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法师当宠物》 第一章 绣佛长斋(一) 这一夜,寂的如同乱坟岗,没有一丝风。 一伙商人在山道里越行越险,林中小径,宽不过盈尺,仅可容单骑通过,夹道野草丛生,荆榛满目。 忽然! 天色大变,只消片刻,疾风骤雨,惊雷驰电,迅雷不及掩耳,闪电刚过,霹雳已至。 “快走!快走!护住货物!” 为首的商人周漫然在风雨里扯着脖子喊着,大雨砸落几乎让他不能喘息。 草树在暗色里摇曳不休,狂风裹着大雨肆无忌惮,这伙人在山林里拽着发狂的马,护着货物,凌乱不堪。 霎时,眼前景致转眼变换。 一处别院里,灯火通明。 众人身处院里画楼惊呆之余,见眼前如逢暮春三月,晚风微熏,空气里飘荡着不知名的香气,似花非花,起伏缭绕。 “这是何处?” 众人一阵扰嚷哗然。 却见那人家灯火如昼,好像热闹非常,一众人跟着周漫然走到门口,眼见此画楼高三层,门廊挂着一行暖黄色薄纱灯,房檐上雕花逐月,内里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女子轻吟浅笑的声音漫出! 周漫然心下惶恐,却抵挡不住女子婉转的诱惑,将眼落在门纱后向里看去,这一眼,让他立刻心神荡漾。 屋内春色旖旎,满屋子娇弱女子翩然舞蹈,目光柔柔桃靥含春,真是樱唇红软,粉面玉娇,目如春水,腰似拂柳。 女子们轻扬浅衣如彩蝶翩翩,秀曼手腕,带动腕系金铃沙沙作响,撩人心魄,至酣处,女子朝着门外众人媚眼如丝,袅袅浅衣从身上滑落至手腕处,露出一抹白皙脊背,皆是以明媚彩蝶钿妆,女子轻抽飘带,向门口卷起,顿时,房门大开! 周漫然和一众人被这群女子勾了魂,朝着女子张开双臂,露出迷乱满足的笑意走了过来。 “来啊,来啊!” “在这呢,来啊。” 众人双眼迷离,伴着女子的格格娇笑,眼中的女子们好像一只一只的朦胧的蝴蝶,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 “以我之精血,借佛莲之灵气,万鬼妖诛咒,普扫不祥,敕!” 忽然,一道银白莲花梗从天而降,那花梗在半空中盘旋,缓缓长成一盘青叶,如在水中涟漪泛起,晶莹剔透。 那群女子一瞬间皆变了脸色,在莲叶下现了真身,方才还妩媚动人的脸顿时变得狰狞可怖,头上还裂出了几道触须,双目如灯,相貌十分凶恶。 周漫然一群人登时就如梦初醒,看见眼前之景,皆吓得肝胆欲裂,转身就跑。 “有妖精啊!” 这群女妖中渐渐化出一个女子,她头顶触须如同皇冠一般,头是其他女子的双倍大,脸上深黑色的脉络突起,一双红眼死死盯着门口,怒道:“谁敢坏老娘好事!” “蝶妖,我找了你很久了。” 男子的声线温和的如清风拂过,众女妖抬头看去,视线凝处,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一个白衣男子,鹅黄火光中,男子一袭白裳,领口袖口绣着金线莲花纹路,眉若远山,眼似辰星,半束的墨黑青发在身后缭乱荡漾,头顶那一轮浅淡的月色流转间,一瀑细碎凉薄的月光洒入他的眼眸,带活了一簇春光,却有几分不问世事的脱俗味道。 “佛家的人,你是苏晋斋!” 蝶后仰头高嚎一声,好像声嘶力竭的凄厉哭叫,身后众妖立刻匍匐在地,手脚并用的向男子扑击了过去! 苏晋斋站在门口负手而立,勾唇淡淡一笑,指尖如花,道:“佛家宝莲,并蒂七朵,开!” 说罢,青叶里渐渐冒出七朵并蒂莲花,红色波纹中轻轻展漾片片花瓣,在嫣红的光晕中,光华氤氲,星辰共醉,宛若星辉凝成,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灵气的激荡。 众妖脸色大变,莲花一开,她们身上的妖力竟然半点也使不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苏晋斋缓缓从门口踱了进来,从腰间拿出一盏只有三寸大的铜钟放于掌间,道:“蝶妖,你食人精髓,作孽多端,今日我便收了你。” 说罢,掌间的铜钟亮出近乎七彩的璀璨光芒来,眩目异常,那蝶后忽然张大嘴角,露出呲嘴獠牙,竟然将地上的那群蝶妖全部吸入腹中,顿时她妖力大增。 苏晋斋脸色微变,道:“如此残忍。” 只见轰隆一声,那蝶妖忽然腾空而起,如电似火龙,张牙舞爪地冲向苏晋斋,头上的触角射出无数黑剑,从四面八方向他袭去,仿佛天地间落下的森森箭雨,似乎要将他刺穿。 苏晋斋神色淡淡,不慌不忙,素白的宽袖伴着腰间垂下的云纹丝绦在空中随风飘荡,他高跃而起,一纵数丈,身周炸开一道金光,将他护住,任蝶后的黑影剑雨兜头抽来,却伤不了他半分。 苏晋斋在空中浅淡一笑,收了那掌中的铜钟,双手在胸前掐诀,顿时,一股炽热的火焰,在他周身瞬间如爆裂开来一般,无数的火芒从半空落下,霍然朝着蝶后张开巨口,誓将她吞噬殆尽。 蝶后脸色铁青,在空中翻滚着,不断的向退去,自口中腾起一阵黑烟,闪烁着剧毒的幽黑撕裂了空气,弥漫了整个庭院。 苏晋斋看着烟雾,神色一紧道:“竟然吐蝶毒,看来真是孤注一掷了。” 苏晋斋嘴上如此说,可却不敢怠慢半分,这蝶毒是这蝶后的百年修行所化,弥漫来会让普通人立刻毙命,蝶妖只有保命时候用。 他急忙收来并蒂莲花,投上烟雾上空,口中低喃念咒,将蝶毒烟雾收拢荷花里,一点一点净化。 蝶后趁此空隙飞遁逃走,临走时,她瞪着苏晋斋,额上青筋暴叠,双颊狰狞,雷霆震怒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苏晋斋缓缓落地,将毒烟净化后,指尖一挥,收了半空中的并蒂莲花,盘旋了几周后,莲花化作一道剔透如白琉璃清翡翠的五寸花梗骨剑。 他收了骨剑,看着蝶后逃走的方向,眼中有些失望道:“又叫她给跑了。” 蝶后一走,眼前的庭院画楼立刻变成一片废墟,荒烟衰草,满目似秋色萧索,灯笼斜倒,光亮尽无,连天空都是阴沉的。 苏晋斋在废墟中缓慢着走着,四处看了看,蝶后再此伏击过路人,时间也算长久了,此处也许便是她的一处巢穴,也许,会遗留下什么线索。 他脚下踏过之处,有一抹莹白,在废墟里正用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的向外移动。 忽然,苏晋斋猛然回头,眼底陡沉,手指一挥间骨剑斜刺而出,嗖的一声劈开寒风,那抹莹白似乎骇了一跳,从废墟里窜了出来,堪堪躲避那要命的一剑。 “还不现身!”苏晋斋大喝一声,手指再次盈起,插入地里的骨剑颤抖着铮铮嗡鸣。 “别,别,法师,手下留情!” 一阵云雾过后,地上那抹莹白渐渐变成一个女子,微弱的月光透过云雾柳枝照在半跪在地上女子微仰的脸颊上,染下了深深浅浅的阴影。 女子咬着红唇似乎是怕极了,望着头顶上的白衣男子,美眸中潋滟波光星星点点,不知是那月色,还是那星子。 “你是何人?” 苏晋斋走到她身旁,想要伸手触她头心看看她是何方妖孽,那女子却惶恐的躲开,眨着一双秋水空滢的大眼,骇道:“法师饶命,我是方才借助法师和蝶妖之力才刚刚得道的。” 苏晋斋收了手负在身后,斜挑了眉梢,深看了她一眼,良久,他叹道:“妖终归是异类,习惯了生杀夺予,看惯了人命蝼蚁,迟早被心狠阴毒所麻痹,渐渐就没了心,与其留将来祸害苍生,莫不如我现在……” “别啊!法师!我是好人!不,我是好妖,我不会杀人!法师,你饶我一命,我会报答你的。” 女子一下子跪在苏晋斋脚下,双手抱住他的大腿,一张小脸哭的梨花带雨,低垂的眼睫下,灵巧的眼珠子快速流转着,很快,她仰起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道:“法师,你留下我,我会替你找到蝶妖,因为我是在她妖力震慑才开了灵智,我能嗅的到她的气息!” “也就如此用处。” 苏晋斋似乎很不屑的摇了摇头,抬手欲往女子头顶劈下,却被女子一把攥住了手腕,一双眼泛着晶莹的泪珠,急声道:“法师!我会的还可多了!我还会嗅到所有妖的气息,真的,你慢慢开发挖掘,我还有许多用处的!” 女子见苏晋斋神色没有半分松动扁了扁嘴,道:“实在不行,你就当养个宠物了!” 苏晋斋一把拽出自己的手腕,完全无视女子一双可怜兮兮的眼,似乎思忖一般,睨着她喃道:“能嗅到所有妖的气息,会是个什么妖?” “啊?” 女子歪着头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他一掌拍回了原型。 苏晋斋一拂衣摆半蹲在地,看着地上小小的一团银白毛绒绒的动物,伸手捏住她脖子上的肉将她提了起来,抿唇笑开:“原来……竟是条狗妖啊。” “汪,汪!” 第二章 绣佛长斋(二) 地下深洞曲窄,蜿蜒狭长,底下是一丈宽,冷寒如冰的石洞,洞中的山壁凹凸不平,昏黄的月影从洞口里射进来,映染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黑土里浅浅掩埋灰白的人骨,幽幽的反着荧光,如同地下的月亮和星子。 一个着绣金丝龙纹玄色衣袍的男子伏在洞里打坐,他的面容朦胧在一团雾里,看不分明,云烟袅袅,他的面容如梦如幻,似乎勾出种种虚幻形状,随即又幻化为无形。 蝶妖叩首跪在男子脚下,一脸惊惶,全身如同筛糠一般簌簌抖着,腿也一个劲儿的打软,根本就站不起来。 不是对苏晋斋的恐惧,而是眼前之人的惧怕。 “曼蝶,你还真是无用。” 男人缓缓开口,声音尖细,雌雄莫辩,连声调起伏都是一样,可偏偏就是渗着那么一股子渗骨逼人的阴狠。 “主上饶命!主上饶命!” 那男子在朦胧云雾后缓缓睁开了眼,那两双眼如同毒蛇一般,射着一股子狠厉。 他抬手抓住花曼蝶的手,勾了勾唇,仿佛手下稍一用力,她的手腕就会骨碎筋断:“本君身为百麟之长,被十三娘那贱人暗害,委曲求全的蛰伏此处,最需要的就是人的精血,记住,别坏了本君的成龙大事。” 花曼蝶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小妖不敢。” 男子一把扔了花曼蝶的手腕,她踉跄得倒在地上,紧接着她听见男子阴阳不定的声音在耳旁炸开:“做好你该做的事,不然留你无用。” “是!”花曼蝶立刻伏地叩首,浑身力量全无,冷汗淋漓,如同死过一次。 _ 苏晋斋挑着眉梢看着眼前女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狗食……就如此好吃?” 女子似乎咬到了舌头,砰的一声,脑袋砸到了桌子上,半天才抬起头,嫣红的唇里还塞着鼓鼓的面条,两眉间却染了一丝怒气:“法师,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狗食了,这明明就是阿婆做的面条,你难道平时不吃么?” “我从不吃狗食。”苏晋斋拂了拂袖子,有些嫌恶的离她远了些。 “饿死你。”女子小声的低喃着,却还是被苏晋斋耳尖的听到,他勾唇轻笑了一下,手却在袖子里做成掌刀,那女子立刻眼疾手快的握住他的手,谄媚的笑开:“法师,你这是做什么,你不吃饭,我这做宠物的都心疼了。” 话落,她立刻跑跳一旁,对茶寥厨房忙乎的阿婆喊道:“阿婆,给我家哥哥做一碗馄饨。” “好嘞。”阿婆爽朗的应着。 苏晋斋无甚情绪的收了手,理了理宽袍,淡淡道:“跟着你的鼻子一路追到这,蝶妖究竟在何处?” 女子一听,立刻泄气一般耷拉着脑袋,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神情委屈的小声道:“我又嗅不到她的气息了。” “这么说……留你无用了?”苏晋斋冲着她挑了挑眉头:“我可不需要宠物。” “别啊,法师。”女子对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双水汪汪的眼里无辜的能滴出水来:“她会飞,我只会走,怎么能追的上她?” 苏晋斋哼了一嗓子,女子灵动的转了转眼珠子,忽而将头又凑近他,笑着道:“不过,法师,我嗅到其它妖怪的气息,这镇子里肯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哎,姑娘真是好神通啊。”端着馄饨来的阿婆闻言一脸严肃,将馄饨落在苏晋斋面前,就连忙看着那女子,抿唇欲言又止。 那女子水漾的双眼却没有看向阿婆,而是聚精会神的盯着泛着葱花油香的小馄饨,无声得咽了咽口水。 苏晋斋不着痕迹的将小馄饨往自己身前拢了拢,执筷吃了一个,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香啊。” 女子越发用力的咽着口水,苏晋斋却抬头看着阿婆,似乎漫不经心的道:“瞧阿婆这脸色,莫不如这镇子里真如狗儿所说,发生了怪事?” 阿婆点了点头,无奈的叹息道:“是陈员外家的扶摇小姐,以前老婆子曾受过她的恩惠,只是现在她……哎……” “她怎么了?”苏晋斋在那女子全神贯注的视线下悠然的吃着馄饨,淡淡的问。 “扶摇小姐怕是命不久矣啊!”阿婆抹了一把眼泪,摇头悲戚道:“命运不公啊,扶摇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却有如此下场!半月前,正值扶摇小姐大婚前夜,她却忽然就昏迷不醒,陈老爷悬赏请了不少名医,皆是束手无策,都说,都说她药石罔顾了!” “哦?” 苏晋斋皱着眉头放下筷子,沉吟道:“如此说来,还真是有妖异啊。” 那女子看着白花花的小馄饨,附和的点头道:“嗯,有妖异,有妖异。” 苏晋斋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计上心来,他扯唇笑了笑,将馄饨推到她面前,抬手爱怜一般摸了摸她披散在身后的头发道:“狗儿,这馄饨就给你吃了。” 女子一听,顿时眼睛亮了起来,点头笑道:“哇,公子你真好。” 说罢,她低头狼吞虎咽得吃了起来。 苏晋斋笑意盈盈的道:“阿婆,在给她加根骨头,带肉的那种。” 女子连连点头,嘴里吃着馄饨,心里想着骨头,高兴的仿佛上了天,感觉自己遇到这位法师,得他度化,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大德。 阿婆却怪异的看着那女子一眼,疑惑道:“如此清秀的姑娘怎么叫做狗儿?” 苏晋斋不着痕迹的蹙眉,看着吃着馄饨的女子,修长的手指摸着下巴,点着头道:“也对,女子唤作狗儿的确不雅。” 阿婆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摇了摇头离去了。 女子从碗中抬起头,亮着一双清泠大眼,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含混不清的道:“法师,给我起个人名吧,要好听点的。” 苏晋斋闻言兀自沉吟着,认真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方才那阿婆说你长相清秀,莫不如……就叫你小秀吧。” 女子吃着馄饨的脸似乎凝滞了一般,嘴里叼着的馄饨啪的掉进了碗里,泛起了油花,良久,她霍然站起身,颤着手指着苏晋斋,憨憨的脸上一片火气,咬唇怒斥道:“秀你妹啊!你怎么不叫我小清?” 苏晋斋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锦白的纱裙,讥唇道:“你也不青。” “我不叫,我不叫!”女子似乎来了脾气,誓死捍卫自己的名姓,掐着腰道:“我死都不叫!” _ “小秀,去吧。” 苏晋斋双手抱胸斜依在乌镇的长街墙壁上,冲着满脸愁云的女子挑了挑眉头。 唤作小秀的女子认命的走到墙壁前,将上面贴着的红纸黑字的悬赏令摘了下来,似乎闹脾气一般,盖住了自己的脸。 半天,女子从红纸里探出头来,俏丽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却是被气出来的,对着身旁的苏晋斋,娇喝道:“我警告你,我是绣佛长斋的绣。” 苏晋斋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道:“知道了,小秀。” 小绣快步向前走着追上他,在他身旁又郑重的说了一句:“小绣,是小绣,你也可以唤我绣儿。” 苏晋斋倏地停下脚步,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嘴角轻勾,道:“一样难听。” 说完他快步离开,独留一脸凝滞的小绣,仿佛石化了一般,须臾,她掐着腰朝着苏晋斋的背影怒吼道:“你还知道难听!” _ 日上三竿,乌镇西南,有一莲塘小池,池旁一树垂柳,枝条荡漾在池面,端的是景致俱佳。 小绣本就心中有些怨愤气息,如今,那苏晋斋倚在唯一的一棵树下乘凉,坐在悬赏令上,凤目微晗,气定神闲。 而她站在烈日下,汗流浃背,一张娇憨的俏脸被晒的微红,心中气愤越发上了头,却又不敢发作,想起自己的窝囊样子,她就气的想要投池。 “狗儿不是会游泳么,你下去游一番解解暑也好,我不会偷看你。”苏晋斋没有睁开眼,淡淡的轻笑一声。 法师耍起无赖也真的要人命,只是小绣肚量大得很,转过身背对着他,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急什么,一会儿就有人来接你了。” 苏晋斋浅浅的坐起身,两指一转指尖如花,适才从垂柳上落下池面的一片柳叶,被他吸来拈在两指之间,那柳叶儿犹沾着沁凉的池水,摇摇坠下,打湿了他的掌心,顺着手腕缓缓淌落袖间,倒凭添了几分风情。 小绣转过头不去看他的盛世美颜,虽然很不想同他说话,可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闷声道:“谁来接我?接我做什么?” 苏晋斋随手将柳叶又扔回池面,任着它随波逐流,淡声道:“自然是陈家的人,来接你给陈扶摇治病。” “什么!?”小绣几乎要惊的背过气去,咬着下唇,一双眼已经是水汪汪,道:“为什么要我去,你怎么不去?” “因为是你摘的悬赏令。”苏晋斋说的理所应当。 “可是,是你让我摘的啊?”小绣神色凄楚,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 苏晋斋从垂柳下站起身,举起金丝线袖的锦白袖口,掩唇微微笑出了声:“放心,待他们来时,我不会承认的。” 第三章 画中有妖(一) 小绣果然被陈家的人接走了。 陈家来人时,她本打算拉苏晋斋同去,可一转身时,他早已经不见踪影,徒留小绣一人站在池塘边顶着太阳欲哭无泪。 此刻,小绣站在陈员外的面前,见他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也表示很无奈。 “你这小小女子,真的会治病?”陈豫章目光疑惑,仔细打量起小绣来。 小绣垂着头,袖子里的双手在胸前绞成了麻花,心里将苏晋斋问候了一百多遍后才半仰着头,展开一朵如花笑靥,黑黝黝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道:“陈老爷,古有行医岐黄之术,还需得望闻问切,陈老爷不妨让小女子去小姐房中一见。” 陈豫章深深瞧着小绣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苏晋斋曾说过,小绣目前也就只有一个优点,就是鼻子还算好使些,小绣却以此沾沾自喜。 此刻,她嗅着妖的气息径直走到了陈扶摇的房门口,陈豫章在身后早已经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小绣姑娘可是会法术?” 小绣回眸看着陈豫章,傲娇的伸手拨了拨额发,挺着胸脯趾高气扬得道:“本姑娘若没些本事,如何敢摘的下那悬赏令。” 陈豫章立刻喜出望外,激动道:“快请姑娘为小女诊治。” 小绣抬起高傲的下巴,伸手推开了陈扶摇的房门,只是当她踏进屋子里的时候,一张素净的小脸儿当即垮了下来。 屋内竟然丝毫妖气都没有。 小绣以为自己嗅错了,连忙又退出屋子,在门外四周仔细的闻了闻,陈豫章站在门口疑惑的看着她的举动,急声道:“小绣姑娘,有什么问题么?” 小绣脸色变了变,也是困惑的很,屋外的妖气强盛,可是到了屋内,竟然就凭空消失了,这让小绣就算想破狗脑袋也想不明白。 忽然,一阵夏风漫卷而来,头顶响起一阵霖铃之声,益显空灵澄境。 小绣好奇的抬头看去,见门外四角廊檐下挂着两串风铃,一左一右,正对着陈扶摇的房门,檐下风起,风铃簌簌,叮咚铜铃,一时鸣乐大作。 “这风铃……”小绣咬着手指,双眼略微几许迷茫和警惕。 “这风铃是小女最爱,有何不妥么?”陈豫章见小绣一直盯着风铃看,也走了过来,抬起头瞪着双眼仔细的看去。 “这风铃……可真好看!” 小绣发自肺腑的赞叹了一句又再次踏进门口,陈豫章一口气憋在嗓子里,险些背过去,在门口凌乱稍许,才抬腿走了进去。 房内,内间外厅,画屏妆台,绮罗绣帐,满室异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小绣走进绣帐前,透过纱幔见里面的女子睡的安稳香甜,浑身上下并没有一丝妖异。 她站在帐外,咬着手指越发的皱紧了双眉,只是目光所及,却被床旁挂着的一副画给吸引了过去,画上画着人家垂柳,雾雨如烟,拱桥流水,远处伞下佳人曼妙婀娜,一幅意境绝佳的水墨画,角落题着一行字道:“扶摇沧溟空合欢,斜风细雨难须归。” “这也是小女最喜欢的画作。”陈豫章在身后幽幽一叹,似乎这半月让他老了许多。 小绣回过神来,将视线重新落在陈扶摇的身上,想起之前苏晋斋的吩咐,从袖子里拿出一颗褐色药丸递给陈豫章,轻声道:“你将这药丸喂予小姐服下。” 陈豫章接过药丸,愣了愣道:“姑娘不用望闻问切了?” 小绣也愣了愣,随即开始胡诌道:“本姑娘医术精湛,早已经超脱凡世那些繁缛步骤,只需一眼……” 小绣还未说完,陈豫章转身就走,直接撩开帐曼走到陈扶摇身旁,扶起她将那颗药丸塞了进去。 剩下未说完的话小绣生生的噎回嗓子里,牙齿一错,她直接咬了舌头,疼的她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就在这一瞬间,陈扶摇却猛然从床上坐起身,睁开双眼清醒了过来,可把陈豫章激动的老泪纵横,啼哭涟涟。 岂知那陈扶摇只是淡淡的看了老父一眼,垂眸道:“为何要叫我回来?” 只说了这么一句,她眼睛一闭又再次睡了过去。 陈豫章抱着陈扶摇哭的一个伤心欲绝,泣不成声:“女儿啊,你快醒醒,别扔下爹爹啊!” 小绣看着已经年迈的陈豫章如此肝肠寸断,心里也难受的很,她拍了拍陈豫章的肩头,安慰道:“你若舍不得女儿,那你就和她一起睡过去。” 陈豫章止了哭声,看着小绣殷切的眼神,忽然跪在她的面前,小绣吓了一跳,见他连连朝着她叩头,哭道:“方才是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姑娘医术精湛,既然能让小女醒了一次,定然也有治好她的法子,求姑娘发发慈悲,救救她吧。” 小绣为难的很,她也很想救陈扶摇,可是她根本就不会治病啊,她绞着手指想破了脑袋,半响,她咬唇道:“你快起来,这样吧,我尽力而为,只是治不治的了,还得看那法师……不,看天意。” 夜里,小绣在陈府客房床上辗转难眠,只觉得她这个狗脑子不够用,陈扶摇的异样着实让人想不明白,她身上没有丝毫被妖物上身的迹象,房间里也没有妖气,那她长睡不醒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还有门口的那对霖铃,白日从陈扶摇房间离去时,她又特意看了一眼,总觉得那对风铃有些不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 亥时过半,夜已深沉,小绣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这种不被人奴役,压迫的感觉真是自由的很,她仿佛见到了太平皆盛世,人间皆喜乐,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身,一双水漾的大眼骨碌碌的转着。 彼时,苏晋斋不在身旁,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他身为法师,不可能见陈扶摇有难而不出手,定然无法抽身抓她,她岂不是冲破牢笼,做了翻身农奴! 小绣当即仰头大笑不止,一个翻身下床向门口跑去,趁着夜黑人静,她定能逃出生天! 只是她的手还未碰到门,一道七彩炫光便从头顶炸开,她甚至还未来的及说一句话,就被打回了原形。 “汪,汪,呜……” 苏晋斋浅浅的从窗下踱来,伸出修长的两指拈着狗儿小绣白毛绒绒的尾巴将她提了起来,他的眉峰未动,嘴角却微微上翘,声音中透出几分戏谑:“今日正愁的没地方安歇,既然你变成了狗儿,我也不用顾及男女之嫌了。” 说罢,他走到床边弯身躺下,将狗儿小绣扔到了床角,狗儿小绣噌的四脚跳起,一口咬住苏晋斋的手指,恶狠狠的用嫩嫩的牙齿磨着。 苏晋斋侧身半抬起身子,另只手放在脑后,挑着眉梢斜睨着她,淡淡的道:“听说狗牙用来避邪是最好不过了,不如敲下来两颗送给陈扶摇,也许她的病就好了。” 狗儿小绣立刻吐出他的手指,转身爬到角落里将小小的身子蜷缩一起,生无可恋的闭上双眼。 苏晋斋轻笑出声,在床上躺好也闭上了双目,低声道:“快睡吧,一会儿你就有的忙了。” 小绣想了想他最后那句话,总觉得别有深意,让她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可她想了想,她的境遇还能再比此刻更惨么? 这么想着,她绝望的闭上双眼睡了过去,睡的正沉之时,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提起她的尾巴,像猫提耗子一般在手心下晃荡,她无可奈何的睁开眼,却见自己到头朝下,尾巴被苏晋斋提在手里,她大怒的咆哮了几声:“汪,汪,呜~” “好了,别哼唧了。”苏晋斋晃了晃她小小的身子,语气已有些不耐。 狗儿小绣立刻识相的闭嘴,却发现他们此刻竟然在陈扶摇的闺房,狗儿小绣忿忿的翻了一个白眼,亏的她把他当成正义忠肝的法师,没想到竟然也是下流之徒! 岂知,苏晋斋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径直走向床头挂着的画前,看着画中之景好一会儿,他喃喃的念出了画下提着的那行字:“扶摇沧溟空合欢,斜风细雨难须归。” 话落,他低低的笑了起来,又道:“好一对悲凉哀戚的鸳鸯,到让人心生怜悯。” 苏晋斋提起狗儿小绣凑到眼前,合着低语间温热气息与话中笑意一起钻入她的耳中:“对不对,狗儿。” 他的气息太过温热,狗儿小绣将头向后缩了缩,对他翻着白眼,傲娇的不理会他,又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那画,瞧来瞧去,她也并未见到鸳鸯在何处。 “想见鸳鸯,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晋斋好像会读心术一般看穿小绣的内心,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竟然被他甩手向上扔了起来。 狗儿小绣只觉自己身子瞬间空滢,飘飘然然,正觉良妙之时,陡然从旁横生出一只脚踢在了她的屁股之上,她整个毛绒绒的身子缩成一团狠狠的踢向了那床头画上。 好你个苏晋斋,把老娘当球踢? 狗儿小绣对着苏晋斋满眼戏谑的脸破口大骂:“汪,汪……” 眼看灾祸降临,她用两只短小的前腿捂住了头,认命的闭上了眼,可臆想当中的疼没有传来,她整个被团在一起身子竟然像穿过一堆棉花一样,钻到了画里! 第四章 画中有妖(二) 狗儿小绣再次睁开双眼时,只觉的自己好像来到了蓬莱仙境。 她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白云拂阶,翠竹垂柳,灵鹤栖檐,长廊,花径,拱桥上连着湖心亭。 四周绿柳如烟,枝条上无半片枯黄,仿佛此处不辨春秋,不知岁年。 难道这画里竟然是另一个尘世? 正当狗儿小绣惊诧之际,有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将她捧在怀里,然后有个女子浅浅的笑出了声:“这儿竟然有个狗儿。” 狗儿小绣好奇的抬眼看去,这一眼却让她不由得长大了嘴,这个女子竟然是陈扶摇! “怎么是你?”狗儿小绣说着,出口的却是两声呜呜咽咽的“汪,汪。” 陈扶摇掩唇笑了起来,美艳的脸上好像染了一片云霞,她侧身对身旁的人招了招手,温软道:“沈郎,快来看,这只狗儿好可爱。” 狗儿小绣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一位青衣纶巾的男人面带笑意的走了过来,只是脸上的线条太过冷硬,让他看上去有些清冷,他伸手将陈扶摇揽在怀里,对她极尽温柔的笑道:“扶摇,从哪儿捡来的?” 陈扶摇摇了摇头,道:“不知从哪儿来的,想来也是一只流浪狗,沈郎,我们收留她吧。” 被唤作沈郎的男子双眼不着痕迹的沉了沉,很快就消散在墨色的瞳孔里,他宠溺的揽着陈扶摇的肩头,柔声道:“扶摇你喜欢就好。” 陈扶摇脸上幸福之色快要溢了出来,垂眸羞涩道:“沈郎,你待我可真好。” 他二人在湖心亭里抚琴吟歌,狗儿小绣趴在陈扶摇脚下,脑袋里千回百转,似乎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来这画里是另一个尘世,那妖精隐身在画里,在陈扶摇的房间里自然闻不到妖气,而门口的风铃应该被施了妖怪的法术,他将陈扶摇的房间外设了结界,不让她的肉身死掉。 那妖精将陈扶摇的魂魄束缚在画里,再用美男计诱惑她,使之不愿离去。 狗儿小绣想明白了这一切,可也无可奈何,她法力低的不能再低了,怎么才能告诉陈扶摇呢。 忽然,耳畔音止,她再次抬眼看去时,发现湖心亭内就只剩陈扶摇一人了,狗儿小绣惊喜万分,短小的四脚蹦起,她咬住陈扶摇的裙摆就向外拖着,陈扶摇好奇的弯身将她抱在怀里,笑着伸手点着她粉嫩的鼻子道:“狗儿,不准离开这里,沈郎会找不到我们的。” 狗儿小绣急的抓耳挠腮,她干脆从陈扶摇怀里跳了下来,伸出狗爪子在地上不断的划拉着,陈扶摇刚开始还面带笑容的看着她撒欢,可看清地上的字时,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下来。 狗儿小绣写的是“沈郎是妖。” “你,你……”陈扶摇面色雪白,几乎晕厥,眼中混杂着惊骇、恐惧、狐疑种种复杂情绪投向地上的狗儿,她惊骇着倒退几步,显些摔倒。 多日来的怀疑在此刻得到了印证,此处空无一人,只有她和沈郎,她更是不渴不饥,她也走不出这湖心亭,莫不是…… 心里有了一丝动摇,陈扶摇眼前景象渐渐变得虚空飘渺,她痛苦的用手掩住脸颊,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此刻,身后却传来沈郎低沉的嗓音:“扶摇,你怎么了?” 狗儿小绣惊了一身冷汗,连忙用爪子将地上的字抹去。 沈郎快步走了过来,拦腰将陈扶摇抱在怀里就向湖心亭走去,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狗儿小绣,那一眼寒意凛冽,阴狠毒辣的情绪在眼中流转,似下一刻就会杀了她。 狗儿小绣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四条腿都站不稳,砰的一下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陈扶摇在他怀里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之人清隽的脸庞,双眸里迷茫的神情退去,渐渐燃烧着两簇跳跃的火焰,是炽烈的情深,毫不掩饰的依恋。 “沈郎,我无事。” “没事就好,我带你去休息。”沈郎一脚将狗儿小绣踢得老远,抱着陈扶摇向湖心亭走去。 狗儿小绣痛苦的汪了一声,心里暗叫不好,四只脚支起身子就撒丫子就向外跑去! 只恨自己生的腿短,狗儿小绣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沈郎捏住脖颈间的皮肉提了起来,她胡乱的蹬着腿,却见沈郎眼中有熊熊怒火,暴戾黑眸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那眼光恨不能立刻就将她撕碎杀死:“你究竟是谁,怎么进来的!?” 狗儿小绣吓得浑身颤抖,冷汗淋漓,沈郎单手掐着她的脖子,猩红的眼里狞笑着:“管你是谁,坏了我的事,都得死!” 感觉他的手指如铁钳一般有力,掐的狗儿小绣几乎喘息不过,她呜呜噎噎的叫嚷着,心里无声的哭嚎着:“我命休矣!” 正当小绣认命之时,天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一人一狗都转头看,一方天幕上竟有一道银芒急转而来! 狗儿小绣水汪汪的大眼中被剑晃出一道银色的锋芒来,直逼沈郎而来,他面色剧变,扔了狗儿小绣,纵身退后,但只一瞬间,他便觉得胸膛一凉又一热,低头一看,胸口竟被剑气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当即就洒到了空中,紧接着他被那把骨剑罡烈的气劲硬生生推开,当空飞了出去! 沈郎在地上爬起身,半跪在地,额上开始渗出汗,而就在此时,狗儿小绣感到眼前金光一闪,整个狗身都飘了起来。 再次睁眼时,却见她又回到了陈府的客房里,她惊骇未定的拍着胸口,嘴唇还打着颤道:“吓死我了!” 话一出口,她又惊喜的裂开嘴角,双摸着自己的脸,喜笑颜开道:“我又变回来了。” 苏晋斋懒洋洋地斜倚在床边打着哈欠,似醒非醒的模样,又仿佛是带了无尽的讥嘲:“知道你无用,却没想到你这般无用。” 小绣怒气蹭的冲到了头顶,双手掐着腰,柳眉都倒竖起来,刚要破口大骂,却见苏晋斋漫不经心的摸了摸躺在他身旁的骨剑,小绣立刻窝囊的将喷出来的怒气又咽了回去,变成了小声的嘀咕:“是陈扶摇自己中了美男计不愿离去,我又没办法。” 苏晋斋侧身躺在床上,缓缓闭上双眼道:“夜深了,快去睡吧,明日你去找陈老爷,告诉他心病还得心药医。” 小绣不解的瞪圆了眼道:“什么心病,什么心药?” 苏晋斋转过身不打算理会她,小绣眼看着自己就这么被无视,忿忿的朝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但这房间就只有苏晋斋身下一张床,她又为难道:“法师,我睡在哪儿?” 苏晋斋随手指了指房内一角,有些不耐道:“方才我在那而你搭了个窝。” “搭了……个窝!” 小绣随着他手指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角落里真的用干草絮了个窝,她瞠目结舌,双目圆瞪,气的她手在袖底下紧紧的握成了拳,青筋暴起,几乎狰狞。 苏晋斋手指轻轻抬起,身侧的骨剑顿时长啸而起,小绣立刻气焰全无,怂了下去,水汪汪的大眼里全是委屈,挪动着步子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大床,一点一点向干草窝里走去。 闭上眼的时候,小绣还在想,难道上辈子她杀了人爹还是抢了**,如今老天要她遇见苏晋斋,这般报应她! _ 红日满窗,小绣睡的正酣时,被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吵醒,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听见陈豫章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绣姑娘,你还没醒么?” 小绣胡乱的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急忙看向床上,苏晋斋已经不知何时离去了,门外的陈豫章敲了半天的门见小绣没应,以为她已经走了,心一急,他一个用力将门踢开,疾步走了进来,见床上果然没人,他急的原地打转。 “这可怎么是好,谁来救我的女儿啊!” 小绣睁着一双眼,身子蜷缩在角落里的干草上,歪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快要哭出来的陈豫章,忽然道:“你看不见我么?” 陈豫章被小绣吓了一激灵,侧头看着缩在角落干草窝里的小绣,头上还插了根枯草,又看了看整齐的大床,他诧异的眨了眨眼,问道:“小绣姑娘为何睡在那儿?” 小绣从窝里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一般大师都会有不同寻常的怪癖,很奇怪么?” 陈豫章愣了愣,随即干笑几声,道:“不奇怪,不奇怪……” “这么早找我做什么?”小绣眨着澄澈如水的大眼问他。 陈豫章尴尬的看着外面头已经日上三竿的太阳,有些无奈道:“请小绣姑娘看在老夫写一份舐犊之情,快些救救小女吧?” 救……人? 小绣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猛然想起昨夜苏晋斋的话,便挑着眉头凑近了他,有些不确定的道:“陈小姐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陈豫章怔愣在地,脸色变了好几遍,浑浊的老目渐渐溢满悲伤,最后又化成一股子怒气,他一拂袖子问道:“姑娘,小女真的是心病?” 小绣有点心虚的点头。 陈豫章不知为何忽然勃然大怒,满面怒容,道:“想那沈须归一介书生,又无半分家底,性子又乖戾暴躁,我怎么能将女儿许配给他!” 小绣心里暗叹,原来所有的症结是在这! 她正要说着什么,门外小厮忽然来报,慌张道:“老爷,老爷那沈书生又要来看小姐!” 陈豫章怒气直上了头顶,怒火仿佛随时都会从眼中喷出来,呵道:“他还敢来,惹我女儿害病,看我今天不打断他的狗腿!” 话落,陈豫章撸起袖子直接冲了出去,小绣有些凌乱的摸了摸自己的腿,心里有些苦闷,为何都要打断狗腿,招谁惹谁了? 可她忽然又想到,那个沈须归可是个妖精,这陈豫章这一去,可还有活路? 第五章 难须归(一) 小绣趴在陈府的墙头上偷偷地向大门口看去。 一个青衣纶巾的男子神情恭谨的站在大门口,陈豫章满眼厌恶的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难听程度连小绣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若不是墙头太高,她都想跳下去与之较个高低。 只是那沈须归却一直垂着头,安静的听完陈豫章的责骂,待他喘息的间隙,他卑微的长揖伏地,脸上满是焦灼,极度尊敬的道:“陈伯父,还请看在祖辈是世交的份上,让我进去看一眼扶摇!” “你想的美,我告诉你沈须归,你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也别想见到我女儿!” 说罢,陈豫章一甩衣袍,回身离去。 沈须归就一直躬身伏地,好半天,他才缓缓直起身子,长发贴在面颊上,显得清瘦羸弱,苍白的脸上全是哀绝悲戚,好像是被人抽掉了浑身气力,踉踉跄跄的向回走着。 小绣皱紧了眉头,眼露诧异,这沈须归此时的模样,怎么和昨夜画中那个眼神狠厉的男子不一样呢。 “看出什么来了么?” 耳畔忽如其来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男人声音,让小绣吓得一个激灵,抓着墙头的手一个哆嗦,当即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苏晋斋坐在墙头之上,薄唇微扬,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却如睥睨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小绣,勾唇道:“看到主人来了,你也不用如此激动。” 小绣吃痛的摸着后腰,忿忿的看着他,牙齿磨的作响,恨不得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娇喝道:“法师,你难道不会发出点人的声音来么!” 苏晋斋从墙上翩然跃下,懒得搭理炸毛的狗儿,转了话锋问道:“可发现不同了?” 小绣朝着他吐了吐舌头,闷闷的道:“昨夜的人身上戾气很重,而今天的沈须归却是文弱书生的样子,而且,他身上丝毫妖气都没有。” 苏晋斋点了点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下巴下摩挲,沉吟道:“如此说来,这画中的妖可是竟有其人了?” 小绣附和的点了点头,忽然,身侧有清风徐来,她的鼻子动了动,脸色却猛然大变,心下一颤,疾声道:“法师!我嗅到蝶妖的味道了。” 说罢,她抬手指着东边的方向,道:“在那儿!” 苏晋斋凤目冷凝,幽沉的眸里划过一抹精光,当下纵身而掠,似敛翼飞鹰,跃过墙头。 小绣看着他的衣带当风飘走,急的蹦了了起来:“法师,还有我,还有我!” 苏晋斋这才想起她,停下脚步站在墙头上,抽出腰间丝绦捆住她的腰身,用力一拽将她拉了过来,夹在腋下,又再次跃起。 苏晋斋身姿轻盈,似欲灵燕急旋,又如树叶迎风,小绣在他腋下夹的极不舒服,却又不敢抗拒,任由风破开她的额发,带来蝶妖的气息。 二人在一处竹屋旁的柳树后落足,日头偏离了天中,蝶妖的气息越发强盛,太阳的金光如同一道道尖锐精刀从天而降,破开柳树叶子斑驳的金光在地上摇曳,让小绣觉得此处好像是血光遍地的杀戮之地。 “蝶妖就在竹屋里。” 小绣凑近苏晋斋的耳旁,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着。 温热的气息扑在苏晋斋耳畔,他皱了皱眉,有些厌恶的稍稍向后退了退,随即道:“你就躲在这,不要出去。” 小绣听话的点了点头,正当苏晋斋欲抬腿迈出柳树后之时,一道男人低沉又夹杂着痛楚的声音从院落里传了过来。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小绣好奇的从树后探头瞧去,见篱笆围成的庭院里,一颗垂柳盈盈匝地,一青衣男子斜斜的倚坐在树干上,双眼微醉,身畔落着一壶酒,手中握着一只竹杯,正悲伤的自斟自酌。 忽然,花曼蝶凭空出现在他眼前,沈须归迷离的双眼陡然清醒过来,看着忽如其来的女人,他惊骇的连连向后退去,道:“你,你是谁?” 花曼蝶媚眼横生,掩嘴轻笑了一下,娇柔地微侧身,向他凑了过去,娇嗔道:“沈郎,你的血真是太香了,我呀,是取你性命的人!” 说罢,她眼光一沉,举起双手做爪,指甲如刀径直向沈须归胸口里抓去! 苏晋斋冷哼一声,长袖一甩,花梗骨剑冲天而起,一道白光裹挟厉风朝着花曼蝶当头而下,瞬间劈到了她的面门前! 花曼蝶见此境遇脸色一变,头上顿时裂出长长的触角,裹住了落在身旁的半截木头,用力向飞过来的骨剑掷去,啪的一声,木头断为两截,花曼蝶趁机向后退去,脸色狰狞的道:“又是你坏老娘的好事!” 骨剑在空中盘旋了几周后,停在半空中,剑身薄如蝶翼,带着不可撼动的争鸣,直直的指着花曼蝶。 苏晋斋缓缓的从树后走了出来,神色倨傲,目光流转,不怒而威,很是慑人:“蝶妖,想杀人就得有点本事。” 花曼蝶仰天长啸,现了真身,金光日头下,巨大的蝴蝶,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冰冷黑眸透出血红,她煽动着巨翅,肃杀罡风从翅下狂起,变成一把把剔骨钢刀刺向苏晋斋! 苏晋斋凤目潋滟,微勾嘴角笑了笑,指尖掐诀,半空中的骨剑化成千万道,组成一条银龙仿若腾越九天之上,剑光疾驰,破了花曼蝶的罡风,直向那巨大蝶翼逼去! 花曼蝶避闪不开,左右两个翅膀被生生划破,鲜血溅开,她仰头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绣躲在树后都感觉到那悲惨的叫声震得她的心都一颤一颤的。 忽然,花曼蝶身上的妖力竟然诡异的大盛,两翅卷起尘土竟也挡下了骨刀,苏晋斋正觉惊疑,见她头上的触须卷起地上已经吓傻了的沈须归向苏晋斋掷去,苏晋斋顾及他的安危,立刻收了剑,抬手接住了沈须归。 花曼蝶身影一晃,瞬间化成无数细小的毒蝴蝶,像一阵黑雾弥漫开来,恍惚有一种吞噬天地的错觉。 苏晋斋若刀裁的眉峰一挑,让他更添了一分凛冽,骨剑在手他手腕急转,划出银芒万道,犹如旋风将那黑蝶绞了个粉碎! 花曼蝶的声音在头顶如雷炸响,恨意滔天:“苏晋斋,我不会放过你的!” 苏晋斋感觉出她身上忽然的诡异,脸色大变,手下越发凌厉疾舞,剑光逼人,不消一会儿,黑蝶全部成了齑粉。 他收了剑,眯着眼看着花曼蝶逃走的方向,胸口剧烈的喘息着,眼底竟洇开一抹嗜血的红,他猛地闭上双眼,极力压制着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在睁开眼时,已是清明的淡色波光流转。 _ 小绣替沈须归掖好被角后,见苏晋斋仍斜斜的坐在门口,用细软的丝绢不停的擦拭着那把莲花梗的骨剑。 小绣走到门口,在他身旁弯身蹲下,歪着头咬着手指道:“法师,那个蝶妖为何忽然那么厉害?” 苏晋斋皱了皱眉,眼底如墨凝生,良久他才缓声道:“也许,是她背后之人出手了。” 小绣顿时瞠目结舌,红唇惊张道:“她上头还有人!” 苏晋斋像看白痴一般看了她一眼,别过头不打算理会她。 小绣蹲坐在门口抬起头,双目看着湛蓝的天上,抿着唇道:“蝶妖的气息依旧在这附近,她没有离去,只是我还嗅不到她的具体位置。” 苏晋斋缓缓站起身收了剑,淡淡道:“那是因为她用了分身术,你自然寻不到她。” 小绣也站起身,眼中迷惘深陷,不解问道:“那她为什么不离去,她不是受伤了么?” 苏晋斋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沈须归,深邃沉敛的眸子依旧黑得望不到底,他勾了勾唇角道:“看来,是为了他了。” 小绣拧着两弯柳眉看着床上的男子,嗫嚅着道:“这个人身上一定藏着秘密。” “他很奇怪,他的脉象很浅,外表却看起来却很健康,但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苏晋斋眉头紧蹙,小绣说的不错,这个沈须归的确有些问题。 小绣却因他的话疑惑的挠了挠头,道:“法师,这什么意思呀?” 苏晋斋睨了她一眼,手指一转,从地上掠来一根柳枝,略一用力,那根柳枝瞬间碎成了齑粉。 小绣用手掩住红唇,惊呼出声:“原来他是人渣啊!” 苏晋斋眼皮一抖,转身就走,在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 _ 沈须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看着屋内坐着的一男一女,他的记忆瞬间归来,脸色也变得惨白,急忙站起身对他二人作揖道:“小生多谢二位恩人相救。” 小绣从未被人如此言谢,羞馁的摇头道:“不用……” 她的话还未说完,嫣红的唇变被横生的一只修长的手指捂住,苏晋斋面带微笑的对沈须归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你也费了一番气力,不如今夜就住在你家,如何?” 沈须归怔了怔,回过神来后他连连点着头,恭敬道:“应该的应该的,只是……” 顿了顿,沈须归有些为难道:“寒舍简陋,只有一间客房,你二人如何住?” 苏晋斋笑意盈盈,拎着小绣脖子后的衣襟,道:“没关系,她是我的宠物,很好养活,搭个窝棚就行。” 第六章 难须归(二) 小绣认命的趴在屋角的角落里,蜷曲的身子柔软如柳,娇媚的脸埋在一堆干草中,贴着墙根准备睡去。 苏晋斋神色慵懒地单手斜支着头颅一侧,头微微歪着,凤目微挑,另一只手轻轻的抬起,修长的指节微勾对小绣招了招手,有些风情万种的挑着眉梢,笑着道:“来,绣儿。” 小绣将头转了一个方向,让自己睡死过去。 苏晋斋见如此引诱没有效果,看着墙角的人儿,他眸色渐深,悄无声息的藏了一抹戏谑的精光。 夜渐渐深了,小绣睡意渐浓,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到一股异香传入鼻子中,她动了动鼻子,又动了动鼻子,闭着眼,双腿不自觉的随着那抹异香走去。 当那抹异香在鼻尖渐浓之时,她猛然睁开双眼,一口就咬了下去,苏晋斋满意的看着她啃着骨头,拈起两指,将她嫣红的小嘴中死死咬着的肉骨头给拔了出来。 小绣睁着圆眼一脸哭腔,舔了舔嘴角,她不敢相信那香喷喷的肉骨头,竟然就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飞走了,她顿时觉得生无可恋,连头都耷拉下去了。 “想吃么?” 苏晋斋拈着肉骨头在她眼前晃了晃,小绣立刻抬起头,跟着那骨头的方向不停的晃着头,眼里亮起一簇光芒来。 “想吃,想吃。” 苏晋斋满意的看着她垂涎欲滴的神色,轻轻的笑出了声,将手中的肉骨头举高,任凭小绣如何蹦跳都够不到。 “想吃的话就去给我办件事。” 小绣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往下拉,奈何动不了他分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两弯眼水灵灵的看着他,扁着嘴问道:“什么事?” 苏晋斋对她勾了勾手指头,小绣听话的将耳凑了上去,一番耳语后,小绣俏丽的小脸已经凝滞不动,仿佛石化了,直到苏晋斋不动声色的将骨头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活了过来。 小绣两颊绯红,纠结的红唇被她咬出了印,委屈的秀眉紧皱着,大大的双眼蓄满了委屈的泪水,湿濡晶莹的挂在眼角,用最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他,眨眨眼道:“法师,可不可以……” “可以。”苏晋斋爽快的应着,小绣立刻喜笑颜开,见他举着肉骨头,又道:“我现在就把它扔到茅房里去。” 说罢,抬腿就往外走,小绣立刻抱住他的大腿,坐在地上泪流满面:“我去,我去。” 苏晋斋停下步子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小绣,怜爱的摸了摸她头上的青丝,将手中的骨头扔给了她,道:“乖。” 小绣一口叼住骨头,顾不上擦掉眼角的泪珠儿,跑到角落里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她觉得能吃到这么美味的肉骨头,做什么都行。 轻雾蔽月,暮色四合,一轮残月凄清,从柳梢头直至中天独上,让人难免感到孤独冷清。 小绣轻轻推开了沈须归的房门,蹑手蹑脚的走到他的床畔,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她掩唇轻笑,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口,那出口的声音更像丝缎子似的,又软又滑。 “沈郎……” 妩媚的笑声吵醒了沈须归,他揉了揉眼看着坐在床旁的小绣,吓得一个激灵坐起了身,不停的往后退着:“小,小绣姑娘,如此深夜孤男寡女,恐,恐遭人非议,还请姑娘自重!” 小绣纤纤玉手勾下自己的罗裳,露出一抹白皙的肩头,眼波一斜,挑眉对沈须归微送秋波,霎时妖媚得勾魂摄魄:“沈公子,这良宵苦短,切莫辜负,莫不如让小绣陪你共度。”说罢,身子一软朝他扑了过去。 沈须归连忙向后一躲,让小绣扑了一个空,抓起被子将头蒙了进去,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小绣有些尴尬的站在床头,对站在窗外的男子委屈的摇了摇头,苏晋斋抬起袖子悄无声息的做了一个掌刀的姿势。 小绣颤栗的向后缩了缩脖子,转头看着床上的男子,眼神猛然一凛,从袖子里滑出一柄刀来,恶狠狠的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今日就杀了你。” 说罢,举刀朝着他砍了过去,沈须归吓得惊慌失措,扔了被子惶恐的叫了一嗓子,惊骇的向床下跑去。 小绣一跃而起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将他拖了回来,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咬腮怒目,眉眼间满是怨毒,样子十分骇人,道:“我要杀了你!” 沈须归吓得浑身抖如糠筛,看着那抹银白的刀刺入自己的胸腹来,他绝望而认命的闭上了眼。 意想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颤抖的睁开双眼,却见小绣的手被苏晋斋握在掌心,沈须归看着停在胸腹前的刀,心跳的砰砰的,惊骇未定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晋斋眼波微转,一把将小绣扛到了肩上,展眼笑开:“沈公子勿怪,我这宠物是梦游了,平日里我俩就喜欢玩个小游戏,她一定是把你当成我了。” 沈须归狐疑的看着他二人,小绣挂在苏晋斋的肩头上,紧紧的闭上双眼,就当自己死了。 苏晋斋轻轻笑着:“沈公子快歇息吧,我们回去了。” 说罢,将地上散落的被子好心的递给他,扛着小绣走出房间,沈须归怔怔的看着二人的背影,挠了挠头,今日过后,他委实觉得自己以往的眼界实在太窄了。 回到房间,苏晋斋拍了拍肩上的女子的背,挑了挑眉道:“还装呢。” 小绣从他肩上滑了下来,坐在地上歪头托腮认真的思考些许,正色道:“他真的不会法术。” 苏晋斋也沉下了眉眼,眉峰深锁:“我曾暗中和邻居打听过沈须归,别人口中的他虽是个书生,虽无大过,可性子却暴躁的很,很容易动怒,只是不知何故半月前他忽然性子大变,变得温和许多,着实让人怪异。” 顿了顿,他又道:“半月前正是陈扶摇大婚前日,她忽然昏迷不醒,而沈须归性情大变,这着实不让人不联想在一起。” 小绣眸光一敛,忽然想到陈豫章说过的话,从地上站起身一把抓着苏晋斋的手臂,急道:”陈豫章也曾说过,这个沈须归性子易怒,可此人方才我那般对他,他也只是害怕的样子,莫不是……他是装的,其实他是个妖精,这一切都是他的圈套……” 话落,小绣挠了挠头,她又有些想不明白了:“那为何他身上没有一丝妖气,不可能啊,我的鼻子很灵的。” 苏晋斋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将手臂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勾了勾唇道:“怎么回事,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小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茫着双眼,鼓着腮问道:“见谁?” 苏晋斋低眼瞟了下她,见她粉嫩脸颊肉肉的像小包子一般,忽觉有些手痒,伸手掐着她的脸,将她脸颊上的肉嘟在一起,眼角不由得染上了笑意,道:“去见画中人。” _ 亥时将尽,夜已是极深了,万籁寂静,苏晋斋抓着一脸惊惧的沈须归从墙头跃进了陈府大宅,方走了一步,墙上又砰的掉下来个女人,滚倒在他脚下,她抖着手指抓着他的脚踝,从泥土中抬起头,一脸怨愤:“你倒是把我也抓下来啊。” 苏晋斋无语的扶额,只觉得头痛。 沈须归推开扶摇的房门,看见床上昏睡不醒的女人,脸色苍白,神色萎靡,顿时让他呼吸一滞,脚步踉跄着扑倒在她床畔,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用力的揉碎了似的,一双眼洇的红红的,悲恸欲绝道:“扶摇,扶摇你快醒醒,都怪我无能,不能护你周全,求你快快醒来!哪怕,哪怕只是看我一眼也好……” 沈须归神情悲戚真切,让小绣都心有不忍,上前几步扯着嗓子打算宽慰他,却被苏晋斋一下子拉了回来,用眼神示意她安静。 沈须归哭了好一阵,颤巍巍的抬手细细的抚着她的侧颜,又慢慢伸至她鬓边将她一缕散发掠到她耳后,又很熟捻一般顺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耳垂和坠子,似乎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多遍。 他双目悲戚道:“扶摇沧溟空合欢,细雨斜风难须归。当日绿柳如烟,疾风打头,你在树下踏着细雨微风,说此生情思独我缱绻,定不负情深,扶摇,你快醒醒,此生我沈须归,也绝不负你!” 小绣困惑的看着苏晋斋,这沈须归说的情深意切,不像是在假装,苏晋斋也皱紧了眉头,沉吟片刻,他忽然开口道:“沈公子,如今扶摇小姐昏睡不醒,全因她的魂魄被妖精束缚在画里,不能出来,如此下去,陈小姐恐怕会有油尽灯枯的一日,现下,你可愿意以身试险,进入画里将她救出来?” 沈须归急忙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连连应道:“我自然是愿意,可如今我要如何走进画里?” 苏晋斋不着痕迹的沉下眉眼,狭长的眼里洇了一分警惕,冷声道:“沈公子,你怎么不惊疑,这陈小姐的魂魄为何会被锁紧了画里?” 第七章 顽石开花 沈须归没想到苏晋斋忽然会有此一问,脸色微变,低眉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平静的道:“自从今日午后见到那妖魅,想来这世间精怪之事不可不信,既然法师说能够救得了扶摇,须归必定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苏晋斋狭长的眼微沉,凝视着沈须归,见他目光坚定,未有犹疑,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才缓声道:“好,你既然想救她,那我就送你去画里,能否拉的回陈扶摇,就看你了。” 沈须归点了点头,回身看着床上日渐消瘦的陈扶摇,脸上依旧是一片沉静,眼眸深处却涌动着深深的爱恋,弯下身浅浅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目光坚韧:“扶摇,等我,我一定救你回来。” 小绣在一旁看着床畔这一男一女,沈须归头上的一拢青丝,用简单的布带松松挽起,整个人略显颓败,可眼里的坚定不移,似乎是刀斧加身也绝不退却。 她的心里荡起一层涟漪久久不能平静,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 沈须归缓缓站起身,对苏晋斋长揖一礼,道:“劳烦法师开始吧。” 苏晋斋眸心凝滞了须臾,缓缓点头,手心处金光一闪,尽数笼在沈须归身上,碎金光芒浮动间,在他素衣上流动,又映着他的温温面容,很快金光退去,屋内就只剩下小绣,苏晋斋和对外界浑然不知的陈扶摇。 “他……不会有危险吧?”小绣探着头看着床头上的画,眉目间隐隐有些担忧。 “怎么,这么会儿功夫,你就不觉得他是妖精了?”苏晋斋挑眉斜睨着瞅了她两眼,桀骜一笑,语气有些轻蔑。 小绣扁了扁嘴,冲他辨道:“沈须归对陈扶摇的感情不像是装的,也许,是他受了打击才性格大变,也许,真的是画妖成精了也说不定!” 苏晋斋目光落在画中,难得的没有言语,思量些许,他对小绣道:“你留在此处,我隐身进去看看。” 小绣连连点了点头,走到苏晋斋的身后,对着他的屁股稍稍抬起了腿。 苏晋斋回身皱眉看着她,问道:“你这是做何?” “送你进去啊,上次你不是也这样送我进去的么?”小绣眨了眨眼,说的理所应当。 苏晋斋嗤了一声:“主人和宠物岂能同日而语。” 说罢,一瞬间就消失在小绣的眼前,小绣忿忿的收了腿,对着画吐了吐舌头。 画中,柳绿如烟,一双飞燕舞于湖心云间,荷塘深处,鱼水涟漪。 苏晋斋足尖轻点在莲花蕊心,身上的白衣随风奕奕而动,一双深邃的眼落在湖心亭内。 亭内三人比肩而立,六目相对,各自心思。 陈扶摇颤颤的用手捂着胸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人,向后趔趄几步,连声音都在抖:“你们……究竟谁才是沈郎。” 画中的沈郎怒目圆睁,仿佛猩红的鲜血充溢他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咬牙吼道:“你竟然还敢来!” 说罢,他抬手朝着沈须归的面门就是一拳,打的他当即倒栽了过去,鲜血从口鼻像猩红的花汁,如雨落下。 陈扶摇惊恐的捂着头,脸上血色全无,尖细的叫了一嗓子,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向后倒了下去。 “摇儿!” 沈郎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抱住倒下的陈扶摇,却被爬过来的沈须归按住了手臂。 “她……会死的。” 沈须归嘴角的血,无声地滴落在前襟上,就好像是眼中的血泪,幽幽晶莹,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紧紧的盯着沈郎得侧脸,低低的说了一句。 只这一句,让沈郎立地而僵。 “放了她吧……沈须归。” 沈须归口中喃喃的唤着这三个字,眸中却瞬间湿润,睫毛沾着泪水,好像说出了一件让他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湖心上翩然而立的苏晋斋闻言瞳孔一深。 沈郎呼吸越发急促,双眸赤红,侧眸看着拦住他的人,那目光就仿佛看见一具死尸,面色忽青忽白,忽然,他将沈须归抓住他的手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让沈须归连连向后退去! 沈郎怒吼了一声又拉回他被推开的手臂,用力将他向后一甩! 沈须归被扔得向后飞开数丈,砰的咂在了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摔得他半天动弹不得。 “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你所赐,既然注定不能与她白头,那就同死,也绝不会将她让给你这个夺人身体的妖精!” 沈郎疾步上前,用手肘制服沈须归,将他钳制在身下,咬牙切齿的道:“你死了心吧,我不会将摇儿给你的!” 愤怒已经让他的面容扭曲,对着沈须归的脸再次扬拳下去,那龙虎之势势必要将他的头脑打碎。 沈须归眼底淡然的没有一丝波澜,静静的看着他,此刻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竟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致神色,那沈郎的拳头在离沈须归的脸不到半寸的地方生生停下,脸色也随之大变。 沈须归抬手推开身上的沈郎,脸上依旧淡淡的沉宁,只是手心里攥这的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却好像发出了万丈的灼热,烫的沈郎脸色铁青。 “沈郎,我不欠你什么,若没有我,你早就魂归黄泉了,也没有这半月偷来的时光。”沈须归抬起眼,脸上宁静平和的神色到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忽然,沈须归眸色一沉,举起手中的火折子逼近沈郎的面门,沈郎似乎极为怕火,举起双臂遮挡住脸,被他逼的连连后退。 沈须归两步窜到陈扶摇面前,那双如潭水一般的眼终破起了波澜,绞了一抹贪婪的爱恋,他很想伸手在轻抚她的脸颊,可指尖顿在她的发顶,硬生生的停下了。 “扶摇……” 沈须归痛楚的出她的名字,这两个字让他的心尖曾开出一朵花来,如同顽石开花,即便用心血滋养也在所不惜……他狠心别过头去,抬臂一挥,陈扶摇的身子便向上飘起,如荧光一闪,消失不见。 “不要,摇儿!” 被逼到角落里的沈郎悲怆的大喊一声,可也来不及了,眼睁睁的看着陈扶摇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他眼前,他再也无法伸手去碰及! “啊……!”沈郎如一头发怒的野兽,目露凶光的向沈须归扑来:“我跟你拼了!” 沈须归收了火折子,任由沈郎将他按到在地,拳落如雨。 湖心上的苏晋斋明白了这一切,摇了摇头,几不可闻的喟叹,世人愚昧,即便有些道行又如何,永远看不破情爱。 他抬起手臂正打算施法将二人带出画内,却陡然听见虚空处传来小绣的一声痛苦的叫喊,他沉了沉眸,顾不上亭内的二人,转瞬出了画中。 房间内,蝶妖眼神轻蔑的攥着的小绣颈项用力扔了出去,小绣的脊背砸在了墙上又弹了回来,趴在地上疼的她冷汗淋漓。 “不自量力。” 蝶妖讥讽的嗤了一声,伸手去抓床头上的画,小绣缓缓伸出手臂,咬着红唇用尽全力支起身子,用力向前一窜抱住了蝶妖的大腿,张口咬牙了她的腿上。 蝶妖吃痛的裂开了嘴,伸手抓起小绣披散在脑后的青丝,冷声道:“一个会咬人的狗,还真以为自己有几分能耐了,找死!” 蝶妖冷眸一转,手心间幻出一柄利剑直刺进了小绣的肩头,一直向皮肉里打转,在提手一拔,艳红的血珠子喷薄而出,染红了她的脸颊,小绣闷哼一声,斜斜地倒在地上,两目半晗,唇边渗出一丝蜿蜒的血痕。 蝶妖踢了一脚回身打算上前收了画,可发现自己的腿竟然还被她死死的抱在怀里,小绣从乱发里抬起一张被鲜血浸染了半边的脸颊,对她展眼笑了笑,声音渐渐虚弱:“蝶妖,你死定了……” “什么!” 蝶妖正怒不可遏,不解她话中的含义,却感到背后一凉,一把剑已然刺穿了她的胸口,然后就是苏晋斋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会咬人的狗才有能耐!” 说罢,他扬腕拔剑,鲜血从她背心喷溅,蝶妖仰头痛苦的哀嚎了一嗓子! 忽然,房内陡然出现了一股黑黢黢的旋风,像一条嘶吼的蛟龙,呜咽的咆哮着,而后那股风疾如飞电,直直的向床上的陈扶摇砸去! 那股旋风裹挟着一股熟悉的气息,让苏晋斋整个人几近发了狂,纵身横空而起,手中的花梗骨剑宛若灵蛇般游动起来,扫出风声呼啸,力若千钧,那股黑风瞬间被劈散。 蝶妖趁此间隙,咬牙忍痛掠走了床头上的画,紧接着,被打散的那股旋风再次在小绣的身下凝结,将她大力向外掷了出去,而后那股旋风如大山压顶一样砸在了她的背心之上,小绣惨叫一声,张嘴吐了一口血,感觉的身子一段一段碎了一般,疼得她眼前一黑。 “小绣!” 苏晋斋大叫一声,飞身扑来将她跌落的身子抱在怀里。 蝶妖得了画,身子被那股黑风包围起来,扬起灰沙漫扬,迷乱了人眼,房间的门窗砰的尽数打开,被吹的咯咯作响,携着她盘旋而出! 苏晋斋抱着小绣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脖颈间青筋暴涨,像一根蛇一样在他身体是蠕动,一股嗜血的杀气从心头倏地蔓延到眼睛里,他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剧烈,头往后仰,瞳孔涣散,渐渐赤红,阴鹜目色渗着寒意,阴厉的杀机迸溅,让人从骨子里生出寒意。 “法师……” 小绣软软的两个字换回了苏晋斋的即将失控的意识,渐渐的,他的双眼猩红褪去,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快去救沈须归……” 第八章 弋虺 小绣说完这句话,头垂在苏晋斋的手臂上,软软的倒下去,再没了意识。 一阵云雾腾起,小绣就在他怀里现出了狗儿的真身。 苏晋斋看着一动不动的狗儿小绣,眉峰渐渐地凝起,眸光黯沉,略一迟疑,他将她小小的身子揣进了衣袖里,看着蝶妖消失的方向,狭长的眼微眯了眯,洇出一抹流光,身子一闪就消融在夜色里。 苏晋斋是在乌镇的郊外追上的蝶妖,彼时天色已经快要大亮,昏暗退去,只留下一层淡淡的暮霭色。 “哪里跑!” 苏晋斋大喝一声,手中的骨剑脱手飞去,暮色里,隐隐可见一道精芒盈盈如月,似这苍茫暮霭之中赫然迸发出一道明亮耀目的光。 蝶妖现出原形,巨大的蝴蝶在半空中振翅疾风,骨剑在风啸中偏离,又被飓风刮得调转了头,朝着苏晋斋的心口刺去。 “找死!” 苏晋斋低斥一声,犹如飞鸟一般平地乍起,纵身旋转,双足夹住了疾驰而来的骨剑,足尖轻点剑身,那剑轻盈地跳起,再次握在苏晋斋的手中。 蝶妖冷哼一声,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团热气,苏晋斋见那热气陡然变成数对彩***,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在眼前翩翩飞舞,只是那蝴蝶并无半分美感,尖嘴獠牙,口带毒气,若是被它啃上一口,必定全身腐烂而死。 苏晋斋双眉一凛,在半空中疾跃起伏,手腕连番,几乎连须臾空隙都没有,直接就把那蝴蝶由上而下地劈成了两半,尸体落地变成了一簇毒烟,地上的草木一瞬间就枯死衰亡。 “也就这些能耐么?” 苏晋斋落地后冷冷的睨着蝶妖,目光如刀,俊美的面孔,此刻被那种嗜血一般的恨意牵扯的变了形,变得有那么几许阴怖。 蝶妖不敢逗留,巨大的身子后仰,陡然变成了一群细小的黑蝴蝶,如烟似雾的就消散在昏暗的晨色里。 苏晋斋并不打算放过她,脚步瞬移疾驰追去,倏地,天空一道惊雷猛然在他头顶炸响,像屠夫的刀一般,劈人而来,苏晋斋身子灵巧后翻,避开那道响雷,在地上伏膝半跪,骨剑深深插入地面,而他方才所踏之地竟龟裂数尺! 苏晋斋黑目陡沉,起身抬头看去,只见一股黑黢的阴风从半空中急速刮来,惊涛骇浪竟卷起了几丈之高,一瞬间草叶倒悬,黑沙漫扬,苏晋斋的墨发被风刮得缭乱狂舞,身上的衣衫暴涨在身后猎猎作响! 熟悉的气息从从巨大旋涡中流泄出来,苏晋斋狭长的眼一点一点的睁大,瞳孔深处竟渐渐的沁出血红来,握着骨剑的手也不自觉的颤抖着。 “苏晋斋,好久不见了。” 尖细诡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漫卷而来,从苏晋斋的耳廓里一下子扎进他的胸膛之中,他不可遏制的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嘶哑可怕,满是一股子恨意悲愤,双目里射出一道利芒:“弋虺,这么多年你躲得辛苦,胆子也变得小了,如今现身也只敢遣来一缕分身么?” “小子,你对我还是这么心心念念。” 弋虺声音先是如女人一样轻滑,忽然音调一转发出几嗓子低沉阴森的的笑声,苏晋斋手腕一抖骨剑横切,一线流光脱手朝着风眼刺去,那笑声戛然而止,好像忽然被卡住脖子的畜生,一时静寂。 “该算算帐了!” 苏晋斋一声怒喝,身影如电的朝着那股黑风纵身略去! “狂妄!” 飓风呼啸气流呜咽,龙卷风里爆出刺目雷电,光影乱流从中激射开来,满天暮色都被它劈成碎裂的光芒,电光如蛇朝着苏晋斋不断劈下,他足尖落下之处全被劈两半,地缝成了悬崖,林中鸟兽全死,只用了一瞬,尘土飞扬,腥风血雨,人间地狱。 灰尘殆尽,却不见苏晋斋的身影。 那股阴风化作一道乌龙仍不断盘旋,吞噬地面,而后,却陡然间顿住。 只见苏晋斋缓缓腾空而起,轻闭双目,白裳袅袅荡开,身泛金光犹如仙人,头顶之上,一盘青叶在半空中旋散,并蒂莲花玲珑剔透,摇曳生姿,他双指掐诀,口中默念咒语,片片莲花瓣瞬间凝化成无数道刺目的剑光,“咻”的一下万道剑光如急雨一般喷薄而出,直直插入那道翻滚的乌龙腹中。 那股几丈高的阴风被剑芒消散的似青烟缕缕斜升,渐渐结成一个虚空的影子,看不清面孔,停于空际,然后那道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径自笑着:“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就算佛性暂时压制住了你,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你所谓的伏魔正道,不过是你讨来心安的借口,苏晋斋,这是你的命,你得认,你终其一生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苏晋斋缓缓睁开双眼,神色寡淡眸中无悲无喜,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声音空灵:“你的命你认,我的命,我说的才算。” “是么?” 那道虚空的影子颤颤的笑着,有些幸灾乐祸:“那么她呢?” 话音未落,弋虺手指掐诀,集周身所有妖力于指尖,乌光一闪,一下子刺穿了苏晋斋神身周的护体金光,宽大的莲花纹绣的袖子炸裂,狗儿小绣的小巧的身子像一片轻薄的雪花一样身不由已跌落下去。 地下是龟裂出的万丈深渊。 苏晋斋终是变了脸色,伸手去抓她,却来不及了,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了莲花梗,俯身向小绣抓去。 虚空的弋虺消散了妖力,渐渐变得缥缈虚无,最后他阴恻恻的笑着,出口的话有些絮絮叨叨:“说什么爱恨皆空,全是狗屁,我看不破,你也注定不会看破。” 苏晋斋最后还是接住了狗儿小绣的不断坠落的身子,他却和她一起跌落悬崖,闭上眼,苏晋斋想,她对他还有用。 危崖绝壁,地下山岩积了冰水,甚是湿滑,苏晋斋抱着狗儿小绣的真身抓住了石壁上一处凸起,石壁冰寒,没一会儿他的手掌就冷的没了知觉。 脚下虚空,眼前黑暗见不得半点光亮,倘若此刻一个失手,一人一狗定是粉身碎骨。 苏晋斋指尖凝力,骨剑呼啸而出,接住了他的双足,苏晋斋试探的一点一点的下落,大约半刻钟,才到了底,只是这下面岩水冰冷,虽只是没了膝盖,可没一会儿,手足都冻得僵硬了,冷得刺骨。 苏晋斋在河水里淌了一段,找到了水中凸起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带着小绣爬了上去,体力连番消耗,让他有些微微喘息。 狗儿小绣只觉的阴冷不断的隔着皮毛往骨头里钻,冷的她呜呜咽咽的叫嚷着,苏晋斋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蹙起眉头,手心凝了一股精纯的法力,输入狗儿小绣的体内。 狗儿小绣感觉自己的伤痛都在这股热力当中被抚平,云雾腾起,她又变回了人形。 再次睁开双眼时,小绣感到眼前似乎被遮住了一块黑帘,没有一丝光亮,犹如沉海浮萍,没有着落,她趴在冰冷的石上,感觉着苏晋斋的呼吸,弱弱的嗫嚅着:“法师,我们这是在何处?” 苏晋斋眸底无甚情绪,似乎对眼前的危险并无关切,淡淡的道:“此处是地下深洞。” “地下深洞?”小绣歪着头在黑暗中朝着他的方向看去,问道:“法师,我们快些爬出去,若迟了些,那沈须归可就被蝶妖吃了。” 苏晋斋闻言倒是偏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好笑,轻嗤了一下道:“此刻你都自身难保,还有心情惦记人家,左不过一个夺舍的妖精,死了就死了。” 小绣此刻倒是睁圆了杏眼,似乎不可置信他会说出这么一番无情的话来:“法师,你……” “妖就是妖,本性无情无义,就算勉强占用了人身,还能指望他长出人的心肠来,妄想与人谈情爱,真是可笑。” 眼前蒙昧的黑挡住了小绣的视线,此刻她即便看不到苏晋斋的脸,也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该是不屑和嘲讽。 小绣垂下眼睫,心中不知何故堵塞的难受,抿了抿唇角,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就真的那么憎恨妖魔么?” 苏晋斋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轻笑出声,摸了摸手边的骨剑,在黑暗中出声反问道:“你说呢?” 小绣怔愣住,好半天都没有言语,后知后觉的想到,她竟忘了,他是捉妖除魔的法师了。 只是,他肯舍身救她,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心里是个不同寻常妖呢? 第九章 人心不古 调息片刻,苏晋斋体力恢复了些,抓住小绣的手臂,揽着她的腰身,施法御剑扶摇直上,不知过了多久,小绣的眼被光亮刺的生疼,她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感觉身旁之人温热的气息,从她的衣襟扑进肌肤里,如羽毛撩过一样,小绣觉得她的心忽然跳的变得异常了,她用手按了按,总觉得那里可能是生了病。 落地后,苏晋斋便推开了小绣,离了他的怀抱,小绣感觉迎面风吹来的暖风都有些涩涩的。 好在日光温暖,熨平了她身上的伤痛,她伸长了手臂抻了一个懒腰,苏晋斋在她身前负手而立,抬眼看着满目疮痍,眸底情绪复杂。 良久,他忽然回头,对小绣问道:“方才你是在蝶妖手下受伤严重,就算我为你蓄力施法,也不会只过须臾就好了。” 小绣顿时呼吸一窒,心跳也乱了,僵挺着身子不知该如何解释,眨着澄亮的大眼看着苏晋斋缓缓展开娇憨笑靥,讨好一般道:“法师,这妖岂能和人同日而语,我现在虽然还未痊愈,但是,只要法师给我买根肉骨头,我一定……” 小绣的话还未说完,苏晋斋转身就走,小绣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很快又打起精神,提裙追了上去:“法师,等等我。” 陈宅门口,小绣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宅上下扯起的白幡,整个庭院里都是一片素白,下人披麻戴孝,脸色哀戚,苏晋斋和小绣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一抹诧异。 莫不是那陈豫章太过心疼女儿,已经故去了? 小绣提裙跑进宅院里,随手抓了一个小厮,问道:“可是你家老爷去了?” 那小厮有些忿色的看着小绣,甩开小绣的手,没好声气道:“我家老爷活的好好的。” “那这是……”小绣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身上的孝衣,惊疑的问道。 那小厮叹息一声,抬手抹了一把泪,悲戚道:“是我家小姐。” “什么,是陈扶摇?” 小绣难以置信的用手掩住红唇,昨日她在画外看的清楚,那夺舍后的沈须归明明将她的魂魄逼出画中虚景了,怎么会死呢? “法师,法师!”小绣回头看着苏晋斋急的大喊:“是陈扶摇!” 苏晋斋从门口疾步而来,抬眼看着满院素缟,正厅的大门敞开,露出厅堂内惨白的布幔和中间的那口漆黑棺材,触目惊心,他眉目肃穆,沉声的道:“去看看。” 说罢抬腿向灵堂里走去,小厮刚要伸手去制止,小绣一把拉过他的手臂凑到他身旁,抑下眉头,似乎是告诉他极为隐秘的事,压低了声音道:“他是我师父,是个高人,也许你家小姐能起死回生。” 小厮惊骇的有些呆了,小绣满脸正色一脸忠义的对他点头,那小厮反应过来当即撒腿就向后院跑去,边跑边嚷:“老爷!老爷!小姐有救了!” 苏晋斋走到棺材旁,双目一沉,扬起一掌将棺材盖震开,那盖子飞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躺着的陈扶摇双颊依旧鲜活旖旎,眉心粉色花钿明艳醒目,遗容安静,垂下的眼睫在扑面而来的风拂中抖了一下,摇曳的阴影就好像死透的蝴蝶一般。 小绣站在苏晋斋旁边,双目落在陈扶摇的脸上,神情悲切,眸光微空,眼前依稀见了昨夜里妖媚沈须归那般深情的模样,她在心里无声叹息,如今陈扶摇若是不在了,他又该如何活下去? “他不过是个夺舍的精怪罢了,不值得人同情。” 苏晋斋微微侧身,眸底无甚情绪的睨了她一眼,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小绣听着他的话,心里竟隐隐有些失望,扁着嘴道:“法师太过偏执,那真正的沈郎原本就时日不多,若不是妖魅放弃修行了数百年的道行,夺了他的身体,恐怕,那沈郎早就命丧黄泉,哪里来的这半月的欢愉时光?更何况那妖魅也遭受到禁锢,不可轻易用法术,不然就会反噬,否则岂会用你送进画中救人?” 苏晋斋没有回答她的话,将目光也落在陈扶摇的身上,探究须臾,忽然眼波一转,眼底有异样之色闪过,很快他收敛神色,随着轻哼出的一抹淡笑,他略带讥嘲道:“若不是那妖魅逼出沈郎的生魂寄放在画中,让沈郎成了画妖,陈扶摇又何来一场无妄之灾,说到底还不是他咎由自取?” 小绣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心里仍倔强的认为那妖魅并没有害陈扶摇之心,且那般痴情,也不是装出来的,她抬起清澄的眼问向苏晋斋:“法师,那陈扶摇……可还有救?” 苏晋斋还未来得及言语,此刻头发散乱,脸色青灰的陈豫章忽然从门外扑了进来,一下跪在小绣和苏晋斋的脚下,双手紧紧的抱着他二人的大腿,哭的肝肠寸断:“两位大师,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吧,我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啊,只要二位能够救活她,哪怕让我散尽家财我也心甘情愿!” 小绣动弹不得,此刻才知道原来被抱大腿的感觉是这般难受,她轻轻的偷看了一眼苏晋斋,见他神色淡淡,应该是习惯了,她使劲的将腿拔了出来,又被陈豫章用力拽回怀里,小绣无奈只好转头看向苏晋斋打算帮着陈豫章美言几句,还未启唇就被他猛然瞥过来的眼刀给吓了回去,连忙紧闭嘴唇,立正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苏晋斋手上暗运劲道,猛得发力,将地上的陈豫章震得向后退开一丈,他淡淡的垂眸,拂了拂弄皱的袍尾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人,你女儿寿元未到,横祸拦劫,是福是祸,端看命运。” 说罢,他扯着小绣的手臂,不由分说的就往外走去,陈豫章从地上爬起还想在说什么,苏晋斋却失了耐心,身影一闪,白衫微荡,二人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消失了。 小绣站在沈须归家的客房门外,心中有些怨愤苏晋斋的无情,水润的红唇不满的嘟起,委屈的秀眉紧皱着,却又不敢言语,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又暗自腹诽了他一遍。 “陈扶摇并没有死,只是被人施了法。”苏晋斋坐在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解释着。 小绣闻言立刻抬起眼,惊疑的问道:“那法师为何不解开那术法?” 苏晋斋啜饮一口茶,漆黑眸子眼波流转,粼粼波光,冷锐异常:“施法的人就是那妖魅沈须归,应该是昨夜他将陈扶摇的魂魄赶出画中时做的手脚,而且,一直盘旋在乌镇里的妖气也是他散出去的,看来他夺舍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陈扶摇,我倒是很想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小绣身子一颤,面色惨白眸色痛楚,以手扶着门框似乎难以置信,难道昨夜,那沈须归对陈扶摇的情深意切,都是装出来的? “可是,可是他明明被蝶妖抓走了,此刻他也是命在旦夕,更何况他不是不能用法术么……”小绣还是不能相信。 苏晋斋嗤笑了一下,落了手中的茶杯,转而执起骨剑,拿出绢帕细细擦拭,一线剑光映着碎金的日头染在他的细长的眼,无甚情绪,犹如古井无波:“记住,永远别小看别人。” 小绣只觉着心很痛,难道这世间的真情都是虚假的么,她双手捂着胸口,耷拉着脑袋,神色萎靡。苏晋斋看着她的样子,勾了勾唇放下骨剑,起身走到她面前。 小绣感觉到一道黑影遮住了自己,抬头却见苏晋斋站在她身旁缓缓向她垂下了头,二人的脸离的越来越很近,他的长发低垂,从俊逸的两颊倾泻下来,发尾扫在她耳畔,那种撩拨的触感太真实了,小绣惊恐异常,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苏晋斋陡然伸出大手揪起她脖后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小绣惊睁着杏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咬了咬唇,心湖似乎荡起了涟漪,霎时间流波溢彩,脸上也泛起一层无法言语的羞涩,莫不是法师要和她做什么羞羞的事,思及至此,她脸颊泛红,紧咬着嘴唇,身子娇羞的拧成了麻花,而下一瞬,她却被苏晋斋一把扔到了墙角的窝棚里。 “法,法师?”小绣跌坐在干草堆里,脸上的热浪未退,迷蒙的大眼不解的看着他,苏晋斋瞧着她脸颊绯红的如云霞一般,狐疑的皱起了剑眉,随后面无表情的扔了两个字给她:“睡觉。” 转身便走到床边,弯身躺下,小绣惊诧的看着他的侧影,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他只是想睡觉,小绣尴尬的恨不得立刻归天,转过头趴在窝里装死,只觉着双靥都要着了火一样。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尴尬之中,小绣还是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之时,只觉得鼻尖发痒,好像有人拈着草叶在她鼻尖肆意撩拨一样,她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那种发痒的感觉仍未消退,小绣索性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见自己的鼻尖上翩翩落着一只彩***,双翅晶莹,薄如蝉翼。 四目相对,小绣登时被吓的一个激灵从窝棚里跳了起来,两步扑到床上苏晋斋的怀里,吓得浑身抖如糠塞,哭喊道:“法师,法师,蝶妖来吃我了!” 第十章 藏头诗 睡意朦胧之时,小绣只觉得鼻尖发痒,好像有人拈着草叶在她鼻尖肆意撩拨一样,她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那种发痒的感觉仍未消退,小绣索性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见自己的鼻尖上翩翩落着一只彩***,双翅晶莹,薄如蝉翼。 四目相对,小绣登时被吓的一个激灵从窝棚里跳了起来,两步扑到床上苏晋斋的怀里,吓得浑身抖如糠塞,哭喊道:“法师,法师,蝶妖来吃我了!” 苏晋斋翻身而起拿起骨剑,沉眸看着那蝶盈盈而舞,兜兜转转,又飘忽向前,最后停在桌子旁边,兀自振翅,他嫌弃的睨了一眼抓着自己袍子的小绣,轻嗤道:“你的鼻子失灵了么?” 小绣这才回过神来,皱着鼻子仔细的嗅了嗅,果然,那蝶身上丝毫妖气都没有,她松了一口气,拍了怕胸口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 苏晋斋抽出自己的袍子不理会她,起身离去。 桌边的蝴蝶煽动着蝶翼,遥遥飞来,又落在小绣的鼻尖之上,小绣看着它美丽轻盈的双翼扯唇笑了笑,可笑容只绽开一瞬,登时就顿在脸上,随后却被一股渗人的惊恐所代替,她尖细的叫了一嗓子,骇嚷道:“法师,法师!它在哭,它在哭!” _ 夜色已深,屋内一点烛火摇曳着,散着淡淡的暖黄。 小绣趴在桌子上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不断煽动蝶翼的彩蝶,只觉着它的那双眼像人一样,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哀伤,可是它身上毫无半点妖气,只是一只普通的蝴蝶而已。 苏晋斋从门外走来,坐在她身旁,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桌上连连叹息,小绣好奇他竟会有如此神色,歪着头诧异的问道:“法师,你是……失恋了么?” 苏晋斋睨了她一眼,口气不善道:“作为宠物,难道不关心主人的饮食么?” 小绣从桌子上抬起身子,眨了眨盈盈若水的大眼,问道:“法师,你是饿了么?” 苏晋斋抓起她的脖子后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侧目睨着她,声音冷冰冰的:“你在不做饭,我就把你烤了来吃。” 小绣瞠目结舌,杏眼圆睁,有些委屈道:“我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吃我!” “快去!” 苏晋斋失了耐心,拖着她的衣领就往厨房走去,小绣翻着白眼,嘟着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而桌子上落着的彩蝶却抖落着轻盈的双翼从小绣的衣袖下翩翩而起,又飞舞于她的身周缭绕着,似乎并不惧怕她,轻盈的落在小绣的眼前。 苏晋斋和小绣止了动作,皆看向那蝶,不知为什么,小绣总觉的这彩蝶很是怪异,那双眼里哀伤的快要溢出泪来,她狐疑的伸出手指去碰触那蝶须,却见它高展蝶翼飞上半空,在二人头顶不断转旋着。 小绣皱着柳眉,偏着头看着苏晋斋,问道:“法师,那蝴蝶是不是想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苏晋斋此刻也沉下眉眼,狭长的眼底闪过一道流光,道:“跟着它。” 二人跟着那彩蝶一路走去,小绣拧眉看着它走过的路线,越发觉得熟悉,拽着苏晋斋的袖子急道:“这是向陈宅走得方向。” 苏晋斋点了点头,二人转过一个巷口,便看到陈宅高耸的朱红墙头,在惨白的月光下瞧的格外清晰,那彩蝶似乎轻车熟路的越过墙头,消失在陈宅里。 苏晋斋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悄悄的进去,看看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小绣乖巧的颔首,苏晋斋将她夹在腋下,纵身高跃,他的衣衫荡漾,与小绣被风拂起的青丝紧紧缠绕着,小绣被他夹得极不舒服,却认命的在他臂弯里叹息。 陈宅夜里只有几个守夜的家奴,子时过后,早已经昏昏欲睡,二人隐在屋脊上,见灯笼荧荧却像鬼火一般在庭院中飘移着,四周里寂静得有些诡异。 二人悄无声息的飘进灵堂里,却见陈扶摇的棺材大开,而那只彩蝶便停在她的唇上,不停的颤动的双翼,就好像是人哭泣时颤抖的双肩。 小绣莫名的感到一股子诡异,与苏晋斋对视一眼,轻步上前,那蝶忽然展翼飞走,在陈扶摇的头顶盘旋几圈飞向了别处。 小绣与苏晋斋跟着彩蝶,见它扑落着蝶翼飞向陈扶摇的闺房里,从小窗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一阵风吹过来,把小绣的裙子吹得如同飞鸟乍起,头顶的檐铃呜呜咽咽的乱响,就好像女人哭泣时尖细的声音,小绣此刻感到一种坚硬的阴森,从脚底下慢慢渗进她的身体。 “法,法师,怎么这么瘆得慌。” 小绣抓着苏晋斋的袖子,将身子藏在他的身后,苏晋斋的瞳仁在月光里说不出的幽深,他上前几步,一把推开了陈扶摇的房门。 小绣躲在苏晋斋的身后微微探出一双眼,向屋内看去。 一瀑月光似同流水一般,缓缓淌过屋檐泄撒在地面上,如同结了一层秋霜,而那只蝴蝶飘落在墙上的一副画上,双翼盈盈,渐渐的它合拢两翅,像一个濒临掉落的枯叶。 苏晋斋和小绣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看着那蝶停在画上竟再无半分动作,小绣狐疑的看着那副画,见画面是一副山水写意,清风竹影,清泉白云,角落下提了一首诗,并无特别。 只是那蝶引他们来此,就为了让他们看这一幅画? 小绣咬着手指将画中那首诗轻吟了出来:“吾尔同行笑连声,乃今独复山水行,沈园一枝孤青竹,郎情妾意不见望。” 苏晋斋忽然脸色大变,眼露诧异,讶然地盯着那副画,面色阴晴不定,小绣惊疑的看着他,问道:“法师,你怎么了?” 苏晋斋将目光落在那蝴蝶身上,目光陡然一沉,勾唇道:“竟是首藏头诗。” “藏头诗?” 小绣拧着眉头,再次看向那画,将藏头那几字读了出来:“吾,乃,沈,郎!” 四字出口,小绣脸色蓦地惨白,看着那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诧异道:“你竟然是沈郎?” 那蝶似乎听懂了小绣的话,在屋内盘旋着,苏晋斋冷眼看着他问道:“可是沈须归做的,他现在在何处?” 那彩蝶似乎有些燥乱起来,在屋内横冲乱撞,苏晋斋急声道:“不好,沈须归在施法!快抓住它!” 