岸,一个矮胖的身影飞身落地。 “金剑四号”迎上前道:“十五弟,情形如何?岛上是何方人物?” “金剑十五号”没有答腔,仅摇了摇头,脸色难看极了。“金剑四号”一看情形有异,栗声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金剑十五号”苦苦一笑,突地弹身飞泻而去。 连暗中的吴刚在内,全被这不可思议的怪事惊怔了,这是什么蹊跷呢?为什么“金剑十五号”在探湖之后,一言不发,突然奔离? 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久久,“金剑四号”才长叹了一声,像自语般的道:“又是老故事!” 九剑手之一激动的道:“请问什么老故事?” “金剑四号”扫了发话的手下一眼,悠悠的道:“魔湖名传江湖,不过十年出头,凡往探湖的江湖人,结果完全相同,不露任何口风,从此退出江湖……” 另一名剑手栗声道:“那么十五号卫座……” “本盟从今没有十五号了!” “啊!那下一步行动……” “盟主严令,非探出‘魔湖’歌声之秘不可,照原计划行事。” 九剑手立刻开始行动,取出绳索及杠杆等物,就湖边树干结扎,片刻工夫,做成了三张巨弩。 又取出数捆长及五尺的巨箭,箭头并无箭镞,黑黝黝的不知包扎了些什么东西,每三名剑手负责一张弩。 吴刚看得莫明其妙,不知这批“武盟”爪牙,要玩什么花样。 “金剑四号”大喝一声:“准备!” 两名剑手合力张弩,另一名搭上箭亮起火折,把箭头引燃…… 吴刚暗叫一声:“火攻”!这种手段够毒辣,箭头上包裹的必是极厉害的引火之物,目的,自然是以火迫出岛上的人。 无论岛上住的什么怪物,总是与人无害,半年来每逢月夕,均与歌声相伴,无形中滋生一种微妙的情感,如果这与世隔绝,与人无争的小岛被破坏,该是多煞风景的事,简直近乎残忍。另一方面,基于对“武盟”强烈的恨。 第六章 盖世雄风 “金剑十四号”满面杀机地离桌向前欺近数步。 立即有数名“金剑手”挪动酒座,使中央的空间增大了些。 一僧二道三俗之中的一个秃顶老者,起立躬身道:“禀太上护法,刀剑无眼,目前似不宜结怨‘地宫’?” 这秃顶老者显然是为吴刚开脱,吴刚认定他便是“一妖”的化身。 锦袍老者淡淡的道:“十四号,别伤他性命!” “金剑十四号”恭应了一声:“是!” 吴刚没有抬头露脸,默然站立,充满了神秘的意味。 “金剑十四号”拔出金剑,在吴刚身前五步之处立定,寒声道:“拔剑!” 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 吴刚冷冷的道:“在下空手接你一剑!” “你怕么?太上有令不取你性命,尽管拔剑就是!” “在下拔剑不见血不回!” 短短一句话,充满了无比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金剑十四号”不屑地一哼道:“好狂妄!” 锦袍老者哈哈狂笑道:“有趣,‘幽灵地宫’出了你这名剑士,行将轰动剑林了。” 吴刚缓缓地抽出“凤剑”,森森剑气映着灯光,使满座生寒,谁也看得出,这是一柄宝刃。 他脚下不丁不八,右手握剑,斜举向上,左手掐诀,曲肘横胸,这种架式,大越武林常轨,跪异万分。 “金剑十四号”下意识地心头一寒。 在座的,都是非凡高手,纷纷转向,凝注场中。 锦袍老者目光犀利,已看出吴刚的路数不对,宏声道:“全力出手,生死不论!” “金剑十四号”有力地应了一声:“遵命!” 这一声令下,使紧张的场面添上了杀机。 所有的目光全凝结住了。 吴刚像一尊神秘的塑像,人,诡秘,剑式,更诡秘。 “金剑十四号”低喝一声道:“报名,这是比武规矩!” 吴刚一字一句地道:“不必多此一举,因为你死定了!” “金剑十四号”面色气得一白,目中的杀机浓得令人不敢逼视。 沉默,使人透不过气来。 每一分,像一刻那么长。 “呀!” 栗吼声中,“金剑十四号”出了手,势如迅雷奔电。 寒芒一闪,一切都在刹那静止,吴刚的剑,由上扬之势变为平伸。 “砰!” “金剑十四号”栽倒了下去,脑袋滚向“金剑手”这一桌的脚下,血,像喷泉似的洒了出来。 所有的人全呆了,这是什么剑术!竟然这等厉辣?谁能相信,堂堂“金剑手”在一个照面之下身首分家,连哼声都没有! 锦袍老者面上起了抽搐。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打破了冻结的空气,七名“金剑手”齐齐起立,手按剑柄,十四道目光,集中在吴刚身上。 锦袍老者干涩地道:“坐下!” 七名“金剑手”悻悻然的坐了下去。 吴刚心中的狂喜,简直无法形容,这一剑,奠定了他的信心,他从容不迫地徐徐回剑入鞘。 锦袍老者栗声道:“这是‘幽灵地宫’的剑术么?”吴刚不答,转身举步,向楼梯口走去,一步,一步,是那么从容,那么沉着。 七名“金剑手”再次按剑而起,怒目圆睁,但锦袍老者没有开口,谁也不敢妄动,眼睁睁望着吴刚从楼梯口消失。 锦袍老者喃喃地道:“此子如罗致入盟,盟主可高枕无忧了!” 秃顶老者道:“恐怕不容易……” 锦袍老者一拍桌道:“否则除之!” 且说吴刚下楼,出店,楼下驻守的黑衣汉子,全不知楼上发生了什么事,只用骇异的目光送吴刚离店扬长而去。 冬夜市短,除一条正街之外,已是灯火阑珊。 吴刚低首慢行,心里不停地思忖着—— “妖中之王欧阳残”何以自损身份,易容混入“武盟”之内? 他说的“……别坏了大事……”是什么意思? 锦袍老者是何来历? 这一行人的目的是什么? …… 但,这些疑问,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凭想象了解的。走着走着,已到了街路尽头……寒风砭肤,月色凄清,眼前不见半个行人。 觅店权宿一宵吧!心里想着,折身便待回……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从不远处越街路而过,身法快得出奇,有如蝙蝠掠空,一闪而逝,吴刚目光何等犀利,一眼看出这身影十分眼熟,当下不遑多想,一弹身,如幽灵般尾追下去。 另一条人影,却又暗蹑吴刚之后。 越过镇尾,便是荒郊,前面人影投入一片古柏修篁之中。 吴刚业已发觉自己被人盯踪,只不知盯梢者是与前面人一路,还是另外的?他故作不知,连头都不回,循小径直扑入竹林之中。 后来的人影,在竹林外刹住身影,窥探了片刻,举步入林,走不到三步,眼前忽现一条人影,儒衫佩剑,大帽遮脸。他,正是吴刚。 “呀!”惊呼声中,那人影钉住了。 吴刚一眼便认出这人是刚才酒楼中一僧二道三俗中的一名道士。 “道长意欲何为?”声音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那道士满面惊怖之色,连退了两步,栗声道:“原来是阁下,贫道误会了!”说完转身便走…… “站住,转回来!” 那道士全身一震,止步回身。 “阁下有话说么?” “为什么追踪本人?” “这……没有的事,贫道误以为阁下是本门弟子,所以追了下来!” “嗯!你说谎的本领不高明,区区这身打扮,除了瞎眼的,谁也不会误认,就算如此吧,这是什么所在?” “不知道!” “前面入林的那人是谁?” “前面……贫道没注意到!” “道长有个称呼吧?” 那道士略一沉吟之后,道:“崆峒派驻武盟代表‘一真’!” “崆峒派”也是当年血洗“武林第一堡”仇凶之一。 吴刚心头泛起了杀机,一颔首道:“很好!‘武盟太上护法’是何来历?” “这……贫道无从奉告!” “此来目的是什么?” “一真道人”不语。 “道长别浪费时间,坦白些好!” “是……是搜捕一名武林公敌之后……” “当年‘武圣吴永泰’之子!” 吴刚一咬牙道:“区区便是!” “一真道人”踉跄倒退,骇极地道:“你……你……” 吴刚身形一欺,寒芒乍闪,拔剑,出手,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嗯!”半声低沉的闷哼,“一真道人”栽了下去,身首分了家。吴刚徐徐回剑入鞘,把尸身踢入竹丛之内,然后转身淌进林中。 顺着幽篁小径,行约十丈,眼前出现一道围墙,墙头可见碧瓦飞檐,墙门上一块字匾额,写的是“修缘庵”三个字。 吴刚心想,原来是一座尼庵,先前的人影到底是什么路数? 他望了一眼深扃的庵门,飘身而入。 庵堂内供的是白衣大士像,青灯长明,只是不见人影,想来女尼们已入睡了。 后进,一间精舍,隐约透出灯光,纸窗上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似是一男一女。尼庵本禁男子涉足的,半夜三更,庵内出现男女,显见有些邪门,吴刚好奇之念大炽,鬼魅般欺了过去,倒贴檐下,不带丝毫声息。 吴刚从横檽空隙向内一张,不由心火直冒。 精舍之内,锦帐牙床,布置得有如新婚洞房,一个骚媚入骨的中年女尼,仅着亵衣,浮凸毕现,与一个灰衣中年,隔桌而坐,一双粉臂,平放桌上,一任灰衣中年抚摸,眉目之间,春意满溢,桃腮泛起了两朵诱人的红晕。 这是出家人么?那灰衣中年,也是满面邪淫之色,人已届不惑之年,但仍然十分英俊,白面无髭。 女尼牛山濯濯的顶上,没有戒疤,实在令人不解。如果她多一头秀发,的确可算是一个美人,就是现在的风韵,已足令人倾倒。 灰衣中年望着女尼邪意的一笑,道:“上床罢,我很累!” 