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灵》 第二十九章 魔念逆袭 &nb一座青庐被搭建在御花园中,那是本次婚礼最主要的场所。 &nb唐代以前的婚礼,“再拜高堂”是被安排在成亲后的第二日,所以陆思儿可以等今晚洞房过后,明早起身,再作为新妇向沈父沈母展拜敬酒。而今夜,婚礼的中心环节将是在青庐之中夫妻对拜,合卺行礼。 &nb御花园中,另有一座用丝绸环绕出来的小屋,陆思儿坐在里头,小纱窗外,几十位贵客觥筹交错,这场婚宴的奢靡程度比起“酒池肉林”的传说更甚,且又更加雅致,陆思儿对此谈不上喜欢,但豪门里出来的女儿,对这种场面早就无感。偶尔在人群中看到那个挺拔的背影,认出那个英俊的青年,就是自己的郎君了。 &nb隔着轻纱,她望着十几步外的青庐。再过一会,走进那里之后,自己就要成为沈家的人了,和不远处这个自己见过一面且印象良好的青年携手一生,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大概是人生中最为重大的一件事情了吧。 &nb可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忽然间不安呢? &nb是自己不愿意吗?陆思儿觉得不是。 &nb虽然不像陆叶儿对秦征那般情根深种,但沈莫怀的相貌、才情、家世、武功,那都是一等一的,祖母喜欢他,父亲也将他作为自己武学的后继者,就连自己当初所说“要找一个武功能胜过我的郎君”的苛刻条件,竟然也被满足了。而且,在母亲开解之后,自己对沈莫怀的印象并不坏。 &nb更何况沈陆两家门当户对,彼此知根知底,自己过门之后肯定不会受半点儿委屈。两家又是姻亲,尤其是这段时间,下人之间往来频繁,总有多嘴嚼舌的下人互相传话,说起沈家少爷对“梦中表妹”是如何如何的思念,一个这么好的男子,又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能嫁给他,按理说自己应该是充满了欢喜,就算有着一些将嫁女儿难免的悲苦惆怅,但是不安……却从何而来? &nb陆思儿按着自己的心,不开口地叫唤着:“姐姐,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 &nb她们姐妹俩一体二心,尽管元神可以做到互相区隔,但从小到大,彼此几乎知道对方的所有事情,然而这次北行之后事情却变了,陆思儿感到姐姐有事情瞒着自己,她心里有一块领域不让自己进去。那块领域是什么?那里就是自己不安的来源吗? &nb她失神了,以至于有人走进来也没察觉。 &nb流羽仙子是奉了龙隼姥姥的意思,进来向陆思儿致意——天禽门与湛若离关系匪浅,湛若离默认了陆宗念“凤凰易剑”的提议,那也相当于默认陆思儿对她凰剑的继承,所以天禽门希望能延续这段香火之情。 &nb而流羽仙子一进门,看到等候婚礼的准新娘,一时间竟以为坐在那里的是大名鼎鼎的凰剑湛若离,不由得怔了。 &nb她没见过湛若离,天禽门内部却有好几幅凰剑的画像,这时陆思儿坐在那里,目光淡漠,神色又冷,气质神态与流羽仙子想象中的湛若离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样凉淡冷静的表情,实在与一个就要拜堂成亲的少女不大匹配。 &nb湛若离不知出于什么用心,几乎是按照陆宗念年轻时的模子来栽培沈莫怀,而陆宗念在发现女儿的武学天赋后,竟是不知不觉地把陆思儿按照湛若离的路子来教。 &nb流羽仙子的心不停地往下堕,眼前这个女子是这般容貌,这般风华,这般神韵,怪不得她能得到湛若离的默认,怪不得她能继承凰剑,怪不得她……能与他结成伉俪…… &nb大概也只有她才能与他匹配吧…… &nb只觉得眼前的人太过高远,高远得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了,流羽仙子忍住心酸,上前行了一礼:“天禽门龙隼姥姥座下流羽,见过陆姑娘。”现在还是陆姑娘,再过一会,就得是沈少夫人了。想到这个,流羽仙子只觉得嘴巴都苦涩起来,就像吞了蛇胆一样。 &nb陆思儿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nb———————————————————————— &nb吊睛虎目中有心宗的印记,放在别人那里这是很厉害的杀手锏,落到秦征身上,他却利用这个印记反制,逆向将自己的念力渗入这座六道大阵中去,侵入到这座阵势最核心的地方——六道宫。 &nb在那一瞬间,秦征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大殿正中坐着一个戴着面具、手执权柄的男子,他的身边站着两个身穿复古礼袍的儒者,权座的周围还布列着六个座位,其中四个座位坐了人,只是无法看清那四个人的面目。 &nb“布下这个大阵的,就是这几个人么?”他收摄王气后逆袭回去,毕竟隔了一层,看到的一切都恍惚且不清晰,一时判断不出对方的深浅。 &nb司马道子手中暗龙令一挥,已经镇定下来的左师右傅同时吟唱,左师曲调平正,有如《诗经》中的《周颂》,右傅曲调多变,有如《楚辞》中的《九思》,风格一正一奇,一阳一阴,吟唱之声一发,原本平静如镜的明池忽然从中裂开,断裂的痕迹犹如太极图中间的那道弧线,一裂开阴阳,明池的左半忽然燃烧了起来,变成一团熊熊烈火,烈火的中心烧的就是明池中的左眼,明池的右半却瞬间冰冻,寒气的指向就是明池中的右眼! &nb当明池左燃烧右封冻的时候,秦征的双眼也产生了相同的变异,他的左眼有如被火灼烧,不停地有烈火从瞳仁之中窜出来,右眼的眼白却像万古寒冰,要将他的瞳仁冻裂! &nb秦征刚刚俘虏了两股王气,借此将念力渗透入六道大阵之中,而左师右傅则用同样的手法逆向反击。 &nb如果这是秦征的真身,只这一击他的双眼就已经被烈火寒冰废掉了。 &nb然而承受这攻击的却不是秦征的本体,而是他的紫气金身,尽管那左眼的灼热、右眼的刺冷都是如此真实,可那只是让秦征感觉到痛苦,却未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nb秦征刚才的念力逆袭,原意只是窥视六道宫的虚实,毕竟俘虏到双眼中的两股王气既微且弱,他逆袭的通道也就十分微小,而左师右傅这次反击,却将勉强建立的通道极大扩展了。 &nb云笈派的神通,最善牵引各种力量,怕只怕如方才一般,无力可用,无气可引,对方既然把力量送了过来,哪怕是伤害性的力量,道门的神通也有转化的机会,秦征忍着双目的剧痛,星移斗转式发动了。 &nb“万物灵力,任我接洽!” &nb冰火两气被牵引了出来,秦征双手摊开,掌心的阴阳双轮再现,冰火两气就像长长的火焰泪与寒冰泪,从秦征的眼眶中流了出来,不停地汇入阴阳双轮。冰火两气一入双轮,左师右傅就失去了对这两股力量的支配。 &nb明池的那一端,左师右傅都惊呆了,然而他们不敢停下吟唱,停下了就前功尽弃,但他们却更明白:他们所牵引来的沛然王气,在被他们转化为冰火双能后,竟然又被明池彼端那个魔头牵引了去!不但无法伤害到对方,反而成了对方的能量! &nb被引入阴阳双轮的火焰泪与寒冰泪,在阴阳双轮中循环转化,丰沛无比的能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强大的两极,雷机再动,化成比五雷轰顶更强烈的电流,嗤嗤嗤嗤轰向城门,再次引发紫色焰火,将尚未完全复原的城门再次烧塌,这次城门复原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破坏的速度,紫色闪电源源不绝地烧击王气经纬,终将这张罗网烧穿了一个大洞! &nb左师右傅都扛不住了! &nb他们同时停止了吟唱,但已经来不及了! &nb冰火双泪的流动竟然变成惯性流动,紫气金身产生了螺旋引力,尽管左师右傅不再催发,可帝脉王气所演化出来的力量仍然被源源不绝地吸引过去,然后变成攻击这座虚空城市的力量源泉,这座以帝脉王气为根基构成的天罗地网,自湛若离之后,再一次出现了破绽! &nb而且这次的破绽比上一回更加致命!当初湛若离只求脱困,而此刻的秦征是在吞噬! &nb六道宫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nb对面这个魔头,他不是要破阵而出,他是在反制,王气源源不绝地输送过去,同时对方的紫色印记却逆流输送过来,源源不绝地烙在“幻石头城”的各个地方,宫观楼塔,左祖右社,皇宫大内,殿塔花园……每烙上一个地方,司马道子就发现失去了对那个地方的掌控。 &nb不但石头城如此,就是城外的钟山,龙尾也开始出现紫印。 &nb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整座大阵甚至整条龙脉都被对方给“吃了”? &nb司马道子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nb明池彼端那个紫气金身,本身几乎不耗力量,只是把金身当作一个转轴,不停地转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nb“这个魔头!”秋平先生怒道:“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nb张伯宁低声道:“刚才不该发动虎睛夺魄的,没想到那会成为被他逆袭的破绽!” &nb可是在发动进攻之前,谁能想到呢? &nb司马道子嘴角抽搐,幸好有面具遮挡没人看得到。 &nb城门已经彻底崩塌,司马道子尚未想好对策,秦征已经从破裂的缺口举步入内,踏进这个虚化的石头城中,虎形幻象已经缩小,蹲伏在了他的脚边,就像一只已经被驯服的小猫,同时秦征心语发出,直击人心的魔言逆着王气所构成的经纬,瞬间传遍了整个异度空间! &nb整个六道宫,一刹那间布满了秦征要传达的言语,秦征要让坐镇这个异度世界的人知道他是谁,让对方知道他要来做什么!这是堂堂正正的战书。 &nb或者说,他希望借由言辞来免掉一场争端,毕竟他要阻止的只是这场不应该此时举行的婚礼。 &nb但“禁语乱形”的作用仍未消失,那些言语才一传达就扭曲了,所有的魔言都是混乱的,六道宫这边,除了司马道子之外谁也不知道明池彼端的“大敌”在说什么,所有人只觉得心里头冒出来的,既像野兽在吼叫,又像魔鬼在夜哭! &nb当魔言渗透到异度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后,整个虚化的石头城,自身就变成了一口巨钟,不停地震荡着,将秦征所发出的魔言不停放大! &nb刚才虎睛夺魄而造成的破绽细微无比又转瞬即逝,但心宗最擅寻隙,甚至没有破绽也能制造破绽,一旦有一丁点的空子被钻进来,就将如千里堤防中出现一个蚁**,会被无孔不入的心念潮水不停渗透,不停撕裂,以至于在司马道子来不及作出有效反应之前,形势就几乎无可逆转。 第三十章 乐道第一人 原本异度空间所发生的事情再大,也不至于影响到现实世界,但两个世界的链接点,就在皇宫之内,当紫气烙印布满大半个异度空间,魔言震荡了整个异度世界,然后整个异度空间就变成了一个大喇叭,将秦征的魔言魔念几乎无限止地放大,以至于强大的魔念余流就从两个世界的链接点向现实世界反渗。 秦征的心,储藏着丰富的情感与情绪,和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沈莫怀不同,秦征的一生波澜起伏,被人追杀过,被人遗弃过,被人喜欢过,也被人崇拜过,他也追杀过别人,喜欢过别人,拒绝过别人,也救助过别人,喜怒哀乐惊恐忧愁,他全部体验过,道门近乎“无心”的平静,与陆叶儿相恋的狂喜,发现真相后的绝望,失去所有后的无奈,各种极端的情感与情绪他都拥有过。 这时秦征没有隐藏也没有克制,任记忆中的各种情绪情感泛滥而出,于是这一切一切,这一刻都形成了复杂而激烈的精神波动,被“禁语乱形”扭曲,跟着犹如潮水一样塞满整个异度世界,等到异度世界都容不下了,就如同泛滥不可收拾的黄河河水,终于从已经有了缺口的堤防突破,崩潮狂涌,冲入现实世界! 建康皇宫首当其冲! 心宗的魔言实际上是一种神秘的精神波动,无形无色无声无息,但在御花园第一流人物眼中,却感觉皇宫的颜色在黑化!而在场的普通人,也都感觉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甚至就连花草树木都对那扭曲的魔言产生了感应!池水中的锦鲤焦躁地跳跃、吐泡,猫如发情一般叫嚷,犬也不听主人约束地乱吠了起来。 一场本来祥和欢喜、其乐融融的夜宴,忽然之间染上了狂暴不可控的色彩。 ———————————————————————— 御花园中,普通宾客依旧其乐融融,虽然许多人心里都莫名烦躁,甚至想要摔杯子骂人,但大家都还以为是酒意上涌。 可诸高手却都感应到了! 有人来犯! 但是,来犯的是谁呢? 这场婚礼,虽然表面上是沈陆两家联姻,但内中又干涉到东晋武魁的承继交接,所以如果出现内部的反对意见是正常的,而如果有外部的敌人要破坏这场盛典——比如苻秦方面——也不是不可能。 所有贵宾中的高手,第一个反应全都是政治考虑,所有人心里都在想,要破坏这场婚礼的,究竟是内患,还是索虏?却绝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事只与情感纠葛有关。 谢石看了羊昙一眼,都在对方眼睛中看到了隐忧。 御花园内,众高手原本还想这次来犯,敌人的目标可能是要搞砸这场婚礼,可当魔念的侵蚀向钟山龙脉蔓延,就再没有人会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了。 陆宗念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刚刚早已察觉有异,但万料不到对方的攻势竟然来得如此猛烈!选在苻秦南征意向明显、法首已当面下了战书的这个时间点上,直犯建康王宫,硬撼六道宫阵界,企图破坏大晋玄武魁首的大喜事,若被对方得手,就算不能真的毁了六道宫、破了金陵龙脉,只要坏了这场婚礼,那时不但陆宗念,甚至大晋朝廷的威权与实力也都会受天下人质疑。 六道宫拥有什么样的力量陆宗念一清二楚,对方在帝脉王气的压制下,竟然还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此次来犯其筹谋之深,用心之刻,背后所靠势力之大、台面上出手人物能耐之高都可想而知。 是西域佛宗? 陆宗念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就听陆思儿给自己传来了密语:“爹爹,是西域佛宗么?” 陆思儿虽然是准新娘,心气却比男子还高,只要爹爹一个点头,就算是婚礼现场,她也会出剑! 沈莫怀也望向陆宗念,但陆宗念却微微摇了摇头,不让女儿女婿出手。 来犯的人虽然实力难测,可宗极门自有宗极门的手段,陆宗念也知道如何去镇压这种不知来自何处的邪气,不过宗极门若要对付这股强大无比的邪气,就只有以浩然正气形成剑压,对这股邪气进行反镇,只是这样一来,正邪激荡,场面势必闹得不可收拾,那今天的这场婚礼可就砸了! 这场婚礼,聚集了这么多江东顶尖人物,又是主场,若不能将来敌消解于无形,那不论最后胜负如何,大晋方面以及在座高手都将颜面尽失。 只是现在的局面,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凤剑的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仿佛是三把利剑一般,内缩的剑气正在他的眉心凝聚,却总是迟迟不动,就在陆宗念引而不发之时,一曲笛声远远传来。 笛声悠悠,犹如清风徐来,不含任何神通,却一下子渗入了所有人的心田。陆宗念喜出望外,紧锁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嘴角也有了笑意:“是野王来了!” 野王? 这个名字沈莫怀今天是第二次听到了。 虽然湛若离对他的教导都是贵族子弟式的,但毕竟远在天山,长年面对的只有湛若离,交游势必欠缺,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对当代人物的情况就无法熟稔。 丝屋之内,陆思儿却马上就认出了笛音,低低地说:“是桓叔叔来了。” “桓叔叔?是姐姐的长辈?”流羽仙子随口问道。进来虽然不久,她与陆思儿已经姐妹相称了。 “桓伊,桓叔野,家父那一辈的人,都唤他作野王。”陆思儿脸上都是仰慕之色:“他是当今乐道第一人!” “啊,乐道第一人,不是大吕先生么?”流羽仙子也是生长于蛮荒,只听说一些玄门武林的事情,江湖以外的风流人物,知道的就很少了。 “大吕先生未逝世前,确实是无可争议的乐道大宗师。桓叔叔也曾向他老人家请益过。” “这么说,这位桓先生是大吕先生的弟子了?” “不是,桓叔叔是天赋的奇才!”陆思儿道:“他不修神通,也不入广陵派,只是纯粹地喜欢音乐罢了。但他的存在,却差点动摇了广陵派的根基……嗯,也许已经动摇了。我听爹爹说,大吕先生可能是因为他才不传衣钵的,而管美人也因他一曲而心性大变。二十几年前,桓叔叔在庐山吹奏了他自创的一首曲子,那曲子当时还没有完成,只是半阙,但听完之后,管美人就黯然而去,而大吕先生也是长久无语,后来对我爹爹说:或者音乐就应该只是纯粹的音乐,不当掺杂什么神通。” 流羽仙子听得懵了,完全理解不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广陵派的大高手她也是仰慕的,可乐道不涉神通,那还练来做什么?她更加不能理解,一个渊源千载、立派百年、名望实力都比天禽门更胜一筹的广陵派,竟然会因为半首曲子,就动摇了根基! 不过,这笛声真的挺好听的,听着听着,刚才心底莫名涌起来的烦躁一下子都不见了。当初她曾在长安见识过青琴子的音波功,那琴音以真气鼓荡,杀伤力极大,却全无半点美感可言。 而现在这笛声恰恰相反,声音中果然听不出有什么神通与气劲,在懂音乐的人耳朵里,听到的是用韵律传达的神韵与气象,在不懂的人耳朵里,便是“很好听”三个字。 —————————— 御花园中,许多宾客的反应与流羽仙子一样,打心里觉得这笛声真好听,不知不觉中就沉浸了进去,刚才很多人心里莫名烦躁,想骂人想打人,是靠各自的修养才压下来没发火,而听到这笛声之后,不知不觉中内心的躁动就都不见了。 不只是人,连小动物都平静了下来,猫儿不乱叫了,犬儿不乱吠了,连池水中的游鱼也恢复了正常。 —————————— 普通人只是觉得心情似乎舒畅了,而众高手则明显察觉到:刚才被魔念扰乱了的王气,也在笛声悠悠中恢复原有的状态。 笛声本身不含神通,可金陵王气却与之产生了共鸣,如果有人睁开灵眼,甚至可以看到原本不断黑化的御花园,正在慢慢地恢复其斑斓本色。甚至有几株待开的树木,在丝花晶果之中,悄悄吐了花蕊。 —————————— 羊昙听着这曲子,脸上一片沉醉。 沈莫怀也听得有些痴了,在湛若离的培养下,书法音律他都是懂一些的,这时静静聆听着,但觉这笛声是如此的优美,美到让他想起三年前湛若离为了告诉他“什么叫突破天人障壁”而演示的那惊天一剑。 没错,虽然一个是剑法,一个是笛声,但那一剑的凌厉,和这声笛音的优美,从境界上来说竟是难分轩轾! 三年前那道剑光何其绚烂,以至于沈莫怀竟有那道光芒至今印在瞳孔上的错觉;而今天听到的这笛声又何其婉转,使人觉得它会在耳边盘绕下去,久久不绝。 一曲未完,御花园已经恢复了祥和欢悦,就像魔念侵袭、王气黑化的事情从来就未曾有过。 这笛声不止净化了整个御花园,更通过刚刚打开的链接点传进异度世界,它的确不含什么神通、气劲,但音乐的美却滋润这整个天地,毫无障碍地就进入了秦征的心。 第三十一章 千年人物 秦征曾听过当世好几个乐道高手演奏过,青琴子自不必提——那只是将武学真气化为音波功而已,其中毫无美感可言。 管仲平的洞歌仙人刃,威力与美妙并存,可那毕竟是以音乐为武器,无论手段上是迷惑还是攻击,终究是以打倒对手为目标。 倒是月季儿的歌声,才让秦征只闻其妙,未见其暴,可月季儿毕竟功力未到。 只有现在这笛声,真正地令人一听之下,心旷神怡,宠辱两忘。 那只是纯粹的音乐,无关争竞,甚至无关恩仇。吹奏者只是在吹奏,而聆听者只是聆听。 东晋是一个文韵风流的朝代,其武功虽令华夏有志之士齿冷,其文化却足以在整个华夏文化史上乃至世界文化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个国家的气运乃是其国民气运的综合体,杰出人物的诞生,本身就是国运的一部分,而杰出人物的成就又能反哺国运,推使之进位至更高的高度。 秦征严格来说不算“晋人”,其思想理念与东晋王朝格格不入,刚才的魔言魔念极具侵略性,对金陵王气来是一个异物,只因六道宫缺了两位镇守出现破绽,这才让秦征趁虚而入,而这笛声的风流与优雅,正与金陵王气完全合拍,当这笛声传了进来,就像进入母体一般,自然而然就引起了金陵王气的共鸣。 笛声本身的确不含神通,但金陵王气却在其激引下产生了变化,原本死气沉沉的幻石头城,忽然间就有了生气。 就连秦征,也在听到这笛声之后的一瞬间,心境变得极度放松。如果这笛声有所图谋,不管它的用心是什么,它的手段是什么,都很难不引起秦征的警惕。 但在这一刻,音乐只是音乐,桓伊的这笛声不夹带任何立场,让秦征毫无防范地就听进去了,他在陆老夫人那里受尽屈辱,又为陆叶儿的遭遇而蕴发愤怨,这种负能量可大可小,如果任由它生根发芽,未来将可能成为秦征心境修为中的一条祸根,而此时的笛声竟部分地消解了他心里头的戾气。 就长久而言,这对秦征的心境平衡是有好处的。但就眼前来说,这一曲未毕,却已经抹掉了秦征的紫色印记,笛音三弄,一弄清风,为这个幻之世界带来了生气,再弄飞雪,为这个幻之世界带来了湿润,三弄光影,竟为这个黑白世界添加了光彩。 此曲此时尚未取名,后人将之名为《梅花三弄》,正是华夏五千年最顶级的乐章之一,足以和传承千年的《广陵散》并驾齐驱而不逊色。 广陵派的命名,出自古曲《广陵散》——这也是广陵派赖以立派的两个根基之一,桓伊却能以天纵奇才,凭一己之力新制一曲与此之抗衡,故当年其曲才成半阙,便令大吕先生理念动摇,更让管仲平心性大变——像管仲平这种自负天才、以攀登绝顶为己任的人物,在发现了一个无法超越的存在后,那种无力感实足以令其疯狂。其后管仲平为另辟蹊径而背叛桃源、谋杀至交,其转折点全在那半阙《梅花三弄》。 —————————— 笛音渐散,气氛恢复欢乐的御花园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准备迎接嘉宾。 陆宗念和沈父亲自迎客,御花园门外,走进三个人来。 左侧那人两鬓微白,手握一支刚刚放下的笛子,正是笛圣桓伊。 右侧那人是个中年和尚,脸上似有宝光流动,颜庄相好,令人一望便生景仰赞叹。 他二人都落后半步,随着中间那人的脚步行走。 沈莫怀便知中间这位的声望地位当是更高。 陆宗念先向桓伊道好,道:“为小女一场婚礼,竟劳烦桓都督千里前来。” 桓伊是桓家仅次于桓冲的大人物,手掌兵权,都督豫州十二郡军事,音乐对管仲平来说是生命,在桓伊这里却只是业余爱好。沈陆这场联姻事关东南武运交接,干系不小,所以谢石的到来,是代表谢家与淮扬军事集团的致意,桓伊的到来,则代表了桓家与湖广军事集团的示好。 只从此一点,便可推知陆宗念在东晋的地位,以及东南各派势力对这次武运交接的看重。 桓伊摆了摆笛子,笑道:“你我之间,竟称都督,左将军是打算与我绝交么?”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陆宗念又向那中年和尚合适行礼道:“慧远大师有礼了,大师此来,实让宗念有意外之喜。” 慧远和尚合十还礼,微笑道:“这个意外,是嫌贫僧不速么?” 陆宗念笑道:“此乃俗事,恐扰大师清修尔。” 慧远和尚笑道:“我与思儿有缘,她大喜的日子,我当来一贺。” 陆宗念显然与他两人都有交情,而与中间那人的交情更不一般,连寒暄都没有,就挽了他的手,对沈莫怀道:“来来来,胤儿,过来见礼,这位是桓伊桓都督,这位是庐山慧远大师,至于这位,他的名字你必定听说过,叫王献之。” 沈莫怀听到“王献之”三字,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毕竟是接受贵族教育的人,贵介子弟,音乐可以不擅,书法却不能不精!学书之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二王”的存在! 一听之下,赶紧行礼。 陆宗念又指着沈莫怀道:“这是小婿。” 三人一起含笑道:“不错,不错!好女婿!好女婿!” 沈莫怀自下天山以来,一直是目无下尘,只因他确实有足以自傲的资本,但站在眼前这三个人物面前,他心中竟有一阵恍惚的感觉。他已经达到天人一线的地步,离大宗师境界只差一脚,近两三年来念兹在兹的都是此事,看人总是先观其气象,这时见到这三位客人,三人虽然都非玄武中人,但三人竟皆是大宗师气象! 只一瞬间沈莫怀就有些凌乱了,他记得湛若离曾经说过,人世间能达到大宗师境界的人千万无一,就算是顶级门派也未必每一代能出一个,像宗极门这般,能在宗字辈同时出现天都四极乃是创立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到了沈莫怀这一代,最有可能进入大宗师境界的也就他了。对此沈莫怀虽是谦谦君子,内心毕竟是引以为傲的。 而万万没想到,此刻一下子就见到了三位!什么时候能达到大宗师境界的人,就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其实沈莫怀的反应虽然正常,但他能在今天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绝顶人物,于他既属奇特又非偶然,皆因杰出人物的诞生,有些时代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有些时代却是强者扎堆。 且他面前这三位,又不仅仅是“当代绝顶人物”而已。 古人以才智足以胜任某个职位(知效一官)为专才,品行顺合一个地区(行比一乡)为百里才,能力使一国之人信服者(征一国者)为国士,国士已是一个国家的顶级人物。但即便是国士,也未必能在历史上留下多久的影响,很多时候都是人在名在,人亡政息,只有其成就非同小可,在死后还能让几代人都受其余波影响的,才称得上百年人物。 至于像沈莫怀眼前的三位,其在所处领域的影响,又远非“百年人物”四字可以概括。 桓伊一曲《梅花三弄》,千古流传,已不待言。王献之书法直追乃父,如果不是王羲之的存在,兴许他就是书中之圣了。而慧远致力于佛教的汉化与华夏的佛化,后来创立净土宗,乃是佛门最大宗派的鼻祖,信徒数以亿计,所建东林寺成为汉传佛教两大祖庭之一,所创四字真言为亿万信众千年念诵,功德之大实在是无可限量。这三个人,足以称千年人物而不为过。 