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彩虹的少年》 导读 光戏,光讯,光能 大王当知,是天中天所放光明,是光无根无有边际,非热非冷、非常非灭、非色非无色、非相非无相、非青非黄、非赤非白。欲度众生,故使可见、有相可说,有根、有边、有热有冷、青黄赤白。大王!是光虽尔,实不可说、不可睹见,乃至无有青黄赤白。 ——《大般涅盘经 卷二十》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圣经·创世纪 第一章第三节》 “不早了,还要回去赶写一份报告,下个月再见。”再见没说出口,她已完全消失不见。原来她坐的座位四周,空气似乎流动得特别迅速,仿佛有一层透明的网逐渐收紧。但这也仅仅是一刹那间的异状,一切迅速恢复正常。 ——张系国《倾城之恋》[1] 触灵娘解开黄色的同心结,褪去葫芦形琴箱的紫衣,抱起感应琴,琴身立刻闪耀出七彩光芒,宛转流动,琴体的边缘在光影中变幻不定……她修长的手指弹出时仿佛白鹭鸶伸展的羽翼,拨回时则像白山茶含苞的花瓣,感应琴的光芒也随之消长飘移,有如地球极地夜空中变幻不定的极光。 ——叶言都《触灵娘》 古往今来提到“光”的著作不少,以上只是随手拈来的几个例子;然而把“光”设定为全书关键,以此作为不可或缺元素的书并不多,东野圭吾的《操纵彩虹的少年》可谓凤毛麟角。 这也是一部讲符号、沟通、唤醒与启蒙的小说。要深入读,就要从符号与沟通说起。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思想的扩散、知识的传播都要靠: 一、媒介。 二、搭载内容的符号系统。 沟通传播的媒介,必须大家都能感知,在我们这个世界,最常用的是图像(包括文字)与声音,其他尚有气味、味道与凹凸不平的触感。图像媒介靠的是可见光的反射,声音媒介靠的是空气的震动,它们都可以经由本身的变化,搭载极多内容。图像媒介搭载的内容,包括文字、图画、影片等等,声音媒介搭载的内容,包括语言、音乐等等。 那么,除此之外,有没有可能存在着另外的沟通传播媒介,也可以搭载足以产生重大效果的内容,凡人却不知道,只能等待极少数天才的启蒙? 东野圭吾在他的这部力作中显然假设有这种神秘的媒介与所含的神秘内容,就是光的变化。 《操纵彩虹的少年》里的世界就设定在现代,最多只是与现代距离很近的未来。一个具有特异功能的少年是男主角,最初他凭借一套电子器材,把唤醒与启蒙的信息化转成光,在夜晚特定的时间对外传播,然后他把光用音乐的规律演出,称为“光乐”。随着不断有人接收到讯息,感受到召唤的人越来越多,终于量变造成质变,群众开始行动,一个新时代就此展开…… 这部小说提供的联想空间非常大,每读一段,都很容易发现一些相关的元素,足以产生使人暂时放下书,去查清楚、想明白的冲动,例如: .人体能力开发及其普遍化 .同步律 .光的音乐旋律化 .各宗教圣人的发光现象 .生物光子 .基利安摄影术(kirlian photography) 等等,充分展现科幻的魅力,等待读者发掘。 若论这部书谈得不够的地方,第一结尾嫌仓卒,第二应该是故事的叙述只以日本为范围。以今天大众、小众传播媒体的发达与泛滥,要是真有人能演出光乐,轰动的范围应该是全世界。至于外星人会不会也接收到这种光的讯息,派出飞碟到地球查个清楚,就请各位读者自行联想吧。 ──历史学家.科幻作家/叶言都 01 爆炸声在暗夜中回荡。数十盏车头灯以最前面那辆车为顶点,形成一个细长等腰三角形,在干线道路上向东移动。那不是四轮的汽车,全都是机车,也没有任何一辆机车上有两个人,所有人都靠自己的力量在道路上奔驰、战斗。这是这个团体坚持的原则。 所有的机车都统一成黑色,因为他们相信,黑色是象征强大的颜色。不光是车体,每个人也都一身黑装,但不是黑色皮夹克之类的,而是黑色的战斗服。安全帽也同样是黑色。 他们还有另一个特征。那就是车头灯的颜色。所有车头灯都经过特殊加工,每一辆的颜色都有微妙的差异,所以当远远望向他们行驶的队列,仿佛看到锦鲤在水中游。 今天晚上,他们要前往他们口中的r地区展开久久一次的破坏行动。 他们进入这个区域不久,就撞见了当地的飚车族。那是典型的旧团体,只会一个劲地空转发动机、按喇叭,大声叫嚣,斗殴时也只会挥动铁管和铁链。 这群黑色团体运用了超群的飚车技术闪过了对方原始的攻击模式,并伺机丢了一颗炸弹。那是他们所持有的炸弹中最小的一个,但当炸弹爆炸时,对方那些人立刻像在萨凡纳大草原[2]上遇到狮子的小动物般鸟兽散。 黑色团体在附近巡逻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相马功一骑在团体中间的位置。虽然他们看似随兴而行,但其实每个人在队列中都有固定的位置。 功一在一年前加入这个团体。他从高中辍学后整天无所事事,每天独自骑车上路,然后就受邀加入了他们。 “我们和普通的飚车族不一样。”团长用低沉的声音对功一说,他的一头黑发往后梳,好像戴了一个头盔,“那些人只是像中年大婶般歇斯底里,竟然还有人胡扯那是什么青春。青春、青春。那是什么屁话,恶心得让人反胃!”团长吐了口口水后继续说道:“我们支配黑暗,也可以说是在管理黑暗,黑夜属于我们,所以我们穿黑色衣服,骑黑色机车,我们没有任何色彩,拒绝外界所有的光。” 那个团体名叫“假面摧毁团”。他们质疑现代的社会结构,以摧毁这种结构为终极目标。他们对自己是新型飚车族感到自豪,鄙视那些为了满足欲望而从事暴力行为的飚车族,称他们为旧团体。他们目前的工作就是清除那些旧团体,他们主张必须从他们这个世代开始改变。 功一加入后的一年期间,假面摧毁团内共有十六名成员遭到逮捕,但几乎有相同人数的新成员加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来自旧团体。 每个人加入的动机各不相同,但大部分都是因为觉得很帅气。对传统飚车族行为感到厌倦的人,也许对新团体某些看似禁欲式的做法产生了憧憬。当然,也有不少人的理由更简单,有人只是觉得黑色制服很酷。 然而,功一最近对一件事无法释怀。虽然假面摧毁团声称是为了摧毁当今的社会结构而自然形成的团体,但他最近开始怀疑这件事。因为他强烈地认为这个团体被某种肉眼无法看到的力量所控制。 他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不光是这个地区出现了新团体,全国各地都陆续出现了有相同主义和主张的斗争团体。这些团体之间并没有横向的联系,只是他对在全国各地刚好同时出现像“假面摧毁团”一样的团体产生了质疑。团长说,这些团体都是因应时代的需求而诞生的,果真如此吗?当然,即使是因为某种力量创造了这些新团体,他也不知道到底要发挥什么作用。 假面摧毁团行驶在穿越新兴住宅区的干线道路上,不一会儿,后方有一辆、两辆机车开始脱队。这也是团体的特征之一。既没有集合,也没有解散,只是到了某个时间,就会不约而同地聚集,然后自动解散。 相马功一也准备离开了。他渐渐放慢速度,退到队列的后方,然后离开了集团,独自向左转入了岔路。 那是一条缓和的上坡道,是知名建商建造的一整排相同外观的住宅。功一家位在坡道的最上方,因为他父亲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讨厌父亲。 他在家门前下了机车,但并没有立刻走进家门,而是眺望着眼前的那片夜景。各式各样形状的光点缀黑暗的景象的确很美。 他的眼睛捕捉到一道光。他定睛细看,然后从衣服胸前口袋拿出了一个小型望远镜。又是那道光。他在心里小声说道。 他在上周发现那道光。在路灯、霓虹灯和住家窗户灯光中,有一道异样的光。那道光并没有很强烈,只是注视那道光之后发现,光并不是固定不变,颜色和闪烁的方式不断发生变化。 功一用望远镜看着那道光。光似乎来自某栋建筑物上方,不一会儿,那道光奇妙地闪烁起来,注视片刻之后,功一放下了望远镜。 (来这里吧。) 那道光似乎在小声呼唤他。 怎么可能?功一收起望远镜,放进了口袋,独自苦笑起来。一定是新型的霓虹灯,不需要在意。他打算把机车推进车库,但忍不住再度回头。 那道光还在相同的位置,这一次即使没有使用望远镜,他也清楚听到了和刚才相同的呢喃。来这里吧。来这里吧。 功一骑上机车,再度发动了发动机。 志野政史好不容易解开数学难题后,发现了那道光。他这天也和平时一样,独自温习功课到深夜。 他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但已经认为自己是考生。他打算考大学,并为了这个目标用功读书,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这也是他父母的想法,因为他们对这个独生子抱有莫大的期望。距离考大学还有一年九个月,他和他的父母都认为时间所剩不多了。 政史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继承父亲的事业。不,其实那并不是他的梦想,而是他父母的梦想,只是他至今仍然没有察觉这件事。他的父母很担心儿子拥有自己的梦想,所以在他有自己的梦想之前,就把他们的希望深植在儿子的意识中。 但是,政史对目前的状况并没有感到太大的不满,他目前的人生目标,就是一级一级走上父母为他准备的又长又陡的阶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舒服,顺利时也会有充实感和成就感。不需要自己作决定的轻松支撑着这份快感,他不时站在目前的位置往后看,为自己已经走完了一大段阶梯感到沉醉。 只不过他最近陷入了瓶颈。专注力无法持续,成绩也始终无法进步。之前遇到像刚才解出的那道数学难题时,解题都更加轻松。因为他无法专心思考,所以脑筋也越来越不灵光。 政史按着太阳穴。他越来越心浮气躁。 他很清楚造成目前这种状况的原因。因为他整天都在想清濑由香,他打开书桌抽屉,拿出升上二年级时,全班一起拍的照片。他们班上有二十名男生,十八名女生。清濑由香站在三排女生的中间位置。 略带有栗色的长发很自然地披在肩上,不知道是不是拍照时的习惯,她的鹅蛋脸微微偏向右侧,一双大眼睛好像从照片中注视着政史。 她坐在政史的斜前方。只要他看黑板时,就会看到清濑由香,所以他这一阵子上课时经常看着清濑由香的后脖颈出了神,忘记把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内容抄到笔记本上。 他的妈妈格外警惕他对女生产生兴趣,因为她深信会影响功课。今年新年,收到班上女生寄来的新年贺卡时,妈妈脸色大变地质问他。那个女生是谁?为什么要寄贺卡给你?你们在学校很要好吗?在得知那个女生寄了贺卡给全班所有的同学之前,妈妈一直用磁铁把那张贺卡贴在冰箱门上。 不需要妈妈提醒,政史也知道现在不可以喜欢女生。不可以做这种事,必须赶快忘记。必须甩开杂念,专心读书,然而,无论他怎么压抑克制,都无法阻止清濑由香的脸浮现在脑海。尤其他最近对性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和他对清濑由香的感情产生了加乘的效果,必须费不少力气才能平静肉体的欲求。他经常想着由香自慰,而且自慰的频率有逐渐增加的倾向。这件事令他产生的自我厌恶,也让他感受到极大的心理压力。他把照片放回抽屉后,发现自己的右手再度伸向了裤裆,不禁感受到强烈的罪恶感。 他起身打开窗户。虽然已经五月了,但夜风仍然很冷。他觉得只要吹吹风,头脑就会清醒。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道光。对面的房子之间,有一道奇妙的光。在看到那道光的瞬间,政史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他定睛细看,发现那道光来自比他想像中更遥远的地方。 那是什么光?光的颜色不断变化,闪烁的方式也没有固定的规律,好像在对他诉说什么。 他站在窗边,持续看着那道光。当光消失时,他看了一眼时钟。刚好是凌晨三点整。他已经看了那道光超过三十分钟。 他关上窗户,坐在书前,感受到一种奇妙的爽快,觉得自己可以专心读书了。事实上,他关上窗户后,开始做英文阅读理解题到凌晨五点,中间完全没有休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心读书了。 翌日晚上,他打开窗帘坐在书桌前。每次停下笔,就看向窗外。他期待今天晚上也可以看到那道光。 那道光果然在凌晨两点出现了。在和昨天相同的位置,同样闪烁着照了过来。政史把椅子移到窗前,观赏了那道光整整一个小时。之后,他和昨天一样感到神清气爽,身体内侧涌现了力量。 那天之后,他每天凌晨两点到三点的这段时间,都会观赏那道神秘的光。他并没有告诉父母这件事。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在做坏事,只是觉得不可以告诉别人。父母并没有对他起任何疑心,政史反而曾经听到父母的对话。“最近那孩子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样了,看来终于知道该好好读书了。”“那当然啊,距离考试已经不到两年了。”他也发现自己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到那道光之后,觉得内心的烦恼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觉得自己变得更积极了。在他看到那道光的十天后,终于和清濑由香说了话。虽然只是不值得一提的闲聊,但那比解出数学难题更加倍感到满足。 那道光可能具备了改变人心的力量。他隐约产生了这种想法。 他当然很好奇那道光的来源。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发出那道光?为什么那道光具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某天晚上,政史终于采取了行动,决定去解开自己内心的疑问。也许是那道光的力量,激发了他的行动力。 小冢辉美等不到凌晨两点,就迫不及待地悄悄来到阳台上,拿起父亲的望远镜观察。但可能时间太早了,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寻找的东西。 “原来很精确准时啊。”辉美忍不住嘀咕道。今天已经是第四个晚上,那道光每晚都会在凌晨两点准时出现。 她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那道光。那天晚上,她从客厅悄悄来到阳台,想要一死了之。这里是五楼,下方是只有在柏油路面上画了格子的停车场。只要纵身一跳,就可以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 那天傍晚,母亲和祖母大打出手。原因只是芝麻小事。母亲和祖母的冷战状态已经达到了极限,双方都在等待内心的愤怒大爆发的机会。 听亲戚阿姨说,在目前就读中学一年级的辉美出生之前,她们婆媳关系就已经闹僵了。当时,小冢家住在从祖父那一代就开始住的房子,辉美的母亲嫁给她父亲时,也和公婆同住。辉美的祖母凡事都要按照传统规矩办理,和喜欢按照合理方法处理问题的辉美母亲发生了冲突。 不久之后,辉美的父亲买了这栋公寓,一家三口在这里生活,但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祖父去世,辉美的父亲不得不把祖母接来同住。辉美的母亲当然大力反对,但父亲执意这么做。辉美不太清楚当时的情况,但据说父亲不愿错过用祖父的房子卖掉后的那笔钱偿还贷款的机会。 祖母来家里时,辉美读四年级,她清楚地记得母亲站在门后,露出鬼面具般若一样的表情瞪着祖母把老旧的家当接二连三地搬进来。母亲自言自语地说,家里只有三房一厅,这么小的地方,老太婆竟然要搬来同住。死老太婆一定会活很久。真是要命了,今天晚上要煮什么菜,就够让我头痛了。都是爸爸的错。我还是出门工作好了,但她肯定又会啰哩八嗦。真希望她早点去死。 辉美来到户外,握起小手向太阳祈祷,希望妈妈和奶奶不要吵架,希望大家能够和和乐乐。 但是,年幼的她所许的愿并没有成真。祖母搬来的当天,就对晚餐的口味百般挑剔,祖母和母亲大吵一架。祖母猛然站了起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祖母离开时动作太猛,饭碗从桌上滑落,应声碎裂了,里面的米饭也都撒在地上。辉美觉得这个画面似乎预示了这个家庭的未来,成为一个黑暗的画面,深深地烙在她的眼中。父亲始终低头不语,默默吃着饭。 那天之后,母亲和祖母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无视对方的存在。两个人完全不说话,有必要时,必须透过父亲或是辉美说话。有时候她们两个人都在现场,却要由她当翻译。 “你们不要再吵了啦。”她不知道为这件事哭过多少次,祖母和母亲每次都有点尴尬,但双方都不愿让步。父亲似乎已经放弃解决这种状况,他每天下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想要逃避家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久之前,炸弹终于爆炸了。辉美从小到大,甚至没有看过男人打过架,却像在作恶梦般,看着母亲和祖母扭打在一起。两个人可怕的嘴脸让她难以相信她们是自己的家人。 那天晚上,母亲冲出家门,祖母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像着了魔似地不断诵经。父亲很晚才回到家,看到日常用品散乱的房间,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并没有设法解决问题,而是拿了威士忌和杯子坐在桌子旁,啃着鱿鱼干,慢慢喝着酒。 辉美上了床也迟迟无法入睡,泪水不停地流。 好想死。她突然浮现这个想法,而且觉得是一个好主意。只要自己死了,也许他们会反省自己的行为。 于是,辉美摇摇晃晃地走到阳台。她并不怕死,甚至想像着媒体会报导自己的死亡消息。少女因家庭不和深陷痛苦而自杀。她希望到时候会是这样的标题。 当她握着阳台的栏杆时,发现视野角落闪着光。她转头看向那个方向。那道光再度闪烁着。噼喀、噼喀、噼喀哩地闪烁着。 光的节奏很奇妙、很温柔。来自远处的光好像是在为自己而闪烁。噼喀、噼喀、噼喀哩。打起精神,千万不要认输。 辉美看着那道光,感到自己的心情渐渐平静。委靡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更觉得自己前一刻想死的念头太无聊了。 接下来的两天,她都倾听到光的呼唤,但光太遥远了,无法看清楚微妙的变化,所以她今晚准备了望远镜。 到了凌晨两点,光像往常一样开始呢喃。辉美调整了望远镜的焦点,注视着那道光,终于捕捉到肉眼无法看到的无数种颜色组合在一起,发出了细腻而又复杂的闪烁。 渐渐地,她感受到那道光在呼唤她。 “来这里吧,快来这里。” “下个月改到星期四。” 木津玲子正在穿丝袜时,床上的男人对她说。 玲子转头问他:“你星期五不方便吗?” “嗯,因为有一些事。” “原来‘老师’不方便。” “你少废话。”男人伸手拿了放在枕边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信封,丢到玲子的屁股旁。“这是这个月的。” “谢啦。” 玲子拿起信封,指尖可以感受到信封的厚度。她觉得这种打工方式很不错,而且可以去普通学生没钱去的高级餐厅吃晚餐。 玲子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有钱可以包养年轻女生。他自称姓“会津”,但玲子不认为那是他的真名。他有时候会在饭店打电话,好几次听到他提到“老师”这两个字,玲子当然从来没问过他老师是谁。 “那我就先走了。” 玲子穿戴整齐后,转身向男人打招呼。 “嗯。”男人点了点头。 她打开套房的门,来到走廊上。在门关上之前,她听到男人拿起电话的声音。她猜想男人又要打电话给“老师”了。 离开饭店后,她也不想马上回家。她走进经常去的那家酒吧喝了一杯,才拦了计程车回家。她独自喝酒时,有三个男人先后来向她搭讪,都被她打发走了。 回到公寓时,已经凌晨两点了。她没有开灯,拉开了房间的窗帘。她的房间位在五楼,而且公寓本身就建在高地上,可以眺望城市的远方。每次和那个男人见面回到家,站在这里看夜景已经变成了她的习惯,她觉得这个行为可以让她找回自我。 当她抽完一支烟时,发现了那道光。 玲子定睛细看,发现那道光和霓虹灯不一样。颜色不同,发光的方式也不同,好像是从某栋建筑物,像是学校的屋顶上发出的光。 玲子注视着那道光,发现自己的心情渐渐振奋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那道光中感受到这样的魅力,只是她回想起之前好像也曾经感受过这种振奋。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是什么时候? ──对了,就是那个时候。 她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她读高一,第一次去听摇滚演唱会时,也曾经有过相同的感觉。 那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了。 当时的感动和怀念渐渐苏醒,但她摇了摇头,克制了这些回忆。 ──莫名其妙,我这是怎么了?只不过是光而已。 玲子拉起了窗帘。 02 白河家的儿子除了成为他名字由来的那件奇妙的事以外,在三岁之前都很平凡、平顺地长大。 至于那件奇妙的事,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是否实际发生过,而且也几乎没有人相信。因为只有父亲白河高行一个人目击了当时的状况。 高行任职于某家制药厂,是负责设计生产工程的技术人员,儿子出生时,他还在上班。他接到电话后,知道自己有了儿子。他握着电话,另一只手做出胜利的姿势,一旁的同事猜到了是什么事,纷纷鼓掌向他道贺。 正在加班的他立刻赶往医院,在病房内见到了精疲力竭的优美子和她的母亲。刚才是他的岳母打电话通知他。 儿子在新生儿室。高行安慰了优美子几句,就走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上,可以隔着玻璃窗户看到新生儿室的情况。新生儿室内躺了五个婴儿,每个婴儿旁都放着写了母亲名字的牌子,高行想要寻找‘白河优美子’的牌子。 但是,眼前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五个婴儿中,有一个婴儿身体发出光芒。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如果非说不可的话,有点像是白光,那团光包围了第三个婴儿。高行揉了揉眼睛再度凝视,这时,光已经消失了,但他看到那个婴儿旁的牌子上写着优美子的名字,确信刚才所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眼睛产生的错觉。 他再度打量儿子,觉得很像优美子。 回到病房后,高行把看到光的事告诉了优美子她们,优美子躺在床上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么快就开始溺爱儿子了。” 岳母也笑了起来。 “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个婴儿是我们的儿子啊。”高行生气地说。 “那干脆为他取名叫光好了。”优美子提议道。 “还真随便啊。” 高行苦笑着说,但觉得使用“光”这个汉字也不错。 三天后,他决定了儿子的名字。他为儿子取名叫光琉,发音为“mi─tsu─ru”。 “不是和光差不多吗?”优美子说,但随即点了点头说:“不过,真是个好名字。” 那时候是初夏,白河夫妇从此展开了无比幸福的生活。虽然第一次养育孩子,难免手忙脚乱,但高行和优美子从来不觉得辛苦。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光琉已经三岁了。 夏季的某一天,高行下班回到家,优美子满脸喜悦地站在门口。她手上拿了一张画纸。 “你看,这是光琉画的,我太惊讶了。” “是喔,他画了什么?”他才脱了一只鞋子,立刻接过了画纸。 画纸上用蜡笔画了一个红色长方形的东西。高行几天前买了蜡笔回来送他。 “这是什么?红砖吗?”高行苦笑着问。三岁的孩子只能画出这种程度的东西,但当母亲的仍然兴奋不已。 “你看不出来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一看颜色就知道了。” “颜色?”高行再度打量画纸,发现长方形的东西并非只是用红色的蜡笔涂颜色而已,而是用几种不同的颜色涂在一起。“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颜色。” “对不对?对不对?”优美子满脸喜悦,“到底是什么颜色呢?老公,你知道吗?” 高行拿着画沿着走廊走了进去,打开走廊尽头的门,那里是一间小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和饭厅。他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解开领带,巡视四周。当他的视线移向厨房时,找到了答案。 “是冰箱吗?” “答对了。”优美子拍着手,“是不是很厉害?” “嗯。”高行发出感叹的声音。画纸上的颜色和他们家的冰箱颜色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色卡。即使大人也很难画出完全相同的颜色。 “为什么画冰箱?” “他说颜色最漂亮。我看了他用过的蜡笔,发现八种颜色都用过了。你了解我的意思吗?在他画画之前,那些蜡笔都是全新的,他为了画冰箱的颜色,用了所有的蜡笔。”优美子双眼发亮地说。 高行再度将画纸和实际的冰箱比较,即使对比多次,仍然觉得两种颜色完全相同。 “太厉害了。” “对不对?” “光琉在哪里?” “在隔壁房间。” 高行打开纸拉门,探头向隔壁的和室张望,看到了身穿水蓝色背心的光琉矮小的背影。光琉蹲在和室中央,正全神贯注地在新的画纸上画着什么。“你在画什么?”高行在他背后问道。 光琉转过身,露出灿烂的笑容,再度低头画画。严格来说,他并不是在画,而是用蜡笔涂颜色而已。他把一支又一支蜡笔从盒子里拿出来,涂在画纸上。 高行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等待,想知道他这次会画什么。画纸被暗绿色,或者说是草绿色的颜色占据。高行巡视房间,立刻知道他在画什么。 是墙壁的颜色。这间和室墙壁的颜色和光琉正在画的颜色完全一样。 高行把优美子叫了过来,优美子也立刻知道儿子在画什么。 “太厉害了,原来这个墙壁的颜色是用各种颜色混合起来的。”她拿起光琉用过的蜡笔,语带佩服地说道。 “不过真的有点奇怪。”高行说。 “什么奇怪?” “通常画画不是会画某种形状吗?从来没有听过有小孩子对形状没有兴趣,只涂上颜色而已。还是说,偶尔也会有这种小孩?” “我也不知道,但这样也很好啊,如果都和其他小孩子一样太无趣了。”优美子心满意足地注视着光琉。光琉专注地用蜡笔作画,似乎并没有听到父母的对话。 之后,光琉持续画画。虽然家里还有很多其他玩具,但自从他有了蜡笔之后,就对其他玩具完全失去了兴趣。高行第一次买给他的蜡笔在转眼之间就变得很短,无法再继续画了,高行只能立刻买新的蜡笔。 光琉画的东西仍然是床单、窗帘和枕头这些普通孩子绝对不会画的东西,这些东西的色彩都很鲜艳,似乎因此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能够在画纸上正确重现那些色彩,他画客厅地毯的时候最逼真,高行没有察觉那张画放在地毯上,还不小心踩到了。 “这孩子是天才。”有一次,优美子兴奋地说,“他是绘画天才。我曾经看过其他孩子的画,每个孩子都只是随便用现成的颜色,没有人像光琉一样混合多种颜色,更何况他可以画出和实际一模一样的颜色。”她在说话时频频摇头,“要不要为他报名参加电视上的儿童节目?” “这算是绘画才能吗?”高行看着儿子的画,偏着头问。 “这当然是绘画才能啊,就好像弹钢琴,能不能够正确分辨音色不是很重要吗?我认为两者是相同的意思。我觉得以后一定要让光琉走艺术的道路。我相信一定会让众人大吃一惊。” 优美子心血来潮地说道,就像世间所有对儿女的才华有过度评价的父母,独自感到兴奋不已。高行对儿子在色彩方面有如此敏锐感到惊叹的同时,也觉得有这种能够宠爱孩子的理由也不错。 