女尼媚眼一抛,眸中闪出了异样的火花,嗲声荡气的道:“大哥,这种日子我实在腻了……” “小骚货,现在已无所谓了,留起头发准备还俗吧!” 女尼起身,倒进灰衣中年的怀中,双手勾住他的颈子,仰起粉面,道:“大哥,事情办好了?” “嗯!” “一干二净了?” “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意思?” “已在送总坛途中,此刻当在数十里之外了!” 女尼粉腮一变道:“为什么不做干净?” 吴刚实在按捺不住了,正待…… 灰衣中年苦苦一笑道:“我何尝不想,可是上命难违!因为牵涉到了‘武圣吴永泰’的遗孽!” 吴刚心头狂震,又按捺住听下去。 女尼蹙眉道:“我有些不放心!” 灰衣中年在女尼腮巴子上捻了一把,道:“小骚货,放心,万无一失,妙得很,神仙难测。” “如何妙法?” “上床再说吧!” “你猴急什么?” “告诉你我累了,整整折腾了大半天,此次若非太上护法亲自出手,今晚我大概不能回来与你见面了,你这假尼姑只好去找和尚!” 吴刚心头又是一震,原来这对狗男女是“武盟”的爪牙。 他说的到底是回什么事?为何与自己有关?这非问明不可。 心念之中,飘身落地,冷喝一声道:“朋友,出来答话!” “谁?”随着喝声,灯灭了,窗内一片漆黑。 女尼的声音道:“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半夜三更来寻死?” “呀”灰衣中年低声惊呼,接着急促地道:“是我方才说的酒楼现身的怪物,别招惹!” 声音寂然。 吴刚心头大急,莫被对方溜脱了,一掌劈碎窗檽,运足目力往里一看,哪里还有半丝人影。对方会见影而遁,是他始料所不及的,否则根本不必招呼,立即采取手段,对方插翅也飞不出掌握。 心念之中,猛挥数掌,一幢精舍,塌了半边,依然不见人出现。 “阿弥陀佛!” 颤抖的佛号声中,四名老尼,从边厢踉跄奔来,一个个面无人色。 吴刚暴喝道:“人呢?” 老尼之一,合什道:“施主说的是谁?” “那一双狗男女!” “阿弥陀佛,贫尼不知!” “你是住持么?” “是的!” “好一座清净尼庵!” “我佛慈悲,贫尼身处淫威之下,苟延残喘……” 吴刚一看这四名老尼都非江湖中人,懒得再问下去,掠空而起,前后搜了一个遍,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想来那对狗男女已远飚了。 出了幽篁小径,心里在思忖那灰衣中年所说的几句没头话:什么东西业已在送总坛途中?为何与自己有关?锦袍老者一行的目的,是为了这事么? 追截! 目前除了根据这一丝线索追截之外,别无良策,此去“武盟”总坛,大路只有一条,追截并不困难,难的是根本不知实情,等于捕风捉影,纵使真的碰上了,又如何分辨呢? 他深悔自己失策。 思忖再三之后,决定先折返镇内,探查一干“武盟”爪牙的下落,只要碰上其中任何一人,这谜底不难揭开。 于是,他不再犹豫,弹身朝镇上奔去。 片刻工夫,便已回到镇内,街上冷冷清清,不见行人,茶楼酒肆均已收歇,灯火寥若晨星。到了原先的酒楼前,只见店门紧闭,连半丝灯火都没有了。 这一步棋算是落空了,下一步呢? 他站在酒店前发楞…… 想来想去,只有仍照最初的主意,追截。 照灰衣中年所说的,已在数十里之外,如果自己全力疾赴,明天近午,或可追上对方,假使对方速度不快,天明后必可追及。 可是追截什么呢?灰衣中年并未说出送总坛的是人还是物。 既是与自己有关,说什么也得查个水落石出。 心念之中,出镇上道。 天亮后,抵达施南城,城禁初开,趁早市的往内涌,赴早程的向外挤,喧喧嚷嚷,人嘈马嘶。 城厢路边小店,烟气腾腾,锅勺乱响,已然开堂应客,这现象是其他地方少见的。 吴刚自无进城的必要,顺脚进入一家小店。 他的那身打扮,引起一阵骚动,但腰间的剑,已表明了他的身份,一般行脚小贩,最怕惹麻烦,骚动瞬即平复。他要了饭菜,默默地低头吃了起来。 邻座,传来一声低沉但震耳的声音:“这家伙有些邪门!” 另一个声音道:“省省吧,少惹事为妙,别耽误了任务!” 吴刚心中一动,从帽沿下偷眼瞄去,只见三个黑衣汉子,与一个身穿重孝的年轻人,排了满桌酒菜,狂饮大嚼,不由疑云大起。 这四人有些不伦不类,身穿孝服,岂有清早欢饮之理? 任务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莫非…… 只见身穿孝服的少年,面上毫无戚容,抬头向后侧一桌八名粗汉道:“哥们,动作快些,准备赶路!” 听声音,就是最先发话的人。 这批人到底是什么路道? 第七章 公义之台 “你说什么小叫化?” “不错!” “在下不懂?” “问你为何对他下毒手?” “兄台并非曲九风?” 吴刚一怔神,道:“曲九风是谁?” “小神龙”恨毒至极的道:“万邪书生!” 吴刚茫然,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万邪书生”,看样子“小神龙”与“万邪书生”之间,似有深仇大恨,只是与拜兄宋维屏何涉呢? 心念之中,迫问道:“不管什么书生,我问你为何杀害小叫化?” “小神龙”惑然不解的道:“小叫化是谁?” “穴中人!” “穴中人?穴中何来小叫化?” “你不敢承认么?” “兄台何不说明白些?”吴刚大感困惑,看样子,“小神龙”并非邪恶之辈,那神情也不似在说假话,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呢?难道…… “你承认穴中人是你杀的?” “这一点不错!” “这不就结了!” “可是兄台说小叫化……?” “就是死者。” “在下杀的并非小叫化!” “是谁?” “一个不要脸的女子!” 吴刚剑未收回,仍指正对方咽喉,但语气却变了。 “一个女子?” “兄台何不再看个仔细?” 吴刚想了想,收回剑,弹身穴口,定睛再看,果然,刚才没有看清楚,现在已看出了蹊跷,未化尽的长发,钗簪宛然,那些碎衣布片,分明是女子穿着的,死者腕骨上还有一只玉钏,事实证明“小神龙”所说没有错。 但拜兄分明被“妖中之王”禁在这树穴中,人呢?莫非离去了? “兄台,想必这是一场误会……” “小神龙”业已到了身后。 吴刚回身,道:“看来是区区误会了!” “小神龙”苦苦一笑道:“适才小弟多有得罪!” 吴刚讪讪地道:“彼此,彼此!” “兄台说的小叫化是谁?” “区区拜兄,叫宋维屏!” “他……住在这树穴中么?” “是的,距今将近一年了……” “哦!半年前小弟到此,并未旧有兄台所说之人。” 吴刚心念暗转,算时间,拜兄自禁百日期满,定然离去了,只是“小神龙”何以杀害一个女子呢?一念好奇之下,脱口道:“阁下杀死的女子是谁?” “小神龙”又回复了那怨毒之情,咬牙道:“她是在下的爱人!” 吴刚一震道:“什么?阁下的爱人……” “是的!……” “阁下杀了她?” “是的!” “为什么?” “因为她该杀!” 本来,这是别人私事,照理吴刚不能过问,但因为小叫化宋维屏住过这树穴,说不定这女子之死会关系到拜兄,当下追问道:“区区可得与闻否?” “小神龙”仰面向天,深深吐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了片刻,才悠悠开口道:“兄台如何称呼?” 吴刚窒了窒,道:“区区姓吴。”道姓而不提名,显然别有隐衷,“小神龙”知机,不再追问,一颔首道:“吴兄,在下已经在此地苦守了半年……” “半年?” “是的,为的是要等‘万邪书生’曲九风!” “为什么?” “唉!长话短叙吧,小弟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女友,彼此已订白首之盟,半年前她忽然变心,采究之下,才知道是被曲九风引谤……” 言下,大有目眦欲裂之概。 吴刚同情的道:“阁下一表非凡,那曲九风难道……” “别提了,曲九风邪恶万端,她被诱骗之后,竟然完全改变,与以往的她,判若云泥,我苦苦相劝,反而引来她的嘲笑……” “于是阁下一怒杀了她?” “阁下,小弟并非如此无行之人?” “哦!区区失言了,以后呢?” “小神龙”面上涌起一片痛苦之情,声音也变得激愤的道:“小弟与她比邻而居,她母亲便是当年名噪江湖的‘三湘女侠’,数年前,双目失明,母女相依为命,自她被勾引之后,弃家出走,置盲母于不顾,‘三湘女侠’思女心切,但双目已残,无法行动……” “啊!” “当她知道独生爱女交的竟是‘万邪书生’时,急愤交迸,终于卧病不起……” “嗯——” “小弟念以往之情,亲自照顾,有一天,她回来了,然而她母亲也到了弥留之际,临终,要她与‘万邪书生’断绝来往,含泪而诀……” 吴刚咬了咬牙,道了声:“可怜!” “小神龙韩伟”接下去道:“小弟仍希望她回头是岸,以仍母遣命为重,岂知她陷溺已深,丝毫无动于衷,母尸未寒,尚未入土,她……她……竟然……” “怎样?” “与曲九风在灵前行那苟且之事!” 