若要再找比他们更高的存在,那就只有其影响能伴随整个人类历史之始终而永不衰绝者,如孔子、基督、释迦摩尼这等万世人物了。 沈莫怀天赋再高,此时在这三位面前终究只是小字辈,见面之后为对方之气象所折服,进而心生景仰爱慕也是自然而然之事。自回家以来,因放眼江东、三千士族子弟无人及他而萌发的骄傲,至此荡然无存,也直到此时才理解湛若离那句“江东人物隽秀、天才辈出”的真正含义。 第三十二章 王道剑气 御花园中,沈莫怀心神荡漾之际,异度空间里也正酝酿着变化。 秦征因《梅花三弄》而失神,虽然只是片刻,但高手相争,胜负只差一线。 司马道子心想:“没想到秦征的修为竟然到了这个境界,就连六道基阵也压他不住。刚才魔流外泄冲击的时候,宫中肯定受到了波及,此事日后必然为众人所瞩目。六艺六殿,礼书两掌道迟到不至,将来论起来都有失职之罪;剩下四掌道没法将秦征压制在六道结界之内,我若能力挽狂澜,日后威权加重,吞并六宫便顺理成章。” 他原本认为六道宫的基础结界已能对付秦征,所以留了一手,这时想到此处,决定行动。 李太后是玄家后人,当年为了得到帝脉王气而委身王府,一开始她势力未张,而宗极门尚强,且各门阀个宗派对心魔与箕子冢都极其警戒,如果当时就被发现她不仅是玄家后人且是心宗大高手,王聃衍等人联合王谢门阀与各派的反心宗力量,轻易就能将她逐走。 她生下二子一女之后,根基仍然未稳,甚至到大儿子都登基了,也还是没把握能动摇宗极门“护国武宗”的地位,所以所有图谋都是暗中行动:一边秘密拓展在宫中的势力,以皇室的名义拉拢了张伯宁,又将秋坪先生等收为党羽;一边又祸水东引,以各种小动作让宗极门把注意力都放在秦渭父子身上,当年秦渭与孙宗乙的种种行动也都在她计算之中,于是她顺水推舟,派出徒弟味青罗前往青牛谷,使宗极门相信秦家父子果然是心魔转世。 甚至三年前,李太后与晋朝龙脉已经融合无间,这才开始大肆扩张,但出于谨慎仍然是隐于幕后,一直到秦征征讨天都峰,宗极门势力大衰,声望更是一落千丈,李太后盘算后认定宗极门再也奈何不了自己,至此才决定开始走出幕后,不再遮掩自己的行动,而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里,她竟是半点痕迹都不露,以至于长子司马曜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的身份来历,连曾经的盟友尔何辜都到近日才知道她竟然藏在宫中!其心思之隐忍,由此可见一斑! 也正因为李太后的极度谨慎,才使她迟迟未能全面掌控六道宫。六掌道里头,只有数、乐二掌道是真正服从命令,射、御两道都若即若离,礼、书两道则是公开对抗。 礼掌道是谢家高层,书掌道是王家翘楚,司马道子费尽了心机,却既未能令他们臣服,又不能将他们驱逐,不得已之下决定来个曲线救国,以各种手腕,掌握了佛、道、武三宗的力量,并暗中把佛、武两宗的力量安进六道大阵之中,准备将之作为将来要全面收服六道时的秘密武器,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梅花三弄》笛声方停,司马道子便挥动暗龙令,刹那间三十六股王道剑气横向排开,在秦征面前形成了一道剑幕! 秦征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失去了对半个六道大阵的掌控,面前光影重叠,层层如巨木成林,每一股剑气如千年大树,立地顶天,威势之猛、剑压之强,几乎每一股都不再疯魔后的孙宗乙之下! 三十六股王道剑气叠加,势若山峦叠嶂,巍峨不可触犯。 六道宫中,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心里有底,只是没想到司马道子这么快就出杀手锏,而射、御二掌道却同时咦了一声,看着玄光明池内的剑芒诧异不已。 御花园内,谢石正与桓伊叙话,忽然有所感应,回头低声问陆宗念:“‘那’里头,怎么会有宗极剑意?而且还如此强悍。” 陆宗念也颇为诧异。 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与六道宫一外一内,共同拱卫着大晋的江山,同时又互相制衡,因此作为武魁的陆宗念虽然有调动部分的权力,但只能“调动”,不能“统领”,六艺隐部从来不接受来自宗极门的力量,而宗极剑气大多数时候也都未能进入六道大阵之中。 而现在不但出现,而且一来就是相当于三十六位剑道宗师这么可怕的剑压!只怕宗极门在全盛之时,也未必能聚起这么强大的力量! 面对射、御二掌道质疑的目光,司马道子笑道:“六道大阵限制力极强,而攻击力稍稍跟不上,此乃本座针对这个弱点作的一点小小改动。” 其实这岂止是“小小改动”而已! 这三十六剑,乃是他趁着天都峰危机而压榨出来的武力。当日秋坪先生与张伯宁以助擒秦征为条件,逼天都峰贡献出三十六名潜力甚大的青年剑士,带来金陵后,又在紫金秘境之中以心宗秘法,进行疯魔解体,利用金陵王气催其成长,在短短半年之内使这三十六名子弟拥有了宗师级高手的力量,变成了三十六个可怕的人形武器。 但疯魔之道本不能持久,当初孙宗乙是根基深厚,又花了整整六年这才得到一个稳固的上九剑影,而三十六人虽然迅速成长,却各有巨大缺陷——他们不能离开金陵王气的滋养,一旦脱离,不久就会毛发枯萎、体液污臭、皮肤衰朽、筋骨毒化,最后甚至精神混乱,变成恶鬼一般的疯子。所以这三十六人虽然迅速得到了宗师级别的力量,却也终身成了皇室的囚徒。 此举极不人道,且一旦疯魔解体就再难逆转,对司马道子来说,他是迅速掌握了一支强悍的战力,而对宗极门来说,却是一举丧失了三十六名潜质上佳的弟子,损失不可谓不大。 这时三十六剑士藏身于秘宫之中,他们发出的剑气却在秦征面前形成三十六道崔巍剑影,司马道子暗龙令挥动,在帝脉王气的支撑下,三十六个剑影剑剑逼人,影影压心! 秦征的紫气金身凝聚了方圆百里的日中紫气,所蕴能量甚强,但在这三十六道剑影之前仍然是相形见绌。 人力有时而穷,所以秦征要突入六道结界便不得不借助天地力量,而在这个异度世界里,又有什么力量能与这三十六尊以王气为源的剑影抗衡? —————————— 眼见强弱之势悬殊,然而面对剑影的秦征,嘴角却只是轻轻一笑,只是他的紫气形体被扰乱,别人也看不清楚的表情。 —————————— 此局乃司马道子的心血之作,他转眼瞥见射、御二掌道都有惊骇之意,忍不住心中得意,笑道:“本座这个阵势,大概连上九先生见了,也得退避三舍吧。” 射、御二掌道皆无言以对,张伯宁道:“上九先生再强,终究也是一个人罢了。但能一口气聚集三十六宗师的力量,放眼天下,无双无对。” 这次三十六剑影的谋取,秋坪先生几乎全程参与,但他也不会蠢到在司马道子面前抢功,连声赞道:“权座深谋远虑,人所难及,有了这三十六尊剑影坐镇,六道大阵便攻守皆备,从此以后就更加完善了。此魔有难咯!” 司马道子笑道:“过奖,过奖!”声音中可没有一丁点谦逊。 就在这时,玄光明池内的紫气金身却动了——面对比自己强大十倍的敌人,他不仅不退缩,反而前进,突入众剑影之中。 司马道子哈哈笑道:“他这是找死。” 在天都峰战斗时,众弟子多少还有些克制,在这异度世界,却根本就不怕破坏环境,三十六尊剑影气劲逼迫,剑压如山压下,剑气如轮绞杀,前六剑、后六剑、左六剑,右六剑、上六剑、下六剑,六合四方,被强大的剑压封得没有任何退路,剑气化轮,紫气金身瞬间就被绞成了粉碎。 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同时喝彩,司马道子正笑着,忽见玄光明池之中,金身虽散,但紫气不绝,剑轮一绞,金身一化为十,变成十个紫影,剑轮再绞,紫影十化为百,变成百股紫气。 秋坪先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叫道:“不好!” 三十六剑影所发剑气,如螺旋金刚轮一样不停推进,再其绞杀下紫气百化为千,变成千缕紫线,剑轮再绞杀,千缕紫线又化为万丝紫息。 成千上万的紫息,在三十六道绝强剑影之中漂浮不定,相遇则聚合,被杀则分散。剑轮不停地绞杀,却只是将紫气打散,但紫气散了之后又聚,聚了之后再散,散散聚聚,聚聚散散,三十六尊剑影力量再强,此时也只是在无休止地做着无用功。谁都看得出这个紫气金身的敌人虽被绞杀成千丝万缕,却并未消亡。 “这……”左师骇然失色:“这人……他是不死之身么!” 右傅也是目瞪口呆:“宗极剑气虽强,但如果他怎么都杀不死,那……那……” 司马道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幸好有面具遮挡,别人也未发现,但他的喉音已有些不自然:“在本座面前,没有什么不死之躯!” 御掌道忽有所悟,提醒道:“这个身体是紫气所凝,不是此魔的本尊,因不是血肉之躯,所以不怕绞杀。” 司马道子醒悟过来,心想不错,喝道:“好!杀不死,那就杀到他不存在!杀不灭他,那就融了他!”他挥动暗龙令,下令喝道:“封!” 第三十四章 羲和普照 异度世界中,高挂一轮明月,乍一眼望过去,就像是现实世界中十五的月亮那样明美,可四掌道却都惴惴不安,因为他们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月亮”,而是数十万道剑气的凝聚,是一股有可能摧毁整个异度空间的力量! 剑华月的真谛,便在于“压缩·瞬释”四字,前期将越强大的力量压缩得更紧密,后期将释放的力量就更可怕! 这股随时会爆发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似乎能突破空间阻隔,连御花园中的高手都感受到了。 ———————— 便在这时,御花园内,司阍来报,言丞相忽有紧急军务,不能亲至,因亲书贺词一轴,并让谢石代为致意。众宾客听说都感到惋惜,但陆宗念却不意外。 东晋虽然是司马曜做皇帝,当家人却是谢安,就连苻坚提起南征,也都是以谢安作为假想敌,若以天下为棋盘,坐在南方的执旗手从来就不是司马曜。 这次沈陆联姻,谢安虽然向外界表示会来观礼,不过私下早与陆宗念达成默契。 就在这时,又一个宦官匆匆赶来,高唱道:“司徒到!” 司马道子位列三公,又是皇弟,虽然他本人在政治上还没有什么实际影响力,但从礼仪上来讲压过了在场所有人。众人一起起身恭迎,便见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华青囊混在人群里头,瞥了一眼差点叫出声来:怎么是雷炎! 桃源虽然是世外之地,雷宗海也是出身寒门,但那是从政治上来论,雷炎虽不如司马道子般出身富贵,却也是玄武名门子弟,这时穿了司马道子的衣服,在一众高官达士的注视下并不发怯,但他并不说话,所有事情都由旁边的宦官代劳。 以司徒身份在上首坐定后,雷炎向身边宦官点了点头,那宦官便召谢石、陆宗念与身份上前,对陆宗念说:“娘娘凤驾将起时,宿卫忽然劝阻,说宫中隐有乱势,因此娘娘稍停凤驾,让司徒先行,并问陆武魁一声:御花园如今安否?” 这句话,就是问这场婚礼安不安全,太后能不能驾临了,且言语中点出了“武魁”二字,那就不是把陆宗念当作联姻中的长辈,而是将陆宗念当作负责建康隐性防务的大晋武魁来询问了。 谢安不来,是“外朝”按照原定的剧本进行,太后不来,那就是“内宫”对京师守卫力量的质疑了!京师之安危,军事方面是谢石的责任,玄武方面是陆宗念在掌舵,这一问,不但令陆宗念再无退路,连谢石都是心中一阵暗怒。 陆宗念的性格有柔软的一部分,又有极刚强的一部分,在母亲面前他无论如何硬不起心肠,但在敌人面前却是百折不屈!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当年怎么能与湛若离联剑横行天下,怎么会在刚刚突破天人障壁不久就敢去挑战当时威压四海的佛图澄! “请太后放心!”陆宗念想也不想,马上应道:“来敌虽然猖狂,但有陆宗念在此,对方翻不了天!” 谢石也冷冷道:“不错!这场婚礼本来只是沈陆私事,但对方既然踩到我大晋中枢之地,则我满朝文武之士,都绝对容不得他!” 除了慧远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群臣群士齐声道:“正是!”这一声呼应,正是满御花园所有高士对来犯者发出的同声敌忾。 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若是无法顺利举行,他们这些参与者也都跟着没脸。 谢石向上一行礼:“还请启禀太后,婚礼一切如旧!今天这场婚礼,无论如何都会顺利举行!” 事宦官匆匆而去,谢石又对司礼官道:“准备拜堂吧,今天不但要确保婚礼顺利进行,便是连吉时都不许误了半分!” 他这话说出来,那语气已不将这场婚礼当作婚礼,直将御花园当战场,将能否保住这场婚礼的顺利,当作一场仗来打了。 沈莫怀咬了咬嘴唇,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自己拔剑与来敌一战,可此次成亲,至此已经不仅是他与表妹两个人的事情了,甚至不只是沈陆两家的事情,而是关乎到整个南方的脸面。整个事态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司礼官心中一凛,当下高声唱礼,众人肃穆,只待迎接太后,然后便要拥簇新郎新娘正式拜堂。 ———————————— 异度空间里头,面对凝聚的剑华明月,司马道子虽感不安,却还是不肯坐以待毙,要作最后一搏。他暗龙令一发,三十六尊剑影一起行动,成千上万的剑气变纵为横,层层叠叠,每六尊为一组,凝聚成六道剑墙,有金陵王气的支撑,这每一道剑墙,都比当年青羊子布下的倒罩金钟更加强韧。 然而隐于空中的秦征只是暗中一声轻笑,仿佛看见了一只正要阻挡车轮的螳螂,王道剑气最猛烈的攻势都被他收为己用,现在忽然间要化刚为柔,化纵为横,再临时变攻为防,表面上威力仍在,在秦征眼中其势却已是强弩之末。 “迟了!”他轻轻吐出了一语,言语被扰乱了,但那轻蔑得无以加之的语意却让四掌道心头一震——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便在司马道子心头涌起此念之后,空中明月忽然产生了变化,那轮“明月”本如镜子一般平滑,如止水一般清冷,但忽然之间却翻涌起来,螺旋吸纳的王道剑气,并不是如他们预期的那样极速迸发,而是“缓缓”地反螺旋释放! 原本因极度压缩而产生的冰冷感,在逆转的过程中产生了无法形容的高强热能,阴气到了极点而阳气发,空中天体原本给人的感觉是冰冷的,这时刹那间变成炽热,吸纳体变成了释放体,“月亮”变成了“太阳”! 极微极细,无所不至——是为羲和普照式! 这是道家分裂一切阻碍自己障碍的无上神通! 那淡淡的紫色神人瞬间变成金色,托月的手势变成如神佛之手般摊开,拇指捏食指第一节——这是道门的日君诀,金身之神状,其尊如大日如来,其恬如玉清天尊,却不离上古大神羲和之浑然,紫气余氲漫天虚覆。 无法形容的灿烂光芒在空中普照开来,这是秦征以剑华月的力量为基,发出来的“羲和普照”! 光芒瞬间笼罩整个异度世界,光之所及,无论是物质的障碍、能量的障碍、精神的障碍甚至时空的障碍,统统破除! 那剑芒并不猛烈,却如阳光一样,无所不至!无所不及!无所不破! 王者剑气所构建的墙壁,就像冰雪遇到阳光,迅速地就被融化了! 三十六尊剑影不但瞬息间消融,就连他们的本尊,也被“阳光”中所蕴藏的精神力量,破解了金陵王气与心宗疯魔的囚困,不但三十六尊剑影被“阳光”消融,三十六个宗极门弟子的灵魂也同时解脱。钳制住三十六子弟的疯魔锁,竟然也被这“阳光”给融化了。 羲和普照解脱了三十六条灵魂,便如拯救了三十六条性命,这是大功德。这个异度空间,所有心象与气运都能具现化,空中立刻浮现出三十六座七级浮屠,环绕羲和神像,犹如众神环绕天尊,隐隐然众人甚至听到了神祇在吟唱,那是生命脱困之后,为拯救者唱出的赞叹之音。 御花园中,慧远大为惊讶,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忽然怀疑起异度空间内究竟是什么人——因为战场之上,不造无端杀业,反而以无差别之普化神招,救敌于极度困境,这是大慈悲啊! 而在异度空间里,这仅仅是开始,持续被“融化”的,不仅仅是剑墙与剑影! 整个异度世界,整个幻之石头城,在“羲和普照”之下就都变成了冬日下用积雪堆出来的万物。 而现在,融融冬日忽然变成了盛夏烈阳! “这……这……” 周匝三十六里的城墙,融化了! 高耸的钟楼,融化了! 巍峨的鼓楼,融化了! 祖庙,融化了! 社稷坛,融化了! “不,不!”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司马道子原本以为秦征会用剑华月迸发出强大剑气,袭击过来——这样的话他还有抵抗的余地,却没想到后果却比他想象中要严重百倍! 只数弹指的功夫,整个石头城就消融得像一坨坨湿烂的雪堆,而普照的“阳光”远未停止,它继续照射,“阳光”极微极细,无远弗届,覆盖整个异度世界,终于连六道宫都开始“融化”了! 第三十五章 道 异度世界崩塌的过程中,秦征细细地感受品味着,越品味就越感余韵无穷。≧頂點小說,.. 他在京口突破天人障壁,修为上达到了大宗师境界,但限于年岁经验,应用法门终究有所欠缺,这次进入的这个六道大阵,发现它竟是以莫大神通凭空创造出来的一个空间,阵势的缔造者本身显然也是一位大宗师,而后世又不停地有各种高人为这个大阵添枝加叶,秦征在破解它的过程中,就像与留下创制的宗师高手们隔空过招,每破一关,便有一次大进益。 秦征越是深入,就越感到这个异度世界实在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以帝脉王气为根基,创造出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区隔、却又能容纳真实物质的空间来。 缔造出这样一个空间,已相当于一次微缩的“创世”,这个世界凭空而来,当它的存在被引发之际,这个空间所需要遵循的规则也同时由缔造者决定。因为这个异度世界运行的规则是人为制定的,其中既有缔造者对现实世界的模仿,但又与现实世界不完全相同。 所以任何高手进入其中,都难免被各种混乱而奇异的规则所干扰、限制。而六道宫中的高手因为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并掌握了若干控制这个世界的关键,所以二流人物也能轻易打败一流高手,甚至挫败宗师级人物。便是尔何辜臧隽等人到此,在左师右傅的制约下只怕也将一筹莫展。 可已经打破了天人障壁的秦征,却已非宗师级人物可比,他已经一脚踏入规则创造者的门槛。左师右傅与司马道子,都仅仅是熟悉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与流程罢了,他们虽然掌握了一部分控制这个世界的枢纽,但对这个世界的构成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运用起来难免会破绽丛生,这些破绽在还没有突破天人障壁的人那里或者不成其为破绽,但在大宗师眼中却可能是致命的。 秦征已经站在与空间缔造者同等的高度上,这让他能在几次对抗中洞悉异度世界所遵循的“道”,并进而利用六道宫掌控者出现的破绽,对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进行了微调,这就是秦征能够夺取虎睛、魔念逆袭的原因——那次紫印遍烙异度世界,还只是秦征尝试着夺取这个空间的控制权,而这回的“羲和普照”则更进一步,是要彻底瓦解这个空间存在的根基。 —————————— 眼看“阳光”遍洒而来,左师右傅对望一眼,一个双手向天,一个搭手向地,齐声吟唱。 六道宫最后的防御启动了。 左师右傅将自己的精、气、神都融进帝脉王气之中,以生命之源来引发王气逆动,形成六面王气长城,高耸而起,企图挡住“阳光”。 然而只是徒然。 如果说六道宫的缔造者是这个世界的“神”,那么左师右傅就只是得到了这个“神”的部分遗产的信徒而已,而且他们占据的遗产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现在他们面临的秦征,却是另外一个闯入这个世界的“神”,当秦征占据规则层面的制高点,对神徒们便形成碾压之势。 左师右傅召来的王气长城,那就像在盛夏季节,硬生生搬来储冰,砌成冰墙去挡三伏天的太阳一样可笑。王气长城凭空耸起百尺,然后在“阳光”的照耀下又迅速消融! 左师右傅由于与王气长城几乎融为一体,“阳光”的照耀不但融掉了积雪,跟着顺延到他们身上来! 一股意念不知从何处萌发,就像一个仁慈的长辈,殷殷劝导他们赶紧罢手。 “阳光”只驱散魑魅魍魉——羲和普照,不灼非邪之念,不灭束手之人——这是秦征所订立的“规则”之一。 四道宗师马上有所感应,立刻就放弃了抗拒,“阳光”瞬间就融化了他们的权座,连玄光明池都融化掉了,却未伤害四掌道本身,他们身后的侍从由于跟随掌道也就幸免于难。 左师却认定这劝导是一种蛊惑自己的魔念!他抗拒,拒绝。然后就是惨叫。 “啊,啊!啊——” 左师其实没感到痛苦,但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竟然开始“消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一寸寸地“融化”掉,那又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没有血肉纷纷的景象,仿佛他的身体也是雪做的,在阳光之下“融化”后,就变成了水,然后变成了“汽”,跟着化为能量,散入到这个以帝脉王气为基的异度世界之中。 右傅没有四掌道那般高境界的觉悟,但也较为机敏,在右手被“融化”时就迅速斩断了自己与帝脉王气的关联,他失去了右手,废了一身修为,却因此苟全了一条性命。 无论是已经消亡的左师,还是已经被废的右傅,都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血肉之躯,怎么会变成冰雪?怎么会在阳光之下汽化? 右傅挣扎在地面上,抬头仰望。 空中紫气再次凝聚成型,不再是怪物形状——“禁语乱形”几乎就要失去作用了,不过秦征的相貌还是看不明晰——但右傅已经看清楚是一个男子形象,他自空中降落,如天神一般,降临于已经融化了一大半的六道宫,俯视着仰望自己的众人。 “权座,权座!”右傅向司马道子叫道:“你的面具,你的面具!” 司马道子忽觉脸上一凉,才蓦然发掘自己的暗龙面具也被“融化”了七七八八,大半张脸都露了出来!通过暗龙令,自己和王气也是一体的,那阳光能“融化”掉左师右傅,也就一样能蔓延过来融化了自己! 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死亡恐惧迅速攫住了他,司马道子浑身发抖,一时间连暗龙令都握不住了! 司马道子并不比普通人勇敢,他往常能有高姿态,那是因为从出生以来他就是极度安全的。 哐当一下,暗龙令跌落在地。 司马道子浑身颤抖,这一刻他感觉到面对秦征,就像面对着“天道”,人如何逆天?积雪如何抵抗夏日? 秦征正在缓缓降落。 “禁语乱形”影响的不是紫气金身的外表,而是影响紫气金身的传递。也就是说,它不是从形状上扭曲紫气金身的形状,也不是干扰秦征的发声,它影响的是人心对紫气金身外形的“观察”,以及对秦征言语的“接受”。 所以秦征一直不知出了什么事,因为他的外形与声线根本就没有变化,但落在众人眼中,他的形貌一直无法清晰,他的言语一直很含糊。这是“禁语乱形”造成的一种精神隔膜。 但对司马道子来说,因为他亲身经历了李太后对“禁语乱形”规则的订立,确知对面就是秦征,所以禁语乱形对他就没作用。 秦征也早发现暗龙面具的后面,那双眼睛看自己时与别人不一样,而当暗龙面具融化,在看清了那张脸后,秦征大感吃惊。 “炎弟?” 元神状态下的秦征,看人先望气,他明显地知道对面这人不是雷炎,可是不仅仅是容貌,就是从气象来说,眼前这人显然也与雷炎有莫大的关系。难道是失散之后,雷炎被人动了什么手脚? 他伸出了手,停止了“羲和普照”。整个异度世界已经被“化”得七零八落,比兵火过后的战场废墟更加不堪,几乎再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建筑,甚至没有一块完整的地皮。 “你不是炎弟!”秦征道:“你究竟是谁?” 就在同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冷道:“司徒已经出现在御花园,你究竟是谁!” ———————— 六道宫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位老者,竟然连秦征都没发现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不是因为他们的修为高到能瞒过秦征,而是因为这两个人与这个世界的融洽度极高,他们仿佛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这就像一个人很难去注意一座乱石岗的一块石头,或者长江里的一滴水。 而那两个老者,也好像根本没将秦征放在眼里,只是盯着司马道子的脸。 司马道子脸色如涂抹了一层猪血,嘴角抽了抽,恨恨道:“原来是礼、书二掌道!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时候二字说的很重,当然是反话了。 这两位老者正是礼、书二殿的掌道,礼、书二殿侍从见他二人现身,马上站到了他们身后。 六掌道的权座虽被“羲和普照”消融掉,却不知是否巧合,六掌道站立的位置仍然刚好位于原本的权位上,司马道子已经消失了的暗龙权座在北,座位稍侧,面南而坐,代表天子行权,六掌道在南,与暗龙权座一起刚好环了一圈。 在生死威胁之下,司马道子风度大失,但这时见这两个老者现身,却挣扎着站在半毁的暗龙权座上,厉声道:“姓谢的!你凭什么质问我!我才是代天子行权的暗龙令主!” 礼掌道眼睛盯着地上的暗龙令,冷冷说:“是么?” 司马道子脸色一青,身手就要去捡暗龙令,却被礼掌道瞥了一眼,地面忽然陷落,把暗龙令吞了。跟着礼掌道脚下的地面裂开,暗龙令破土而出,被礼掌道握在了手中。 他扫了一眼司马道子,忽然转向秦征,冷冷说道:“天子所托非人!我等身为臣子,自然有责任要匡补天子的过失。”说到这里,他忽然面相秦征,说道:“今日御花园有大喜事,丞相致贺,太后亲临,阁下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来犯,所为何来?是冲着凤剑?还是冲着我大晋朝廷?!阁下能把我六道宫毁到这个程度,料来也是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明人不做暗事,且把你对自身的遮蔽抹开,明明白白划下道儿来吧!” 第三十六章 七层世界 我身上有遮蔽? 秦征心中一凛,他早就对别人对他发出的声音反应不对路有所疑惑,这时才知道自己被人动了手脚。