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非天》 卷首 非命 火! 无边无际的火,欢呼雀跃得将我包裹着,燃烧着。 老和尚此刻就在我怀里,还含着最后一口气。 “老和尚,别死!” 我咬着牙,将肩胛骨上的木锥拔出,鲜血在瞬间迸发出来,盖了老和尚一脸。我无暇顾及这些,一手揽过老和尚的腰间,将他抗在肩上。 身体重量的冲击力,即便是力量如我,也忍不住脚下一个踉跄。 满眼都是火,窗上、门上、架子上、桌子上、梁上,所见全是那如幽灵一般的火焰,尘埃经过灼烧漫天飞舞,落在皮肤上便是一个血泡,入了鼻息之间,更是焦灼满腔,几近窒息。 门是出不去了,我进来找老和尚时,房梁坍塌,正落在门前,我肩胛骨的木锥便是由此而来。而窗…… 依稀辨了方位,我三两步冲上前,一拳将已经烧成了木炭的窗打碎,灰飞满目间,连带着墙体也坍塌了小半,正好可容我带着老和尚离开。 出了房屋来,那瞬间的风过的清凉让我整个人都回过神来,连忙将老和尚运到了安全的地方,靠着青牛石像,整个人瘫软下来。 直到这时,这个世界才好像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那些和尚们着急忙慌得泼水、叫喊声,火烧房屋的“呼呼”声、木头高热开裂的“噼啪”声、墙体坍塌的轰鸣声。 我喘着粗气,将胸内的灼热吐出。 “血、你流血了……” 老和尚的声音是如此微弱,在这嘈杂声中气若游丝,我却听得分明,忙翻了身侧过头去,喜出望外:“老和尚你醒了!” “蟾啊,你流血了。”老和尚说,右手有气无力得指了指我的肩胛骨,眼神里都是担忧。 我低头一看,却咧嘴一笑,伸手点了自己的穴道止了血,满不在乎道:“看着可怖些,实际上就扎了个口,像我这样的人,这点伤和没伤一样。” “憨、憨傻!” “好了好了,憨傻就憨傻!”我见老和尚连笑都没了力气,心底的担心更深了几分:“你怎么样?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老和尚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明觉领着三两个戒律院的弟子走了来。 “主持!主持!你怎么样?” 明觉的关心很假——我一直如此觉得的,那种担心就好像是这个时刻应该关心,就关心一下吧的那种敷衍。我重新靠在青牛雕像的后腿,眼观鼻,鼻观心,任由他去装腔作势。 “啊,主持,你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伤口?是谁如此残忍,将你……” 明觉的声音很响,我的眉头皱了皱,担心又深。 老和尚的伤势很严重,胸口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直接破了口,剜了心脏。我身上的血,多数是他的,他不自知而已。 老和尚的修为很高深,高深到可以神行千里,可以乘风破浪,可潜万丈深海,可平千丈山峦。都说他早已经到了天人境,修成了罗汉金身,成佛作祖也只差一步了。 是什么样的人,能够破了老和尚的金身,剜了老和尚的心,又不惊动整个天觉寺的僧人? 不由得回想起,我踏出自己禅房时,看见的那一道人影,浑身都笼罩在一层黑幕之下,只觉得身形颀长匀称。倒是他转过身,眼神掠过老和尚禅房时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那双眼睛,我一辈子都不会记得,就是烧成灰也认识。 双目双瞳,眸成日月,纳一切光彩,深邃不可见底! 思及此处,我的心底便是一寒,那必然不是寻常人等。 我忍不住去看老和尚的伤口,伤口此时已经止了血,他的血泛着淡淡的金色,无比圣洁,只是那碗大的窟窿,深得好似要将人的眼球都要吸进去,恐怖非常。 “金蟾,定是你带来的厄运!你这污秽腌臜的野种,枉费主持将你捡来养了十八载,你竟如此回报他!”明觉忽然起了身,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天晓得,一个号称的得道高僧骂起人来的嘴脸也比凡人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静静得看着他,他这样骂我也不是一两次了,我早已经习惯。 不止是明觉,天觉寺的大半僧人都对我不待见,说我是魔物,说我是妖精。但说我是野种的,只有明觉。 “对,肯定又是你这魔物惹来的灾祸,主持得道多年,佛光普照,怎会受此灾难?定是你!” “就是!你这魔物赶紧从天觉寺滚出去,不要再连累我等!” 这一下可好,好不容易安静了片刻,这耳朵旁又吵了起来。 “聒噪!” 我嘟囔一声,转头将老和尚重新搂在怀里。老和尚的身子轻了许多,轻轻一搂,就软绵绵得靠在我的胸口。 “老和尚,我的血能肉白骨,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给你造一颗心脏。你且忍忍,我试试。” 我手指凝气,在指尖嚯开个口子,血就这样成珠子一般滴落下来。我忙将手指移到老和尚的胸口,生怕浪费。 “蟾啊,不顶用,别浪费。”老和尚笑了笑,轻轻将我的手拿开。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模样,主持是罗汉金身,怎受得你这乌糟的魔血!” 我深吸一口气,直直得看着那个和尚,声音冷了几分:“不用我的血,你来救他么?” 那和尚被我问地一噎,我则冷笑一声。 明觉道:“金蟾,我且问你,可是你趁着主持夜寐休息,发了你的狼子野心,将主持的心脏取走?众所周知,主持的心乃是琉璃心,可洗一切孽障,不坠轮回!” 我皱了眉头,心中火烧火燎一般地疼。我紧紧看着明觉,声音被牙齿切得稀碎:“你说,是我要杀老和尚?” 他可以骂我是魔,是妖,是野种也行,但他不可污蔑我害了老和尚! 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是老和尚!最爱老和尚的人是我!便是我死,也不会伤老和尚一根毫毛! 他竟敢! 我轻轻放下老和尚,右手已经成拳。 我的眼容不得半点诋毁,疼得血腥一片。 我的眼前是一片殷红,我的心跳如擂鼓一般轰鸣,那种似要炸裂胸腔的愤怒,恨不能将这些年的恩怨在这一刻连本带利讨回来! “蟾啊,你又不听话了,老叫你息怒、息怒,咋也教不会呢?” 老和尚咳了一声,伸出手来,轻轻盖住我的眼睛。 他的手是如此冰凉,凉得我一个哆嗦。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我皱眉问他,却没敢再动,生怕再伤了他。 “蟾,若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呢……咳……” 我可以明显感觉到,老和尚的生机在逐渐消散,心酸心疼,欲罢不能。“你若担心,那就别死了。” “哈哈,人固有一死……” 我感觉到老和尚的手颤巍巍得抖了起来,正在努力往上伸。我以为他要摸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就端着他的手放在我的脑门上。 但他只是用食指点在我的眉心。 “不疼。”他说。 我还不曾明白他的话的意思,眉心便如针扎一般疼,疼到心慌,随即脑袋都胀了起来。 “是……是清心咒啊……” 老和尚的话音刚落,他的手就从我的眉心落了下去,如落叶飘落一般。 …… 你知道那种,忽然间被拉入万丈深海的寂静吗?四面八方的压力让体温迅速上升,却逐渐流逝,怎么都抓不住,无尽、无力、无奈之极。 我看着老和尚的眼神失去了最后一抹神采,连星星点点的火光都挽不回的温度。这种深深的疲累席卷而来,如此的令人烦躁恼怒,且又无可奈何,连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俱胝喃。怛侄他。 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这时,我的脑海里,多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无数个我无法入眠的夜间,老和尚在我床榻边的诵经声。 说也奇妙,我每每烦躁失眠时,老和尚只要念几遍,我便睡得无比的安稳,梦魇也无。 可现在,我的心又如何静得下来…… 可我还是努力地深呼吸着,老和尚将自己的最后一点念力注入我的眉心,便是希望我能克制住自己吧…… “老和尚……” 我的脸上有滚烫的东西划过。 “主持!主持!” “阿弥陀佛!” 随后,明觉那些和尚便哭了起来,一个个跪拜在老和尚膝前,声泪俱下。 往生咒随后而起,一声一声,肃穆庄严。 我看着老和尚,泪眼中,才发觉,他的脸上泛起点点红光。 刹那间,老和尚整个人便融于星火之中,消散成了云烟。 “老和尚……” 烟消云散后,掉落了一地的金色舍利子,大的如浆果,小的似蚕豆。 “舍利!啊,这么多金刚舍利子!”明觉忍不住惊呼起来,面色一点也不从容,羡慕就在他面上挂着,嫉妒隐藏在下面。虚伪!据说,舍利子是僧人生前因戒定慧的功德熏修而自然感得,明觉,当然不配得! 我只看得,我左手握着一枚约莫鸽蛋大小的舍利子,相比于其他的金光闪闪,这一枚却要晦暗许多。 “老和尚,你还是这样疼惜我。”我嘴角向上,将这枚舍利子藏在袖中。 那些弟子啊,哭着、嚎着,将地上的舍利子一一捡起,如获至宝。 我伸手去助,却被喝了出来:“你这魔障,你害了主持,还敢染指主持舍利子这般圣洁之物吗?速速给我出去!” “怎么?就凭你,也好胆叫我出去吗?”我看着那和尚,不过十三四岁,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般凶神恶煞。 转头瞧见明觉……哦,记得了,仿佛那小和尚是明觉的弟子。 明觉见我瞧他,颜色便黑了:“他不够胆?我够吗?如今主持已然不在,这天觉寺便再无你容身之所,滚!” 那一个“滚”字,蕴含了佛门狮吼功的威力,我瞬间被排出天觉寺外数里。 原来明觉也是个修成了罗汉金身的和尚啊! 第一卷 月中天 第一章 “老和尚……” 我从梦魇中醒来,大汗淋漓。 这梦我挣不脱,每次都是如生如死一番,才堪堪醒来。 此时不过平旦,窗外还是魆黑一片,灯下的建筑让我好一阵恍惚,如此的陌生……是啊,今日是老和尚走的第三日了,我被赶出天觉寺也三日了,这里不过是一个镇上的客栈,不是我的禅房,老和尚更不会在我床边为我念清心咒,助我入眠。 这一眼,恍若隔世一般。 我从袖子里拿出老和尚的那枚舍利子,此时在夜间,反倒有些玉色光泽,莹莹发亮,如夜明珠一般。我之前从未发觉这一点,不禁有些惊奇。 “这舍利子怎如此与众不同?”我暗自狐疑。 在天觉寺呆的久了,和尚们的宝贝我也多少了解些。舍利子与舍利不同,舍利是高僧坐化后尸体的统称,而舍利子则是火化后留下的结晶体,不过大多如玉如石,这发光的倒是头一次瞧见。 “老和尚,你看,我得到的第一枚舍利子,竟是你的。”我嘴角笑了笑,准备将舍利子收起。 却在这时,我衣襟内的胸口处忽然滚烫灼热起来,如落了一块火炭一般。我忙不迭扒开衣裳,又是一愣。 我胸口一直挂着一块似铁非铁,似玉非玉的“石头”,状如手指,不过要嶙峋些。老和尚说,这是当年在捡到我时,一直握在我的手中的东西,便是见多识广如他,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物件。而且这东西坚硬非常,老和尚这般修为想钻个孔也没能实现,最后只好以麻线饶了挂在脖子上,这一挂就是十八年。 这十八年来,这东西晦暗的就如普通的石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惊奇之处,若非老和尚也奈何不得,我真就当普通石头玩丢了。 这会子忽然发了光发了烫,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许是温度太高,麻线不一会儿就自燃起来,我慌忙拍着火星子,那石头便掉在了案上,恰与我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舍利子撞在一起,下一刻,我的眼前如迸发出闪电一般的耀眼,一声轰鸣如炸雷一般,将整个案桌都炸裂成渣。 我着实骇了一跳,愣了半响。 我看着半空中滴溜溜转着的东西说不出话来,老和尚的舍利子和我的那块破石头结合了? 正在我目瞪口呆时,客栈开始骚动起来,我听见不少骂骂咧咧的声音。 “哎呀!” 我轻呼一声,摸了几个钱丢在案……床上,抓住舍利子和石头的结合体慌不择路,直接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我生平最烦人叽歪,这次是我自己理亏吵了他们好眠,就不与他们做争执了。 我趁着即将黎明的月白,在房顶上穿梭,在太阳升起时在郊外的一座土地庙里落了脚,回头看一眼,果然没见人追来,这才嘘了口气。 “我紧张什么,他们都是些世俗人,怎么可能追得上我呢?”这一停下,我才发现这一路不过是我自己的慌张。 我没什么修行道行,但速度绝对不慢。 老和尚试了好些年想让我修佛法,可我手触佛像,佛像就会溃散;手点佛经,佛经就会焚烧;手敲木鱼,木鱼会发出青蛙声;手持金刚杵,金刚杵会弯…… 啊,这样想起来,那些和尚讨厌我也是应该,仔细算算,我烧掉的禅房没有十间也有八间。他们好不容易挑水上山种的菜园,我一过去就会枯萎。就我这样一个“魔障”,老和尚能养我十八年,也着实不易。 我没有修行,但我自身的本事仿佛也不小,比如我的力气比三四个壮汉还大,我的速度比常人要快上数倍,我的身形也比一般人要高出一个头来,我受的伤势可以在一炷香内愈合,就连我的血也是治愈外伤的绝佳良药——老和尚门下的一个小和尚早年间去林子里遇着了山虎,被咬掉了一块肉,险些丧命,恰好我自己玩疯了撞在石头上破了口子留了几滴血,血滴在小和尚的伤口上,那伤口便生出新肉来,不过个把时辰就好了,如没事人一样。 所以,我还能在天觉寺呆到现在,不然凭我的劣迹,老和尚作为主持也保不住我。 我喘息平了下气,才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端详。 我的那块“石头”通体黝黑,老和尚的舍利子就镶嵌在顶端,这模样有点像个有毒的蘑菇。 “恩?这是……” 摩挲间,我才看见,相伴我十八年的黑石头上居然多了两个字:非天。 我念叨着这两个字,隐约间总觉得有些霸气,而我喜欢霸气的名字。“原来你本身叫非天么?有名字的话,那你便是法宝咯?我只听老和尚说,一些厉害的宝贝才会有名字,你是很厉害的法宝吗?可你这般模样,是要怎么用呢?” “恩?” 正把玩着,我忽然感觉背后一道凉风,一股莫名的气息在向我靠近,速度之快,破风而至。 刹那间,我脚下一蹬,瞬间挪开一丈远,在半空侧了头来,竟瞧见是他! 他的手抓与我擦肩而过,我与他四目对视,心跳恍若漏了一拍。 双目双瞳,眸含日月,是他! 是杀了老和尚的黑衣人! 我怒火中烧,恨意丛生,右脚点在土地庙前的石阶上,强行扭转了身体的冲劲,右手成拳,反朝着那黑衣人打去。 那黑衣人也不躲闪,当即与我扭打在一起。 这黑衣人的身体宛若精铁一般,再健硕的身材,肌肉总会有弹性,但他没有,我一拳一拳砸去除了我自己的手臂发麻,我感觉不到任何身体的触感。 “此人怎会有这样的身体?” 我心中疑虑,手中却是好不怠慢,双拳四手之间,不过片刻,我已经与他对峙了数个回合,而我明显弱于他,这才多久,我的左手手臂已经脱臼,身上也挨了不少下,整个人气血翻涌,差点背过气去。 我捏了手臂往上一提,正了骨,正要再打,却被那人喊停。 “你打不过我。” 他说得太实在,实在得令人生气,可他说的是事实,我的确打不过他。能杀了老和尚的人,我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所以我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杀老和尚?为什么要剜他的心?你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你如此心狠手辣?” 这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老和尚一向与人为善,连我都容得下,怎会与人结仇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圆觉是千年来唯一的琉璃心,且修成了罗汉金身,这样的宝物,我如何能不心动?” 这个黑衣人的声音很是冷静,冷静地有些像从地底出来的无常。可又莫名的,觉得这声音有些妖孽,阴柔却又不失威严,很难形容这样的感觉,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寒凉。 “所以你杀了他?” “然也!” “那你就该纳命来!” 我气急,这混帐将杀人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我的胸口如炸裂一般疼痛,宛若有蛮兽困醒,眼前血腥一片。 “哦?” 黑衣人的眼神露出几分惊异,闪烁了几番,则是一声轻笑:“原来如此!圆觉那和尚打的是这如意算盘!” 我却听不得这些话,手中的“非天”好似感受到我的怒焰,顺便燃了起来——本就如火烛一般,这一燃,更像了。只是越加的邪魅,黑色的石头崩裂着鲜红如岩浆一般的色泽,镶嵌的舍利子金光闪烁,如在压制着石头的力量。 我分明感觉到,一正一邪两股力量相互纠缠,相互制约,却又出了奇的厉害非常! “死来!” 我脚下一蹬,下意识将非天当做武器,直刺向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眼神紧紧得看着我手中的非天,那瞳孔漆黑一片,丝毫不见任何光泽。“都说天觉寺的老和尚少了一枚天灵骨的舍利子,竟没想到是在你身上。” 我管他什么天灵舍利子还是地灵舍利子,杀了老和尚还不知忏悔,那就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 我的体内似有无穷的力量在爆发,那种膨胀出来的力量唯有不断发泄才能有些许的舒畅。且我清楚得感觉到,在这一刻,我的身体、我的速度、我的力量都随着我的意念在增强。区区几丈的距离,只不过是在刹那之间—— 倏尔,我只觉得眼前一花,黑衣人的身形在原地凭空消失,等再出现,已经是数丈开外。 “瞬移!” 我大吃一惊! 老和尚说,瞬移是很厉害的本事,必须得修炼到破碎虚空才行,而破碎虚空,比罗汉金身还要厉害些许。 我接连几击落空,已经恼羞成怒,脑海中混沌一片,唯独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杀了此人!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俱胝喃。怛侄他。 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突然,我的眉心一痛,老和尚的清心咒在的识海中响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浑噩在这一瞬清醒了来,整个人都要虚脱下来。 正此时,那黑衣人身形一闪,手从我指尖划过。 我无比清楚得看到他要夺走非天,但非天的烈焰突然暴增,将他的手灼伤了少许。黑衣人在那千钧之际,两枚手指捏住了老和尚的天灵舍利子,轻轻一扭,摘了去。 “你胆敢——” 我嘶吼一声,却来不及反应,那黑衣人已经直接飞身至了数十丈高的半空,眼神如我,也再看不清他的眼。 “圆觉老和尚不信任他的门人,却信了你这么个东西。但他那里来的信心,肯放心将这般重任交给你?哈哈哈!这天灵舍利子我便收了,小蛤蟆,来日再见!”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在半空中虚幻起来,似烟云散去,再不见踪迹。 而我…… “老和尚——” 除了撕心裂肺的嘶鸣,我什么也做不了。 非天的头上多了个窟窿,看起来凄凉许多。 本就什么也无,又何必要融合?不如一切照旧,至少不必留下念想。 第一卷 月中天 第二章 看着我手中的非天,因为天灵舍利子的关系,一端的凹陷反倒显得格外突兀。 “老和尚,你看看我啊,佛门的东西我总是碰不得、留不住的,如今连你的舍利子也丢了……哈,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我心中难过,独自来到河边。 如今这时节,正是夏末秋初的时候,河边的芦苇一丛丛的结了穗子,香得很。河水虽见不到底,但也算清澈,白条在水里呼吸,带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我蹲在湖边清洗打斗过后的痕迹,却忽然愣了神,我看见眉心多了一点莲花妆的朱红。 “老和尚,是你吗?” 这几日我没照过镜子,也一直没看到这印记。不过倒是不难猜测,那日老和尚在我眉心印入的清心咒。 “你说你最爱莲花,果然连印记都是莲花样子的,真有你的特色啊!”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仔细看着河面倒影的自己,这两日面色略枯黄了些,眼神看着也颓废了些,但好在原本的底子不错,依然是个俊美的小哥儿。就是如今这莲花印记酷似女人家的花钿,倒叫我一个八尺男儿多了份阴柔。 不由得想起方才那黑衣人来,我身形高挑健硕,那人竟也不必我矮上几分,清瘦些,但比我要匀称。举手投足之间,总觉得有那么股子的阴柔的张狂,哦,是那双不屑一切、睥睨天下的眼神吧? “你很狂啊!”我念叨着,将那人的身形在心底勾勒了一次又一次。 这时,重新被我挂在脖子上的非天闪烁了一下,很晦涩,但难逃我的眼睛。 我狐疑摘下来端详,心底却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就好像非天自从有了名字后,东西也“活”了,像是个小生命。就似现在,我就觉得非天是有意要提醒着我什么,于是生了一股牵引力,将我朝着西边的地方引去。 我也不知是如何判定他的意思的,只觉得就该是如此。反正如今我也无处可去,就随着非天去一探究竟。 就这样跟随着非天的意图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来到了一个镇子上。 老和尚从不许我下山,早年间,天觉寺有个和尚叫一禅,是老和尚的大徒弟,胖乎乎的,对人总是笑眯眯的,如佛堂背后的弥勒一般模样。一禅对我也如老和尚一般和善,若说老和尚是师是父,那一禅便如兄长一般。天觉寺可不沾荤油,一禅见我清瘦,下山时总会购些云英鸡蛋来烧给我吃,啊,现在想来,一禅死了以后,我就没吃过鸡蛋了。 咳,想起一禅便扯得远了……以前我最多只偷摸地求一禅带我下山,一禅人憨,又疼我,只好带着我去附近的村子,只不过从也不带我去山外。 如今这镇子的繁华啊,是我只在一禅口中听过的,哈哈,一禅喜欢奇闻趣事儿,比老和尚那古板脸可有趣儿多了,所以我也总爱缠着他说故事,以至于我眼前这镇子虽从未见识过的热闹,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呆在当场。 我刚进了镇子不多久,就感觉到这街道与村子里可大不相同,两旁不仅挤满了人,居然还颇有秩序的列在两侧,中间阔了好大一个通道出来。 “村子里的山野村夫果然不能和镇子里的人比啊,这素质可高多了!” 我心里想着,初来乍到,还是入乡随俗的好,于是也挤进了人群中。 但我可能真低估了自己的身材,比如常人可要高大魁梧地多,才进去,便听到不少人厌烦的嘘声。 “挤什么挤,屁都挤出来了,还挤!”一个身形也算……比别人看起来魁梧些的大汉被我挤了个踉跄,啐了口唾沫就转过头来摩拳擦掌,不过仰着脑袋看了我片刻,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得骂骂咧咧起来:“如今这高个子的都要挤到前面,后面的人看肥腚么?” 我不好意思得咧嘴笑笑,才发觉这些人半点也不似赶路的样子,倒像是在瞧什么热闹。 啊,我最喜欢热闹了! “小哥儿,这是看什么呐?”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道。 那汉子被我拍得龇牙咧嘴,一手打落了我的手掌,倒是见我没什么恶意,语气倒也没多差:“香满楼的舞缥缈今日游街这般大事你不晓得?啧,没见过你这模样的人,你刚来鹿白镇?” “是哩,打东边儿来的,路过贵宝地,就瞧了这热闹!”我嬉笑着脸皮,伸手不打笑面人嘛。非天牵引我的力量到了这镇子就消失了,十有八九这玄机就藏在这鹿白镇,我眼下也无什么事情,正好一探究竟。 而且我也总觉得,我会在这个鹿白镇遇到那黑衣人,毕竟这周围看起来高档一点的地方也就这镇子了,我看那黑衣人的衣着可不便宜,不像是个将就的人。 “嘿嘿,鹿白镇可是这方圆五百里最大的镇子,你今日来的算是凑巧!”这汉子听我这么一说,居然也是个热心肠,当即喜笑颜开与我说道起来:“今儿恰逢中秋,香满楼的姑娘从来是不见钱就不露脸,今年也不知发了哪门子的善心,老娘子居然领着一众姑娘游街来了!要说别的什么莺莺燕燕也就罢了,漂亮归漂亮,见多了就俗了,可偏偏那舞缥缈……哎呀,这可真是个确切的美人儿,瞧一眼销魂,瞧两眼极乐,瞧三眼死也值了!” 眼瞧着这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红了面颊,眼神迷离的犯了花痴,我倒是对他口中的销魂的舞缥缈多了几分好奇。 人头涌动着片刻,我便听得远街传来了丝竹鼓乐声,夹杂在一片鼎沸喧闹声中,好在我自幼耳力不错,还能分辨一些。 “应该是来了吧!” “哪儿呢哪儿呢?” 听我这么说,这汉子立即伸长了脖子,啊,不恭敬些,有些像寺院后头莲花池里伸头的王八。我忍着笑意,没答。 按照我的预计,正常人走路,那丝竹声到我这里,最多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但这会子居然整整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才依稀露出些打头队伍来,亏得我不急着赶路,不然我这性子,非急出病来不可。 打头的是四匹高头大马,四个身后背着铁棍的人一看就不怎么好惹。 随后是十二驾马车,嚯!这车驾可堪比一个花台了,鲜花簇拥之下,一青衫男子在驾前执萧,两侧一人鸣锣一人擂鼓,再围绕周围的,便是各色奏乐之人,乐队便有九人之多。 乐队中央有一处一人长的高台,一清瘦的女子着了水袖舞衣,在高台上翩翩起舞,舞姿清丽,形态高雅。 “瑞姬,是瑞姬啊!没想到,她居然是头舞,啊……” 我身边的人都想起了阵阵欢呼声,这声音嘈杂的,简直将那丝竹声都比了下去。 我仔细瞧了瞧那女子,恩,的确长得赏心悦目,眉宇间也很有善缘。 这车驾过去可真可谓是浩浩荡荡,先前还秩序的人群一下子就轰上去了,我这体格都能被撞地前翻后仰站不稳脚跟。 车驾后是八对粉衣仕女,捧着花瓣呀,糖果呀,沿路一道这么撒过去。我接了两个糖果,嘿,比一禅带回来的香甜多了! 后面又有好几驾车马,或群舞,或独奏,或唱歌,或风情。 我看的眼花缭乱,这些女菩萨可真是好看,不止面容总是笑意,衣服也粉嫩,就是穿得少了些,也不知道冷不冷。 不过我看我身边的女子们好像没这样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有的衣裳。 这时,人群居然突然间消停了,那声音戛然而止的就像是突然变换了一个空间。 我正差异间,我身旁那汉子便紧张得拽着我的袖子,如个二八怀春的少女似的:“她来了她来了!你看到了没?” 我顺着他的眼神瞧去,果见一十六驾车马缓缓驾驶过来,舞台更高更大,如特意建了个平台似的。 不过这舞台倒也别致,不似前面那般多的鲜花点缀,一层鲜红的轻纱笼罩着,风吹起那轻纱飘飘悠悠,有暗香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揉了揉鼻子,只觉得这香味好闻归好闻,却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飘忽气息,很……妖媚。 