吴刚脱口叫了一声:“该杀!” “小神龙”钢牙咬了又咬,颤声接着说道:“大逆不道的邪行被小弟撞破,当时就想要她的命,可惜,小弟不是她俩对手,重伤而归,伤愈之后,立誓要诛这一双狗男女,事有凑巧,我无意中从猎户口里知道她匿身在此树穴之中……” “啊!” “我寻到了她,她毫无悔意,恶言相向,于是我一怒挥剑杀了她……”话锋一顿,神情突转凄楚,续道:“断气之前,她说出了事实真相,她早已后悔,但迟了,她在见我面时,故意恶语相向,目的是激我杀她,她要以死赎罪……” “自作孽,不可活!” “谁说不是如此,原来,她已怀了孕,但却被曲九风那厮遗弃了,只好避世偷生,她死了,在悔恨之中结束了生命,于是,小弟立誓要杀曲九风,但曲九风行踪飘忽,小弟只好在此守株待兔,她怀了他了骨血,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来……” 话声至此,突地“嗯!”了一声,面色惨变。 吴刚骇然道:“怎么回事?” “小神龙”身躯幌了两幌,“砰!”然栽倒。 空气传来一声冷笑。 吴刚心头剧震,“小神龙”显然是遭暗算,身形一弹,朝冷笑声所传的方向扑去,山深林密,什么也看不到,只好折了回来,只见“小神龙”急喘着气,口唇连连翕动,俯身去听,才听出他口里在念着“万邪书生……曲……” 头一偏,死了,但双目不合。 吴刚为之发指,激于义愤,慨然道:“韩兄,你我在这种情况之下不期而遇,也算有因,小弟决替你报仇!” 说完,用手指捺上了“小神龙”的眼睑。 这种故事,在江湖中可说是很平凡,然而在当事人而言,却够凄惨。 吴刚叹息了一声,把“小神龙”的尸身与剑,放入树穴,用土石掩好。 这一对情人,生前饱受折磨,死后却同眠一穴,这是造物主的恶作剧吗? 吴刚对树穴默视良久,心念又回到此行的目的,他此来找拜兄小叫化,本存姑妄为之的心意,时隔将近一载,想也想得到小叫化早已离开了,所以并不太失望,只是有些惘然而已。 如果碰上丐帮的人,也许不难打听他的下落。心念之中,出林上道,取道“卧龙谷”。 ×      ×      × 隆中山,卧龙谷,各形各色的武林人物,络绎于途,有如山阴道上。 谷口,公义台前,万头攒动,挨挨挤挤,水泄不通。 巍峨的高台上,此刻静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正台左右,低五尺,各建了一座副台,翼然伸张,这是专为解决争端的双方而设的,此刻,两座副台上各坐了约莫数十人之谱,左边台上人中,有近十名是道家装束。 人潮不断涌至,黑压压地盖满了谷口平场。 午正。 三声震耳金鸣,偌大一片场子,顿时沉寂了下来。 四名“金剑手”,从台后鱼贯而出,左右名二,分立正台两角,这是监台。 接着,一个赤面长髯老者,缓步而出,直抵台沿。 台下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赤面长髯老者,威棱的目光,朝台前群雄作了一番巡礼,然后,宏声发话道:“老夫武盟掌令胡大猷,奉盟主之令,主持今日之会!” 话声至此顿住。 停了片刻,才又续道:“现在请豫东镖局总镖头‘神枪丘云’及‘邙山客陈大用’上台!” 随着话声,一个黑衫老者与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分从左右上台,双双向“掌令胡大猷”施了一礼,然后面向外,抱拳圈揖,各自报出名号。 穿黑衫的老者,背上交叉插着两柄短枪,不用说,他便是“神枪丘云”,另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是“邙山客陈大用。” “掌令胡大猷”向两人低语了一阵,然后大声宣布道:“丘总镖头与陈大侠请求在本台了断过节,双方同意,沿用公约第三条,公用评理,公开决斗,至死为止!” 台下静的落针可闻,但空气却紧张万分,所有的目光,全凝结在台上。 “掌令胡大猷”转头向两人大声问道:“两位同意这条款?” 两齐声应道:“同意!” “兵刃方面可有限制?” “各尽所能!” “很好,现在本掌令宣布事实,年前,豫东镖局保一批红货进京,途经邙山被劫,镖师与趟子手全部被杀害,仅有一人重伤而回,重伤的在抵达镖局之后,随即气绝,致命伤是‘红砂手’,各位同道谅来十分清楚,‘红砂手’是陈大侠独门绝艺,事件正好发生在邙山脚下,所以陈大侠难脱嫌疑,但陈大侠却声辩案发的那段时间,他远出未归,双方各执一理,最后只有决斗一途。” 台下起了“嗡嗡”的窃议之声。 这种解决方式,能算“公义”吗?根本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双方流血决斗,“公义”属于那一方呢?劫镖杀人的凶手是谁呢?如果是“邙山客陈大用”,而他胜了,“公道”何存呢? 虽然很多人不满,但没有人出声反对,绝大多数的人,是来看好勇斗狠的。 “武道”必须由许多正义才智之士维护倡导,否则必因时势之转移而泯没,在整部武林史中,不乏先例。 “掌令胡大猷”单掌上扬,再次宏声发话道:“请肃静,现在决斗开始!” 说完,退到台后。 “神枪丘云”与“邙山客陈大用”双双向台下群豪拱了拱手,退到台中央,转面相向,互相一抱拳。 “神枪丘云”拔出了背上双枪,交叉胸前,枪头在日光下发出刺目的寒芒。 “邙山客陈大用”冷漠的道:“丘老哥,区区仍请你三思!” “神枪丘云”双枪一碰,发出“锵!”的一声脆响,怒声道:“陈大用,今天我俩之中,只有一人能活着下这公义台!” “只此一途么?” “掌令已向天下同道交代过了!” “区区仍然申明,那案并非区区所为!” “狡辩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 “区区认为不值!” “亮兵刃!” “区区以肉掌奉陪!” “请!” 双枪如蛟龙出穴,迅厉诡辣地扎向“邙山客陈大用”。 “邙山客”滑步闪开,口里道:“区区礼让一招!” “臭美,纳命来!” 双枪伸缩之间,再度扎出,“邙山客”挥掌相迎。 一场恶斗,叠了出来。 “神枪丘云”双枪造诣果然不凡,扎、劈、点、刺、砸、挑,虎虎生风,使人眼花缭乱,胆颤心悬。 “邙山客陈大用”身手也十分惊人,一双肉掌,出神入化,加上玄妙的身法,如游鱼般在如麻的枪影中滑走。 十招! 二十招! “邙山客”不知存什么心理,他放弃了好几次击倒对方的机会。“神枪丘云”却是一味猛攻,足见其怨毒之深。 五十招! 一声闷哼,“邙山客”踉跄而退,肩头上血流如注。 “丘老哥,我们稍待时日,约期再斗如何?” “陈大用,你休想!” “区区是念在贵镖局那些枉死的伙计份上,不忍下手……” “呸!看枪!” “邙山客”一闪而开,大声道:“别迫区区杀你!” “神枪丘云”厉笑一声道:“陈大用,你怕死么?老夫的手下不能白死,纳命来!” 枪尖乱闪成幕,令人沭目惊心。 “撒手!” 暴喝声中,“邙山客”不知用的什么手法,双手抓住枪尖一扭,“神枪丘云”两手空空,虎口一片殷红。 “邙山客”冷峻的道:“我不想杀你,望你回报贵局主,再查真相!” 说完,把双枪抛落台上。 台下轰起了一片狂呼。 “神枪丘云”面孔杻曲,蹬蹬蹬连退数步,转面左侧副台,栗声叫道:“回报局主,丘某不能达成所命,无颜回见各同仁了!” 话声甫落,右掌已劈向自己脑门。 群豪惊呼声中,“神枪丘云”仰天栽了下去。 这是一个刚烈的武士,必然的收场。 “邙山客陈大用”长长太息了一声,飞纵下台,幌眼而没。 几名黑衣人,上台移去了丘云的尸身。 “掌令胡大猷”再次出现台前,大声宣布道:“第一场决斗结束,现在开始第二场,请‘武当掌教’与‘四海帮主’移驾!”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堂堂武当掌门,与四海帮主,竟也走决斗之途,这是武林中一件大事。 一个面如满月的全真老道,如巨鹰般扑上“公义台”,他,便是以剑术领导武林的剑派宗主武当掌教“灵空上人”。 接着,另一条人影跟着上台,浓眉巨口,面目威棱,身着蓝衣,他,便是当今江湖第一大帮“四海帮”帮主赵啸天。 两掌门人先自报姓名,然后互施一礼。 “掌令胡大猷”在态度上,谦和了不少,低声向两掌门人微询意见。 台下又沉寂下来,摒息以待。 第八章 诡雾迷云 怪和尚沉声喝道:“既然了悟,即见真如,去吧!” “武当掌教”稽首道:“谢僧兄指点迷津!” “速走,不许回头!” “武当掌教”转身踉跄奔去……、 “站住!” 吴刚大喝一声,弹起身形…… 几乎是同一时间,也许比他更快半秒,怪和尚如同巨鸟般朝吴刚隐身处扑来,双方都是疾势,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砰然一声,吴刚被一股劈空罡劲震得倒撞而回。 双方同时落了实地。显然,怪和尚早已发觉吴刚藏身之处,不然,不会施此绝着。 吴刚七窍冒了烟,弹身再起…… “阿弥陀佛!” 怪和尚双掌一圈,又是一道排山劲气卷了过来,吴刚身在半空,不好着力,又被震落地。只这一折腾,“武当掌教”业已走的不见了人影。 吴刚“唰”地拔出长剑,一欺身,暴怒道:“大和尚,你有意与区区作对?” 怪和尚合什道:“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吴刚冷冷一哼道:“的确有缘,在‘公义台’上就该杀你,这真是该死的活不了。”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罪过了!” “大和尚,念‘往生咒’吧,区区要下手了!” “且慢!” “你死定了!” “凤剑”倏地上扬…… 怪和尚双目暴净,青光迫人,宏声道:“施主敢是‘魔湖’门下?” 