小绣立刻跳起来去抓那蝴蝶,可那蝶癫狂了一般,胡乱的飞舞,又好像很痛苦,小小的身子颤颤的,苏晋斋一甩宽袖,袖中的金艮钟射出七彩流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可诡异的事发生了,那彩蝶竟然在眼前凭空消失,在寻不到一丝踪迹,就好像它从未出现过。 苏晋斋收了金艮钟,沉沉的叹息道:“还是晚了一步。” 小绣跌坐在地上,对于沈须归是个恶人之事仍旧不能释怀,好半天她才抬起头看着苏晋斋,扁了扁嘴道:“法师,那沈须归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把沈郎弄哪儿去了?” “不知道。” 苏晋斋摇了摇头,负手走到窗下,看着窗外苍穹之上的清泠月色,低低的一声叹息,默然良久,他才侧头看着小绣,低声道:“但愿……他别做错事。” 事实上,苏晋斋的担忧委实是多虑了,第二日,沈须归就回了家,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房门,走到床上倒头就睡。 小绣诧异万分,蹑手蹑脚的在窗外用手指捅破窗纸,仔细的观察着他,心中对他的做法感到不解,他做了这么多事,妖魅身份已然藏不住了,如今,又光明正大的回了家,他究竟盘算着什么? 直到日暮西垂,晚霞殆尽,沈须归才悠悠转醒,从床上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起身向外走去,推开门看着门外比肩站着两个人正睁着四只眼灼灼的看着他,将他吓了一跳,随后脸色有些愠怒,剑眉凌厉的挑横,怒道:“你二人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苏晋斋和小绣诧异的对望一眼,皆皱了皱眉头,异口同声的说:“你是沈郎?” 沈郎看着两个闯入他家的不速之客,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便将二人赶了出去,小绣站在大门口,看着紧闭的院门,怒气冲冲的掐着柳腰,嚷道:“什么人啊!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昨夜你变成蝴蝶求救时可不是这样子!” 沈郎砰的又打开大门,双手撑在门框上,脸上线条冷硬,睨着他二人,冷哼道:“什么蝴蝶,姑娘可真会说笑,我只是在屋外柳林喝多了些酒,睡了半月,你们这两个强盗竟然想堂而皇之的住进我的家?休想!” 说罢,讥讽的哼了一嗓子,一甩手就将门关了个严实。 小绣和苏晋斋在大门外面面相觑,皆被沈郎的话惊诧不已,莫不是,这沈郎是不记得这半月发生的事了? 第十一章 小绣的怀疑 苏晋斋却是将一对飞扬的剑眉紧紧地皱起,有些想不通:“如果,真正的沈郎回来了,那妖魅沈须归去了哪儿,他将沈郎放回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苏晋斋低眉兀自了沉吟片刻,还是想不明白,陡然间却觉得世间一下子安静了,耳旁不见小绣叽叽喳喳的声音,抬头看去,却见她站在沈郎家门口的那颗柳树下,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在用柳枝编画。 不同于水墨画的细腻,柳枝的颜色单一,老人干瘪的手指握着柳条来回编回嵌入,在他的那双巧手下竟然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卷。 小绣的双眼似乎凝固了似的,盯着柳条穿走,不禁看的痴了。 苏晋斋走到那老者面前,低头看了一眼那画,又细细的看了一眼那老者,眸心略沉,略一思忖,他启唇问道:“老人家,此刻天色已晚,你怎么还在此处作画?” 那老人枯槁的手中,活计未停,连眼皮也丝毫未抬,只是淡淡的应道:“这……就是我的家。” 小绣回过神来,惊呆了一瞬,看着那老人诧诧异的睁圆了眼,问道:“难不成,你是沈须归的……爹?” 那老人抬起眼对小绣笑了一下,浑浊的双目被晚风吹得有些发涩,他的嗓音也沙哑起来:“我是他的表舅,家里挨了饥荒,是来投奔他的。” 小绣恍然的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苏晋斋却猛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扯了过来,脸色阴沉的道:“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找个住处去吧。” 说罢,不等她回答,拉着小绣的手臂就往前走,他的双腿修长,步子迈得很大,小绣一路小跑才追的上他。 不知为何,小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老人,却见他的袖底似乎飞起一只斑斓的蝴蝶在他身周缭绕,转瞬就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 二人转过街角,苏晋斋陡然停下脚步,小绣收腿不急,头直直的撞在他的后背上,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捂着发痛的额头,刚想出声抱怨,却听见苏晋斋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了过来:“那老人……有问题。” 小绣手一顿,想起那老人的干瘪的嘴脸,和袖中窜出来的那只蝴蝶,她立刻抖落了精神:“莫不是他才是幕后凶手!他将沈须归的魂魄也装进蝴蝶里了?” 苏晋斋挑起眼稍看着她亮起的眉眼,圆鼓鼓的脸颊,忽然又发觉手痒难耐,忽然伸出细长的手掐住小绣粉嫩的双颊,她水润的红唇被迫嘟在一起,苏晋斋眼角终是染上了笑意:“他是不是妖你嗅不出来么?” “不是妖,不是妖。” 小绣含混不清的说着,伸手想要将自己的脸肉从他的魔爪中扒拉出来,抬眼却见苏晋斋猛然沉下双眼,她缩了缩脖子,发怂一半止了动作,她暗暗鄙视了自己,仍旧含混不清的说道:“那老人身上没有妖气,法师,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 苏晋斋缓缓垂下了手,转身看向陈宅的方向,目光幽深如古井。 看来,乌镇里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小绣揉了揉发痛的脸颊,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目光冷凝殷切,不由得再次精神抖擞起来:“法师,你是看到吃食了么?” 苏晋斋眼皮一抖,不搭理她转身就走,徒留小绣一人在夜色中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凌乱,对着他的背影委屈的扁了扁嘴,抬腿追了上去:“法师等等我!” 阴沉的一方夜幕下,有一双眼紧紧的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像狼的注视一样,眼底赤红一片,半天都没收回来。 只是苏晋斋和小绣走得急,并没有留意到。 月西沉,晨曦初显。 乌镇此刻偏偏却落了一场微雨,雨丝斜斜的挂在尘世间雾霭蒙蒙,细到几乎看不见,只觉何处皆是湿漉漉的,让人莫名的心情烦躁,连街上行人也三三两两,只有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尘世的清晨依然纷扰熙攘,而乌镇里一直盘旋的妖气一夜之间越发浓烈暴涨。 小绣都以为苏晋斋一语成籤,这小镇会发生什么大事,战战兢兢的过了几日,却发现乌镇这几日格外安逸,与这浓烈的妖气格格不入。 陈扶摇依旧没有下葬,陈豫章每日里守着毫无生机的女儿,老泪纵横,仿佛这月余过的比一辈子还要长。 归来后的沈郎仍然性格火爆张扬,可他倒也是痴情的人,日日去菩萨殿为陈扶摇祈求平安,慈眉善目的菩萨金身蒲团下,他这一跪便是一日,不吃不喝,一片赤诚之心足矣感天动地。 就连陈豫章都被他的一片痴心打动,每每看着躺在棺材里的昏迷不醒的陈扶摇,他常常问自己,以往他顽固的棒打鸳鸯,活活拆散了他们,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不过这个答案,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_ 苏晋斋斜依在破庙的门口,雨丝从窗檐扑了进来,染湿他的发,他却没有在意,把玩着骨剑上垂下的剑穗,眉眼肃穆,抬手抹了抹袖子,被雨氤氲的似乎有些潮湿。 小绣提着素白的裙裾坐在他的脚下,双眼明媚,嘴角却有些低垂:“沈须归一定是躲在暗处密谋着什么,只是他为何要将沈郎放回来,究竟是什么意图,让人怎么也猜不透。” 苏晋斋双眸如鹰隼,映衬着彼时的暗淡日光,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小绣发觉她根本就看不透他面皮下的心思,眸心里又藏着什么秘密,头不由得垂落在膝头之上,神色有些许的萎靡。 “放心,也挺不了几天。” 良久,苏晋斋无甚情绪的说了一句。 小绣一时没有反映过来,歪着头问:“什么?” 苏晋斋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站起身看着外头时辰初上,天色潮阴,如黄昏暮冥,让人惴惴不安,忽然,他袖中的金艮钟却大放光彩,眩目异常,刺的小绣睁不开双眼。 苏晋斋拢紧袖底,将光华隐下,嘴角却勾出一抹微笑道:“看来,沈郎这是精诚所至了。” 小绣站起身,越发的不解,挠了挠额发,她问道:“法师,这是什么意思啊?” 苏晋斋笑了笑,难得的耐心解释道:“自然是陈扶摇的术法解了,此刻也该清醒了,我想此事过后,他二人情比金坚,这桩好事该是无人能挡了。” 小绣垂下了眼睫,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沈须归,想起在那夜在陈扶摇房中他眼中流露出的真情,并不像假的。 “沈须归解开术法,莫不是真的打算放手了?” “放手?” 苏晋斋嗤笑一声,睨了她一眼,道:“你把妖的心想的太过善良了,我宁愿相信,沈须归是在暗中密谋着什么。” 她将目光也落在外头化不开的阴雨,低低的道:“不管怎么样,陈扶摇最终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_ 苏晋斋料想的不错,陈宅在陈扶摇醒的当天就放出消息,十日后,便将她许配给青梅竹马的沈郎,也算是成就了一桩良缘了。 乌镇里热闹了好一阵,都说患难见真情,好一对佳偶璧人,只有小绣一人有些闷闷不乐,心里头隐隐的觉得,那妖魅沈须归,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蒙蒙细雨后,天色像一层灰色的烟雾,地上黏腻的湿滑,让小绣的心情也莫名的烦躁。 苏晋斋不知去了何处,她索性也出了破庙,不知不觉的她有又到了沈郎的家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她有些诧异的笑了笑,怎么会走到此处了? 转身回去,却与归来的沈郎走了碰面。 沈郎双眉微皱一下,错开她的身便向门内走去,小绣看着他目中无人的模样,立刻就来了怒气,一闪身堵在了门口,掐着腰道:“沈郎,你怎么这么目中无人?” 沈郎好像不耐烦,拧着眉呵斥道:“让开!” 小绣倨傲的昂起脸,挑着眉眼不驯地望着他:“我偏不,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安稳无恙,又抱得美人归,也许是有人成全了你!” 沈郎眉目因他的话微滞了一下,随后他似乎是耐心耗尽,抬手一个用力变将小绣推搡到一旁,抬腿向门内走去。 小绣被他这一用力推倒在地,气的她登时柳眉倒竖,在地上一窜蹦起,抱着沈郎的大腿,死死的咬住了他的腿! 沈郎吃痛万分,使劲的挣脱她,可小绣卯足了劲就是不撒口,沈郎一时竟也奈何不了她,索性,不在挣扎由着她去! 小绣咬了一会见他没什么反应,悻悻的松了口,站起身见他脸色虽是愠怒,却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冷漠的睨着她。 小绣微眯双目狐疑的看着他,那画中的沈郎她是见过的,脾气暴躁,那双眼也是狠厉非常,可眼前的人却有些不同。 “你……” 小绣狐疑的开口,沈郎却没给她机会,转身就离去。 小绣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怀疑,也许,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沈郎! 第十二章 须归难辨 小绣对沈郎身份的怀疑越来越深,却又揣测不透沈须归装作沈郎的意图。 也许,沈须归是对陈扶摇用情至深,想用沈郎的身份与她成亲? 可是,那真正的沈郎应该怎么办? 小绣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夜,没有将此事告诉苏晋斋,怀揣着沉重的心思,她这一夜都睡的极不安稳。 鸡叫的时候,天色仍旧沉沉浮浮,冥蒙天空,星子未散,晨露还挂着些许苍凉。 苏晋斋轻轻的从干草堆里坐起身,看了一眼不远处蜷缩在一起睡的正酣的小绣,他目光微沉,起身便向外走去。 方走了一步,小绣猛地身后一蹦而起,朝着苏晋斋的背影扑了过去,双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腰身,目光灼灼的似乎能将他的新月一般的袍子烧个窟窿:“鬼鬼祟祟,苏晋斋你要做贼去么!” 苏晋斋只觉的额上的青筋跳的厉害,他微闭上眼,压制了从丹田冲上头顶的怒气,尽量平静道:“放手!” 小绣头摇的向拨浪鼓一样,撅着嘴道:“不放,不放!” 说罢,更用力圈住他的腰身,从身后恶狠狠的睨着他的侧脸,道:“你背着我是不是打算做什么,难不成你找到了沈须归的下落,打算偷偷的去杀了他!” 苏晋斋不想和她多费唇舌,用力拽扯着箍着他的手,小绣咬紧银牙,卯足了劲就是不撒手。 苏晋斋冷哼一声单手扣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拧,小绣登时疼的眼泪流了出来,不得不松了手。 “疼,疼,疼!” 苏晋斋睨了她一眼,松开了她的手腕,抬腿就往外走,小绣不动声色的向一旁挪动着碎步,瞅准了时机,见他走到破庙口,她从身侧一个扑身,整个人都趴在了苏晋斋的身上! 苏晋斋登时被她扑的一个趔趋,整个人向后仰了过去,小绣仍趴在他的身上,双臂如蔓藤一样,死死的抱着他,毛绒绒的头像狗儿向主人撒娇一样不停的蹭着他的胸口,语气也软了下去:“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你不能丢下我!” 苏晋斋眼皮抖的厉害,黑着一张脸冷眼睨着在他身上耍泼一样的女人,他几乎是咬牙吐出这几个字来:“我去厕所你要跟着去么!” “啊?” 苏晋斋一把推开身上的小绣,阴沉着一张脸如同暴雨将至,小绣有些后怕的缩了缩脖子。 苏晋斋一拂袖子抬腿离去。 小绣呆坐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凝眉想了想,苏晋斋既然不是去找沈须归,那么她倒是去找陈扶摇。 是不是她的沈郎,只有陈扶摇最清楚。 小绣躲在陈宅不远处的巷子里偷窥着陈扶摇,见她与沈郎成双入对的离开了陈宅,似乎是张罗着婚事,脸上的幸福之情那双潋滟的眼都盛不下,而沈郎亦是满眼柔情,情意缱绻。 忽然,有个小厮不小心绊了一下沈郎,他一个趔趋差点滑倒。他登时勃然大怒,当即挥舞着拳头就要扬拳打去,若不是陈扶摇拦着,只怕那小厮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小绣柳眉拧成了川子,仔细的想了想,也许……是她多疑了。 他就是真正的沈郎? 沈须归放过他们了? 小绣想不明白,叹了一口气,索性静观其变,转身向破庙里走去,目光一掠间似乎见到一抹灰色在对面的街角一闪而过,小绣眼底蓦地腾起警惕,那人的背影是那个应柳枝作画的老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想起苏晋斋说过的话,小绣沉下了眉眼,抬腿跟了上去。 那老人看起来年近古稀,脊背佝偻着,雨后潮湿的微风拂起他鬓边花白的发丝,远远看着他好像不堪重力,可他的脚步却极其轻快灵敏,小绣跟在他身后竟觉得有些吃力。 他在乌镇的小巷里七拐八拐的穿梭,走的全是小路,小绣不远不近的跟着,转过乌镇郊外后渐渐走进一条幽深小陌,路旁杂草丛生,小径两侧都是漆黑幽长的草丛,曲曲折折,小绣竟莫名的心生了些惧意。 莫不是那老头知道她在跟踪他?他打算在这里杀妖灭口? 一股恐惧油然而生,小绣脸色倏地惨白,转身就要逃跑,可来不及了,那老人阴诡的声音就像乌鸦夜啼时的阴风一样无声无息的吹到了她的耳朵里,让小绣心口一颤,几乎都不能自持。 “既然跟来了,就不要急着走。” 老人在荒草从中缓缓回头,一双污浊的眼直直的落在她身上,被杂发掩盖的脸,沉郁诡谲。 小绣僵挺着身子,缓缓抬起眼向他看去,不知为何在对视的瞬间,小绣心头突然重重一颤,难以言喻的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深处骤然升起。 “你……” 发愣间,那老人竟然眨眼间就瞬移到她的眼前,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指就攀上了她的肩头,然后用力扣住! 肩上蓦然一痛,小绣疼的倒抽一口凉气,无端的寒意自那痛处涌上来,冻僵了她的全身,肩头就像被五根针同时扎进去,疼的她一张素净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姑娘,你来了,就陪我演场戏吧,毕竟……时日无多了。” 他的声音嘶哑阴沉,可小绣心底却越发的能肯定出此人是谁! “你才是沈须归?” 小绣眼中泛起血丝,对他产生了一股失望,她忿忿道:“亏的我还认为你是个痴情人,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年迈的沈须归,面容沟壑不平,每一道褶皱都散着难以言喻的阴诡,小绣想,这才是真正的他该有的嘴脸! “总之一切都不重要了,还有五日他们就要成亲了,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你要做什么!” 小绣忍着痛意上前一步想要质问他,可沈须归的手劲用力一分,尖锐的指甲深入她的皮肉里,一点点猩红从素白的罗裳间渗出来,像殷红的梅花缓缓绽放。 小绣咬着牙,感觉沈须归的手指要将她的肩膀卸下来,她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咽下,忿忿的看着他道:“沈须归,你不要做傻事,修行不易,你不该毁了你自己,也毁了别人……” “毁了别人……” 沈须归有一瞬的怔愣,瞳孔幽深,有如夜里中的暗淡的月,毫无光彩,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沈须归,你回头……” 她的话没说完,沈须归不耐的皱了眉,似乎嫌弃她太过聒噪,抬掌敲在她的脖颈之后,小绣倒下去之前,瞧见沈须归的脸上竟出现了一股子悲伤,不知道她是不是眼花了…… 再次睁开双眼时,小绣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极其阴冷的黑洞当中,铺天盖地的浓黑封锁了一切,恍惚有一种要被恶鬼吞噬的错觉。 小绣惶恐的蜷缩起身体,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恐惧包裹了她,将小绣的心给揪住,一层冷意从脚底直冲上脑门,连手脚都紧绷到无法动弹。 “苏晋斋,你在哪儿……” 小绣失踪了一天了。 苏晋斋开始以为她是贪玩,直到日暮西垂,她还没有回来,苏晋斋看着沉沉的夜,捉摸出阴谋的味道。 柳梢笼雾,沈郎家后的柳林树影绰约,晚风吹过,呜呜噎噎,似有万千冲出地狱的鬼魂哭天抢地的诉说着冤屈。 “来了。” 沈须归坐在柳树枝上编着画,还是那张近古稀的脸,一身暗色的黑衣让他更加显得有些诡谲。 “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苏晋斋的衣衫如雪,在这深沉的夜里,透出来一丝的冷凝,他的眼眸比夜色更漆黑更深沉,而在瞳底看不到底的莫测之中,却翻滚着巨大的狂澜,带了浓烈的杀机:“那天在画中,我还真以为你要为了救陈扶摇,早知道会有这么多波折,那日就应该收了你。”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意愿……至少,我走的每一步我都我要做的,我没有利用谁。” 沈须归抬眼看了一眼苏晋斋,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你利用那只傻狗儿,目的是什么?” 苏晋斋极清冷的一硒,似乎对于他的话感到可笑:“她终归是只妖,我不收她,终究是放了她一马,有何利用可言。” “是么?” 沈须归继续编着画,摇了摇头,似乎是不屑:“你想开启群妖录,少了她可不行……” 他的话还未说完,苏晋斋袖中的白琉骨剑噌的射了出来,冷白霜刃,在清冷夜色里带出一道冰寒凛冽光芒,狠狠刺入沈须归脚下的树枝之上,苏晋斋双目渐渐赤红,阴冷的声音仿佛凝结了一层冰碴子: “你还知道什么?” 沈须归神色并没有半分撼动,悠悠的摆弄着柳条,手指灵活的穿梭,淡淡的回答着:“和你知道的差不多。” “你不怕我杀了你,形神俱灭。” 苏晋斋手指运着灵力,插入柳枝的骨剑铮铮作响,沈须归抿唇笑了笑,停了手下的活计,挑眉看着苏晋斋,意味深长的道:“不会的,因为小绣在我的手里。” 苏晋斋握紧了手指,一甩袖子,骨剑瞬间就回归到他的袖底,他狭长的凤眼微眯:“说罢,你想怎么样?” “五日后,南山一见,你打的过我,我就把小绣还给你,你若是打不过我……” 苏晋斋睨了他一眼,轻嗤一声道:“打不过又如何?” “我要你的身体。” 用意之深 五日时间,弹指一挥间。 乌镇一连几日的细雨阴天,惹的人心烦乱,可待得陈扶摇出嫁的那一日,天色大晴,似乎连上天都有意作美成全这对佳人才子,风和日丽,云淡风轻,宜嫁宜娶。 沈郎的迎亲队伍从街头蔓延至了街尾,长长的竟一眼望不到头,当真给陈家赚足了排场。 陈豫章也满脸笑容,见女儿死而复生活蹦乱跳,也就随着她了,更是在成亲前几日就亲自叮嘱下人将陈宅的死气全部扫空,红绸喜字,装点的一派喜气洋洋。 苏晋斋站在陈宅对面的屋脊之上,负手而立,衣衫被风拂的翩翩飞舞,温暖的日光染在他的脸上,依旧化不开眸底的沉凝。 待那冗长的迎亲队伍盈入眼中,瞧见那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满脸喜气的沈郎,拱手与人寒暄,苏晋斋的眼越发沉了几分。 是福是祸,都由着自己的命。 青石地面上被几场雨打落的乱花,被微风拂起,缭乱翻飞于长街喜队当中,扑沾到沈郎的眼睫之上,又被轻风卷走,飘飘荡荡往远方一排屋脊房檐里飞去。 苏晋斋低叹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屋脊之上,高马上的沈郎兀自欢喜的脸陡然间垮了下去,抬眼看着苏晋斋的方才踏过的屋脊方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阴诡一般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不过,转瞬即逝。 乌镇南山。 南山傲然顶立,峰顶深入云雾之中,不知尽头,人站在山顶竟有手摘星辰的错觉,而山下便是看不穿的万丈深渊。 苏晋斋缓缓向山上走着,郁郁葱葱的山林遮住了头顶,人走在树下,灼热日头的光辉似乎也照射不透。 山顶之上,一棵经年的老柳在峭壁上冒险横生,枝丫粗壮舒展,年迈的沈须归佝偻着倚坐在上面,散漫的荡着双腿,抬手接过被风垂落的柳叶,用手轻轻一握,皱纹横生的眼角竟隐隐的泛起了一丝哀绝之色。 “沈须归,你……让我坐在你旁边,看看风景成不?” 小绣的声音随着风远远的传来,颤抖的不成样子,软软怯怯的带了一丝可怜兮兮的祈求。 沈须归低头睨了一眼被大头朝下吊在万丈深渊下的小绣,云雾已经将她的身形朦胧的隐藏,他抬起手紧了紧绑在他腿上的枯枝,另一头连在小绣的腿上,他抬腿用力向上一提,小绣的身子便在深渊里上升几寸。 沈须归满意的笑了笑,声音苍老而浅淡:“放心,苏晋斋来之前,我不会让你摔死的。” “可是你的腿荡来荡去,我在这底下上上下下,快被吓死了!”小绣一双秋水空滢的大眼挂着委屈的泪水,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心一横,忿忿道:“你要不就给我个痛快!” 沈须归没有理会她,而是抬头眺望着山林深处,嘴角轻轻地扯起,淡笑道:“他来了。” 话音刚落,一声铮鸣的剑啸冲天而起,沈须归眯起了眼睛,看着山林深处切开了一道白芒疾飞而来,犹若一条银龙腾越,裹挟着的冷冽的罡风,朝沈须归的面门席卷而来! 沈须归从枝干上直起佝偻的身子,身体随风微微颤动,他冷哼一声,手指一抬,腰间一道萤绿也如闪电一般的直略长空。 一白一绿两道剑气空中相撞,如同天地崩裂,喷溅出刺目的火花金光! 待那层光辉退去,苏晋斋的颀长的身姿飘荡在半空中,神色安然,眸光平和,仿若仙人。 “你来了。” 沈须归负手纵身从嫩绿的柳叶儿中缓缓而起,足尖轻点在树梢,吊在深渊里的小绣猛然被他带起,身子不受控住的上升,脊背刮在坚硬的岩石之上,硌的她骨头都生疼,连眼泪都留了出来,她哭嚷道:“法师,救我,快点救我!” 苏晋斋狭长的双目微眯,落在沈须归脚下捆绑的枝条,目光陡然凛冽:“你耍这些手段又是为了什么,沈须归,别以为我不知你玩的是调虎离山的把戏!” “我想要的,你早晚会知道的,又何必急于一时。” 沈须归轻笑一声,语气浅淡,忽然,他目光一沉,陡然发力,指尖掐诀,一股绿色光芒迅速飞上半空,莹莹点点幻化成一把把利刃,而后,平地聚拢了一股子狂风从他两胁下窜出,向四面八方扩散,刹那间半空中腾起一股巨大的飓风,里面裹挟着数百道利剑,犹如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只要一靠近,便有如在万千刀锋之下剔骨刮肉。 “赢了你,你这幅身子就是我的了。” 沈须归桀桀的笑着,看着那旋风卷起了周遭气流,漩涡般从半空中直冲而下,苏晋斋身后的草树拔地而起,卷入了风窝里,又被利刃尖刀搅碎,化成了齑粉。 眼看那飓风兜头而下,苏晋斋冷哼一声逆风而至,衣裾向后飞舞,袖子高扬,窜出的金艮钟发出七彩光亮,刺目摄人,而后一声高昂的龙吟从钟口里响起,一条巨大金龙腾空而起,旋转而下,同一时间,苏晋斋猛然抬手,掌中接住银白骨剑的剑柄。 手腕一转猛地贯力,剑光顿时大盛,于此同时,金艮钟里的金龙昂首吐气同时俯冲而去,它身上裂出的金灿灿的光芒,如祥瑞现世一般普照大地,加之骨剑凛冷的剑光,顿时将那沈须归掷出的那股飓风打碎,消散的半丝风也无。 沈须归落了下风,灵力遭到了反噬,从树梢上跌落在枝干上,手捂住胸口流窜的真力,大口的喘息的。 “沈须归,我不管你又什么心思,现在都该结束了。” 苏晋斋冷冷的挑眉,身子如惊雷闪电迅速向他疾去,沈须归缓缓的抬起耷拉的眼皮,阴恻恻的勾唇,冲着他抬高了腿,以手做刀,对准了腿上缠绕的枝条。 苏晋斋猛地停下了脚步,手掌狠狠的握成了拳头,脸色难看至极! 沈须归却仰头笑了起来,笑声越漾越大,那张阴怖的嘴脸越发显得可憎。 “苏晋斋,你看看自己,如今你也有了软肋。” 小绣看不到悬崖上的景象,可用她的狗脑子也能想出沈须归用自己来要挟苏晋斋,咬了咬牙,她恶狠狠的直戳沈须归的痛处: “沈须归,你收手吧,你想要的不就是一个陈扶摇么,如今她活的幸福,难道不是你所盼望的!” 小绣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进了沈须归的心口,让他的脸色倏地惨白,连手下的动作停滞了些许,目光渐渐移略向北方然后凝住,双目微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是陈宅的方向。 苏晋斋眼底精光一闪,得此空隙,手中的骨剑猛然掷出,蓦地里银光一闪,如风驰电掣般射向沈须归胸口! 沈须归陡然惊觉,待要闪避时,长剑已穿刺而来,无奈他只好纵身一跃,长剑却刺穿了他的腿骨,绑在腿上的柳枝猛地被骨剑的罡风切断。 失了重力的小绣身子直直落入万丈深渊里! “啊!苏晋斋!救我啊……” 苏晋斋看着滑落下去的小绣,大怒一声,一手心处凝了一股灵力,扬掌向沈须归拍去,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胸口,与此同时,苏晋斋想都没想,疾步向悬崖绝壁上跑去,纵身便要跳下。 可就在此刻,苏晋斋竟然顿住了,他站在绝壁之上,衣襟被风鼓起,猎猎作响,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抬眼看着沈须归,眼中也带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你……” 原来,沈须归竟然凝了一股灵力在身下的柳树上,垂曳的柳条竟如蔓藤一样,沿着石壁死死的咬着小绣的小腿,就算他腿上的柳枝断掉,小绣也绝不会死! 而沈须归却被苏晋斋方才的那一掌震碎了五脏六腑,没了活路。 沈须归瘫软的躺在树枝之上,双目微空,血从嘴角里不断的洇下,如同鲜红的花脂,染湿了衣襟,他枯皱的脸上竟泛出一丝解脱的神色,他微微转动着眼,看着天上高高挂着的日头,他笑了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一股真力散尽,年迈的沈须归身子缓缓从树枝上腾起,身子碎裂出荧光,像一颗颗跳动的萤火虫,待一切散尽,一个柳条编织的人偶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只是那人偶的胸口里竟然有一点微弱的火焰在跳动着,渐渐的归于虚无。 当小绣爬上绝壁之时,看着那抹火焰只留一缕烟雾,直到消融在缭绕袅袅的云层之中,再也寻不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绣半个身子还垂在悬崖下,她忍着痛意,诧异的看着眼前之景,不禁偏头问向苏晋斋,心里隐隐的感觉到,这只是沈须归的一场布局。 苏晋斋眉眼震惊,嘴唇微张,觉得心上忽地有什么蔓延开来,猛然回过神来,抓起小绣的手臂,将她提了上来,厉声道:“是傀儡术,那老头是沈须归生生的分离了自己的一缕精魂所致,所以有了灵智而无妖气,而那个所谓的沈郎就是沈须归!他引我二人来此就是不让我们留在乌镇,快,他要启动禁术为沈郎续命!禁术一开,天劫必到,那时沈须归和乌镇的无辜百姓必死无疑!” “什么!” 第十三章 情不知所起 小绣终于明白了沈须归的心思,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善也好,恶也罢,终归都是为了陈扶摇,他的情意……是真的。 可明白了这一切,小绣心里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她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那种感觉如此的强烈,就算当初蝶妖拿剑狠狠的刺入她的肩头时,方才跌落万丈深渊时,她都没那么害怕。 后来此事过去很久,她也经历许多事情之后,她才明白,她害怕的是,即便满腔柔情,刻骨之爱,到头来也注定了只是一场灰飞烟灭的劫数,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 当小绣与苏晋斋赶到陈宅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整个乌镇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陷入了昏睡当中。 晨时,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现在早已经是阴雨密布,苍穹之上,暝色四合,云层之中一卷巨大的黑云旋涡如梦魇一般翻滚着,不停的在苍穹里扩大,仿佛张开了恶兽的大口,要将整个大地吞噬! 而那旋涡当中,有万道电光如蛇群出巢,轰隆隆的雷声连声炸响,苍天似乎已经不堪重负,那云层要坠下来,那股气势若是劈下,定然能将万物化为灰烬。 一身大红喜服的沈须归单薄的身体缓缓从地上腾起,原本乌泱泱涌在一起的人,贺喜的,迎亲的,看热闹的,全都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只有陈扶摇端坐在喜轿当中,大红的喜字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嫣红的轿帷随着狂风剧烈的晃动,荡起了一层层红色的波纹,仿佛这一切就是一场梦魇中的虚像。 沈须归双眼一直落在那抹红之上,眸底绞着难以言喻的爱恋,他摊开的手掌当中,赫然是那只装着沈郎魂魄的蝴蝶,蝶翼微微合拢,安静的伏在他的掌中。 小绣恍然,原来她没有猜错,归来的沈郎就是沈须归假扮的,那日他故意放出载着沈郎魂魄的彩蝶来迷惑她与苏晋斋,就是为了增加他们对沈须归的怀疑,才有一个傀儡的老头抓走了她,好步今日这场调虎离山的局,目的……就是为了今日为沈郎修改命格。 “沈须归,天命难为,你又何必逆天改命!你可知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么!会牵扯着多少人跟着你的天劫丧命!” 苏晋斋剑眉倒竖,额角青筋暴涨,怒气从两胁下窜了上来,他握紧骨剑,清越的剑身斜指着半空中的沈须归。 地上乍起的狂风追逐得残花草叶漫天乱跑,草木在风中摇摆得几乎要拔地而起,那些乌黑云层之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咂了下来! “那又如何?” 沈须归近乎癫狂的双目里只能看见陈扶摇一人,其他人的生死,他都不在乎。 “这场罪孽会跟着我的身死魂消而消散,是我连累了他们,可为了扶摇,我别无他法,算他们倒霉!” “沈须归!” 一直低垂着头的小绣忽然开口,她的胸口激烈的起伏着,猛地抬眼,秋水盈盈的大眼里终是染了怒气,她撸起袖子,指着沈须归破口大骂:“亏你还是修行千年的精魅,竟然连这点生死都看不破,人的寿命,人的感情,人的命运,不是你来主宰的!你以为舍了多条人命换来的情感,又是他二人想要的么?” 沈须归被她的话惹的微微一愣,不过,他也是只迟疑了一会,就嫌吵一般,指尖腾出一股灵力,封了小绣的嘴。 “呜呜。” 小绣被封住了口,不能言语,她祈求一般的看向苏晋斋,而后者连看都未看她一眼,扬手将莲花骨剑抛到了天空,开启了嫣红绚烂的并蒂莲花,在乌镇上圈起了一道金光,试图将滚滚的天雷用一己之力挡下。 沈须归勾唇淡淡的笑了笑,身子在空中微微后仰,一道绿色的虚影从他的身体里裂了出来,那道虚空的绿影仍是沈须归的模样,只是眉眼却妖异不驯,小绣想,那才是最真实的精魅,最真实的他。 只见沈须归的虚影在空中手腕一转,摇手一指,彩蝶自掌心展翼飞起,向不断坠落的沈郎的肉身里飞去,那蝶似乎是找到了归宿,蹭的撞进了他的胸口,便不见了踪影。 沈郎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人缓缓坠下,落在喜轿旁,倒在陈扶摇的身旁。 小绣地上看着紧紧相依的二人,她晓得,那蝶是沈须归千年的道行所化,可以让死人复活,白骨生肌,更可以让沈郎长命百岁,与陈扶摇共度一生,代价就是施术者受万雷霹顶,魂飞魄散。 天雷从云层中坠落,一道一道的狠狠劈下,金红交错的天雷无情的带着毁天灭地之势不断的向大地砸落劈! 苏晋斋用周身全部法力,撑出一道防御,几道雷落下,他便吐了一大口血。 小绣心急如焚。 半空中的沈须归,他单薄的身子被雷电如巨斧连连劈开,朦胧的身子竟然活生生地被拦腰砍断,似乎一大片血影从身体里喷出,然后,虚空的影子来又渐渐合拢,又再次被天雷劈散! 那种无形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找个地方躲起来!” 苏晋斋在半空中冲着她大嚷,双手用力撑起金圈,灵力尽数迸出护住整个乌镇,小绣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头顶雷电交加,闪的她眼睛一阵刺痛。 雷劫已经过半,沈须归的身子渐渐虚空,眼看着要身归混沌。 小绣转头看着地上昏睡过去的陈扶摇和沈郎,二人面容恬淡,脸上那种幸福之意即便在睡去也无法消弥…… 她又转过头看着半空中面容因疼痛几乎扭曲的沈须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小绣纵身一跃,就像一只鸟儿扑向天空,穿过苏晋斋用力撑起的保护圈,毅然决绝地飞纵到沈须归的声旁,用她单薄的血肉身躯挡住了黑云漩涡当中的无情的雷电。 “小绣,你给我回来!” 小绣听见苏晋斋暴怒的声音,知道她这一扑,无数狂暴的雷电打在她身上,她便是粉身碎骨。 可是,她不想沈须归死,她想要他活着。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须归问。 天雷滚滚,每一下都去斧头一样砍在小绣的身上,衣衫尽碎,她的皮肉顿时焦熟,她咬紧银牙忍着。 她摇了摇头,眸光闪亮,好像蕴藏了星子晶亮的光芒,她轻轻朝着陈扶摇的方向看去,对沈须归扬唇笑了笑。 沈须归神情一顿,面色苍白,目光轻轻落在陈扶摇的身上,眼底难以忍受的痛楚慢慢变成似水柔情,从心尖上泛出温暖,然后那股温暖不断的扩散到四肢百骸,仿佛连三魂七魄也一同为她折了腰,他笑了笑,眼泪就流了出来:“我本是一株千年柳妖,一直活的茫茫然然,不知年岁,不辨悲喜,可自从五年前,她与沈郎比肩从我眼下走过,她的那双眼如清泉照花,若水流盼,竟让我心口怦然心动,仿佛此刻己得道入了蓬莱之境,过去那千年生涯尽是白活。 她喜欢的是沈郎,我何尝不知道,可若真是喜欢一个人,就自当为她幸福而幸福,哪怕是死……心里也是甜腻的……这几日偷来的与她日日相处时光,虽然短暂,我……我也如愿以偿了,哪怕只有一刹那,一须臾,一瞬间,于我来说,足矣。” 沈须归的身形渐渐涣散,即便小绣替他挡了天雷,可他也撑不了多久。 他的话絮絮叨叨,有些杂乱,可小绣却明白他,更明白他的深情,不知不觉,她已是一脸湿意,泪流雨下。 沈须归脸上笑意清浅,是解脱,也是如愿。他转过头,看着云层中最后一道天雷在阴云里酝酿着,他忽然伸手将小绣护在怀里,宽大的胸膛护住了她,沈须归贴在她的耳畔低声道:“苏晋斋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莫要错付真心。” 小绣猛地抬起头,诧异他的话,可她也来不及思考,眼看着最后毁天灭地的天雷朝着他兜头砸下,她咬碎了牙,用力转身将她的背对向雷劫,沈须归蓦地睁大了双眼道:“你这是何苦!” 封口的法术随着沈须归力量殆尽,也渐渐解开,她笑了笑道:“活着,至少还有与她相聚的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闪电映亮了乌黑的苍穹,惊天动地的最后一道天雷,如挣脱了万年牢笼的凶兽张着狰狞的大口兜头而来,小绣认命的闭上了双眼。 “傻子!” 苏晋斋大怒呵斥一声,从袖中扬起金艮钟,钟口幻出的七彩祥云漫卷而来,如同佛光祥云普照万物! 金艮钟在他二人头顶变大,足有几丈高,将他二人牢牢护住,天雷砰的一声劈在了金艮钟上! 小绣只感到双眼一黑,耳旁听见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金艮钟不受控制的晃了一下,双眼再次明亮之时,她已然落在了地上。 双腿一软,小绣瘫软的倒在了地上,身子被雷劈的几乎每一块好肉,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头,四处寻找着沈须归,可眼前只有缓缓向她走来的苏晋斋。 “他,他呢?” 苏晋斋脸色苍白,嘴角上的血不断的从口中洇下,怒气染在两眉间,他忿忿的一甩袖子擦去唇角的血,指着她身旁不断跳跃的一颗绿色珠子,声音嘶哑的道:“在那呢!” 小绣诧异的看着眼前的珠子,想抬手如碰触,可她却没一丝气力,仰面倒在地上,虚弱的吐气:“这,这是什么,他……魂风魄散了?” “托你的福,他还有一丝精魄犹存。”苏晋斋冷冷的睨着她,声音更是如深冬寒雪:“现在寄身这一颗锁魂珠里,死不了。” 小绣松下一口气,无力的闭上了双眼,嘴角挂着一抹盈盈的笑意。 苏晋斋越发觉得她的笑容刺目,哼道:“高兴什么,终究是个无用的东西。” 小绣头一歪不理会他,可就在此刻,头顶盘旋出一个女人的虚影,和一道张狂的声音:“无用的话,不如把它给我!” 第十四章 嫌隙暗生 花曼蝶妩媚又尖锐的声音从这一方渐渐澄碧的天幕中漫散而来。 忽然,一道乌黑的灵力将那颗通体莹绿的珠子向上迅速拉拢。 “沈须归……!” 小绣嘶声尖叫,大骇的从地上挣扎的爬起,可她双腿很沉,已经使不出半分气力,只好恳求的望向苏晋斋,她脸上的皮肉焦黑,灼得皮开肉绽,完全看不出半点女子的青葱白嫩,可那双眼却倔强的亮着光。 她说:“苏晋斋,你救救他吧。” 苏晋斋冷冷的睨着她不言不语,二人视线相对,小绣感觉到他周身气息猛然寒冷起来,垂在身侧的手已握成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小绣坚韧的眼里渐渐蓄满了雾气,泪水涌出了眼角,苏晋斋看着她眼睫之上的泪珠,心口一滞,猛然扬袖,日光金芒盈染着他宽大莹白的袖底中金艮钟发出的七彩眩光,如彩龙贯日,头顶之上射出一道龙吟,直接将花曼蝶的虚空的身影打散! 苏晋斋收回金艮钟,面无表情的开口:“不自量力。” 趴在地上的小绣垂下了湿濡的眼睫,知道他是一语双关,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动和呼吸的急促,更知道他此刻必定是愤怒异常。 而小绣此刻也是顾不上了,一阵云雾腾起,她在也支撑不下去,现出了真身。 苏晋斋幽沉的眸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狗儿,静默良久,最终还是走上前,俯身提起它的尾巴,一闪身就消失在陈宅。 方才还躺了一地的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都诧异自己方才竟睡着了,转瞬又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一样。 喜轿内的陈扶摇睫毛微颤,渐渐睁开双眼,心中似乎少了什么一样惴惴不安,她慌乱的伸出手将脸上的红盖头掀掉,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她身旁正一脸深情的望着她的沈郎,她的心立即就安稳下来,脸颊泛起了一抹红晕,掩盖不住的情丝缱绻,欲语还休,羞涩的抿唇笑了笑,缓缓垂下手。 头顶上大红盖头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苏晋斋站在对面的屋脊之上,背对着陈宅,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看着一对新人,他心里一时竟也不知是何滋味。 摊开手心,一抹莹绿在掌心间跳跃着,他眼角中挂着一抹不知情愫的迷茫,渐渐的又化为嘲讽,良久,他讥唇道:“人与妖本就无法相恋,这是天道轮回,枉你修行千载……,却看不破。” 夏日的大雨后轻风微凉,吹得苏晋斋衣襟轻拂去浪潮涌动,他垂眸看着手掌间那抹萦绿,耳际忽然闻得不知打哪儿来的一声长鸣,头顶之上湛湛青色的长空似乎掠过鸟儿,但当他目光转过想要追寻探究之时,却又……无影无踪了,仿佛那只鸟儿从未出现过 _ 小绣是在第四天的时候才悠悠转醒,睁开双眼时她已经幻成了人形,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横七竖八的爬在身上,狰狞可怖。 此处仍是乌镇里她和苏晋斋曾经栖身过的破庙里。 小绣艰难的直起身子四处搜寻着苏晋斋的身影,终于在破庙要倒塌的窗下看见他颀长又孤然的背影,她嗫嚅着泛白的嘴唇,欲言又止,小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醒了。” 苏晋斋无甚情绪的声音缓缓传进小绣的耳中,她缩了缩了脖子,弱声声的道:“法师,对不起……” 苏晋斋微侧过身子,神色淡淡又带着一丝疏离,他的目光,淡漠的没有一丝温度,小绣略怔了怔,喉咙一阵发干,她以为他会将自己赶走,低下头抿紧嘴唇将自己的身子缩在一起。 “明日启程,我们离开乌镇。” 小绣闻言惊喜抬起眼,眼角亮起一簇光,满满的心喜似乎要溢了出去,她咬着嘴唇道:“法师,我们要去哪儿?” 苏晋斋转过身,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望向窗外烂漫的茂树繁花,不知思虑的是什么,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小绣却不在乎他的不理会,反而因他的话而美的仿佛上了天。 _ 山间小路曲径通幽,几簇野花如云霞一般铺开,小绣的伤好的极快,即便身体焦烂的没了人形,可眼见着三四天的光景,她的身体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小绣没有解释,苏晋斋也没有问。 此刻她蹦蹦跳跳的走在苏晋斋的前面,手里拿着一朵不知名的花儿,笑容竟比花儿还美艳。 几只杜鹃不知在何处呜呜噎噎的啼叫,鸣声如泣,莫名的给这美好的氛围里平添了几许伤感,这呜咽的一啼小绣想起什么,缓缓落下步子,待苏晋斋与她比肩而走,她才犹豫着开口:“那个,法师,沈须归……他后来,怎么样了?” 苏晋斋目光一直落在远方,闻言后,那一直深沉的眼神无端的尖锐了一下,让小绣有些害怕。 “被我收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仿佛一把利刃扎进小绣的心口里,她几乎是立地而僵,她以为,苏晋斋会明白她的心,即便人与妖不能相恋,可情无错,妖也无错,只是没有终究是结局而已…… 苏晋斋此刻已经走出很远,小绣回过神来,胸口闷的发疼,用力喘息一下,她提裙追了上去,抿着泛白的嘴唇,问道:“法师,可不可以……” “不可以。” 苏晋斋淡漠的瞥了她一眼,声音也淡漠:“天道循环,人不能与妖相恋,沈须归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 苏晋斋说的无情,小绣的心口重重的一颤,渐渐的顿下步子,潋滟的双目看着苏晋斋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也许是那阳光太过炽烈,太过刺目,映得她忍不住一阵目痛。 良久,小绣快步追上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的凤目沉重,灼灼的看了他的背影一阵,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咄咄逼人:“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犯了错呢,苏晋斋你会不会杀了我?” 苏晋斋脚步猛的一顿,小绣收腿不急猛地撞在他的后背之上,撞得她一个趔趄就跌坐在地上,苏晋斋僵挺着身子缓缓回头,垂下眼睫睥睨一般看着她的脸,目光就如刀子一样切了过来:“你以为你有多特殊,我告诉你,如果你犯了错,我会亲自收了你,绝不手软!” 说罢,他一甩袖子,决绝的抬腿就走。 风似乎也在瞬间狂妄了起来,拂起他甩过来的宽大袖子撞着小绣的脸颊,她呆呆的跌坐在地,目光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是方才那一撞太疼,惹痛了她的泪腺,眼泪扑落落的流,怎么也止不住。 郦城青云寺。 青云寺是郦城最大的寺院,坐落于郦城外十里处的郦山顶上,站在闪腰远远看着,那绵延起伏的屋脊逶迤而出,气势巍峨,,将满山参天绿树都比了下去。 即便离得寺庙还很远,也能听见山门里穿出的梵唱阵阵,木鱼声声,钟响连连。 尤其是这等初夏时分,更是善男信女,香客不绝,好一派佛禅圣地。 小绣跟着苏晋斋来到了青云寺山门下,此刻已是傍晚,晚风清凉些许,抚平了一途奔波疲累。 二人相行一路,小绣头一次使了性子不去理他,苏晋斋又是个执拗清冷的人,这几天二人说过的话寥寥几句,差不多手指能数的过来。 站在通往山门的逶迤的石阶上,小绣眼尖的看到一个上山朝拜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双眼一亮,对着不远处的一对母子挥着手道:“林姐姐,林姐姐!” 那个被换做林姐姐的女人诧异的抬起头,闻声朝着小绣的方向看过来,见到是是小绣和苏晋斋,她憨憨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后又勾起笑容,手中牵着十几岁的男娃向他们走过来,也是一脸喜色的道:“是你们啊,还真是有缘。” 小绣点了点头,附和的笑着道:“是啊,还真是有缘呢。” 那是大约两天傍晚前,小绣和苏晋斋刚到郦城之时,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缓和,传递消息还是靠着书信。 忽然,在长街上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仓皇失措的满大街的寻找她的孩子,那绝望的样子就像濒临死亡了似得,让人心生不忍。 最后,还是小绣主动向苏晋斋示弱,求他施法帮助她找到孩子,苏晋斋反倒是端了脾气,仍旧是梗着脖子冷着脸施了术法,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她失踪的孩子。 彼时那个孩子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惊骇的将身子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那个女人找到她的孩子,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一下子抱着他的身子哭的肝肠寸断。 临别的时候,小绣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母子,只见那个孩子的头倚在女人的肩头上,正直直的看着小绣看,那眼神,莫名的带了一股子狠毒的怨愤。 “你们夫妻也是来上山朝拜的?” 林宛如的话打乱了小绣的思绪,回过神来更是让她瞬间羞红了脸,咬唇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晋斋,刚要启唇解释,苏晋斋毫无感情的话不合时宜的窜了进来:“我与她并不相熟。” 说罢,抬腿向石阶之上走去。 林宛如有些尴尬的看着她,小绣对着苏晋斋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才对她笑着道:“他就是这个样子,不要理会他。” 林宛如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局促不安,小绣却低下头看着他身旁的男娃,想起那日他的眼神,沉了沉眸,抬手去揉着他的发顶,笑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岂知那孩子头一歪躲过小绣的碰触,随即扯抓着她的手,张口就咬了上去,用力至极竟将她的手咬出了血,斜眼看她的眼神如刀子一样,恨不得活剐了她! 第十五章 她就想问个路 林婉如急忙将那男娃的嘴用力掰开,小绣吃痛的收回手,鲜血顺着手掌洇了下来,而男娃的双眼怒涨,唇齿间还残留着她的鲜血,看上去竟像是吃了人的血肉一样。 小绣惊了一跳,怔怔的看着男娃,连疼都忘记了。 “对不起,对不起……” 林婉如见自己的儿子闯了祸,连忙躬身给小绣道歉,见小绣神色有异,她咬了咬唇扬手欲打在那男娃的脸上! 小绣回过神来,及时的握住了林宛如甩下去的手腕,在她眼前随意的扬了扬手,笑着道:“小孩子嘛,都淘气,没事的,没事的。” 林婉如一脸歉疚,眸里却是翻滚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已有泪光泫然:“林蛙天生不能言语,性子易怒怪癖,小绣你不要见怪。” 小绣闻言诧异的看着叫做林蛙的男娃,方才的那一丝惊惧也烟消云散,心中不由得泛起了怜悯,原来这孩子竟然不能言语,登时心中一软,连语气也低柔了几分:“没事的,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 林蛙始终低垂着头,脸埋进日光的阴影下,深重的阴影让他的双眼深陷在垂落的发丝当中,隐隐约约只能看到眼瞳里的幽光。 小绣探出手想抚上那孩子的头,林蛙却猛然抬眼,眼底的狠毒与怨恨竟不像一个孩子! 小绣被那双眼骇的又怔了怔,手顿在他头顶,一时竟忘了收回,林宛如见林蛙神色异常,连忙在一旁将有些愠怒的呵斥自己的儿子:“林蛙,不可无礼!” 林蛙倏地一哆嗦,抬起眼皮睨了一眼母亲,迟疑了片刻,转过头又再次垂下头,忽然,他猛地抬手,一掌拍掉小绣的手转身就向寺院里跑去。 小绣再次吃痛的收了手,林宛如双手蜷缩着,满脸歉疚,一双眼局促的已然泪眼汪汪,小绣连忙道:“姐姐,快去追孩子吧。” 林宛如点了点头,抬腿登上石阶向山门里跑去。 小绣一边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一边不停的吹着自己通红的手掌,拧着好看的眉头心头一阵疑惑,这孩子怎么会如此怪异。 小绣摇了摇头,不作理会,抬腿也向青云寺里走去。 青云寺内苍树葱郁,曲径通幽,极目眺望,一座座庙宇若隐若现,有塔尖高耸于云海之中,头顶沐浴着金灿灿的佛光,灵气连绵不绝。 尽管时值伏夏,日头毒辣,可此处依然感觉周身凉风徐徐,自有一派灵秀豁达的气韵。 小绣顺着香客人流走进山门,七拐八拐的就迷了路,心里暗暗气恼苏晋斋竟一点情面不讲,就将她撂在门口不管不顾。 走了一会儿,她不知闯到了何处,早就没有了香客,只看见黄色的墙壁房屋层层叠叠,如同迷宫,闻着缭绕在鼻尖的焚香气息,让她头晕脑胀。 转过几个廊檐,远远的见着有两个小沙弥正在一座殿前清扫落叶,小绣疾步跑了过去,对他们招了招手,还未来得及言语,便听见二人略微惊恐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说了么,最近郦城闹妖,好多夫妻都平白无故的死了,血液流尽,死相极惨!” 另一人闻言被吓得脸色雪白,停了手中的扫把,拍着胸口道:“晋斋师叔回来就好了,想来,他将妖孽收服,就不会有人死了。” 两人一齐点了点头,另一个小沙弥忽然凑近了另一人,两个人头靠在一起,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那个妖是个女妖,而且长得极其妖艳……” 小绣正听的来劲,见二人压低了声音,不得不凑近二人身旁,那二人说的正酣,根本就没有看见身后有人。 “都说那女子妖媚异常,专挑花心的男子吸血,妻子也不放过,而且就在夜间出没!” 小绣闻言眼睛一亮,在他们身后歪着头看着二人,忍不住好奇问道:“真的么?” “真的真的!” 二人连连点头,转瞬却反映过来耳畔流转的竟是个女子的声音,脸色惊恐的大变,二人僵挺的身子回头看去,见一个长相娇媚的女子正眉眼盈盈的看着他们,那妩媚的容颜,美得比普通人来的勾魂摄魄,吓得他二人一个激灵蹦起来,喊嚷道:“有妖精啊!” 小绣也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见自己的尾巴并没有露出来,刚要出口解释,就被其中沙弥一扫帚拍在了地上! 那小沙弥似乎是吓坏了,扬起扫帚玩命似的在她身上的捶打,小绣趴在地上挥舞着手臂想要解释,刚刚扬起小脸,另一个沙弥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把香灰胡乱的抹在了小绣的脸上,边抹边嚷道:“现行吧,妖孽!” 住持清善法师所居的万空居,花木幽深,一丛萱草,数竿修竹,数叶芭蕉,仿佛尘世万物皆散,只剩了无尽的青翠遗世独立。 禅房屋子的门半掩着,窗子打开,清风带着竹叶的香气掠过窗头,整个万空居显得极为空灵脱俗,只有清善木鱼清磐之声,念经的袅袅梵音阵阵,仿佛能够消散人心中的杂念。 苏晋斋跪在清善跟前的蒲团之上,双目微晗,双手合十,只是那一双眉紧紧的皱着,似乎锁着如山一般的执念和痛楚。 许久,清善停下诵经,放下手中的木鱼捶,重重的叹息一声道:“晋斋,此次归来你身上的妖气越来越浓烈,这心中戾气也越发重了。” 苏晋斋缓缓睁开双眼,轻轻吐了一口气,一直旋艮在胸口的戾气随着清善的经文颂佛中消散些许,他缓缓站起身,对清善深深施了一礼,才将袖中的金艮钟捧与他看。 清善见到那钟,双眼微惊,眼底猛地起了一层担忧,良久,他闭上双眼低叹一声道:“造化啊,这金艮钟乃我佛家宝物,可以压制你身上的妖气,如今却裂开一口纹隙,端不知福祸啊。” 苏晋斋脸上倒是没有过多的表情,低眉淡淡道:“是福是祸……也在人为。” 清善一怔,双目焦灼的落在他的脸上,语气竟有些隐晦:“那女子……你可找到?” 苏晋斋神色终是顿了一下,眸色复杂些许,才道:“找到了。” 清善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双眼担忧之色越发的强烈,低叹道:“晋斋,凡是不可强求,莫要生出执念来,一切随遇而安。” 苏晋斋点了点头,道:“师傅放心,徒儿,自有分寸。” 清善微颔首,微微放下心来,猛然脑中又记起一事,对苏晋斋颇正色道:“晋斋,月前清虚观伏山道长书信与我,说他下月天劫欲到,卜卦见卦象凶险,想借佛骨舍利来渡劫,为师已经应允,此事就交你带着佛骨走上一趟。” 苏晋斋点头应道:“是。” 就在此刻,门外回廊那边传来一片喧嚷,男男女女的声音搅成聒噪的一团,远远的传了过来,清善微微皱眉,便听见有人疾跑来,嚷着:“师祖,师祖,妖精抓到了,抓到了。” 苏晋斋惊疑的挑了挑眉,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推开,看见两个小沙弥抬着一个头发散乱,满脸香灰的女人疾步而来,那女人手脚被绑在一起,身体还倔强的扭动着,杂发里露出花猫一样的脸,熟悉的眉眼让苏晋斋眼皮蓦地一抖。 两个沙弥走进了禅房,一把将小绣扔在地上,颇有些得意的拍着胸口道:“师祖,郦城那吸血的妖精被我师兄弟抓到了。” 小绣从地上抬起一张脏污的小脸,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苏晋斋,她委屈的扁起了嘴,秋水滢滢的大眼里立刻就腾起了雾气,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手脚被那两个沙弥绑住,她像虫子一样曲折着身子一寸一寸的爬到苏晋斋脚下,头蹭着他的裤腿,哭的都要抽过去了:“法,法师,呜呜!他们两个打我!呜呜!我还没说话,他们就打我!” 小绣哭声高昂,一抽一抽的极度委屈:“我就是想问个路!!” 那两个沙弥见此情景,得意之色顿在脸上,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苏晋斋眼皮抖得厉害,看着脚下那张灰头土脸的小脸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最终还是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两个小沙弥一头雾水,挠着光秃秃的头,不解的问道:“师叔,她难道不是吸血的妖精?” 小绣蹭的来了脾气,在苏晋斋腿上蹭了一把泪水,梗着脖子哽咽的怒斥道:“你才是吸血的妖精,你们全家都是吸血的妖精!” 夜里,青云寺里恢复了安静,沉静得安宁,带有一丝凉气,小绣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凉亭里,脸上的忿忿之色还未退去,又染上了一层忧虑,她使劲的皱着鼻子嗅了嗅,又嗅了嗅,一张小脸垮了下去,垂下头,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都怪那个沙弥下手太重,香灰扑进了她的鼻腔,伤到了她的鼻子,害在她现在什么味道都嗅不出来了。 苏晋斋从草木深处缓缓走来,在她身旁负手站定,睨着她的侧颜,声音浅淡:“还是嗅不出么?” 小绣抬起眼,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憋了半天,欲言又止,最后憋的小脸通红,她才怯怯的说:“法师,如果我的鼻子失灵了,在也嗅不到妖气,你,你还要我么?” 第十五章 这回不怕男女有别 苏晋斋闻言竟沉眸认真思忖良久,才低眸睨着她,无甚情绪的道:“既然没什么用,不如就烤着吃了。” 小绣闻言双眼蓦地睁大,颤着手指着他,痛心疾首道:“法师,没想到你这么无情无义!” 苏晋斋勾了勾唇没有理会她,双眉微扬神色倨傲,夜风吹荡起几缕碎发撩拨着他的脸颊,越发显得他清泠不可接近,小绣咬着水润的红唇,只觉着这样的苏晋斋就好比天上的星月,已经离了尘世,永远拒人千里之外。 小绣轻叹一声缓缓垂下眼睫,目光一掠间见到一席红袍袈裟从花丛深处走来,她眼底精芒一闪,仰头看着苏晋斋,脸上闪过一丝阴诡的笑意。 苏晋斋看着她忽然的转变,微敛起眉峰,眸光收拢,却见她猛然窜起一下子抱着他的大腿,扬起小脸,泪眼朦胧,那对浸在泪水中的眸子,好像真的是那样凄然又无助:“好你个苏晋斋,枉我一番真心对你,没想到你竟如此玩弄于我,以往你说我对你异常珍贵,夜夜与你同寝,现在我的鼻子失了灵,你竟然要丢弃与我,你这个狠心的人!呜呜!” 苏晋斋满脸乌黑,沉的像天上纠结的乌云,眼皮抖得厉害,正要开口呵斥她,身后却传来清善的沉重而无奈的唱佛之声:“阿弥陀佛,真真是一场孽缘啊!” 苏晋斋面色瞬息大变,回眸看着清善眼底有些心痛的脸色,又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满脸诡计得逞的小绣,他只觉得怒气窜上了头顶,急忙张口欲要向清善解释,清善却摆了摆手,低低的叹息道:“罢了罢了,晋斋,你终究是红尘中人,有些事还需随缘,为师不能插手,既然你与小绣情投意合,此番郦城吸血女妖之事,就交给你们二人,装做夫妻去伏妖吧。” 此话一出,小绣盛满笑意的眼也渐渐垮了下去,装做……夫妻? 她急忙站起身开口欲解释,苏晋斋沉着脸也想在说些什么,二人还未开口,清善又双手合十沉沉的唱着佛号,道:“一切随缘,随遇而安。” 说罢,就着不着边际的清风,转身离去。 小绣的话噎在嗓子里,眨着眼看着清善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有些怀疑的想,清善是不是故意不让她开口的。 苏晋斋胸口剧烈的起伏,紧皱的眉宇间似乎压抑着滔天的怒气,冷冷的看着她,一甩袖子道:“这回你可满意了!!” 小绣扁了扁嘴,有些委屈。 拂晓刚过,鸡还未鸣,小绣仍在梦里和苏晋斋斗智斗勇,却被苏晋斋从被窝中一掌拍毁了原形,提起她小巧的尾巴,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狗儿小绣小小身子被大头朝下提的极不舒服,对着苏晋斋面无表情的脸大声的抗议着:“汪,汪,唔!” 苏晋斋充耳不闻,脚下的步子走的更快了,狗儿小绣气的炸了毛,张口就咬在了苏晋斋的手指上,他略一吃痛,手指松开了它的尾巴。 小绣四条短小的腿一跃而起,轻盈的落在了地上,幻成了人形,一张清秀白净的小脸气得鼓鼓的,杏眼圆睁,掐着腰道:“苏晋斋,你就是故意的,这么早去哪儿抓妖!鸡都没叫呢!” 苏晋斋睨了一眼手指被狗咬的出浅浅的齿痕,眸光冷凝嗤了一声,薄唇吐出几个玉石之音:“寺院里没有鸡。” 说罢,转身就走,郦山脚下,晨风吹来,小绣凌乱的发被风吹得更加凌乱了。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郦城闹妖的小镇子里,此刻晨曦初现,暮霭依旧浓重,小绣却走得已然汗流浃背,苏晋斋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在小镇外山野间四处寻找吸血女妖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山野不远处就是郦城河,河面清风裹挟着些许潮湿之气徐徐而来,黏腻的感觉让人微微有些不适。 可怜小绣的鼻子失了灵,不能嗅到妖气,只能眨着双眼看着苏晋斋身影不停地在眼前穿梭。 山间的杂草荒叶及膝,日头躲在云层里欲语还休,晨风时不时的吹来,草叶随之猛烈摇摆,小绣饿得饥肠辘辘,双眼昏花,一屁股坐在荒草从中,捂着肚子弱弱的道:“法师,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吧。” 苏晋斋并没有搭理她,闭目运了一丝灵力化作一道丝弦在身周荡开,方圆数十里竟然一丝妖力也感觉不到,他缓缓睁开双眼,眸底腾起一股子阴沉,看来那吸血女妖还有些手段。 “小,小绣?” 荒草从中被人踏出的一条小路里出现了一个女人,林婉如手上挎着一个竹筐,站在小路里正诧异的看着小绣,脸上露出一片惊喜:“小绣,还真的是你啊?” 小绣也诧异的睁圆了眼,从地上站起身,几步走到林婉如身旁,握着她的手也惊道:“林姐姐,竟然是你,怎么会这么巧?” 林婉如笑得温软,应道:“我家就住在这个小镇里。”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小绣,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苏晋斋,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来回巡视,狐疑的道:“你们……?” 小绣刚要出口解释,忽然想起清善住持的话,眼波流转,走到苏晋斋身旁,娇羞的抿着唇,抬起粉嫩的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低头羞涩道:“都怪你,死鬼!” 苏晋斋脸色瞬间青乌,眼皮狠狠地一跳,小绣转过头偷偷的对他使着眼色,苏晋斋额上青筋暴涨,别过头硬是忍了下去,小绣看着他吃瘪的模样,大眼里顿时盛满了笑意。 身旁的林婉如更加不解了,皱着眉看着二人,好半天她才想明白了一般用手拍着脑门,恍然道:“你们是偷情私奔出来的!” 小绣被她的虎狼之词吓得一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转头看着苏晋斋的脸黑的不能在黑了,偷偷地摸了一把汗,觉得自己这回好像玩大发了,怕是不好收场了。 苏晋斋和小绣最后还是以夫妻的名义住进了林婉如的家,只是二人踏进小院里时有些惊呆了,眼前就是一座茅草屋,似乎只消一簇狂风就能将这草屋刮倒,屋内更是家徒四壁,墙壁之上到处都是裂缝,此刻夏天还好,窜进来的微风不冷,若是冬天的话,怕是无法想象。 面对家中窘境,林婉如似乎有些羞馁,手在衣襟下不安的绞弄着,低下头道:“家中简陋,两位莫要嫌弃。” “不会,不会。”小绣连连摇头。 林婉如越发有些有些局促,撩了撩头发,去挑起耳室破布帘子,帘子荡开,便看见林蛙浑身包着绷带蜷缩在炕角,绷带上还不断的渗着血,洇的猩红一片,上面爬满了苍蝇。 看见来人,他只是淡漠的的挑了挑眼皮,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小绣却掩唇惊呼出声来:“这,这怎么回事?” 小绣这一句似乎是提到了林宛如的泪腺,她身子瘫软的坐在炕头,看着林蛙掩面垂泪道:“我苦命的孩子,那天从青云寺上香归来,林蛙却不慎从山坡失足,伤到了筋骨,成了这个样子,大夫说得数月半载才能好。” 小绣看着这一屋惨景,心里也无比的难受,上天总是愿意折磨苦命的人,她低叹一声走到林婉如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才好。 林婉如抬袖拭了拭眼泪,知道在外人面前失态了,仰起脸强打着欢笑道:“没事,没事。” 小绣看着个倔强的女人,心中对她的好感越深了一层,林婉如笑了笑,似乎又想起什么道:“家中简陋,没有客房,我可以和林蛙住一间,今夜可要委屈二人住在我的房内了。” 此话一说,小绣和苏晋斋又是一阵尴尬。 此刻,都没有注意炕里的林蛙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将身子越发的缩在一起了。 林婉如的房间是在外面厨房旁用木头搭起的简易的屋子。 夜里,繁星熙攘,小绣和苏晋斋又因为争夺被子的事吵了一架,谁也不让谁。 只因林婉如家一共就只有两床被子,如今只能给他二人腾出一床来。 小绣将被子压在身下,紧紧的把裹在里面,任由苏晋斋如何拽就是不肯让步,苏晋斋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眼皮挑的很高,冷冷的道:“当真不给?” 小绣倨傲的昂起脸,眼里的倔强不为所动:“当真不给!” 苏晋斋淡薄的嘴唇微翘,眼中精光一闪,抬掌将小绣拍回了原形,伸手将被子里毛茸茸的狗儿提起,双眼里最终是染了笑意,道:“这回可不怕男女有别了。” 狗儿小绣倒垂着头,不断地踢蹬着四条短腿,口中呜呜咽咽的抗拒着,奈何人与狗的差距有别,它抗拒不了半分,只好狠狠地冲苏晋斋翻着白眼,甩着眼刀子。 忽然,目光不经意一扫间,狗儿小绣看见窗上有一双猩红的眼睛正恶狠狠的盯着他们看,像恶鬼一样,仿佛随时会向她扑上来! 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 小绣嗷呜一嗓子钻到了苏晋斋的怀里瑟瑟发抖,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苏晋斋皱眉看着她的异样,眸心微凝,感觉窗外的空气骤然冷下去,隐约有一眼睛,正在窗外肆意的偷窥着,他猛地回头看去,窗外除了暗沉如墨的黑,斑驳的树影婆娑,并没有其他。 他挑高了眉眼,松开怀中抖如糠塞的小绣,抬腿向窗子走去,狗儿小绣幻成人形,战战兢兢的跟上苏晋斋,伸手拽着他的袖子。 苏晋斋侧身依在窗畔,双手落在窗上,忽的用力推开,探身瞧去,窗外除了呜呜噎噎的风吟,并给有什么异常。 小绣从苏晋斋身下钻了上来,趴在窗框上也探出头去,皱了皱眉狐疑道:“我方才明明看到了一双眼睛的?” 苏晋斋目光沉的如夜色一般,有波澜渐渐起伏,他低头睨了一眼从身下钻出的女人,皱眉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小绣用力的嗅了嗅,一张小脸苦在一起,垂下头道:“没有。” 苏晋斋一掌敲在她的头顶,冷嗤一声:“没用。” 说罢,转身向床上走去,身子一矮,和衣躺了下去。 小绣摸着微痛的头,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一阵夜风从微敞的窗口窜了进来,无声无息的扯动着她的裙据,让她莫名的感到一股子阴寒,她歪着头又朝着窗外看了看,黑漆漆的夜里万物被模凌两可的普通张牙舞爪的恶鬼,总觉得有一股诡谲的感觉。 小绣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将窗子关严,一转身现了原形,毛茸茸的身子四脚蹦起,一溜烟窜到床上,用嫩嫩的牙齿掀开苏晋斋的衣襟,将小小的身子埋进他的怀里,感觉他身上淡淡的温暖,这才将心略略放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 苏晋斋看了一眼怀中小小的狗儿,眸色复杂,良久,他轻叹一声,也闭着眼睡去。 夜色正酣时,万籁俱寂,小镇宁静的深夜,只有一轮月和无数星子在河面上闪烁着碎碎的光芒,就好像一双双不断闪烁的人眼。 忽的,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夜空,如同天幕上划过一道凄厉的闪电,顿时扯破了墨染的夜空,苏晋斋猛然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身。 与此同时,门外也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绣被这一变故吓醒,一骨碌窜起,用小小的爪子扒开苏晋斋外袍,径直钻进他的里衣里去,身子还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毛茸茸的身子撩拨着肌肤,不知是什么感觉,苏晋斋只觉的额上青筋跳了跳,低咒一声,伸手向里衣里去抓它的尾巴。 小绣嗷呜一声就是不肯出来,从前胸径直钻到了后背里去。 门外传来林婉如的声音,颤抖着还带着惊恐的慌乱:“小绣,郦水里出现了一只海妖,它,它抓走了隔壁王二!” 此话一出,屋内仍在对战的一人一狗皆顿下了动作,苏晋斋瞬息就变了脸色。 门外林婉如听不见里面的回话,有些担忧,将耳贴近了门上,又再次说着:“小绣,你们还没醒么,你相公是不是会些法术,可不可以请他去救人!” 苏晋斋黑着脸伸手向后背去抓狗儿小绣,小绣被他揪住了尾巴,痛的它四肢小腿胡乱的挣扎,硬是将苏晋斋的衣服全部扯的凌乱不堪,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腹。 门外的林宛如见屋内一直没有回音,不禁变了脸色,莫不是他二人被妖精吸了血,咬了咬唇,她伸开手缓缓地去推屋门。 屋内的小绣不甘示弱回身,对着苏晋斋提着它尾巴的手指张口咬了下去,被狗咬的苏晋斋略一吃痛松开了手指,那狗儿小绣瞬间失衡掉进了他微敞的衣襟里,从他胸前一直向下划去。 “该死!” 下腹被狗儿小绣毛绒绒的身子撩拨的一阵**,苏晋斋脸色通红,咬牙怒斥一声,伸手向下腹抓去! 林宛如猛地推开门,就看见苏晋斋衣衫不整的从衣襟下袍里拽出一条毛绒绒的狗来! 她怔了怔双足也顿住,随即双颊倏地通红,凤目潋滟的娇羞,捂着脸跑了出去,边跑边嚷:“流氓…” 苏晋斋此刻的脸色黑的不能在黑了,双指提着小绣的尾巴,一股子怒火从丹田直蹿他的脑门,小绣悻悻的抬眼,看着他握紧手掌竟嘎嘣脆响,它弱弱的缩了缩脖子,似乎撒娇一般,软软的呜咽了一嗓子。 苏晋斋忿忿的甩手一把将她扔进了床里,随手拢好衣物,握住骨剑起身就走了出去! 小绣从床里翻身而起,幻成了人形,看着苏晋斋决绝的背影,她委屈的咬着嘴唇,还是追了出去急声喊道:“等等我。” 郦水河旁,夜风带着河水的猩气扑面而来,水平如镜,映出一轮无瑕的圆月,洁白的月光下,漫延于江畔的荒草和不知名的野花也仿佛瞬间萎靡下去,桥栈旁几个小船在夜风中摇摆不定,小绣手里提着一盏微烛,被风打了一个冷颤,时隐时明,小绣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见他脸色尚可,弱弱的开口问道:“难道,郦城里吸人血的是河妖?” 苏晋斋冷哼了一声,并未搭理她,小绣尴尬的转过头,吐了吐舌头,忽然间感觉腰身一紧,苏晋斋伸长了手臂揽着她纵身跃起,落在了一艘船的船尾上,扬袖抬掌,一道灵力猛然挥出,强劲尢比的劲浪卷处,使这条小船离了河边的浅水,向前行去,船头劈开河水,激起雪白浪花,像一条大鱼,斜着前进。 小绣躲在苏晋斋身后,夜风带起她肌肤一层颤栗,她感觉身后有一双眼在紧紧地瞪着自己,她回头看了看,隐隐约约的瞧着岸边似乎有一个女人的轮廓,她睁大了眼使劲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船行到河中央,苏晋斋收了掌,冷眼看着周遭,河水平静的就像一面镜子,没有一丝波动。 忽然,小船开始颤动,鱼群簇拥而来,张着嘴,似乎等他们落入水里,啃食着吞入腹中。 苏晋斋凛起两道剑眉,将小绣护在身后,夜陡然沉了下去,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月亮,就在此刻,河面突然掀起冲天巨浪,一只锯齿妖兽窜天而起,口中还叼着一个人,它卷起尾巴,携带着河水抽了过来,水面登时就如同以直达天际的水墙兜头砸下,它根本躲无可躲! 苏晋斋手在小绣头顶一拍将她打回原形放进袖子里,纵身一跃而起,如同一条滑腻的鱼儿,穿过水墙,抽出骨剑,对着那丈高的水墙拦腰切开,顷刻间,水墙萎靡下去,惊涛骇浪一案砸向河面,河水如倾盆大雨泄了下来,那妖兽无所遁形,高昂一声,冲着苏晋斋张口咬了进来。 苏晋斋身荡半空,灵气御剑,莲花骨剑便犹如一道飞渡天上的长虹,其急如电,对着那妖兽一剑穿了过去! 碰的一声,那妖兽中招砸入水面,苏晋斋纵身追去,却见那妖兽的巨大身影一点一点的萎靡下去,灵巧的向水面荡走逃遁,口中叼着的人也被它甩了出去。 苏晋斋在水面上寻到小船的残身,一脚将它踢在那人身下,而他追着那妖兽而去,在水面上几个纵身疾驰追去,见那妖兽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鲶鱼。 苏晋斋猛地定下了脚步! 小绣从他衣袖中露出头来,不断地用牙齿咬着他的袖子,苏晋斋转身在水面上一个腾跃落在那破碎的小船上,小绣从他袖底窜了出来,幻成了人形,脸色极为惊恐:“法师,我嗅到了非常浓烈的血腥味。” 苏晋斋脸色十分难看,袖底的拳头握的紧紧,低声咒骂了一声:“调虎离山!” 二人带着救回的王二匆忙赶回小镇时,果然又有一对夫妻被人吸干了血,面容干瘪的如同鸡皮老者,小绣忿忿的拍着自己的鼻子,双眼悲戚,自责的道:“都怪我的鼻子不灵光,嗅不出妖怪的真假来!” 苏晋斋身上的气息越发凛冽,袖子里的手被握的吱吱作响,他狭长的眼微眯,头顶天上的月渐渐的变成了嗜血的赤色,他的眼底也渐渐洇出一条血色,握着骨剑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暴戾之气瞬间暴涨! 小绣惊疑的看着他的异样,走到他身旁,颤颤的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苏晋斋猛然回头,猩红眼底的狠厉,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一样! 小绣被骇的怔了怔,随后她上前一把抱住了苏晋斋的一条胳膊,不断地的晃动着:“法师,法师,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妖兽咬了?” 苏晋斋在她温热碰触摇晃下渐渐恢复了意识,眼底的狠厉也慢慢消散,他轻轻合上眼,沉沉的吐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眼底已是清明一片。 苏晋斋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臂拽了出来,眉目清冷的毫无温度,在看见小绣望过来的殷切眼神下,他的眸色不由得软了几分,淡淡的道:“我没事。” 小绣又狐疑的瞧了他几眼,才略略放下心来,苏晋斋却似乎想起什么来,偏头看她问道:“你的鼻子方才好使了?” 小绣皱着鼻子嗅了嗅,旋即又苦着脸道:“只能闻到血腥味。” 苏晋斋点了点头,道:“回吧。” 二人回到林婉如的家时,晨曦已然出现,星子渐渐暗淡下去,方踏进院门口,小绣瞬间就变了脸色,抓着苏晋斋的手,紧张道:“法师,有血腥味!” 第十七章 我娘妖食 苏晋斋也随之变了脸色,缓缓擎出袖底骨剑,手握剑柄,剑身流泄的一线寒淬照亮了他的一双墨黑的眸,他疾步向茅屋里走去,小绣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风迎面卷来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小绣顿时有些作呕,她连忙伸出手挡住口鼻。 苏晋斋面色一凛,抬起腿用力将屋门踢开,"砰"的一声闷响,屋门顿时被踢得大开! 听得声响,屋内母子都是惊了一跳,林宛如更是神色一变。 苏晋斋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屋内的母子,林婉如安静的拿着一个药碗,正在给林蛙喂药,此刻她正微张着嘴,有些诧异的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二人。 而林蛙脸上的惊惧之色越演越烈,整张脸几乎毫无血色,眼底一团毫无生机的死气,嘴唇上龟裂的起了一层皮。 这是苏晋斋第一次与林蛙直视,而他的眼神竟让苏晋斋觉得这个孩子竟像一个死人,没有一丝生机。 “你们,抓住吸血的妖精了?” 林婉如轻轻的落下药碗,温温软软地问道,目光落在门口的苏晋斋身上,她微微垂下头,眼底依旧有一抹化不开的羞馁。 苏晋斋也察觉出她的眼神,尴尬的别过头没有言语,耳尖微微泛着红。 “没有,让他给跑了。” 小绣连忙在旁插口应着,偷偷瞄着苏晋斋,见他难得有如此表情,她就忍不住想笑,只是……那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在这屋内旋转不散,她也顾不上什么,连忙收了情绪,一脸凝重的在屋里转了一圈,使劲的嗅着鼻子。 “出了事么?” 林婉如也站起身,看着小绣也有些紧张的问道。 小绣嗅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不由得诧异的皱了皱眉,见林宛如仍旧不解的望着自己,她笑着答道:“没什么。” 目光不经意落在炕上林蛙身上,瞧着他身上包裹的纱布越发的沁出鲜红的血色来,她眼底腾起诧异,惊疑的问道:“他身上的伤怎么越来越重了。” 林婉如闻言垂下眼睫,目光渐渐盛满哀伤,眼底似乎涌动着很难形容的疲惫和自责,让人甚至不忍多看一眼。 “方才那一变故,惊到了孩子,不小心从炕上摔了下来,都怪我这个当娘的不好,不能照顾好他,我……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他死去的爹!” 林婉如的声音不大,满是悲恸自责,闻者无不动容,小绣听了只觉心中悲惨以极,忍不住上前安慰道:“放心,上天会垂怜这个孩子的。” 林婉如抬手抹了抹腮旁的泪,点了点头。 _ 二人回到房间,天色已经明亮,小绣伸长了双臂重重的打了一个哈欠,躺在床上到头就要睡去,却被苏晋斋提着衣襟从床上扔了下去。 “打了一夜的人是我,你累什么?” 说罢,他躺在床上闭眼睡去。 小绣忿忿的举起拳头,目光一掠见他眼底一圈乌黑,浅淡的苍青色,满是倦怠,她又不忍的垂下手。 小绣叹了一口气坐在门口望天,忽然又想起与苏晋斋那丢人的一幕,还有林婉如看苏晋斋的眼神,越发觉得不妥,沉眸想了想,起身推门出去。 走到林婉如的房门口,小绣抬手敲了敲门,半响,里面却没有人应答,想来林宛如应该是出去了,小绣转身欲走,却听见屋内传来一声碎裂之声。 小绣不禁停了跳步,也许是林蛙又掉在地上了,她心下一急,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浑身被纱布包裹的只露一双眼的林蛙趴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暴涨的眼底是难以言喻的惊恐和忿恨。 小绣被他的眼神骇了一下,步子顿了顿,还是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可林蛙却躺在地上不肯起身,踢蹬这两条腿,使劲的挣扎着,身子剧烈地抽搐,过后,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干嚎,嗓子里的声音却是支支吾吾的呜咽着,听不出个音节来。 小绣委实有些惧怕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半响,林蛙像是突然间泄了气,耷拉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干嚎一声,伸出舌头在地上不停的划拉。 门口太阳的光温暖的洒在林蛙的身上,连身上的血都没那么醒目了,却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滑稽和诡异。 小绣皱着眉看着他的举动,只觉一股子诡异窜了出来,这林蛙性子太过怪异让人心生惧怕,可她还是上前蹲下身去抓他道:“地下太脏,快起来。” 林蛙依旧不停的呜咽着,身子更加狂烈的颤抖,忽然,他身子陡然停住,不动。 然后,小绣感觉门口有一道身影遮住了刺目的光芒,她眯了眯眼睛,抬眼见林宛如站在门口,望过来的目光殷切又复杂,小绣也顾不上什么,急忙对她招手:“林姐姐,林蛙又掉在地上了。” 林宛如似乎是在这句话当中回过神来,疾步走过来,双手拦腰抱起林蛙,将他放在炕上,她弯身坐在他身旁,伸手抚着他的侧脸不住的掉眼泪:“娘只离开这么一会儿,你又不听话。” 林蛙闭上眼,再没有一丝动作, 小绣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解释,地上零零星星的都是林蛙的挣扎处的血,她的心中也难受的紧。 忽然,她的眼珠凝固了一般,盯着地上某处,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 林宛如抹了抹眼泪,感觉出她的异常,不解的看着小绣,小绣这才反应过来,想起今天来的目的,挠了挠头,解释道:“其实,我是来替苏晋斋解释的昨夜,他……” “和一只狗打架?” 林宛如眨着眼道。 小绣怔了怔,随即搓着手掌干笑道:“对,对,他和一只流浪的狗狗打架来的,他不是流氓……那个啥,你忙,我先走了。” 说罢,她一溜烟的走了,林宛如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绣离开林宛如的房间后,瞬息间便将一张明媚的小脸沉了下去,疾步走回房间,关好门窗,坐在桌子旁,手指沾着口水在桌面上写出林蛙用舌头写出的几个字。 “吾女艮女食……” 小绣皱着眉,仔细的想了想,发现这几个字怎么也连不成句子,她咬着白葱一般的手指有些想不明白,这个林蛙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在干什么?” 苏晋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小绣身后,朝着她微俯下身,侧目睨着她忽然沉沉的开口。 小绣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猛地回头看去,水润的红唇却不小心擦过他的嘴唇,二人同时一僵。 二人温热的气息在鼻尖流转,小绣顿时石化在地,感觉心要跳了出来,她僵挺着脖子微微后退拉开两人距离,混乱里她壮起胆向他看去,见他眉目冷硬,眸心深邃,好像蕴藏着巨大的怒气,她眨着空滢的大眼,委屈的扁嘴道:“我,我不是有意轻薄你的。” 苏晋斋薄薄的唇抿住,眸子因为激怒而亮的吓人,小绣不知不觉的缩起了脖子,正欲开口在解释一下,门忽然从外被林宛如推开,她大步走了进来:“吃饭……” 剩下的字被她噎进唇里,看着屋内紧紧相依的二人,她默默的退出去,又将门关严。 苏晋斋的脸色又黑了一分,手捏成了一团,眼睛里越烧越浓的怒火几乎让小绣哭了出来,最后他猛然起身拂袖离去。 小绣仰天长啸,欲哭无泪:“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_ 午时的日头毒辣起来,连云彩都被灼的稀稀薄薄。 小绣在厨房帮着收拾碗筷,忽然,她目光不经意一掠间,瞧见案台上的竟有一条影影绰绰的影子,她略怔了怔,陡然看清那是一个向上伸出两双巨爪的怪物,身形却是女人窈窕,只是头上似乎裂出无数触角! 小绣吓得浑身紧绷,猛然回头看去,却见林宛如抱着一捆树枝走了过来,被她的猛然转身也吓了一跳,骇道:“怎么了?” 小绣惊骇未定,拍了拍胸口,喘着气道:“没什么,没什么……” 林宛如放下枯枝,走到她身旁一边为林蛙准备吃食,一边展唇轻笑:“莫不是你还以为是妖怪来吃你了?” 说罢,端着碗笑着离去,小绣的脸却在她话落的时候,猛然凝固住。 她忽然想起林蛙写在地上的那几个字来,她急忙用手指沾着水缸里的水,在厨房案台上又将那几个字写了出来。 “我娘妖食。” 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腾,小绣一个激灵用袖子将这几个字擦掉,拔腿就跑回房间。 苏晋斋正在房内擦拭着骨剑,小绣用力的推开门一个高窜了进来,直直扑进苏晋斋的怀里。 苏晋斋被她撞的差点掀翻在地,只觉的头疼的厉害,自从他遇见了小绣后,竟然添了这么一个病症,他脸色阴沉的伸手扯着她的脖后衣襟,将她的头从自己怀中扯了出来,冷着脸道:“又怎么了?” 小绣吓得泪眼朦胧,泪珠粘在眼睫之上分外让人可怜,抓着苏晋斋的手不住的颤抖,她惊恐的咬着唇,哭泣道:“林,林宛如就是郦城那个吸血的妖魔!” 第十八章 杏妖婉如 苏晋斋眼睛微眯了下,低眸看着不停的向他怀里拱去的小绣,嗓音低沉的问道:“你说什么?” 小绣自他怀里抬起了头,抹了抹脸上骇出的眼泪,一五一十的将整件事说了出来,苏晋斋越听脸色越阴沉,霍然站起身屈指敲着她的门,怒斥道:“怎么能不早对我说?” 小绣眨了眨无辜的大眼,委屈道:“我也是才想明白么?” 苏晋斋走到窗下负手而立,嘴角微往下沉,眼里划过一道利芒:“如此说来,那个林蛙身上的伤就是林婉如造成的,可是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林蛙,反而如此虐待他?” 小绣此刻才恍然林蛙为何会有如此愤恨又惊恐的表情了,也明白那日在青云寺山门下,他为何要咬伤自己,他本来已经逃了出去,又被她亲手送到吃她母亲的妖物身旁,他又如何不怕,如何不恨? 小绣杏眼怒睁,用力的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捏紧了拳头就像门外走去,苏晋斋见状急忙拉住她的手腕,皱眉道:“你干什么去?” 小绣扬起小脸,忿忿的道:“当然是救林蛙!” 苏晋斋嗤了一声,满眼不屑道:“就凭你,还想救人?” 小绣灵巧的转着眼珠子,双臂顺着他握过来的手腕攀上了他的胳膊,讨好一般的笑道:“不是有你么?法师!” 苏晋斋一甩袍子将小绣的手甩了出去,他冷声道:“现在去找她,你就不怕林婉如狗急跳墙杀了林蛙?” 小绣闻言有些恍然的点头,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话中的歧视,鼓着粉嫩的小脸,有些气急败坏的道:“我才不会跳墙!” 苏晋斋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掐着她脸上的肉,没好气道:“是,你不会跳墙,你只会咬人。” 小绣拽出自己的脸肉,刚想为自己辩解,抬眼却看见他的手掌浅浅的一圈泛白齿痕,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日光斑驳着树影,微风吹叶,带动着沙沙作响,夹杂着树枝里的几许蝉鸣,让人莫名的烦躁。 苏晋斋在这种聒噪下莫名的静下心来,沉吟片刻,他侧目对小绣道:“你想不想抓妖?” 小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登时就亮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当然想!” 