李太后不但以主场的优势对秦征下了禁语乱形,而且还让经验不足的秦征身处其中而不自知。 这边礼掌道对秦征说话,秦征尚未回答,司马道子已经怒道:“姓谢的,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篡班夺权么?” 司马道子刚才对两殿侍从不留情面地大声呵斥,但礼书两个掌道却是谢、王二族中地位极高的人物,根本就不卖他的帐,司马道子再怎么跋扈,也奈他们无何。只是这时暗龙令被夺,礼掌道的言语又摆明了要越过他去与秦征放对——自己能不能对付秦征是一回事,但自己“对付秦征”的领导权又是一回事——就算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司马道子也忍受不了权力被夺,这是他从小就萌发的野心与权力欲,这时甚至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礼掌道将手中的暗龙令抬了一抬:“现在你还有资格把握它么?” 这个暗龙令,晋室东渡以后就由礼掌道执掌,第一任是王家的人,第二任就是他,司马曜亲政以后,下旨将暗龙令交还皇家,王谢二族对这道圣旨虽然有抗拒的余地,但他们斟酌时势之后,却决定与皇家妥协。 司马道子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暗龙令在自己手中失去,否则事后如何向母后、皇兄交待?他压住怒火,发作道:“此次之败,罪不在我!玄天钟响了这么久,你们却到现在才来!若不是礼纲不全,六艺有缺,我们怎么会败的这么惨?” 礼掌道不急不忙:“六艺齐聚,非同小可。我等一领到相府手书马上就赶来了,并未有片刻迟延。” 这话不说就罢,一提起宰相手书,司马道子勃然大怒:“今日有大敌闯宫,乱我都防,侵我龙脉,天子逢难测之危,社稷有颠覆之祸。二位掌道却在这时候还要拿宰相手书来推诿,六道神宫已毁,社稷大事已误,回头要是国家与天子有什么不测,到时我倒要看看谢安保不保得住你们!” 书掌道沉默寡言,礼掌道却甚健谈,笑道:“这不是没‘不测’么?我大晋的国运,原也不是区区一个外敌就能撼动的。对方毁掉的,也只是一层表皮罢了,何必如此惊惶?不管对方是龙是虎,是神是魔,既然入此阵势,那便是自投罗网!” 秦征眼看他们大祸临头,却还在窝里斗,心中本来甚是好笑。他越听越觉这些人无聊,虽然还没搞明白眼前这个“暗龙令主”与雷炎的关系,但心道:“炎弟的事情不急,且等婚礼之事过后,再来找他。” 就听司马道子怒道:“区区一个外敌?刚才对方魔念入侵,已经侵蚀到钟山龙脉了,就连皇宫禁苑也受了波及,现在六道神宫都毁了,这叫区区一个外敌?” 礼掌道笑道:“礼制天罗之所以会现破绽,只因六道不全,且又有人自作聪明,把心宗禁制与宗极剑影引了进来,却不知那二物与六艺六道本不相容,在此阵中乃是异物,因此才使本无破绽的六道大阵现出破绽,将王道之气拱手送人,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真是可笑!” 秦征原本已无耐性,正要动手,听到这话不由得暗中一警惕:“这老家伙是懂的!” 礼掌道又瞥了秦征一眼,说道:“如今六艺已全,何愁再有破绽!虽不知阁下何人,但就算是当年的湛若离,在宫门之外杀伤无数高手,进入此阵也未讨得好去,亏她是剑宗三传中最擅宇道之人,这才被她窜了出去,换了其他大宗师来,未必能如湛若离!” 秦征听了这话,就知对方要动手,他先发制人,脚下涌起祥云,飞上高空,身形一撑,无限变大,大到如同千丈金身,手掌朝六道宫废墟一压,如碾蝼蚁。 礼掌道暗龙令轻挥,与书掌道同时归位,其余四掌道甚有默契,各自发动权柄,六柄同操,六艺完满。 只一瞬间,大与小逆转过来,秦征忽然发现六掌道都不见了,一抬头,只见六掌道都变成身高千丈,相形之下自己竟小如蝼蚁! 跟着,一座严密无比的礼制天罗,已经在刚刚被羲和普照融化掉的废墟中重新建立了起来。 现实中的金陵皇城在异度世界瞬间重建,却从平面分布变成纵向分布——最上层是儒家的明伦堂,其次是皇家的宫观楼台,再下面是左祖(祖庙)右社(社稷坛),再下面是相府,再下面是百官部院,再下面是军营僚舍,此六层以下,隔开了一道城墙,最底层是京师的商匠市井,而秦征此时所在还在市井之下,却是一片坟墓荒郊,双脚所踏乃是一片烂泥。 圣贤、帝皇、社稷、宰执、文武、僚属、工商……犹如七层世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个皇朝层级的缩影,这是一个国家气运的集合,一个人再怎么强大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能与一个国家抗衡? 秦征紫气分形,一化为八,向东南西北与四偏八个方向急纵,只要有一个紫影脱出,再立为本体,其它紫影就能瞬移归尊,但八个紫影尚未脱出笼罩,就见八块巨大的石碑从天而降。 八块大碑,分别写着:忠、信、孝、悌、礼、义、廉、耻! 八块大碑,镇住了八方阵眼,原本被羲和普照所化的天罗也已完全修复,只要碑文不毁,天罗便不坏,彻底堵死了秦征的退路。秦征要破此局,只有向上攀爬一条路了。 曹魏代汉,曹操曾说他的用人标准是“唯才是举”,打破了东汉以来对儒术的标榜。司马代魏,出身世家的司马懿父子则反动过来,以孝治天下,对儒术的标榜到了一个新的地步。因此其镇都玄门才以六艺为本,而六艺之中又以“礼”为尊。礼掌道不至,六道宫就像缺了纲领,礼掌道一归位,整个异度世界的运行规则立刻比原先森严了十倍。一行一步,莫不合规,一尺一寸,莫不合矩,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礼制天罗。 道家崇尚的是天道自然,讲究的是天真率性,但这个世界却被森严的规则所束缚,只有人伦,没有天道,只有礼法,没有自然。 就像人困在网里,鸟困在笼中,有手脚也伸展不开,有翅膀也飞不起来了。 这种非幻非真、借不到一丝天地外力的境遇,秦征并非第一次经历,当他刚刚进入这个异度空间时就有这个感受,但那时候礼书二掌道未至、六艺未全,六道大阵中又被掺杂了心宗与宗极门的法统,所以秦征还能利用心印与道诀造出破绽,从对方那里借得王气之力量,只要有可借力,秦征就不担心自身力量的局限。 但这时六艺完备,礼纲完满,结界变得至纯至粹,在礼掌道的统治下,六道结界的潜力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在国运王气的加持下,秦征根本突破不了这个异度世界的礼道规则,于是又重新陷入无可借力的困境之中。 而且这一次,他除了已经有所损耗的金身紫气之外,再无半点力量可以运用了。 “魔头!”礼掌道在高若九天的明伦堂中,俯身下问:“你到底所为何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传到第二层音量就变大了十倍,到第三层就变大了百倍,到第四层就变成万倍,到了第五层就变成万万倍,到了第六层就变成亿亿倍,如此层层几何叠加,到了落到秦征耳朵里头时,这轻轻一声询问就变得雷霆也无法形容! 紫气金身瞬间就被这七界之上只是轻轻的一声问询震散,虽然紫气立散立聚,但耳膜被震裂的痛苦还是让秦征感受如真。 与此同时,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双耳流血——这是第一次,六道大阵越过了空间障碍直接伤害到了他的本尊。 “我为了何来?”秦征的紫气金身重新凝聚后,在最基层的烂泥中挣扎起来,吼道:“为了叶儿,她是我的!” 他的声音仍然是混乱的,虽然响若雷霆,但传到第七层,就减弱了十倍,传到第六层,就减弱了百倍,传到第五层,就减弱了万倍,如此层层几何级削弱,还没传到顶层就已经微不可闻了。 第三十七章 心愿 御花园内,一个穿着礼殿服侍的侍从向谢石禀报了一番,谢石回首,对诸友人笑道:“六道宫无事了,秩序已复,来犯者已被打落七界之下。宗念兄,看来不需要御花园中的诸位援手了。” 众人齐声赞叹,陆宗念道:“既然隐界已经平宁,就请娘娘驾临吧。” 谢石和桓伊都点了点头,便有宦官前去禀报,不久礼官唱道:“娘娘驾到!” 丝绸竖立成墙,一行后宫之人在墙后行走,进入御花园最北面的纱笼帐,几层珠帘隔绝了内外,只能隐约见到珠帘里头,一位盛装贵妇人当中坐下——李太后出身卑微,又从未临朝听政,外朝文武,几乎没有见过她面的。 陆宗念与沈父代表家族,谢石王献之代表文武,一起跪迎驾临,齐呼“千岁”。宦官命众人平身,传旨:“娘娘懿旨,礼官便依礼开宴席,行拜堂礼,莫要误了良辰。” 陆宗念与沈父齐声谢恩,从始至终,众人的目光也未正眼去看珠帘,礼官唱礼,御花园内,宴席重开,舞乐再起,一派祥和安乐。 —————————— 昨夜尔何辜带了沙大石,要觅地给他疗伤,半路上尔独明道:“爹,这边没我帮忙的地方,我去建康瞧瞧热闹。”尔何辜没反对,那就是默许了。 尔独明离开后,走出老远,便潜入一处地底,把一个少女的封禁给拍开了。 月季儿悠悠醒转,见是尔独明,问道:“你又要我做什么?” 尔独明道:“刚才发生了一些趣事,你想不想听听?”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就把昨夜的经过说了。 月季儿听得又急、又气,又难过,忍不住哭道:“叶儿姐姐的祖母,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这样做!秦征哥哥已经这么可怜了,她还要用这种事情刺激他,现在他可怎么办,他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尔独明道:“你不去帮他?” 月季儿哽咽道:“我能帮他什么……再说,你会放我走么?” 尔独明的回答出乎意料:“可以。” 月季儿讶色之中,尔独明又说:“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不能因我掳你这事恨我。” 这个要求提的有些奇怪,是否怨恨出自本心,有时候甚至自己都没法掌控,再则要求一个人不恨自己,换了一个稍有心机的人来大可随口假装答应,得到那样的承诺,实在是没什么作用。 月季儿却低声说:“我……我不恨你。” 但尔独明竟然也就信了。 “第二,三年之内,你必须让我跟着你。你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我甚至可以帮你,但你必须跟我在一起。如果你要单独去做什么事情,必须要征得我的同意,我不一定会拒绝。如果我要单独去做什么事情,你必须在我指定的地方等我。” 月季儿更是奇怪:“你是想从我身上,找到桃源么?要利用我害秦征哥哥他们吗?” “去招惹桃源、招惹秦征,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尔独明道:“我另有图谋,但不是这个。” 这话说的不详不尽,但月季儿竟然也就信了。 “好,那你现在放我走,我……我要去找秦征哥哥。” “你知道他在哪里?” “这?” “跟我来吧,我帮你找人。” 他带了月季儿,回到地面,朝秦征离开的方向奔去,一路展开命源穷索。 秦征的念力气机,外发时惊天动地,内敛时渺无声息,原本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的。但一来秦征突破未久,行事不够老辣,二来他心境不稳,一路上也未刻意压制自己,因此所到之处,犹如潜龙过境,普通人感觉不到,一些触觉比人类灵敏的动物却都有或大或小的异动。 尔独明这时穷索的也不是秦征,而是周围蛇虫鼠蚁的状态,寻着蛛丝马迹,竟然被他一路找到了长江边上,望着江水对面那座四面环水的山屿。这里是京口的名胜之一,山水天成,古朴优雅,因东汉隐士焦光隐居于此,因此名为焦山。 “一路上的异动,到这里就没了。”尔独明说。 月季儿对着焦山,就要唱歌,却忽然被尔独明按住,说:“有蹊跷!” 他再次布开命源穷索,他的境界还未能发现六艺大阵的存在,但命源穷索不愧是上古高深法门,六艺隐部派来锁定秦征的人,却被他发现了。 “有六个人隐身在这附近,”尔独明在地上划着什么:“六人环绕成圆,中心是……”他点了点:“刚好就是焦山!如果秦征的确是在这里消失,如果这六个人是来对付秦征的,那么秦征应该就在……” 他没再说下去,月季儿已与他一起望向了焦山。 “可能就在山腹里头!”尔独明说。 “那……那怎么办?” 尔独明沉吟:“你能闭气多久?” 月季儿没回答,尔独明一笑:“是了,你的天籁一线喉,一口气憋下来大概十几个时辰也够用。” 说着带了月季儿来到一条小河之中,带着她扑入水底,顺着河流进入长江,又从长江深处接近焦山,避过了监视者的耳目,然后半身化作穿山甲,从焦山底部挖过去,挖向山腹,硬生生挖出一条甬道来。 尔独明并不知秦征位于何处,只是以山腹中心为目标,挖到了山腹中心,再布开命源穷索,秦征自我封锁起来之后,命源穷索也是探查不到的,但尔独明的目标仍然不是秦征,而是各种极微小生命的波动——焦山并非位于地底深处,它裸露于长江之上,风雨吹蚀之下,山岩之内便有极微极小的缝隙,其中便可能存在极微极小的生命,只不过要探查到这么小的生命波动,以尔独明的功力,命源穷索的覆盖范围也极小。 尔独明一边挖掘一边探索,终于发现有几处所在全无生命迹象,挖开了前两个地方,发现是因为岩石极密以至于生命无法存在,挖到第三处,眼前忽然一亮,这是山腹中一个天然洞隙,最高处约**尺,最宽处约三四丈,空间极不规则,一个熟悉的人盘坐在黑暗之中,左手阴轮,右手阳轮,阴阳双轮引发雷机,形成电层笼罩了他的全身,因此与外界彻底隔绝。 月季儿欢喜无极,开声吐气:“秦征哥哥!” 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忽然之间,秦征双耳流下血来,月季儿大惊失色:“秦征哥哥!他……他怎么了!”后面一句话,已经是在问尔独明了,不知不觉中,她忽然已变得有些依赖身边这个男人了。 ———————————— 御花园内,诸官坐定,太后坐在最北面,雷炎的西面紧靠着,华青囊自见到他就急欲上前一问,可他的座位隔得太远。且刚才又刚刚经历一场动荡,宫中的防务又紧绷着,他一时不敢造次妄用神通。 一位新人被引了出来,那正是一身红妆的陆思儿,陆宗念看着女儿出场,心神忽地一阵动荡。 陆思儿的容貌并不像湛若离,但气质却绝类,蒙着红头纱,当面目再看不清楚,只一眼望去,几乎就如同记忆之中当年的湛若离一般。陆宗念一阵恍惚,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不知多少次曾梦想过湛若离穿上这样一身行头,与自己拜堂成亲,订下终身…… 然而这期待却在陆老夫人严厉的呵斥下碎成千片万片,再往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先有了王氏的凄婉可怜,又有了严三秋的夺舍之变,再来就是自己的两个女儿面临生死,陆宗念也就在无心力放在自己个人的情爱上,别人或许几辈子也经历不了的重大变故,自己却在二十年间一口气都体验了,蓦然回首,当初与湛若离的青春爱恋已经变得如同三生三世之前那般久远了…… 可是不知为何,在发现思儿武学天赋奇高之后,自己教她的武功,竟然还是初恋者的武功。 而今日,看着陆思儿走入青庐,走到了沈莫怀的身边,与这个气质绝类自己的年轻人站在了一起,陆宗念的心又是一阵怅惘……仿佛眼前要拜堂的,不是女儿女婿,而是自己和湛若离…… 那是多少年渴望可不能实现的幻梦,而如今就在女儿女婿身上变成了现实。 礼乐声中,他的眼睛湿润了。二十多年前的遗憾,仿佛也在这一刻以另一种方式弥补了。 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把心思都放在这场婚礼上了,乃至陆老夫人与严三秋的一些小动作他都未曾顾及。 在这一刻,两个青年的婚姻于陆宗念不只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在这一刻,小一辈的幸福也变成了陆宗念内心深处不可言不可思、莫名伤感却又莫名欣慰的心愿,在这一刻,他心里涌起一个念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来敌如何狡猾强大,自己都一定要让这场婚礼顺利、平安。 —————————— 御花园中,雷炎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但看看帐内的母后,再看看场中一个比一个厉害的高人达士,他不敢妄动,只是内心默念着:“哥哥,哥哥,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异度空间,六道大阵已经不再有破绽可寻,也不再有外力可借。 七界之下,秦征被兆兆倍的压力压着,只凭着紫气金身的本力,几乎连喘息都觉艰难,外界的一切信息本来应该已经隔绝,但不知是否幻觉,他竟然听见了唱礼之声—— 他怎么还能听到? 但他却真的听到了! 秦征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婚礼”的人,拜堂成亲,在几个核心环节上富贵人家与贫寒之家并无太大差别! 所以一听到唱礼声秦征就知道意味着什么! 陆家姐妹的终身,要定下了! 虽然名分上是陆思儿成亲,但现在她们一体双魂,用的又是陆叶儿的身体,真要成其好事,最后难道真要演变成陆老夫人所说的“娥皇女英”之局? “不,不!”只凭已有耗损的紫气金身的力量,动摇不了压在头上的儒门七界,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一切继续下去! 紫气鼓荡,风雷大变,从七界的最底层,向着七界之上的明伦堂,发出了一个男人的怒吼! 管你的什么忠、信、孝、悌,都给我去死吧! 管你的什么礼、义、廉、耻,都给我****吧! 第三十八章 睚眦 “皇帝曰:人伦之大,始于夫妇,两仪配合,承天统物,正位于内,必俟令族,人谋龟从,佥曰贞吉,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礼官的唱声在御花园回荡着,皇家主持、门阀联办的婚礼,毕竟与寒门不同,唱礼端庄肃穆,两旁列出两列歌姬,仿古正乐响起,曲调缓慢和正。 ———————— “管你的什么忠、信、孝、悌,都给我去死吧!” 异度世界中,秦征的吼声从最底层震荡起来,紫气澎湃散发,他双手高举,左手形成阴极,右手形成阳极,阴阳双极中间气流动荡,瞬息间强行形成飓风冲天而起,风眼位于两极之间,紫色的雷电光球蓄势而上。 一道犹如来自地狱的雷电从下往上劈,硬生生劈开了七界与基层之间的结界,狂风在嘶吼,卷着乱云,乱云拥簇着秦征,向上急冲,从被紫色雷电撕开的空间禁制的缝隙里,直朝最高层冲去。 明伦堂上,射掌道忍不住赞叹道:“好魔头,好韧性!身在如此困境之中,仍然不肯服输!” 礼掌道冷哼一声,手掌朝下一压,喝道:“无礼!”他掌心的纹路化出金色经纬,化成一张礼制罗网,压到七界与基层之间被撕的空间禁制的缝隙中,不但修补了裂缝,还形成十万层金色的王气罗网,挡住了秦征的去路。秦征将紫气真力催发到极限,诞生出成千上万的雷电光球,光球密集爆裂,刹那间爆发的力量将金色的礼制天罗层层破开。 书掌道咳嗽了两声,手指在空中虚点,下指成字:“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这位书掌道虽然看起来病起恹恹的,却是王家翘楚,书法造诣虽然比起二王略有不及,却也已臻极高境界,且与六道大阵极度契合,这时顺手而书,以《诗经》十六引发王气感应,他书成一字,王气便受激发,凝成一碑,十六字凝成十六碑,十六碑又聚合成一块巨碑,于明伦堂缓缓落下。 在这个异度世界,由王气具现化的巨碑竟是实体,在明伦堂已经重达千斤,落到帝皇层便膨胀了十倍,虽与声音不同,每层只增十倍,但压到七界与基层之间,已是三千万钧之势,当头压下,狂风不能浮,雷电不能阻。狂暴的紫雷光球爆裂后的力量,只削去了“诗经相鼠碑”的一层表皮。 呼的一下,紫气金身被穿透,祥云被相鼠碑镇散。 秦征只来得及暗叫一声“好厉害”,紫气金身就刹那间灰飞烟灭。 但紫气虽散却未消失,掉落在地之后,又迅速凝聚成形。 秦征此时的紫气金身全系以元神凝聚一团大日紫气,又以大日紫气拱卫元神,紫气不散尽,元神就有外围保护,元神不毁灭,紫气就能重新凝聚。因此在这个异度世界,他就是受到再大的伤害也能重生——这已相当于是不死不灭之躯了。 六掌道眼看紫气重新凝聚,无不皱眉,数掌道秋坪先生扬扬手中算筹,王气随其算筹变化,依《周髀算经》所载,一纵十横,百立千僵。 他就像在推动这个世界的运行秩序,数筹在最上界演化,每次轻轻一扬,第二界的能量秩序都产生不小的变化,而第三界的变化又大了一倍不止,如此呈现钟摆效应,到了最下界,能量秩序的变化已经大到足以重整山河的地步。 这个以儒门秩序构建起来的等级世界,越往上越清流,越往下越浑浊。 基层世界的浑浊王气,犹如浪潮一般逆乱翻涌,无比凶猛地扑向紫气转化后散落的能量,将之俘虏。待得金身重新凝聚,金身紫气十成中又失了一成。 天地间的物质与能量本有定数,既不会无中生有也不会凭空消失,这个异度世界自成一体,秦征从现实世界带来的大日紫气都印上了他的元神烙印,聚能暂散,散能复聚,因此这一团能量在这个异度空间正如佛经所言: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紫气的总量虽不会减少,但转化为其它能量形式后就可能消散失落,秦征之前连番激战,先是雷球破城,后又羲和普照,有一部分紫气在剧变之后都未能回归自身,方才强行激发风雷,这时再被礼锁书镇、数道消解,金身元力已剩下不足七成矣。 秋坪先生说道:“此魔形态,似有还无,以元神聚合紫气,以紫气拱卫元神,攻击紫气,紫气散而复聚,攻击元神,又被紫气所阻,冰冻无效,烈火无功,任凭什么厉害的招数,怕也杀他不死。” 礼掌道说道:“既然凡道难除,便以神道除之!召唤杀神龙子吧。” 御掌道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说道:“今天是婚姻大喜之日,召唤杀神之兽,是否会有干天和?对联姻之家不利?” 礼掌道说道:“除魔就是卫道,去秽就是纳祥。” 御掌道应道:“我明白了。”手中五御王鞭挥出,啪一声响动,王气元根受到震动,幻之石头城外,钟山耸动起来,这条一直在幻之石头城外匍匐不动的龙脉,第一次现出了它的獠牙。 “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代天御汝,听吾号令!” 幻之钟山,巨石滚落,岩屑纷飞,一头神兽从乱石之中伸出了祂的爪牙! ———————— 御花园内,众达士有所感应之后,都是吃惊不已,桓伊微微皱眉:“谢兄是怎么回事?有必要把睚眦这等凶兽都给召出来?惊动龙子,此举不祥!” 慧远亦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沈莫怀和陆思儿两个新人正在礼官指导下,要向李太后跪拜行叩君礼,这时也都停了下来,他们二人都是第一次感到这么的神奇而陌生的存在。 “龙子?睚眦?” 陆宗念轻轻咳嗽一声,这对准夫妇反应过来,不再理会异度世界中发生的一切。 ———————— 如真似幻的神兽从幻之钟山出现时,秦征受到的震动也极大。 他这时已经隐隐看出,当前这个六道大阵、七界纵压,很可能是从儒家《礼运篇》中推演出来的。 自先秦以来,儒家就是道家最大的竞争对手,而道家学说又是道教的两大源流之一,因此玲珑塔中有着许多针对各家法统的碑文记载,其中儒释两家尤多,秦征在玲珑塔静坐数年,这些碑文都曾在他眼前掠过,当时仿佛视而不见,随着功力精深、境界突破,这时被儒门大阵激发,那些隐藏记忆便一一浮现。 这时那块碑文忽然又在眼前呈现,正是儒门十三经之一《礼记·礼运篇》的记载:“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鬼神以为徒,五行以为质,礼义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四灵以为畜。” 秦征猛地明白,这便是这座儒门大阵的总纲,也是整个异度世界的枢纽。 “圣人作则……圣人作则……原来如此!” 自进入这个异度空间之后,所有经历,这一刻再印证脑海中闪现的碑文,便完全明白了这个异度世界运行的根本。 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依照《礼运篇》的记载进行道统推演,用圣人的微言大义,为这个世界定下了“则”——也就是这个异度世界运行的秩序,它以天地为根本,以阴阳为发端,以五行为本质,而将日月星辰、礼仪人情全都运使于指掌之间。 之前在焦山时,当秦征第一次面对这座六道大阵的外围,藏在秦征脑海深处的道门隐识碑文对他已有提示,只是当时秦征似懂非懂,今日经过连番激战步步深入,终于彻底明白了此阵之根本。 然而这座大阵的高度非秦征所能超越,懂得了其根本,未必就能破。 幻之钟山,一头神兽破土而出,祂身形不算雄伟高大,只与狮虎差不多,身为龙种,形体却如豺豹,张口怒啸,口衔宝剑,双目怒而野,只是被那目光一扫,便有魂魄散灭的恍惚,这不是人为“造出来”的,而是神兽的灭神之睛光。 “这就是‘以四灵为畜’么?” 四灵,就是麒麟、凤凰、神龟和神龙。以四灵为畜,那就是将龙凤龟麟都驯服成为人类所用的家畜。 当神兽纵跃到秦征面前,他心中又晃过玲珑塔的碑文:“故龙以为畜,鱼鲔不淰。凤以为畜,鸟不獝。麟以为畜,兽不狘。龟以为畜,人情不失。” 与道家顺遂自然不同,儒门的最高理想,是让人成为天地间最尊贵的存在,使万物皆为人所用,按照儒门纬书的记载,则当圣天子在位时,能够使鬼神听令,能够使四灵来朝。现在东晋偏安一隅,显然尚未达到驾驭四灵的高度,但作为龙子的睚眦毕竟是出来了。 七界之上,御掌道王鞭挥动,七界之下,睚眦凌空而来,步步向刚刚重新凝聚的紫气金身逼近。 秦征手指伸出,电光凝聚,紫色雷电疾闪而去,这一道闪电的强烈程度,便是一流高手当之也将灰飞烟灭,但睚眦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闪电在祂身上掠过,不留下半点痕迹,竟完全免疫于雷电。 秦征手掌一翻,飓风飚起,卷得整个异度空间的地界沼泽翻滚上天、坟墓葬碑乱涌,但睚眦却一步步地、不快不慢地逼近,狂风从祂身边卷过,完全阻挡不了祂前进的脚步。 秦征脸色微微一变,这头被儒门法统所驾驭的神兽已经迫在眉睫,这时脑海中又闪过了一块碑文,那已经不是有关儒家法统的记载,而是道家的相关对应:“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 这是《庄子·天运篇》,道理玄乎到有些莫名,秦征一时不解,而睚眦口中的腥臭之味已经扑面而来。秦征借着狂风,身形向后便飘——这是他进入异度世界以后第一次被正面逼退。 