吴刚心中一动,控制剑势,栗声道:“你说什么?” “贫僧说施主是否‘魔湖’门下?” “这句话根据什么?” “你手中的‘凤剑’!” 吴刚为之大惊,手中剑不期然地放平了下来,道:“大和尚也认得‘凤剑’?” “岂止‘凤剑’,还认得另一柄‘龙剑’!” “啊!” “小施主尚未回答贫僧的问话?” “区区并非‘魔湖’门下!” “你……不是?” “不是。” “那小施主手中‘凤剑’何来?” “这一点无可奉告!” 怪和尚楞了片刻,自语般的道:“是的,这并非‘魔湖’剑术的路数……” 吴刚困惑不已,这怪和尚所知相当不少,“魔湖”一门,前未之闻,心念之中,脱口道:“然则大和尚是什么路数?” 怪和尚悠悠的道:“贫僧佛门弟子,无路数可言!” “大和尚刚才提到‘龙剑’?” “不错!” “可知‘龙剑’主人是谁?” 怪和尚面上起了变化,久久,反问道:“难道施主不知道?” “当然知道!” “那何必再问贫僧……” “区区正在追查他的下落!” “施主在找他?” “不错,大和尚敢情知道他的下落?” “贫僧也在找他,可惜,数年来如石沉大海!” “大和尚找他何为?” “了却一段因果!” 吴刚心中一动,道:“什么因果?” “此点贫僧不愿作答。” “如果区区定要知道?” “施主未免强人所难!” “好的,大和尚,远的不谈了,且谈谈眼前的,干预别人恩怨,乃武林之大忌,这一点大和尚必然很清楚,请问,纵走‘武当掌教’是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 “江湖恩怨,也有慈悲之说么?” “他乃一门之长,当天下同道之面,倒在施主剑下,若非遇上贫僧,他已无幸理,再大的仇,也可揭过了。” “不然,有的仇恨非死不足以偿其罪。” “施主的意思想怎样?” 吴刚恨声道:“只要他不离开世间,区区会再找到他……” “有如此之深仇么?” “也许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那是贫僧多事了?” “大和尚说的很轻松……”: “莫非……” 吴刚冷酷无情的道:“大和尚,没有话说,你接区区一剑,这过节算是拉倒!” 怪和尚栗声道:“接师主一剑?” “不错!” “贫僧久已不动嗔念……” “希望大和尚能动杀念,否则这一剑必遗千古之憾!” “什么,施主对贫僧已动了杀念?” “也许!” “阿弥陀佛,罪过!” “空言无补于事!” 怪和尚正了正头上的破僧帽,庄严无比的道:“小施主,贫僧必须先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小施主与‘凤剑主人’的关系!” “这重要吗?” “非常重要。” 吴刚心念暗转,这怪和尚与“魔湖”之间,必有某种关系存在,只是自己对“魔湖”一门,一无所知,仅是与“魔湖公主”有一面之缘,在某种利害关系之下,把“凤剑”借与自己,怪和尚说他也在找“龙剑主人”,这与“魔湖公主”借剑与自己,希望引出“龙剑”不谋而合,看在“魔湖公主”份上,似可放过他一次,但纵仇一节,令人难忍…… 心念之中,沉声道:“区区郑重声明,与‘魔湖’毫无渊源!” “但‘凤剑’乃‘魔湖’至宝,怎会到施主手上?” “这一点,照理大和尚该清楚,如不知情,那就没有说明的必要了。” 怪和尚瞪目无语。 吴刚已无意去追究此中蹊跷,他接着又道:“大和尚,准备接招!” 怪和尚楞了半晌,转身近处,折了一段粗枝,劈去枝叶,回到原地。 “大和尚以枝代剑么?” “正是!” “注意了!” “小施主尽管出手。” 吴刚扬起了“凤剑”,把功力聚到八成。 双方凝注了片刻吴刚沉喝一声:“接招”,手中剑疾划而出。 “波!波!……” 脆呜震耳,剑气与罡风横溢。 吴刚但觉持剑的手震得微微发麻,心中暗惊对方功力的深厚,“凤剑”乃是宝刃,截金断玉,对方以树枝代剑,竟然能发出这大的反震之力,显然已练成了传说中“着物成钢”的上乘玄功。 怪和尚手中剩下长约半尺的一段树枝,人已退到八尺之外。 地上,不多不少,八段树枝。 怪和尚能尽挡一招八式,功力竟在灰衣蒙面客之上,如果对方手中也是一柄仙兵,则胜负谁属? 当然,吴刚念在“魔湖公主”份上,出手留了分寸,这也是原因之一。 怪和尚抛去手中断枝,道:“贫僧非小施主之敌!” 吴刚淡淡的道:“纵仇的过节,算掲过了,大和尚请便吧!” 就在此刻—— 一阵清朗的笑声,倏告传来,笑声中,一条人影悠然而现,来的,是一个身着宝蓝儒衫,面目不俗,但稍嫌晦涩的书生,年约二十几岁,风度十分迷人,手中一柄折扇,看上去有些碍眼。 吴刚冷眼朝对方一扫,没有开口。 蓝衫书生潇洒大方地朝吴刚一揖,道:“兄台幸会!”荒山枯岭如非有意,不会现身,这“幸会”两个字听来有些可笑。 吴刚“唔厂”了一声,道:“有何见教?” 蓝衫书生微微一笑,显得十分诚挚的道:“小弟对兄台十分心仪……” 吴刚冷漠的道:“区区与阁下素昧生平,心仪二字从何说起?” “哦!兄台在‘公义台’上的表现,使弟心折!” “心折?这是指剑术抑是为人?” 蓝衫书生面上一红,尴尬的道:“当然……嗯,二者兼具,有如厮之身手,必属非凡之士! “区区不敢当此谬赞。” “小弟妄想高攀,不知兄台肯折节下交否?” “区区一向不善交往!” “啊!” 蓝衫书生讪讪一笑,突转向怪和尚道:“大师是少林高僧?” 吴刚心中一动,自己竟没有先想到这一点,少林也是当年仇家之一,看这怪和尚的身手,在寺中至少是长老之尊,也许,他当年也参与出手屠杀…… 怪和尚扫了蓝衫书生一眼,道:“何以见得?” 蓝衫书生又是一笑,道:“大师方才施展的,难道不是少林棍法么?” “什么,少林棍法?” “是的,在下对这点还不至看错!” “也许施主错了,那是剑法,不是棍法。” “然则天下有此与棍法路数相同的剑法么?” “天下武术同宗,容有相近之处,但不足为奇。” “哦!那是在下失言了。” 吴刚冷冷地接上了口道:“大和尚,你是少林僧人?” “不是!” “真的不是?” “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敢承认么?” 怪和尚灰眉一蹙,道:“施主何出此言,少林名门大派,能为少林门下,是一种光荣,何致不敢承认?” “哼!名门大派!”言下,大有鄙夷不屑之意。 “难道施主与少林也有过节?” “区区不否认!” “令人不解……” “有何不解?” “四海帮,武当派,再加上少林,难道施主的仇家遍及各门派?” 吴刚语冷如冰的道:“大和尚,问你是否少林门下?” “如果是呢?” “你的血将洒这峰头!” 充满了杀机的话声,令人不寒而栗。 怪和尚目中精芒毕露,瞪视了吴刚许久,才沉凝十分的道:“可惜贫僧不是!” 书生插口道:“大师,小可想起一人……” “施主想起什么人?” “据传闻,少林寺二十年前出了一名怪和尚,边幅不修,酒肉齐来,喜与江湖下焉者为伍,偏偏他是掌门人的师叔,辈份太高,众同门莫奈其何,而功力在寺中也是首屈一指……” “嗯!施主见闻广博,少林寺确有此僧。” “那怪和尚法号‘悟禅’,却被称为‘无禅’……” “施主,‘悟禅’者,了悟禅机也,而‘无禅’方得我佛妙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我相,无众生相,一切俱空,自无所悟,亦无所云禅。” “大师佛理精深,小可愚昧,无法了了……” “无法了了,便是了了!” “大师便是那‘无禅’么?”吴刚双眸泛光,略不稍瞬地注定怪和尚。 怪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提及,贫僧随口谈禅,若系‘无禅’,岂能再坠尘劫。” “是小可妄测了?” “施主,因果可畏,妄言尤自恶行,戒之慎之!” 蓝衫书生面色一变,但仍锲而不舍的道:“小可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有何居心……” “施主,那‘无禅’业已于十年前在少室后峰证果了。” “啊!” 吴刚心念一转,道:“大师,请便吧,佛家既重因果,如是有缘,也许能在嵩山见面。” 言中之意,不日将赴少林索仇,如果对方果是少林僧人,自能在少林寺碰头。 怪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道:“少施主,我们既已见面,便是有缘了,见面的机会正多,告辞。” 说完,拖拖沓沓地奔下峰去。 蓝衫书生重新施福,道:“兄台可肯见示尊姓大名?” 吴刚对这蓝衫书生的现身,本已起疑,而无言观察的结果,发现对方目光游移不定。是一个险诈人物,根本无意搭讪,冷漠的道:“有此必要么?” “小弟是一番诚意!” “心领了!” 第九章 血光剑影 前尘往事,一齐奔赴心头,亡命、路劫、避雨、血衣、追杀…… 他咬紧牙关,控住如狂潮般的杀机。 总领队接下去道:“各位可以动身了,为防事机泄露,各位在离此之后,立即分散。”众丐立起身来,鱼贯出殿。 “丑面人屠”自始至终,不曾发一言,现在才开了口:“我们仍须在此等下去么?” 神风总领队道:“当然,这是上面的命令!” “那件事呢?” “停会再办!” 要办什么事,吴刚当然猜想不到,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不会立即离开此庙。 