我仔细瞧着轻纱帐里,一个女子的婀娜身影,正翩翩起舞,身形袅娜柔美,比瑞姬略微丰盈些的身材凹凸有致,婉转舞蹈间有万种风情。 这舞姿……我竟突然想起了寺庙内的飞天画像,说端庄也可,说魅惑也可……哈,我从前就这么说的,一禅追着我骂了好久。 “舞缥缈!舞缥缈啊……” 这一会可好,众人不疯狂了,只各自唏嘘着,能吹得了口哨的,都是腰间有钱包、身上有锦袍的主儿。 我也紧紧瞧着那个舞缥缈,可我瞧着的原因是,我的非天在刚才的刹那,忽然灼烧了一下。虽只片刻,但绝对不会有错! 舞缥缈的车驾是压轴,在她之后就只是些收尾的小女子和守卫们,所以这一街的人都朝着花车而动。 我自然,也在其中。 第一卷 月中天 第三章 舞缥缈的花车很香,香得我打了一路的喷嚏,鼻头都酸了。 天干物燥,小心伤风。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跟在舞缥缈的花车后,我几乎犯不着怎么走动,人群自然而然就将我挤着跟随了去,好么,我这一百七的壮汉他们推着居然也不吃力。 “我说小哥儿,这花车就这样转一周就走了吗?”我看着那车马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总也不能就这样跟一路吧? 那汉子知道我是外乡人,倒也没怎么刁难于我,又许是心情好,与我多说几句:“香满楼是撒金银的地界,这些花娘们一个个的水灵,皮肤都能吹出水儿来,怎肯在外头多待?这呀,就是转一周,然后顺着这股气就直接将男人们带进楼里去了。所以上午这一周算是暖场,下午的才是正戏,这些盛名在外的美人儿,都会在下午被拍卖出去,这一下,可当真是春宵一夜了!” 我看这汉子摩拳擦掌,口中又多唏嘘着,倒是没想得这春宵一夜是个什么夜。 哦,对,今儿是中秋,老和尚在的时候总做几个酥脆香甜的月饼给我吃,然后在月下静静得坐着,那月亮可真大,夜风也舒爽,我总抢一禅的月饼吃,一禅与我一边儿大,但总也让着我。 我有老和尚,有一禅,这些公子哥找个漂亮的女菩萨一起吃月饼,也是应该的。 汉子见我不说话,话头开了也没刹地住,接着和我说:“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等着,那香满楼就在旁边,沿街走上一里就到了,嘿,我是看着她出来,又看着她回去,瞧着两眼,赚了!” 我往那边瞧了瞧,果然先头的瑞姬刚下车,走进一栋格外华丽的楼里去。“那你为何不直接走一路呢?岂不是能见着好几眼,赚更多?” “走不动哟,我这腿不行!”汉子唏嘘一声,愁眉苦脸:“三个月前在战场上断了腿,才下来,还没好全哩,就走得动这么点路啦!” “你的腿不好?”我瞧了瞧,好像看着是有点跛,难怪他一个汉子能被我一拍站不住脚。 “你看,还缠着咧!”汉子倒也不避讳,反正人群随着花车的远去逐渐稀疏起来,索性撩起了右边的小裤腿儿,果然是从脚踝处一直裹到了膝盖骨,看起来好不可怕。 我想了想,拉着他走到一边:“你把布卸了吧,我来治你。” 我的血可以肉白骨,他这伤应该也可以。 “你来治?你是郎中?”汉子狐疑得瞧了我几眼,约莫是瞧着我年少吧,左右是透露着不信。 “啰嗦。”我念叨了一句,将汉子按在墙上,蹲下身给他解了布带。这布带外面看着还行,里面却是惨不忍睹,血块和药膏老早就黏糊在了一起,一揭开便是一股腥臭味,我皱了鼻子,这再揭下去,可是要坏了皮肉了,布和肉都长一道去了。 “你早该将布带揭了呀,这下可好,你有苦头吃了。”我说。 “我们这些伤兵,得到的军饷本就不如全人的多,这年头药多贵啊,我就想着多敷几日。”汉子有些不好意思,他应该也是蛮腼腆的,我总能看着他脸红。 我瞧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哦”,趁着他不注意,右手一用力,直接将整块布给扯了下来。 “哦——” 好么,这汉子的这声“哦”比我的可响亮多了,差不多直接响了半条街。 “你你你,你这是干啥呀,不知道提前说一声么!”汉子疼的鼻水泪水乱流,很是怨恨得剜了我一眼。 我笑笑,没说话。指尖在我齿间咬破,我抓着他乱动的腿,挤了几滴血上去。 “你有毛病啊!”那汉子瞧我如此做派,瞪大了眼睛又是好一顿骂,他还想踹我来着,可我这力道,他一个伤腿的还想动么? “别乱动,要是治不好了,就不怪我哟!”我朝他咧嘴扯了个笑脸,便和他一道靠在墙上说话:“你是当兵的?听一禅说,当兵的不是最威风了么?你怎么一点也不像?” “威风?呸!威风个屁!”汉子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眼神迷离起来:“威风的是立了功,且又受了封的。一百个兵正常情况得死一半,有一个出了头能做个百夫长,剩下的不是等着下一次战死,就是已经像我这样伤残的。这队伍里要忽悠人去送死,总得粉饰一下战功、夸大一下威风,不然谁去?” “是这样吗?”这和一禅说的不一样啊,这和那些将军列传的书里写的也不一样啊? “就比如说这伤药费、抚恤费,说好了是多少,但下来总是会这儿缺点,那儿扣点,回头还得上缴点,能剩下几个钱?”汉子嗤笑一声:“反倒如我这样二十了都娶不到婆娘的人一大把。” “你才二十?”我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面容黝黑的汉子,我还以为他至少三十了呢!不过好像这不大恭敬,连忙又说:“你感觉下,现在腿是不是好多了?” 汉子一愣,自己感受了下,眼神忽然便得微妙起来:“是哟,好像是不疼了?哎?我走两步?” 他在巷子里走来走去,然后又面露惊奇得跑来跑去、跳来跳去,最后蹦跶到我面前,一把拽着我的手:“恩人哪!” “别跑太急,骨头要彻底恢复到和以前一样,得一炷香的功夫。”我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天觉寺的和尚和没对我这样亲热过。 至于是不是要一炷香,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这样跳都没事,一炷香铁定是可以好的。 “你莫不是神仙?”汉子又一愣,忽然退后了一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眼含热泪:“那些狗郎中可没这本事!” “嘿嘿,是嘛!”我笑得很开心,脸上热乎乎的。 汉子好似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我说,你收多少钱?” “收钱?”我想起一禅以前在村子里帮助别人之后从不收钱,最多只化顿斋饭吃。“不收钱,不过换顿早饭吃可以吗?” “行啊,这咋不行呢!”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后,汉子看着桌上的八个面碗面皮子直跳:“神仙,你可真是神仙啊!” 他说完,还不忘给我竖起个大拇指。 我打了个饱嗝……其实在山上我从不吃这么多的,食欲也是欲,得禁。不过一禅怎么从未告诉过我,加了猪油的面是这样好吃的!忒香了! 哦,对了,一禅是和尚,不能吃猪油。但我可不是和尚,这面真香! 我吃面,汉子就一直在说他自己的事情,他叫王仲,家中独子,父亲战中被误杀死了,所以才去参的军,也险些一条腿毁了。 说着说着又说起了舞缥缈,他说郎中告知他腿废了,他心情不爽,将原本治腿的钱一股脑儿丢在了香满楼,那日他见了舞缥缈的舞,惊为天人。当然,他的原话是:真他娘的带劲儿!都不想死了! 我吃了面,他好了腿,两个人都心情舒畅,于是又一道去了香满楼。 方才非天忽然灼热,必然是事出有因的吧。 香满楼可真是大,比天觉寺都大,雕着牡丹呀、荷花呀,漂亮的女菩萨在这里和那里穿过来又穿过去,真的是漂亮极了! 还有那满楼的花香、酒香、菜香、茶香,混杂在一起,如一记拳头砸在我的鼻息间,害的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小神仙是不常来这地方吧?”王仲一眼就看穿了我兴奋之中的紧张,忍不住嘲笑起来。 我揉了揉鼻子:“来是不常来,不常来才要来啊!” “恩,对!”王仲应了一声,四下张望了半天,才转头对我说道:“小神仙,咱们没位置坐了。” “这样啊,那就走哪儿算哪儿好了。” 于是,我和王仲在这人满为患的地方走来走去,这人挤人的感觉也是让人不好受,总会让我不自觉去想,要是天觉寺的香火有如此旺盛,我就不愁吃鸡蛋了。 “呀,好生壮硕的小帅哥呀!” 忽而,我的脖子后面就被人用什么东西撩了一下,一下子酥酥麻麻痒痒,浑身一个哆嗦。转过头去一瞧,是个身着红衣,头戴雀翎的女菩萨,正朝着我挤眉弄眼,好似眼睛里挤了沙子似的。 “女菩萨好!”我老老实实打了声招呼。 “女菩萨?”这一下可好,那女菩萨和王仲一齐呼了起来,面面相觑。那女菩萨更是一双小手遮着嘴巴笑得前翻后仰,胸脯那白花花的两团如小兔子的肥腚,一颤一颤的,看得我眼花缭乱。“咯咯咯,莫不是个还了俗的小和尚?” “噫,我才不是和尚,连俗家都不算!”我瞪了她一眼。 王仲笑红了脸,这才扯了我的袖子耳语:“小神仙,你还是直接称呼她们姑娘吧,也不知你打哪儿学来的这叫法,得被人耻笑!” “是吗?” 我问,见王仲肯定地点头,这才若有所思起来。想来也对,来拜佛的是菩萨,这不拜佛的,不能叫菩萨。 “好吧,姑娘,你方才叫我什么事呀?” “小帅哥身体强壮有力,今晚……不如一起共度良宵呀?” 这姑娘手指勾着我的腰带,整个人都几乎要贴了上来,身上感觉热乎乎、软绵绵的,鼻息间若有似无的香味无处不在,就仿佛那无数勾人的虫子钻了进来。 “阿嚏!”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四章 我一个喷嚏打下来,盖了那姑娘一脸,真是好不惨淡。 那姑娘愣了又愣,随即“呀”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我看着那姑娘的背影沉默片刻,不解得问王仲:“她哭什么?” 王仲一脸憋着笑的表情好不搞笑:“人家姑娘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画的妆,小神仙你一个喷嚏打她脸上,她再去梳洗一遍就到夜里了,可要少赚许多钱,怎么不哭?” “哦,我不是故意的。”我有些内疚。 “这有什么,这些姑娘赚钱快,自然要受得这些,平常日里客官们吃酒吐在她们身上,也最多只能嚎两声,可不能当真别扭,要不然可就没人找她们花钱了。” “咦——这么惨呀?” “是呀,可这不是应该的吗?”王仲耸耸肩。 好吧,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反正我是再没瞧见那姑娘。 在香满楼里转了一大圈,倒是有好几个姑娘都上前来,不过都被我和王仲推辞掉了。王仲一心想着舞缥缈,我嘛,我也是,不过目的不大一样。 不过到现在都没找到个位置。 王仲腿刚好,已经有些吃力了,忽而转头对我一笑:“小神仙,你瞧我的!” 我正不知道他要作甚,他就已经朝着一侧的一桌男女走了过去,男子衣裳华丽,一条玉带看起来很贵的样子。那女子身上的香味也格外浓郁,我生怕再打喷嚏坏了这姑娘今日的精心打扮,于是就站在一旁。 “我说刘二公子,人家这姑娘都挑逗你半天了,你怎么还按捺得住啊?”王仲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听着不打舒服。不过管他呢,我正好寻一寻人群中可有舞缥缈的影子。 那男子转头瞧了一眼王仲,脸上已经是满脸通红,一口酒气扑鼻而来。“你、你是谁啊?说的……什么话!” 王仲一见这刘二公子果然上钩,当即笑了起来:“啊,我想起之前你那外边儿养的小娘说你不大行,这才叫她没了法子,和别的野男人生娃去。我原本还以为是假的呢,今日一看,倒是颇有几分像真的!” “扯、扯什么犊子呢?那婊子拿着我的钱还住着我的房,居然敢在外面私会野男人,我戳破了她面皮,她反倒倒、倒打一耙,她人在哪儿呢?我打不死这婊子!” 刘二公子起得挥着拳头就要打,王仲一把扶着他的手,凑近了几分:“哪儿找得着啊,刘二公子要证明自己,还不将这娇滴滴的美人送去房内好生云雨,这才是真辟谣,打一顿不就是此地无银了么!” “你、啊你说得对,嘿嘿!” 于是我就看见,那刘二公子醉意朦胧间直接搂过那女子的蛮腰,也不知是他扶着她,还是她扶着他,总之两人是一道上楼去了,那女子还不忘转头朝着王仲抛了个媚眼儿。 王仲对那女子噘了噘嘴,惹得那女子好一阵娇笑。“小神仙怎么样,这一招可以吧?” 见王仲邀功似的,我倒也不可置否,随即坐了下来。 王仲扒拉了一下桌面,嘴角一跳:“好么,真是个公子哥儿,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都是才上的桌,几乎没吃过。恩……酒也是才送的,这下可真便宜了我俩了!” 王仲是真不客气,拿着筷子直接吃了起来,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小神仙,这香满楼的菜肴比外头一般酒楼里的还好,寻常可吃不到,你尝尝。” 我却看着眼前的肉呀、鱼呀、鸡呀,还有些我不认识的活物被烧成了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是生灵啊,都是生灵啊! 心中默念十遍阿弥陀佛——当然阿弥陀佛他老人家从来和我无缘,手却拿了酒壶仰头一口。 这酒……辣,是真的辣呀!又辣又呛,一直烧到了腹中,整个人都要着了似的。 我整个人都感觉要不好了。 一禅总说的那些故事里,大侠们都爱喝酒,可这么难喝的玩意儿真有难么多人喜欢吗? 不过片刻,我就觉得我的眼前模糊起来,迷离一片,脸颊烫的厉害,脑袋也昏沉着。 “小神仙?”王仲瞧我不对,晃了晃我,一边念叨着一边往我嘴里塞东西:“这下凡的神仙也得悠着点啊,这酒可是香满楼有名的醉仙人,仙人都醉,何况是你咧!” 我感觉口中多了些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喷香的东西,忍不住就咽下了口,啧啧,好吃啊! 王仲喂得越多,我吃得越快,我吃得越快,王仲喂得越多。不过几下,我脑子清明了不少,眼前也不再模糊,王仲却看着一桌的残羹忍不住叹息:“本来还以为你傻咧,现在看起来可聪明得很呐!” 我呷呷嘴,觉得口中的味道实在是好吃,油滋滋的,入口即化,那可是青菜和豆腐所不能比的。“你方才给我吃的什么?” “这桌上本来有什么,你现在没看见什么就吃了什么呗……”王仲撕了个鸡腿递给我:“喏,还有一个,也给你吧。” “不吃,不吃……” “小神仙你总算有点良知了。” 不过他刚要咬下去,我就忍不住抢来了,这个戒么,一破一爽,一直破一直爽,反正我不是和尚对吧,别人吃得的我也吃得的。 老和尚,你可别怪我,如今可不是在天觉寺呢,我这辈子与佛无缘,就不守这戒律清规了。 不过这鸡腿是真好吃呀,这香啊! “呵,你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吧!”王仲嘀咕了一句,只好去啃些鸡架子、鱼骨头。 “啧啧!”王仲呷了一口酒,眼睛鼻子皱在了一团,良久才销魂也似得吐出一个“啊”来,指着台上说:“小神仙你看,这是时间到了,准备拍卖了。” “哦?” 我应了一声,就看见先前头车的吹笛子的男人飘飘然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粉衣的小姑娘。 “各位爷,接下来就是拍卖了,谁能拍得,今夜就全了这良辰美景,大家可要踊跃参与呀!” 那男子的声音很柔美清亮,好似是有些气力的,能让整个场子都静下来。 “好!好!”台下人知道好戏上台,一个个都兴奋起来,怀里的姑娘松开了,嘴边的肉也放下了。 “本次拍卖就按照花车是顺序,第一位是瑞姬姑娘。瑞姬姑娘将带来雪天莲舞一曲!” “好好好!” 我看着这满场鼎沸的样子,内心这颗看热闹的心思瞬间被燃了起来,很快就与那些叫喊声混在一起。 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台前的灯一下子全灭了,只剩下最上面的一盏,如明珠一般耀眼,洁白的莲花瓣从半空中洒下,带起阵阵芬芳。 倏尔,笛声起,清幽婉转,然后琴声相和,须臾间,本是繁花璀璨之地,竟多了一丝冷冽轻灵。 一舞女身着芙蓉衣,在莲花瓣下翩翩起舞,裙摆摇曳是花,手舞翻飞是花,悄然一笑是花,人不是花,人却比花美。 一时间,我便看呆了,这世间当真有看人如此赏心悦目的吗? 王仲嗑着瓜子,瞧我这般模样,轻轻嗤笑一声:“再小的神仙也是男儿郎啊!” “世间女子多这般貌美吗?”我忍不住问王仲,这样的美人一起赏月,肯定比和老和尚、一禅一起赏月来的美妙多了! 王仲吐了我一口瓜子壳,不屑道:“世间多俗人,拎着菜篮子,给你洗衣做饭的才是世间最常见的女子。这嘛,只是路边的野花,能美丽心情,却不能柴米油盐。” “你好像很了解其中真味啊?”我眯了眯眼睛问他。 “这得看怎么说……” “恩?”正当他说话间,我忽然觉得胸口一热,非天莫名的牵引力这会子来得异常猛烈,几乎要冲破我的衣服似的。 王仲看到我胸前忽然隆起一块,眨巴眨巴眼问:“你这胸怎么了?” “你不是喊我小神仙么?神仙的事情你少问。”我严肃起来,这可不是什么玩笑的时刻:“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随后也不管他怎么叫,我直接跟随着非天指引的方向追去。 之前不觉得,这会子这香满楼里的人多的简直是人山一般,要真是山我还能砸开,这些人我可不敢。 越过了半个花台,在流水池边,我果然就瞧见了一个黑衣人,蒙着面纱从二楼悠然走过。 是他! 我心中一恨,脚下自然不敢再怠慢,当即拨开了人群跑上二楼去。 “喂,你干什么呢?” “啊哟,公子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呀!” “见鬼了呀你!” 身后叫骂声一片,我的眼中却唯有那个人。 好不容易跑到了二楼,那人却已经不见了踪迹,但好在,非天的感受仿佛更强了,我越发觉得,非天的牵引力就是针对此人而起。 绕过了几个楼阁,撞上了几个正温存调笑的公子姑娘,我终于再次在一个走廊上找到了他。 这廊子靠近花园,这一路走过,比起那楼内却要清新许多,我的鼻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痒了,但我的眼里却只有他。 而他,停下了脚步,也似乎觉察到了我。 第一卷 月中天 第五章 我的心跳得很快,胸口的非天灼热得就好像随时都要燃烧起来。 而他,也察觉到了我,缓缓转过身来。 “原来是小蛤蟆呀,圆觉老和尚知道你来嫖妓吗?”他的声音带着嘲笑。 我不知道“嫖妓”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不是什么好话。 “把天灵舍利子还给我!”我伸出手去。 明明那么远,远得似乎隔了一楼阁,但我就这样伸出手。是莫名的忌惮吧。 “嚯!”他的面纱下发出嗤笑来:“我本以为你会为圆觉报仇,原也是为了那独一无二的天灵舍利子啊!” “胡言乱语!”我气急,以我最快的速度向他冲去。 但是,他的修为太高了,我只看见他一个闪身,人便不见了。 是彻底不见了,连非天也无了动静。 我不死心得转了半天,直到连我自己也迷了路,这才放弃。 也罢,至少知道他的确在鹿白镇,只要是在鹿白镇,日后必然还有机会再见。我心里想着,却也陷入了愁苦,再见又当如何呢?我的修为并不如他,追不上他,也打不过他。 我望着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绵绵小雨,如山间云头的雾霭一般,很是轻飘。雨水落在廊子下方花园的池子里,红的白的锦鲤在水面张嘴。 老和尚,我该怎么办呢? 我摩挲着非天,还热乎着呢。 忽然,非天又极快得闪烁了一下,随即暗淡下去。 “咦?” 我慌忙四下张望,周围却并不见那黑衣人。而且我隐约感觉,这次非天的动静也并不是朝着那黑衣人去的,感觉不一样,说不清。 我旁边楼阁的窗扉被缓缓打开,一双细嫩柔美的手搭在沿边,小指微微翘着,沾染上晶莹的雨珠。 “香竹,他来了吗?” 真的是非常好听的声音呀,就如同珍珠落在琴弦上似的,干干净净,又十分的悦耳动听。 我忍不住凑上了前去,隐约见到一缕青丝压弯在胸前,又落在臂弯里,勾勒出十分好看的弧度,像兔子的肥腚,很是饱满。 “姑娘,今儿人太多了,奴婢没能瞧见,不过他竟然答应了要来,应该会来呢!”又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在屋里,显得稚嫩些。 “那,让你准备的准备好了吗?” “姑娘嘱咐的,奴婢不敢怠慢,已经全都准备好了,只等呀,良辰美景到,这好事自然也成了,嘻嘻!” 噫,这小姑娘笑起来的声音也好听。 “这样啊……”那双手忽然一顿,将窗子更打开了些,一双美目直勾勾得看着躲在窗户后的我:“你是什么人?香满楼的规矩不懂么?” “怎么了姑娘?”里面的小姑娘也急冲冲得跑出来,一对双髻蹦蹦跳跳的,霎时可爱。她瞧了我,绣眉一横:“你是哪来的登徒子,去去去,姑娘的楼阁也是你来得的?看一眼千金,你钱给了么你!” 我被问得语塞,只是觉得那姑娘好看,又仿佛哪里见过:“你是舞缥缈?” 里头的小姑娘气急反笑:“你莫不是还想说你是无意间闯到此地的?” “咦?你怎知我要说什么?我就是无意间闯到此地的啊!”我挠了挠头,这小姑娘真懂我! “真是什么人都有,姑娘我们进去,待奴婢去叫了打手将此人轰出去!”香竹个子不大点,脾气倒是不小。 “罢了!”舞缥缈仔细瞧了我一眼,唇角微微一笑,对身后的香竹说:“中秋佳节,街也游了,还谈什么一眼千金。这雨下得我胸口闷得慌,正好与这小郎君说说话。” 舞缥缈确实很好看啊,那柳叶眉细长匀称,一双水波眼似嗔非嗔,却又出乎意料得觉得几分清冷孤傲,那红唇呀,水嫩嫩的,就像山后头才熟的樱桃,看得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我忍不住说,发自肺腑。 舞缥缈闻言,笑意浅浅,面上一抹红晕:“是吗?你这夸赞,也是我听过最入心的。” “他们没有人夸你好看吗?”我不解,老和尚常说要实事求是,舞缥缈这样的美人,便是我看了也动心,怎会没有人夸呢? “有呀!”舞缥缈搭在窗沿的手轻轻勾了我的下巴,我浑身都酥酥麻麻的,如被雷电闪了一下。“可是他们夸我的,都是些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陈词滥调,要不便是几句自以为是的酸腐诗文,哪有你说的这般实在?” 她真是呵气如兰,我闻到了一股非常清晰的香味,就像是雪山里的牡丹花,格外的凌冽。我的鼻子有些痒,深吸了一口气,呼吁两声,终于是打了一个喷嚏。 再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喷嚏,打得我自己都懵了。 “中秋风凉,小郎君不要伤风了才好。”舞缥缈嫣然一笑,正要转身进屋,忽而又转了头来:“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金蟾,蟾蜍的蟾。”我呆呆应道,她这一笑,我的魂儿似乎也颤了一颤。 “金蟾?”舞缥缈又笑了:“恰好我正要梳妆成嫦娥,你这金蟾倒是应景,小郎君稍时可要来捧场呀!” “呀,我没多少钱!” 舞缥缈却笑着闭了窗,进了屋。 我回味稍许,这美人儿说话的时候都软软糯糯的,像糯米团子,比起明觉那些和尚,当真是不知道要可爱多少倍。 有此佳人作约,我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极好,连带着黑衣人带来的苦闷也减少了许多。 哼着山野的小调,我寻找着回去的路,我一向方向感不是怎么好,问了好些人才得以回到原来的地方。 此时的花台上已经落了几轮,又是一曲新舞。 片刻未见,王仲的脸颊上也已经起了些红晕,正拉着一旁的某位花娘说着笑话,那花娘笑得满面羞红。 “咦?小神仙,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难道这香满楼还有你的什么相好的吗?”王仲笑着问我。 我不解:“什么是相好?” “相好么,就是……”王仲是个粗糙汉子,虽认识些字,却委实没多少文采,这一下便讲解不出来了,支吾半天,拍了一把身边花娘的翘臀:“你知道吗?” 那花娘娇嗔微怒,却是眼含秋波:“奴家不就是你的相好吗?相好呀,就是你看着喜欢,心里也喜欢的人。” 我懂了,点了点头:“那就不错了,刚才我会舞缥缈这个相好的去了。” “噗!”王仲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你说啥?你说谁?” “舞缥缈啊,就是你说跳舞勾了你的魂的那个。”我虽方向感不好,但对人却还是记得的,尤其是那么赏心悦目的美人,怎会弄错? 王仲的脸上变幻莫测,良久才“哇”的一声哭喊出来:“你这委实的骗子,初时见你老实才带你来长长见识,如今你竟将我的相好抢去了!” “你的相好也是舞缥缈吗?”我问,不过我恍惚间觉得,我好像问地有点多余,舞缥缈可不还是他介绍我才认识的么。 “哦,没事,她正在梳妆呢,一会儿就出来了。”我说。 “什么?你还看她梳妆?你个丧尽天良的呀,你你你……”王仲气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我好说歹说,将事情经过与他说了一遍,他才郁闷得吃着酒,好歹是不再吵闹了,这吵地连方才的那花娘都看不下去走了。 当然,黑衣人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说。 “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王仲突然对我挤眉弄眼起来:“我说小神仙,舞缥缈叫你捧场,你可带钱了吗?” “恩,带了!”我点点头。 “真的?”王仲一下子开心起来:“你带了多少?借我点啊?” “喏,不少吧,我存了十来年的!”我扔了一袋子钱在桌子上。 “真的啊——”王仲的眼睛都亮了,连忙打开了钱袋子,然后脸色就不大好了:“三十个钱?小神仙,你这就是你十几年的存货?” “是呀,我也不买什么东西,要什么,一禅会给我买,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一禅可不就是我要什么就给我买什么嘛?不过作为回报,我也帮他砍砍木头什么的,毕竟我的力气可比他的大得多,我砍一天能抵他十天! “呵呵。”王仲将钱袋子还给我,不屑道:“早该从你吃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你也是个穷货。” 我笑笑,不答。穷呀,富贵呀,都是活着呀。 “我说小神仙,你有这治病救人的本事,何不去悬壶济世呢,定然能赚钱不少。”王仲说。 我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我和他说话间,已经又是三场歌舞走场,那些漂亮的美人儿一个个被银钱砸在胸上和翘臀上,笑得花枝招展,很是惹眼。 忽然,眼下的灯一暗,我还未察觉是怎么回事,那舞台中央就飘出许多云雾来,逐渐的,一轮一人来高的明月冉冉升起,一轻音呢喃的吟唱在心头响起,整个人都安宁下来。 这声音好熟悉,软软糯糯的,是舞缥缈啊!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六章 空谷幻灵,轻音绝唱,缥缈无曲。 这算是个调子吧?没有什么歌词,也没有什么闲杂的乐器之声,便唯有那呢喃也似的清唱声,如走在路上哼的最美妙的歌声。 是舞缥缈呀! 她一袭白衣若雪,翻长的水袖,飞舞的裙摆,似月下那一朵文君拂尘,开得悄然。 “小神仙,是舞缥缈呀!”王仲如痴如醉,面上的绯色又重了些,眼睛微微眯着,舍不得眨眼。 我点点头。 