苏晋斋桃花眼里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对她招了招手,小绣乖巧的走了过去,苏晋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在她头上来回抚摸揉弄了两下,吟吟笑道:“小绣乖。” 小绣眯着眼看着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身上莫名的抖了抖,感觉一股冷风从脖颈里窜了进来,让她汗毛直立,小绣警惕的望了他一眼。 苏晋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夜色越来越深,天空浓稠如墨撒了一片,浑浊难辨,月色星子全给乌云遮住了,夜风陡然变得阴冷起来。 小镇后山山坡之下有一个无人供奉的城隍庙,一个人提着一盏微弱烛火缓缓走来,灯笼里一截烛芯在风中垂死挣扎,发出极昏暗的淡光,投在地上幻出一个女人的形影影绰绰的身影,倒还算勉强能看得清楚。 小绣战战兢兢的站在城隍庙口,手里捧着灯笼,另一手心里攥着金艮钟,眉心微微蹙着,一双大眼里盛满了惊恐,又那样无助。 小绣咽了咽口水,将灯笼落在地上,又将金艮钟放入单掌之间,狠了狠心张嘴咬破食指,将鲜血滴入金艮钟里,顿时一股异香从钟口里窜了出来,飘荡的向四周散去,在漆黑的夜里竟有一丝噬血吃肉般的引诱,那诡谲的景象令小绣自己手脚都有些发寒。 终于,一片花瓣从天上摇摇曳曳的落了下来,落在小绣的肩头,又一片也落了下来,小绣侧头看去,花白蕊红,她的双眸晶亮起来,她认得,这是杏花。 杏花如阳春白雪一样纷纷落下,就着暗淡的烛火铺了一地,小绣感觉身后有人轻轻的落着脚步,她立刻浑身僵硬,撞着胆子缓缓回身看去。 “瞧,你的肩上都开花了。” 还未等她回身,忽然有双手伸来拂去了她肩头上的花瓣,手指过处,丝绸一般的微风拂过她的鼻尖,风中飘来了淡淡的杏香…… 小绣缓缓抬头向那双手的主人看去,果然是林婉如。 不过此刻她的模样已然不复温柔,明媚纱衣被风带起在身后飘荡着,眼波流转带着一股动人心魄的妖艳,夜色迷离之下,她的眼波似水,顾盼生辉。 此刻她微晗双目,贪婪一般闭着眼嗅着金艮钟发出的香气。 “果然是你!” 小绣眼含怒气,柳眉倒竖,指着她的脸嚷道:“你竟然如此虐待一个孩子,你就是个没长心的妖!” 杏妖笑意盈盈,满面温柔的笑,只是那高挑的眉梢威厉隐隐,凶光乍现,好似蕴蓄着无限杀气,平日里一副温柔可人的姿态,竟变作了冷眼厉目,一脸狞相:“还是被你发现了,真是可惜了,我本来并不打算这么早杀你的。” 忽然,她又顿了笑意,眨着无辜一般的眼,道:“你方才说什么,说我虐待孩子?” 小绣怒气暴涨,此刻也忘记了害怕,掐着腰对她破口大骂道:“林蛙被你虐待成那个模样,你还敢不承认?” “我当然不承认了,我将吸来的人血都给他喝了,我对他不好么,他竟然还敢骂我,我才毒哑了他,那夜他还想去寻你们通风报信,我不得不再次打伤他,我是他的娘啊,我也舍不得!” 杏妖痛心疾首的捂着胸口,脸上溢出浓烈的哀伤,小绣瞧着她做作的样子,怒气蹭的冲上头顶,觉得这只妖才应该受天雷之刑,她咬着牙一甩袖子指着她的脸,怒斥道:“法师,还不收了她!” 小绣的话音落了许久,也不见苏晋斋的身影,手顿在杏妖的眼前,她艰难的转了转眼珠子,此刻,她嗅到了危险的意味。 杏妖眼波流转,柔媚的身子笑得乱颤,她掩着唇道:“哈哈,别白费力气了,我在他的房间门口施了法,恐怕此刻他正受烈火邢呢,小绣你,还是乖乖的让我来吃吧!” 小绣大惊失色转身就跑,杏妖双眼一厉,地上的花瓣猛然乍起,绞成一根花绳将她的腰身紧紧地箍住,小绣登时就动弹不得,她苦着一张脸嚷道:“我又没几两肉,干嘛非得吃我?” 杏妖凑上前,伸手抚着她的侧颜,戚戚的笑着:“小绣啊小绣,你打算隐藏到什么时候呢,你的血那么香,可是暴露了你不会是只普通的妖。” 小绣浑身颤栗,顾不上她说的话什么意思,扯着脖子高喊道:“苏晋斋,快来救我啊!” 杏妖目光陡然阴狠下去,抓着小绣的下颚,阴声道:“别想着男人来救你,天下的男人全都靠不住,更何况是修道的人,他们只是把我们当成妖魔,当成妨碍他们修行的眼中钉!” 小绣被她的话惊得一愣,转头叫她眼里竟然泛着悲绝的泪光,小绣怔了怔,道:“你……” 杏妖水袖清扬,堵住了小绣的唇以及她未出口的话。杏妖微微垂下眼,极清冷的笑了笑,对着她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小绣欲哭无泪,在心里悲悲的喊了声:我命休矣! 忽然,金艮钟里龙吟大盛,一道金龙从小绣掌心窜了出来,顿时金茫佛光普照,如烈火焚灼,杏妖大惊失色,连忙纵身退去! 与此同时,一道清越的剑啸冲天而起,一淬湛湛银白倏地向杏妖的胸口穿刺而去。 杏妖连连后退,避开那要命的一剑,手腕一转水袖一扬,地上的杏花翩然而起,变成数百青面獠牙妖魅对着小绣张牙舞爪的抓去! 小绣捂着头惊恐的大叫,转身就跑,苏晋斋从天而降,骨剑赫然回旋在手,手腕连番,挽出百道剑光,顿时,那些嗜血精魅瞬间被打散。 小绣气喘吁吁的跑到苏晋斋身前,扬起粉嫩的拳头就砸在他胸口,吓得她眼泪都飘了出来:“你怎么才来,我差点被她吃了!” 苏晋斋难得的好脾气,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笑道:“不是还囫囵完整的么?” 小绣摸了摸自己的脸,冲他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一闪身躲在了苏晋斋的身后,杏妖暴戾一声,怒道:“好你个苏晋斋,连烈火都烧不死你!” 苏晋斋勾唇笑了笑道:“想杀我,你的本事还不够。” 说罢,他陡然沉眸,身影顿时像雾气一般猛地消散眨眼就出现在杏妖跟前! 杏妖脸色大变,抽出水袖朝着他当头砸去,苏晋斋嗤了一声,手腕连转,剑光漫越,剑落如雨,只见那水袖碎裂也成杏花盈盈落下。 苏晋斋唇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对着杏妖的胸口一剑就刺了下去! 杏妖退无可退,眼看着那剑刺了过来,她苦涩的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睛,面色竟难得有一抹解脱。 事情的发展永远都始料未及。 忽然,平地一簇狂风大作,迷得让人睁不开眼,苏晋斋手中的剑离杏妖胸口不到半寸,猛地被狂风吹得脱离的方向,他微错开脚步,回身间,眼前只见数百只毒蝴蝶翩然而至,将杏妖卷带而起。 苏晋斋大喝一声,纵身追去,耳畔却传来小绣惊恐的叫声! 第十九章 一波未平 苏晋斋咬了咬牙,生生止住了脚步,倏然回身见数十只毒蝴蝶向小绣啃咬着扑过去。 他眸心陡然一缩,手中的长剑狠狠一斩,顿时,缠绕在小绣身旁数只毒蝴蝶被劈的个粉碎。 花曼蝶的妖娆的声音从头顶漫来:“苏晋斋,我们来日方长!” 苏晋斋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蝶妖离去的方向,下颚紧绷,手掌用力握住手中的骨剑,指节微微泛白。 小绣疾步走了过来,也顺着苏晋斋的目光看过去,想了想,她伸手摩挲着下巴,沉眸道:“这个杏妖和蝶妖一样,背后有人。” 苏晋斋白了她一眼,收了骨剑,抬掌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讥唇道:“废话。” 小绣撇了撇嘴,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_ 暗夜里,蜀城荒垠深处,深山荒寂,薄暮冥冥,一片缤纷的杏花林,花团锦簇,即便此刻过了花期,仍觉秀蔚欢颜,花林尽头有一弯溪水迸石,滔滔汩汩。 两个身姿窈窕的女人缓缓从天而降,足尖落在锦簇的花团之上,抖落着大片的花瓣纷纷簇簇如雪落下,二人身子宛然一落,斜斜的倚在花枝上。 “姐姐不该来救我的。” 杏妖婉如面色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黑色的长发被温顺的夜风吹散,脸如白玉,轻垂睫毛的在夜风里显得柔弱无比:“这样的日子于我来说,何曾不是炼狱?” 花曼蝶巧笑着向婉如逶迤而来,柔媚无骨的身子依在她的肩上,手指绕着她的披散下来的发丝,嗤笑道:“你呀,就是口是心非,你若真的舍下,为何吸血时偏偏挑那些个背叛妻子的男人下手,你心里始终放不下。” 婉如娇嫩如花瓣的唇轻抿着,侧眸见满眼的芬芳杏花,双眸渐渐笼了一抹哀愁:“男人,不过是花言巧语,让我解脱了……也好。” 花曼蝶下巴搭在婉如的肩上,慵懒的挑起眼皮睨着她,曼妙的脸上渐渐中有几分叹息,她勾唇凉薄的笑了笑,道:“婉如,你就是太不知足,你看这片杏花林可是他特意栽种给你,即便此刻不是花期,也开的鲜艳,可见他对你还是用了心思的,也不枉费你为他付出的这一番心血。” 婉如落寞的垂下眼,自嘲的笑了笑:“虚假的情爱能挺得了几天,就如同他……没了鲜血的滋养,很快就枯萎了,你看这花,只能在结界里开的肆无忌惮,终究……是见不了天日。” 话落,她长袖一摆,无数杏花忿忿漾漾随风带走,可出了这杏花林,就变成了一片片枯黄萎靡的落叶,随风飘走,再也寻不到半点芬芳。 花曼蝶的双目随着杏花残叶的远去而渐渐飘远,很快,她又恢复了神色,目光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如今,主上成龙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你万万不可坏了主上的大事。免得到时你不仅丢了情郎,又陪上了性命。” 说罢,她翩然而起,变成一尾双翼蝴蝶翩然离去。 宛如低低的一声叹息,转头看着着南面层层叠叠的山峦,一双眼已是蓄满了泪水。 _ 苏晋斋和小绣回到林婉如的家,发现林蛙双手双脚被绑在床头之上,由于他仍不断扭着身子挣扎,纱布包裹的伤口里又渗出血来。 二人疾步走到床边,苏晋斋用骨剑将林蛙身上的绳索割断,林蛙惊恐的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脸上沾满汗水,只抱着头蜷作一团在床上瑟瑟发抖,口中呜呜咽咽的。 小绣心疼的看着他,上前用手搬过他的身子,柔声道:“林蛙,林蛙我知道,你娘让妖怪吃了,那个林宛如是个妖精,现在已经被苏哥哥打跑了,你放心。” 林蛙身子一僵,缓缓从双腿间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苏晋斋,眼底一团死气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光亮,他吱吱呀呀的说着,口中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可苏晋斋却听懂了,他低叹一声,伸手拍着他的肩头,轻声安慰道:“放心,那妖精已经走了,不会有人在伤害你了。” 林蛙双眼越睁越大,巨大的悲伤在眼底也越散越大,最后他不可遏制的大哭出声来,似乎要将这段时日所受的伤痛和委屈全部哭出来,悲怆哀绝的哭声让小绣也红了双眼,她转过头看着苏晋斋,祈求道:“法师,你可不可以施法让他尽快好起来?” 苏晋斋面色却有些犹疑,淡薄的唇抿的紧紧的,小绣噌的站起身掐着腰,怒道:“法师,这点要求很困难么?” 苏晋斋不满的睨了她一眼,道:“那杏妖不是说她将吸来的人血都给了林蛙么,倘若他沾染了妖气,日后也定然离不开人血的滋养,恐怕……也留他不得。” 小绣一时愣在当地,转过身看着炕上浑身是血的可怜孩子,她的心也揪在了一处,她又转过头看着苏晋斋,咬唇问道:“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苏晋斋没有言语,起身走到林蛙身前,指尖凝了一股灵力,点在他的头顶,闭上眼细细探究,须臾他睁开双眼,眸里闪过一丝摄人的犀利,道:“他身上毫无妖气,看来他从未饮过人血。” 小绣闻言皱眉也惊疑起来:“可是杏妖她亲口说把吸来的血给了他?莫不是她在撒谎?” 苏晋斋狭长的眼微眯,缓缓收了手却静默良久,半响后,一抹厉芒从眼中一闪而过,面庞依旧清冷,嘴角却淡然一扬:“还未可知,此事也许……和他有关系。” “谁?”小绣一脸惊疑的问他。 苏晋斋神色微滞,缓缓侧身瞥着她,忽的屈起手指敲在她的脑门,道:“照顾好林蛙,他身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但并没有伤在要害,过一段时日就好了。” 小绣摸了摸发痛的脑门,回身看着床上的林蛙,又想起林宛如来,她仍旧有些忿忿:“算她良心还未泯灭,只可惜了这个孩子!” 苏晋斋眸色复杂,沉吟片刻他转身走出门外,冲着天空摇手一指,指尖射出一道灵力,在黑沉的夜色里幻成一朵金莲,转瞬不见。 小绣站在他身旁歪着头看着那抹金莲,咬着手指诧异的问道:“法师,那是什么?” 苏晋斋双目微沉,道:“那是佛家金莲,过会儿就会有佛家弟子来。” 顿了顿,他回身看了一眼炕上仍旧垂头的林蛙,许久他仍旧维持这个姿势纹丝未动,一头杂乱长发散落在他瘦悴的双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全无生气,如果不是胸口起伏,简直就像个提线的木偶傀儡,只是那双低垂的眸心却绞弄着滔天的恨意。 苏晋斋看的出神,双目微微一空,一些挤压在心底的往事又再次在眼前重现,撕扯着他的心痛的厉害,他连忙闭上双眼,再次睁眼时,已是清明一片:“这个孩子心中仇恨太深,只怕会坠入魔道,还是把他送到青山寺,让佛经禅理来消弭普度他的仇恨。” 苏晋斋的声音寡淡而清远,不知为何,小绣偏偏就觉他的身上也隐有一股子浓浓的悲伤。 小绣想,即便是像苏晋斋这样的超脱凡俗的法师,这背后一定也有些一段心酸苦涩的往事。 只是,与他共同承担分享的那个人,却不会是她。 _ 日头升起的时候,青云寺果然来了人,是那天那两个拿着扫帚打小绣和在她脸上抹香灰的那两个小沙弥。 二人看着小绣一脸的歉疚,挠着光秃秃的头不知该如何开口,小绣傲娇的仰起脸不理会他们,心中暗哼,姑奶奶的鼻子到现在还没好,岂会这么容易原谅! 苏晋斋不理会小绣的小心思,对他二人吩咐道:“浮生,浮海,你二人将林蛙送到青云寺好生照顾。” 浮生和浮海双手合十,恭敬道:“是。” 小绣和苏晋斋站在小镇口,看着两个小沙弥抬着受伤的林蛙越走越远,她眨了眨空滢若水的大眼,不解的问:“法师,我们不回去么?” 苏晋斋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她一眼,戏谑的弯起嘴角,嘲道:“我要去蜀城清虚观走一道,你若不想去,可以不去。” “我去,我去!” 小绣双眼登时亮了起来,听说蜀城的酸辣骨头最是名扬,正好一解嘴馋。 苏晋斋看着她双眼热挚,口水欲流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_ 二人未曾停歇,一路向蜀城走去,只是越往蜀城走,小绣的心思越重,竟有些心不在焉的,几次与苏晋斋对话,连连失神,出口的话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最后连苏晋斋都察觉出她的不寻常,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小绣被他问的怔了怔,袖子里的手也颤了颤,旋即她仰头朝着他勾起一抹笑意,盈盈道:“没事没事。” 说完话,小绣又渐渐低下头,脚步渐渐缓慢,她抬手捂住心口,胸腔里的心越发的跳动不安,让她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一行似乎要走大事发生。 小绣看着远方的长路,心里暗暗祈祷,但愿别发生什么事才好。 第二十章 儿唤(一) 进入蜀城之前,苏晋斋见小绣一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在城外小镇挑了一个客栈留宿一夜,打算稍事歇息,第二日在进蜀城。 小绣乖巧的答应了,只是她却说,她今夜想要睡间客房,不想在墙根搭窝,苏晋斋深看了她一眼,答应了。 是夜,夜微凉。 客栈庭院里碧树栽了满院,柳枝低垂,凉凉清风从垂柳枝叶间窸窣穿过,天边徐徐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明月蹲在了柳梢头上,远远的瞧着,勾勒出了一幅崭新的月上柳梢头图。 小绣睡的极不安稳,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浮浮沉沉的绞在心口,压抑的让她几乎不能自持,跟在苏晋斋身旁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有这种感觉。 小绣低叹一声,索性从床上坐起,走到客栈庭院当中,坐在台阶上托腮望月。 晚露凝珠的盛夏之夜,薄云散尽,圆月寡白,夜虫啾唧,远处几只夜鸦不断的低声呜呜噎噎,小绣越发觉得这夜色凄冷孤清,越觉得自己黯淡的无助。 低叹一口气,小绣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了自己,柳眉蹙的紧紧的,恍惚间,一些被深深埋藏在心里的记忆渐渐浮上了心头,她想起了多年前的夜晚,就是这样一个夜晚。 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腥,她不知贪嘴误食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被妖邪一路捕杀。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跑,怎么跑也跑不出那双魔爪,最后,她被无情的扔进了一个山洞里,周遭是漫无边际的黑,鼻尖是浓烈逼人的血腥,黑暗中好像两点红光幻像般地闪动着,好像有双眼在眨着,像是恶鬼一般,要将她一口将她吞下,又似乎极力隐忍压制着。 狗儿小绣瑟瑟发抖的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绝望一般的呜呜噎噎的哭,正当慌乱悲绝之时,从天而降的一双温暖的手抱起了她。 那双手,那种温暖,她记了好久,都不能忘怀…… 忽然,一阵悲戚的哭声打断了小绣的记忆,她皱起眉头,心中本就消沉,又被哭声一搅,越发觉得低落烦躁。 那阵哭声凄怆悲恸,似乎压抑了难以言喻的哀绝,让闻者也情不自禁的随着一同悲伤,小绣越听越觉着心中难受的紧,也忍不住随着红了眼眶。 她起身追着声音而去,走到客栈高墙之下,才发现那阵哭声从那头传出来的,就在这客栈的隔壁。 小绣咬了咬唇,撸起袖子从客栈角落里拉过来一个破筐,脚踩在上面,踮起脚尖用手掌扣住了墙头,一点一点用力的向上爬。 “你在干什么?” 苏晋斋寡淡的声音突然从一旁毫无预兆的窜了过来,小绣吓得一个激灵,抓着墙头手抖了抖,身子瞬间失衡滑了下来。 本以为会摔的吃痛,却不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小绣抬眼看着尽在咫尺的苏晋斋,心口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苏晋斋双眉微皱,低眉暼着她,似乎有些不耐,口气也不善:“又想爬墙?” 小绣尴尬的从他怀里直起身子,用手指了指墙的那头,瞪圆了一双水润的大眼,道:“那头有人在哭。” 苏晋斋随着她的手指侧目忘了一眼,果然听见了一簇哭声,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的收回目光,扯着她的手臂往屋内走,低沉着嗓音道:“关你什么事。” “万一是出了大事呢?”小绣听着那哭声悲绝,定然是出了极其伤心的是才会如此伤心。 “没有妖魔食人,就不是大事。”苏晋斋的声音淡漠的没一切情绪波动,仿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他根本就没有关联。 小绣却停住脚步,任由苏晋斋如何拉扯也不在前进,她梗着脖子倔强的对苏晋斋说:“一定是出了比妖魔食人更大的事,才会让人哭的那么伤心。” 苏晋斋回眸看着她,见小绣一双眼像星子一般晶亮,在月色下明眸照人,不知怎么的,苏晋斋也停下脚步,小绣顿时展开笑脸,扯着苏晋斋的袖子,祈求道:“去看看吧,法师。” 苏晋斋似乎永远也执拗不过她,低叹一声,揽过小绣的腰身,像只猫儿似的轻巧,一纵身上了墙头,稳稳的落在对面的地上。 客栈隔壁是个一方白墙青瓦的小院,并不是很大,屋檐下一盏破旧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不堪一击。 一个年迈的老人坐在灯笼下,眼角和嘴角伸展出几条深深的皱纹,她拿着一件破旧的衣物,睹物思人,热泪从她褶皱的眼角中滴滴滚落,虽尽力压抑着哭声,却仍有泣声不断的噎出。 她似乎感觉到声响,那老人缓缓抬起头,见院子里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她浑浊的老目微顿,整个人也怔了怔。 素月分辉,打在一个素衣白衫的青年人身上,他身旁比肩站了一个同穿白裙的姑娘,鹅黄月色在二人身上投了一层虚茫的清光。 只是苏晋斋那轮廓俊美的面庞,让那老妇猛地睁大双眼,如惊雷炸响,直直的看着苏晋斋,连手中紧握的衣衫都滑脱落在了地上。 小绣好奇那老妇的眼神,也狐疑的望了一眼苏晋斋,想了想,她提裙向那老妇走了过去,将落在地上衣衫捡起,递给了那老妇,轻声道:“大娘,您何故哭的如此伤心?” 那老妇对小绣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径直的盯着苏晋斋的脸,眼中的激动和热切让苏晋斋也微微皱了眉头。 小绣也回眸看了一眼苏晋斋,见他眼睛鼻子嘴巴,和昨日一样,没丢也没少,怎么会让老妇有这种难以置信一般激动的神情,她挠了挠头,又凑近了老妇,问道:“大娘,你……” 岂知,小绣的话还未说完,老妇蹭的站起来,一下子将小绣掀翻在地,猛地向苏晋斋扑了过去。 那老妇颤巍巍的伸手抓着苏晋斋的手臂,眼泪扑落落的流,似乎在也忍受不住,皱纹交错的干瘪脸上涌动着莫大的悲伤,抽噎的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小绣被老妇吓了一跳,惊的连红唇都微张了起来,苏晋斋更是诧异,修长剑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是对老妇的碰触有些不太不习惯。 “你……”苏晋斋试探的开口,刚吐出一个字,老妇一把将苏晋斋抱住,枯瘦的手臂不停的拍打着他的后背,悲痛欲绝的哭嚷道:“我的儿啊,你总算回来了,娘就知道,就知道你还活着!” 此话一出,不仅小绣愣住,连苏晋斋也怔住,那老妇紧紧的抱着苏晋斋,那种老母护子的姿态让苏晋斋本能的抗拒,瞬间就变脸色,连手指都抖了起来。 “儿啊,儿啊……我的儿……” 这几个字不停的在苏晋斋耳畔回响,粗哑的嗓音不断的重复着,像是一道道魔咒一样,带着致命的蛊惑,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一些他努力压制,想要忘记的记忆瞬间就冲上了头顶! “儿啊……来,到娘这里来,娘今天给你采了最新鲜的血,快来喝……” “儿啊,娘教你杀人好不好……” “哈哈哈,儿,就是这样,你不杀人,怎么当妖啊……” “不!” 记忆冲顶而来,苏晋斋瞬息间就失了控,脑中一根紧绷的弦“砰”地断掉,,他的眼前来回闪着那些他想要忘掉的可怕的记忆…… 苏晋斋无法自控,暴怒之意顿起,他身子不可遏制的颤抖着,所有仇恨都冲上了头顶,浑身戾气暴涨,一下子便将那老妇震飞数丈,那老妇砰的砸落在地,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她半直起身子,向苏晋斋颤巍巍的伸出手道:“儿……” “我不是你的儿!” 苏晋斋大吼出声,一双手死死的捂住头,好像无形之中有一双手在拉扯着他的记忆…… 黑,漫无目的的黑,他的眼前所有希望都那么渺茫,他难以言喻的生存着,挣扎着,逃避着,又卑微的…… 一个女人不停的抽打着他,抓着他的脖子,无情的向他口中灌着腥臭的鲜血。 无数可怜的活物,家禽也好,猛禽也罢,还是人,身上狰狞的伤口都流着殷红的血,等待着他的采颉…… 不,他是人,他不是妖精,他才不要喝血! 一个他忘了十年的女人脸孔倏地窜进了他的脑中,苏晋斋骤然睁开了那双狭长眼眸,眼里墨黑的瞳消失不见,竟是一片嗜血的红!那里面锋芒锐利,就像一条伏起半个身子的巨蟒,能一口将整个人吞噬殆尽! “妖,妖怪,妖怪啊!!” 那老妇被苏晋斋的双眼骇的掉了魂儿,高嚎了一嗓子,身子一软猛然昏了过去。 可这两个字却犯了苏晋斋的禁忌,他俊美的脸被恨撕扯的有些扭曲,他咆哮着大步朝着那老妇走去,好像从两胁下窜出了一股子阴风,将他素白的衣服吹荡而起,风瞬间灌满袖底,他朝着那老妇扬起手臂,暴怒的向她呵斥道:“你说谁是妖怪!” 第二十一章 儿唤(二) “你说谁是妖怪!!” 小绣被苏晋斋如此阴狠的模样吓的呆住,眼看着他起掌拍在那老妇的胸口上,她猛然清醒过来,拔腿朝着苏晋斋合身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身子,不住的喊道:“法师,法师,你怎么了!” 苏晋斋此刻已经全无意识,月光疏影之下,他的脸越发的阴寒难当,猩红的眼如毒蛇一样,就连苍白的嘴唇也变得殷红起来,嫣红得如同染透了血,他伸出手一根一根去掰开小绣的束缚他的手指,用力推搡了出去,仰头怒吼:“我不是妖精!!” 小绣忽然忆起了幼时在那山洞里,她曾经瞧过的那一双眼,也是这样血红,可那时他很隐忍,手也很暖,不像如此冰冷又渗人。 小绣被苏晋斋推出去很远,她挣扎的从地上站起身,足尖迈着碎步,一点一点的靠近了苏晋斋,试探的道:“法师,法师……” “走开!” 苏晋斋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弓起身子像股旋风平地跃起,像是要寻死一样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小绣在他身后拼命的喊着他的名字,苏晋斋充耳不闻,不听,不顾。 可就在此刻,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在夜幕下扯开一条裂口,接着一声霹雳炸响,震得地动山摇,那道霹雳狠狠的砸落在苏晋斋的身上,将他从半空中又劈了回来,身子一倒,砰的一声,砸落在地上。 “法师!” 小绣慌乱的跑过去,一把抱住地上的苏晋斋,大哭道:“法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苏晋斋,你终于记起她了!哈哈!” 弋虺尖锐又诡谲的的声音在天幕中不断的旋转,带动着沉闷的雷声铺天盖地而来,大片大片的乌云聚拢的遮住了月亮,房檐上的灯笼被风刮的碎裂,砰的一声在风中粉身碎骨。 紧接着,裹挟着火星子的霹雳在苏晋斋和小绣的头上不断的炸开,刹那间,瓢泼似的大雨,倾盆而下。 小绣咬牙看着这一变故,仰头瞧去,可天幕当中根本就寻不到弋虺的半分影子! “苏晋斋,怎么样,入了魔的滋味好受吧!对,就这样,留在魔障里,永远也别醒!” 弋虺的声音带着一股子魅惑,在苏晋斋耳畔不断的缭绕着,让他沉沉的陷入魔障的绝境,在也无法自拔。 惊雷不断的从天砸落,无数闪电像受惊的蛇群从空中跌落下来,发出野兽嘶吼一般的叫嚷,无情的砸向地面,庭院的土地上顿时砸出无数大坑,尘土飞扬,力若千钧。 小绣咬了咬唇,松开怀中的苏晋斋,顶着巨雷跑那老妇身旁,将她拖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又再次跑向苏晋斋! “法师,你清醒一下!” 小绣迎着大雨向苏晋斋跑去,不断的呼喊着,弋虺似乎嫌她太吵,炸起两道惊雷,朝着小绣兜头砸来,小绣眼看着一道雷在她脚下炸开,耳朵里轰隆了一声,嗡鸣之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腿脚都有些麻木,她直直的站在原地,看着又一道雷的逼进,似乎呆愣了。 地上的苏晋斋却猛然睁开双眼,单掌击地,旋身而起,将小绣护在了怀里,那雷砰的一声砸在了苏晋斋的背上。 一口血雾从他口中喷了出来,苏晋斋闷哼一声,二人砸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大雨无情的冲刷着他二人,将鲜血冲淡,转瞬就看不见,小绣当场就哭了出来:“法师,法师……” “看来你还是有些意识,苏晋斋,放弃你现在想要做的,和我一起吧……” 弋虺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只见一道乌黑的妖力从天而降,细细如鞭卷住了苏晋斋的腰身,小绣感觉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上升,她双臂死死的抱着他,不断的在他耳畔哭着大喊,试图叫醒他:“苏晋斋,你醒醒!苏晋斋,你醒醒!” 然而,苏晋斋似乎困在梦魇当中,怎么也醒不过来,他的身子不断的上升,竟腾空而起。 小绣一咬牙,变成了狗儿真身,一下子窜进了他的衣袍里,两只短小的前腿箍着他的脖颈上,对着他的嘴唇用力的咬了下去! “唔……” “唔……” 就如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浑浑噩噩中,有一双手抱起了小绣,她害怕极了,出于本能张口就咬了上去,正好咬在了他的嘴唇上。 记忆和现实重叠,苏晋斋缓缓的睁开双眼,眼中的血腥渐渐散去,发现自己的身子不断的上升,是弋虺! 苏晋斋怒斥一声,骨剑从袖底呼啸而出,寻着那人的声息,对着头顶的一方天幕同力刺了进去。 “啊!” 一道痛苦的声音从翻卷的云层里咆哮着传出,那道箍着苏晋斋的妖力骤然断开,一人一狗失去了平衡从天空跌落。 雷还在不停的砸落,苏晋斋在半空中一个旋身躲避着雷击,小绣却从苏晋斋的衣襟里滑了出去,她一下子变回了人身,身子不断的跌落,她对着苏晋斋大喊:“法师,救我!” 苏晋斋大喝一声,食指卷起一道灵力箍住她的腰肢,将她又带了回来,张开双臂将小绣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可他躲避不及天上的无情的惊雷,硬生生的又挨了一道,顿时,灵力乍泄,二人一同向下跌落。 要被摔死了么? 小绣依偎在苏晋斋怀里,竟没有一丝害怕。 好在他二人掉落在了一方深潭之中,砰的一声,水面上砸起的水花如玉,声响如雷。 苏晋斋似乎不习水性,更是连续挨了两道响雷,让他的意识有些迷离,在水中放空了身体,任由水波将他冲离渐渐飘远,小绣一急,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双臂大展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身,用力向上游去。 水中苏晋斋不能呼吸,无情的水充斥着他的口鼻,他的脸色苍白,意识也越来越沉,渐渐的,他听不到,闻不到,也感觉不到外界周遭。 忽然,唇上落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一股新鲜空气从唇里涌了进来,出于本能,苏晋斋不断的开口汲取,所吸进肺腑里的每一口空气,都让他感受着一股温暖,如一股暖流涌遍他的全身。 小绣浑身紧绷,苏晋斋的吻来的来过热烈,她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的乱跳着,有什么东西从心尖上蔓延,渐渐扩散,一时经让她忘记了凫水游弋,二人在水中随着水流不断沉浮,旋转,波光粼粼的水面映染着两个缠绵的人影,就连身边的鱼儿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_ 小绣好不容易将苏晋斋拖上了岸,想起方才水下那一吻,她的脸颊又情不自禁的红了起来,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起,看着苏晋斋脸颊上滑落的水珠,她咽了咽口水,用力捂住自己胸腔里不断跳动的心。 一声嘤咛从苏晋斋口中吐出,小绣心下一喜,连忙俯身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颊,道:“法师,法师!” 苏晋斋缓缓睁开沉重的眼,夜色在月中迷离着,他的眼也迷离的睁开一道缝隙,见浑身湿漉漉的小绣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他皱了皱眉打算坐起身,只是一动,身上的疼痛便铺天盖地的传来,他忍不住痛叱了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么?” 苏晋斋捂着胸口低沉的开口,声音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痛楚,小绣顿时怔了怔,难道之前所有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法师,你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苏晋斋缓缓坐直了身子,疼痛的牵扯让他微微的喘息着。 “没,没什么。”小绣有些黯然,看来,他不记得他方才发了狂,也不记得弋虺曾经来过,更不记得方才在水下那个吻。 “没什么?”苏晋斋狐疑的皱起眉,看着二人置身在野外荒潭之中,他又受了伤,顿时,他狭长的眼底精芒乍现:“难道弋是虺来了?” 小绣点了点头,苏晋斋握紧了拳头,冷冷道:“又是他。” 说罢,他咬牙站起身,小绣上前想要搀扶他,却被他一掌推开。 小绣顿在原地,看着苏晋斋踉跄前行的脚步,独自承担痛楚,她的心里一片苦涩,他活到现在,既淡漠又孤单,到底经历了什么样残忍的事? 不知怎的,她忽然开口:“法师,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救过……” “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苏晋斋忽然发了怒,猛然回身呵斥住小绣未说完的话,小绣被他吼的一抖,怔怔定在原地,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苏晋斋看着她的模样,用手捂着胸口,别过头去,渐渐缓下了声音,道:“回吧。” 小绣垂下了头,勉强展开一抹笑靥,道:“好。” _ 二人回到客栈时,已经天明,客栈的地上被惊雷炸出好几道坑洼,小二满脸惊惧的用铁锹填着坑,小绣却忽然想到什么,提裙跑到小二跟前,试探的问道:“小二,跟你打听一下,隔壁家可是出了事么?” 小二闻言先是一怔,后来摇了摇头,叹息道:“隔壁家的王妈妈真是可怜,他儿子失踪好几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怜这王妈妈思子成疾,人都疯癫了。” 小绣和苏晋斋诧异的对视一眼,又听见那小二道:“最近好多人都失踪了,也不知这小镇里遭了什么邪祟。” 二人回到屋内,苏晋斋运功调息片刻,脸色才渐渐恢复红润,小绣见他伤势略有好转,才上前扯着他的袖子,问道:“法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苏晋斋低叹一声:“蜀山脚下不可能有邪祟,我们先上蜀山在说。” “ 第二十二章 清虚观(一) 蜀城处处是仙山。 群山奇艮,祥云缭绕,是块难得的灵气充裕的宝地,又有传说蜀山山巅总有仙子出入,金仙常在,所以凡人对这块道教圣地一直望而敬畏,心存敬仰。 苏晋斋带着小绣一路御风而行,一直盘亘在小绣心头的沉郁之色,在见着蜀城的绝美风景后也被她忘之脑后,像一只欢快的鸟儿,感受着蜀城的壮美与博大。 “法师,这蜀城真是快宝地啊!” 小绣的双眼明媚如娇艳的春光,嘴角的笑靥竟比花儿还美艳,苏晋斋不知不觉也被她感染了,嘴角也不由自主的挂着一抹笑纹。 落地后,二人顺着蜀城山路一直扶摇直上,小绣拽着苏晋斋的手臂,双眼闪着热切的精光,忍不住问道:“听说伏山仙人已经位列金仙,那岂不是比你还厉害?” 苏晋斋看着她眼中激动的光彩,嗤笑了一声:“怎么,你这是芳心暗许了?” 小绣撇了撇嘴,嗔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可以么,他未婚我未嫁,一切都有可能!” ”可能?” 苏晋斋一双桃花眸闪着一丝利芒,嘴角弯出一弧嘲笑,看着她讥唇道:“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且不说人与妖不能相恋,就说伏山仙人清心寡欲,岂会因妖孽勾引而误了修行。” 小绣被他的话惹得怔了怔,眸光诧异的忘了他一眼,弯了弯唇,神色看来有一瞬的黯然,良久,她道:“难道,妖在你们心里就这么不堪?” 苏晋斋面无表情的暼了她一眼,扯出一抹淡薄的笑意,道:”妖终归是妖,就是歧途,哪有几人得了大道?” 小绣有些不甘心:“可妖也有好妖,不会作恶杀人,是你的偏见太深,就连人都有善恶之分,你又……唔。” 苏晋斋嫌她太过聒噪,抬手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眼中射出冷厉,警告道:“你在聒噪,我就封了你的口。” 小绣双眼十分受伤的眨着,被他骇的缩了缩脖子,弱弱的点了点头。 苏晋斋收回手,抬眼瞧见她一张惊慌的小脸,又心有不忍,指着不远处的茶摊,道:“前方眼看就要眼看要入蜀山,我们去歇息一会。” 小绣又亮起了双眼,不住地附和:“好。” 蜀城的日头也比他出的毒辣,好在此处山林奇多,清风徐徐,青山碧水的掩映下,倒也一种品谈风月的闲雅之感。 山口处的茶摊上几乎座无虚席,小绣眼尖的看着最后一处还有一处空位,她扯着苏晋斋的袖子走过去坐下,对着小二招呼道:“小二哥,来壶凉茶,在上几个你们这儿顶好吃的点心来。” “我们这的点心都是顶好吃的。” 小二热切的应着,没一会就上来了吃食,小绣双眸拿着糕点吃了一口,双眼立刻满足的弯成了月牙儿,只觉得人间的美味总是能够取悦她。 苏晋斋瞧着她满足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偏在此时,隔壁起了喧哗,一阵茶碗碎裂之声扰了小绣的兴致。 “怎么回事,你这茶这么难喝,也敢拿出来卖?” 邻桌是几个商人打扮的人,不远处的马车上磊的好几箱子货物,其中一人忿忿的将茶碗全部的扔在了地上,满脸嫌弃。 小二连忙上前问道:“这位客官,我们蜀城的茶都是这样,怎么难喝的?” 那个人面上有些风尘疲倦之色,此刻见小二口气也是不善,越发的恼怒:“我说你的茶难喝,就是难喝,你乖乖的给我重上,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信不信我砸了你的茶摊。” 说罢,那个人扬起一拳,他身旁的空凳子瞬间就砸了一个粉碎,苏晋斋一双剑眉蓦地向上一挑。 小二吓得面如土色,一时忘记了说话,那商人似乎越发的气愤,撸起袖子好像要大打出手,旁边的同伴急忙拉住他,而那桌之上为首的人眉眼一凛,压低了声音道:“别惹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苏晋斋耳尖微动,将这句话听的真切,眼光一掠间却陡然感到寒芒刺目,这伙商人竟然都身藏利刃。 “罢了罢了。这茶我们不换了。” 那个领头打扮的商人扔给小二一两碎银,那伙人便起身离去。 小绣眼见那群人走远,将头凑近苏晋斋身前,小声道:“法师,他们身上有血腥味。” 苏晋斋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碎银落在桌子上,扯着小绣的胳膊也跟着离开。 小绣随手又抓了几个点心放入怀里,踉跄的跟着苏晋斋的脚步,却见他走的却是下山的路,她一边吃一边你不解道:“去哪儿啊,我们不是上山么?” 苏晋斋抓紧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道:“跟踪那几个人,我怀疑他们会法术。” 小绣想起他们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顿时也抖落起精神来:“难不成他们是修炼的邪术?” 苏晋斋没有理会她,而是远远地跟着那伙商人。 那伙人去了一处老林山坳里,道路极其崎岖难行,他们丢了马,将箱子扛在身上,徒步而行。 没一会儿天色暗淡,日头已经落下,山间之上,万道霞光将一片片郁青染上一层绯红,而在山坳之下,则是漫无目的的黑沉。 没过多久,山道就被沉闷的黑覆盖的严严实实,只有头顶上一点清冷的月色指引着他们。 脚下道路越发的狭窄不平,苏晋斋和小绣一路抹黑踉跄的跟着那伙人,只见他们乘着夜色滑入一个山坡,抬扛着大箱子竟然走得如履平地,看来应该是轻车熟路走过多次。 苏晋斋扯着小绣也顺着山坡下悄然滑下,落地之后,他们竟发觉此处豁然开朗,在沟壑难平的低洼当中竟难得的有一块平坦之地。 月色犹如惨白的死尸的脸,将这一片泄的银白惨淡,平地上意想不到的矗立着一排排凄凄的荒坟,隐约间几簇鬼火,似乎讨厌被外人打扰不断愤怒的跳动,有些坟包被雨水浸得倒塌,尸骨被野兽撕扯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尤为触目惊心。 小绣惊骇的张大红唇,躲在苏晋斋身后,低声道:“怎么会是乱葬岗?” 苏晋斋用眼神示意她噤声,扯着她的手臂走到一处隐蔽的山包后,微微俯身探出头看去。 只见那十几个人分别将扛着的大箱子落地后,用刀尖将箱子用力砍开。 苏晋斋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眼,箱子里竟然都是死尸,且那面皮和在郦城被杏妖吸取的人一样干皱瘦瘪,都是被吸光了周身血液。 小绣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忿忿道:“莫不是他们真的修炼邪术?” 苏晋斋唇抿成一条弧线,没有言语,耳畔却传来那领头之人粗哑的声音:“动作麻利点,将尸体全部藏好了。” 小绣狠狠地咬唇,见他们如此草率人命,心中气愤难当,陡然间,却惊觉身旁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紧紧地盯着她,她回身望过去,竟然是一条伏起半个身子的毒蛇,那两双眼就像两把小刀,舌尖裂出猩红的蛇信几乎就要拂过她的脸庞! 小绣登时就吓得蹦了起来,云雾腾起一下子现出了原形,一骨碌钻进苏晋斋的衣襟里。 苏晋斋被她气得脸色阴沉,却感觉到那伙人射过来阴狠的眼神,知道已经暴露,便从山包后直起了身子,缓缓走了出来。 “是你!” 其中一个人认出了是方才茶摊上见过苏晋斋,刀尖指着他,冷声道:“你竟然跟着我们!” 那个领头闻言冷厉的目光一缩,对身后的人一摆手,道:“杀了他!” 众人顿时纷纷抽出藏在身上的刀,寒光一闪,杀气十足。 “你们是谁?” 苏晋斋冷冷的看进为首之人的眸里,低沉的开口问道。 为首的那人阴冷的一笑:“我们是谁,你还是下去问阎王爷吧!” 说罢,一扬刀,高声断喝了起来,数十寒刀交错而立,雪亮的刀尖齐刷刷地扬了过来,耸立成一片森森逼人的寒光其疾而来。 人也有善恶之分。 苏晋斋冷眼看着他们,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小绣说过的这句话,他勾唇一硒笑了起来,指尖如花一转,袖中的骨剑怔怔作响,倏然射出! 不过是一个刹那,那群人仍旧举着刀,双目皆是一滞,慢慢低头去看,但见殷红的血光从他们的手腕脚腕喷涌而出,而后皆是身子抽搐一下,斜斜地倒在地上,双眼瞪大,嗓子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干嚎。 “啊!” 只剩下为首之人,他见此景象扬刀扑了过来,劈出了最凌厉凶悍的一刀,直取苏晋斋的胸口,试图与他同归于尽。 苏晋斋轻蔑一笑,侧身轻巧的避开,手腕连番,剑光疾飞,轻松的挑了那人的手筋脚筋,抬起一脚将其踢出很远。 苏晋斋冷眼看着趴了一地的人,沉声道:“废了你们的修行,看你们如何出来害人?” 那群人却如蒙大祸,脸色铁青,忽然,他们面容扭曲,双目爆睁,口中竟蜿蜒出一片血水。 苏晋斋皱眉诧异的看着他们,竟然都咬舌自尽了。 狗儿小绣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在地上幻成人形,看着一地死尸她骇的脸色都白了。 忽然,她目光一凝,杏眼微睁,从一人身上捡起一道令牌,小绣不由得惊呼出声,两步跑到苏晋斋跟前,迟疑道:“法师你看!” 苏晋斋接过小绣递过来的令牌,看清上面的字,他双目阴沉了下去,喃喃道:“清虚观。” 第二十三章 清虚观(二) 古人常谓蜀之美,惟山与水二物,而蜀山之颠,清虚观仙气之胜,比之山水更甚。 小绣自从和苏晋斋上了蜀山,一路向清虚观走去,她那一张嫣红的小嘴就没有合上过,一双滴溜溜转的乌黑大眼似乎不够用了,蜀山景致美得如一帧帧画卷,入眼一片碧水青山,山顶朦胧直入云雾之中,云海滚滚,如炊烟如缕,好像真的有仙人在那里炼丹! 待上蜀山半山腰,便瞧见清虚观层层叠叠的房檐,傲然的拨过如烟雾雨,巍峨高观擎天而立,越行越近,依稀可见金瓦所覆的檐下挂着数列霖铃,静静的笼在明媚的日光下,屋脊之上镌镂有祥云飞兽,当真是仙家圣地。 “法师,清虚观真不愧起天下第一道观,当真好美啊!” 小绣跟着苏晋斋身后,扯着他的袖子一脸兴奋道:“能看到此番美景,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苏晋斋侧头淡然的看了她一眼,一把拽回了自己的袍子,脚下登阶的速度越发快了,小绣悻悻的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提起裙摆快步跟上了他。 “法师,你等等我!” 二人走到清虚观山门前,小绣抬起头,眼见一块浑然天成的巨石巍峨地耸立石阶尽头,大石之上气势显赫地隽刻“清虚观”三个血红大字,如饱蘸妖魅精血刻就而成,每一笔都像是剔骨刮肉一般砸出,杀伐屠戮之意犹如狂风骇浪破石而出,扑面而来! 只一眼就让小绣瑟瑟发抖,望而生畏。 她不禁向苏晋斋的身后躲了躲,感觉她的害怕,苏晋斋难得的放轻了声音:“得道时,你是没长出胆子吧。” 小绣忿忿的看着他的背影,出口的话还是那么刻薄,她还未开口怼回去,一声曼妙的浅笑从一侧传了过来,小绣闻声看去,却见一群道姑打扮的人从另一侧石阶缓缓而来。 为首的道姑四十岁左右,面目凌厉,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劈开妖邪,一脸倨傲之像。而她身旁站了一位聘婷女子,眉色淡远如秋水,气若幽兰,素衣若雪,缓带轻飘,腰间除了峨眉佩剑,还悬着一管青玉洞箫。 方才那阵笑声就是出自她之口。 小绣清楚的感觉到苏晋斋的身体轻轻的颤了颤,她拧着眉头,面对这几人心里隐隐的也感觉到有些不安,正拉扯着苏晋斋的袖子,催促他尽快离去,不料,那为首的道姑竟然率先开了口,声音也阴沉沉的没什么情绪起伏:“真没想到,清善那个老东西竟然只派了你一个俗家弟子来助伏山渡劫。” 小绣瞧着那道姑的失礼,对她一丝好感也无,继续扯着苏晋斋的负手在身后的袖子,而后者却伸手按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面上却淡淡的笑了笑,语气恭谨道:”晋斋见过善歆师太,家师年迈不能远行,晋斋愿代师傅一行。” 善歆勾了勾唇角,并没有在此事多做言语,而是转头看着身旁的素衣女子,淡淡道:“故梦,你不是吵着要见你晋斋哥哥么,一别数年,你们也该好好叙旧。” 善歆顿了顿,瞄了一眼一直低垂着眼睫的苏晋斋,她冷凝的笑了一声:“你们终是要成婚的,佛家与道家的结合,可是众望所归。” 那叫做故梦的女子闻言羞涩的垂下头,有点腼腆不敢看苏晋斋,脸色隐隐有点发红。 小绣却如遭电击,整个人都呆愣在地,他,他竟然有婚约在身?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从心尖上蔓延,连带着双眼也跟着泛着酸,只想流泪。 苏晋斋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微微对善歆颔首示意,便抬腿向着山门内走去。 小绣仍低着头愣在原地,连苏晋斋走远了还不自知,苏晋斋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跟上来,回身皱眉看着她道:“还愣着干什么?” “……啊?” 小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压下心里头好像吃了黄连一般的滋味,仰头勉强笑出一抹笑纹,点头应道:“就来了。” 只是方走了一步,小绣感觉身后忽然疾来一股冷意,然后背部一凉,仿若一道冬日肃杀的冷风,呼啸着欲要透心而过。 苏晋斋脸色大变,疾步上前抱着小绣的身子几个旋拧侧转,速度之快竟像一阵风似平底而起,吹的两人雪白衣袂墨黑青丝飘飞相缠,而那股子冷风擦着小绣的手臂刺骨一般穿过,钉入她身后的一块闲散大石之上,那大石顿时碎裂成渣,向四周不甘的迸裂开来。 小绣依在苏晋斋怀里感觉他温热的气息,虽然刚刚面对了一场杀戮,心口却莫名的一阵心安,嘴角都忍不住向上弯起。 忽然,善歆暴戾目光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冷声讥嘲道:“没想到你苏晋斋竟然也与妖魔为舞!” 苏晋斋轻轻放开小绣,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墨沉淡漠的眸子里,无悲无喜,淡如流水:“师太说笑了,她不是妖魔,是我……刚养的宠物,只不过才得道而已。” 故梦有些诧异的微张嘴唇,看着苏晋斋身后的小绣,温声道:“晋斋哥哥,她是你养的宠物呀?” 小绣忿忿的吐舌,又不是你的宠物,干嘛那么吃惊。 苏晋斋淡淡的应了一声,善歆却咄咄逼人,冷眼看着小绣道:“终究是妖魔,嗜血的很,保不齐哪天就起了弑主之心!” “我才不会呢!” 小绣从苏晋斋身后微微探出头,对着善歆蹬着眼睛:“我是不会伤害法师的,我还会保护他!” 苏晋斋却不知为何忽然轻轻笑了笑,小绣正诧异他忽如其来的笑,却见他抬头对善歆淡声道:“师太尽管放心,倘若我这宠物若真的起了一丝邪恶之心,我会亲手收了她。” 说罢,也不等善歆回答,扯着小绣的手臂向清虚观走去,小绣听话的跟着他的脚步,却感觉善歆的两双眼如刀子一样扎在她的背上。 此时,日头西斜,暮霭沉沉,青山悠远,清虚观的香火清净而飘摇,小绣情绪低沉的跟在苏晋斋身后,入了山门后就有道士相迎入观,这一路聆听道音,比起青云寺的梵音更让人神清气爽,消除杂念。 走到清虚观大殿门口,两名小道士打扮弟子缓缓将门打开,夕阳便洒入殿内青石转上,正中供奉着三清神像,案前的长灯明火,在夕阳暮色中静静燃烧着。 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缓缓迎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好像是常年躲在屋内不见天日似的,两腮瘦削,一双短小精明的三角眼,藏青的长袍下露出一双孱弱的瘦腿,小绣撇了撇嘴,倒是没从他身上没看出仙风道骨之气,但觉得他像长街市井里的算命先生。 “难道……你就是伏山大师?” 小绣指着他,眼里透着一股子失望。 “不可无礼。” 苏晋斋冷脸斥了一声,小绣立刻收了手指,听话的垂下眼睫,乖巧的站在一旁。 苏晋斋向他拱手失礼道:“忘泉师兄,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那个叫做忘泉的道士朗声笑了笑,倒是一脸的豁达,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苏师弟倒是好福气,寻了个如此玲珑心的精魅,好生修行,也许会归入正途。” 小绣此刻才知他并不是什么伏山,不过,他可比那不懂事故的老尼和善多了,对他自然也腾起几分好感来。 “怎么,你师傅还没出关么?” 善歆的声音从门外像针一样穿了进来,一群道姑扑扑啦啦的进了屋子,小绣的脸色变了变,想起她方才那要命的一掌,不自觉的向苏晋斋的身旁拱了拱。 忘泉急忙上前对善歆施了一个道礼,温和的笑道:“有劳师太挂念,师傅还未出关,想来,天劫将至,师傅需得小心应对才是,两位大师千里迢迢来此助阵,我清虚观不甚感激。” 善歆一脸倨傲,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道教一家,我峨眉自然不会不管不顾。想来,那昆仑也不会袖手旁观。” “是,是。” 忘泉连忙应着,笑着道:“前两日,昆仑已经传信来,蓬莱仙人师徒已在路上,想来,这两日便到,诸位一路辛苦,这天色眼看要落,小观准备好厢房,请诸位稍事休息。” 善歆略点了点头,转身就出了大殿,故梦也随着她转身走出大殿,临走时,回身看了一眼苏晋斋,二人视线相对,苏晋斋对她微微颔首,故梦脸色一红,抿唇走了出去, 小绣真真的瞧见了这一幕,心里极不舒服,双手在袖子里忿忿的绞弄着。 苏晋斋转头看着忘泉,眸子悄然划过一道精芒,笑了笑道:“一入蜀山,当真让人流连忘返,单单就说那山高水秀,层峦叠蟑,气象万千,风景尤为幽奇。” 忘泉悠悠笑着,苏晋斋睨着他,目光深沉,话锋却陡然一转,道:“只是那低谷深凹,荒野大泽,多生蛇鼠野樟,难免有的走了邪路喜欢吸人精血,所以,那山坳可就成了枉死之人的坟墓。” 第二十四章 情丝涌动 此话一出,忘泉先是诧异万分,而后脸色瞬息变了变,眸色也随之沉了下去,苏晋斋紧紧盯着他的神色变化,心中渐渐有了底,但见忘泉勉强勾出一丝笑意,道:“苏师弟,可是话里有话?” 苏晋斋低眉笑了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忘泉脸色低沉,眸色沉凝,微上前一步,凝重道:“此处并无他人,师弟有话不妨直说。” 苏晋斋也上前一步,凑近他悄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寸方大小的玉牌递给他。 忘泉一见那玉牌双眼蓦地睁大,伸手将那玉牌握在手里,不可思议的问道:“苏师弟是在何处寻到我清虚观的玉牌的?” “在一处山坳处。” 苏晋斋如实说着:“是从一伙人身上搜到的,他们商人打扮,身上扛着几口大箱子,里面装着全是被吸尽精血的凡人,想来是为了修炼邪术。” 忘泉瞳孔一紧,神色堪忧,握紧了手中的玉牌,沉声道:“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苏晋斋微叹息,有些遗憾道:“我本来想抓来他们与你处置,只是……他们都咬舌自尽了,尸体我就埋在那山坳里了,师兄只要将尸体掘出一探究竟,是不是清虚观的弟子,自是一目了然。” 忘泉点了点头,精明的三角眼底目光微微一转,便对着苏晋斋长揖及地,行了一个大礼。 苏晋斋见状急忙将他扶起,惊道:“师兄这是作甚?” 忘泉在他搀扶下直起身子,脸上纠结着复杂,良久,他眼底腾起忧虑,叹息道:“为兄要多谢师弟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此刻清虚观正值多事之秋,师傅尚未出关,天劫将至,外面有许多旁门左道,精魅妖邪都在虎视眈眈,想趁机来犯,此刻清虚观半分差错也不能有啊。” 苏晋斋也点了点头,脸上一片肃然,道:“师兄放心,清虚观定能平安渡过此劫难。” 忘泉看着暮色自头顶上压了下来,放眼望去,万物沉浸在一片浓稠的漆黑当中,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沉沉的叹息一声:“但愿如此。” _ 小绣一路的好心情只在须臾间就磨的片甲不留,她神色萎靡的跟在苏晋斋身后,模样有些恹恹的,二人走到客房门外,她微张了红唇,稍稍顿了足。 眼见着苏晋斋大步流星的走进了门,小绣咬着唇犹豫片刻,若是她今夜和苏晋斋同睡一屋,会不会被人说她是耍流氓,诋毁了他的好名声? “还愣着干什么?” 苏晋斋的声音无甚情绪的传了过来,小绣咬了咬牙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她睁大双眼看着苏晋斋大咧咧的躺在床上揉着眉心有些疲惫,她抿了抿唇,犹豫的问道:“法师,今晚我睡在哪儿啊?” 苏晋斋眼皮未抬,随手指了一个地方,慵懒的道:“那儿。” 小绣瞧着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僵硬着脖子随着他手指看过去,果然见贴着墙根处,用枯草絮了一个窝。 “我不要!” 小绣大声抗议着,嘴唇不满地嘟了起来:“我不要睡在那儿!” 苏晋斋懒懒的支起手臂,侧目睨着她道:“你难道是想被善歆那个老尼打回原形?” 想起那个老尼冰冷的脸,小绣连忙摇了摇头。 苏晋斋又道:“那你就乖乖的做好一个宠物,不然我也护不了你。” 小绣的头耷拉下去,盈盈大眼可怜兮兮的眨巴眨巴,忽然,她后知后觉的从他话中琢磨出另一层意味来,她又抬起头,笑弯起一双水眸,对上苏晋斋的眼,有些期盼待:“法师,你会一直护着我么?” 她的话让苏晋斋有一瞬的怔愣,狭长的眼微眯了眯,目光里绞弄着一丝她看不懂复杂的神色,小绣有些愕然,她实在摸不透苏晋斋的心思,张口还想在说什么,苏晋斋一个翻身转过床里,不在搭理她。 小绣有些失望的收回视线,只觉的他的冷淡让她心里有些难受的紧,认命的转身叹了一口气,幻成真身向窝里走去。 夜色已经很深,投影在窗上的树影如鬼魅在微风中左右摇曳,狗儿小绣莫名的感到一股孤单和无助。 即便是这座仙气十足的清虚观,也似乎诡异的可怕,好像随时都会凶猛的野兽扑上来咬住她,吞食入腹。 恍恍惚惚的一夜难眠,第二日日头上了三竿她仍旧窝在窝里不想起身。 直到苏晋斋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女人淡雅的香气传来,她才猛地睁开双眼。 入眼的便是故梦袅娜的身姿,微低着头,一身的淡色素裙,于行走间,莲步轻移,如同迷醉在花里香间那般婀娜而又多姿。 彼时苏晋斋正坐在桌旁饮茶,看着来人,他落下茶杯起身相迎,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姿态拿捏的恰到好处,道:“故梦师妹,这么早来寻我可是有事?” 故梦见他依旧带着疏离的口吻,心底不由的一阵黯然,目光不经意的一扫见墙根处搭着的狗窝,一只毛绒绒的狗儿趴在那里睡的正酣,她的心情不由得大好,原本还担忧他们孤男寡女如何共处一室,现在看来,苏晋斋还是一个正人君子,思及至此,她的脸颊展开了一抹笑靥,温声道:“晋斋师兄,这蜀山西南便是云雾峰,而云雾峰之巅,有无根之水,用来炼丹正是绝妙,我本想采颉一些给师傅炼丹,只不过,山巅之上有些危险,师兄可不可以……” 苏晋斋脸色微变,眉心微蹙,故梦的话虽未说完,可他已知晓今日她来的目的,二人既有婚约在身,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拒绝,想了想,他开口道:“既然师妹……” “我也一起去!” 狗儿小绣从窝里利落的四脚绷起,一下子幻成了人形,两步跑到苏晋斋的身旁,讨好一般拽着他的袖子,道:“法师,我也一起去。” 苏晋斋面无表情的瞥着她,淡声道:“你是尾巴么,我走哪儿你都要跟着。” “是尾巴,是尾巴!” 小绣素白的小脸舒展开连连点头附和,嘴角弯起,抿出一弯月牙。 故梦看着二人之间的亲昵,目光流转间悄无声息的藏了一丝警惕,见她柳眉微蹙,一脸为难道:“山巅之上,疾风打头,小绣姑娘没有法力,只怕寸步难行。” 小绣对着故梦撇了撇嘴,有些不满道:“不是还有法师么?” 苏晋斋从她手里拽出自己的袖子,屈指头顶敲了一下,不耐道:“故梦师妹说的对,蜀山云雾峰实乃尘世间最陡峭绝壁之一,你根本就上不去,最好不要给我添累赘。” 说罢,他不再理会小绣,侧头对故梦淡淡一笑道:“如此,晋斋便随同师妹走一遭。” 故梦双眼顿时盛满了笑意,含笑点头,眉眼盈盈。 小绣有些失落的垂下手,眼睁睁的看着二人比肩离开,不知为何心里竟如同被打了一拳那么难受,她不由自主的跟着二人的脚步,一直看着他们一起走出了山门,苏晋斋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小绣的心中酸涩的厉害,百感交集,五味掺杂,各种酸涩苦痛的滋味一股脑的充溢在心头,眼睛瞬间就红了,酸酸胀胀的,很想哭一场,她想都没想,抬起腿就胡乱的跑出清虚观,也不知跑向何处,漫无目的,只想在奔跑中发泄自己的情绪。 跑了许久,小绣终于跑不动了,才倚在一颗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可心里头的苦涩却仍旧发泄不出,越发的难受,她嘴一扁,委屈的大哭起来,越哭越悲伤,越哭越难受,索性她扯着脖子嚎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小绣哭的格外忘我,直觉的天昏地暗。就连她身后的树上却悄然滑下一个人来,她都不曾发觉。 那人单腿勾挂在树枝上,整个人倒吊下来,双手抱胸垂着头,墨黑的头发滑落到额前,他也不去管,任它们在俊美的容颜上像麦穗一样来回摆动,他慵懒地挑眉,笑意吟吟地看着兀自哭着伤心的女人,看了良久,眼前女人似乎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他似乎不耐烦一般挖了挖耳朵,问道:“喂,你哭够了没有?” “啊!!” 小绣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哭泣的声音都抖得变了调子,抬眼看见面前竟有一个倒吊的男人,头发长长的垂在地上如鬼魅一般晃来晃去,她惊恐的高呼一声,手下也瞬息握成拳头,从来没有如此麻利的向他脸上砸去。 “有鬼啊!” 常休冷不丁的被挥来的小拳头砸中了脸颊,整个人都从树上掉了下来,又如此凑巧的重重的砸落在那个向她挥拳的女人身上。 小绣眼角的泪水犹梨花带雨的挂着,微张着红嘴一脸惊恐的看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后知后觉的感到胸前一沉,她艰难的转动着眼珠子向下看去,果然,在她的胸口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常休也愣了,他尴尬的缓缓收回落在女人胸前的手,脸涨的通红,目光落在女人清泪涟涟的脸庞,不知何故,他竟鬼使神差的又伸出那只手将她滚落在脸颊的泪珠抹掉,低声道:“你在伤心什么?” 小绣眼中的惊恐越发深了,扬起一拳又砸在他的脸上,大喊着:“流氓!” 第二十三章 打赌 常休一边捂着发痛的脸颊有些委屈,一边又诧异的发现,他以往自认是昆仑口齿伶俐第一人,在这个女妖面前是无论无何也说不明白了。 小绣双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襟,满脸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你听明白了么?” 常休不断揉弄着仍旧发痛的脸颊,再次解释道:“我不是鬼,也不是流氓,我是昆仑弟子,我叫常休,此番来到清虚观是助伏山道长渡劫的。” 小绣睁大乌黑的杏眼十分狐疑的看着常休,墨黑的鬓发在额头上落下几缕,打着旋拂着她的眉眼,她眼珠子骨碌碌的不停转,瞅着常休看,就是不言语。 “我真的是迷路了,等找到我师父你就知道了。” 常休看着她的样子,竟觉得这小妖十分娇俏动人,站起身想走近她一步,小绣慌乱的连连后退,对着欲走来的男子警告的扬了扬拳头,常休立刻止步,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无奈。 “方才,是我失礼,不小心轻薄了你。” 常休微红的嘴唇轻抿,想起方才手心下温软的触觉,脸颊也隐隐泛着红云,他绞弄着手指,忍不住偷偷瞄着不远处一脸警惕的小绣,羞涩的别过头咬唇道:“我愿娶你为妻,娘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迎头又接了一拳,他诧异的摸着自己的脸,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女人,有些委屈的道:“你干嘛又打我?” “谁要嫁给你!” 小绣气的脸都紫了,她攥起了小小的拳头,水灵灵的杏眼怒涨得圆圆的。 “我们都有肌肤之亲了,你自然是要嫁给我的。” 常休一脸正色,说的理所当然。 “闭嘴,你在敢多说一个字我就还打你。” 小绣在他眼前忿忿的挥舞了自己的拳头,常休缩了缩脖子,连忙将嘴唇闭的紧紧的。 小绣一甩头准备离去,常休急忙拉住了她,紧抿着嘴唇无辜的看着她,嗓子里不停的呜呜噎噎。 小绣一把挣脱了他,白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常休这才张开嘴,用力喘了一口气,道:“你识得路么?我迷路了,我要去清虚观。” 小绣抬头看着四周青翠群山,一时也犯了难,方才她只顾着伤心,竟然没有记路,现在她好像也迷路了。 常休看着她垂下来的眼睫,有些失望的瘫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也是指望不上了。” “谁说的!” 小绣扬起小脸,她的鼻子早就好了,找到回去的路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本姑娘记忆非常好。” 常休的双眼亮了起来:“真的?” 小绣傲娇的拨了拨额发,抿唇笑道:“当然。” 蜀山里尽都是些崇山峻岭,无数山路迂回曲折,小绣和常休挑了一条路扶摇而上,山路一边是悬崖峭壁,抬眼看不到尽头,耳边时闻野兽吼啼之声,森林若幕,异常幽沉,让人遍体生寒,心生惶恐。。 二人兜兜转转在走了好久又回到山林里,眼看着日头西斜,常休狐疑的看着小绣,问道:“娘子,你当真识路?” 小绣耳畔自动忽略头前那两个字,触到他探过来的不信任的眼神,当即挺直了腰杆,摇手指着前方,成竹在胸的道:“就在前面。” 常休眉头深锁,瞧着她的眼神更加犹疑,小绣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以往领路的都是苏晋斋,她也是第一次挑起引路的大梁,咬了咬牙,率先向山林深处走去。 山林里日头被繁茂的枝叶挡去,日光很淡,却又诡异的安静,每一步落在地上,都会发出一阵突兀の簌簌踏声。 二人前后而行,忽然,常休脚步微顿,急忙抬手拉住小绣的手臂向一旁扯去,小绣正惊疑他的动作,常休却陡然抬手捂住了她的唇,凑近她压低了声音,满眼警惕道:“有人。” 他闭目倾听,小绣见他耳廓微动,待他再次睁开时,眸心绞弄着一抹凌厉,低声道:“有很多人。” 小绣当即不敢挣扎,惊骇万分,常休却长臂一伸,揽过她的腰身足尖踏在老树之上,纵身一跃,二人轻巧的落在树枝之上。 果不其然,只须臾间,二人就见一群黑衣人踏着草叶而来,他们手中握的刀尖之上还流淌着殷红的血液,每个人手里都拖着一个尸体的腿,正大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树枝上的小绣蓦地睁大了双眼。 那被杀的人皆是一身灰衣道袍,竟然是清虚观的人! 小绣忽然想起昨夜苏晋斋和忘泉的对话,难不成这几个道士是忘泉派来调查山坳里那群练邪术的商人? 如今这群道士竟然被这群黑衣人给人杀害了,小绣有些惊恐的喘息,看来此事背后绝不会那么简单。 常休也是一脸凝重,双目里迸射出一抹犀利的光芒,凌厉的落在那群黑衣人身上,忽而,他将头凑近了小绣的耳畔,低声道:“你在此藏好。” 小绣诧异的望向他,却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柄青玉昆仑扇,纵身便要跃下,小绣伸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腰,用眼神警告他,你不要命了么? 常休被她这么一拦,也起了怒气,伸手去掰她的手指,可就在此刻,山林之中竟然诡异的下起了雪。 二人皆是一怔,连手下的动作也停住。 小绣睁大了一双杏眼,看清自苍穹之上翩翩然然落下的并不是什么雪花,而是一瓣一瓣的袅娜的杏花。 小绣双眸倏地一沉,难道是她? 果不其然,在半空中荡漾的袅娜花瓣当中缓缓飘落下一个女人,媚眼含春,身姿窈窕,的确像一朵摇曳的杏花。 那群黑衣人见着杏妖婉如的现身,立刻恭谨起来,为首的人扔了手心拖着的尸体,上前一步,对她俯身拱手道:“夫人,事情已经办妥。” 杏妖婉如挑着眼梢看着那群黑衣人,冷冷的哼一声:“还不是你们惹出的祸端,下次再犯这种错误,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群黑衣人吓得一缩,轻声应道:“是。” 小秀秀双眸睁的圆,没想到着杏妖竟然来到了蜀城,不仅那群商人吸血之事和她有关,而清虚观的道士竟然也是那么她下令所杀! 小绣捏紧了拳头,眉目深沉,那么婉如所谋之事莫不是花曼蝶背后人指使的! 看来她应该将此事告诉苏晋斋,让他要做准备才是。 树枝上的常休却冷哼了一声,握紧了昆仑扇,一把推开小绣的手,大喝一声,从树枝上一跃而下,青色的衣衫随风卷曲,稳稳地落在杏妖和那群黑衣人中央。 他这一露脸,直接击碎了小绣想要逃走的想法,这杏妖的警惕极强岂会不发现她? 果不其然,杏妖只淡淡的睨了一眼常休,陡然侧身,双目如锐刃一般直直的朝着小绣起身的地方看去! 小绣身子一抖,差点从树上栽了下去。 常休伸手指着杏妖,冷声喝到:“好你个妖媚,竟然敢残杀我同门,今日我便杀了你为我师兄弟们报仇!” 说罢,手中的昆仑扇摇手掷出,空中嘘的一声脆响,那扇子好似一枝破空的响箭,竟裹挟了一股雷霆之势向杏妖刺去! 杏妖脸色一变,扭腰侧身,堪堪避开,身后的老树可就遭了殃,竟生生的被劈成了两半。 常休指尖掐诀,那昆仑扇竟骤然裂开,变成十二道寸许青刃在半空中一字排开。 “还愣着干什么?” 杏妖朝着黑衣人大斥一声,他们顿时反应过来,扬起手中的长刀向常休的头顶劈来。 小绣暗道声不好,连滚带爬的从树上滑了下来,拔腿就跑,方跑出了一步,她就停下了脚步。 小绣僵挺着身子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杏妖婉如,她尴尬的笑了笑:“真是巧啊,你也来看风景。” 宛如垂下长睫,掩嘴轻笑了一下,娇嗔了她一眼,道:“我来干什么,你方才不是看的很清楚么?” 小绣挪动着碎步,一点一点像后退去,杏妖却陡然眯起双眼,瞬间飘到她眼前,单掌提起她胸前的衣襟,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小绣带着哭腔的大喊着:“常休,救我!” 常休用灵力控制着扇剑,将那群黑衣人都抹了脖子,杏妖脸色一沉,挥袖间,平地腾起一阵杏烟朝他扑面而去。 常休连忙用手掩住鼻息,在抬眼间,杏妖已经不见踪影,他忿忿的地低咒了一声。 _ 夜幕已临,苏晋斋回到清虚观许久还未见到小绣归来,不由得忧虑起来,故梦抿紧嘴唇,也担忧道:“晋斋师兄,我陪你一起去找吧。” 苏晋斋负手站在门口向外看去,天边的暗色云层厚重得压抑,山下密林重重叠叠,不知掩映住多少魑魅魍魉,他阴沉着眉眼点了点头。 小绣被倒挂在一颗老树的枝丫上,像个幽魂一样荡来荡去。 她翻了一个白眼,看着坐在树枝晃荡着双腿,裙据翻飞的女子,没好生气道:“你抓我来干嘛,叙旧么?” 宛如低头看了她一眼,勾唇笑道:“我跟你有什么旧可叙?” “那你把我挂在这里干嘛?”小绣忿忿的瞪着宛如,半挺起身子,梗着脖子道:”你要不就直接给个痛快!” 杏妖低低的展唇,笑声娇媚:“我也没说要杀你?” 小绣眼珠子灵巧的转着,试探道:“那你……放我回去?” “想得美!” 宛如先从树干上翩然落下,妩媚的伸了一个懒腰,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小绣眨了眨眼,问道:“你跟我能赌什么?” 杏妖眼波流转出一抹精芒,很快就消散在潋滟的波光中,她看着小绣笑了笑:“我们来堵堵看,先来救你的人是方才那个少年郎,还是苏晋斋?” 第二十六章 信任有几分 小绣眼珠微凝,一股精芒掠过黑瞳,她死死的盯着杏妖的脸,沉声道:“杏妖,你究竟想干什么?” 杏妖满脸无辜的耸了耸肩:“当然是帮你喽,帮你试探一下你在苏晋斋心里的分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么?” 杏妖的话直戳进小绣的心窝里,她脸色一阵青白,埋藏在心中隐秘的心事被她毫不留情的一语道破,再也无法遮遮掩掩,让她有些不堪,小绣死死的咬着嘴唇,强辩道:“你,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当然说你的心事,你喜欢上了苏晋斋。” 杏妖以袖掩唇,咯咯浅笑,瞧着小绣慌乱的样子,她笑的越发肆无忌惮。 小绣脸上血色全无,心里似乎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让她的秘密暴露在人前,比打她一鞭子还要疼,小绣慌乱的了过头去。 杏妖俯下身看着她,伸手抓着她的下巴,看进她的不知所措的眼里,媚目流波,软声娇唤:“怎么了,可是被我说中了心事了?” 小绣别开视线,不去看她,眼底渐渐有屈辱的雾气升腾,她咬牙咽下,忽然,她的眸心却陡然沉凝了起来,略一思忖,她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杏妖宛如,微眯起眼睛道:“你不杀我,是想引人来,好让他们知道杀死清虚观道士的人是你,而你是受了蝶妖和她背后之人的指使,对不对?” 此话一出,小绣似乎抓住了真相,一下子都想明白了:“你想保护的人究竟是谁?” 宛如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小绣的心思会这么犀利,她站起身冷哼了一声:“想活命最好把自己当成傻子,小绣,你以为你的真实身份能瞒的多久?” 小绣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翘起:“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却没有告诉你身后的人,杏妖,看来你也未必忠诚。” “要你多嘴!” 杏妖恼怒的一甩袖子,一股罡风如泰山压顶一般砸在了小绣的胸口之上,小绣顿时吐了一口血雾,整个人都疼的抽搐了一下。 杏妖毫不留情的抓着她的纤细脖子,将倒吊的小绣提了起来,表情轻蔑高傲,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危险和血腥:“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小绣,你最好识相点!” 小绣使劲挣脱她的束缚,反口就咬在她的手掌之上,惹得杏妖大怒,再次盈起一掌拍在她的胸口之上,小绣闷哼一声,身子向后晃出半丈之远,俯身又吐了一口血,气息也渐渐微弱。 杏妖眯着眼看着她,良久,她双眼精光一闪,抿唇道:“你是故意激怒我,想寻死?” 小绣嘴角上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洇,在地上撒了一滩,看着格外的触目惊心,她却扯着唇角笑了,艰难的说道:“你本事你就现在杀了我,我不会让你有机会伤害苏晋斋。” “你倒是痴情。” 杏妖看着她,眸心微微颤动,眼中渐渐笼起一层悲伤,她讥嘲一笑,也像是在嘲笑自己,声音都变得缓慢:“真是个傻子!你别忘了,人都是自私的,不会为了你一个妖孽放弃修行,你爱的再深……也是没有好下场的。” 小绣双眼迷离,眼前似乎是浮出了苏晋斋的脸,是什么时候动心的她也记不起来了,只是明白时,却已经放不下了。 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了沈须归,也理解了他为什么宁可舍了千年的修行也要给陈扶摇一个良人。 原来爱到情深无缘由,爱亦是成全和守护。 忽然,对面树干上却猛然传来一道清脆的男声,带了点不怒自威的寒意:“好你个小妖,让小爷好找!” 杏妖冷眼看过去,看清树上的人,她隐隐的笑了笑,脸上是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道:“瞧,果然是这愣小子先寻到。” 树上的男子脸颊涨红,扬起昆仑扇纵身冲了过来,怒斥一声道:“你说谁是愣小子呢!” 说话间,常休眨眼已至杏妖面前,昆仑扇顶倏地露出锋利的尖刺,犹如一把利剑在手,挥舞着向杏妖胸口刺去。 杏妖连连后退,手腕一转,手心绽出无数粉白的杏花,不断的缠绕,杏花顿时拧变成一束长鞭,朝着常休的头顶凌厉一抽,那气势竟然让昆仑扇也退让了一步。 杏妖衣衫乍起,冷冷的凝睇着常休,阴冷的勾唇:“臭小子还有这本事,还真是小看你了。” 常休目光掠过小绣,见她受了重伤,瞳孔骤然一缩,愤愤道:“敢打小爷的女人,你是活腻了!” 说罢,将手中的昆仑扇猛地向上一抛,那扇子浮在半空不断旋转,骤然碎裂,扇骨变成十二道青刃,朝着杏妖激射而出,青刃带出丈许长的芒尾,射出道道绿芒耀目,照眼欲花。 杏妖脸色大变,见其剑光闪烁幻影,便知这不是寻常法器,不敢怠慢,手腕不停地抖动,长鞭围绕在周围旋转,想要切开那骇人的青刃。 “不自量力。” 常休倨傲的挑着眼皮,冲着大头朝下的小绣眨了眨眼,疾声道:“娘子,待我解决了她就来救你!” 小绣本就气血翻腾的胸腹被他这一声虎狼之话震得又吐了口血。 常休心下一急,不该怠慢,身形快速左右飘忽,运动灵力,青刃如花雨兜头,锋芒所向,杏妖纵身一跃,青刃便与她擦肩而过,但不待她喘一口气,又一刃已如影相随, 杏妖躲避不及,只好侧弯扭身,手臂硬生生的被那刃滑出一道口子来。 “受死吧!” 十二道青刃又瞬间变成昆仑扇稳稳地落在常休的手里,他剑眉一扬,手腕斜斜一伸,势如闪电对着杏妖的心口刺去。 杏妖避无可避,眼看着刺入胸口,她脸色大变,而就在此刻,平地倏地起了阴风,刮的乱花飞溅,迷乱人眼,常休凤目微眯,猛然感觉前胸一凉,一股罡风直砸中心口,他倒退了一步,半跪在地上,嘴角渐渐有血迹蜿蜒。 那股阴风幻成一个男人的形状,只是虚空的看不清脸面,他温柔的将受伤的杏妖抱在怀里,小绣蓦地睁大双眼,莫不是,这就是杏妖舍命保护的男人? 那道男人的虚影右手掐诀,一指地上躺着的枯树枝,顿时那树枝化作乌光一闪,其内隐隐可见寒光闪烁,一瞬飞出,眨眼间就穿透着向小绣的心口刺来。 小绣冷冷的勾唇,看来,他是冲着她来的。 “娘子,小心!” 常休纵身飞扑而来,可却来不及,眼看着那剑光刺入小绣的心口,他心下一惊。 忽然,平地一声清越的剑啸,一线寒淬刺破青山而来,直接将那股乌黑撞的个粉碎。 那道男人虚影似乎滞了滞,杏妖则惶恐的脸色大变,用力的挣脱那男人的怀抱,疾声道:“你快走!” “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低醇的男声青山绿影中飘荡而来,紧接着“嗡声”大震,骨剑从半空中旋转而来,剑身寒芒乍现,好像有了灵识一般将吊着小绣的绳索割破。 小绣的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冲入了她的鼻端,让她忍不住想哭。 小绣颤颤的睁开双眼,看着苏晋斋如古井无波的眉眼终是裂开涟漪,有了一丝担忧,是为她么? 小绣渐渐展开了笑纹,声若蚊蝇:“法师,你…来了。” 苏晋斋双眼微眯,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缓缓将她放在地上,对身后的故梦道:“照顾好她。” 故梦将她揽在身旁,点了点头。 苏晋斋抬指握住剑柄,看着杏妖和那虚影的男人眸色一厉,下一瞬手腕下剑落如雨,只见剑气凌厉逼人,破势如竹无物可挡, 杏妖见一条电光打过来,照得她心中一紧,眼看身旁虚空的男人就要起掌相迎,她一咬嘴唇上前一步硬是以血肉之躯挡住了这一剑,顿时一阵血雾从她口中喷射而出。 那道虚影怔了一下,杏妖一下子按住他的双手道:“不可运力露出破绽,快走。” “哪里跑!” 湛湛长空,又一道紫芒从不尽青山疾驰而来,一道憨醇浑厚的男声从天而降,地上的常休双眼登时亮起来,喜道:“师傅!” 那道虚影冷哼了一声,长袖一挥,狂风乍起,二人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常休从地上起身还要去追,却被从天而降的中年男人按住了肩膀,那人脸蛋浑圆,带了一点憨厚之像,眉眼间竟像是弥勒佛一样,他收了半空中不断跳跃的紫芒,盈盈笑道:“傻徒儿,穷寇莫追。” 常休忿忿的摔着袖子,还是低头应道:“是,师傅。” 苏晋斋看着二人逃遁的方向眯了眯眼睛,须臾,他面无表情的收了剑,走到故梦的面前,从她身旁接过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绣,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故梦看着他的动作,低眉握紧了手掌没有言语。 常休狐疑的看着苏晋斋和被他抱在怀里小绣,半响,他双目微睁,起身拦住他的去路,指着苏晋斋的鼻子,一脸恍然道:“原来你就是让她流泪不住……” “闭嘴!” 已经濒临昏迷的小绣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咬紧银牙,纵身从苏晋斋怀里跳了出来,挥起一拳打在常休的面颊之上,只把他打出一丈之远,口中未说完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恰到好处的疏离 苏晋斋眉宇微颤,看着眼前忽然发了狂的女人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故梦也是吃了一惊,抿着唇很好奇常休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蓬莱仙人气冲冲的走了过来,步子迈的很急,富态的脸上嘟嘟的肉都跟着颤悠,他走到小绣面前瞪着眼,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你这女泼妇,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干嘛打我的宝贝徒儿?” 小绣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血色全无的脸上更加青白,连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从嘴角到衣襟全是血,她抿唇用手捂着发疼的胸口,不知该如何解释。 趴在地上的常休艰难的抬起头,一双熊猫眼委屈的眨巴眨巴,看着小绣不可置信着道:“娘子,你,你好狠的心,是想要谋杀亲夫么?” 此话一出,被惊骇的瞪大眼珠子的不只是蓬莱仙人一个,苏晋斋的狭长的眼也微微睁大,脸色已经是黑不能在黑了。 小绣汗毛直立,眼睛向上偷偷向苏晋斋看去,正对一双锐利的双眼,她心下一颤,感觉苏晋斋望过来的两双眼如刀子一样,将她整个人切成一片片。 她登时吓得一个激灵,本就气血翻涌的胸腹更是不堪重荷,俯身吐出一口血雾来,身子一软像后倒去,昏迷之前她看见苏晋终是变了神色,满脸担忧的向她大步而来,她想,她在苏晋斋心里是不是有些位置呢。 _ 小绣再次睁开双眼时,正当午后,空中的薄云渐渐被灼的消散,灿灿的日光从窗棂中间透过来,正好照在她的眼睛上。 她眯了眯眼,却陡然看清自己眼前有一张放大的脸,眼角一圈皆是淤青一片,她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那个人却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差点喜极而泣:“小绣娘子,你总算醒了,你都睡了整整一夜了。可把我给担心死了。” 小绣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一张小脸已经涨的红红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她咬牙道:“常休,你……” “好媳妇,你总算醒了。” 另一道声音从一旁插了进来,蓬莱仙人一把将徒弟扒拉到一旁,用力握住小绣的手,激动的老泪纵横道:“好媳妇,终于有个母的让我这傻徒儿开窍了!” “母的……” 小绣咬着牙,满脸黑线,她这是捅了什么马蜂窝,招来了他们俩! “这样吧,你就拜倒我蓬莱,我这掌门之位始终是要传给我徒儿的,你跟着他正儿八经的就做了掌门夫人,这买卖不亏……” “我不去,我也不认识你们!” 小绣忿忿甩开手,看着眼前口若悬河的蓬莱仙人,觉得自己真是欲哭无泪。 常休一把将师傅又扒拉开,捧着小绣的手,一脸羞涩的,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似的:“小绣娘子,你不如就和我回蓬莱吧,反正你喜欢的那个苏晋……” “闭嘴!” 小绣听了这话脑门耳尖都红了,恼羞成怒,又抬臂朝着常休的脸上迎了一拳,她咬紧银牙,这个人怎么干打没脸,一张嘴就没个把门的! 蓬莱仙人看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捧着脸干嚎的徒弟,又看了一眼握着拳头,杏眼圆睁的小绣,又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感叹道:“好贤惠的媳妇啊……” “我,我不是……” 小绣满脸通红想开口解释,却被蓬莱抬掌捂住了嘴,开心道:“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男人嘛,不教育是不行的!” 小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二人,顿时觉得整个世间都毫无留恋了,眼睛一翻,再次昏了过去。 蓬莱仙人和从地上爬起来的常休面面相觑,他们师徒竟然把人……说昏了? 小绣全当自己死了,浑身紧绷,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感觉身旁的聒噪消失,她才缓缓松下一口气。 小绣微微挑起一点眼皮偷偷的窥视着,入眼的竟是苏晋斋一脸阴沉的脸,她急忙又将眼睛闭上,再次装死。 “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苏晋斋冷冷的说着,小绣即便是闭着眼也能感觉他的眼像两把烈烈燃烧的火炬,灼的她浑身都疼。 “法,法师……” 小绣见装死败露,只好悻悻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将身子缩在一起,头也耷拉下来。 苏晋斋负手走近她,却忽然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小绣毫无准备的抬起头迎上他的脸,二人四目相对,小绣瞧着他近在咫尺的墨色瞳孔里,映出一个小小的,眼瞪得圆圆的她。 苏晋斋的气息在身旁缭绕,蒸蒸腾腾,萦绕不休,让小绣的心开始砰砰的乱跳着,她抿了抿唇,又有些紧张起来,这大嘴巴的常休,竟然什么都说,该如何和法师解释,她和常休的关系? “那杏妖为何不杀你?” 苏晋斋低低的说了一句,小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没想到他会问了这个问题,有些怔愣。 苏晋斋皱了皱眉,用细长温润的手指轻轻的擦去她唇角未拭净的血渍,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可能是长年握剑的缘故,并不柔软,可是却很温热,指尖略过她的嘴唇,让小绣的心忍不住荡漾,热浪浮上了脸颊,浑身都有些颤栗。 苏晋斋看她呆愣的模样忍不住嗤笑出声,手指松开了她的下巴,在她头顶敲了一下,又问了一遍:“杏妖既然杀了清虚观内的道士灭口,为何不杀你?” 小绣低垂下眼,不知为什么,苏晋斋既然没有问她和常休的事,她应该松口气的,可心里就是闷闷的难受。 “她为什么杀死道士,可能是想要保护她背后的人,她引常休来,目的应该是让我们认为这样道士是和蝶妖一伙有关,只不过她低估了常休的实力。我本以为她和蝶妖是一伙的,看来,是另有其人。” 小绣将心中所疑全部说给苏晋斋听,她也认为,杏妖想要保护的人身份定然不同寻常。 苏晋斋闻言,低眉略略思忖,漆黑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幽深得几乎没有尽头。 良久,他侧眸对小绣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好生歇着。” 说罢,他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小绣心里莫名的有些委屈,她扁了扁嘴,看着苏晋斋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嗫嚅着嘴唇,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法,法师……” 但是苏晋斋还是听到了,他迈出门口的脚步硬是顿下了,微侧身,却没有回头,声音浅淡的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小绣张了张嘴,却不知她能问些什么,想了想,她摇了摇头,道:“没事。” 苏晋斋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过头向门外走去,小绣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很快消失不见,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嘴唇,他指腹温热的感觉还在,胸口心悸的感觉还在,可小绣知道,苏晋斋对她没有情,有的只是对于狗儿宠物的喜欢,恰到好处的关怀和疏离。 小绣想起了杏妖的话,修道之人岂会因为妖精而误了修行,是啊,苏晋斋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人妖殊途,他从来就知道,根本就不会沾染半分。 心像被什么揪着,然后又被什么狠狠地撕裂了,小绣鼻子泛酸,在眼眶里打转了好久的泪珠终于禁不止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小绣娘子,我就知道你刚才是装昏,咦,你怎么又哭了?” 常休从窗子上爬了进来,一脸笑嘻嘻的走了过来,看着小绣脸上的泪水,他笑的更欢了,走到床边,对小绣说的极是认真: “小绣娘子,你瞧苏晋斋根本就不理你,你不如就从了我,和我回昆仑,你看,我从来就不会因为你是妖精而歧视你的。” 小绣被子里的拳头握的紧紧的,抬眼看着常休欠扁的脸,咬牙道:“你难道还闲我打的不够重?” 常休连连点头,笑道:“打是亲骂是爱,我师傅经常如此念叨。” “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小绣别过头不去理他,常休却腆着笑脸向她凑了过来:“小绣娘子,别伤心,我带你去清虚观房顶看风景啊?” 小绣仍旧不搭理他,常休还想在说些什么,忽然,他耳廓微动,细微的声音传入耳里,他猛然变了脸色,小绣诧异的看着他的转变,却见他把腿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小绣娘子,我明天再来看你,善歆那个老尼来了,我最讨厌她那张冰山的脸,我先走了!” 话音一落,常休化成一股风便消失不见。 小绣眯起凤眼看着门口,果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然后善歆那张冰冷的脸就出现在门口,紧随其后的就是苏晋斋的青梅竹马,故梦。 