于是,他闪身出庙,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林外官道旁。 丐帮尤一峰一行十二人,来到官道之上,尤一峰扬手示止,道:“各位,我们分手吧!” 蓦在此刻—— 一个大帽遮脸,腰悬长剑的青衫书生,幽灵般出现在众丐身前。 众丐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为首的尤一峰挺身而出,道:“朋友何方高人?” “索血一剑!” “呀!” 尤一峰连退数步,其余众丐一个个惊魂出了窍。 自“公义台”事件之后,“索血一剑”四个字,已震撼了整座武林,可说妇孺皆知,黑白道通晓。 尤一峰硬起头皮道:“朋友有何指教?” 吴刚双眸在暗夜中有如两颗寒星,直照在黄发老丐面上,冷森森的道:“阁下是丐帮总舵管事尤一峰?” 尤一峰骇然又退了一步,颤声道:“老化子正是!” “区区向阁下打听一个人……” “谁?” “贵帮小长老宋维屏!” “啊!朋友也认识敝帮宋长老?” “唔!” “朋友找宋长老何事?” “阁下只回答区区的问话,旁的不必谈。” “宋长老目下行踪不明!” “是失踪了么?” “这……可能是的。” “堂堂长老,何以会失踪?” “老化子无可奉告!” “尤一峰,你非说清楚不可!” 黄发老丐扫了身旁一名中年丐者一眼,那中年丐者悄没声息地向后缩身,显然,尤一峰向他告警求援。 吴刚冷酷的道:“不许动,谁动谁先死!” 那中年化子双脚钉住了,不敢再移动。 黄发老丐栗声道:“索血一剑,本帮与朋友有过节么?” 吴刚冷极地道:“问题在你本身!” 黄发老丐一震道:“老化子与朋友素昧生平,这话从何说起?” “闲话少说,宋长老是如何失踪的?” “不知道!” “丐帮四位长老死于意外,你也不知道么?” 黄发老丐登时面如死灰,其余众丐,也亡魂出了窍。 “朋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问你自己!” “老化子不懂?” “尤一峰,欺师灭祖,在丐帮戒律中,处分不轻吧?” 黄发老丐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有三名丐者,站得距吴刚稍远,一看苗头不对,悄没声息地弹身便逃。 “哇!哇!哇!” 三声惨号,几乎是同时发出,地上,多了三具无头尸体,吴刚倒提长剑,若无其事地,追击、出手,没有人看清。 众丐一个个像得了风瘫病,两腿发软,摇摇欲倒。 黄发老丐尤一峰鬼魂飞到了天外,看样子自己在庙内向神风总领队陈述的话,业已全听在“索血一剑”之耳,计谋业已败露,偏偏对方功高莫测,又无法向庙内求援。 情急之下,他忽得一计。 “朋友……要找敝帮宋长老?” “不错!” “有过节么?” “嗯!” “老化子……不得不说了,宋长老现被囚在庙内!” “真的么?” “若有半句话,天诛地灭!” “可是在庙内你分明说小长老失踪……” “这……这是故意造成的失踪。” “很好!” “老化子等可以……走了?” 吴刚寒声道:“你等还打算走?” “朋友……” “坦白告诉你,区区与宋维屏是八拜之交,要代他清理门户。” 此言一出,众丐魂散魄飞。 尤一峰转身便…… “哇!” 惨号声中,一颗黄发人头滚出老远。 其余八丐,呐喊一声,四散逃命。 惨号连连,虽然奔逃的方向不同,但没有一人能越出五丈距离之外,只不过眨眼工夫,十二名丐帮叛徒,悉数死于非命。 两条人影,自林中疾掠而出,扑到现场,显然是庙外负责警戒的“神风剑手”闻声出来探视 吴刚兀立道中。 两人一刹身形,其中之一惊呼道:“怎么回事?” 另一个栗声道:“是……索血……” 吴刚向前一欺身,冷森森的道:“不错,区区正是‘索血一剑’,两位来得巧。” 最后一个巧字出口,“凤剑”已闪电般划了出去,可怜,两名“神风剑手”,在江湖中已算不凡的角色,但在吴刚剑下,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仅惨嘷得半声,便已魂归极乐。 吴刚在尸身上拭了拭剑身血迹,归入鞘中,略不稍停,如夜暗中的蝙蝠般,循原路线扑同庙中。 殿内,灯火仍然通明,根本没有发觉外面的变化。 吴刚仍,回到原处,一望之下,既惊且怒,杀机火炽。 “神风队”总领队与“丑面人屠”并肩而立,十几名黑衣剑手,围成了一遒屏风,地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儿,他,赫然正是拜兄宋维屏。 “丑面人屠”阴阳眼闪着狰狞的光,刺耳的音调令人股栗:“队座,开始问话吧!” “副座,烦你先点上小化子的四肢穴道,然后再为他解毒!” “好的!” 吴刚不由发指,原来盟兄是被毒所制,对于毒,他一窍不通,当下硬把一股杀机怨气压了下去,看看他们怎样对付宋维屏。 “丑面人屠”挪步上前,凌云虚点数指,然后自总领队手中接过一粒药丸,塞入宋维屏口中,一摆手,道:“架他起来!” 立即有两名剑手上前,一左一右,把小化子挟了起来。 工夫不大,小化子吐了一口长气,睁开眼来,似已知道要穴被制,四肢无力,根本就不挣扎,只是目中的怨毒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总领队一抬手,道:“副座,你问吧!” “丑面人屠”颔了颔首,冲着小化子阴森森地一笑,道:“小长老,实话实说,免受皮肉之苦,反正不说也不行……” 宋维屏凄厉的道:“说什么?” “你那拜把兄弟吴刚的下落!” “不知道!” “小要饭的,放明白些,别以为你在丐帮地位尊崇,在此地,你并不比一只狗强到那里,那姓吴的小子是本盟要犯,‘百龙令’追索的对象……” “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宋维屏左颊上现出了五条指印,血沬随之喷了出来,他穴道受制,毫无反抗的余地,一双眸子,像是要喷出血来,厉声道:“丑面人屠,你得意吧,小化子死了,有人会剥你的皮的……” “住口,你说是不说?” “不知道!” 事实上,宋维屏真的不知道吴刚的下落,而吴刚今夜也是自上次结拜分手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总领队悠悠插口道:“宋长老,你自己不怕死,得替丐帮的前途着想呀?” 小化子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的道:“丐帮前途怎样?” “丑面人屠”接上了话:“包庇武林公敌之后,抗拒武林共奉的‘百龙令’,本盟可以名正言顺地下手,小要饭的,你可以想象得到后果?” “武盟!呸!魔鬼集团……” “啪!” 又是一记耳光,掴在右颊上,牙齿和血喷出,落地有声。 “你到底说是不说?” “狗爪子,你……杀了我吧!” “桀桀桀桀,没这么便宜。” 吴刚再也耐不住了,说来说去,事缘已起,致使盟兄遭这无妄之灾,连带丐帮带来了惨劫,此事,非自己解决不可。 他飘身旋落院地之中。 “什么人?” 廊沿上负责警卫的“神风剑手”一涌而上…… 吴刚半声不吭,亮剑便扫。 “哇!哇!” 三名首当其冲的栽了下去,另五名折剑而退。 吴刚大踏步跨上殿廊。 殿内的“神风剑手”飞蝗般弹了出来。 “哇!哇!……” 惨号、血光、尸体,倒下的有六人之多。 其中一名惊叫一声:“索血一剑!” 吴刚业已欺入殿中° 总领队与“丑面人屠”未及采取行动,便与吴刚朝了相。 吴刚一掀草帽,露出脸来,这是他准备大下杀手的前奏。 两名挟着宋维屏的黑衣人,迅快地退到神龛前,但仍扣住宋维屏不放。 总领队金剑出鞘,“丑面人屠”蓄势待发,尚剩下不足十名“神风剑手”,个个横剑戒备,但却退得远远的,显然虚张声势。 总领队栗声道:“索血一剑,你意欲何为?” 吴刚冰寒地道:“杀人流血!” 四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出自“索血一剑”之口,别具慑人的威力。 场面,骤然充满了恐怖的气氛,全殿弥漫了死亡的气息。 吴刚深深地望了宋维屏一眼,宋维屏双目圆睁,显然十分惊奇…… “丑面人屠”色厉内荏的喝道:“索血一剑,你敢屠杀武盟弟子?” 吴刚冷厉的道:“我杀尽你们这批武林蠹虫!” “你敢与整个武林为敌?” “正是如此!” “可惜你活不过今晚了!” 总领队金剑一扬,道:“索血一剑,你太张狂了……” “阁下是神风总领队?” “不错!” “很好,先拿你开刀!” 刀字出口,脚步朝前一挪,“凤剑”斜斜上扬,左手捏诀当胸。 总领队目中掠过一抹惊怖之色,但他没有退缩,金剑有些微微颤动。 吴刚深知“金剑手”的功力,是以把功力提足了十二成。 沉默! 死寂! “呀!” “嗯——” 暴喝,金铁交鸣,挟着一声像发自地底的闷嘷。 “砰!” 总领队栽了下去,一颗脑袋只剩一层皮连在颈子上,血如喷泉而冒。 所有在场的“神风剑手”,全部面如死灰。“丑面人屠”的丑脸,变得更加丑怪了。 一招,只一个照面,不可一世的神风总领队,竟然接不下一招。 吴刚带煞的目芒,射向“丑面人屠”:“邓十五,现在轮到你,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 身列武林八大凶人之一的“丑面人屠邓十五”,猛打了一个冷颤,连退了三步,暴喝道:“你们上!” 