除了这项特殊的才能以外,光琉是一个文静的普通小孩,只是高行觉得他似乎太寡言了,有时候两、三天都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但从他能够理解复杂的表达方式,以及必要时懂得正确运用语言,就足以证明他的语言能力很优秀。高行认为光琉可能有自闭症的倾向,所以才不喜欢说话。 但在光琉上幼稚园后,这种不安也消失了。光琉似乎和其他小朋友相处很愉快,高行从优美子的口中得知,幼稚园小朋友的家长也都很喜欢他。 “光琉在幼稚园时经常说话吗?”有一次,高行问优美子。 “老师说,他很少说话,但会正确回答老师提问的问题,所以好像没问题。” “是喔。不过男生不要话太多也比较好。” “而且老师还说,不需要对光琉说太多话。” “什么意思?” “不是有一句成语叫做闻一知十吗?老师说,只要对光琉下达一个指示,他就会主动做好老师原本接下来要他做的事,好像知道老师在想什么。” “这是奉承话。” “是吗?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啊,虽然你一定会说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癫痢头儿子也最帅。” “本来就是啊。”高行笑着断言道。 但其实他也曾经有和优美子相同的感觉。比方说,之前的某个星期天,光琉像平时一样,在客厅的桌上画画。高行看了时钟,发现客人快上门了。他打算和客人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 “光琉。”他叫着儿子的名字。 光琉抬头看着高行。客人要来了,你去其他房间画画──高行打算对他这么说,但光琉自己收拾了画纸和蜡笔,然后走去了隔壁房间。 高行以为光琉知道有客人要来家里,所以才会主动去隔壁房间,但优美子说,光琉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只能说,光琉的直觉很灵敏。 上小学后,这方面表现得更加显著。 “为什么只有我家的小孩这么特别?他到底像谁啊?” 优美子参加小学入学典礼回家后,兴奋地对高行说。原来参加完典礼后,担任光琉那一班班导师的男老师特地叫住了她,问她是否在家用什么特殊的方法教育光琉。 老师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在入学前举行的智力测验中,光琉的成绩在所有新生中遥遥领先。 优美子回答说,自己并没有特别教他什么,男老师轻声嘀咕说,那应该是天生智商就很高。那句话听起来并不是在奉承。 “那孩子认字的确很快,任何东西的名字,只要教他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我之前就觉得他比别的孩子聪明,但如果一直说,你又要笑我,所以我就没提这件事,现在终于知道,我果然没错,光琉和其他小孩子的脑袋不一样。啊,太好了,如果是相反的情况,我一定会很难过,但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我家的小孩特别聪明?”优美子那一天的心情都很好,好像中了什么大奖。不,她应该的确觉得自己中了大奖。 优美子回娘家祭祖时,也和她的母亲聊起这件事。优美子的兄嫂和母亲一起住在老家,他们有一个读中学的儿子。优美子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一直称赞光琉,所以趁他们不在时,和母亲聊起这件事。 母亲既惊讶又钦佩地听女儿说完后,想了一下说: “可能是继承了爸爸的基因。” “爸爸?你是说已经去世的爸爸?”优美子问。她的父亲三年前罹癌去世了。 “不是,是你爸爸的爸爸,所以是你的祖父。” “祖父也像光琉一样吗?” “我也是听你爸爸说的,所以不是很清楚,听说他小时候是神童,无论学什么都特别快。他只读了小学,但很难的数学题也难不倒他,大家都感到很惊讶。” “原来这么厉害啊。” “他长大之后做哪一行?”高行问。 “听说是印染的手艺人。” “印染?所以对色彩的感觉也很敏锐吧?” “不清楚,但应该是这样。” 高行和优美子互看了一眼,认为绝对不会错,光琉一定是继承了优美子的祖父,也就是光琉曾祖父的基因。 但是,优美子的母亲也对她的公公不太了解,只是曾经听丈夫稍微提起而已。 “他当手艺人的时期,有没有留下什么有趣的故事?比方说,曾经很出色地完成了什么工作之类的。”优美子充满期待地问,但她的母亲微微偏着头。 “听说他年纪轻轻就死了。” “啊?是这样吗?” “所以你爸爸对他也没有太多的记忆,在他死了之后,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生前很聪明。” “是喔,原来是这样。”优美子露出有点忧郁的表情。在研究光琉的基因时听到这个消息,似乎有点扫兴。 光琉上学之后,他智力过人这件事越来越明显,他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尤其令人惊讶。他只要翻一遍教科书,就可以记得大部分内容,即使是大人也要用计算机计算的题目,他也可以用心算马上算出来。 他带回家的考卷当然都是一百分,优美子每次都兴奋地告诉高行。光琉读的那所小学有很多人都去读补习班,已经有人开始为报考私立中学做准备。高行从优美子的口中得知,就连那些学生也对光琉刮目相看。 白河家的光琉是天才──左邻右舍开始议论这件事。当然不光是正面讨论,也有出自嫉妒的谣言,说他们让光琉就读不对外公开的魔鬼补习班,不惜砸大钱请了三名家教。高行和优美子每次听到这些传闻,就忍不住苦笑。在光琉升上小学之前,他们在郊区买了一栋透天厝,根本没有太多钱花在儿子的教育上。 这些谣言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心情,但光琉读小学三年级时,班导师突然登门造访时,觉得有点不太高兴。 “我希望白河同学能够和其他同学一样。”脸色苍白、体型很瘦的男老师坐在白河家的客厅,面色凝重地说道。 “和其他同学一样是指?……”当时刚好也在家的高行问道,一旁的优美子也一脸纳闷地看着班导师。她刚才叫光琉回去自己的房间。 “学校生活需要有协调性,或者说注重的是齐头并进。”老师说话有点吞吞吐吐。 “光琉在学校的表现造成老师的困扰吗?”优美子问道。她的声音忍不住有点激动。 “不,也不算是困扰……” 班导师吞吞吐吐地说,光琉在上课时一脸无趣的态度让他感到为难。光琉从来不抄笔记,总是怔怔地看着窗外,观察周围其他同学。虽然他上课并没有讲话,每次请他回答,他都能够回答,而且答案也很正确,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纠正他。只不过班上只要有一个这样的学生,说会影响其他同学。目前班上渐渐产生了不良风气,觉得抄写黑板上的内容,认真听老师上课很蠢,也很逊。 “所以可不可以请家长提醒白河同学认真上课,认真抄笔记,也不要东张西望……”老师露出求助的眼神看着白河夫妻。 “但是,光琉并没有不认真上课,所以才能够回答老师的提问,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并不代表他可以继续用这种态度上课。目前有越来越多同学模仿白河同学的上课态度,那些孩子当然没有认真听课。”老师结结巴巴地说到这里,突然下定决心似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希望你们了解,我无法对白河同学有特殊待遇,希望家长好好指导他,要求他和其他同学一样认真上课。拜托你们了。”最后,班导师低头拜托他们。 高行在无奈之下答应,会要求光琉不要影响老师上课。 “太奇怪了,”班导师离开后,优美子不满地说:“每个学生的情况当然都不一样啊,应该尊重每个学生的个性,把所有学生套在同一个框架绝对有问题,更不应该把光琉和那些普通的孩子相提并论。” 那时候,优美子已经深信自己的儿子是天才。 不光是当时的老师,曾经担任光琉班导师的所有老师都不喜欢他,毫无例外,中学一年级时的班导师曾经直言希望他转学。 “对白河同学来说,这所学校的程度太差了。我在上课时,他也一脸无趣的表情,干脆让他去读私立中学吧。虽然那里的考试很难,但你们家的儿子应该没问题吧?” 在亲师恳谈时,一脸狡猾样的秃头中年老师用阴沉的语气对优美子说。优美子回家后气鼓鼓地对高行说,光琉又不是让老师难以应付的坏学生,从来没有听过因为学生太优秀,而被老师要求转学的事。 优美子原本想让光琉就读知名的私立中学,但高行认为没必要每天花时间搭电车去上学,对此表示反对,所以光琉去读了本地的公立中学,而且那所学校是公立中学中的好学校。 几天之后,优美子从光琉同学的妈妈口中,得知了班导师对自己说那些话的原因。听那位同学妈妈说,那名班导师接光琉他们的班级后不久,就在课堂上出了糗。 光琉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像平时一样上课。那名教社会课的班导师突然指着光琉大发雷霆。他说自己当老师二十年,第一次遇到学生竟然敢在第一堂课上就打瞌睡。 “我没打瞌睡。”光琉回答。 “你不要说谎,我刚才看到了。”教师大声咆哮。 光琉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只是闭上眼睛,不能闭着眼睛听课吗?” 听到他的回答,班上其他同学都笑了起来。他们以为光琉在调侃老师,他们一定觉得第一天上课,就敢挑战老师的学生很大胆。 光琉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但老师也和其他同学一样,并不相信他的说法。班导师气得连头顶都红了。他以为光琉在愚弄他。 “好,那你重复一下我刚才说的内容。如果你没有打瞌睡,应该可以说出来。旁边的同学不可以告诉他。” 光琉事后告诉高行他们,看到老师喷着口水说这句话时,他完全无法理解老师为什么这么生气。即使老师真的以为他睡着了,在课堂上睡觉是这么不可原谅的行为吗? 但是,光琉那时候的确没有睡觉,所以对他来说,完成老师的命令易如反掌。他逐字逐句,一字不漏地重复了老师说的话,然后对目瞪口呆的老师说: “呃,老师刚才说,美国地理学协会在一九八八年决定采用罗宾森投影法之前,都使用麦卡托投影法,但其实应该是范德格林氏投影法。” 班导师露出心虚的表情,一时答不上来,慌忙查了自己的资料。 “喔,没错,的确是范德格林氏投影法。嗯,啊,对啊。”他用衣服的袖子擦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呃,请问我可以坐下了吗?”在光琉问话之前,老师一直愣在讲台上。其他学生都窃笑起来,猜想这名老师的威信可能暂时难以恢复。 类似的情况不胜枚举,许多老师都曾经在光琉面前吃过闷亏。尤其是理化课的老师,应该冒了最多冷汗。这些老师早就对有深度的自然科学失去了兴趣,他们以为教育就是机械式地解说教科书的内容,指导如何解答高中考试习题集。有一位物理老师在教欧姆定律后,被光琉问到瞬变现象的相关问题后不知所措,最后回答说“我下次查一下资料”敷衍了事,但是迟迟没有“下次”。光琉去老师办公室催促他,物理老师说他在忙,转身离开了。最后,光琉只好自己去买了瞬变现象的书,独自解决了疑问。 不久之后,包括校长在内的所有老师都觉得光琉是麻烦人物,他们终究不容许任何学生超越学校规定的框架,即使那个学生是学校创立以来,成绩最好的学生也不例外。 光琉读小学时,即使老师都和他保持距离,白河夫妻也觉得这是天才的宿命,再加上内心的优越感,所以并没有太在意。但在中学生活进入后半段后,开始产生了各种担忧。尤其对高中升学的事深感不安,因为很担心一旦被校方讨厌,就会在升学调查表留下不好的评语。 但光琉本身毫不在意这些事,始终维持着自己的步调,旺盛的求知欲越来越明显。他几乎每天都会看完一本书,但并不是小说或是参考书,而是各个领域的专业书籍,才能够满足他的阅读欲望。 高行的书架上连他自己都还没看过的书,都一本一本被光琉拿去了自己的房间。看完高行书架上的书之后,他说去图书馆借书。《现代日本的政治变动》、《民族政治》、《教育基本法读本》、《美国海军全貌》、《超个人心理学》、《宗教论》、《核武的综合研究》、《积体电路技术》、《哥德尔的不完备定理》──他广泛阅读各个不同领域的书籍,完全没有任何脉络和统一性。光琉所看的都是写满文字,可以从中获得新知识的书籍。 光琉吸收了各种知识后,除了不断累积,并用自己的方式加以消化,然后对外发出讯息。对他来说,最方便传递讯息的对象当然就是父母,尤其是优美子。 “人格特质可以分为五大因素模式,通常认为人一辈子都会有稳定的人格特质,但你认为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发生变化?” 那是光琉中学三年级的秋天,当优美子在厨房准备晚餐时,他问优美子的问题。她完全听不懂儿子说的话,所以问他在说什么,光琉又重复了一次问题,优美子还是觉得他在说外国话。 “对不起,”她说:“妈妈正在忙。” 光琉点了点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停止发出讯息,之后反而越来越频繁。他总是突如其来地问母亲:“程序设计有各种不同种类的程序设计语言,你觉得人类认为最容易的语言有什么特色?”或是“你不认为攻击性和探究知识的心,在支配外界这一点上是共通的吗?”很遗憾的是,优美子没有一次能够回答儿子的这些问题。当然,这些内容的问题原本就不可能立刻做出回答,但她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这一阵子,我经常觉得自己越来越笨了。”某天晚上,优美子躺在床上时,用疲惫的声音说道。高行正在台灯下看着光琉绝对不会看的娱乐小说文库本。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高行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上的书,苦笑着说道。 “真的啊,今天那孩子又问我问题了。妈妈,如果可以做一个和真人完全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从符号学的角度来说,这两个个体……”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之后我就不记得了,反正是很费解的内容,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你能记得那么多,已经很了不起了。换成是我,恐怕连听都有困难。” “你认真听我说嘛。你知道我怎么做吗?因为每次都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说,妈妈也不清楚。太悲哀了,所以我反问他,光琉,你觉得呢?” “你应对得很好啊。” “但没想到是大失策,那个孩子双眼发亮地开始说明自己的想法,一口气说了超过三十分钟。那时候我正准备做菜,所以手上拿着生鱼片刀,站在那里听他说话。不,说我在听他说并不正确,因为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话。因为我问他对这个问题的想法,所以无法像平时一样敷衍他……幸好中途电话响了,如果没有那通电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必放在心上,光琉有时候也会向我发问,我也没有一次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你被问的次数很少啊,大部分日子都在光琉睡着之后才回家,好像故意躲着他。” “喂,喂,你不要乱说。”高行沉着脸说道,但其实是为了掩饰被优美子识破真相的窘困。这阵子,公司的工作的确很忙,只是并不需要每天都加班到深夜。正如优美子说的,他想到光琉可能又会问一些他无力招架的难题,所以不想太早回家。 “那孩子一定觉得我这个妈妈很蠢。”优美子有点自暴自弃地说:“他一定觉得我脑袋空空,愚昧无知,连儿子的话都听不懂。” “你想太多了,不可能啦。” 但是,她摇着头。 “你根本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眼神看我。如果只是看不起我也就罢了,因为到处都有这样的母子,我以前也曾经看不起我的父母,但是,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好像在怜悯我,好像在说,你这么笨,真是太可怜了。”优美子有点歇斯底里,用毛毯盖住了头,痛苦地扭着身体。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即使告诉优美子,光琉是与众不同的孩子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尤其优美子的自尊心太强。高行猜想,在优美子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感到自卑,而且对方还是在读中学的儿子。照理说,父母在这个年龄的孩子面前,还可以表现得很神通广大。 高行也不得不承认,尤其在学问的问题上,自己面对光琉时,也感到抬不起头,但更感受到极大的不安。他总觉得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像吸尘器一样,不断吸收普通的大人也难以理解的知识,会不会是即将发生什么大事的前兆?光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捧着令人费解的书籍,自言自语的样子,有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感觉,当他看到儿子这样的身影时,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 光琉在中学三年级后,突然不再向父母发问,他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父母是平凡人这件事。他在学校时,也不再让老师为难。虽然老师仍然觉得他碍眼,但他的存在显然有助于提升学校的形象,所以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经常建议他转学。 令高行他们纳闷的是,光琉和同学相处时,就和普通的中学生无异。光琉在班上也很受欢迎,每个学年都会被选为班长。在班会上讨论事情时,他很擅长整合大家的意见,甚至能够洞悉没有表达意见的同学在想什么,引导出成为最大公约数的结论。 “光琉很会察言观色,只要有同学内心有不满,他就会立刻问,是不是有什么意见想要表达。”光琉的同学来家里玩的时候告诉高行。 光琉参加了单车社团,在社区担任社长,发挥了领导能力。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次远行的活动,光琉不仅知识丰富,而且发生状况时发挥了妥善的应对能力,所以从来没有听说曾经发生过任何问题。 “你和班上的同学和单车社的同学平时都聊什么?”有一次,高行问光琉。 “什么都聊啊,像是电视或是音乐之类的。”光琉回答。 “你不和他们谈符号学的问题吗?还有宗教或是超心理学、宇宙论之类的问题。”这些都是高行不止一次被儿子问倒的主题。 “才不会聊这些。”光琉笑着否认。 “为什么?” “因为他们和我年纪一样大,不可能比我更早发现真理。”他的回答很明快。 高行对“真理”这两个字有点发毛,但还是假装认同说:“原来是这样。” 光琉对色彩的辨识能力越来越强。随着年龄的增长,三岁时出现的这种神奇的能力越来越强,越来越敏锐。上小学三年级时,无论是任何颜色,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立刻回答出颜色的组合。 比方说,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优美子很擅长编织,有时候会使用编织机编织。那一天,她使用了带有朱红色的红色毛线编织毛衣,光琉刚好走进来,拿起好几团毛线球把玩着。 “妈妈,只有这团毛线的颜色不一样,为什么?” 坐在编织机前的优美子看着儿子手上的毛线,偏着头说: “不可能啊,我都是一起买的。” “但是真的不一样,这一团的黄色比较多。” “黄色?太奇怪了。”优美子从他手上接过毛线,和其他毛线进行比较,但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颜色相同。“看起来一样啊。”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光琉嘟着嘴如此主张。 当时,优美子已经认同儿子对色彩的感觉异常敏锐这件事。于是,她相信了光琉说的话,翌日把那团毛线带去毛线店,但中年女店员并不认为有问题。 “一样啊,你看这里不是有批号吗?这里的数字相同,就代表是一起染的。” “会不会是有什么疏失,把其他颜色混进去了……” “绝对不可能。”那名店员不以为然地冷笑着,优美子只好带着那团毛线回家了。 但实际使用那团毛线后,她确认光琉的观察完全正确。用编织机编织时,针脚都很整齐,只要毛线的颜色有稍微的色差,在光线下就特别明显。优美子发现,使用了那团毛线的部分颜色显然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虽然不知道是否如光琉所说,带有黄色的成分,只知道颜色不一样。 她拿了那件织到一半的毛衣再度前往毛线店,店员也脸色大变,询问了工厂。最后得知是工厂在分批时搞错了。店员当然为此郑重道歉。 到了小学高年级,光琉开始用定量表示颜色。 “这一件多加了百分之五的黄色和百分之八的蓝色,那一件多加了百分之六的黄色和百分之十五的蓝色。” 这是去百货公司买高行的礼服时,光琉看到两件礼服时说的话。高行和优美子完全看不出那两件衣服的颜色有什么不同,因为看起来都是黑色。 这种程度的事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光琉对光的感受力比对色彩更加敏感,他具备了能够感应些微光源的能力。在光琉五年级那一年的冬天,高行知道,即使看着同一片天空,光琉能够看到更多的星星。 具有正确认识颜色和光的能力,和不同凡响的智力──光琉带着这两种能力成长。每逢他的生日,高行内心的不安就渐渐膨胀,很担心即将发生什么状况。 不久之后,光琉上了高中。虽然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读日本全国的任何一所高中,但他说,去读哪一所高中都一样,所以选择了本地的一所公立高中。在他小时候,就曾经断言一定要让他读知名私中的优美子,听了他的决定后,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收到高中入学通知的那天晚上,白河家一家三口举行了小型庆祝派对。当时,高行问光琉,有没有想要的礼物?光琉立刻回答: “可不可以买一台电脑?” “你不是已经有电脑了吗?” 光琉从中学一年级就开始使用电脑,高行也难以理解他用电脑干什么,只知道并不是在玩游戏。 “我想要一台新的电脑,无论如何都需要另一台。” “是喔,那好啊。”高行在答应的同时看向优美子,她的神情有点紧张。 他可能想要开始做什么。高行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高行也跟着光琉去了电脑店,不发一语地听着光琉向店员订了很多东西。店员冒着冷汗,回答光琉使用了大量专有名词的发问,高行好几次都听到店员说:“这可能要请教厂商的技术人员。” 果然不出高行所料,光琉买了新电脑后,就开始动手了,只是高行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即使他下班很晚回到家,看到光琉的房间仍然亮着灯。听优美子说,除了吃饭时间以外,他几乎都在自己房间。 “我经过他房间门口时,一直听到喀答喀答的声音,那应该是打电脑的声音吧。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 优美子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高行去问儿子。于是,高行在某一次聊天时问了光琉,但光琉只回答说:“我随便玩玩而已。”高行也不便追问。 光琉进入高中后,和之前一样,在学校内一天比一天引人注目。他在入学后不久举行的学力测验中,获得了学校创立以来的最高分,在接下来的期中考试中,也令老师感到惊讶。 以他的个性,绝对不可能到处炫耀成绩,而且他也根本不在意考试成绩,但他是难得一见的优秀学生这件事很快就在全校传开了。因为各科的老师看到他的优异成绩兴奋不已,忍不住告诉其他学生。 不光是学生,学生的家长对光琉产生了更强烈的好奇。优美子第一次去参加亲师恳谈会时,精疲力竭地回到家说: “那些家长从头问到尾。问光琉在哪个补习班补习?家教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介绍给他们?在饮食上有没有特别注意哪些问题?使用了哪些参考书?每天的睡眠时间是几小时?”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即使我告诉他们,没有请家教,也没有读补习班,都是儿子自己看书,他们都不相信。” “恐怕很难相信。”高行苦笑着回答。 “你不要笑啦,我明明说的是实话,却被认为是怕别人偷学,所以故意隐瞒教育方法,甚至有人酸言酸语,真是讨厌死了。” 以前听到别人这么说,优美子都会有优越感,那时候真的开始觉得很烦。 光琉在学校受到了瞩目,但他去学校并不只是为了上课而已。相反地,对他而言,上课只是附属品。他几乎把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进入高中后参加的社团活动上。 他加入了轻音乐社团。高行得知之后,忍不住打量儿子的脸。因为实在太意外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轻音乐是指摇滚吗?” 听到高行的问题,光琉笑着摇了摇头。 “不光是摇滚,还研究各种音乐。” “研究?” “对,用电子合成器。” “电子合成器?所以是电子音乐?” “嗯,我们社团就是以灵活运用电子合成器而出名的,活动室内几乎有所有的机器,社团成员可以自由使用。这也是我决定进入这所高中最大的理由。” 高行和优美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天真地说话的儿子,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对他参加轻音乐社。 光琉热心参加每周三次的社团活动,一回到家,立刻埋首在电脑前操作。这就是他的高中生活,高行和优美子只能远远地看着儿子。现代的高中生沉迷音乐或电脑并不是稀奇事,也许反而算是很普通,只是当光琉在做这件事时,高行和优美子忍不住感到不安。 不久之后,光琉说要去打工。问他为什么要去打工,他说想购买电脑周边商品和零件。他想去二家电子产品量贩店打工,他说在那里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他想要的产品。 高行说,如果他想要什么,可以随时买给他。光琉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想每次都开口,而且既然可以用便宜的价格购买,在外面花大钱买相同的产品太蠢了。” 经过多次讨论,终于决定只能在暑假、寒假,以及春假这些长假期间才能去打工。于是,光琉从高一的暑假开始,就去那家店打工,几乎每次都会搬东西回家。然后他一直关在自己房间,在叫他吃饭之前都不会出来。 高行曾经多次去儿子的房间张望,觉得他儿子的房间简直就像是电子仪器实验室,到处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购买的仪器,用无数电线和电子连接器连在电脑上,还有很多挤满了ic板的板子。 “等我告一段落后,我就会整理干净。”每次提醒光琉,他都这么回答。虽然大部分高中生都不喜欢父母进自己的房间,但光琉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只是从来不会告诉父母自己在干什么,即使一再追问他,他也只是回答:“到时候会告诉你们。” 高行曾经请精通电脑的同事来家里,去看了光琉的房间。他想知道儿子到底在忙什么。 同事一看房间,立刻发出苦笑说,与其说是实验室,这个房间整体更像是一台机器,但同事打量了房间内的几台仪器后,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说,不像是高中生在做的事。 “我知道我儿子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身为父母,高行当然为儿子感到骄傲,“但你觉得这些到底是什么?我儿子在做什么?” “我不太了解到底是什么装置,但说白了,就是电源。”那名同事说。 “电源?这么多仪器,只是电源而已吗?” 同事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电源和电池不一样。这个系统应该可以借由电子合成器的演奏,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发出各种电子信号。” “借由演奏?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必须问当事人。话说回来,你儿子太厉害了,我反而更好奇,他怎么有办法完成这些。” “这个……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知道。”高行叹着气说。 光琉的高中第一年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应该算是一帆风顺的一年。他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也从来没有发生任何麻烦,更没有为异性或是人际关系烦恼。 然而,这一年让高行和优美子觉得离儿子更遥远了。高行经常怀疑,那个整天埋头制作奇妙仪器的少年,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吗?他这一阵子开始觉得,就好像孩子心目中有理想的父母,父母心目中,也有所谓理想的孩子。理想的孩子绝对不是连父母都无法理解的天才儿童,而是适度平凡、不成熟,有时候需要父母操烦的孩子。 光琉并不是这样的孩子。高行渐渐有这种感觉。 03 放在枕边的闹钟发出哔哔的声音,高行正打算伸手按掉闹钟,优美子纤细的手臂已经从被子里伸出来,按下了闹钟上方的按钮。 “原来你没睡着啊。”高行说。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嘛。”优美子在黑暗中回答,“你也一直没睡吧。” “是啊。” 高行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着自己的衣服。 “你可以开灯啊。” “不用了,而且不能让光琉发现我们还没睡。” “嗯……也对。” 高行换好衣服,走到门旁,竖起了耳朵。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天气怎么样?” 优美子担心地问。 “应该没问题。听天气预报说,今晚也是晴天。” “是喔……所以他今天不可能不出门。” “应该是。” 这时,门外传来“啪答”的声音。优美子倒吸了一口气,高行浑身紧张,把耳朵贴在门上。 接着传来木板挤压的声音。光琉走出房间,正在下楼梯。即使下楼时再怎么蹑手蹑脚,家里的楼梯还是会发出声音。 高行深呼吸后,转动了门把。 “老公,”优美子从背后叫着他,“你要小心。” 高行突然笑了起来,“我只是去跟踪儿子而已啊。” “也是啦。” 优美子不再说话。 高行慢慢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楼下传来动静。光琉似乎正在玄关穿鞋子。 高行看着光琉的房间门口,有一只拖鞋翻了过来。这双拖鞋原本直立地靠在门上,只要一开门,就会发出动静,刚才听到的“啪答”声就是拖鞋发出的声音。 ──光琉刚才应该没发现吧。 高行感到一丝不安。因为之前曾经多次发生小看儿子的洞察力而导致失败的经验。 楼下传来喀嚓的金属声。那是玄关的门锁上的声音。高行虽然加快了步伐,但仍然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以免发出太大的声音。他走进客厅,然后隔着窗户观察门外。 光琉穿了一件防风衣和运动裤,沿着家门前的道路向右,也就是跑向西方,而且似乎并没有发现高行的动静。 高行打开其中一扇落地窗来到院子,绕到玄关,推着优美子的脚踏车走出门外。这一阵子的天气都很晴朗,今晚也是晴天,天上有很多星星,光琉一定可以看到更多星星。高行想着这些事,骑上脚踏车,踩着踏板。 光琉在五月的黄金周结束之后,开始在深夜慢跑。这只是他的说词,高行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能接受儿子的说法,因为高行和优美子直到最近,才知道他深夜出门这件事。 “昨天晚上,他好像出门了。” 两个星期前的某一天早晨,优美子脸色铁青地对高行说。高行吃完早餐,正在一边看报,一边喝剩下的咖啡,一时听不懂妻子在说什么。 “光琉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半夜出门了。” 虽然已是五月,但前一天晚上特别冷,优美子半夜起床上厕所时,顺便去儿子房间张望。因为他的被子很薄,担心他太冷了,没想到光琉不在床上。优美子下了楼,看了客厅和厨房,也不见儿子的身影。到底去了哪里?她忍不住感到不安,这时听到玄关传来声音。优美子惊讶地从门缝向外张望,光琉正脱了鞋子准备上楼。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问他?” 高行放下报纸,看着妻子。他知道自己的眼神中带着责备。 “因为我想先和你商量啊。你不是经常说,不要随便斥责他吗?我原本回卧室后想和你商量,但你一直叫不醒。” 优美子一脸意外的表情反驳道。 高行忍不住想,每次遇到光琉的事,我们就这样。两个人都对该怎么处理完全缺乏自信,而且很想推给对方处理。 “如果他今晚也出门,我再问他看看。” 高行在无奈之下,只能这么回答。 那天晚上,高行被摇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了优美子的脸。 “他果然出门了。” 高行揉着眼睛,看了旁边的闹钟。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如果出门夜游,未免太晚了。现在早就没电车了。 他穿上睡袍,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光琉已经离开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喝白兰地,思考着儿子回来时,该怎么质问他。 不一会儿,优美子也起床下楼了,拿了杯子说:“那我也来喝一点。”高行猜想她内心一定很不安,因为平时她很少喝酒。 高行完全不知道儿子这么晚会去哪里。原本想要问优美子的意见,但随即想到,她也一定没有头绪,所以就作罢了。优美子频频叹气,看着时钟。她似乎一开始就不期待丈夫能够推测出儿子的行动。 凝重的沉默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高行正打算倒不知道第几杯酒时,光琉回来了。 光琉对父母在客厅等他似乎并没有太惊讶,他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道歉说:“吵醒你们了吗?对不起。”然后看着优美子的脸,笑着说:“妈妈,你是不是喝了酒,眼睛下方变成了石竹色。” 高行以前从来没听过石竹色这个名词,猜想应该是指优美子脸颊的颜色,和普通的粉红色有一丁点不一样,光琉能够察觉其中微妙的差异。高行决定不去理会这类名词。 “来这里坐吧。” 高行指着对面的沙发。“嗯。”光琉顺从地听从了他的指示。 高行质问他为什么要半夜外出,光琉若无其事地说,只是出门慢跑而已。 “因为我已经升高二了,想要做点什么。半夜慢跑很舒服,很安静,好像在陌生的城市慢跑。而且也没有汽车排出的废气,呼吸也很轻松。” “但你一个人深夜外出不是很危险吗?”高行抱着双臂说道,“万一遇到随机杀人凶手的攻击也求助无门啊。” 光琉开朗地大笑起来。 “这么晚,不会有凶手上街随机杀人啦,搞不好附近的邻居会怀疑我有问题。为了防止遇到警察在路上盘查,我还特地带了这个。” 他从运动衣口袋里拿出了学生证,可以当作身分证使用。 “不能再早一点去慢跑吗?比方说,九点或是十点。” “那个时间的车子太多了,”光琉微微皱着眉头,“因为这一带有很多人行道不理想,如果车子就在旁边驶过,跑起来心里毛毛的。” 听到光琉这么说,把孩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父母就无话可说了。 “你不会想睡觉吗?”看到高行陷入沉默,优美子开了口,“这么晚去慢跑,不是没办法好好睡觉吗?” “我开始慢跑之后,身体状况变得很不错,即使睡眠时间很短,一整天都神清气爽。” 高行的确从来没有看过光琉的倦容,也从来没有听优美子提过。 “总之,慢跑对我大有帮助。” “即使你觉得很好,爸爸、妈妈还是会担心,会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你每天是不是安全到家。” “那就这么办。我每天都会在凌晨三点半之前回家,我会设定闹钟,如果三点半还没有到家,闹钟就会响。你们等到闹钟响了之后再担心也不迟,虽然我认为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他立刻就说出了解决方案,显然早就预料到父母会质问他这件事。高行不由得想,在这件事上,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优美子立刻没有继续反对的理由,露出求助的眼神看向丈夫。高行重新在沙发上坐好。 “你都在哪里跑步?” “就在附近,从家里到第三小学那里。” “所以要经过大马路吗?” “对。” “那太危险了,”高行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声地说道,“那一带有很多飚车族,那些人很危险、疯狂,万一遇到他们怎么办?” 高行他们之前就听说,最近出现在这个地区的飚车族都会做出激烈的破坏行为,和以前那些飚车族不一样。他们有时候会使用土制炸弹破坏公共设施。 “光琉,拜托你,别再去了。” 优美子想到飚车族的事,内心更加不安了。 没想到光琉若无其事地说: “他们没关系啦,以后不会再做出破坏行动了。” 意外的回答让高行说不出话。 “你怎么知道?” “我无法清楚解释理由,”光琉迟疑了一下,看着父亲耸了耸肩,“这个周末,你们看了就会知道了,他们不会再胡作非为了。” “谁会相信呢?” “真伤脑筋啊。”虽然光琉嘴上这么说,但看起来完全不像伤脑筋的样子,似乎对这样的对话很乐在其中,“那好吧,我周末就不去慢跑,他们只有在周末才会四处破坏。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这次轮到高行不知所措。他和优美子互看了一眼,她似乎也想不到该用什么理由说服儿子。 “但是,”高行张着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爸爸,拜托你。”光琉露出真挚的眼神轮流看着父母,“还有妈妈,可不可以同意我去慢跑?我已经开始了,希望可以持续下去。” 高行仍然抱着双臂,发出迟疑的呻吟。 第二天之后,光琉深夜慢跑的事似乎变成了公认的事实。光琉按照之前的约定,周五和周六晚上不出门,除此以外,除非是下雨天,他每天都出门慢跑,而且时间很固定,每天都是凌晨一点半过后出发,三点多回来,从来没有例外。 好像没什么异常,可能真的不需要太担心。 高行渐渐有了这种想法。 没想到优美子昨天在外面听到了奇怪的传闻。 那些飚车族变得安分了。 “你不是也认识住在公车大道上的山中家吗?山中太太告诉我说,之前每个周末,机车声就吵死人了,但最近突然变安静了,就像光琉之前说的一样。老公,你有什么看法?” 优美子可能很在意,所以高行下班回家一进门,她立刻说了这件事。 “只是巧合而已吧?” 高行在说话时,也知道自己答非所问。正因为优美子觉得不是巧合,才会和自己讨论这件事。 没想到优美子说了更加意外的事。 “不光是这样而已。最近虽然飚车族收敛了,但不时看到一些奇怪的小孩。” “奇怪的小孩?” “前几天,山中夫妇已经睡觉了,听到门外传来小孩子的声音。他们纳闷发生了什么事,往窗外一看,发现有几个小孩愉快地聊着天,从他们家门口经过。听说那些孩子都是中学生或是高中生,但不像是不良学生,而是很普通的孩子,这种情况发生了两、三次。” “所以呢?” 高行虽然察觉到优美子想说什么,但故意假装不知道。 “我在想,会不会和那孩子……和光琉半夜出门有什么关系。因为那些孩子也是在凌晨两点左右出现。” “怎么可能?”高行勉强挤出笑容,“这里是住宅区,又不是闹区,小孩子半夜在这种地方出没,也不可能有什么好玩的事。” “但真的有这些孩子啊,你怎么能够断言光琉不是其中之一。” 优美子说话的语气有点歇斯底里。只要是光琉的事,她就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冷静,高行当然非常了解这种心情。 思考了一天之后,他决定去跟踪光琉。虽然他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万一被光琉发现,很可能会很受伤,但高行也抱着一丝期待,或许可以借此找到了解儿子的线索。反过来说,他觉得如果错失这个机会,儿子对自己和优美子来说,就永远是一个巨大的谜。 而且,高行暗想道,即使儿子发现自己跟踪他,真的会受伤吗?真的会生气吗?高行总觉得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如果儿子会有这种正常的反应,自己和优美子就不会这么伤脑筋了── 高行踩着脚踏车,和光琉保持数十公尺的距离。每次来到转角处,都很担心会跟丢。他很想再靠近一点,但更担心会被光琉察觉。光琉的听觉很敏锐,只要听到轻微的轮胎声,他或许就会回头。 光琉来到大马路旁。那是一个有信号灯灯的十字路口。已经是深夜,路上没什么车,但光琉还是停下脚步等绿灯。高行在暗中看到后,忍不住在心里点头。这么看来,不必担心他会发生车祸。 当信号灯灯变绿后,光琉再度跑了起来,高行也停顿片刻后过了马路。 高行跟踪了一会儿,突然感到不太对劲。之前光琉说,他都跑去第三小学,但现在方向完全不对。难道他打算绕远路吗? 高行感到讶异,但仍然不停地踩着脚踏车。这时,他发现自己来到一片规划得很整齐的住宅区,有好几栋看起来很新的房子。没想到这一带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身穿白色防风衣的光琉突然右转,高行慌忙用力踩着踏板。因为这里是缓和的上坡道,平时运动不足的他骑起来很吃力。 当他转过街角时,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因为光琉不见了。 他急忙骑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但站在路口巡视四周,也找不到那件白色防风衣。 ──完蛋了。 高行咬着嘴唇,骑着脚踏车在附近绕圈子。虽然刚才在坡道上骑得比较慢,但难以理解光琉为什么消失不见了。 他在一栋巨大的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他知道那是建造了一半后就停工的市民音乐厅,只是并不知道工程目前的状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动工。 高行绕到建筑物的正面,发现有一辆高级进口车停在那里,可能是附近住户的车子。 他观察了正门,发现原本玻璃门的地方如今用夹板封住了,而且其中一部分有一公尺半左右的空隙。高行骑在脚踏车上,向夹板内张望。因为他猜想光琉可能进去这里面了。虽然建筑物已经变成了废墟,但总觉得里面好像有动静,只不过里面太暗了,完全看不清楚。 这时,后方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一个中学生年纪的女生走了过来。矮小的少女穿了一件红色飞行夹克,当她看到高行时,两脚并拢,站在原地。她收起下巴,屏住呼吸凝视着高行,似乎在用眼神责备陌生中年男子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为什么这么晚来这里?──高行很想这么问她,但拼命克制住了。一旦开口发问,这个少女一定会逃走。 高行不发一语地改变了脚踏车的方向,踩着踏板,骑向少女走来的方向。在转过第一个街角时煞车停了下来,悄悄看向后方,刚好看到红夹克少女走进建筑物内。 果然没错。高行点了点头,他确信光琉也在里面。 正当他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时,看到一个黑影慢慢从十公尺前方那栋房子的门旁出现。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开襟衫、个子不高的男人。男人微微弯着腰,向建到一半的市民音乐厅走了几步,然后又躲在旁边的电线杆后观察前方。 高行踩着脚踏车靠近男人的背后,男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像乌龟一样伸长脖子。 “是你女儿吗?” 高行问,男人倒吸了一口气,全身抖了一下。回头看着高行,翻着白眼,按着胸口。 “啊,吓死我了。” “不好意思,”高行露出淡淡的苦笑,向他微微欠身,“那个穿红夹克的女孩……是不是你女儿?” 身穿灰色开襟衫的男人仍然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他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看起来比高行稍微年轻,矮矮胖胖的身体,脸很圆很大,和刚才的少女有几分神似。 “是啊……”男人的呼吸终于渐渐平静,露出警戒的眼神,“呃,请问?” “我应该和你一样,我跟踪儿子来到这里。” 高行说完,男人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张大了嘴。 “你儿子也半夜出门?” “他说要慢跑。” “慢跑?喔……” 男人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点了点头,似乎无法理解竟然有父母同意儿子深夜出门慢跑。 “你女儿好像进去那栋建筑物了。” 高行指着市民音乐厅说。 “好像是,”男人露出不安的表情看向市民音乐厅,“那栋建筑物还没盖好吧?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我也是今晚第一次来这里。” 高行偏着头回答。 “你儿子也在里面?” “应该是,只是到这里时跟丢了。” “里面到底──” 男人突然住了嘴,因为有两个看起来像是中学生的少年从马路的相反方向跑了过来。他们在周围张望了一下,和刚才的少女一样,走进了那栋建筑物。 高行看了一眼手表。因为刚才那两名少年看起来好像因为迟到而有点匆忙。时间是凌晨两点刚过,所以是两点开始有什么活动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孩子三更半夜跑来这里?” 矮胖男人偏着又大又圆的脸纳闷。 “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高行提议道,男人露出畏缩的表情,随即点了点头。 “也对,这样最快。呃,我姓小冢,住在三丁目的山丘大厦。” “喔,就是那栋白色瓷砖的漂亮房子。” “没错,没错。” 小冢开心地回答,高行也简单地自我介绍后,把脚踏车停在路旁,两个人一起走向那栋建筑物。高行对找到了同伴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冢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 “你儿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深夜外出的?” 小冢一边走,一边问道。 “五月之后,所以已经三个星期了。” “是吗?我家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冢似乎很没有自信,“因为我一个星期前才知道她偷偷溜出家门。当时我质问她,她坚持不肯告诉我,之后也经常偷偷溜出门,即使责骂她也没有用,所以我今天跟踪她来这里。” “这样的话,你太太也一定很担心吧?” “不,我老婆最近不在家……” 小冢语尾含煳其词,然后紧紧闭上嘴,似乎觉得不该把家里的事告诉外人。 两个大男人来到建筑物前,都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你先请。” 小冢伸出手掌示意。高行用力深呼吸后,走进了夹板围起的大门内。 建筑物内很昏暗,但并不是完全看不清楚。因为上方有一排采光的小窗户。他们小心谨慎地往里面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水泥墙边杂乱地堆放着废木材。 “这里有汽车废气的味道。” 走在身后的小冢吸着鼻子说道。被他这么一说,高行也闻到了味道。的确是汽车废气的味道。 “是白天经过这里的车辆排放的废气积在这里吗?” “不清楚。” “这里好像要建造一个很气派的音乐厅。”小冢说。 高行也有同感。大厅就这么宽敞,即使有两千名观众来看表演,应该也不会造成拥挤。 “如果可以完工的话。” 高行回答。 “就是啊。”小冢小声笑了起来。 大厅在中途转了向,高行沿着路顺转过去时,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因为那里有一整排重型机车,粗略地看一下,就有超过二十辆。 “这到底是……” 小冢在高行背后说不出话。 “原来废气是从这里排出来的。” 高行压低声音说道,他想起了飚车族。这些机车应该是这些飚车族的车子吧。他们也每天晚上来这里,光琉知道这件事,所以之前才会预言,飚车族以后不会在这个地区闹事了。 “这是飚车族的机车吧。”小冢似乎也察觉到了,然后用极度失望的声音说,“辉美这丫头,竟然和飚车族在一起吗?” 辉美似乎是他女儿的名字。 “不,我认为不必这么悲观。” “为什么?她在三更半夜跑来这里和飚车族见面。” “你刚才也看到了,在你女儿之后赶来的两个看起来像中学生的少年,无论怎么看,他们都只是普通、健全的男生啊。” “现在的小孩都很难说。”小冢很不屑地说,然后东张西望着,“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去。辉美到底在哪里?” “等一下,”高行把手放在小冢肩上,“你有没有听到?” “啊?” 小冢微微张着嘴,愣在那里。 高行竖起耳朵,果然不是自己听错,的确传来了音乐声。 “是音乐厅的方向传来的,好像有人在演奏。” “这么晚了,怎么可能有人演奏?” 小冢说话时,走向最近的入口。这里已经装了门,小冢试图打开那道门,但那道门文风不动。“好像从里面锁住了。” 高行也走去其他入口,试图把门打开,但所有的门都被固定了,一动也不动。他蹲了下来,把耳朵贴在门的缝隙上。音乐果然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听得到吗?” 小冢也走了过来,像他一样贴着耳朵细听。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说话声。 “你们是谁?”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问道,高行惊讶地转过头,小冢再度发出了轻声惊叫。 有两个黑色人影低头看着高行他们,因为他们手上拿着手电筒,光很刺眼,高行无法看清楚他们的长相。 “你们是谁?赶快回答。” 右侧那个人问道。这是女人的声音。 “你们是谁?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 高行看着他们问道。 “我们是假面摧毁团的成员,这里是我们的基地。” “假面……是飚车族吗?” “是新团体。先不讨论这个,轮到你们回答了。” “我儿子来这里,因为是三更半夜,我很担心,所以就跟着过来了。他也是跟着女儿来到这里。” 高行连同小冢的份也一起回答了,借此主张自己的行为是身为父母理所当然的举动。 两个影子把头凑在一起,讨论了两、三句话。从轮廓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的头发很长。 “好,站起来。” 男人说道。高行他们站了起来,男人命令道:“跟我们来。” “我儿子在哪里?我想要见他。” “没错,我也要见辉美。” 小冢也跟着高行提出要求,男人改变了手电筒的角度,照在小冢的脸上。那两个黑影笑了起来。 “没错,的确是辉美的老爸。” “她说她爸爸一点都不关心她,既然你还会担心她,跟踪她到这里,可见也没那么糟嘛。” “你们在说什么?辉美在哪里?” 小冢向前一步。男人伸出左手,挡在小冢面前制止他,然后缓缓转动手电筒的光。高行看了觉得很不舒服,立刻把脸转到一旁。 “是不是很不舒服?因为光摇晃的方式无视生理节奏,而且是手电筒的光,光线的品质很糟,是因为前面那块透镜歪斜的关系。” 高行惊讶地抬起头。光琉以前也说过相同的话。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小冢尖声说道,“赶快带我去见辉美。” “如果想见到你女儿,就乖乖听从我们的指挥。来,跟我们走。” 男人挥着手电筒催促道,长发女生迈开步伐,高行他们也跟在身后。 那个女生沿着没有栏杆的水泥阶梯往上走,高行觉得好像站在上面,楼梯就会垮掉,但实际站上去后,发现楼梯很坚固。 走上楼梯后,也有好几道进入音乐厅的门,另一侧是挑高的空间,可以看到一楼大厅──预定成为大厅的广场。 “过来这里。” 听到长发女生的说话声,高行他们走进音乐厅旁的信道,那里放了一张长椅,有人坐在上面。好像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的面前站了一个人。 “又有客人来了。” 站着的男人看向高行他们。虽然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脸,但感觉像是高中生。 “两个人都是父亲,好像是跟过来的。” “是喔,”男生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好啊,不好意思,找你来帮忙。” 听到女生这么说,那个男生微微举起手,然后打开了旁边的门。门内装了黑色帘幕。他掀开黑色帘幕走进去时,关上了门。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但高行听到里面传来了音乐声,而且是曾经听过的乐曲。 “那是《波丽露》[3]吧?”他对长发女生和拿着手电筒的男人说,“是不是拉威尔的《波丽露》?” 女生和男人互看了一眼,女生微微偏着头。 “我不知道乐曲的名字,”年轻男人说,“因为这根本不重要。” “我女儿在里面吗?”小冢问。 “嗯,是啊。” “在里面干什么?” “不是做什么坏事,你不必担心。” 长发女生说道。高行仔细打量女生的脸,发现她的五官很漂亮,差不多也是高中生的年纪。 “我们不能进去吗?” 高行问,两个年轻人同时点头。 “不行,”年轻男回答,“规定大人不可以进去。” “你们为什么不进去?” 男人哼了一声,耸了耸肩。 “我们也想进去啊,但因为有像你们这样的人,所以需要有人站岗啊。好了,别问那么多了,可不可以安静等在那里,就像那个大婶一样。” 他用下巴指着坐在破旧长椅上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可能听到年轻男人在说她,挺起了干瘦的身体。虽然因为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她的脸,但高行觉得她的孩子应该也是中学生或高中生。 “你的孩子也在里面吗?” 高行在女人身旁坐了下来,指着音乐厅问。女人淡淡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对,我儿子在里面。” “你跟踪他来这里的吗?” “不,我陪他来的。” “你陪他来?” 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小冢惊叫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高行问。 “说来话长。” 