她微微低着头,下意识的不想去看门口的二人,对于这个善歆丝毫好感也无,对于故梦,她更是欢喜不起来。 善歆走近屋里,手里多了一把白色拂尘,尖锐的目光斜睨着小绣,细细打量了一会,便开门见山道:“丫头,我问你,今天打伤常休那个小鬼的妖精是谁,你可是认识她?” 小绣心里嗤笑一声,原来她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叹了一口气,她如实答道:“是,她是个杏妖,之前在郦城的时候就遇到过。” “撒谎!” 善歆猛然发怒,面色瞬间一变,脸一板,冷声道:“你和她根本是一伙的!” 第二十九章 护她周全 小绣诧异善歆可以如此颠倒黑白,心中冷笑,此刻才知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含义。 故梦低叹一声,浅浅的娜步走到床畔,一双眼温软柔柔,在小绣身上来回的巡视,离得很近,小绣清楚的嗅到她的肌肤带着股淡淡的香甜。 倏地,故梦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小绣被迫仰起头看着她的眼里。 故梦的眼很温润,没有善歆那么凌厉,只是,小绣对她就是欢喜不起来。 故梦看着小绣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小绣,你就如实招了吧,那妖精有的是时间可以杀你,可是却没有,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小绣此刻很想笑,她也确实是笑了出来,一双大眼直直的看进了她的眼底,似乎穿过了她那张美艳的面皮直接看见了她的内心:“故梦,你在怕什么?” 故梦眸心一缩,下意识的别开视线,眼底竟泛出了一丝慌乱来,不过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那个温柔和善的故梦,她笑了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小绣,纵然我在相信你,可你终是异类……” “相信我?”小绣微微向后仰起了头,下颚就便挣脱出故梦的手指来,她沉静的眉宇间晕了一丝讥嘲:“故梦小姐这话说的可真虚伪,你扪心自问,你心底真的相信我么?” 故梦脸色一红,眼中虽有怒气,却好脾气的隐忍着没有发作。 “少废话!小妖,你给我说实话,你和那杀人的妖精是不是一伙的,她让你潜进清虚观到底有什么目的!” 善歆在一旁插言进来,口气强硬,虽是疑问的话语,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小绣冷笑的看着她不分是非,心中满是气愤,不由得冷声道:“师太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与妖精同流合污了,要如此诬蔑我?” 善歆手腕一扬,手中拂尘便卷起一阵气浪向小绣砸去,震得她胸腹一阵气血翻涌,善歆双眼轻蔑的瞥着她,道:“自古蛇鼠一窝,你与那妖本就不是凡人,沆瀣一气也不是没有可能,此刻正值伏山道长遭受天劫之时,你们这群妖邪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师太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小绣用手捂着胸口,讥唇道。 “放肆。”善歆满眼怒气的瞪着她,怒道:”死丫头,那妖精抓了你却没有杀你,你又如何解释,现如今,那些精魅妖邪都在虎视眈眈我修仙正道,我看你就是他们派来的细作,准备在暗处动手脚!” “你血口喷人!” 小绣被她气得脸色苍白,握着拳头下了逐客令:“话不投机半句多,师太若是有证据就尽管来杀我,若无证据,就请师太出去。” “狂妄!” 善歆身上刚烈之气骤然而长,身上的素衣荡开数丈,手中拂尘骤然增长,如蛇尾一样扣住小绣的咽喉,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提了起来。 善歆睨着她,眼如刀刃一般,小绣亦扬眉回视着她,不畏不惧。 善歆恼怒低斥一声,手中拂尘越发收紧,小绣头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双手死死拽着拂尘的白毛,艰难的开口:“师太贵为峨眉掌门,竟也这般滥杀无辜?” “无辜?” 善歆一运灵力,拂尘卷起的力量越强,小绣顿时就涨红了脸,呼吸困难。 善歆满意的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勾唇嗤道:“你一个异类,本就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就杀了你,免得你在清虚观里捅出什么幺蛾子来。” 说罢,她手下一个用力,拂尘像蛇尾收紧一样箍着小绣的脖子,故梦却及时扯住善歆的手腕,清润的水眸略过一丝为难,想了想,她咬唇道:“师傅,她毕竟是晋斋师兄的宠物,我们就这样杀了,晋斋师兄那……” “妇人之仁!” 善歆回眸怒斥她一声,道:“这精魅长得妖媚,小心你晋斋师兄的魂被她勾去了!” 故梦一怔,想起今日苏晋斋紧张小绣的模样,暗淡的垂下眼睫,缓缓的松了手,善歆手心灵力一转,小绣听见自己的脖子卡卡作响,她双眼一阵发黑,脸色登即由青转白。 “放开她!” 小绣闻得一声低沉的怒斥,一阵清越的剑啸嗡鸣而来,善歆面色惧变,被凌厉的剑气逼迫松开手,小绣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甩了出去,然后又一双手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她俯身连声咳了几声,才缓缓睁开眼,见苏晋斋的眉眼难得染了怒气,连剑眉都横了起来,小绣忽然间觉得,脖子都不疼了,心里也像是涂了蜜一样。 善歆眯着眼冷冷的看着苏晋斋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小绣,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精芒,一旁的故梦紧咬着唇,温润如玉的脸庞雪白一片,眼里满是哀凄。 “苏晋斋,这小妖嫌疑莫大,留她不得!” 善歆一扬拂尘,一阵朔风里裹挟着浓烈的煞气,斩向重伤的小绣! 苏晋斋轻轻一抬手就将那抹煞气化了个无踪,无视善歆的暴怒,小心的将小绣放在地上。 苏晋斋见她双眉紧皱,痛楚的捂着自己的脖子,他的眉眼忍不住软了下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问道:“疼么?” 小绣本就委屈的要命,见苏晋斋难得如此温柔的声音,她似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越哭越委屈,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流,又怕苏晋斋嫌她吵,小绣拼命的往回噎,噎的一抽一抽的,那样子,瞧着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苏晋斋看她哭就忍不住想笑,伸出手指将她脸上泪水擦掉,淡声道:“你还是这么没用,被人一欺负就哭。” 小绣诧异于他的温柔,一时惊呆的连哭都忘记了。 故梦看着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一张小脸都惨白了起来,善歆更是怒喝一声,双目暴涨,呵斥道:“苏晋斋,你竟然和这小妖精有私情!” 苏晋斋冷冷的挑眉看着他,嘴角微勾,眼底精光乍现,道:“师太,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是你上下嘴唇一碰,就是事情的真相。” “你!”善歆怒目圆睁,面露狰狞:”你是诚心护她了!” 苏晋斋神色淡淡的将小绣扯道到身后,抬起眼看着善歆,眉目沉凝,一字一句道:“师太放心,晋斋可以在此担保,小绣绝非是大恶之徒,倘若日后,她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苏晋斋第一个杀了她,绝不手软。” 善歆眯着眼深看了他许久,紧紧握住手中的拂尘,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苏晋斋眉目远淡,并不惧怕她的凌厉。 “师傅,算了,我相信晋斋哥哥。”故梦伸手扯着师傅的胳膊,眼神有些暗淡。 善歆冷冷的哼了一嗓子,一甩袖子挣脱故梦的拉扯,侧眸对苏晋斋冷声道:“苏晋斋,你最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故梦,我们走!” 善歆愤愤的大步离去,故梦也随着师傅走出房门,行到门口,她与苏晋斋擦身而过时,还是忍不住驻足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以保护的姿态维护着小绣,一股不可遏制的嫉妒在心底疯狂滋长,她紧紧的抿着唇,喃喃道:“晋斋哥哥,她……毕竟是妖魔。” “我相信她。” 苏晋斋声音平淡,语气肯定,口中的疏离故梦心中一痛,她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善歆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她,怒斥道:“还不快走!” 故梦眼底隐隐浮出一抹雾气,她咬着红唇,哽咽的离去。 屋内终于只剩下他二人,一时静默起来,只有一他们二人各自的呼吸声。 小绣在苏晋斋身后绞弄着手指,苏晋斋仍旧保持着那个动作未动,良久,她试探的伸手去拽苏晋斋的袖子,软软弱弱的问道:“法师,现在怎么办?” 苏晋斋微侧身,皱眉看着她道:“什么怎么办?” “你把峨眉掌门给得罪了,她不是很厉害么,万一,她若是不同意将故梦小姐嫁给你,岂不是毁了你的姻缘?”小绣咬了咬唇,有些替苏晋斋担忧。 苏晋斋轻笑了一下,道:“她不会不同意的。” 小绣抬起头,诧异的微张小嘴,用那双清泠的大眼在他身上巡视了一圈,忽而,她凑近他,低声问道:“你,你们私定终身了?” 苏晋斋眼皮一抖,当即屈起手指在她头顶敲了一下,咬着牙低低的道:”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了什么?” 小绣吃痛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又些委屈起来,道:“我不是关心你么?” 苏晋斋暼了她一眼,道:“我与故梦的婚约是多年前就定下的,这也是善歆与我师父的约定。” 小绣一听到他说与故梦的婚事,心里就闷闷的难受,忽然,她似乎抓到什么一样抬起头看着苏晋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又凑近了他,小声道:“莫不是,清善住持和善歆之间也有一腿,你看,他们连名字都差不多。” 苏晋斋面色陡然一黑,看着近在眼前那一张素净白皙的小脸,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掐着她的脸肉,忿忿道:“这是佛门与道家的约定,你的脑子里除了这些还没有其他了?” 第二十九章 相信她(一) 小绣觉得脸颊被苏晋斋捏的生疼,她委屈的扁了扁嘴,道:“我就是猜测一下。” 苏晋斋一甩手指,似乎是被她气着了,哼了一嗓子道:“以后你就老实的待在屋子里,哪儿都不要出去。” “为什么?” 小绣诧异的看着他,目光微微闪烁,渐渐变得黯然:“法师,难道你也认为我和杏妖是一伙的?” 苏晋斋略微迟疑,而后脸生薄怒,只是说了一句:“你闯的祸还少么?” 小绣怔了怔,双唇略一翕张,却终究未说出任何话,无声地垂下眼睫,双睫在眼下投出两弯碟须般的浅色阴影。 苏晋斋看了她一眼,终是没有冷硬下心肠,道:“最近发生太多事,恐怕接下来清虚观内更不会安稳,下次护你不及,你可就一命呜呼了。” 小绣立刻晶亮起双眼,黑色的眼瞳似雨后草叶间的露珠儿一样透彻,向狗儿撒娇一般窜进了苏晋斋的怀里,拿脑袋不停的在他胸口蹭着,心中又喜又欢,道:“法师,你最好了。” 苏晋斋咬牙看着胸前毛绒绒的脑袋,被女子的温软抱了一个满怀,他耳尖微微红了,伸手揪起她脖颈后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强忍下怒火,道:“不准撒欢儿。” 说罢,抬手将她扔在一旁,转身就往外走,小绣诧异于他喜怒无常,嘟起嘴不满的的看着苏晋斋快步离去的背影,可心里还是欢喜的,至少苏晋斋还是愿意护着她的。 这个认知让小绣心口像是抹了层蜜糖一般,甜滋滋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翘出笑意来,就连看见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常休,她都忍住了没有动怒。 常休从上到下的将她仔细的打量一番,见她确确实实是完整的,才悄然松下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峨眉那个善歆老尼,可是煞人的紧,连我师傅都怕她,小绣,以后你见着她,最好躲远点。” 小绣悻悻的翻了一个白眼,坐在桌子旁,恹恹道:“方才我差点就被她给掐死。” 常休吃了一惊,想起自己方才逃跑才让小绣深陷危机,愧疚心渐起,他坐在小绣身旁,暗暗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一脸郑重道:“小绣娘子,你放心,日后我会好好护着你的。” 小绣很想张口骂他,可看见他一脸凝重的表情,好像对天发誓一般,又忍不住闭了嘴,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没好声气道:“我不用你保护,你还是好好保护你自己吧。” 常休叹了一口气,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道:“此刻的确是有些棘手,清虚观此番噩劫带来的动荡不小,妖界蠢蠢欲动,意欲趁此来犯人间,加之,清虚观弟子又被妖邪杀死,让人心惶恐,所以,善歆师太如此谨慎也不无道理。” 小绣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她现在身份的确有些尴尬,毕竟她也是妖物,所以,那个善歆才会怀疑她,甚至想要杀了她。 怪不得,清虚观这段时日人人自危,草木皆兵,就连苏晋斋也忙碌的整日不见人影,想来,应该是去防备妖魔了。 常休忽然将头凑近了小绣,温热的气息拂来让小绣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转眼警惕的看着他:“你又要干什么?” 常休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手心似乎还有那股软绵的触觉,他心猛跳,浑身好似着了火一样激动,让他又情不自禁的扭捏起来。 小绣狐疑的看着他,冷声问道:“你又怎么了?” 常休有些尴尬,清了一下喉咙,正色道:“其实不只是善歆,我师傅现在都紧张起来,每日寸步不离的守在梵天鼎面前,不敢离开半步。” 小绣有些恍然,怪不得觉得耳根子清静了,不过,焚天鼎又是个啥? 看着小绣一脸好奇的模样,常休抿唇笑开,解释道:“我昆仑有两大宝物,一是我手上的青玉昆仑扇,威力你也见识过了,另一个就是梵天鼎,它是三界内唯一一个人仙妖都能克制的了的法器,若是将它燃起,不管你是多厉害的妖魔鬼怪,统统都回被吸取法力,动弹不得。” 小绣杏眼圆睁,不可置信道:“这么厉害的法器啊,比苏晋斋的莲花梗还厉害么?” 常休顿了顿,有些为难道:“他的法器的确是厉害,那可是佛家至尊宝物,不过苏晋斋也是人中之龙,他是我们这一辈当中的佼佼者了。” 小绣脸上立刻展开笑纹,心里有些莫名的骄傲起来,她扬起小脸,说的理所应当:“那是自然,我们法师最厉害,我曾见过他展开并蒂莲花,那些妖魔也是半分法力也使不出了呢……” “你们打听这些个做什么?” 苏晋斋忽然又从门外冷着脸走了进来,看见桌旁两个毛绒绒的脑袋几乎靠在了一声,他的脸更沉了下去。 “法师,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小绣诧异苏晋斋竟然走而复回,难道他是落了甚么东西么? 苏晋斋没有理会小绣,而是眯起狭长的桃花眼看着常休,道:“此刻正值危难之际,你们昆仑竟然还有闲心再此谈情说爱?” 常休脸上一红,被苏晋斋如此挑明脸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晋斋师兄,我只是来看看她的伤势。” 苏晋斋不动神色的扫了他一眼,口气淡漠道:“既然她没事,你就离开吧,此刻天也要黑了,你们孤男寡女,总是遭人非议。” 常休被苏晋斋噎的面色极其难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小绣有些看不过去,站起身想替他说几句,苏晋斋猛然将眼神切了过来,目光尖锐得像一把刀只恨不能生生将她切成两半,小绣脖子一缩,立刻识相的闭上了嘴。 任凭常休的脸皮再厚,此刻也呆不下去了,起身告辞逃也似的离去,小绣看着苏晋斋吃人一般的眼神,她的心颤了颤,却不知他为何这般喜怒无常,扬起笑脸讨好一般道:“法师,你辛苦了,进来喝杯茶。” 苏晋斋哼了一嗓子,一拂袖子,欲要离去,走之前他无甚情绪的暼着她,道:“以后莫要打听任何人的法器,以免惹祸上身。” 小绣立刻听话的点头,苏晋斋的脸色才稍霁,声音也软下去几分:“你身上伤势严重,今夜你就自己睡在这里,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 说罢,转身离去。 小绣呆呆的看着苏晋斋,只觉得他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夜里,小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思绪烦乱,她想起善歆的话来,竟也捉摸出几分异样的诡谲来。 正如善歆所言,杏妖的确有很多时间和机会可以杀了她,就算她想引常休来,将杀人的罪名都扣在蝶妖和她背后之人身上,可是,谨慎如她,怎么会想不到昆仑弟子的手段的厉害呢? 如此,她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引来苏晋斋的杀戮,暴露了她想要保护的人? 岂不是得不偿失? 杏妖会有如此思虑不周么? 还是她想密谋些什么别的心思? 小绣想,明天她一定要将这个发现告诉苏晋斋。 在这重重叠叠的疑虑迷雾中,小绣迷迷糊糊的睡去,睡梦中她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一直有一股子异香牵引着她,恍惚间那股浓烈的香不停的在身周萦绕徘徊,随着夜风一阵一阵的荡漾进她的感官里……让她如身陷深海,难以挣扎……好像是迷失在了煞人的梦魇中,唇里发出一阵呓语,一半真实,一半虚无。 小绣在睡梦中都觉得不安。 夜风好像突然冷了,像刀子一样地逼人,也带冷了夜色中的人。 小绣忽然睁开双眼,然后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猛地窜入鼻端,让她忍不住一阵作呕,她急忙伸手捂住口鼻。 手指与脸颊的碰触,让小绣觉得脸上一凉,鼻尖的血腥味更加浓重了,她愣了愣,缓缓将口鼻上的手拉了下来,随即她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 她瞧见掌心的鲜血浓稠的连手心装不下,殷红的血线从指缝间洇下来,那猩红不详的颜色映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头顶之上,一轮明月惨淡的守丧之人身上的漫漫丧服,十丈之内,依旧迷梦不清,让小绣更加惊恐的睁大双眼,脚步向后踉跄了一下。 然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竟然是站着的。 “法,法师……” 小绣想要唤苏晋斋,一开口,发现嘴唇上也浸满了鲜血,顺着苍白脸颊缓缓流淌到下颌脖颈,一滴一滴的洇在衣襟上开了花。 小绣浑身发抖,冷汗不断涌出,她踉跄的转身就跑,可跑了几步,脚下不知是什么绊倒了她,她趴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 小绣诧异的向身下摸了摸,手心软软的碰触让她几乎瞬间就立地而僵,她吓得连连向后退去,可不知又碰到了什么,那个东西轱辘的在地上翻滚着到了她的脚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便有烛火从不远处而来,昏昏暗暗的,小绣却那昏暗下看清脚下的是何物,是一个紫色的鼎样的东西。 小绣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心里怎么就窜上来三个字来。 焚天鼎。 “妖孽!” 随着善歆那一声暴喝,烛火也越发明亮起来,小绣终于看清了她方才碰到的软软的东西是什么。 是尸体,一地躺着横七竖八的,穿着灰衣道袍尸体,满地鲜血狰狞的如同鬼脸,却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孽障,我昨日就该杀了你,才会造成如此霍乱!” 善歆怒喝一声,抬起一掌劲风朝着小绣当胸劈下,她登时就打飞一丈,脊背摔在地上,疼的她抽搐了一下,仰面吐了一大口血。 人扑扑啦啦的来了许多,小绣听见故梦的惊恐声,常休的诧异声,忘泉的忿恨声,蓬莱仙人的低咒声,还有……苏晋斋淡淡的呼吸声。 “苏晋斋,都是你干的好事!” 第三十章 相信她(二) “苏晋斋,都是你干的好事!” 善歆忿忿的收掌,回头看着立在一旁的苏晋斋咬牙怒斥道。 小绣心中咚咚作响,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手撑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向苏晋斋看去,她想知道,他信不信她。 一众人手中举着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半明半暗的曳曳火光将他的脸笼罩得一片朦胧,良久,苏晋斋都抿唇没有言语。 小绣自嘲的低笑,撑住身子的最后一口气一松,无力的瘫软在地,她应该知道的,她是妖,他不会相信她的。 “小绣不会杀人的。” 一道清脆的男声在夜色中炸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小绣没想到率先出口的竟是常休。 常休起身上前一步挡在小绣的身前,神色凝重又无比正色的道:“我相信小绣不会杀人,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她,对,是那个杏妖,是她!” 小绣胸膛里不断颤抖的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事到如今,愿意相信她的人竟然会是常休。 “不可能,我清虚观夜间开启守山大阵,谅他魑魅魍魉有在大的能耐也进不来我山门半步。” 忘泉站出人群,看着一地观内门人身首异处,他痛心疾首,眯起眼盯着小绣,也迸出强烈的杀机。 “我看你这小子是被她迷了心智了!” 善歆双目暴涨,恶狠狠的将常休推搡道一旁,指着地上的小绣冷声道:“她跟那妖孽本就是一伙的,现在更是一目了然了,只有你这愣小子才会傻傻的相信她!故梦,去杀了她,一绝后患!” 常休梗着脖子还想在说什么,却被蓬莱仙人一把按捺住,他低低叹息,长袖一挥,地上的焚天鼎顿时化作一道紫芒窜入他的袖底。 故梦得了师令抬步上前,还是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立在一旁始终未言语半分的苏晋斋,灯火朦胧下他的眉眼疏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令故梦无法看出他丝毫情绪的端倪。 故梦咬了咬唇,收回目光不在犹疑,大步走到小绣的面前,俯身将她提了起来,看着不堪一击的小绣,故梦一直温和的眼底难得的闪着冷冽的光:“小绣,你终为妖邪,又杀了这么多人,我不得不杀你,你莫要怪我!” 小绣在她手下垂着头,低低的笑了一下,血顺着嘴角肆无忌惮的蜿蜒流下,一滴一滴的在素白的衣襟晕染开,鲜烈的让人心悸,她微微的挑起眼,还是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故梦身后的苏晋斋,他始终是没什么情绪,小绣的心好像坠入了无边地狱,今日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护着她,相信她,可这份信任竟这么禁不起考验。 小绣低垂下眼睫,眼中一团气死,她低声道:“随便。” 到了现在这个女人还在觊觎晋斋哥哥,故梦被她彻底激怒了,娇喝一声,起袖抬掌对着小绣孱弱的胸口就拍了下去,“砰”的一声巨响中,一道白光乍现迎上了她落下的手掌,故梦上身微微晃了晃,然后,她听见人群陡哗然出声,一片惊诧愤怒绞在一起。 呛呛声中,故梦发现一身白衣的苏晋斋就站在她不远处,缓缓垂下手掌,另一只手臂拦腰半拥着本该死在她手下的小绣。 “晋斋师兄,你……还要护着这个妖孽么?”故梦面色一白,有些不敢相信,潋滟的凤目划过一丝受伤,苏晋斋竟然为了一个妖孽对她出手。 苏晋斋单手抱紧小绣,微微低头看着她,目光淡的像一块经年也捂不化的冰,又如乍然间浮云遮月,让人一眼望不进他的心思。 小绣却是诧异的睁圆了大眼,一滴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泪水从眼角滚落,鲜血交横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可怖,她的红唇颤抖,嘴角扯着凄冷的纹路,颤声问道:“法,法师,你……相信我么?” 苏晋斋慢慢的伸出手指将她眼角的泪接下,落在他的掌心渐渐消融不见,却烫的他肌肤生疼,连手指都有些颤抖,良久,他没有回答小绣的话,反而握紧了拳头,抬眼看着一众气势重重的人,声音低沉有力: “此事蹊跷,不能如此就妄下定论。” 四周人顿时哗然嗡鸣,满场立刻爆发出了轰然议论和怒骂。 故梦在多人面前被苏晋斋无视,又羞又恨,她沉着面向他走去,眼底痛楚忿色纠结,她咬牙低声又道:“晋斋师兄,她可是杀人的孽障,应该就地处死,你这是要护着她么?” 苏晋斋猛地向她看去,四目相接,对峙片刻,故梦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她似乎在苏晋斋眼底看到了猩红的血色,嗜血又凶狠,透出一种可怕的神气,不得不说……苏晋斋此刻这幅神情,着实比妖魔更可怕。 苏晋斋没有回答她的话,胸口微微喘息,闭目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再睁开眼时,依旧是一片淡然沉宁,他揽着小绣的腰身竟直穿过故梦,走到忘泉身旁。 忘泉神色堪忧,眉宇痛楚的纠结着,那一双短小的眼睛里盛着滔天的怒气,他咬牙道:“晋斋师弟,你有何话说!” 苏晋斋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缓声道:“伏山道长这番劫难,已被众妖周知,暗处的奸佞妖邪早早的就虎视眈眈,即便很早的渗透了清虚观里也未可知。” 苏晋斋的声音很淡,却让小绣一瞬间就仿佛上了天,她怔怔的看着苏晋斋的侧脸,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扑落落的流,怎么也止不住,他是相信她的。 “苏晋斋,你这么说就是明目张胆的维护她了!” 善歆老目怒睁,眼见着徒儿在众人眼前受了无视,而他竟然还要维护一个妖邪! 苏晋斋淡淡瞥了善歆一眼,声调寡淡,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且不说小绣没有法力,单说这昆仑的焚天鼎她更是连见都没见过,如何就避的了蓬莱仙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偷来,还利落的杀了这些修道之人,又这么凑巧的被你抓住,这难道不可疑么?” 苏晋斋一番话铿锵有力的说出,字字珠玑,一时间竟无人能够出口反驳,蓬莱仙人缓缓从人群里走出,狠狠的一拍自己的脑门,自责道:“都怪我大意,丢了焚天鼎,才会酿此大祸。” “师傅。”常休上前一步想要宽慰他,却被蓬莱仙人摆手制止,他看了一眼小绣,沉沉叹息一声,道:“晋斋贤侄说的不错,这小妖精我昨日就试探过,她的确是没有丝毫的法力,更不可能从我的眼皮底下盗走焚天,想来这清虚观已经并非净土,早就有妖魔鱼目混珠,也许是他们故意做一场局让我们内讧,此事以后,我们更加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来对抗妖魔才是。” “蓬莱,你也这么说!”善歆怒吼了一嗓子,声音尖锐如利刃,吓得蓬莱仙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连声音都萎靡了几分:“我只是就事论事。” “什么就是论事,你是不是和你徒弟一样,都被这个妖精勾了魂了!” 善歆满眼轻蔑,语气中的愠怒和嘲讽咄咄逼人,让蓬莱仙人一张老脸登时就挂不住,气势陡然迸发,伸手指着她的脸,忿忿道:“你这老尼胡言乱语的说着什么!” “你心知肚明!” “你胡说八道!” 二人言语向撞,一时竟谁也不让谁,蓬莱仙人更是受不了侮辱,撸起袖子准备和她大干一场,眼看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忘泉急忙站出来平息了两人的怒气,将蓬莱仙人拽到一旁,相劝道:“好了,两位前辈莫要自相残杀。” 善歆一甩袖子,狠狠的剜了一眼蓬莱仙人,不予理会。 忘泉沉沉叹息,满目哀戚的看着一地死尸,摇了摇头道:“此事,晋斋师弟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不能钻了敌人的圈套,此时既然有疑点,我们在好生调查,多做防范,以免在生事端。” 蓬莱仙人点头附和着,对忘泉说道:“贤侄有何良计?” 忘泉抬眼看着远方,彼时天边薄云浮动,红日半规,浮涌天边,慢慢的染明了群山,他虚了虚双目道:“天就要大亮,清虚观此番劫难已然开始,为今之计,只有守住大阵,封住道观,直到师傅出关为止。” 小绣的意识在渐渐流失,耳畔阵阵嗡鸣,已经听不见别人的话,连日来的伤让她早已经不堪重荷,身子一软向后倒去,苏晋斋见状连忙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对着忘泉淡淡道:“如此也好。” 说罢,就在众人的各种眼光中大步离去。 常休看着远去的小绣抬腿也要追去,却被蓬莱仙人伸手按住,沉声对众人道:“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在各自的心思中渐渐散去,只有故梦的双眼一直盯着苏晋斋和小绣离去的方向,好久都收不回。 小绣感觉这身上被泰山压顶一般疼痛,迷蒙中好像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她的四肢百骸,连同着她身上的伤痛也渐渐消散,她颤抖着眼睫,缓缓睁开双眼,入眼便见苏晋斋如星似月一般的眉眼,她以为她在做梦,缓缓抬手向那张脸庞抚去:“法师……” 手心下温热的感觉让二人同时僵住,小绣恍惚想起在郦城时,她不经意的吻过他的嘴唇,虽然只有一瞬,可那种温温软软的感觉和此刻一样,让她念念不忘。 “轻薄够了?” 苏晋斋低沉的开口,眼里闪过异样的讥嘲,小绣猛然清醒起来,双眸睁大,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胸口的疼痛有让她又跌了回去,她吃痛的裂开嘴,不断的喘息着。 苏晋斋俯身微垂着头看她,目光依旧冷冽如清水濯月,和平时并无不同,只是那双眼睛里此刻好像突然闪过一丝光芒,勾唇道:“睁开双眼就想着轻薄男人,小绣你是越来越长本事了。” 第三十一章 相信她(三) “睁开双眼就想着轻薄男人,小绣你是越来越长本事了。” 苏晋斋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口中刻薄的话让小绣有些受伤,她低垂的眸心微微缩着,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退着,脊背已经紧紧贴着床头。 可苏晋斋并不打算放过她,越发的低下头向下迫近,这一下二人挨得更近了,他的气息扑在鼻端,小绣的心越发的动荡不已,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咙里居然有点发甜,她抿着唇角硬生生的忍着,不由偏头咳了几声,有点喘不上气来。 苏晋斋脸上又恢复了淡然的情绪,好像方才不过是一场玩笑,他略微抬起身,寡淡的伸手抚着后背为她平稳气息。 咳儿好了一会,小绣俯身喘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看着身旁的苏晋斋,咬了咬唇,眼里涌出深深的歉疚来:“对不起,法师,我又惹祸了。” 苏晋斋从嗓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自己又惹祸了,你捅的娄子还少么?” “我……” 小绣眨了眨眼,泪珠儿就滚落下来,顺着小巧的下颌,一下子就洇进了衣襟里,泪水越流越凶,怎么止都止不住。 苏晋斋看着她的泪水,眼中没什么情绪,见她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索性别过头不去看她。 小绣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哭声,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眼神又恢复冷漠的苏晋斋,她的双目有些放空,只觉得方才那个护着她的人,说相信她的人,离她好远,远的她永远也够不到。 眼前似乎回想起了被深藏在心底的画面,一个白衣少年,手里捧着一个圆的像白球一样的狗儿,少年的眉目有些不合年纪的隐忍和倔强,他抿唇道:“快走吧,我相信你没有吃它……” 见她哭声停止,苏晋斋才转过身子,侧眸斜睨了她一眼,问道:“你还记得方才是如何走出去的?” 记忆被打乱,小绣连忙收了心绪正色下来,低眉想了想道:“我也不知,只是迷迷糊糊之间好像有一股香味在鼻尖缭绕着,陷入了可怕的梦魇当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香味……” 苏晋斋蹙眉沉凝了好久,似有所动,小绣连连点头,双目殷切的看着苏晋斋,又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我睁开眼时就站在那群尸体当中,满手鲜血。” 眼前又闪过方才那可怕的一幕,小绣颤抖的伸出双手抱紧自已,脸色发白,又是惊恐,又是害怕。 苏晋斋收回视线,默然良久,他才看向小绣,淡声道:“我知道了,你好生养伤,不要乱走。” 小绣乖巧的点头,苏晋斋略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 小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色一阵黯然,在他跨出门的一霎那,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颤颤道:“法,法师!” 苏晋斋顿了脚步,微侧头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小绣抬起头,一双细细漾漾的眼弯起了月牙儿,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浅笑,融着深深浅浅的柔情:“法师,谢谢你今夜护我,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苏晋斋身子顿了一下,门口微微泛白的苍穹之上,射出几道光亮被他颀长的身姿挡住,好半天,小绣才见他侧身用眼稍瞥了她一眼,眼底泛出一抹讥嘲,道:“你是我的宠物,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倒不是我相信你,是你压根就没那个本事盗的了焚天鼎,又能驱使它。” 小绣怔愣住,连唇边的笑容也僵住,直到苏晋斋大步离去,那光亮刺目的照在她的眼睛上,灼的她眼一阵刺痛酸涩。 晨风清凉的吹来,让她的脸上也是冰凉一片,她慌乱的抬手抹掉泪痕,用力喘了一口气,再次勾起一抹笑纹,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愿意护着她的。 这就够了。 _ 小绣这几日都听话的躲在屋内不出来,每日夜间她便幻成真身跑到苏晋斋的房间里,缩在他的怀里,睡觉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在梦中又被人勾走了。 只是有些事不是她躲着,避着就能躲的过去的。 故梦趁着苏晋斋不在的时候,再次找上了门。 “你……是来杀我的。” 小绣缩在床里,看着来人,眼里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既不惶恐,也不害怕。 故梦站在她的床前,一双眼清澈明透,直直的望着小绣眼底与她对视,小绣在她潋滟秋水一般看不透的眼神里,看到了几乎致命的愤怒和不甘。 “我不杀你。” 故梦的话依旧和温和软软,好像昨日那个想要扬掌杀人的不是她,是一场虚幻。 “晋斋师兄宁可得罪所有人也要护着你,我……自然是不会伤你半分。” 她话中的意味明显,她是他的未婚妻,苏晋斋想要保护自己的宠物,她作为妻子,自然和他的意愿相同。 小绣为垂下头,咽了咽口水,有些苦涩,二人同时静默,气氛却诡异的可怕,小绣觉得应该她此刻应该说些个什么,给故梦说说她与苏晋斋的一些个欢乐的过往来,可张了张口却发现,她与苏晋斋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炫耀的欢乐的过往。 他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疏离和只是对宠物的那种放任,并无半分情义,小绣蓦地心下一慌,她只是想要在故梦面前做出那种作为宠物对主人的占有,而不是她对他生出情义的酸涩,她慌乱的想要别开视线,此时此刻,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对苏晋斋有那种心思。 故梦却忽然嗤笑出声,小绣诧异的抬眼向她望过去,见她双眼明艳盈盈,眼底却绞弄着一分不合时宜的讥嘲,小绣心口砰砰的跳着,她知道,她一直都懂她的心思。 “你离开他吧。” 故梦收下所有的情绪,缓缓坐在她的身旁,抬眼深深的看着她,就好像是邻家姐妹一样哄着她的语气道:“我知道,你喜欢晋斋哥哥,可是,你们不会有结果的,你是妖,他是人,自古人妖不可相恋,你们永远都不可能。” 小绣用力的喘了一口气,整个人像呆了似的,被子下的手也在颤抖着,忽然她回过神来,她慌乱的别过头,倔强的想要在辩解什么:“故梦姑娘在胡言乱语的说什么,我只是个宠物罢了,我也从来对法师有什么绮愿,更没有过想要拆散你们的想法。” 艰难的说出这几句话,她的心里又是一阵苦涩,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她不过就是个宠物罢了。 故梦轻轻笑了笑,道:“女人的心思向来敏锐,从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已经喜欢上他了,小绣,他是修仙正途,惩恶扬善,而你是妖邪,难成大道,你这样……迟早会毁了他。” 故梦看着小绣的脸色又惨白几分,她满意的软下态度,甚至对小绣和善的笑了笑,也像苏晋斋宠溺对她时的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诱哄道:“晋斋哥哥是个自律的人,更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和心绪,他不会喜欢上一个妖,你无论怎么喜欢他也是徒劳。” 小绣不停的颤抖着睫毛,低低的喘息着,她的话无疑是一把刀子,狠狠的扎进了她的心头。而她也从未有过这种奢望,只是想默默的跟在他身旁而已,也许……只是了结自己的一个心愿。 故梦低低的笑了起来,又似叹息一般的道:“能与他比肩的只有我,我从小随着师傅努力修行,就是想能够有资格与他站在一处,即便我们的婚约只是佛道二家的约定和制衡,并未生情,可他终是要娶我的,而我能光明正大的与他站在一处,让他死心塌地的爱上我。我能帮他的你永远不及,小绣,你只是带给他累赘,昨天不就是么?” 小绣越喘越烈,胸口里的心像是被嚼碎了一样,让她忍不住俯身吐出一口血来,双手无力的搭在被子上。 故梦叹息着为她抚着后背,平息她乱窜的气息,口中仍旧咄咄逼人:“你又在强求什么呢,就算作为宠物继续呆在他身旁,可你就不怕你的心思有一天被苏晋斋知晓了么,那时你们又该如何相处?小绣,你离开对谁都好,我可以替你在守山大阵下打开一道缺口,你走吧。” 小绣无力的趴在被褥当中,将脸埋了进去,任凭心口疼着,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忍不住作呕,她忍着所有不适,有些卑微道:“我只想做个宠物,就和以前一样,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的心思,哪怕我永远用真身待在他的身旁,你别赶我走。” 故梦的手顿了下来,盯着她的双眼里似乎涌动着滔天的情绪,是忿恨,还是厌恶,是杀意,还是什么其他,都被她硬忍了下去,她握紧拳头站起身,冷冷的道:“小绣,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谁不知好歹?” 苏晋斋忽然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身白衣傲然的站在门口,碎金的日光从身后蔓延,将他的脸晕染在日光的阴影里,令人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故梦手微微抖动,有些害怕起来,他究竟听见了多少? 第三十二章 劫难(一) “我,我只是与小绣说些家常,她有些不舒服。” 故梦强打起精神勾唇和煦的笑了笑,又是一贯温柔和善的模样,声音软的像块棉花,让人怎么也对她生不出怒气来。 苏晋斋缓缓走进厅内,没了日光底下刺目的照灼,他脸上的神情便看的清楚,细碎的日光漾得他的眉眼如蒙了层薄薄的雾,淡漠而缥缈,如晨间独绽芳华的菡萏一般淡雅出尘。 故梦瞧着他的模样,胸腹里悬着的一颗心倏地就松了下来,她知道,苏晋斋什么都没有听到。 苏晋斋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埋首在被子里的小绣,见她单薄的身子正不可遏制的颤抖着,他眉心倏地皱紧,脸色渐渐的阴沉,那双眼也凌厉起来,道:“故梦,昨夜你要杀她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故梦身子重重的颤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低眉咬唇,眼里绞弄着化不开的愧疚:“晋斋哥哥,昨夜我也是骇着了,那副血淋淋的场景,一地残破不堪的尸体,一眼看去,我也不得不扬掌屠妖,毕竟我是峨眉门人。” 故梦说的惶恐又决然,她身上毕竟肩负的是屠妖的使命,苏晋斋闻言无可奈何的低叹,眉眼温软了下来,低声道:“故梦师妹,你回去吧,现下守住清虚观才是最要紧的是,你需小心谨慎,别让别人趁机钻了空子。” 故梦这才仰起头,瞧着苏晋斋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她的关心,脸上立刻似云霞泛滥,娇羞可人,她笑着道:“好,故梦一切都听晋斋哥哥的。” 说罢,她抿唇浅笑,目光晶莹,抬手微拨了拨鬓发,明媚动人,对苏晋斋微微颔首示意才转身离去,走之前她还是回眸忍不住看了一下仍趴在床上的小绣,温声笑着道:“小绣,你好好养伤,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或者是想的明白的,都可以来找我。” 说罢,她看着小绣身子又轻轻颤了一下,这才低下眉眼转身离去。 苏晋斋看着故梦离去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眸色如乌云闭月一般暗泽幽沉,好半天,他都没有收回视线。 直到小绣被褥间的唇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呓语,漫漫的传进耳畔,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转过身一眼看见软被里趴缩成一团的女人,已经进了睡梦中,他不由得轻笑出生,走到床边,他伸出手揉弄两下她垂在身侧的发丝,如同捋着她毛绒绒的毛发一样。 苏晋斋俯身打横抱起了小绣,将她放平在床上,又为她掖好了被角,低眉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眸心里似乎翻涌出许多复杂不明的神色,似乎是不忍,大都是愧疚。 此刻小绣若是睁开双目迎上他的目光,也许……会更为不解。 苏晋斋眼神后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可若,小绣此刻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早早的有所防备,收回那一颗心,他们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局? 然而,这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谁都逃不掉。 良久,苏晋斋别开视线,沉沉的吐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小绣一直闭目听着苏晋斋的脚步渐渐远去,她才敢慢慢的睁开了双眼,静静的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庭院,她嗫嚅着唇似乎要说什么,可忽然间又皱了柳眉,将嘴唇又紧紧的闭着,从被褥里抬起手向外抓去,细长的五指缓缓张开,迎着暖暖的清风,对着苏晋斋走过的气息缓缓的抓着,像在回捞着属于他的气息,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不是她能抓住的,小绣心里告诉自己,安分的做个宠物就好。 _ 清虚观内所有人都变得格外战战兢兢,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和警惕,就连常休都看不着人影,在清虚观四周不停的巩固着守山大阵的结界。 清虚观内的每个道士对小绣都是憎恨又怀疑,那眼神小绣都不敢在看第二眼,她知道,他们仍然不相信她的清白,只是碍于苏晋斋的面子才没有杀了她。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小绣过的格外小心翼翼,她不在出门,也不出去觅食,躲在屋子里偷偷的看着天,希望此事能尽快过去,她可以和苏晋斋安稳的离开此处,又回到以前一起捉妖的欢快日子。 小绣期盼着。 只是,事情总是不能往好的一面发展着,连日里小绣越发的觉得无力,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终日慌乱的不成样子,心口像揣着一只小兔,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 她见到苏晋斋的次数越来越少,难得一见时,她很想告诉苏晋斋不要出去,外头可能会有大事发生,可话到嘴边,却发现站在他身旁的比肩而立的是故梦。 她穿着淡色素衣,身上裙带飘扬,手中使的法器是她腰间悬挂的那把翠玉的青萧,在她手中宛若一把湛湛利刃,一身正烈罡气在她的周身环绕,让妖魅鬼怪根本无法近身,小绣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开口。 _ 事情果然像小绣预料的那样,这天夜里,妖魔邪佞对清虚观发起了进攻。 倘若这受凡人敬仰的清虚观都被妖邪踏平,很难想象这世间会掀起怎么样一番动荡。 苏晋斋在山门下长身而立,手握骨剑,仿若仙人,眼光扫过围上来的妖魔鬼怪,凌厉得如同冰凌,剑光在身周缭绕,素白的衣裳随着剑气上下飘飞,手中剑影挥洒自由,所到之处,妖物魂飞魄散,让群魔望而生畏。 而故梦手中二尺青玉萧赫然在手,广袖飘飘,陡然多了一种道骨仙风超然,那玉箫在她手中如同秋水凝月的利刃,身子轻妙从容,手下连连挽转振引,叫那恶鬼精魅竟近身不得。 小绣躲在结界里,站在十丈远的山门后的石阶上,看着所有人都出去迎战,奋力厮杀,鲜血喷洒,只有她自己躲在众人保护之后,此刻,小绣才感到一股无力的挫败。 然后,她鼻尖微动,脸色大变,她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是二个人的。 在然后,身后渐渐响起脚步的声音,小绣猛地回头看去,入眼便是一片绚烂欢颜的粉白若雪的杏花雨,缓缓走来的女人明媚娇艳,她粉白的脸庞,就像一朵怒放的杏花,那样清丽皎美,发流如云。 小绣惊恐万分的向后退着,脸色苍白的道:“是,是你,不可能,你不可能进的来这结界的!” 杏妖婉如掩唇戚戚的笑着,头上的步摇也颤颤作响,她笑着道:“自然是我,这区区一个阵法如何能难得了我,小绣,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小绣诧异的瞪圆了双眼,身子贴在一块大石之上,退无可退,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又带着灼灼的愤怒:“你想要做什么,那日的人是你杀的对不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杏妖低头轻轻噫叹一声,金步摇曳上的流苏,被头顶细碎的月光折照,闪动着越发晶莹剔透,光华耀眼,如水光灼潋,她的眸子便与之溶成了一色,她展唇笑了笑道:“目的,小绣你会知道的。” 小绣感觉到还有一个人的气息从山门下而来,越来越近,杏妖脸上的阴诡之色也越发浓烈,小绣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她本能的撒腿就跑。 杏妖看着她仓皇逃走的背影,讥唇轻轻展开一抹笑纹,长袖微扬,地上扑落落摇曳了一地的杏花陡然腾起翻飞,在半空中瞬间凝成一股细鞭,将小绣的脚腕死死的箍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蝶妖和弋虺,你想保护的人是究竟谁!” 小绣回头对着她大吼,那双清泠明秀的眼睛里,仿佛正蕴藏翻涌着滔天的怒气,咬着唇牢牢钉在杏妖的脸上,恨不得将她扎出两个窟窿来! “小绣,其实我最不想对你下手,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爱而不得。” 惨淡月白的光晕下,杏妖婉如盈盈的一步步向小绣姗姗而来,只是双眸笼了一层凄凉暗淡。 “可是,没有办法,想要达成我的目的必须从你开始下手。” 小绣怔怔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然后,她的双眼蓦地睁大,因为她看清杏妖手心中竟然赫然跳跃的是一瀑紫色的荧光,小绣识得它,是焚天鼎。 另一人的气息越来越近,小绣惶恐的挣脱着杏妖的束缚,却无法撼动半分,她只好扯着脖子喊道:“快走!” 然而这两个落下的时候,善歆倨傲冷凛的脸也出现在她的面前,看着杏妖这个不速之客,冷若冰霜的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厉芒,那道目光是这样地锐利冷峭,在几乎要把杏妖婉如的身子扎刺出个数万道的窟窿来,她暴喝一声:“孽畜,敢闯我清虚观山门,有我善歆在,你休得猖狂!” 杏妖用袖掩唇戚戚的笑着,越笑声音越大,连腰身都不可遏制的抖动着,忽然,她止了笑意,回眸热切的看着小绣,低声道:“小绣,你帮我一个忙可好?” 第三十三章 劫难(二) “你与这个妖孽果然是一伙的!” 善歆猛然向杏妖身后的小绣看去,眼中散发出无比凌历的目光,目中憎恨晶芒几乎凝聚成了针,狠狠的扎进小绣的身上,她手臂一扬,将搭在腕上的白毛拂尘朝空一舞,尘尾上便带起了一阵刺目星芒,甩出一股罡烈之风,让杏妖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看来我没冤枉你,你果然与这妖孽是一伙的,早知道那日就不该听信那苏晋斋的话,就应该杀了你!” 小绣拼命的向她摇着头,张口想向她大喊出真相,可喊得她脸色涨红,却吱吱呀呀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来杏妖早已经封了她的口。 杏妖宛如脸似桃花醉妖娆,勾唇媚笑着,脚下莲步细碎,腰身轻扭,手心捧着焚天鼎向善歆一步一步的走进,声音轻柔的好像丝绸段子一样:“是啊,我们就是一伙的,只是你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善歆眼见着她手中的焚天鼎,脚步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眼底划过一丝俱色,很快那股俱色又消散不见,变成了一轮视死如归的决绝。 杏妖婉如将她的神色看进眼里,伸手掩唇笑得妩媚横生,道:“你呀,何必如此倔强,终究是死路一条呢。” “狂妄!” 善歆双目怒涨,一甩手中的拂尘,又粗又长的尘尾登时晃动不休,她足尖一点,身子往上纵起,右手掐诀,口里念咒,说时迟,那时快,她手中的拂尘向天猛然跃起,在半空中不断旋转,拂尘尾中无数坚韧白丝,绞弄风云,竟平地卷起了剧烈的狂风,从地下轰然跃出! 一瞬间,山门内十丈之内,狂风大作,渐渐演变成一道昂首的大风龙,令天地变为之色,飞尘走沙,滚滚卷卷,声势威猛。 杏妖和小绣皆被卷入其中,小绣动弹不得,头发,汗毛都像是有人用力扯着一样剧痛,感觉一股漩涡从脚底直冲而上,好像要将四肢骨头都齐齐吹散了一般! 而下一刻,杏妖怒斥一声,身子弓起,逆风而起,杏白的衣裾在风中猎猎飞舞,此时,她虽立于半空之上仍冲不破捆住她的那条风龙,索性任由风扯着她动荡,可她白晳面庞中却泛起浅绯,笑容妩媚,如一朵傲然的杏花。 “你这个满嘴虚伪的老妖婆,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多少妖精灵魅,今日可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她运足了灵力,手心里的焚天鼎蓦然腾上天空,越变越大,足有十几丈之高,鼎口里一道巨大的紫芒冲天而起,将整个山门都尽数笼罩包裹住,气势之大可让群山百麟尽数低头,那鼎似乎有万千引力,能将万物所有吸入腹内,吞噬殆尽! 小绣睁大双眼,她看见,善歆拂尘卷起的风浪被焚天鼎全部吸入,那股惊涛骇浪的风龙入了鼎里,如滴水入海,根本荡不出半分涟漪! 善歆被反噬的不住的后退,她用力一脚踏在地上,卷起一推枯叶,堪堪的稳住身形,而后她猛然抬头,一双眼珠子通红,低吼一声,双手犹在掐诀抵御,可身上的灵力全部都入了焚天鼎里,她开始颤抖起来,仍在咬牙坚持! 噗的一声,善歆最终支撑不住,俯身吐了一口血,她像是虚脱了一般,半跪的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顿时,风停尘息,半空中的拂尘无可奈何的掉下,“啪”地落在地上,带了一丝颓然。 善歆法力尽数被焚天鼎化去,可一身武力却犹在,她抬起头,满眼血腥,利落的起身抄起地上的拂尘向半空中的杏妖跃去,动作之快竟犹如闪电一般让人戳手不急,拂尘没了灵力的驾驭,依旧力如千钧,朝着杏妖的胸口狠狠一斩,杏妖躲避不及,生生挨了这一下,整个人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找死!” 杏妖在地上滚落了一圈,噌的站起来,满面狞厉之容,柳眉倒竖,眼漏凶光,袖子一甩,立刻有风吹出卷起地上扑落的杏花,霎时那秀美的花儿变成一颗颗刮骨剔肉的小刀,毫不留情的对着善歆的身子穿刺了过去! 小绣瞪大了眼睛惊骇万分,拼命的摇着头,可她却动不了半分,阻止不了这场惨绝人寰的祸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善歆生生的受了这一场千刀万剐! 那无数杏花从前胸刺入了善歆的身子,都从她的骨缝中穿进,又从后背里迸出,每一瓣袅娜的杏花都带出了她的血肉! 善歆痛苦的嘶吼着,那飞出来的杏花在寡白的月色下,凝着殷红的血珠,看起来格外的晶莹剔透,飘飘然然的落在了地上,粉白的花蕊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猩红,鲜烈的……让人心悸。 此刻的善歆前襟,长袖,后背全是血窟窿,身上的道袍已经鲜血淋漓,破败不堪,她半跪在地上,双目微滞,没了神采,似乎忍受不了如此折煞人的痛楚。 可杏妖并不打算放过她,悠悠然的走到她的面前,从善歆已然蜷缩的手里拽出了那柄拂尘,在手中仔细端详着,片刻,她笑了笑道:“善歆老尼,我本不想让你死的这么惨,是你自己作死,可怪不得我。” 杏妖兀自嗤嗤的笑着,山门里的微风轻轻卷起她杏白的衣襟和黑发,那么美,可在小绣朦胧的泪眼里她就像獠牙尽现的猛兽,丑陋不堪,狰狞可怖,让人憎恨! 察觉到小绣的仇视,杏妖回眸看去,唇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笑意,笑容里带了嘲弄,她道:“小绣啊小绣,到现在你还看不破,你想学做人那般顶天立地,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们偏偏生来为妖,妖就是要择人欲噬,你改变不了的,你怪也没用。” 说罢,她将那柄拂尘用灵力驱使,拂尘立刻裂出千万白毛触须,坚韧又锋利,在夜色下熠熠生辉,杏妖目光一凛,将那尘尾狠狠的扎入善歆的身体里,正好覆盖了杏花所带出的伤痕。 善歆痛苦的闷哼一声,浑身忍不住抽搐着,杏妖看着她的模样满意的笑了起来,提手用力将拂尘拔出,带出一行细碎的血肉,鲜血喷在地上,喷出了好几道长长的血痕。 小绣不能言语,只能无声的哭泣着,泪水像泉水一般夺眶而出,她眼见着善歆咬牙着撑住最后一口气,硬生生的跪在地上不让自己倒下,浑身深可见骨的伤口里仍有汩汩鲜血流出,地上洇成了一大片血洼,可她竟如同雕塑一样岿然不动,灰色的道袍在风中卷起,犹如无声无息的旗帜,然后,小绣亲眼看着她沉重的头颅轰然倒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小绣大哭起来,心被撕裂了一般难受,此时她终于明白了正道之人心中的那股气,那股昂扬正气,铮铮傲气,无所畏惧的勇气,灼灼的挺立于天地之间,始终不倒,不是人死身消可以消弥的! 善歆……是个好人,是个值得小绣敬畏的英雄! “呀,竟然浪费了这也长的时间。” 杏妖睨着善歆的尸体有些怨愤,转眸看着小绣脸上的泪痕,眼中的痛楚,心情又不由得大好:“我盗来这焚天鼎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心神,山下那些妖媚拼死缠住佛,道,昆仑三家到如此地步,也是筋疲力尽了,想来那蓬莱仙人很快就会寻来了。” 小绣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怔怔的看着善歆的尸体,双眼绝望的空洞,她心底隐隐知道杏妖想要做什么,她猜的出来……。 杏妖看着她笑的即妩媚又无情,她凑近了她伸手为她擦掉脸颊上的泪痕,笑弯了双眼:“小绣,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爱而不得的滋味我比你更清楚,这人心最不堪试探,此刻,我到是更好奇,这苏晋斋曾经信了你一次,那么这一次,他还会不会信你呢?” 小绣呆住了,空洞的双眼终于起了波澜,她不可遏制的颤抖着,那是害怕,从骨子里透出的害怕。 感觉山下的人都在向山门涌来,杏妖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她将善歆带血的拂尘塞进了小绣的左手里,又把昆仑的焚天鼎放到了她的右手里,顿时,她的双手被这二物塞的满满当当的。 “小绣,任何人见着这一幕,都不会相信你的,因为……你是妖……恐怕,此刻就算是濯尽黄河之水也洗不脱你身上的嫌疑了。” 杏妖一张眉眼精致的脸庞,眼底邪气流转,她深看了小绣一眼,似乎低叹一声,身形一散便消失不见,连带着地上飘落的一层银白的杏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她从未在此出现过。 山门内,只有小绣和跪在地上善歆的尸体。 在苏晋斋跨入山门那一刻起,在一众道家,峨眉,昆仑,所有的人都冲入道观里时,那道杏妖留下束缚着小绣的法力轰然散去。 小绣动了动手脚,绝望的抬起头,她一眼便看了站在人群之端的苏晋斋,这一瞬,她也很想知道,苏晋斋会不会相信她? 第三十四章 劫难(三) “师傅……!” 拨开人群的故梦跌跌撞撞的跑到善歆的尸体旁,她怔怔的流着泪,似乎不敢置信,半跪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是她的师傅。 故梦踉跄的上前,颤抖着双手想去抱她,却不敢下手去碰。 “掌门!” “掌门!” 一群道姑哭天抢地的伏在善歆身旁,同声哭喊,没了善歆的峨眉,便如同没了顶梁柱一样。 小绣在一旁什么都听不见,耳畔一阵安静。 夜风刮过,树木摇曳,呼呼作响,可是她觉得这一切都离她好遥远,耳边只有苏晋斋轻微低缓的呼吸声。 小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向苏晋斋看去,素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终于,她触到苏晋斋也看过来的眉眼,她的心立刻就缩到了一处。 苏晋斋的双目在灰白月光下越发黑亮,眼眸深处有两簇愤怒的火焰在燃烧,直欲将与之小绣的三魂七魄也一道灼伤。 “叭”的一声,小绣颤抖的手里那洇满鲜血的拂尘掉在地上,发出一声不大的声响,却让故梦的身子一颤,她猛地转身向她看去,泪水朦胧的双眼射着憎恨的杀意,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她上前一步狠狠的打了小绣一巴掌。 碰的一声,另一手中的焚天鼎也掉了出来,在地上滚落到了苏晋斋的脚旁,小绣的脸微微被故梦转向一旁,没敢抬头在看一眼苏晋斋的的眼神。 “我杀了你!” 故梦手在腰间一拂,青玉萧在手指间攥紧,用尽灵力打出一道金光,狠狠的斩在了小绣的胸口之上,小绣砰的一声被打出几丈之远,脊背重重的砸在了山门旁的一块闲散石头之上,又弹了回来,落在地上,仿佛地上都颤了一下。 苏晋斋自始自终都没有动弹一步。 “你要杀了她么!” 如同上次一样,率先出口的仍是常休,他起身拉住再次起袖的故梦,清俊的脸上亦是一片愤色:“事情还没有查的清楚,你不可随意动手杀人!” “还有什么可查的,事情的真相就在眼前了,你我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 故梦一把挣脱了常休的拉扯,常休还想上前,却被蓬莱仙人用力按下,常休转头还想在为小绣辩解,却被蓬莱失了术法封住了口。 常休愤怒的满脸通红,口中含混不清一个劲冲着蓬莱仙人的嗯嗯,蓬莱低低叹息,抬指在他脑门一按,便封了他的五识,常休立刻双眼呆滞,再无感觉。 故梦脸上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咬牙忍下,扬起手中的青玉萧对着一众正派门人,哽咽着高声道:“今日同门可都将此事看的清清楚楚,这只妖孽就是杀害我师傅的凶手!她与山下的那群邪佞根本就是一伙的,我故梦没冤枉了她!” 话音一落,人群哗然,皆是一片忿忿怒骂。 忘泉站出人群,手中长剑一抖,剑身晃动不休,他沉下双目,剑指着地上疼的抽搐的小绣,冷声喝道:“无量天尊,昨日一时心软,今日这妖孽竟然胆敢杀害善歆师太,其心可诛,绝不能手软!” 小绣没有理会忘泉,双手撑在地上,咬牙用力,艰难的爬站了起来,她撑住了最后一口气,向苏晋斋看去,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寒冷的冰雕,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着她的眉眼冷硬,眸似冰霜,就如同看待蝶妖,看待沈须归,看待杏妖那样,既冰冷又无情。 小绣的心瞬间就跌入谷底,可她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他能同上次一样,到了最后他还是相信她的,她颤抖的开口问道:“法,法师,你相不相信我?” 故梦抬掌又是一巴掌,哭着喊道:“你还有脸问!” 别人的怒气她不怕,别人如何曲解她也不惧,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说她是个杀人的妖孽,那又如何,她只想知道,苏晋斋究竟还信不信她? 然而,苏晋斋始终未言一语。 蓬莱仙人跳出人群,缓缓走到小绣身旁,眸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犀利的让小绣一颤,仿佛透过她的狗儿面皮看到了她隐藏的灵魂深处。 忽然,蓬莱仙人广袖一扬,苏晋斋脚下的焚天鼎便入了他的袖底,他转过身对着一众人,道:“此事还是交给晋斋贤侄处理吧。” 霎时,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苏晋斋的身上,既殷切又怀疑。 小绣擦了擦唇角的血腥,一步一步的向苏晋斋走去,走到他的身旁,她没有哭,脸上也没任何痛苦,只是仰着头看着他问:“法师,你相不相信我?” 苏晋斋回望着她,那双黑沉的双眼全是失望,一瞬仿佛又染上些别的什么复杂的神色,唇动了动,终于没开口,然后,他扬起宽大的袖子,将里面低垂的,修长的手翻了出来,重重的打在小绣的脸颊之上,然后,他怒斥一声:“孽畜!” 小绣的头被他打的偏向一旁,脸庞被那宽大的袖子擦略过,细微的有些凉,那袖子曾经她栖身的地方,曾经她撒娇的拽着,愤怒的扯过,如今……只有划过脸颊冰冷的触感,小绣当场就哭了出来。 以往她闯了很多的祸,当着婉如的面,扒了他的衣服也好,还是当着清善的面污蔑他们的关系也罢,她做的许多出格的事,可是苏晋斋从未打过她,也从未嫌弃她是异类,如今这一巴掌,那两个字,比几把刀同时插进身体里还要疼。 她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上前一步,还像以往做错事了一样,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眼带期盼的道:“法师……” 苏晋斋拽过自己的袖子,捏紧拳头又抬手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力道让小绣跌坐在地上,眼泪扑落落的往下掉,却没有任何哭声。 苏晋斋并没有用全力,她的脸上并不疼,可心却疼的厉害。 苏晋斋上前一步,对着一众修仙正派抱拳道:“善歆师太之死,责任全都在晋斋身上,是我没有将她引归正途,晋斋愿承担……” 故梦听着苏晋斋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立刻上前打断了他的话,泪眼婆娑道:“晋斋哥哥,你别忘了昨日你说了什么,你说她若犯了杀戮,你会亲手杀了她的!如今这所有正道之人都在,你难不成要食言!” 苏晋斋抿紧嘴唇,一寸一寸低下眉眼,缓缓转身看着地上的小绣,冷下心肠,淡漠的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小绣轻声笑了起来,泪水趟过脸颊,冰冰凉凉的,她没有言语,自始自终没为自己辩解一句,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了什么,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她也……不在乎。 杏妖说的对,妖就是妖,在人的眼里,本来就对她心存戒备,所以一眼看来,她的罪责就是板上钉钉了。 “很好,你刺了多少口子给善歆师太,你就还多少吧。” 苏晋斋扬起袖子,袖底骨剑铮铮作响,倏地一线窜出,被他稳稳接住,小绣只听耳畔嗖的一声,一把寒意晃晃的剑直冲她的面门而去,冷冽的剑气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然后她的身子被长剑挑起,剑尖无情的划过她身上每个肌肤皮肉,然后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肉被割了下来,细细碎碎的落了一地,然后,骨剑在空中又转了一个弯,直接挑了她的手腕,脚筋。 在然后,她像个破布袋子一样被摔在地上,头发被鲜血胡乱的粘在脸上,身体似乎受不了这种疼痛抽搐成一团,而小绣的意识从未清醒,睁着一双眼,感官上却察觉不到一丝疼痛。 苏晋斋没有看她,转身看着这一众依旧忿忿不平的人,再次抱拳道:“我已经挑断了她的手筋和脚筋,是生是死,且由着她。” 小绣浑身鲜血似乎流尽了,滩在地上猩红的一大片,蓬莱仙人皱了皱眉,似乎不忍看到这样的惨景,将头别过一旁。 “师兄,把她交给我峨眉处置!” 故梦看着苏晋斋,满眼痛意,苏晋斋到底还是留了情,她恨不得上前立刻杀了小绣! 苏晋斋侧头看她,眸色漆黑深沉,并未言语应她。 “无量天尊。” 一道清幽平静的男人声音被微风轻轻带了过来,笼着墨沉色的半空中,悄然飘落下一个极清峻的男人身影,他的背手负在身后,神情冷淡,瞳中一片空寂,一身竹青道袍,身子颀长亦如修竹,几缕被风吹凌起他的发丝吹拂在他的面颊之上,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忘泉却惊了一下,瞬间又惊喜的睁大眼,冲着那人身前半跪在地,尊敬道:“师傅,您出关了。” 伏山淡淡的对他颔首,已成金仙的他面色已经超脱凡俗,淡雅绝尘,就算跻身于嘈杂乱象的尘世,受烟火晕染,也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根本不属于这纷扰人间。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师不得不提前出关。” 故梦见伏山出关,立刻心喜,上前一步,对他抱拳,哭泣悲绝道:“还请伏山道长为家师做主,让我峨眉处理这个妖孽!” 伏山脸上平静安和,修行之路寡淡,他仿佛参透了悲喜生死,灾劫苦难作为虚幻,众生相安,他只是略微抬眼,对苏晋斋淡淡道:“此事,还是交给你来决定吧。” 故梦紧抿着唇看着苏晋斋,咬牙道:“晋斋哥哥,众人眼下,你定不能手软,她可是杀害师傅的妖孽!不然,天劫将至,如何安稳人心!” 苏晋斋整个人都是淡淡的,既不心急,也不包庇,似乎小绣的生死他本就不放在心上,他低眉轻声道:“左不过一条狗命,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故梦抿紧嘴唇还想在说什么,却见苏晋斋猛然起袖抬掌,将小绣拍回了原型,又起一起掌绞出一股罡风直接将她打下山门! 狗儿小绣小小的身子就被这股劲风盈起,吹落了山林里去,在不知死活。 苏晋斋则在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第三十五章 人心意图 蜀山又恢复了安宁与沉寂,而在这股宁寂之中,又捉摸出几丝不寻常。 伏山道长的出关无疑是清虚观上下最振奋人心的消息,似乎只要有他坐镇,心中便觉得安定。 _ 晨起,几滴露珠在树梢草叶上渐渐凝结,晶莹的好像是谁落下的眼泪。 “砰”的一声,常休一把踢开苏晋斋的房门,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他面色带着些许颓然,赤红的眼神中流露出愤恨之色,手中的昆仑扇也露出尖锐的刀刺,斜指的苏晋斋,咬牙道:“苏晋斋,你为何要下如此狠手,竟然真的杀了她!” 苏晋斋闲散的坐在小厅的桌子上,手旁落着一只茶盏,茶盏里袅袅的茶烟缭绕着,映着外头刺目的日光,将他那张脸显得晦涩而深沉。 苏晋斋只是微挑眉稍看了一眼门口的常休,又淡淡的垂下眼皮,执手抬盏轻抿了一口茶,茶叶的苦涩在舌尖缭绕了些许,他才缓声道:“是她自己惹的祸,她该学会自己承担……” 苏晋斋的话还未说完,便在此时,斜刺里青光一闪,昆仑扇已从常休手中掷出,疾风飒然,直朝着苏晋斋脑门刺去! 苏晋斋落下了茶盏,面色未改,迅速伸出两指做剑,在极速旋转而来的扇尾处一点,昆仑扇顿时泄力萎靡下去,砰的一声落在了桌子上,震起了桌子上落着的茶碗,将里面的茶汁溅了出来,沾染到了他的素白袖口上,洇湿了一大片。 苏晋斋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起手在桌上用力一打,昆仑扇被真力震起一寸,被他随手打飞,扇尖映着门外日光飞窜出去,带起一道盈亮的锋芒,斜插进常休脚旁的地上,顿时,青砖地被刺得龟裂,裂痕纹路延伸出至少一丈远。 “你不是我的对手,常修,有些事也不是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抗衡的。”苏晋斋低垂着眉目,半垂的眼帘掩盖了他的情绪,语调寡淡的如同一盏淡水。 常休狠狠的瞪着他,此生还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他俯身将刺入青砖内的昆仑扇拔了出来,紧紧握住,用力至极连指节都泛了白,他咬牙道:“苏晋斋,我不相信你不明白小绣的心思,她对你……” “对我怎么样!” 苏晋斋猛地呵斥一声,打断他的话,双眼也切了过来,那一眼如冬雪浮冰没得一丝温度:“别忘了你我的身份,佛家,峨眉,昆仑身上肩负的责任,不是儿女私情就能够消弭的,常休,我劝你洁身自律,有些事绝不可沾染,以免堕入魔道。” 常休眯着眼细细的瞧着苏晋斋,忽然发觉他其实一直都知晓小绣的心思,只不过他从来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纵使小绣爱他至死,也绝不会回应半分。 常休再不想与他言语半分,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瞥着苏晋斋的脸,替小绣问出那个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苏晋斋,你究竟相不相信她?” 日光浓烈的让人睁不开眼,苏晋斋的身影被笼罩在日光下,淡漠而寡淡,遗世而独立,孑然一身而来,孑然一身而去,好像从没有什么能够牵绊得住他。 苏晋斋静默良久,常休仍站在门口等待着应该的回答,然而良久,他都未曾吐出一言。 常休嗤笑了一声,用力甩了袍子转身离去。 苏晋斋维持的那个姿势许久,似乎神色都没有一丝变化,门口窜进来的风浮动起他的衣袍,如浪潮涌动,鬓旁的发丝也被风扯动着,一下一下的撩拨着他的面容,有些痒的难耐。 苏晋斋忽然想起了那日,在郦城的夜晚,小绣变成狗儿,钻进他的袍子里,胡乱的扒掉他的衣服钻进内袍,她毛毛茸茸的身子撩拨着肌肤的感觉……也是这么难耐。 苏晋斋神色终于有所松动,低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从桌旁站起身,负手走到门口,看着眼下一片一片苍郁青山,草莽无人,荒野纵横,却不知他该将视线落在何处。 目光又忍不住掠过墙根处,那个用枯草搭着的窝,安安静静的落在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毛发,苏晋斋微微眯下了眼睛,眼里波光复杂,良久,他才缓声道:“小绣呀,小绣你可真能闯祸。” _ 山间的晨雾袅袅升腾起来,朦胧着远远近近的山峦,影影绰绰,山间不时传来几声猿啼鸦鸣,凄婉绵长。 一棵即将枯死的老树在一处山坡石壁上艰难的活着,树根稳稳地盘进山坡的土壤里,即便满是此处满是顽石挡路,也未曾阻挡它活下去的欲望,奈何此处的水分太过稀少,老树忍痛的将横生出去的枝丫上的水分吸了回来,保留在根部,横生出去的枝干便奄奄一息的枯死,在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只是,那枯枝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个小小一团的狗儿,那狗儿遍体通红,整个身子缩在一起,像一个圆球一样,离得近了些才看清,那只狗儿的毛发本是白色的,只是上面血肉模糊,间或露出森森的白骨,浓稠的鲜血将毛发都染红了,有些碎肉被勾出来,赤条条地挂在毛发上,随风摇曳着,那狗儿既可怜又狼狈。 狗儿小绣用力睁开双眼,被鲜血糊住的眼皮微微抬起一条缝隙,模模糊糊好一阵,才在眼前凝聚成景,眼前灰蒙蒙的并不真实,视线里只剩下山树重叠后的大片晦涩清灰,毫无神采,一点一点的向深处无尽的迷雾里铺展开去。 狗儿小绣双目无神,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又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她竟然……还活着。 狗儿是做不出人的表情的,此刻她若是幻成了人形,一定是嘲弄了笑出了声,嘲弄自己,这条狗命竟如此大,被刺了那么多剑,竟然还不死。 耳畔的风声可真大啊,吹的她脏污不堪的毛发也如浪潮涌动着,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风似乎直接穿进了她的骨缝里,吹进她的身体血肉里,狗儿小绣每一下呼吸都格外艰难痛楚,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一下一下的牵扯了她每根神经,痛得她几乎昏死过去,可以意识却又该死的清醒。 小绣想,此刻她若是死了也好。 _ 常休在浓密的山林里找了一天一夜,可到处都没有小绣的身影,哪怕,他找到她的尸体也好。 常休开始心慌起来,朝着无尽的山林里用力呼喊着小绣的名字,耳畔除了风声,没有人给他一丝回应,他不清楚他为何会有如此情绪,明明才认识不久的,明明……是有所目的的,可他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和行动,他想找到她,告诉她:小绣娘子,就算天下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我常休也信你。 “傻徒儿,别找了。” 蓬莱仙人忽然出现在常休面前,圆润的身躯阻挡了他的去路,富态的脸上泛起了疼惜之色,常休抬眼看了一眼师傅,哼了一声躲开他,径直向别处寻去。 蓬莱仙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他身后一步一步的跟着,口中不断的碎碎念着:“我知道你怪我没有阻止苏晋斋杀害小秀,可是你别忘了,小绣她是妖孽,还竟然还杀了我峨眉掌门……” 常休猛地回头看去,那一双冷冷的眼睛直接将蓬莱仙人未出口的话打断,又噎回了嗓子里。 ”你们都相信她杀人,可我偏偏不信!” 常休冲着蓬莱仙人撂下这句话,又抬腿向山林里走去,继续搜寻着小绣的踪迹。 “你与她才见几面,你就这么相信她!” 蓬莱仙人憨厚的脸上也忽然窜上来怒意,用力跺脚停下脚步,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的傻徒儿,恨不得一脚将他敲醒。 常休也顿下脚步,神色怔了怔,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间火辣辣的烫了起来,好像那股子温热软绵的感觉仍在,让他的心都被灼的疼起来,他闭上眼,眉间的伤痛宛如刀刻:“师傅,我也不知是为什么,但是,我就是相信她不是大恶之徒。” “大恶之徒!”蓬莱仙人上前一步用手指忿忿的指他脑门,双眉间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咬牙切齿道:“小绣是什么真身,你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我不相信他苏晋斋会看不出来,他将她留在身边,究竟是什么意图,现下谁也猜不透!” 蓬莱仙人眼里射出一抹精光,隐晦又怀疑,沉吟片刻,他又道:“所谓人心不可测,更何况是妖心,小绣与苏晋斋相处那么久,连他都不肯相信她,你又如何傻傻的相信!” “师傅,小绣她……” 常休开口想在说些什么,却被蓬莱仙人抬手打断,他神色凝重,抬眼看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山峦,好像能让人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他沉眸低叹道:“为师当初让你顺水推舟的接近小绣,是想让她来我昆仑,能够将其好好的度化,助她走上正途,以免她堕入魔道,可如今……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三十六章 阴谋已来 干枯的树枝上,几片枯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像濒临垂死的蝶翼,颤巍巍地扑着翅翼,终于,塌被风刮离枝头,依依不舍的离开,回旋飘舞,一瞬就飘出很远。 狗儿小绣挂在摇摇欲坠的枯枝上,也随着风摇摆不定。 吧唧的一声,像是脆骨折断了似的声响,树枝不堪重负一下子断裂开来,狗儿小绣从树上掉了下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她痛楚的呜咽了一嗓子,细微的声音很低,很快就消融在风中。 意识在迷离着,刺目的光线从她眼睛的细缝里穿透进来,白白茫茫的,叫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太累,太痛,也太疲倦,迷迷糊糊的不愿睁开眼醒过来,恍惚中,狗儿小绣的耳畔,似乎传来了谁的呼喊声,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在唤着她的名字,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狗儿小绣还以为是苏晋斋在唤着她,不知是不是一场梦境,她咬牙努力的抬起沉重眼皮,才发觉眼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很想自嘲的笑一声,想了想,还是闭眼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头顶传来足尖落草的声音,狗儿小绣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来人……会不会是苏晋斋? 他会不会来救她了? 不知哪来的力量,狗儿小绣用力抬起头,睁开了被鲜血糊住的眼皮,偏头看了一眼,入眼的竟是一张如花似玉的娇颜,正对着她笑的娇柔妩媚,狗儿小绣用力眨了眨眼,微微有些诧异,怎么……会是她? _ 漫山遍野的杏花,东一枝西一枝,粉白花瓣袅娜娇媚,清香扑鼻,甜蜜的好像能醉了人心,又能抚平人心中的伤痛。 狗儿小绣雪白的毛发变的脏污不堪,杏妖宛如嫌弃的将她丢到一旁的树下,抬起杏白袖口,微微掩着鼻息,离她远远的,眼稍挑的高高,讥唇道:“你瞧你这个样子,真给我们妖精丢脸。” 狗儿小绣对她恨的牙痒痒的,恨不得一口咬在她的脸上,毁了她的花容月貌,只是现在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不想理会这个恶毒的女人,任她在耳畔聒噪,兀自趴在角落里嗅着沁人的花香。 她不愿意去猜测杏妖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左不过一个死,她倒也不怕。 杏妖婉如慵懒的依坐在树枝上,轻盈而优雅,双腿悠哉的晃荡着,手中拈着杏花花蕊在唇角品尝,甘甜便在舌尖蔓延,倒有一种品谈风月之感,只是目光不经意的略过树下那一团血腥,她有些嫌弃的皱皱眉,索性从树上一跃而下,翩翩的落在地上。 她莲步轻移,腰身袅娜的来到狗儿小绣的面前,指尖一转,变幻出一木盆来,里面装满了清水。 她翘起兰花指,提起狗儿小绣的尾巴将她丢了进去,砰的一声,木盆里溅起一串细碎的水花,狗儿小绣瞬间就被水淹灭了顶,水豪不留情的淹进了她的嘴巴里,呛得她难受,可她并不想挣扎,水呛的感觉再难受,也好过现在。 沉沉浮浮之间,狗儿小绣想起了她与苏晋斋在水下的交缠斯磨的那一吻,虽然苏晋斋根本就不记得,却足以让她慰藉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细软的手伸进木盆里,提起狗儿小绣的尾巴,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水珠打湿了她的毛发,湿漉漉的粘缩在身上,将她身上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显露无疑,风吹来,伤口又一阵刀剜一般的疼痛,她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杏妖笑的格外妩媚:“反正你也死不了,这点伤痛和心痛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还真……不算得了什么。 杏妖随手一扔,将狗儿小绣又扔到了一旁,转身看着一盆被血染红的水,她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水袖一拂,水盆消失不见。 杏妖婉如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这是杏花林里没了血腥味儿,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其实说句心里话,苏晋斋并没有打算杀你。” 杏妖不怀好意的说着,脚踩着一地粉白的花瓣款款的走到一树杏花枝下,抬手在从枝上折下一段杏花,在鼻尖轻轻的嗅着,满意的看着树下的小小的一团身子又颤一下,她笑得更深了:“那莲花骨剑对于妖来说,是何等凶险的法器,你之前受了故梦的一掌,手筋脚筋被挑断,又接连挨了那么多剑,竟然还活着,就连那伏山道长都瞒过去了,他也算是煞费苦心,避开了要害,不然,你此刻早就一命呜呼了。” 小绣咬着牙,心口里似乎一种异样的暖流在缓缓流淌,双眼也渐渐起了雾气,她用力忍住将头别向一旁,并不搭理她。 “怎么了?这样可开心了?” 杏妖缓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拈着手指上的花枝轻轻拨着小绣,小绣索性闭上眼,全当自己死了,任由她捉弄。 杏妖玩弄了一会儿,见她像个死尸似的,顿时失了兴趣,扔了花枝,足尖一点,翩然纵身上了枝干之上,小红口里哼个小曲儿,悠闲的晃荡着的双腿。 狗儿小绣此刻才缓缓睁开双眼,想到苏晋斋,她的心头就不禁泛起苦涩酸楚,她知道他并没有下杀手,只是,他们相处了那么久,他始终还是不肯相信她。 _ 自从伏山道长出关以来,清虚观上下都振奋了起来,好像他的出现便是整个道观的主心骨,就连忘泉都不禁松下一口气。 而故梦则挑起了峨眉的大梁,峨眉失去了善歆,一下子受到了重创,变得群龙无首,好在故梦也是个倔强性子,硬是拼了一口气,将一众道姑的心给安抚了下来。 蓬莱仙人则日夜不眠地守着梵天顶,不敢有半点马虎,深怕失职再次丢了焚天鼎,闯出什么祸端来。 只有常休神色恹恹的,整日不是去寻找小绣,就是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苏晋斋在站在清虚观之巅,看着眼下的层峦叠嶂,漆黑的眸子如深潭般沉寂,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晋斋哥哥。” 一道轻柔的女声自苏晋斋身后响起,苏晋斋身子微微颤了颤,才从思绪中缓缓走出,他收下心绪,侧身对来人淡淡道:“故梦师妹。” 故梦看着他淡漠又疏离的口气,心中绞着强烈的痛楚和不甘,不过她并不着急,想要得到他的心,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故梦仰起头看她,微微绽开如花一般的笑靥,温声道:“晋斋哥哥,在想些什么?” 苏晋斋的眸色顿了一瞬,抬眼又看向青山翠绿当中,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 话落,他便在无话,二人陷入一阵静默当中。 故梦垂在身侧的手捏的紧紧的,她几乎咬碎银牙,难道那个狗儿的死对他竟有如此大的打击! 她微微深吸一口气,压抑了心中的情绪,展颜轻笑,故梦看着他轻声问道:“晋斋哥哥,那妖魔此次闯入清虚观未能成功,想来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应该及早做打算才行。” 苏晋斋的脸色微微有些松动,眸心波光微转,也只是荡起了一阵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他低眉淡声道:“我看未必,他们之前闯入,无非是见伏山道长并未出关,如今这观内有道长坐镇,那妖魔一时也不敢乱动,只怕……” 苏晋斋顿了顿,剩下的话未说完,故梦已懂他的心思,眼波微转,也划出一抹担忧,接言道:“只怕在伏山道长大劫那日,他们便会一举攻入。” 苏晋斋点点头,叹气道:“如今,我们只要保存实力,在那日全力以赴便好。” 故梦点点头,一时再想出什么话头,二人又陷入一阵静默当中,故梦想,倘若能如此安静的与他比肩站在一处,也是好的。 苏晋斋却不合时宜的转过身,对她浅声道:“故梦师妹,此处风大,小心着凉,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故梦见他难得的如此关怀,心里涌动了一股甜蜜,她笑了笑,抬手掠了一掠鬓旁被风吹乱的头发,抿唇又道:“那你呢?” “我要下山一趟。” 苏晋斋眸色微深,不知涌动着什么样激烈的心思。 