舞缥缈真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啊! 我只四下一眼,便看着所有的男人,都如王仲一般,那种因为痴迷而呈现的宁静,形成了默契也似。 她就那么轻轻地旋转着,赤着一双水萝卜般的脚丫,也无什么竹梯还是引绳,就那么飘飘然地飞向了越升越高的明月。 她说,今日要扮做嫦娥,啧啧,不用扮不用扮,这便是了吧! 从前中秋月下,一禅便说起过嫦娥的故事,我想着,嫦娥便就该是这样绝世出尘吧! 歌声停歇,舞缥缈已经轻轻坐在月上,灯下的她只剩下一抹黑色的倩影,勾勒出绝美的身姿。 “真好看!”我忍不住赞道。 “可不是么,这可是舞缥缈呀!”王仲白了我一眼,手托着腮,不由得叹息一声:“可惜这般美人,今夜却是别人的。” “为什么是别人的?”我不解,转头问他。 “喏!”他朝着花台另外一侧努了努嘴:“知道他是谁吗?” 见我摇头,王仲索性一杯入喉,很是品了一口,等得我都颇有些焦急了,才道:“沈山南啊!鹿白镇最有钱的沈家大公子!” 我顺着他的眼看去,那的确是个俊朗的郎君,面如冠玉,一身正气,一袭灰白青天的袍子更多几分读书人的样子,看着更儒雅些。但即便是如此,他眼中还是沉稳无比,眼神虽也如别人一般看着舞缥缈,却是满目痴情,并不似别人的好色。 “这个人很面善呐!”我摸了摸下巴,多看了几眼。 这样的人,才貌双全,在诸多俗人之中就会呈现出不一样的气质来,宛如鹤立鸡群。 王仲便又嗤笑一声,不过与之前不同,这一声笑,分明带着几分嫉妒与羡慕。“人家可是鹿白镇的首富,又是嫡长子,继承家业的人。读书也好,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了个殿试第三,叫、叫什么来着?” “探花郎?”一禅说过这个。 “探花郎吗?啊,你说是就是吧!”王仲摆摆手,明显醉意上来了:“这还不算,人家人品也好,每个月都要施粥布粮,脑子也拎得清,平常城中有些家常事犯不着见官动刑的,都去找他。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人?不是不让别人活泛了么?” “每个人呀,都是独一无二的,本就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活,过好自己就不容易了。” 老和尚常对我说这句话,大多是那些和尚欺凌我之后,初时我还认真听着,后来他说得多了,我就再也不信了。毕竟,老和尚为甚只将这话授予我,怎不讲给那些和尚听听? 倒是没曾想,今儿这话变成我来说了,不过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真平静,就和说东南西北似的,可见这话是说者说,听者听,未必入心的。 “小神仙看得透彻,过好自己就不容易了!”王仲朝着我举了举酒杯,我却再不敢饮酒,毕竟桌上已无什么吃食来压我的酒性了。 我二人说话间,舞缥缈也已经从月上飘然而下,台上的灯光重新亮起时,她朝着沈山南的所在若有似无得瞧了一眼,随即便径直转身下了台。 她与别人不大一样,别人都是等着出价才下台的。 先前唱声的小哥儿重返台上,也是一脸的痴醉:“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舞缥缈自幼擅乐能舞,这舞音两字,鹿白镇无出其右。各位郎君觉得如何!” “好!”王仲大吼一声,与众人一道拍起掌来。 “哈哈,那么今夜舞缥缈的价钱……” “不必说价钱,无论今日有谁出价,我便比他人多出十银。” 这话说得霸气!我闻声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正是之前的沈山南,只不过此刻的他,眼神间更多了几分凄凉。 王仲见我瞧着沈山南,便来了兴致:“沈山南便是舞缥缈的相好,你看,是不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 我不答。 我只是隐约觉得沈山南印堂发黑,似有灾劫。 看相这种东西,跟在老和尚身边听他解签看相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了些。说也奇,我与佛家无缘,这相面一术倒是颇有天赋,只不过经常被那些和尚搅扰,不曾好好学,只懂了个皮毛。 但沈山南这样明显的,这皮毛也就够了。 “沈大公子,你纵是家财万贯,可真要如此绝人之路吗?”台下的人还是起哄。 “就是,我倒是不信这个邪了!早闻沈家家长对此事严令禁止,沈大公子这样明目张胆似乎不大好吧?这样,我也出得不多,五千银,帮香满楼喊个价。” 我见那人尖嘴猴腮,面有不善。 “五千又十银。”沈山南一直不曾转头看他,只淡淡应声。 “哈哈,八千银!”那人又说。 “八千又十银。” “万银!” “哇,万银耶!”台下轰鸣。 我转头悄悄问王仲:“这人是对沈山南有仇吗?依你所言,沈山南是首富嫡长子,怎么钱也不会少,何必呢?” “嘿嘿,小神仙人间烟火吃得少,这种事在世俗可不少见,吃力不讨好,但是看到不喜欢的人不好过,也是一种回报。”王仲指了指那人:“这人姓刘,与沈家没什么冤仇,只不过沈山南盛名之下,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却不好过,有那么一些人组织成了小团队,试图与沈山南分庭抗礼,他就是其中之一。” “沈山南知道吗?” “有什么不知道的,只不过人家眼光可高远得多,不将这些人当做一回事。”王仲笑了:“但是人越闲越犯贱,这团人越是见沈山南不搭理,越是暴跳如雷,无仇也变成了仇了。” “世俗真乱!”我忍不住评价。 我们说话间,台下又是几次报价,这一次沈山南已经报价到了五万又十银,台下诸多看热闹的也最终只当个数字来听,没什么多大的情绪了,只想知道最终价。 “八万银!”那尖嘴猴腮的刘公子见沈山南屡次报价果然跟上十银,这价钱也是越抬越高。 就在所有人以为沈山南会角架八万又十银时,却不想他转了身去,浅浅一笑:“你只当我一直叫价,可若万一我的心思与你一般呢?” “什么意思?”那刘公子果真面色微变。 “八万银,是个好价钱,数字也吉利。不如就让给刘公子如何?”沈山南说。 霎时,那刘公子面色一变,整张脸都黑了下来。香满楼的小厮则笑得如花儿一般,端着手托前去:“刘公子,您看这钱?” “滚一边儿去!”刘公子怒目一横,一手遥指沈山南:“沈山南,你阴我!” 王仲在我身边“嘿嘿”直笑:“瞧见了吧,人就是这么犯贱的。刘家虽然有钱,可还没有到随意花费数万银来寻花的地步。何况这刘公子上个月刚打死了个人,那人与衙门还有些关系,闹了不小的动静,花费万银才解决掉。这个时候他家里也是看顾得紧的,八万银,呵,他爹不打断他的腿!” 我听着话,不语。 “哈,犯不着的!”沈山南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价多高我都跟得上,但若我不跟,你便要去数间铺面、资金断裂,刘公如今正对你纨绔痛心,若有这么一次,只需一次,你便再无余地可回头做你的继承人,你可信么?” “你!”刘公子的脸黑了又红,如斯几番。 “八万又十银。”沈山南说。 舞缥缈今夜的价便定在了八万又十银,这成了当下的话题。 “何必如此。”我叹息一声,果然世俗多烦恼,烦恼多自找,老和尚没说错。 王仲则不管其他,搂着身边的花娘调笑饮酒。 直到月上柳梢时,我们才从香满楼出来,因为我的银钱不多,王仲更少。 我们两人走在夜色下,薄雨过后的月果然是又圆又大,月光更是皎洁清凉 ,我忍不住想起方才舞缥缈的那一舞,想着,若是当真与舞缥缈一起赏月,一定很美好。 王仲拍了拍肚皮,打了个酒嗝。他怂恿之前的公子与花娘上楼,之后可没少借着那公子的名头要酒吃,都记在那公子账上。 忽然,王仲脚步一顿,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我:“小神仙,你今晚住哪儿?有落脚处吗?” 我摇了摇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以前常被和尚们赶出寺去,没处睡觉便睡在树上,所以我对此的要求还是不高的。 “那不如去我家?反正我腿脚不便,我将阿娘送去了阿姊家照顾,家中现在就我一人。” “这样会不会不好?” “都是男人,不好什么?小神仙莫不是嫌弃?” “啊,这倒不是。” “那就这么定了!” “好吧……”我倒是无所谓的,只是没想到今日的萍水相逢,反倒有此这一段缘分。 正在这时,我胸口的非天忽然间剧烈抖动起来,散发出血腥一般的红光,直接穿透了我的衣裳,在夜色下格外醒目。 “小神仙,你胸口又亮了啊?” 王仲伸手要来摸,我一把打掉他的手:“神仙的事情莫问,不然惹祸上身可不好。你将你家地址告知我,我随后再来。” “哦,我家地址是……”王仲倒也听话,将地址告知了我。 我感受到沸腾的跳动越发强烈,当即跳上墙头去。 正要走,却想起什么,忙回头叮嘱了一句:“在家门口挂一块红布,切记!” 第一卷 月中天 第七章 我跟随着非天的指引,竟是不知不觉又回了香满楼,且是熟人的地方。 我躲在屋檐后,非天对着舞缥缈的窗户闪烁不停,更是灼热非常,仿佛是炭炉里烤过一般烫手。 才想起来,之前非天的异动,仿佛也是在舞缥缈的门前停下,莫非非天对此人有所感应? 可这又是为何? 非天在我身上挂了十八年,一直未有动静,直等到近日才对那黑衣人有所感应,我本以为这是老和尚的天灵舍利子在非天上短暂地融合过,所以对天灵舍利子有追溯的作用。可怎么对舞缥缈也会有反应呢? 只是,下一秒我就屏住了呼吸,侧了个身躲在龙檐后。 “香竹,你出去吧,将门带上,今夜不许任何人来搅扰。” “好呢,姑娘!” 香竹正掩嘴偷笑着从房内出来,带上了房门,并挂上了个“勿扰”的牌子。 此时舞缥缈的房门也关了,窗户也紧闭,只有烛光打得通明,屋内有人影走过,在窗上留下剪影。 咦?今日不是中秋吗?正当是赏月的日子,门窗关得这么紧做什么?我隐约觉得狐疑,也觉得颇有些意思。 非天这时候也不闹了,仿佛带我来了地方就不会再有反应。 “缥缈,分明说好的,你为何还要去游街?” 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责怪,却更多关怀。我想起来了,是沈山南,他的声音与他的人一样,很是字正腔圆,说的是官家范儿。 “不去又能如何呢?缥缈终究是风月场上之人……” “可我说过要娶你,我定会娶你!” “缥缈多谢沈公子厚爱,可是沈公子更知,你们沈家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你是鹿白镇最优秀的俊才,如何能配一风月中人?” “英雄尚且不问出处,何况是夫妻之道?” “夫妻之道?沈公子说说,何谓夫妻之道?” “执手相伴,百年同心。” “哈,百年同心……” 我偷偷地过到了墙脚,这里的声音越发清楚些。 只听这些话来,这二人就的确如王仲所言,是早就认识且相好的。只是为何舞缥缈的话语中却透露着几分嗤笑与推诿呢? 啊,世俗的事情总是繁多的,不懂便不懂吧,许是女子多这般,上山进庙来拜佛的,十有八九便是那些女子。 “缥缈,我可以说服我的父亲,父亲虽然严肃,但却通情达理,我只与他好好说,定可有所结果。” “哈,今夜中秋,良辰美景,怎可少一杯醉仙人呢?沈公子入座吧。” 我便见那男子的身影略微迟疑,便矮了下去,应该是入了座。 接下去便又是一些私己的话,有些话听得我都有些不害臊,面上有些发热。 我看着檐牙高啄之外,那一轮明月如珠如玉,月色如此皎洁。 一禅说,中秋便该吃些月饼。 今日在香满楼里倒是吃了不少,但却没吃到月饼,颇有些想念了。 “一禅,你肯定还是抢不过我!”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月亮这般好看,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厌似的。 “啊!” 忽而,我听得屋内有凳子翻倒在地的声音,伴随着的沈山南的一声惨叫。 我被骇得一个激灵,直接打开了窗户。 入眼的,便是沈山南口吐黑血,翻倒在地,满面痛苦,却是不解与不甘得看着舞缥缈。而此时的舞缥缈,刚刚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山南。 许是我的突然闯入,让舞缥缈有片刻的愣怔,看着我片刻,皱了眉:“你如何在此?” “啊,这……”我自然是不能将非天指引的事情说道出来,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我说路过,缥缈姑娘你信吗?” “路过?”舞缥缈微微蹙眉,却是拂袖一扇,一道劲风直接包裹着我将我拽进了屋内,以我的力道,竟是半点挣扎不脱。 更令我惊奇的是,在那劲风拂过之时,我嗅到了一股莫名的香味,很是馥郁,香甜之中却又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魅。我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喷嚏。 舞缥缈皱眉掩鼻,她大约也没见过,一个一见到她就会打喷嚏的“无礼”之人吧? “你是何时在外?”舞缥缈冷声问我。 我揉了揉鼻子,这才缓了过来:“方才,香竹出去那时。” “所以你都知道了?” “恩?知道什么?” “还装傻,看来是留你不得!”舞缥缈柳眉嗔怒,双手翻飞如花,却是一条匹练直接将我裹住。 我差异之间,她手中斟满水酒一杯,朝我走来。 “缥缈,不可!”沈山南又“哇”得吐了口血,急促唤道。 舞缥缈无毫不理睬,一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她的手劲竟是如此之大,我如何紧闭都无用。 这是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沈山南在吐血,舞缥缈要杀他吗?可他们不是相好吗?我只觉得无辜又疑惑,可更疑惑的是,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力气?我这力道,虽无修为,可明觉和尚要胜过我也得用上五分的功力。 莫非舞缥缈也是修行中人? 正纳闷间,她已经捏开了我的口舌,那酒直接泼进我的口中,随手在我喉头一弹,我便忍不住咽了下去。 “啊,我不能喝酒的,我很容易醉……” 我还未申诉,便觉得头昏脑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前的景物都晃动起来。 “缥缈,你这又是为何?” 沈山南红了眼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却终究只能扶着凳子跌坐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得看着舞缥缈,眼中充满了哀伤:“你到底是选择了他吗?” 舞缥缈闻言,浑身一抖,眼泪夺眶而出。“我怎会选他?我怎么会选他?” 却又似伤心欲绝,哭着扑到了沈山南的怀里:“我从来都不曾选过什么人,除了你……” “那你又为何要这样做?”沈山南看着怀中美人,竟也忍俊不禁,留下了泪来。 “除了你,可又为何偏偏是你?” 舞缥缈忽地一拳捶在沈山南的胸口,下手却不重。只是啊,沈山南中毒已深,身体不支,又是一口污血吐了出来,沾染在她的裙摆,如墨梅一般盛开。 “为何……偏偏是我?”沈山南也许是真的不知道吧,也或许将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吧,他倒在了舞缥缈的怀来。 “呜呜……” 舞缥缈哭得更惨了,一声一声,搅扰得人心烦意乱。 “偏偏是你,偏偏是你,若不是你有多好呢?我何必入世,何必有此一遭,何必遇见你,又何必……为何偏偏是你……” 如怨恨,如情深,又似一声一声扪心自问,何必呢,何必呢。 好似酒劲上来了,这哭声让我很是不好受,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 我终是忍不住,“哇”的一下,将今日好不容易尝到的美食都吐了出来,混杂了酒味。看着地上黑乎乎一坨,还有着蠕动如虫子一般的物什,只觉得恶心至极。 “你刚才喂我喝的甚?”我问舞缥缈,虽是吐了,可肚子里还是如火烧一般难受。 只不过酒吐了,也清醒了几分,细细想来,却也想得片面。 左右不过是舞缥缈要杀沈山南,我呢,不留意闯了进来,舞缥缈只好杀我灭口。这下可好,我虽天赋异禀,有异于常人,但却从未接触过这杀人的毒。 老和尚,没想到我还没能为你报仇呢,我也要死了。 看着沈山南死的惨状,我不由得悲从中来,心中哀凉。 “恩?” 舞缥缈哭嚎了许久,面上的妆容也花了不少,闻听我的声音,才仿佛想起我这么个人来,从沈山南的怀里出来,疑惑得看着我。 “你为何没事?” 舞缥缈见我的呕吐物中的虫子,眉头紧了几分,便是哀伤也减淡了几分,挂着眼泪走来,一手搭在我的脉搏上,疑问之色愈浓:“你竟能将我的丹毒逼出?不可能,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将我的丹毒逼出体外,除非是如意境界的大修士,可你分明毫无修为!” 我听见她话中意思,忽地开心起来:“你是说,我不用死了?哈哈,老和尚,我又可以活着了!” “你是什么人?”舞缥缈面若寒霜,愈发谨慎,一只手已经捏在我的脖子上。 “我……”她问得我一愣,我是什么人?“不过是天觉寺收养的一个小子咯!” “天觉寺?”舞缥缈似在思考着什么,不过片刻后,就已经充满狠戾之气,一双眼也变得阴森可怖起来,身上的那不知名的香气又浓郁了几分,好似要凝聚成实质一般。“不管你是何人,都是要死!” 我便眼睁睁得看着,舞缥缈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整个人都开始虚幻,变了形体,分明袅娜曼妙,却逐渐膨胀变得浑圆,她后背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鼓出来,不过眨眼已经撑破她的衣裳,三对硕大的羽翼在她身后招摇,而她的身形也比原先更加高大,脑袋几乎要顶到了房梁。而她的面上,更是张出了些许银白色的绒毛,一双眼睛变成森绿,鬼魅无比,妖孽非常。 “你、你、你是妖怪?” 我看着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前一刻分明还是个楚楚可人的美人儿,才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面目可憎的妖人,我的心骤然收缩,仿佛要停止跳动一般。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八章 “妖怪?” 舞缥缈轻蹙娥眉,嗔目扫来:“是啊,在你们眼中,我不就是妖怪么?可谁又知道,我只差一步就入了神籍,若非是他砍了我一条手臂,我此时早该是神袛了!那之前,我可曾害过谁吗?” “那你就是修炼的妖精嘛!”我仿佛懂了些。“但为何他砍你一条手臂,你便不能入神籍呢?能修炼成神,你的功力不该因此而退少多少的吧?” 对于精怪这些,我还是熟悉的。天觉寺的佛教我没法接触,就只能看那些闲杂的书了,其中就有不少讲说精怪的,当时我看得津津有味,没曾想过,我也能遇见。 舞缥缈听闻,面上怒容更甚:“你自是不知,妖精修炼比你们人族要苛刻多少倍,你们人断胳膊瘸腿的都可成仙成佛,但妖精不可。若非完整身躯,神籍上便无法留名!” 说着,舞缥缈的两行清泪,又掉了下来,如珍珠断了线一般。 “都是他!”她有恨,可看向沈山南的那一眼,却又异常痛苦。 我倒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说法,也觉有有些偏执。“这样啊,那岂不是很不公平吗?那你现在是只能做妖精了吗?啊,对了,你是个什么妖精呢?” “帝江,听说过帝江吗?” 舞缥缈看着窗外夜色,嘴角忽地展现出一丝落寞得冷笑来:“帝江一族,已经被你们人族的修士猎捕太多,如今只剩下十余了,呵,而近百年唯一成年的帝江,唯我而已。我若不能入神籍,帝江一族,离灭族,怕真是不远了……” “帝江?” 对于帝江,这个名字我倒是在书中见过,但书中描述的帝江不过寥寥数语,只说帝江是上古十二巫祖之首,善歌舞,六足四翼,为天下速度之最。 咦?四翼? “你为何有六翼?”我看着舞缥缈身后的六翼,只觉得奇怪,莫非是书中写错了? 舞缥缈清哼冷笑了一声:“入了神籍,便是六翼。而我如今……” 说着,她扇了扇身后的翅膀,五翼连动,唯独一翼僵硬不似真物,我这一眼,那一翼便消散于无形。 “神籍没得入了,自封半神,哈!” 原来,舞缥缈眼中的落寞,是由此而来。她虽笑了,我却忽而觉得,她此刻是如此的无助与心冷,就仿佛每次被那些和尚欺负过后,我坐在树上看着天边,嘴角虽笑着,心里却异常难受。 我对舞缥缈产生了些许同情来,应是感同身受吧。“他便是砍你一臂之人吗?” 舞缥缈闻言,缓缓低下了头,素手将额前的发丝拢在耳后,点了点头。“我在一道人那儿查见了事情始末,沈山南那日狩猎进山,恰遇了一场雨,躲进山洞来。那时我正闭关冲击神籍,原形毕露,他见我,先是吓退,随后便提刀砍断了我一臂。我闭关被扰,瞬间反噬,功力险些溃散,才让他有机会逃走。” “所以你现在回来找到了他,将他杀了来报仇。”这回我便懂了,恩怨嘛,总有因果的。 “是啊,只是万万没想到,我竟……舍不得他,我不曾想,眼看着他死,我是如此痛苦。”舞缥缈忽然又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嘤嘤哭泣。“为什么呢?为何是他呢?” 又是这一问。 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也是,本就无需旁人来答。 她又哭了许久,才啜泣着抹了眼泪,睫毛挂着泪珠儿,忽闪忽闪的。 “与你多说这些作甚,不过,左右你也是要死的,既得知了我的身份,便留你不得。”舞缥缈朝我走来。 “咳,那个,姑娘,其实你也不是很恶毒的人对吧,你看你都与我多说了这么多话了,可以再说说么!” 我后背一冷,是了,舞缥缈本就是要杀我的,我同情她作甚?总不能她可怜,我便要无辜呀! “抱歉。” 舞缥缈右手成爪,直接捏上我的脖子。 她的力气很大,我根本无法挣脱,甚至我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连避开都做不到。 我的脖子被拿捏得死死的,力气已越来越大,我很快感觉到窒息以及痛处,喉头似也受伤,一甜,便是一口血哽在那里,不上不下,难受非常。 老和尚,原来今天,我还是要死呀…… 经历过两次,我此刻竟出了奇的坦然,又死又生复又死,人生起伏也莫过于此了。 正当我窒息越来越严重,眼前都模糊之时,我忽地感觉耳畔一凉,一道劲风呼啸而过,正准确无误地打在舞缥缈的手腕上。 “啊!” 舞缥缈轻呼一声,捂着手腕将我放开,眼神紧紧得看着窗外。 “是你?” 我得了片刻喘息,就如脱水太久的鱼,瞬间活了过来,赶紧深吸两口气,我喉头的血一下子从我鼻腔喷了出来,喷了舞缥缈一脸。 舞缥缈眉头一皱,反手再度掐着我的脖子,只不过这回力道却只是将我钳制,并未下狠手。 我趁机用余光向窗外看去,却正见一人,一袭黑衣融于月色,身形颀长,那双即使在暗处都看得分明的眼,双目双瞳,深不见底。 是他! “你这是做什么!”舞缥缈好似也认识那黑衣人,并未有所动作,只是颇有不满。 “帝江,你杀错人了。”那黑衣人漂浮在窗外,并未进来。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香竹之前已经吩咐过香满楼的人,不可打扰舞缥缈和沈山南。 舞缥缈眉头一皱,我却分明察觉到她捏住我咽喉的手一抖。“你说什么?” 黑衣人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语气淡漠而又高傲:“我说,你杀错人了。当年断你一臂之人,不是沈山南。” “什么!” 这回,舞缥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力道也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更重了些,我差点又背过气去。 但我却瞧见,舞缥缈好似比我还要痛苦,眼泪干了又来,不可置信。 她就像是要否认发生过的一切,连我脖子上的手也松了回去:“可分明是在你的玄镜中见到了他,莫非是你在骗我?” “我从不骗人。”黑衣人轻笑了起来:“玄镜只能幻出发生过的事情,却并未指认身份。” “那又是谁?啊——”舞缥缈忽然惊呼一声,好似想起了什么来:“你、你是说,沈水北?” 黑衣人没有回答是否,只静静地立在那儿。 我好不容易再缓过了气,也静静地看着那黑衣人。 “啧,倒是忘记你这小蛤蟆了,如此瞧我,怎么,今日你打得过我了?” 我分明觉得黑衣人的话十分具有挑衅意味,可是我这一次却没有再冲动。连翻几次,我已经知道,我若单独与他厮打,我的结局是注定败亡的。 我心里一直告诫自己,莫急,莫急。 深吸一口气,我答:“终有一日,你会付出代价!” “是么,拭目以待呢!”黑衣人笑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我问。 说起来,与这黑衣人照了几次面,我却对此人毫无所知,也不知从何查起。说来也可笑,我竟直接问他,他会蠢到自己告诉我吗? 果然,黑衣人笑得越发招摇了,他背后的明月也仿佛邪魅了起来。“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我生着闷气,对此人,我居然没有任何办法,打不过,也不知道是谁,更不必说什么威胁。但还有一样,我或许……“你有本事杀我却不杀我,你有本事躲我也不躲我,你是极端自信还是极度的自负呢?你和老和尚认识对不对?对于我,你一点也不陌生,甚至说老和尚将什么任务交托给我,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蒙面黑衣,可你偏偏露出一双眼睛这么大的破绽,你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黑衣人不语,只看着我。 我便也看着他,接着说:“以你的修为,要绕开我轻而易举,却屡次三番出现在我面前。所以,你本就是想要让我知道你是谁的,又何必如此故作姿态?”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哈!”良久,他笑了一声,声音不在那么轻浮:“心思敏锐,老和尚这一点倒是没有看错你。” “所以你果然与老和尚认识?”我迫不及待追问。 “若这样回答你,我实在不是很甘心,这样吧,等你几时能打伤我,我再告诉你,如何?” 我看见他的那双眼睛,日月影藏在其中,宛若天边的星空。“可以。” 黑衣人走了。我没有追,因为追不上,追上了也打不过。 我忽然闻听到哀哭之声,原是舞缥缈抱着沈山南,泪如雨下。 “我不信,分明就是你,我怎么会认错?玄镜之中分明是你啊……” 呢喃也好,低诉也好,声声含泪。 我迟疑了片刻,才道:“缥缈姑娘,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我……我不知道,呜呜呜……” 舞缥缈该是不会杀我了,其实我感觉得到,舞缥缈若当真是心狠手辣之徒,我早已死了。只是说起来,方才那黑衣人是救了我吗? 我看着天上的明月,如此皎洁,明亮,像中秋月下,老和尚和一禅的光头锃亮。 老和尚啊,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第一卷 月中天 第九章 我从香满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人定时分,即便是中秋佳节,也早已消散了热情,躲进了帷帐。 我记得王仲家里的地址,大致方向晓得,遂加快了脚步,街巷里疾驰而过,偶尔遇见些许个吃酒吐了的酒汉,也听了几声温柔乡的旖旎。 