但睚眦爪牙伸出,仿佛自带空间约束的力量,无论秦征退出多远,和爪牙的相对距离都未改变,呼的一声,紫气金身已经落入了这头神兽的掌控,睚眦血盆大口一张,顺势就咬住了秦征的脖子。 紫气金身是没有大动脉的,因此脖子被咬也不会有鲜血喷出,可是睚眦口中宝剑忽然突出,刺入紫气金身,然后竟然突破空间而隐没。 焦山深处,秦征的本体忽然脖颈撕裂,一道伤口在他脖子上出现,然后一道似真还幻的剑刃竟然从背部穿出,在月季儿的惊叫声中,秦征的身体鲜血已经狂喷而出。 ————————————————-- 下一章《兽血沸腾》 第三十九章 兽血沸腾 “怎么会这样!” 异度空间内秦征对睚眦能突破空间直接伤害自己的身体感到意外。 焦山山腹中,月季儿惊呼着。 秦征的身边自成一个雷电结界,隔绝了内外,而这道剑刃凭空而来,穿透了空间,割开了秦征的脖颈,刺入胸腔,然后从背部穿出。 大量的血浆喷了出来,雷电结界自发启动,鲜血喷出来后没有落地,却仿佛失重一般被约束在秦征三尺之内的空中漂浮不落。 道家神通开启自愈功能,但宝剑却还在搅动着,自愈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伤害。 异度空间内,秦征双目圆睁,额头上显现出刑天之象,喝道:“退!”紫雷金鼎布开,暂时摆脱了睚眦的空间束缚之力弹开,同时紫气化散,于十余丈外重聚。 他的紫气金身暂时无事,但焦山之内的本体受伤,却成了最大的隐患。他的元神尚未完全独立于身体之外,如果本体死亡,元神久而久之也必烟消云散。 —————————— 七界之上,诸掌道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知道睚眦越过敌人的幻形,穿透空间直接攻击对方本体,不由得同声赞叹,秋坪先生道:“龙子之威,果然不同凡响!之前我们一直对付对方的金身,可谓是扬汤止沸,于事无补,睚眦这一击,可谓釜底抽薪。” —————————— “秦征哥哥,秦征哥哥!” 焦山之内,月季儿拉了拉尔独明,她嘴里叫喊着,泣不成声,而尔独明却已经明白她在说什么——她在求自己帮忙,这个柔弱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依赖自己了。 尔独明嘴角裂开一小角,竟也没拒绝、没趁机讲价,就微笑着:“我试试。”说着按向秦征的伤口——地兽门虽不以医疗闻名,但其对生命领域的研究当世独步,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素灵派。 但才接近秦征三尺,尔独明的手就透了过去,手臂还在秦征身前三尺,而手掌已经从秦征身后三尺突了出来,中间隔着老长的一段距离,就好像尔独明的手被斩断了一样,尔独明诧异无比,活动了一下手掌却活动无碍,仿佛秦征身周所存在的空间根本就不存在。 这已经不是球面异力那样造成空间穿透的假象,而是真正正在的空间穿透了。 尔独明心里直发痒:这就是反太极的奥秘么?这就是反太极的奥秘么? “秦征哥哥对你有抗拒。”月季儿已经冷静了下来,走上一步,拉开尔独明,轻轻地唱了起来,歌声在狭小的山腹中回荡着,秦征身周的雷电结界似乎略有变化,但她伸出手去,仍然接近不了秦征,有着这个空间结界的保护,就算有敌人找到了秦征的本体,也根本无从下手。 月季儿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物,那东西没有颜色,仿佛透明,尔独明要努力看去,才看出那是一枚圆丹,月季儿又唱起一段祭词,在祭语声中,那无色丹悬空而起,在雷电结界环绕了一圈,跟着便轻轻悬浮在秦征头顶三尺处。 “这是什么?”尔独明问。 “是青囊的假子素灵丹。” 素灵丹是素灵派高手功力之所聚,而假子素灵丹则是素灵派高手造出来的复制品,能与素灵丹本体产生感应,这枚假子素灵丹是华青囊所赠,他在其中储存了三股药气,能疗重伤,能解剧毒,能吊性命,是他给月季儿保命用的。当初假子素灵丹刚刚送给月季儿的时候还是七色的,而当华青囊完成了突破后,这假子素灵丹竟也跟着变成了无色。 雷电结界感应了一下,似乎便接受了此物,一道雷电灌入其中,一股药气逆着雷电反向透入秦征的伤口,秦征的伤口马上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喷出体外的鲜血也如鸟投林,回奔秦征体内。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只发生于片刻之间。 “素灵派的药气?难道是青囊进入了焦山?” 异度世界内,秦征发现本体伤势修复,心头一定,也缓过气来,阴轮化出寒冰,阳轮化出烈焰,冰火形成螺旋,直向睚眦卷去。 睚眦一昂头,仍然无视水火的攻击,前爪迈,后脚蹬,凌空而至,口中宝剑一旋,竟然将有质无形的紫雷金鼎划开了一道口子,跟着突入。 秦征将金身化为千百道紫气,复于十里之外聚合,金身才堪堪成型,睚眦身形一晃,竟无视十里距离,瞬息就扑到了跟前,一张口,又咬住了秦征的前胸,口中宝剑突出,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狂涌,竟然连内脏都能看见。 本体的剧痛已经超越空间阻隔,传递到秦征的元神感应上,令他刹那间痛苦不堪,这一次连以紫气金鼎弹开睚眦都不能够,金身散化,化为水滴,垂入乱葬岗中,聚合后的金身藏于千万座坟墓之中深处。 这是他进入异度世界之后,第一次狼狈闪藏。 焦山山腹,假子素灵丹第二股药气发动,迅速修补了秦征的内脏和伤口,。 异度世界内,睚眦抬头狂吼,七界之上诸掌道立刻感应,秋坪先生数筹挥动,演化基层规则,万千坟墓虚化,变得其质如液体,其色成透明,秦征的藏身之处登时暴露。 秦征要再躲避,已经慢了一步,睚眦再次扑上,一口咬住了秦征的侧腰,宝剑从左到右,这一回几乎要切断了秦征的脊梁骨。秦征紫气化形,聚于空中。但本体的剧痛越来越难忍受了。 第三股药气发动,虽然修补了伤口,但腰侧竟然留下了一道伤疤。 异度世界内,秦征的紫气金身三聚三合,一次比一次聚合的慢,七界之上,数掌道数筹不停挥动,将秦征在散合之际失落的紫气能量吞噬截断,三聚三合之后金身紫气又失了一成。 这一回,睚眦没有急着扑来,祂慢慢地,一步步地逼近,这一回把目光瞄向了秦征的六阳魁首! 恐惧感第一次袭向秦征心头,这是他进入异度世界之后,敌人第一次能够对他造成伤害。 焦山山腹,月季儿哭道:“怎么办?怎么办?假子素灵丹的药气用光了!” 尔独明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冷冷道:“这时候哭有什么用!”盯了假子素灵丹一眼,忽然冒出个行险的念头,说道:“我试试。” 他咬破了手掌动脉,瞬间满手鲜血,月季儿惊道:“你……你……”尔独明已经向悬在秦征头顶的假子素灵丹按去。 果然,已经被雷电结界所接受的假子素灵丹此刻成了一个进出的门户,尔独明的鲜血先是渗入假子丹,跟着一道道血气便从假子丹中垂下,渗入了秦征的体内,地兽门特有的能力在秦征体内发动,而秦征的本力又成为兽血发挥作用的能量支撑,令秦征的身体瞬间变异,不但外伤瞬愈,连内脏骨骼也修复得完满如初。 但兽血入体之后,不止激发了秦征本体之力疗伤,更激发了秦征体内的兽性因子。 “啊!” 焦山之内,异界之中,尔独明和秦征同时大吼一声。 尔独明的大吼,是因为陡然间体验到了一种从前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奇妙境界,这一声大吼伴随着兴奋,甚至疯狂。 而秦征的大吼,则是警惕! “什么东西,乱入我血脉之中!” 就在这时,睚眦已经猛扑了过来,放在平时,秦征一定要先将入侵的血气排除出去,可于此前狼后虎之际,再也无暇思考,张大了嘴巴,一团血气从口中喷涌而出。 血气出体,紫气跟着凝聚,紫红二色化形,澎湃而精纯的能量将那股血气变成了一头猛兽,祂形如雄狮,口吐烟火,静坐不动,硬生生挡在了秦征面前,阻止了睚眦的去路。 七界之上,御掌道愣了一愣:“狻猊?” 同为龙之九子之一,睚眦狂扑而上,狻猊沉着应敌,祂前爪踏出,脚下便生出浓烟,仰头一啸,唾沫落下全部变成火光,把周围十丈之内变成一个烟火境,睚眦三次进攻都得手,只待对秦征作最后一击,但无论祂怎么翻腾扑窜,全都被狻猊从容挡下。 礼掌道喝道:“快令狻猊退下!” 异界之内,所有应召而来的魔兽神禽无不听令于五御王鞭,但御掌道王鞭挥出,啪啪作响,七界之下,狻猊对他的五御之令却全无反应,御掌道脸色一变:“这狻猊不是召唤出来的,这是体化出来的!” “体化?”有四位掌道同时低呼:“地兽门?难道是尔何辜!” 他们早就怀疑,眼前这个大敌精通数家绝学,而且造诣都极高,其中有道教,有心宗,有宗极门,甚至有佛门的痕迹,早就怀疑此金身之背后,乃是若干大高手在集体推动,这时再亲见“体化神兽”之绝术,对此判断更是无疑。 “青羊子、严三畏、尔何辜,都已投敌,湛若离在长安时亦与苻秦有所暧昧,难保未泄剑宗绝学,此番来犯,定然是索虏南犯前的动作!”礼掌道说道:“此魔本尊所在,定在长安!” 而七界之下的异度基层,狻猊与睚眦越战越勇,越战越疯,最后竟然口吐人言,狂笑道:“体化,体化,原来这就是体化!老头子,你一辈子求而不得的神术,今天我却体验到了!” 那已经是尔独明的意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 跟大家商量个事情,我因为多方面原因,得跟大伙儿请个长假。 我去年九月回学校读博,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沉下心来读好书,这个八月得空出来,消除杂念写篇论文。 我硕士时的导师汤开建教授曾警告我说:阿菩你小心点,学术和小说创作不相容。没想到是真的。小说写作和论文写作,看起来都是“写”,其实两种思维南辕北撤互拖后腿,就像阴阳两种内力,练了一个再练另外一个,不但没法互相促进反而会互相消蚀,每次进入故事创作状态,就没法定心做学术写论文,反之亦然。这种情况,不身处其中的朋友大概难以理解,当然也可能是我本身天赋不够,做不到“阴阳兼修”、两条腿走路。 对此我也早有预备,所以《寄灵》从一开始就决定不上架,因为知道不可能达到起点最基本的更新要求,如果达不到日更数据肯定扑街,所以我干脆就放弃了入v,当是写免费文给大家看,这几个月虽然更新量不多,但至少每逢周一三五还是基本稳定的。 不过我也没想到小说写作对学术论文写作的干扰这么大,过去一年我的专业论文一篇都出不来,学位论文更是遥遥无期,下学期末就要开题了,再耽搁下去不行了,所以得八月挤出来,好头脑洗一遍,换个思维,因此只能请个长假,请大家见谅。 接下来到八月初,我大概会写到四十二章或者四十三章,那时候是情节发展告一段落。然后到九月第一个星期三恢复现在的更新频率。 写的这么慢还请长假,实在对不起还在追书的各位朋友,希望各位能够体谅一下小弟的苦衷。惭愧惭愧,多谢多谢。 下一章是《狻猊镇界》! 第四十章 狻猊镇界 御花园内,谢石听了礼殿传来的消息,皱眉道:“真的是索虏所为?真的是长安的动作?” 桓伊道:“我看不像,若真的是索虏南侵,北方王气为何不动?” 这个问题提出来,在场的达官贵人都有些尴尬。 司马曜号称天子,东晋自诩正统,但金陵王气,只是偏安,大晋帝脉,只有东南,这不是大一统皇朝的气象,只是半壁******的格局。 秦征入侵六道结界至今,都是以一人之力,与东晋举国气运周旋,若他背后真有长安的帝脉王气为支撑,那战局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 异界基层,睚眦赶不开狻猊,一怒之下高声狂啸,王气入体,身形陡然变大,体长百丈,爪牙如铁,狻猊毫不畏惧,吸纳紫气,见风而长,也是瞬间体大如山,两大神兽撕咬翻滚,把整个异界基层搞得混乱不堪。 秦征借着风势,轻轻落在狻猊头顶,尔独明对秦征本来心怀畏惧,这时战意真酣,狂态毕露,喝道:“敢站在我头顶?滚下去!” 秦征冷冷道:“我是元神出窍,你是兽血分身,但你此刻能体化为神兽,力量根源全在于我。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因两人的本体同在焦山,血气已经相连,所以禁语乱形对他们之间的沟通不造成影响。 尔独明气势馁了馁,嘿嘿说:“兄弟,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狻猊四爪生烟,围困睚眦,睚眦看到了秦征,不顾烟火燎目,猛扑而上,口中宝剑向秦征的头颅疾落,这口宝剑此刻已经长达十丈,剑光闪耀处把秦征锁定,竟让秦征被束缚住了无法躲闪。 就在宝剑在秦征头顶插落之际,狻猊张开了利齿,将宝剑牢牢咬住。一开始僵持不下,但王气之力无穷无尽,紫气之能却渐渐相形见绌。当双方的力量同时激发到极限之后,睚眦的后续气力源源不绝,狻猊却产生了力有不逮之感,那口巨大的宝剑就渐渐朝秦征头顶一寸寸地逼近。 “怎么回事?”尔独明牙齿不能动,含糊地叫道:“喂,你的力量不够了吗?” 秦征无奈地道:“以一人之力抗一国气运,我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是说你没办法了?那你是准备等死了吗?” 巨大的宝剑越逼越近,这一次,秦征能感应到宝剑的目标不再是他的身体,而是瞄准了他因受伤而已暴露的神源,宝剑逼近一寸,死亡的压迫就近了一分! “哼,那也未必。”秦征双手摊开:“这一招,有你在时,本不想用,现在生死攸关,也顾不得了。叶儿还没接出来,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焦山之内,尔独明全身剧震,他的命源穷索能感应到秦征的元神之核,正化入一个微乎其微之境,在那个微乎其微之境中,有一股螺旋磁力存在,而那股螺旋磁力之中又存在着一片真空,而真空之中又存在一种神奇的物事。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尔独明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接触到他爹穷其一生也摸不到边的东西:反太极?那是反太极么? 便听秦征说:“别的功夫,力量唯恐太弱,这股力量,却只恐太强,只盼你承受得起。” 便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力源被秦征牵引了出来,将其中一部分注入狻猊体内,尔独明体化之神兽乃是有血有肉的实体,在一瞬间只觉得血脉都要被撑破了一般,如同刀剑的利齿咬合,睚眦能够穿透空间的宝剑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纹,狻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塞满了不得不发泄的巨大能量,肺腑之中没有发出声音,却转化为烟气,带着火焰的烽烟滚滚,从嘴角冒出来,直袭睚眦那双能够摄人心魄的眼睛,睚眦吃痛,抽剑而退。 诸天之上,礼掌道道:“反太极!竟然是反太极!果然是反太极!” 也只有反太极,才能在这与天地自然隔绝的异度世界,恍若无中生有般催出近乎无穷的能量。 七界之下,狻猊仰天而吼,烟火冲天而起,突破了七界与基层之间的结界,冒上三重天,朝地而吼,遍地烽火滚滚,坟墓都被烧化,沼泽变成了熔浆,原本万里沼泽千里荒坟的基层,没多久就变成了烟与火的地狱。 整一个基层世界,全都被狻猊的烟火塞满,这个世界也就变成了狻猊所掌控的世界,连睚眦都退缩到了一旁。 哪怕这样,狻猊感到自己的力量还是没有完全发泄出来,祂还要更加狂暴地向天、向地、向神、向魔发出暴戾的挑战。 忽然听秦征说:“神兽狻猊,主定主静,如果你定不下来,那就不是你能掌控力量,而是你被力量掌控。” 烟火之性最燥,尔独明如果不能以清净守其心,最后所有力量失去主宰与控制,势必爆体而出。秦征本不想向尔独明传道,但这时两人站在统一战线,生死胜败相互牵连,一道“清净凝神碑”就镇在狻猊的额头上。 碑文云: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这是玲珑塔中的一块碑文,语出《道德经》第四十五章。碑文的意思是说:清静能克服躁动,寒凉能克服暑热,清静无为之道能统治天下。 尔独明的悟性其实不低,那一瞬间他忽然好想听到了一个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嘱咐,那是一个被他拒绝去想念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只这一念头闪过,那块碑文便被消融。 秦征大为诧异:“你竟然有道根!” 他本来只想用清净碑镇一镇狻猊体内的燥性,没想竟会被尔独明领悟吸收。若由清净碑在外强行压制,那是外力作用,会和狻猊本身的神力胡扯后腿,这时清净碑内化,狻猊外处烟火世界,内心却清净无为,尔独明的元神止于定、趋于静,但亿万烟火,尽在狻猊掌控之中。 这头悟道了的神兽,后二足坐拢,前二足垂地,收起了獠牙,垂下了神目,刚才祂张牙舞爪,睚眦还敢上前一战,这时定坐不动,却威严自具,睚眦反而一退再退,最后退出基层,甚至退出了七界,回归钟山之中。 秦征大喜过望。 儒门的法统,是有为的,而道家的法统,是无为的。尔独明于极度燥热之中,悟得清净之心,因此由他所掌控的烟火,便全部成为道门法统的传播者。 这个基层世界是这个异度世界的最底层,被困在这里的人将饱受压迫,最高层轻轻一句话,落到基层便响如雷霆,最高层的一滴水,落到基层就会变成滔天洪涝。 而身处基层,其呼声再大,经过层层削弱后也难以上传,其力量再强,经过层层削弱后也无法对顶层造成伤害,这是等级规则最厉害的地方,但同时,由于上尊下卑,也造成基层世界呈现一种“被遗弃者”的特质,使之成为整个异度世界中,儒门法则的影响力与控制力最弱的地方。 碑文中那一句“清静为天下正”,所蕴大道已非儒门伦理所能统御,因此随着狻猊力量遍布整个基层空间,这个道门之“道”也随着狻猊力量的扩展而修改了这个基层世界的儒门之“则”。基层之上,七界之天遵守的仍然是儒门的“圣人之则”,而基层世界,已经成为道家“无为而无不为”之天下。 七界顶层,礼掌道道:“反太极……反太极……二宗五门之中,果有叛徒!” 要想修改旧世界的规则,一是新规则本身具有压倒旧规则——至少与旧规则抗衡的高度,二是推行规则所需要的强大力量。道门法统虽足以与儒门法则抗衡,但如果不是由反太极爆发而带来如此强大到足以突破王气封锁的力量,基层世界也不至于有如此重大变化。 射掌道冷笑:“严三畏、青羊子、丹辰子,都已经先后去了北方,反太极的奥秘,无论是他们中间谁泄露出去的都不足为奇。说不定如今在这个紫气金身的背后,操纵者之中就有他们三人。” 张伯宁道:“如今基层已经失控,如之奈何?” 礼掌道道:“基层不过是一个被遗弃的地方罢了,彼若就此龟缩不出,我们虽然也暂时奈何不了他,但他也再无法扰乱现实中皇宫的安宁。只需婚礼结束,陆武魁腾出手来,入明伦堂,秉真龙气,神剑一击,那时别说什么狻猊、紫气,便是严三畏亲至,也势将灰飞烟灭。” 五掌道都觉得有理,不过这样一来对秦征就只是“困”而不是“灭”,以一国之气运压制一人,最后竟然只是一个稍占上风的不胜之局,实在有些丢脸。 便在此时,七界之下,基层之中,秦征双手掌控烟火,向天悬浮。 射掌道讶异道:“他要做什么?难道竟妄想反攻?” 礼掌道笑了起来:“盛极而衰,强极必辱,七日之内,反太极无法反复施展,此招既出,也说明此魔能耐已经见底。他若是就此龟缩,或者还有活命的机会,若还妄想反攻,那就是找死了。” —————————— 下一章《裂神夺舍》 第四十一章 裂神夺舍 秦征在外界所凝聚的金身紫气,这时剩下不到一半,但发动反太极后爆发出来的力量,已经充斥满这一界之中,借由狻猊化为烟火之能,此刻他双手摊开,浓烟集聚,形成遮天烟潮,灌入左掌掌心,烈焰凝炼,在右掌形成七枚三昧火精。烽烟滚滚,在秦征紫气金身的外围渐渐形成龙形。 尔独明掌控了基层世界,成了一界之主之后,整个视野忽然大开,这就像人登上高山,所见自然不同,地兽门的底蕴本就不差,今日再见识了反太极,又悟得清净道印,许多原本不明白的道理,这时自然而然也就懂了,此刻的尔独明,在某些境界领悟方面实已超过了尔何辜。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冲上去。” “上去?在这里,是我所掌控的世界,他们的力量进不来,但如果你上去了,我的力量就帮不了你了多少了。除非你能再爆一次刚才那种力量。” “那怎么可能!”秦征苦笑一声:“冥场开合一次,那一瞬间供我们索取的力量是无限的,问题只在于我们当时能容纳多少、使用多少。刚才以狻猊之神躯为器,从冥场彼端借来的力量之大,于我来说已是前所未有。但比起对方这种以龙脉为基、经营数十年的王气大阵,终究还是有所不如。” 反太极爆发出来的力量,借由狻猊充斥整个基层世界,但也只能和上七界的金陵王气暂时形成一种平衡,上七界的力量短时间内攻不下来,但要凭狻猊之力仰攻却是以弱击强。 “若不能再爆一次,那你此番上去岂非送死?” “那我也得上去,”秦征道:“别人不明白,你应该比我明白,你那句恶心人的话,我可是至今未忘!我的女人,不会放她就这么被人抱走,我的兄弟也不行!而且真要让他们成了夫妻、进了洞房,我和莫怀以后怎么相见。” 尔独明无言。 眼看秦征越升越高,已经触及基层顶部,尔独明问道:“你敢上去,可是还有什么未出的杀手锏么?” 尔独明毕竟不是秦征,对他来说性命与利益才是第一位的,他不相信有人会真的为情感而不顾生死。 秦征道:“我反太极已出,再没有别的救命招数了,这回上去吉凶难卜。此次你帮了我,可也从我这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我就不谢你了。我若有不测,请你兽血逆转、焦山醒复之后,帮我照顾好季儿妹妹,送他回桃源去……” 狻猊的一双眼睛闪烁着:“你……原来你知道!” 秦征道:“刚才你兽血入侵,命源穷索触及到我元神深处,但我的念力也逆向索取,窃得你的部分记忆,你来焦山的缘由。我已经知道了。你虽然用心不良,掳掠了我季儿妹子,但看在这一路没怎么为难她,这笔账我就不和你算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尔独明冷笑道:“我是说,原来你早知道那个渔家妹子对你有意思。” 秦征被尔独明呛的一时无法回答,他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月季儿对他的意思,只是对一份无法回应而又未曾表露的情感,除了假装不知,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尔独明忽然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动她的,这个女人很有意思,以后她就是我的了。” 秦征哼了一声,道:“反太极的秘奥,你已有所窥,至于将来领悟多少,就是你的事情了。希望你将来不要像尔何辜一般,堕入恶道,为千夫所指。” “你少在那里装!被人叫几句心圣心魔,就真以为自己是圣魔了?”尔独明冷笑:“我老子的事情,你能知道多少?老子我的事情,你又明白多少?你只是暂时比我强大,别以为就可以来教训我!” 秦征哼了一声,不再废话,身体悬上高空,左手烟云,右手火精,基层世界的力量在他的牵引之下,烽烟巨龙的身体越来越大,膨胀到比狻猊神兽相等,烟龙的体内,暗藏烈焰,秦征紫气金身隐于滚滚烽烟之中。 尔独明想起秦征刚才的话,竟然隐隐有托后事的味道,知道他此去也无胜算,即便如此还能义无反顾,也有几分佩服,叫道:“好,老子再帮你一把!” 静而且定的狻猊忽然仰天,整个基层世界都涌动起来,烽烟亿亿股,火焰万万道,逆天而焚! “谢谢。”秦征催动紫气,紫气催动第一枚三昧火精,烽烟火焰助推烟火巨龙,烟龙张开巨口,口内吐出一个热能集聚的三昧焰球,烧穿了七界与基层之间密布的礼制天罗。基层的烽烟登时蔓延到了第七界,把工商世界烧成一片火海。 尔独明看得一喜,叫道:“去吧!”再送最后一把力量,将烟火巨龙继续向上狂推。 烟火巨龙烧穿礼制天罗、焚尽工商一界之后,秦征放出第二枚三昧火精,烧穿结界,借势又冲上了第六界僚属层,烽烟弥漫,把整个第六界都塞满了。火龙从烽烟之中冒出来,第三枚三昧火精吐出,烧穿第五层与第六层之间的结界,使得烟火乘势窜入了第五界文武层。 眼看秦征来得如此凶猛,七界之上,诸掌道无不吃惊,张伯宁手一摆,王气幻化成琴,十指挥洒,奏的是《诗经·小雅》中的《采薇》,王气激荡化出依依杨柳,微风摆动,化出雨雪霏霏,霏霏雨雪在第一层是微雨小雪,落到第二层就变成大雨大雪,到了第三层就变成倾盆大雨漫天大雪,到第四层,狂暴的雨雪便是席卷整个天地,到了第五层,雨雪已经大到仿佛要塞满整个空间。 与此同时,烟火却不停从下面冒上来,文武层上半层雨雪漫天,下半层烽烟遍地,雨雪不停消解烽火向上蔓延之势,而烟火也不停生发,未被雨雪浇灭,两股力量形成拉锯。 瞧着王气转化为雨雪之能,秦征有心将之窃取,不料在礼掌道的掌控下,礼制天罗仍然牢牢钳满七界,王气化生的能量借无可借,还是转化不了半点。 秦征暗叹一声,手指竖立,整个第五界烟火便向中心凝聚,烟火撤出的地盘雨雪便迅速占据,但烟火凝聚之后,巨大的烽火巨龙便迅速抬头,全面覆盖的雨雪,挡不住集聚为一线的烽烟,烽火巨龙冲到天顶,龙口再度吐出焰球,第四枚三昧火精爆发的火焰烧穿了结界,烽火巨龙便卷着秦征窜上了宰执层。 文武层残留的烟火被雨雪灭尽,秦征与基层的能量关系就此断绝,除了本身紫气与成型了的烽火巨龙之外,力量再也无法补充,但他一上宰执层,这里虽然也是暴雨狂雪,但雨雪量已经弱了十倍,再无法阻止烽烟的攻势。 七界之上,诸掌道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战局进行到这个地步,惨烈程度都出乎双方意料之外。 秦征与基层联系断绝,那是后援不继,而七界纵向等级递增的规则虽然厉害,但这是建立在能将敌人牢牢压在底层的前提下。 可以说这个儒门法统,对基层的防线最是严密,一旦被突破基层防线,那越往上走,等级压力就会几何级削弱,肉食者的脆弱本质也将越暴露无遗。 “来得倒是凶猛!但也已是强弩之末!”礼掌道喝道:“诸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等他动摇社稷么?” 秋坪先生数筹挥动,在宰执层与社稷层之间布下天罡七阵,驭掌道挥动五御王鞭,王气凝聚,一头巨大的怪鸟被召唤了出来,那鸟形若猫头鹰,却长着两只大手,“痹痹”而叫。 尔独明一直布开命源穷索关注上界动态,借着狻猊之力,将声音穿透上来:“小心了!这是鴸(zhu)鸟!” 秦征忽地想起小时候秦渭给他讲解各种神怪,鴸(zhu)鸟是其中令人厌烦的存在,据说它是尧帝之子丹朱的化身,擅长扰乱之事,对天地能扰乱气候,对****能扰乱精气,对国家能扰乱朝纲。