故梦眯起双眼,有些狐疑的看着他,苏晋斋略低眉眼,又道:“妖魔一举来犯,想来还埋伏在山下,未免山下凡人遭殃,我还是亲自去看一下,以免生出事端。” 听他如此说,故梦的心才微微放下,笑着道:“晋斋哥哥所言极是,不如故梦随你……” “不必。” 苏晋斋轻轻开口打断了故梦的话,声音寡淡而凉薄:“天色渐晚,今夜我要在外留宿,你我孤男寡女委实不便。” 说罢,他侧身对着故梦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徒留故梦一人在清虚之巅。 故梦眯着凤眼看着苏晋斋的身影在眼前她消失,直至不见,她一双温润的眼里悄然划过一抹愤色和狠厉。 _ 苏晋斋脚踏石阶,缓缓走下蜀山,蓦地,他猛地顿下脚步,感知敏锐的发现有人正在暗处窥视着他,他抬头警惕的四处望了望,直觉的感到,一场阴谋,正在缓缓的拉开帷幕。 苏晋斋皱了皱眉,欲往着山林深处里脚步收了回来,转而去了别处。 第三十七章 风波不止 夕阳迟暮,回光染映,照得一碧山石林木,全都晕成了暗红的血色,暮霭浓重,瞑**收。 苏晋斋独自一人走在蜀山下的小镇里,人间的烟火总能将仙人拉回凡尘俗世,恍惚感到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苏晋斋眉目低垂的向前走着,然后,一阵饭香悠悠然然地飘了过来。 他猛地顿下的脚步,神色有一瞬的恍惚,眼前似乎又瞧见了小绣看见美食倏然亮起的双眼,苏晋斋好像能感觉到她在他身后探出头来,伸出手不停的拽着自己的袖子,可怜兮兮的道:“法师,蜀城的酸辣肉骨头我还没吃呢。” 苏晋斋情不自禁的回头瞧去,身后衣袍被风空荡荡的吹起,什么都没有,他微怔了双眼,诧异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妖精乱了心神。 他重重的闭上双眼,将所有的心绪压在了心底,再次睁开双眼,眼底已然是一片清泠和淡漠,他抬腿向前走着,未行几步,忽然,不远处有一阵哭天场地的哭喊,引起他的注意。 苏晋斋微微皱起了眉头,走上前伸手拨开了人群,瞧见一位粗布麻衣的年迈老妇,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苏晋斋的双眼蓦地睁大,竟是他们客栈里遇到的那个老妇! 其实,那日苏晋斋的记忆并没有完全的丢失,还记得那老妇的样子,记得自己失控时她惊骇的模样,苏晋斋慌乱的别开视线,转身就走。 站在苏晋斋旁边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深看了苏晋斋两眼,见他眉宇不凡,便上前扯住了他的袖子,警惕了望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见公子眼生的很,想来并不是我们蜀城镇的人,才多嘴说一句,这蜀镇最近不知怎么了,频频出现壮年男子失踪之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公子,你若是到此游玩的,就快些离去吧。” 苏晋斋的眉眼微沉,壮年男子接二连三的失踪? 那老者叹息的摇摇头,指着不远处那哭泣的老妇,又道:“瞧见了么,那个老妇已经疯癫了,他儿子就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到现在连个尸体都没瞧见,看来,这蜀城也不是块境土了!” 说罢,他摇了摇头,步履蹒跚的离去,苏晋斋剑眉微敛,眼中闪过一抹少见的冷光,清虚观脚下,竟接连有凡人失踪之事,真的是有妖魔作祟,还是另有蹊跷? _ 正值正午,日光明媚,繁盛的杏花枝叶下,细碎斑驳的光影洒落一地,此处的杏花似乎并没有花期的限制,可以开到无穷无尽之时。 狗儿小绣身上的伤口已经渐渐好转,皮肉在一点一点的长好,新肉也开始痒痒的,她的身体也能幻成人形,只是她实在不愿意与杏妖相处,也猜不透她的心思,随便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用残叶花瓣搭了个窝,闭上眼,继续醉生梦死。 睡梦中,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似乎又回到了以前,她遇到的年少的苏晋斋,小小的他似乎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双眼猩红,闪射着凶光,鬓旁低垂下上那一绺绺的头发,像是巨蟒的长舌,可他又其极力隐忍压制自己,小绣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中疼痛。 苏晋斋,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么一段过往? “你倒是个尤物,怎么伤都死不了。” 杏妖眨着水润的大眼,来到她的身前,用脚踢了踢她蜷缩在一处的身子,瞬息间就惊扰了狗儿小绣的好梦。 狗儿小绣缓缓地的睁开眼睛,看见杏妖挑的高高的眉眼,不耐烦的哼唧了一嗓子,她对杏妖毫无好感,恹恹的垂下眼皮,又将头转向了一旁,继续睡去。 杏妖睨了她一眼,轻轻扯了扯唇角,宽大的水袖一扬,狗儿小绣登时就幻成了人形,杏妖掩唇轻笑一声:“小绣,你想装死到什么时候?” 小绣无甚情绪的瞥了她一眼,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从窝里坐起身,冷笑道:“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吗?又何必大惊小怪。” 杏妖笑得更加妩媚起来,本就工于做作,妍丽妖娆,举手投足,无不流露媚态,任人见了也要目眩心摇,神魂飞荡,小绣眯着眼看她,只觉得肯让她舍命相护的男人,必定不同凡响。 沉眸想了想,小绣将头凑近了她,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我这真身好歹也是做了伪装,没有一丝能耐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杏妖,可是你舍命保护的那人……告诉你的?” 杏妖脸上的神色一顿,唇角的笑意也渐渐凝住,小绣双眼精光一闪,又微微凑近她,眨了眨眼问道:“那人……是你的郎君,他的真实身份只怕会不同寻常吧?” 杏妖却猛然变了脸色,倏地,她一扬袖子,地上铺成的杏花翻飞如波浪,浮浮沉沉的砸在小绣胸口之上,砸的她吐了一口血来,连连喘息,杏妖冷冷的暼着她,警告意味十足:“你想活命,最好少说话。”。 “活命?” 小绣轻轻嗤笑了一声,用手捂着胸口,随意的倚在身后的杏树之上,慵懒的道:“你既然付了那么多心思布这一场局,难道就是想让我活命?杏妖,我虽不知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又想要做什么,但我宁可死,也绝不会让你如愿。” 想起善歆的死,小秀心中便翻腾着巨大的恨意,她咬牙道:“你们这群心术不正的妖孽,休想再利用我来伤害一人。” 小绣本以为杏妖会出言反击,却见她低垂下眉眼,粉白脸上绞弄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悲戚,随即,她轻轻的扯唇笑了笑,道:“你以为谁生下来,就想要当要妖孽?” 小绣诧异于她的悲戚,想了想她坐直了身子,看着杏妖问道:“难不成是你身后之人逼迫你做的,他究竟是谁?” 话问出口,小秀又自嘲的笑了笑,杏妖看起来用情至深,又如何会告诉她,那人的身份。 杏妖也确实未言语关于那人的一字,只是抬眼看着漫天随风翻飞的花瓣,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双目微微放空,美目虚了虚,喃喃道:“那日,雨湿杏花,有风吹拂面,就如同此刻一样美艳……我与他本是一见钟情。 彼时,他一身傲然正气,灼灼其华,却见不得我这到处横行的小妖,非要杀我灭口,我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便一路逃跑,他也追了我一路。我本是一株无根杏花,随风飘摇,随风而散,他想抓到我,也未必那么容易,只是那日,行到悬崖壁下,凑巧见有人从峭壁上跌下,便好心帮了他一下,却不想因此暴露了行踪,一下子被他抓住,片刻,他手下那骇人的剑锋已经逼进我的眉间……” 杏妖顿了顿,小绣眨着眼定定的看着她,见她脸上的锋芒全部敛下,涌动出女儿家的娇态,似乎沉浸在了回忆里,杏妖抿唇轻轻笑开:“ 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下手杀我。” _ 夜已经深沉,只有零落的几颗浅淡星子,配着半弯弦月,放出一些光来,照着这蜀城小镇,幽静而又寂寞。 苏晋斋在小镇里寻了整整一天一夜,却未感觉到有一丝妖力,可却依旧能听到小镇里有人继续失踪的消息。 他皱紧了剑眉,眼中狐疑渐起,这朗朗道仙脚下,会有什么妖魔能有如此大的能耐?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清虚观竟然能够置之不理? 小镇上空被一股诡谲浓烈的笼罩着,毫无一丝生机,苏晋斋正沉眸思忖,身后不远处一道木门吱嘎一声开了,夜里有些突兀,他微微凝神,却听一道慈祥的声音,颤巍巍的传过来:“儿啊,你,你回来了。” 苏晋斋心下一颤,回眸看去,发现又是那个老妇人,原来他不知不觉的,走回他和小绣曾经栖身的客栈后了,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难道这妇人不怕他了? 那老人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苏晋斋,抬起腿颤巍巍着试探的向他走来,抬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递给他,满目慈爱的道:“给,给你。” 苏晋斋盯着那物件看了好一会,鬼使神差的,他缓缓伸手将那物接了过来,没想到,入手的是一片温热,他皱了皱眉,缓缓将其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烤的香酥的地瓜! 苏晋斋诧异的抬眼,却见那老妇人展开笑脸,对他笑的慈爱宠溺,眼角又隐约有泪水荡漾,她不断的向他抬手示意,催促道:“快吃,快吃,娘刚烤好的,特意留给你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股异样的暖流缓缓从苏晋斋的心田窜起,流入四肢百骸,让他握着那地瓜的手都有些颤抖,良久,他听话的将地瓜放到唇边,低头咬了一口,香甜可口的感觉立刻滑入了喉头,在他舌尖荡漾开来,惹的他的眼微微泛红。 那老妇人满意地笑了起来,沟壑不平的脸也舒展开来:“儿啊,好吃吗?” 苏晋斋抬头看着那老妇人,不知怎的,他缓缓开口应道:“好吃。” 第三十八章 杏妖婉如 苏晋斋随着老妇走进了她的家,一进门他便看见地上还有那日被雷劈打的坑洼,顿时,苏晋斋只觉得有一股子戾气在血管里涌动,他连忙闭上双眼,握紧手掌,将自己的心绪压下。 “儿,你怎么了?” 老妇瞧着他的异样,瞪着浑浊的老目,一脸担忧看着苏晋斋。 苏晋斋怔了怔,对于她的称呼仍旧有所抗拒,淡淡的道了一句没事,便转身坐在一旁的小桌之上,不在理会她。 良久,苏晋斋不见老妇的声息,抬头向老妇看去,却见她佝偻的身子有些萧索,神色落寞,又有些不忍,想来,这凡人的失子之痛,该是何等悲怆。 只是妖魔的手段极其高明,就连他竟然半点踪迹也寻不到。 沉吟片刻,苏晋斋决定引蛇出洞,忽的站起身,对那老妇说道:“伯母,您可有您儿子的衣物?” “有,有。” 那老妇立刻展开笑脸,连忙应着:“我去拿。” 她转身向墙角的柜子走去,步履蹒跚,边走边说着,出口的话有些碎碎念:“都是你平时穿的衣服,娘都给你收起来了。” 苏晋斋怔怔的看着那妇人的背影,眼中又渐渐浮出一张阴狠艳丽的面孔,他用力闭上双眼,将那张脸甩了出去,压制住自己胸腹间翻腾的戾气。 再抬眼间,见那老妇人已经站在他面前,颤颤的伸手将衣服递给了他,苏晋斋伸手接下,又恐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了她,急忙转身走了房间,徒留老妇一人站在房内,一脸悲戚又宠溺的低叹:“这孩子……” 黑沉沉的夜色肆无忌惮地笼在小镇上头,将万物的棱角磨去,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张张嗜血的怪物,在不远处张牙舞爪。 苏晋斋穿了一身麻布衣服,将周身灵力掩盖住,与一个普通凡人无异。 他孤身一人走在孤冷清静的长街之上,路面上空荡荡的,他落地哒哒的足音在夜里如同恶鬼的喘息,那般突兀又骇人,而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就像一口没有尽头的大棺材一样,将苏晋斋在包裹其中。 一阵夜风吹来,带动了舒苏晋斋鬓旁垂落的发丝,忽然,一声异动传入耳畔,他猛然抬眼看去,眼前一切又归于平静,耳畔只有夜鸦呜呜咽咽的啼哭,好像是在为谁不舍得离开这漫漫人世。 忽然,头顶一道细网从天上悄无声息的滑落,铺天盖地的朝着苏晋斋的头顶包裹而来,他眉目一竖,垂在袖子的手握成了拳头,未有动作,任由那丝网将他紧紧箍住。 而后,夜色中快速的落下数十黑衣人,手持湛湛尖刀,一点一点的向苏晋斋逼近。 苏晋斋剑眉一凛,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作恶的竟然是人! 他忽然想起初入蜀山之时,他在山坳处所见的那群商人和箱子里的尸体,莫不是那群失踪的壮年,都是被练邪术的人掠去吸干了鲜血? 寒刀在风中吹的微微做响,让人心口也随着悸动,在这群黑衣人将苏晋斋合围之时,他袖子中的骨剑忽然乍起,剑身被月色染成一道银芒,带起满天剑花,将他身上的细网切成了碎片,骨剑在半空灵巧一转,被苏晋斋稳稳地握在手心。 身边的黑衣人略微怔了怔,其中有一人竟然呼出声来:“苏晋斋!” 苏晋斋猛然侧目看去,疾声呵道:“你竟然认得我,你究竟是谁?” 那群黑衣人也是面面相觑,而后相护对视一眼,扬起手中的刀便向苏晋斋大喊着砍了过去。 苏晋斋冷哼一声,持剑相迎,顿时,兵戎相见,刀剑相碰,发出铿锵的声响,相击之处,有火星迸发。 此时就在不远处的屋脊之上,悄然落了一个人影,他的面容在晦涩的月色中看不分明,只瞧见他那双眼如鹰隼一样射着阴狠的光,他冷冷的勾唇:“苏晋斋,你还是忍不住下了山,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说罢,他阴侧侧的笑了起来,缓缓张开双臂,一身衣袍被风吹起猎猎作响,他仰头笑了笑,道:“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 苏晋斋的手腕一抖,数道剑光漫撒而来,那群黑衣人手中的刀,瞬间被砍断碎裂,断成了好几截。 苏晋斋又起袖抬掌,手心下扬起一阵强劲罡风,顿时,将他们振飞几丈之远,狠狠的摔在地上。 那群人身上的黑衣被罡风震碎,露出青色的道袍出来,苏晋斋蓦地的将双眼沉下,沉声道:“你们竟然是清虚观的人!” _ 月色在杏妖的脸上洒落一层鹅黄的光影,笼的她整张凌厉的面目都柔软了下来,小绣抿了抿唇,道:“那人对你也是一见倾心?” 杏妖摇了摇头,勾唇苦涩的笑了笑道:“他没有杀我,而是转身就走了,我一时好奇,便一路偷偷的相随,在暗处跟着他,见他处处抓妖,处处布施,倒是个良善之人,彼时,我早已经被他清俊的容貌身姿所折服,芳心暗许。 我想,就这样偷偷的一生相随也好,却没想到,上天有不测风云。” 杏妖顿了顿,粉白的脸庞上愁云笼罩,她眼角隐约有泪光浮动,小绣忽然觉得,也许杏妖并不是一个大恶之人,也许……是发生了什么残忍的事,改变了她的一生。 “我被一个叫做弋虺的妖魔捉了过去,他不仅抓我杏花一族,就连我们一直赖以生存的蜂王一族,也被他全部抓住,他说,让我想尽办法破了那人的修行,不然,他不仅杀光我杏花一族,就连锋族也不会放过!我跪地不断的祈求,可他不听,不看,还残忍地杀到我杏族的长老。被万般被逼无奈之下,我只好听他的话,再一次去接近那人…… 那日……阳光刺眼的很,我假装受伤昏倒在他的脚旁,他果然将我救起,小心照顾,相处下来我对他情愫疯狂滋长,可他始终对我淡淡疏离,因为他是修道之人,不沾尘世,更何况会爱上妖魔,我一方面不甘心,又一方面受到了弋虺的胁迫,被逼无奈之下,我用杏香迷晕了他,破了他的法身…… 我知道,他醒来一定会大怒,我本也一心求死,好求解脱,只是,太过贪恋于他,不舍他,可是他醒来后,虽然恼怒忿忿,并没有伤害我,只是说,永生不再见我。” 杏妖脸上泪痕斑驳,小绣也忍不住哽咽,她的感情又何尝不像她与苏晋斋那样,一厢情愿,爱而不得。 杏妖抬手抹了抹在腮旁的泪水,眼睛水润灿灿,那般柔弱又无助:“他将我赶走,我只能偷偷的跟在他身后,本想再看他一眼,就自我了结,只是造化弄人……那日,正逢他天劫,天雷滚滚一道一道不断的在他身上砸落,被破了法身的他承受不住雷击,他越来越虚弱,眼看就要奄奄一息,我不知哪来的力量,朝着他飞扑而去,将我身上所有的妖力全部注入他体内,硬生生的替他挨了那最后一道雷,帮他度过那场劫。 再次醒来之时,他并没有将我赶走,而是将我留在可身旁。 我一时欣喜万分,以为是上天垂怜我一片痴心,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那妖力却残留在他的体内,与他的正气冲撞,让他备受煎熬,后来,他变了,变的得越来越嗜血,到了最后,如果没有血液的供养他就会妖力所吞噬,渐渐萎靡,全身糜烂,我没有办法,只好去找鲜血来供养他,刚开始只是牲畜,可是后来,他竟不能满足,也越发压制不住体内的妖气,我被逼无奈,只好掠来凡人嗜血来供养他,他每次清醒过来,都后悔万分,却又控制不住……我只能继续为他不断的掠来凡人为他续命,这样过了好久,我够了,他却变得越来越没有人性,直到后来,他的目标打在了正道人的身上……” 小绣越听越惊讶,越听越惊恐,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盘旋,她忽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道:“难道是……” “不错,就是他!” 杏妖抬手要抹掉腮旁的眼泪,打断了小绣的话,又恢复了以往冰冷的面容,小秀蹭的站起身就向外走去! 杏妖冷眼看着她,道:“你去哪?” “我去阻止他!” 小绣眼底波涛汹涌,袖子里粉白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就凭你?”杏妖脸上满是嘲讽,满眼轻蔑,小绣一时竟无言以对,她的确是什么都做不了,可她不能这样什么也不做,任由事情就这样发展!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小绣狐疑的看着她,她搞不明白杏妖究竟在打什么心思。 “知道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的来对付你么?” 杏妖冷眼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难道是想吃了我?”小绣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就你没有三两肉,吃你?” 杏妖满面嘲讽,小绣皱紧了眉头,却见她勾唇道:“那日,他本想收网将你们一网打尽,杀了善歆,就是他的计划之内,他想要利用善歆之死,挑起正道之人对你的杀戮,本以为苏晋斋会护你,与正道之人起冲突,他好趁虚而入,只是没想到,苏晋斋竟能狠下如此的心,对你下的了杀手。” 小绣却没有想明白,自己在苏晋斋心中的分量并不高,又如何能达到目的? 杏妖低眉默然良久,低低叹息,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来利用你对付苏晋斋,有些事,既然是我开的头,应该由我来结束。” “你究竟想做什么?” 杏妖看着惊慌的小绣,笑的有些解脱:“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第三十九章 失控 “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小绣心口砰砰的跳着,她似乎已经猜到她想要做什么了。 杏妖展眼对她轻轻笑了笑,却没有言语,小绣却恍惚觉得她的面颊之上似乎笼了一层决绝的意味。 _ 苏晋斋缓步走向那几个道士,目光沉得像一块冰,他长剑一抖,剑身带着清寒之光,晃动不休,他沉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些人在地上不断的向后退去,浑身瑟瑟发抖,显出害怕神色,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却无一人回答他的话。 忽然,苏晋斋头顶一方天幕下,悄然凝起了一道红云,晃眼展开而来,电也似急,速度迅疾无比的朝着地上的苏晋斋兜头而来! 苏晋斋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猛然回身,纵腕朝着那红云横劈下去,砰的一声,沉沉夜幕里迸裂出一瀑流光,那流光像一只只无法琢磨的细碎火虫,嗖的一声,全部横冲直撞的进了苏晋斋的身体里! 苏晋斋无法抵挡,头好像被撕裂了一般,他痛苦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头,啪的一声,手中的骨剑掉落在地上,眼前除了漫无目的的黑,还有一点一点的亮光,聚集成了景象,那些被深藏的记忆,瞬间一涌而上。 黑漆漆的山洞里,没有一丝光亮,一盏烛火奄奄一息的摇曳着,快要熄灭之时,被人拨弄了一下灯芯,猛地又窜起一片灼灼刺目的亮光。 十三娘从灯前缓缓抬起头,看着地上抽搐的成一团的少年苏晋斋,她微笑着,如春风一般,温润而安宁,只是,她的手心里却握着一个女人尸体的脖子,那女人如今被吸干了人血,像一个干瘪的破布袋子一样,十三娘侧目淡淡的瞟了一眼,随手扔到了一旁。 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脚上的殷红缎鞋,鞋头上各缀一颗明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好像是谁的冤死之前流下的眼泪。 她提手抓起苏晋斋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目光流转轻轻的落在他的身上,笑容满是殷切:“儿,喝血的滋味曼妙吧,来,这还有!” 十三娘手袖一飘,数十个手无寸铁的凡人从天而降,落在苏晋斋的脚边,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断惊恐的大叫,四下乱窜,却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出口,最后只能绝望的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 十三娘冷眼瞧着一地的人,似是看到了滑稽之事,以袖掩唇,不住的发出笑声,直笑的她腰身乱颤,步瑶做响,她一把丢下苏晋斋,将他扔在他们中央,道:“儿啊,瞧见了么,这些下作的人,只能是我们的口中餐!” 苏晋斋仰面摔在地上,脊背一阵疼痛,耳畔是那群凡人更加惊恐的叫喊声,不断充斥着他的耳膜,苏晋斋的脸痛苦的扭曲着,身体里对血的渴望,让他微微张开了嘴,露出尖锐的牙齿。 你是人,不是妖,你不能喝人血! 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苏晋斋,他咬紧牙关,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欲望,在绝望中奋力的挣扎着。 “不!” 苏晋斋硬生生咬下自己腮旁的一块肉,狠狠的握紧的拳头,从地上用力扑起,向尖锐的石壁上撞去,却被十三娘横起一脚,将他又踢了回来! 十三娘瞪着他,两眉微挑,怒气横生,许久,她就又桀桀冷笑起来,一双凤目中射出几分阴寒:“儿,你是我生的,你本就是我腾蛇之后,别想着做什么人,你那高高在上凡人爹爹,自诩修行参道,最后不还是被我破了法身?他既不爱我,我也不会看上他,你给我壮大起来,娘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乖乖的喝血修炼,他日之后,什么弋虺,什么佛道,什么昆仑,通通都给我靠边儿!” 说罢,她满足的仰起头,似乎已经瞧见了美好的一幕,她侧眸看着一地凡人,飘忽一笑,出手如电,冷光一闪,尖锐的指尖锋利的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将那几人的脖子划开一道血痕,顿时,鲜血的香味,极具杀伤力的蒸腾而起,朝着苏晋斋的鼻尖扑来,那般强硬的刺激他的味蕾,挑逗着他的食欲,他心底对血的饥饿,又开始再蠢蠢欲动。 苏晋斋的意识一点一点的被吞噬着,他半伏起身子,仰头嘶鸣了一声,双眼墨黑的眼珠立刻变成猩红的蛇眼,冰冷无情,转头对着那几个凡人张口咬了过去,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想不起来,脑中只有对鲜血的渴望和贪婪。 记忆像开闸洪水一样泛滥涌出,苏晋斋死死的捂着头,身子不断的颤抖,最后,他仰天长啸,整个人不断的旋转,周身气炫狂涌,怀里的金艮钟被这股气浪甩出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上面被沈须归天劫时砸出的浅浅纹路,越发的向四周延伸着,随后,砰的一声,金艮钟碎裂成片,瘫在地上,化成齑粉。 苏晋斋一直被金艮钟压制的妖气,在一瞬间挣脱而来,充斥着他的全身! 他不可遏制的仰头大吼,再次睁开眼时,那对墨尘的眼珠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嗜血的猩红! 对鲜血的渴望,让苏晋斋克制不住颤栗,已然彻底失去了神智,赤红的目光猛然一转,落在地上那群瑟瑟发抖的道士身上,他微微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狰狞的对着那群人扑了上去! 那群道士顿时大骇,慌乱的站起身四下逃窜,却被苏晋斋手中射出的一股妖力,将他们紧紧的箍了起来,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苏晋斋像个嗜血的凶兽,低垂着头,眉心发黑,赤目凶恶,通身似笼一层诡异黑雾,一点一点的向那群人靠近,他们无力的颤抖,嘶吼,求饶,苏晋斋好像根本听不见,冰冷的眼底无动于衷,忽然,他伸手抓起一个道士,将他提了起来,对准他的脖子,张口就咬了下去! 就在此刻,一声嗡鸣的啸音从身侧极速而来,一抹乍眼的萦绿从天而降,打断苏晋斋咬下去的嘴,他抬起头,眯起双眼纵身旋转,避开那抹萦绿,抬脚在它的尾端一踢,那绿刃在空中不断回旋疾转,最后稳稳落在故梦的手中。 故梦似乎不可置信,睁大一双凤眼看着眼前发狂的人,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又恐惧至极的光,泪水冲出眼眶,她大声嘶吼着:“晋斋哥哥,你怎么了?” 苏晋斋充耳不闻,被打断吸血的滋味让他暴躁起来,手腕一转,躺在地上的骨剑纵身而起,稳稳地被他抓在手里。 “晋斋哥哥,你清醒一下!” 故梦仍不断的冲着他叫喊,希望可以唤回苏晋斋的意识。 苏晋斋恼怒的大斥一声,疾步向故梦而来,手臂当空一抡,剑尖爆闪而出斑斓四射的剑花,如同排山倒海的浪头,向故梦奔涌疾去,故梦咬牙抬起手中青玉箫,用力一斩,击碎了苏晋斋的剑芒! 她似乎是惹恼了苏晋斋,砰的一声巨响,他的两胁下忽然卷起一阵狂风,风刃狂卷出巨大漩涡,他身上的衣衫及墨黑长发随风飞舞,如九天飞翔的苍鹰一般,袍袖一振,露出修长的手臂,直接抓向故梦的咽喉,故梦惊恐的瞪着双眼,连连后退! 忘泉从天而降,飞纵而来,手中长剑一抖,对着苏晋斋的胸口斜刺了过去,他看着身后的一群瑟瑟发抖的青衣道士,猛地怒涨双眼,口中怒斥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妖孽,真是我正道的笑话,今日忘泉我第一个收了你!” 妖孽两个字似乎犯了苏晋斋的忌讳,他双眼猛地射出凌厉,卷起剑锋,拉出一圈绚丽炫目的剑光,顿时将三人笼住,搅成一团,可苏晋斋此刻在身上妖力大盛,就算故梦和忘泉二人联手竟也伤不了他半分,反而被他打伤各自退了数丈,俯身吐了一口血! 苏晋斋手持长剑,眸光深处是何等的诡谲,暗夜里,他如同地狱修罗疾步而来,扬起手腕对着二人头顶毫不留情的就刺了进去,眼看就要了他二人的性命,忽然,苏晋斋身侧掠起一阵罡风,以千钧之势涌向他的眼睫,苏晋斋抬起的清冷眉眼,扭腰纵身退去,利落的避开那一道罡风。 蓬莱仙人从天而降,瞧见苏晋斋现在的模样,也是惊睁双眼,连连诧异,忍不住叹息:“没想到他竟是个半妖之体,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苗子!” 忘泉在一旁高喊:“仙人,快用焚天鼎来对付他!” 蓬莱仙人似乎是不舍一般低叹出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可苏晋斋的动作更快,意识到危险逼近,他身形瞬间如雾气一样消失,眨眼就聚在蓬莱仙人的眼前,对着他的憨圆的脸扬臂就是一拳,当即就将蓬莱仙人打到头栽了过去,直飞出几丈之远! 蓬莱仙人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颊,怒吼道:“苏晋斋,你敢打我脸!” 第四十章 失控(二) 蓬莱仙人肉肉的脸上登时高肿出一块,他双目暴涨,扬起袖子就要将焚天鼎放出,可是苏晋斋又如何不知他的意图,猩红眼底嗪着是一抹嘲弄,勾唇冷笑,眨眼间,身形又来到蓬莱仙人的身旁,对着他的另一边脸用力挥了出去! 蓬莱仙人当即又高嚎了一声,再次飞出好几丈之远,苏晋斋紧随其后,对着他的脸颊扬臂又是几拳,直打的蓬莱仙人眼冒金星,脸似猪头,连连哭喊的叫嚷:“停,停,苏晋斋,咱能不打脸吗!” 苏晋斋的手顿了一瞬,不过也是一瞬,对着着蓬莱的面门又是一拳,直接把他打的眼泪鼻涕一股脑的流了出来:“苏晋斋,你能换个地方打吗!” _ 小绣被关在结界里,已经整整一日了,此刻月上柳梢头,夜雾迷梦了眼前,她的心里越发的焦急。 杏妖宛如从撂下那句话后,便消失不见,小绣在杏花林里前前后后,翻了一个遍,根本就没有丝毫能够走出去的破绽。 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想起杏妖临走时那一双决绝的双眸,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起来。 她已经猜到她要去做什么了,她终究是个可怜的人。 忽然,小绣的胸口一阵抽搐疼痛,搅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她俯身用手捂着胸口用力喘息了几口气,然后,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惊惧攫住她的心头,如烈火燃烧般灼的让她惴惴不安。 小绣猛然抬起双眼,眼里是一抹化不开的恐惧,她低声喃喃道:“法师……” 小绣在杏花林的结界边缘用力的向外撞去,可每一次都会被结界给弹了回来,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小绣再次向结界撞去,如此几次,小绣被弹的仰面跌在地上,唇角蜿蜒出数道血丝,哀伤之色布满她的脸,小绣不可遏制的大哭起来:“苏晋斋……” _ 苏晋斋挥拳的手臂蓦地一顿,忽然,耳畔里似乎传来了一声女人悲戚又焦灼的声音,似乎是在唤着他的名字,让苏晋斋眉头又一瞬的微皱,这个女人……是谁? 苏晋斋手下这一顿,让蓬莱仙人钻了一个空子,在他手下如一条灵巧又滑腻的胖头鱼,噌的一下蹿了出去,扬起宽大的袖口就将焚天鼎放了出来,顿时一线紫芒冲天而起,将大半个夜空都染成了一片绚烂的紫霞模样。 那鼎在蓬莱仙人的灵力驱使下,越变越大,苏晋斋被这光晃得睁不开眼,身上的麻布衣衫随风轻轻涌动,身上的妖力被它一点一点的吸收,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量! 苏晋斋猛然抬眼冷冷的看着蓬莱仙人,眼中赤血锐挫如刀,他阴侧侧的勾唇,口中的话便如崖底冷风,仿佛能剔骨刮肉:“一个焚天鼎又能奈我何?” 说罢,苏晋斋双臂一展,整个人凌空而起,大鹏展翅一般将宽阔的胸膛微微向上一挺,胸口中清善留下的那道封印骤然碎裂,裂出一道金光来,随着墨沉夜色中那光层层亮起,金光一出,佛轮常转,乍然转换出万道如日光一样金芒,仿佛世间万物都受了这金光的临照度化,匍匐皈依。 盘亘在苏晋斋的心中戾气也随着它的普照渐渐消散,那道金光倏地向上飞去,与焚天鼎相撞在一起,顿时,二物相互制约,相互牵制,一时也难分上下。 忘泉和故梦顿时也被这一景象惊的是目瞪口呆,蓬莱仙人目光呆滞的喃喃道:“佛骨舍利。” 苏晋斋赤红的双眼在金光下渐渐隐去,可心中的戾气仍未消散,盘亘在胸口让他暴怒异常,只是意识终究是回归了几分,他猛然抬眼看向蓬莱仙人,蓬莱仙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捂住自己的头,骇道:“苏晋斋,你又要干什么!” 苏晋斋用仅有的意识,压制住自己身体内乱窜妖气和戾气,他咬牙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苏晋斋身侧的拳头握的紧紧,此刻他全部都明白了,这一切就是一个圈套,就是为了引他上钩,再让他们几个正道人相互残杀。 蓬莱仙人也怔了怔,一双卧蚕眉紧紧的皱起,肿成猪脸的里的一双小眼不停的转着,良久,他道:“是伏山道长说此处如有妖孽欲要吸人精血,可我没想到这妖孽竟然是你呀!” 苏晋斋眼底猩红,瞬间又聚拢,冷声道:“是他!” _ 小绣在地上怔怔的流着泪,两行泪水从瞪大的眼眶里滑落下来,洇进了发丝当中,她咬着牙,把呜咽声哽在喉咙里,她从未恨自己会这么无用,手用力抠进身下的土壤里,她死死的咬住嘴唇,风无声的吹来,将她脸上的泪珠刮走,消融在风中。 忽然,风中悄然带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呼唤,好像很远,虚无缥缈,小绣猛地睁开眼,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果然她听见风中夹杂着一个浑厚的男声,再不断的唤着她的名字。 “小绣,娘子……” 小绣的眼泪再次不争气的落了下来,这时她才发现常休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好听,她一个激灵翻身而起,随着清风用力喊道:“常休,我在这儿!” 密林中绕的满头大汗的常休,身形忽然顿住,他闭上眼,耳廓微动,风中细微的声响传入他耳中:“常休,我在这……” 常休立刻睁开双眼,激动的差点蹦了起来,喊道:“小绣,你果然还活着!” 常休随着声音一路追寻而来,可小绣的声音明明就在附近,他几乎把此处山林翻了个底朝上,也没有找到小绣的身影,他焦急的满头大汗,对着密林大声喊道:“小绣娘子,你到底在哪儿!” 小绣就蹲在她不远处,一脸惊疑望着他,道:“我就在这儿!” 如此近的距离,吓得常休一跳,他剑眉微皱,在四周又仔细的看了一圈,试探的探着头问道:“小绣娘子,你在这儿?” 小绣连连点点头,对他道:“我在结界里,你看不到我,你能不能把我放出去?” 常休听见她的声音安稳无恙,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下,差点就热泪盈眶,他捂着胸口连连喘息着道:“小绣,你活的……真是太好了!” 小绣抿紧嘴唇,心里也是一阵暖流淌过,在这凡世数月,竟然让她寻到一份真正的友谊,让她也忍不住的落泪。 常休深吸一口气,指尖一转,昆仑扇已然在手,扇尖露出锋芒,对着小绣的方向,沉声道:“小绣,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小绣乖巧的点头,找了一个角落躲起来,常休灵力从指尖送出,顿时扇骨中裂成十二道青刃,他大喝一声,指尖做剑,青刃疾风斩去,顿时,砰的一声,一道炫光在眼前碎裂,那结界瞬间被击得粉碎! 小绣诧异看着身周的杏花林在瞬间变的枯萎,顷刻间,败落了一地的残叶,落英萎靡,残花乱舞,遍地凄凉,随着一簇清风化成了片片尘埃,转眼间就消失不见,脚下完全变了样子,这密密匝匝的密林里,半分杏花残瓣也寻不到。 常休一眼就看到了小绣,激动的像狂风一般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高兴的道:“小绣娘子,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幸亏你还活着!” 小绣此刻也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着,毕竟是如此一份珍贵友谊,他这般信任她,维护她,忽然,小绣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巨变,推开常休,急声道:“常休,快,这天劫根本就是个幌子,伏山真正的目的,是要焚天鼎和佛骨舍利,还要吸取蜀城所有人的鲜血!” 常休诧异的看了小绣一眼,伸手摸她的额头道:“难道,你的伤还没有好,说什么胡话?” 小绣一把打掉他的手掌,急的连眼泪都要飘出来:“是真的,杏妖的男人就是伏山道长!” 常休眯着眼,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他说的话还未说完,只见暗沉的天幕里忽然裂开一道紫霞,横贯天际,苍茫天穹里竟然透着森森的杀气,他的脸色大变,道:“是焚天鼎!” 紧接着又一道金光随之窜起与紫霞相互牵制,冲撞着,常修脸色蓦地一沉,毫无血色,沉声道:“到佛骨舍利!” _ 苏晋斋不想和蓬莱仙人多费唇舌,倏地飞身一耸,恰像苍鹰腾空,抬掌欲要收了佛骨舍利,直掠而向清虚观,地上的忘泉不敢怠慢,拔身一跃,也似大隼飞天,手持长剑向苏晋斋的后背上刺去! 苏晋斋大怒而起,扭腰侧身躲避,抬起一脚便向他的胸口踢去,忘泉却直接扔了剑,顺势抱住他的大腿道,咬牙切齿道:“妖孽,你休想伤害我师父!” 苏晋斋身上的戾气忽然间暴涨,抬起一脚震在他的胸口上,忘泉吐了口血,却没有松开手,二人一起落在地上,苏晋斋妖力瞬间失控,抬腿又是一脚,将他踢出老远,他咬牙低吼道:“你说谁是妖孽!” 第四十一章 失控(三) “当然是你了。” 一股冷风从头顶盘旋突来,一个低沉又嘶哑的声音从天而降,风中夹着一股冰冷肃杀猛地飘入长街之上,几人都是脸色一紧。 紧接着,眼前乌光一闪,一道乌黑妖力从夜幕中极速而来,将头顶之上一直相互牵制的焚天鼎和佛骨舍利瞬间全部卷走。 墨沉苍穹之上,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掠了下来,落在不远处的屋檐之上,周身裹着一团诡谲的黑气,距身数丈,那股摄人的妖力已然汹涌的扑面,让人头皮发麻。 “师,师傅……” 瘫倒在地的忘泉脸色煞白,眼神呆滞,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屋檐上的那人,浑身紧绷,唇颤了两下,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在寡淡的月光里,伏山的脸隐约在月色的阴影之下,这一刻,他所有空灵平和的伪装全部烟消云散,露出妖异狰狞的本性,他手里捧着二物,眯着眼细细端量,眼中发出贪婪的光。 “你终于肯出现了。” 苏晋斋嘴角微勾,眼里的温度却冰寒刺骨,恍若地底冰窟。 蓬莱仙人捂着发痛的脸颊,咬牙怒吼道:“伏山,亏你还位列金仙,竟如此卑鄙龌龊,还我焚天鼎!” 说罢,他纵身一跃,一个卧龙起身的势头,化作一股疾风向屋檐上的伏山飞纵过去! 伏山目光微转,双眸中聚起凌厉凶狠的精光,嘴角却阴诡的笑了起来,身形一散,转瞬就消失在蓬莱眼前。 蓬莱仙人一个扑空,足尖微错,差点从屋檐上掉下来,他不禁低咒一声,却陡然听见长街之中故梦的一声尖细的惊恐声,在静谧的夜里诡异又渗人。 蓬莱仙人连忙回头看去,见被苏晋斋打伤的忘泉,此刻被伏山单掌提了起来,他狞笑着露出尖锐的牙齿,对着他的脖子咬了下去,顿时鲜血源源不断涌进了浮山的唇齿之间,忘泉的身子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只是一瞬,就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如同从山坳里挖出的枯死的树根一样。 伏山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将手中忘泉的尸体像个破布口袋一扬扔出去,砰的一声,落在故梦的脚旁,吓的她捂住头,不断尖叫,连连后退。 “鲜血的滋味如何,苏晋斋?” 伏山嘴角依旧蜿蜒一缕血丝,嫣红的如同女人温存留下的一抹的胭脂,他缓缓伸出手指将那抹红抹掉,转头看着一旁妖力渐渐暴涨的苏静斋,笑的阴森而诡异。 佛骨舍利猛然被收,佛转金光褪去,苏晋斋血液里充斥的妖力再次盘亘而来,如红鬃烈马一样无法控制在体内奔腾,瞬间涨满了他的四肢百骸,撕扯着他仅存的意识,他闭上眼,木僵地转动着脖颈,鲜血的颜色越来越近,最后涨满了他整个眼幕,苏晋斋的嘴角勾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原来,那些失踪的人是被你掠去了。” “是有怎么样,这些下作的人,只配做我的口中餐。”伏山的声音飘远而阴诡,却和苏晋斋记忆里的女人口中的话渐渐重合。 苏晋斋猛地睁开双目,赤红的眼中全是滔天的阴鸷和杀意,他隐忍着,问出最后一句话。 “伏山,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焚天鼎和佛骨舍利?” 伏山扯动了嘴唇,笑得张狂而邪狞,他瞄了一眼一旁吓得花容失色的故梦,他的眼再次浮出对鲜血的渴望贪婪:“还有这一城人的血。” 说罢,他纵身向故梦抓去,苏晋斋眸心一缩,一闪身站在他眼前,抬臂一挥,一道乌光从他体内蓦然飞出,眨眼扩大,如同苍龙摆尾山崩地裂,阻挡在了他的身前。 伏山冷哼一声,脚步一滑,扭腰侧身,竟然平空而升,犹如流矢飞鸟一般,跃出十丈之远,那股妖力略过他,直击身后的一棵老树,砰的一声,树干如同惊雷劈过,瞬间四分五裂。 蓬莱仙人从房檐上跃下来,也挡在了故梦的身前,他肿胀的脸上笼了一副视死如归的严肃,冷声道:“伏山,你这妖道,我们好心帮你渡劫,没想到你才是这清虚观最大的劫,枉你已渡成金仙!” “废话那么多!”伏山整个人不耐起来,面带愤狠之容,将手连扬,猛然打出一道浑厚妖力,朝着蓬莱兜头砸去,蓬莱双手凝聚了一股精纯罡风,用力推了出去,砰的一声,一股剧烈劲荡之力,轰雷巨震,可惜彼此间的力道差距显然是太大了些,伏山纹丝未动,蓬莱却退了数丈,才堪堪能稳住身形。 故梦从地上爬起,扶住蓬莱仙人的手臂,急声道:“仙人你没事吧?” 蓬莱仙人抿紧嘴唇,摇摇头,浮山却再次抬掌对准他,冷声讥讽道:“不堪一击。” 忽然,平地一声剑鸣冲天起,银光如电,急转如银蛇万道,裹挟着滔天的气势兜头而来,伏山终于变了脸色,纵身而起避开那道锋芒,那剑就像长了眼睛一般,在身后紧追不舍,苏晋斋也诡异的转瞬就来到伏山头顶,朝着他的头砸下一脚! 伏山冷哼一声,一掌迎去,巨浪滔天之势沿着袍袖挥出,砰的一声巨响,二人各退一步。 苏晋斋身子在停在半空,身上妖力暴涨,让他面色扭曲,痛楚难当,仅存的一点意识也很快消散,骨剑得了主人妖力的驱使,身上展放出赤血的精光,速度之快让人用眼根本看不清它的速度! 伏山冷笑一声,也跃上半空,身上衣袍被阴风烈烈展开,一道乌黑玄剑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化作长虹疾驰而去,二剑相击,火光四射。 蓬莱仙人在一旁看的有些心急,担忧道:“伏山毕竟位于金仙,只怕苏晋斋也不是他的对手。” 故梦闻言抬眼看着半空中的苏晋斋,眸色复杂,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伏山头顶之上的玄剑,在头顶盘旋数周,乌光破空杀意横起,骤然裂出数万道剑芒来,卷起气浪让天地都为之变色混沌不清,下一刻,破盛大作,剑落如雨,朝着苏晋斋和故梦,三人兜头砸去! 苏晋斋双眼赤红,大喝一声,身上迸出一道妖红的结界,蓬莱仙人脸色大变不敢怠慢,凝聚身上全部灵力,变出一顶青色巨伞挡在他与故梦身前,三人运运力抵制,可结界和伞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砰的一声,巨伞破碎,蓬莱咬牙忍住胸腔里翻滚的反噬之力,堪堪躲避如雨一样密匝锋利的玄剑,故梦也唤出青玉箫,极力的抵挡着箭雨。 苏晋斋的结界也在一点一点破碎,他像野兽一样,仰天怒吼,声音嘶哑又狂怒! 疾驰而来小绣脚步一顿,她连忙扯住常休的衣袖,脸色苍白,声音里带了哭腔:“是法师,法师……” 常休也变了脸色,抬手携着小绣的腰身,纵身前行的速度越发的快了。 结界终于碎裂开来,苏晋斋后退一步,伸手一指,落在地上的骨剑变成一簇赤红飞天而起,割碎如乌云剑影,‘锵’声不绝,剑气将远处屋檐青瓦激得铮铮作响,紧接着,骨剑在天空变成了一盘青叶,流泻出一团赤红的红光将苏晋斋整个人都笼罩住。 他缓缓抬头,猩红眼中射出阴鸷诡谲,睥睨地一笑,变得阴狠而偏执,他勾唇手指掐诀,一瞬间七朵并蒂莲花已开,伏山的灵力顿时被压制了一半! 并蒂莲花虽不如焚天鼎那般,可也能暂时克制住伏山,瞬间见剑雨就消散了一半,苏晋斋的身子不断腾空,身后竟然出了一个虚空的伏身腾蛇,昂首长鸣,吐着鲜红的芯子。 “竟然是腾蛇一族!” 蓬莱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连呼吸都一滞,故梦在一旁脸色转瞬苍白,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要嫁的夫君,竟然是腾蛇一族的后人。 “终于露出本性了。” 伏山冷冷的勾唇,将玄剑紧紧的握在手中,剑身冷冷泛光,他眼中射出一股贪婪:“吸了你的血液,也许我就可以摆脱这种生活了。” 伏山眼中亮起一簇光,缓缓的他仰头狞笑着:“毕竟,我也累了。” 说罢,他欺身而上,苏晋斋也闪电瞬急,二人在半空中推出一阵刺目剑芒,只见那光越漫越大,直到蔓延了整个漆黑的虚空,覆盖了方圆数丈,将二人身体搅在一起。 那光芒瞬间乌黑如云,转瞬又鲜红似血,再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只听见里面铿锵,炸裂,不停的交替着。 良久,空中一道炸响,光芒破碎,二人同时从空中跌落在地,一红一乌两道剑芒却朝着各自胸口穿去! “夫君!” “法师!” 黑夜里,两转女子惊惧的声音同时响起,然后,两道素白的人影朝着跌落的两个人跑去,眼看那剑芒将他二人纷纷刺穿,杏妖和小绣两个女人,想都没想,纵身挡在了二人身上! 苏晋斋意识有些迷离,可不知怎么,他抬手射出一道妖力,将小绣的身子勾起,纵身一卷,将她圈在怀里,那把玄剑登时从他身上穿胸而过! “法师!” 而苏晋斋的骨剑则一剑刺穿了挡在伏山身前的杏妖的胸口,鲜血迸裂撒出一瀑血雾,她软软的跌倒在地,伏山冷眼看着地上的女人,冰冷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 杏妖撑着一口气,伏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的男人,痴痴的笑着,梨涡浅笑,美得那么不真实,她道:“小绣,你比我幸运的太多了。” 第四十二章 莫与天争(一) “法师!你醒醒!你不要吓我!” 小绣被苏晋斋双手抱在怀里,跌落在地,她趴在他的身下的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胸口被乌剑狠狠的刺穿而过,泪水夺眶而出,她素白的衣襟上被喷溅上一大片血迹,,可还是有热血源源不断自他伤口里流出,从她的衣襟洇进她的肌肤,灼的她生疼。 小绣哭的不能自已,好像那个重伤的人是她。 什么都不重要了,信任也好,不信任也罢,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她只希望他可以好好活着。 “小绣,你果然还活着!” 故梦蹭的一下窜了出来,冷眼瞧着苏晋斋就算意识全无,还要舍命护着身下的女人,她的眼底不可节制的涌出一滩憎恨的光。 蓬莱仙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低声道:“丫头,别急。” 常休也跳了出来,梗着脖子对她辩解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么,你师傅根本就不是小绣杀的。” “就算不是她杀的,也定然是与她有关!” 故梦抿紧嘴唇,狠狠的睨着苏晋斋身下的小绣,常休还想在说什么,却被蓬莱一声暴戾打断,他抬手敲在了常休的头上,怒道:“臭小子,死哪去了,方才你师傅差点就驾鹤西游!” 小绣不在乎故梦的怨愤,两只手死死的抱着苏晋斋的身子,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疯狂的流出,苏晋斋双目紧闭,头垂在她的肩上,身子剧烈颤抖着,呼吸浅薄,连嘴唇似乎也失去了血色。 小绣声音哽咽,不停的在他耳旁大喊,试图换回他的意识:“苏晋斋,你醒醒!苏晋斋,你快醒醒!” “哈哈哈!” 伏山捂着胸口从地上站起身,抬腿缓缓向他们走来,错过地上的杏妖时,他的眼微微低落了一分,便转向了别处,杏妖与他对视的那一眼时,她便知,今生,他与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他终究,还是怪她的…… “今日你们都得死,还有这一城人的血。谁都逃不过!”伏山双臂大开,身上的道袍被夜风吹的鼓胀,在身后荡开,既张扬又邪恶,他贪婪的深吸一口气,似乎嗅到了鲜血的香气,他桀桀的笑着:“这一天,我等的实在是太久了。” 说罢,他面色陡沉,眸色一凛,单手做爪向苏晋斋方向抓去,插进苏晋斋胸口的那把乌剑似乎感到了主人的召唤,从他的皮肉里一点一点的向外分离,剑身拉扯着苏晋斋的皮肉,即使他在昏迷中,依旧感到莫大的痛楚,眉头紧皱,口中闷哼着。 小绣无法缓解他的痛楚,只能用双手紧紧的抱着他,又不敢乱扔他的伤口,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剑砰的一声脱离了苏晋斋的身体,剑身血槽里带着他一簇血液盈盈跃起,乌剑空发出一声疯狂的长啸,沐浴着殷红的血色倏地腾上天空,随即急速俯冲直下,停在伏山的头顶,不断的嗡鸣着。 “一切都结束了。” 伏山手指间绞弄着一股乌黑妖力,控制着乌剑,嘴角挂着一抹邪狞的笑意,蓬莱,故梦,常休纷纷拿出武器,横臂斜指着伏山,脸上都是一片视死如归的严肃。 伏山冷哼一声,妖力乍起,陡然间,乌剑身上竟然再次裂出万剑,争鸣的窜上了天空,布满了整个苍穹之上,震起的声音如龙,月色盈染下,剑雨化为乌萤暴雨,俯视脚底,令天地都为之变色。 一直低垂在小绣肩上的苏晋斋猛地抬头,下一瞬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小绣立刻喜道:“法师,你醒了!” 可眼见着苏晋斋眼底一片毫无温度的猩红血色,小绣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苏晋斋身上的血管暴起,小绣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似乎像有一条蛇在涌动,他的身体不停的颤抖,最后,他不可遏制的大吼起来。 “法师!苏晋斋!” 小绣哭着喊着他的名字,死死的箍紧双臂抱紧他,苏晋斋双臂一震,猛地挣脱了小绣的束缚,身子在平后溜,竟蹭的一下退出了一丈之远。 然后,小绣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在场众人全都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苏晋斋的双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变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赤麟巨蟒,浑身血一样的红,正从地上盘转的向上伏起。 而苏晋斋的舌微微向外吐出,像蛇芯子一样尖尖细细的,猩红的双眼里射出阴狠的冷光,纵身一跃,竟足足有十几丈之高。 一股旋风从苏晋斋的蛇尾下扶摇而上,那半空中似乎有雷霆万钧,撕裂着墨沉的夜,而缭绕在他身周的竟是是焚风,蒸腾出阵阵的热浪,炙热无比。 蓬莱肿胀的面部触及那股热浪,又是一阵生猛般的疼痛。 他一手捂着头,一手护着身边的故梦和常休,连忙高呼道:“快退,快退,苏晋斋已然成妖了!” 常休薄唇紧抿,却一把推开师傅的手臂,向仍趴在地上的小绣跑去,双臂从两胁后探过紧紧抱着她的腰身向后拖去,小绣怔怔的看着半空中的苏晋斋,似乎已经意识全无,任由常休将她向一旁拖拽而去。 头顶之上,月也变成了一轮血色,大片的乌云像是得了召集令一样从天边聚了起来,此刻竟也烧的通红,呼呼风声裹挟着热气不断在狂乱,将天幕之上的无数冷剑,灼的瑟瑟发抖。 伏山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阴狠的看着苏晋斋,咬紧牙关,指尖一用力,成千上万的剑雨无情的冲着大地兜头砸来。 众人无不变了脸色,这满天冷剑若是疾射而下,恐怕这一镇人都会与之丧命! 蓬莱神色肃穆,真如仙人一般纵身而起,腾身半空中,将周身灵力全部调出,在小镇上展成了一个保护圈,将小镇护在身下,常休眼泪立刻飘了出来:“师傅,你这是舍命啊!” 说罢,也他咬紧牙根,纵身一跃,来到蓬莱身旁,将周身灵力全部打出,加固了这个保护圈。 蓬莱仙人眼见着徒儿不要命的冲上来,一张肿胀的脸更加黑了,那双被挤在一起的小眼射出怒火,抬起一脚就向常休踢去,咬牙切齿道:“死小子,知道是舍命,你还往上冲什么,我昆仑不能无后啊!” 常休灵巧的避开蓬莱仙人扫过来的腿,让他扑了一个空,清俊的脸上全是悲戚道:“无后就无后,谁叫你不多收一个徒弟!” 蓬莱仙人气的直抬腿踢他,只是奈何手中灵力驱使,他的身子动不了半分,只能原地伸腿,常休晃着身子左右躲着,眼泪还挂在眼眶,却笑嘻嘻道:“师傅,你腿太短了!” 万千剑雨势头强劲,足有毁天灭地的架势,忽然,一条火蛇狰狞着从大片黢黑乌云后猛地跃了起来,下一瞬,苏晋斋身上也裂出数道火蛇,炙热的温度足以融化一切! 伏山终于是大变了脸色,眼见着玄剑便要融化成铁浆,他猛然挥袖便要收回玄剑,可苏晋斋却诡异的笑了起来,随手一指,一股热浪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隔着好远,都能听见他痛苦的叫喊,众人的正心渐渐落下,忽然,一声惊雷般的炸响将那股热浪猛然炸碎,伏山身上的道袍尽碎,面容发生了变化,竟如上古巨兽一样,体格庞大,黑发飘扬,背有翅翼,似狮如虎。 常休瞪大的双眼,道:“伏山也变成妖怪了?” 蓬莱仙人沉吟片刻,复杂的双眸染出悲戚,低低叹息:“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什么妖!” 苏晋斋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考量着对手的变化,不过也只是犹豫了一瞬,旋即,他卷起蛇尾,纵身翻跃,向他疾去,伏山也狞笑着煽动背后的翅翼,向他纵去! “砰”的一声,二人身周撞出巨大气浪,绞在一起。 伏在地上的杏妖双眼细细的搜寻着伏山的身影,渐渐变得迷离,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一些她与伏山之间曾经有过的甜蜜的事,她的嘴角竟挂着一抹暖暖的微笑。 良久,她从地上缓缓站起身,鲜血染红了她杏白的衣襟,她并不在意,缓缓伸手握住剑柄,用力将骨剑拔了出来,血流的越发汹涌了,好像要将她身上的血液流尽似的。 她转身看着地上的仍旧有些怔仲的小绣,她笑了笑,美丽的脸庞便如同一朵吐芳华的杏花一般,明媚动人,她说:“小绣,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事?” 她的话声音不大,却好像一声惊雷将小绣的神识瞬间拉了回来,她慌慌张张的摇着头,道:“婉如……” 杏妖脸上没了以往了凌厉,淡淡的笑容如沐春风,她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似乎解脱了一般:“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也到了该解脱的时候了。” 她微低下眼睫顿了顿,转眸看着小绣,眼中是一抹怜悯,仿佛从小绣身上看到了她曾经有走过的路,她叹息道:“小绣,你听我一言,不要和命争,也不要和天斗,你争不过命,也斗不过天……,倘若有一天,苏晋斋他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人,你不要执着,就……放手吧。” 第四十三章 莫与天争(二) 杏妖的话让小绣有一瞬的恍惚,可就在这一瞬,杏妖决绝的飞身而起,向一只似欲乘风的鸟儿飞上她钦慕已久的天空,投近了那股骇人的气浪里。 “婉如……” 小绣大声唤着她,徒劳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终究只挽住了一缕风。 那股气浪将婉如莹白的袖袂裙裾卷起,翩飞如舞,她的长发亦被吹起,缭乱拂在她的面颊前,她展唇笑了笑,像一朵盛开在花期的袅娜杏花,她张开双臂让周身妖力全部乍泄,将已经疯癫的的伏山紧紧的抱在怀里,骨剑从她手中脱离,稳稳地落在苏晋斋的手中。 伏山怨愤的挣脱着她,脸上是愤恨,是不甘,阴狠的睨着倚在他怀里的女人,那目光似乎要将她撕碎。 苏晋斋单手握住骨剑,手腕一转,剑啸回荡,剑身散出锋利之芒,直直的穿透了二人心肺。 二人猛然一颤,伏山的双目暴涨,一股乌黑的戾气在伤口处一点一点的流失,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伏山眼中暴虐缓缓淡去,借着头顶上的血色月光,眼底好像是燃起了一簇流光,他同样张开双臂将杏妖回抱在怀里,嘴角溢出一丝解脱的笑意,眼中清冷俱散,柔柔凝视着怀中的女人,婉如也回视着他,眼波如水,唇角轻笑温婉,一种久违的缱绻情意在两人之间慢慢荡漾开来…… 气浪殆尽,一切归于平静。 二人的身影渐渐变的缥缈虚无,最后变成一缕星光,就像风吹杏花残瓣那样,随着清风消失不见。 “婉如……”小绣早已经泪流满面,这世间的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又何尝有一个绝对,最终也是一场天意弄人…… 苏晋斋缓缓落在地上,蛇尾也渐渐消失,可他身上裹挟的戾气却没有消散,他猛然回眸向小绣和故梦的方向看去,猩红的眼底戾气翻涌,清俊的面容也被杀意撕扯着有些扭曲。 故梦骇了一跳,不由自由的向后退去。 “法师……” 小绣泪水弥漫眼底,她毫不犹豫的抬腿向他走去,却被从半空中跃下的常休一把拉了回来,他急道:“小绣,他现在意识全无,莫要靠近他。” 小绣咬着红唇一把挣脱了常休的束缚,水润的双眸更加的明亮清澄,她小跑着向苏晋斋走去。 苏晋斋猩红的眼向毒蛇一样切了过来,看着走到身前的女人,毫不犹豫的抬掌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小绣被迫仰起头,剧痛和窒息令她眼前阵阵发黑。 可小绣对他心底毫无畏惧,缓缓抬起手臂,柔软的手慢慢的覆上了箍着她脖颈上冷硬无情的大手,泪水顺着脸颊淌过下颌,一滴一滴的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法师,你,快醒醒……” 小绣艰难的哽咽着,出口的话已经颤抖的不成句子,苏晋斋的心神有一刹那的恍惚,手背之上盈落的一颗一颗水泽的触感,逐渐递送到了他的神经,就如同热浪一般,灼的他肌肤生疼。 苏晋斋莫名其妙的怔愣住,血色流溢的眼也陡然凝住,收缩的十指渐渐颤抖,松下了力气。 小绣已经泣不成声,她感觉苏晋斋垂下手,她猛地向苏晋斋怀里扑去,死死的拽着她的腰身,哭道:“法师,法师,你快清醒一下。” 苏晋斋本能的拒绝着她的碰触,用力的挣脱着,可小绣死死地圈住了他的腰,就是不肯撒手。 这时,蓬莱仙人也从天而降,手里还拿着伏山抢走的焚天鼎,另一手里攥着佛骨舍利,他大喝一声道:“狗儿丫头,让开。” 小绣诧异的回头,却见天上缓缓降落一抹金光,盈盈跳跃到了苏晋斋头顶之上,不断的盘转,金光一现,佛黄大盛,似乎有空灵梵音在耳畔唱佛,将苏晋斋整个人笼罩住,佛光沐浴下,苏晋斋身子紧绷,立地而僵,眼底的血色在佛祖的教诲下慢慢退去,整个人的戾气也在渐渐消散。 蓬莱仙人缓缓落在小绣的身旁,看着苏晋斋低低的叹息:“佛骨舍利并不是什么法器,虽能暂时压制他体内的妖气,可总有尽时……” 小绣一听抹了一把腮旁的眼泪,伸手拽着蓬莱仙人的手臂,一脸恳求道:“仙人,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压制法师身上的妖力?” 蓬莱仙人深看了一眼小绣,眼中情绪复杂,目光有些闪烁,犹豫了半天,转眼又看了一眼被佛骨舍利正在度化的苏晋斋,良久,他重重叹息,才喃喃道:“世间因果皆是注定。” 小绣怔了怔,不解他话中深意,常休见状,急忙从一旁窜了过来,一把扯着蓬莱仙人的手臂,不停的摇晃着,心急道:“师傅,到底有没有办法,你倒是说啊!” “办法是有一个。” 蓬莱仙人被他晃的头晕,不满的睨了常休一眼,一把拽出自的手臂。 小绣闻言立刻亮起了双眼,恳求道:“还请仙人告知。” “群妖录。” 蓬莱仙人看着苏晋斋的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他双眼微眯,陡然迸射出一抹犀利的光芒,说话的节奏也有所缓慢:“我想苏晋斋也在一直想要开启它。” “群妖录是什么,难道开启了它,法师就能恢复正常?” 小绣心下一喜,渐渐腾起了一丝希望,她想要苏晋斋恢复正常,她不想他在回到幼时那种痛苦的生活了。 “开启群妖录,需要五大至恶妖魂来祭奠,只是,开启群妖录并不是易事。” 蓬莱仙人手指一转,幻出一道乌线,他将苏晋斋头顶的舍利串进乌线里,挂在他的胸前,良久,他别有深意的道:“有时,考验的不只是对困难的毅力,还有……人的心。” —— 一切终归平静。 蜀山山门前,常休死死的拽着小绣的衣袖痛哭流涕,小绣单手抚着额头睨着他有些苦笑不得,无奈道:“好啦,好啦,我会去昆仑看你的。” 常休的头摇的像波浪鼓一样,一双英气的剑眉星眸此刻好像深闺怨妇那般能漾出水一样,可怜兮兮道:“小绣娘子,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昆仑可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小绣见他又要喋喋不休的碎碎念,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脸色决绝的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和你去昆仑的。” 常休神色一黯,眉间的伤痛浓如河水,他缓缓将堵住自己唇上的小手拉了下来,握在手心里又不舍不得松开,小绣拽了几次都未拽回自己的手,怒气正欲发作,却触到他低糜的眸色,心中一阵不忍,索性由着他拽着。 “小绣娘子,你就这么舍不得那个苏晋斋?” 常休一脸有种委屈模样,眼见着自己就要被抛弃了,心中更是难过的不行。 小绣略略怔了怔,忍不住回身瞧着立在山门石阶之上的颀长身影,佛骨舍利不能完全压制他身上的妖力,此刻妖冶之息仍旧在身周盘转,使得他性格大变,在不复往日法师温善的模样了。 “我不想他一直这样下去……” 小绣缓缓收回目光,神色一阵暗淡,她想起幼在山洞里见过的苏晋斋,他活的那么不堪和绝望,上天不该如此残忍,让他如今又重蹈覆辙。 她不想苏晋斋在过那样的日子。 “就算是我是还他一个恩。” 常休缓缓松开手指,知道自己是没有希望了,剑眉轻蹙,星眸微凝,脸上笼着浓浓的哀伤,忽然,他瞬息间又亮起双眼,身子微凑近了她道:“小绣娘子,不如我陪你……” 常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疾驰而来的蓬莱仙人一掌拍在脑门,噎了回去,他仍旧肿的老高的脸上存着一抹忿色,一双小眼瞪得圆圆的,道:“你那都别想去,给我回昆仑好好修炼。” 常休哭着脸道:“师傅!” 蓬莱仙人冷哼一声不为所动,转眼间将目光落在了小绣的身上,眸心微沉,几度欲言又止,又咽了回去,小绣微蹙柳眉,试探的问道:“仙人可是有话说?” 蓬莱仙人抿了抿唇并未言语,又看了不远处的苏晋斋,他没忍住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脸上一阵肉痛,他甩了甩袖子,叹息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扯着常休的衣领向山下走去,常休一步三回头的对小绣眨着双眼,高声道:“小绣娘子,等我,我会来找你的……” 小绣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抿唇笑开,山风漫卷而来,拂在她的脸颊之上,有些痒痒的,她回眸看着山门旁那座大石之上,猩红的清虚观三个大字,依旧巍峨肃穆,而此刻她的心境竟也不复从前了。 人也好,妖也罢,做恶的从来不是仅凭着妖魔正邪之分,全在心中一念…… 小绣沉沉的吐了一口气,展开笑靥向苏晋斋走去,只是还未行几步,她的脚步就微微顿住。 只见故梦带着一众峨眉弟子从一侧疾步而来,二人对立而站,故梦看着她,眸色清淡,既无愤怒也无欢喜,像看待一个陌生人那样。 “真没想到,你的命还真挺大,受了那么多剑还不死,看来,苏晋斋还真是有心偏袒你。” 第四十四章 偷香窃玉 山风一吹,清虚观下群山林涛四起,如碧绿的海浪涌动,小绣纤白的裙据在空中荡漾翻飞着,她低眉轻微的勾起笑意,眼底没什么情绪的起伏,淡淡的回着故梦的话: “大概……是我命大罢了。” 故梦微眯着细眼深看了小绣一眼,只觉得她似乎和往常不同了,但又说不出究竟是何处起了变化。 缓缓收回目光,故梦轻抿红唇,与她多说无益,细哼了一嗓子,转身便向苏晋斋走去。 苏晋斋站在石阶之上负手而立,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他猛然回头,以往脸上的清淡神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尖锐,冷厉的阴狠情绪展现在眸中。 故梦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慌乱里竟退了一小步,想起那夜苏晋斋成妖时的骇人模样,她的眼中顿时划过一抹惧色。 故梦连忙低眉敛下情绪,抿了抿唇,没有在上前一步,仰起小脸对着苏晋斋展眼轻笑,温润的道:“晋斋哥哥,你的伤……可还好?” 苏晋斋心口被一股煞人戾气缭绕盘亘,挥之不去,像缠紧的丝线一般慢慢将他的心束紧,就算佛骨压制着,也挡不住撕扯着他的心,在心头如浪潮一样翻滚着。 他微闭上双眼,竭力压制着自己,尽量平稳道:“无妨。” 故梦启唇还想在说着什么,却见苏晋斋猛然睁开的眼底竟有血线洇出,她心头一紧,有些怯意的又向后退了一步,苏晋斋侧眸瞧了她一眼,将目光凝在她后退的足尖上,眼里存了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胡梦脸色渐渐由发白转为涨红,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苏晋斋却未言一语,转身离去。 故梦脸色十分难堪,垂在身侧纱袖中的拳手被她握的紧紧的。 小绣见苏晋斋已经迈下石阶,很快走远,连忙提起裙据向他追去,与故梦擦身而过时,小绣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凝眸想了想,她抬起眼睫看着她,轻声道:“你师父不是我杀的。” 故梦脸色越发的灰沉,脸上的伪装顷刻崩塌,猛然厉声道:“好端端的你提这个做什么?” 小绣清莹的大眼如一湖清泉,脸上依旧一片沉凝,并不在意故梦的情绪,她如何想都无所谓,只是苏晋斋…… “法师这个样子只是暂时的,待他日寻到了群妖录,划掉他身上的妖力,他就会回到以往的那个苏晋斋了。” 故梦一怔,眯着眼审视着她,柳眉微蹙,有些狐疑道:“你和我解释这个,是什么意思?” 小绣低眉浅笑:“法师是半妖之体才会如此变了性子,故梦姑娘放心,只要法师销消除了身上的妖血,他会是一个好丈夫,请姑娘不要悔婚。” 故梦闻言越发探究着深睨着她,似乎从要小绣的面皮看进心里去,良久,她温润一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小绣勾了勾唇,并未言语,抬腿迈下石阶,追上了苏晋斋的脚步,只是每行一步,她的胸口纠结的越发难受,苦涩就在心头蔓延,她用舌尖触了触口腔,连嘴里都是一阵酸酸涩涩。 苏晋斋已经受此折磨二十年,自然不会让他的孩子再重蹈覆辙,小绣是妖,这是无法更改的,他苏晋斋可以娶故梦,可以娶任何人,但决计……不会是她。 石阶蜿蜒曲折,长长的似乎望不到尽头,而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也是她这一生也抓不到的,小绣深吸了一口气,妥帖的收拾好心情,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因果,幼时他放了她一条生路,现在该是她偿还的时候了。 “法师,你等等我。” 小绣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快了,好在下山之路易行,她喘着气追上了苏晋斋,与他并肩而走,秋水空滢的大眼斜睨着他,不满的嘟起嘴:“法师,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苏晋斋冷冷的抬眼瞥着她,口气不耐道:“不要跟着我。” 小绣见他一副冷冰的样子,脸颊气得鼓鼓的,她两步窜到苏晋斋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掐着腰撇唇道:“法师,你只是变了性子又不是失忆,我可是你的宠物,我不跟着你跟着谁,难不成你想丢下我?” 苏晋斋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不住的狂乱气息在体内流窜,从丹田直接上了心头,在他的五脏六腑翻滚着,他一把提起小绣的衣襟,咬牙道:“我不需要宠物,你给我……” 苏晋斋的话还未说完,小绣登时就幻成了真身,顺着他的手臂爬进了他的袖口里,呜呜咽咽的嗷呜了一嗓子,像块狗皮膏药一样,任凭苏晋斋如何甩拽,她死死的咬着他的袖子就是不肯撒口。 薄云浅淡,鸟儿潜在树荫里低鸣,山林间的风清清凉凉的,夹杂着树叶的香气和不知名的野花香,轻轻柔柔的,似乎连闷热的夏天也凉爽了许多。 南屏县,是个偷香窃玉的好地方。 二人乘水路一路顺水南上,夏日骄阳,热气愈发浓重,蝉声在岸边逐渐渐厚,让小绣极易困倦乏累。 午后方过,南屏县碧波荡漾的清湖岸边,半湿石拱桥上已经熙熙攘攘,人头躜动。 湖面的画舫里隐约传来了莺歌软语,媚笑如丝,夹杂着鼓乐飘飘,笙箫细细,声调甚是柔婉,入夜还尚早了些,四面八方就弥漫了纸醉金迷的味道,只怕有心人稍不留神,便会在这女子的温柔窟舍了命。 落日渐渐西斜,将弥留的金光洒在湖面一艘缓缓飘荡的乌船之上,细碎的夕阳红光仍旧刺目,照进乌船的小窗里,惹得斜倚在船舱软塌上的苏晋斋微眯起了狭长的眼,只是他的瞳里绞弄着化不开的默然和冷冽。 “这日光可真讨厌。” 小绣从苏晋斋的袖子里窜了出来,轻盈的落在船舱里化成了人形,连日里的水路让她有些倦怠,她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侧眸瞥了一眼无甚情绪的苏晋斋,殷红的小嘴止不住的抱怨:“没吃上蜀城的酸辣骨头,又没睡个好觉,连日子也过的没滋味了。” 苏晋斋维持那个姿势许久微动,眉宇间的神色未有多大变化,小绣却忿忿的闭上嘴,觉得自己还真是太善于察言观色,苏晋斋的脸面已经面瘫到如此地步,她竟然还能从中看出不耐烦的神色。 小绣一直都很想吃上一口蜀城的酸辣骨头,他二人离开蜀城之前,她的双手死死的抱着一颗老树不肯撒手,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任凭她如商量哀求,祈求讨好,苏晋斋仍旧不为所动,不仅没有吃上酸辣骨头,还被他无情的封了口。 小绣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遗憾,神色都低靡下来,瞬息间她又晶亮起双眼,好在南屏县的十眠果子酒香醇的紧,她一定要尝尝味道。 软榻上苏晋斋却忽然讥唇的开口,声音低沉冰冷:“你最好死了这条心,那酒男人喝得了,女人喝不了。” 小绣对他撇了撇嘴,这苏晋斋那双眼像钉子似的,似乎能看穿她内心,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 转眼间,小绣眸心精光一闪,起身走到从苏晋斋身旁,俯身在他身后胡乱的翻着。 苏晋斋脸色难看的紧,正欲抬掌将她打回原形,却见她翻出他的包裹,拿出一件他的提花白绸的长袍就往自己身上套。 苏晋斋缓缓垂下手掌,微皱了眉头道:“你这是作何?” 小绣穿着苏晋斋的衣袍,像个偷穿大人的孩子似的,笑弯了一双眼,跟月牙儿似的清亮,她昂首对他道:“当然是去喝男人能喝的酒。” 苏晋斋脸色一黑,索性转过头去,不想搭理她。 忽然,不远处的画舫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吵嚷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嚎和咒骂,惊动了二人。 小绣诧异的提起垂在地上的袍尾,将头从小窗里探出去,见不远处的那画舫里,甲板之上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揪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耳朵不停的咒骂,身旁的丫鬟则不停的抽打着画舫里的姑娘,彼时骂嚷,哭闹绞作了一团,惹人心烦。 小绣微微蹙了眉头,也颇有些愤慨道:“这男子也真是,放着家中妻儿不管,竟然出来寻欢?” 苏晋斋却难得的接了话,话中讥嘲:“那男子本就浪荡不堪,那家妻也是个母老虎,倒是绝配。” 苏晋斋的嘴向来阴毒,小绣撇了撇嘴,偷偷的对他做了个鬼脸,转念一想,她又转了转黑亮的眼珠,从小窗走到软榻旁,微微凑近了他,郑重道:“法师,你将来娶妻,就娶故梦姑娘那样,即温柔又和善。” 苏晋斋眼角露出一丝不耐烦,斜视她一眼,冷声道:“我不想娶妻。” 小绣闻言如晴天霹雳,诧异的睁圆了杏眼,不可置信的道:“法师,你莫不是要出家当和尚?” 苏晋斋心头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戾气一下子窜到了头顶,他愤然的坐起身,拳头捏的死死的,才没有一掌劈向她,强忍下怒气,他咬牙道:“我不喜欢那样的姑娘。” 小绣闻言更加睁大了双眼,颤都着伸出细长的手指着他,惊疑道:“法师,你莫不是……喜欢男人?” 第四十五章 本事见长 听到这里,苏晋斋眼皮一抖,只觉着额头上的血管都蹦跳了起来,她说他……喜欢男人? 小绣眯着眼探究似的看着苏晋斋此刻的表情,好像被人道破心事似的,她越发的捉摸出不寻常来,她微微凑近了他身旁,细细的看了他一眼,狐疑的道:“难道你真的喜欢男人?” 此话一出,小绣忽然想起在清虚观时,他对常休的冷硬态度,还冤枉他们之间在谈情说爱,她蓦地睁大了双眼,惊呼出声来:“法师,你该不会是喜欢常休……” 她的话还未完,苏晋斋直气得心肝发抖,浑身的经络都要爆炸开来,黑沉着脸猛然抬臂,一掌就拍在小绣的头顶,将她打回了原形。 狗儿小绣感觉他周身迸发出的戾气,缩了缩脖子,软软的嗷呜的一嗓子,短小的四脚齐齐蹦起,向苏晋斋的怀里拱去,讨好一般的撒欢。 苏晋斋冷眼睨着身上撒欢儿的狗儿,怒气隐在双眉间,却忍着没有发作,他伸指拈起她的尾巴,扔到了软塌旁,豁然起身走出船舱,傍晚的清风带着湖面微微湿意吹散了他心口的怒气。 苏晋斋对着波光潋滟的湖面手掌一挥,掌风似刃,带着一股子凌厉狠辣扑出一掌,水面顿时炸裂开来,荡起一圈圈纹路,船头破开水面缓缓向岸边行驶。 一人一狗上了岸,苏晋斋踏上石拱桥,低眉看着脚下不停的咬着他裤管的狗儿,他冷声道:“别跟着我,今晚没有饭吃。” 狗儿小绣委屈的呜咽了一声,苏晋斋已经抬腿走远,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狗儿小绣耷拉下头迈开四条短腿向拱桥下走去,寻到一处偏僻角落,她向四周张望了些许,见四下无人,云雾腾起,她幻成了人形。 彼时,她还穿着苏晋斋的宽大袍子,眉眼含着莫大的委屈,她抖落了几下袍尾,略微挽起了袖口,从腰间摸出了从苏晋斋身上顺来的几两碎银,脸上委屈顿时散尽,腾上几分灵动的笑意,她微微用力将银子向上一抛,双眼弯弯,抿唇笑开:“不让我跟着你,本姑娘也饿不死。”说罢,她大摇大摆的近了城中。 夕阳迟暮,霞光明灭,黄昏的暮霭极具美艳。 南屏县的夜市很热闹,十里长街,尽是繁华,别说是画舫里的温软香曲,就这长街之上酒肆茶楼,小摊吃食也让人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不时还有垮着花筐的温婉女子叫卖鲜花,书生雅客三五成堆品谈风月尽显风流。 小绣一双水漾的大眼随着着长街里热闹的景象不停的转动着,她从入了俗世,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思及至此,她又忿忿的咬唇,苏晋斋委实太过苛待她了。 想起他,小绣的好心情顿时就失了大半,连眼前的热闹看起来都没了滋味。 忽然,她鼻尖微动,似乎是嗅到了一股酒香,萦绕扑鼻,像是裹着蜂蜜似的,小绣的脚就不听了使唤,皱着鼻尖半晗着眼,跟着酒香一路追了上去,终于,在一座酒肆前停下了脚步。 日暮深深,酒肆里客人依旧不少,几乎是座无缺席,桌上落着煮得滚白的酒壶里氤氲着香气,明亮的一瀑烛光从里面流泻出来,在地上幻出案台后打着算盘的伙计的影子。 小绣拢好衣袍抬腿走了进去,走到案台旁,将银子碰的一声落在上面,小伙计闻声立刻亮起了双眼,笑道:“公子想要什么酒?” 小绣弯起双眼昂首拨了拨鬓发,倨傲道:“把你们这的十眠酒给我拿两坛!” 此话一出,满座皆笑,一片哗然闹笑,小二更是笑皱了脸,睨着她的脸好像见到怪物一样,小绣心下一惊,莫不是自己的尾巴露出来了,连忙回头看去,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回过头,咬着手指皱眉道:“你笑什么?” 小二从酒架上只拿出一壶酒落在桌子上,有些捧腹道:“公子一看就是外地人,我们南屏县的十眠酒虽是果子酒,可却烈的很,平时要喝上一盏便已是微醺,若像公子说的喝上两坛,只怕真的要睡上十天十夜了。” 小绣抿了抿唇还想在说什么,身后却传来女人的讥笑声,小绣寻声回头瞧去,看见酒肆门口缓缓走来一个女人,她微微睁大双眼,这女人是不久前在花船上见到的那个孕妇,苏晋斋口中的母老虎。 “一看就是个乡巴佬,没见过世面。”那女人长的还算秀美,只是眉眼太过凌厉,她挺着肚子从门口款款而来,身后几个丫鬟小心伺候着,她走到小绣身旁暼了她一眼,轻蔑的笑了笑,从袖中落了一定银子道:“给我来一壶。” 说罢,抬手便要拿案台上那壶酒,小绣眼疾手快的伸手将那壶酒拿了过来捧在怀里,反唇道:“这是我的酒。” 那女子登时就变了脸色,珠圆玉润的俏脸露出厌恶的凶光来:“你这乡巴佬,知道我是谁么,敢跟我抢东西……” “我知道你。”那女人还未说完话,小绣便摆了摆手,出声打断她。 那女子闻言挺高了头颅,一脸的得意,小绣又接着道:“我看到你在花船上揪着你衣衫不整的夫君耳朵,那坊里的姑娘哭的可惨了。” 此话一出,满堂又是皆笑,那小二更是忍着笑意脸色憋的通红,那女子没想到小绣会如此说,一张脸涨的通红又瞬间苍白,登时就撸起了袖子,扬手就要向小绣的脸上打去,小二立刻前来拉架,拽住了她的手臂,道:“陈夫人何必动怒,她是信口胡言。。” 小绣一听就不乐意了,连忙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他相公被……” “住嘴!” 那女子满脸怒容,像猫儿一样跳了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个孕妇,身后的丫鬟也挽起袖子冲了上来,小二急忙扯住她劝慰道:“陈夫人莫要动怒,小心腹中孩子。” 小绣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吐了吐舌头,推开冲上来的丫鬟,捧着酒壶,连忙跑了出去,直跑出长街,跑出了城,倚在城外的一颗老树下,她才喘息着停下。 盛夜寂静,星子熙攘,转眼天色已晚,小绣抚着喘息未定的心口缓缓坐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遥远的月亮,悲伤之心渐起,她走了这么久,苏晋斋都没有出来寻她,看来,她在他心中分量还真是不那么重要。 小绣忿忿的扒开酒塞,忧愁的仰头灌了一口酒,甘甜的滋味让小绣顿时忘记了方才忧愁,她又喝了一大口,这酒的香甜滋味当真让人欲罢不能,忽然,她发觉眼前景物晃动,她抚了抚脑袋,看来是有些喝多了。 小绣扶着老树站起身,想要去寻苏晋斋,感觉脖颈后有个活物在动,小绣登时心下一清,伸手向后一把将那活物拽了出来,向前用力一扔,那活物在地上利落的滚了一圈,在从地上匍匐的向小绣窜来,小绣吓了一跳,抬起脚打算朝它踹去,才发现那活物竟是个毛茸茸的孩子。 那孩子在小绣面前站起身,一把夺了她手中的酒壶,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好奇的看着她道:“你是哪家的面首,长得那般娘气,看你的样子是在借酒浇愁,许是被人给甩了。” 小绣讪讪的收回腿,将那孩子手中的酒壶又抢了回来,仰头一喝了几口,眼色有些迷离道:“要你管,小孩子不大,满身的妖气。” 那小孩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上香喷喷的脂粉味,不满的睨着她:“都做了伪装,都能闻出来,你是狗鼻子么?” 小绣立刻诧异的睁圆了眼道:“你怎么知道?” 那孩子像看傻子一般的看着她,半响,上下的将她打量一番,叹息的摇了摇头,将她手里的酒壶抢了回来,仰头喝了一口品着滋味道:“原来是脑子不太灵光,怪不得被甩,你若是没人要,莫不如跟了小爷我,好好给你打扮打扮,保准你赛过那画舫里的姑娘……” 小绣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再次抢过酒壶又喝了一口,脚步微微有些踉跄,那孩子搬过小绣的脸,一脸正色的盯着她,拍着胸口道:“跟了小爷我,保证你能穿南屏做好的衣裳,你瞧你这身衣裳,太寒酸了。” 小绣嫌他太过聒噪,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到眼前,只觉的他的脸都有些晃荡,她一手使劲的捏他的肉乎乎的脸,那孩子表示一脸的兴奋和好奇,咧嘴道:“你是想要和我偷香窃玉?” 小绣登时就怒睁圆眼,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哪来的妖怪,说的一嘴虎狼之词,乳臭未干还想吃大爷我的豆腐!” 那孩子对他眨巴眨巴眼,一脸的无辜,小绣撇了撇唇扬手一把将他挂到了老树的树丫上。 “你,你仗的我小,就欺负人,不是说好要偷香窃玉的……” 小绣晃了两下才站稳,手中捧着的酒瓶子也滚落在地上,她仰头对他叫嚷道:“就你还想和我风流,你以为你是苏晋斋?” 话音刚落,那斋字尚还在小绣的舌尖上和酒水一起缭绕,身后就传来苏晋斋阴沉低冷的声音:“小绣,你的本事越来越大了。” 第四十六章 恍如一梦 小绣听见身后漫过来苏晋斋寡淡的声音,她登时便浑身一抖,僵挺着身子回头瞧去,果然见到苏晋斋阴沉的脸。 “法,法师……” 小绣脚步踉跄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发痛的额头,只觉得眼前的人好像不那么真实,她虚浮的上前走了几步,蹭到了苏晋斋的面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肉肉的感觉让她有一瞬的恍惚,她眨着大眼道:“你不是法师,他才不会来找我,你是刚才的那个小妖精变出来迷惑我的。” 苏晋斋铁青着一张脸,抬眼向小绣身旁看去,发现并没有什么她口中的小妖精,他不由的皱紧了眉头,这丫头是喝多了? 小绣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很想睡去,对着苏晋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走回树干旁弯身坐下,拾起地上的酒壶仰头又喝了一口, 酒入喉头,甘洌香甜之中隐含辛辣,真是让小绣欲罢不能,一双凤眸被酒醺的亮晶晶的,粉红的唇瓣也晕出嫣红,她抿唇笑开,那双眼竟把天上的星子比了下去。 苏晋斋双眸盯着她瞧,心中原本盘踞的戾气竟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好像有什么在心底悄然化开。 他低叹一声,走到她身旁微俯下身,将她手中的紧握的酒壶拽了出来扔到了一旁,小绣呜呜咽咽的抗议着:“你干嘛抢我的酒……” 苏晋斋却没了耐心,一把将她扛在肩头向城中下榻的客栈里走去。 小绣起初还胡乱的挣扎着,渐渐的被他晃得越发的迷迷糊糊,头一歪便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即便在睡梦之中,小绣仍簇紧了眉头,如笼着一层薄烟,她似乎又回到幼时那个可怕的山洞里,以往她只觉那是梦魇,可那时的苏晋斋却少年老成,隐忍又温柔,用手轻轻的抚着她的毛发,说着:“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已,我已经逃不出去了,但是你还可以……” 小绣莫名的就哭了出来,胡乱的向四周想要伸手抓着他,哭嚷道:“苏晋斋,苏晋斋……” 终于,她抓住了他,手下真实的触感让小绣睁开迷蒙的大眼看去,模模糊糊中,她真的看见身旁是坐着的人就是苏晋斋。 灯火摇曳,暖色的光晕看起来明亮而温暖。 年少的苏晋斋和如今的苏晋斋脸庞在眼前逐渐重合,小绣缓缓从床上的直起身子,心中一阵刺痛,泪水顺着脸颊淌进衣襟里,她怔怔的看着他,辛酸的低语:“苏晋斋,你好好活着,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苏晋斋愣住,几乎是立地而僵,黑亮的双目蓦地蒙上深深雾霭,眸心深处荡起波澜,惊涛汹涌,心尖之上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却被他猛地压了下去,他转过头重重的闭上了眼,起身离去。 小绣却忽然从床上半坐起身,从身后双手死死的抱住他的腰身,苏晋斋浑身一绷,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从背后传来,他的手都颤抖起来。 “法师,你别走。” 身后的人说的话软软弱弱犹如梦呓,显得那么可怜,苏晋斋低低的叹息,他轻轻的拍着她的手哄骗似的道:“我不走,你撒手。” “不撒手!”小绣嘟着嘴,有些忿忿的翻着旧账:“撒手你又要和故梦跑了,把我丢了。” 说罢,她更死死的抱紧他的腰,不停地蹭着他的后背,苏晋斋额上青筋叠起,咬牙道:“你这小妖精!” “小妖精?” 小绣倏地撒开了手,放开他的腰身凑过头看着他,一双惺忪的眼像清泉流过一般,明亮出尘,她展颜憨憨的笑了笑,道:“你是小妖精变出来迷惑我的,苏晋斋才不会这么温柔的对我。” 苏晋斋微微一怔,小绣心里原来竟是这么委屈么? 耳旁忽然清净了,小绣却恍惚见到那小妖在她面前活蹦乱跳的要跟她风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拽过他的手臂将他按在塌上,头贴着他的头,眸中有幽幽星芒,醉醺醺道:“你这个小妖精,不是要大爷我偷香窃玉么,我就满足你。” 说罢,她低头就向他的嘴上啃去,她感觉身下的小妖精顿时骨骼僵硬,她略微抬起头,恍惚中她瞧着那小妖长得竟然像苏晋斋,她皱了皱眉,歪着头瞧了一会儿,见身下的人面色已经不耐,使劲的推搡着她,她眉眼渐渐暗淡,像是蒙尘的珍珠,低低的开口:“法师,那剑刺在身上好疼啊。” 身下的人登时不动,小绣却身子向后一翻,仰面躺在塌上,迷离的大眼里渐渐的溢满了哀伤,眼泪一颗一颗的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的睫毛颤颤的也沾满泪珠儿,她哽咽道:“剑割的再疼,也没你打我的那两巴掌疼。” 苏晋斋的心瞬间就缩在了一起,像是被刀子剜了一样,绞的他连脸色都变了,他以为是身体里的妖力再次泛滥企图控制他,他微微闭上了眼,努力的压制这种陌生的疼痛。 “法师,你相信我么?” 小绣恍惚以为自己是置身在梦境中,如果不是梦中,苏晋斋如何会这么乖巧的躺在她身旁,她缓缓伸手抚上了他的脸,轻声问道:“那一刻,你相信我么?” 似乎是只有在梦中,她才敢问出这个盘踞了她心中许久的问题。 明明应该推开他的,苏晋斋却鬼使神差的任由她的手抚弄着自己的脸,他缓缓睁开眼,眸心神色复杂,夹着一丝异样,错综又复杂,仿佛是痛楚,又是自责,良久他低声道:“我相信你。” 小绣眼泪流的更凶了,她扁着嘴道:“那你为什么刺了我那么剑?” 苏晋斋伸手轻轻的覆上她的手,语气不自觉的放低了,也不管醉酒后的小绣是否听得明白,他难得的解释着:“我若不这么做,故梦,忘泉都不会放过你,不管你落在谁的手中,都不会活命,那时的清虚观所有的事都是冲着你,你离去了也许会安全。” 小绣微醺的双眼立刻亮起了神采,只觉得一颗心已经上了天。她缓缓凑近他,带着酒气的气息拂着他的脸上,声音很轻,就像梦中的话:“法师,你一定不记得那天在湖底你对我做了什么?” “什么?”苏晋斋身子后倾,微微离开缠人的女人,小绣却忽然凑近了他的唇角,嘟起红唇覆了上去,苏晋斋浑身一僵,本能的伸手想要推开她的头,可手心碰到一片湿濡,让他手上的动作又顿了下去。 她的唇带着酒的清冽和芬芳,一下一下的好像拂在了他的心头上,苏晋斋缓缓闭上了双眼,本该推开她的手竟不自觉的抱住了她,迎合了她的吻,他想,也许……他也醉了。 就算是补偿,又或是什么,苏晋斋也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理由,算了,就当做是一场梦吧。 