在鹿白镇东郊转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远远瞧见房屋前的枣树上挂着一块破烂的红布,风里飘摇着,我不由得一喜,王仲是当真记着我的话了,我是路痴,若无这块红布,可保不齐是否能找到他的家。 当我走进院子的时候,倒是瞧见了温馨一幕。 王仲搬了个自己打造的竹椅坐在堂屋前,一只腿挂在椅子上,手上拿了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得摇着,早已经是酣睡入梦了。堂屋里的烛火燃烧到了尽头,火苗有些微弱,有些昏暗,就照在他的脸上,红扑扑的。 “小、小神仙……” 许是我走路有些微动静,又或者是他当真梦了什么,念叨了一声,转了个身,扇了几下蒲扇,又昏沉过去。 我咧嘴一笑,心中有些柔软。他可真像一禅呐,一禅也是这样,大大咧咧,却热心得紧,人也十分好。恩,一禅也会在门口守着等我,而我…… 我跳上了那株枣树,找了个还算粗壮的枝头,靠着躺下。目光穿过枣叶的缝隙,月光被剪成斑驳的碎片,恍恍惚惚的,鼻尖的枣香格外好闻,我难得有了困意。 …… “小神仙?小神仙?” 我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人拿着棍子杵我,蓦地惊醒,还以为是在天觉寺被那些和尚捉弄。听了声音才回过神来,原是王仲。 我伸了个懒腰,将他手里的棍子拨开,笑道:“你捅我作甚?” “嘻嘻,昨儿等了一宿没等着小神仙,今儿一早就发现树上有个人,得亏不是偷儿,不然我这棍子可就是要人命的打法了!”王仲将棍子丢在一边,挠着头又奇怪了来:“小神仙怎么睡树上?啊,你昨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神仙嘛,自是要吸收日月精华的,这枣树正好。”我笑着打了个幌子,从树上跳了下来,顺手捎了几个枣儿,丢进嘴里:“有吃的吗?我饿惨了!” “噫,还神仙呢!”王仲撇嘴嘟囔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惆怅:“小神仙你饭量大,家中米不够了,吃番薯如何?我阿姐接我娘离开的时候在地里种了些番薯,差不多是可以吃了。” “番薯?好啊!”我当即来了兴致,天觉寺后山的地里种了不少番薯,我从前想帮忙种来着,可我手一碰,番薯苗苗就蔫儿了,被那些和尚打出了后山,可再没见过番薯地了。 王仲见我不嫌弃,倒也高兴,从屋里去背了个箩筐,在前头带起路来。 这番薯地比起天觉寺的后山可当真比不了,也就几块小地,不过叶子倒是极为脆嫩,覆盖了好一片地方。 王仲直接跳进番薯地里去挖番薯,我则在一旁有些踌躇。 我有些不敢触碰这些番薯,万一都像天觉寺后山的番薯苗苗都蔫儿了,就不大好了。 “小神仙你愣着干嘛,帮我搭把手!”王仲很快就挖出好些个番薯,转头瞧见我站着,就叫喊起来。 “哦!”我应了声,却依旧没动。 “切,真当自己神仙呐,五指不沾阳春水是怎的?”王仲翻了个白眼,直接将番薯丢给我。 我下意识的一接,稳稳拽在手里。 “你挖那边,我挖这边,这番薯已经长成了,都挖了吧!”王仲说了一声,继续弯腰干活。 我则看着手中的番薯,心里有些异样。之前那些和尚丢给我番薯时,番薯落在我手里就成了黑炭一块,怎么这回没事? 我又拽了一把番薯藤,那番薯藤捏在我手里,脆生生得断裂,却根本没有枯萎。 “哈哈!” 我激动无比,这里的番薯福大命大,不遭殃啊!我哪里还有什么停留,当即撸起袖子和王仲一起挖起番薯来,以我的力气和速度,王仲怎么比得上我?不过片刻,这一块番薯地就被我掘地三尺,把大大小小的番薯都挖了出来,连指头粗的也不放过。 王仲看着我直发愣:“小神仙,你为了吃,可当真舍得卖力气啊!” 我看着满满一大筐番薯,地上还堆了小山似的一堆,成就感爆棚:“哎,哪里的话,你请我吃番薯,我自然要卖点力气帮你嘛!” “得,我还是给你烧番薯去!”王仲吐了吐舌头,背着一筐回了家。 我将剩下的番薯一道带走,心里却是乐开了话。 “奇了奇了,真是奇了,刚才随手摘枣儿,枣树也没死,现在挖番薯番薯也没死,之前那噩梦也似的神奇力量就这样消失了吗?”我虽隐约觉得自己还没有想通蹊跷,可这种感觉可真的是很好呀! 不过几时,王仲将一脸盆的番薯端到我面:“喏,吃吧,不够里面还有。” 我笑了,这王仲怕是被我的八碗面骇得不轻,真以为我胃口无底了。我拿了两个番薯:“这就可以了。” 王仲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自己拿了个番薯“呼哧呼哧”啃了起来,边吃便问我:“小神仙,你昨晚上去哪里了?” 想起昨晚上的事情,我现在还觉得有些恍惚。舞缥缈杀了沈山南,又要杀我,被那黑衣人打了差,便哭得死去活来,连我也顾不上了,我走她也没拦我,只抱着沈山南,一个劲儿得说着“不可能”三个字。 “沈山南府上是在哪里?”我没直接回答王仲,问道。 “沈山南?”王仲眨了眨眼睛,没成想我为何问起他吧。“就在城东呢,只不过我们这儿是外郊,他家却是城东最好的地界儿。” 顿了顿,王仲挤眉弄眼又问:“怎么了小神仙,要去打秋风吗?” “沈山南死了。”我说。 “啥?”王仲很是愣了愣:“你说沈山南?昨儿晚上不才见过么?” “是啊,就昨晚上的那位沈山南。” “啧啧,天妒英才啊!”王仲将番薯蒂丢在地上,又啐了口脱么,冷笑一声:“我就说么,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好事全让他一个人占去,感情是个短命鬼!” “善哉,修口。”我皱了皱眉,学了老和尚的话念道。沈山南我虽两面之缘,但我对他的印象的确不错,一个人将死时,还愿意为别人出口求情的,的确是个好到骨子里的人。 王仲瞥了我一眼,倒是没继续顺着往下说,只是奇怪起来:“可是沈山南死了,你怎么知道的?啊!莫非你昨天去……杀了他?” 看着王仲一脸惊恐的模样,我实在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若是我杀了,我还来告诉你?” “恩,也是。” 王仲接着又追问我许久,我没回答他,不论是我,还是舞缥缈,还是那黑衣人,都不是他一个世俗之人应该过多知晓的。 吃过番薯,王仲便带着我去往沈家。 其实,我去沈家,也没有什么必然要去的意愿,只是沈山南为我求过情,我理该去报丧。再者,沈山南的死是怎么也瞒不住的,我恐怕是为数不多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去看看也好,兴许可以见到舞缥缈,非天能对她有所感应,我也想知道原因。 还未到沈府前,便老远听到喧闹声,我和王仲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座巍峨气派的宅子,宅子门前集满了人。紫铜的大门前,四个守卫拿着长刀守着,一人居高临下地站着,一边掩泪一边气愤得看着阶下之人。阶下之人正是已经褪去妆容,脱簪披发的舞缥缈。往日的倾城绝艳的红妆,如今看起来素雅不少,一双泪目惹人怜爱。当然,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 “呀,那是舞缥缈啊!”王仲惊呼一声,忍不住转头看向我:“她怎么这般模样?” 我摇头不语。 “舞姑娘,大公子遗体已经接入府中,这府门却不能叫你进去了。但此事事关重大,牵涉到了姑娘你,也就不好叫姑娘回香满楼去。待我家主回来,再说吧!” 听那人语气,应是沈府管家一流,虽难掩气愤与悲伤,但言辞之间依旧颇有礼数,是个有家教的。 舞缥缈点头,泪眼朦胧,看着府门内,殷切。我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迷蒙,是信又不可信的犹豫。 想起那黑衣人的话,若舞缥缈当真是错杀了人,她自当是不好受的。 “怎么回事?沈山南的死,舞缥缈怎么扯上关系了?”王仲又瞧了瞧我,好似这一次我再不给一个答复,他就不肯罢休了似的。 “沈山南,是她杀的。”我说。 “啥?”王仲惊得差点跳起来,瞪大了眼珠子满目的不可置信:“小神仙你疯了吧?谁都知道舞缥缈是沈山南的相好,再说了,一个花娘杀自己的恩客做什么?” 我浅浅一笑,这其中原委,我也才听了个大概而已。 “王仲,你有法子,让我进入沈府吗?”我问。 “进沈府?进沈府做什么?”王仲惊奇未定,疑虑又来,只不过瞧我不似玩笑,只好答道:“法子自然是有的,你随我来!” 我深深地望了一眼舞缥缈,转身紧随王仲而去。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十章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被半人高的狗尾巴草遮住的狗洞,幽怨地看着王仲,怎么也没想到,王仲所谓的办法竟是钻狗洞! “嘿嘿,这法子虽不是最好,但是最快啊,小神仙见谅,见谅!”王仲瞧见我眼神,忙调笑起来。 我叹了一声,还是罢了。转眼瞧见,这是一处花园,内中假山、内湖布置得当,满园的桂花香多了几分曼妙,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菊花,可得“花团锦簇”一词。园子外围则是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这一眼望去,怕是不下十数楼,那凌霄花藤廊子下水粉花瓣一般的妙龄侍女娉婷袅娜,夹杂着几分俏生生的笑声,很是惹眼。 “这沈府当真是个有钱人家,这精致,哪里是天觉寺可比的?”我心里想着。 “哇……小神仙,此地怕不是仙境吧?这都过了中秋,这园子还是春日里一般热闹!啊,你看那些丫鬟,一个个的多水灵!” “嘘,小声点!”我拽了这家伙一把,他可真是招摇,就差跑过去与那些姑娘谈天说地了。“你知道沈山南的尸体放哪儿了吗?” “沈山南尸体?”王仲奇怪得看了我一眼,摸了摸下巴,才道:“具体在那儿就不知道了,不过一般人死了都会放在堂屋,方便来往可人祭拜。” “是吗?那沈家的堂屋在哪儿?” “这嘛……”王仲想了想:“这会子他们才知道沈山南死了,应该是最忙碌的时候,咱们看哪儿人多就往哪里去。” “有道理!” 随后,我们就远远得跟着那些丫鬟,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迷宫也似的廊子。 “小神仙,这些女的真不怎么样,自家大公子死了,还这样嬉嬉笑笑的。”王仲跟随了一路,忍不住吐槽起来。 我笑笑,人情本就是很淡薄的,有了身份的差异就更是如此。 终于又转过一个院子,我早已经迷了路,转头看王仲也差不多了,才听见有喧闹声和哭喊声,以一妇人哭得最是凄惨。 我和王仲找了个尚佳的树后躲着,向堂内看去,正中地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沈山南的尸体就躺在上面。一个体态丰腴,风韵犹存的妇人趴在沈山南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满面泪痕,花了妆容,也散了发丝,狼狈不堪,真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喏,那就是沈家主母。”王仲用嘴努了努那妇人,与我小声说道:“沈家一门其实人都不错,家主沈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待人接物很是有礼,便是朝堂的达官贵人也不怯懦,在外名声不错,人也厚道,从不苛刻自家工人。这主母操持家业也算尽心尽力,一家大小下来也很是有理有度,虽不说明察秋毫,但也相去不远,对下人、工人管理清晰,赏罚严明,无不称颂。唯一的不好,就是早年怀头胎的时候不甚流产,所以后来对两个儿子是极为溺爱。”王仲似乎对沈家的事情很是熟悉,这会子看情况的当儿,也与我说道起来:“沈家就两位公子,这大公子沈山南你见过,自是翩翩公子,名望不错。小公子沈水北与沈山南为双胞弟兄,只是一胎的原因,从小体弱多病,他娘更娇惯些,所以虽然和沈山南长得一模一样,但脾性就不如沈山南了,四处花天酒地,自有他娘兜着。但沈水北也从未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所以虽纨绔,鹿白镇的人倒也不讨厌他,那些酒楼花楼就更喜欢他了,毕竟他父兄赚钱,他只需花钱就可了,嘿嘿。” “你倒是了解!”我笑了。 王仲也笑了:“那可不么?其实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藏不住事,沈家但凡出点事,都是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 “恩。”我应了一声,转头问他:“沈水北与沈山南长得一样?” “是啊,双胞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王仲点头:“不过沈山南素来稳重端庄,沈水北吊儿郎当,从眼神也好,穿衣打扮也好,都能分辨得出。” “大哥!大哥!” 正说着,王仲就朝着急急忙忙闯进门的人指了指:“喏,沈水北,是不是一模一样?” 我正在打量那人,果然,无论是身高形体,还是样貌轮廓,都与沈山南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这沈水北着了一件粉紫的衫子,头上戴着珠玉,腰间挂着香囊,形色动作间有些轻浮。的确是与沈山南有云泥之别。 沈水北此时急匆匆赶往堂内,见地上躺着的沈山南,瞪大了眼睛一愣,又见自家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忙上前扶起:“娘,大哥这是怎么了?顺子一大早过来报信,说大哥没了?这、这怎么可能呢?” “北儿,呜呜呜……”那主母见到小儿子,又闻听这话,当即哭得晕了过去。 “娘!娘!”沈水北喊了两声不见自己母亲转醒,忙对身后急急赶来随从喊道:“愣着做什么?快请郎中啊!” “爹呢?爹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去传过讯?” “小公子,报信去了,不过老爷在沂水,快马加鞭也要到晌午才能回来了!” “晌午?该死!”沈水北骂了一声,等丫鬟将自己母亲扶回房去,看着地上的沈山南,有些哽咽,不过倒是很快镇定下来:“尸体是谁送回来的?对了,舞缥缈为什么跪在门口?” “回小公子,大公子的尸体,正是那舞缥缈送来的,说是……说是……” “混帐,都现在了还支吾什么?说!” “她说人是她杀的!” “什么?”沈水北大惊,不可思议地一把拽住那仆从的领子:“你说,舞缥缈杀了我大哥?” “是,她是这么说的……”那随从被沈水北拽得不敢乱动,诚惶诚恐回答道。 沈水北顿了顿,一把将那随从扔开,看着地上的沈山南若有所思,只是想着想着,眼泪却掉了下来,愤恨得一脚踢在沈山南的腰间,可踢是踢了,又转而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沈山南的衣衫整理好,且揉了揉被踢的那块地方。“平日里你总管着我,我老叫你去死,好啊,这回你可总算听我的话了,真去死了!” 说着说着,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叫你去死你真就去死吗?那我现在叫你活,你活啊!大哥……” 此情此景,便是我也有些动容,眼角酸溜溜的。 王仲抹了一把眼角,皱了皱鼻子:“世人皆知沈山南而不知沈水北,都说沈水北恨他,可兄弟情深哪里有什么恨不恨的?” 我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沈水北哭了一阵子,才抽噎着起身,抹了眼泪。开始吩咐底下人准备丧事,一件一件,倒也紧紧有条。 先前门口瞧见的那管家这会子也进了来帮衬着,下人们忙碌地布置着,很快,白幡、香案都已经准备齐全,出去报丧的人也陆续回来。 “咦?你们是什么人?” 正此时,身后传来呵斥声。 “哎呀,被发现了!”我暗道一声不妙,与王仲双双回过头去,却见一丫鬟已经带了孝,正怒目看着我们。 我正紧张,王仲却上前一步说道:“姑娘有礼,我们两人是大公子的好友,今日本来寻他,却不想发生了这等事,哎,可悲啊!天妒英才也莫过于此!” 那丫鬟瞧见王仲唏嘘,也是哀怨一声:“谁说不是呢,这样好的大公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哎……呀,可是现在丧礼还未开始,你们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王仲忙摇摇手:“姑娘放心,我等就在一旁,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叫我们,算是对大公子一点心意。” “恩,也好……”那丫鬟点了点头,叹了一声,才道:“那两位公子就莫去后院了,就在前堂就好,今日之事来得突然,府内多少有些照顾不周,若有怠慢,两位公子海涵,奴还要去给夫人煎药,就先告辞了!” 见那丫鬟走后,王仲很是望了几眼,啧啧道:“果然是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比寻常的小姐还要知书达理了。” 我对此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沈山南从地上被搬入寿材,颇有些不是滋味。倘若舞缥缈当真杀错了人,那沈山南的死,当真是可惜的很了。 而且,我隐约觉得,那黑衣人说得应该不会错,舞缥缈复错仇了,也不知是何缘由。 “小神仙,我们在这看了一个上午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呀?”王仲想起什么似的,凑近了我,问我。 我要做什么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我该来,又或者说,我本无处可去。沈山南和舞缥缈两人,算是我下山之后认识的仅存的三人之二吧? “我……” 正想开口编个理由,胸口的非天忽然异动起来,似乎很是激动,我一愣。 王仲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胸口:“小神仙,你的胸又炸了?” “胡言!” 我瞥了他一眼,耳边却听得了熟悉的诵经声,是大悲咒。 我转头看向门口,十多个和尚“阿弥陀佛”进了门来,那些光头锃亮,晃眼的很,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不是明觉又是谁?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十一章 能在沈府见到熟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鹿白镇虽然与天觉寺有些距离,但方圆数百里境内,出了名的寺庙也唯有天觉寺而已。早些时候一禅也常随着老和尚出去诵经,为亡人超度,回来会得了供奉,常给我买果子、糕点吃。但我从未见过,没曾想今日却见了。 我按下了胸口躁动的非天,看着进门的那些人,这一张张面孔,都是熟人。 我看见沈府的那些人对这些和尚很是客气,一个个无不觍着脸迎入门内,可我怎么就看着那么不顺眼呢,他们也算慈眉善目吗?顶多算个怒目金刚!呸!说他们是金刚都便宜他们了! 明觉领着一众僧人入了前堂,熟练得摆好用具与莲幡,经书放在案上,他率先唱了起来,是往生咒。随后,那些和尚们一道和声而唱,霎时间,檀香袅娜,梵声远播。 “是天觉寺的僧人。”王仲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在没毛的下巴上撸了一把:“瞧见最前头那个穿袈裟的了吗?听说天觉寺的僧人唯有‘觉’字辈的才有袈裟,那个人是主持吗?” “不是。”我看着明觉,心里刺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也许现在是了。” “恩?”王仲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忽然激动起来:“啊对对对,小神仙你说过你也是从天觉寺出来的,原来你和他们是一起的啊!” “哼,腌臜之徒,佛门败类,我宁可成魔也不屑与之!”我心中愤恨,声音在齿间稀碎。 王仲闻言,眼神更加古怪起来。不过他有一点好,不是那么刨根问底的人,又或者是我这“小神仙”一直唬着他,他没再细问。 待过小半个时辰,已经日将隅中。沈府到底是大户人家,处理事情来自是井井有条,已经开始迎宾吊唁了。 我和王仲躲了大半个上午,也腰酸,便混在进门的宾客当中,一边唏嘘着,一边饮茶。只是我没有进入前堂,我不想见那些和尚,想必他们也不待见我。 “我儿啊——” 正此时,闻听一声哭嚎,门口跌跌撞撞进来一人,一身锦服华丽,人虽不惑却极有威势,样子也好,一看年轻时也是个俊美公子。只是此时老泪纵横,一路风尘,见了灵堂,听了悲声,一下子便踉跄起来,哭得不能自己。 “沈家家主,沈岩。”王仲侧耳,小声对我说。 我点头,他不说,我也猜到了。 “我儿——” 我不喜欢这样的哭声,这样的凄凉,总能够让我想起老和尚和一禅来,眼角忍不住便酸痛起来,似飞进了雨珠一般叫人难受。 我走出了门去,来到了府门前。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此时沈府门前驻足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沈家大公子身死本就是一桩热闹,门口还跪着个素衣的舞缥缈,就更热闹了。 舞缥缈应该跪了不下三个时辰了,身上比我方才见她时还凌乱些,神色更是颓废了不少。只是现在没有继续苦恼了,只愣愣得跌坐着,一双眼神空洞无物,宛若人死,更是心死。 我正暗自唏嘘着,身后便有动静,转头一看,是沈家家主沈岩和沈家小公子沈水北,集身后一群家仆气势汹汹地出得门来,我下意识让了地儿给他们,不用猜也知道,这回算是兴师问罪来了。 果然,沈岩见到舞缥缈之后,面皮子抖了抖,深吸一口气,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激动。 “舞缥缈,你说我南儿是被你所害,是也不是?”沈岩气势如虹,一双眼神如要杀人吃肉一般,便是我看着,也混不吝一抖。 舞缥缈这才有了些动静,抬头看着台阶上,那高高在上的沈岩,眼泪“啪嗒”一声又连着串儿掉下来:“是。” “你!你!”沈岩气得面色涨红,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也许是舞缥缈回得过于直白了吧,就如当时我见到黑衣人的那样,气急之下,竟是无言以对的厌恶。 倒是沈水北闻听此言,很是骇了一跳:“缥缈,你胡乱说些什么?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人?” 转回头,沈水北忙扶着自家父亲:“爹,我看此事不准,都说舞缥缈和大哥有情,有情人怎会下如此杀手?怕是另有内情!” “你个混帐,你大哥惨死,你还为着这狐狸精说话?”沈岩一把推开沈水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转头来,沈岩指着舞缥缈,满目愤恨:“是我逼她的吗?是她自己承认害了你大哥,你还要为她说话!” “爹,可这没道理啊!”沈水北双手一摊。 沈水北三两步跑下台阶来,伸手欲扶舞缥缈,却被舞缥缈拒绝。“缥缈,你这又是何苦呢?” 舞缥缈惨笑一声,看着沈水北。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啊,是真的弄错了吗? 也许这个时候的她眼中的那份忐忑与不安,唯有我能看懂吧? “人,的确是我杀的,我无可有任何辩解。”她说。 “不可能!”沈水北将这话驳回得干净利索:“缥缈,你好端端要杀我大哥作甚?是不是谁逼迫你承认的?是有人胁迫你?是香满楼的那些老妈子还是哪个平日里瞧我沈家不顺眼的公子哥,你自管说,我保得了你!” 舞缥缈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神色与那人不尽相同,可眼神里的真切,却是一般无二。 “哈!”她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人胁迫我,也没有人能胁迫得了我。沈山南是我杀的,他见到了全部过程。” “啥?” 我看见舞缥缈直指向我,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的手指挂在了我身上,我好似被定了身一般,万众瞩目之下,很是不自在。 “呃……”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要怎么回应啊? 沈岩转身走到我身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皱了皱眉:“敢问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我……” “他是小神仙!”王仲抢在了我前头,替我做了回答。 我转头看他,他细微不可见地朝我眨了眨眼。 “哦,恩。”我下意识地点头。 “小神仙?”沈岩的眉头更紧了,我也能够看得出他眼中的怀疑,以及周边那些围观者的眼神。沈岩又问王仲:“那么这位壮士,你又是什么人?” “我叫王仲,刚从前线退下的伤兵。” 王仲倒是比我胆大多了,面对沈岩如此的眼神,还能笑着谈话。 “哦……”沈岩看了看王仲,又再次打量了我,他面上好似越发阴沉了些,仿佛并不信我们的话。“那么这位……‘小神仙’,此女说你见到她杀人了,可是如此?” 我看向了舞缥缈,舞缥缈只坚定地看着我,她没说谎,所以半点不慌。而她旁边的沈水北则是一脸希冀得望着我,好似希望我能够说出些什么话,能够让他松一口气。 “见到……” 我说着,便看见沈水北着急地朝我直打手势,舞缥缈的嘴角却挂起一丝冷笑来。“见倒是不曾见到,只是路过时听到了些动静,入内时沈山南已经无济于事。” 沈水北一愣:“完啦?” “完了。” “真完了?” “可不就是如此吗?”我这会子也是被气笑了,这如何牵扯上我了?真要说起来,我也是受害者啊!舞缥缈的丹毒虽未能让我身死,但也让我腹内绞痛好一阵,不好受的。 可是,舞缥缈方才的那丝冷笑又是什么意思? 她杀对了仇人,自该高兴,哪怕原本是相好,也不至于冷笑吧?若是杀错了,此刻哭还来不及,冷笑算哪门子意思? 这冷笑是专门对我的? “啊,这妖精怕不是要拉我做垫背的,自己杀不死我要叫别人杀我吧!”我一思及此处,浑身一个激灵,再看向舞缥缈时,却哪里还有什么冷笑,只留下淡漠的哀怨。 沈岩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好似随时都要炸裂似的。“故而,壮士不算是亲眼目睹她杀了人?” “算是吧!”我点头。 沈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对舞缥缈说:“那你说,为何要杀我儿?是因为我不许你进沈家的门?” 我见沈岩没再针对我,暗地里吁了口气。 这时,王仲用胳膊肘杵了杵我:“小神仙,你到底见没见着?” “不好说。”我答。 “那人家的死,是不是你也有一份?”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王仲,原来这厮还以为我昨儿回得晚,是杀沈山南去了啊! “你大爷!”我骂了一句。 啊,修口……修口个屁!这句话打刚才我就想骂了,一个受害人变成嫌疑犯,这叫怎么回事啊? 王仲见我果真生气了,讪讪一笑,总算是没再问了,可那眼神,可依旧不是十足的信任呐!罢了,随他吧! 随即,我被一阵笑声吸引,便是舞缥缈所发之声。