当年秦渭的绝招“小丹朱怨”就与此传说有关。 这时鴸(zhu)鸟双手挥动,作为烽火巨龙凝结基础的烟火便混乱了起来,片片烟云如鳞片般掉落,跟着被秋坪先生以数筹消解。 秦征凝神上望,以灵眼洞察鴸(zhu)鸟的虚实,这头鴸(zhu)鸟并非真正的,而是只能存在于这个异度世界的幻魔,且不似睚眦,睚眦是从钟山龙脉中演化出来,身上自带龙息,元神完满自足,这头鴸(zhu)鸟的元神却若有若无,若有者,是它不需御掌道直接操控,领了命令便能自觉攻击秦征,若无者,则是本身不具备独立的思考能力,因此既不是真正的生命,也不是真正的。 “哼哼,”秦征冷笑几声,内视其心,元神忽然裂变。 “此魔要做什么!” 七界之上,诸掌道有所感应,齐声骇叫。 御花园内,李太后的手正伸出珠帘,要为陆思儿添一枝珠簪,在秦征元神裂变之际,不禁怔住了! “裂神!” 无论现实还是异界,一众宗师级以上高手达士同时心内大惊,除了李陵容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暗中忖道:“难道,真的是严三畏来了?!” 也就在那一瞬间,秦征竟然将自己的元神一裂为二,分元神于无间之中窜入鴸(zhu)鸟内部,一呼吸间便夺取了鴸(zhu)鸟的身体! “夺舍!” 御掌道大骇,五御王鞭未及挥出,鴸(zhu)鸟的两只怪手连续挥动,扰乱了天罡七阵的王气根基,烽火巨龙趁机上冲,第五枚三昧火精趁机发作,将天罡七阵连同宰执层天顶的结界一并烧毁。 “快!”礼掌道喝道:“召回鴸(zhu)鸟!”他可不想再出现一次让对方魔念逆袭的破绽。 五御王鞭挥动,鴸(zhu)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神隐。 为免分元神被带往虚无世界,秦征自主剥离,分元神回归,与本元神重新凝聚,这时烽火巨龙已经冲入了社稷层。 眼看秦征五冲五破,乐掌道音变不能阻之,数掌道阵法不能阻之,驭掌道神兽不能阻之,秦征操控烽火巨龙,烟火吐出,社稷层万间宫观楼台齐灭,浓烟弥漫了祖庙,烈焰包围了社稷坛。 社稷层受此巨大攻击,不但上三界全部产生剧烈震荡,连现实世界也根本被波及。 御花园中,李太后神色凝重,才收回自己的手,整个天空晃了起来,众人正自奇怪,天怎么会晃?然后紧跟着便察觉摇晃的不是天空,而是地面! “地动!地动!” 金陵并不处在地震常发地,可在座宾客大多数见多识广,身处此境,无不惊骇。 而陆思儿更是马上察觉到:地动的源头,就来自异度空间! 第四十二章 书道造极 御花园地面的猛烈摇晃,不但好些宾客被震得立足不稳,桌椅颠倒杯盘跌碎,侍女颤颤仆从惊呼,整个宴席变得一片狼藉。 谢石喝道:“慌什么!什么事也不会有!” 一众宾客仆从才算神魂稍定。 沈莫怀原本,今天的婚礼变故频出,原本还控制在,现在竟然表面化了,更是直接干扰到了拜堂的进程,只等着与妻子交拜的沈莫怀修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暗火上冲,对陆宗念道:“岳父!” 陆思儿几乎也在同时叫道:“爹爹!” 两人只是一个称呼,但请战之意却表露无遗。 陆宗念神色一沉:“拜堂!” 沈莫怀陆思儿一愕,谢石也沉声道:“重开宴席,依吉时拜堂!” 谢石与陆宗念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望向桓伊、唐元戎、龙隼姥姥等人。 唐元戎道:“原本只是来趁趁陆老弟你家的喜气,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场热闹。” 龙隼姥姥道:“放心,若连六掌道都镇压不住时,老身等不会袖手!” 陆宗念一合手:“多谢,但愿今日不需陆某动剑。” ———————————— 御花园中,仆役随从慌忙收拾杯盘碗筷,准备重开宴席礼乐。 异度世界,明伦堂上,乐御数三掌道一时都颇为沮丧。书掌道也剧烈咳嗽了起来。 现世界已经传来讯息,问这边是否需要援手,礼掌道怒道:“六道宫还没折堕到需要外援的地步!”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射掌猛地道:“我来!” 礼掌道问:“唐先生有几成把握?” 射掌道沉吟道:“此魔影背后,若真有严三畏在,那我便无法强行突破其心防,必须逼得他六阳魁首自暴破绽,然后我才能一箭穿心!” 御掌道道:“刚才睚眦已经逼得对方六阳魁首现,只可惜功亏一篑。” 书掌道道:“我来吧。” 礼掌道阻止道:“王贤弟,你的身体……” “还死不了。”书掌道站了起来,不顾礼掌道的阻止,再次提起手指,在空中虚划,写道:“皇帝立国,维初在昔……” 只虚划了几个字,礼掌道忍不住赞道:“好字!好字!” 这八个字出自《峄山碑》,是秦始皇东巡时,在峄山留下的石刻,由李斯撰文并书写,乃是小篆中登峰造极的存在,这时书掌道复现篆体,神韵具足,字字横竖平直,刚健严谨,章法规整,结构从容,书尚未毕,王气已经感应如潮! 御花园的天空,也是凭空现出书掌道的文字来,慧远拉了拉王献之与桓伊,道:“看!” 王献之看得一愣,桓伊也忍不住叹道:“竟然连小篆之巅峰也要动用了么?” 《峄山碑》全文二百二十二字,书掌道只是择其精要,书毕,王气凝聚成碑,缓缓压下,气势犹如帝王降临。此碑下落,速度不算快疾,重量也不惊人,这时秦征正催发第六枚三昧火精,要烧穿社稷层天顶结界,猛地见此碑落下,竟觉得避无可避,烽烟迎之便自动避让,烈焰焚烧也不能动其分毫,碑体当头镇下,秦征偏开了头,以左肩承受,嗯的一声闷哼,上升的速度被压得一窒,不但烽火离体,连紫气几乎都要飞散。 此碑不但压减了秦征上升的速度,更是突破空间限制,直镇秦征本尊,此碑其性克土,直压脾经,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也是左肩一歪,尔独明此刻与秦征血脉相连,秦征脾经受损,他也连带着受到了冲击,两人都是胃部出血,上冲食道,同时一口血当场就从口里喷了出来。 月季儿啊了一声,吓得抓住了尔独明的肩膀,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征在社稷层之半空,上下两难,暗暗叫苦,他连番激战,潜力已催逼到了尽头,反太极既出,再无余力修补本体,他这次是阴神出窍,元神与身体之间的关系未曾彻底断绝,性命根本仍在焦山内部的身体,如果本体被毁,他的离体元神迟早也要灰飞烟灭。 假子素灵丹的药气已经抽尽,但《峄山碑》这一击实在太重,秦征的身体自然而然就向假子素灵丹抽索。 华青囊所炼制的假子素灵丹与本体素灵丹之间,本来就有突破空间之感应联系,药气尽后再被抽索,本丹就有了感应,因此华青囊虽然人在御花园中,却是心头一惊:“季儿出事了?她受的是什么伤!三道救命药气就都用尽了么?” 如果是别人他还要设法探查,但桃源诸小情同手足,华青囊想到不想,便激发了素灵源,建立了自己与假子素灵丹的超空间通道,将回生药气隔空传递过去。 本已散尽的假子素灵丹,瞬间传出浑厚无比的药气,这是华青囊境界突破后的激发的疗伤之息,可比藏在假子素灵丹里的药气更加浑厚,弥漫秦征全身,又通过血气的链接,把尔独明的伤势也给治了。 书掌道咦了一声,道:“素灵派!”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先是尔何辜,现在是丹辰子出手了么?”说着连连咳嗽。 他的这道碑文,主要就是直冲敌人本体去的,以压制本体进而对敌人分身进行釜底抽薪——与睚眦的策略同出一辙,而秦征本体脏腑修复,异界之内的紫气金身也是精神一振。 这时《峄山碑》已完,礼掌道道:“谢贤弟,歇一歇吧。” 书掌道道:“我还好。索虏如此猖獗,我等岂能任他放肆!”提起手指,又新写一体,抬头便是:“惟永寿二年,青龙在涒叹……” 御花园中,空中浮字再次显现,桓伊道:“《礼器碑》呀!隶书之极则也出来了。” 但见新出之字,纵横跌宕,却又中正严密,瘦硬而不露骨,转折处多方,此《礼器碑》乃隶书的典范之作,书中评者将之比作书法里的干将莫邪,正是千古名剑,锋锐无物可当。 御花园中,除了奔走仆役之外,人人皆擅书法,这时个个看得如痴如醉,沈莫怀与陆思儿尤其如此,二人但觉每一笔都像剑招,而且招招高明到了极致,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正在拜堂。 书掌道尚未书毕,王气已经激荡如澜,凝聚成碑,从天而降,秦征避不过,头一偏,被压住了右肩,上升之势被彻底压停。 此碑镇压的是秦征体内的金气,焦山之内,秦征肺经受损,肺部撕裂,血丝从鼻孔透了出来,尔独明亦然。 御花园中,华青囊更是暗中骇异:“这次是肺经了,这么高的手段,这么重的力道!什么人这样折磨季儿!”赶紧催发土性药气,土生金,温养受伤者之肺。 《礼器碑》甚长,书掌道只是尽兴而毕,跟着也不休息,提手就写第三幅字,这一次却是草书:“知汝殊愁,且得还为佳也。冠军暂畅释,当不得极踪……” 这却是草圣张芝的代表作《冠军贴》,字字巧思,笔笔险绝,点画虚实,奇正相益,书掌道一气呵成,将这一贴写的酣畅淋漓之至! 圣贤层王气受其激发,凝聚成帛,如练飞下,穿透烽火,无视紫气,直裹秦征的金身,此贴侵蚀的是秦征体内的水气,只一瞬间,秦征在焦山的本体肾脉枯竭,皮肤水肿,尔独明也开始盗汗。 华青囊心头大怒:“究竟是什么人,这般折磨季儿!”他赶紧散发金性药气,金生水,隔空滋养那受伤的肾脉。忽然之间,华青囊暗道:“不对!不是季儿!” 他建立超空间的药气通道后,对秦征本体已进行了三次诊疗,此时已经从所受之伤中推断出敌手的高绝程度,如此强大的招数,月季儿若是正面承受只怕当场就无救,根本就等不及他来救治。 猛一抬头,空中又出现了新字,这一次,是楷书! “难道是……” 华青囊虽然非书法名家,但也学过书法,学书之人,或者可以不学篆隶,甚至可以不学行草,但一般来说,总得学楷以定根基,而空中那一贴,又正是楷书鼻祖钟繇的《宣示表》:“深念天下,今为已平,权之委质,外震神武……” 这一次,书掌道写的认真而仔细,字体质朴,浑厚自然。 钟繇这一帖《宣示表》本在王导手上,于东渡时王导将之缝入衣带,带到江东,之后王导将此表传给王羲之,王羲之尽得其深邃,而书掌道又得王羲之之亲传,此时临将出来,有若钟繇亲笔。 异度世界,王气化形,具化后的《宣示表》薄如蝉翼,却是无所不穿无所不透,直黏于紫气金身内部,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木气立受镇压,肝脏受损,与尔独明都是脸色发青,双眉下垂,法令纹深显,刹那间就像老了十几岁。 幸好假子素灵丹中马上有水性药气传来,水生木,养护二人肝经,使得二人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御花园内,华青囊默想《宣示表》的气运风格,再感念药气通道彼端那个身体所受之损害,越想越是惊讶。这次婚礼竟然会遇到高手来犯,华青囊本来是打算袖手旁观的——毕竟桃源与东晋朝廷有隙,现场又有陆宗念唐元戎等这么多大高手在,想必也轮不到自己出手。谁知道这时却忽然发现事有蹊跷! 假子素灵丹是自己送给月季儿,用来保命的,月季儿不会轻易转赠,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一是月季儿也被卷入这次事件之中,二就是月季儿把这救命之物送给了别人。什么人会让月季儿祭出保命之物? 华青囊想都不用想,脑子里头马上就闪过了那个人来—— “秦征……是你么!” 第四十三章 六碑镇体一箭穿心 华青囊的呼唤,秦征自然无法回答,但假子素灵丹的异动,月季儿还是注意到了,她微一沉吟,便作轻歌,歌曲曼妙,对假子素灵丹造成微妙的震动。 由于空间的阻隔,华青囊也不是真的听到了歌声,然而假子素灵丹因歌声而产生的律动,还是让他知道假子丹的那一头,的确有月季儿。 虽然一时无法与秦征取得联系问个明白,华青囊却已经决定全力以赴,激发素灵丹之极致药源,焦山之内,假子素灵丹先是传来了五行之气,牢牢护住五脏,跟着产生阴阳二变,听凭秦征使用。 秦征被四大碑帖加身,不但焦山之内真身受损,异界之内,紫气金身也向下掉落,猛地感到一股药气破越空间而来。 “是青囊!果然是青囊!” 秦征自闯异度空间以来,一直都是孤身作战,以一人之力强抗一国气运,尔独明的兽血沸腾虽然化解了睚眦的危机,但两人毕竟难以互相信任,直到此时发现有华青囊在后,那是在山穷水尽之际忽然见到一个能托付性命的战友——这两股药气的到来当真令他欢喜若狂! 他将药气凝于金身幻目,向上而视,穿透帝皇层,直达第一界,暂时见到圣贤层明伦堂中,书掌道连连咳血,便知对方也不好受。 礼掌道道:“王贤弟,歇一歇吧。” 书掌道摸了摸嘴边血渍:“尚差一贴,岂能功亏一篑?”说着提手虚划,字迹有若行云流水:“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秦征看得头皮发麻:“是《兰亭序》!” 云笈派颇重艺术,青羊子犹重书法,七层玲珑塔第二关考究的就是书法,而且就是行书。当年秦征在修习“飞廉无碍”时悟出行书妙诣,此后对书法尤其是行书便有关注,所以才能在陆府小角门里,领会到王羲之留下的笔意。而行书之巅峰之作,正是《兰亭集序》——此文通篇着眼于死生二字,而笔意之绝,又是光耀千古!正是东晋书道之最高代表。 书掌道的书法不但尽得王羲之真传,而且《兰亭序》成书之时他就站在旁边,这二十多年来,此贴他不知临了几百遍,这时随手挥洒,就其笔势而言,便是王献之与易位而处,也不见得能更加高明。 此书一出,金陵王气登时如激荡如秋水之泛,连钟山龙脉以为之应和。 秦征心道:“此书能入人性命,必攻我心。” 他不敢轻忽,放弃了进击,落到社稷层地面,以烽火为阻隔,瞬间将紫气散化为万缕千丝,以防心囟为敌所袭。 与此同时,华青囊抬头望天,心道:“接下来必攻心经!”拇指插向自己心防,焦山之内,秦征心脏位置便有一股木气盘绕卫护。 而异界之中,七界之上,王气化作天花落下,如雨雪而美胜雨雪,如珠玑而明胜珠玑。 当初味青罗初传心道,曾为秦征解说“心”字源流说:“仓颉造字,心分形、音二部——论形则心为心脏之象,主情;论音则心通‘囟’,‘囟’者在脑,主智。” 《兰亭集序》是透穿生死之作,能引发人心最深层次的感触,因此秦征知此书能“入人性命”!所以秦征提前预备,自入异界以来,第一次采取彻底守势,且守的不是幻身,而是将阴阳二变逆转回本尊,一护心之情门,一护囟之智门。 此时诸字如天花落下,悉照万缕紫息千丝紫气,《兰亭集序》主体化作流觞曲水,便朝紫气金身涌来,穿透空间,直入秦征本体,笔笔透心,字字入囟。 但秦征与华青囊同时有了防备,这一回幸未受伤,只是华青囊的木性药气仅修复了伤势,但五碑压体,五脏同时被镇,五行之气同时受制。当此之时,秦征再难有所动作,但书掌道所激发的王气镇压,终究也未能令他暴露灵识之根本。 书掌道不料五碑连出,竟然还未能得偿所愿,不由得大为诧异,射掌道道:“尚差一线啊!现在只有七分把握。” 礼掌道喝道:“够了,就算只有七分把握,也放箭吧!” 书掌道却道:“且慢。我……”他连咳了三口鲜血,全喷在手掌上:“索虏猖狂!吾不能容也!” 礼掌道:“王贤弟!”书掌道却已经提起沾满鲜血的手指,写了起来:“新月哀摧,奈何奈何……” 之前五碑虽然极尽精彩,但王献之只是点头而已,直到这几个血字出现在了御花园的天空,王献之一见之下,才忍不住击节赞叹起来!赞道:“好字!好字!” 之前五碑,虽为书法中篆、隶、草、楷、行五道巅峰之作,书掌道也能尽得其奥妙,但临摹就是临摹,比不得他此时所写,乃是自创之体,其书一出,已不但能牵引金陵王气,本身所具之艺术魅力更成为东晋气运的新源,为东晋王朝的文运高度加了一块基石,此书一出,七界时空为之一凝。 陆宗念抬头,他与王羲之是忘年交,与王献之是昆仲情,不以书法扬名是被他太过耀眼的剑道修为给压住了,其实本人于书道了解也极深,这时抬头见字,但觉字体虽极好,但意甚不祥,自己嫁女之日,空中出现此血字,实在不是好兆头。虽然明知道书掌道非出歹意,却也不禁默然。 七界之上,书掌道全身全心投入其中,沉浸其中,书帖未毕,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嘴角却为此作品而欣然,书帖既毕,身子已经摇摇欲坠。礼掌道双目噙泪,知此书至少折了他五年寿命。 此书极尽痛悼,秦征心为其字所感,身受王气侵袭,心防为之洞开。 华青囊有所感应,暗叫不妙,一咬牙,手掌就往自己的天灵盖拍了下去。 七界之上,明伦堂中,射掌道离开权座,左手如托婴儿,右手如开满月,牵引王气,凝破阴阳界之力为羽,聚开生死门之力为镞,箭从七界落下,来如闪电,一箭穿心! 至始至终,射掌道一直未曾出手,这时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药气于秦征囟门发作,隐住了他一丝元灵。 七界之下,狻猊一阵蜷缩,尔独明只觉胸口剧痛,就像心脏被剜了一刀。御花园中,华青囊两眼昏涩,几乎就要哭出来——他们的身体其实都未受伤,却都同时感到悲从中来,仿佛有一个身边的人就要永远离去了。 他们二人一个以兽血与秦征相联,一个以药气与秦征相系,所以穿心箭洞穿秦征心防之际便都受到波及,波及尚且如此,秦征作为目标本身所受之创可想而知。 焦山之内,秦征的身体内插着一支若有若无的毒箭,这一箭,穿囟透心,绝情破智。这一箭,攻的不是肉体,而是生死玄关! 异度世界,社稷层中,秦征元神重创,紫气恍惚,似乎随时都要离散纷飞——秦征是以元神凝聚紫气,以紫气拱卫元神,这时紫气若要离散纷飞,正是元神灰飞烟灭之前兆。 御花园中,唐元戎喃喃叹道:“可惜了……可惜了……穿心诀终究是后学所创,若是死灵诀,这一箭当场就可灭其元神了。” ———————————————— 秦征于恍惚之中,忽闻水声,抬眼一望,便看见一条大河,河中无水,都是阴气。 水深不可测,水底竟有音乐之声。 秦征迷迷糊糊,便朝河水迈去,忽然背后一紧,却是被一丝素灵药气给羁縻住了。 他修为毕竟极高,这一顿,意识忽而清明,惊叫:“这是哪里!” 要回头,颈项却是不受控制。 忽闻水底有声音道:“你是温峤的弟子么?” “温峤?温峤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水底传来笑声:“你想知道么?过来便知,过来便知。” 笑声充满了蛊惑,秦征心中一阵疑惑,将抬脚,未抬脚,身后忽然隐隐传来歌声: “归来兮!归来兮!魂兮归来!” 这是?季儿妹妹? 秦征一有感应,那歌声便更加清晰: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南方不可以止些……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北方不可以?些……” “季儿……季儿妹妹!” 秦征猛一回头,眼前幻化,万般光明。 ————————————————--- 请假前最后一章,九月再见。 第四十四章 万心律动 焦山之内,秦征的双眼睁开了,月季儿停下《招魂》之曲,喜极而泣:“秦征哥哥,秦征哥哥!” 秦征微微一笑,眼睛随即又闭上了。 异界之中,社稷层第六界,时隐时现的金身忽而稳定,若即若离的紫气不再飘散。 当此时也,六道宫与秦征,双方能为都已接近极限。修为最高的礼书二掌道,一个身系礼制天牢无法分身,一个心体俱损无力为继,射御数乐,其技亦穷矣。 而秦征本体虚耗甚是严重,紫气金身更是支离破碎,然而从死亡关口走了一遭,回归之际,忽悟平常时未能悟之至理,心神之坚定竟是前所未有! 他金身凝定,灵眼仰望,冷冷道:“以举国气运,儒门六艺,压我一人,你们也算看得起我了!” 他的声音仍然是嘈杂的,但这是第一次让别人大致听清了他的语意。 “快压不住了么?”御花园内,李陵容暗中忖道。当年六道宫围困凰剑,手法只是拖延,用的是一个“困”字,而湛若离也利用破宇之特殊能耐脱困,像今天这样把一个大宗师逼到生死一线,致使双方都逼出生死潜能,这还是第一次。 七界之上,礼掌道叫道:“不好!” 最后两枚三昧火精爆飞升空,第一枚在社稷层天顶炸出了一个洞,第二枚趁势而上,在帝皇层的天顶烧开,结界未破,却还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秦征在焦山的本体,五脏五气仍被压制,而他的紫气金身也因此受到了羁縻,没能趁机上来,但一隙之裂,念力已经渗入。 秦征此时,已经被逼到了尽头,他将自己的功体根基与生命元力,都化作了元神的律动——这是要以生命来打这场仗了。 飘散在社稷层的万千紫气,秦征没有收回来,化成了体外之体,跟着他元神分裂,不断裂变出去的分元神,在万千体外之体内部,化作千千万万个跳动的心脏——那是秦征的心外之心。 眼看秦征将“裂神”做到这个地步,七界之上,诸掌道无不骇然。 如果说,在此之前的秦征,哪怕在再激烈的战斗中,也都一直竭力保持身体与心境的平衡,那么现在的秦征,就已经不管不顾,一步步催发自己的极限,走向极端的狂乱,他甚至准备连性命都赌进去! 万千紫气的跳动,耗费的是秦征的生命本源。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心内有心,神中藏神,元识之外有肉身为护,肉身之外有紫气为罩,外围防护无比周全,灵识之根本藏得紧密,生命本源巩固难侵,所以睚眦要杀他,才会先伤其身,逼得他暴露灵识之根本,而现在的秦征,本体残破,紫气支离,无论身防心防,处处都是破绽,整个元识之根本都随时会暴露在外。 可六道宫所衍生出来的七层世界,也不好过,严密的礼制天牢破损严重,书掌道病躯加重,数乐二道黔驴技穷,便是对秦征造成巨大伤害的射掌道,在那一箭射出后便用尽了他所有的元力,再也办法没射出第二箭。 千万万万颗心脏的跳跃,都是一样的频率,这种万千心脏一起跳动而产生的神奇节奏,竟然引发了可怕的元神共鸣。 六掌道骇然发现,自己的心神竟被这神奇的万心齐跳所感染,一旦他们的心跳节奏变得和万心律动的节奏一样,念力将被同质化,思想就会被秦征控制,连思想都被秦征控制,那时不但性命落入对方掌控,甚至完全变成对方傀儡也有可能! 若到那个地步,想要不受对方控制,就只有兵解身体、自毁神识这一条不归路了! “心魔!果然是心魔!” 如果说裂神夺舍还只是一对一的心法绝招,这万心律动就是群体性无差别的可怕效应,而且万心律动一旦形成,很可能会不受施展者控制地扩散出去。 张伯宁与秋坪先生的元神首先受制;射掌道与御掌道竭力抵抗着,但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书掌道欲待出手,却再次呕血,礼掌道左支右绌,尴尬无比,终于无可奈何,颓丧地对礼殿侍从吼道: “快请界外诸士援手!” 就在不久之前,当御花园中主动提出增援之际,礼掌道还能断然拒绝,认为接受界外高手之援,实是对六道宫的侮辱,现在却连最后一点尊严也顾不得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秦征于生死之际回来后,发动的最后反击竟是如此猛烈,现在单靠六道宫本身,已经是万万压制不住了。 这时御花园宴席已经重开,婚礼还是在继续进行,六道宫内的礼殿侍从急与界外联系,六殿留在御花园的诸侍从,急来到谢石、桓伊等人面前,叩首道:“界内危急,掌道求援!” 沈莫怀和陆思儿同时望向陆宗念,以眼神请战,陆宗念却还是摇头。 谢石道:“没想到索虏猖獗到这个地步,六道六艺,出尽全力竟然还镇压不住!” 御殿侍从出列道:“启禀大将军,掌道有语:此魔修为,已超乎化境,凡功难灭矣,其念力破无可破,唯有在其尚未扩散至七界全境之前,先灭其寄存念力之紫气,欲灭其气,需用九凤之尸。” 龙隼姥姥脸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凝成了一团,九凤之尸乃是她天禽门镇山之宝,当年为了得到此物天禽门可是遭了大罪,若不是湛若离出手甚至就是灭门之祸,此宝的存在在天禽门是个不得了的秘密,非核心弟子也不知晓,更别提外人了,此时御殿侍从竟然当众说出来,龙隼姥姥心中极其不满,冷冷道:“我这个弟弟,果然把性命都卖给了朝廷!全不将本门禁忌当回事了!” 谢石回顾龙隼姥姥道:“事出非常,为国家故,能否请姥姥酌情?” 龙隼姥姥看了沈莫怀一眼,今日是凰剑传人的婚礼,天禽门至今没有出过力气,便冷冷道:“既然是大都督开口,又是为了国家,龙隼还有什么话说!只是此魔已经练到元神幻化、离聚随心的地步,本门九凤便出,也未必灭得了他。” 射殿侍从又出列道:“若其气尽,便有一举灭其元神的可能,掌道有言,欲灭其神,需以死灵之诀。” “死灵之诀”是什么,在场知道的还没一个巴掌之数,但此言一出,御花园中有三人脸上变色。 唐大先生神色冷然,他身后一对双胞胎却都咦了一声。 而帷幕之后,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太后第一次脸色有异,甚至连雷炎都能感应到母亲的心境极其难得地出现一丝波澜,他自不知这是极少数能对心宗绝顶高手造成毁灭性打击的顶级招数。 谢石朝唐元戎行了一礼,不出一言——他不知“死灵之诀”为何,干脆只是默声之请。 唐元戎轻轻颔首,对身后二子道:“日月双弓我已经传了你们,你们就进去开开眼界吧。” 这对双胞胎,竟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虽然学会了,但我们的功力,哪里射得出来?” 唐元戎道:“虽然你们二体连心,双修日月,比起普通人已经占了大便宜,若在别处,你们要想射出那一箭,也非再练三十年不可,可在那里却有机会,于你们来说,这也是一个莫大的机缘。去吧,你们叔公会教你们怎么做。” 双子的神情、言语、动作竟然是一模一样,就像一个人是另一个的镜像一般,一起对唐元戎躬身:“是,祖父。” —————————— 异界之内,秦征悬浮于空中,万心律动一旦形成,接下来便是等待着其继续感染其所接触到的一切有情生物,令共鸣的范围不断扩大,所有被律动感染控制的元神与心跳,都会成为“万心律动”新的心力来源,因此秦征无须再动手,也无法再动手。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那是什么东西……” 刚刚重占上风的秦征,心中透露出隐隐的不安来。 这个声音,他仿佛听过,那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声音,就像是那条阴气河流的水底那些“人”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彼岸世界的声音! 七层世界第一界,五御王鞭挥动,这一次不是指挥,不是下令,而只是引导王气向一个莫可名状的存在涌去。 那个地方出现一具晶状体的尸骨,随着王气的涌入,尸骨上长出肉,肉上长出筋,筋骨之间构筑血脉,王气代替鲜血在经脉中流动起来,迅速生发出皮肤,皮肤一成,又有长出片片羽毛,羽毛一出,这具躯体便闪耀起五彩的光芒。 “嘤——咛——” 不像是凭空召唤出来的神兽,也不像是体化模拟的神兽,而像是——上古真正存在过的神兽,在这个异度世界复活了! 