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天色微明,日头藏在云层后,晕开丝丝缕缕像是蒙尘一般的微光,那光一点一点的放肆起来,渐渐地破云而出,金光乍泄,将周围那暗淡的浮云染得一片绚烂璀璨。 小绣一下子睁开眼时,瞧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她愣了好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 她动了动,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像是有人拿着细针使劲的扎着似的,她挣扎的坐起身,用手揉着额头缓解痛楚,不经意抬眼间,看见窗下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苏晋斋,她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完了,看来偷钱买酒的事情败露了! 她咬了咬牙,蹑手蹑脚的从床上溜了下来,细微的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的向外蹭着,苏晋斋猛然回头,视线与小绣撞了个正着,小绣当场怔在原地,眨了眨大眼,抿着红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苏晋斋微眯起双眼,审视一般的看着她,他也不敢确定她究竟记得多少,浑身紧绷的正欲开口试探,小绣却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头带着哭腔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你别打我,我下次再也不敢偷你钱买酒了,也不说你喜欢男人了。” 苏晋斋瞧着她此刻模样,一颗心略微放下,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有些变化,不过转瞬就恢复了淡漠冷硬:“知道就好,以后莫要喝酒,小心惹祸上身。” 小绣双手揪着自己的耳朵,眨着水润的大眼看着他,委屈的点着头,苏晋斋不在理会她,转过身将目光落在窗外,看着窗外长街的景色,不知在想写什么。 小绣缓缓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偷偷的打量了他几眼,却又忍不住蹙眉,昨夜她是怎么回来的,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遇见了一个小妖精来着,难道……是苏晋斋担心她在外出事去寻她了? 这个想法一窜上来,小绣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忽然,客栈外传来一阵嚷动,扰乱了屋内各自心思的二人。 那聒噪声音越发厉害,小绣诧异的走到苏晋斋身旁,向外探出头去,他们的房间正是在客栈的二楼,从敞开的窗子能瞧见对面的长街。 小绣看见原来是一群官差打扮的人推开叫卖的小贩发出的吵嚷,这群官差似乎神色慌乱的走过,小绣咬着手指有些好奇,不由得竖起毛茸茸的狗耳朵细细听着,她听见那群衙差在低声交语着:“真是见了鬼了,好端端的孩子,还未生出来,在肚子里就没了?” 第四十七章 食胎 小绣将过路衙差交语的这几个字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一双杏眼水盈盈地透着好奇,转头凑近了身后的苏晋斋,低声道:“法师,这看起来有猫腻啊。” 二人挨着如此接近,小绣的气息几乎喷带了苏晋斋的脸上,他不由得想起昨日荒诞的那一幕,感觉有一股火在胸腔里烧了起来,心口阵阵发烫,耳尖微微泛红,连看着的窗外的眼神都略有闪烁,他心慌意乱的从窗外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小绣诧异于他的冷淡,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眸想了想,她提裙追着苏晋斋,嚷道:“法师,你是不是去抓妖啊,我跟你一起去。” _ 南屏县的流花巷大都是富庶乡绅所住。 小绣和苏晋斋站在陈宅门口,她眯着眼睛,警惕的看着牌匾上方方正正的写着陈宅两个字,一股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她上前拽了拽苏晋斋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法师,咱们和陈宅犯克,还是走吧。” 苏晋斋挑起眼稍瞥了她一眼,眼底的嘲讽便昭然若揭,讥唇道:“怎么,你是怕在出来个沈须归,在被雷劫劈一次?” 小绣一张娇媚的小脸立刻垮了下去,粉嫩的两颊被他恶毒的话气得鼓鼓的,苏晋斋眼里却染了笑意,拽回了自己袖子,大步迈进院门口。 许是陈家出了大事,门口竟然连个守卫通报的家奴都没有,二人倒是一路畅通的近了内院。 这富庶人家建宅安苑大多有些个规矩,但在此却看不出院落里费了了什么心神,毫无章法,唯一个大字是其他宅院所不能比的。 花枝繁茂,宛如锦绣,参天华树,亭亭十围,荫蔽十亩,假山石桥,游廊相连,雕金栏柱,无处不彰显着此处人家的财力。 “真是个有钱的人家啊。”小绣忍不住咂舌,她灵巧的转着眼珠,一手撑住下颚,意味深长地紧盯着身旁比肩的苏晋斋,笑嘻嘻的建议道:“法师,不如我们……” “想都别想。”苏晋斋冷冷的打断他的话,回眸睨着她眼中明媚动人的笑意,只觉得刺眼,冷哼道:“满脑子想的不是轻薄男人,就是敲诈这等龌龊之事。” 小绣一听就不乐意,双眉含愠,咬腮怒目:“就算你说我敲诈,可你不能说我轻薄男人,法师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轻薄男人了?” 苏晋斋顿时被噎得无语,脑中蓦地又窜出来昨夜她抵着自己时,那双迷离的眼,温润的红唇,仿佛此刻唇上沾染了她的气息,他忿忿的甩出脑中所想,握紧了拳头甩开袖子,大步朝前离去。 小绣看着苏晋斋的背影有些凌乱,这苏晋斋当真是变了性子,说来脾气就来脾气,她提裙一路小跑的追上他,在他耳畔聒噪:“法师,你这几日身体可是不适?” “闭嘴!”苏晋斋只觉得额头血管一抖一抖的,恨不得堵上她喋喋不休的嘴。 二人还未走到厅堂门口,便听见从内传来一阵吵嚷之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一股愤怒的低骂声,小绣当即竖起了耳朵听着。 “你就是骗我的,什么孩子,你根本就没有怀孕!你就是借子逼婚进我陈家的大门,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小绣听得出,这男子是在花船上那个被揪着耳朵的浪子,她眨了眨眼,咬着手指想,那失了孩子的女人岂不是…… 小绣登时惊睁大眼,转头与苏晋斋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三个字来,母老虎! 果然,那男人的话音刚落,那母老虎凌厉的声音紧追而来:“你在说什么,你这个挨千刀的,现在孩子没了,你竟然敢如此诬蔑老娘!” 紧接着那女人嗷的叫了一嗓子,似乎朝着男人猛扑了过去,二人互不相让,咒骂着扭打在一起。 苏晋斋敲了敲门,屋内二人谁也未听到,撕打之声更盛。 苏晋斋似乎是嫌太过聒噪,面色已经起了不耐之色,当下抬掌起一掌扑出,门板忽然崩裂,生生被震得个粉碎,只剩个门框还勉强立着。 小绣立刻心疼起那门来,可以换多少个肉骨头? 屋内厮打在一起的二人,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忽然掠进屋内的二人,立僵如杵。 那男子回过神来,怒不可竭的伸手指着苏晋斋骂嚷道:“你是谁啊,怎么擅闯家……” 宅在在那男人的舌尖还没绕出,就在苏晋斋杀人一般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你是陈永海?” 苏晋斋毫无温度的声音冷的向冰窖里的冰,那男人被他的冷凛气势怔骇住,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缓缓地点了点头,那母老虎此刻也没了往日威风,原本圆鼓鼓的肚子瘪了下去,缩在丈夫的身后,脸色无比的苍白。 苏晋斋面色稍霁,抬手从袖间盈出一缕红线,红线的一端将那女人的手腕紧紧缠绕住,红线的另一端被他拈在两指之间,缓缓举到耳畔闭目细诊,小绣可算是开了眼界,没想到苏晋斋还会悬丝诊脉。 “你妻子并未骗你,她的确是有孕在身。” 苏晋斋缓缓睁开眼,低眉淡语,指尖如花一绕,那红绳瞬间又回到了苏晋斋的袖子里,可那母老虎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跌坐在地上捶胸钝足,哭嚷道:“上天明鉴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究竟去了哪儿?” 陈永海似乎仍不就相信妻子,甩了甩袖子,冷声道:“连官府都说不出个理由来,你倒是能说的清楚?” 小绣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上前微微贴在苏晋斋的耳旁轻声道:“法师,那母老虎肚子里有血腥味。” 苏晋斋诧异的抬眼,一下子望近了小绣的空滢潋滟的双眸里,他微微一怔,小绣却晶亮着双眼郑重的对他点头。 苏晋斋急忙别开视线,剑眉却舒展了起来,连嘴角都微微勾出一抹冰冷的纹路,没想到会让他在这遇到了五大妖魂之一。 “你倒是说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不是装作怀孕?”陈永海一改方才的懦弱,语气竟有些咄咄逼人。 苏晋斋冷冷暼着他,沉声道:“你妻子腹中的胎儿已经被妖孽吃掉了,现在只剩下一滩血水了。” 此话一出,不仅那夫妻二人骇的变了脸色,连小绣也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道:“法师,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妖孽,要吃胎儿!” 陈永海似乎是不信苏晋斋口中怪诞之言,他握紧了拳头指着苏晋斋的鼻子怒骂,道:“不可能,这天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我看你是信口胡诌,你是不是和这母夜叉串通一气,来谋夺我陈家的家产,我要抓你们去告官!” “告官?” 苏晋斋阴侧侧的吐出两个字来,暴戾之气如脱缰野马在他血管内涌动,身上的妖力血气更是浓烈得惊人,双眼瞬息间便血红妖冶,身周的气息像崖底冷风一样,纵使是烈日当头,也让人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陈永海被苏晋斋如此诡谲的气势怔骇住,愣在了原地。 苏晋斋的手在袍袖底下紧紧的握成了拳,青筋暴起,面色狰狞,大步朝陈永海走去,大喝一声,朝着他的脸猛然抬掌推出! 小绣忽然从身后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带着哭腔急声喊道:“法师,你怎么了?” 手掌离陈永海面门不到半寸的距离陡然顿下,掌风带着透骨的阴寒之气,如劲风带动起陈永海的乱发衣袖。 苏晋斋胸膛被戾气灼烧的不断起伏,却在小绣温热的体温和呼唤下下渐渐融化。 小绣想将苏晋斋抱走,可在他背后使劲了提抱两下,苏晋斋却纹丝不动,想了想,她缓缓蹭到苏晋斋面前,凑近了他拳头挡在了陈永海面前,紧绷着身子试探的道:“法,法师,我嗅到妖精的味道了,就在外面!” 苏晋斋闭上眼压制着自己翻腾的戾气,在次睁开时,眼中血色尽褪,他面无表情收了手,转身就往外走。 小绣此刻才一下子舒了一口气,身后的陈永海早已身如乱泥的瘫软在地,她转头看着地上的二人,摇了摇头,抬腿追了出去。 “法师,你等等我。” 小绣脚步踉跄着追上苏晋斋,走在他身旁,她小心翼翼的挑起眼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尚可,她才慢吞吞的开口:“那个,法师,妖气……好像又不见了。” 苏晋斋冷笑了一声,他又何尝不知她的心思,转头看着她,缓缓顿下了脚步,曲起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语气低柔了几分:“你自己先回客栈。” 小绣揉了揉发痛的额头,诧异看着他问道:“那你呢?” “当然去抓妖,难不成等他再次害人?” 苏晋斋提起那妖孽,面色又沉了下去:“这妖孽可绝不简单,乃是未出生的怨婴吸入月华化妖,专食快要临盆的胎儿,如果不尽快抓到他,恐怕还会有孕妇再到不幸。” 小绣瞪大了眼睛,脸色大变,连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苏晋斋的身影却如雾气一般,眨眼间消失在她面前。 小绣忿忿的对他离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可鼻息间陡然传来一阵妖气,却且那股子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小绣顿时哭丧着脸,高喊道:“法师,你快回来救我啊!” 第四十八章 怪事 小绣全身颤抖,想哭却哭不出来,咽了咽口水,感觉那妖气离她越来越近,她吓得一张小脸像白纸似得煞白,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欲哭无泪,苏晋斋啊苏晋斋,你去哪儿抓妖了? 小绣撒丫子跑了好久,感觉那妖的气息就在身后紧紧追着,速度竟与她不相上下,她不知跑了多久,直跑到她双腿已经发软,在没有一丝气力,她用手撑在不知是哪个巷子旁的一棵树干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最后她咬牙心一横,身子跌坐在地上,将头一梗,认命的喊道:“来吧,来吧,来吃我吧!” 许是她这一嗓子喊的太过用力,震的头顶树枝上忽然一阵晃动,啪嗒一声脆响,好像是树枝折断了声音。 小绣诧异的寻声看去,刚抬起头,砰的一声,一个人从上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的身上,登时砸的她双眼昏花,眼泪都飘了出来。 掉在她身上的那人却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稚嫩的脸,笑嘻嘻道:“哇,你可真能跑啊,差点把我累死。” 当小绣看清掉在身上的人,那夜醉酒前的记忆瞬间甬了上来,她睁大了水漾的眼睛嚷道:“是你,要风流的小妖精!” 那小妖精一听脸就板了起来,待着稚嫩的语气不满道:“我叫童心,不是什么妖精!” 小绣一把将他从身上推了下去,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妖精来吃我了!” 童心这时才看清小绣一身锦白的曳地长裙,流水一般的青丝简单的绾起,惊的他黑白分明的眼睁的溜圆,随后又好像很不屑的哼了一嗓子,一脸嫌弃道:“我就说你这面首长得恁娘气,果然是个女人,身材还那么差!” 小绣气鼓鼓的少年老成的小妖精,挺直了胸膛,讥唇道:“你这小妖,满脑子龌龊,竟然还叫什么童心?” 忽然,小绣似乎被句话提醒的想起了什么,面色陡然惨白,她双眼滴溜溜的转着,看着眼前的男孩,眼神都闪烁了起来:“你,你难道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吃婴儿的……!!” 小绣被惊骇语无伦次,顾不上什么,站起身拔腿就跑,童心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的正欲逃跑的腿小绣一下子被他掀翻在地,她尖叫的连连向后退,手臂也不停的挥舞着,发疯似的嚷道:“别过来!别过来!” 童心眼见着她这一巨变,面色也跟着苍白起来,惊恐万分的向她爬去紧紧的贴着她,小手死死的抓着她的袖子,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紧张道:“怎,怎么了!有妖么!” 小绣楞了一下,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好久,她才艰难的抿唇开口:“你……不就是么?” 童心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领会出她话中的意思,顿时恼羞成怒,脸也涨成了猪肝色,他颤颤的伸手指着自己的脸,恼道:“你说的是我啊!” 随即他又忿忿的敲着她的头,急道:“我这可爱怎么可能吃死孩子!” “不是……你这小妖么?”小绣身子后倾,离他远远的,仍旧有些不信。 童心神色忽然顿了顿,脸色也变了些许,从好像是中琢磨出什么滋味来,眸色也随之复杂,神思惶惶。 小绣诧异于他的变化,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童心豁然站起身,一句话不说抬腿就跑。 “哎,你去哪儿啊?” 小绣惊疑的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的疑惑越发深了,这个小妖精怎么这么怪? 算了,既然不是来吃她的,小绣这一颗心也算是放下,手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只觉得这腿肚子都在打颤,她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看着渐渐沉下的天色,抬腿便向客栈走去。 小绣方抬腿迈了一步,眼前忽然再次出现了童心稚嫩的脸,二人贴的如此近,他的脸颊都快贴上她的,小绣又被骇了一跳,尖细的叫了一嗓子,一时间惊得肝胆俱裂,脚下一软,又跌坐在地上,顾不上疼痛,她狠狠瞪着忽然出现的人,拍着自己的心口,忿忿道:“你这小妖,怎么也不出个声音,你想吓死我啊。” 童心缓缓蹲在她的面前,一双稚嫩的眼微微眯起,轻轻的扯了扯唇角,却是低低的笑出了声,声音也不复稚嫩,带着一丝化不开的阴沉:“不是你叫我回来的么?” 小绣拍着心口的手一顿,觉得眼前的童心莫名的有些异常,缓缓抬眼细细的看了他一眼,狐疑道:“你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童心扯唇笑了笑,稚嫩的脸上竟隐隐有了一股子诡谲,小绣心口碰碰的跳着,一股惊恐油然而生,她尴尬的笑了笑,伸出手臂挡在二人之间,艰难的道:“那个,没啥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抬腿就往外跑,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又说了什么,小绣没有来得及听清楚便觉得脖颈骤然一疼,双眼一黑,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六月天晚风习习,微风从树梢间穿过,拂着叶子沙沙作响,吹散了天上的几缕暮霭薄云,吹在人的脸上细细微微的,舒适又温暖。 小绣便在这股清风吹拂下悠悠的转醒,她抖动了两下睫毛,缓缓睁开双眼,捂着发痛的脖子慢慢坐起身,发现她还是置身在无人过路的巷子旁的树下,她错愕的睁大了眼,面露惧色,惊疑的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身旁忽然窜出了一个脑袋让小绣几乎蹦跳了起来,童心也被她吓了一跳,又凑近了她,不满的眨眼道:“你干嘛又一惊一乍的,吓了我一跳!” 小绣不安的看着他,想起方才他诡谲的神色,仍然心有余悸,她瞪圆了眼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脸,妈呀一声叫了出来,一巴掌扑在他的脸上,不断地挥舞着手臂连连后退,骇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这不动还好,一动扯着手背上一阵钻心的剧痛,小绣诧异的将手举到眼前,只见她的手背上竟然被人咬出了深深的齿痕,鲜血像被弄撒了的染料墨汁,汩汩的往下流。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小绣欲哭无泪的捂着自己的手背,一瞬间所有情绪涌上来,眼泪汪汪,只觉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历险过。 童心抿着唇笑的童畜无害,认真的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伤口,毫不避讳的承认道:“是我咬伤的。” 小绣身子一颤,警惕的看着他,不停地向后退去,抖着嗓子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童心见她对自己还是一副惊惧的模样,不禁有些黯然神伤,扁了扁嘴解释道:“我见你昏迷不醒,不知道有多担心,怎么唤你都不醒,我一心急就咬了你一口,那我是妖嘛,牙齿自然是尖锐了一些,下口有点重了。” 小绣被他气的脸色惨白,忿忿的看着他,咬牙道:“叫不醒我你就咬我,这是什么理由,我看你就是想要吃我!” 此话一落,小绣脸色蓦地又是一阵惨白,连连向后逶迤,直到身子靠在了巷壁之上退无可退,她才颤着声音道:“你,你刚才干嘛打晕我?” 童心却显得有些无辜:“不是你自己撞在树上晕过去的么,我只将你抱住了而已。” 说罢,他又怕她不信似的,像模像样的摆了摆手臂,对着小绣抱怨道:“你也太重了,差点将我的手臂压断。” 小绣眯眼探究看着眼前的小妖精,微微蹙起眉,目光疑惑仔细打量起他,只觉的昏迷之前他的神色与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童心嬉皮笑脸的凑近她道:“你现在要去哪儿啊,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小绣推开他凑过来的脸,没好声气道:“我要回去了,法师还在等着我呢。” “法师?” 童心听闻这两个字微微变了脸色,连目光也闪烁了起来:“哪个法师?” 小绣怔了怔,脱口道:“就是苏晋斋啊!” 童心蓦地睁大了双眼,嘴唇惊张:“是他,佛家的苏晋斋?” 小绣点了点头,难道法师的名气这么远近驰名么? 童心双手掩住自己的脸,脸色一阵惨白,妈呀一声撒腿逃跑了。 小绣诧异的睁圆了眼,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越发觉得这一天过得格外诡异,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怪。 这个叫做童心的小妖精,一定大有问题。 _ 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客栈时,苏晋斋已经回来了。 小绣刚推开屋门,便见站在门口负手而立的他,眼神如刀子一般射了过来:“你还知道回来?” 小绣抬眼看着他,委屈的扁着罪,吭哧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扑倒他的怀里,将手举到他的眼前,哽咽道:“法师,我今天被小妖精整的可惨了!呜呜!” 苏晋斋一腔怒火也在她的泪眼中被浇了个虚无,他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看着手背上深深的齿痕,洇着猩红血色,双眼一沉:“被人咬了?” 小绣从他怀里抬起头,泪水挂在眼睫之上,显得格外可怜:“是被那个小妖精咬的!” 苏晋斋眯起墨沉的眼,低声道:“小妖精。” 第四十九章 又想轻薄 苏晋斋凝神思虑之际,二人一阵静默,小绣却微微抬起眼看着苏晋斋,见他细长的手掌仍旧握着自己的手,温热的指腹轻轻的覆在她的手背之上,极具温柔,被咬出的伤痛都在那温柔中一点一点的融化掉了。 夜风轻送,裹挟淡淡的凉意,从微敞的窗子里吹了进来,案台的烛火被吹的忽明忽暗,朦胧的屋内有几分异样的感觉从小绣心底升腾,苏晋斋的眸光在烛火下若星生辉,点点烁烁,仿佛在她心头荡漾成了春水一般。 二人贴的如此接近,小绣清楚的感觉着苏晋斋的呼吸就喷在自己的脑门上,她羞涩的咬紧嘴唇,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胸膛随着呼吸在起伏,一下一下地碰着她。 小绣轻轻地抿起唇角,双靥红云尽染,唇上被她咬的一片粉白,低眉浅笑,略带窘意,胸腹间那颗不安分的心好像小兔子一样碰碰的乱跳着。 苏晋斋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正想在询问她有关那小妖精的事情,目光一掠间正瞧见小绣沁着嫣色的双颊,好像被酒气熏出来的似的的,让苏晋斋都有些醉了,他微微勾起唇角,揶揄之心渐起,脚步也不自觉向她又迈进了一步,微微低头靠近了她。 小绣正诧异于苏晋斋态度的转变,见他的嘴唇离她越来越近,她一双水莹莹的大眼眨巴眨巴,脸色越发红润了些许,红唇微微抿起,难道,法师,他是想要亲她? 苏晋斋低眉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渐深,气息贴在她的耳畔他止住不动,魅惑一般低声道:“小绣,你果然又想轻薄我?” 小绣被他口中的骇俗一般的话惊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连连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气来,咬唇不平道:“什么叫做轻薄你?” 话落,她细细想了想他的话,又忿忿的睁大双眼,扁嘴道:“什么叫做又?” 苏晋斋嗤笑了一声,用眼角斜睨着她,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瞧着女流氓一样,小绣不满的瞪着他,心中怒气冲天,反正在他眼中她都是板上钉钉的女流氓了,她就流氓一回给他看! 苏晋斋缓缓直起身子打算离去,冷不丁的脖颈上窜上来一只小手将他的头再次压低了下去,然后嘴唇一软,她软糯的唇就覆了上来。 苏晋斋浑身一僵,一把推开她,恼怒的看着她眼中的得意,薄唇抿成一条弧线,低咒道:“你这小妖精!” 小绣挺直了胸膛迎上他的眼,掐着腰道:“法师,你不是说我喜欢轻薄男人么,现在轻薄完了你,我再去轻薄其他男人!” 说罢,她转身就往外跑,回身的瞬间,她一张俏脸红的就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她吐了吐舌头,也诧异自己怎么会如此大胆。 忽然,她脚下一滞,竟动弹不得,小绣吃惊的低头看去,见她的双脚竟被一条红线紧紧缠绕住,她恍然想起,是苏晋斋给母老虎诊脉时用的那根。 “法,法师……” 小绣身子颤了颤,有些后怕起来,法师该不会恼怒她的风流,用这跟线缝住她的嘴吧? 苏晋斋缓缓从身后走来,两指间拈着那根红线,浑身的气息陡然冷凛起来,他眯起狭长的双目,清冷地一笑,静静的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小绣,看来是我平时太骄纵你。” 她说她竟然想去轻薄其他男人! 小绣缓缓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看到苏晋斋此刻安静地看着她,可那双眼底似乎有一股子刀光剑影隐隐浮动,小绣心头蓦地漫上森然寒意,缩了缩脖子,一脸讨好的谄笑道:“法师,我方才是,是开玩笑的。” 苏晋斋冷哼了一声,双目顿时闪过一道狠厉,两指捏着红线狠狠地往回带,小绣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他怀里拱去,他猛然抬袖,一掌斜落而下,竟是以掌为刃朝着她头顶劈去,小绣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哭嚷道:“法师,我错了,我再也不轻薄你了。” 话落,小绣感觉后背的衣襟一紧,整个人被苏晋斋提了起来,小绣诧异的睁开双眼,瞧着苏晋斋并没有真的劈她,松了一口气道:“法师,你就别捉弄我了,我今天已经被小妖精捉弄的很惨了。” 苏晋斋没有搭理她,面无表情的收回缠在她脚上的红线,提着她的衣襟就像外走去,小她惊讶的睁大眼睛,眯起弯如柳眉的眼微微颤栗道:“法师,这么晚了,我们去哪儿?” 苏晋斋阴侧侧的睨了她一眼,松指甩开她的衣襟,冷声道:“抓妖!” “这么晚了,去哪儿抓妖?”小绣抬眼看了看天色,夕阳散尽,月亮已经升了上来,几颗星子淡淡的散着余晖,此刻这已经天黑了,妖精都睡了。 苏晋斋瞥了她一眼,眼眸微转,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咬牙道:“当然是用你的鼻子来抓妖,你不是熟悉那小妖的气味么,今夜一定要将他抓到,不然明日他饿极补食,还会有婴儿遇害。” 小绣心里咯噔一下,当下神色也严肃下来,顾不上鼻子被他捏的生疼,低眉想了想,她抬头看着苏晋斋,试探的问道:“法师,难道你怀疑那个小妖就是吃死孩子的?” 苏晋斋眉峰凝起,眸色黯沉,低声道:“我也不知,但,事出反常必有妖,是不是他,抓住就知道了。” 夜色越来越深,稠似浓墨,世间一切朦胧在墨染的夜色中,头顶的月色寡淡,撒下一瀑清光,可一丈之外,仍旧看不分明。 小绣微闭着双眼,皱着鼻子,嗅着风中裹挟的微弱气息,一路向城西走去。 苏晋斋与她比肩而走,二人穿过了南屏长街,走出城门,风中气流中童心的气息越来越浓,小绣猛地睁开双眼,伸出手指指着前面不远处的青湖,急声道:“法师,他就在青湖附近!” 苏晋斋沉下双目,抓着小绣的手臂,纵身便向青湖跃去。 此处倒是不同于长街里的清冷,热闹的紧,从石拱桥往下,这人群已经是熙熙攘攘了,湖面亭台画舫里更是传来了阵阵的莺燕软语,夹杂着曼妙的笙歌,十分旖旎。 小绣站在石拱桥上,伸手指着湖面上最大的画舫道:“就在那艘船上。” 苏晋斋听着那画坊中不时漫出男女巧笑的声音,风情盛浓,他皱了皱眉,问道:“你确定他真的是个孩子?” 小绣想起那夜在城外老树下,童心一脸轻靡模样,扯着她的手臂嚷着要与她偷香窃玉,她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他的确是个孩子。” 苏晋斋未言语,双指掐诀,使了一个隐身的术法,长袖一甩,骨剑已然在手,弹身纵起,如一股疾风向湖心略去,小绣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抓他,苏晋斋已经掠出老远,她跺了跺脚,嘟着红唇道:“法师,你倒是等等我啊。” 苏晋斋足尖轻点在水面之上轻跃,脚下荡开一个个涟漪,几个起落便落在那画舫楼舱顶上,他长身而立,锦白的袍尾纱绡随风而荡,透着些十丈红尘外的遗世独立,他冷眼看着画舫里纸醉金迷的人们,眼中是一片怜悯众生的无奈。 他指尖晕开一丝灵力,在身周缓缓荡开,微晗双目,寻找着那妖孽的气息,忽然,他双眸一凛,转眸向画舫的底层的一处角落方向看去,冷冷的勾唇道:“原来在这了!” 说罢,他纵身俯冲而去,身子如雾气一样消散,瞬间出现在正躲在角落里偷吃的童心面前。 身周的男女笑的极尽风流,莺声燕语,浅唱低吟,女子的身姿拂柳,媚眼如烟波,空气中都是一股香风扑面,直直让人目眩神迷。 苏晋斋冷冽的气息与这满屋子的风情格格不入,他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童妖,彼时他的嘴还塞得鼓鼓囊囊,手里还拿着不知从你顺来的烧鸡,大快朵颐,想来也是用了隐身术。 童心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子,他眨了眨水汪汪的眼,咽下口中的食物,扯着嗓子干笑了两声道:“你是谁啊?” 苏晋斋抖了抖手中的骨剑,剑身流泄的一线寒光便闪在了他的眼睛之上,童心妈呀一声喊了一嗓子,泄了术法,将手中的烧鸡一下子扔在了苏晋斋身上,爬起来就往外跑。 苏晋斋被他用凡俗的东西一扑,顿时也散了法术,在画舫内现了身。 床舱花厅内,原本还醉生梦死的人看着忽然出现的二人,尤其苏晋斋手中还握着一柄摇曳寒芒的长剑,顿时惊骇的尖叫出声,乱做一团。 童心趁乱拨开人群跑了出去,纵身便飞到岸旁,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转眸看着花船上不断拥挤混乱的男男女女,他拍了拍胸口,轻笑出声:“还好我反应快,不然就被他抓走了。” 说罢,他站起身对着花船的方向做了一个鬼脸,拍拍屁胡转身就走,这一回头直接撞在了苏晋斋的胸口上,又将他弹回了地上! 童心吃痛的摸着额头,疼的龇牙咧嘴,眼角触及的便是森寒的冷剑,他浑身一僵,顺着剑身向上看去,入目的便是苏晋斋阴沉的脸,他顿时眼泪哗哗的流,哭求道:“法师,饶了我吧,我还是个孩子呢。” 第五十章 恍惚白首 客栈一方小小的厅堂里,容了三人,似乎是有些拥挤了些,连起伏的呼吸声都有些杂乱。 苏晋斋坐在小案旁的木椅上喝着茶,袅袅上升的茶烟晕染他清隽的容颜,有些模糊,那双眼却是漆黑如墨,小绣在他身旁乖巧着坐着,感觉气氛的沉凝,眼观鼻,鼻观心。 童心手脚被红线缠绕住,捆的像个肉粽子一样动弹不得,只好悻悻地的坐在地上,好在此刻他一双眼睛还能转动,正恶狠狠的瞪着一旁的小绣,两双眼向两把小刀一样,恨不得在她身上扎两个窟窿。 小绣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僵挺着脖子将目光转向别处,可无论她转向哪儿,童心那眼光竟分寸也不离她。 “好了好了,你别总是用这种眼神看我,又不是我抓的你!” 小绣终于被他盯着坐不住了,额上都冒出了冷汗,有些狼狈,她伸手指着童心道:“这满南屏城我就嗅到你一个妖精的气息,而我自从见到你那时,你就一身脂粉味,定然一直躲在花船里偷吃,更是见着那母老虎去花船闹事,她腹中的孩子如今没了,不是你吃的,还会有谁?” 童心狠狠的瞪着她,从嗓子哼出一声,幽幽冷冷道:“真没想到你竟是这么薄情寡义的人,亏我还把你当朋友那般相护,午时前你还吵嚷着对我对手动脚,没过去几个时辰,你找到了新欢,就立刻翻脸不认!” 小绣被他的话惊的僵凝了眉眼,感觉屋内的气更沉了下去,她被骇住了,转头怯怯的看过去,果然见苏晋斋微微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她脸上,黝黑的眸底仿佛带着一把砍头刃,要把她一刀斩颈似的,她咽了口口水,尴尬的笑了两声,颤颤的指着童心解释道:“法,法师,你别听他胡说,我不是那种人。” 童心仍旧不放弃,在一旁补着刀:“是,你这没良心的小娘子,就是那种朝三暮四……”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绣像个兔子一样从椅子上噌的窜了出去,伸手堵住了他那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看着苏晋斋水漾的大眼盛满了笑意,讪讪的道:“法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苏晋斋脸色寡淡的像一块冰一样,他砰的一下朝着案子上落了手中的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茶杯里的茶汁溅了出来,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小绣不可节制的抖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冷风从背心漫了过来,凉飕飕的。 苏晋斋缓缓从木椅上站了起来,负手缓步向他二人走了过来,小绣和童心都忍不住像后逶迤了一步。 苏晋斋只是淡漠的瞥了一眼小绣,便将目光落在了童心身上,他凝了神色,目光沉的夜色一样,启唇冷声道:“童心,你最好说实话,倘若你在迟疑少顷,也许还会有婴儿因此而遇害,那是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小绣见苏晋斋的注意力全在童心身上,连忙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快招了吧。” 童心呜呜咽咽的叫唤着,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脸上的神情仿佛很痛楚,小绣登时凛起了眉眼,娇斥道:“还不承认!” 苏晋斋的嘴角抖了抖,咬牙低吼道:“你捂着他的嘴,他怎么说?” 小绣这时才想起她还堵着童心的嘴,谄笑一声连忙松开素手,在大腿上蹭了两下残留的口水,笑嘻嘻的道:“你问,你问。” 苏晋斋不想在和她多说一句,将目光落在童心身上,眸心微微一缩,眼神冷的如罡风一般,童心骇的低下头,小小的身子已经蜷成一团,他目光微微闪烁,纠结良久,才低声道:“我不明白法师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虽是妖邪,却不曾害人,更没有吃人。” 苏晋斋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渐渐积攒风雪,小绣在一旁弱弱的插了一句话:“法师,他身上真的没有血腥……” 苏晋斋猛地偏头看她,眼底的威肃针刺而来,小绣连忙识相的闭嘴,最后一个味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你身上的妖血不同于寻常的妖孽,你不必否认,有些事实就算你不承认,也改变不了,又何必隐瞒。” 苏晋斋别有深意的说了一句,转身拂袖而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屋内,周遭紧绷压迫的气氛也渐渐消失,小绣缓缓吐了一口气,睇了一眼地上依旧垂着头的童心,她低低的叹息一口气,劝慰道:“童心,你……” 童心猛然抬头盯着她瞧,眼中的怒气好像风火燎原一样不可收拾,吓得小绣将话全噎在肚子里,她抿了抿唇,有些欲哭无泪,她招谁惹谁了,一个个怎么都冲着她来啊。 夜已过半,月亮偏西,星斗满天,露水浮空,有些微凉。 苏晋斋坐在客栈房顶的屋脊之上,远远的瞧去,入眼一片浓稠的漫漫黑色,他的瞳孔比这夜色还沉了几分,不知在思虑这什么。 小绣艰难的伸出手指扣住屋檐上的一片青瓦,将自己的身子拖了上来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她抬眼看着不远处坐着的苏晋斋,双眼一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踏着青瓦走到苏晋斋身旁弯身坐下,轻声道:“法师,这么晚了,你是在看星星么?” 苏晋斋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收了回来,没有搭理她,小绣被他这么无视,有些尴尬,清了清喉咙,她干笑了两声缓解了气氛又道:“法师,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去休息……”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晋斋倏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小绣怔了怔,低头默然些许,又侧眸看着他,缓缓开口道:“法师,你打算将童心怎么处理?” “你不相信他杀人。”苏晋斋淡淡的说着,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小绣两只素手在胸前绞握在一起,她抿唇道:“我觉得童心他不是吃人的。” “这么相信他?”苏晋斋轻嗤的一声,不冷不热的说着,小绣认真的想了想,又出声问道:“法师,你也不相信是他吃了母老虎腹中的孩子,对么,不然你早就收了他了。” 苏晋斋难得没有讥嘲的看着她,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轻笑一声道:“此刻你倒是聪明了,会捉摸人的心思了。” 小绣迎上他的目光,目光明亮璀璨,极认真的道:“我也只是会捉摸法师的心思罢了。” 苏晋斋微微怔了怔,目光起了一丝复杂之色,良久,他眼波微转,看着她嘴角微勾:“你倒是说说,你究竟看到我什么心思了?” 小绣轻轻嗫嚅了下嘴唇,没有开口,低叹一声摇了摇头,但在苏晋斋如此热烈的注视下又发觉这样太没有礼貌,她抿唇犹豫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你心里一定是计较着什么,童心他是隐瞒了些事情,还是他背后还有其他妖存在,可我明明只嗅到他一个妖的气息,这些我也想不明白。” 顿了顿,小绣敲了敲自己的头颅,好像是怨愤自己的愚笨,忽然手一顿,似乎把自己敲的聪明了,她扬起小脸,问道:“法师……你是在想办法,让童心主动将真相告诉你?” 苏晋斋难得温柔的展开一抹笑容,伸出手掌揉拧了两下她的头发,心里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出长成般的成就,他轻笑着道:“吃了那么多东西,总算在脑子里长了点。” 小绣砸吧砸吧嘴,姑且当他的话当成是夸奖来听,她凑近了他,微眯起了眼睛,问道:“法师,那你打算怎么样做?” 苏晋斋敛下神色,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手掌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道:“那就引蛇出洞。” “怎么个引蛇出洞法?”小绣眼睛清亮,却是不解。 苏晋斋耐着性子与她解释:“童心在手,自然有筹码。” “这么说,他背后有人了?”小绣伸出手指摩挲着下巴,细细揣摩着,仍旧看不通透:“法师怎么这么肯定?” 苏晋斋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轻轻抬起她的手,看着上面一圈齿痕,深深的似乎已经入骨,有些狰狞,小绣感觉着他的碰触,浑身一僵,脸色悄然红透,好在夜色昏沉,笼的看不分明。 “这伤口并不是一个孩子能咬出的,且上面戾气异常,而童心身上并没有戾气。” 苏晋斋的声音如水一样,淌在了小绣的心头,她轻轻抿出笑意,尽量平静道:“那他为什么没吃我?” “你又不是婴儿。”苏晋斋似乎是嫌弃她愚笨,紧了紧手掌,小绣有些吃痛,苏晋斋连忙放柔了手劲,松开她的手,道:“也许他是想吸你的精气,想来应该是童心救了你。” 小绣感觉他手掌离开,心里有些失落,她将手掌缩回到袖子里,紧紧握住,似乎仍能留住到他的温度,她垂下眼睫,轻声道:“童心是个好人。” 苏晋斋没有开口,二人静默良久,气氛一片沉静,小绣坐在他身旁,感觉夏风温柔的吹着,一摇一晃的,好像一下子二人比肩就走到了白首。 苏晋斋率先出声打破了这股沉静,他道:“假若你是那母老虎,抓到杀害你孩子的凶手,你会怎么办?” “我会放火烧了他。”小绣毫不犹豫的道,她想那母老虎一定会这么做。 苏晋斋诧异睨着她,讥唇道:“的确心狠,不过听你的也好,就用这个办法。” “什么?” 第五十一章 波澜起(一) 小绣双眸怔了怔,不明白苏晋斋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火烧了童心? 可是不管小绣再怎么相问,苏晋斋都缄默不语不再回答她。 被她问的烦了,苏晋斋索性俯身跃下屋顶,徒留小绣一人在房檐上在夜风撕扯中凌乱。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小绣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模模糊糊间,总听见一个女人悲戚哀绝的哭声,就缠绕在小绣的耳畔旁,哭声哀戚,如泣如诉,让她觉得心头也涌着万千愁绪,黯然悲怆,心口被割肉般泛出难以言喻的刺痛,眼泪不自觉便滑落了下来,似乎那惨绝人寰的悲绝,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女人的声音似乎有魔力一般,将她的神识拉扯的有些浑浑噩噩,好像置身一个混沌的牢笼里,小绣蜷缩在一处角落怔怔的留着眼泪,刚开始她还知道这种感觉是伤心,慢慢的她便不知情绪,不辨东西。 “小绣,小绣,你醒醒!” 苏晋斋不断的轻轻拍打着小绣的脸颊,见她柳眉紧锁,鬓发被汗水和泪水打湿胡乱的在脸上,深深地陷入梦魇当中,无论苏晋斋如何呼唤,都换不回她的意识。 “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苏晋斋猛然回头两步跨到童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双眼流转瞬息间血红一片,清隽的脸一片狰狞之色:“我还没将你被火烧之事放出,那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动手了,看来是我太宽容了,更低估了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童心被他猩红的眼吓得愣住,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苏晋斋控制不了自己的戾气,想到小绣此刻正面临危机,随时都会陨落,只想杀了他泄愤。 “蒽……” 小绣喃喃的一声呓语换回了苏苏晋斋濒临失控的意识,他心口一滞,抬手将童心扔到地上,疾步向小绣身旁走去。 “小绣。”苏晋斋低沉的开口唤着她,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微凉的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他道:“等我。” 苏晋斋站起身,薄唇紧抿成一线,运灵力于掌心,向上一抛,将整个客栈设上了一层结界。 而他的身形一散便消失不见,进了小绣的梦境当中。 苏晋斋此刻置身一片朦胧云雾里,他知道这是小绣的梦境,远远的,他似乎见到一抹光亮,他眯眼靠去,就看见了不远处一盏大红色灯笼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他抬腿向那处走去。 昏黄的迷雾,似乎有个人,站在那里,苏晋斋微顿下脚步,勾唇笑了笑,声音淡漠:“终于舍得露脸了?” 那个人的身影在迷雾里看不分明,带着诡谲的气息,就仿佛周身都是一片阴雾,置身十殿阎罗里那般,那人轻笑出声,声音晦涩难辨:“抓了他,不就是为了引我出来了么。” 苏晋斋长袖一甩,骨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切开了弥漫的雾气,露出了一张和童心一模一样的脸。 剑尖离他的眼珠不到半寸,他阴诡的笑了一下,被骨剑穿头而过,身子却像雾气一样消融不见。 苏晋斋并没有多惊讶,他伸手握住回旋而来的骨剑,冷嗤道:“缩手缩脚的龟类,连露面都不敢。” 迷雾渐渐浓重,周围的霎时变幻莫测,苏晋斋甩出骨剑,银白的剑芒破出迷雾,旋转在空中飞划出一个锐利弧度,然后,不远处有东西破碎之声传来。 苏晋斋穿过雾气缓步走过去,见原来迷雾后竟藏了一座木屋,木门被他拦腰斩断,碎裂门扉,散落一地。 苏晋斋收了骨剑,看见里面乌黑一片,这门好像是饕餮大口,只要进了就会被吞噬殆尽,连骨头也不剩。 苏晋斋没有半分犹疑,抬腿疾进门内,足尖刚一落地,原本散落一地的木门陡然恢复了原样,将他死死的关了进去。 没了门楣上的那盏大红昏灯,屋内登时跌入一片漆黑,死一样的沉静。 苏晋斋足尖落在地上,发不出一丝声响,连呼吸都没有,他知道,此处都是虚幻,不过是那妖孽营造出的一个梦境罢了。 他指尖幻出一盏灯笼,敛眉想了想,长袖一甩,黑黝黝的屋子立刻燃起了几千几百盏灯,恍如白昼,他四处搜寻着小绣的身影。 屋内破旧不堪,霉斑点点,到处都是腕粗的铁链缠绕绞弄,好像是一座困兽牢狱。 苏晋斋急切的四处搜寻,然后他双目一亮,果然在角落里看见了小绣。 “小绣!” 苏晋斋纵身窜了过去,将她瘦小的身子一把抱在怀里,竟有一种得而复失的感觉,他贴着她的耳畔,忍不住闭着眼喃道:“小绣,别怕,我带你离开。” 小绣没有回答他,乖巧的任由苏晋斋将她抱在怀里,很快,他变察觉出她的不对。 苏晋斋缓缓拉开二人的距离,看进她的眼里,却发现平日里那双机灵水灵的大眼早已经变得无神,毫无焦距,苏晋斋心口漏跳了一拍,一股恐慌袭上心头,他忍不住摇晃着她的双肩,不断的喊道:“小绣,小绣,给我醒过来!” “别白费力气了。” “童心”的稚嫩又尖锐笑声再次自头顶漫了过来,好像遥远的很飘忽,渐渐的在屋顶上凝了一个虚幻的笑脸,描绘妖媚的眉眼盛满诡异笑意:“这是迷魂锁,她被锁在自己的臆境当中,不愿醒过来。” 苏晋斋握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叠,血管中腾蛇纹路暴涨,眼珠血丝密布,雷霆怒斥道:“找死!” “童心”的笑声又再次叠起:“好心劝你,半个时辰过去,她在不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苏晋斋不愿他在多言一句,豁然起身,抬起一掌沿袖拍去,势如破云,“童心”的的笑脸顿时被打散。 苏晋斋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胸口被一股莫名的恐慌撕扯着,疼的他几乎直不起来腰,好像有刀尖从胸口刺了进去,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地上毫无生机的小绣,血红的眼也露出痛楚来。 他低下身将她抱在怀里,双手揽着她的腰肢紧紧的锁在怀里,平日里握着骨剑杀魔灭妖时都未曾发抖的手,现在竟止不住的颤栗,他贴在她耳畔,声音里头一次带了慌乱:“小绣,别睡了,醒过来,醒过来……” 小绣沉浸在茫茫云海中,不知苦楚,五识全无,没有喜怒,没有悲苦,脑中心里没有自己,更没有苏晋斋,渐渐的连呼吸也越发虚弱。 苏晋斋看着她的眼渐渐开始半晗,他头一次感到恐慌,害怕,即便妖血充盈,走火入魔时,他都未曾怕过,可现在他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一点消亡,他竟没有办法,他救不回她! “小绣,你快醒过来!”苏晋斋抱着她的双肩大喊着,感觉她身上的热度渐渐散去,苏晋斋的心抽搐在一起,疼的他几乎不能喘息,小绣你不能死! “小绣,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是想吃肉骨头么,不是想喝酒么,不是想吃好吃的么,不是想让我对你好么好,我都应你,只要你醒过来。” 承诺也好,补偿也好,怀中的女人听不到了,苏晋斋惶恐的发现,原来她想要的并不多,多么简单的事啊,他竟一件也未曾允诺过。 想都没想,苏晋斋低头吻住她的嘴唇,双手死死的箍住她的腰,试图拉回她失去的意识,可怀中的女人仍旧没有反应,表情空洞,那一双眼眼看就要归于瞑目,苏晋斋的心一下子坠入了无间地狱,像是被人用力撕扯着,他无力的抱着她,唇贴在她的唇上,不断的开口唤着:“小绣,小绣,醒过来……醒过来,别……离开我!” 多么无力的话,带着浓烈的祈求就这样脱口而出,自苏晋斋舌尖上绕出,他诧异的发现,他并未有一丝别扭,和难堪。 苏晋斋紧紧抱着她,脸颊贴着脸颊,嘴唇贴着嘴唇,如鸳鸯交颈,苏晋斋此刻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他不愿承认,也不能承认的事…… 小绣的眼最终无力的合上,手也无力的垂落下去,苏晋斋一直如刀削般冷冽的颊边泛着水光,一滴泪啪的落在小绣的脸上…… “小绣。” 小绣浑身一颤,归于虚无的意识忽然起了一丝痛意,好像有什么灼在脸上,一直向心头蔓延,好像一把地狱烈火,越烧越旺,那丝痛意也越漾越大! “小绣,小绣!”苏晋斋感觉到她的颤动,他贴在她唇边用力的吻她,好像要将她孱弱枯死的身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轻轻开口咬住她的嘴唇,试图用痛楚唤回她的意识。 一声弱弱的嘤咛自小绣唇里吐出,苏晋斋从未觉得她的声音竟这般好听。 小绣闭着眼,感觉着唇边的温热,恍惚置身在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是那样的美,亦真亦幻。 “法师……这是梦么?”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苏晋斋,感受着他密密匝匝的吻,和那一双满含柔情的血眼,她这是在梦境中么,不然,又怎会见到这样一双眼,和那样温柔的吻? 苏晋斋轻笑着直起身子,看着她的素白小脸,抬手一心一意地整理着她散落在颊边的发丝,倾身又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才道:“是啊,这本来就是你的一场梦境啊!” 第五十二章 波澜起(二) 苏晋斋离了小绣的梦境,回到客栈小屋时,屋内已经空荡荡了,被绑成肉粽的童心早已经不知去处。 他看了一眼床上仍旧昏睡的女子,见她紧锁成烟的眉头渐渐松缓,他略放下心,抬腿走到门口,颀长的身姿在日头金芒中有些清冷,眯眼向外看去,方才他用灵力设下的结界,此刻被撕出一条口子来。 他勾了勾唇角,脸上看不出喜怒来,细致的眉眼微沉,思忖良久,他长袖一甩,收了客栈上头的结界,起身欲往外走。 “法师……” 床上的小绣已经清醒过来,喃喃开口唤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柔弱和一抹……羞涩。 苏晋斋心口一颤,稳了稳心神镇定的回头瞧去,见小绣已经从床上坐起身,一头青丝从肩上流泻,睡意未消,晕染半边红晕的脸向他看去,眉眼竟荡漾出几许风情来,苏晋斋连忙转开视线,淡淡道:“醒了。” 小绣轻颔首,目光掠了一眼窗外,见红日满窗,不由得抿唇道:“呀,天亮了。” 她连忙从床上下来,诧异的见被绑起来的童心已经不在厅堂内,应该是被人救走了,她又恍惚想起了方才的梦,苏晋斋的吻真实的就好像…… “好了。” 苏晋斋低沉的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小绣一怔,抬眼向他看去,见他无限细致的脸上神色冷淡,嘴角甚至带了一抹凉薄的笑意,平静淡漠的一如与他初见时的那般模样。 “不过是个梦境罢了,妖孽的龌龊手段,你又何必当真。” 苏晋斋声音极其平静,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小绣浑身一滞,胸口有些闷,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并没有初时在清虚观那般疼痛,她仰头笑了笑,道:“我知道。” 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小绣深吸一口气,妥帖的收拾好自己的心绪,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童心被那个妖精救走了,他们可是还要在害人?” 苏晋斋目光幽沉,脸色阴晴变幻,最终都化为唇边的一抹冷笑:“放心,他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_ 小绣幻成了真身钻进了苏晋斋的广袖里,他足尖踏着树枝草叶,跃出南屏县,一路飞跃,像一只展翼飞鸟,几个纵落,人影飘渺。 悬崖边上,云雾弥漫,下临绝境,四周是高耸入云的悬崖陡壁,只有足下这三丈宽处可安全容身。 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出现在此处,稚嫩的脸上都不复孩子该有的童趣,甚至还有些阴鸷狠厉。 只是其中一个孩子,浑身被红线缠绕,虽解开双足手脚,他依旧将身子微微佝偻着,目光涣散,神色空洞,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并没什么灵魂一样。 苏晋斋从高处慢慢落足在那两个孩子身后,缓缓将手负在身后,静静望着他们,目光凉薄淡漠,如身边那股吹散薄雾的风一般。 “童心”侧身向身旁看去,被红绳缠绕的童心依旧维持那个姿势半分未动,神色都没什么变化。 他嗤的笑了一声,抬腿将童心踢下了悬崖,童心登时倒头栽下,身子落入万丈悬崖里,却没有一声呼喊,只有滑破风声的清啸之声,刺入耳廓。 小绣噌的从苏晋斋的袖子里窜了出来,幻成人形,慌乱的半跪在悬崖边上,看着童心的身子像一个断线的风筝,坠落在云海雾气里,她忿忿转头的看着苏晋斋,咬唇喝道:“法师,你为什么不救他!” 苏晋斋并没有搭理她,一双凤目一直落在“童心”身上,小绣不满的撅起嘴,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燃烧起来,她嗫嚅唇还想说什么,“童心”却忽然开口:“苏法师当真是好计谋,原来什么放火,什么梦境,不过都是你请君入瓮,顺水推舟的手段。” 他转头缓缓看着苏晋斋,浑圆的双眼微晗,目光中有风云急涌,他几乎是咬碎了牙道:“竟然拿傀儡来试探我,我弟弟童心到底被你抓哪儿去了,他可从未害过人!” 苏晋斋轻笑出声,并不打算回答他的话。 小绣却是一怔,原来,方才掉落悬崖的是个傀儡? 她从悬崖边上站起身,疾步走到苏晋斋身后,扯住他的袖子,微微探出身来,对着“童心”道:“那天童心来找我时,从我口中知道婴儿被食的消息,我见他当时就神色有异,十分慌乱的走了,他是不是去寻你了?” “童心”瞄了一眼她,承认道:“不错。” 小绣紧紧的抓着苏晋斋的袖子,又道:“后来又出现的人是你吧,是你打昏了我,又咬伤了我,是真正的童心救了我?” “童心”目光渐渐变得阴鹜邪谲,犹如刀刃般锋利:“不错,若不是他出手阻拦,你早就被我食尽精血了!” 小绣被他的狠厉骇了一跳,向苏晋斋身后缩了缩,心中谜团也解开,怪不得那天会那般诡异,一前一后出现的童心脸上神情大变,原来竟是两个人,想起童心,她心中一片感激,若不是他,此刻她怕是早已殒命。 “苏晋斋,你到底把我弟弟弄到哪儿去了!”“童心”声调一冷阴侧侧的向他质问道。 苏晋斋低低的笑了起来:“你吃了尚未出世的胎儿,如此孽行,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么?” “童心”极清冷一笑:“我不过就吃了一个胎儿,并未伤及别人,你何必咄咄逼人!” “的确。” 苏晋斋站在原地,淡淡开口,风拂起他半束着的墨发,袍袖微荡,让人恍惚觉着他会乘风归去一般:“你早已经饿极,忍耐不食,也算是你的心性未泯灭,所以,我才留你一线生机。” “童心”讥唇一笑:“我本来是想将母体也一起吃掉的,是童心拉住了我。” 倏地,他双眼射出很阴毒,好像有熊熊怒火:“你可知我为何要食她腹中之子!” 苏晋斋脸色未变,似乎早就看透他们之间的情怨:“你们是她未能出生的孩子。” 小绣吃惊的诧异出声来,那母老虎竟然是他们的娘亲? “童心”眼中渐渐尖锐,变得诡谲恐怖,满脸狰狞,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叠了起来,呼吸急促得像是一口大风箱:“她难道不该死么,为了能够嫁入陈家,她心的像刀子一样狠,竟然抛弃了我们,既然孕育了我们,为何不让我们来世上看一眼!现在竟然如此宝贝那个孩子,你让我们如何能不恨!” 小绣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世间,即便是利刃,也有温柔的时候,可锐利的从来都是人心。 苏晋斋抿唇低语:“所以,你下一个目标是她?” “童心”却忽然失了耐心,手心下扬起一把小刀来,小绣一看,是用人骨做出来的,她心头一慌,下意识的抓紧了苏晋斋的手臂。 “不自量力。” 耳边传来苏晋斋沉稳的嗓音,让小绣莫名的心安,却见他回头对她道:“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说话间,“童心”已经迅捷如电欺身而上,扬起刀锋朝着苏晋斋劈头砍下,直有开山裂石之势。 苏晋斋冷笑一声,身影一晃,顿时化成雾气,消散无形,“童心”这一刀劈了个空,他愤怒的咬牙低吼,苏晋斋却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凌空甩袖,骨剑剑气如奔雷闪电,直冲背心。 “童心”转头看去,脸上出现了一丝的恐慌,可很快便转成了狰狞之色,他暴斥了一声,身形一闪,手下拦刀砍出,扫出的刀锋与剑气在空中相撞炸响,砰的一声,裂开一道碎光。 小绣被金光闪的微眯了下眼睛,在抬眼看去时,“童心”却单腿被剑气击的跪在地上,口中蜿蜒出一道血痕来。 苏晋斋缓缓坠落在地,盯着地上的“童心”道:“你妖力不济,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的意。” “童心”眼神妖冶,声音里有刻骨的绝望:“你此刻若不杀我,那女人必定死在在我的手里。” 苏晋斋低低的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些事也未必向你看到的那样。” “童心”猛然抬起头,滔天的恨意灼的他眼睛通红,露出比野兽还凶狠的光芒,苏晋斋淡淡收了骨剑,道:“你不如直接问她。” 此话一出,“童心”身子一颤,小绣也诧异出声,忽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二人回头看去,见那母老虎和童心一起从山下爬了上来。 母老虎脸色苍白,她看着地上受了伤的小小人儿,她的双目里神色复杂,渐渐化为莫大的痛楚,眼里也蓄满了泪水,她微微朝着他伸出手去,低啜道:“孩子……” “不要叫我!” “童心”忽然发怒起来,手心的刀朝着母老虎的身子掷去,刀锋的锐利冷噤灼的眼生疼,母老虎眼中没有一丝惧怕,连眨都未眨一下。 眼看那刀子插入母老虎胸口,小绣心下一紧,却见童心忽然一脚踢开了那刀,小小的身子挡在了母老虎身前,他眼泪扑落落流,看着不远处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他抿唇道:“哥哥,娘亲并不是存心不要我们,她……是有苦楚的!” 第五十三章 波澜起(三) “苦楚?” “童心”仰头大笑,笑声满是苍凉悲绝,孤伶的身形单薄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落悬崖,一声声呜咽从嗓子里哽出,悠长的悲怮直达苍天。 “地狱里多少年的煎熬等待,才守来这一场母子情分,我们满怀欣喜投奔你来,可是你竟这般狠心,就差四个月!” “童心”豁然站起身,伸出手指着母老虎,眼底盈出泪光:“四月的时间你都不想等,无情的剥夺了我们做人的权利!我兄弟二人死不甘心!可因这怨气太重无法魂归地府,在世间做了无主之魂,若不是借了月华成妖,只怕此刻已魂飞魄散,这仇这怨,我难道不应该找你报么!” 母老虎脸色惨白,早就没了往日凌厉之色,眉眼全是难以言喻的痛楚,泪水夺眶而出,她死死的咬唇:“孩子……娘亲对不起你,可是当年我也是被逼无奈!” 泪水越流越汹,心头尘封的伤口又在此被翻了出来,她的心头剧痛着:“当年我未婚怀孕,大婚之前你们爹爹又不幸病死,我本想逃出南屏,可我毕竟只是一介女流,根本无法养活你们,你们外公又以死相逼,甚至那碗堕胎的药都是被硬灌下去,孩子,娘亲也是被逼无奈,并不是不想要你们!” 童心也上前一步,泪水淌了一脸,可他的双眼清明,并无恨意:“哥哥,别怨了,这是我们的命……” “我不认命!” “童心”双目暴涨,心中缠绕的那股怨气撕扯着他的心,咬牙切齿:“你现在如此宝贝这个孩子,难道就没有想过当初被你亲手杀掉的孩子么!” “童心”满脸阴鸷,怒气怨气一股脑的冲上了头顶,好像要将积郁已留的仇愤悉数发泄,恨不得将她嗜血食肉才能泄愤,他疾步向母老虎冲过去,手腕一扬,被童心踢到一旁的刀瞬间就回到手心里,他举起手臂,朝着曾经做了六个月的母亲胸口刺去! 小绣呼吸一紧,上前一步想要拦住他,却被忽然出现在她身旁的苏晋斋扯住了手臂,他低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场冤孽还得他们自己化解。” 小绣止步不前,却又心有不忍的别过头去。 一旁的童心上前扯住了他的哥哥,却被他无情的一把推翻在地,扬起刀对着母老虎的胸口刺了进去。 母老虎脸上一片柔软,她挺起胸膛迎上了他手中的刀,刀尖顺着皮肉瞬间沒了进去,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喷出,落了“童心”一脸,好像一朵破碎的玫瑰。 只是母老虎的鲜血好像会灼人一般,一下子烫的“童心”脸肉生疼,整个人都呆愣住。 母老虎上前一步,雪白寒刀又刺入胸口一分,“童心”身子无法控制的颤抖,连握着刀的手都在抖! 母老虎缓缓抬起手覆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感觉让“童心”如遭电击,隔了生与死,隔了太多年的憎恨,隔了万水千山一般的执念,他们母子竟还有相碰触的机会,她道:“孩子,娘对不起你……” 一滴泪顺着“童心”的眼角滑落,又一滴接踵而至,对母爱的那种渴望让他贪恋又憎恨着,晕染了脸上的鲜血,好像是眼中流下的血泪一样。 砰的一声,是刀坠在地上的声音。 “哥哥,别恨了,太累了……”童心上前一步,缓缓抬手落在他二人交握的手背之上,一时间,本该是母慈子笑的母子三人,终是以如此决绝的场面再次相聚。 “童心”的面容似乎被恨和爱两种极致扭曲着,忽然,他仰头大吼,将数年来盘亘在心口恨全部吼了出来。 苏晋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母子三人,眼底情绪复杂起伏,在眸心深处不断的绞弄着,小绣知道,他是想起十三娘,那个同样狠心的母亲。 小绣很想知道十三娘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他当年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可她不敢问,不敢触及他心口的伤痛和逆鳞。 一口怨气和执念全部吐完,“童心”的脸渐渐变得柔软下来,从头到尾,他也不过是一个渴望被爱的孩子罢了。 戾气一点一点从他身上的消散,“童心”的身子渐渐变得虚空缥缈,而他的脸上竟是一片解脱之色:“娘亲,对不起,我让你又失去了一个孩子……” 母老虎惶恐的握住他的手,可是无论她怎么抓住挽救,都阻止不了“童心”的消散,她一下子抱住她的两个苦命的孩子,痛苦的呜咽出声:“不要,不要离开娘亲,给娘亲一个赎罪的机会。” 被抱在一旁的童心笑了起来,头抵在母老虎的肩头上,声音轻柔道:“娘亲,哥哥执念散去,自然是没有留恋了,这人世本就没我们的落足之地,如今,心愿已成,我们也该走了。” 母老虎越发抱紧了她的两个孩子,可童心的身子竟然也开始消散,变成荧光归于天地,她骇然的哭出声,转头看着苏晋斋,满眼恳求道:“法师,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苏晋斋低低叹息,竟是唱了一声佛号,小绣诧异的看着他,见他扯出脖子上戴着的佛骨舍利,将它投到了两个童心的头顶,顿时,金光灿灿,佛光普照,二人荧荧消散的身子便被收拢在佛骨里。 小绣欣喜出声:“法师,佛骨舍利被你打造成了法器了!” 苏晋斋没有搭理她,而是抬眼对母老虎淡淡开口道:“世间因果循环往复,到头来终要自食恶果,你当初在他二人六月胎成之时狠心杀死,今生注定要有此一难,再失一子,也算报应。如今,他二人心念已了便要魂飞魄散,现在我收他二人妖魂,在佛骨中寄养,也算一场缘分。” 母老虎看着自己怀里变得空荡荡,她心头绞痛,她跪在地上看着苏晋斋哭泣道:“我们还没有机会在做母子……” “没有了,你们的缘分就此为止。” 苏晋斋冷眼看着愚钝的世人,对自己曾经拥有的不知珍惜,失去才知遗憾,愚人也。 母老虎跪在地上嘤嘤的哭泣,痛苦,悔恨,都显得那么苍白,终究什么都挽回不了。 小绣低叹一声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看着满脸泪痕的母老虎,此刻早就没了当初在酒馆相识那般凌厉,锋芒尽退,不过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人罢了:“你身上有伤,回去吧,记住要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多行善事,就算为他们二人积德。” 母老虎神情哀切,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眸里只有深深刻刻的凄楚,和哀绝般的痛苦,她缓缓点了点头,转身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下山路走去。 “世人愚钝,佛家所说因果循环,终究善恶轮回,恶果自尝。” 苏晋斋嗤笑一声,抬手将半空中的佛骨收回,小绣看着母老虎的背影,想起了当初见到的那个毫无心机的童心,如今却得这个下场,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只是,人间变数就在瞬息之间,世事无常的让人毫无准备,更戳手不急。 一道乌黑妖力凌空席卷而来,将那佛骨紧紧包围,然后被一双手握住。 苏晋斋登时变了脸色,胸口的戾气如蛇一样蔓延开来,一瞬间就红了眼,阴厉的杀机迸溅,他咬牙道:“弋虺。” 弋虺捏着尖细嗓子笑出了声,仿佛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般在半空中炸响,竟比地狱鬼魅还阴森。 “苏晋斋,好久不见了,你现在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想想还真替你开心。” 苏晋斋身形一晃,展眼不见,身法快极,眨眼间就到了弋虺面前,二人身上展开的妖冶之息如此相像,只是当苏晋斋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脸,他的身子却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身上的戾气一点一点的淡去,脸色反而苍白起来。 “你……你竟然现了真身!” 小绣未想到过苏晋斋的眼中也会有如此软弱和迷茫的神情,可当她看见了弋虺的脸,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这张脸,竟和苏晋斋有五分相似!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小绣双腿一软,踉跄了一下,难道苏晋斋和弋虺也有什么关系不成。 “你身上的气息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我们现在可是成了一人,看到你离我们腾蛇一族越来越近,我真替她感到欣慰。” 弋虺收掌一转,佛骨变消失不见,没了佛骨的压制,苏晋斋身体瞬间被妖血充盈,失去了意识,嗜血的杀意让他满脸狰狞,他仰天怒吼:“给我死!” 说罢,他手腕一转,长剑在手,以剑为刀,对着弋虺的身子拦腰砍去,顿时一道剑光划破长空,破空的风声响彻天宇,弋虺竟被他拦腰切断。 苏晋斋垂头大口的喘息,剑气在四周掀起冲击,雾气成浪,浪头过去,只剩下他殷红的眼中所露出的杀意。 弋虺死了? 小绣不可置信的睁圆杏眼,弋虺竟这么轻易的死在苏晋斋的手中! “法师,他死了么……” 话音未落,头顶忽然响起一道桀桀怪笑,声似裂帛,刺的小绣耳膜生疼,她连忙捂住耳朵,还是控制不住弋虺的声音穿进耳廓里。 “苏晋斋,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人,群妖录,我是不会让你开启的。” 第五十四章 惊天蛇变 弋虺阴鸷的声音从头顶就着风声漫来,小绣抬头看去,天幕湛湛,雾气薄薄,万物在熙攘的雾气里如虚如幻,而弋虺飘然于云端,细长诡谲的眼被雾气氤氲如冬雪凝霜,唇角勾起冷意。 小绣知道,他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杀死的。 苏晋斋猛然回头看向他,他的面目已然被妖煞之息撕扯的扭曲变色,俊容冷峻,眸中的猩红一点似是饿极啖肉的腾蛇,带了嗜血的残忍,周身荡起狂风凛冽,将他半束头发完全的散了开来,魔魅异常,在无一丝人性! “去死吧!” 苏晋斋广袖一扬,手中的莲花骨剑随臂飞脱而去,银光闪烁,剑光若游龙飞出,以雷霆之势朝着弋虺直射而去! 弋虺冷嗤一声,双臂开展,身形尽消,顿时化作无数色彩斑斓的蛇群漫天奔涌,吐着猩红的芯子宛若受到了召唤,霎时间聚拢一处,如一股赤汐洪流扑向了顿在半空中的苏晋斋。 一瞬间,他便被弋虺所化的蛇群淹没。 “法师!” 小绣慌乱的惊叫出声,她疾步向苏晋斋的方向跑过去,可未行几步,却被蛇群中所散出的罡风逼退出数丈,砰的狠狠摔落在地,脊椎骨被砸的咯咯作响,小绣的身子滑跌在崖边上不到半寸,险险抓住一缕青草才算稳住。 “法师!” 小绣顾不上自己,一颗心像是着了火一样,绝望的大哭出声来,眼看着苏晋斋的身子被蛇群层层叠叠的包裹,只怕用不上须臾之间会被啃食殆尽! 她咬牙用力爬起身,连嘴唇都咬破出了血,弓起身子再次向苏晋斋奔的方向跑过去! 头顶之上的罡风劲道凌厉,且越演越烈,耳畔气流响起刺耳破空锐啸之声,卷起地上的砂飞石走,烟尘飞扬。 小绣的头已被被沙砾迸溅砸出了血,她没有停顿,咬牙向苏晋斋纵身而去,又被罡风冲击崩的飞了出去,砸在地面之上溅起一股尘土。 小绣没有放弃,连续纵了七次之后,地面上已然被她瘦小的身子砸出了一条寸长的坑洼,她全身痛的痉挛抽搐,她无力地张了张口,鲜血顺着嘴角慢慢洇进了地面:“苏晋斋……你不能死……” 小绣仰面躺在地上痛哭出声,眼泪和血液混在一起,殷红一片,眼中浮动着前所未有的绝望,她嚎啕的对着苏晋斋悲鸣大喊着:“苏晋斋!” 小绣凄厉的声音响彻云霄,震动了很远,忽然,半空中一条条扭动着身躯的金蛇砰的一声像被什么炸裂开来,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一波向外翻涌着,落在地上那蛇群却是露出肚皮上的白鳞。 半空中又渐渐聚拢出弋虺的身子,地上的死蛇虽让他遭到了反噬,可他却控制不住仰头桀桀的大笑着:“苏晋斋,你终究是回不来头了……” 小绣看着苏晋斋的方向,惊骇地睁大双眼,素手用力扣进身下沙石,指腹被石头尖锐刺的生疼,可她感觉不到了,大颗的眼泪涌出她的眼眶,苦涩冰凉,一颗一颗的顺着脸颊流下,她悲绝的哽咽:“苏晋斋……” 半空中已经没了苏晋斋的身影,只有一条赤红金线的腾蟒,鳞片闪闪,它的长尾缓缓从半空摇曳落在地上,盈尺粗宽的身体盘在悬崖之上的一颗参天古树梢之上,将头昂起,朝着弋虺的方向高鸣的嘶吼了两声,震耳欲聋,四周的残叶树枝在啸声微微颤抖,天地为之变色。 弋虺笑的的越发厉害,尖细的声音好像这崖底的风声,让人头皮发麻:“苏晋斋,你终于成妖了,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十三娘要是知道,死了也会瞑目的。” 苏晋斋所化的赤红腾蟒从树梢上弓弹而起,头尾齐飞,向弋虺张着嘴撕咬而去,长长的蛇信好像喷出的火焰,弋虺冷哼一声,身影一晃,登时变成一条冲天而起的灰色毒虺! 二蟒在半空中交缠口齿撕咬,又用长尾相打,两头乱撞。长尾起落,砸起地上的沙石碎裂,尘土迸溅,甚是猛恶。 一时间,这天地都为之变色。 小绣眼泪流尽,脸上血色尽褪,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颗心不可遏制的颤抖,苏晋斋,你终是成了妖了么? 苏晋斋所化赤红腾蟒死死的咬住毒虺的胸腹,尖锐的牙齿如巨齿咬合,粗壮的身子紧紧缠绕着它的身躯,而那毒虺却不甘心仰头的咆哮,不断的摆动长尾,携着赤红腾蟒横冲直撞地,狂乱的逶迤,想要甩掉它。 小绣被二蛇逼到了悬崖边上,她一双泪目紧紧的盯着那条赤红腾蟒,心底为它捏了一把汗。 二蛇一路撞得山石崩裂,树木尽折,方才赤红腾蟒盘踞的岑天古树,此刻竟然不堪一击的像豆腐一样,不知是被谁的长尾撞的碎裂成渣,散落一地。 毒虺腹部吃痛,它仰天愤鸣,忽然,它猛地侧起三角蛇头,双眼像钉子一样向小绣看去,小绣不由得心下一缩,将自己的身子缩了起来。 毒虺长尾卷起,千钧梗扫一般向小绣瘦小的身子上狠狠砸去! 小绣咬紧嘴唇,没有出声,她知道,她不能给苏晋斋添麻烦。 赤红腾蟒一点猩红的眼底略有迟疑,绞缠的身子微缓一分,毒虺趁此间隙,回首张开大嘴瞬间就咬住了它的七寸! 砰……两具巨大蛇身齐齐翻倒在地,溅起了一阵尘土,两声激昂嘶吼中,赤红腾蟒扭曲身体还想要挣脱反击,可七寸之伤立刻泄了它的全力,妖力尽散,灵力全无,再也无力反击。 这一动,反而使更多的鲜血从毒虺紧咬的口齿利牙间汩汩窜溅,赤红腾蟒身子一软,蛇身瘫软在地,随着它的血液的流尽,一阵金芒中幻成了人身。 苏晋斋仰头吐了一大口血,身子被毒虺像破布袋子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抽搐颤抖了几下,一股血泉从胸口喷薄而出,如注四溅,殷红一片像被揉碎的浓稠花汁沾在他俊秀的侧脸上,即邪魅又狰狞。 弋虺双足缓缓落在了他的身旁,胸口也受了伤,他单手捂着,汩汩鲜血不断的从指缝中洇出,他的脸狰狞的咧出一股阴鸷杀机,他淬了一口,俯身单手提起苏晋斋,咬牙阴狠道:“苏晋斋,我腾蛇一族本就该顺应天意,化身成龙,位列仙班,而你竟然想要开启群妖录,划掉我腾蛇一族,我告诉你,你就永远绝了这条心,腾蛇不能因为你而就此寂灭,当初我能吃了你娘,今天,我就能让你连妖身也不得做!” 弋虺狞笑着将苏晋斋抛上半空,苏晋斋胸腹间的血像一股血雾红雨一般飞溅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是一场梦魇里翻滚不出的噩梦,将悬崖峭壁都笼罩在一片阴霾血色之中。 “苏晋斋!” 小绣大吼出他的名字,挣扎的向他跑去,而弋虺用尽灵力扬手冲他拍出一掌,如排山倒海,若雷霆万钧,足有毁天灭地之势! 小绣纵身一跃,向一只冲破束缚,渴望蓝天的鸟儿义无反顾的投向他,双手抱住他不断坠落的身子,紧紧的护在怀里。 弋虺那惊天一掌,重重拍在了小绣的背心之上,她噗地吐出一口血,而怀中的苏晋斋却被这股力量的冲击震的飞了出去,受伤的身子像折翼的鸟儿,断线风筝,栽落了万丈深渊里去! “苏晋斋!” 小绣想都未想,毫不犹豫的俯身朝着苏晋斋合身扑了过去,万丈悬崖下寒风凛冽,云雾茫茫,刮在脸上刀割一般疼痛,苏晋斋的身子坠落的极快,小绣双手不断拨开云雾,咬牙加速自己掉落的速度。 “苏晋斋!” 小绣唤着他的名字,终于,二人在云雾缭绕中见了面,看见他脸的那一瞬,小绣想,即便悬崖下是刀锋剑戕,就算掉下去粉身碎骨……能和他死在一起,也好。 “怎么那么傻……” 苏晋斋妖力散尽,意识回归,嘴唇微微蠕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可小绣却还是分辨出来,她笑出了声,眼泪从眼角跌滑下来,落在他的脸上,粉身碎骨。 她伸长了手臂向他抓去,眼泪一颗一颗的砸落,又被风卷走,苏晋斋凤目半晗,意识消散,用尽最后的力量看着她,终于……他缓缓抬起手臂,也向着她的手抓去。 二人的手指只差分毫,小绣努力的颤着十指向他抓够着,可他们的指尖不断的交错,只是短短摩擦的一瞬,小绣的心仍旧忍不住泛起丝丝悸动。 小绣咬牙加速自己的坠落,隔着腾腾云雾,隔着滚滚崖底风,她终于抓住了他。 生与死之间,什么都不需要了,所有隐藏的,压制的,躲避的,不承认的感情,一股脑的冲了出来,他们毫无顾忌彼此相拥。 小绣跌落在苏晋斋的怀里,紧紧的拥抱彼此,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苏晋斋的主动,这也许,是小绣最幸福的一刻。 “你真傻。” 苏晋斋在她耳旁低低的喃着,半晗的双眼就此合上,双臂无力的从小绣身上滑落,小绣却紧紧的抱住他,她用自己的小脸贴着他冰凉的脸颊,声音低柔又带着决然:“苏晋斋,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五十五章 绝境 万丈深渊,无尽无头,深不见底的悬崖像张开的血盆大口凶兽,淹没了层层叠叠的雾霭,也吞噬着任何生命。 小绣双臂紧紧的抱着苏晋斋,她能感觉的到他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流逝,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她素白的裙裾都染红了,鲜烈的触目惊心,烫的她肌肤生疼。 冷风渐紧,浓雾却像静止了一般,弥漫着一切,混沌不堪,二人的身子急速下降,所落之处,如一股飓风,瞬间将雾气冲散。 崖下一片锐石硬土,摔跌下去势必会粉身碎骨。 小绣双手抱着苏晋斋,脸上一片决绝,地面越来越近,她凌空翻身,用瘦弱的身子撑住了苏晋斋,眼看她孱弱的脊背就要砸向地面,小绣忽然仰天一吼,白皙的小脸之上顿时裂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红纹,正在极速的在脸上盘伏蔓延,犹如星罗密布的蜘蛛网般逐渐开始延长。 忽然,小绣身子绽出一股银色的光芒,与那浅淡茫茫的白雾搅碎了揉在了一起,将她密密匝匝的包裹其中。 银白光芒瞬间消散,小绣身后陡然裂出九条毛茸茸的狐尾,像九条银白巨龙在身下飞舞盘桓着,狐尾如蛇盘一般铺满了整个地面,二人下坠的身子落入了一片柔软之中。 _ 悬崖下气候冷冽如冬,罡风冷硬,尖锐的冷风刀割彻骨一般吹到小绣脸上,她咽着泪将外衫脱下拢在苏晋斋的身上,保存着他体温的流失,拽着他的手臂将他缚在自己的脊背之上,在用她的外衫将二人缠束在一起。 小绣艰难的弓起腰背着他,拖着步子向外走着,希望可以天色黑透之前找到可以容身避寒的山洞。 眼前暮霭沉沉,依稀见山崖下松柏参天,扭曲枝条地努力的伸向天空,好像是向天申冤的冤魂,站在一片荒芜的黑土里,随着凛冽的风,瑟瑟摇晃着身子,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 小绣忍着痛意和寒冷,四处搜索着容身之所,不知走了多久,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僵硬,没了知觉。 天色渐渐暗淡,无星无月,脚下分辨不清,眼下是前所未有的困境和绝望,让她感到一阵阵手足无措,她的体温冷风中在一点点地流失,背上的苏晋斋已经没了呼吸,身体也渐渐木僵,小绣悲绝的哭出声来。 “苏晋斋,你不能死……” 深夜的山风吹在她的单薄的身上更是凉嗖嗖的像刀割一样,她的体力流尽,四肢渐渐酸软无力,踉踉跄跄的几欲摔倒,甚至连脑袋也沉沉地疼痛起来,她咬破舌尖使自己清醒过来,背着苏晋斋向前走着,在他耳畔不停的低喃:“苏晋斋,你不能死,你还有……好多事没有做……” 小绣出口的话在寒风中有些微弱零散,絮絮叨叨的,语气杂乱:“群妖录还没有开启……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苏晋斋……你不能死……” 小绣被一股致命一般的绝望笼罩着,几欲悲鸣失声,可还是用尽全力忍住了,她咬牙擎着苏晋斋,他的双足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鲜血流在地上,蜿蜒出狰狞的血线。 终于,小绣一个趔趋,二人狠狠的摔倒在地。 小绣筋疲力尽,她无力的抱着苏晋斋冰冷的身子嚎啕出声,泪水从眼角狂涌了出来,她伏倒在他的身上,声泪俱下。 “苏晋斋,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绝望的哭泣,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送来一阵一阵的尖锐的风声,声音很低,似乎从哪个缝隙刮出的,呜呜噎噎的,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在黑夜渗透而来。 小绣止了哭声,夜色太深,她看不出去,可她感觉的到,前方一定有坑岩或者山洞,才会发出那种刺耳的风啸,她胡乱的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心中燃起了希望,再次将苏晋斋覆在她的脊背上,向那股风声走去。 腿脚已经使不上力气,她只好用手扣着沙砾地面一寸一寸的向前爬行,周围很静很静,冰冷的风在远处鹤唳,小绣却什么都听不到,汗水顺着下颌无声的砸落在地面,她弓起腰身,向前匍匐,视线已然开始模糊,她心中的那一口信念撑着她,不停的往前爬,往前爬…… 小绣终于爬到坑洼处,发现此处竟然是不知从何处滚落的两块巨大的岩石,相搭相护,形成了一个半丈宽的小洞,虽然窄小,却可容身。 小绣欣喜若狂,这小洞无疑是绝处逢生。 她使劲的将苏晋斋的身子拖了进去,洞里的冷风渐弱,可苏晋斋的身子已经冰凉僵硬,腹部的伤口已经凝固,小绣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胸口仅存的一点温热暖着他,不断的用手搓着他的身子,用摩擦来生热。 可苏晋斋根本毫无知觉,眼睛紧闭着,没有一点回应,小绣手顿了下去,她在黑暗中紧紧的盯着他的脸,似乎是下了此生最大的狠心一般,抬起手向他的鼻息探去。 手落在他的鼻端,小绣维持那个动作许久,手臂僵硬,好像凝固成了一座雕塑,呆呆的看着他的脸,喉头像被冰块堵住了似的,千言万语,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她还是动了,小绣俯身抱起苏晋斋,二人紧紧相依。 她就这样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没有哭,也没有闹,神色木然,眼无焦距,好像没了感官,没了悲喜,世间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他二人,她就这样一直抱着他。 恍惚一下子到了地老天荒。 小绣想,这世人常说,男女容易老,青山也有白头时,可他们错过的……又何止一个白头? 原来,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他们相聚的时日,不过须臾,能够回忆起的记忆少的可怜。 原来,这世间遗憾总那么刻骨铭心。 小绣就这样抱着他,一直到了旭日东升,绯红的日光渐渐拢出云海,染透了薄如轻绡的朝霞,宛若锦绣,白天开始了。 小绣终于能看清他,苏晋斋脸色青白,毫无血色,胸腹间的锦白衣襟也全是血,刺的她眼睛一阵生疼,他的胸口静止,已经没有了起伏。 小绣此刻倒是为所欲为,毫无顾忌的贴着他的脸颊,用自己的脸磨蹭着他,又低头吻了吻住他的嘴唇,他毫无知觉,小绣贴在他的唇边轻笑出声,原来,他此刻倒是乖巧起来,任由着她欺负摆弄,不会发火,更不会推开她:“苏晋斋,你看天亮了……” 小绣微微抬起头,伸手抚着他的脸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她却是笑着:“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日头从洞口照了进来,金灿灿的,美丽极了,小绣忍不住伸手去抓,一抹温热在掌心间流泻。 小绣笑了笑,放下怀中的苏晋斋,让他安静的平躺在地,她替他拢好衣袖,才缓缓站起身,背对着苏晋斋微仰起头,感受着日头的暖洋洋的沐浴,轻轻呵出一口气。 脸上已经褪去的红色纹路又开始蔓延,像细小的蛇身一样扭动着身子着扩散着,小绣眼中都是血丝,狠狠一咬牙,身后又裂出九道白如拂尘的狐尾。 “苏晋斋,我还没有告诉你,其实我的真身是九尾狐,这寰宇天地里,唯一一只九尾狐。” 小绣眼中不带悲喜,神色空洞,她缓缓垂下眼睫,侧头向他的脸庞看去:“也许,灵狐稀少,世人才知九尾狐可贵,凡人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竞相争夺,娘亲临去之时,便在我身上设了封印,封住了这九条狐尾,所以与你第一次相遇时,你才误认我是狗儿。” 小绣一人在自言自语,语气格外低柔,九条尾狐在身周荡成了浮云,好看极了。 忽然,她径自笑了起来,唇边的笑容明媚的比日头还要鲜艳夺目,她弯身从苏晋斋的袖子里拿出了莲花骨剑,在手里细细端详,此物与主人心脉相同,如今苏晋斋身死气绝,现在竟也萎靡无光,暗淡的剑身上龟裂出一道道细碎的纹路,好像要破碎了一样。 “苏晋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似乎是誓言一般,小绣说完此话,眼里血丝化作决绝的红芒,手腕灵巧一转,乌黑的剑锋毫不犹豫的扫过身后,一跟狐尾就被她生生的切了下来,小绣身子痛的一颤! 那尾巴犹带着殷红的鲜血,小绣咬牙忍着断尾剧痛,将它掷进了苏晋斋的心口里,那狐尾似乎找到归宿一般,化作一股白芒倏地钻进他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苏晋斋的胸膛忽然起伏了一下,腹部的伤口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愈合,小绣无力的跌倒在他的身上,嘴角蜿蜒出一道血丝,脸上猩红的纹路尽褪,开始出了冷汗,细细密密的一层,不断有汗珠沿着鬓角滚下,打湿了鬓发。 她趴在他的胸口之上,感觉着他的心脏渐渐复苏,胸口也有了温度,她渐渐将脸贴在他的唇畔,感受着他微弱的鼻息,她解脱的笑了笑,低声呢喃着,又像是在祈求:“苏晋斋,你醒来好不好?” 第五十六章 占便宜 山崖下的昼夜气候变化极大,夜间罡风如刀,寒冷如冬,而白日里,虽是雾气不散,却温暖如春,连昨日萎靡的草木枝叶都在淡烟薄雾里舒展开来。 微风轻轻吹拂着小绣,她那浅白色的内衫沐浴在柔和的日头里,氤氲着柔软的色泽。 她小心的伏在苏晋斋的胸口上,用耳细听着他的心跳,砰砰砰,强劲的声音让她满足的勾起唇角,连身上的痛意都减轻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苏晋斋微微一喘,口中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就这短短一个音节,让小绣心口骤然一颤,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她抬起头,伸手抚着他的脸庞,手指不断的摩挲着,一声一声不停的唤着他:“苏晋斋,苏晋斋……” 许是小绣的呼唤太过炽烈,许是苏晋斋嫌她太过聒噪,他颤了颤睫毛,像一只颤动着蝶翼的蝴蝶,双眼缓缓掀开一条缝隙,看了小绣一眼,微微凝了一瞬,又歪头睡去。 只是一眼,小绣已然泣不成声。 他活着就好,什么都不重要。 _ 日头又在静谧当中昏昏西斜,小绣腹中饥饿,想着苏晋斋若醒来也怕是饥肠辘辘,她凝眉思忖了下,还是拖着身子出去觅食。 走出洞口她将头向外探出看,只见远处苍茫起伏的群山拔地而起,氤氲在落日里,丛林绿树全罩在熙熙攘攘浮云似的淡雾之中,草树又在渐冷的风吹中渐渐恹恹,夕阳照在上面,稀稀薄薄的镀上一层绯红色。 小绣回身弯腰抽出苏晋斋袖中的莲花骨剑,将她的外衫密密牢牢的盖在他的身上,才转身走出洞口。 她在冷风中拢好领口,向草树深处走去,断尾之痛依旧疼的彻骨,小绣咬牙忍下,迈着虚浮的脚步向前走着,希望在天黑之前可以寻到吃食。 