那个女人说,她儿子在三个星期前开始深夜外出,她当时并不知道,但意外得知后,她和她的丈夫质问独生子,但儿子不愿告诉他们实情。于是,他们夫妻两人监视儿子,不让他半夜出门。没想到禁足一个星期左右,儿子出了不少问题。在学校时,班导师说他上课态度不认真,在家时也无法专心读书,情绪总是很暴躁,甚至经常对父母生气。 他们夫妻商量后,决定同意儿子深夜外出,但不放心让他独自出门。于是就提出了由她开车接送的条件,她儿子犹豫了一下,最后答应了这个条件,但他也提出了条件,只能在车上等他,不可以进入建筑物内。 “我也这么做了,所以在车子上等他。没想到第二天被他们发现了,”女人看着那对年轻男女,“他们把我带来这里,说可以在这里等我儿子。” “我们并没有被任何人监视,”长发女生似乎听到了高行他们的谈话,插嘴说道:“是你们受到了监视。” “原来如此,”高行用略带讽刺的语气回答后,看着中年女人问:“你儿子来这里之后,出现了变化吗?” “对,”中年女人用力点头,“整个人焕然一新,好像变了一个人。每一个动作都很有精神,他自己也说,读书时更专心了。” “是喔……你并不知道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吧?” “对,因为我儿子坚决不肯透露。” 中年女人语带遗憾地说。 高行觉得太奇怪了。从中年女人说的话推测,里面应该在进行对小孩子的精神产生某种作用的活动。 “可不可以让我看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小冢向那两个年轻人交涉,“只要从门缝张望一下就好。” 那两个年轻人没有说话,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高行转头看向中年女人。 “你有没有和谁讨论过这件事?比方说,警察?” “警察?” 长发女生尖叫道。高行抬头看着她说: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栋建筑物属于市政府所有,你们没有权利擅自使用。一旦被发现,当然会受到惩罚。”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来这里的事,”中年女人说道:“只有我老公知道,因为这种事很难告诉别人。” 高行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里面干什么,当然不希望把事情闹大。 “如果你想报警就去啊。”拿着手电筒的年轻男人似乎看透了高行的内心,“只不过不知道你儿子的下场会如何,搞不好会被关进拘留所。” “你刚才不是说,没有做坏事吗?” “本来就没做坏事啊。如果你相信,就根本没必要把事情闹大。总之,你只要乖乖坐在那里等就好了。” “白河先生,”小冢小声地对他说:“别惊动警察了。” “对啊,请不要随便把事情闹大,”中年女人也表示同意,“因为我们觉得并没有任何损害,反而获得了良好的效果。虽然不知道里面在举办什么活动,但我儿子来这里之后,生活也……” “我知道,我知道,”高行对着中年女人举起双手,安抚着她,然后苦笑着说:“我只是打比方而已,我也无意报警。” 中年女人紧闭双唇,似乎表示:“那就好。” “你们乖乖坐在这里就好,这样的话,明天和后天也可以来这里。” 长发女生盛气凌人地说道。高行最近很少和这个年纪的人接触,纳闷现在的女生都用这种让人搞不清楚是男是女的方式说话吗? 黑暗中陷入一阵沉默,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奇妙的声音。高行想了一下,才发现那是鼓掌的声音,而且并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是更多人在同时鼓掌。 “结束了。” 拿着手电筒的年轻男人小声嘀咕。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中学生和高中生年纪的男男女女陆续走了出来。所有人都默默地走在信道上。高行站起来走向他们,他们瞥了高行一眼,并没有在意,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每个人都露出恍惚的眼神。 “辉美,辉美。” 小冢叫着。总共大约有四、五十个孩子,一个身穿红色夹克的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爸爸,”即使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到少女睁大了眼睛,“你跟踪我吗?” “当然啊,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小冢生气地说道,这时,周围的孩子也都停下脚步看向小冢父女。小冢有点不知所措。 “不是啦……我只是担心你。” “我没事,你别管我。” 那个名叫辉美的少女毅然地说完,转身离开了。 “啊啊,喂,等等我。” 小冢拨开那群少年和少女,追向女儿的背影。 走在后面的一名少年走向高行他们。他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文静。 “妈妈,走吧。” 少年虽然满脸稚气,但声音很成熟。他似乎是中年女人的儿子。 “喔,嗯嗯,回家吧。今天开心吗?” 中年女人用讨好的语气问道,但她儿子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不是说好不说废话的吗?”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中年女人也和小冢一样,追着儿子的背影离去。 高行仔细打量每个孩子的脸,却没有见到光琉,也没有看到那件白色防风衣。 “找到你儿子了吗?” 年轻男人问道。那个女生把门关了起来。这代表人都走光了吗? ──不,不可能。 高行认为光琉一定在这里,光琉还留在里面。 “我好像错过他了。” 高行说完,假装去追那些正走下楼梯的孩子。年轻男人冷笑着说: “连自己的儿子也找不到,未免太离谱了。” 高行缓缓走向楼梯,悄悄向后看。那对年轻男女正准备走进音乐厅。 高行转身冲向他们。那两个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高行推开他们,冲进了音乐厅。 “啊,有大人闯进来了。” 年轻女生在背后叫道。高行想要继续往前冲,但不得不停下脚步。外面也很黑暗,但里面更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前面有什么,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 “他在那里,就站在那里,在左侧信道的正中央东张西望。” 右侧响起男人说话的声音。高行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能够在这么暗的地方知道自己在哪里,他还来不及想出结果,就被人从身后架住了。接着,有好几个人把他按倒在地。 “功一、纯,你们不是在外面站岗吗?” 头上传来说话的声音。声音很低沉、冷静。 “对不起,我们一时疏忽。” 回答的那个男人名叫功一吧。高行怔怔地想道。 “这个大叔是谁啊?” “他说他的小孩在这里。”功一说。 “发生什么事了?” 头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高行抬起了头。 “光琉吗?是光琉吧。” 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止了。 “喔,”光琉的声音并没有太惊讶,“原来是爸爸。” “原来是光乐家的爸爸。” 把高行按倒在地的手同时松开了。 “光乐家?”高行跪在地上想要巡视周围,但什么都看不到。周围那些年轻人似乎可以看到自己,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 有人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把他拉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你没事吗?”光琉在他面前问道。 “嗯,应该没问题。”高行回答,虽然膝盖有点痛,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你可以走路吗?” “脚没问题,只是什么都看不到……” “抓住这里,”光琉拿着高行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肘,“我会慢慢走,你小心脚下,知道吗?” “好。” “各位,”光琉说,他似乎在对其他人说话,“这个人交给我吧,我来解决。”他的语气很平静。 高行抓着儿子的手,不由得受到了冲击。“这个人”?是在说自己吗? 其他年轻人似乎接受了光琉的意见,纷纷离开了。 四周变得安静后,光琉说:“回家吧。” “好。”高行点了点头。光琉缓缓迈开步伐。高行慢慢跟在儿子身后,觉得自己好像老人。 “我为他们的粗暴行为道歉。”过了一会儿,光琉说,“但是,爸爸你这样突然闯进来也不对。” “因为我叫他们让我进来,他们也不给我进来。” “世界上不是有很多种这样的情况吗?如果要说出大人不让小孩进入的地方,更是不胜枚举,有一个地方是相反的情况也不错啊。” “我是担心你。”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因为你……” “如果你说慢跑就没问题,做其他事就不行,我可没办法接受。” “父母有义务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干什么。” “小孩子也有隐私,也有保守秘密的权利。” “要看程度而论。” “你说的程度是大人擅自规定的吧。” “不能让小孩子自行判断。” “这就是大人的傲慢啊。”光琉用平静的口吻断言道。 走出市民音乐厅,高行松开了光琉的手臂,他觉得户外的灯光比平时更明亮。 “明天我也会来这里,”光琉说:“爸爸,你也可以来,我邀请你来。” “会让我进去音乐厅吗?” “嗯,准备就绪之后,你可以亲眼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 “就期待明天吧。”光琉说完,仰望着天空,“真漂亮。这是牧夫座和武仙座,还有北冕座,今晚星星看得真清楚。” 高行也仰望天空,但光琉手指的地方并没有星星。不,应该有,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04 第二天晚上,一点过后,白河家一家三口走出家门。优美子原本说很害怕,但最后还是决定同行。也许是因为光琉说,希望妈妈也去看一下。 “如果是陌生人,会以为我们要夜逃。” 高行锁上门后,开着玩笑说道。 “空着双手吗?”光琉做出戏谑的动作问道。 “现代人夜逃,几乎都是空着双手,只要有各种提款卡和银行存折,就可以过日子了。” “需要夜逃的人,还会有存款吗?” “正因为有存款,才想要夜逃啊,因为想要守住这些钱财。” “你们不要这么大声讨论这件事好吗?别人真的以为我们要夜逃了。” 听到优美子这么说,高行和光琉都笑了。优美子也笑了起来。高行觉得优美子故意表现得很开朗,其实他也一样。 但是,随着渐渐接近那栋建筑物,这份开朗也急速消失了。还没有完工的市民音乐厅和前一天晚上一样,笼罩在可怕的黑暗中。 “在这里面吗?” 优美子露出害怕的眼神问道。 “对。”高行回答。 光琉不再说话。他紧闭双唇,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高行也牵着优美子的手跟了进去。建筑物内很暗,看不清楚脚下,必须小心走每一步。 “你走慢一点。” 儿子走得很快,好像走在白天的马路上,高行忍不住叫住了他。 走上楼梯,来到高行昨天冲进去后被逮到的音乐厅前。原本以为要走进去,没想到光琉走去旁边的信道。 “不是要进去音乐厅吗?” 高行问,光琉似乎在黑暗中笑了笑。 “这里是观众入口。” “观众?” “演奏家要在后台做准备。” 来到信道尽头后,光琉打开了一道大门。里面一片漆黑。光琉仍然大步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亮起一盏灯。强烈的光线让高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光源是光琉手上的笔灯。 光琉看到高行他们的反应后说: “即使只有这么一点光量,是不是也感到很刺眼?人类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光。” 高行和优美子也走了进去,没想到里面很宽敞,周围是水泥墙壁,右侧有一小段楼梯,应该是从那里走上舞台。 “好漂亮的音乐厅。既然已经完工一大半了,怎么可以因为经费不足而停工。” “要在这里干嘛?”优美子问。 “演奏啊,开音乐会。” “音乐会?” 高行想起上次来这里时,曾经听到《波丽露》的乐曲。所以,光琉只是在这里举行演奏会吗?不,他立刻觉得不可能。 “光琉,后面那些是什么?” 高行发现后面有奇妙的仪器,所以问光琉。从差不多像小型电视般的箱子内伸出一公尺左右的支柱,前端分成三个部分,分别链接了一个比排球稍微小一点的白球。 “这个吗?这个就像是原声吉他。” “原声吉他?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从一九六○年代后半期到七○年代前半期,曾经非常流行民谣。虽然一方面是因为富有讯息性,也造就了很多有才华的人才,但普及的最大原因,就在于可以轻松地举行音乐会。和其他类型的音乐不同,只要一把吉他就可以表演。当时民谣的最大目的,是前往各地战场诉求反战,所以需要有机动性。不久之后,从民谣发展出新音乐、摇滚,音乐更加多样化,现在的年轻人为了听好音乐去听演唱会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但并不是拿一把吉他就在观众面前表演,而是把三大卡车的机器搬进根据音响工学建造的会场内,只要能够创造出优质的音响效果,观众就会主动上门。但民谣对于培养人们在现场听音乐的习惯功不可没,这件事带给我们一个启示,想要推广某件事,就必须具有机动性。因此就需要原声吉他。” “你想要推广什么?” 优美子仍然一脸担心地问。 “我想要做的事和以前的民谣歌手一样,想要传递讯息,传递超越音乐的讯息,寻找接收这些讯息的人。” “超越音乐?有这种东西吗?” “有啊。” 光琉把他称为原声吉他的奇妙机器移到高行他们面前。 “你们认为人类的感觉器官中,最进化的部分在哪里?” “眼睛吧。”高行回答。 “没错,但是很遗憾的是,人类几乎完全没有用眼睛享受。耳朵可以听音乐,鼻子也可以嗅闻怡人的香气,当然,味觉可以让人类享受饮食行为的乐趣。” “也可以运用眼睛享受啊,”优美子反驳道:“像是看美丽的绘画或看电影。” “那只是认知影像而已。比方说,看到小猫的照片觉得很可爱,并不是因为看到小猫的外形本身让人感到舒服,而是因为知道那是小猫,借由相关的经验,内心觉得它可爱,并不是真正靠感觉享受。” “所以,你想要传递某些讯息,让大家能够用眼睛享受吗?” “没错,这就是相关的乐器。”光琉摸着连在奇怪机器上的白球,“这是称为c灯的日光灯,虽然普通人很少知道,但这是知名照明仪器公司在一九八七年推出的,这种灯的特征就在于可以发出任意颜色的光。” “可以发出各式各样的颜色吗?” “没错,在开发出这种灯之前,并没有任何光源本身可以变化颜色的装置,创造不同颜色灯光的最简单方法,就是将好几种不同颜色的光源放在一起,然后用开关进行切换,但只能发出事先所准备的颜色。之后有人采用了稍微进步的方法,用同一个漫射器罩在发出红、绿、蓝三种颜色的光源上,在各个光源上装以调光装置,改变三色光的强度,变化出混色光。只不过采用这种方法时,每一个光源都要三个调光装置,装置本身会变得很大,操作复数个灯光时,需要极其复杂的回路,这些都是缺点。”光琉舔了舔嘴唇,轻轻拍着白色球体,“这种c灯内部也有红、绿、蓝三种颜色的光源,但只有一个回路就可以发光。透过切换这个回路,可以让三种光源依次发光。只要高速切换,看起来好像同时发出三种。只要改变切换的时机,三色光源的发光时间比就会改变,混合的光的颜色也会跟着改变。” 光琉热心地解说着,恐怕那家厂商的客服人员都会自叹不如。高行大致能够听懂,抱着双臂点着头,但优美子中途就放弃理解了。 “总之,就是这种灯可以随意发出各种颜色。” “对。”光琉看着妈妈点头。 “而且只靠简单的回路。” 高行补充道,显示自己理解了光琉说的话,光琉欣喜地说: “就是这样,我把三盏这种c灯的装置和电脑组合在一起后,就在半夜溜出家门了。虽然对于向你们隐瞒这件事感到抱歉,但因为这件事无法简单解释清楚。于是,我就去了第三小学。因为我在勘察好几个地方之后,认为那所学校的屋顶是条件最理想的地点。” “什么条件?” “首先,不会有人出入。其次,必须从四面八方都可以看清楚,第三,就是必须有电源。” “没有警卫吗?” “虽然有警卫,但警卫不会四处巡逻,恐怕他至今仍然无法想像,竟然有人从铁网的缝隙钻进去,在屋顶上发射光。” “所以,你所做的事就是,”高行指着那个机器问道,上面连了三盏名为c灯的灯泡,“就是在小学的屋顶上发射这个光吗?” “我在演奏。”光琉纠正说:“并不是单纯发光而已。” “也放音乐吗?”优美子问道。 “不,当时并没有使用音乐,现在才使用音乐发挥复合效果。” “所以,你基本上只用光进行演奏吗?” “没错,我认为就像声音的各种变化可以组成音乐,光也可以做到。” “各式各样的光闪烁的话的确很漂亮……” 光琉似乎对父亲的回答感到失望,苦笑着轻轻摇头。 “漂亮或是不漂亮这种事,对音乐来说,只是音质是否清澈这种程度的事而已,虽然这也很重要,但旋律更加重要。” “光也有旋律吗?” 优美子瞪大了眼睛。 “有啊,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而已。” 光琉说完,关掉了笔灯的电源。黑暗再度包围了高行他们。 “喂!” “小声点,大家差不多快到了。” “呃……” 高行竖起耳朵。听到观众席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今天晚上,也有几位家长一起来,是我同意的。”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每天晚上都在小学的校舍屋顶演奏,同时传递出讯息。发现那道光的人为了寻求那道光,纷纷找上门来。当人数增加后,当然不可能在学校举办演奏会。而且我后来知道,能够靠口耳相传增加观众人数。我在飚车族的团长建议下,把舞台移到这里,这里是演奏光的理想场地,不会受到其他光的干扰,也不必担心被外人看到。而且有一个当时工程用的电源还能够供应。” 光琉的声音开始移动,接着听到走上楼梯的脚步声。 “要开始演奏了吗?” “差不多了。” “不用把那台机器带上去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那是原声吉他,既然大家都来了,就要使用能够演奏出最佳效果的乐器。” 舞台上似乎已经准备了其他装置。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说的准备是指什么?” “说白了……就是观众的人数。” “有所谓的目标人数吗?” “并不是只要人数多就好,未来我们将会遭遇困难,必须有足够的人数,到时候才不会被击垮。” “……困难?” 高行原本想问他是什么困难,但他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光琉走上了舞台。 数秒后,响起了掌声。 “老公……” 优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旁。她的手指摸到了高行的手背,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掌声停止。一阵寂静。 接着,舞台上传来隐约的声音。像是长笛的声音。高行知道这首乐曲,就是前一天晚上也听到的《波丽露》。 “老公,有光……” 听到优美子的话,高行也点了点头。淡紫色的光从舞台入口的方向不时照了过来。高行牵着妻子的手走上阶梯。他们站在舞台旁看着光源。 “这是……” 高行睁大眼睛,说不出话。 舞台中央有一个光环。仔细一看,有十二盏光琉刚才提到的c灯,像时钟的数字刻盘般,配置在各个数字的位置。每一盏灯发出灯光,变化出不同的颜色、光度和发光的方式。 光琉就在光环后方演奏着键盘式的电子合成器。那当然不是普通的电子合成器,而是他在这一年期间,在自己家里不断改造的装置。这是可以同时演奏声音和光的乐器。 随着乐曲的进行,音量越来越大,光琉在演奏时的动作也越来越大,光的变化更加激烈。 十二盏灯各自独立,发出各式各样的光。时红时蓝,时朱时绿,也有粉红色和淡紫色,如果由光琉来说,应该还有石竹色、唐红色和浅黄色,但这些颜色并不是杂乱无章,而是可以从中感受到某种协调的意志。 《波丽露》渐入佳境,管弦乐队在演奏这首曲子时,所有的乐器都会在这里同时演奏。 光环增加了光度,不停地闪烁。有时候十二盏灯都发出白色,也有时候所有的灯都熄灭。 高行发现自己渐渐陶醉其中,所有的思考都从脑海中消失,身体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优美子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她的身体轻轻依偎过来。高行支撑着她的身体,按了按双眼的眼角,将视线移向观众席。 ──这是怎么回事? 高行忍不住低声嘀咕。一百名,不,有差不多两百名少男和少女站在那里被光的演奏深深吸引,每个人都露出陶醉的表情。他们的身影也在光的照射下变化不同的颜色,仿佛沐浴着七彩的光雨。 “未来我们将会遭遇困难。” 高行的耳边回响起光琉刚才说的话。 05 志野政史刚走进正门,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身穿深蓝色制服的清濑由香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 由香微微向右侧着鹅蛋形的脸问道。如果是以前,由香用这种方式主动和自己说话,自己一定会全身发烫,也无法正视由香的脸,但现在完全不会有这种反应。 “清濑,真羡慕你每天都很有精神。” 政史随口回答道。他以前甚至无法和由香这么轻松对话。 清濑由香斜眼瞪着他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说人家每天都很有精神,简直就像在说人家是傻瓜。” “我只是很羡慕你。” “是吗?不过,你真的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由香神情严肃地问道。不久之前,他完全无法想像心仪的清濑由香竟然会关心自己。 “我没事,没问题。”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他们必须穿越操场才能走到教室,最近经常下雨,有些地方很湿滑,所以走路要非常小心。 “志野,”走进校舍后,由香突然压低嗓门,“我还想去参加那个音乐会,下次是什么时候?” “喔喔,那个……”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政史心想。对目前的他来说,这个问题很痛苦。 “凉子和小熏也说那场音乐会太棒了,她们还想去听。我已经答应她们了,所以拜托啦,再带我去一次嘛。” 由香用撒娇的语气说了最后一句“再带我去一次嘛”,之前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女生竟然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不瞒你说,目前正在休养。” 政史低头走上阶梯时说。 “休养?谁在休养?” “演奏者啊,他最近正在休息,说是有点累了。” “休息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啊。” “是喔。呿,那我也要去告诉小熏她们。”由香一脸无趣地说完后,再度把脸凑了过来。政史闻到洗发精的味道,不由得心跳加速,“志野,下次可不可以介绍给我认识?” “介绍?光琉吗?” “没错没错,他叫光琉,希望你可以把我介绍给他。” 由香双眼发亮。 “好啊……” “真的吗?一言为定喔。” 由香说完,似乎看到她的朋友在前面,对政史说了声:“我先走啰。”冲上了阶梯。 两个星期前,政史听到由香和她那个叫小熏的朋友在聊那场神奇音乐会的事。 “光乐家?什么意思,和我们上课的学科有关吗?” 坐在斜前方的由香笑着说道。因为是休息时间,隔壁班的女生站在她旁边。政史之后才知道,那个女生名叫小熏。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啦,是利用光表演。” “表演什么?” “演奏,或者说是举办音乐会,总之,听说超美的,而且不仅仅是美而已。” 她说到这里时弯下了身体,把嘴巴凑到由香耳边说了什么。 “真的吗?” “真的啊,听说感觉很舒服。” “是喔,”由香点了点头,似乎不太理解,“所以你想去参加吗?” “是啊,只是我没有管道。告诉我这件事的朋友自己也没去过,好像也是听朋友说的。” “是喔,那听起来很不可信啊。” 听到由香这么说,隔壁班的女生露出严肃的表情摇着手。 “好像不是乱说,只是很麻烦,不是谁都可以轻易去参加,而且是在半夜举行。地点就在我家附近,所以你可以来我家住,问题在于没有里面的人可以带我们去。” “是喔。”由香又说了一次,这次的声音和刚才不太一样。 “我原本还以为你可能知道什么消息……原来你不知道啊。” “我完全不知道,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是喔,原本我还想指望你。” 那个女生一脸遗憾地走出了教室。 政史听完她们的对话,内心觉得“机会来了”,打算等到由香一个人的时候去找她。午休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绝佳机会。政史叫住了独自走在走廊上的她,告诉她说,他可以帮忙搞定光乐家音乐会的事。 “啊哟,你听到我们说话吗?” 由香露出不悦的表情。 “是不小心听到的,”政史指着自己的耳朵笑了笑,“我是想,也许你真的想去,所以才来向你说一声,但你好像并不是认真的。” “没有啊,只是你真的有办法吗?听说需要透过管道才能去参加。” “我没骗你,如果你不相信就算了。” “等一下,刚才的女生叫小熏,我和她讨论一下,然后再答复你,可以吗?” “喔,好啊。” 政史回答后,由香快步走向前,但又立刻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说: “我没想到你会告诉我这件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希望能够为我的形象加分。” 由香说完,再度迈开了步伐。 我真的改变了。政史心想。以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神,如今完全抛在脑后,不会再为小事烦恼,也不会一直消沉沮丧。说白了,感觉什么都不怕了,甚至有点搞不懂以前到底为什么那么畏畏缩缩。 政史当然很清楚其中的原因。多亏了那道光,自从认识白河光琉,沉浸在他演奏的光雨中之后,杂念就像一张薄纸般从脑袋里撕开了。看到那些光时,浑身沉浸在陶醉感之中,灵魂好像离开了身体,进入了更高的境界,这种状态也许可以称为自我超越。演奏结束后,全身的神经格外敏锐,思想也很容易集中,浑身充满活力。 政史的成绩有了飞跃性的进步,觉得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以成功。 在他主动找由香那一天的放学后,她来到政史面前,说希望可以带她们去参加光乐家的音乐会。 “二班的小熏和凉子也要一起去,没问题吗?” 由香对他露出谄媚的眼神,政史回答说,当然没问题。 翌日晚上,政史独自走出家门。平时坚持要接送他的妈妈那天刚好去旅行,他暗自感到庆幸,但即使妈妈没有去旅行,他也打算要拒绝妈妈继续接送。他和由香她们约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超商见面后,一起前往会场。 “哇,这里太猛了。”这是由香她们看到会场后的感想,而且对飚车族负责站岗感到惊讶,对会场内漆黑一片也感到不安,但光琉的演奏带给她们巨大的冲击。 演奏结束后,由香她们仍然愣在原地无法动弹。