第四十五章 九凤之尸 “那是什么东西!”七界底层,一直在苦苦维持的狻猊也发出了惊吼。 尔独明正盯紧万心律动,只要基层一被波及他马上就要撤,这时发现了那神兽,无比诧异,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几十年前,尔何辜也曾参与到一具上古神兽尸骨的争夺之中,与天禽门夺得此尸是要再现神兽的目的不同,尔何辜是想要参悟尸骨中所蕴藏的神兽血因,只可惜那次争夺由于湛若离的介入,最后尔何辜功亏一篑。 “难道真是……”尔独明惊讶之余,以狻猊之力发出吼叫,声音穿透五层空间:“小心!那是九凤!” “九凤?”秦征心头一凛,灵眼仰望,便见一头神异的巨鸟,出现在了圣贤层的天空中。 这头巨鸟,身如彩凤,却有九个头,九头皆人面,正是上古始祖神兽之一的九凤,后世俗话说的“九头鸟”是也,祂乃是楚人所信奉的大神祇。千年之后,荆楚之地仍有“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之说,其神话根源在此。 九凤九头,此时却只有一头醒着,其余八头俱闭双眼。 “污浊而破碎的幻世……”独醒的一头,环顾周围这个异度世界,意甚不悦:“何方祭司,扰吾清净!” 这是上古时期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神兽,祂对这个世界的记忆还停留于二千年前。 御掌道于此上古神兽之下,略显战兢:“凤尊在上听禀,如今有魔作祟,乱我朝纲,故请祖神降临,灭此魔之恶。” “魔?魔是什么?”九凤独醒之一头睥睨下方,目光穿透两层结界,便看见了秦征的幻体:“是欲求吾灭此幻身么?” “是……” 九凤独醒之一头,冷笑着:“如此残破的幻身,也值得请我动手?” “此魔于凤尊,自然是举手之劳,于我等,却是万般艰难。” 九凤独醒之一头,似乎对这句奉承颇为受用,不做可否地轻笑一声,双翼张扬,九凤雄伟的身躯已经穿透了两层世界,界与界之间的结界,被祂视若无物。 秦征亲眼见证这上古神兽降临在自己面前,但已经没工夫去惊奇赞叹,他只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近距离地面临死亡——这不是带来死亡恐惧感的神兽,而是因为这神兽本身就是从死亡的那一端过来的。 若自己身心完好,或许还能奋起一战,但当此之时,五脏五气皆受镇压,金身残破紫气零散,而律动的万心,一时之间也无法引起九凤鬼识的共鸣,他知道这次自己多半无幸了。 “孤身前来,果然还是唐突了……” 自突破大宗师境界,他日常行事虽然仍表现得谦逊如旧,内心深处实有前所未有的自信与骄傲。他元神可以分裂、消散、重聚,天地能量举手可得,甚至时空界限也有打破的可能,但觉天下事无一不可为,天下间无处不能去,这次孤身闯皇城,就是盘算着纵然危险,自己最后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谁知道最后会拼到这个地步! 忽然之间秦征微生一丝惋惜之意,这次若是有桃源群贤为援,地火水分为后,那么正面突破六道宫也未必不可能。当然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再说这次的事在时间上也来不及。 御花园中,华青囊暗暗叫苦,他与秦征之间隔了两道空间阻隔,数次出手已经竭尽全力,此时再面对复活于异度世界的上古神兽,实在已无法可施。 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再一次透出一股死气来。 “啊!” 这股死亡气息,看不见,摸不着,无色无臭,也不是鼻子能嗅到的,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但作为学音乐的人,月季儿天生比旁人更敏感些,她又是学过《招魂》的,要学招魂之曲,第一步要体会死亡,只有体会到亡者之感受,才能试图去接触那个死亡后的世界。 所以刚刚秦征“一死”,月季儿马上动用了《招魂》曲,当时能够成功地起死回生,一是华青囊以至纯药气,为秦征隐住一丝元灵保留了一线生机,二是秦征修为十分深厚,月季儿的《招魂》就像是一个药引子,为秦征在死亡道路上创造了一个回头的契机。 而现在,九凤身上的死气,却透过秦征的本体传递出来,让月季儿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亡压力。 “嘤——咛——” 长江上,楼船中,湛若离踏足甲板南望,她可没想到有生之年真会听见九凤之鸣。 异界之内,社稷层中,九凤双翼挥洒,万千紫气在双翼的笼罩之下,就像狂风中摇摇欲灭的烛火。 凤鸟当空腾飞,异度世界,五彩光现。 “污浊的幻世,破碎的幻世,连日月都没有的幻世。”九凤独醒的一头,摇晃着,左翼扇动,起了飘风——也就是狂暴的旋风,右翼扇动,起了云霓——也就是弧形的彩虹。 虹桥具有接引之力量,飘风具有漩涡之力量,这股漩涡之力不但能吸引有形的物质,甚至能吞噬无形的紫气,紫气被漩涡之力卷向虹桥,然后便被虹桥的接引之力,引向另外一个世界。 天地能量有一定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因此紫气本不会生,不会灭,不会多,不会少,数掌道能做的,只是将之或转化,或羁縻,而九凤的双翼,却要将紫气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让它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每一丝紫气消散,就是每一次心脏律动的消失,每一次心脏律动的消失,秦征的元神念力便被削弱了一分。万千紫气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被漩涡之力吸引,跟着消失于虹桥之一端,而秦征却根本就无法阻止。 当此境地,秦征一声惨笑,对尔独明道:“尔兄,你回去吧。收回你的兽血,这一次,我挡不住了。再不走,你也会跟我一起死。” 尔独明也看出秦征已面临绝境,以狻猊之力穿透五界空间:“你也跟着回去吧。散尽紫气,斩断金身与本体的联系,彼此宇隔百里,对方就算追击上来,我们也还有抵抗的余地。” “走?”他的话,秦征当然明白,只要元神瞬回自身,斩断空间联系,到时候虽也元气大伤,可假以时日仍能卷土重来——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他又不是来复仇的,他是要阻止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最爱的女人成亲! “如果我现在要走,当初为什么要来?这件事情如果可以明天再做,我又何必今天冒险?” 尔独明的意识,透过幻神兽狻猊的眼睛,射出精光:“你这是找死?” “我不会回去的……”秦征低声道:“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要我离开,除非带上我要带走的人!” 后面一句话,他只是自己低语,因为这是不需要向别人交待的,但尔独明似乎已经了解了他的决心。 “既然如此,你保重……” 兽血抽离,幻之神兽狻猊土崩瓦解,烟火世界暴乱了起来,失去主宰的力量,被狻猊离开前的最后一道意识所牵引,向上狂冲,异度空间的基界,再次被礼制天牢所控制,但向上狂冲的力量,在突破了数界之后,还是有一小部分抵达社稷层,涌入了秦征体内。 秦征明白,这是尔独明离开之前,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谢谢。”秦征说,但尔独明已经听不到了。 九凤独醒的一头睥睨下方,毫不在意垂死之人的挣扎。 第一界圣贤层,阴阳双子已在凝神取箭,只等秦征元神露出最后的破绽,就要作致命一击。 焦山之内,月季儿见尔独明回归,哭泣道:“秦征哥哥,他,他怎么样了?” 尔独明在异界之内时,对秦征的决心暗中颇为佩服,但这时看月季儿为秦征哭的梨花带雨,忍不住又冷笑道:“他自己找死,你哭又有什么用。” 月季儿听得怔愣,尔独明三言两语将异度世界的事情说了,月季儿双泪长流,道:“秦征哥哥对叶儿姐姐情深义重,我……我……” 尔独明道:“你什么你,他再怎么情深义重,对的也是另外一个女人,不是你!” “什么!你……你胡说什么!”月季儿一张脸都涨红了,但随即想起秦征危急,再没心思去向尔独明解释,忽然之间,她对着丹江桃源的方向,款款下拜,哭道:“师父,师父,我对不起您老人家……我,我本不该动用的,可我要动用了……” 听到这句话,尔独明心头一动:“难道大吕先生,还留了什么杀手锏不成?” 便见月季儿面相秦征本体,轻轻地唱了起来,歌声透过假子素灵丹,在秦征本体周围的空间产生了回荡,跟着又通过秦征的身体,传到了异度世界。 秦征愣了。 季儿妹妹? 是你在唱歌么? 歌声并不欢快,甚至是透着哀伤与胆怯,正是月季儿无疑,意境虽然十分的空灵,然而以月季儿的这点浅薄功力,对九凤控制下的社稷层战局实在是毫无影响。 然而就在秦征不明月季儿为什么忽然出手时,歌声猛地一变。 由稚嫩变为老辣,由哀伤变为激愤,由少女轻曲,变为男子之雄音! 第四十六章 广陵绝唱 遥远的西南。 一个人身穿着一身黑白相间、有如棋盘一般的古怪衣服,长须散发,容貌古拙,正是烂柯子。他双手合敛,收取了眼前一片光芒。 一个头顶秃得没剩下几根头发的老者,对烂柯子呵呵笑道:“不错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丹江桃源大变之后,我们虽然失了一个重镇,但汝经此一役,心境突破。以后有你坐镇桃源,老夫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忽然东方似有异动,老者神色变得怪异,咦了一声。 烂柯子忙问:“师伯,怎么了?” 这个老者,正是素灵派第一高手毒龙子,他和烂柯子虽非同门,但桃源诸贤关系亲密,烂柯子对他便以师伯相称。 毒龙子道:“大吕的遗声被动用了。” “这……”烂柯子微微吃了一惊:“那怎么可以!现在都不是时候!莫非是季儿遇到了不测之变。” “遇到不测之变,就可以动用么!”毒龙子神色颇为不悦,哼了一声:“大吕当初是折了自己十年寿数,才留下这一遗声来,以应来日大难。这是那丫头有权自己处置的吗!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就是要死了,也不应该动用!” 烂柯子叹息了一声,他虽然也疼爱月季儿,却也觉得此事上月季儿做错了。 毒龙子道:“我现在已不能再动了,反正你已经大成,就顺便往东边去走一趟吧。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顺便把青囊那小子也带回来,天下大变在即,我大限也快到了,得把那事物交给他。至于那丫头……如果她无法交代个所以然来,你就代大吕执行家法吧。” 异度空间里,一首歌声穿透时空而至,歌声从容高古,回荡于诸天,笼罩了众地,覆盖了七界,渗入了人心。又穿过六道宫与现实世界的链接点,传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的众士皆惊叹起来,王献之赞叹道:“这是哪位高士的歌声!意深远而音古劲!大吕先生故去之后,天下竟然还有人能发此古意而自然之声!” 桓伊听了片刻,喟然叹道:“不是旁人,就是大吕先生的绝唱!” 众人皆惊:“什么!可大吕先生不是故去多年了么?” 九凤独醒的一头一直倨傲,至此也发出惊叹来:“这是什么新调!如此雅奇!是人间新出来的乐道大师么?” 对于同一首歌调,双方的评论竟截然相异,只因大吕先生此曲渊源近千载,但九凤离开这个世界却远在二千年前,故而在王献之耳中饱含的“古意”,在九凤那里却是奇妙的“新声”。 此歌乃是广陵派立派根基之《广陵散》,取材于战国时聂政刺侠累的故事,其调慷慨而激昂,于杀伐之中贯穿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大吕先生这一遗声壮烈而无畏,进入异界之后,便化作具有强烈战斗意志的精神力量,汇入秦征低迷的万心之中。 秦征精神为之大振作,万心律动重现生机,他中了穿心诀濒死还生之后,虽然悟得生死之变,但从弱水边上回来,心声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死气,所以万心律动时的紫气易被九凤之尸所吸引。 这时律动万心的跳跃节奏,由原先的死气弥漫,变得弥坚弥正,正如嵇康那打铁的巨锤,又似聂政那刺客之白刃,激烈而不脱阳刚正道,正是战国时期华夏烈士的精神魄力。 九凤所带来的飘风,再不能动摇万心,九凤所卷起的漩涡,再不能吞噬紫气。 大吕先生的歌声抑扬顿挫,却又跌宕起伏,如猛士无畏的脚步,一步一逼,一逼一战,一战一胜! 九凤一退退至帝皇层,再退退至圣贤层,歌声再一截,一顿挫间,正是六阴律中之第一律“大吕”! 此律一出,异世界、御花园,所有有识之士无不心为之折、神为之震。 九凤不敢迎此冲冠之怒,独醒之一首叹息一声,退回了死亡世界,五彩变成虚无,王气散尽,回归成晶状体的凤尸。 歌声未结,六掌道尚沉浸其中怅然不已,忽然空中传来了秦征的声音:“究竟什么是礼?” 六掌道骇然变色,齐齐抬头——什么时候,秦征竟然离开了社稷层,驾临圣贤层的天顶! 大吕先生那阳刚却不失中正的绝唱,将秦征的心律导归了正道。而得到大吕先生绝唱加持后的秦征,身上的气势仿佛战国诸子重现人间。 “究竟什么是礼?” 秦征再一次逼问,这一问,问的不是礼掌道,不是书掌道,不是其余四掌道,而是直接质问这个《礼运》世界,又似乎代表道家,质问儒家。 因为这一问,直逼七层世界的创世根基,礼掌道还未来得及回答,空中出现了一行字来,就像这个异度世界的缔造者,隔着百年时空与秦征直接对话,这一行字,是对秦征质问的反应:“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这是出自《礼记·曲礼》的一句话,也正是这个异度世界的基础规则之一。 “明是非么?那人若无是非,又将如何?” 到此儒道问对之际,便是修为极高、与异度空间融洽程度几乎一体的礼掌道,竟然也已无能介入其间了。 空中再次出现一行字:“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这是儒门亚圣孟子在《公孙丑》中的话。 “无是非心的人,不是人,那一个没有是非的朝廷,又是个什么东西?” 秦征心念到处,他思维中种种抽象,化为具象,他自幼耳濡目染,有司马家立国的所作所为,以及在丹江桃源,亲眼见到东晋朝廷的倒行逆施,一切种种皆具象化,犹如变动的画面,倾泻而出。遍布整个明伦堂,六掌道全身剧震,七界空间,同时震荡。 飘散在社稷层的万千紫气,秦征没有收回来,却将之化作千千万万个心脏——又仿佛是千千万万个跳动着的是非心,遍布整个圣贤层。 司马氏标榜儒术,但他们本身却干尽违反儒家法则的事情,儒家学说本身自洽圆满,但儒学的标榜者却并未能做到圣人所说的“君子之行”——这就给这个近乎真实的异度世界,埋下了一块“虚假”的根基。 “儒家的是非准则,圣人的微言大义,其实你们自己就不信!” 异度世界无回应。 “你们自己不信,却拿来要求别人!” 异度世界仍无回应。 沉默在持续着,最后只听秦征爆发连续三问: “这算什么狗屁的是非心?” “这算什么狗屁的礼?” “这算什么狗屁的世界?!” 秦征一问,六掌道便是一震,三质问后,圣贤层六掌道的心防便全面崩溃。 只听秦征冷冷道: “所以你们造出来的这个狗屁世界,根本就无是非!” 御花园中,李太后猛听到“无是非”三字,内心深处第一次大生骇然。 异界七层,千万万万个紫气心脏更是一齐跳动起来,形成一种微妙的律动,这种律动,蔓延了整个圣贤层,又透过结界裂缝,攫住了整个异度七界。 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卷入政治斗争最深,为谋求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都曾不顾是非,其心最偏,在秦征的逼问之下最是尴尬,心中有鬼之人,心神受制最重; 射掌道和御掌道,一个出自巴蜀唐门,一个出自天禽门,其所在宗门都曾离弃东晋,他们本人对江东******以及门阀士族这些年的作为也看不过眼,这时被秦征一问,强压多年的不满也就抬头; 礼掌道和书掌道出自王谢,乃是东晋朝廷的利益既得者,也是江南半壁的实力操控者,于六道之中,二人实力也超过余子,然而这时书掌道伤病皆重,礼掌道全身全心都在礼制天罗,亦再难分力为同伴抵挡念力的侵袭。 正是:道者一礼之问,儒门六道异心。 这个以儒门《礼运篇》构建起来的异度世界,自圆自满,其高度本非秦征此刻所能超越,但运转此界的六掌道,却在秦征的念力侵袭下显出了破绽。 刚才的羲和普照,还是要以外力强行改编异度世界的运行法则,而现在,则是整个异度世界的规则从内部崩溃,连内核都面临被道心同质化。 一旦东晋的立国理念被颠覆,还让玄武高士怎么继续拥戴这个国家?那时整个国家的国运根基,都将面临被秦征挖空的危险。 这是自大晋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第四十七章 书圣碑 异度世界,秦征透支了自己的性命本元,在大吕先生遗声的加持下,以最后的生命元力,发出对大晋立国根基的质疑。 御花园中,诸高士或惊惶、或恐惧、或担忧、或沉思。 谢石极度焦急,金陵王气乃是东晋思想、文化、艺术、政事、兵法等诸般理念的集合体,牵涉到晋朝的国运与信仰,他已认定此番来犯的是苻秦高手的联手,是索虏大兵南下的前驱,如果真让对方成功,不待苻秦兵马南下,大晋内部就会因为理念纷乱、信仰崩溃而分崩离析。 而桓伊低着头,忽而低声叹道:“对方之质问,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异度空间中那个紫气金身是恃强行事,御花园诸士自然也可以以暴抗暴,但对方竟然以理行事,这便让桓伊的内心大受冲击了。 东晋朝廷的恶性,门阀士族制度的弊端,朝中部分重臣毕竟是有良心的,不是看不见,虽则他们拘于各种条件,无力改变,但这时被人当面斥责,这些有良心的士人未免心中有愧。 谢石脸色甚是难看,怒道:“哪个国家没有过错,哪个朝廷没有污点?现在是两军对垒,敌魔以此谩骂,实是乱我军心之举!野王这么容易就被人动摇!实非大将之风!” 他这句话,也不是没道理,但桓伊心中仍然不舒服。 眼看来者尚未彻底将六道宫异化,而大晋两大高士已经出现内部分歧,王献之叹息一声,道:“备笔墨吧。” 陆宗念知王献之身体不好,赶紧阻止——书掌道病形于色,其实尚有天年,王献之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实际上却是病入于骨,寿数不久矣。此次若再动手,只怕连所剩不多的生命都要赔在这里了,他岂能为女儿之婚事,而累及至交之寿元? 王献之却摆了摆手道:“此事已不止你一家之事,更非儿女情长而已,六道宫若破,国基有损,龙脉翻覆,则我大晋有灭国之忧,吾不能不顾也。” 便有两位书殿侍从急急入内,铺开一卷轴,此卷轴乃是一件异宝,十分奇异,打开之后,不是纸,不是帛——竟然是水,又有一侍从,献上一笔,竟未有墨。 王献之提起笔来,凝神呼吸,就在水上作书,写一个字,消失一个字,旋写旋灭。 同一时间,明伦堂上,字字出现,字字相联,其文云:“理之所开,力所常达,数之所塞,威有必穷……” 书掌道一抬头,看见这十六个字,呀了一声,一时竟忘了自身的病痛,礼掌道也暂时摆脱了秦征心律的笼罩,又是欢喜,又是赞叹,又是沉浸,欢喜的是王献之出手,赞叹的是此字极尽佳妙,伴之而来的是对这十六个字的欣赏,进而沉浸其中——东晋是一个艺术的王朝,无论礼掌道还是书掌道,尽管他们也身居高位肩负重责,但骨子里都还是艺术家。 王献之与书掌道不同,他本身不修神通,并无神通之术,然其书法境界已是超凡入圣,此时原创之书一出,金陵王气便生感应。 秦征毕竟处于客场,以道家理念质疑乃是逆水行舟,而王献之以书入道则是顺势而行。故秦征一逼一问,皆是强行逼破;而王献之一笔一划,所发之气都如婴儿投入慈母之体,使大晋的国运之力得到了最深层次的激发。 秦征抵挡不住,掉落下第六层去,而王献之书法所激发的意象也跟着顺延至帝皇层。 异界圣贤层的天空,王献之的字体持续出现:“烈火流金,不能焚景;沉寒凝海,不能结风……” 这段文字,从表面上看,是王献之在与敌人辩理,但众高士这时已经看出,王献之所书乃陆机之雄文,文意精深广奥,其中既可解释为政治论,亦可解释为宇宙观,秦征学养毕竟尚浅,但觉字字皆有奥义,却一时未能尽数领悟,更遑论寻其破绽。他以赤子的愤怒,指责东晋朝廷立国与行政的合法性,乃是凭着一腔热血,但这时王献之以书道与之论理,秦征学识跟不上,一时之间却无以为对。 此乃东晋书道修为至高之人,手创巅峰之字体,书之未毕,七界之中,王气腾跃,便有丹凤凝聚成型,舞于虚空,口喷焰球发出光华,又有青龙现于半天,腾于天际,口喷水汽凝聚成云,跃于云间,龙腾凤舞,布满整个空间。 紫气所化之万心,尽为龙凤腾舞所掩盖,大吕先生虽然归隐,但心中仍有家国之念,他虽看不惯朝廷的现状,却并不是有意反国乱晋——他本身也是东晋气运之一分子,这时为书圣笔意所染,遗声所加持之力量同时瓦解。 秦征气为之窒,又掉落到了社稷层。 书掌道嘴角尚存残血,但眼看空中诸字,随意而成,不由得慨叹道:“子敬之书,吾不如也!子敬之书,吾不如也!” 空中之字,也于此时收笔: “足于性者,天损不能入;贞于期者,时累不能淫。迅风陵雨,不谬晨禽之察;劲阴杀节,不凋寒木之心。” 王献之此贴,运笔如火箸画灰,字势连绵不断,于张扬之中又极备法度,七十字一气呵成,有如一字,此乃王献之自创之体,时人称为“一笔书”。 在唐代之前,六朝对王献之书法的推崇几乎还要压王羲之一头,南梁书评以张芝之字为“经奇”,钟繇之字为“特绝”,王羲之之字为“鼎能”,而称王献之之字“冠世”!这种评价便是将王献之作为古往今来书道的集大成者。 此时异界之中,火焰聚为红色洞穴,凤凰舞其上,云气化作碧色清泉,青龙跃其间——诸般神迹,都是金陵王气将王献之的书法意象在异度空间具现化,书之既成,凝而成碑,七界皆稳,光芒大振。帝皇层天顶,裂缝弥合,圣贤层之中,权座安稳。 秦征受其镇压,身心皆不能动弹,上二界之紫气皆被同化,社稷层中,千千万万由紫气虚拟的是非心,也都停止了跳动。只剩下根本元心,尚在作微弱的抵抗——但也因此而暴露了所在。 至此秦征外防尽撤,连大吕先生的遗声都用掉了,而且神源尽露,再无抵抗之余地。 御花园中,慧远忽道:“善哉!善哉!”因想到接下来必将发生之事,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对方神通既穷,防御尽撤,而神源又已暴露,东晋这边接下来必发杀神灭魂之招,届时对方魂魄俱灭,以佛家理念来说,这可是比堕入三恶道更加的万劫不复! 桓伊眼中也现黯然之色,说道:“此字极好,此文极好,然以至精至纯之书道,避实击虚,以势压人,所谓王顾左右而言他——此书污了。” 这个世界总有一小撮人,行为模式并不完全是趋利的,他们心中有自己所坚持的行事准则,尽管有所偏向,却还是拒绝以预设立场决定行为。正如桓伊忠于东晋王朝,生平行事的大方向,都是为大晋效忠,但朝廷的很多作为,其实他也看不过眼。 谢安为了家族兴衰与东晋之安危,王猛为了个人功业与苻秦之兴旺,有时候会把个人喜恶与立场放下,甚至昧着良心“以顾全大局”——这是成熟政治人物的做法。 而桓伊却不然,秦征的形貌被异化,言语被扰乱,但他对东晋王朝立国之基的质疑却还是表达了出来,对其理念,谢石只当是敌人之吠嗤之以鼻,桓伊却深入思之,甚至暗感认同——这就是艺术人物的性格了。 因此王献之未能直辩秦征之质问,而以陆机之雄文激发金陵王气,顾左右而言他地强行镇压,桓伊便感不满。 秦征之问,直指本心却失之鄙陋,王献之之碑,文蕴浑厚却是虚饰漂浮,前者之失,在于文化底蕴不足,所以王献之在这一点上攻击他,就像一个学术权威面对一个后生晚辈的质问却以势压人!秦征果然被压住了,但王献之此举却有避实击虚之嫌,因此哪怕他此次出手的初衷是为了国家,桓伊还是出言讥讽他不能直面秦征的质问。 王献之闻此言语,半晌不言,他的书法不会杀人,然而因他书法激发起来的王气将对方困顿至此,接下来谢石杀招一发,他虽不是亲手杀伯仁,伯仁也可说是因他而死。 想到此处,王献之心头一恶,忽而投笔,拂袖而出。 慧远一合十,随之而去,桓伊袖中出笛,作一曲,前半阙作别友人,后半阙祝福这次新婚,人却随王献之与慧远去了。 对于三大宗师的离去,陆宗念未出一语,谢石却冷冷道:“文人终究是文人!” 此战,东晋因为自身的痼疾,在秦征将问题挑明后,其上上人物终究还是分裂了。 异界之内,秦征虽被重新镇住,但事情尚未完全结束,三位大宗师选择就此离去——落在谢石眼中,便觉得这种行为不顾大局,乃是读书人的一种迂腐。 这种“迂腐”,不但桓伊身上有,王献之身上有,慧远身上有,就是陆宗念身上也有——因此对三人的离去,陆宗念不作一语,因为他能理解。 他们这般人物,立于人世间常常两头不讨好,数百年后苏轼对此有一自嘲,正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然而亦因这样一般人的存在,使历史不至于尽数为得势者所笼罩。 谢石又对御花园的六殿侍从说道:“此次来扰乱婚礼之人,鬼鬼祟祟,遮蔽自身,虽然来历尚不明晰,但事既已为,就做绝了他,此魔元力已尽,便趁此机会,把他了结了吧。” 说完,谢石望向了唐元戎。 第四十八章 死灵诀 异界之内,秦征身心皆困。紫气被锁死,魂魄被锁定。 遥遥一望,上二界出现了两点光芒,一点有如日光,一点有如月光,两点光芒合并,变成一点寒芒,他的心魂莫名地感到一种渴盼——是的,不是恐惧,而是“渴盼”!竟然“渴盼”着那点寒芒将自己带走! 秦征心魂的更深处,因为这种渴盼而产生大恐怖!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能让修为如自己的心灵,产生对彻底死灭的向往! “这,就是对方的最后杀招了么?” 秦征心中一声苦笑,却已无可奈何。他不但自己的底牌已经出尽,就连战友的能力也已经用穷,现在已经无计可施。 御花园中,李太后忽感旁边的儿子心神产生明显波动,以心语对雷炎道:“你在担心他?” 雷炎一直忌惮着母后,不敢轻易出声,但也知秦征这回已经处于最大危机之中,忙以心语道:“娘,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儿子求你了!” 李太后哼了一声,道:“他与哀家无恩无情,我救他作甚?再说现在也没办法了!” “啊?” “若只是穿心决,或还有一线生机,但谁能料到唐家还保有上古死灵诀?此箭既发,入囟灭神,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了。” 