那几名“神风剑手”,已被这场面惊呆了,谁也没有行动,对命令恍若未闻。 吴刚陡地一欺身,“凤剑”以闪电奔雷之势挥出。 “丑面人屠”闪电般向侧方殿门弹去,在受死亡威胁的情况下,这一弹之势,快得有如电光石火,但,仍比吴刚的剑势慢了一丝丝。 “哇!” 一声栗人的惨哼,身躯砰然摔落地面,一只左脚掌,硬生生从踝骨之处切落。 第十章 索命三剑 吴刚栗声道:“两位奉夫人之命,要取晚辈项上人头?” 老妪语冷如冰珠般的道:“一点不错,夫人业已后悔赐你百年功力!” “为什么?” “你自己应该十分明白!”。 “晚辈一点也不明白。” “吴刚,当初夫人为了感念令先尊之德意,破格赐助你成就百年内力,用意是希望你能快意亲仇,想不到你是‘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污’反而济你为恶……” “晚辈行了什么恶事?” “你还要强辩么?” 吴刚暗忖,定是“幽灵夫人”因自己拒绝了“幽灵公主”的婚事而出此策,当下冷冷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晚辈出道以来,行事问心无愧……” 老妪怒哼一声道:“吴刚,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晚辈受夫人殊恩,此生必报,至于说……” “夫人嫉恶如伉,尤其她所关切的人,更是不许有邪僻乱行。” “晚辈请教何谓邪僻之行?” 老妪厉吼道:“旅邸中奸杀两名少女,难道是冤枉你的?” 吴刚呼吸为之一窒,原来是为了这件奇案,当下一定心神,沉凝万分的道:“的确是冤枉! “冤枉?” “晚辈被人暗算,落入奸谋之中!” ‘你自己说的?” “晚辈一言九鼎,此心可鉴鬼神,前辈不信,也是无法的事。” “我二人只知执行夫人之命!” “不分是非曲直么?” “证据确鉴,你还分辩什么……” “晚辈请求见夫人当面解释!” “夫人只愿见你的人头!” 吴刚至此,已忍无可忍,抗声道:“区区臬负血海深仇,此仇非报不可,所负夫人的,待大事了后,当亲诣地宫,主动献上人头。” 另一年事较低的地宫长老,向前一欺身,阴阴的道:“吴刚,夫人处事,公正无私,‘武林第一堡’血案,夫人会处理的……” 吴刚瞪目道:“晚辈不敢假手他人!” “这不能由你……” “晚辈此刻还不想失去人头!” “空言无益,你自决还是由老身动手?” 吴刚凄厉的道:“晚辈尊敬夫人及二位,请勿逼晚辈开罪……” “你尽管放手自卫,这是你的权利!” “二位是决心要取晚辈人头的了?” “当然,夫人之命岂有戏言!” “如此休怪在下无礼了!” “拔剑准备自卫吧!” 吴刚在万分激动之中,冷静了一下自己,怪只怪那设此恶谋的人,自己虽完全无法,但如放手与“地宫”的人相搏,是不该也是不智之举。 走!事情终有水落石出之日!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二位,请上覆夫人,晚辈在短时间内必有交代!” 说完,电闪弹身…… 他快,两老妪可不慢,两道阴柔劲气,如剪交击,硬生生把他迫下地来。 “吴刚,你别打算开溜,你走不了的!” “哼,堂堂武圣之后,竟这么下着无行,令人齿冷!” 言及被害的父亲尊号,吴刚悲愤莫名,“呛!”地一声,掣出了“凤剑”,眸中精芒迫人,激动的道:“晚辈只是心感夫人之德,不愿与两位交手……” “很好的借口!” “晚辈业已尽到心意,两位一再相迫,不能说晚辈无义了。” “看掌!” 老妪之一,掌随声出,玄奇诡辣,世无其匹。 “晚辈礼让一招!” 话声中,施展“妖中之王”所传的诡异身法,弹了开去。 老躯冷笑一声,掌势不收,如影附形而至,似乎对吴刚的身法,十分熟悉,竟然抢了先机,吴刚再闪,掌势临身,凌厉的掌风,酌肤如割。 “碎!”然一声巨响,吴刚身形一个踉跄,老妪也为护身罡气震得倒退了两步。“接剑!” “参化剑法”间不容发地反攻而出…… 暴喝声中,另一嫕从侧方劈出一掌,吴刚的剑势一偏,那老躯脱出剑圈之外。 一场惊心触目的搏斗,叠了出来,两妪白发蓬飞,身形似魅,乘虚蹈隙,此进彼退,配合得天衣无缝。 两妪志在取吴刚性命,掌指齐施,每攻一招,劲道十足,厉辣至极,而吴刚心存感德,始终下不了狠手,是以不能完全发挥剑法的威力。 顾盼间,过了十个照面。 吴刚方才受锦袍老者那一击,功力虽复,伤势却一愈,骤感胸腹隐隐作痛。 情势所迫,若不被对方所毁,只有下杀手。 心念动处,沉哼一声,“凤剑”以十二成功力猛然划出…… “嗯一一一” 闷哼声中,人影霍然分开,老妪之一胸前衣开肉绽,一片殷红。 吴刚内心仍有些不忍,当场一窒,没有跟着下杀手。 两躯双目尽赤,头上白发根根倒竖,形态十分惊人,双双互视一眼,四掌齐扬,阴风匝地暴_ 吴刚忽觉不妙,手中剑一扬,尚未攻出,阴劲上身,奇寒刺骨,一阵头晕目眩,立桩不稳, 栽了下去,暗忖这下死定了,这是“幽灵门”的迷人阴功…… 心念未已,便已失去了知觉。 如果他狠得下心肠,两妪是没有机会施展阴功的。 神志复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颈子,茫然自语道:“我没有死么?” “不错,你还没死,但并无分别!” 语音娇脆,但冷得使人心寒。 吴刚骇然转开,心神为之一颤,身前,俏生生地站着两条人影,赫然正是那美得天仙也要生妒的绿衣少女主婢。 他挺身站起,纳剑入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旅邸中,对方绝裾而去,怎么又现身救自己呢? 不对,自己已再次易容…… 绿衣少女却先开了口道:“吴刚,不知是你命大,还是……” 还是什么,她没有说下去,但吴刚已自惊得呆了,对方怎会认得出自己的呢?这太不可思议了,也太可怕了…… “姑娘怎会识得在下?” “你化成灰姑娘我也不会走了眼!” “这是姑娘救在下脱离那两位老太婆之手么?” “谈不上救,你并未脱出死厄!”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记得我说过,有一天会杀你?” 吴刚苦苦一笑,道:“在下再次郑重向姑娘声明,那血案不是在下做的!” “很难令人相信……” “姑娘不相信,在下说破了口也是枉然,姑娘既知在下来历,该想到以在下的出身遭遇,会做那人神共愤的事么?” “你能活到现在,可能便是这个原因,不过……” “不过什么?” “仍待事实证明!” 吴刚愤慨的道:“姑娘,这是一个恶毒的阴谋,目的要毁在下,在下发誓,必追出施这诡谋的人,总有一天向姑娘交代。” 绿衣少女玉靥变了再变,幽幽然的道:“我叫慕容婉仪!” 吴刚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声音微颤的道:“哦!慕容姑娘……” 他内心起了一种异样的感受,这神秘的少女,竟然自报芳名,真是意外。 她知道自己的来历! 她再次对自己伸援手! 她苛责自己的行为! 为什么? 即使她居心叵测,即使她是有毒的罂粟花,但一点也不可怕,甚至决不怀疑她的用心,因为她太美了,这么完美的躯壳,焉能没有一个相衬的灵魂。 “吴刚,我们后会有期!” “什么,姑娘要走了?” 这句话,毫无意义,也近乎可笑,但他不自禁地说了出来。对方能不走么?难道能留下她? 面对这等绝色,任何聪明的人,都会变得很笨,任何口齿伶俐的人,也会拙于言词,只因为她美得不像是凡俗的人。 慕容婉仪,玉靥上浮起一抹浅笑,淡淡的,而且十分短暂,只那么一瞬便消失了。 但在吴刚的心湖里却掀起了巨波,在他的心板上,已镌刻了不能磨灭的印象。 她,莺声呖呖,再次启开樱唇道:“吴刚,将来如果事实证明是你所为,我誓必杀你!”这句充满了血腥的话,从她的口里说出来,丝毫不觉刺耳。 吴刚豪壮的道:“慕容姑娘,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毋须你动手,在下自动献上人头!” “望你言出真诚……” “在下敢指先父英名为誓!” “好!但愿如此!” “姑娘” “什么?” “可否留个住址?” “不必。” 吴刚本想再说什么,但开不了口。 他想多一会,即使片刻也好,与她晤对,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都有一种坐沐春风的感觉。 “小雪,走吧!” “是,小姐!” 绿衣女慕容碗仪缓缓转身,轻轻挪步,突地又回首朝吴刚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眼,使吴刚心头鹿撞,绮念横生。 绿色的裙袂,飘过绿色的枝叶,消失在一片碧翠之中。 吴刚怅然若失地怔在当场。 眼见,心里,全是绿色的影子,占据了他全部思想的领域,此刻,除了绿色之外,任什么东西也容纳不下。 他忘了此时何时,此地何地。 他似失去了什么,又像得到了什么,但又什么也捕捉不到,微妙,空幻,迷惘,也带着浓厚的神秘。 在旅邸中,他承受了她一掌,那一掌打得他口吐鲜血,他说:“我不再欠你什么了……”现在想来,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株爱苗,在他的心底深处茁生了…… “孩子,你痴了?” 