政史也体会到强烈的恍惚感,但她们第一次感受到光雨,所受到的影响非比寻常,眼神都有点涣散。 那次之后,由香对政史的态度就很热络。一定是因为她当时太受感动,所以也美化了带给她这份感动的政史。也许是拥有共同秘密的同伴意识使然。总之,只有光琉的音乐会,能够继续维持由香对自己的兴趣。 然而,情况发生了变化。 因为无法继续在兴建到一半的市民音乐厅举办音乐会,光琉也把会发出光的神奇乐器带回家了。 光琉说,那些公务员迟早会去那里。因为之前让家长看到了光的音乐会,所以消息已经传开了,早晚会传入那些公务员的耳朵。那些公务员不顾自己浪费民众的纳税钱,一定会来阻止小孩子擅自进入未完成的建筑物,说什么太危险,所以不可以进入,或是这里还未完成,近期将会复工,然后会切断之前留下的电源,并封锁所有出入口,暂时会派人监视巡逻。总之,他们彻底讨厌所有不在他们计划之内的事。 光琉说,和那些人争辩只是浪费时间,甚至最好不要遇到他们。那些公务员也希望在展开驱离行动之前,擅自闯入的人可以自动离开。 不久之后,就证明光琉的预料完全正确。听说在光琉把乐器搬走的三天之后,市公所派人去调查市民音乐厅。虽然那些公务员确认的确有人擅自使用,但并没有把事情闹大,他们可能担心市民再度想起因为他们的计划不完善,导致浪费民众的纳税钱这件事。 问题在于今后要在哪里举行音乐会。那些飚车族──假面摧毁团的人正在寻找废弃的live house[4],但政史不知道目前的进展如何,只不过眼前只能仰赖他们。 政史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接触光琉的演奏了,除了上次被父母禁止半夜外出以外,从来不曾有过这么长的间隔。 到底什么时候会举行?到底什么时候还能够再欣赏充满戏剧性的光的旋律?──不需要由香催促,政史就急切地等待下一次音乐会的日子。 政史的教室在三楼,他坐在靠窗的第四排座位。 第一节是数学课。政史拿着自动铅笔,看着老师的脸准备抄笔记。数学老师严肃的脸上一双眼睛瞪着全班学生,长得像塌鼻子的天狗。 “其次,在这个空间内,与直线l直角相交,经过p点的平面公式是──” 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课,政史想要仔细听,但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老师已经讲到很后面了,他慌忙把教科书翻到后面。 要仔细听,要认真上课。虽然他这么告诉自己,却无法专心听老师说话,稍不留神,就开始想其他的事,注意力越来越涣散。 这一阵子缺乏专注力,无论做什么都半途而废。心情浮躁,在家里的时候,也无法一直坐在书桌前读书。现在也一样,他一直在意后方同学的窃窃私语声。 政史知道,这是因为没有接触到光雨的关系,之前父母禁止他深夜外出时,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所以今天早上由香说他无精打采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难道没有那个光,自己就无法做任何事了吗?他突然浮现这个念头。这个想像让他沮丧。怎么可能?不可能。正因为那些光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帮助,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政史努力不让自己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同时凝视着老师的脸,试图专心听老师授课。 这时,他发现老师的鼻子发出红光。 政史睁大眼睛,发现光渐渐扩散,不一会儿,就包围了老师的全身。光很快变成了蓝色,然后又恢复了红色。由红转蓝,由蓝转红,而且颜色变化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紫色的光。 政史并没有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影像。在他感到奇妙或是异常之前,他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象很美,很想要随着那道光而去。 紫色的光渐渐靠近他,但他仍然露出空洞的眼神。 “喂,志野。”光中传来了声音,“喂,你怎么了?在发什么呆啊?” 政史被人用力摇晃身体,光急速消失,出现了数学老师的脸。 “啊,老师……” “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汗?” “呃……” 政史摸了自己的脸,手掌全湿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 “喂,你没事吧?” 老师看着他的脸问道。 “是……我没事。” 政史拿出手帕擦着额头,他从眼角扫到清濑由香转过头,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这一天,政史放学回到家,收到一张明信片。一看寄信人的名字,他深深松了一口气。因为寄信人那一栏写着“光乐家”三个字,背面写了以下的内容。 “日期 六月三十日(星期二)晚上九点 地点 天鹅公园户外舞台(雨天中止)” 06 小冢辉美在自己的房间写功课时,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你每次都这么说,说什么是为了家人,所以才这么做,不要有怨言。对你来说,家人到底是谁?并不是我和辉美,只有你和那个老太婆而已吧?” 那是像指甲刮到黑板般刺耳的声音。辉美放下自动铅笔,双手捂住了耳朵,但还是可以听到母亲的声音。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谁更重要?你把话说清楚。” 低声的嘟囔应该是父亲在说话。祖母不在家,她在自己房间吃完午餐后就出门了,这一阵子,祖母从来不在餐桌上和大家一起吃饭。 辉美讨厌星期六和星期天,因为假日就不得不面对家人。非假日时,父亲去上班,母亲最近也去打零工,然后用赚来的钱去学才艺,最重要的是,自己可以逃去学校。 她也曾经反省,知道自己不能逃避,不可以在这种小事上认输。尤其每次看完光琉的演奏后,这种想法更加强烈。总觉得受到了激励,为自己带来了勇气,好像可以承受任何事。 但是,已经有十天没有看光琉的演奏了,她发现感动的余韵渐渐淡薄,自己又陷入了沮丧。好想见光琉,好想再看光的旋律。听说一旦决定音乐会的时间,就会通知主要成员,但辉美对于自己能不能接到通知没有自信。 哐啷。有什么东西打破了。接着传来父亲的咆哮声和母亲歇斯底里的抗议声。 辉美滑下椅子,蹲在地上,抓起床上的毛巾被把头蒙了起来。她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也不想看到任何事。如今她只渴望光的交响曲。 光琉,快来,快来救救我──她在心里呐喊。 那天晚上,辉美听到窗外传来爆炸声,并不是一群人,而是一辆机车在马路上绕行。她走到阳台上,想要看骑车的人,但只听到发动机声回荡,看不到骑士的身影。 一定是假面摧毁团的成员。辉美心想。他们听了光琉的演奏,觉得“比在路上飚车更爽”,如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度聆听演奏会,他们只能再度回到街头。 “快一点嘛。” 辉美仰望着天空小声说道,然后忍不住感到惊讶。她很久没有看夜空了,但以前从来不曾在天上看到那么多星星。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 我渴望光──这个想法突然浮现在她脑海。 辉美隔天就收到了音乐会的通知。她看到明信片后欣喜若狂。不仅是因为得知自己成为主要成员,更因为对可以再度接触到光的演奏充满了期待。她拿着明信片回到房间,在日历上做了很大的记号。 辉美觉得等待音乐会的日子很漫长。这段时间,父母的不睦并没有改变,她每天都感到忧郁。她觉得如果不是音乐会即将举行,自己可能会被逼疯。事实上,她曾经再度神智不清地走到阳台,想像着自己死去的样子,但想到一旦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光琉,总算克服了这个念头。 唯一的担心是天气的问题。“雨天中止”的但书让她的胃感到疼痛,她默默祈祷千万不要下雨。 也许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当天天气晴朗。辉美向父亲打了招呼后走出家门。她的父母这一阵子都不再管她的事。 从辉美家搭公车去天鹅公园大约三十分钟。她在公车站等车时,一辆黑色机车停在她面前,骑士脱下安全帽,原来是相马功一。 “你是不是要去那里?上车吧。” 他指着自己身后,辉美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坐上了他的机车,抱着功一的身体。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坐在飚车族的机车上,对她来说,他们是比任何人更值得信赖的朋友。 “走啰。” 戴好安全帽后,功一就出发了。辉美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向后拉,双手赶紧用力。 天鹅公园以拥有众多樱花树而著称,每到赏樱季节,附近公司行号的人都会涌入公园,也有人在公园内设摊,但除此以外的时间几乎被众人遗忘。听说以前公园的水池里曾经养了天鹅,只是如今完全见不到任何天鹅,只是一潭污水而已。 辉美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曾经在天鹅公园的户外舞台办音乐会或是表演,她最后一次去那里时,看到已经成为小孩子玩耍的地方。 如今,这个户外舞台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了。因为光琉将在那里举办音乐会。 当辉美和功一来到公园时,发现公园内已经有三百多个年轻人,舞台前的座位上几乎都是熟面孔,也有不少人在舞台上协助光琉设置乐器。 辉美和功一并肩坐在第二排座位。 “这一阵子没看他演奏,心情很浮躁。” 功一看着前方说道。 “我也一样。”辉美回答说,“只要遇到不愉快的事就很沮丧,也不想振作。” “真奇怪,这代表他的演奏真的有很大的威力。” “是啊,威力很惊人。” 准备已经就绪,舞台上的人也都回到了观众席,光琉很快从左侧走上舞台。他穿着t恤和牛仔裤,他在那个奇妙的乐器后方坐下后,向旁边打了暗号。几秒钟后,周围一片漆黑,前一刻还亮着的公园路灯全都暗了下来。 辉美仰望天空,今天没什么云,但看不到月亮。原来是新月。她终于发现了这件事,所以光琉特地挑选今天举办演奏会。 光的交响曲拉开了序幕。 07 杯子里的咖啡摇晃,出现了许多涟漪。因为指尖颤抖不已,想停也停不下来。我这是怎么了?政史心想。从昨天开始就这样。 “怎么样?没问题吧?” 清濑由香嗲声问道,她一定觉得只要用这一招,政史就无法拒绝。 “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随便聊一下就好。因为我已经答应对方了,拜托你,别让我丢脸。” 放学后,由香说有事要找他,约他来到咖啡店,结果是希望他答应接受杂志的采访。由香有一个朋友是自由撰稿人,对光琉的演奏会很有兴趣。 “我说不出什么内容啊。” “没关系,只要告诉他是怎么回事就好。那我去叫他,你在这里等我。” 由香急急忙忙冲出咖啡店,似乎很担心政史改变心意。 光琉之前就曾经指示,万一有媒体找上门时的应对方法。总而言之,就是据实以告。接受采访时,只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就好。 ──但要怎么传达那种美妙的感觉? 政史隔着咖啡店的窗户看着户外,今天似乎不必担心会下雨。希望下星期也可以放晴,下星期二也要放晴。 每周在天鹅公园举办一次演奏会至今已经三个月,观众人数渐渐增加,目前已经有将近千人。只要参加过一次,就会想要再去。参加过两、三次的人必定不会再缺席。 政史至今为止也从不缺席,就连暑假期间也一样。一周的时间变得很漫长。演奏会都固定在星期二举行,每到星期天,浑身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但是,这个星期因为下雨中止,只能等到下个星期。虽然之前也有几次中止,政史每次都感到难以形容的倦怠感。现在也一样。星期二之前的时间漫长得令人绝望。 不一会儿,由香带着一个男人出现了。那个男人年约三十岁,晒得很黑,短袖夹克下露出了粗壮的手臂,无论深色的墨镜和褪色的牛仔裤,看起来都很做作。 那个姓芹泽的男人第一个问题是,自称是光乐家的演奏者到底是什么人。政史淡淡地笑了笑。 “除了知道他叫光琉以外,我不太清楚。他和我们一样,都是高中生。”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说来话长。” 政史简单说明了当初发现那道光时的情况,芹泽可能不相信这么多年轻人被光吸引而聚集在一起,一脸讶异地做着笔记。 “那些光有什么力量?那个叫光琉的有没有告诉你们原理?” 政史摇了摇头: “原理根本不重要,总之,只要观赏他的演奏,身心就会很舒服,有一种心灵被净化的感觉。” “会感觉轻飘飘的。”由香在一旁插嘴说,“好像心离开了身体,但之后脑袋变得很清晰,身体内充满力量。” “简直就像魔法嘛。” 芹泽瞪大了眼睛。 “没错,光琉的确就像魔术师。” “是不是像脑波同步仪一样,眼罩上有数十个闪烁红光,只要戴上眼罩,放松全身的力量,大脑发出的α波就会增加,进而消除压力。我记得那个也会使用背景音乐。” 政史听了芹泽的话,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光琉曾经说,那也算是低阶的模型。” “低阶喔,原来如此。”芹泽耸了耸肩后,探出身体说:“我听由香说,只要听过一次就会上瘾。只要有一段时间……没有观赏光的演奏,就会觉得精神不正常。”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会很浮躁,坐立难安。” 由香表示抗议。 “是吗?总之,会出现戒断症状[5]。” “戒断症状……” 政史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所以有点措手不及。“我觉得不是这样,”他回答说:“是因为演奏太美妙了,想要再看,想要赶快再看,只是这样而已。如果这就算是戒断症状,或许可以这么说。”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什么意思?” “芹泽,你到底想说什么?” 由香厉声问道。 “不,我并不是想说什么,只是上瘾这件事令人好奇。根据我听了之后的理解,不像是单纯看了演奏之后感动,而是有一种类似毒品的魅力。” “毒品?” “不,我失言了。”芹泽慌忙摇着手,“我的譬喻过当,我收回刚才的话。我可不可以也去参加音乐会呢?我想只要亲临现场,应该最能够体会。” “可以自由参加啊,谁都可以去,下星期二晚上九点会在天鹅公园举行。” 芹泽记录下来后说:“那我就去亲眼见识一下。” 这天回家之后,接到了由香打来的电话。 “对不起,你一定感觉很差吧?”电话那一端传来由香战战兢兢的声音,“我没想到他会说那种话,你有没有生气?” “我没事。” 他们闲聊了一下后挂上电话。现在即使接到了心仪的清濑由香打来的电话,他也不再兴奋激动了。 而且,这天晚上他感到身体很疲倦,什么事也不想做,甚至懒得思考。吃完晚餐后,就早早上了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的角落突然发出红光,然后好像污渍扩散般,光的面积越来越大。 正当看得目瞪口呆,发现光一下子被吸进了其中一侧的墙壁。 戒断症状、毒品── 这些字眼突然浮现在脑海。 08 十月初的某一天,假面摧毁团的团长宇野哲也对相马功一说:“陪我去一个地方。”但哲也并没有说要去哪里,显然是希望他别问,默默跟着去就好。 他们分别骑着机车前往他们居住的地方都市市中心,道路很宽,但挤满了厢型车和货车,沿途都在塞车。最近这一带也建了很多高楼。 哲也在一家刚落成的饭店后方停好机车。那家饭店有二十几层楼。功一也把机车停在旁边。 哲也抱着安全帽,从后门走进了饭店。 “谁住在这里?”功一追上去时问哲也。 “你别问。”哲也回答。他不停地舔着嘴唇。 他们走去电梯厅,总共八台电梯不停地上上下下。今天似乎有人在这里举办婚礼,电梯内有一群穿着礼服和振袖和服的人。 一个肩膀很宽的高大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旁边,他的脸好像用雕刻刀刻出来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他向哲也使了眼色,眼前的电梯打开后,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哲也和功一进去。功一走进电梯,哲也和大个子男人也走了进来。 电梯楼层数的按键只到二十楼为止,但大个子男人没有去按电梯的按键,而是把钥匙插进了操作板上方的钥匙孔,十公分见方的小门打开了,上面有两个纵向排列的按键。大个子男人按了上方的按键,然后关上小门,用钥匙重新锁好。 “那是vip专用。”哲也小声地说,大个子男人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少说废话。 他们在二十二楼走出电梯。功一和哲也跟在大个子男人身后走了出去,走廊上铺着深茶色的地毯,地毯的毛很长,总觉得好像不应该穿鞋子走在上面。功一东张西望,发现连壁纸也比其他楼梯高级多了。 大个子男人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前面是一道很厚实的门,大个子男人敲了敲门,敲门声听起来的确很沉重。 过了一会儿,门缓缓打开了,出现了一个穿着深色迷你裙套装的女人。她戴着金色细框眼镜,功一觉得她差不多三十岁左右。 女人对着大个子男人点了点头,他似乎完成了工作,转身沿着走廊离开了。因为地毯的关系,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请进。”女人轮流打量着他们后,把他们请进房间内。房间很宽敞,有一张她使用的书桌,还有放电脑等办公设备的桌子,房间深处还有另一道门。 “宇野来了。” 女人对着桌子上的对讲机说道,对讲机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让他进来。” 女人用眼神示意他们跟着她,打开房间深处的那一道门,功一跟着她和哲也走了进去。 宽敞的房间中央放了皮沙发,一个身穿深绿色富有光泽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他的年纪大约四十五、六岁,虽然不胖,但个子很高,脸也又长又大。轮廓很深,一头浓密的头发向后梳,感觉不太像日本人。 “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男人对女人说,女人微微欠身后,走出了房间。男人目送她离开后,对功一他们说:“过来坐下吧。” 他的声音很低沉,但语气很沉稳。哲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功一也在哲也身旁坐下。 “我以前没看过你。” 男人看着功一说。 “他叫相马,是我的副手。”哲也向男人介绍,功一再度向男人鞠躬,自我介绍说:“我叫相马功一。” “嗯,我姓佐分利。” 男人说完,把手伸进西装内侧口袋。功一以为他要拿名片,可惜猜错了。他拿出从周刊上撕下来的彩页报导放在桌上。 “你看过了吗?”佐分利问哲也。 “我看了……”哲也回答,他的声音有点发抖。 那是上周出版的周刊杂志,上面刊登了首次介绍光琉演奏会的内容,功一也有那本杂志。杂志的标题是“令一千名年轻人着迷的光的魔术师”,还大大刊登了在天鹅公园举行演奏会的情况。 “这件事引起了很多讨论,连电视新闻也报导了这个消息,我记得是这个星期二,我也看了。虽然只播了一小段,但的确很奇特。” 在杂志刊登这篇报导后,有一家民营电视台提出想要采访,双方约定不会追问光琉的身世后接受了采访。新闻播出后也引发了很大的反响,有两家电视台提出希望用特别节目的方式报导。功一和哲也目前是联络的窗口,正打算和光琉讨论再作出决定。 “超越音乐的光乐,很愉快,真是太愉快了。”佐分利用一点都不愉快的语气说完后问哲也:“上面提到的飚车族是你们吗?” “对不起。呃……我一直想赶快向你报告,但该怎么说,总觉得报告这种事也会造成你的困扰……” 向来在功一他们面前表现得很毅然的团长有点不知所措。 “我透过其他管道听说你们开始做一些奇怪的事,但我以为只是小孩子的游戏,所以也就没有多在意,以为只是想要出锋头的小孩在耍把戏。” “对,真的就是这样。”哲也慌忙回答,一滴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耍把戏而已,我们也是闹着玩而已。” 但是,佐分利并不相信他说的话,等哲也说完后,他从桌上的雪茄盒里拿出一支雪茄,用成对的水晶打火机点了火。 “为什么要隐瞒?” “不,我并没有隐瞒……” 哲也摇着头,佐分利不理会他,自顾自说道: “不瞒你说,在找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派我手下的员工去摸了一下你那里其他人的情况,为了确认这上面写的内容是真是假。” 他夹着雪茄的手指指着桌上的彩页报导,功一也知道他说的“上面写的内容”指的是什么。 “结果发现,那个光的演奏果真非同小可。” “不,并没有……” “别想在我面前掩饰。我接获的报告是这样,观赏过那个光的演奏的人几乎毫无例外地会上瘾,如果间隔太久,就会出现戒断症状。身体会无力,整天懒懒散散,但只要看了演奏,就会重新振作,行动力也超强。喂,是不是很像某样东西?你们认为呢?” 即使听到他的问题,哲也仍然抱着双臂,不发一语地靠在沙发上。佐分利轮流看着两个年轻人,笑了起来。 “这根本就是毒品啊,这不是毒品,什么是毒品?” “不是。”功一忍不住说道:“因为我认为那对身体没有任何危害。” 佐分利笑了起来,缓缓抽了一口雪茄,吐出灰色的烟后说: “对身体有没有危害这件事和我们无关,我说的毒品,是指可以用来做生意。”佐分利再度看向哲也,“哲也,怎么样?这是不是毒品?” 哲也低头没有动静,可能觉得自己不回答,就无法结束眼前的局面,只能小声地回答:“也许吧。” “一开始就这么乖巧不是很好吗?”佐分利满足地点了点头,“下次带他来。” “啊?”哲也抬起了头。 “呃,带他来……” “当然是那个叫光乐家的少年啊。” “恕我直言,这件事请你见谅,他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见谅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要吃了他,只是有事要找他,所以才想要见面啊。” “但是……” “哲也,”佐分利收起下巴,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脸,“我之前一直很照顾你们,我只是指示你统率那些在夜晚徘徊的人,也向你传授了新团体的手法。我很肯定你之前的成绩,你做得很好,如果你放弃了之前的活动方式,摸索出新的方法,和那个叫光乐家的人联手,这也很好,非常好。而且光乐这种东西比破坏主义更加有效,但是,如果这个行为是对我的背叛,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虽然他语气平淡,却充满了威严,哲也脸色发白。 “专董,怎么可能背叛……” “我当然相信你,所以带那个少年来见我。没问题吧?如果你说你做不到,”佐分利将轮廓很深的脸转向功一,“那这件事就交给相马,相马一定不会不愿意。” 听到佐分利的话,功一想要开口告诉他,自己也不愿意,但哲也抢先开了口。 “呃,我会想办法,一定会让专董满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佐分利按着桌上对讲机的按键说:“宇野他们要回家了。”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刚才的女人走了进来。功一也跟着哲也站了起来。 “啊,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说,”功一他们跟着那个女人正准备走出房间时,佐分利说道:“那个光的演奏会,暂时别再举行了。因为下次将由我来主办。” “不,但是你刚才也说了,如果不听演奏会,很多人会受不了。” “既然这样,就赶快带那个叫光乐家的少年来见我啊。” “呃,另外,有电视台说想要做特别节目……” “我知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你们不必担心。” 佐分利轻轻挥动手指,年轻女人笑着示意他们离开。他们只好走出房间。 “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后台。” 走出饭店后,功一对哲也说道,哲也自嘲地笑了笑。 “你以为我是用自己的钱制造自制炸弹吗?”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他是谁啊?” 功一竖起大拇指,指着饭店上方。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长期租用了这家饭店顶楼的房间,每个月都会来这个城市几次,那个高大的保镖和那个女秘书都一直跟着他。” “他是哪个行业的人?黑道吗?” “虽然不是纯粹的黑道,但好像有关系。” “你去哪里认识这种人?”功一问道。 “不是我去认识他,而是对方知道我。我以前在旧团体当老大的时候,他有一天突然上门找我,问我要不要成为新团体的飚车族。” “为了什么目的?” “不知道,就像佐分利刚才说的,他叫我统率夜晚的街头,还会提供资金。” “所以,你就成立了假面摧毁团吗?” “我原本就对手下的飚车族感到厌倦了,所以就觉得是绝佳的机会,但当时佐分利曾经对我说,绝对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以及他们到底是谁。” “听起来就很可疑,”功一说,“我们只是被人利用吗?没想到假面摧毁团是这么可疑的团体。” “这个世界上有哪个飚车族不可疑?”哲也自嘲地说。 “喂,等一下,除了我们以外的新团体呢?其他城市不是也出现了很多新团体吗?” “那些团体应该也是佐分利让他们成立的,”哲也轻描淡写地说道:“在相同的时期陆续出现同样的新团体,用膝盖想也知道绝对有问题。” “全国各地都出现了新团体。” “这代表他把手伸向了全国各地,”哲也说完,摇了摇头,“搞不好是全世界。” 功一忍不住发出呻吟,“那个叫佐分利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可以去探他们的底啊,”哲也说完,左顾右盼后,把脸凑到功一面前,“不瞒你说,我曾经和其他地区的新团体团长聊过,听他说,佐分利背后还另有后台。” “另有后台?” “对,佐分利叫那个人‘会长’。” “会长?那个人又是哪里的谁?” “我怎么可能知道?但有一件事很明确,那个‘会长’是日本信息产业界的人,而且在背后操控媒体和出版的世界。” 功一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理解。 “这种人和飚车族有什么关系?” “这种事我当然不可能知道。” 哲也很不以为然地说。 功一想要戴上安全帽,然后想到一个问题要问哲也。“光琉的事怎么办?他打算把光乐当作海洛因和大麻,用来做生意赚钱,这样也没问题吗?” 哲也骑上机车,叹了一口气,“即使我不答应把光琉带来这里,你也会把他带过来。” “我才不会呢,我不会听任他摆佈。” “不,你会。” “我才不会,我不会出卖光琉。” “问题是,最后还是会出卖他。只要我无视他的命令,隔天你就会被再度找来这里,然后亲眼目睹他们怎么狠狠教训我,于是你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听任他们的摆佈。” “怎么可能……” “你真幸福,什么都不知道。”哲也发动了机车发动机后继续说道:“刚才我不是提到,有其他团体的团长告诉我佐分利的事吗?他为了进一步调查佐分利,就去跟踪了他,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 “结果怎么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发生了一些状况,现在那个人连佐分利的头发是什么颜色也不想知道,把忠诚当作骑士夹克穿在身上。” 