只见她瞪了沈岩一眼,声音也大了几分:“你沈家虽好,于我却不在乎,你纵有千亩良田、万贯家财,我也不屑于一顾!” “好气节!”沈水北看向舞缥缈的眼神,越发的痴迷了些:“我早就知道,缥缈你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哈哈!” “混帐,你兄长亡故,凶手就在面前,你还笑得出来你!”沈岩气得不轻,左右四顾,从下人手中夺了个蜡烛便朝着沈水北扔过去,完全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爹,爹!”沈水北如猴儿一般四下跳着,好容易躲开了那蜡烛,很是委屈:“我错了还不行么!” “你们几个,把这混账东西和舞缥缈带进来!”沈岩约莫也是觉得在大庭广众实在不该言说家事,当即对身后喝道。 走过我身旁时,他说:“两位壮士既然牵扯在内,也一道入府内饮茶吧!”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十二章 有涵养的人呐,把问话说成是“喝茶”。 我和王仲被引入了一处别院,倒是不与那些和尚打照面,这让我觉得好受不少。 此处应该是一处偏堂,内中也有桌椅茶水,只是没有前堂那么正式光鲜。不过这一应的家具摆设,便是我这不知俗物的,也觉得颇有品味。 沈岩在堂上入座,管家命人差遣了茶水来,便很是知趣地将一众仆从都带了下去,只留下我们几个。 我、王仲与舞缥缈就在当中站着,沈水北知道自家父亲这会子伤心又悲愤,很是乖巧得在他身后伺候着。 “当真是你杀的?”沉吟了许久,沈岩再次问话。此时他眼神如炬,比起方才在府门之外,更多了几分阴沉。 舞缥缈本就孤傲,此时也无了泪滴,毫不退缩地看着沈岩,答了一声“是”。 沈水北在沈岩身后,那双手挥地如竹蜻蜓的双翼一般,面上更是急得满面通红。 沈岩察觉到沈水北的动作,回头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舞缥缈:“好,你不避讳,我也直说。是,你与南儿的婚事是我不允,但我不觉得你有任何理由能够杀了他。你是受人指使接近我儿,还是另有所图?说!” “你不必多问,杀人不是杀鸡,我出手自然是有理由。但一切缘故皆是我,无有什么旁人。”舞缥缈说得高冷,丝毫不畏惧。若非她身上背着人命的案子,倒是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节。 我在一旁瞧着,总觉得是哪里怪异,舞缥缈这时候的态度,不该如此啊?她此时难道不是应该弄清楚那日在山东里砍她一臂的人到底是谁吗?那黑衣人说他杀错了人,而且依照之前迹象来看,舞缥缈对那人还是有些信任的,经他一说,怎么可能不追查真相呢? “难道她已经知道真相了?”我心里狐疑,看着舞缥缈。此刻的她脸上唯有冷漠,什么伤心、愤怒、哀怨、忐忑,在她脸上也都丝毫不见,比起我这局外人来还干净几分,我越发看不透了。 沈水北终于是急了,狠狠一跺脚:“缥缈你这是做什么呀你!你一个女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你怎么杀人?何况我大哥也学了几年的功夫,你怎么杀得了他呀!” “毒杀!”舞缥缈说。 沈水北一愣,更急了:“哪儿有那么容易就毒杀?是不是香满楼里药老鼠,在你房间撒了些,你一个不小心接触到了,所以才错杀了我大哥?” 我听到王仲忍不住暗笑的声音,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察觉到我的眼神,便用手遮着嘴,靠近我小声说:“他也喜欢她。” 我点了点头,这点苗头我自然是看出来了。 沈水北今日死了兄长,却处处为自称是凶手的舞缥缈说话,于理不合,但是却于情有关。我这时回想起,昨夜香满楼里,沈山南在知道自己中毒时的反应,他说的那一句“你到底是选择了他”是什么意思。想来,那时候沈山南以为舞缥缈是因为沈水北才杀了自己吧? 我不由得暗叹,这也算是可怜吧,沈山南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心心恋恋的女子,竟是蓄谋已久要找自己复仇的仇人,还十有八九是错了对象的仇人。 “孽障!”沈岩闻听沈水北的这番话,气得直拍桌子。 舞缥缈勾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香满楼里,便是有蛇鼠之类,也不会用这种药的。” “那便是食物相克?”沈水北可不顾沈岩,又说:“啊,对了,很多食物都是相克生毒的,许是香满楼的厨子一不小心做了两个相克的菜式,又一不小心送到了你的房间,是不是这样?” “不是,香满楼多达官贵人,请的厨子自然懂三分药理,是不会出现此等失误的。”舞缥缈说。 “那就是……” “好了,小公子。”沈水北还咬绞尽脑汁去想些什么千奇百怪的理由,想要为舞缥缈开脱罪责,但舞缥缈却已经止住了他。我只见她的眼神忽而温柔下来,轻轻地落在沈水北的身上:“小公子,昨夜是中秋,你为何不来?” “昨日?”沈水北忽地,也静下来了,触及了舞缥缈那柔情似水的眸子,整个人仿佛换上了一份温和:“我知道,昨日大哥去了,我……便不去了。” “岂止是北儿不去,我南儿本也不该去,若是不去,又岂会……”沈岩怒目,随后哭泣了起来。 一把老泪,是父慈,是不舍。 舞缥缈却并不怎么看沈岩,仿佛无他这人一般,只微微含笑起来:“所以呀,你不来,我便只好,用这样的法子来见你,告诉你……” “你!” 沈水北闻言,惊骇得一个趔趄,却是惊后又喜:“你、你是说、你是说你是为了见我,所以才这样做?” 舞缥缈低眸,面颊上带了些许绯红,略有娇羞:“是啊。” “小神仙,小神仙!”王仲猛地戳我,我被他戳地烦躁,后退了一步,反倒他也跟了一步来:“你看到了没,上次我见到舞缥缈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低头娇笑的样子,就这样,把我的魂勾了去!” “你不止是魂儿丢了,连眼珠子都掉了!”我回了一句。 但舞缥缈这个样子,的确更有韵味,比起昨日见到的那种浓妆艳抹,此刻更如邻家的妹妹,越发清纯些。 王仲听我拿他说笑,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惜了,她看上的不是我,嘿嘿。” 我白了他一眼。 连王仲这个旁观者都如此情不自禁,就更别说沈水北了。 沈水北面上染了几分红晕,痴了迷了一般,朝着舞缥缈走去:“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喜欢的是大哥吗?” “彼时,你与大公子都对我青睐有加,我听姐妹们的话,想试一试二位的真心,是谁可托付终身。只是没想……”舞缥缈说着,又哽咽起来,泪珠儿一滴一滴落下,宛若那梨花带雨,叫人忍不住疼惜:“只是没想到,二公子你也是懦夫,竟是再不见我。你可知,你越是不见我,我便越是想你,才知,我心中之人,竟是你!” “所以……”沈水北欢喜得不止如何是好,三两步上前,一把捧着舞缥缈的面庞,轻轻揩拭去她的泪珠,又怜又爱:“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够勇敢,才会让你用此下策。这样说来,大哥的死,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是我害了大哥!” “咚!” 沈水北转身跪在沈岩身前,暗自将舞缥缈藏在身后:“爹,你听到了,大哥其实是因我而死!” 沈岩这个时候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涨的面色通红,一手指着沈水北发疯似得乱抖,终究只骂得出“孽障”这两字。 我看沈岩这个时候,也是悲伤过度,愤恨难消。自己的两个儿子皆因一个花楼女子而争斗,大的惨死,小的还要百般维护。我不知道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会如何,但若是叫我知道老和尚或者一禅因为一个什么旁的不要紧的人而惨死,我一定不会比沈岩好到哪里去。 一家家主,又是镇中首富,遇事又岂会这样支支吾吾,不知所谓。原也是人父,心痛不已,原本的什么沉稳与气度,这时候只是一个父亲,才死了亲儿的父亲所有的哀伤与崩溃。 “也是奇怪啊!”王仲在一边嘀咕起来。 我此时就完全如一个旁观者,原本是要叫我问话的,此时人家自己说清了原委,我反倒是最清闲的看热闹了。听了王仲的嘀咕,我则问道:“哪里奇怪了?” 王仲将我拉到一边,完全一副八卦的模样,就如一禅在外面得了些什么消息的模样。“坊间里传的,还是舞缥缈自己说的,都是舞缥缈喜欢的是沈山南,一直认为沈水北是个纨绔子弟。有一次,我在香满楼外,还听几个公子哥儿说舞缥缈当众骂了沈水北,说他不务正业,非她所求之人,怎么今日反倒换了个说辞,变成她喜欢沈水北了,不应该啊?” “人家喜好之人,哪里说得准的。”我还以为是哪里奇怪呢。 “不对不对。”王仲还是摇头:“小神仙你看啊,一个是对舞缥缈情有独钟,爱之深切的沈山南,你也看到了,人品、相貌、气度、才干都是一流的好,还是沈家家业继承者,最要紧的更有专一;一个是不学无术的沈水北,就算是在追求舞缥缈的期间,还不断得与别的姑娘纠缠不清,这明眼人都知道选谁啊,怎么会是沈水北呢?” 我心中蓦地一跳,是啊,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不是如王仲说的什么身份地位,什么该然不该然,而是舞缥缈心中所爱,就该是沈山南啊! 昨日在香满楼里,舞缥缈的悲伤与绝望绝对不是做戏,她断了线似的泪珠,她一声一声自问的“为何是你”,分明喜欢的就是沈山南啊! 难道…… 我心中忽地传来一阵不安的情绪。 “啊!” 只是还未我反应过来,我便闻得一声惨叫。 却看见,一把匕首已经直入沈水北的肚腹,鲜血喷溅横流,瞬间染红了衣衫裙摆,撒在地上,成了红梅花开。 那匕首的主人,是舞缥缈! 我看见她此刻的面容,是疯也似的狂躁与得逞之后的笑容,鲜血沾染在她的面上,比最红的胭脂还要惹眼,让她原本素丽的妆容,瞬间妖冶起来。 “飘、缥缈,为何啊?” 沈水北不可思议得,倒在地上,吊着最后一口气,仿佛为了听到那一声最初的答案。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十三章 “杀人了!” 变故来得太过迅猛,所有人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王仲这个彻底的局外人率先喊了一声,才将所有人拉回了画面。 “北儿!” 沈岩惊见眼前惨状,当即怒火攻心,悲恨交加,一声凄厉嘶吼过后,便晕厥在了地上。 我看着沈水北身上的血迹,那鲜艳到刺眼的红让我头晕目眩,像极了那日老和尚胸口的伤痕,如此的触目惊心。 我仿佛回到了那一日,那片火海,那四面的压力,焦灼的热浪将我包裹住,仿佛不能呼吸,仿佛要死了一般。老和尚的血染了我的半个肩头,滚烫极了,烧灼着我的皮肤。 恍惚间,我的眼前似盛开了满目的红花,染血一般,一片猩红,我的头越发昏沉了,好似随时就要晕倒过去。 “小神仙?小神仙?” 迷糊听见王仲的声音,这声音将我从那个可怖窒息的瞬间强拉硬扯了回来,目前一片清明。只是眉心有些胀痛,清心咒这个时候淡淡萦绕在我的心间,似一汪清泉,让我好受不少。 “小神仙,你怎么了?刚才眼睛怎么红了?”王仲怪异,且又狐疑得看着我,好像要将我重新打量一遍。 “眼睛红了吗?”我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不是红色的,但是那眼前猩红的感觉,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见到如此惨状,心有所伤感罢了。” “哦,是吗?”王仲应了一声,却趁我不注意要来摸我的眉心:“你眉心的莲花也红……哎哟!” 我不喜欢人这样碰我,下意识地将他的手掌打掉,只是我素来力气大,他被我这一打,险些被我撂倒,好在我及时反应过来,将他拉了回来。 “不给摸就不给摸么,打人做什么!”王仲嘟囔一句,不过没再来触碰。 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看向舞缥缈,却见她也正看着我,那眼神十分怪异,就如同是在看着一个怪物,又带着些思量。 我不喜欢这样的眼神,我越发不喜欢与人这般接触了。我低头去看沈水北,他还喘息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还没有得到他要的答案。 心中不忍,我一边走上前去,一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你忍着,会疼。”我俯下身,对沈水北交代一句,便不等他有什么问话的机会,一手握着那匕首的手柄,一用力,直接拔了出来。 “啊——”沈水北顿时便疼得抽搐起来,仅存的力气都捂着伤口,疼得弓了身子,满目狰狞:“你……” “你什么你,有这力气,就养着。”我一手掰开他的伤口,他如今的力气,在我面前连个孩子也不如。我将自己的血滴在他的伤口上,血液瞬间融了进去,混为一体。 渐渐的,沈水北的神色便舒展开来,只是面上的惨白与汗珠,验证着方才的痛楚,他紧紧看着我,却不语。 王仲倒不是第一次见,上次医治他的腿的时候,他尝过这番滋味了,这时候便交叉了手臂抱在胸前,看热闹也似得道:“小神仙的血可堪比灵丹妙药,任你多重的伤势,都能给你救回来。疼么,自然有些,但比起活下来可真算不了什么,好生忍着!” “哎,想当年啊,我还在参军之时,那飞蝗一般的箭啊,扎在身上到处都是,我们不还是得咬着牙拼命杀敌,争取活下去吗?所以说你这种公子哥儿根本就不知人间疾苦……” 王仲看着沈水北,讲起古来,是有感而发,想起从军时候的事情了。 我拨开沈水北的衣裳,见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就收了手,指尖那丁点的伤势在瞬间痊愈。转过头,又撞见舞缥缈盯着我的眼神,比起方才的怪异,此时更多了几分惊诧之色。 “难怪你不惧我的丹毒,竟是有如此体质,你究竟是什么人?”舞缥缈问我。 我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沈水北的血迹,瞥了她一眼,道:“王仲不是说了么,我是小神仙。” 这揶揄也似的话舞缥缈当然不信,是我我也不信,我看王仲八成也不信。她跟了上来,又问:“你不是人?哪怕是人族的修士也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体质,何况你根本没有修为。” “哈,你骂人呢?”我玩味儿得看着舞缥缈:“你才不是人吧?帝……” “住口!”舞缥缈被我回得一急,忙打住了我的说辞,多了几分薄怒:“你医好沈水北也没用,除非你片刻不停得在他身边保护,否则一有空隙,我就会杀了他!”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也学着王仲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你杀喽,世上人本就自有命数,我救他一命,不代表我要保他一命。何况你的理由本身也不恶毒,毕竟一报还一报么,就劳你大驾,再杀一次喽!” “你!”舞缥缈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了几分急躁:“那你为何又要出手,平白浪费你的力气。” “我只是看不惯你,想要拉我做垫背。” “你看出来了?”舞缥缈皱眉。 “呵!”我冷笑一声:“我根本不牵涉在你们的恩全情仇之中,虽然撞见你的事,也与我没有什么厉害干系,你却非要欲盖弥彰,让沈岩觉得我和你是同伙,这样明目张胆,我若看不出来,我脑子里的是番薯吗?” “我虽不喜欢沈岩,但这个人的确极有教养,你牵扯在其中也不会杀你。”舞缥缈忽然叹息一声,说。 我仔细想想,她说得倒是不错,沈岩面对自己儿子的惨死,面对直接的杀人凶手,还能压抑自己的风怒,不直接叫底下人过来将舞缥缈和我打死,的确是极为讲情理的人,他能在鹿白镇坐大,也可见他人品的确不错。 “可你还是这样做了。”我说。 舞缥缈忽地一笑,伸手拢了自己耳畔的发丝,那情理的面容看起来越发精致了些,也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可你毕竟是见到了山南死的人啊。” “所以呢?”我不解。 “所以你该死啊。”她笑了。 我却觉得背上一阵阴寒:“你有病啊!杀沈山南的人是你自己,关我屁事啊!” “小神仙,修口!”王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嘀咕了一句。 我被这一句“修口”惹得更是火大:“修口个屁!修口有个屁用!老和尚修口了一辈子,也没能颐养天年!” “老和尚是谁?” “……” 我忽然不说话了,我与王仲争什么呢?我自觉无辜,他就更无辜了。 正在这时,我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檀香味,是天觉寺的庙香。有脚步声轻飘,若有似无,我紧盯着门口,果然,见到了明觉! “孽障!”明觉站在门口,开口便骂。 我对此人已经连生气都觉得多余,直接找了个椅子靠了进去,将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明觉见地上倒着的两个人,都没有人在搀扶,沈岩昏迷不省人事,沈水北已经渐渐有了力气,在挣扎起身。“阿弥陀佛!孽障,你果然又在残害无辜!” 好嘛,明觉进门便给我扣了个大帽子,是非未解便说我残害人命,我深吸一口气,却根本连张口都觉得累。 王仲看了看明觉,又看了看我,虽不明所以,但却还是迎了上去,说道:“大师父有礼!这个,可能大师父误会了,小神仙没有伤害这里任何一个人,杀人的是她……” 明觉眼神锐利,如虎如鹰般,看了王仲一眼,王仲被看得发毛,缩了缩脖子,退到了我身边。 “明觉和尚,你不在前堂好好念你的往生咒,到这里做什么?”我将王仲拉在一边,看着明觉,说。 “自然是降妖除魔!”明觉看着我,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看着他这般模样,也是又可气又可叹,那阿弥陀佛要是知道自己的佛法教出来这么一个凶神恶煞,堪比钟馗无常来,是不是也要气得跌下莲台来? “但人家可没请你来,你这样在世俗之中,可有强闯民宅之嫌呐!”我这个时候便无比感谢一禅给我说的故事,给我送的书来,不然我恐怕也没什么口舌去反驳。 “恩,清除孽障,天理该然!”明觉说着,便进了门来。 恰好沈水北站起,约莫伤势也好了七八成。他伸手,有气无力得招了招明觉:“大师父,你错怪小神仙了,是他救了我。” 明觉看着我,一手直指:“但他本身是妖魔!” 我嘴角含笑,明觉知道我的血有肉白骨的功效,他怎么会怀疑我救人?而是他他本来就是要我死!什么得道高僧,什么佛门罗汉,皆是狗屁! 我一手撑在案几上,冷冷地看着明觉:“我说和尚,你总说降妖除魔,那我可杀过什么人,害过什么人吗?” “妖魔,就是妖魔!”明觉口诵佛号,双手掐诀,气势如虹,竟是要直接来拿我:“更何况,你偷盗了原主持的天灵舍利子,如何也要将你捉拿!” “什么?” 我心中一惊,他是如何得知老和尚的天灵舍利子在我这里的? 但更要命的是,明觉那一抓,分明是蕴含了高明的佛门功法,我竟有一种被天罗地网笼罩,不可动弹的约束感来。眼看着那手抓越来越近,身上的紧迫越来越狠,我终究是忍不住对舞缥缈低吼:“我帮你救沈山南!”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十四章 舞缥缈的瞳孔骤然放大,竟是半点也不迟疑,忽地一动,身形在空中只留下一道虚影,瞬间站在了我的面前,伸手虚晃一招,化解了明觉的一抓手。 “恩?” 明觉惊诧一声,手中也是好不怠慢,瞬间与舞缥缈战在了一起。 两人一来二去,拳脚相加,霎时间劲风扫堂,惊骇了在场众人。 “哇,缥缈姑娘竟是这般好身手啊!”王仲痴迷一般看着舞缥缈,眼珠儿都要掉在地上了。 我才脱困,看了王仲和沈水北一眼,脚下连动,在两人颈后点了昏穴,一手抱着一人,将昏睡的两人安放在椅子上,连地上的沈岩也被我扶起。 这些都是世俗之人,肉体凡胎的,那边一个是差点入了神籍的帝江,一个是修成了罗汉金身的大和尚,哪怕是掌风,也不是这三人可以承受的。 “舞缥缈,出去打,这房子承受不住!” 我见四下柱子只在片刻间就有了裂缝,忙对舞缥缈喊道。 舞缥缈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虚晃一招,率先跳出屋去,打到了半空之中。 明觉以身体受了那一招,却是半点事也没有,也没有追出去,而是转头朝我再次抓来。 “要死!”我大骇,可见明觉是摆了道儿要捉拿我,根本就没想与舞缥缈有些什么撕扯。 如此一来,我哪里还敢停留,当即发挥了我全部的速度,朝着茶桌后微微一躲闪,反而朝着屋内跑去。 明觉紧随其后! 舞缥缈见明觉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思,朝我抓来,当即大吼一声“秃驴敢尔”,便以最快的速度再次进屋。 但她已经出去了,这距离之差太远。 我屋内已经无路可去,只觉得背后劲风扫来,避无可避时,只得转身。明觉那手掌如蒲扇般劈头盖来,瞬间充斥了我的双目,我眦目欲裂,却已经被威压镇住,难以动弹。这一刻,我想起了老和尚,只觉得,自己玩了,明觉这一掌,比起在天觉寺内,已经放纵了修为,是要我死了。 正当此时,我忽见舞缥缈在半空之中的身形猛然一抖,背后六翼遮天蔽日一般伸展开来,那速度更快了三倍不止,原本还有虚影,此刻竟好似瞬移一般,直接护在我的身躯,硬生生承接了明觉的一抓。 “呃……” 舞缥缈闷哼一声,略有差异:“罗汉金身?” 明觉见自己势在必得的一招被接住,也是皱了眉头,这才正眼打量起舞缥缈来:“你是个什么东西?” 舞缥缈趁此空隙,略作调息,却并未理明觉,而是头也不回得低声问我:“你刚才所言可是实话?” “未必是实,但绝非虚话。”我答。 “恩……好,我知道了!”舞缥缈沉吟一声,便对明觉道:“这个小子我要了,你莫要再来捣乱,否则你就算是罗汉金身,也讨不了好去!” “你浑身妖气,果然和这孽障是妖邪一流,今日我明觉便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明觉浑身气势一增,居然不肯罢手,再次打来。 舞缥缈一把拽住我的衣襟,六翼一震,瞬移一般直接出现在了屋外,随后往廊子里一丢,道:“自行藏好,待我了了这秃驴,再来寻你。记住你自己的话!” 便是我身体极好,从这十数丈高的地方丢下来还是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也惊吓到了不少院子里来往的人客和仆从。 我晃了晃脑袋,才见明觉已经紧随了出来,见我在院子里,抬手便要朝我打来。 “你的对手是我!”舞缥缈见状,霸气一吼,手臂微微一扬,数道飞羽宛若破空之剑,急急截住了明觉对我的攻势。 明觉出手被拦,自是无法,只得与舞缥缈战在一起。 一时间,半空之中飞羽如剑,佛光四射,一场旷世之战瞬间开启。舞缥缈有意拖延,自然是将打斗引到了别处,不过片刻,便再也看不见踪迹。 我松了半口气,这才惊觉我身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方才的明觉,与在天觉寺里,出手不知道狠了多少,哈,这么说来,他这回是真要我死了!” 我心中不免觉得凄凉。 我自问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天觉寺很多不顺的事情是因我的缘故,这不错,却不是我有意为之。在逐渐懂事之后,我已经不去佛堂了,也不去后山,就在老和尚为我安置的最偏僻的小院里住着。就算在出小院时有遇到这些人,也是能避则避,更多时候也已经将那些谩骂变成习惯,不去做什么争辩了。我从不主动惹祸,也非我本意,为何要这样敌视我呢? 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问过老和尚多少遍,老和尚总是笑着摸我的头说,不是有他和一禅嘛!可是他和一禅啊,都走了,只剩下我了…… 如此想着,更是悲从中来,眼角不禁酸楚了些许。 听见身后有熙熙攘攘的声音,我才发觉,自己已经是在院子里,有许多人看着,忙深吸一口气,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我一眼便看见在前堂代为招待的管家,便上去与他说了声,偏堂里那三个晕厥的人,也得要照顾好才是,毕竟这是人家家里,不可再有什么祸事了。 管家一听大惊,着急忙慌跑着过去看了,见果然如此,连忙叫了几个仆从将三人分别扶走。 “这位壮士,敢问刚才这里发生了何事?那明觉法师与一……那鸟人又是怎么回事?”管家眼中明显对我有些敌意,但他未明真相之前,却没有质问我,只是他对舞缥缈的称呼叫我有些忍俊不禁。 “方才有一妖人忽然闯进偏堂,伤了小公子,那大和尚察觉有异,便与那妖人厮打去了。”我自然不会说实话,说了实话只会麻烦更多。 “原来如此!”管家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难怪刚才明觉法师忽然便走了,竟是察觉到了妖人所在,幸好明觉法师佛法高深啊,不然我沈府又要再添厄运,哎……” 叹息着,管家又想起什么,问我:“我方才看小公子身上有大片血迹,可翻开衣衫却未觉有伤,这……” “我自山门出来时,带了些活血疗骨的仙丹,小公子伤势颇急,我便喂了一颗,现在应该痊愈了吧?”我随口编了个谎话,说道。 “啊,原来如此,多谢壮士搭救!小公子身上不见伤口,但可能失血过多,还昏睡着。”管家忙一躬身,很是有礼:“这里忙乱,壮士不妨去偏厅休息片刻?” 我心中自是晓得,这管家还是不信我的话,要将我稳在沈府。我此刻也的确有些乏累,便随了管家去偏厅。 沈府的偏厅不少,一排都是,约莫有四五个。刚才去的是东侧那个,现在管家带我去的,是西侧的偏厅,要路过前堂。 恰走过时,我的眼角瞥见了一抹黑影,整个人混不吝一颤,慌忙转头看去。 但灵堂前却并无那人。 “莫非我眼花了?”我暗自狐疑,这时候我也开始疑神疑鬼了吗? 可再往内走去时,我分明看见那黑影在廊子尽头一闪而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漠得看着我,双目双瞳,似笑非笑。 “果然是他!” 我大骇,连忙朝着那黑衣人飞奔而去。 “壮士!”管家不知我为何突然发癫,在我身后急追。 “我内急,稍后便回,放心,我不走!”我的声音在风中飘向身后,也就再不管什么管家了,他这把老骨头,跟别妄想追上我了。 追过几个别院,恰在最初我和王仲钻……狗洞进来的花园看到了那黑衣人,他这时候正站在盛开的木樨树下,香气满园,他静默立着,背负双手,好似正在等我。 我在他身后三丈之处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 我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这人是杀死老和尚的凶手,可是我打不过他,他抢走了老和尚的天灵舍利子,我也抢不回来。我明知面对这个人我没有哪怕一分的胜算,可是我还是追来了。 我们就这样各自立着,木樨的香味如此馥郁,甜甜的,阳光洒下来,金灿灿的一树。西风拂来,便飘下来一些,好似金色的雪花一般,落在他的肩头。 “你打得过我了?” 良久,他率先开了口。 我摇摇头:“打不过。” “那你跟来做什么?” “因为你在等我。” “哦,是吗?我等你做什么?” “等我问话。” “那你问吧!” 我深吸一口气,略微沉吟,才问道:“我手上有老和尚的天灵舍利子之事,只有你知道,是你放了风给天觉寺?” “不错。”他的头更仰了些,显得他的背影越发高挑颀长。 “可天灵舍利子分明被你夺走了!” “有你做我的挡箭牌,我何乐而不为?” 我沉默,是啊,有我在前面给他顶着,有什么不好?何况,天觉寺的和尚也只会认为天灵子在我手上,毕竟老和尚圆寂时,天觉寺没有外人。而我,是唯一有可能拿走的人。更可笑的是,他没说错啊,天灵舍利子的确是我拿走的,只是半路被他截了而已。 我不由得苦笑。 “今日舞缥缈要杀沈水北,也是你的大作吧?”深吸一口气,我又问。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十五章 方才舞缥缈对沈水北的态度转变,我便起了疑心。有什么可以让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自己,那也就唯有至爱或者是至恨了。 再看舞缥缈对沈水北那一匕首,也是毫不迟疑,可见舞缥缈已经知道,她真正的仇人是沈水北,而非沈山南。但区区一夜的功夫,她如何能够这般肯定?也就只有之前借她玄镜的黑衣人有此机会吧。 黑衣人轻微的笑声自面纱之下传来,我便知道,我说对了。他说:“你不笨。” 我忍不住哼笑了一声,他这样夸我,我难道要道一声感谢吗? “你与沈家有仇?”我问。 “无冤无仇,无亲无故。” “那你为何要害一条无辜人命?” “哈哈!”他笑了起来:“小蛤蟆,你在天觉寺长大,便自觉染上了些慈悲吗?你可是要看清楚,我并未在此事之中教唆过什么,从头到尾也只是借了帝江玄镜而已。帝江要杀什么人,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你明知无辜却不言说。” 这时,他转过身来,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幽幽泛着光泽,双目双瞳,越发诡异了些。“小蛤蟆你记住,这个世界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做好你自己的事,别管别人的事。” 我沉默,他的话乍听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对,可却违背了自己的本心。我宁愿管闲事,也不愿袖手旁观。 我知道这样的心态与他这样冷血之人说不通,他可以为了一颗琉璃心杀人,也可以眼见无辜的人死去,还指望他如老和尚一样慈悲吗? 我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你今日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来看你呀!”黑衣人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折了一枝木樨,指尖摩挲着鲜嫩的花瓣,随后碾碎。“毕竟你这样有趣的小人儿,可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 我皱了皱眉,这算乐趣? “所以,你今日只是来看我?”我无法理解,这算是什么癖好。 “你不是告诉帝江,说你能救活沈山南吗?” “那又如何?” 我眉头更深,这话是我情急之下所言。我承认这话有哗众取宠之嫌,让舞缥缈在危急关头成了我的保护·伞,但却也并非是完全的虚假。 一禅死的时候,我拼了命的想救他,割了自己整整一碗血喂他,他虽没能活过来,但是却保护了尸体一如刚死,不衰不败。天觉寺的规矩,原本等僧人圆寂之后,肉体成白骨,便为白骨塑封金身,但那时打开一禅的棺椁,一禅除了没有气息,宛如活人睡着了一般。所以我就一直想着,也许有哪一天,一禅会忽然睁开眼来,高兴得在我面前跳来跳去。 正因如此,我才会对舞缥缈说那番话,也许未必能活,但至少可以保证肉身不坏,世界这么大,也许真有什么能回魂的丹药呢? 可黑衣人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无暇去顾忌他是怎么听到我说的话的,他的本事不比老和尚小,想来自有他的法子。 黑衣人随手将摧残后的木樨丢在地上,又搓了搓手指。“我来给你指点明路啊!”他说。 我对此更是怀疑了。 他笑了,继续说道:“你的血有肉白骨的功效,焉知没有活死人的可能呢?” “你知道我的血有这般用处?” “这天下间,但凡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啊,就都可以知道,包括老和尚为什么在你的眉心点了一朵莲花。” 我紧紧看着他,呼吸越见急促。 “哎,别这样看着我,你非绝世的美女,就不必如此含情脉脉。”他摆摆手,嫌弃地瞟了我一眼。 我瞬间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令人作呕。 “以及,你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那些与众不同的特异,我都知道原因。”他悠然得看着我,双手负在背后。 我的脑海瞬间一声轰鸣,那些和尚的谩骂和丢过来的腌臜都仿佛在这一刻无限叠加,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疼到无法呼吸。 “你、你说,你知道?”我几乎是咬着牙问的。 天知道这十八年来,这样的问题我要重复思考多少遍,为何我会那么不一样?为什么我无法融入到他们之中,无数个疑问一遍又一遍得发酵,埋得越来越深,最后成了心魔。每一次夜里梦魇到无法清醒,纵有老和尚能够为我诵读清心咒,纵有一禅为我送来野果,可那又能如何呢?只是渐渐长大了,懂得埋藏了,不再如孩提时,可以一遍一遍地问老和尚:“为什么呀?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呢?” 老和尚从来都不答,开始总觉得是他也不知,后来觉得,是他不肯言说罢,再后来,我不问,他也再不提起。 可他说,他知道? 我的手紧紧拽着,掌心冒了汗,呼吸越来越重,整个头昏沉得似要炸裂开来,眼前开始出现点点鲜红,随即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嫣红一色。 他就那么看着我,颇带着几分玩味儿。 “你告诉我!” 我是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啊! 我却见他靠在木樨树上,讽刺着说:“看来老和尚留给你的清心咒没什么用啊,恩,你心性也差,只这么略微一激,就控制不住自己,看来我对你的指望,还是高了点。” “你!” 我瞬间气血翻涌。 但眉心一股清凉瞬间降了下来,清心咒萦绕在耳畔,是老和尚的声音。 “我不能让老和尚失望。”这时,我便剩下这样一个念头,我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想念老和尚。 很快,我的呼吸平缓下来,眼前也恢复了清明,额头上的汗浸湿了额前的发丝,贴在脑门上,不太舒服。 “此人妖言惑众地厉害,不能着他的道!”我暗自告诫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跳脱出他言辞之间的氛围,道:“你我实力悬殊,你却还要这样来逗弄于我,你是有什么顾忌吧?” 他眼神微闪,随即眯了起来:“不过是瞧个有趣而已。” “可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我说。“你知道吗,在天觉寺里,我唯一喜欢的,便是躲在角落里,看着那些前来上香拜佛的人的面容,他们藏心事于深处,可是面对阿弥陀佛,却又自然地放下桎梏,那些人在佛前叙说时的情绪,我总是能够看得很准。” “是吗?” “你说你为了琉璃心杀了老和尚,那么按理说,你得了琉璃心,也得了天灵舍利子,最好就是藏匿起来,叫什么人都不要发现你才好。可是你却屡屡出现在我面前,刻意叫我发现你,你必是另有所图。”我看着他,不再忐忑:“若真如你所说是为了瞧个乐趣,那就不会刻意为之,毕竟刻意本身,就摧毁了乐趣。” 他挑了挑眉。 “你到底意欲何为?” 说话时,我见黑衣人忽然瞧向西南方向的天空,我下意识也随他看去,却见天际飞来一个黑影,依稀可见六翼飞翔之姿,是舞缥缈回来了! 却在我转头时,黑衣人忽然飘身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准备离开。 “话未说完,你何必走!” 我心中一急,赶紧追了上去。 “活死人在修行界本不是难事,你自行想法子吧!” 那黑衣人撂下一句话,便直接消失了在半空,不见了踪迹。我也随即停了下来,我追不上他,不必再耗费力气了。 我回味着黑衣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心中却不免疑惑。这句话就好像是刻意为我准备的一样。 我身后有呼啸之声,舞缥缈收了羽翼,身上的衣衫随即幻化了一件与之前穿的一模一样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舞缥缈看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她应该看到了黑衣人。“你与他认识?” “他与我有仇。”我点头。 “不管这些,随我救人!”舞缥缈也不追问,直接拉着我的袖子,将我拽去了前堂。 此时灵堂前那些和尚还在诵经,有几个见到我,颇有几分诧异,只是经文未停,他们没有与我做什么。 舞缥缈拉着我进了莲幡之后,此时沈山南的棺椁还未合上,他安详得躺在内中,宛若熟睡。“你救他,我要他活!” “我……”我有些迟疑。 “只要你救他,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舞缥缈一急,又将我往沈山南面前推了一把。 “二位,若是来祭拜大公子,不妨去灵前吧,这后头晦气重。”一个丫鬟听见里面动静,进来行礼提醒道。 舞缥缈看了她一眼,直接一道香风扇了过去,那丫鬟瞬间晕了过去。 我闻到那香味,一个喷嚏将要打了出来,被我生生憋了回去。好不容易才道:“缥缈姑娘,容我一辩。” 当即我就将我自己的情况告知了她。 “你骗我?”舞缥缈瞬间瞪大了眼睛,怨恨地看着我,身上的气势如山一般压了过来,比起明觉那和尚也不遑多让。 我忙摆手:“但保证肉身不毁,要救活他自然也容易些不是吗?我的血有救人的本事,你见过。” “你——” 我看着舞缥缈越来越近,那白皙地如羊脂一般的面容就凑在我面前,我甚至可以闻见那淡淡的香味,魅惑无比。 “阿嚏!” 我终是一个喷嚏打在了她脸上。 她一愣,神色随即暗了下来:“他的死,终究是与你无关,你既然能够保存好他的肉身,就有劳你了。” 那压力似潮水一般褪去,我看见她眼中的失落与悲伤。 “恩,不过要耗费一些时间,若明觉……” “放心,那秃驴打不死我。”她说。 第一卷 月中天 第十六章 得了舞缥缈的首肯,我一手捏住沈山南的腮部,此刻他的尸僵已经形成,我耗费了些力气才捏开他的嘴巴。 右手掌心聚力,顿时嚯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接流淌下来,顺入沈山南的口中。 沈山南饮了我的血,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身上的僵硬也逐渐软下。 “恩?” 舞缥缈在一旁密切地注视着,忽然惊疑一声,对我道:“那秃驴来了,你自管救他。” 话音刚落,舞缥缈便一个闪身去了屋外,果然,片刻后,我就听见了她与明觉打斗的声音,便是前面院子里,也有摧毁的,不少人都去那边围观去了。 我有心疏散那些无辜的世俗之人,但手中还未停。 恰好,沈府的管家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站在门口怀疑得张望。 “管家,管家!” 我连忙唤他。 “哎!哎?”管家习惯性的应了一声,转头瞧见唤他之人是我,不免又有些奇怪起来:“壮士,你怎么在这里?” 见我以血喂沈山南,管家慌了:“壮士,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哪里还能仔细解释,只得挑直白的与他说:“我的血能够保你家大公子肉身不坏,你家小公子的伤便是用我的血治好的。” “啊?你的血?”管家闻听此言,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也是,世俗之人,哪里见过用人血来做药的? “闲话不多说,管家,外面那大和尚与妖精打斗厉害非常,为避免殃及池鱼,你速速将来往的人客都聚集到前堂来。”我说:“前堂这里这些和尚在,能够抵挡余波。” “啊,是!”管家想必刚才也见到了争斗,知道我所言不虚,虽有从未遇见过此等事情的忙乱,但好在很快调整过来,当即召集了沈府的仆从丫鬟们,让他们开始聚集客人。 这一下子,前堂就热闹起来,很多人都还在看热闹的不明所以之中,当然,我耳力不错,也听到了不少人已经在舞缥缈那妖人身形的恐惧当中,四下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很是聒噪。 约莫过了百息,我用手摸了摸沈山南的身体,已经开始回温,心跳和呼吸也恢复了,虽然比常人要慢上十数倍,但总算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了。 我对此格外惊喜,没想到能够恢复心跳和呼吸,之前对一禅所为,一禅并未出现此等征兆。若有恰当时机,沈山南复生恐怕真不是一个痴人说梦。这让我第一次开始喜欢起自己的这处特异来,若当真能有此效用,那世界上会少很多憾事吧? 我收回右手,左手按在伤口上微微一揉,伤口便开始愈合。 “管家!”我见此地事情已经功成,便将管家叫来,管家此时倒是对我多有些信任,说来也是可笑,沈府上下此事一个主人家都没有,管家这才愿意对我听从吧?“你家大公子此时肉身的活力已经恢复,但并非已经完全活过来了,你们日常给他喂些流食,注意保暖,或可有生还之机。” “什么?当真?”管家立即便欢喜起来,三两步上去摸了摸沈山南的面容,又俯身去听了沈山南的心跳,知道我所言不虚,当即老泪纵横:“大公子有救了!大公子有救了!苍天有眼啊……” 哭嚎了几声,管家“咚”得一下跪在我面前,不住得磕头跪拜:“多谢小神仙活命之恩,老奴代沈府上下给小神仙磕头了!给小神仙磕头了!” 我连忙扶起他来:“不必言谢,也是随手之事而已。” 见管家感激涕零的模样,我心中也是感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根本不在意我的怪异,如此谢我。 可笑当年被老虎咬了的小和尚,我救下了他的命,却在那些和尚的怂恿下,对我抛弃、厌恶、唾骂,他是丢石头的和尚中的一个。一个吃斋念佛,念着我佛慈悲的和尚,居然不如世俗里一个管家的知恩情怀,可笑之余,我也不免心酸。 “管家,我已经暴露了本身,不便在此多留了,还有一请,请管家帮忙。”我道。 “小神仙有事自管开口,老奴虽是沈府的奴才,但在鹿白镇还有几分薄面,或可帮助一二。何况还有老爷夫人,定能叫小神仙满意!”管家也是十分激动。 “那与我一道来的,也是个苦命人,从军营里下来,被我治好了腿。若是方便,可否为他寻个差事,好叫他能吃肉饮酒?” “只这事?”管家一愣,随即忙不迭点头:“小神仙放心,那壮士身强力壮,沈府正缺一个铁血的汉子来做护卫长,好压制那些三教九流的,我也正有此意呢!” “那就多谢管家了!” 说完,我便走出了院落,三两步跨越,便跳上了屋顶。 “帝江——” 我在梁上大吼,远处打得正酣的舞缥缈明显动作一滞,被明觉打了个正着,在半空中摇晃一下,便六翼一扇,朝我飞来。 “带我离开!” 舞缥缈飞过之际,我轻声说,她也似有灵犀一般,伸手抓住我的后颈衣领,羽翼一扇,眼前一片迷蒙模糊。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正儿八经的“飞行”,虽然姿势不大雅观也不大舒服,但我倒也不怕高不怕快,很快就适应过来,觉得新奇非常。 舞缥缈的速度当真是快,我可以追得上飞鸟,但却连舞缥缈百分之一都不如。只觉得,脚下的山川河流,就好似画卷一般飞驰而过,云霭给山水添了几分意境,与山鹰在比高。 “书中说,帝江的速度是肉身的极限,现在一看,果然是真!舞缥缈飞行时留意用气流护住了我,不然这个时候我的眼睛都睁不开!”我心里想着。 “沈山南如何了?” 这个时候,已经飞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将近千里之外,已经是我完全不认识的地界了。舞缥缈朝着一处郊野飞去,一边问我。 “呼吸和脉搏都已经恢复,只是比常人要慢上许多。” “这样说来,肉身已经活了?”舞缥缈声音有些沙哑,我可以听见她语气之中的激动。 六翼连动,我们落在一座山脚下的湖泊旁。这座山十分青翠,即便是过了中秋,漫山还是郁郁葱葱的。溪水自山间而出,在山脚汇聚成一汪不大的湖泊,有些白鹭在湖泊边上的树丛里休息,我们一来,打破了这番宁静,白鹭四起,飘下朵朵白绒来。 飞行了这么久,双脚落地的感觉还是觉得实在,我摘了片叶子舀了点湖水给舞缥缈,她摇了摇头,用手揩去嘴角的血迹。我正要问她,他便摆了摆手,如此这水我便自行饮下。 擦嘴时,便听见她呢喃也似的声音:“到底是我害了他。” 我将叶子丢掉,找了个树墩坐下,才道:“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如故事一般,曲折非常。沈山南是个极好的人,他到死也没有责怪你。” 舞缥缈抱了抱肩膀,似有些凉意,蜷缩着蹲在地上。我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下,挂着晨露一般的泪珠,晶莹剔透。“他从来都是那么好,总是照顾着身边每个人的感受。” “我还记得,初时见他时,我正被一个男子调戏,上下其手,我正想要出手教训呢,哈,他便走了过来。你知道吗,他是练过几年武的,不过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之用,那些男人是亡命之徒,只三两下就将他打的遍体鳞伤。他抬头见我时,吐出一口血啊,问我,‘你要不要紧啊?卿若桃花,娇艳柔美,不该被这样辣手摧残。’那时,我还以为他也是一个公子哥儿呢……” 我听着舞缥缈诉说着,那双眼睛就看着面前那巴掌大的土地,一眨也不眨,思绪好似穿越回了他们相遇的那一日,她明艳如花,他气度自华。 “抱歉,让你牵扯进来了。” 舞缥缈好似回了神一般,嘴角微微笑着,抹了面上的泪痕,朝我看来。 我笑着摇摇头,舞缥缈本性不坏,这我一早就感觉到了,如若不然,以舞缥缈的修为,我在昨夜就已经死了数回了。 我想起什么,便问她:“你是从黑衣人哪里知道你的仇人是沈水北吗?” 舞缥缈眼神一闪,转过了头去,点了点头:“是。我去找他了。我从他的玄镜里看到了更多。” “哦?”我应了一声,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件事那黑衣人本身就是推手。 “三年前,沈水北刚从别城游玩回来,走的水路,与女子嬉戏时湿了衣裳,回到家中见自己的衣裳封在柜子里,有些陈旧,就去拿了沈山南的衣服穿。便是那日,他来到了我所在的山洞,断了我一臂。”舞缥缈说着,自嘲也似得笑了:“我一直凭借沈山南腰间的香囊在辨认身份,却不想,到头来只是一场阴差阳错。” 原来如此,虽离奇,但故事里的事情本不就是如此的吗? “我把沈水北救了,你还要去杀他吗?” 舞缥缈闻言,摇了摇头:“罢了,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什么。三年来,我执念过深,深到让我埋藏了所爱,如今我那些怨恨都已经随着一滴丹毒、一把匕首而去,不怨了,也不恨了。” “其实说到底,沈水北也算无辜,毕竟他也是一介凡夫俗子,世人见到你的本来面目,也鲜少有不动容的吧?” “也许吧!” “那你接下去如何?”我问她。 她捋了捋耳畔的发丝,回眸而笑:“与你一道走,可好?” 第二卷 且少年 第一章 舞缥缈真的是一个很美很美的人儿啊,一颦一蹙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她说,她随我走。 起初,我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还是个这样好看的女子,好似做什么都要收敛一点。可我发觉,舞缥缈也是个很随性的人呀,她本身有幻化的本事,也就不愁什么吃穿,就没有什么要求。 渐渐的,我就发现,她也许不是想与我一道,只是想有个人,不需要她一直伪装吧?当然,我也知道,她还惦记着为沈山南复活的事情呢。 出了香满楼,她便不再是什么花娘,打扮起来,也就轻素了些。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就那么披散下来,在阳光下好似墨贝,格外的水盈。头上簪了支珍珠钗,很是简单利落,珍珠却又大又圆,衬得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好似一水儿的翠玉雕刻出来一般,配上水青的白衫,谪仙似的。修长淡描的娥眉,干净分明的双眼,还有那熟透的樱桃似的唇,美的不可方物。我说不出那样的感觉来,就好像那一晚,在中秋的明月之下,她手托香腮望月,月华落在她脸上一样,只觉得岁月静好,任何一事一物来了,都算是叨扰。 我们两人走走停停,如今说来,倒想是脱离了鹿白镇,反倒是云游了。 “你与那黑衣人是旧识吗?” 这个问题其实我一早就想问她了,只是那时候还在悲痛之中,就没问。可四五日过去了,要是再不问,我怕我自己得先憋死。 “算不上认识。”舞缥缈瞧了我一眼,便很自然地说道起来:“我出了山以后,便恰巧遇见他与一和尚在说话,瞧见我,便一眼瞧出我的身份,就上来与我说话。” “一和尚?”我心下顿时一惊,莫非是天觉寺的人?“你可看清那和尚的面容?” 舞缥缈仔细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未曾,我见到那和尚时,他正背对着我,只能看见是个背影。不过说起来,他身上的衣着,倒是与沈府那些诵经的和尚看起来一样。” “果然是天觉寺的和尚!”我捏紧了拳头。老和尚死的那日,我便觉得天觉寺有内鬼,否则以老和尚的修为,怎么可能连一场像样的争斗都没有,就被直接剜了心脏?“只是可惜,你未曾见到他的模样。” 舞缥缈好奇问我:“你与天觉寺有瓜葛?我见明觉那秃驴杀你之心不可小觑。” “哈!”我冷笑一声,眼神锐利起来:“天觉寺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如何不熟悉?但明觉这和尚却不是个好货色……不提也罢。黑衣人瞧出你身份之后呢?若如你所言,帝江可是许多修士都梦寐以求的坐骑啊!” “说来也奇。”舞缥缈皱了皱眉,说道:“那和尚见我出现,立刻便散了身形。黑衣人与我搭讪,一口便唤我帝江,我以为要与斯好一场恶斗,却不想他直言说他有更好的坐骑,所以不需要拿我,叫我放心。” “可这几次见他,并未见他有什么坐骑啊?”我暗自狐疑。 舞缥缈则继续道:“一来二去,便与他说了报仇之时,他便说他有一玄镜,可以看到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之后之事,你都知道了。” 之后,舞缥缈便在玄镜中看到了换上了沈山南衣裳的沈水北,将沈山南当做了复仇的对象,舞缥缈来到鹿白镇之后便在香满楼栖身,再设计与沈山南相识相恋。我自是都知道大概了。 “看来,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对此有些失望。 黑衣人的信息我一概不了解,连真实面目都不曾见过,而他却对我好似十分熟稔,这叫我心中很是不安。 “不过我好像听那和尚唤他‘长乘’?”舞缥缈又说。(备注:长乘sheng,四声) “长乘?”我念着这两个字,在我的脑海里,却从未听闻过。“长乘……” 舞缥缈见我念叨着,便笑着说:“中秋之夜我看你们二人谈话,想必之后还有许多机会见面,自然会有机会弄清真相的。” “恩。”我知道舞缥缈说得是对的,这种事,激进也激进不得。 “那我们接下去去哪儿?”她问我。 我向四处望去。 我们现在还在那天降落的山脚不远,平时也就是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转悠了一下,并没有走得太远。 可我从未出过远门,方向感更是差得一塌糊涂,要我说去那儿,这个事好似有些不好办。 只是我忽然想起黑衣人说的话,便问舞缥缈道:“那黑衣人……长乘说,人死复生在修真界并不是什么难事,不如就先去为沈山南找寻复生之法?” “你愿意?”舞缥缈闻言,顿时大喜。 我看到她这表情就猜到,这话她约莫也憋在肚子里许久了,还是我说道出来。 “那你可知道修行界如何去吗?”我问。 话虽是为了舞缥缈而说,但我也的确想去修行界一探。佛门的功法我半点沾不得,只能去修行界看看有无适合自己的功法,若不思进取,我这辈子都别想打过长乘,更别提抢回老和尚的天灵舍利子,为他报仇了。 舞缥缈也是愁眉苦脸起来:“帝江一族式微,自古远离人族修士活动的范围,你这样忽然问我,我也唯有抱歉了。” “无妨,只怕有心人而已!就算是修士,也要在世俗走动,只要有遇见个什么修士,就好办了!”我闻言一笑,倒也不在乎,有了目标,就不怕错了方向。“那就一路随性罢!” 又过了十数天,中秋过后,偶有秋雨绵绵,当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如今街上许多人已经传了袄子出来了。 不过中秋过了,秋收也就过了,街上反倒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很多好吃的也出来支了摊儿出来吆喝,满大街都是香气扑鼻的。 这叫我看的眼睛都话直了,几乎是看见一样就缠着舞缥缈付钱买吃的,这一路走下来,我光提就提了满满一只手。 “头家,你这是什么?” 恍惚间,我又闻到一股香甜到骨子里的香味,急急跑了过去,便见街口有个摊儿,花白了头发的两老人家正在做包子大小的、白乎乎的东西,正往里头搁红豆沙,顿时食指大动。“老人家,这是甚啊?” “这是糯米糍,这糯米糍蒸的米呀,都是新收的,蒸出来的糯米用锤子打上它一千二百锤,再搁上刚熬好的手磨的红豆沙包裹起来,在炒熟的黄豆、芝麻粉里面滚过一圈儿,嘿,这味道才叫满足呐!”那老爷子见我问话,也乐得来说,一边揭开了旁边一个大木桶,叫我往里头瞧,果然是一团团洁白软糯的糯米。“公子是外边儿来的吧?” “是啊,路过,第一次见这么吃的,闻着香气来的!”我笑了起来:“头家,这糯米糍怎么卖呀?” “一个子儿一个,公子来几个?” “来五个……不,来八个!”我转头对舞缥缈招了招手,舞缥缈翻了个白眼过来付钱。 我的钱没几个,前两日早就花完了,舞缥缈是香满楼的花旦,那些公子少爷的打赏可不少,就算不用她幻化,那钱也足够我们吃的。反正舞缥缈也不是世俗人,对钱也没有必然的尊崇,所以后来就索性她付钱了。 我便看见那老爷子从木桶内拿出两团还烫着的糯米团,放在一边的石头凹里,一脑袋大的木槌便一下一下砸了下去:“这糯米糍要现打的才软乎,之前方才趁着没人打了千下,这剩下的两百下就快多了,两位稍等。” 不过一会儿,两百下木槌打完,那老婆子便从石头凹里拿出糍粑,手长搓了把猪油,将糍粑分成八个大小均等的剂子。然后拿起一个剂子在掌心压扁,舀一勺满满的红豆沙在里面,再用手包起来搓圆,丢进一旁黄豆粉和芝麻的盘儿里滚几圈,沾上满满的料子,既不沾手,也不塌陷,格外好看。 不一会儿,八个糯米糍就包好了,我递给舞缥缈一半,舞缥缈只笑着用手指拈了一个,就全给我了,我可不会推辞,当即塞了一个进嘴里。呀,真是满口的香甜软糯呀!糯米本身甜味淡,红豆沙的甜味则格外的甜蜜,外面的黄豆粉和芝麻则增加了香味,一口一个,简直就是人生一大满足也! “没想到,这东西小小一个,这样好吃!”我吃着,忍不住叹道。