一个苍劲但发颤的声音,倏告响在耳边。 吴刚蓦然惊觉,“孩子”两个字在他听来十分陌生,但在记忆中,遥远的记忆中,却是那么甜蜜的温馨,是谁称呼自己孩子? 他抬起了头,眼前站的,是那神秘的邋遢怪和尚。 他骇异莫置,这怪和尚竟然叫自己为“孩子”,自己目前的化装,是一个黧黑粗犷的中年村汉,对方仍认得自己的本来面目么? “大和尚何来?” “来处而来!” “知道在下是谁么?” “吴刚,武圣之后!” “啊!” 吴刚惊呼一声,退了两步,双目睁得滚圆。 第十一章 正义之剑 “忘我和尚”高宣一声佛号,不闪不避,挥袖朝“神刀”猛卷。 这柄“神刀”削铁如泥,连“凤剑”都不能使之损伤丝毫,这和尚竟然徒手硬挡,在场群豪之中,有半数以上惊呼出声。 只吴刚一人知道这怪和尚业已练成了罡气玄功,那只破袖,何异宝刃精钢,是以毫不在意,冷眼旁观。 “波!”的一声巨响,欧阳芳的“神刀”在甫一触及袍袖之际,突被一股奇强无伦的罡劲,震得直荡开去,忍不住惊“啊”了一声。 在场群豪,目瞪口呆,这其貌不扬其名不著,似丐非丐,似僧非僧的怪人物,竟然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功力,的确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了。 欧阳芳一时惊愣无语。 四老面色齐变,其中一老栗声道:“和尚,你站在那一边?” “忘我和尚”淡然道:“贫僧居中,站在自己一边!” “此地不须中间人……” “施主不可一意孤行。” “大和尚悲夭悯人,可惜时地不宜……” “施主,应尊重令大师兄的遗言。” 另一老暴喝道:“大和尚,你来历不明,目的可疑,废话少说,你别打算离开了,上!” 四柄钢刀齐扬…… 群豪但觉眼前一花,罡风四溢,“砰砰”之声震耳欲聋,“神风四老”倒退不迭,原来“忘我和尚”在倏忽之间,向四老各攻了一掌,四掌攻向四个不同方位,生似四个人同时出手,而且威力大得骇人。 四老登时被震住了。 所有的人,全为之咋舌不已。 谁也看不清这怪和尚是如何出手的,只吴刚了然,“忘我和尚”其实仅幌身而未转向,左右掌前后左右,极快地划了一个十字而已,饶是如此,已弥足惊人,吴刚自忖也难以办到。 欧阳芳狂呼一声:“四位叔父,这笔帐留待异日再结,先料理先父后事吧!” “忘我和尚”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欧阳施主,冤结宜解……” 欧阳芳一挥手道:“不必多言了。” “忘我和尚”双眸神光炯炯,迫视着欧阳芳,口唇微动,以“密语传音”之术,向对方说出事实真相。 欧阳芳面色剧变,盯住吴刚,略不稍瞬,久久,一笑,咬牙道:“原来如此,在下决遵先父遗命,解散‘神刀会’,从此弃绝江湖!” 吴刚一言不发。 “忘我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实在是大智大慧之人。” “神刀四老”骇震莫名,为首的一老栗声道:“贤侄,你……你什么意思?” 欧阳芳,含悲忍泪的道:“事关机密,容小侄稍后奉禀!” 蓦在此刻—— 只听一个声音惊叫道:“门楣上是什么东西?” 所有的人,全把目光移向厅门,只见一根似是女人用的银簪,钉在门楣正中。 四老同时惊呼一声:“阎王簪!” 这三个字,宛如旱地焦雷,震得所有的人心神俱颤。 想不到“妖中之王欧阳残”的杀人标志,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对象是谁呢? 本已血腥的场面,又添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 这武林中第一号魔王的标志出现,意味着将有一人或数人的生命丧失,配得上“妖中之王”传簪的,至少是一方霸王的身份,“妖中之王”的生形相貌,没人见过,但这死亡标志,数十年来,可说妇孺皆知。 于是—— 有人开始抽身了,一人,二人……最后,如潮水般向庄外涌去,现场,除了“神刀会”的人外,剩下的是“索血三剑”、“忘我和尚”、蓝衣书生、吕淑媛,和花不芳、徐小香一对狗男女。 吴刚心中大是激动,“妖中之王”的信物“阎王簪”不是明明在自己身上么?怎么会又出现呢? 难道他的信物不止一枚? 他传簪的目的是什么? 他要对谁下手? 正好,向他澄清一下“盟主夫人施玉娘”所说真假“妖中之王”的谜…… 欧阳芳与“神刀四老”面面相觑惊怖之情,溢于言表。 其余在场的“神刀会”属下弟子,更是悚栗不安,惶然无主。 吴刚十分困惑,“妖中之王”,这大的名头,竟会屈身“武盟”太上护法锦袍老者之下,又曾说过:“……别误了老夫大事……”的确令人不解。 场面变为死寂,死寂中充满了无形的恐怖。 “忘我和尚”双眉紧蹙,低声向吴刚道:“这魔头打算做什么?” 吴刚摇了摇头,道:“无从蠡测!” “你见过此魔?” 吴刚当然不好说出曾受“妖中之王”传艺的事,若无其事的道:“不曾!” “忘我和尚”的意思,是恐“妖中之王”下手的对象是吴刚。 倒是吕淑媛与花不芳等,了无惊惧之色。 “嗯一一” 一声低沉的闷嘷,使人毛发俱竖。 欧阳芳虚软地栽了下去。 “呀!” 惊呼不声,响成了一片。 欧阳芳手脚连连抽扭,随即断了气,“神刀四老”扑了上去,老泪纵横。 血! 尸体! 断刃! 残席! 衬映着蜡泪斑斑五彩缤纷的寿堂,构成了一幅恐怖而凄洪的画面。 “妖中之王”居然下手了,想不到对象竟是“神刀会主欧阳芳”,的确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父子在两个时辰不到,先后死于非命。 “妖中之王”如何下的手?太可怕了! “忘我和尚”脸孔杻曲,虬髭蓬张,目珠几乎突出眶来。 吴刚目光扫处,不由又是骇然而震,门楣上的“阎王簪”不见了,是何时收回去的?这种行动,简直形同鬼魅。 花不芳与“美人鱼徐小香”双双转身下阶,穿越杯盘狼藉的残席,向外行去。 吴刚有一种难言的冲动,本待上前阻止,但一想又止住了这念头,他暗忖:“妖中之王”既已在此出了手,必然会与自己谋上一面,这机会不能错过,欧阳芳虽是自己的仇家,但被“妖中之王”无端杀害,令人发指…… 吕淑媛也幽幽举步离去,蓝衫书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忘我和尚”俯身欧阳芳尸旁,略一拣视,伸掌在他后脑勺上一照,一翻掌,掌心中赫然呈现一根细如牛毛,长约两寸的蓝色小针,口里愤愤的道:“无影神针,一点不错,是‘一妖’的杀手绝活!” 吴刚脱口道:“无影神针?” “忘我和尚”点了点头,道:“此针奇毒,见血封喉!” “大师对此知之甚稔?” “嗯!” “大师可发现什么动静?” “没有,贫僧很觉不解……” “大师何事不解?” “论身手,‘妖中之王欧阳残’虽来无影,去无踪,谅还不至到使贫僧丝毫不觉之境,此中恐怕另有文章……” 吴刚心中一动,道:“阎王簪不假?” “不假!” “依大师所知,‘妖中之王’的信物一共有多少?” “信物当然只一不二……” 吴刚心里打了一个结,自己身边,分明还有一支“阎王簪”,当下又道:“无影神针也不假吧?” “当然!” “那大师怎说……” “忘我和尚”猛一跺脚,道:“是了,莫非……”话声未完,人已如旋风般向外扑去,眨眼而杳。 吴刚心念疾转,莫非这怪和尚有所发现?身形一弹,跟着疾掠而出,他的目的是要与“妖中之王”谋上一面。 恐怖的杀劫终场了,享誉武林数十年的“神刀会”,冰消瓦解了。 欧阳芳没有机会向四老交待心中要说的话,这场血劫,在“神风四老”及众弟子心目中,仍然是一个恐怖的谜。 两代会主的遗言,必须遵守,何况老会主业已当众宾客之面宣布解散“神刀会”。 四老集议之后,决定把象征该会的“神刀”,作为老会主殉葬之物。 且说吴刚奔出庄外,任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想,“妖中之王欧阳残”定会主动找自己的。 于是,他不走大路朝田野驰去。 阡陌交错,鸡犬相闻,麦浪迎风,金波万顷,稀落的农舍,冒起了缕缕炊烟,牧童横牛背,信口吹着无腔的短笛,农夫荷锄,归鸦掠空,好一幅和谐安祥的乡村晚景,谁知道,这和谐之中,曾隐藏着一个血腥的故事。 一片苍林,突起在田野之中,像一个绿色的岛屿。 吴刚心念一转,朝那苍林奔去。 到了林中,他改变装束,面具,回复了“索血一剑”的面目。 他发现这片苍林,原来是一片墓地,林荫中,荒冢累累。 蓦地—— 一阵喝斥之声,从林深处传了出来,那声音并不陌生。 吴刚心中一动,朝发声处淌了过去。 林空中,一座古冢之前,叠出了一幕惊人的场面。 一个形同乞丐,蓬头垢面的老者,与一个灰衣中年,对峙场中,旁边站了两男两女,那老者赫然是千里竟仇的“铁心太岁胡非”,灰衣人是花不芳,旁边站的是吕淑媛,“美人鱼徐小香”、蓝衫书生,与两名“金剑手”。 只听“铁心太岁”嘿嘿数声冷笑,恨声道:“花不芳,我们终于碰头了!” 花不芳阴恻恻的道:“你的死期也到了!” “姓花的,今天我若不把你碎尸万段,便不姓胡!” “胡非,你准备改姓吧!” “纳命来!” 暴喝声中,“铁心太岁”出掌攻向花不芳,出手之厉辣,令人咋舌。 花不芳挥掌相迎,两人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劲气激荡漫卷,“砰!