功一想要吞口水,但不太顺利。因为他口干舌燥。哲也又补充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拷问方式。” 说完,他戴上了安全帽。 “虽然他们不会要我的性命,但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吧?” 光琉听完哲也和功一的话,很干脆地说道。他们在离光琉住家走路十分钟左右的咖啡店见面。 “哲也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我们不知道的拷问方式多如繁星。” 光琉说话的语气好像在预测隔天的天气。 “所以只能听从他们的摆佈吗?” 功一看着神情凝重的哲也,又看了看和平时表情相同的光琉后问。 不一会儿,哲也抬起了头。 “我暂时去避一下风头,”他对光琉说:“在风头过去之前,我出个远门……去他们找不到我的地方,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你了。” 功一听了,惊讶地凝视着哲也的脸。因为他一直以为哲也打算听从佐分利的指示。 “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至少还没有完全丧失健全的精神。” 哲也可能察觉到功一的视线,苦笑着说道。 “谢谢,”光琉也笑了,“但你没必要逃走。” “啊?”哲也发出惊讶的声音后摇了摇头。 “光琉,我知道你的脑袋超级灵光,但这次的对象很难应付。” “我不是这个意思,哲也,既然对方这么厉害,想要逃过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他们来说,找到你的下落易如反掌。等他们找到你,后果不是更加不堪设想?” “是这样没错啦……” “那要怎么办?”功一问。 “很简单,我去见那个叫佐分利的人就好了。” “喂,光琉,你了不了解状况?你去和他们见面,你的艺术就会被当成赚钱的工具。” 哲也用强烈的语气说道,光琉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艺术没有被利用来赚钱的事,至少从被认为是艺术的那一刻开始是如此,你们也不可能不花一毛钱就走进美术馆参观吧?” “但他们不是善类,”哲也说,“他们的钱也不干净,我不希望你无与伦比的艺术遭到玷污。” 光琉摇了摇头。 “别担心,光乐没那么脆弱,将会进入更高的境界,就像音乐已经获得了很高境界的地位。” “光琉,你之前曾经预言,我们将会面临很多苦难,就是指这次的事情吗?” 功一问。光琉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笑着摇了摇手。 “才不是呢,这根本不算是苦难,只是至今为止太顺利了,这样的发展才符合常理。” “顺利?我们这么扯你的后腿,还算顺利吗?” 光琉听了哲也的话,笑着说: “你以为我什么都没想,就找你们假面摧毁团加入吗?” “啊……” 功一忍不住和哲也互看了一眼,光琉站了起来。 “好了,那就走吧。” “走……去哪里?” 哲也傻傻地问。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要去见那个叫佐分利的人,而且他好像已经派人来接了。” 光琉说完话,看向咖啡店门口。功一转头一看,发现之前在饭店见到的那个高大男人正缓缓走来。 09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志野政史在床上翻来翻去。十月之后,光琉的音乐会已经连续停了两次,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接到了以下内容的通知。 “音乐会暂停,决定重新开始的时间后将另行通知。” 暂停是什么意思?但政史无法直接联络光琉,只有假面摧毁团的团长和功一可以和他联络,政史和其他人想要联络光琉时必须透过他们。刚才政史打电话给功一,功一回答说:“目前在充电。艺术家不是都需要充电吗?” 政史直觉地认为他们有所隐瞒,但为什么不惜欺骗观众,暂停举行音乐会?他们应该很清楚,对很多年轻人来说,每周一次的光乐会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事。 那些家伙。政史内心对假面摧毁团越来越不满。相马功一和团长宇野哲也只不过是最先和光琉接触,就掌握了有关音乐会的主导权,他对这件事心生不满。光琉的确需要他们协助搬运乐器,但自己是元老级的乐迷,在光琉的表演这件事上,应该有知的权利── 无法观赏光琉的演奏所产生的欲求不满,和对假面摧毁团的不满结合在一起,让政史郁闷不已,他把枕头丢到一旁。 这时,传来敲门声。“门没关。”政史说。 门打开了,妈妈赖江探头进来。 “政史,爸爸有事要找你,所以叫你换一下出门的衣服去客厅等。” 妈妈紧张地说。 “找我有事吗?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好像要去爸爸的朋友家,所以你动作要快一点。” “我为什么要去见爸爸的朋友?” “因为……”赖江迟疑了一下,下定决心似地注视着儿子的脸说:“因为要帮你检查身体,你最近不太正常,所以──” “我没生病。” “怎么可能?妈妈知道,这一阵子你整天心浮气躁,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也经常无故不去学校上课。而且食欲也很差,今天晚餐也剩了那么多……政史,你最近照过镜子吗?你瘦了,而且气色也很差,怎么可能没生病?” “因为我没生病,所以才说没生病啊。”政史用毛毯盖住了头,“你出去啦,不要管我。”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唉,早知道……全都是那个人惹出来的事,使用了奇怪的光催眠……” “不要说光琉的坏话!” 政史坐起来大吼道,赖江露出害怕的表情,但仍然反驳着,只不过政史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妈妈反驳,否定了光琉的演奏。他勃然大怒,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情绪失控,他无意识地大喊大叫,来不及思考,手和脚就拼命挣扎。 “别闹了,安静一点。” 爸爸秋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房间内。政史完全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走进来。 “去拿我的皮包……拿镇静剂和注射器给我。” 这是政史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志野秋彦走出大脑功能检查室后,和朋友小岛英和一起走去隔壁诊察室。时间已是深夜十一点多,统和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脑神经外科病房的走廊上静悄悄的。 “没有异常。” 小岛留着一头长发,身材削瘦,所以看起来比四十六岁的实际年龄更年轻,他凹陷眼窝深处的双眼注视着秋彦,“脑波也正常,断层扫描也没有问题,也排除了你认为有可能的大脑多巴胺过度旺盛的情况。” “至少暂时松了一口气,”志野秋彦吐了一口气,“但如果你刚才看到我儿子的情况,可能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可能会认为他有分裂症的征兆。” “看来很严重,不光是打镇静剂的痕迹,从手脚的擦伤和额头的伤势,就可以证明你儿子当时的激烈情况。” “额头?政史额头也受了伤吗?” “是你的额头受了伤。” 小岛指着秋彦的头。“喔。”秋彦按着贴了ok绷的额头。 “虽然目前的检查显示没有异常,”小岛露出严肃的表情,“但不能任由他继续发展下去。” “是啊,”秋彦深深地点头,“一定要想办法。” “还是希望能够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做检查,可能在某些条件下,脑内才会发生异常电流。” “那个光可能就是所谓的条件吧。” “也许吧。”小岛点了点头,“你有没有去参加过那个光的音乐会?” “上次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但并没有亲临现场,我老婆好像去过一次。” “你太太说什么?” “她说很漂亮,还说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我之前也在电视上看到了,的确很漂亮,只是搞不清楚到底能够发挥什么作用。” “那根本和安非他命、毒品差不多,绝对错不了,那是电子毒品。” 秋彦断言道。 “我们研究会一致认为应该是某种脑波同步仪(synchro─energizer),因为传统的脑波同步仪也会带来类似恍惚的效果,但并不像这次一样有依赖性,生理上的依赖性。” “关于这件事,没想到你们研究会这么快就对光乐产生了兴趣,是不是研究会的成员中有相关人士?” “不,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好像是受到外面的委托,我猜想和公家机关有关。” “是厚生省[6]吗?” “也许吧,只是很难想像这些做事向来像牛步[7]的公家机关会这么迅速采取行动。” “已经有搜集到一些数据了吗?” 志野秋彦问道,小岛摇头否认。 “这是接下来要做的工作,毕竟才刚开始不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都没有再举行过音乐会。” “虽然这是治疗我儿子坏毛病的良好机会。” 秋彦右手摸了摸胡子有点长的下巴。 “老实说,听到政史沉溺于光乐时很高兴,因为我想这样就能够搜集相关数据了。” “问题是并没有异常,”秋彦抱着手臂,轻轻笑了起来,“心情很复杂,但幸好没有异常。” “还是必须在政史看到那个光的时候做检查,我猜想那时候应该就不是普通的状态。”小岛没有用“异常”这两个字,秋彦感受到他的友情,“问题在于他愿不愿意接受检查。” “恐怕很难,因为我儿子迷上了光乐,认为那是无与伦比的东西。同样地,也对那个自称是光乐家的少年很死忠。” “光乐家喔……”小岛自言自语道,“那个少年的头脑应该是我们最终要研究的目标。” 10 这一天上美术课时,老师要求小冢辉美他们画海报,并不是预防火灾,或是校庆之类的宣传海报,而是要他们介绍观光胜地。老师事先通知,可以从家里带观光胜地的照片或是明信片,然后画在画纸上。 “忘记带的同学可以向有多带的同学借。” 上课后,中年女老师对全班说,辉美立刻向身旁的同学借。 “好啊,我带了很多。” 同学递上一叠明信片。 真的很多,而且是各地的观光景点。大部分都是国内,但国外的风景也不少。 “我妈妈每次出门旅行就会买回来,但又没有人可以寄,所以家里越来越多。” 同学不以为然地说道,并不像在炫耀他们家经常出门旅行,但辉美仍然感到自卑。她今天没有带明信片来学校,并不是因为忘了,而是家里没有明信片。昨天晚上,她在睡觉前翻遍了全家,最后还是找不到。当她精疲力竭地上床睡觉时,才发现家里当然不可能有。因为这几年根本没有出门旅行,而且全家人也几乎没有一起出门。 以后恐怕也不会有── 辉美看着向同学借的那叠明信片,忍不住心灰意冷地叹着气。 即使没有这件事,这一阵子她的情绪也始终很低落,因为光琉的音乐会仍然处于暂停状态。距离上次在天鹅公园最后一次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辉美这一阵子都睡不好,经常突然感受到难以自处的无力感,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浮气躁。 辉美正在翻明信片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明信片上的风景,不,上面的色彩突然映入她的眼帘。画面中拍摄的是冲绳的天空,只有两棵椰子树勾勒出黑色的轮廓,其他的是满满的蓝天。不知道为什么,天空的颜色打动了她的心。没错,就像第一次接触到光琉的光时那种感觉。 “我要画这个。” 辉美向同学出示了明信片后说。 “啊?好无趣的风景,”同学说了这句话之后,再度看着照片小声地说:“但颜色很漂亮。” “我也这么觉得。” 辉美打开颜料的盖子,顿时觉得好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流过脑袋,感觉变得很敏锐,沉睡的东西好像苏醒了。 她拿起蓝色颜料,挤在调色盘上,看到这个颜色的瞬间── 这个颜色只要占整体的百分之三十就够了,然后再用绿色、黄色和蓝色…… 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个又一个调色使用的颜色。她把这些颜色挤在调色盘上,把画笔仔细洗干净后,开始混合颜色。 “啊哟哟。”辉美专心地涂着天空颜色时,美术老师站在她身旁,“你竟然可以调出这个颜色,简直和照片一模一样。” 老师比较着明信片上的照片和她的画。坐在后方的男生也伸长脖子张望,小声地说:“喔,真的欸。” “你是用哪些颜色混合的?”老师追问。 辉美不发一语地出示了调色盘,上面总共有十种颜色的颜料。 “是喔,原来你试了很多次。” 女老师一定觉得只是巧合而已,所以马上失去了兴趣,从辉美的身旁走了过去。因为这个老师很清楚,辉美并没有美术方面的才华。 但是,辉美知道那并不是偶然,她隐约知道要使用哪些颜色,而且知道该使用多少份量。因为起初有点不顺利,所以用了十种颜色,但如今已经知道,只要六种颜色就够了。 女老师在教室内巡视,看着其他学生画的海报。辉美看着她的背影,注视着她身上棣棠花色的套装。 黄色、橘色、绿色和少许紫色,还有…… 和刚才看到天空颜色时一样,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颜色的比例。她在调色盘上混合了这些颜色,发现调出来的正是女老师身上套装的颜色。 ──我这是怎么了? 她怔怔地看着画笔的笔尖后,用力清洗干净。 那天放学后,走出学校校门,她和两个同学一起走在人行道上,一辆机车停在人行道旁的车道上。因为机车突然停下,三个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辉美。” 戴着安全帽的骑士叫了一声。是相马功一的声音。因为辉美前一刻就已经猜到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另外两个同学只是普通的中学一年级学生,所以不由得大吃一惊。 功一用大拇指指着后车座,示意她上车。功一之前从来没有在她放学时突然来找她,所以辉美猜想一定是有关光琉的急事。 “对不起,我临时有事。” 她对另外两个同学说,那两个同学仍然满脸错愕。辉美不等她们回答,就侧坐在机车后方,紧贴着功一的后背。 功一立刻发动了发动机出发,辉美看到那两个同学目瞪口呆的样子觉得很滑稽,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然后发现自己很久没笑了。 功一带着她来到天鹅公园,辉美一阵欢喜,以为光琉要在这里举办音乐会。功一停下机车,拿下安全帽,似乎为了缩短她空欢喜的时间,一口气对她说:“以后不会再在这里举办音乐会了。” “是喔……” 辉美忍不住嘟起嘴,低下了头。 “你不要那么失望,我带来了好消息。” “好消息?真的吗?” “否则我怎么会在你放学时去学校找你。”功一眯眼看着她的水手服后,用下巴指着公园说:“要不要进去走一走?” “嗯。”辉美点了点头。 公园内有长椅,他们一起坐了下来。公园内除了有几个像是小学生的男生在玩球,并没有其他人。 好像约会一样。辉美心想。当她有这种想法后,忍不住心跳加速。读中学一年级的她没有和男生交往过,虽然有心仪的男生,但也仅此而已。 辉美喜欢功一。不光是因为他的长相和辉美喜欢的摇滚歌手有几分神似,更因为他比任何人更关心辉美,但她知道功一并没有把自己这种小女生放在眼里。对中学一年级的她来说,十八岁就已经是大人了。 “我带来了这个。” 功一从夹克内拿出一个白色信封。辉美接过信封,当场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四张印刷得很漂亮的门票。 “这是什么?什么门票──” 辉美问到一半就说不出话。因为她看到门票上印了以下的文字。 “全世界首场光乐音乐会 白河光琉的幻想世界” “这是怎么回事?”辉美忍不住问,“印这些门票……而且地点在那么高级的地方。啊……” gs席一万五千圆、s席一万两千圆、a席九千圆──辉美看到了这些文字。 “原来要钱……” 因为太出乎辉美的意料,她不知道该表达什么感想。 “因为这次由公关公司主办。” “之前完全没有听光琉提起过。” “临时决定的。因为在电视和杂志采访后,发生了很多事,无法再由外行人来张罗表演的事,所以就委托了这方面的专家。” 功一好像在辩解似地说道。 “我以为光琉不会把光乐当成是赚钱的工具……” “他并不打算靠这个赚钱,只是希望有更多人了解光乐,但持续举办免费音乐会有困难,而且,如果只是在某个场地举办,很难大肆推广。” “也许吧。” 辉美低头看着门票,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光琉时的情况。她被那道神奇的光吸引,在深夜溜出家门,前往不久之前,她所就读的那所小学。光琉在校舍的屋顶上演奏。当时的机器都很简单,也只有三颗可以改变颜色的神奇灯泡。有十几名观众围在他周围,每个人都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光的变化中。 啊哟啊哟,有一位小客人,请过来这里──光琉发现了辉美,对她说道。围成一圈的年轻人为她腾出一个空位,没有人向她发问,因为所有人似乎都知道她来这里的理由。 辉美觉得,如果能继续那样不知道该有多好。随着听众人数增加,规模越来越大,光琉的演奏也比之前更充满力量,辉美每次欣赏表演,都沉浸在超越前一次的感动之中,但更喜欢初期那种家庭式的感觉。 “总觉得有点难过,”她小声地说:“好像光琉要离我们而去了。” “没这回事,”功一苦笑着,“光琉不会忘记我们,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追随他。最好的证明,就是他给我这些门票。以后也一样,他完全没打算向我们收钱。” 辉美觉得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没有自信可以说清楚。 “总之,光琉又会再举办音乐会了,光是这件事,就让人松了一口气。这一阵子暂停了很久,有人因为欲求不满,开始出现各种状况。有时候突然大叫,或是突然情绪失控,也有人很消极沮丧。” “相马,你没有这种情况吗?” “也不是没有,这一阵经常觉得懒洋洋的,有时候莫名其妙很烦躁,但和其他人相比,情况不算太严重。好像每个人沉迷的情况不太一样。”功一说完,看着辉美的脸问:“你呢?” “嗯,我这一阵子也很沮丧……” 辉美犹豫了一下,把今天美术课上的事告诉了他,也告诉他美术课时发生的情况之后,就觉得心情很舒畅。 “好奇怪,”功一说:“会不会也是受到光乐的影响?” “我也觉得是这样。” “光琉可能知道,下次我问他一下,不过下次要到音乐会时才能遇到他。” 功一指着辉美手上的门票说。门票上印着十一月二十日,二十天后的星期五。 这二十天内,辉美接连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 首先,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海报。五彩缤纷的纤细光束从中心向四周扩散的背景图上,写着和门票上相同的“全世界首场光乐音乐会”和“幻想的世界”等宣传文字。 其次,好几本针对年轻人发行的信息杂志都介绍了光乐。这些杂志强调,光乐音乐会原本就已经成为一部分年轻人热烈讨论的话题,这次将举办正式的音乐会。当辉美听fm广播时,也在音乐会的相关介绍中听到了光乐音乐会的消息。 最令辉美感到惊讶的是口耳相传的威力。在功一送门票给她的翌日,学校的同学就在讨论光乐音乐会的事,隔了一天,各班同学都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打听买票的消息。原来是曾经多次去欣赏光琉音乐会的人传播了这些消息,他们深受光乐的魅力吸引,但无法像辉美一样拿到招待门票,所以想方设法想要购买门票。在他们的煽动之下,连没有看过、听过光乐的人也开始想要托人买票。 功一给了辉美四张门票,她把剩余的三张送给了好朋友。那三位朋友并没有参加过光乐音乐会,但拿到这么珍贵的门票,个个都很兴奋。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很多学生都来向辉美买门票。不光是同年级的同学,就连二、三年级的学长、学姊也来找她。辉美说,她没有多余的门票了,结果有人要求她出售自己那张门票,甚至有一个女生愿意出两万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辉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上次功一说,这次的音乐会由公关公司主办,所以她猜想应该是那家公关公司在背后操作。 二十天过去了,终于到了音乐会那一天。 辉美和那三个拿到票的同学约在车站见面,然后搭电车前往会场。那是在当地屈指可数的大音乐厅,经常有知名的艺术家在那里举办演唱会或演奏会。辉美觉得还没有大肆普及的光乐能够在这种地方表演,可见是幕后操控的人有所盘算。 当她们走出目的地车站,发现很多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前往相同的方向。同行的一个同学说,大家应该都是去看音乐会,于是他们就跟着众人一起前往。 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音乐厅前已经有很多年轻人大排长龙。 “赶快开门。” 一个身穿牛仔裤的年轻人在入口附近大叫着,他的两个朋友慌忙制止他,但他仍然大吼大叫。 “那个人怎么了?他喝醉了吗?” 辉美的同学问。辉美没有回答,但其实她了解那个年轻人的状态。因为不久之前,她也因为无法欣赏到光乐的饥渴,差一点情绪失控,大喊大叫。 奇怪的是,自从那堂美术课后,现在几乎已经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如今对色彩的感觉仍然很敏锐,所以能够用自己的方式对世界上各式各样的颜色乐在其中,这种行为似乎和光琉的演奏在本质上有密切的关系。虽然还无法具体比较,但似乎有助于消除光乐的戒断症状。 “啊,好兴奋喔,不知道光乐到底是怎么回事。” “搞不好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观众了。” 辉美的三个同学相互讨论着,辉美想像着她们走出音乐厅时的样子,不由得感到高兴。 正门打开了。一看手表,比开场时间提早了两分钟。 11 木津玲子在晚上七点准时去了那家餐厅。那是位在饭店地下层的法国餐厅,玲子并不喜欢这种餐厅,西式料理中,她只喜欢意大利料理和西班牙料理,但那个男人似乎认为和女人密谈,就必须来法国餐厅。 服务生走了过来,她报上了会津的名字。服务生微微欠身后,带着玲子来到入口处拉着帘子的包厢内,男人正喝着啤酒在等她。 “等一下再叫你。” 男人对服务生说。服务生行了一礼后走了出去。他目送服务生离开后,打量着玲子的脸,歪着嘴,露出丑陋的笑容。 “你还是那么漂亮。” “谢谢。” 玲子挤出笑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时,这个举动就像是条件反射,她简直快忘记自己真正的笑容是什么样子。 男人在杯中倒了啤酒,喝了一半后,露出可怕的眼神。 “你有没有帮我查那件事?” “算是有啦。”她回答说。 “情况怎么样?” “光琉果然很少回家,我猜想他应该在外面租了房子。” “只有那些亲卫队才知道吗?” “亲卫队中也只有一部分人知道。” “叫什么名字?” “我查到了。” 玲子从皮包里拿出记事本,撕下其中一页递给男人。上面写了两个男人的名字。宇野哲也和相马功一。 男人看到这两个名字,睁大了眼睛,表情有点僵硬。 “怎么了?”玲子问。 “没事。”男人把纸放在桌上,“这两个人是什么身分?” “这我就查不到了。”玲子摇了摇头。 男人喝完了啤酒,不发一语地看着玲子后方的墙壁。他们在一起时经常有这种沉默,所以玲子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如果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 在建造到一半的市民音乐厅最后一次举行音乐会时,玲子才第一次看了光琉的演奏。当初是一起在健身房运动的一个女高中生告诉她在那种地方举行那种音乐会。 “可以消除压力,心情也会很好,真的超棒的,你一定要去看一次。” 玲子看着那个高中女生充满稚气的表情,觉得原来自己在不久之前,也是这样的表情。如果玲子没有想起那件事,也许听过就算了。但她在听到这件事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想起之前有一次深夜两点左右回到家时,曾经在窗前看到有神奇的光闪烁。看起来像是从小学校舍屋顶发出的光让玲子产生了奇妙的感觉。让她回想起第一次去听摇滚演唱会时的兴奋,内心有一种来到熟悉场所时的安心。 真想去看看发出那道光的地方──当时甚至曾经这么想,但最后并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她对自己会那么在意那道光感到害怕。 从女高中生口中得知光的音乐会时,她立刻想到那件事,直觉地认为两者有某种关系,于是那天晚上心血来潮地去看了一下。 看起来好像随时会倒塌的市民音乐厅内挤满了年轻人,完全超乎了她的想像,每个人都双眼发亮,好像在等待自己的超级偶像。 不一会儿,光琉就在舞台上现身,开始演奏光乐。演奏内容并没有辜负玲子的期待,那个女高中生的话并没有夸张。 最令她惊讶的是周围那些年轻人的反应。有人全神贯注,绷紧全身;有人露出恍惚的眼神,满脸陶然。玲子忍不住纳闷,如何才能像他们那么投入。 那是最后一次在市民音乐厅举办音乐会,隔了一段时间,又再度在天鹅公园举行。玲子又去了几次,因为音乐会的确具有净化精神的作用,但其他年轻人的过度反应总是让她更惊讶。玲子以前曾经在其他地方看过露出那种表情的年轻人,那些年轻人在迪斯科舞厅后方的秘密包厢内吸食lsd[8]时,也露出那样的表情。 玲子去天鹅公园看了三次音乐会后,和男人聊起这件事。他们做完爱,躺在床上时,她随口提起这件事。男人向来对年轻人的事漠不关心,所以她没想到男人会对这件事有兴趣,她以为这个男人渴求的只是年轻女人的身体。 没想到男人听到光乐后,立刻脸色大变,要求她说得更详细点。她不知道什么详细情况,只能告诉他看了音乐会后的感想。对男人来说,这些消息似乎也是宝贵的信息。 “所以,你从很早期开始就认识他们了?” “谈不上认识。” “但你应该知道白河光琉周围有哪些人。” “是啊。”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说会再联络她,就匆匆准备离开。 一个星期后,男人又约了玲子。他交给玲子一个信封,里面装满了纸币,信封的厚度和每个月从男人手上拿到的打工费无法相提并论。 男人要求她去调查光乐和白河光琉的事。了解他有哪些朋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玲子对男人说:“这种事最好交给专家处理,会津先生,你一定认识那方面的专家。” “小孩子的事最好交给小孩子处理。”男人板着脸说:“你会答应吧?” “但你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 说完,她伸手接过信封。 之后,玲子就开始调查,但调查工作的进展并不顺利。因为以飚车族为中心的亲卫队戒备森严,无法接近光琉,而且天鹅公园的音乐会也突然停止。下一次看到光琉时,不是在建造到一半的市民音乐厅或是户外舞台,而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音乐厅,而且有公关公司帮他打理。男人似乎知道那家公关公司的底细。 