雷炎忍不住又啊了一声,这次竟不是心语,内心只是苦恼叫唤:“秦征哥哥!快走!秦征哥哥!快逃!快逃!” 上天都之前,他和秦征之间所建立的心链至今未动,但隔着几层隔绝,未能清晰传到。 秦征只感应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呼喊自己,究竟是什么听不清楚,只是心中酸苦无比,似乎是谁在呼唤自己,警告自己是有什么事情要不好了。 他心中苦涩,也发出心言:“丑八怪,是你么?是你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言是否能发出去,只是勉力地呼唤着。 天上日光与月光合并之后,那个透着寒气的亮点正在慢慢下落,来势慢得出奇,缓缓逼近,但每逼近一分,秦征心中对死亡的“渴望”就加深了一分,焦山之内,月季儿诧异地发现秦征脸上竟然露出微笑。这微笑来得极其诡异,在这个显然即将败亡的时候,竟然似有几分“解脱”的味道! 社稷层尚未散尽的烽火巨龙发出了怒吼——那不是动物喉咙的吼声,而是烟尘粒子在密集盘踞中互相冲击,从而发出的可怕声音,然后,依靠狻猊之力维持到现在的最后这一点烽火也就彻底烟消云灭。 尔独明此时对生死的感悟能力已非昔比,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死亡之力在逼近,怕被牵连,硬生生把月季儿拉得后退,彻底斩断了他们与秦征本体的联系。他这一断,也将华青囊与秦征的联系也切断了。 月季儿明白尔独明此举何意,跪地痛哭起来。 华青囊举头仰望,御花园的天空已经变得明朗,然而他再也感觉不到秦征的气息了。 “哥哥,哥哥!快走,快走!”雷炎呼喊着,却是半点也得不到回音。 焦山之内,在那一点寒芒的笼罩下,秦征只觉得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异度世界中的秦征便陷入彻底的暗黑之中,没有光,没有影,触觉味觉嗅觉也都一点也感受不到了,如果这种无望无间断而永恒地持续下去,便将是佛家所说的“无间地狱”么? 只有空中那个光点在匀速下落、不停逼近,但他明白那点光明带来的不是希望与生还,而是绝望与死亡。 与无穷的黑暗之中,只有一个微弱而模糊的声音还在呼喊自己,也不知道是幻觉,是想象,还是真的存在。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候,这个微弱的声音便显得十分突兀。 “丑八怪,丑八怪……是你么?”秦征此时能想到的,也就是曾经与他对练了灵犀诀的陆叶儿,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给自己传来声音吧,他苦笑着:“我这次大概是完了……我在生死的另一头等你吧。” 可是看看那不断逼近的,一旦魂飞魄散,大概连死亡的另一头也将不存在了,那和陆叶儿也将相聚无期。 陆叶儿自回家之后,便选择自我沉睡,自闭心门,把外界的一切都牢牢锁在外面。 沉眠中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与死寂,甚至连思维都停止了,黑暗死寂虽然孤独,却落得个清净,思维停止也能让自己免受思念之苦。 从沉眠的那一刻开始,外界的事,别人的话,她都不想听,不愿听,甚至不敢听。 严三秋的绝情,让她感到心寒,再也不想听这些烦心事;妹妹要与心上人结成连理,她一方面为妹妹感到高兴,但同时又为自己与秦征不得不分离而酸楚杂陈,因此不愿听;而且她更加不敢听,她怕会听到和秦征有关的消息,她怕自己又会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地闯出这片黑暗。 在如此毅然决然的自我封闭状态下,连陆思儿的声音都传不进来,但秦征临死前的呼喊却让陆叶儿的心为之一痛。 其实秦征呼喊了什么,陆叶儿是听不到的,但两人练过灵犀诀,两颗心所建立的联系深密到连时空阻隔都没能完全隔断,当秦征的心自知命绝,陆叶儿的心便毫不受她控制地剧痛起来。 周围还是无穷的黑暗与无边的寂静,但她的思维还是被这一痛激活了。 “他出事了么?他出事了么?” 陆叶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心比她的思维更加敏感,那是要和另外一颗心从此生死两茫的预知,是原本已变成共生状态的两颗心被生生撕裂时的疼。 “他出事了!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想到秦征激烈的性格,想到严三秋狡猾的手段,如果月季儿拦不住秦征,如果严三秋从中作梗让陆宗念出手,想到陆宗念的剑指向秦征眉心的那场面,陆叶儿意识到,也许就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毕竟彼此一体,陆叶儿情感一动,陆思儿就感到心脏一阵纠痛,她暗暗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朝识海深处问一句,就有一个强大的元神,拼命地要从识海闯出来。 是姐姐啊! 两人二心一体,彼此共存已久,这些年彼此醒睡切换已经十分默契,可每次都是醒者轻轻呼唤睡者,睡者缓缓复苏,醒着缓缓沉眠,然后二心和平交替,从来没想今天一样,陆思儿还完全清醒着,陆叶儿就无比焦急地要醒过来,这个身体的脑府无法承受两个如此强大的元神同时存在,登时痛楚不堪,扶着新娘的侍女只觉得小姐忽然间身体僵硬,深情恍惚,却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新娘子的变化,这时却没人注意到,只因御花园中,这时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今日之事进行到这个地步,这场婚礼其实已全无喜庆色彩,但谢石挥了一挥手,还是对礼官道:“今日之事,如临战场,繁文缛节,能省的都省一省,准备合卺酒吧。” 对这场婚礼抱怀极大期望的沈父,是万万料不到在皇宫中举行的婚礼,竟然也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他是沈家族长,在吴兴唯我独尊惯了,对所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都无法忍受,偏偏这场本应该由自己做主的婚礼,却演变成一件他完全插不进手的国家大事,从傍晚到现在都憋着一口气,深恨那个前来搞破坏的魔头——你们要搞朝廷,就直接去搞朝廷好了啊,为什么偏偏选择在我儿子大喜的日子来! 只是作为沈氏族长,这点隐忍不发的气度还是有的,眼看这场婚事于多磨多变之后,儿子儿媳终于走到了最后的环节,便强堆笑容,满脸欣慰状。 礼官便高唱礼号,众宾皆贺,喜乐再次演奏了起来,成亲是人生最高兴的事,但沈莫怀此时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欢悦。他的人生一直顺畅,天赋异禀、系出名门,又有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师父,从小到大由于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得到,什么事情都能轻易做到,因此养成了他对待一切云淡风轻的气度。 只有在陆思儿这件事情上,让他上了心。自长安一见,那个神情气质与湛若离如出一辙的年轻女孩,就在沈莫怀心里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影子。在长安决战的时候沈莫怀虽占上风,但事后却对陆思儿的倩影念念不忘。 而就在他思念才为人所知时,马上就有人帮他找到了心上人,跟着便有人帮忙探听,有人帮忙撮合,有人安排相看,然后就是三书六礼地成亲——一切都顺风顺水,一如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普通人也许会谢天谢地,而沈莫怀对命运的眷顾却早已习惯了。 但万万没想到,这场好事会在最后成亲的环节上一波三折。今天有好几次,他都想撕开新郎官的礼服,拔剑与那来犯的魔头一战,然而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在礼官的高声唱礼中,沈莫怀心想不管怎么样,不管过程在怎么让自己不舒服,今日能与相思多日的表妹结为伉俪,仍然是值得欢欣喜悦之事。一回头,又看见了沈父脸上的笑容与期待,这张脸他到现在都觉得陌生——毕竟从小分离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沈父对他的宠溺爱护他还是感受得到,一念及此,更觉得今日还是应该暂且忍耐吧。 随着唱礼与喜乐的节奏,新娘犹如被牵线的木偶一样,被指引着进行着婚礼最后一个环节,侍女奉上合卺酒,两人一起举杯、行礼、交杯,当陆思儿靠得极近,沈莫怀全身剧震——他看到新婚妻子紧闭了双眼,本该或欢喜、或羞涩的她,这时却是一脸悲怆、泪流满面! 第四十九章 心印瞬息 今天开学,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回到学校发现网络断了(到期了),刚刚把网络续费好。更新迟了,抱歉哈。 —————————————— 沈莫怀僵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们的大喜事啊,在如此欢喜的夜晚里,表妹你为什么哭!你又是为谁哭!难道你不想与我成亲么? 他僵在了那里,酒杯已经沾唇,但却再不能动,而陆叶儿在将醒未醒之间,与陆思儿醒睡拉锯,也是酒杯沾唇一动不动。 这于他们二人仿佛过了不知多久,而在外人眼中却只是一瞬。 雷炎能看到的,只是陆叶儿要与别人喝交杯酒了,他大急,闭上了眼睛,再不管会否被人发现,竭力以心力狂呼:“大哥,大哥!叶儿姐姐要拜堂了!要和交杯酒了!要入洞房了!你快来啊!” 陆宗念于悲欢纠结之际,忽感帷幕之后有强烈的念力波动,讶异转头。 李太后亦感到有异,正要警告雷炎。 无穷黑暗之中,就在那个光点已经逼到眼前时,秦征蓦地听明白了呼喊自己的声音:“大哥!大哥!” 大哥?呼喊自己的,不是丑八怪?那是…… 雷炎! 啊! 心链! 在天都时,自己和雷炎之间那条用来救命的心链,可是还未曾用上呢! 心灵感应与声音呼喊不同,方才秦征只道呼喊自己的是陆叶儿,因此便也呼喊着陆叶儿,因此与雷炎之间便没有产生互相感应,而陆叶儿那边没有回应,这感应便无以为继。 这时一念既悟,秦征生出最后的求生欲望,在那一瞬尽力回喊。 “炎弟弟,是你么!” “大哥,是我,是我!你听到了!” 双方的对唤接上了头,在无端黑暗之中,便有一条微弱的线于无有之中生出,天上的死亡光点已经近在咫尺,而光线的彼端,却是生人的世界! 刹那间,秦征在异度世界的紫气金身彻底消失! 死灵诀落空。 同一时间,帷幕之中,一个紫色的影子从雷炎的影子里长了出来。这是秦征在那一瞬间借用了雷炎的冥场之力,发动了心印瞬息。 “不好!” 陆宗念暗叫一声,只是帷幕之中还有李太后,恪于君臣之礼他迟疑了一下。 李太后猛地见到秦征的影子,心中更是大恼,雷炎就在她触手可及处,她虽知这个儿子与秦征有深厚渊源,但原本算定雷炎即使使坏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将他制住,但她却也料不到儿子与秦征之间竟然建立了心链,手一指封了雷炎的天灵穴,看着那个微小暗弱的紫影,几乎就想伸手将之捏散,然而动手之际忽然发现秦征之影无比暗弱,但境界仍在,一个念头便窜了进来:“不如将之收为傀儡……”要将一个大宗师级别的神念傀儡化,那可得有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此大的诱惑,连李太后都忍不住心动踌躇。 两大宗师同时一个犹豫,只这一下便失了先机。 人群之中,对皇室毫无敬畏心的华青囊反应最快,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际已经闪了进去,从雷炎影子中长出来的那个紫影很淡,灵息极微极弱,然而三魂七魄却还完整无缺。 华青囊见机极快,他的药气已经用尽,这时逆抽元精,发动“神农尝草愿”,这一招类似于地兽门的狂魔解体大法,乃是于迫不得已状态下,瓦解了自身元精化成治病救人的药力,华青囊将这股药力形成“生生造化之息”,灌入微弱的紫气之中。 陆宗念有感,李太后一见,同时变色!华青囊论实力在当场高手中排不进前五,但他有一步百变之才,个人先手意识极强,见机应变的速度在小一辈人物中堪称第一,当日在长安于战力远逊的情况下仍能将沈莫怀逼得生死两难,而这一次抢了一个先机,竟然连陆宗念与李太后都落了后手。 这“生生造化之息”乃素灵派宗师级以上高手才能衍化之秘法,在战场之上,几有肉白骨而活死人之功效,秦征所受重创绝非短时间内所能恢复,但被“生生造化之息”一激发,微弱到极点的精、气、神都瞬间完满! 华青囊直到此时,其实都不知道秦征为何而来,然而他既信任秦征,便能将性命也托付出去,低声道:“我力竭了,你快走吧!”说着人就倒下,失去了知觉。 李太后在旁边已经要伸出的手已经缩了回去,心中惋惜不已,机会稍纵即逝,刚才是秦征最虚弱的时候,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如果说,在进入异度空间之前,秦征还只是大宗师级高手中的新丁,境界虽然上去了,但对巅峰境界的运用还显得无比生涩。 他于青牛谷之中,经过玲珑塔的修炼时,第一次感应到天地力量的存在,第二次出玲珑塔,感到自己已能对天地力量加以运用,但境界未到,牵引时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待得他臻于大宗师境界后,天人无分,但觉天地元力皆可运用,然而如何运用,却还缺乏相应的法门与经验,所以在六道异界之中,秦征几乎是一边作战,一边摸索。 但经历异度世界的生死炼狱后再出来,秦征对诸般法门之运用便已经臻于圆熟。真个是:举手投足,天地为用,发心动念,鬼神惊从。 此地已不在六道结界之中,再无礼制天牢之束缚,秦征一手指天,月光天力源源而至,双足踏地,黄泉地力汹涌而聚。 十余步外的的陆宗念,十余里外的湛若离,同时大感压力,更不用说近在身侧的李太后。陆、李二人都还没热身呢,而秦征刚从生死战场中翻滚出来,战斗意志正处于暴走状态,这时力量一恢复,天上狂风席卷,吹灭了满御花园的烛火,地底震力酝酿,一个地动掀翻了婚宴的桌椅杯盘,念力发出,人心阴暗处鬼念疯长—— 一个虚饰出来的歌舞升平,登时变成一片狼藉。 园中武者与玄士群起戒备,文官们则慌张彷徨,在家臣的护卫下纷纷逃命。 沈家家主在人群中狼狈叫道:“顾兄……别走……张兄,你……别走,你们别走啊……小儿的婚礼还没完啊……” 忽然被地上一只桌脚一绊,沈父栽倒在地,旁边沈莫怀吃了一惊,赶紧将父亲扶起,沈父抓着儿子的手臂,双眉纠在一起,无法舒开。 他无武功,无神通,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境况无比危险,但这是他亲生儿子的婚礼,是沈家数十年来最风光的大事,怎么可以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以为,这次的佳话能让沈家大大长脸,谁知道却闹成了笑话,丢了个大脸! 沈莫怀扶着好像丢了魂的父亲,转头向近在咫尺的新娘子望去,作为新妇,本该在公公摔倒时第一时间来扶起的,这是人之常情,但新娘子没被头纱蒙住的双眼却闪烁不定,一时恍惚一时欢喜,一时诧异一时担忧,然而不变的却是注视的方向——从刚才就盯紧了帷幕后那个散发出可怕气息的身影,再无移动。 沈莫怀心中一寒:帷幕后那个男人,难道和表妹有什么关系不成? 帷幕之内,秦征也无暇顾及戒备的武者、逃命的文士与狼狈的沈家家长,他的目光只是落在十几步外的新娘身上,此刻那一身嫁衣不是为自己而穿,但那双眼睛的目光含义,秦征却完全懂得! 恍惚的,诧异的,应该是陆思儿;欢喜的,担心的,应该就是丑八怪了! 在场所有人,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理解这目光的含义。 “丑八怪!”秦征叫了一声,但御花园内没人听得到他说什么,只听到那个浑身发着鬼气的怪物发出了一个怪声。 秦征就要向陆叶儿冲去,忽然一个身影隔绝在两人之间,沈莫怀冷冷道:“你在看谁!” 秦征吃了一惊,沈莫怀望向自己的眼神,冷漠中夹杂着憎恶与怀疑,沈莫怀在秦征心中的地位与任何人都不一样,那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好朋友,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真君子的话,秦征相信那人就是沈莫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沈莫怀会有这样的眼神,更别说他用这眼神望向自己! 这短短一瞥,便将秦征刺得有些经受不住,让他竟忘了别的,叫道:“莫怀,是我啊!我今夜闯进来,不是要坏你的喜事,而是不希望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但他的声音,在别人听来只是呼呼乱响,眼见沈莫怀眼神中的戒备丝毫没有减弱,秦征怔了怔,就知道自己的言语还是被干扰了。 被沈莫怀扶起来的沈父,看看“那怪物”对新娘子指手画脚要冲过来的态势,再看看新娘子望向“那怪物”的复杂眼神,心中忽然起疑:“你……你们……”他猛地抬高了声调,冲着陆宗念:“陆兄!这个怪物,不会是冲着令嫒来的吧!” 此刻的陆宗念,双脚不丁不八,全身放松,既不再有因女儿婚事被扰乱而产生的怒火,也完全无视刚刚御花园的种种混乱——这一刻,他竟然是将秦征视为生平未见之大敌!所以压下了所有个人情绪,将整个心境调适到平衡、无我的状态,以备迎战。 这实在是秦征刚才在异度世界的表现太令人震撼了,东晋多少绝顶高手各展神通,又动用了金陵王气,结合立国数十年从未有失的六道大阵,竟然也奈何不了对方,还差点让对方动摇了东晋的国运根基,这一战之威,实为近三十年玄武天下未有之盛况。秦征在这一场战役中所展现的修为,已经让他感到便是五老亲临,严三畏亲至,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沈父的叫喊,还是让陆宗念稍稍回神,一瞥眼见女儿状态不对,心头也是一阵紧张,陆叶儿和陆思儿对这副身体互相谦让,从来就没起过争夺之心,这一次是陆叶儿醒得太猛,陆思儿一时睡不下去,双方虽不是有意,却偏偏就形成了眼下两魂胶结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状态,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难道是被什么念力给影响了? 想到“那魔头”在异度世界所展现的强大精力,陆宗念转过头来,双目如电如剑,几乎要剖了秦征一般。 第五十章 空前大敌 秦征有些着急:“陆先生,陆先生!是我!是我!” 但他的言语传递出去,却是变成充满威胁的噪音,要发心言,却连心言都是混乱的。禁语乱形是秦征在玄门功法臻于圆熟之前为李太后所乘,金陵王气未灭,禁语乱形便不散。 感受到了沈陆二人的敌意,秦征心道:“遮蔽我的术法明显与金陵王气有关。可我已脱出六道宫,为什么遮蔽我的术法仍然未除?难道我在进入六道宫之前就已经中了那术,那个能控制金陵王气的绝顶高手,仍然窥视在旁?” 方才他在异度世界得大吕先生遗声加持,逼问六道大阵,乃是论道质理,那等高度的问答,在境界上超越了“禁语乱形”这等乱情术法的层次,故而不受束缚,这时要与陆、沈解释,却是又落入了“情”的范畴,便复为李太后之术所困。 秦征凝聚紫气,在空中写道:“我是秦征!” 但旁人看见的却是他忽然动手凝聚一团符号,以为此魔又要作法,纷纷戒备。 这禁语乱形,禁的不是“声音”,而是“表达”,是通过扰乱周围人对秦征言行的理解来达到乱情的目的,秦征连心语都被乱掉了,何况文字? “看来不找到祸根,我便没法跟莫怀他们解释。” 秦征心念动处,念力外放,便要查探禁语乱形的源头,他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心念一动,外部环境马上就起了感应,刹那间天空乱风狂卷,陆宗念和沈莫怀以为他要动手,同时剑气外发,三股力量一撞,搭在御花园中的区区帷幕如何经受得起? 混乱之中宫人惊呼起来:“快保护娘娘!” 李太后一直收敛着修为,以至于连陆宗念也未发现她,眼看秦征的念力伴随着气机四出搜索,想必是要查探禁语乱形的源头,她不愿在这种情况下撄秦征之锋芒,更不愿于此时与陆宗念见面,一手掩面,拉了雷炎,已在宫人的卫护下趁乱退去了——但她的禁语乱形,其最后余氤仍笼罩在秦征头上。 谢石刚才是投鼠忌器,眼看李太后离开,松了一口气,喝道:“动手!” 随着谢石一声断喝,周遭忽然出现十六个暗将,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以兵法奇阵排布开来,每两人结成一对阴阳战士,彼此阴阳互激互补,功力倍增,八对战士从八方逼近,立成八门金锁之阵,结阵后的威力又比八对战士的功力之和强上不止一倍。 龙隼姥姥望见,暗叫一声:“这便是大晋东军埋伏着的暗桩么?果然厉害!” 她这个念头才转了一转,就见对面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发出一声怪声,没人听出那是秦征的一声轻叹。 陆宗念沈莫怀就在面前,秦征实不愿当他们的面残杀晋国战将,手一扬,十六个道气金鼎同时扣住了十六战将,两两之阴阳互补之气被隔绝,布列的八门同时告破,秦征手再扬,御风逆动,周遭百步被狂风卷成一片平地,十六将被吹得拔地而起,送出二十丈外。 谢石眼看自己的暗桩被人一举手就破了,脸皮一阵抽搐。 秦征决战于异度世界时,由于空间阻隔,陆宗念只在双方力量迸发到极限时才有遥感,不似此刻面对面近身观战来得真切。这时见“那怪物”一出手就是道家绝学,不由得一怔,竟未趁隙进击。 那边羊昙却以为是秦征随手挥洒,周身上下未露出半点破绽,令陆宗念窥伺在旁也无机可乘,不由得脸色大变,按笛发信,二十八个老道士不知从何处冒出,落在秦征身周,依着二十八宿方位将秦征围定,手中各拿法器,牵引星辰之力,布成天星四野大阵,羊昙心知对手厉害,此阵不求杀敌,只为将对方一困,只要逼得敌人露出破绽,陆宗念就能作致命一击! 秦征心道:“此阵要依道法破来,迁延时久。”他把头一昂,瞳孔一闪,天上月光扭曲,便扰乱了星芒,使二十八道在一瞬间失去了星辰之力的护持,在二十八老道错愕之际,秦征双目一闪,念力笼罩开来,二十八人同时觉得被秦征盯了一眼,刹那之间陷入无间宙狱,五感跟着被截断,同时僵立当场,五十六只臂各自下垂,手脚僵直,就像一瞬间变成了二十八具僵尸! “夺魄!” 唐元戎闷声叫了一声。 此次沈陆大婚,到贺的宗师高手至少十来个,本来众人眼看秦征破困而出后,正打算围而歼之,见到了这个场面,登时个个脸色灰败,再没一人胆敢妄动,就连龙隼姥姥也是吃惊之余,进而产生绝望感。 这二十八个老道布成的阵法,她自忖也不是不能破,然而要像“那怪物”一般瞬息破敌,那是万万不能! 她闭关二十五年,自忖就算还及不上凤凰双剑,也已相去不远,所以才率领门人出世,要与当世强者一较雌雄,但这时近身见了秦征的手段,竟让她产生无能与抗的挫败感! 陆宗念盯着秦征,忽然厉声喝道:“你不是严三畏,更不是尔何辜、丹辰子,你究竟是谁!” 秦征艺成之后两人就没正式交过手,但陆宗念对他一直关注,秦征曾用无间宙狱打得天都峰不敢正面迎战,陆宗念作为宗极门弟子,事后自然对他攻打天都的过程细细了解过,无间宙狱这一招陆宗念虽不知道名字,但运使时的原理却已推知了七八分,因此陡见此招心头一惊,竟然第二次放弃趁隙攻击。 看到陆宗念的反应,秦征心头反而一宽,这无间宙狱用以对付宗师以下的高手应验如神,于外人眼中类于秒杀,但在大宗师眼皮底下施展却容易露出致命破绽,他刚才冒险行事,就是要向陆宗念传递消息,眼看陆宗念已经动疑,秦征就要施展飞廉无碍——那是他在陆宗念指点下练成的轻功绝学,他相信只要再施此招,陆宗念必定便能确定自己的身份——却倏地一声尖锐的剑鸣破空而至! 秦征此刻是以元神号召普存于天地之间的能量,形成紫气卫护元神,天地不灭则紫气可以源源不断,紫气不灭则元神不死,元神不死则紫气不灭,从而形成一个不死不灭的闭合循环。 可无间宙狱损耗极大,秦征突破大宗师境界之后,虽然不像之前那样,一用此招后便长时间功力全失,却也在那之后出现气神分离的破点。在陆宗念面前露出这样的破点,已经和拿命赌博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破点稍纵即逝,他原本料定除陆宗念外未必有人能勘破,不料还是有一道剑气趁虚而入!那一丝剑气极小极细,已极接近穷微尽化之境界,且来得迅疾无伦又无声无息,一下子就卡在那个破点上! 秦征见机之快直追华青囊,察觉不对马上就要发动两败俱亡的激烈招数逼退对方,哪知瞬间看清来人,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楚,那种决绝的招数便发不出来——剑竟然是凤羽剑,人竟然是沈莫怀! 连龙隼姥姥都未来得及反应,沈莫怀却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只存在不到百分之一弹指间的破点,果然不愧是宗极门近三十年来最接近剑宗三传、大宗师境界只差临门一脚的武道天才。 这一刻沈莫怀的剑气卡在破点上,跟着剑气变得微细无比,侵入紫气金身内部,这一招是宗极门绝学“潜腑剑”的变体,“潜腑剑”的本意是以极柔极细的剑气锁定敌人脏腑,而沈莫怀临机变化出来的这一招,比潜腑剑气还要微细百倍,秦征本体不在,因此便没有真正的脏腑,但这剑气一呼吸间游走整个紫气金身,逼得秦征始终处于气神难融的半死状态中。 秦征刚才没在剑气甫入时发动败亡之招逼退对方,一步错满盘落索,这时便生死操之彼手了。他心中只是一念:“莫怀会杀了我么?”这一念竟无怨怼,莫怀救过自己不止一次,就是把命还给他也犹嫌不足,“只是他若事后知道是我,只怕会比我此刻更加难受。”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难受。 沈莫怀的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但谢石、龙隼等是何等眼光?纷纷喝彩之余,谢石喝道:“沈世侄!快动手!杀了他!” 眼看对方已经被制住,只要宗极门灭神剑气再出,今日之耻辱便可昭雪,眼前之大患也可根除。 