看着纸包里还有最后两个,我却想起了老和尚和一禅来。“哈,你们无福,我便代你们全吃了哟!” 就在我将最后一个拿在手上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撞出来一个人,直接撞在我胳膊肘上,人没晃了,但手上的糯米糍却掉在了地上。 “啊呀你个暴殄天物的!” 我叫骂一声朝那人看去,却见那人虽满身狼藉,但原本的衣衫却很是不错,天色绣了白云,背上还背着一把剑鞘,但剑却不知道哪里去了。最要紧的是,我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比那些世俗之人可要强悍太多,就连我的非天也微不可察得颤动了一下。 我看着这个人的模样,越看心里越喜,与舞缥缈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修士!” 第二卷 且少年 第二章 我虽从未见过修士——啊,那长乘先除外,但撞我之人与旁人的差异我还是可以一下子分辨的出,何况非天还动了一下。 我与舞缥缈对望了一眼,当即追了上去。 那人看似在人群中跌跌撞撞,但其实跑得十分快速,恐怕连一匹好马都比不过他。但我和帝江也都非什么寻常人,直接追了上去。 只不过在追赶的过程中,我明显感觉到不止我们在追那修士,身后还有别的什么人。我寻了当儿回头望一眼,却看不到什么人,十分诡异。 “缥缈……” 我忍不住问舞缥缈,却见她对我使了个眼色,叫我莫要开口,显然,她应也是感觉到了什么。 “来!”舞缥缈忽然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进一个胡同里,寻了个门口躲了进去。 “你看。” 顺着她的眼神望去,我果然看见有十数个“影子”一样的东西在依旧沿着之前那修士的路径在追。这影子十分奇特,就好似一团水似的,又像是被火焰烧灼塌陷的空间,扭曲着,逐渐勾勒出的一个个形似人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人吗?”我不曾见过这样的玩意儿,觉得很是有些奇怪。 舞缥缈小声说:“这是有人运用了傀儡术,在傀儡身上打了隐身符。” “隐身符?可是我怎么能够看见?”我越发觉得奇怪了,虽然那些什么傀儡很难一下子被发现,但只要有心观察,还是可以看出来的,这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用处吗? 舞缥缈瞥了我一眼:“公子你自己天赋异禀而不自知,你的身体异于常人,视力自然也远非常人可比。这些傀儡身上的隐身符不高端,大约也就是金丹修士所做,对付这些世俗之人足够了,但对我们而言却半点没有效用。” 我这才记起来,我的确视力比常人好得多得多,别人看不见我能看见,倒也不是不可能。“傀儡是什么?金丹修士又是什么?” “傀儡就是在非生灵的物件上附着灵识,可以短暂根据附灵者的意识而行为的东西。就如同是木偶,牵引的线变成灵识而已。”舞缥缈知道我对此不甚了解,所以也乐得解释。只是说话间,已经用匹练缠住我的腰间,快速追了上去。 “至于金丹,是修真界的一个境界统称,恩……这等你踏入修真界,自然而然便知了。”她又说。 我点点头,就没再问。我知道即便是现在她告诉我了,我也是一知半解。 跟随着那修士和一众傀儡,追出去约莫数百里,在一处荒野之地,便看见那修士已经体力不支,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被那些傀儡追上。 那些傀儡瞬间围住了那个修士,双方瞬间打斗起来。 舞缥缈就带着我,在一里开外的矮山上看着,没有下去。 “这些傀儡要杀那修士。”我看了半天,看到那些傀儡招招发狠,完全就是置之死地的打法,不过几个呼吸,那个修士身上有多了许多伤口,甚至左臂直接废了,挂在肩膀上晃悠着。 舞缥缈微微点头,道:“最多再过十个呼吸,那修士就支持不住了。” 我一咬牙:“走,我们去救他!” 舞缥缈看了我一眼,算是应下,却将我丢在一旁:“那些傀儡有些邪,我去吧!” 说着,我便看见舞缥缈瞬间飞了出去,哪怕没有变换本体,速度之快也像离弦之箭一般,一路残影,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打斗场之中,挥手稍稍用力,匹练如蛇舞,又似灵鞭,抽在那些傀儡之上,瞬间就将他们的隐身打破,一个个地在地上现了形。 我这时也追赶而至,见到那些傀儡原形,竟就是一个个人形的木偶。 舞缥缈手指拈着几张黄色符箓一般的东西,在鼻尖嗅了嗅,柳眉微蹙:“这些符箓上有人族的气息,但怪的是,还夹杂着一些妖气,咦?” 我闻言,便看了看那些符箓,有两种花纹的,舞缥缈觉得怪异的东西,我也不敢轻易触碰。“怎么会又有人又有妖的气息,一个人不是只有一种气息吗?” “这位姑娘说得没错,的确有两种气息。” 这时候,那个修士咳了一声,喘着气起身,说道。 见了我们,想要行礼,但一臂已废,只好鞠了个躬:“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我这才打量起这个人来,此人比我矮上些许,身形倒是匀称,一身虽然狼狈,鲜血沾染了满身,但还是可以看得出原本的面容比较清秀,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十分地干净,似有几分坚韧的锐利。 “举手之劳,你是什么人?”我摆摆手,问道。 “我是苍南山云凡宗的大弟子,云遮月。”他看着地上那些木偶,神色越厉:“我云凡宗百年来隐居山中,超然物外,只为修行天道,但却不想被人陷害,成了如此下场!” 我见他右手紧握拳头,眼眸里更是血丝猩红,分明是有深仇大恨一般,便看了舞缥缈一眼。 舞缥缈随手将那些符箓收了,也不知道收到了哪里,这才道:“我依稀记得,苍南山好像还在数千里之外,你竟被追杀至此?” “是……”云遮月言辞有些隐蔽,忽然间下定决心一般,“咚”地一下跪拜在地上:“两位恩公修为超群,可否好人做到底,救我云凡宗一宗上下性命,云遮月必当以死相报!” “何必以死相报……”我觉得这人说话真是极端,好端端得又要死啊活的,活着很不容易,为什么轻易不好活呢? 正要将他扶起,舞缥缈却将我拉至一旁,我狐疑看她,她却只淡漠得对云遮月说:“出手救你,对你本就是施恩,但你若得寸进尺,未免就有些过分了!何况,你的命,在我们看来,与刍狗无什么区别,何必还要背上你这条人命,平白乱了修行?” 云遮月明显脸上犯难。 我虽不会如舞缥缈这样想,但其实舞缥缈说得也很对,哪有平白无故就要去救什么一宗性命的,我们连事情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甚至连修真界都没正式踏入,怎么就要掺和进去了? “是,姑娘说得对!”云遮月眼神黯淡了许多。 只是迟疑着,又好似被逼到了绝路,忽然便哭了起来,声音嚎啕,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舞缥缈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云遮月,从未动容:“你离开吧!” “缥缈,我们不是还要找他……”我一听,忙小声提醒舞缥缈。 舞缥缈瞥了我一眼,摇头不语。 我见她好似胸有成竹一般,也不知怎的,莫名对她十分信任,便不再言语,打算随她离开。 “两位恩公且慢!” 就在我们将要离开之时,云遮月忽然一个俯仰的劲道抱住了我的小腿:“我愿将我宗门至宝地品冰魄剪送与两位,请两位务必救我一宗上下性命,若还不够,两位可以任意开条件,云遮月穷其所有,必将报答!云凡宗、云凡宗……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我低头看着他,这个时候的他,就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死一搏。 我很是犹豫,转头看向舞缥缈。 舞缥缈却头也不回,冷笑一声:“区区地品,我们公子还不屑一顾。” 我不知道地品是什么,但看云遮月这般为难痛心,便知道,这应该是个不错的东西,但舞缥缈又说“不屑一顾”,这就叫我有些琢磨不透了。 云遮月闻言,先是一惊,随即便是松了我的小腿,绝望地跌坐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 就在连我都实在不忍心,想要劝说舞缥缈的当儿,舞缥缈却开口道:“要我们相助,也不是不可以,但从此云凡宗便要听我们公子差遣,你可答应?” 宛若绝处逢生,那云遮月又惊又喜,连忙跪在地上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自然愿意,自然愿意!两位若救我云凡宗,云凡宗上下必百年供奉,悉听调遣!” 我这才发觉,舞缥缈的手段好生厉害,只区区三两句话,便能够引得一个宗门的百年供奉与差遣。 我对此真是又兴奋又热血,幻想着有一个天觉寺那么多人的宗门能够唯我们马首是瞻,这种感觉简直想一想都要合不拢嘴。 但看舞缥缈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道:“你指路。” “是!” 云遮月忙不迭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顿时血泪和在一起,更觉狼狈几分。 舞缥缈用匹练的一端缠着云遮月,一端缠着我,直接朝着云遮月所指方向飞去,速度之快,简直如破风云舟。 云遮月更是惊喜莫名:“前辈修为果然高深莫测,我云凡宗终于有救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我便问道:“你们云凡宗到底出什么事了?” 云遮月知道,即便是再快的速度,数千里之外也需耗费些许时间,这个时候尤其对我们,更是有问必答,当即说道:“我们云凡宗是以修炼灵识为主的宗门,在修真界里虽不大,但也算特殊,尤其是本宗冰魄剪,乃是古仙人留下的圣物,可以破除魔障,在突破修为的关口作为守护极为有用,可免走火入魔。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冰魄剪的存在招来了旁人的觊觎。” 第二卷 且少年 第三章 云凡宗的祸事,在很多的书中其实都有类似,无非就是因为云凡宗的什么地品冰魄剪,几个原本交好的宗门明争暗斗之间,居然要灭了云凡宗满门。 云遮月长话短说,可他一把泪一口血地说着,这祸事也就更加凄惨了几分,听得我是义愤填膺,热血沸腾。 “简直是臭不要脸的,借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抢不到就栽赃嫁祸,灭人满门,简直是蛇蝎心肠,比起妖魔也不过如此了!”我恨恨地骂了一句,我是最讨厌这种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心如蛇蝎的人了。 “闭嘴!” 舞缥缈低头不满得剜了我一眼,我这才想起,舞缥缈可是巫祖,是极厉害的妖啊,差一点就成神兽了,我这比喻地不恰当,几乎连她也骂进去了。忙堆了个笑脸赔笑:“也就是被这样的事情气着了!” 舞缥缈不再多言,却是速度加快了几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云遮月指着一处山林深处激动道:“那云海之处就是我云凡宗山门所在!” 我闻言,自半空打量起周围景色来。 此处是连绵不知道多少方圆的山脉,好似这一路飞来,几乎连个成了圈子的村落都没有,更别说镇子或者是什么城池了。最多也就见到一两个小道观或者是土地庙,随即便是毫无人烟的山林。 山林密密丛丛,延绵几许,深秋之时更是雾霭层层,与云海交缠在一起,此起彼伏,好似波涛汹涌。 云遮月所指的山门,便在这山脉中的其中一座,乍一眼看去好似平平无奇,仔细一看却是要比周边的群山矮上半截,隐约形成了一个卧斗也似的山形,因地势原因,此地的气候明显要更冷一些,周边群山虽冷,却只有白霜,而那座矮山上却覆盖了一个山头的皑皑白雪。但有趣的是,白雪之下的丛林却格外的葱绿,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下,反而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朦胧美。 我们穿过云海,眉毛上挂满了结成水滴的雾珠,在落地的一刻掉落在地上。 站在地上看这座山,又与半空不同。脚下虽是白雪半尺,但却反而比半空还温暖些,竟有一种乍暖还寒的三月假象。 我正啧啧称奇,云遮月便朝着一处所在疾驰,约莫数百丈之后,便停了下来,浑身发抖。 我与舞缥缈对视一眼,便跟了过去。 未到此处,只当是山色美景,可来了此处,却好似修罗地狱一般。 满地的尸骸,一堆一个鼓包,足有百余。依稀在白雪下露出人形来,或者暴露了脸面,或是伸出了手,便是满地的鲜血,被白雪覆盖之后,也成了少女绯红面颊一般的羞涩,可却越发叫人觉得心惊肉跳。 我看着那一个个馒头也似的“雪坟”,一时间错愕起来。 舞缥缈显然对此等景象也是暗蹙眉头,面上露出几分不忍来。 她上前走到一个“雪坟”面前,素手一挥,那还未结成冰渣的白雪便随即飘散,露出了下面的人物来,是一个穿着与云遮月一样的云衫的修士。但这个修士浑身都是血痕,血痕结成了冰,晶莹剔透,但却格外妖艳。 我看见此人身上,足有大小二十多处伤口,但最触目惊心的,是右肩处的伤势,好似被什么野兽一般的爪子刺入了臂膀,生生拉扯掉半拉胳膊,在肩膀处似断未断,露出一指的肩胛骨来。但致命伤却应该是脖子处的扭转,头颅已经完全被折断,在这半趴的姿势下,面容却是朝着天际。这样一来,那痛苦到扭曲的面容,在被冻伤以后,就真的如阿鼻地狱的惨鬼一般,只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 “常、常安……常安!”云遮月几乎是跌倒了爬到那人身边的,伤心欲绝的嘶吼声,滚烫的泪滴,落在那染了血的雪花上,融化成血水流淌。 “好残忍的杀人手法,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如此!” 我又去另外几个“雪坟”处,将埋藏的人一个个都挖了出来。 有些人被直接割了脑袋,尸首分离;有的被撕裂成两半,另一半还在数步之外才找见;有的被开膛破肚,肠子缠绕在腰间,自己的手却握着自己的心脏,塞进嘴里……我惊愕得发现,这些人当中,哪怕是直接惯胸而死的,都已经是死得最安然的了,那些惨状,简直触目惊心! 见到此情此景,我此时已经决定一定要帮云凡宗报仇,再不是什么想利用云遮月踏入修真界了。而是心底深处的那条底线,被人撩拨,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而是替天行道,为名除害的决心!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想要抓住那些人,要他们尝尽千刀万剐之后才解心头之恨。就连老和尚的死,我都没有如此过。 云遮月看着我和舞缥缈一具一具挖出来的尸体,开始还会跑上去痛哭,渐渐地,哭得嗓子哑了,再也叫不出来了,再渐渐的,连哭都已经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只是木然得留着眼泪,双目之中,再无神采。 舞缥缈也一具一具得在查看尸体,看过之后,也是神色肃然,走到我身边,低沉了声音:“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我点头,这里清一色的,全部都是穿着云凡宗衣衫的云凡宗门人,连一个外人都没有看见。而且,若是战斗,杀死足以,何必如此残忍虐待? 这就是屠杀! 一面倒的屠杀! 一场对方毫无顾忌,且实力悬殊的屠杀! “这些人绝大多数的伤口上都带着人、妖两种气息,和那些木偶人符箓上的气息一样。”舞缥缈眉头更深了一些。 我的心底升起无穷寒气,拳头捏得泛白生疼。“缥缈,帮帮云凡宗。” 舞缥缈略微颔首,应了一声:“云凡宗有我一位故人,为他,我必出手!” 眼神收回,舞缥缈拍了一把云遮月,声音肃然,更多庄严,早已经脱去花娘身份的她,此时端庄霸气。“若要救山上的人,速速带路!” 只这一声,云遮月便突然好似起死回生一般,慌忙抹了一把泪,踉跄爬起来,半句话不说,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在前方开路。 这一路过去,这样的“雪坟”零散分布,但数量加起来,亦有百余之多。 我们三人再没有半声言语,既没有悲伤的哭腔,也没有愤恨的怒骂,因为心底都还存着一个念头,救下所有还没有遇难的人! 一路飞驰到了山南,我便看见有一处山门,两根硕大的云纹石柱形成一扇无形的门,有压抑之感。 不用云遮月说,我也知道,这就是云凡宗真正的山门入口。 云遮月只看了一眼,便叫了一声:“不好,山门已开!” 云遮月在来的路上说,他是在山门被围之时,他的师傅,也就是云凡宗的宗主命他带宗门至宝冰魄剪逃出,为的就是让冰魄剪不落入恶人之手。 我却知道,他的师傅,也是为了保住云遮月一命,以防宗门被毁,还能留一个云凡宗的种,不至于彻底覆灭。 此时山门一开,也就说明了云凡宗已经支撑不住,那些人已经杀进去了。 事不宜迟,我们便加快了速度进入山门。 进入山门之后,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色。若说山外白雪覆盖,是严冬之境,那么云凡宗山门之内便是一片姹紫嫣红,繁花似锦,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韵味,也有高山嶙峋孤松凛然的超脱,是一处处处是景的洞天福地。 可偏偏啊,姹紫嫣红红漫天,百里烈焰成余烬。高山之流赤水倾,孤松挂尸枝头辛。 这一眼望去,处处是景的地方,已处处是惊,处处是怒,处处叫人不寒而栗! 我一个外人,尚且如此,云遮月更是不济,只浑身发抖。但这一次,他更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最中间的那座仙山疾驰而去。 “你太慢了!”舞缥缈冷声一语,抓住我与云遮月的胳膊,以全速飞上仙山,朝着正中间的楼阁飞去,速度比来时更快上三分。 而我也已经看见,有两群人,正在做着最后的战斗。 一方是穿着紫黑色衣裳的六个人,每个人都身形庞大,气势勇猛,乍一看,竟如一只只熊一般魁梧,比起我来还要高大许多。但六人之外,还有一个就显得格外娇小的人,浑身罩着一个宽松的紫黑色斗篷,后背之处有云雷之纹。 另一方,还有约莫二十多人,穿着与云遮月一样的宗门衣衫,但都已经气力将近,诸多疲累。 这场战斗,看似人数悬殊,但实力反差却更大。 还在远处,我便看见六人之中的一人,脚下一蹬,便如熊虎一般扑向一个修士,只电光火石之间,便直接抓住了那个人的脑袋,猛然一提,那修士便尸首分离,晃悠悠倒下。 “七师弟——” 云遮月嘶喊一声,我们终究是慢了一步。 舞缥缈此刻也是怒极,随手将我二人丢下,上去便与那人打斗在一起。 “遮月?你!” 那二十余人最前面,也是最中间的一个长者看见云遮月,先是一喜,随即大惊,又急又怒:“你个孽徒,为师的话你如何不听,走!走啊——” 第二卷 且少年 第四章 “孽徒,孽徒!我让你滚,你听见没有!” 那长者见到云遮月,惊喜过后,便是惊怒,也不顾自身的伤势,直接就扑到云遮月的身上,伸手就是一个巴掌,印在那白嫩的脸上。 “师父,我不走!”云遮月干涸的眼泪再度决堤,双膝跪地,只是摇头。 “你不走?那好,本宗主现在就将你逐出师门,从这一刻起,你不在是我云凡宗弟子,你不配呆在我云凡宗!这片土寸瓦也无你半点落脚之地!”长者恨铁不成钢,一把推开云遮月,那愤怒之中所蕴藏的,是无尽的痛苦悲伤。 “大师兄,你快走吧,只有你有希望逃出去!” 那些弟子这会子也似着了哀伤,一个个都哭将起来。 “大师兄,你只有逃出去,才能为我们收尸,才能为我们报仇啊!” 我看着这些人,满身伤痕,一个个身上都带着血迹。这些人除了几个长者,其他的年岁都不大,最小的那个,也好似才七八岁而已,哭得满脸的泪痕,却依然举着剑,不肯服输。 我想,他约莫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吧?但他知道什么是伤心。 “师父,师父,徒儿不走,你们看,徒儿已经带回两位高手,修为高深,肯定能够保我宗门!” 师门的情谊,云遮月如何不懂? 那些人这才恍然一般,眼神从云遮月的身上,终于落在了我身上,随即便齐齐关注起了正在缠斗的舞缥缈来。 此时的舞缥缈已经占尽上峰,挥手一掌,便按在那人的肩头,直接从半空之中急速坠落而下。 “轰!” 一声轰鸣,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一般。众人定睛,却见舞缥缈已经将人打入地底,足足砸出数丈大小的深坑来,而那人也已经耷拉了脑袋,咽了气,尤其是左边肩膀已经直接塌陷下去。 “是……是你吗?” 云凡宗众人当中,有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剑眉星目,颇有几分刚健之气。但是此时他却靠在另一个弟子的身上,他的右腿已经完全断了。面上更是凄惨,从左耳后被利爪抓到鼻梁,一片血肉模糊,耳朵少了半拉,眼睛那处……已经只剩淤血,那爪子划过了左眼。 他正半眯着眼睛,看着舞缥缈,好似忽然有些欢喜,这才出口唤道。 “别来无恙,墨染!”舞缥缈朝着他,微微一笑。这一刻,春暖花开,好似一切苦厄都可以在这一笑之中从容化解。 “哈,哈哈,真的是你!”云墨染便也笑了起来,略带了几分含蓄:“上次一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样真好,这样真好!” 我却在两人叙旧间,看见剩余的五个大汉已经悄然靠近舞缥缈,连忙大喊:“小心身后!” 舞缥缈眼神一冷,长袖一甩,之前裹住我和云遮月的匹练再度飞出,宛若灵蛇一般将无人逼退数步。“待我清了这些叨扰人的东西,再来与你说话。” 随即,她怒喝一声,浑身气势暴涨,游走在那五个大汉之中,身形宛若惊鸿,匹练恰似蛟龙,竟是依旧占了上风。 我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修为如何,但我相信一个即将成神的帝江绝对不弱,连修成罗汉金身的明觉也讨不了好,我自是对她十分有信心。 我嘛……我却没有什么打架的本事了,在世俗之中我这身功夫还行,但这可是修真界,我没有半点修为,哪里敢打?心中的气愤随着舞缥缈的上风也消散了不少——我看见舞缥缈出手也是半点不留情面,已经卸了其中两人的胳膊,便是我也看得出来,她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看了战场一眼,转头对云遮月说:“你将众人都安抚好,我来救治他们。” 云遮月见舞缥缈果然修为了得,即便我没有出手,也对我言听计从,当即应了声“是”,将诸位门人都召集在一起。 我率先来到的,便是那位与舞缥缈有旧识的云墨染身边。 “你忍着些。”我嘱咐一句,便在他手中的断剑上捏了一把,掌心瞬间嚯开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壮士你!”云墨染有些错愕,忙要收回自己的佩剑。 “借你断剑一用。” 我伸手夺了他的断剑,出手划开他腿上的裤子,便看见他的腿已经彻底被折断,腿骨直接戳出了皮肉之外,整个扭曲。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心有怀疑,便直接用滴着血的手捏住他的小腿,猛地发力。 “啊!”云墨染顿时吃痛,一边惨叫一边下意识地乱动。普通人的力气绝对不如我,但这云墨染好歹是个修士,虽没有完全挣脱,但也让我手中不稳。 “按住他,不然他这腿骨接歪了可不怪我。”我对他身边的门人说道,那门人也很听话,连周围伤势不那么重的几人也过来相助,直接将云墨染抱得死死的,腿上更是有两个人来拿捏,终于是动不了了。 我顺着骨头,骨头一正,随即又凝聚气力在掌心逼出了些血来,抹在小腿伤口表面。 再起身,看着他面上的伤势,这伤势却叫我有些犯难,倒不是怀疑我做不到,只是这血赤呼啦的,面上的经脉肌肉都能瞧见,连面颊骨都露了白,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恶心反胃。 我深吸一口气,才重新提了精神,提着他垂挂在腮帮子的半拉耳朵扶正。 “啊,疼!疼疼疼!”云墨染又叫了起来。 我翻了个白眼:“受伤之时都不叫疼,现在叫有什么用?忍着,再叫一声我便叫你破相!” 云墨染果然住了嘴。 我看着这伤口实在是不想上手一点一点皮肉去找和,索性逼出一手窝的血直接糊了他一脸。 “伤员众多,看你造化。”我心里暗自有些惭愧,但惭愧归惭愧,好歹他们活着不是么? 随即,我便找了几个伤势快死之人,都一一去救治,实在觉得恶心的,就索性给他们拍一滩血上去。 却在这时,我感觉到背后有些许凉意,好似心底的警兆一般,下意识地往前一个翻滚。 “噗!” 便在我原本站的位置,我看到一只瘦弱如竹竿,白皙到毫无血色的手凭空抓来,我正以为自己看错了,便见一人躲在斗篷之下从虚空出来,是那个娇小的人! 斗篷下,他露出了下巴,依旧白皙,轮廓却意外得好看。那一点水嫩无比的红唇发出娇俏可人的的魅惑声音来:“原来云凡宗除了冰魄剪,还有这样的人物呢?唔……一个人的血可以肉白骨,这比起那些仙丹妙药可要高明不知道多少,可真是个宝贝儿呢!” 我听着那声音格外的怪异,就好像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女童,却说着魅惑人心的话语,要多别扭就有多么的别扭。 “跟我走,如何呀?” 那人朝我勾了勾手指,我正要反唇相讥,但身上却突然被一股莫须有的力量牵扯,像极了被舞缥缈用匹练裹住我身体的情形,居然无法挣脱,反而被那股力量牵引着,被动地朝着那人飞去。 我顿时大骇:“速速放了我,不然要你好看!” “哦?那女的修为不错,还以为你也有多高的修为呢,没想到你却连修行的痕迹都没有,啧啧,这说明你的血是天生的奇效,这可真是太妙了,看来我得回去研究一下才好!”那声音越发张狂起来。 我看着那斗篷下的红唇,扯出来的阴冷笑意,简直叫我寒毛直起。我想呼叫舞缥缈来,可刚才没发现,这会子却没看见她了,应该是怕打斗余波会伤及这里,所以将那五人带离了战场。 这下可好,这我可怎么办呢? 眼看着我与那人越来越近,近得几乎只有丈许的距离,心内焦急如焚。 忽然,我胸口一热,我却猛然一喜:对呀,非天! 我当即将非天从脖子上拽下来,顺手朝着牵引着我的力量胡乱一堆乱砍,好像果然被我切到了什么东西,束缚我的力量瞬间消散。 “果然有用!” 我顿时大喜。 非天连长乘都可以伤,我想这个人绝对也夺不走,有心抵御,果然如是! 我手中捂着非天,就好像是握着战无不胜的法宝,底气顿时十足,朝着那人大喊:“就凭你还想研究我?你自己都是个连面目不敢露的胆小鬼!” 那人却摸着自己的下巴,疑惑起来:“这是个什么宝贝?法器不是要有修为才能催动吗?也没有察觉到特殊的气息……嗯,看来要研究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那人忽然间阴笑起来,周身风尘四起,斗篷顿时膨胀起来,原本瘦弱的身子这会子看起来更大了几分。 我见她手中忽然多了两张符箓,随手一样,便横在她自己的身前,随即双手翻飞,十指连动,那些符箓居然好似被赋予了生命一样。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情况,但我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两张符箓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 “壮士小心,这是傀儡符!” 