正式的光乐音乐会从第一天晚上就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所有报纸都报导了这个消息,大肆称赞是“本世纪最后的艺术”和“极致的艺术”。受邀参加音乐会的文化人士和艺人也都争相表达所受到的感动,尤其是年轻艺人极度狂热,在综艺节目中连声叫着光琉的名字,甚至引起还不了解光乐的观众打电话去电视台抗议。 电视台也做了特别节目介绍光乐,感觉是紧急赶制的节目,完全没有音乐会的镜头,只是由那些深受感动的人用陈腔滥调表达他们的感想,但仍然创下了超高的收视率。最有趣的是,光琉完全没有在节目中露脸,这似乎也出自公关公司的精心策划。 新年后,热潮有增无减。听说将举行全国巡回表演。 男人开了口。“能不能想办法和光琉接触?” “和光琉接触?你是说要接近他吗?”玲子吐了一口气,“老实说,恐怕很难。如果是初期,应该还有可能,现在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他,虽然他是高中生,但最近好像也没去上学。” “听说他向高中提出休学了。” 男人说。 “休学了?是喔。” 玲子点着头,心想原来这个男人也去调查了光琉的事。 “既然这样,那只有一个方法。”男人沉思片刻后,用食指指着桌上那张纸说,“去接近其中一个人,然后创建密切关系。” “我吗?”玲子问。“要多密切?” “这就交由你判断了。” “是喔。”她看着纸上那两个名字后问:“我也可以自由决定对象吗?” 男人注视着那张纸,眼睛深处露出暗光,再度把指尖移向姓名。 “这个人。” 男人指着相马功一的名字。 男人和玲子分手后,立刻拨打了电话。 “喂?是我。” “啊,我正打算联络你。” 电话中那个人的声音中带着兴奋。 “计划有着落了吗?”男人问。 “有了,找到了绝佳的对象。” “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她儿子沉迷光乐,她担心儿子的精神是否出了问题。她的丈夫是医生,请他的一位脑外科医生的朋友诊察了他儿子,那个医生刚好是那个研究会的成员。” “有办法策动吗?” “我正在想办法。白河光琉内部消息那件事的情况如何?”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已经谈妥了。” 男人挂上电话,拿出了香烟。 12 午休时,高行怔怔地望着办公室的窗外时,背后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同事露出复杂的笑容看着他。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是为儿子的事操心吗?” 同事用关心的语气问道。高行苦笑着说: “很多事都很头痛。”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太优秀的孩子也会让父母操心。我女儿都已经中学三年级了,连现任首相的名字也答不出来。” 同事夸张地皱着眉头。 “那不是很可爱吗?” “如果别人说这句话,我会觉得只是在安慰,但出自你的口,就很有说服力。”同事点了点头,语带叹息地说:“上次你给我看的那些仪器,原来是这个用途。当时我完全看不出来,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儿子实在太厉害了。” 之前光琉在自己房间玩那些仪器时,高行曾经请这位同事去看了一次,想要了解光琉到底在做什么。当时这位同事回答说,只知道是复杂的电源。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同事的回答很理所当然,因为那时候甚至还没有“光乐”这两个字。 “听说光琉向学校申请休学了?他在家吗?” “不,”高行摇了摇头,“他每个星期回家一趟而已,在外面租了房子。” “一个人住吗?” “表面上是如此,但其实有几个人陪着他,都是安排表演的人。” “喔,所以是经纪人吗?出了名之后,果然不一样了。” 同事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香烟,甩了一下,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但他没有点火,四处张望后,把脸凑到高行面前,“高层有没有和你提到光琉的事?” “高层?不,完全没有,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同事把嘴上的烟拿在手上,继续压低了嗓门,“听说想要利用光琉的力量为公司做宣传,早晚会来找你。” “宣传?喔,这……” 当初高层得知声名大噪的光乐家是高行的儿子后,对他表现出极其冷淡的态度,显然是基于老人特有的偏见,因为他们认定自己难以理解的事物都很荒唐,同时也对下属有一个很会赚钱的儿子感到嫉妒。 但是,最近这些高层对高行的态度出现了变化,甚至表现得很低姿态,高行对他们的态度感到不解,现在听了同事的话,终于恍然大悟。 “如果他们拜托你这件事,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口回绝吧?” “但这不是由我判断、决定的事,是光琉演奏光乐,公关公司负责洽谈他的工作,我这个父亲根本没有任何权限。” 高行自嘲地说完,耸了耸肩。 事实上,他和妻子优美子的确对光琉今后的工作情况一无所知。不,之前的事也几乎没有事先和他们商量,只是有一天,公关公司的人突然上门,说需要家长同意,然后在桌上摊开一大堆文件。高行和优美子一脸茫然,当时也在场的光琉插嘴说,那是要将光乐作为商品所需要办理的手续,之后高行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是听从光琉的话,在一些文件上签了名,勉强确认了那些合约的内容并不是榨取不当利益。 之后,白河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高行和优美子简直就像是被急流冲走的小船。光琉很快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媒体记者整天挤在家门口。高行他们接受了无数采访,被拍了很多照片,未经他们的许可,就刊登在杂志上。家里也经常接到恶作剧电话,优美子因此身心出了问题,经常卧床不起。 幸好光琉很快就搬离了家中,所以他们能够很快找回平静的生活。光琉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高行总是对儿子的预测能力赞叹不已,所以当他提出要休学时,高行和优美子并没有反对。既然光琉认为该这么做,必定是最好的决定。 只是即使恢复了平静的生活,既然高行和优美子是白河光琉的父母,就不可避免地有一些烦心的事。喜爱光乐的年轻人聚集在家门口之类的事还可以忍受,但有些来历不明的人上门想要委托光琉工作这种事,就让人很无言了。光琉说,这些人通常在演艺圈也都做一些非法的生意,所以只要敷衍他们就好,如果是正派经营,就会循正常管道接洽工作。 这一天,高行回到家时,有两个陌生男人在客厅等他,但这两个人并不是公关公司的人,他们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完全没听过的公益团体的名字,而且还带了本地议员的推荐信。那名议员和高行的公司有一点关系,高行也曾经和他见过两次面,所以不由得佩服眼前这两个男人竟然能够找到这样的关系。 “前几天我欣赏了令郎的光乐,真是深受感动,很希望令郎能够和我们共同合作,所以今天不请自来,登门拜访。” 个子比较矮、年龄稍长的男人长得像惠比寿神[9],不断舔着嘴唇喋喋不休,瘦高个子的年轻男人在一旁露出阴沉的笑容。 “请问是什么事?” 高行有所防备地问。 “事情是这样的,”男人在沙发上移动了腰的位置,微微探出身体,“我们即将举行全国大会,到时候希望令郎能够来演奏光乐,为平时忙于公益活动而很疲劳的会员加油打气。” “喔,原来如此……” “简单地说,我们的活动内容就是……” 年长的男人使了眼色,年轻男人立刻从旁边的皮包里拿出像是简介的文宣,上面介绍了他们所属的团体最近的活动状况,照护卧床不起的老人、派人前往身障者设施,以及前往养老院慰问等。 “我们很努力弥补日本落后于其他先进国家的部分,但随时都处于人手不足的状态,尤其年轻人都不愿意参加,所以为了吸引社会的关注,也希望令郎能够提供协助。当然,我们也会表达谢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旁的年轻男人就深深鞠躬说:“拜托了。”简直就像事先套好了招似的。不,他们当然事先套好了招。 “好,既然这样,我会转告我儿子。” 两个男人听到高行的回答,互看了一眼,立刻露出了笑容。 “谢谢。” 他们连连鞠躬。 “只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如你们所愿,详细情况必须问光琉才知道,但据我所知,他演奏会的日程已经排满了,而且之前也接到好几个类似的委托。” 高行对着那两个鞠躬的男人说,年长的男人愣在哪里。 “好几个?” “都是希望光琉去表演,只不过是另外的团体。” 高行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三个宗教团体的名字,那两个男人听了之后,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令郎都会接受吗?”男人问。 “是啊,因为毕竟不能厚此薄彼,但最终还是必须看他的工作时间表才能决定,目前都交由公关公司处理,所以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这两个自称代表公益团体的男人懊恼地互看了一眼,匆匆收拾桌上的简介说明,年轻男人把简介放回皮包。 “那就拜托了,我们还会再和你联络。” 年长的男人说道,然后站了起来。高行回答说:“请多关照。” 送走那两个男人后,高行走进起居室,优美子坐在电视前看新闻。 “今天真迅速啊。” “是啊,我按照光琉说的方法对付他们。” 光琉很早之前就预言,宗教团体会千方百计来拉拢关系。对他们来说,能够强烈吸引人心的光乐是强大的武器。刚才那两个人表面上是委托光琉协助公益活动,一旦把光琉拉进去后,就会亮出背后宗教团体的招牌。 光琉指示高行,遇到这种对象,不要断然拒绝,反而暗示对方,也同时受到了其他宗教团体的邀请,到时会公平参加这些团体的活动。对他们来说,就大大降低了光乐的利用价值,同时也可以表达光乐不会受特定宗教束缚的主张。 “而且,”光琉说,“我也希望加入宗教团体的人能够体会光乐,这也算是推广活动,所以不光是被宗教利用,我们也要利用宗教。” 高行再度觉得自己的儿子很了不起,因为自己一旦靠近这种团体,就会产生近似恐惧的拒绝反应。 “刚才新闻报导中的特集中介招了光乐,”优美子等到高行在椅子上坐下后说道,“说光乐可能具有类似毒品的效果,所以可能对身体有危害。” “不必担心这件事,因为光琉什么都没提起……”高行发现桌子上有一叠信,“这是今天的份吗?还是多得出奇啊。” “我已经把乐迷写来的信先拿出来了。” “是喔。” 高行检查着每一封来信。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希望邀请光琉去演奏光乐,另一种是认为光琉已经赚了很多钱,所以想要谈生意,让他们也分一杯羹。因为花了很多宣传费用,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收益,只是外人并不这么认为。 “光琉打算就这样一直表演下去吗?”优美子一脸不安地问:“他以为一辈子都可以靠这种表演过日子吗?” “不知道,但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只能相信他的判断。” “虽然我知道……” “嗯?这是什么?” 高行手上的信封寄件人是统和医科大学的小岛英和。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收件人是白河光琉。 “即使是写了‘亲展’的信,也可以打开来看。” 光琉曾经针对书信的事这样交代,所以高行毫不犹豫地拆开了信。总共有三张信纸,用黑色墨水写的字很漂亮。 “上面写什么?”优美子在一旁问道。 高行看了两遍内容后,把信纸交给她。 信中说,希望能够从脑医学的立场验证光琉的能力,以及光乐的构造。光琉也曾经交代高行和优美子,一旦有医学相关的人士主动接触,不要随便应付,立刻和他联络。 “我打电话给光琉。” 高行站了起来。 13 相马相隔八天回到了家中。最近为了准备光琉的音乐会,忙得几乎没时间睡觉,但想到自己正在工作,正在协助一件能够令别人陷入狂热的事,就完全不觉得累。 只是他并没有把目前正在做的事告诉父母,父母也没有问他。他从高中辍学后,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期间,父母也从来不干涉他。功一已经忘记最后一次和父亲说话是什么时候。自从他知道父亲在外面做什么,用什么方式赚钱后,就不愿意再和父亲说话。当时他幼小的心灵觉得父亲做的事很肮脏。功一的亲生母亲病死的那天晚上,父亲也为了这种让人轻蔑的工作而不在家。这件事更增加了功一对父亲的憎恨。功一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偏离正道,那时候他读中学一年级。 目前的母亲是功一在中学三年级时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衣着花俏,挥金如土。女人很快就怀了孕,生了小孩。是儿子。她对生下来的婴儿娇生惯养,这种态度一直持续到今天。对她来说,只有那个儿子是孩子,功一根本是眼中钉。 因为功一在家里处于这种地位,所以无论他热中于任何事,父亲和母亲都无所谓,他们一定觉得只要别在外面惹麻烦就好,这一阵子他始终没有辜负父母的期待。 他把机车停在车库前。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周围没有人影。 当他推着机车走进车库时,父亲的车子后方转来喀沙的声音。 功一停好机车,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有什么东西在车子旁蠕动。 “是谁?” 功一压低声音厉声问道。一阵寂静后,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功一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看到一个人影蹲在车子和墙壁之间。从人影的长发和苗条的体形察觉是一个年轻女人。 “你是谁?” 他用比刚才稍微温柔的声音问道。女人抬头仰望着他。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人没有回答,垂下了眼睛,然后问他: “请问……外头有车子吗?” “车子?” “是一辆……白色奔驰车。” “白色奔驰?不,我没看到。” “是喔。” 女人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离开。” 她想要站起来,但右脚用力时,皱起了眉头,身体重心不稳,倒向功一。他立刻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身体。 “你怎么了?” 功一探头看着女人的脸,这时才发现她在微微发抖。 “我没事……真的没事。” 女人离开功一,想要走出去,但拖着右脚走路。可能她的右脚疼痛,所以咬紧牙关。 看到女人再度摇晃,功一跑了过去。 “你的脚是不是受伤了?” “好像扭到了,但我没事。” 说着,她转头看着功一,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双令人联想到猫的杏眼看着他。她的眼眸很大,散发出一种危险的味道。下巴很瘦,但并没有很尖,脸颊的线条带着弧度。功一立刻被她的美丽吸引了。 “但是,你的脸上有泥土……” 功一指着她右侧脸颊,她像白瓷般光滑的脸上沾到了黑色泥土。 “啊!”她叫了一声,搓了搓自己的脸。一头长发散落,从肩上滑到脖颈上。 “因为刚才跌倒了……”她小声回答。 “跌倒?在哪里?” “没事,”她摇了摇头,“对不起,我马上就离开。” “你等一下。你家在这附近吗?” 她露出难过的表情四处张望。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会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刚才怎么来这里的?” “这个……是别人送我……” 她越说越小声。 “你住哪里?”他问。她稍微迟疑了一下,小声地回答。她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但走路要将近一个小时。 “好吧,”功一说完,走向机车,“我送你。这么晚了,走路回家太危险,而且你的脚没办法走那么远。” “但是……” 那个女人似乎有点犹豫。虽然被陌生男人送回家令她感到不安,但她也的确无法自己从这里走回家。功一猜想她一个人住,如果和别人一起住,就可以请别人来接她。 “上车吧。”功一把机车推了出去,发动发动机后,指了指后车座,“这么晚了,不会有警察,即使不戴安全帽也不会被抓。” 她思考了很久,其实可能只有十秒左右,但内心祈祷她愿意上车的功一觉得比一分钟更漫长。 “那就麻烦你了。” 她迟疑了一下,坐在后车座上,伸手抱住了功一的身体。最近只有小冢辉美用这种方式坐他的车子。当她的身体贴过来时,功一的后背感受到辉美所没有的弹性。 是个成熟的女人──功一在发动机车时这么想道。 她的公寓所在的住宅区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小巷,周围都是老旧的房子,只有那一栋两层楼的公寓是新建的,白色的墙壁上不见任何污渍。 不知道是不是脚越来越痛,她走下机车时也很费力。因为她住二楼,所以功一用肩膀扶着她走上二楼。 她皱着眉头忍着疼痛,用钥匙开了门。然后瘸着一只脚走进门,立刻关上了门,只剩下十公分左右的缝隙。她隔着缝隙向功一微微鞠了一躬说: “对不起,改天再向你道谢。” “不,没关系。” 功一说,她再度欠身后,关上了门。功一忍不住嘲笑自己前一刻还奢望可以进去她家坐一坐,看了一眼门旁的门牌。上面用签字笔写着“大津圣子”的名字。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问,日后要怎么道谢──走下公寓楼梯时,功一期待着下次不期而遇的机会,却又觉得根本不可能再见面。 但是,再度见面的机会很快就出现了。翌日早晨,当他想把机车推出车库时,看到地上有东西闪着光。刚好是她昨天晚上坐着的位置。 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个金色的胸针。他觉得终于有机会去见她了。 那天晚上,功一提早下班,骑着机车直接去她的公寓。他看着门牌上的名字,按了门铃。原本以为她可能不在家,但听到屋内有轻微的动静,门上的猫眼也暗了一下。 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她探出头。 “你是昨天的……” “嗯,幸好你还记得我。” “对不起,我昨晚太紧张了……” “没关系,你的脚有没有好一点?” “好很多了,幸亏有你帮忙。”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是否睡了一晚的关系,她的气色比昨晚好多了,双眼也炯炯有神。 “呃,我捡到这个。” 功一递上胸针,她露出欣喜的表情。 “是我的!啊,真是太好了,因为不知道掉在哪里,我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 “掉在我家的车库。” “原来是这样。” 她接过胸针开心地把玩后,眯眼抬头看着功一。 “呃,请问要不要进来坐?虽然家里很乱。” 功一听到了期待中的话,忍不住思考着。虽然觉得基于礼仪,应该拒绝,但他不想错过和她交朋友的机会。 “你请进来坐一下,不然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她用坚强的语气说道,然后把门打开了。功一下定了决心,说了声:“那就打扰一下。”然后走进了屋内。 室内只是三坪大的套房,地上铺着木头地板,窗边放了一张床,旁边放着电视和录音机。床边铺了一小块地毯,上面放了玻璃桌子。虽然她刚才说家里很乱,但房间内很空荡,并没有其他东西。功一坐在地毯上时猜想,她的衣服都放在壁橱里。 “我刚搬来这里。”她可能察觉到功一的视线,一边泡咖啡,一边辩解似地说道,“所以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买齐,连洗衣机和微波炉都还没买。” “你在工作吗?还是学生?”功一问。 “我刚进电脑专科学校,晚上也有打工。” 她泡好咖啡后,来到功一身旁。“谢谢。”他喝了一口咖啡,虽然并不怎么好喝,但他客套地说了一句:“真好喝。” “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她瞪大了眼睛,好像忘记了重大的事项,“我叫大津圣子。琵琶湖的大津[10],松田圣子[11]的圣子。” “相马功一。” 功一故意冷冷地说道,然后用手指在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真好听。”圣子说。 “昨天你回去之后,我陷入了自我厌恶。你这么亲切,我却好像把你赶回去了……” “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但是,”功一露出真挚的眼神看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但我很在意是怎么回事。” “有陌生女人躲在自己家里的车库,的确会很在意,”圣子双手捧着咖啡杯,低头看着杯中,“我刚才不是说,我晚上在打工吗?所以有时候会有客人说要送我回家。” 功一立刻知道,她可能是酒店妹。 “昨天的那个客人特别死缠烂打,他开车等我下班。平时我都能够巧妙避开他,但昨天失败了……” “所以他酒驾吗?” “他不会喝酒,只是招待客人,带客人来店里。” “是喔,所以是那辆白色奔驰。” 功一想起圣子昨晚说的话,她点了点头。 “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哪里,所以就请他让我在附近下车,但他坚持要送我回家。我强烈拒绝,他就开去我完全不知道的方向,最后就开去你家那里了。” “那条路几乎没什么人。” 功一猜到了那个男人的用意说道。 “我叫他停车,他也不肯停下来,一直往里面看,最后总算把车子停在一小片树林那里,突然、他……” “他就攻击你。” 功一接着说道,她垂下眼睛点着头。 “我吓坏了,不顾一切地逃。虽然跌倒了,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停下脚步。那个男人开车追了上来,虽然我想求救,但路上没有人,所以我就躲进了旁边的车库。” “原来是这样,但幸好平安无事。” 功一终于了解圣子昨天异常惊恐的原因了。 她淡淡地笑了笑,叹了一口气。 “但这下子又要找新的工作了,我无法继续留在那家店。因为他是店里的重要客人。” “你别再去酒店上班了。” “是啊,我会考虑。” 她面带愁容地回答,功一猜想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选择在酒店工作,也许还要寄生活费给父母。 “我对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突然露出了开朗的表情,“你是学生吗?还是……” “我在工作,目前正在协助举办音乐会的事。” “是喔。” 圣子的眼中露出羡慕和向往。功一想要让她更惊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票放在桌上。圣子露出了他期待中的反应。她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你说的音乐会是白河光琉的?” “嗯,虽然不算是他的经纪人,但在帮忙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好厉害。” 圣子轮流打量着门票和功一的脸。 “如果你喜欢,这张票就送你,就是这个星期天。” “真的吗?可以送我吗?哇,谢谢你。” 功一又和她聊了音乐会和光乐的事,时间在转眼之中就过去了。 “啊,已经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功一看着手表后站了起来。他在玄关穿鞋子时回头对圣子说:“今天太高兴了。” “我也是。”圣子回答。 “下次还可以再见面吗?” 她笑了笑,点着头说:“嗯。” 那天之后,他们每隔两、三天就见一次面。圣子白天经常不在家,功一就在她的答录机中留言,几个小时后,圣子打他的呼叫器。于是,他就再打电话给圣子,约定见面的时间。 第六次约会后,功一去了圣子的公寓,搂着她苗条的身体。上床的时候,她始终闭着眼睛。 功一觉得每天的生活好像在作梦,片刻都不想离开圣子的身边。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狭小的床上,身边的圣子双眼发亮地确认。 “当然可以啊,除非是太无理的要求,否则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光琉几乎都会答应。而且,目前也的确需要女生帮忙。只要我们在一起工作,就可以随时在一起了。” “好开心喔,太棒了。” 圣子紧紧抱着功一。功一吻着她裸露的肩膀,思考着该怎么向光琉介绍她。 14 国文老师的脖子后方发出灰色的光,虽然很弱,但断断续续发出了灰光。小冢辉美看到之后,立刻猜想他打太多麻将了。因为他肩膀也有问题,所以也可能是工作太认真了,但这个老师爱打麻将出了名,即使在上课时,也会若无其事提到麻将的事,所以家长对他的评价很差,学生却很喜欢他。 起立、敬礼后,国文老师用力打了一个呵欠。学生都偷笑起来。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不瞒你们说,我昨晚没睡好。” 老师苦笑着辩解道。 “打麻将吗?” 坐在前排的男生立刻插嘴说道,老师身体向后仰。 “被你发现了。不瞒你说,真的是这样。昨晚手气不好,我一直想要上诉,结果就到天亮了。” 说完,他用力眨着眼睛。他的眼睛也发出淡淡的灰光。原来他真的很疲累。辉美不由地想道。 老师说了一阵子麻将的事,让学生大笑之后,巧妙地开始上课。这时,他的眼睛和脖子发出的不祥灰光变淡了。原来他投入工作,就可以暂时忘记疲劳。 辉美在最近开始写的日记中使用了“灰色的光”这个字眼。这只是为了方便而取的名称。严格来说,“只是这个部分的光比较少”,其他部分都发出均匀的光,只有那个部分看起来是灰色。就好像没有光的状态称为“黑”一样,她也用这种方式取名。然后,她观察周围的同学,发现几乎所有人都会在身体的某个部位发出灰色的光,而且主要集中在头部。辉美猜想大家都太用功了,所以头部感到疲累── “好了,这个部分请同学来念一下。” 老师巡视着班上的同学。辉美抬起头,刚好和老师视线交会。下一刹那,老师全身发出的光突然增强了。 他会叫我念。她想道。 “好,小冢,你来念。” 因为完全是意料之中,所以辉美并没有惊讶。“好。”她回头后,拿着课本站了起来。 辉美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自己身体的变化。当对色彩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时,曾经告诉过相马功一,但之后并没有告诉他进一步的情况。不,没告诉他是正确的决定,不告诉他的原因,也成为她的身体出现变化的契机。 事情发生在三个星期前。 刚好新学期开学,辉美升上了国中二年级。 她这一阵子有一件心事。就是相马功一完全没和她联络。之前经常让她坐在他机车后方,但这一阵子完全不见他的踪影,难道是光琉音乐会的工作这么忙吗?还是原本就对中学女生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时,光琉刚好在附近的会场举办音乐会。她收到了寄来的门票,于是就和同学一起去看了音乐会。 音乐会很出色。观众的热情一次比一次疯狂。将光琉的表演录像后制成的光碟和录像带也都热销,当音乐会结束时,观众都会涌去后台出口等待演奏者,也就是光琉出来。 和辉美一起去看音乐会的同学说她想看光琉一眼,所以找她一起去后台。