砰!”之声震耳欲聋。 十个照面不到,花不芳被打得手忙脚乱,毫无回手之力,险象环生…… 人影一幌,“美人鱼徐小香”欺入圏子之中。 “铁心太岁”大喝一声:“贱人,你等不及了么?” 招式一紧,把花不芳迫得连连倒退,“呼!”地一掌,劈向徐小香。 于是,场面形成了二对一之局。 “铁心太岁”恨满心头,面???奸夫淫妇,愈打愈猛,每一手像是栗人杀着。 徐小香与花不芳,功力并非泛泛,然而在“铁心太岁”积愤含怨出手之下,便不济了。 转眼过了二十招。 栗喝挟惨哼以俱起,花不芳口吐鲜血,踉跄而退,身形摇摇欲倒。 “呀!” 一声尖厉刺耳的惊呼,“美人鱼徐小香”头上的绢帕被抓落,露出了牛山濯濯,敢情她还俗之后,三千烦恼丝还长不出来。< 她脸上的那尴尬狼狈,非言语所能形容。 “铁心太岁”戟指徐小香道:“贱胚,今天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徐小香冷冰冰地道:“胡非,你死定了!” 只见“铁心太岁”身形无缘无故的一震,徐小香一掌劈了出去。 “砰!”挟以一声闷哼,“铁心太岁”竟然无法回手,连退了四五步。 花不芳向前一挪步,正好迎上“铁心太岁”后退的身形,又是一掌拍出,“铁心太岁”惨哼一声,身形向前跌撞,几乎栽了下去,口角溢出了鲜血。 隐身一侧的吴刚,陡一长身,正待…… 一个苍劲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已遭人暗袭,注意那蓝衫书生!”。 第十二章 情仇一梦 吴刚骇然道:“意外?什么意思?” 吕淑媛正色道:“我虽懂解除禁制之法,但功力所限,实在是勉力而为,既费时,又费力,施行起来,事倍而功半,设使中途受到干扰,无人护法,后果实在堪虞……” 吴刚大受感动,深情地注视了吕淑媛一眼,道:“媛妹,不要勉强……” 吕淑媛不等吴刚说完,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刚哥哥,你如果功力不复,势必寸步难行,你知道多少人等着要你的性命?” 吴刚俊面为之一变,这是实话,只要自己一露面,杀劫随来。 “媛妹,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 吕淑嫒似水的眸光一转,道:“你想问我的来历,是吗?” 吴刚微微一笑,道:“媛妹,你真聪明,猜对了!” 吕淑媛突地粉腮一黯,幽幽的道:“刚哥哥,并非小妹故神其秘,我的身世,暂时不能告诉你,希望你能谅解……” 吴刚心中打了一个结,但仍不死心的道:“既然媛妹有难言之隐,我不问就是,不过……” “不过什么?” “可否问问身世以外的事?” “可以,你问吧!” “嫒妹是‘武盟’中人?” “这一点我不否认!” “嫒妹救了我,岂非犯了叛逆之罪?” “我自己这次行动还不致被人知道。” “你是潜入的?” “嗯!” “太上护法何许人?” 吕淑嫒面现难色,沉默了许久,才毅然道:“事关本盟最高机密,刚哥哥,你既想知道,我……告诉你……” 吴刚显得有些激颤的道:“他是谁?” 吕淑媛目光先朝四周探索了一番,才抑低了声音道:“他便是武林人闻名丧胆的‘妖中之王欧阳残’!” 吴刚如中蛇蝎般从地上跳了起来,栗声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妖中之王欧阳残!” “这……这……怎么可能?” 吕淑媛困惑的道:“为什么不可能?” 吴刚不由语塞,他怎么说才好呢? 吕淑媛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道:“对了,你好像曾经说过是他老人家的记名弟子?” 吴刚颔了颔首,道:“这是事实,我从他老人家习艺四月……” 这下轮到吕淑媛震惊了,圆睁杏眼道:“我完全迷糊了,这从何说起呢?” “媛妹断定他是真正的欧阳残本人?” “这如何假得了……” “可是” “可是怎么?” “传我武技的欧阳残另有其人!” 吕淑媛也骇然站起身来,栗声道:“怎么会呢?” “事实真的是这样,!” “妖中之王只有一个呀?” “谁是真的呢?” “太上护法是真的!” “何以见得?” “他的信物‘阎王簪’为凭!” “我也有一枚!” “什么,你也有一枚?” “不错!” “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 吴刚从怀中取出那支追命银簪,递与吕淑媛,吕淑媛骇异地接了来,托在掌心中反复细看,突地矢口而笑道:“刚哥哥,这是假的!” 吴刚全身一震,骇呼道:“是假的?” 这实在是作梦也活不到的事,这支“阎王簪”竟然是假的? 吕淑嫒以一种坚定的口吻道:“一点不错,是假的!” 吴刚楞楞地道:“媛妹何以能断定这是假的?‘” “因为……” 蓦在此刻——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谁说这是假的?” 二人同感一震,吕淑媛的话刹住了。 随着话声,一个白发白须的黄衣老人,倏然出现。 吴刚登时激动欲狂,这老人正是四月传艺的“妖中之王欧阳残”。 吕淑媛惊声道:“老前辈何方高人?” 黄衣老人直逼两人身前,口里漫应道:“我老人家么?呃……” 出手如电,虚空一挥,吕淑媛“砰!”然栽了下去。 吴刚大惊失色,栗呼道:“老前辈,您……” 黄衣老人淡淡的道:“老夫有话和你说,让她安静的躺一会!” 吴刚俯身拾起那支“阎王簪”,怔怔地望着黄衣老人,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他须要解答的问题太多了。 黄衣老人先开口道:“小子,你相信这是假的么?”” 吴刚茫然道:“晚辈不知道!” “你对老夫的身份怀疑了?” “这……” “这无关宏旨,你我并无师徒的名份,传你武技,只是为了爱才!” 吴刚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道:“老前辈易容投入‘武盟’?” “不错!” “有所为么?” “当然,事关中原武林的存亡祸福!” “可否明示?” “武林盟主正在进行消灭正义的力量,存心独霸武林天下!” “他目前的身份,已属武林第一人……” “盟主与霸主是有差别的,盟主须受各门派代表的节制,也受盟规的约束,不能为所欲为,霸主则不然!” “但他目前所为,与霸主何异?” “还有一段距离!” “他是谁?” “目前还不知道,没有几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现在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黄衣老人目光扫向昏睡地面的吕淑媛道:“从她口中也许可以掲开谜底!” 吴刚一震道:“对她迫供?” “你小子反对?” 吴刚想了一想,道:“是的,晚辈不同意!” 黄衣老人嘿地一笑道:“你小子被她迷了?” “嗯!” “晚辈斗胆请问,老前辈真的是……” “这还有假?” “那锦袍老者是谁?” “来历如谜,老夫正在查探!” “可是她说……” “女人心,海底针,小子,谁知道她是什么用心。” 吴刚困惑不已,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老前辈的信物一共有多少?” “两支!” “两支?” 黄衣老人从怀中取出了另一支“阎王簪”,道:“这便是!” 吴刚瞄了一眼,道:“神刀会主之死,是前辈下的手么?” 黄衣老人一怔,口里“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吴刚却不肯放松,紧接着追问道:“藏龙庄中,晚辈目睹‘阎王簪’出现,欧阳芳丧命……” “小子,老夫的行动不许人追究!” 吴刚窒了一窒,转过话题道:“老前辈与‘武林盟主’夫人有渊源么?” “谁说的?” “她亲口说的!” “信口胡诌,我老人家与谁都没有渊源,如有,便是你!” 吴刚意犹未释,但又无法再继续追问,那冶艳妇人曾提出数项“妖中之王”的独门绝技,自己一样也不懂,看来她真是信口开河,可是吕淑媛该不会对自己说假话,如何以说锦袍老者便是“妖中之王”呢? 心念之中,道:“老前辈方才说有话要与晚辈谈?” “嗯!” “请问有何教言?” “你记得曾欠老夫一个条件么?” 吴刚心中一动,道:“记得的!” “老夫此来,就是要你实践那诺言!” “好的,请老前辈提出来吧?” “很简单,你只依老夫做一件事……” “什么事?” “立刻到‘幽灵地宫’求亲!” 吴刚做梦也想不到对方提出的竟是这种条件,顿时目瞪口张,不知如何是好,他怎会提出这条件呢?莫非他是“地宫”中人?否则,怎知自己在“地宫”曾有婚议。 对了,当自己甫离“魔湖”出道,在武陵山外镇集酒楼中,初逢锦袍老者,对方指出自己武功是“幽灵”一派…… 心念之中,脱口道:“老前辈是‘地宫’一份子么?” 黄衣老人哈哈一笑道:“老夫来历你不必追问,现在谈的是条件!” “但老前辈何以偏偏提这条件呢?” “条件便是条件,这是你小子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