云墨染忽然站在我身边来,此时他的腿脚已然可以走动自如,脸上的伤势虽还未痊愈,但却也好了大半,几乎无碍。 “此符被注了妖力,邪性非常,我来助你。” 第二卷 且少年 第五章 一声“助你”,已经是剑拔弩张。 我看见那两张傀儡符直接贴在被舞缥缈打入地下的大汉身上,刹那间,那大汉迸发出一阵毁天灭地的气势来,竟直接撕裂了浑身衣裳,从那大坑之中跳了出来。 “呼!呼!” 我这才看清,这哪里是所谓的“大汉”?分明就是一头棕熊,没有了衣裳的束缚此时四肢舒展,越发高大起来,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再看那尖嘴獠牙,宛若匕首一般,在阳光下泛黄油亮,尖锐的爪子恍若五把镰刀,剐蹭在地上便是一指深的痕迹。 “原来真的是妖啊!”我瞠目结舌,一时间有些错愕。 云墨染神色更谨慎了几分,在我身边说道:“上面那女的就喜欢做些这种龌龊事,将人与熊强行杂交,再带回去研究磨炼,豢养出这么些个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 “这就难怪舞缥缈说符箓上有人和妖两种气息,原来是如此。”我恍然,心里却格外异样:“人和熊?这有违天伦吧?” “利益驱使……”云墨染正说着,忽然眼神一凛,提着断剑便从我身边冲了出去。 我一看,便见那人不人熊不熊的“半妖人”后腿一蹬,已经发了力,朝着我和云墨染冲了过来,那硕大的身体踩的地面“噔噔”的摇晃,简直如小山一般。 云墨染在半妖人面前占了一个小巧,身形连番移动,逗得那半妖人手脚并用却打不到他。眼看半妖人笨重,云墨染身形一晃从“它”腋下钻过,巧妙地占领了后方空隙,运了修为直接将断剑刺入半妖人的后颈。 “铛!”却闻得如金属一般的声音。 “咦?”云墨染一声轻咦,那断剑根本无法刺入半妖人的体内。 半空之中,那斗篷女子发出清脆的“咯咯”笑声来:“这畜生被我像法宝一样祭练,身体比起寻常的法宝还要坚硬不少,你这剑未断的话还能算在上品法宝之列,能与这畜生较量,现在嘛……” 话音未落,云墨染错愕之时,那半妖人终于回了身来,长而尖锐的爪子直接爪住了断剑,狠狠一捏,那断剑便发出一阵呜咽锋鸣之声,宛若不甘却无可奈何,直接被扭曲成了一坨。 “我的剑!” 云墨染红了眼,右手成掌与半妖人再次斗在了一起。 “这畜生原本就强悍堪比金丹修士,如今已经被符箓操控,就更加不畏死,寻常刀剑也伤不得了。” 云凡宗的宗主此时也从调息之中转醒,他的伤本身就不重,我喂了他两滴血,他打坐片刻便已经恢复,此时站在我身边。 “师弟,你回来,我来一试!”云凡宗宗主大喝一声,脚下一点,直接加入战场。 此时的云墨染已经气喘吁吁,他的伤势虽然好了大半,但气力却没有恢复,也不敢与那半妖人实打实地战斗,反而打地非常有局限性,闻听云凡宗宗主叫唤,便索性虚晃一招,退出了战场。 云凡宗宗主一上场,便直接幻出了自己的法宝飞剑,霎时间流光溢彩,一阵剑花看得我眼花缭乱。 “好厉害的剑法!”我忍不住赞道。 云墨染在我身边落定,给了我一个眼神,道:“这是宗主自创的云凡剑法,但可惜还未成套,所以只给门下弟子教了三式。若此剑法顺利功成,至少也将是个上品等级,他们要打我云凡宗,就要掂量一下了。” “功法也分等级吗?”我好奇地问。 “这天地之间,自有三六九等,连人都分,何况是功法?”云墨染嗤笑了一声,随即密切地注视着战场动向。 我也就不再多问,舞缥缈说得对,只要进入了修真界,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懂了,甚至不必问。 那边打地正酣,我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是哪里不对呢? 啊呀!那个斗篷女人! 我忽然想到,但危机已临!我的后背直接被一掌打中,那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我打出去数丈之远,在地面滑行掉入舞缥缈打出来的坑里。 “哇!” 我一口血喷涌而出,五脏六腑都要吐出一般,难受非常,几近窒息。 “要死!” 我暗骂一声,慌忙感受自己的伤势,脊柱已经折弯了两处,肋骨在摔下坑里的时候断了三根,有一根还是断成了四节的,一节插入了肺部,窒息感有此而来。 但暗自庆幸的是,这样的伤势我还可以坚持地住,我的身体异于常人,可以接受的伤势也远非常人可比。这些伤虽然严重,但还不至于要死要活。 伤势已经在自我快速的愈合当中,可是我的气愤却越来越浓郁,气息越来越粗。 我的眼前开始出现点点血色,就好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雨,将整个世界染了色。 我的脑子也越来越沉重,但身体却异常炙热,就好似有什么力量正在快速的聚集发展,要从我的体内突破而出。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俱胝喃。怛侄他。 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清心咒在我眉心轻唱,宛若一汪泉水,将红色洗净。我的脑海在昏沉中逐渐清晰,就好像清晨刚刚梦醒的时候,看见初阳。 我自恍惚中醒来,定了定睛,眼前却正见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好奇的眼神看着我,这双眼沉默在黑暗之中,宛若星空一般。 再仔细一看…… “啊!” 我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将眼前之人推开,这不是那个斗篷女自又是谁? “哇,你真的好奇怪啊!”斗篷女子在我身前忽然蹲了下来,斗篷微微向后面撩了撩,恰好露出眼睛来。 这半张脸略有些稚嫩,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但却十分好看,有着精致玉琢般的琼鼻,以及粉若桃花的唇,在那样一双眼睛下,格外的精致可爱。。 “小哥哥,你跟我回家好不好?让我把你切开,好好研究一下好吗?”她渴求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不是贪婪,很是干净,就像是一个小女孩,看着心爱的糖葫芦那般,渴望极了。 我一愣,啊呸,这是什么眼神! “你八成脑子不太好!” 我嘀咕了一句,连忙后退了几步,可不敢与她靠的太近,这斗篷女虽长得面善——啊呸!面善个屁!面善还造这般杀孽!她长得再好看,也是暗地里偷袭了我两次,忒贼! “你不肯?”她的小嘴忽然就撅了起来,才眨眼的功夫,晶莹的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很是骇人。 我一看,心里更犯嘀咕。 “你要是不肯,那就只好我将你抓回去了,喋喋喋喋!” 然后,这斗篷女便像鬼一样笑了起来,眼睛瞬间就露了下白,扯着笑容,那只如枯骨般的白皙的手就朝着我抓来,活像是地狱的鬼爪要拿我索命来了! 这可将我吓得够呛,心脏都快跳出嗓子口了,情急之下,忙拿着非天胡乱比划。 半睁半眯间,我看见非天在我比划中划出了几道暗红色的光泽,就如同刀刃一般,直接与斗篷女打在了一起。 我见斗篷女连番招架,白皙的手臂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冒着焦灼之气。 “这是什么鬼东西!” 斗篷女屡次吃痛,我是胡乱划拉也没有章法,她却反而无法突破,顿时气得小脸绯红。 我一看非天居然有此功用,当即大喜,心底的害怕去掉了泰半:“这可是好东西,我告诉你,这东西毁天灭地都不是不可能,打你一个小姑娘是绰绰有余!” “你!”斗篷女被我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这让我心底里顿时有了一种得逞的快感。“好啊,你法宝虽然厉害,可惜你不会用又能如何?好歹本姑娘也是个金丹修士,若是连你一个弱鸡都打不着,本姑娘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瞬间,那斗篷女扬手就是一根鞭子打了出来,我的耳边瞬间响起了鬼哭狼嚎之声,沉闷之中更有凄厉,直冲我的意识,好似要将我拉入无尽地狱一般。 这鞭子一出,顿时就破了这打斗的距离,我的非天与那鞭子打斗之时,每一下我的脑海之中就有一个恶鬼的影子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凄厉嘶吼,耳膜都要捅穿一般。 “哼哼,这可是本姑娘收了七千恶鬼的鬼神鞭,不说打死你,那些恶鬼缠着你,吓也要吓死你!” 我听着那斗篷女的话,心里被那些鬼叫叫得更深心烦意乱。 无数的痛苦过往夹杂着魑魅魍魉,简直是忍无可忍! “舞缥缈——” 情急之下,我直接吼出了这个名字。 那斗篷女被我吼得一愣,没过眨眼,她便好似感觉到了什么,看向西南方向,眼神里露出不甘与恶毒来:“打不过就叫帮手,本姑娘委实鄙视你!” 但这斗篷女却收了那什么劳什子的鬼神鞭,浑身一晃,便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小哥哥,我可缠上你了哟!” 隐约间,我的脑海深处冒出来那斗篷女的面容和声音来,这又将我骇得不轻。 耳畔有呼啸风声,我抬头,舞缥缈出现在我正上方,正低头皱眉看着我。 “拉我一把,肋骨断了!”我朝她伸出手去。 舞缥缈随手用匹练绕住了我的手,轻轻一甩,将我拉了上去。 “还好你来了!”我看见那斗篷女终于走了,那半妖人好像也随着斗篷女的离开也消失了,云凡宗的宗主正赶回来,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舞缥缈则幽怨地看着我:“你的声音太响了。” 第二卷 且少年 第六章 随着那斗篷女的离开,这场战斗总算是告一段落,所有人都在这个时候松了一口气。 我浑身都酸痛非常,就好像被十个人蹂躏过似的。脊椎骨我自己用手一捏正了位,但肋骨的伤还没这么快好,这痛感袭来,很是难受。 也许就是这样子的吧,在斗篷女还在的时候,伤得再重,总归还屏着一口气,但这口气松下来之后,浑身上下的伤啊痛啊难受啊就直接涌了上来,又有几个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当下直接晕了过去。 我看着舞缥缈,感激涕零:“还好你来了!不过话说你的修为应该比那几只半妖人高得多,怎么那么久?” 舞缥缈回头瞥了我一眼:“你在管我?” “不是不是,哪里哪里!”我连忙赔了笑。不管怎么样,舞缥缈都是今日最大的功臣,没有她的修为镇压,那斗篷女也不会退得那么干脆。 “多谢两位恩公救我云凡宗,请受云凡宗上下门人一拜!” 这时,云凡宗宗主领着众人过来,朝着我们拜下。 我有些错愕,我可没什么功劳,功劳都该是舞缥缈的,故而直接看向了她。 “我不适应这般场面,你来!”舞缥缈看了那些人一眼,直接飞身飘到了房顶,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我一愣,可她上去了,我总不能也上去,于是只好觍着脸笑了起来:“不必客气,缘分,缘分!” 云凡宗的宗主也有些错愕,但是很快笑了起来:“的确是缘分!在下云凡宗宗主云玺,敢问如何称呼恩公?” “唤我金蟾就好了!”我笑了笑,答。但看云玺还要继续客套下去,便急忙“哎哟”一声,为难道:“云宗主,可有什么客房让我们休息一下?受了点伤,得休息一下!” “是,是,是在下疏忽了!”云玺连忙将我引了进去:“恩公见谅,云凡宗还有诸多事物待要整顿处理,不如让我那大弟子伺候左右可否?” “没事没事,云宗主自去忙吧!”我连忙说,我可是巴不得他们赶紧走,这宗主虽一口一个的“在下”,但宗主的架子还依然摆着呢,我可不喜欢这样的交涉。“不过你们有吃的没?为了赶路,我可是一天未用膳了!” “哈哈,我自命人送去!”云玺说。 我应了一声,便与紧随而来的云遮月打了个照面:“好了,随了你的愿了!” 云遮月闻言,忍不住会心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劫后余生,又是得偿所愿得欣慰的笑容。他朝着我重重拜下:“云遮月谢过恩公救命之恩、救治之恩、救宗门之恩,大恩大德,必当涌泉相报!” 我摆了摆手,又来了,走了一个有架子的云玺,又来一个中规中矩的云遮月来,心里一阵不适。“又不是要听你这些话。” 说着,云遮月已经将我领到了一处独立的小院落,对我颇有歉意得道:“恩公见谅,这场战斗下来,云凡宗许多建筑都已经崩塌,这一处别院是师傅早年闭关之所,简陋了些,还请不要嫌弃。” “不碍事不碍事!”我打量起这别院来,云遮月说简陋,但其实也有小半亩的占地,有厅堂一处,偏厅一处,主卧东西各一间,次卧两间,外加这个有着梧桐和芭蕉树的院子,布置了假山鱼池,分明就是一处江南小院,真也不晓得“简陋”二字怎说得出来。 云遮月见我并没有露出不快来,沉吟一声便道:“那遮月就不妨碍恩公养伤了!” “没事,伤口已经痊愈了!”我随口道。 此时我的伤虽还有些隐隐作痛,但肋骨已经愈合,肌肉与筋脉也全部恢复,完全没有大碍。 “痊愈了?”云遮月皱了皱眉。 我回头看他,见他似有些欲言又止的犹豫,便道:“是痊愈了啊,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怎么了,这般表情?” 云遮月摇了摇头,看着我道:“其实遮月刚才就想问,恩公何以能够用血救人?而且这奇效,比起丹药的效用都要好上十倍不止!” “嘿嘿,奇妙吧!”我咧嘴笑了起来:“这也算天赋异禀吧,上天待我不够好,只好送我这点东西,不然我早死了十次都不够。” 云遮月也笑了起来:“那恩公是什么修为呢?恩公能与那斗篷女争锋,修为自然不俗,可为何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恩公身上的气息,莫非是已经到了天人境?” 我抿了抿唇,想了想,佯装严肃说道:“本公子的修为自然不是你可以知道的,你只要知道我们救了云凡宗就好。” 云遮月慌忙拱手行礼:“是遮月无礼了!” “你下去准备些吃的来吧!” “是,请恩公稍候!” 云遮月从屋子里退了出去,我却坐在门槛上,若有所思得看着那棵梧桐树来。 “云遮月这番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我不是寻常什么修士,没有半点修为。云遮月本身修为低可能还只是在猜测当中,但若是修为高深一点,譬如那个斗篷女,便可以一眼看出我就是个白目……不仅是她,刚才听那个什么劳什子宗主的话,好像也能看出我没有修为。” 我心里想着,总觉得那宗主云玺的眼神不怎么好,可不是一个正常对待一个“高手”应有的由衷的尊敬,就好像是……好像是他觉得那个时候要表现地尊敬一点,就尊敬一点的敷衍。 我忽然察觉到,我为什么不大乐意与云玺说话,他的那种态度委实像极了明觉对老和尚的表面尊敬。我从小到大看得多了,所以对此格外敏锐。 “看来这个什么云玺也是个伪君子!” 我嘀咕了一句。 “但话说回来,我也的确该找个功法修炼一下,否则没有办法进步,就无法从长乘手中夺回老和尚的天灵舍利子来。” 我摸着下巴,想着如何才能找到功法。 这时,舞缥缈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不像我,走进这院子既没有打量,也没有选择,只是径直去了东边的主卧,好似当我不存在似的。 “喂!” 我喊了一声,觉得她忒不礼貌,怎么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我也不欠她的呀! 舞缥缈头也不回得走了。 我觉得十分无趣,觉得舞缥缈好似有心事一般,便跟了过去。 “喂,怎么不理我?” 我进屋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一手托着下巴,愣愣地看着窗户外的芭蕉。 “喂!” 她屡次三番不理我,我也有了几分恼意,便直接伸手去抓她的肩膀。但却没想到,她的手比我还快,直接捏住了我的虎口,那手看似柔软,却捏得我酸痛无比,直呼讨饶:“别捏了别捏了!疼的嘛!是你自己不理我的啊!” 舞缥缈甩了我的手,头却半点不回,只是默默地说道:“人与妖为何就不能好好共存呢?” “啊?” 我一愣,没听明白舞缥缈忽然间问这么一个大方向的问题,是做什么意思。 “算了!”她忽然瞥了我一眼,说道:“如今算是借助这云凡宗踏入修真界了,你该想法子弄一套功法来修炼,下一次,我绝不来救你!” “嘿嘿,这不是能者多劳嘛!”我笑了起来:“何况你人美心善,是断不会放任我不管的!” “你在天觉寺就学到了这些油嘴滑舌吗?”舞缥缈总算是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露出些许玩味儿的笑容来。 我一愣,随即笑得更厉害了:“佛法与我无缘,天觉寺更是如此,所以能教我什么?我能学什么呢?” 我想起老和尚来,那时我才懂事,他在半夜里端了一盏油灯来,拿了一沓纸和笔来,说是要教我抄写佛经。可笑的是,我写一个字,那个字便燃起来,烧了整沓纸。老和尚说,那就用笔在桌子上写吧,我写了,桌子也着了,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 为我灭了那么多次火的老和尚,终究还是葬身火海了。 但他还是那么努力的,让我认了字了。 我会心笑着,对舞缥缈说:“云遮月不是要拿什么地品的冰魄剪来求我们救云凡宗么?不如就用这冰魄剪换一门功法,你觉得如何?” “随你的便!”她说,说着说着,又看向了窗外的芭蕉,眼神清冷无比:“我是妖,这是修真宗门。” 我这才想起来这回事,大约之前她不愿与云玺说话,就是因为这样吧。 云玺是一门宗主,修为自然是高深,肯定能够察觉得出来舞缥缈不是人族修士。这样的芥蒂肯定会存在于舞缥缈,乃至是整个云凡宗。 无怪乎,刚才舞缥缈才进门,便说了那样一句话,那是无尽岁月,看透了现实的落寞。 “是不是什么人找你麻烦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舞缥缈牵扯起嘴角,笑得格外牵强“没什么。” 我想来想去,能与舞缥缈有关的又能够说得上话的,要不便是身为云凡宗宗主的云玺,要么就是那个舞缥缈称之为故人的云墨染。 云玺虽然身为宗主,但舞缥缈这样孤傲的性格约莫还看不上他。那就只有…… 我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感受我懂,但正因为懂,所以不劝你。老和尚说,人啊,活好自己就很不容易了,我就想好好地,活得更自在些,我觉得你也一样。” “哈,天觉寺到底教了你一点东西的。” “不,是老和尚教的!”我笑着走出她的屋子,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不觉,又是上弦月了。 第二卷 且少年 第七章 如斯又过了八九日,悄悄然的,又是一个满月。 这段时日,云凡宗上下都在重新建设当中,直到近日才刚刚恢复了往日的规模,但可惜的是,云凡宗也只剩下二十余人。 据说,云凡宗在这一次的战役之中亡了足有二百八十六人,其中不乏几个如云玺一般的高手长老,这让我暗自觉得可惜,毕竟一个天觉寺也才四十余人而已。 这段时间,云凡宗门内的弟子几乎陆陆续续都来了这别院致谢,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消息,说我的胃口不小,他们来的时候都带了一筐一筐的美食,吃得我大呼过瘾,足足胖了两斤。 云玺也来过数次,但我计算着,唯独那个舞缥缈的故人云墨染没有来过。想来那日舞缥缈与他之间有过什么争执吧,才能够让舞缥缈这样不开心。 “金前辈,金前辈!” 我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鲤鱼,便听到一阵叫喊,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云遮月。 而且我还知道,他带来了不少好吃的——他进院子喊我的刹那,我就闻到了那油滋滋香喷喷的肉香,简直叫我食指大动。 “来了!” 我应了一声去开门,云遮月正提着一个半人高的食盒站在门口,见我开了门,便提了提手:“今日膳房终于重建完成了,逃跑的七彩雉鸡也都找了回来,寻了些荪菇一道炖上一个时辰,很是鲜香可口,特给金前辈送了来!” “懂事懂事!” 我笑着点了点他,便让他进了门。 他从食盒内拿出一个锅大的炖盅,还未揭盖便已经香气满屋,将我的馋虫都引了出来,忍不住自己就揭开了盖子。 这一只鸡可比世俗的鸡大得多,那鸡腿大的堪比我的脸盘子了,我直接撕下一个送入口中,恩……果真是鲜美无比,肉质滑·嫩,好吃!好吃极了! 云遮月看我吃得欢,一边笑着一边又从食盒的底层拿出其他几个精致的小菜来,还有一个酒坛子。“金前辈,这是三日迷,是师娘还在的时候酿的,如今剩得不多,我偷偷挖了一坛来给你。” “酒?”回想起之前在香满楼,我才饮了一口就嘴得七荤八素,脑子都拎不清了,现在还心有余悸,当即摇摇头:“酒就免了,喝酒误事!” “真不喝?”云遮月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很是惋惜:“这可是难得的好酒呢!” “你喝你喝!”我指了指我对面的位置,道:“你坐下喝,顺便聊聊天。” 云遮月这才坐下,先是在指尖凝聚了力气,为我将那只七彩雉鸡拆解,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得饮了一口,露出几分陶醉来:“真的是有好些年没喝到这三日迷了,是想念的味道啊……” 看着他感慨也似的样子,我倒是直接问他:“我问你,那个云墨染是你家宗主的师弟吗?修为如何?” “恩!”云遮月老实答道:“墨染师叔是除了师尊以外,整个云凡宗修为最高的。在我刚进宗门的时候,就有人说云凡宗的宗主之位是他的,不过好像他喜欢逍遥自在,我师傅就成了宗主了。” “是吗?可他修为应该没有你家宗主高吧?”我奇道,若是宗主之位,不应该是修为高的有极大的几率吗? 云遮月给了我一个笑容,又饮了一口酒来:“那是后来的事情了,约莫三年前吧?师傅开始自创那套云凡剑法,这修为直接追上来了。但话虽如此,其实他们之间真正的修为估计也算是在伯仲之间吧?这倒是没注意,他们关系极好,没打过架,所以不知道。” “嘿嘿!”我笑了一声,继续吃鸡。 云遮月这才露出几分狐疑来,好奇地问道:“金前辈怎么忽然问起墨染师叔来了?” “哦,没什么!”我摆摆手,将吃完的鸡骨头随手丢在桌子上,然后拿起筷子夹了几筷子小菜,吃得我很是过瘾,心情也格外不错。“这不缥缈说与云墨染有旧,但他们却好像没怎么交集,所以问一下。” “说起舞前辈,那日我好像看见他们争执了。”云遮月忽然皱起眉,好似在回忆些什么。 “那日?哪日?”我一愣,放下了筷子,来了兴致。 “就是我们回来的那日。”云遮月歪着脖子,若有所思:“那日战后,我见舞前辈和墨染师叔站在房顶上,他们好像争得挺凶,我还听到了什么帝江,什么坐骑?” 我心下一紧,若无其事得问道:“没听到些别的吗?” 云遮月摇了摇头。 我抓起了个鸡翅,一边啃着,一边想着。 舞缥缈那日回来就心情不大好,劈头盖脸就问了我一句人与妖的问题,如如此说来,果然是与云墨染有关了。 “难道是云墨染要强行收舞缥缈为坐骑?是了,帝江一族现在成年的就她一个,如今她的出现,不就像是一大块肥肉掉进了修真界嘛?八成是那劳什子的云墨染也馋了!” 我心里这样想着,对云墨染就越发地不喜欢起来。 云遮月看着我陷入沉思,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金前辈,他们是吵架了吗?” 我回过神,瞥了一眼云遮月道:“他们的事情,我们少管。对了,我问你一件另外的事。” 云遮月见我说得严肃,便将酒杯放下,连身子都不自觉坐直了些。“金前辈请说。” 我丢了鸡骨头,将手在手绢上擦了擦,沉吟一声,认真地看着云遮月,道:“我问你,那日你求救,说是要拿什么地品的冰魄剪来交换,是不是?” 云遮月闻言,脸色瞬间发白,咬着牙,皱着眉,看都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是,这话是遮月说的。修真之人,自然应该言而有信,早该将冰魄剪呈交给金前辈。但现在冰魄剪已经被师尊收了去,可否容遮月去问师尊要来?” 我心中暗自点头,这云遮月好歹没有否认这件事,否则我定是要大发雷霆不可。但我的目的可不在什么冰魄剪,何况趁人之危本来也不是我的作风,便摆摆手道:“你多虑了,我不要你的冰魄剪。” “真的啊?”云遮月顿时喜笑颜开,整个人就像变脸似的。他或许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紧张得搓着手,面色有些泛红:“实不相瞒,冰魄剪是我云凡宗至宝,也是开宗立派的根本。当日委实是情急之下,才用冰魄剪求两位前辈搭救。但如果前辈不要冰魄剪,只要前辈有所要求,我们云凡宗必定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办到的!” “哎,犯不着刀山火海这般血腥。”我笑了起来:“我问你,你们宗门最好的功法是什么?” “功法?”云遮月一愣:“金前辈要功法吗?” “怎么,不行?”我一挑眉,露出几分不快来。 “不不不,比起冰魄剪,功法其实实在算不得什么。”云遮月连忙说:“只是自古功法都有自己的属性,只有契合才能发挥效用,尤其是本身已有修为,再修别的功法,恐怕也容易走火入魔呢!” 我这才知道,还有这样的说法。我以为就像世俗之中的练武,可以练习多种功法,可以练得广泛,也可以练得精髓。 我觉得是该有个什么理由,才能叫这个小子不起疑心。 想了想,我便有了主意,面色却不动声色,轻咳一声,道:“这我能不知道吗?只不过我……本座最近在谱写新的功法,需要更多的功法见识,才能够让这功法更加全面、精湛!” “金前辈也在自己创建功法吗?”云遮月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能够创建功法的,都是非凡之人,金前辈果然非同一般哪!” 我被这马屁拍得舒服,忍不住骄傲了几分,头也仰地更高了。 “既然如此,我便去问一问师傅,借阅、传授功法其实不难,但毕竟金前辈不是我云凡宗之人,所以还是要请示过师傅才好。” 云遮月连忙起身,对我行了一礼。 “去吧去吧!” 我见他离开,心里又美滋滋得开始吃起鸡来。 这鸡可大,我却怎么也吃不饱似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像是个饿死鬼投胎。 “嘿,说起来,我之前怎么没发现我的饭量这样大?怎么最近沾了油水,是越来越能吃了?” 我暗自犯嘀咕,可是这肉啊,还是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去。 至于功法,就交给云遮月去解决,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个难事,毕竟救了他一个宗门,就要一套功法而已,实在是算不上台面的回报了。 心里这般胸有成竹地肯定着,忍不住就向往起我修炼以后的日子,我觉得凭借我这不怕死的体质,我再努努力,修为一日千里肯定是有的,暂且先定个小目标,将长乘手中的老和尚的天灵舍利子夺回来! 想着想着,便越发高兴,忍不住哼起不着调的歌来。 “小哥哥,是什么事情让你那么高兴呀?说出来让言儿也开心开心好不好呀?” 忽然间,我背后一阵阴风吹过,一阵似鬼如魅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直入心底,将我惊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的鼻子一痒,忍不住便是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