但沈莫怀却凝剑不动,他的眼角一斜,瞥了新婚妻子一眼,只见新娘子目光闪烁不定,一时惊讶,一时焦急。 他心中一阵纠痛——以表妹的修为与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已经大占上风?若然看出自己已经大占上风,这焦急是为谁焦急! 而陆宗念盘算方才种种,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不愿这个“可能是秦征”的人就此被杀,正要出声,却见沈莫怀竟然将剑一撤,说道:“如此杀你,胜之不武!” 羊昙惊叫道:“不可!”心想现在可不是表现君子之风的时候,但他话还没说完,沈莫怀已经撤剑后退了一步。 沈莫怀此举落在陆宗念眼中,是彬彬君子当有之风度;落在龙隼姥姥眼中,是宗极门第三代武道传人当有的尊严;落在谢石眼中,却是一种不顾大局的武夫执着。 秦征死里逃生,气神再聚,羊昙无比惋惜,谢石更是心头大怒,要制一个大宗师死命的机会有多难得,这样的契机,可不会有第二次! 然而众人尚不及转念,凤羽剑退而复进,秦征正于又惊又喜中,待要与沈莫怀示好,凤羽剑一摆,沈莫怀道:“动手吧!”众人便知道这是沈莫怀要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陆宗念和秦征还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沈莫怀剑气再逼,两人周围十步的时空顿时变化,感应到这变化的陆宗念吃了一惊,竟然都来不及介入其中。 _____ 下一章:《宙之河》 终于要进行时空之战了。 第五十一章 宙河 秦征本人的机变速度虽快,但修炼道门神通既久,受道家无为后发的思想影响,渐渐习惯后发制人,先手意识有所削弱,加上对手是沈莫怀,打内心深处便不愿与战。而沈莫怀只是作风君子,并非迂迟之人,他自幼修习武道,一旦临战便抢先手,后退只是给了秦征一个公平一战的机会,一待秦征气神交融,剑气便动,其中的空隙间不容发! 湛若离曾说:“修玄修武,虽说是殊途同归,但他们玄门中人发动功法时虽能惊天动地,然亦要受天时地利种种限制,不如我们学武之人,尽在自身精、气、神三宝中下功夫,因此若是狭路相逢,修玄之士遇上学武之士,我们必能占据上风!” 这时秦沈两人正处狭路之变,修武之沈莫怀果然一来就先取得了优势。 当沈莫怀凤羽剑扬起,发出的不是剑气,不是剑压,不是剑芒,而是一种无可言状之存在,其剑一出,就像劈开了一扇门,十步之内的一切——包括秦征,全部都被带进一个语言无法形容的维度。 这是一条仿佛星尘构成的河流,秦征于心念微动间,就发现自己身形幻化,后方就出现数以万计的自己。 但是秦征却很清楚,那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不是幻影,而就是数以万计的“秦征”。 “这里是……” 他无比诧异,忽然想起了玲珑塔中《尸子》残篇的时空理论,心中蹦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来:“难道是……时间具化之境!” 按照《尸子》的理论,天地自然起之于无,无中生有,出现了一个奇点,是为一,一而生二,便是二维之平面世界,二而生三,便是我们所见之三维世界,万物都在其中。 但三(三维)之上,又复有过去未来,这过去未来就是在时间,按照《尸子》的命名,是为宙。时间是每个人都知道其存在的,却又是每个人都看不见摸不着的,但秦征眼前这个情景,却似乎是将时间给具现化了。 这条仿佛由星尘构成的漫长河流中,前面是未来,后面是过去。以佛经词语作为时间计量单位的话,一弹指有六十刹那,一刹那有九百生灭,则一弹指可区分为五万四千生灭,而在这条时间长河里,每一个生灭间就都有一个秦征。 所以秦征所见他身后的数万个秦征,都不是幻影,而就是他在一弹指间的几万个自己! 时间的流逝,在这个具化之境中就像变成星尘流水一样清晰可见。 如果说,秦征所创的“无间宙狱”只是欺骗大脑,使人产生一种时间变化的错觉,那这里就是真正的时空洪流! 这里也和六道宫的异度世界不同,它不是沈莫怀“创造”出来的,因为“第四维”本来就是存在的。 如果说,看到东西为触觉,听到东西为听觉,碰到东西为触觉,闻到东西为嗅觉,那么能够体验到时间的存在,可称为“时觉”——普通人是没有时觉,我们能知道时间的存在,是通过观察事物的变化来间接断定。但现在,沈莫怀的一剑却劈开了时间感应的大门,使那常常被我们忽略的时间感变得真切。 在这条时间长河里,凡俗世界所看重的种种都成为不重要的虚幻,身体真的有如皮囊,声音更是一种低级得不需要在此等境界存在的媒介,这里的“秦征”只是一团紫气,而不远处存在着一把剑——秦征判断那应该就是沈莫怀。 滔滔时间,如水逝去,在进入这个情境的第二个弹指,秦征就发现不但每一生灭间都有一个自己,而且每一个生灭过后的自己,都比前一个自己有所衰变——这就是“老”! 紫气若无,但究竟不是真的无,它只是一种特殊的气态能量体罢了,在此时间长河之中,连构成紫气的细微因子都在衰变——甚至不只是紫气在衰变而已,便是灵魂似乎也在承受着时间的冲刷。 秦征忽然想起孔子曾慨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圣人将时间的流逝形容为不停流逝的流水,和眼前所见何其相似,莫非千年之前,春秋战国的争鸣之中,夫子也曾经历过如此具化的时间之境么? 在第三个弹指间,秦征又想到,沈莫怀的那一剑并没有建立一个结界,或者建立了一个新的世界,他只是劈开一扇时空的大门,让秦征看见第四维的存在。自己和沈莫怀仍然处于现实世界的御花园中,只是他们两人眼中的世界,已经和御花园里其他人不一样了。 只是,便只有这样么? 望着不远处的沈莫怀,秦征就要呼喊,就要过去,但只一动念,就发现自身的衰变加速了! 在这条时间洪流里,莫说举手抬足,莫说出声言语,就是一个思维念动都会急剧加速自身的衰变——这是秦征在第四弹指间的发现。 他忽然又想起了佛经的一句记载:“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其描述与此时情景,又何其相似,只不过带来伤害的不是荆棘之刺,而是百千倍的加速衰老! 紫气与念力不动时,这种衰变尚能稍稍控制,稍有动弹,衰变便万倍加速! 秦征于第五弹指间收束妄动,望向沈莫怀,却发现悬在时间洪流中的那把剑,和四弹指间就衰变出二十一万六千个秦征不同,那把宝剑未见其有前,未见其有后—— 秦征忽然明白了! “是活人剑!” 在这条改变了流淌速率的宙河之中,沈莫怀与凤羽剑人剑合一,心恒不动,人恒不动,剑亦恒不动,竟然以活人剑的状态保持“不衰”!时间之洪流,竟似对他不起作用! “难道他竟然已经超脱了时间了?!” 一想到这一点,秦征心神大震,继而苦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有什么胜算? 从三维世界看来,他和沈莫怀之间,只是不到十步的距离,但在这条时间长河中却不是这么计算的,两人之间在三维世界是一弹指便能到达的距离,但这一弹指却是无妄动状态下的五万四千生灭的衰变,而在妄动状态下则可能是亿兆生灭的衰变。 如果守不住自己的妄心,在走近沈莫怀之前,自己就直接在万倍增速之衰变中老死了。即便自己不妄想、不妄动,但相比于那把“恒处不动亦不变”的活人剑,也终有被时间洪流冲刷至灰飞烟灭的一刻。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境界之战。 六道宫那个异度世界所发生的各场大战,当时觉得激烈残酷,在此战面前一比,高下登时判若天渊! 秦征从进入宙河到悟出其中原理,说来话长,于他个人的时觉体验中也好像过了很久,但以正常世界的时间计算,只是只是五六弹指的功夫。 在这数弹指间,御花园中众人看到的只是沈莫怀将剑一摆,然后两人就不动了。 宙河出现后,长江上的湛若离便停下了一切动作,一心关注于此。 李太后已经退到百步外的一座小殿上,在露台遥望,神色无比凝重。 旁边被她制了行动力的雷炎则暗暗恼火,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秦征哥哥几次陷入生死危难,大吕先生的歌声会出现,多半是季儿姐姐出手,秦征心印瞬息之后力量瞬间完满,更是华青囊鬼神莫测的手段——而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忙!这全都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 雷炎从来没像这一刻般痛恨自己的弱小,如果自己有足够能耐的话,就不需要看母亲的脸色,就不会在什么都看明白的情况下却什么都做不到,就不会让事态恶化到现在这般局面。 第五十二章 阿赖耶识 御花园园心,沈莫怀与秦征一直处于刚才的状态,一个似动手未动手,一个似反击未反击。 之前被卷走的暗将已经窜了回来,就要布成八门金锁阵来作为沈莫怀的外围助力,陆宗念却一摆手:“退下吧!这已经不是你们能介入的。” 十六暗将看了谢石一眼,得到了谢石一个眼色,这才躬身消失。 谢石不去看沈陆决战,眼睛只盯着陆宗念,眼前是一个能够破了六道宫的大敌,在谢石心中,沈莫怀天赋再高实力再强,最多也只是有一战之力,最后要想收场,还是得看凤剑。 而陆宗念盯着园心二人,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来犯之人,究竟是不是秦征?若不是秦征,为何他能同时兼通道心二宗?若是秦征,他怎么会来犯?” 在陆宗念想来,以秦征的性格,以自己对他的恩义,以他和沈胤的交情,这次婚礼他不来则已,若来就是来为自己贺,为沈胤贺,是要来喝喜酒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捣乱,为此甚至不惜生死、不惜动摇大晋根基。 秦征与沈莫怀的关系,陆宗念知道,但秦征与陆叶儿的关系,陆宗念却不知道,只因一点不通,所以万般推测全乱。哪怕秦征已经故意露了两手,陆宗念仍然觉得索虏以某种机缘窃取了秦征的能力,比来者乃是秦征本人的可能性更大。 刚刚从异度世界回来的唐家双子,眼看着秦征与沈莫怀一动不动,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还不动手?呆在那里做什么?” 唐元戎盯着园心那个似乎扭曲了的空间,叹道:“他们早就动手了,只不过你们没看到。” “啊?”双子猜测着:“莫非他们在斗念力?所以站着不动?” “不是斗念力,而是……”唐元戎顿了顿,却说:“而是你们所不能理解的……时境之战!” 听到这两句对答,陆宗念看了唐元戎一眼,心想唐门不入二宗五派,没想到唐大先生竟然也懂! 双子更是愕然:“祖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元戎却没再说话。 陆宗念回过神来,盯紧了眼前凝立不动的两人,也再无暇他顾。他对宙河的理解,比当世任何人都要更加深切,尽管如此也仍然未敢说已能完全控制,沈莫怀将这时空界限一立,自己若不在恰当的时机进入,只怕引发的后果将难以预测! 就在这时,宙河之中,战况又是一变。 在第六弹指想明白之后,秦征心中已经明悟。 在这条被改变了流淌速率的宙河里面,若常人入此境中,守不住妄念,只弹指间即灰飞烟灭。便是一流高手在此也是难以支撑多久,不过面对宗师以下人物,沈莫怀亦无须动用此招。若宗师级高手到此,亦当如秦征刚刚进入宙河时所感,彷徨惊震不知所措,除非本身有特殊能耐或遇到特殊机缘,否则难以脱困。 但是秦征毕竟已经超越了这个层次。 他在最初的彷徨与惊震过后,再一细思,便觉得沈莫怀以活人剑状态,处时空洪流之中,自身恒寂不动,貌似了得,其实却暴露了不足。 既修宙之道,若已臻大宗师境界,于此时间之河里就当以穿梭古往今来为目标,既然已经开了时觉,识破时间之河的存在,却只是以活人剑状态战战兢兢,不敢妄动也无法妄动,那就是尚未突破大宗师境界的明证,对这宙之道沈莫怀还只是打开了大门,一只脚迈进了门槛,但离真正自由运用,显然还差那“天人一线”。 其理既明,秦征便有了对策。 时空能力至高至深,然而也并非就是无敌。 凤凰双剑于道之追求体悟,向外求诸于宇宙之变化,而心宗则相反,是向内求诸于心灵的本质。 心灵的最外围构成,是诸感——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没有眼睛就失去视觉,耳朵残废就失去听觉,味蕾出问题味觉就出问题,神经被斩断触觉就残损。诸感的存在完全依赖物质化的身体,而紫气金身的构建仍然是模仿人的身体,用紫气构建起来的一个能用五感来感应世界的虚拟之身。 比诸感更深一层,是意识,诸感体验到的是具体的世界,而意识已经能够进行抽象的思维,它能辨别真伪,能够记忆过去,能够思索未来,能够想象,能够问道。大部分人对心灵的认识多停留在这个层面,但心宗高手却更向心灵深处进一步探索,以求其更真切的本质。 华夏上古时期对心灵的探索,发展到殷商鬼道阶段已达到极深层次,然而代商而兴的周人更崇尚物质现实,而商人后裔在失去传宗之发后,心学上也就出现了重大缺失。 佛教传入之后,心宗高手惊喜地发现其与心宗传承竟有惊人的吻合度,因此自汉末以来,心宗高手多习佛学,以补上古心宗之缺,到后来甚至有如严三畏一般干脆就入了佛门。经过这数百年的发展,心宗之学里已经有了不少佛教的色彩,甚至一些失落的名诀,干脆就用佛家之词来填补。 这时秦征面对宙河的加速冲刷,竟然自行剥离了五感,唯余意识寄托于紫气之中,但意识的存在仍然依赖于有形之物,尽管有少数人拥有过意识脱离身体的体验——如梦中离魂状态——但这种独立性十分不稳定,没有物质身体作为寄托,虚弱的意识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于是秦征将紫气也剥离了,意识散尽。 意识灭尽后,一种更深层次的心魂状态随之萌生——此为思量之识! 此识与眼耳鼻舌身意都不同,五感是以外境为感知对象,意识是以外境为思考对象,而此识之执着对象与外境无关,只是自我。 身体的死亡能毁掉五感,脑府的衰灭能毁掉意识——意识一旦被摧毁,也将如同传说中喝了孟婆汤般丧失一生之记忆,即便进入轮回再世为人,也是新的人生。而此思量之识却能出入生死,若按照佛教的理论,心宗高手控得住这思量之识,便能周旋于万法因缘之中,自主轮回,于生死之间流转不灭。 百步之外的小殿上,李太后发现秦征于十弹指之内便勘破宙河之原理,继而自主散尽意识,心中赞叹不已,忽想:“他真的不是心圣转世么?如果不是,为何有这等高绝天赋?” 宙河之内,沈莫怀的活人剑恒处不动,而秦征的思量之识至精至微,流窜于宙河之中,躲避着时间星尘的冲刷,两者一动一静,但都各自有抵抗时间洪流的有限能力。 到此地步,陆宗念已知道沈莫怀奈何不了对方了,只是时空之道极难掌控,一个不慎就会引发难以预测的后果,他只盼那思量之识能够脱出,以便他确定那人是不是秦征。只是思量之识在时间洪流中虽有了自保之力,但也非能随心所欲地活动——恰如一片木筏沉浮于滔滔洪水之中,虽不至于被彻底淹没,然而也难有完全的自主自由——后世禅宗武学《易筋经》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便是这个层次,此境界下要从宙河脱困,仍需特定机缘。 可就在这时,那思量之识又是一灭,陆宗念、李太后心头同时惊震。长江之中,湛若离也咦了一声,一足虚点,跃于空中,一双妙目突破空间阻碍,聚焦向了宙河。 秦征的思量之识灭尽后,更深之一识同时生现,此识乃心灵最深层面,心宗的残缺典籍已失其名,故而借佛经之名词,名之为阿赖耶识:因此识乃诸识之根本,故而称为本识;因其包含万有,能于生死因缘之中、时空聚变之间存而不失,故而又称藏识;佛教又认为宇宙生成的第一刹那,天地唯有此识,故而又称之为初变识——根据甲骨文的记载,上古心宗的绝顶高手寻得此识后,便能以之横渡生死彼岸。 此阿赖耶识一现,百里之内,有所感应的诸大宗师同时大惊。 秦征灭尽思量,只余阿赖耶识,宙河于他,就成了可以进退的生地。 恒寂不动的活人剑上,绽开了一朵莲花,莲花之下,藕丝缕缕,将凤羽剑寸寸缠绕。此莲花从沈莫怀精神极深处生出,却是由秦征所催发,莲花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正是心宗“魔言魔象”境界的巅峰。 陆宗念和湛若离同时脸色大变,此刻沈莫怀与凤羽剑人剑合一,若等藕丝将凤羽剑缠绕完毕,那对沈莫怀来说就不是生死控于人手那么简单了,而是其形其灵尽成傀儡,就算死后轮回也摆脱不了,生生世世都将处于对方的奴役之下,成为对手的万世之奴,永远不得解脱——这是比死亡更大的恐怖! 秦征的原意是要控制住沈莫怀,他所精擅的不是宇宙之变,所以必须先将沈莫怀完全傀儡化,然后利用沈莫怀的宙变能力,将他一起带离宙河,这是两人一起安全脱困的唯一办法,他既可以控制对方,自然也可以事后释放。 但尚未完全确定他就是秦征的陆宗念,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那人”是秦征的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若是这猜测有一丝谬错,沈莫怀便是万劫不复!无论如何,陆宗念不可能靠一个尚未确定的推测,就把自家女婿万生万世的性命押上去! 湛若离更加不能! 长江江面,湛若离倏地消失,驾临御花园上空,而御花园内,陆宗念则抢先了一步,一声长啸跨入沈莫怀所划之领域。 宙河之内,秦征便见一把宝剑破空而来,切断了缠绕凤羽剑的藕丝,一瞬间宙河失衡,时空震撼。 在谢石、羊昙等人眼中,看到的便是陆宗念忽然介入,沈莫怀口吐鲜血,向后震飞,同时身子迅速枯槁,仿佛一弹指间就老了十岁,再一弹指再老十岁,头发都现花白。 “凰剑!” 众人惊呼声中,湛若离一脚踏上了御花园的尘土,她神色冰冷,手指发出剑气刺入沈莫怀之灵台,激发其宙变能力反转衰老,但此刻沈莫怀神识混乱不堪,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不能自救,只要湛若离一停手,他的身体便会重新老化,必得在湛若离的再次刺激下才又恢复,他的人便不停在青春与衰老之间反复拉锯。 沈父见儿子变成这副模样,不由得老泪纵横,只是也知凰剑正在施救,不敢上前打扰,连话都不敢说。 而御花园内的其他人都只是瞥了沈莫怀一眼就转了头,没人再关心这个失败者,所有人都知道,此刻陆宗念和那“大魔头”之间已经到了决生死定胜负的关键。 这个人间何其残酷,半日之前,沈莫怀还是人人关注、人人艳羡的玄武接班、天之骄子,一朝落败,于众人眼中就成了可有可无之人。 除了湛若离和沈父之外,就只有一个女人完全“不顾大局”,一双眼睛苦苦追随着沈莫怀,随着他每一次恢复青春而心宽,又随着他每一次枯槁衰老而落泪。 —————— 下一章就是这一卷的尾声了。好长的一场仗,终于要打完了。在起点的更新也将告一段落。 尾声 灵犀一醒(以及暂停更新声明,详见本章末尾) 宙河之内,时间洪流变得无比混乱,哪怕是阿赖耶识状态下的秦征在这等宙变乱流中也变得狼狈不堪,就在此时,一股重整秩序的力量在宙河荡开,秦征循着力量的源头找去,就看到一把宝剑正以极大威势,逆时间洪流而行。 在宝剑的引领下,其周围的星尘也开始逆流,一开始只是一小股,最后这种逆行越演越烈,竟然变成了一种趋势。 蓦地秦征想起玲珑塔中记载过有关的两个词:宇空、宙逆! 对于《尸子》,云笈派的众祖师还有不少注释与评论,但对“宇空”和“宙逆”,玲珑塔的碑文上,就只剩下这两个名词。 秦征初窥大道,阿赖耶识状态并不稳定,加之他力量的恢复,是靠“生生造化之息”强行催复,受了陆宗念一剑之后很快就蜕化,复成思量之识。 逆宙之洪流再催,秦征的思量之识左右逃窜,但陆宗念对时间洪流的掌控力远非沈莫怀可比,时间星辰很快就将秦征困住,其魂识被宙河淹没后,魂体因时间而产生了奇妙变化。 方才沈莫怀是劈开时觉,加快宙河的顺势流淌,而现在陆宗念却是逆催宙河,秦征的生命立刻倒逆。 御花园中,湛若离芙颈稍转,她和陆宗念虽然鸳梦难圆,但凤凰双剑的契合度与对彼此的了解当世没有第二对人物可与比拟,陆宗念逆宙之剑一动,湛若离便知他要逼出对手的本来面目。 时间洪流顺势催行固然可以加速敌人衰亡,逆势倒逼亦能使人回到未生之时——人的一辈子,生是起点,死是终点,但生之前、死之后却又相同——未生之时,同样是死。 秦征只道陆宗念是要取自己性命了,否则沈莫怀既出宙河,陆宗念再要将他带出宙河已不费吹飞之力,他心中发苦:“之前我已有两番暗示,但陆先生终究不相信我。” 他性子激烈,就算面对陆宗念也是宁战而死也不愿束手就擒。于魂力不足的情况下,仍然自爆思量,强行与逆宙洪流星辰相抗。 两力一撞,秦征的魂力终究不敌宙尘星流的时光之力,只是他最后的反抗,亦使陆宗念对逆宙之剑的控制失去了精准度,本来若是一逆一日,或者一逆一年,昨日之秦征或去年之秦征一现,陆宗念便可知他究竟是谁,现在却是一逆一生。 陆宗念待到察觉,收势已经不及,心中略悔,李太后却是精神一振。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李陵容可不信秦征是一个“毫无来历”之人,就算今生毫无来历,前世也必有大因缘,否则不可能有这般深的悟性,有这般强的气运。 逆宙之剑下,秦征的前生场景在宙河之中化作一瞬之光。 湛若离睁开了宇之眼,李太后暗作心之聆,都要看这个撼动六道、独抗一国的大高手,前生前世究竟是何来历。 却见天苍苍而地远,海茫茫而生烟。 一片洪荒旷野之中,千里渺茫,山岳萧瑟。 三大高手心中骇异,一般来说,普通人以二三十年为一代,六七十年为一生,轮回纵有耽搁亦不过百年,可眼前这个世界,可不是数十年前、一二百年前,那恐怕是数千年以前的洪荒时代! 星芒隐隐,云雾环绕,水火交迸的可怕余波余焰中,一根修补后仍有残缺痕迹的天柱位于天地边缘,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虚空之中,似有五色神石闪耀,填补着曾经破碎的虚空。 “怎么会这样!”三人同时惊讶,又同时想道:“此人究竟是谁!” 天地之间,不见一人,只有一个声音从久远的时空彼端传了过来,撕心裂肺:“风儿……风儿!我不要你死!我不许你死!就算把天翻过来,就算把地转过来,就算把世界再造一次,我也要你活回来!” 那声音宏亮旷古绝今,深邃通天彻地,诸神惊赞,众鬼骇惶,哪怕是九凤之鸣,与之相比竟也不值一哂,震得陆、湛、李三人心耳发聋。 御花园内,陆叶儿在这一声呼喊之后,眼神彻底宁定,陆思儿终于睡了过去。 “爹!”陆叶儿发出了心言:“求求你别杀他!别杀他!”一道灵识冲入,印向陆宗念脑海,陆叶儿与秦征交往之画面瞬息而过:两人相遇于空谷、秦征救陆叶儿于深山、双剑联手于桃源、陆叶儿救秦征于地底、彼此濡沫于京口…… 一桩一桩,如动画掠过,陆宗念在过去一年中奔波万里,心思都放在为了给女儿争取一线生机上,江湖上就算发生了什么巨变他听说后也是过耳便算,除秦征冲击天都峰一事用了心思外,其它事情都未作深思,却万万料不到女儿竟然早已深陷这场天下风波之中。 陆宗念本是深情之人,诸般画面掠过后,哪里还会不明白秦征拼死冲入这场婚礼的缘由?再一想当年湛若离持剑杀入皇宫的过往,更是刺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痛处,转眼间泪流满面。 他罕见地处于如此失衡状态之中,法首若在此,李太后若动手,一招就取了他性命,湛若离不知陆宗念究竟看到了什么,凤眼如剑,气机笼罩全场。 陆宗念终究是大宗师修为,只恍惚了一弹指间就立刻恢复,断了情感干扰,稳住心神,他与陆老夫人不同,既明白了秦征与女儿之间的情感,此刻便是自己性命不保也要保住秦征,宙河之中活人剑再控时间之河,撤了宙逆,消解加速,断了时觉,诸法散尽,陆宗念连呕了七八口血,秦征的魂识也已摇摇欲毁。 陆叶儿将秦征之魂识抱在怀中,以灵犀决将之笼住,以自己的念力滋润秦征的魂体,秦征的心房对陆叶儿是完全开放,在陆叶儿怀中无比安然,任由陆叶儿借他意念,搜索天地间游散的紫气,以卫秦征之魂识。 秦征魂魄虽然稍稍稳定,但陆叶儿心知他损耗过重,若不赶紧回归本体,细加调养,日后必有大患。 陆叶儿醒转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有李太后猜出了七八分,连湛若离都看不明白,其他人更是茫然,只是见新娘子忽然闯入,跟着陆宗念呕血,新娘子手引紫气,凝聚成型,跟着抱着那团紫气,双目含泪向陆宗念跪了下去。 陆宗念已明白女儿的心思,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指了指宫外道:“去吧。” 陆叶儿眼看父亲脸色苍白,显然伤得不轻,身为女儿本当侍奉,但此刻秦征的事情更是不能耽搁,两行泪水登时滚了下来,又磕了一个头,跟着转身,御剑而起,飞向宫外。 谢石双眉一扬,陆宗念沉声喝道:“谢兄!”谢石身形为之一顿。 一时之间,无论宫廷侍卫还是六道暗将,无人胆敢妄动。 湛若离虽然看不明白这后半场之事情,但她也无心过问,一声冷笑,携了沈莫怀,转身消失。 至此新娘离去,新郎消失,不久前才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御花园登时变得空空荡荡,一场牵动东南、天下注目的婚礼便不欢而散。 本卷完,请关注下一卷《逆天运》 ———————————————— 关于在起点暂停更新声明。 本书的写作手法一直和起点的主流写法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可能在起点大火起来也在我预料之中,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入v的打算,不过居然还有这么多读者一路跟着不离不弃,真是让我又惶恐又感动。 现在寄灵只剩下最后一卷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是今年农历年前后写完,这个进度应该是可以保证的,不过八月出了个小小的“惊喜”,于我是喜,于看官们恐怕是有点惊了——寄灵的影视版权卖出去了。 根据和制片方的协议,网上的连载必须暂停。所以从这一章开始,寄灵在起点不再连载。不过为了不负老读者的厚爱,我会在群里继续保持每周三章的节奏,继续更新,群号是13554535,希望不会被屏蔽掉。群里的更新,大家看看就好,喜欢的就讨论几句,我很喜欢看大家的讨论,尽管大多时候我都潜水,但你们的每一句评论吐槽我都仔细琢磨的,所有指出bug的,我在稿子里都有进行修改。至于盗贴的朋友,麻烦就不要跟来了,谢谢。 码字不易,有了这份合同,至少能养我三年,明年我应该就有足够的精力开新书了。 谢谢大家一路的追随与厚爱,阿菩百拜。 ^_^ 2016.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