走了一段路,她又走到二人掉落下的地方,她微顿了顿脚步,眼前悚然入天的峭壁深入云海,上头白雾蒙翳,遮蔽视线,望不到尽头。 她无力的垂下头,向林中深处走去。 _ 天色仿佛是在一瞬间黑透,乌云蔽月,先前盈了满目滢滢的绿,也像被泼了一层浓稠的墨。 小绣顶着大作的山风,怀里捧着几个酸涩的果子向山洞里走去。 刚踏进山洞里,她就察觉了不对,虽然夜色混沌,可她依旧能用鼻子来分辨到苏晋斋的气息,可此刻,山洞里空无一人。 小绣的心在瞬息间便跌落到了冰窟里,好像身处万仞冰渊连意识都没了,双臂一僵,怀中捧着的果子掉落在地上,轻微的声音拉回她的意识,她立刻哭出声来,苏晋斋去哪儿了? 难道……被野兽拖走吃了? 她慌乱的出洞去寻找,四周又黑又冷,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像浪潮一样吞没了她的心,小绣双腿有些发软,踉踉跄跄的向前奔跑着,耳畔传来凄厉的风吟,仿佛有无数孤魂野鬼在身边徘徊,她顾不得害怕,只怕苏晋斋真的被野兽吃掉。 “苏晋斋,苏晋斋!” 小绣不停的唤着他的名字,视野里一片漆黑,她仅凭着空气中微弱的气息来分辨,可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连野兽的气息都没有嗅到。 有风从身后刮起,她满头墨发凌乱的飘荡起来,遮了她的的脸,小绣最终瘫软下来,无力的跌倒在地,心房像是被一双手撕扯着那般绞痛,额上满布痉痛的冷汗,她仰天大叫出他的名字: “苏晋斋!!” 小绣在冷风中找了一夜,天色蒙蒙亮,她失魂落魄的走回山洞,脸色苍白,眼泪无力的流下,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面颊的扑簌簌往下直流,仿佛湍流一样,她无力的哽咽着。 忽然,小绣感到浑身一紧,身子被人从身后用力桎梏住,一双手窜了出来,掐握住了她的脖子,小绣鼻尖被一股熟悉的味道包围,她心头一颤,还来不及欣喜,苏晋斋冰冷的声音便从身后蔓延而来:“你是何人?” 小绣脸上腾起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散去,心头上的血液仿佛一瞬间便凝固了,嗓子被什么堵住,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你到底是谁?” 苏晋斋冰冷的开口,似乎没了耐心,连箍在她脖颈上的手指都越发收紧,小绣脸上还带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苏晋斋在她忽如其来的哭声惊得浑身一震,缓缓松开束缚她脖颈上的手指,小绣却忽然转身,在冥冥晨色当中,她瞧见了他的脸。 苏晋斋眉宇间没有多余的表情,仍旧是淡漠地透露着冰凉,眼中满满的都是戒备,可在小绣眼里却恍如隔世。 她一头涌进了苏晋斋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身,哭嚷道:“你还活着,太好了,苏晋斋,你还活着……” 苏晋斋眉头一皱,对怀中的女人有些抗拒,试图用手推搡着她,可小绣是铁了心的抱着他就是不撒手,苏晋斋有些无奈,低眉用眼角睨着她,问她:“你是谁?” 小绣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清俊的脸庞,后知后觉的想到,苏晋斋脖子上克制妖力的佛骨被弋虺抢走了,此刻他身上应该妖气汹涌,血煞蔓延才是,可现在,他身上虽戾气颇深,却无一丝妖气。 难道是狐尾压制住了他身上的妖力? 而看他此刻的模样,莫不是死而复生后,连记忆也没有了? 苏晋斋凝眸看着小绣,见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却不言语,他剑眉蹙起,好似耐心散尽,转身走了出去。 小绣这才回过神来,见他离去的背影,一颗心登时便慌乱不堪,急忙伸出手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声音都抖了起来:“苏晋斋,你别走。” 苏晋斋果然停下脚步,感觉身后女人又再次抱着自己,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推搡她,二人就这样静默着,须臾,他缓缓抬手覆上了小绣的手,声音软了下去:“我叫苏晋斋?” 小绣身子贴在他的背心,连忙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开口应道:“是。” 苏晋斋低眉看着箍在腰身上的素白的手,轻轻的向外扯住挣脱开来,小绣手颤了颤却没有执拗,见他缓缓转过身,眉眼不复方才的冷漠和警备,他低笑了一下,眸子直望进她的眼里,问道:“那你呢,你是谁?” 小绣被他问的有些失神怔愣,她才想到,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更不会记得她。 “我……我是小绣。” “小绣?” 苏晋斋沉吟片刻,如深潭的眼波炯炯望着她,低笑道:“我们孤男寡女身处悬崖,你又如此热络,可是与我极其相熟?” 小绣嗫嚅了嘴唇,想要解释一下,却又发现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解释的关系,不过是法师与宠物罢了。 “我跟你不是特别熟络,我们……” 小绣想了想,素白的小脸上泛出一丝悲凉,她低头将别在腰间的莲花骨剑抽了出来,剑身随着主人的痊愈已然凌刃,银芒耀眼,寒气疹人,她将骨剑递给苏晋斋,勾了勾唇角道:“你是法师,我是你养的宠物,我们是受到坏人的攻击才掉落悬崖的。” 苏晋斋没有伸手接过骨剑,而是将目光落在小绣布满伤痕的指腹之上,有斑驳狰狞的沙砾磨伤痕迹,血迹仍在渗出,触目惊心。 苏晋斋看着那双手,心口钝钝的痛着,他一把抽掉骨剑扔到了一旁,修长的手便覆上她的手,紧紧握在怀里,手指不断的摩挲着她的手,声音低柔的道:“疼么?” 小绣惊睁双眼,诧异于他的温柔,心尖上似乎被一股暖流细细软软的滋润,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好像这几天所有痛楚和委屈,终于有人在乎了。 苏晋斋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将她小巧的下巴抬起,小绣有些慌乱,却见他温柔的拭掉脸颊上的泪,目光灼灼,抿着唇道:“你在撒谎?” “……什么?” 小绣红唇微张,正不解他话中的意思,忽然,她觉得鬓旁一凉,却见苏晋斋抬起手将她杂乱的鬓发轻轻挽在耳后。 如此轻柔的碰触,让她几乎是立地而僵。 苏晋斋直直地盯着她,眼底深处涌动着层层潋滟的波光,在她耳畔低喃轻语:“你若只是我的宠物,为何会为我流泪,你若只是宠物,为何见你流泪我会心疼,这一颗心像是被揉碎了似的。” 小绣在他温柔情语下双眸睁的更大,眼泪也流的更汹涌了,她抽泣的一噎一噎的,像不认识一样看着他,咬唇道:“法师,你是不是掉悬崖,把脑子摔坏了?” 苏晋斋看着她哭着的狼狈模样,脸上的笑意越发温柔,手指在她脸上不断揉弄,轻笑道:“法师?你平日里就这样唤我?” 小绣点了点头,瞧见他此刻温柔模样和往日里的苏晋斋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一定是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她觉得不该趁机占他便宜,低眉想了想,抬腿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苏晋斋一直温笑的眉眼触及到她后退的足尖陡然一沉,眼角浮现一丝愠怒,他长臂一伸,一把扣住小绣的腰,用力将她拉向怀里,不待她说话,头一低便覆上她的唇。 唇角忽如其来的温热吓得小绣差点现出原形,她用力的挣脱开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唇,不停的后退着。 苏晋斋却凛下眉眼,眸色一沉,她竟然怕他? 小绣缓缓垂下手,看着苏晋斋,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法师,我不能趁你失忆,就占你便宜。” 苏晋斋眉毛一抖,咬牙道:“什么?” 第五十七章 阿蛮 小绣诧异于苏晋斋忽如其来的不悦,呆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手在胸前绞做一团,她偷偷的用眼角打量着他的神色,却被他逮了个正着,二人视线一碰撞,她心口一慌,急忙收回来视线,紧抿着唇角,好半天,她才试探的道:“法师,你……饿不饿?” 苏晋斋低叹一声,一甩袍尾坐在了地上,蜷起两根手指,轻轻叩了叩地面,嗤了一声,没有搭理她。 小绣碰了个软钉子,弱弱的缩了缩脖子,只道自己没错,又没得罪他,怎的无端的惹他生气来了? 苏晋斋见她一时不语,索性将身上染血的衣袍尽数脱下,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小绣更是惊诧的瞪圆了眼,一张脸瞬间红透了,连忙的避开视线,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苏晋斋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意,抬手将角落里小绣的外袍捡起遮在身上,将自己的衣衫扔给了小绣,声音低沉道:“我的衣服脏污不堪,穿着不悦,你去将它洗干净。” “好,好。” 小绣连忙抓起地上他散落的衣袍,逃也似的向外跑出去。 白日里的太阳撒泼地似的灼热,连拂面的风都热烘烘的,让人火烧火燎的,小绣走出了很远,仍旧觉得脸上热浪滚滚。 这苏晋斋莫不是真的将脑子摔坏了吧? 小绣在一处深潭浅滩处将苏晋斋的衣服扔了进去,不断的用手揉弄,她想起山洞里的苏晋斋彼时正光着身子等着她回去,那副画面怎么想都觉得有些……香艳。 过了几个时辰,日头开始昏沉起来,晚风不断的吹拂着她,小绣捧着苏晋斋干透的衣袍,仍觉得浑身火烧似的,身子恨不得扭捏成了麻花,抿紧嘴唇犹豫着向山洞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离山洞越来越近,小绣的心砰砰乱跳,这苏晋斋自从醒来之后怎么对她格外的热情,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站在洞口,小绣抓紧了苏晋斋的袍子不敢进门,踌躇良久,她索性闭上了双眼,一咬牙跨进了洞中,双手急忙向前探出将衣服递了出去,微侧着头道:“衣服干了,你快穿上吧。” 苏晋斋坐在地上抬起头,手中正拿着棍子搅弄着方才生起的火堆,看着她一脸娇羞的模样,眸色微深,低声轻笑:“放在那儿吧。” 小绣面皮都红透了,一听他如此随意的一说,不由得睁开眼有些愤愤道:“放在哪儿,你应该穿上……” 话未说完,小绣的神色一顿,眯起杏眼,眼前的苏晋斋正穿着月白的衣袍,金线莲纹的袖口随着洞口窜进来的轻风颤动,他一手拿着木棍扒拉着火堆,正微笑地看着她。 “你哪来的衣袍?” 小绣眨了眨眼,顿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苏晋斋耸了耸肩头,有些无辜道:“我随手变出来的。” “变出来的!”小绣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两眉间染了怒气:“那你还让我去洗?” 苏晋斋更是无辜了,一双眼似乎含了一汪水,波光潋滟成了星子:“我也是太冷了,随手变出来的,可能因为我是法师,所以有这个能力?” 小绣嗫嚅了两下唇,没有再言语,恍然想起了现在的苏晋斋根本就不是人,而和她一样是妖精,所以才有了妖法。 这一想法窜进来,她心头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胸口沉闷的难受,还化出一股子心疼,她走到苏晋斋身旁坐下,叠好衣袍放在一旁,看着地上散落的野果,她伸长了手臂拾了起来,在身上擦蹭着,偏头问他:“法师,你饿不饿?” 说罢,将野果递给了他,苏晋斋眼角睨着那青头果子,满眼嫌弃道:“我方才打了只野鸟烤来吃了。” 小绣脸瞬间黑了,她握紧了那果子,咬牙切齿道:“那你为什么不等我!” 苏晋斋察觉到她身上蔓延出的怒气,咬了咬唇,水润的眸像是沾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想出去找你,只是我不知你在何处,又怕你回来寻不到我而焦急,所以……” 小绣瞧着他这幅委屈的样子,一颗心早就化成了一滩水,将野果又在前襟蹭了两下,张口咬了下去,一股酸涩的味觉直窜进了牙根里,她皱着小脸道:“没事,法师身上有伤,我吃这个也可以。” 苏晋斋瞧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双眼,不过留意到她的称呼,脸上的神色又微微凝住,低眉想了想,垂眸道:“法师?你对我的这个称呼我不喜欢。” 小绣不以为意,继续啃咬着果子道:“我觉得还好啊,叫了这么久我都……” 目光一掠间她瞧见苏晋斋失望的眸色,好像是被抢走玩具的孩童,分外无助,她立刻改口道:“不好听,以后我就不唤了。” 苏晋斋满意的点头,二人做的如此的近,苏晋斋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温热,一股脉脉温情在他的心头荡漾着,他勾起唇角,将头靠在了小绣的身上,清晰的感觉到她的身子一僵,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不如绣儿重新给我起个起个名字吧。” 小绣僵挺着脖子侧头看着他,眨了眨眼,有些不解道:“为什么?苏晋斋很好听啊。” 苏晋斋微挑起眼稍,微翘的眼尾竟逶迤出两分绝代风情来,直看的小绣一阵心跳如鼓,他薄唇紧抿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的名字是我取的,现在的我既然什么都记不得,自然也算不上完整的苏晋斋,莫不如重新有个名字,重新开始这段生活,待他日我能够找回失去的记忆,在做回他。” 小绣认真的想了想,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他自己的记忆应该他自己找回来,想起他当时给自己取名时的随意,她的眼便亮起了揶揄的光,唇角浅浅上扬:“你真的让我给你起名字?” 苏晋斋捕捉到她眼底的精光,分明盛满了揶揄的戏谑,他低眉轻笑一声,坐直了身子,伸手揉弄了两下她的脸颊,点头道:“好,随你取。” 小绣抿唇笑开,想起他初醒来之时那般的蛮不讲理,又是掐她脖颈,又是强吻她,像个蛮牛一样,小绣眼波流转,微微凑近了他,谄笑一声,试探的问道:“莫不如……就叫阿蛮……如何?” 苏晋斋眯起狭长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小绣立刻发觉脊背嗖嗖的冒着凉风,她连忙摇头改口道:“你不喜欢我立刻改……” “就叫做这个了。” 苏晋斋唇角轻轻勾起笑纹,倒是爽快的应下:“阿蛮就阿蛮,只要是绣儿取得名字,我都喜欢。” 小绣红唇微张,他异常的温柔像一股暖流丝丝扣扣缠绕住她,她的心悸动着,这苏晋斋不仅变了心性,连脾气秉性都变了。 阿蛮看着她微张的红唇,睁圆的双眼,让他的心也是一阵绵绵柔软,心念一动,他伸长了手臂揽她入怀,小绣没有抗拒,乖巧的伏在他的怀里,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之上,脸上也是一抹满足的笑。 “绣儿,以前的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阿蛮双臂绕着她的肩头,紧紧的抱着她,只觉得这心口被她装的满满的,满眼满心的欢喜。 他的话却让小绣的心在一瞬冷了下来,浑身紧绷,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她似乎忘了,苏晋斋只是暂时将记忆忘了,也忘了他要成人的想法,更忘了,他不会任由自己去喜欢一只妖精。 她现在不过是趁虚而入,倘若有一天,苏晋斋的记忆回来了,岂不会憎恨她? 感觉到怀中女人的变化,阿蛮皱了皱眉,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盯着她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小绣勉强勾出一抹微笑,伸手指了指外头的天色,道:“你看,外头就要日落了,我出去拾些柴火,免得你夜间冷。” 说罢,她慌乱的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阿蛮也站起身,走到洞口,看着小绣慌乱逃走的身影,他的眉眼沉了下去。 _ 夜里,冷风冰凉,从洞口偷偷的窜吹进来,拂散小绣的头发,她感觉到风吹过青丝的拂来的清冷,感觉到风划过面颊的带起的疼痛,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她低叹一声,拿着棍子随手拨了拨火堆,火焰又涨高几分。 阿蛮躺在她身旁,抬手随意的替她拢好被风吹乱的秀发,一下一下的捋着,一股暧昧之息在窄洞里流转,小绣觉得有些无法喘息,她将手中的火棍扔进了火堆里,发出毕波的声响,她拍了拍手中的灰尘,转头对阿蛮道:“这山底昼夜不均,对你身体委实不好,我们应该想办法早点离开此处才好。” 阿蛮抚着她秀发的手微微一顿,睨了她一眼,声音也沉了几分:“你就这么想离开此处?” 小绣想起苏晋斋身上所承受的苦楚,和他背负的心愿,自然还有一段困难重重的路要走,她凝眸想了想,低声道:“当然,你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它不是你失忆了就可以放弃的。” 阿蛮也坐直了身子,搬过她的身子,望进她的眸中,一字一句道:“就算我真的放弃了,那又有何不可?” 第五十八章 生死相护 小绣一时怔愣住,她没想到苏晋斋竟然会如此说,脸上诸多复杂的情绪一点一点的将她笼罩,垂下眼睫没有言语,石洞里寂静了许久,只有他二人不断起伏的呼吸声。 “阿蛮……” 小绣缓缓站起身,站在洞口向外看去,头顶之上一弯鹅黄明月在氤氲的雾气里时隐时现,她的眸光也忽明忽暗,良久,她低低的叹息:“苏晋斋身上所背负的不仅仅是渡魔除妖法师之责,还有折磨了多年的执念,你不记得你曾经经历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自然也不记得你心中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阿蛮也站起身,与她比肩而立,目光也随着她的眼望过去,熙攘的月光隐隐约约的斜照,他那双眸眼映着月华清越的波光,是那般的清明无垢,他扬唇浅笑道:“执念……说到底就是一场没有看透的心结而已,佛家常说,静守于心,忘字才真。倘若非要将所有痛苦的回忆深藏,不肯相忘,执着于心,这一生,活的会痛楚难堪,那执著又是何苦?” 小绣诧异的偏头看着他,她没有想到阿蛮会将苏晋斋多年坚守的信念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心头震颤不已,倘若,阿蛮真的肯放下执念,与她就这样安静的过完一生,那该多好! 可这种想法在小绣脑中也不过一瞬即逝,她扯唇苦涩一笑,垂下眼睫摇了摇头,道:“你不记得苏晋斋的过往,不知道你是怎么逃出那段生不如此的生活,你的母亲又是如何死去,父亲又被何人所杀,与弋虺又有怎么样的仇怨,还有……若有一天,你真的被妖血控制,没有半分人性,你又当如何自处?” 小绣顿了顿,眼底已然有泪盈起,她虽未探听过苏晋斋的过往,但她知道,他与弋虺之间定然有着非比寻常的仇怨,有些决定不是她和阿蛮能够有资格替他做下的:“阿蛮,你不能为苏晋斋做出任何决定,这样不公平。” 阿蛮知晓她的心思,弯起狭长的眼轻轻笑了笑,抬臂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扯到石洞内侧,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窜进来的冷风,小绣心头一阵暖流蔓延,阿蛮伸出双臂将她抱紧入怀:“放心,我不会为苏晋斋做什么决定,而苏晋斋也不能桎梏住我,小绣,以往的我背负的太多,既然上天拿走了我的记忆,为何我不珍惜这段时日,活的自在随心。” 小绣下巴抵在他的怀里,微抬起眼看着他同以往一样的侧颜,心中不断有异样的情绪翻涌着,倘若没有这些苦难折磨,没有情仇爱恨,苏晋斋应该就是这样潇洒的一个人,活的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小绣缓缓伸手攀住他,将脸埋在他的心口,听着那里一声一声的颤动,她忽然就心疼起他来,苏晋斋终究是被命运捉弄,身不由已的可怜人…… 良久,小绣的声音低哑的从阿蛮怀里漫出来:“阿蛮,倘若我说,此时此刻,我是个妖精,你……也是个妖精呢?” 阿蛮的身子微微一僵,小绣从他怀里抬起一张素白的小脸,清澈见底的黑眸里映出他神色顿凝的脸,小绣有些慌乱别开视线,有些后悔如此过早的将秘密透露给他,抬腿想逃脱离去,却被阿蛮强制的禁锢在怀。 “绣儿。” 阿蛮伸出食指轻轻抬起她小巧的下颌,让她迎上自己的眼,阿蛮眉眼温润而坚定,没了以往苏晋斋的清冷淡漠的模样,让人一眼望进去就在也移不开:“不管你是什么,我是什么,你就你,我就是我,只要我们紧紧的抓住当下的时光,这就足够了。” 小绣此刻早已经泪流满面,双手紧紧的抓着他胸膛上的衣襟,泣不成声。 阿蛮含笑的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儿,眼波柔软仿若一湖春水,目光流转到她肩上披散的青丝,落到她白皙的脖颈,红艳水润的唇瓣,明眸善睐的凤眼,阿蛮不知道以往的苏晋斋对眼前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心思,只觉得此刻他怀抱着她,心头被一股幸福满足充溢的满满当当。 “绣儿……” 他嗓音低哑,轻轻的在她耳畔低喃,带着十足十的魅惑,小绣的心头砰砰乱跳着,将头垂的更低了。 阿蛮轻笑出声,伸出手指又抬起她的脸,四目相对,缱绻的情意便在二人顾盼之间流转。 阿蛮微微俯首,小绣亦心甘情愿的翩翩仰头,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四片薄唇缓缓贴近,鼻息可闻,眼眸相对,双唇相接,那种柔软相覆的感觉,比头顶朦胧的雾气还要缠绵的紧。 小绣听着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感受着他温热湿润的鼻息,缓缓闭上双眼,在不敢睁开,只怕睁开了,便惊破了这一场迷离虚幻的美梦。 _ 第二日,小绣睁开双眼,见红日盈目,她微微眯起双眼,身旁的苏晋斋已经不见踪影,想来是出去觅食了。 她想起昨日他们那缠绵一吻,又相拥而眠,她忍不住低低的叹息,她虽不解阿蛮为何会对她如此用情,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只怕当苏晋斋归来之时,她会收不了手,也舍不下。 “绣儿,你醒了?” 阿蛮从眼含笑意的洞口走来,手里捧着几个红彤彤的果子,小绣偷瞄了一眼角落里被遗弃她寻来的酸涩果子,相比之下,竟不知要好的多少,她坐直了身子,不满道:“早知道,就应该让你出去觅食。” 阿蛮笑着将手中的果子递给她,连连诱哄的应着:“是,是,绣儿说的对,以后你的吃食就包在我的身上,我绝不会让你饿着。” 小绣捧着果子,娇羞的抿唇笑开:“好。” 阿蛮抬手揉了揉她的秀发,眼角含情道:“快吃吧,吃完了好有力气走。” 小绣的手一顿,抬眼看着他问道:“走,我们要去哪儿?” 阿蛮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浅笑道:“当然是离开这里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这悬崖底下?” 不知为何,一股恐慌在胸腔里无声的蔓延着,小绣心里竟隐隐不舍,知道他们必须是要离开的,只是这里有对她来说,有着她这一生都难以难忘的美好回忆。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阿蛮,见他目光殷切,满眼柔情,可这种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_ 二人来到当初掉落悬崖的地方,仰头向上看去,高耸入云的崖峰,隐在白皑皑的雾气中,倒像是一把锋利的银剑,直插云霄。 小绣咽了咽口水,收回视线,偏头看着身旁的阿蛮,小声问道:“阿蛮,你身上的法力可还记得怎么使?” 阿蛮有一瞬的犹疑,低头看着手中的骨剑,剑刃被日头染出的一线银白映在他的双眸上,皆是亮如秋水。 小绣咬了咬牙走到他面前,拽起他的双臂就向自己的颈肩圈去,试图用她孱弱的脊背将他背起,阿蛮惊了一下,一把挣脱开她问道:“你这是作何?” 小绣敛眸道:“我身上的封印已裂,但还未尽碎,只要我在用力冲破,应该可以用狐尾带我们上去。” 阿蛮忽然伸出长臂将她拽到怀里,另一只手腕猛然一转,手中的长剑骤然挽出一弯流光,虚指长空:“绣儿放心,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依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会生死护你,区区一个悬崖,又有何惧?” 小绣靠在他的身上,满满的充实在他怀间,扑面而来尽是他熟悉的气息,她的心涌上了从未有过的甜蜜和感动,她笑着应道:“好。” 阿蛮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然后将身体中全部灵力泄出,覆在骨剑之上,剑身嗡鸣震荡颤动不已,骤然跃起,宛若蛟龙出海,又如莽莽雪原的皑皑白雪。 阿蛮揽着小绣的腰身,轻捷的纵身一跃,足尖落在剑身之上,长剑一纵而起,悬崖深深,雾烟蔼蔼,两道秀丽素白的影子,纵剑腾飞,身周冲破的寒烟层层淡淡,二人拂荡起的素白衣袂紧紧交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落在了悬崖顶上,双足踏地之时,小绣看到四周熟悉的景象,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低低的叹息,只倒是世事无常,不过区区几日,她与苏晋斋,竟是变了一副模样。 阿蛮收了骨剑于袖中,看着小绣有些低靡的神色,便只她心中所想,他展唇一笑,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山下走,小绣诧异的看着他,跟着他的步伐,疑声问道:“我们去哪儿?” 阿蛮宠溺的看着她,抬手在她鼻子上轻刮了一下,道:“自然是寻找记忆。” 小绣眉目有一瞬的暗淡,笑了笑道:“我们该去哪儿寻?” 阿蛮也皱起眉头,这倒是难住他了,脚步微顿,略一沉吟,他抿唇笑开:“那就顺着心意走,走哪儿算哪儿。” 小绣却沉下了眉目,咬唇道:“你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 她记得苏晋斋想要开启寻妖录,自然还有五大妖魂未收,连收魂的佛骨舍利也被弋虺抢走了。 “记得什么?”阿蛮有些不解。 小绣仰头对他笑了笑,伸手抱住他一条手臂,指着明亮的前路,道:“走,我们去抓妖!” 第五十九章 珍惜当下 小绣与阿蛮打算离开南屏县,只是在离开之前,小绣还想去见一个人。 小绣和阿蛮由下人带领下穿着陈宅繁复的回廊,陈宅的门庭依旧若市,树木郁葱,红花几丈,装饰奢华,无处不透着其主人的富有,只是一路里廊檐之上却见有喜气的红纱未褪尽,这倒让小绣心底有几分疑惑。 入了厅堂,陈永海坐在主位上悠然的品茶,翘起的二郎腿不停的颤抖着,看起来极为惬意。 小绣对他全无好感,暗暗撇了撇嘴,走上前问道:“陈公子,我们来此想见下你家娘子。” 陈永海淡淡的挑了挑眉头,瞥了她一眼,目光略过她身后的阿蛮,眸心微微一缩,想起那日险些命丧于他手,心中怨愤却又惧怕,他落下手中的茶盏,语气有些不耐道:“我家娘子身有不适,不能见客,二位请回吧。”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么?”小绣想起那日她被童心哥哥刺了一剑,难不成,那伤势还没好? 陈永海却嗤笑了一声,缓缓从桌椅上站起身,走到小绣面前,从上到倒下打量了她几眼,满眼的**之意,阿蛮立刻将她扯到自己身后,一双凤目陡然凝如针刀扎在他身上。 陈永海被阿蛮瞧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他恼怒的哼了一声,甩着袖子道:“我家娘子才新婚不久,不宜见客!” “什么?”小绣忽然想起方才来时所见的红纱,蹭的从阿蛮身后窜了出来,伸出手指指着陈永海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竟然喜新厌旧,趁妻子流产之际又纳妾!” 陈永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的前仰后合,他伸手指着小绣恍然道:“原来你说的是那贱妇?” 小绣蹙紧了眉头,陈永海却止了笑意,眼底生出嗜血的怒意来,咬牙切齿道:“她就是只耍泼的母老虎,不准我出去找女人,你看看全天下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好像一提起她,陈永海的怒气便一触即发,不可收拾,连脸都扭曲起来:“像她这种未婚先孕,人尽可夫的贱妇,已经将我陈家的脸面丢尽,让我受到全城之人的嘲笑,她竟然还敢继续做陈夫人,呸,她想的美,不将她侵猪笼已是我仁至义尽!” 小绣嗫嚅了几下唇,却是无言以对,对于女人来说,失贞的确是极大的侮辱,只是她心中却为母老虎难过,毕竟她才是个可怜之人:“这一切也不只是她的错,况且她已经得到了惩罚,失去了三个孩子,你和她终是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你难道就这么狠心将她休离!” 陈永海讥嘲的斜睨着小绣,又走到桌椅让弯身坐下,随手拈起茶杯微掀茶盖,满眼不屑道:“不是我狠心,只是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顿了顿,他挑起眼皮深深看着小绣,转眼又瞥了一眼她身旁的阿蛮,讥笑道:“男人嘛,哪有几个是痴情的,不遇到事情还好,也许还能相濡以沫,可真到这种要命的关头,总得……为自己谋划才是。” 小绣离开陈宅后,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陈永海最后那句话,好像魔咒一样在脑中盘亘,神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阿蛮走在她身旁,感觉出她情绪的低落,抬手揽住她的肩头,轻笑道:“绣儿,你莫不是被那登徒子说的害怕了?” 小绣足尖微顿,缓缓抬起的双眼迎上他的眼,忽然有些害怕,倘若有一天苏晋斋若是归来,见她如此趁虚而入,会不会怨恨于她? 阿蛮不知她心中所虑,温笑的抬手刮着她的鼻尖:“你可是怕我会抛弃你?” 小绣立僵如杵,怔怔的看着阿蛮,眼里雾气涌动着,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惶,阿蛮心下一慌,立刻将她拥在怀里紧紧的抱着,在她耳旁似乎誓言一般道:“绣儿,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小绣缓缓抬起手环住他的腰,勾起唇角,明明是想笑的,眼泪却不争气的流着,她极力的笑道:“我相信你,阿蛮。” 她相信阿蛮会真心待她,可苏晋斋呢,他受妖血折磨多年,一心想要做人,他会承受每日吸血的折磨,与她相守一生么? _ 小绣与阿蛮打算乘水路离开南屏县,日落时分,南屏渡口下,夕阳将河水染得血红,河岸两旁的美景便氤氲的如同梦境一般。 二人来到渡口,买了一艘木舟,准备踏上木舟之前,小绣的耳廓微动,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收回脚寻声找去,果然在不远处的河道旁,看见一个女人正带着几个孩子在地上挖野菜。 小绣惊异地盯着不远处的女人,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那女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人注视,抬起头便与小绣四目对视。 母老虎怔了一下,随后浅浅笑开,脸上的神色已然不复往日,变得淡然宁静,她低眉看着身旁的孩子,笑的沉静:“他们都是孤儿,我见他们可怜便留在身旁。” 小绣点了点头,也抿唇笑开:“如此你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家。” 母老虎弯起双眼,脸上是纯粹的自在和开心:“是啊,有他们在身旁,我就仿佛做了母亲一样……” 顿了顿,她的眼角微微一暗:“也算是赎罪,曾经为入陈府努力过,既无果,又让我失去了孩子,可我……也不曾后悔。现下与孩子日日为伴,于我来说,也算是归宿。” 小绣没有再说什么,抬手与她道别,转身离开了此处,踏上了木舟,离开了南屏。 她站在船头之上,感受着河风湿暖,微风不燥,她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沉郁在心头的烦闷也一扫而空。 阿蛮一个劲的盯着她瞧,犹豫的问道:“绣儿,你可是不开心?” 小绣偏头看他,展眼微笑,唇边一抹微笑如花:“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阿蛮有些不解。 小绣走近他主动投进他的怀抱,将脸贴在他的胸膛,轻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是避不开的,你有你的命运,我有我的宿命,都是上天安排的,不管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要珍惜当下就好。” 阿蛮用力回抱住她,知晓她心中顾忌,在她耳畔轻柔的说着:“绣儿,你相信我,不要多想。” 小绣点了点头,从他怀里抬眼向两岸看去,两岸垂柳如烟,一条碧水如带,头顶夕阳褪去,星月灿然,河水也映得格外的沉静,碎金的星子铺了一河面。 “真美。”小绣出声赞叹着。 “是啊。”阿蛮低眉看着她的侧颜,淡笑道:“听闻花锦城的百花齐放,美的不可方物,不如我带你踏遍花锦城的每处花影,可好?” 小绣在他怀里满足的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_ 一叶轻舟顺流而行一天一夜,很快便到了花锦城的清河水域,河道两旁是绿柳如烟,数丈红透,晨雾弥漫。 小绣与阿蛮在船头上相依而坐,感受着眼前的极致景色,心里烦乱的思绪也渐渐沉静下来。 忽然,一缕淙淙缭绕的琴音打破了宁静,让小绣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那琴声如山涧清泉,仿佛自高山深涧里缓缓流出。 阿蛮也闭目倾听,仿佛这琴声能让人醉在梦境当中,如痴如醉。 须臾,琴声戛然而止,小绣有些意犹未尽,渐渐赞叹道:“好美的琴音啊,宛若天籁,想来抚琴之人,也必定是个温婉沉静的绝美女子。” 小绣忍不住喟叹着,双眼微眯,似乎对抚琴之人生出几分向往来。 “在美也定然不及你万分之一。” 阿蛮凑近了她在小绣耳边低语,热热的鼻息拂在她的颈窝里有些痒,他本是随口调笑,小绣的双颊却一瞬间羞满红云,烫的殷红。 阿蛮看着眼前的女人略一恍惚,竟觉即便看遍世间繁花,也在寻不出一物可与她比肩。 阿蛮动情的伸手将她拥入怀里,脸上神色满足,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渡口,轻声道:“你瞧,快到了。” _ 花锦城,百花齐放,香味浓郁。 小绣不停的皱鼻子贪婪的嗅着,只觉得沉溺在这花香里要醉了似的,她拽着阿蛮的手臂,嘟唇道:“阿蛮,我的鼻子全都是花香,只怕是嗅不到妖怪的气息了。” 阿蛮伸出手指点着她的头,道:“嗅不出就嗅不出,干嘛那么紧张,我们来这的目的就是带你寻花看景,妖精的事不要理会。” 小绣紧紧的拽着他的手臂,垂眸道:“可是我想替你找到妖魂。” 阿蛮眸色一转,拉着她的手大步向前走着,小绣随着他的步子前行,只好快步跟上,却见他陡然顿足,随手扯住一个行人,打听道:“请问,花锦城哪里的花最美?” 那行人抬起头,神色呆滞了瞬间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好像用脑子费力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一般道:“你说哪里花最美呀,当然是花锦城的小南湖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转身大步离去。 小绣从阿蛮身后探出身来,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不由得皱眉:“这个问题很难么,怎么瞧着他好像费了一番心神才想明白似的?” 阿蛮沉下双眼,盯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只怕,这花锦城也不是一块太平之地。” 第六十章 琴声如梦 小绣随着阿蛮的方向看过去,那人的身影很快就消散在眼前,只是她心底却有种不好的预感腾上来,正如阿蛮所说,也许,这花锦城,也许也并非是一片净土。 此时已经正午,正是阳光毒辣的时候,偏偏来了一片熙攘的阴云,日头微微暗淡,落了一场晴雨。 小绣与阿蛮牵手而行,忽觉出有几点水星扑落在脸上,势头浅薄,细雨若有若无,却渐渐打湿了她的鬓发。 阿蛮怕她着凉,伸出莲花纹广袖在她头顶为她遮雨,小绣却拉下他的手,指着长街上嬉笑玩闹的小娃娃,笑容清浅:“阿蛮你看,连娃娃都不惧细雨,我又何曾怕凉,你看这满街之上人山人海,文人撑伞,武人扛刀,你我也该做点什么才对。” 阿蛮将她的手放在手里仔细的握着,露出了温润的笑容,黑色的眼瞳似雨后清泉般透彻:“你我既不是文人又不是武将,就是单纯的赏花人,既然青湖繁花似锦,那我们就踏遍青湖每个角落,如何?” 小绣璀然一笑,抬手攀上他的脖颈,贴着他耳边道:“好。” 阿蛮眉眼带笑,顺势将她抱在怀里,原地转圈旋转,欢呼道:“走喽,看花去了。” 此刻,花锦城长街之上一些怅然若失的文人墨客,眼里便见一个白裳男子,眼似辰星,脸带温笑,比肩的女子依在他身旁,白裙婷婷,容颜娟好,恰逢此刻长街落雨,霁光浮动,二人眼角的明媚似乎带活了一片柔情生机,格外动人,连带着他们心中的怅然也清淡几分。 _ 青湖湖畔的百花的确甚美,十丈河岸遍地滟红,如泣血一般,晴雨皆宜,蕊开细细,宛似西湖胜景。沿湖百花衔露,水洗娇媚,不时有残花零落,遇斜风微起,残落的花瓣随风纷飞,不知扑向何处。 赏花的行人亦来来往往,不惧清雨,阿蛮真的带着小绣踏遍清湖每个角落,赏遍繁花。 遍地的花草上头漾着一抹浅浅的水珠,刚下过一场薄雨的缘故,风轻轻微拂,晶莹的水珠便滚落下来,却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小绣与阿蛮坐在湖畔桥栈之上,鬓发氤氲着浅淡的水汽,睫毛之上也沾染着,她的头依在阿蛮的肩头,满足的勾起唇角,看着天边的日头又要向西落入,她轻声道:“阿蛮,日头又要落下去了,时辰过的很快,以往……” 小绣顿了顿,咬了咬唇却没有说完。 阿蛮下颌抵着她的额头,轻笑道:“以往如何?” 小绣未语脸却已经红透,她欲语还羞的敛下眉眼,略带一丝女子的娇嗔,只是语气却缓慢而苦涩:“以往我倒是没有发觉,想来,是跟你在一起的缘故,只怕是过一日少一日。” 阿蛮搂紧了她,知道她心头所虑,低眉敛目,再她耳畔承诺一般道:“绣儿放心,即便苏晋斋归来,他也是爱你的,我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心里有你。” 小绣笑了笑,并未言语,苏晋斋心中所想,他又如何知晓呢? 清湖岸旁忽然骚动起来,一阵燥乱绞嚷,扰了二人兴致,小绣闻声看过去,却见这群行人忽然攒动起来,脚步急匆,相护推搡,脸上却带着欣喜向往,竟一股脑的向一处方向走去。 小绣蹙紧了柳眉,不由得惊疑起来,她直起身子,拽着阿蛮的袖子问道:“阿蛮,你瞧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阿蛮也沉下眉眼,道:“我也不知,只是他们的行为有些怪异,看起来好像是去做什么高兴的事。” 小绣登时便来了兴趣,她亮起双眸,对他道:“阿蛮,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阿蛮宠溺的点着她的鼻尖,道:“好,都随你。” _ 二人随着人群走去,见他们比肩接踵的走出湖畔,向花锦城的一处道观里走去,而四面八方仍有许多人来此聚集。 小绣随着人流走进观内,此刻暮霭沉沉,薄雨已歇,但见这座略微荒废的道观里已经密密匝匝的布满了人,却有章有序,数盏院灯已经燃起,道观中间空阔的空地里有一丈宽的石坛,此刻空荡荡的,无一人越矩而上。 阿蛮随手拉住一个人,皱眉问道:“请问,此处可是有道长在此做法设坛?” 那人偏头看了一眼阿蛮,仔细打量了一下,才道:“你们不是花锦城的吧?” “你是如何得知?”小绣有些不解,从阿蛮身后探出头问道。 那人嗤笑一声:“花锦城都知道,这座道观已经荒废多年,只是在月前才被云浮姑娘征用,才有了些许人气。” 阿蛮剑眉微凛,问道:“云浮姑娘又是何人?” 那人提起云浮好像是对神佛那般肃然起敬,脸上生出向往之意:“云浮姑娘可是我花锦城最著名的琴师,弹得一手好琴,如流水淙淙,让人如痴如醉,她经常无偿为百姓抚琴做曲,从不收金银。” “琴师?”小绣皱起眉头,莫不是昨日在小舟里听到的那个抚琴的人? 小绣启唇还想再问些什么,人群忽然狂乱起来,一阵欢呼声雀跃而起,连方才的那人也不耐烦的转过身去,随着人群不断高呼:“云浮,云浮!” 小绣和阿蛮对视一眼,随着人群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抱着一把古琴从一侧缓缓向石坛上走来,暮色下,那女子莲步款款,脸如琢玉细刻,玲珑剔透,眉眼温润,恍若落入凡尘的白衣仙女,小绣只看了一下,便在也移不开视线,忍不住连连喟叹道:“好美的女子啊!” 阿蛮倒是神色淡淡,轻笑道:“女人脸,蜂尾针,针针要人命。” 小绣偏头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拉着他挤进一个视野较好的地方,看向那女子,见她在石坛上缓缓坐下,将那把子牙木琴放在膝头上,眼波在石坛下一地攒动的人头缓缓流转,双靥如花轻轻笑着。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阿蛮的身上,微微一凝,而后美人面上竟渐渐的起了一层红云,她冲着阿蛮略微点了点头,才转开视线,低头抬手拨弄琴弦试了试音色。 小绣看着此景不满的凑近他,嘟唇问道:“怎么,你识得她?” 阿蛮却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耸着肩道:“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那她为何冲你点头?”小绣阴阴的睨着他,心口闷闷的,极度不舒服。 阿蛮瞧着她满脸的不欢喜,心情不由得大好,趁机搂紧她的腰肢,凑近她道:“也许,她是拜倒于我的盛世美颜下了?” 小绣用眼刀子剜了他一眼,冷哼道:“自作多情!” 阿蛮轻笑着搂紧她,石坛之上琴声已然响起,只见云浮的双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弄,流泻出的琴声宛若天籁,真的像从九天之上漫出来似的,一时高昂如三月暖阳,一时低沉如冬夜飘雪,锁人心弦,如痴如醉,仿佛此刻即便站在地狱修罗阴鸷之地,受烈火焚烧,也愿多听一个音节。 一时间,整个道观内的人全部随着琴音迷离恍惚,似乎这琴音能够探听到他们心中最渴望的东西,心甘情愿的沉醉其中,不辨秋去冬来,不知时间流转。 大概这琴声的魅力真的能锁人心弦吧。 阿蛮却并未发觉,琴声再美也不过世俗凡音,他心中并无所求,更无渴望,他的双眸犀利如鹰隼一样死死的盯着石坛上的那个唤作云浮的女子,那女子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抬眼与之对视,展唇对他嫣然一笑,便叫那头顶的一瀑星光都失了颜色。 阿蛮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在他眼里,除了小绣,世间何人不过就是一副皮囊,是研是媸,与他来说,并没有不同。 琴音便在她这风华绝代的微笑中停下,所有的看客便在她这股盈盈笑意的带动下,憨傻一般笑了起来,虚着双目口中连连中发出一阵喟叹,有人后知后觉的抬手拍掌,一群人也随着鼓掌,声音杂乱无章,很是吵闹。 小绣似乎沉浸在苏晋斋白头到老的梦境中未回过神来,木僵的随着人群不断的鼓掌,欢呼。 云浮站起身,宛然一笑,捧着古琴,略施一礼,便在人们依依不舍的眼神中离去。 小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双眼微眯,神色迷离,声音也低的如梦呓:“当真是个妙人啊。” 阿蛮搂紧她的腰身,抬眼看着这群人,一个个也精神恍惚的,好像沉浸在梦中未能回神,抬腿木然的向外走着,一时间竟恍若游魂。 他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怀疑,转头看着云浮离去的方向,她人影不见,可一股子诡谲还在空气中浮动。 他拥着小绣抬腿向她离去的方向追去,小绣有些怔愣的随着他的脚步走去,任由他牵扯,脚步虚浮,一时间竟像个傀儡娃娃。 阿蛮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看着小绣异样的神色,心下惶恐,双眸瞬息间沉如乌云,指尖一挥,一股灵力流泻,在她额头上重重一拍,小绣双眼一震,这才如梦初醒。 她揉了揉双眼,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转头看着阿蛮,有些吃惊道:“阿蛮,我们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在道观听那女子抚琴么?” 阿蛮有些后怕的将她抱在怀里,双眸阴沉如暗夜,没有一丝温度:“看来,我们真的有事情要做了。” 第六十一章 乱花巷子 夜色渐渐入深,长街小巷的轮廓如鬼魅一般在张牙舞爪,悬于各家门楣下的几盏暗淡的灯笼投照出一片昏黄的光晕,好像映出了数条憧憧人影,阿蛮拉着小绣的手向巷子深处走去。 小绣皱着鼻子,嗅着气流隐约残存的那个叫做云浮女人的气息,很快,他们二人七拐八拐的就走到了一条极为偏僻的暗巷里。 花锦城夜间是有宵禁的,此刻,已过戌时,巡逻的差役早已经将钟声敲响,游玩的百姓也早早的回家,整条巷子里都静悄悄的。 二人在巷子里抹黑行走,走到了头却发现此处竟是死巷,阿蛮看着眼前的死路,扯着小绣的手又往回走,二人站在岔路口借着昏黄的灯光抬眼望去,这比邻的几条巷子十分杂乱繁复,仿佛是被淘气的猫儿挠乱了的一团线。 “你确定那女人就在这里?”阿蛮偏头狐疑的看了小绣一眼,满眼的不信。 小绣触到他不信任的眼神,立刻昂起头颅,掐着腰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是嗅着味道来的。” 阿蛮眯了眯眼,眼底的嫌弃之意越发明显,小绣感觉着眼前的困境,气势也萎靡下去了,她撇了撇嘴道:“谁叫这花锦城全是花香,我这鼻子也不好使了。” 阿蛮没有言语,只是抬眼看着错综复杂的巷子,他的眸色阴沉了下去,狭长的眼里犀利如鹰,他沉下声道:“那个叫做花浮的女人绝不简单。” 小绣双眉紧皱,想起那个女人那一手绝妙的琴声,她忍不住惊疑道:“你该不会怀疑她是妖吧,可是我并没有从她身上闻到妖气呀?” 阿蛮伸出手指点着她的额头,耐心的解释道:“有些妖会隐藏气,也有的妖从未沾染过血腥,所以妖气清浅极容易隐藏的。” 小绣点了点头,忽然仰头问道:“这么说,那个女人没有害过人了?” 阿蛮摇了摇头,低叹道:“现在我也说不好,只是那种感觉很强烈。” 小绣知道苏晋斋对妖物向来感觉很准,她伸手拽着他的袖子,将粉嫩的小脸微微凑近了他,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蛮回眸看着近在眼前那张微鼓的粉腮,不觉得手心发痒,他忽然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掐住她脸颊上的软肉,小绣的双唇立刻嘟成一个圆,他的双眼笑意盈盈,弯唇道:“当然是找个客栈去睡觉,绣儿莫不是想要在这里找上一夜?” 小绣摇了摇头,脸被他捏的极不舒服,她发觉阿蛮即使失去记忆也和苏晋斋一样,总喜欢掐她的脸,她不满的睨了他一眼的忿忿开口,肉肉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还不放手,把人家捏成这个丑样子。” 阿蛮瞧着她的水润丰盈的红唇,眸色一沉,俯身在她唇上吧唧亲了一口,才松开了手,挑眉笑吟吟的揶揄道:“不丑,我的绣儿怎么样我都欢喜。” 小绣微睁双眼,用手捂着红唇,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像火烧的似的,她以往到没有发觉,苏晋斋竟这么……流氓。 “害羞了?”阿蛮凑近了她,脸上笑意越发浓烈起来。 小绣捂着脸逃也似的先跑了出去,阿蛮在身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黑夜里,小绣捂着发烫的脸头也不抬的向前跑着,胸膛里的心砰砰的乱跳着,她的唇却忍不住上扬。 原来,这凡世间男女的相恋竟是……这个样子。 小绣走了两步便发觉有些不对,空荡荡的路面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小绣立刻有些慌张起来,渐渐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身后并没有阿蛮的身影,他竟然没有跟上来。 黑暗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似乎还氤氲的起了雾气,渐渐吞没了这好像没有尽头的小巷。 “阿蛮,阿蛮?”小绣眯着眼看不清前方,四周阴森森的,如置身阴间鬼路一般,她咽了咽口水,艰难的开口换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她,只有耳畔呜咽的风在一下一下的拂着她。 一股恐慌席卷而来,小绣伸手捂住自己的头,慌乱的大喊:“阿蛮,阿蛮……” 忽然,斜刺里窜出了一只野猫,喵呜一声扬起爪子扑到她的怀里,小绣吓了一跳,一把推开它,拔腿就往前没命的跑着,而那只野猫却像发疯一般一直在身后追赶着她。 阿蛮看着小绣的身影像风一样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抬腿向她的方向追去。 夜黑的让人惶恐,平地里起了一层雾气,随着夜风在身周缭绕着,像无脚的幽魂,被风撕扯的变了形。 阿蛮脸色瞬息一变,唤出手中的骨剑握在手中,对着眼前的雾气横劈出一剑,顿时,一簇银白流光平地乍泄,雾气被猛然披散,在那簇光消散之前,阿蛮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女人的脸,正紧紧的盯着她。 “果然是你在搞鬼。”阿蛮阴着声线说着,声音淡漠的像化不开的一块冰,目光也一瞬不瞬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的轮廓,正是方才抚琴的云浮。 云浮低低一笑,抬起腿向苏晋斋缓步而来,黑夜里立刻响起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公子误会了。” 云浮以袖掩唇淡声一笑,声音极度温软道:“方才妾身归家之时,隐隐的感觉着公子一路追随到此,云浮只怕着巷子错综复杂,夜间还有雾气缭绕,公子走不出此处,特来帮助。” “云浮姑娘的手段高明,双手下的那琴音摄人心魄,想来这点困境也不算什么。”阿蛮清冷的声线回荡在夜色里,冰冰凉凉的,好像身周的气息也跟着凝结了。 云浮走到阿蛮跟前顿下脚步,两人的距离很近,不足一寸便会肌肤相碰,她弯起笑眼,轻轻笑了笑道:“公子怕是误会了,小女子只是琴师而已,琴音有灵魂的,它只是可带动人心底的情绪罢了。” “是么?”阿蛮挑眉斜睨着她,脸上神色似笑非笑。 云浮缓缓点了点头,道:“夜深了,你我孤男寡女也委实不便,公子若想听琴声的话,明日午时,乱花巷子听琴坊,云浮必定躬身以待。” 阿蛮眸色一沉,嘴角微勾道:“既然姑娘盛情相邀,在下定然赴约。” 云浮略微福身施礼,浅浅的笑着:“云浮的陋室窄小,怕是容不下多人,还请公子一人赴约。” 说罢,仰头对他展开一抹荡人心魂的笑意便转身离去,风带着她身上的香气,让人迷乱,阿蛮却不喜这香味,总觉得刺鼻。 雾气倏然间便消散而去,头顶上的月华也露出半张脸,地上清越些许,阿蛮疾步在巷子里搜寻着小绣的身影,夜风微凉,他却走出满头大汗出来。 黝黑的巷子里走了没多久,他便看见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绣,阿蛮心头一痛,大步上前紧紧的抱住她,小绣感觉到阿蛮的气息,一头涌进他的怀里,攀着他的脖颈,委屈的扁着嘴,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今天,还有猫挠我!” 阿蛮心疼的将她抱紧,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秀发,无声的安慰着,心里却暗恨自己的大意,竟然中了那女人的计,他低叹一口气将她打横抱起,小绣慌乱的挣扎着,阿蛮强横的威胁道:“别动,在动你就找不到我了。” 小绣将头倚在他的怀里,低声道:“不会的,你不会丢下我的。” 阿蛮低眉看着她,眼里是化出水一般的温柔:“是,我不会丢下你的。” _ 客栈里小绣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梦中似乎还有那女子的琴声幽幽而来,呜呜噎噎的好像女子的低吟,又像是在哭,吵的她心里发慌,睡的极不安稳,可她却知道,阿蛮一定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再次清醒时,窗外已经日头高照,她睁开双眼便对上了一双潋滟的星目,阿蛮坐在床边温柔的看着她道:“你醒了?” 小绣坐起身一下子抱住他,贴着他的胸膛扁嘴道:“阿蛮,还好你在这儿。” 阿蛮轻笑的拥紧她,道:“做噩梦了?” 小绣摇了摇头,阿蛮微微拉开二人的距离,盯着她憔悴的面容,眼底冰冷一沉,转瞬又温柔的道:“想来是昨夜累着了,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我出去有些事情,晚上带你去看夜市。” 小绣连忙抓住他的手,急声问道:“你去哪儿?” 阿蛮笑了笑,伸手点着她的鼻子宠溺道:“你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阿蛮出了客栈,走在大街上,眯起眼看着身旁来来往往不断穿梭的路人,见他们脸上一片呆滞,神色木然,就像沉醉在醉生梦死的梦境里似的。 阿蛮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加快了前行的脚步,再次来到昨夜来时的小巷,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眼前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的巷子,勾了勾唇角,道:“乱花巷子,有趣。” 阿蛮在十字路口踌躇一会儿,在各个巷口里观察着,抬眼看着其中一条巷壁上,用红如花汁的墨砚方方正正的写着:“乱花巷子。” 阿蛮阴侧侧的扯唇轻嗤一声,眼中凝上了冰块般的冷意,抬腿走向相反的方向。 第六十二章 云浮 阿蛮向前走了数十丈,眼前便豁然开朗。 巷子东北隅角有一座精致小院,青砖铺就的巷道里纤尘不染,透过浅矮的门扉向里望去,院内花木深深,各争鲜艳,日光影影绰绰的在小径台阶上斑驳陆离,院内幽静淡雅,宛如一幅江南人家的画卷。 中午时分,头顶日头毒辣,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如夜间一般静悄悄的。 阿蛮走上前近观两眼,看着却见此处的门庭比比邻的人家更加窄小细长,而前头巷子已经无路,竟是一条断头死路。 他勾了勾唇角,抬腿上前扣了扣门,没一会儿,便见着一个女人莲步款款的从屋内走来,嘎吱一声,将门扉大敞,露出一张精致的俏脸,她抬眼看着阿蛮,掩唇轻笑:“公子还真是守时。” 阿蛮也勾唇泛起了笑意,道:“赴女人的约,在下可不敢怠慢,那巷子里的手段委实拙劣了些。” 云浮脸上的笑意渐渐蔓延上了眼角,她的笑容如玉一般温润:“看来是公子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 阿蛮对她扬起了眉梢,略带了几分风情:“莫不是云浮姑娘就打算再此与在下畅谈一番?” 云浮恍然失礼,掩唇戚戚的笑着,头上乌云鬓上斜插着的碎金的步摇也叮叮作响,她微侧身,福身施礼道:“是云浮怠慢了,公子请。” 阿蛮缓步走向院子内,踏过青石铺就的小径径直入了厅堂,只是方踏进厅口,他立地微微犹豫了些许,只见低垂的粉白帏幔,闪着珠光的翠玉纱帘,檀木苏绣的锦绣屏风,门口高长案子上放了一尊插花琉璃瓶,鲜花袅娜,一切陈设,顿显风情。 “公子……莫不是怕了?” 云浮在身旁微偏头看着她,目光里带了一丝揶揄之意,笑道:“公子,可是觉得你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会遭人非议?还是……怕你身旁的那位佳人因此而误会?” 阿蛮低低一声轻笑,笑容略肆意张狂,他低头嗅了嗅身旁的那琉璃瓶子里插着的花儿,随手拈着一瓣花朵在指尖缭绕,斜睨着她,勾起唇角道:“扶乐听琴又如何非议,还是姑娘想和我在做些别的什么?” 云浮闻言微微一愣,而后抿唇笑开,脸上竟漫上了一层红云,她腰身浅挪将阿蛮引到厅内小座上,笑道:“既然是听琴,公子便仔细听着,也可一解心中疑惑。” 说罢,她抬手卷起隔着内厅的珠帘,缓缓走到纱幔后的子牙琴后,弯身落座,一阵泠泠如水的琴音便在她指尖流泻而出。 窗外悄然拂过轻柔疏风扯动着纱幔,她指尖轻弹,琴声曼妙悦人,阿蛮闭目倾听,如深处浮云九天,任意遨游,心胸内仿佛变得无比阔远,苍茫一片。 一曲终了,云浮的双指静静的放在琴弦之上,震动的余音便在她掌心下戛然而止。 阿蛮缓缓睁开眼,脸上神色似乎是意犹未尽,他缓缓拍着双手,赞道:“好,好一曲绝世佳曲,人间难闻,只怕是九天仙女也拍马不及。” 云浮笑的温婉,低眉带笑:“公子谬赞了,小女子愧不敢当。” 阿蛮缓缓站起身,在屋内浅淡的踱步,一边观察着屋内的景致,一边轻笑道:“姑娘邀请在下来此,不只是为了这一弹吧?” 云浮也从座位缓缓起身,身前的纱幔随着清风不断的扭着身子,将她的身影也隐约的模糊不清,良久,她只是看着阿蛮的身影,却未言一语。 阿蛮站在墙壁之前正盯着画瞧,闻室内静默,他皱起了眉头,偏头向她看去,却见薄薄的纱幔后的女人一直盯着他看,许久都不言语。 阿蛮轻笑出声:“云浮姑娘莫不是有难言之隐?” 许久,云浮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从纱幔后走了出来,缓步走向了阿蛮,仍旧笑着道:“我知道公子并不是凡人,从云浮的琴中看出一些门道,来此也是怀疑云浮是……妖精。” 她的开门见山倒是让阿蛮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头,他微眯起眼看着她道:“姑娘倒是坦诚,在下今日来此的确有些心思。” 云浮神色自若,笑的浅淡:“那么公子可看出什么来了?” 阿蛮负手而立,脸上神情波澜不兴,让人窥探不出,捉摸不透,半晌,他才扯唇轻声道:“正如在下推测的那样,姑娘当真是妖。”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各自心思,一时静默,良久,云浮率先低眉开口道:“公子当真是慧眼,云浮的确不是常人。” 阿蛮淡淡的笑着,似乎等着她继续说着,云浮抬起手轻轻挽了挽鬓旁的秀发,将目光落在虚空处,微微微凝滞:“云浮知晓公子所来目的,这城中百姓并无伤损,也无危险,公子大可放心,云浮不曾害过人。” 阿蛮眸心微沉,脸上仍旧待了一丝的笑意,只是并未开口。 云浮看了他一眼,低声微叹,语气真挚:“云浮的琴声乃是小女子心魂所化,难免会勾起人心中最美好的记忆和渴求,不过,琴声终究只是琴声罢了,一场虚幻的梦境,梦终究是要醒的,让他们欢愉一刻,又何妨?” 阿蛮眸光微转,似乎是在思量着,许久,他笑意盈盈的点头道:“云浮姑娘所言极是,今日倒是在下唐突了。” 云浮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在意,阿蛮却将视线落在墙上的画卷上,仔细端量起来,画中细笔勾勒百花娇媚,漫透十里青湖江畔,百花丛中有一青衣男子倚栏浇水,把酒言欢,虽看不清面容,却感觉出他似乎以此来慰平生。 阿蛮略沉双目,貌似无意的问道:“此画中人意气风发,倒是人中龙凤,不知此人是谁?” 云浮深深看了一眼画中男子,目中缱绻蜜蜜,带了十足的深情,许久,她抿唇道:“此人,正是云浮的相公。” 阿蛮倒是略吃了一惊,眸光微转,精光在眸心起伏,片刻,他起身与她告辞,道:“如此在下就不打扰,告辞。” 云浮看了一眼门外,眼色沉了沉,随后抿唇笑了起来,轻轻看着阿蛮,略带调笑道:“看来公子身旁的那位姑娘似乎很不放心你,也跟着来了。” 阿蛮看着门外,想来小绣定然是寻不到他,便随着他的气味追来了,当下心口便火烧火燎的急了起来,抬腿便向外走去。 “公子请等一下。” 云浮忽然开口唤住他,阿蛮没有回头,只是微顿足侧身道:“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云浮目光微空,低眉笑了笑道:“花锦城的花也快过了花期了,残花败落,并无美感,公子若无他事,还是和那位姑娘尽快离开吧。” 阿蛮闻她所言,这才偏头深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没有回答,抬腿离去,云浮走到门口,沐浴外日光下,看着阿蛮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脸上的神色复杂,竟一时分不清是喜还是怒。 _ 阿蛮走出巷口便看见小绣在麻线一样的巷子里连连打转,急的满头大汗。 一眼见着了她,阿蛮心头立刻就化成了一滩春水,眼角也情不自禁的染上了笑意,他还未开口,小绣似乎感应到了一样,转身向他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二人目光浓得像蜜糖,谁都舍不得移开。 “阿蛮!” 小绣水汪汪的眼底有些委屈,扁着嘴,提裙向他跑来,阿蛮低叹一声,也抬腿向她走去。 二人距离越来越短,直到近在咫尺,他们各自都停下了脚步,就这样两两相望。 “你去哪儿了?” “你怎么来了?”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怔,阿蛮看着她略带埋怨的眼神,便知道这这丫头一定是知道了他单独去见了云浮,心里正吃着醋劲呢。 他启唇轻笑,抬手抚上她的秀发怜爱的揉弄了两下,解释道:“我今日去见了那云浮的女人,只是想证实一下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 小绣双眼晶亮,忿忿的咬着嘴唇忍不住追问。 阿蛮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唇边的笑容渐盛,连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轻声在她耳畔低语:“证实她是不是个女妖精。” 小绣在他怀里抬起眼,问道:“那她是不是个女妖精,她可害人了?” 阿蛮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目,一个劲的盯着她一张一合的殷红的小嘴,心头如湖水落石一般荡起涟漪,忍不住悸动着,根本就没有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小绣正诧异他的不语,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刚想在问一遍,却被阿蛮强行住揽她的腰身,整个人都被他抱了起来。 小绣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他凌空转了一圈,将她的脊背贴上身后的巷壁之上,小绣被卡在巷壁和阿蛮之间,本能的用腿圈住他的腰,却惊诧的发现二人如此委实有些……浪荡。 “阿蛮,你这是干什么,你,你,快放我下来。”小绣的脸已然像天边的晚霞一样红透,一双眼晶晶亮亮的,心口砰砰的乱跳着。 阿蛮的脸贴在她眼前,嘴唇向上挑着,露出一丝邪魅来,轻笑道:“绣儿,我让你检查下,看看我有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第六十二章 养花人 小绣听他如此说着,两片粉白的桃腮上立刻红透着,一直红到耳朵后面去,她咬着嘴唇挣扎着道:“阿蛮,你快放开我,这,这成何体统,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阿蛮是铁了心将她桎梏在怀里,任由她如何挣扎就是动不了半分,他邪魅的笑着,将唇贴在她的脸颊,细细摸索着,魅惑一般的开口轻声道:“我偏不放,让他们看着。” 小绣被他的邪气惊的一怔,睫毛扬起,看着眼前在淡淡日光中含笑而立的男人,突觉他和苏晋斋一模一样,安静沉着又隐含张扬的面皮之下,藏的是个邪气满满,从容风流的性子,此时此刻她才恍然知晓,原来,他和苏晋斋真的是两个不同的人。 阿蛮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二人气息交缠,只是他眼中的邪气忽然变了,变得很温柔,二人贴的如此近,他墨黑的长发垂落在小绣的脸颊上、颈肩上,丝丝绕绕的纠缠在一块,让阿蛮的心都揪在了一处。 心念一动,他抬手搂紧了她的腰肢,唇便压了下来,极具温柔的亲上了她的唇,与此同时,他抬起细长微凉的手,覆住了她的眼。 “唔。”小绣忍不住低语了一声,在这种氛围下,语气竟有些娇媚。 阿蛮似乎低笑了一声,加深了这个吻,温柔的纠缠,小绣被他禁锢在怀里,承受着他的吻,想要挣扎着,却被他吻得更深。 良久,阿蛮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仿佛将身上全部的温暖都传给她似的,小绣闭着眼乖巧的承受着他,忽然,她的耳廓微动,耳畔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让她猛然拽出他的手,睁开双眼,身子一僵。 有人来了! 小绣这才想起彼时他们还在大庭广众的巷子里,随时都会有人来,而他们竟如此大胆…… 阿蛮似乎也感觉到了脚步声,就在不远处的巷里,只要转过拐角,就能看见他二人,可他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嘴唇相贴,气息相绕。 小绣用眼神恶狠狠的警告着他,阿蛮迎上她的视线,墨黑的两粒瞳孔就像两颗被泉水洗涤的耀石一般,一眼望去,就能被吸进去一样。 小绣又迷失在他的眼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哒哒哒,有节奏的靠近,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人尽在咫的呼吸声,小绣回过神来,娇颜红透,紧紧的闭上了双眼,连手心里都沁湿了汗。 再次睁开眼时,感觉唇上一松,她缓缓睁开眼皮,掀开一条缝隙,对上的还是阿蛮似笑非笑的眼神,而他们竟转眼回到了之前下榻的客栈里。 “阿蛮!” 小绣快要跳出胸膛里的心这才缓缓落下,她瞪着阿蛮忿忿的开口,后知后觉的发现二人依旧维持着之前那个姿势,她的双腿依旧环在他的腰身上,只是身后的巷子换成了客栈墙壁,她的脸羞红的像一块在火炉里烧红的铁,眼角带着嗔怒,抬手敲着他的胸膛,咬牙道:“阿蛮,你快放开我!” 阿蛮瞧着她的眼角晶莹的好像起了雾,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缓缓放下她,小绣双足落地,抬眼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那满满的水雾似乎要流了出来,忿忿的转身就走。 阿蛮这才发觉玩的有些过火,抬腿跟在小绣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声道:“绣儿,你别生气,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小绣倏地停步转身,阿蛮及时收住腿才没有撞向她,小绣单手掐腰,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肩膀,怨愤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经过,你竟然,竟然如此……” 剩下话她没有说完,眼中却是喷了火,好像能灼烧一切,阿蛮识时务的没有开口辩解,弱弱的低下眼睫,一脸委屈的神色,微红的嘴唇抿成一条弧线,水汪汪的双眼好像蕴藏了晶莹的水汽,时不时的用眼角偷瞄着她,活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儿。 小绣一腔怒火便在他这水漾的眼神下化了个无踪,眼下的架势她就像是个恶夫欺负弱小媳妇一样。 他毕竟是失忆了,做事全凭着感觉,有些事也不晓得是对是错。 这么一想,小绣顿时罪孽感格外深重,她抿了抿唇,点着他肩膀的手指改成抚摸着他的肩头,声音也软了下去:“好了好了,好在也没发生什么。” 阿蛮抬起眼,眼中顿时亮出光彩来:“绣儿真的不生气?” 小绣摇了摇头,语气不自觉的放的低柔道:“我不生气。” 阿蛮又再次抱紧她的腰肢,将咬的殷红的嘴唇凑了上来,贴着她的唇道:“那我们在来一次。” 小绣欲哭无泪,这阿蛮竟然又戏耍她! 夜幕已深,星子璀璨,二人比肩坐在屋檐上看着天幕之上的繁星,小绣还记得上次他们一起看星星时,还是为了童心的事情,不过那时的苏晋斋一直对她冷着一张脸,相比那次的不欢而散,此时倒是凭添了几丝甜蜜来。 “绣儿,上次清湖畔十里花海可还好看?” 阿蛮忽然开口,声音温润浅浅的从耳廓一直绕进了小绣的心里,让她的心头情不自禁的跳快了几许,她低眉含笑的点了点头道:“好看,只要有你在,什么都好看。” 阿蛮脸上荡漾出笑意来,眉眼微弯,低头看了一眼倚在肩头的女子,竟觉得无比的幸福,他轻声道:“你若喜欢我们明天再去。” 小绣微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皱眉道:“我以为你会离开这里呢。” “事情还没办完,妖还没收呢。”阿蛮轻描淡写的说着,眼色却是一沉,捧着她的小脸,在掌心下仔细揉捏着。 小绣忍着脸颊被他捏变了形,眉头越皱越紧,不解的道:“你不是说那个女妖没有害人么?” “她是没有害人,不代表别人没有害人。” 阿蛮耐心的解释着,手指沿着她的眉眼描绘着,小绣却微张红唇,惊诧道:“难道,花锦城还有其他的妖精?” 阿蛮却缓缓松开手指,握住了她的小手,双眼落在虚空的天幕之上,陡然阴沉,道:“明天去看看便知晓了。” _ 清河湖畔,百花齐放,占尽夏风,潋滟如镜的河面之上,倒影出万丈粉红新绿,便如一片女子的胭脂万点。 小绣即使已经看遍这清湖美景,再次看到仍旧忍不住发出喟叹,鼻息之间的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阿蛮伸出手指轻轻抚着她被风吹乱的秀发,双眼温柔,情意绵绵:“绣儿,百花十里亦不如你。” 忽如其来的情话,让小绣唇角忍不住弯起,阿蛮正好便头,看见她嘴角的笑容,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她的笑仿佛是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他心里,心都融化了。 小绣在他的注视下又红透了脸,轻轻抬手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咬唇道:“好了,不和你玩闹了,别忘了你我今天来的正事。” 阿蛮伸出大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放在唇边细细的吻着,眼里盛满了笑意:“好。” 鼻尖的香气浓郁,小绣一路走来,沐浴在这花香红海,竟恍惚有点不似人间的错觉,她拽着阿蛮的手连连感叹:“这花这么美,比起九天之上的仙境也分毫不差,只是那儿没有人间这么巧夺天工的花匠。” 阿蛮忽然凑近了她,轻声道:“那你想不想去见见那个巧夺天工的养花人?” 小绣立刻亮起双眸,一个劲的点头道:“想见,想见,他在哪儿?” 阿蛮含笑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八角凉亭,小绣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那有一个男人弯身于花海当中,手中拿着花铲正在饲弄花儿,她蓦地睁大双眼,道:“原来,他就是养花的人?” 阿蛮揽着她的肩头,笑道:“走了,我们去看看。” 待二人走的近了,小绣才看清那人竟是个年轻人,手中拿着铲子正在给花松土,小绣在一旁打量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这养花人竟这么年轻!” 那人似乎是听见了小绣的话,缓缓转过头向他看去,剑眉微敛,眼中闪过一抹置人于千里的冷光。 小绣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目光一掠间,见他手下松土的的花儿,枝叶甚至繁茂,可却无半点花苞,不由得皱眉问道:“这十里花红,美艳绝伦,只是公子手下的花儿又是何花,怎么正值花期却不曾开花?” 那人并没搭理她的疑问,而是转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阿蛮身上,眸心的神色瞬间沉了沉。 阿蛮脸上挂着一抹盈盈淡笑,唇角微勾道:“这花开花落,也讲究缘分,开与不开也不过是养花人的执念,每日给它们浇浇水,松松土,有的喜阴,有的喜阳,即便是繁琐了些,可图的便是个心情,如此人心也能安逸些。” 那人的眼陡然沉了几分,似乎是在思索着阿蛮口中的话,小绣却皱着眉头,不解阿蛮话中的深意,却见那人忽然开口:“你们……可是从我娘子那来的?” 第六十三章 娘子是妖 那养花人忽然一问,小绣怔了怔,他娘子是何人,她缓缓将头转向身旁的阿蛮,见他眉眼舒展,神色安然,唇边甚至还流泻着浅浅的笑意。 小绣蓦地恍然,这养花人莫不是那个琴妖云浮的相公? “不错,我的确是见过她了,自然也是见到她厅堂墙壁上的那幅……关于你的画。” 阿蛮笑意清浅,声音浅淡,没什么丝毫情绪起伏。 那养花人倏地站起身,脸上竟泛出了紧张的神色,他眯着眼仔细的打量着阿蛮,见他白衣若雪,长身如玉,身上所带清冷仙谪的气质不似凡夫俗子。 他忽然扔了手中的花铲,对着阿蛮深施一礼,弯腰伏地,态度如此转变,不仅让小绣吃了一惊,就连阿蛮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公子何来如此大礼?” 说罢,他伸手将林深山扶了起来。 “云浮向来心高气傲,能得她所青睐,行为上宾,想必定不是凡夫俗子,在下瞧公子装束气质,应该是修仙之人。” 养花人直起身子,一直盯着阿蛮的脸瞧,脸上神色复杂,带着一抹纠结,良久,他似乎才艰难的开口道:“想来,以公子的能耐定然是知道了她异于常人的身份。” 他的话却让阿蛮的脸色微变,眉宇间的褶皱蹙的越发深了,看来,这个养花人是知晓云浮的身份。 阿蛮启唇方要开口说着什么,却被养花人忽然打断,他抬手握住了阿蛮的手臂,向四周张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地,公子请跟我来。” 阿蛮略一迟疑,还是抬腿便要随着养花人而走,身后的小绣急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一脸的警惕的对他摇头。 阿蛮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宽心,转身抬腿随着养花人的脚步而去,小绣咬了咬唇,也抬腿跟了上去。 小绣没想到,他和云浮既然是夫妻,竟然不生活在一起。 此处乃是青河附近一片荒园,被他砍了树,修葺成一座低栏篱笆小院。 三间红璃瓦房,院正中有一口水井,贴着墙根下窜长出不少颀长翠竹,院内两亩见方,只留下宽约盈尺的一条小径,两旁皆种满了开的娇媚的百花儿,争奇斗妍,即便小绣和阿蛮遍观花锦城所有花境,也从未见识过长势如此之好的花田。 小绣站在小径上,花的香气不要命的往鼻子里冲,竟让她有些飘飘然,像是喝醉了一般,神情恍惚,脚下步子都开始虚浮。 阿蛮及时拉住她,看着她的异样,有些担忧的问道:“绣儿,你怎么了?” 小绣在他的声音里一下子回过神来,抓着他的手臂,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道:“没事。” 养花人走到门口见二人并未跟上来,转身看着他二人皱眉道:“二位里面请。” 阿蛮揽过小绣的肩头,随着养花人进了屋内,在厅内小桌旁落座,那养花人一直紧张的神色陡然缓下,半晗双目,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瞧公子模样,可是有扰心之事。” 阿蛮抬手为小绣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才轻轻开口道。 那养花人闻言嘴角忍不住颤动,像是害怕,又像是嫌弃,他似乎纠结思忖良久,下了好大决心才道:“不瞒公子,在下名唤林深山,便是那云浮的丈夫。只是她,她……” “她怎么了?” 小绣落下茶杯,抿了抿唇,瞧着林深山此副模样就忍不住动怒,妖精有何可怕,修的百年身又是何等的不易,肯舍修行与凡人成亲,自然是爱极了。 思及至此,她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阿蛮,感觉出小绣的不悦,阿蛮偏头对她对视一眼,眸心全是无处隐藏的爱惜,小绣脸蓦地一红,一颗心也渐渐放下。 “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云浮,她不是,云浮一定是被她给杀了,一定是!” 林深山双手抓自己的头发,脸上泛出难以言喻的痛楚,他抿紧嘴唇道:“我的娘子他是人,她不是妖,我能感觉的出,她一定是被这个妖精给杀了!” “你何以如此肯定?”阿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考量着他的话。 林深山在桌子紧紧交握的手心里都攥出了汗,他颤抖着手为自己到了一杯水,仰头喝尽,才低哑着嗓子开口道:“三年前,我与我娘子是一见倾心,那时她,她还不会弹琴,却喜欢听琴声,只言其妙,世间无物能比,与她成亲后,我每日除了养花弄草,闲余时间便为她抚琴,本来也相敬如宾,白首偕老,只是……” 林深山痛苦的闭上了眼,脸上的心碎悲绝见者无不为其动容,他的声音带着浓烈的哀伤:“可花无百日红,贫贱夫妻百事哀,也就过了一年而已,每日里便为了钱财之事争吵,起初我处处忍耐,可她竟变本加厉,无休止的吵闹越演越烈,最后,我忍不住斥了她一句,结果她就负气而走。” “她走了?” 小绣有些惊疑,那日在道观里与云浮有过一面之缘,见她模样温婉,并不是个骄纵之人。 林深山抬眼看着阿蛮,胸口起伏的厉害,阿蛮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抬手为他倒了一杯水,问道:“后来呢。” 林深山将那茶水一饮而尽,茶杯在他掌心里握的嘎吱作响,他双目空洞,回忆道:“一年前,离家三月的云浮忽然回来了,回来后的她整个人都性情大变,不在埋怨我只是个穷酸的养花农,不在乎金钱铜臭,甚至愿意和我一起来伺弄花草……” “这不是好事么?” 小绣皱着柳眉开口,这男人究竟怎么想的,能与他同甘共苦的女人,他竟然还觉得怪? “不不不!” 林深山接连说了三个不,手中的茶杯几乎被他握碎了,连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来:“不一样的,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更奇怪的是,她,她竟然不知何时学会了弹琴,以前她根本就学不会的!我曾问她,是从何处学会弹琴的,她说,她是无师自通……真的笑话!” 林深山似乎讥嘲的笑了一下,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又道:“她开始每日为花锦城的百姓免费抚琴奏乐,我还以为她真的是好心,可后来,后来,我发现,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林深山许是真的怕极了,说出的话也絮絮叨叨,毫无章法,小绣不耐烦的问道:“林公子,到底是哪样?” 林深山抬头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缓缓凑近了他二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发现,花锦城每每在她抚琴之后,城中听乐的人就会变得浑浑噩噩,似乎脑子都不太清醒了,就好像沉浸了梦中一样!” 阿蛮的眉眼一凛,目光深沉,林深山所说,的确和他之前见过的城中百姓症状相同。 林深山双掌用力竟将手中的被子握碎了,他将残渣扔在了桌子上,咬腮道:“她一定是妖精,吸入了城中百姓的精魄,用来修行,我娘子一定是她杀的,法师,你们都是修行之人,务必帮我收了她,帮我收了她!” 阿蛮没有言语,只是凝着眉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林深山见他不语,眉宇间竟有了一丝怒气,他身子前倾凑近了阿蛮,咬牙道:“怎么,你是不相信我?” 阿蛮勾唇笑了笑道:“不是不相信你,你说现在的云浮杀了你家娘子,也得拿出证据来的,如此凭空臆测,难免会冤枉好人。” 林深山脸都苍白起来,胸口起伏不定,似乎是紧张又是气愤:“难道,她是个妖精还不够么!” 此话似乎点燃了小绣的火气,她噌的拍桌而起,怒道:“难道妖精就一定会杀人,你们人都分善恶,妖精也有分好坏之分!” 林深山似乎被她这一袭话说的有些微怔,他皱紧了眉头,深深的打量了一眼小绣,小绣在他的注视下忍不住打了一个颤栗,缩了缩脖子,立刻向阿蛮身后躲去。 “姑娘的话倒是与众不同。” 林深山勾唇似乎是冷笑了一下,睨着他二人,声音沉了下去道:“可城中百姓无缘无故的变得痴迷,这一点又如何解释,虽说此刻没有伤损,可谁能保证日后没有危险?你们身为修行之人,难道就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不管不顾?” 小绣从阿蛮身后探出头想要与他好好争辩一番,却被阿蛮一把拉回自己身后,他站起身,淡淡地笑了一笑,低着声音说道:“公子何必恼怒,我们又没说不管,你放心,此事我会查清楚的。” 林深山见他如此说,松了一口气,身子萎靡下去,双手倚在桌子上,用手掩面,声音闷闷的从指缝中传出来:“希望这一切尽快恢复平静。” _ 小绣走出林深山的院子,就一直闷闷不乐,阿蛮伸长了手臂揽着她的腰身,凑到她耳畔道:“怎么,生气了?” 小绣不满的嘟起嘴:“你不是说那个琴妖没有害人么?也许,她是成形之时幻化成了林深山妻子的模样?” 阿蛮握着她腰身的手微微用力,眸光流转,神色也阴鸷起来:“云浮身上的确没有血腥气,不过,林深山说的如此笃定,可见其中也有蹊跷,此事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六十四章 那么一天 回客栈的一路上,二人遇到了许多擦身而过的路人。 小绣诧异的发现,与她错肩的男男女女皆是双眼无神,神色空洞,她站在长街上极目眺望,来来往往的人都就好像是失了魂一样。 “阿蛮,阿蛮!”小绣伸手拽着阿蛮的袖子,警惕的看着一街的人,有些紧张的道:“你瞧他们,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阿蛮挑着眉头看着她,轻笑道:“怎么,你才看出来么?” 小绣脸色微变,扯着他的袖子向一处偏僻的胡同里钻去,阿蛮任由她拉扯,跟着她的脚步走去,一走进胡同,她便紧张的将他拽了进去,身子贴着墙微微向外探出头,瞧着街上傀儡一般的人,她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阿蛮道:“阿蛮,你说,这一切究竟是谁在搞鬼?” 身后的阿蛮许久未语,小绣心急的回头,却见他面色沉重,双眉紧皱,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紧张的问道:“阿蛮,难道这花锦城还有什么其他厉害的妖物么?我的鼻子最近不太好使,嗅不出什么。” 阿蛮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察觉出还有其他妖物的存在,也许,是我们哪里弄错了。” 小绣也不由得严肃起来,她抬腿走到阿蛮身旁,一脸凝重道:“难不成是那个云浮,她真的有猫腻?” 不知为什么,小绣心里对她说不上喜欢,可隐隐觉得能弹出那么美妙的琴声,大概也是个好妖。 “是与不是,我们再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阿蛮看着眼前圆鼓鼓的粉嫩脸颊,对她挑了挑眉头,抬手在她脸肉上掐了一把。 小绣摸了摸自己的脸,撇了撇嘴,嗔了他一眼道:“去她家,那你打算带我去么,还是你又想一个人去见她?” 阿蛮忽然凑近了她,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含笑的眸子晶晶亮亮的,勾唇道:“绣儿,你是不是在吃醋?” 小绣眨了眨眼,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干笑两声道:“我,我就是想进去看看,那乱花巷子我还没走进去过。” “是么?”阿蛮步步紧逼靠近她,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当,当然。”小绣弱弱的说出两个字,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阿蛮温柔的看着她,神情缱绻,抬手抚着她的秀发,但笑不语。 _ 日头已经落下,一片暮霭沉沉笼罩着,头顶之上两声夜鸦吱吱的叫着,让人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二人再次来到乱花巷子,站在十字路口向里望去,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楚。 “走吧。”阿蛮揽过小绣的腰身,径直穿了进去。 小绣发觉在阿蛮的牵引下,似乎这一路走的格外顺畅,没一会就来到一座矮门前。 阿蛮伸手敲了敲门,噔噔的沉闷声响持续了许久,里面才缓缓传来一个女人软绵的声音:“谁呀?” “是我。”阿蛮淡淡的开口。 里面的人似乎感到很意外,凝顿了好久,都没有再传出话来。 小绣扯着阿蛮的手,小声问道:“她该不会不给我们开门吧?” 阿蛮扯唇笑了笑道:“不会。” “你倒是笃定。” 小绣忿忿的睨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浓烈的醋意,阿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此时,门内响起了脚步声,矮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的昏暗的灯光渗了出来,将云浮的脸照的异样的惨白。 “公子去而复返,难道是白天时候,云浮没有将话说清楚?” 她站在门口,身子抵在门缝里,语气竟带了一丝不悦。 “我二人披月而来,姑娘不请我们进去坐坐,莫不是这就是姑娘的待客之道?”阿蛮笑意盈盈,散漫似轻烟,却又好似浮云一般难以捉摸。 云浮深看了他一眼,低叹一口气,抬手将门大敞,转身站在一侧道:“二位里面请。” 阿蛮和小绣抬腿进了院,走到了厅堂里落座,案台上摇曳的烛火已经半明半灭,就像一朵花儿欲谢,时近暮霭。 “二位深夜来此,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云浮走到厅堂纱幔后,弯身坐下,手指有意无意的拨弄着琴弦,发出叮叮妙音。 阿蛮也不打算绕圈子,看着她开门见山道:“今日午后,我见过你家相公了。” 铮的一声高昂脆响,云浮手指间的琴弦竟然断了,她忽然站起身,两眉间染了怒意,声音也高了几分道:“我以为我今日的话已经说的清楚了,花锦城的百姓不会有一丝伤害,公子竟然还去找他,难道是信不过云浮么!” 阿蛮眼瞧着她忽如其来的怒意,脸上神色未变,淡淡的勾唇道:“姑娘又何必动怒,我即便是见着了他,又能怎么样,姑娘可是害怕什么?” 云浮知晓自己失态,闭上眼,缓缓地平息了自己的情绪,胸口起伏了一阵,她睁开眼怒气微散,语气仍旧有些僵硬道:“公子深夜来此,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见过我相公了。” “当然不是。”阿蛮从椅子上站起身,负手缓缓在厅堂内踱步,有意无意的停在墙壁上的那幅画前,目光微微一沉,扯唇笑了笑,声音却阴沉起来:“我来只是想问你,真正的云浮去了哪儿?” 纱幔后的云浮的身影似乎一怔,整个人都凝滞了起来,小绣眯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小绣却觉得她此刻身上竟然蔓延着无法言语的悲伤。 “你,还好吧?”小绣轻轻的问出口。 良久,纱幔后的人才缓缓动了,低下头,手缓缓摸着那把子牙琴,她嗫嚅着唇轻轻开口:“是他告诉你们的?” 阿蛮皱眉盯着她,并没言语,小绣想起那个男人的嘴脸也是一肚子的反感,她犹豫着开口道:“是,他说,他的娘子云浮,是……” 剩下的话在舌尖缭绕着,小绣却不忍开口,同为妖精,同为女人,小绣倒是很理解她。 “他说,她娘子云浮是我杀害的。”云浮苦涩的笑起来,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那么,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你杀死的?”阿蛮沉声开口。 云浮低垂着头,静默良久,才开口道:“这重要么?” 她模凌两可的回答让小绣一怔,阿蛮也将双眉皱起。 云浮忽然抬手撩开纱幔,抬腿走了出来,依然是柔美可人的面庞,凤目瞳孔的颜色微沉,似乎看透尘世一般轻轻笑了笑,叹息道:“人活一世,往往都肆意随性,却不知死去之后是否当真有灵,二位可曾相信这世间有灵?” 此话一出,倒是让阿蛮和小绣有些为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云浮低眉笑了笑,又道:“不管怎么样,她是死还是活,有灵还是陨灭,如今陪在他身旁的是我,也算是承着她的念想。” 小绣抿了抿唇,问道:“可是,那个男人似乎并不爱你,你觉得这一切值得么?” 云浮低下眼睫,笑着对小绣也问出一个问题来:“那么你呢,你爱上了一个法师,倘若有一天,你们走到了敌对的立场,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你觉得值得还是不值得?” 小绣心头一颤,转头看着同样望过来的阿蛮,她目光迟疑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她轻轻笑了起来,抬腿走到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郑重道:“值得。就算有一天他要亲手杀了我,他若开心,那就随他去了。” 阿蛮手微微颤抖,随后将她的手用力握住。 云浮看着他们扯唇淡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二位请回吧,我答应你们不伤害一人,便不会食言。” 阿蛮将小绣揽在怀里,转头看着云浮颔首道:“恕在下今日鲁莽,以后绝不会再相问此事,告辞。” 离开了乱花巷子,二人比肩走在长街上,双手一直紧紧交握着,小绣看了他一眼,抿唇问道:“那个林深山的娘子究竟是不是她杀的。” 阿蛮含笑着看她,道:“正如云浮所说,一切都不重要,也许,她是承那死去女人的意愿来此,是非对错也没有定论,只是,终归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那城中的百姓变得如此混沌,真的是云浮的琴声所致?”小绣忍不住问道,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弹琴迷惑百姓。 阿蛮忽然停下了脚步,缓缓回头看着云浮家宅的方向,眯起了双眼,沉声道:“我也不清楚,只觉得,一切怪异都在这儿了。” “那我们去阻止她么?”小绣歪着头问道。 阿蛮却有些纠结:“只要百姓未有伤损,我们也不好出手,只是……” “只是什么?”小绣不解的问道。 “只怕这其中另有猫腻。”阿蛮收回视线,望向前方,暗黑笼罩了一切,什么都望不穿看不透。 小绣也不由得担忧起来,阿蛮却忽然扯过她的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拥着她,低声道:“我不会的。” 小绣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闷声道:“不会什么?” 阿蛮在她耳畔低语:“我不会和你站在对立面,更不会要你的命,绣儿,你放心,我会永远爱你一人,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 第六十五章 当个宠物 小绣从阿蛮怀里抬起头,夜风带着些许凉意肆意包裹着他们,阿蛮低下头,温柔而真挚的眼神与她定定而望。 小绣将侧脸贴在他的面颊之上,缓缓的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傻阿蛮,我相信你。” 她相信阿蛮的真心,也相信苏晋斋,即便他以后什么都记起来,不再爱她,也会真心相护她。 以后会是什么模样,就随它吧,至少现在他爱她,这就够了。 阿蛮抿唇一笑,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在夜色中流动着异样的光彩,忽然,他双臂箍着她的腰身略微向上用力,一下子将她抗在肩头上,抬腿向前大步跑着,边跑边欢笑道:“走喽,回去喽!” 小绣趴在他的肩头,双臂从后圈住他的腰,抿唇轻轻笑开。 _ 红日初升,霞光万绽,锦花绣树被缕缕阳光照耀得异常绚烂。 小绣从睁开眼就没有见到阿蛮,她在客栈里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她抓着客栈小二的衣襟焦灼的问道:“你看没看见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子?” 小二一脸懵然,似乎是对小绣的话感到费解,歪着头嘴里含混不清的吭哧着,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小绣一把推开他,又再次向阿蛮的房间跑去,空荡荡的房间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影子,她无力的瘫软在地,心尖上一股无端的恐慌涌上来,像海水一样弥漫了她的全身…… 难道,阿蛮想起了一切,离她而去了! 这种认知让小绣五脏六腑皆似被针扎一般,她的眼底立刻腾起了雾气,顺着脸颊扑落落的往下流,她大声嘶吼的唤着他的名字:“阿蛮!” “绣儿,我在这儿。” 阿蛮温润沉稳的声音从屋顶上漫来,小绣一怔,从地上挣扎的爬起来,向外跑去。 站在客栈后院里,小绣向屋顶看去,日光太过耀眼,卷起他的寡淡的外袍在碎碎金光里荡啊荡,满城锦绣花色瞬间暗淡去,惟独万丈金光中阿蛮颀长身影,照得她两眼斑斓生光。 “阿蛮……”她哽咽的唤着他。 阿蛮看着她脸颊的泪珠儿,心头登时被刀捅了一样痛,立刻飞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他双目微阖嘴唇翕动,面上神情甚是狂乱:“绣儿,你怎么了?” 小绣从他怀里抬起头,心有余悸的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她的双目还透着一抹悲恸,细碎泪珠儿顺着眼角簌簌滴落,衬得一张小脸惨白,她扁着嘴哽咽着:“阿蛮,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阿蛮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伤心害怕,见着她的眼泪,一颗心像是被揉碎了似的,他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似乎承诺一般道:“绣儿,你放心,此生我绝不负你。” 小绣抽噎的点头,阿蛮为她擦拭掉眼泪,轻笑道:“你这粘人的小家伙,我不过上屋顶观察一会儿,你就哭成这样,这般离不开我。” 小绣的脸被他说的红一阵,白一阵,一把挣脱开他,怒气冲冲道:“你好好的上屋顶干什么?” 阿蛮却沉下眉眼,抬手拦住她的腰肢,携着她纵身一跃再次落在屋顶之上,他极目眺望着远方,看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沉声道:“绣儿,你嗅到了么?” “嗅到什么?”小绣皱了皱鼻子仔细的嗅着,发现除了浓郁花香什么味道都没有。 “是死气。”阿蛮的声音一沉,双眼射出一股子凌厉。 小绣一怔,脸色一白,有些惊恐道:“什么,死气?” 阿蛮剑眉斜挂,神色犹如鹰隼,凌厉逼人:“你瞧这一城的人,目光呆滞,行为木僵,犹如三岁孩童,好像比之前更甚。” 小绣忽然想起方才的小二,她只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似的。 “绣儿,昨日那云浮可是未曾在道观里弹琴?”阿蛮忽然开口,脸色阴沉,后有恍然颔首,轻嗤道:“的确,昨日她未曾弹琴。” “如此说来,这城中百姓忽然加重痴呆,与她无关?”小绣捉摸着阿蛮话中的深意猜测道。 “看来,此事真的大有文章。”阿蛮眯着眼居高临下的观察着花锦城,一对深藏在剑眉下的黑瞳射出炯炯光芒,就像划破乌云的闪电。 忽然,客栈外响起一阵吵闹的铜锣的敲击声,阿蛮循声看去,却见是打更的更夫拿着铜锣在逐街而走,木讷的脸上基本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机械的敲着锣,口中僵硬的吐着音节:“云浮姑娘午时在道观抚琴,临别一场,就此封琴,望各位父老乡亲全部到场听琴。” “云浮姑娘午时在道观抚琴,临别一场,就此封琴,望各位父老乡亲全部到场听琴。” …… 阿蛮看着那更夫傀儡一般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脸色凝重了下来,小绣抓着他的手臂,不解道:“封琴?” 阿蛮眯着眼道:“咱们也去看看。” _ 二人走进道观大门,放眼望去,这里的人还真是多,人山人海,几乎花锦城里的人全部倾巢而出,把这道观内外挤了个水泄不通 。 “云浮她是想干什么?”小绣探到每个人脸上的都涌动着悲伤,似乎对云浮要封琴之事不能释怀,她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云浮忽然封琴究竟想要做什么。 “看下去就知道了。”阿蛮揽过小绣的腰身隐在人群当中,仔细的观察着,突然,耳畔嘈杂的人声陡然一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道观内的石坛之上忽然落了一把琴,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然后,半空中簌簌掉落下来无数的斑斓花瓣,霎时间漫天飞舞,飘飘忽忽地随风而动,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又似天女撒下的仙花。 而云浮就在这落英缤纷中,衣衫袅袅的缓缓落地,身上被正午的日头镀上一层金光,娇躯轻落如花枝微颤,黛眉微扬,顾盼流溢,仿如一枝初绽的花儿,犹带微露,又好像误入凡尘的仙女下凡。 满城百姓无不在欢呼,膜拜着:“仙女下凡了,仙女下凡了!” 云浮落在琴后,美目在众人身上一一流转,嘴角轻轻勾起笑容,纤纤十指落在琴弦之上,曼妙的琴声便流泻而出,宛转动荡,无滞无碍,指尖灵巧地挑拔四根琴弦,就好像是拨弄在人的心弦之上。 所有人都听的痴迷,似乎在这种惬意的琴声下可以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小绣的意识也有些迷离,那琴声仿若咒语在耳边回响,她眼前视线开始模糊,身旁的阿蛮她也渐渐感觉不出,感官里只剩下面带微笑的云浮,和在子牙琴弦上弹动的指尖。 渐渐的,渐渐的,眼前之景变了,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如困在一片朦胧的梦境当中,然后随着耳畔的琴声猛然一簇高昂,小绣陡然一激灵,双目一震,她看清了眼前之景。 她此刻落足的是一座木屋矮墙,篱笆小院之内,身旁一棵粗壮垂柳摇摇曳地,随风扭动,小绣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四处张望,这里竟然是沈须归的家! 小绣有些迷惘,她怎么会来到了此处? 屋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一个男人缓缓走了出来,先是莹白的一角衣尾,然后伸出一条修长的腿,目光渐渐而上,一张一如初见的脸,清隽卓然,神色淡漠,似从清淡的水墨画中走出。 小绣双目一滞,红唇微张,即便是一模一样的脸,可她一眼瞧着,就知道那个人是苏晋斋。 苏晋斋抬头看了一眼庭院内立地如杵的小绣,便淡淡的收回眼皮,一甩衣尾坐在门口的石阶之上,手中拿着一块苏绣手绢仔细的擦拭着骨剑剑刃,始终未言一语。 “法,法师……” 小绣的眼瞬间就红透,泪水夺眶而出,是苏晋斋归来了,是他回来了,可是阿蛮呢,阿蛮去了哪儿? “你还知道归来,就知道贪玩,蝶妖就藏在不远处,你就不怕被她吃了,当做口中餐?” 他抬起头凝望着小绣,是她熟悉的乌黑瞳仁,只是那双眸子,始终是淡漠的神色,清粹冷冽如秋夜寒露。 小绣哭的更凶了,抬起手掩盖住了双眼,哭的肝肠寸断,苏晋斋有些不耐的蹙起了剑眉,缓缓收了骨剑,抬腿向她走去。 二人咫尺而立,苏晋斋冷凝如冰的眼里终于是漾起了波澜,看着小绣眼角不断滚落了泪珠儿,他的眼角眉梢似乎是染了一丝笑意,抬手拽出她盖在眼睛上的手,屈指敲在她的额头上,竟是一掌将她拍回了原形。 他将她抱在怀里,揉弄着她毛发,轻笑道:“你这狗儿,思绪简单,还学人家掉眼泪,当真是顽劣淘欢,让人头疼。” 说罢,他抱着毛绒绒的狗儿小绣弯身坐在石阶之上,一边向后微仰头微晗双目,一边抚摸着她的毛发。 他垂落的墨发落在怀里的小绣身上,酥**痒,竟是那么真实。 他熟悉的气息,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让狗儿小绣渐渐不在悲伤,她眨着双眼,看着眼前的男人,难道,一切又回到了以前? 还是之后种种才是梦幻一场? 小绣抬眼看着屋檐上的一方天幕,几丝薄云,脸颊上是细细软软的风抚,四周没有车马喧哗,也没有嘈杂人声,只有风吹垂柳的轻吟。 熟悉的景,熟悉的人,熟悉的静谧,让她在伤感中竟然也感觉到了几分心安和沉静。 这也许,是小绣心中最渴望的一片柔软,彼时,她要的不多,不会贪婪他的爱,而苏晋斋,并无那么多苦楚,也没有那么多无奈。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当个宠物陪着他,也很好。 第六十六章 选择 狗儿小绣就贴在苏晋斋的怀里,头抵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胸口不断起伏的呼吸,轻轻的闭上了双眼,好像时光就这样一摇一晃,一下子静谧安好到了地老天荒。 她的头特别沉,意识涣散而去,迷迷糊糊的,一动都不想动,只是,她的耳畔似乎有个人在隐隐约约的呼唤着她,一声又一声,很急促,很焦灼,让她化为一滩死水的心湖荡起了一圈涟漪。 “绣儿,绣儿,快醒醒!” “绣儿……” 是谁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炙热,狗儿小绣颤抖着眼皮,努力的睁开沉重的双眼,微微掀开的一丝缝隙,透出一抹刺目的金黄来,让她一时疑惑,眼前究竟是梦还是幻。 那人的声音还在耳畔不停的呼唤,似乎泣血一样悲绝,狗儿小绣忽然就心疼的厉害,眼皮猛然抬起,而就在这一瞬,游离消散的思绪顿时回归! 是阿蛮! 狗儿小绣挣扎的抬起四只短小的脚,蹭的一下从苏晋斋的怀里蹦下来,冲着门外拔腿就跑。 “小绣,你去哪儿?” 苏晋斋似乎仍旧很慵懒淡漠,在石阶上换了一个姿势,略微低下头,微挑眼皮看着她。 狗儿小绣闻声四腿一怔,却没有回头,她雪白如雪的毛发在微风中吹拂的如浪一样,她知道,眼前的苏晋斋并不是真的。 他不过是潜藏在她心中最渴望的,最眷恋的,最不舍的一场梦境。 真实的阿蛮在外面等着她,她要回去找他。 “小绣,你要为了别人,离我而去么?” 狗儿小绣的脚才向前迈了一步,苏晋斋的声音在身后步步相逼,决绝又凛冽。 狗儿小绣说不出话,她低下头轻轻吐了一口气,拔步便走,苏晋斋却从石阶上站起了身,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 狗儿小绣伏在他双臂之上,而属于苏晋斋的气息不断的萦绕着她,她低头凝思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二人便这样对怔了好一会。 “我和那个人,你选择一个。” 苏晋斋轻轻扯唇,嗓音慵懒诱人,脸上竟是一股子邪魅。 狗儿小绣很想化成人形和他说话,可开了口又该说些什么,看着他的脸,她想起了那个有些狡黠又温柔的男人,狗儿小绣想都没想,张口咬在苏晋斋的手背之上,纵身跳下向外跑去。 狗儿小绣跑的头也不回,她心中坚定的知道,她想要的是在外等着她的阿蛮,而不是虚假的,她永远够不到的苏晋斋。 _ 阿蛮满面阴骘,一双眼眸冷冷望着眼前这一切。 道观之内所有的人都像被定住了时间一样,喜怒悲欢都在脸上定了格,就连小绣也没有逃脱的掉,双眼空洞无神,好像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 而石坛上的云浮仍旧在不停的抚琴,那魅惑的琴声凄然离迷,锁人心弦,催人泪下,可在阿蛮耳中却如噪音一样让人心生厌恶。 阿蛮鼻尖冷斥,长袖一甩,白袍经风,袖中的骨剑滑至手中,银光闪烁,一道剑气若游龙飞出! 石阶之上的云浮轻蔑的笑了笑,手指在子牙琴弦上骤然一拂,一股罡风弥漫着冷气席卷而来! 顷刻之间,洒落在地的百花顿掀,微风拂乱,仿佛万千风花皆系于她弹指之间,阿蛮竟被这股精纯之气逼的后退了数步! 云浮勾唇笑了笑,鼻息轻嗤,手指一转一道琴弦飞卷而出,裹住小绣的身子瞬间拽到她的面前。 “你放开她!”阿蛮猛地抬目,双目如电,眼中竟隐隐带了杀机,手中的长剑指着她,一字一句咬牙道:“别逼我动手。” “你可见过她的原形?”云浮提着小绣的衣襟立于台上,高抬的眼稍里存了一抹流光,她扯唇风华绝俗的笑了笑道:“想来你还没见过吧?” 阿蛮握紧了手中的骨剑,狭长的凤眼微眯,盯着云浮的脸道:“你究竟为了谁而隐藏,这满城人的痴傻和你根本就无关,你又何必……” “本来就是我做的,我本就以琴声惑人心。” 云浮打断了他的话,清冷的凤眸流转似有一丝泪意,很快被她消散在深瞳里,乌黑的眸子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沉默片刻,她殷红的唇轻启:“我不会伤害这城中百姓,所以,你不要咄咄逼人了。” 说罢,她手中琴弦一扬,小绣便随着翩然而起,从石坛之上朝着地面倒栽而去。 阿蛮大惊失色,反应极快大步而去,扔了手中的骨剑,伸长了手臂接住小绣落下的身子。 可云浮却冷冷的哼了一声,双指在琴弦上用力一拨,霎时间一股轻风肆卷,如无形海潮般的妖力汹涌而至,吹起了小绣的裙裾,瞬间,她便被打回了原形。 跌入阿蛮怀中的便是一只通体雪白狗儿,他看着怀中小小的一团,有一瞬的怔愣。 云浮却抱着琴悄然离去,化作一股风消散在道观之内,天幕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声音:“人与妖是不能相恋的,我一直以来都执拗的不肯相信,公子,她如今现了真身,你还会爱她么?” 阿蛮抱着小绣的真身,彼时,她身上的封印还未破碎,看起来还是狗狗的模样。 阿蛮双目在瞬息间便恢复如常,轻笑了一声,抬手泄了一股精纯的灵力将狗儿小绣身子包裹起来,金光灿灿中,小绣渐渐幻成了人身,紧闭的双目似乎忍受着痛楚,阿蛮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温柔的低语:“可能你还不知吧,我也是妖,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 小绣缓缓从梦境中逃脱出来,一下子睁开双眼,便对上阿蛮那一双潋滟盈盈的眸子,她愣了一瞬,一头涌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的抱着他,真实的触觉让她的心稍安,她喃喃的唤着他:“阿蛮……” 阿蛮也同样将她越抱越紧,感觉到她微颤的身体,他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小绣环顾四周,诧异的见这城中百姓似乎都魔怔了,而石坛上的云浮却不见踪影,她起头焦急的问道:“阿蛮,云浮呢?” 阿蛮冷笑一声,彼时天上已经西斜的日头,两边天上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色,他眯起眼道:“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_ 青湖湖畔,十里红花,万丈锦绣。 河畔一隅四角凉亭,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男人弯腰从凉亭下折了一支花儿,抬手送了女人,女人似乎很诧异,也很激动,颤抖的手接下那袅娜的花儿,放在鼻尖轻嗅,微微绽唇轻笑,眉间点着一朵五瓣花钿竟比手中的花儿还美艳,一双丹凤眼泣露含情,站在百花中,清雅若一树海棠,她动情的开口: “林郎……” 林深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拥她入怀,在她头顶轻声道:“娘子。” 这无比轻柔的两个字让云浮湿了眼眶,她舍了修为伴着他,若换来这两个字,也是值得。 林深山微微拉开二人的距离,看着她眼中的泪,有一瞬的失神,他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指尖将腮旁的泪珠儿拭掉,声音软绵温柔:“娘子,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云浮欢喜的点头,笑着应道:“好。” “你们双宿双飞,那城中那些无辜的人该怎么办?” 忽然出现的低沉男声,惊了亭内有情男女,他二人偏头看去,见一身白衣的阿蛮和小绣比肩而立,而阿蛮手握长剑,剑身斜指着亭内二人,眉目冷然。 云浮侧目看着亭外的阿蛮和小绣,美目里竟有一瞬艳羡,她还未言语,林深山豁然抬腿站在她的面前,用身子挡住了她,仰头看着阿蛮,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要伤害我娘子!” “娘子?”小绣诧异的看着他态度的转变,简直就是善变无常,她眯着眼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嗤了一声,撇唇道:“当初可是你口口声声的说她是妖的,又说她杀害了你娘子,怎么这才过了一天有余,你就改变了心意?” 林深山被她说的面色一阵青白,无言以对,身后的云浮却悄然低下眼睫,眼中略过一阵痛楚。 林深山垂在袖子里手渐渐收拢,忽然,他竟对着阿蛮和小绣弯身伏地,如初见时一样,又行了一个大礼:“我与我娘子嫌隙已清,今生便认准了她,还请二位放过她。” 云浮似乎没想过林深山会为她放低姿态,用手掩唇,泪水夺眶而出,她从身后抱紧他,泣道:“相公!” 阿蛮握着剑的手缓缓收回,神色深沉,眸光流转,似乎是在考量着,良久,他道:“那城中那群人……” 林深山连忙直起身子,回身抓着云浮的手,一脸急切道:“娘子,那群人都是无辜的,你快放过他们。” 云浮被他抓的有些痛,犹带泪珠的眼深深看进他的眼底,夕阳斜斜散落,照亮了他半边脸,一双深瞳,在暮色中看不真切,她缓缓勾了勾唇角,点头道:“好,我都听你的。” 林深山松了一口气,抬手揽着她的肩头,转身对阿蛮满眼恳切,祈求的说道:“现在,一切都恢复如常,我夫妻自此隐居,还望两位高抬贵手,放我妻一条生路。” 第六十七章 一夜春落(一) 已尽暮色,街道两边的商铺都紧闭大门,晚风中不断有残花飘摇,落了一地的芳华,遍地凄凉,倒显得有些荒芜。 小绣恹恹的耷着头,脚下踏着嫣然的花影残瓣,可这暮色景致在小绣眼中都失了颜色,清风吹乱了她的鬓发拂在她的双颊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两眉间染上一抹淡淡忧虑。 阿蛮察觉到她的变化,侧目看着她,眼角晶莹着笑意道:“怎么,道观的人都已经回去了,而且全部都已经恢复如初,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小绣微微顿下脚步,目光落在脚下碎碎的花瓣,她抬脚踢了踢,有些烦躁的咬唇道:“我总觉得有些怪异,又说不出何处怪异。” 头顶一瀑月色朦胧,映染在阿蛮英挺的侧颜之上,横飞的剑眉下,他的黑瞳森亮灼人,他勾扯着唇道:“那就顺其自然,看下去便是,是狐狸永远藏不住尾巴的。” 小绣被他的话呆了一下,恍然变了脸色,连忙回头向身后看去,还好,裙裾下并没有露出尾巴,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阿蛮一时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抬手揉弄着她的秀发,凑近了她的脸,低声笑道:“放心,绣儿的尾巴藏的结实呢,不会露出来的。” 小绣嗔了他一眼,桃腮带怒,嫣色红唇轻轻撇着,如花双靥顿时略上五分怒火来,不满的嘟起嘴道:“狐狸招你惹你了,干嘛要要这么诋毁它?” 阿蛮瞧着她嘟起的红唇,嫣红如花脂,双眼登时就沉了下去,喉咙滚了滚,掌心窜起一阵炙热,他抬手覆在她的肩头之上,微微用力握紧,炙热的温度从他的掌心一下子烧进了小绣的心尖上去,让她的脸也窜出了一阵热浪。 “绣儿,我……” 阿蛮艰难的开口,声音魅惑而低哑,眸中有幽幽精芒,头慢慢向她俯近。 小绣抿着红唇低下眼睫,脸上漾着霞光一般的红色,阿蛮虽没说完,可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绣儿……” 阿蛮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伸出修长的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看着她因羞涩红透的娇颊,他的心柔的要滴出水来,他温柔的低下头,一寸寸地靠近她的唇。 小绣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仰头迎上他,四唇相贴,温柔缠绵。 小绣向他微探的白皙脖颈倾出美丽的弧度,阿蛮忍不住伸手覆上她的脖颈,让他想起千般袅娜的河边垂柳。 月色如撒下一层水银,二人在其间俯首仰头,脚下是落了一地的新花,缤纷锦绣,当真是花儿细致,人更美好。 倘若此刻有他人在旁,定是看得眼神痴迷,只觉这一幕是一副才子佳人美妙之画。 只是长街暗处里真的有一男一女缓缓停下脚步,看着月下毫无顾忌相贴缠绵的二人,那男女皆忍不住诧异的瞪大了眼珠,只不过,相比之下,一个吃惊愤然,一个狠毒厉人。 “小绣娘子,才月余未见,你们,你竟然,竟然敢背着我偷人!!” 一道清亮男声在夜色中骤然响起,如一道惊雷在缠绵悱恻的二人耳畔炸响,惊散了一对交颈鸳鸯。 小绣转头看着隐在月影暗处的男人的轮廓,柳眉微扬,杏眼圆睁,惊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常休,你怎么来了?” 常休却像一股香风一样蹭的窜了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嘤嘤的哭泣,抬起一手指着阿蛮的脸,委屈巴巴的道:“我才离去多长时间,你就变了心,竟和他好上了,你明明和我有肌肤之亲的!” “你是何人!” 阿蛮的脸在瞬间垮了下去,已经黑的不能看了,捏紧了拳头,狭长的眼里隐约有血色暗动,猛然伸手抓住常休的衣襟,另一手扣着他的肩膀,一下子就将他从小绣怀里拽了出来。 “苏晋斋,你别给我装糊涂,你明明知道,小绣娘子和我的关系,我可是她相公……” “你别听他胡说!”小绣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额上都沁出了冷汗,她转头看着阿蛮干笑两声道:“我和他不熟。” 常休悲绝的瞪大眼睛,不满的抗议着,小绣的手心却捂的越发用力,他呜呜噎噎的挣扎着,小绣眯着眼看着他,柳眉微凛,问道:“你怎么来了……” “可不只他一个人来了,小绣,你果然是有本事,真是让我小看了你,魅惑人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暗处又传来一道柔棉的女人声音,随后响起轻微的落足之声,哒哒的向他们走来。 月色下,一个女子窈窕的脸庞显露无疑,小绣却浑身血液停滞,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常休一把拉下小绣的捂在他唇上的手,使劲的挣脱着阿蛮的束缚,阿蛮眉眼一凛,手下越发用力,常休徒劳的挣扎了两下,不满的道:“我师傅蓬莱仙人不放心晋斋师兄的体内的妖血煞气,命我来看看晋斋师兄的近况,而故梦师妹……,她是不放心晋斋师兄,所以也跟过来看看。” “故梦……”小绣艰难的将目光落向了阿蛮,一双黑瞳纠结复杂,似空洞又似慌乱。 她竟然忘记了,故梦才是他的未婚妻。 “晋斋师兄。”故梦从街道暗处款款走了出来,停在了阿蛮的面前,微仰着头,面带粉晕,嘴角轻轻翘起,含笑道:“瞧师兄现在的气色,最近可是好些了?” 阿蛮盯着故梦看了一眼,转头向小绣看去,见她眼角有泪水盈起,心中便也知晓了个大概。 他低叹一口气,甩手将常休扔可出去,常休踉跄了一下,颤着手指着他脸都气歪了,怒道:“苏晋斋你这是什么态度?” 阿蛮却浑然不在意,径直像小绣走去。 “绣儿,我们回去吧。” 小绣僵挺着脖子看着她,眼神空洞不安。 阿蛮心疼了一下,抬手揽过小绣的肩头,便向客栈走去,小绣看着他的侧颜抿了抿唇,却没有动弹。 “阿蛮……” 小绣颤着嘴唇犹豫着开口,阿蛮却笑了一下,眉眼舒展:“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我们回去吧。” “晋斋师兄,你和这小妖女你们……” 故梦口气依旧柔柔软软的,她抬腿走到阿蛮的面前,脸上仍然勾起微笑的纹路,那笑意仿佛静湖里的涟漪,而湖面之下的暗涌波涛,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 “我不是苏晋斋。”阿蛮没有抬眼看她,只是淡淡的说着。 “什么?” 故梦脸上终究是挂不住了,有些难堪的微红着,怒气迅速在眼底堆积,似怨愤似委屈,她极力克制着,伸手拽着阿蛮的袖子,勉强勾出微笑来:“晋斋师兄,难道就这么不愿和我说话么?” 阿蛮蹙着眉头,眉宇间已然有些不耐,抬手拂掉故梦的手,这才看着她道:“你们既然你们来也来了,看也看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说罢,扯着小绣的手就走,走了一步,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身对故梦道:“绣儿她不是小妖女,她是我的爱人,我不准你诋毁她。” 故梦的脸一片铁青,胸口起伏的厉害,脸上的伪装悉数崩塌,她大步上前一步,挡住了二人的去路,抬手握着小绣的手臂,咬牙道:“你对他做了什么,竟然让他变了性子,你们……你们私定终身了!” 小绣咬着红唇,凝住了眼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阿蛮却面带愠色抬掌拍掉故梦的手臂,冷声道:“你放开她!” “晋斋师兄,你怎么能和妖精在一起!”故梦的表情很受伤,眼圈都红了,眸光痛楚泪意闪闪。 “我不是苏晋斋,我是阿蛮,我现在就是一个妖,妖和妖有什么不能在一起!” 阿蛮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眸色漆黑深沉,隐隐喷着火焰。 常休也走了过来,看着二人他有些受伤的捂着胸口,转着眼珠子看了一眼阿蛮,又看了一眼小绣,猛然抬掌拍在了苏晋斋的肩头之上,大声喝道:“好你个苏晋斋,这回倒是像个爷们,为了她都做妖了,我把小绣娘子让给你了!” _ 夜已过半,客栈房里一盏灯盏奄奄一息,连带着光也是幽幽的。 小绣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颗心一直惴惴不安,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 “怎么,你是深知罪孽,睡不着么?”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故梦大步走了进来,冰冷开口,声音如利剑,让床上的小绣面色一变,她坐起身子,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故梦抬头看了眼小绣,压在心底的不甘恨意全部涌出,一股怒气也在言辞里毫不掩饰的喷射:“晋斋师兄现在失去了记忆,你便趁虚而入,他有多厌恶妖孽,你不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有一天他全部都想起来了,会不会怪你!” “我没有趁虚而入!”小绣的心头一酸,唇瓣都在颤抖着,一颗心好像在冷水里漂浮挣扎,绞的她异常难受:“阿蛮是阿蛮,苏晋斋是苏晋斋,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 故梦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不屑地讥唇哼笑起来:“小绣,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么?” 第六十八章 一夜春落(二) “自欺欺人……” 小绣面色苍白,喃喃的开口低吟着这几个字,目光颤动,声音低碎,心中的不安越漾越大,将她的心都淹没了,那股子坚持竟隐隐有些松动。 故梦眯着眼看着她,眼中精光流转,乘胜追击道:“小绣,你离开他吧,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结局,不管是对谁,阿蛮也好,苏晋斋也好,都是最好的!” 离开他…… 小绣只要想到这三个字,心里就像被刀反复绞的一样,难受的厉害,双眼渐渐变得坚硬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靠着她,沉声道:“故梦,我是不会离开他的,如果你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请你离开,我要休息了。” “小绣,你还在执迷不悟,你可是妖啊!这一点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可晋斋师兄不是,他想做的一直都是人,你和他是永远没有好结果的!” 故梦死死的凝着她,不停的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的厉害,只恨得上下两排银牙咬得咯吱咯吱的响。 小绣轻轻一笑,头虽微微低垂着,可脊背却挺的笔直,眼中满是坚毅的决然之色,心中也从未如此坚定过,她道:“故梦,苏晋斋是苏晋斋,阿蛮是阿蛮,他们所想的根本就不同,我只知道,阿蛮他现在爱我,这就够了,至于回归记忆的苏晋斋以后会怎么样,我都能接受。” 故梦柳眉倒竖,一手揪住心口,一手死死的握着拳头,幽黑的眼瞳像钉子般扎在她脸上,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这是一晌贪欢,就像一场梦一样,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就不怕苏晋斋归来之时,会恨的亲手杀了你!” “那又如何?”小绣轻轻笑了笑,脸上却一片平静,道:“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自然也受的起后果。” “好,好,小绣,你先得意着,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故梦满面阴恨,一双眼眸冷冷的盯着她,一甩袖子愤愤的转身离去。 屋门被她甩的来回煽动着,一股夜风立刻斜斜打了进来,带动着门扇,嘎嘎地怪响着,案台上的一线寒灯,顿时被风吹得灭了,夜色肆无忌惮的扩散,更显出森森寒意,透骨而入。 原来,夏天已经不知不觉也走到了尽头。 小绣躺在床上,怔怔的双目看着门外,一阵轻风卷过,裹着遍地残花,缤纷如脂,有两瓣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飘荡荡,穿过门扉竟落到小绣鬓发旁。 她抬手抓下那两片残花,拈在双指间,目光落在门外一地残花,似乎连花香都在一夕间格外浓郁,让她感到头晕脑胀,她微微蹙起了眉头,低喃道:“这花儿怎么落得这么多?” “是啊,我也纳闷,这一夕之间,花儿怎么落得这么多。” 阿蛮从外面走来,随手将门关上,阻了外头一地银白月色,他落足定在门口,透过夜色深深看着她,那眼神里莫名的带了一丝喜色,似乎有些满意,又很欣慰。 “阿蛮,你怎么来了?” 小绣从床上做起身子,方才那股风将灯火吹灭了,屋内此刻黑漆漆的一片,小绣眯着眼看着门口缓缓向她走来的男人,虽然她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对黝黑的眸子晶晶亮亮的。 “绣儿。”阿蛮走到床畔弯身坐下,伸出双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抱在了怀里,低下头伏在她的颈窝里,身子却是一颤一颤的。 “你怎么了?”小绣感觉到他的异样,急忙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却被阿蛮又强力按了下去,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小绣仰起头,此刻才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原来他竟是在笑。 “你笑什么?”小绣心情本就烦乱,故梦一来又忍不住低落几分,他竟然还在笑,她双目微嗔,咬唇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忿忿道:“到了现在,你竟然还笑的出来?” 阿蛮忍痛闷哼了一声,低头将脸颊贴着她的头顶,却依旧笑意盈盈,声音都是欢喜的:“刚才那个女人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是开心的笑,原来,即便有诸多磨难,你也并没有动摇爱我的本心。” 小绣心头一紧,原本掐着他腰眼的手便从身侧环了上去,她紧紧的倚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从他胸膛上传了出来:“我才不管以后呢,我就要现在的你。” “好,绣儿,你相信我,我也好,苏晋斋也罢,此生绝不负你。” 阿蛮声音低沉嘶哑,却字字珠玑,小绣一时恍然,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说出此话了。 想来,他也是害怕的,怕她不信他,更怕她会因此而离开他。 这么想着,小绣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轻声道:“阿蛮,我相信你,也相信苏晋斋。” _ 清晨,此刻天色刚微微亮,朦胧的薄雾像纱一样笼罩着花锦城之上。 小绣在阿蛮怀里幽幽转醒,一抬眸,便见阿蛮手支在脑下,正低头看她,眸光温柔,缱绻一片。小绣心中一动,仰头倾身在凑到他的唇瓣亲了一下,面颊染上了一层姝色,缓缓展开笑靥道:“阿蛮……” 她还未说完,碰的一声,紧闭的屋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微凉的空气随着常休风一般的窜了进来,他扯着脖子喊道:“小绣娘子,外面……” 常休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直直的落在床上紧紧相拥男女,但见他二人共同枕着一个软枕,脸贴着脸偎在一处,就像一对交颈鸳鸯一样。 常休的心瞬间就像掉进了万丈冰窟,冻成了一块冰旮瘩,然后又一片片破碎成渣,他捂着胸口痛苦道:“你们,你们这对妖男女,竟然,竟然睡在一起!” 小绣的脸早就红的滴血了,尴尬的僵在那儿,不知该如何解释。 阿蛮淡淡的挑起眼皮,眸光陡然凝成刀刃子,冰凉渗人,只这一眼,就让常休识相的闭上了嘴巴,转身走出门外,又默默的将门关上。 小绣噗嗤笑出声来,抬手点着阿蛮的胸膛,红透的脸含笑道:“你干嘛这样吓唬他,他也许是有什么事情。” “算了,我们出去看看。” 阿蛮从床上站起身,双手穿过将小绣的腋窝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小绣贴在他的怀里,心里便像抹了蜜一样,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过的长久一些,在长久一些…… _ 门外的景色,竟如一夜秋落,百花褪尽颜色,残花扑面,化作尘泥。 花锦城的竟一夜之间万丈软红尽数凋零,小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切,讷讷的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常休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襟有些闷闷不乐,就像霜打的茄子,看什么也不顺眼,脚下遇啥踢啥,一副心死大哀的模样,闷声道:“这花锦城的花一夜之间全都掉落,不符合四季规律。” 小绣皱鼻子细细的嗅着,发现连多日里萦绕鼻尖的浓郁花香似乎都清淡下去,连脑子都清明了些许,她咬着手指道:“连花香也散了……” “看来其中定有妖异。” 阿蛮凝眉接口,双眸深沉如海,忽然转头对常休道:“你去清河湖畔去查探一番,四角凉亭下有一株无花苞的花,看它有何异样,还有那的养花人,你暗中盯着他看看有何怪异行为。” “好嘞。” 常休接到命令转头就走,走了一步,他忽然滞住脚步,僵着身子回头看着阿蛮,眼角蓦地向上一挑,眼皮都抖了起来:“不对啊,我凭什么听你摆布?” 阿蛮神色不变,却弯了下唇角,淡淡道:“你不是为了我的命令,为花锦城的百姓奔波,功德无量。” 常休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睛里水汪汪的,冷哼一声,转身昂首大步离去。 小绣看着常休离去的背影吐了吐掩着嘴唇笑的花枝乱颤:“阿蛮,你还真治的了他。” 阿蛮也面带微笑,抬手揉弄着小绣的头发,笑道:“他倒是个很好的助手,有些事你我不方便出面,也只有他能去做。” 小绣闻言立刻凝住笑意,伸手抓着他的手臂,沉声道:“你莫不是怀疑林深山?” 阿蛮握住她的手,大掌将她的小手包裹的严实,他沉着声道:“的确,此人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只怕是另有心思。” “另有心思,那云浮岂不是很危险?”小绣一惊,想起那琴妖的深情双眼,不由得替她担忧。 “当日,我去乱花巷子与她赴约,便已经打消了对云浮的怀疑,只是林深山的一席话,将所有的矛头全部都指向了她,才让我重新开始怀疑。”阿蛮的眼落在虚空处,微微缩紧,凝成一股针一样。 “不错,云浮虽以琴声惑人,但终究是没有伤害一条生灵,可见,她并不是一个坏妖。”小绣在一旁低声道,看来,她对云浮的直觉是对的。 “事情还没明朗,一切都有变数。”阿蛮冷笑了一声,声音也低沉下去。 小绣吃了一惊道:“你是说,云浮她还想要杀人?” 阿蛮摇了摇头,眸色复杂,良久,他道:“云浮以琴惑人,是林深山指引下查出,也许,这其中还有猫腻,也许,云浮是想维护什么真相。” 第六十九章 万丈花杀 夏季就快要走到了尽头,日头依旧毒辣,没减了灼热半分,只是满城残花倒显出秋天满满的颓败来。 午饭后,天上落了一场雨,天气立时便凉了下来。 小绣和阿蛮比肩坐在门口石阶之上,目送了一场凄婉雨尽,一颗心也被带动着难受,阿蛮察觉出她的不宁的心绪,悄然聪袖中探出手去牵着她的手。 阿蛮手心下的温度微微抚平了小绣烦乱的心,她眉间惊惶神色渐渐隐去,抬头凝视阿蛮,轻轻吐了一口气朝他微笑。 头上天际,半片乌云轻悠飘过,雨也要停了。 “你们二人如今腻起来,竟不躲在暗地里去了,都摆在明面上了。” 故梦从拐角里转来,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深情相依的男女,她扯着唇角讥讽道,脸上也不屑在费心伪装,完全没有昨日那轻柔和善女子的半点痕迹。 小绣尴尬的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在故梦面前,她总有点不自在,毕竟,苏晋斋和她是有婚约在身,她与阿蛮彼时终究是名正言不顺。 阿蛮感觉出小绣的疏离,心中微微起了怒意,挑着眼皮看着倚在拐角的女人,只觉得这女人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当真是让人心生厌恶,不知道苏晋斋究竟是看上她何处了,竟与她有婚约? 阿蛮不愿与她多言,上前一步揽过小绣的肩头,转身便走。 故梦恨的眼中都射出刀子来,上前一步挡在他二人面前,冷声道:“晋斋师兄,你如今非要和我撕破脸么?” 阿蛮睨了她一眼,扯唇道:“我以为我昨夜与你已经说的清楚了,故梦掌门应当自重,才不失身份。” 故梦脸色蓦地由红转为白,喉咙发出了狰狞喘息的摩擦声,小绣惊疑的抬眼看着阿蛮,难道昨夜他们见过面了? 阿蛮与她说了什么? 故梦握紧了身侧的拳头,指节被捏的惨白一片,她死咬住嘴唇道:“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当真小看了我故梦!” “随你怎么样。” 阿蛮淡淡的开口,扯着小绣抬腿迈进了房间之内,碰的一声将房门关紧。 故梦眯着眼盯着紧闭的房门,眼中是如毒蛇般的冷意,她用力甩着袖子,冷冷斥了一嗓子:“你们给我等着。” 说罢,转身离去。 屋内的阿蛮抬手给自己斟满茶水,又浅淡的低眉啜饮,神态惬意而悠闲,坐在他身旁的小绣不停的用眼睛瞄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想问我昨夜什么时候和她见的面?都说什么了?”阿蛮潋滟的凤目落在她的身上,唇角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是啊,我的确想知道,昨夜你明明和我……”小绣话说了一半,陡然住嘴,想起昨夜的相拥而眠,脸上腾起一片驼色。 阿蛮凑近了她,眼角盈出笑意来:“明明和你怎么样?” 小绣看着他眼角的揶揄,脸色越发红透,她咬唇嗔道:“你快说,昨晚你和故梦说什么了,今天她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阿蛮嗤了一声,面有不屑:“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是这面具带的久了,连她自己都舍不得摘了。” “那你昨天和到底她说什么了?”小绣凑近他,伸手去捏他的脸,一副不说实话就给他好看的架势。 阿蛮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我不过告诉她与她解除婚约而已,她身为峨眉门主,不会不要脸面的在此处多呆一刻。” “你说什么,解除婚约?”小绣噌的站起身,惊得双眼睁圆,一时竟说不出喜怒来。 阿蛮颇为吃惊的看着她,有些委屈道:“我以为你会很开心。” 小绣又做回椅子上,双手在桌子上握的紧紧的,双眼一阵惊慌,好半天她才道:“峨眉与佛家的联姻是为了更好的相互制约和平衡,岂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你怎么能说退就退,苏晋斋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就是苏晋斋。”阿蛮面色一凛,只是落在小绣脸上的双眸,显出几分柔软来:“绣儿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小绣抿了抿唇,低低的轻叹,阿蛮如此草率退婚,此刻她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阿蛮却握紧她的手,安慰道:“你不必担忧,佛家与峨眉虽有联姻,可苏晋斋需得是人才好,可我现在是妖身,随时还会失了人性,我若一直这样,那故梦也未必肯真心嫁我。” “可你也不会一直是妖的。”小绣低声道。 “做妖有何不好,我倒觉得,妖比人来的有情义,还可与你比翼双飞,至于那随时会爆发妖血,就随它好了,若我他日真的成魔,没了人性,那我就做个魔头,只要能与你一起,善恶是非有岂会约束的了我!” 阿蛮神色凝重,脸色决然,即是他认准的人和事,他是断然不会轻易放弃的。 小绣轻轻偎进他的怀里,将脸埋进她的胸膛,眼中泪光闪闪,阿蛮想做妖,可苏晋斋并不想啊…… 若有一天,阿蛮真的失去了人性和意识,那他也不在是他了。 “我回来了!”常休一把推开屋门,大步迈进屋内,他目光怔怔的定在桌旁相拥男女身上,抬手欲擦雨水的手改为抹着眼角的泪水,他抓着胸口悲恸道:“你们两个妖男女,我的心,好痛。” 小绣从阿蛮怀里直起身子,转过头慌乱的擦拭着眼角晶莹的泪珠。 阿蛮却站起身走到常休身旁,长臂一伸搭在他的肩头之上,细长的眼不满的盯了他一眼,勾唇道:“你每次进门前不会敲门么?” 常休睨着他,咬牙道:“那你怎么不敲门?” 阿蛮嗤了一声,似乎是觉得他可笑,只是触及到他身上被雨打湿的衣袍,他微皱了眉头,随手从角落里扯出一条毛巾递给常休,淡淡的道:“林深山查的怎么样了?” 常休诧异的他手中的干毛巾,紧绷的脸色渐渐凝滞,似乎是被感动了一样,一把投进阿蛮的怀里,不停的手拳头捶着他的胸口,哭泣道:“没想到你这么贴心,我就放心的将小绣交给你了!” 阿蛮脸色一黑,嘴角抖了起来,伸手用力将他推到一旁,抚着额头道:“我是问你,查的如何了?” 常休用毛巾擦着脸,走到小绣身旁,用腿勾出一个凳子来,弯身坐下,才瞪着眼珠子道:“还真让你们给说着了,那青湖万丈花杀,一片颓败,可你们猜怎么着,就四角凉亭那株无苞的花还活的好好的!我看这花落得蹊跷,定是与那养花人林深山脱不了关系!” 此话一出,小绣和阿蛮皆是脸色一变,阿蛮更是将双眉紧锁,走到桌旁一撩袍尾也坐下,沉吟道:“不错,此人的确有问题。” 小绣与常休皆是颔首,面色一片凝重。 常休看了一眼屋外,凑近了二人,压低声音道:“这城里的人很怪,我曾找人打听过那个叫云浮的女人,结果发现这里的人竟然不记得有这个人,我一时动怒,随手抓了一个人,探了那人灵识,发现他此前曾中了失魂蛊,只是后来又被人给解开了。” “失魂蛊是什么?”小绣不解,阿蛮也是一脸惊疑模样。 常休叫他二人一脸茫然,挺直了腰板扯了扯唇,傲娇的仰起头道:“看来你们是孤陋寡闻,我就告诉你们,那失魂蛊并不是妖术,不过是妖魔用来对付凡人的一种药物,可吸食凡人的精魄,为已所用,而被吸**魄的人,看上去就像呆滞了一样,终日浑浑噩噩。” 小绣猛然一惊,这症状不是和之前花锦城里的人一样么? 莫不是这满城人不是云浮琴声所惑,而是中了失魂蛊! “是花香。” 阿蛮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我早该想到的满城人皆是嗅了花香才失魂的,看来我们冤枉了云浮,她不是害人,是用琴声惑人于梦境中,聚魂来救人。” 小绣此刻才算明了,怪不得她一入花锦城内鼻子不好使,而且有些头昏脑胀,原来竟是林深山在搞鬼! 阿蛮抬眼看了一眼常休,狐疑问道:“我不是让你跟踪林深山么,不会被发现了吧?” 常休一拍桌子,愤怒而起:“苏晋斋你什么意思,我堂堂昆仑弟子,一派之中的佼佼者,若想跟踪一个凡人,岂会让他发现!” “那你跟踪的半日,有何结果么?”阿蛮拾起桌上被他震的颤抖的茶杯,淡淡的饮了一口茶。 小绣也抬眼一脸殷切的看着他,常休眨了眨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顿,他仰扯唇干笑了两声,才抿唇道:“虽然我用了隐身术,可那林深山好像知道我在跟踪他似的,待在四角凉亭里一日都没出来,只是怔怔的看着那株没花苞的花。” “你是不是被他发现了?”小绣眯着眼看她,一脸的不信任。 常休伸手欲去捂她的嘴,两眉染了怒气道:“不是,他根本就不会法术。” “他一日都没出凉亭?”阿蛮落了茶杯,忽然问出一句来。 常休缓缓垂下手指,点头道:“不错,他就那样看了一日,除了去给花浇水,基本上没有出去过。” “浇水?”阿蛮沉眸思忖,忽然站起身,伸手拽着常休的衣襟,道:“走,去看看。” “苏晋斋,你去哪儿,天都快黑了。”常休不满的哼唧着,却被阿蛮拽着被迫前行,小绣也站起来,急声道:“等等我!” 第七十章 真心 月色凄清,映染着脚下的路有些颓唐。 小绣手中的提着一盏灯笼,微弱暗红的火苗在风中晃荡不定,隐隐约约的在地下投出一片暗沉的光晕。 三人一路向青河湖畔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夜风细细碎碎的吹着,好像有鬼魅在后背吹着阴风,直走的常休双臂交叉紧抱着自己,不住的咧嘴抱怨:“我说苏晋斋,有什么事情非得现在就去查,他林深山还能跑了,你走的这么急,是要赶着投胎去么?” 未失忆之前的苏晋斋一直是个能力佼佼,让常休望尘莫及的人,在一众修仙正派师尊眼中,苏晋斋便是他们这群年轻人的楷模,对于他,常休一直觉得就像天上的星月,有股莫名的距离感,所以,一直不敢与之接近。 可如今的苏晋斋,是从神坛跌落下去的普通人,眉眼平和,就像村头打闹在一起的玩伴,倒让常休愿意与他亲近。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聒噪,你在吵嚷我就缝上你的嘴。”阿蛮不满地暼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讥起了唇角,也不管常休愿不愿意,拽着他的胳膊又加快了步子向四角凉亭走去,一路上他就像个闹蝉一般叽喳个不停,生生吵得阿蛮的脑壳都要炸开了。 常休满脸的不情愿,却也挪动着双腿跟上了他,奈何阿蛮的步子迈的太大,他一时踉跄的也跟不上,索性将手臂搭在他肩头之上,将半身重量都压在阿蛮身上。 阿蛮推搡他了两下,常休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撼动不下去,也就由着他了,二人比肩向前走,竟把小绣扔在了身后。 她微微放慢了步子,抬眼看着勾肩搭背的二人身影,撑大杏眼,两唇轻颤,只觉得这画风怎么有些变化…… “你倒是快走啊,怎么这么慢。”常休回头白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满。 阿蛮也回头,用眼神催促着小绣快走,她微张着红唇,两颊的腮旁鼓起,提裙追了上去。 三人走到凉亭旁,小绣皱着鼻子嗅了嗅,转头对阿蛮低声道:“此处没有林深山的气息,想来他应该已经走了。” 常休嗔了她一眼,冷哼道:“废话,这大半夜的谁还来这儿,四面漏风,怎么睡觉?” 小绣被他噎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求救似的看向阿蛮,却见他双眉悄然染上了一丝笑意,竟附和的点了点头。 小绣咬腮而起,对着二人哼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阿蛮见状连忙追了出去,只是二人才走了一步,小绣的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绣儿?”阿蛮瞧着她的脸色,有些惊慌的揽住她的肩头将她保护性的护在身后。 小绣抓着阿蛮的手臂,目光焦灼,紧张的连声音都异常急促,道:“阿,阿蛮,这儿有血腥味。” 阿蛮脸色也是一变,警惕的看向四周,手腕一转,袖中的骨剑豁然而出,常休也不敢怠慢,立刻唤出昆仑扇握在手指间,护在了小绣另一旁。 “在那儿!”小绣伸手指着不远处,距离只有几丈之远,阿蛮却恍然想起,那里不正是栽着那无苞之花之处么! 阿蛮收了骨剑,快步而去,小绣和常休也紧随其后。 待离得那花苞近了些,连阿蛮也嗅到一股浓烈腥臭的血气,他掩住鼻息细细靠去,小绣立刻提灯而来,昏暗的灯火将地上的一切照的分明。 那花下土壤竟然是鲜红的一片,浓稠的格外触目惊心,阿蛮蹲下身伸出手指抓了一把泥土在指尖揉搓着,发现血液还未凝固,看起来此花应该是刚被浇完血水,他豁然站起身,盯着黑沉的夜色双目愤然,压低了声道:“好你个林深山,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打什么主意?”常休向阿蛮头靠过去,有些不解的问道。 阿蛮眯起眼看向常休,双目闪过一抹精光,常休瞧着他探过来的眼神,情不自禁向后缩了缩脖子。 _ 夜凉如水,深夜的寒气湿意加重,倒是有几分秋天的感觉,小绣握紧灯笼杆,将手向灯笼里微弱的火光探去,汲取一点温暖。 常休却满脑门子汗水,他抬头用袖子擦了擦,还是觉得热,索性将外袍脱下,随手扔到了一旁,又弯身低头继续挥舞着手臂,尘土飞扬中,那于苞花下竟在铁锨下挖出一个大坑来。 “常休你挖的如何了?”小绣打了一个哈欠,双目有些惺忪。 “急什么,快了!”常休没好声气的说道,小绣察觉出他的不悦,吐了吐舌头,没有言语,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化不开,望不透的夜色里。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常休瞄了她一眼,感觉出她的担忧,放低了声音,轻轻出声安慰道:“如果一切都如他所料,这件事应该会很快会完结了。” 小绣点了点头,常休继续挥舞着手中铁锨,忽然,噔的一声脆响,常休立刻变了脸色,小绣也睁圆了杏眼,睡意全无,将头向那坑里探过去。 “挖到了!” 常休将手中的铁锨扔到了一旁,俯身用手不断的扒拉着泥土,小绣抬高了手中的灯笼,暗红的火光下,泥土里露出半截儿森森白骨在黑漆漆的夜里格外渗人。 常休将那块白骨泥土拽了出来,竟是一块手骨,他微眯的双目里闪过一丝阴沉,他低声道:“一切,还真如他所想。” _ 阿蛮展开双臂,身子轻巧的如风中飞花落叶,纵风而行,没一会儿就落在了乱花巷子里。 他用手掐诀,使了一个隐身术,抬腿就迈进巷子里,走到琴坊门口,他微沉了下双目,纵身而起,整个人宛如破箭矢冲,脚尖在墙头上一点,悠然荡起,人影翩翩的径直落在了屋顶之上。 阿蛮沿着屋脊如猫儿行走,在云浮房间处停下,他蹲下身屏息听着,屋内似乎有人在争吵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头,用手指轻轻掀开瓦片,露出一点鹅黄暖光来,那争吵之声渐盛,他将目光放了进去,诧异的瞪圆了双眼! 他发现,那声音根本就是林深山的辱骂之声,而云浮,竟然被他绑在了凳子上,双目紧闭,手腕被利刃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肉外翻,汩汩的妖血顺着伤口处不断涌出,而在她的手腕下,赫然放着一个木盆,里面已经滴了半盆猩红的鲜血。 而在小厅后的那把子牙木琴也被高高的吊起,身上被一道细细的红线紧紧的勒住,就好像被五花大绑上了刑。 林深山手里拿着一根闪着寒光的鞭子,他就像一头贪婪的嗜血凶兽,狠狠盯着被绑的云浮,双眼射出精光,似乎是在渴求着无尽的鲜血。 忽然,他抬起手臂,对着那琴弦用力一鞭,铮的一声,琴弦发出颤抖的声调,就像夜鸦被人掐住了脖子发出嘶哑难听尖叫,云浮身子痛的一抽,虚弱的身子似乎在也受不了重荷,好像随时都会陨落。 林深山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如鬼魅一般,盯着她的脸好像要将她撕碎。 “林郎……” 云浮虚弱无力的吐出这两个字,似乎是无意识的梦语,让林深山有一瞬的怔愣,他回过神来,懊恼的将手中的鞭子扔到了一旁,低斥了一声。 林深山站在原地,胸膛微微喘息着,忽然,他眸色一厉,微微朝着云浮俯下身,伸出惨白的一双手,沿着云浮腰身上玲珑的曲线一直向上,缓缓地擦过她微微颤栗的身子,最后一下子握着她纤细的脖颈,在掌心下细细揉捏着,他的脸贴在她的脸颊旁,唇抵在她的唇旁,声音低沉的像拨开的琴弦: “说,为什么那株绿魂不开花,当初你明明说过的,绿魂开花之时,便是我和她相见之日!可是三年了,整整三年,竟然连和花苞都没有!” 云浮抬起沉重的眼皮,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里面的神采骄傲消失殆尽,似乎失了魂一样,直到脖颈上的手用力箍紧,她皱了皱眉头,低声呓语:“好……好疼。” “说,那绿魂为什么不开花!我明明用全城百姓的心魂来供养,为什么就是不开花!” 他咬牙低吼,面容狰狞有些扭曲,云浮在他的暴怒下,身子微微颤抖,像一朵风中摇曳凋零的花儿,她缓缓抬起眼,看进眼前男人的眼底,一双死水的眼中,才露出一抹神采来,她嗫嚅着唇,声音低的如夜间私语:“林郎,那花儿需得你的真心滋养,不然,是不会开花的!” “真心!”林深山双手越用力一分,云浮的脸顿时血色全无,红唇微张着,他阴侧侧的在她耳旁低语:“难道我的心还不真么,我爱她至死,她到死心里都没有我一分,可我依然爱她,难道我的心还不够真么!” 云浮勾了勾唇,似乎是笑了一下,逆光之中,她的美让林深山有一瞬的失神,却发觉那双眼中是毫无生机的凄凄死气,她轻轻开口,虚弱的声音让林深山将耳贴在耳畔才听的到:“林郎啊……以往你……琴声清透,可如今越发浑浊不堪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呢……你若真心爱她,又怎么会亲手杀死她呢?” 第七十一章 那就抱着 “臭女人,你给我闭嘴!” 云浮这句话似乎触及了林深山心底的逆鳞,瞬息间他双眼暴涨,戾气在猩红的眼底疯狂地涌动翻腾着,他死死的掐着云浮的脖子,凑近她耳畔,吐出的话字字如刀插在云浮的心尖上:“那也好过你,一个妖孽还想妄想得到我的爱,你也配!在我眼中不过是云浮的替代品罢了!” 案台上刺眼灼人的灯火直射进云浮的眼睛里来,昏昏晃晃的,刺得她眼睛微微发疼,她艰难的喘息了一口气,嗫嚅着毫无血色的唇,断断续续的道:“林郎……别在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的人是你!” 林深山咬牙低吼,一把推开她的脖子,他胸膛剧烈的起伏,下颔生出了青匝匝的胡碴,整个人颓败的好像那败落的花,目中的怨狠却好像淬了毒:“你当初可是答应过我的,会将绿魂开花,让我们夫妻见面,不然我也不会放过花锦城的人,我告诉你,倘若你的血不能让让我和云浮聚首,别说是你,我要整座城的人都给她陪葬!” 屋脊之上的阿蛮深吸一口气,黑眸深沉,这个林深山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角色,这整件事的背后黑手果然就是他! 思忖间,阿蛮觉得屋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再次透过屋脊的缝隙看过去,林深山已经不知何时离去了,只剩下绑在凳子上的云浮,弱弱的喘息着。 阿蛮略微考量,纵身俯下,轻巧的落在了门口,他警惕的向四周看了一眼,悄然伸手将门推开一道缝隙,身子一滑便钻进了屋内。 屋内一股子血腥味直冲上他的脑门,让阿蛮忍不住作呕,他用手掩住鼻息,抬腿走到了琴妖云浮面前,此刻的她浑身瘫软,紧闭双眼,一点鲜活的生机都没有。 感觉到有人靠近,云浮动了动眼珠,缓缓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双眼渐渐的有了焦距,待看清眼前之人是阿蛮之时,她的双目微微撑大,顿了一刻,又渐渐闭上。 “云浮,你这么做,值得么?” 阿蛮看着这个可怜又痴情的女人,低低叹息:“你就算死了,也换不来他对你的半分的怜惜,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舍了修为?” 云浮睫毛颤了颤,惨白的脸上浮出痛苦的神色,她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声音低柔的好像棉花落地:“他若肯悔悟,我又何妨一死?” 阿蛮嗤笑出声,语气带了一丝讥讽来:“人心不古,他连妻子都能杀害,你还妄想他会在你死后幡然醒悟,云浮,往你是个有修行的精灵,竟然连这点都看不破!” 云浮颤颤的眼睫上沁出了泪珠儿,她咬牙强忍了哽咽之声,颤声一笑,喑哑着嗓子道:“一点执念,法师不会连这点执念都不给我吧?” 阿蛮并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转眸看着她流血的手腕,目光闪过一丝惋惜,手指一转,泄出一股灵力,化作精光一闪扑在她伤口处。 狰狞的伤口在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云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却摇头道:“法师,你成全我吧……” 阿蛮缓缓收回手指,转身将目光落在墙上那副画上,负手在身后,低声道:“可惜,你这点执念注定在今夜散尽了。” 云浮闻言登时抬起虚弱苍白的脸,如死水静潭的眼底终是碎裂出涟漪来,她颤抖着嘴唇开口道:“法师,你这是何意?” “那株无苞之花下是云浮埋骨之地吧,而那株花根本就不会开,你让林深山守着一个谎言,坠落到如此邪恶的梦魇当中,连心都没了,莫不如,此刻就让他醒过来吧。” 阿蛮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云浮,眼中决然之色让云浮的心瞬间就恐慌起来,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奈何她身子被死死的绑在凳子上,她竟半分也动弹不得,她咬着嘴唇,眼泪顺着眼角晶莹而下,她哽咽道:“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只是想完成他的心愿,让他守着这个梦过完此生……” 阿蛮没有开口,而是走到窗下,推开窗子看着黑沉的夜,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_ 天方破晓,红日才破开黑云,天刚蒙蒙亮,脚下的湖畔看上去灰蒙蒙的,只有湖面上不断吹来的凉风和枯花,一点人气都没有。 林深山浑浑噩噩的走向那绿魂花,一路上,他的脑海里不断浮出的不是他娘子云浮的一颦一笑,而是那妖精毫无生机的脸庞,他的心烦乱着。 他深吸一口气,提着一个瓷罐子,加快了脚步,只是走到那绿魂花前,他看着一地残叶枯根,他一时愣在原地,手中提着的瓷罐子砰的一声砸落在地上,殷红的鲜血在地上洇了一大片,好像是一张触目惊心的鬼脸! “啊!!” 林深山跪在地上仰天长啸,绝望的悲鸣出声,胸膛深深起伏,他闭着眼,两行清泪顺着清隽的面颊流下,聚在微微尖锐的下巴上,又掉落在土里。 忽然,林深山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他跪在地上,不断的用手扒着土,他发现土壤松动,带着潮湿,竟是被人事先挖过! 林深山骇的手都不好使了,他颤着手不断的向外耙着土,很快挖了一个大坑,他用手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摸着,他眼泪流的越发厉害,不断的呼唤着:“云浮,你在哪儿,你在那儿?” 林深山像疯子一样将那土搜寻了一遍,仍旧没有半点骸骨,他缓缓停下动作,头一直低垂着,头发被风吹散,张牙舞爪的在身后晃荡,就像一张濒临杀戒的魔头。 “哈哈……” 林深山绝望的笑了起来,缓缓抬起眼,猩红的眼底陡见杀机,他埋在土壤里的双手缓缓握拳头,阴侧侧的道:“妖孽,我早就知道,你就见不得她好……” 林深山猛然起身,像一头蛮牛一样像乱花巷子跑去! _ 苏晋斋推开窗子,看着外头天色越发明亮,目光流转间,他略过小绣和常休的身影,躲在了琴坊的墙根下,他的心也放了下去。 “天亮了,他也快来了。”阿蛮低声开口。 “法师,你放过他吧。”云浮哭泣的祈求:“我会让他带走,不会出现在花锦城里。” 阿蛮猛然转头脸上薄怒微生,他盯着云浮的脸,一字一句道:“林深山心狠手辣,就算离开了花锦城,保不齐他又会为了复活他娘子做出更加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你难道想让他一直错下去!” 云浮怔了怔,眼泪停在腮旁,双眸渐渐暗淡,痴痴的看着墙上那幅画,不知在想些什么。 _ 林深山杀意冲天的冲进琴坊之时,看见云浮已经从凳子上松了绑,完完整整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眯着眼凝望着她,眸心缩成一点,闪着骇人的光芒,滔天恨意自眸中迸出,生出寒意彻骨。 他如迅疾闪电一般,他抽出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抵她喉间,他暴涨两双眼睛,恨不能她生吃下去:“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浮眼底平静,荡不出一丝波澜,她勾唇笑了笑,手指拂过那长剑冰冷的剑身,轻声道:“当初,你就是用这把剑杀了她么?” “你闭嘴!”林深山握紧了剑柄,咬牙怒斥。 云浮轻轻一笑,道:“林郎,你若是恨我,那就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林深山手中的剑深入她咽喉一分,鲜血就汩汩的流了出来,洇红了她的衣襟。 “你娘子她回不来了。”云浮抬腿向前迈了一步,剑更深入皮肉,她咳了一下,手缓缓向他伸长向他抓够着,指尖擦过他的衣襟,却怎么也够不到他:“那是个虚假的谎言,你娘子她回不来了。” 林深山看着她喉咙上的血,浑身微微一震,握着剑的手竟微微颤抖:“不,你骗我!” 够不到啊,云浮似乎是笑着,明明也是笑着的,可脸上的泪水不断的流淌,又是哭着:“林郎啊,我守了你三年,陪了你三年,为什么你眼里就没有我呢……明明是我们先认识的,可你宁可守着一场梦,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林深山脸上阴沉,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身后被吊着的那把琴,心口像是有什么在不停的翻涌。 云浮又像他迈了一步,喉咙已经被切开,血不要命的往下淌,她的指尖擦拭着他的胸膛,她艰难的道:“林……郎,我想抱抱你……” 林深山怔住了,他呆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云浮又够不到他了,她的指尖被微凉的空气惹得发痛,她咬紧银牙,又抬腿上前迈了一大步,长剑瞬间刺穿了她的喉咙,终于她抚上了他的脸,她咿咿呀呀的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嗫嚅着嘴唇无声的说最后一段话:“林郎……好好活着。” 砰的一声脆响,林深山手中的剑掉在地上,云浮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脸上还带着细微的笑意,一点一点的合上双眼。 林深山颤抖的抬起双手,他的手很白,什么都没有,可他却觉得手上粘满了血腥。 他缓缓俯身,脸上空洞的没有任何表情,他将云浮的尸体抱在怀里,唇贴在她的耳畔,声音低到细微,却又听的清楚,他道:“那就抱着……” 第七十二章 爱而不得 林深山抱着云浮的尸体,脸颊贴着她微凉的脸颊坐在地上,怔怔地盯着眼前那扇半开的窗一动不动,初升的日头透过晦涩的薄云若隐若现,透过窗缝射了进来,更衬得他脸苍白如纸。 如今,他终于是什么都没了…… “林深山,这个结局你还可满意?” 阿蛮从暗处走来,哒哒的脚步声好像天上鼓雷一般传入林深山的耳中。 他颤了一下,僵硬的转过的脖子看着突如其来的阿蛮,空洞着一双眼,瞳孔有些涣散,良久,他动了动唇,低声道:“所谓爱恨,求不得,舍不得,爱不得,恨不得。” “因果回环,报应不爽,林深山,你曾经拥有过两个女人,走过这半生,你可识得爱恨?” 阿蛮脸上讥嘲明显,似乎是在嘲笑着眼前男人会有如此的结局:“云浮从未负你,你却因为执念而再次杀死了爱人,现在,可有悔意?” 林深山身子又颤了一下,木讷的仰望着日头在云后晦涩不清,外头大片大片的已有了雾,晨风吹动,空中雾气却越来越多,一如他被浮云遮住的眼。 他转了转眼珠子,对阿蛮的话思量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怀里已经凉透的女人,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滑落,他终是动了动唇:“爱恨纠葛,无穷无尽,恨至深,爱不得,是为最苦……我到底从未拥有过爱。” 他低头看着云浮,颤抖的伸出手描绘着她细致的眉眼,手指触摸的一瞬间,他的双眼裂出了绝望一般的痛楚,仿佛有一把锐利的刀子,你寸一寸地在心头上割开血肉,将云浮从他的心底一点一点剥离,痛楚比起千刀万剐也并不轻松,可笑的是,他以往并没有觉得她在他心里。 “我娘子……与我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小我就认准了她,我曾以为是与她两情相悦的,企盼着,奢望着能够朝暮相对,生生世世一双人,白头到老。只是,婚后细水长流的日子,她开始善变,开始抱怨,让美好的一切破灭的如同洪水猛兽,那时我便想,如果能永远留住那美好一刻该多好,哪怕只是属于没有争吵的回忆……” “所以,你杀了她,就为了留住一些美好的回忆?”阿蛮索性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抱着琴妖云浮的尸体,眼中没什么情绪,又道:“而后你失去了娘子,又开始后悔不已,面对忽然出现的琴妖,你开始利用她让你娘子复活,到了最后竟然想用她的血来达到你的目的?” 林深山身子一颤,重重的闭上了双眼,胸口起伏了一下,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气:“原来此生我注定了爱而不得,我以为与琴妖相见,是为了与娘子再起一场爱恨,可到头来,我守着一场谎言,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她,又亲手杀了她,终是一无所有。” “你可有悔意?”阿蛮深看了他一眼,又再次问出这个问题来。 林深山抬起头看着一直在他耳畔不停聒噪的男人,他的问题让他皱紧了眉头,一身惨绿的青袍将他的脸衬得死白:“悔又如何,她在睁不开双眼了。” 阿蛮沉默了一会儿,他此刻分不清楚,林深山口中的她,究竟是谁。 “她二人都是我的求不得,只有我心中的那点执念困了许久,舍不下生了业障,现在,我什么都没了,所有舍不得的,也都舍得了。” 林深山双目微虚,一时恍惚此刻又像是回到了三年前那痛苦的回忆里。 他缓缓放下云浮的尸体,向被绑起来的子牙琴走去,他使劲的将琴上绑着红线全部扯下去,撕扯间,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琴弦,诤的一声,发出一声脆响,琴声袅袅向四周震荡而去。 地上的云浮尸体却在陡然间消失,长剑上的血痕,地上的洇出的鲜血,都在顷刻间化作虚无。 林深山怀中抱着琴看着忽如其来的变故,怔愣了一瞬,许久,他喃喃道:“是……幻术。” 云浮在小绣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屋内,妖血留了一半,她的妖身已经虚弱至极,她抬眼看着林深山,早已泪流满面,她向他伸出手去,费力的喘了一口气,呼唤着他:“林郎……” 林深山定定的看着她,活生生的她,眼底渐渐盈出泪光,细细的顺奸流下,一线水光映射着窗外日头,刺目的晶莹:“云浮,你还活着。” “林郎,只要你肯放下,我会跟你好好过日子。”云浮朝着他笑了一下,双目殷切,脸上写满企盼。 林深山脸上没什么情绪,看了一眼她伸出的手,回身放下手中的琴,落在云浮的琴架之上,在没有去回头看她,低声道:“你是精魅,修行不易,不该为了我毁了自己,我不值得…” “林郎……” 云浮愣住了,惨白的脸上是一抹化不开的痛楚。 “你伴我三年,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也这一生,错过的太多,辜负的也太多,我不是一个让你托付终身的男人,我也不配……” 林深山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安静的小厅里回响着,隐隐约约飘渺,又无力,似乎是在说给她一个人听:“云浮,我错了,我不该利用你,是我对你不起,只是她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早就发了芽,而如今,我越发清楚,我爱的人只有娘子一个。” 林深山抬头对她笑了一下,那张脸上是云浮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可眸子里却是一股渴求,渴求着解脱,云浮心口一缩,挣脱了小绣的搀扶,抬腿向他跑去。 “林郎……” 林深山收了笑意,大步一跨捡起地上横躺着的长剑,剑身流泻着剑光,似乎还能嗅到血腥味,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抬手抹了脖子。 云浮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一旁的阿蛮也没想到他竟会寻死,看着不断从林深山脖颈里迸溅出的鲜血也愣住了。 “林郎!” 云浮哭嚷着向林深山奔跑而去,伸长了手臂抱住他缓缓瘫软下的身子,她绝望的悲鸣出声:“林郎,不要,不要!” 林深山颤抖的伸长手去抚摸着云浮的脸,他笑了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说了一句决绝的话:“我所有的爱恨都给了她,三年前她死在我剑下,我的心就死了,什么都没了。” 说了最后一句话,他的手从云浮的脸上无声的坠落,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云浮像个失了魂的木偶,双目空洞,所有的神采都在他手落下的那一刻消失不见,不过展眼一瞬,方才幻术里的一幕,竟换了身份。 “云浮……”小绣上前想要安慰她,可又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云浮和林深山,她想起了她和苏晋斋,爱而不得的不是林深山,不是苏晋斋,而是云浮,是她。 “林郎,你好久没有如此安静的听过我弹琴了吧?” 云浮的眼中没有悲喜,只是抱着他,觉得四周好安静,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林深山,她从未如此这样肆无忌惮的抱着他。 云浮笑了一下,将林深山放在地上,走到琴架之上,抱起那把子牙琴,又走回林深山的身旁坐下。 她抬手抚着琴身,细微的伤痕让这把琴已经濒临破碎,她勾了勾唇,淡声道:“林郎,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是琴声化妖,是你带着凄迷感情的双手在琴弦上的抚弄,我才有了灵识。虽然我还没有实体,可那时,你还没有娶亲……” 日头忽然被一大片乌云遮住,天色又渐渐阴沉起来,越显晦暗,一场大雨欲来。 云浮双手在琴弦上拨动,琴声凄婉哀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乎是云浮心底发出罪悲鸣的颤音,仿若心头滴血的声音。 缓缓地,云浮启红唇吟唱轻喝,唱词悲戚:“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一曲终了,云浮依旧神色淡淡,小绣却已经哭成了泪人,阿蛮的唇抿的紧紧的,上前抱住她,似乎在弥补爱而不得的缺憾。 “琴只为知己者谈,弦只为心上人所动,如今,心上人已不在,这琴,留也无用!” 云浮唇角含笑着说罢,猛然站起身,将那把子牙琴用力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琴碎裂成渣。 “不要!”小绣哭声大喊,这琴的弦之声是她的本体,若琴碎,云浮也会随着一同消失。 云浮抱着林深山的身子,轻轻的笑着,脸上的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想来,生不同床死同穴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完美的归宿。 云浮的身子渐渐暗淡,变得透明,最后一点一点的消散,她抬起眼静静的看着小绣,最后将目光落在阿蛮身上,轻声道:“法师,情之一字,恍如幻影,如露如电,这一生变故无常,能碰到爱你的人不易,真心相爱的人更不易,爱,无关过去,无关未来,就是现在而已,……莫要错过。” 第七十三章 当下幸福 大雨终是落了下来,来的突如其来,像是捅破了天倒悬了海,哗啦啦的向下浇,溅起的冷意让人心底一阵发寒。 小绣倚在阿蛮怀里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阿蛮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接过她全身的重量,小绣乖巧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之上,二人相携着走出了屋门。 “你说,他们来生会在一起么?” 小绣站在门口房檐下,看着如瓢泼的大雨兜头砸下,染湿了她的鬓发,她忍不住问出了声。 “你是说,林深山与他娘子,还是说他与琴妖云浮?”阿蛮偏头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小绣说的他们究竟是指的谁。 小绣一时愕然,怔怔的看着他,恍然发现,她竟不知在阿蛮眼中,所谓的情爱究竟是什么。 她缓缓的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阿蛮察觉出她情绪的低落,拧了拧眉头,搂着她腰肢的手用了一分力气,犹豫着开口:“绣儿,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小绣抬眼看着阿蛮的清俊的侧颜,低低的叹息:“阿蛮,你觉得在林深山心中,他究竟爱的是谁?” 阿蛮没想到小绣会有如此一问,本想着随便扯个答案搪塞她,可触及到小绣十分殷切的眼神,他开启的唇又抿了回去,低眉细细的想了想,才出声道:“我想,林深山最后一席话该不是出自真心,也许,他只是想要云浮能弃爱独活。” “没了爱人,活着又有何滋味。”小绣轻轻勾唇唇角,像是在嘲笑林深山的愚钝,又是在可怜云浮的下场:“可怜云浮一腔情意,舍了修行陪他三年,到死都不知道林深山的心意。” 阿蛮唇角紧紧的抿成一条弧度,深不见底的瞳仁里闪着一簇流光,良久,他郑重的道:“绣儿,放心,我们不会走到那一天的。” 小绣双眼一滞,呼吸一紧,没有言语。 阿蛮低叹一声,揽过她的肩头,抬起她低垂的下颌,看进她的眼里,眉眼严肃,正色道:“你相信我,我不是林深山,没有他心那么狠,就算总有一日我做回了苏晋斋,可我们这些记忆还在,就算他有执念,又如何,即便他终有一天做了人,又如何?” “做了人,我们断不可能在一起!”小绣咬着嘴唇,眼眶里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滑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阿蛮看着她的泪水,心头顿顿的痛着,用力一拉,将小绣哭的颤抖的身子抱在怀里,阿蛮深深吸了一口气,脸颊贴着脸颊,用力将她向怀里按了按,乌黑的眼底也像有晶莹在缓缓荡漾,他无比郑重道:“只要你不嫌弃我会变老,我会爱你一生,就算以后,我们不要孩子……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舍得下。” 小绣浑身僵硬,双眸撑大,缓缓从他怀里直起身子,似乎是不可置信,颤抖着唇问了一句:“你,你究竟说什么?” 阿蛮心底最柔软处悸动不已,凝看着她的眼眸里,深情似海:“我说,我们以后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小绣眼眶泪水聚集,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一头扎进了阿蛮的怀里,紧紧的回抱住他,哽咽道:“阿蛮,阿蛮……你怎么舍得……” 阿蛮轻轻一笑,语气低柔:“有舍才有得,我不是林深山,不会到了最后,失去所有的时候,在不舍的也都舍得了。小绣,这一生,我舍不得的只有你一人。” 天空阴沉得连一丝光都没有,丝丝秋寒肆无忌惮的裹挟而来,整个天地之间,只有大雨砸落在地面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小绣依在阿蛮的怀里,心里暖暖的,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 常休从雨中窜了出来,手中提着两根白森森的腿骨,怒气冲冲的看着拥抱在一起的男女,大雨将他的衣服浇的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狼狈至极,他咬腮怒目道:“你们两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在这恩恩爱爱,让我在墙根下等暗号,给林深山上人骨,我在这儿等半天了,大雨滂沱我被浇成了落汤鸡,暗号呢,暗号呢!” 阿蛮和小绣脸色紧绷,嘴唇抿紧,看着常休此刻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放声大笑。 _ 一场秋雨下了一天一夜才停下,阿蛮和常休二人在清湖畔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将林深山和碎琴合葬,又在一旁起了一处墓,将云浮的尸身葬在那儿。 阿蛮站在坟墓前,低低的叹息:“你们三人纠缠了一生,却也遗憾了一生。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没有回头的机会,林深山是个失败的人。” 常休在身后死死的瞪着他,那眼刀子似乎将阿蛮一刀一刀的切开似的,察觉出身后的杀意,阿蛮勾了勾唇,揶揄道:“瞪眼睛改变不了命运,省省力气吧。” 阿蛮缓缓转过身,看着常休愤怒到狰狞的脸,他嗤的一笑:“你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在恨也无用。” 常休顿时像霜打的茄子,气焰全无,他耷拉着头,委屈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快的,总得给些时间在多了解……” “你是怕苏晋斋不同意?”阿蛮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说出他心中所想。 常休脸上的神色滞了一下,眸子中的神色渐渐变得担忧起来,最后他低低叹息道:“你真的想好了,你现在毕竟不是苏晋斋,不能代替他做出任何决定,倘若有一天,他归来后……你让小绣如何自处?” 阿蛮眉眼沉凝,眺望着湖面,脸上同湖面一样波澜不惊:“我就是苏晋斋,我能够清楚他的内心,他是有执念,可他爱小绣也确实不假。” “可是若他心中的执念比小绣更重要呢!”常休忍不住向他低吼。 阿蛮双目微虚,眼中的神色也隐隐有些担忧,不过转瞬又恢复沉凝:“我相信他。” 常休一时语噎,良久,他似乎无奈的叹息道:“你既然决定要娶小绣,我便祝福你们,只是……” 常休上前一步,面目忽然狰狞起来,双目暴涨,抬手抓着阿蛮的衣襟,咬牙道:“只是你若有一天让她伤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阿蛮笑了一下,伸手拂掉他的手,抬眼看着秋天蔽日,湖面澄净,他缓缓开口,似乎是说给常休听,又似乎说给自己听:“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_ 乱花巷子琴坊内,阿蛮和常休收拾了干净,又挂了红绸,贴了喜字,之前的死气一扫而空,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小绣坐在梳妆镜面前,拿着梳子怔怔的梳着头,木讷的双眼落在镜子上,看着镜中自己,肌肤苍白,水眸含烟,毫无神采,一时愁绪堆了满眼。 “怎么,都快做新人妇了,还不开心?”常休从门口走来,看着脸色苍白的小绣,眸子悲凝了一瞬,很快展唇勾出一抹笑意,轻轻问道。 小绣从常休的话种回过神来,似乎是惊了一下,手中的梳子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常休低叹一声,走到她身旁,弯身捡起梳子,走到她的身后,拈起她如瀑一样的黑发,一下一下的梳着:“你这是何必?” 小绣顿时泪流满面,她的心绞痛起来,红着眼睛哽咽道:“常休,我不该嫁给他,我不能嫁给他,苏晋斋会恨我!” 常休将梳子落在梳妆台上,双手搬过小绣的肩头,微微俯下身子迎上她的眼,问道:“小绣,问问你的内心,你想不想嫁给阿蛮?” 小绣一时愣住,眼角的泪仍旧不停的坠落,洇进了衣襟里,滴出一滩小小的湿迹。 “小绣,我知道你爱他,既然阿蛮也爱你,那么你还犹疑些什么,别在乎以后如何,哪怕他明天变成了苏晋斋又怎么样,只要这一刻你是幸福的,这就够了。”常休笑意浅浅,双眼晶亮的好像雨后清澄的宝石。 小绣怔住,喃喃的重复着道:“这一刻的幸福?” 常休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轻轻挑眉,道:“小绣,我可是放手了,阿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若是不肯嫁给他,故梦可是不死心呢,小心他被别人抢走了!” 小绣瞧着常休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扫几日里的阴霾,连心情都好了。 常休瞧着她脸上的笑容,心口灼痛了一下,他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媚,道:“好了,你乖乖等着做新娘子吧,我出去看看阿蛮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说罢,不等小绣的回答,转身就往外走。 小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站起身,急声唤着他的名字:“常休!” 常休顿了一下,微微侧身,却没有回头,小绣笑泪盈盈,对他道:“谢谢你。” 常休耸了耸肩头,抬起手臂对她摆了摆手,抬腿走出了门口。 出了屋门的常休双腿一软,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索性坐在地上,捶了自己的头一下,有些忿忿道:“真没出息。” 阿蛮忽然在他身后出现,走到他身旁,也撩炮坐下,轻声道:“常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