辉美知道光琉向来不会出现在观众面前,所以有点意兴阑珊,但又懒得说明自己和光琉之间的关系,所以就陪同学一起去了后台。 果然不出所料,只有音乐会的工作人员从后门走出来,光琉应该已经从另外的出口离开了,现在可能躺在高级车的后车座。 走吧──她正想对同学这么说时,看到相马功一从后门走了出来。 “啊!” 辉美拨开人群,想要挤到前面。她想向功一打声招呼,即使无法交谈,也希望他可以注意到自己。他一定会对着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 但是,当她快要挤到最前面时,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一个陌生女人跟在功一的身后走了出来。不,跟在他身后走出来当然没有问题,令辉美感到震惊的是那个女人亲密地走去功一身旁。功一也满脸喜悦地回头看着她。辉美看着功一的眼睛,发现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女人,完全看不到周围。 她是谁?这个女人是谁? 辉美愣在原地,用目光追随着功一和那个女人。陌生的女人很漂亮,也很成熟,功一才会露出这么幸福的表情。 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当她在内心呐喊时,发生了神奇的现象。 她觉得周围突然暗了下来。她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也听不见声音,好像周围的时间停止了流动。 只有功一的身体在黑暗中发出微光。 介于白色和金色中间的奇妙色彩的光笼罩了他的全身,更奇妙的是,光的强度并不稳定,而是随时发生变化。 这是什么?这些光是怎么回事?辉美茫然地注视着功一,虽然她不知道那些光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很快发现一件事,当功一看着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说话,以及碰触那个女人时,他就会发出更强烈的光。 原来他喜欢那个女人。辉美立刻了解了状况,同时接受了神奇的光。虽然她无法解释这个现象,但光告诉了她真相。 “辉美,你怎么了?突然挤到前面来,现在又在这里发呆。” 同学来到她身旁说道。 “不,我没事。白河光琉真的没有出来。” 辉美在人群中转身,走出了人群。她在中途回头看了功一一眼,在心里向他道别。 随着小小的失恋一起出现的奇妙现象之后也频繁出现在辉美面前。当老师发考卷时,有一个男生的身体突然发出那种光。当他接过考卷时,光变得更加强烈了。虽然男生假装面无表情,但事后一问才知道,原来他考了满分。虽然他说完全没自信,但辉美认为他在说谎。正因为充满自信,所以在拿到考卷之前,身体就发出了光。 有一次放学后,她去看新体操社的同学练习。那个同学在上课时总是昏昏欲睡,但辉美在体育馆见到她时,发现她全身发出刺眼的光。那个同学在练习体操时,乳白色的光笼罩了她的全身,简直就像精灵。 辉美起初以为只有活力充沛的人才会出现这种光,不久之后,她发现每个人都会发出光。不光是人,猫狗和植物也都会发光。 只是光的强弱有所不同,会因为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不同而时强时弱。生病的人的患部光线特别弱,当所有的专注力都集中在身体的某个部位时,那个部位就会发出强光。辉美曾经看过正在写书法的老师手上发出强烈的光芒。植物在发芽前,光会变得特别强。 辉美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突然看见那些光,只是她无法和任何人讨论这件事,只知道一定和光琉的光乐有关。她告诉自己,既然是光琉带领自己有了这种能力,所以不必感到害怕。同时,她不由得想,光琉可能很久之前就能够看到这种光,才能这么精准地抓住年轻人的心。 她很想和光琉见面,想要见面把这件事告诉他。只不过光琉如今已经成为云端上的人,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轻易和他说话。 这天放学后,同班女生告诉她一件奇怪的事。那个女生说,今天晚上,天鹅公园会举行光乐的音乐会。 “什么?不可能吧?”辉美立刻回答,“听说以后不会在天鹅公园举行音乐会了。” “真的要举办啊,我们要不要去看?” “当然要啊。” 辉美用力说道,如果光琉再度回到公园,那简直就像作梦,但真的会发生这种事吗? 那天晚上有很多年轻人聚集在天鹅公园,似乎都听到了那个传闻。这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么热闹了,辉美带着怀念的感觉,走向户外舞台。 “咦?果然要买票。” 入口旁设置了一个临时售票处,必须在那里购买门票。和光琉目前的音乐会门票价格相比,当然非常便宜,但以前光琉在这里表演时并不收钱。 “啊,不对。” 她们在售票处排队时,那个同学突然惊叫起来。 “什么不对?” “不是白河光琉,你看看板上写的。” 辉美看向同学指着的看板,上面大大写着“光乐”两个字,旁边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只有宣传文案中提到了光琉的名字,“挑战白河光琉,新锐的光乐”。 “原来有新人出现了。辉美,怎么办?” “既然来了,就看看吧。” 辉美心想,也许别人也具有和光琉相同的能力。果真如此的话,自己也许可以和他讨论一下,在那个人像现在的光琉一样,变成云端的人之前,可以向他请教一下自己的情况。 辉美坐在户外的观众席上等待演奏开始,回想起光琉第一次在这里演奏时的情况。当时,功一就坐在身旁。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还是和那个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吗? 当她想着这些事时,周围突然暗了下来,机器和演奏者出现在舞台上。机器和光琉使用的光乐器外观相同,也有十二盏灯,机器后方有好几面大镜子。 辉美完全不认识那个演奏者,夸张的打扮很像电影《阿玛迪斯》里的莫札特。 一片寂静后,演奏缓缓开始。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那是知名科幻电影的主题曲。 在乐曲响起的同时,灯泡开始发光,配合着音乐变化出五彩缤纷的颜色,透过后方的镜子反射、扩散。 “哇,好漂亮。” 坐在辉美身旁的同学发出感叹,但辉美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确发出了很多光,但也仅此而已,音乐和光缺乏协调和整合性,只是杂音透过扬声器放大而已。 演奏者如痴如醉地演奏着,他的演奏技巧并不差,可能很擅长使用电子合成器,但在光乐方面,根本连小拇指般的能力也不具备,只是靠着音乐和镜子的虚张声势煳弄毫不知情的观众。 看着杂乱无章的光,辉美越来越头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看到同学乐在其中,她打算一直闭上眼睛听到最后,没想到同学轻轻拍着辉美的大腿,小声地说:“好像越来越无聊了。” “走吧。”辉美提议道,“这家伙根本是冒牌货。” 她们站了起来,令人惊讶的是,很多观众都纷纷离开,到处可以听到“冒牌货”、“假货”、“瞎模仿”的字眼。 走出公园时,辉美见到了一张熟面孔。那是相马功一所属的飚车族的团长,名叫宇野哲也。辉美巡视周围,确认功一不在场后走了过去。他也发现了辉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辉妹妹,你也来看这种差劲的表演。” “你不是也来了吗?” “我是来侦察的,因为可能是生意的竞争对手。虽然光琉说根本不必在意。” “原来光琉知道有这种冒牌货。” “好像是,他说之后会不断有这种人出现。” “所以全都是冒牌货。” “不,好像并不都是冒牌货,不久之后,也会出现真的有这种能力的人,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而已,所以现在只要对有人想要自己创作光乐这件事感到高兴就好,不管是不是冒牌货。” “自己创作光乐?” 辉美惊讶地问。 “是啊,不过,该怎么说呢?我搞不太懂他的想法。” “是喔……” 辉美的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但她并没有说出口。 “再见。” 团长向她打招呼后,骑上机车,发动发动机后,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是谁啊?好猛喔。” 同学用陶醉的声音问道,“嗯,一个朋友。”辉美模棱两可地回答,刚才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这种想法太狂妄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觉得自己可以演奏光乐。这种话当然说不出口── 15 志野政史在桌前托着腮,把意念都集中在脑袋的某个部分,看着清濑由香和两个同学走进来,然后看到她们全身发出淡淡的光。 “志野,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由香双手合十放在脸前,用嗲声对他说话。这时,她身体发出的光陡然变暗了。 “什么事?” 政史假装没有察觉她的内心问道。 “门票,”由香说,“你有没有办法弄到光琉音乐会的门票?下个月不是要在这里举行吗?拜托你,只要三张就好。” 她身旁的两个女生也露出谄媚的笑容向他鞠躬。可能她们觉得这么做很痛苦,身体发出的光越来越暗,几乎看不到了。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多余的门票。” 政史说道,三个女生都抬起了头,毫不掩饰脸上不满的表情。 “啊?这样喔?”由香遗憾地说道,“你之前不是可以拿到很多票吗?你不是说和光琉有私交吗?” “是啊,但现在的状况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因为现在太受欢迎了,所以没办法张罗到太多票。” “是喔。” “不好意思。” “没关系,那就没办法了,那下次再拜托你。” 由香带着另外两个女生离开了。他注视着三个女生的背影,看到她们身上再度发出了光。是喔是喔,原来你们这么讨厌和我说话。你们正在说我的坏话,而且在说我坏话时,你们都感到很高兴。最好的证明,就是你们身上的光越来越强烈── 政史如今已经能够自由操控某一天突然出现的这种能力。他只知道那应该是受到光琉的光乐影响,并不知道这种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隐约知道只有他能够看到的这种光所代表的意义。也就是说,这种光代表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和健康状态。 精神状态也包括感情。政史学会了用光判断自己身边的人的感情动向,看到的结果却令他极度失望。 大部分人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根本把他当成空气。原本以为是好朋友的同学,只是对他的学力和财力有兴趣。 最让他伤心的是,他由此得知了由香的本性。她在政史面前都戴着假面具,即使故作亲密地靠近时,由香感情的光如实地证明了她内心感到极度不耐烦。以前在政史面前露出的笑容和撒娇态度,都是为了拿到光琉音乐会门票假装出来的。 得知真相后,他深受伤害,但讽刺的是,也是由香缓和了他的伤痛。即使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他的目光仍然追随着她,很快就发现了奇妙的事。由香周围那些跟前跟后的同学,很多人对她并没有好感,但由香仍然被他们的奉承、马屁迷惑,自以为很受欢迎。政史觉得太滑稽了。 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都很丑陋── 仔细观察后,他发现周围充斥着假面具、欺骗和表演,没有真正的友情,每个人都心机很重。 老师也一样,大部分老师只是基于惰性在课堂上授课。声音宏亮并不代表有教学热情,政史曾经看到老师在下课后准备离开教室时,遇到学生问问题,内心感到厌烦。他也曾经看到某位男老师在走廊上交代一名女学生事情时,全身的光所显示的兴奋感情,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老师对学生应有的感情,而是男人看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政史当然不是只在学校发挥他的观察力,不,其实在家的时候令他更加痛苦。 爸爸无视妈妈的存在。虽然表面上对妈妈轻声细语,假装是温柔体贴的老公,但爸爸的心早就已经被医院里的年轻护士占据了。 妈妈似乎早就察觉到这件事,所以也讨厌爸爸。妈妈只关心儿子的事和钱的事,但政史已经知道,其实这两件事都导向同一件事。也就是说,妈妈只关心自己,只关心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挥霍,以及自己老后的生活。 昨天也因为这件事发生了冲突。当时,他和妈妈两个人单独吃晚餐。 “如果你想说什么就说啊。” 政史放下筷子,质问妈妈赖江,赖江露出心虚的表情。 “我并没有想说什么。” “别装煳涂了,你不是一直很在意我吗?” 赖江的身体靠政史那一侧的光越来越强,这代表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一侧,也就是集中在政史身上。 赖江有点尴尬,露出僵硬的表情说: “我只是在想,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没事。” “真的吗?因为你气色不太好,妈妈很担心。” “你少啰嗦,和你没有关系。下次如果再把我带去医院,后果自己负责。” “你怎么这样对妈妈说话?我是为你好。” “你是担心万一我脑筋出了问题,以后无法继承那家医院,自己的老后生活有问题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才不是这样。” “所以我不继承医院也没关系吗?” 政史质问,赖江的光变得非常弱,但她还是回答说: “对啊,如果你不喜欢,不继承也没问题。” “少说谎了。” 政史双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不理会赖江叫他的声音,回到了自己房间。一阵剧烈头痛,他在床上翻滚了一个多小时。妈妈来敲他的房门,他大叫着:“你走开,不许开门。” 今天早上,他也没有吃早餐,就偷偷溜出了家门。他不想见到父母。 我接下来会怎么样──灰色的不安笼罩着政史。 16 政史会怎么样?我的儿子会变成什么样? 志野赖江为这件事烦恼不已。因为政史的行为越来越奇怪,尤其那双充满疑心看着自己的双眼,让她感到惴惴不安。他的表情好像早就看穿了一切。最近只要政史盯着赖江看,赖江就不由得感到害怕。 都是那个惹的祸。赖江想起了光乐的事。早知道当时应该阻止他。在他去未完工的市民音乐厅时,应该还有办法阻止他,但因为担心他的成绩退步,所以才会让步。唉,没想到,怎么会这样?现在真的已经为时太晚了吗? 丈夫秋彦一点都不可靠。虽然一度强势地把政史带去脑神经外科做检查,但没有任何结果就回了家。那次之后,政史比之前更不相信父母了。 “目前还在继续调查,事情没这么简单,还无法从科学的角度解释光乐。” 秋彦好像辩解似地说。不,赖江认为丈夫就是在辩解,为自己身为医生,却对儿子的异状无能为力辩解。 必须由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呢? 当赖江处于这种精神状态时,她收到了一封信。寄件人字段中写着“光乐危害对策研究会”。“光乐危害”几个字吸引了她。 那封信是用电脑打字,内容充满知性。根据信件的内容,这个研究会是以家庭主妇为中心的团体,目前正在着手调查时下流行的光乐对青少年的不良影响。如果也有人为这个问题烦恼,欢迎上门谘询。除了信以外,上面还有一张影印的纸,上面列举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受到光乐危害的事例。赖江看了之后,发现和政史有很多共同点。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赖江前往研究会的办公室。实地前往之后发现,那只是普通公寓内的一间套房。她按了门铃,门打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开了门,脸上完全没有化妆。 “你是志野太太吗?”对方问道。赖江事先打电话通知了研究会。 “对。” “请进,啊,不用脱鞋子没关系。” 室内只有一张办公桌,周围排放著书架。当赖江走进去时,室内的另一个女人站了起来。她的头发绑在脑后,也没有化妆,挽起衬衫的袖子,让人感觉很有活力。 那两个女人简单地自我介绍。挽袖子的女人是会长,戴眼镜的女人是副会长,两个人都是家庭主妇。当赖江得知她们的孩子都读中学时,忍不住感到惊讶。因为她们看起来都只有三十出头而已。 “那就请你谈谈令郎的情况。” 会长请赖江坐下后,立刻说道。 在赖江说话时,那两个女人不时互望,不时点头,有时候也会问几个问题,但她们都没有太惊讶,好像类似的情况早就听腻了。 “我充分了解了。”赖江说完后,那个担任会长的女人点了点头,“这的确就是光乐造成的危害,而且是很典型的类型。” “这称为疑似毒品中毒症。”副会长说。 “毒品……” “毒品中毒者身上也有相同的症状,”会长说:“会变得很容易怀疑他人,以为别人都对自己有敌意。” 没错,就是这样。赖江心想。 “那、现在该怎么办?” 那两个女人露出尴尬的表情沉默了一下,互看了一眼。会长随即说: “很遗憾,目前并没有治疗的方法。” “怎么会……” “但有一件事很明确,即使是毒品中毒者,只要不再使用毒品,症状就会改善,所以必须让你儿子戒掉光乐。这是唯一的方法,只不过光乐和毒品不同,目前并不违法,很难完全杜绝。唯一的方法,就是让白河光琉完全停止活动,我们正在为这个目标努力。” “如果无法阻止,我儿子会怎么样?” “症状会更加恶化。” 会长说完,向副会长使了一个眼色。副会长立刻打开了房间角落的录像机和电视的开关。 “你等一下会看到一些年轻人已经出现末期症状的影像,我们经由他们父母的同意,特地拍下了这些影像。” 会长的话音刚落,荧幕上说出现了画面。画面上有一个瘦小、脸色苍白、双眼失焦的男人。他抱着膝盖,不知道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虽然他看起来像老人,但其实还是中学生。” 听到会长的话,赖江说不出话。画面上接二连三出现了类似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几乎变成了废人。 “这些孩子目前都在各自的家庭中受到照顾,只是现在还没有治疗方法,即使带他们去医院做各种检查,这些孩子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异状,医生说,既然没有异状,就无法进行治疗。即使我们主张,都是因为光乐造成的,他们也不理不睬,反而认为是读书太用功造成精神错乱,或是怀疑家庭是否有问题。” “我儿子也早晚……” “也会变成像录像带里的孩子,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会长断言道。赖江觉得自己的救生索被割断了。 “所以,志野太太,”副会长在一旁说道:“为了避免日后再出现相同的受害人,我们必须站起来。我们一起努力吧,希望有朝一日,光乐从这个世界消失。” 赖江瞪着戴眼镜的女人。日后?避免再出现相同的受害人?有朝一日,光乐从这个世界消失? 开什么玩笑!重要的不是日后,而是现在,必须马上采取行动拯救政史。 离开办公室后,赖江仍然失魂落魄。必须采取行动。赶快、赶快。 唯一的方法,就是让白河光琉完全停止活动──她的脑海中响起会长的话。 17 走下计程车,相马功一仰望着眼前这栋建筑物。银色的大楼就像是一栋未来的堡垒。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栋大厦很气派。”功一身旁的大津圣子说:“我真希望住在这里看看,只住一个星期就好。” “如果光琉听到你这么说会生气,因为他说自己并不是住在这里,而是遭到了徒刑。” “即使徒刑我也没关系啊。” 圣子说完,吐了吐舌头。 大厦入口有保全系统,是一台像小型提款机器的东西。功一把自己的id卡插了进去,然后输入密码,旁边的玻璃门立刻静静打开了。只有这栋大厦的住户才可以申请id卡,外人不得擅自进入。圣子才刚加入光琉的团队,目前还没有这张id卡。 他们搭电梯来到十楼,两个人一起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光琉住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按了对讲机后,传来宇野哲也的声音。功一报上姓名后,门立刻打开了。 “辛苦了。”哲也说,“情况怎么样?” “没搞头。” “所以也是冒牌货吗?” “真是遗憾了。”功一回答。 今天中午,他带着圣子一起去参加一场音乐会。三个自称有能力操控光的年轻艺术家包下一间迪斯科舞厅,举行了这场音乐会。 但功一只坐了十分钟而已,就和圣子离开了。因为一听就知道是冒牌货。 哲也吐出下唇,晃了晃下巴,示意他进去里面。他们穿越门厅,来到一个几乎可以打排球的巨大客厅,光琉正坐在角落的桌子前写东西。功一知道他在创作新的乐曲。 “是功一他们。”哲也对光琉说:“又是白跑一趟。” 光琉转动椅子,看着功一他们。 “是吗?那太遗憾了,但这样接连失望的情况也不会持续太久。” “你是说,早晚会出现真正的光乐家吗?但真的会有吗?这是只有你具备的特殊才华吧?” 功一说出了今天去听冒牌音乐会时的想法说了出来。 “没这回事,”光琉平静地说,“虽然在目前的阶段,可以称为特殊才华,但其实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潜力,一旦这种潜力觉醒,连锁反应就会浮现在表面。目前可以说是水坝等待决堤的状态,蚂蚁正拼命在水坝上打洞,不久之后,水就会从这些小洞慢慢渗出,从那里开始侵蚀,引发更大的渗水。最后,整个水坝就会被冲垮,大量的水同时流出。到时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具有再大力量的人也无法阻挡。” “到时候会怎么样?”哲也问,“每个人都会演奏光乐吗?” “如果想要演奏,应该就没问题,就好像现在任何人想要演奏乐器都没问题一样,但以此为职业也就是音乐家,只有一小部分人而已。光乐发展到最后,应该也会是相同的情况。” “那其他人呢?即使光乐的才能觉醒了,也不加以运用吗?” “不,不是这样,比起演奏,会把这种能力用在更重要的地方。不久之后,你们就会知道了。”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功一问。 “到时候就知道了啊。”光琉笑了起来,将视线移到站在功一身旁的圣子身上,“圣子,你适应工作了吗?” 圣子突然被问到,有点不知所措。她看了一眼功一,吞吞吐吐地回答:“嗯,算是适应了。只是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只要按功一的指示去做就好了。” 光琉笑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功一。被他的眼神注视,功一觉得内心都被看穿了。 这时,玄关的方向传来声音。有人走了进来。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大家都在嘛。” 身穿深蓝色西装的佐分利左手插在口袋里走了进来。浓妆艳抹、身材不像日本人的女秘书跟在他的身后,今天穿着开了高衩的窄裙。 “新的乐曲完成了吗?”佐分利问光琉。 “最好再给我两天,目前已经完成八成了。” “等不及两天了。” 佐分利仍然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打量着室内。功一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只知道这间房子也是佐分利他们公司名下的不动产,所以他可能顺便来确认一下商品。 “好吧,那就再等一天。明天晚上就要拍摄,摄影棚已经准备好了,哲也,明天六点带光琉去摄影棚,知道了吗?” “知道了。”哲也回答。 佐分利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次的目标是一百万支录像带,怎么样?有办法达到吗?” “可能吧,”光琉镇定自若地回答,“但这次可能是颠峰了,之后的数字会逐渐下滑。” “你是说盗版吗?”佐分利一脸不耐的表情,“听说市面上已经有不少盗版,我会派人去租片行突击检查,今天早上还在讨论这件事。” “光乐的著作权问题进展如何?”哲也问道。 “已经请律师去办理相关手续了,近期可能会有结果,只是光乐器的专利问题不太顺利。” “可能没办法申请到专利。”光琉若无其事地说,“无论是彩色灯还是电子合成器,都是现成的,即使将这些器材组合起来,也不算是新开发的商品,只能针对回路的部分申请专利。” “没错,所以目前正往这个方向进行。” “好啊。说回刚才的话题,录像带的销量下滑,并不光是盗版的关系,而是因为更本质的原因。” 佐分利听到光琉的话,挑了一下眉毛。 “什么意思?” “那些资深的乐迷看到电视画面上的影像无法满足。问题在于电视的图像管,是借由混合红、绿、蓝三色的光发出任意的颜色,但无法发出黑色的光。即使关掉电视,画面也不是黑色,而是图像管的颜色,这并不是真正的光乐,光乐需要黑色这种颜色。” “喔,难怪。”功一拍了一下手,“我就觉得奇怪,这一阵子即使看光乐的录像带,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兴奋。” “这才是正常现象。在刚了解光乐的初期,或许会感到满足,但日子一久,就无法满足了。” “那该怎么办?如果是图像管的问题,即使制成光碟也没有意义。” 佐分利不耐烦地问: “光乐的硬件使用图像管会受到限制,看来有必要开发新的硬件。” “听你的口气,似乎已经有什么想法了?” 佐分利撇着嘴角,轻轻笑了起来,光琉也笑着点了点头。 “要制作小型光乐器,里面安装小型电脑,读取cd或是磁碟片上的讯号自动演奏,就可以在家中听音乐会,和数码钢琴的自动演奏装置的概念相同。”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可以卖cd或磁碟片了。” “或是用卡片就可以了。” “好!”佐分利打了一个响指,“太有意思了,这种商品搞不好可以成为第二三維音响器材。不瞒你们说,已经有三家影像机器的公司来洽询光乐器的事,我来和他们讨论一下。” 佐分利指示了女秘书几件事。 “好了……”佐分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明天就在摄影棚见,期待可以听到美妙的新乐曲。拍完录像带之后,下星期就要开始准备音乐会,这次要办得轰轰烈烈,好好加油。” 他带着秘书离开后,哲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他这个人就像一场暴风雨,做事还是这么有魄力。” “他是绅士,”光琉说,“他很绅士,也值得信赖,只是有点强势。” 功一点了点头。 功一并不了解佐分利他们公司的情况,也许比起“公司”,更应该称之为“组织”。 但回顾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就可以充分了解他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在佐分利他们的推动下,光乐在日本已经家喻户晓。 功一隐约察觉到,佐分利并不是“组织”的最高领导人,背后可能是之前哲也曾经提到的那个“会长”,但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至少绝对不可能在佐分利面前说这种话,他凭直觉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事。 “明天之前要完成新乐曲,没问题吗?”功一问。 “没问题,其实已经完成了。”光琉对他挤眉弄眼,“这么一来,明天傍晚之前就可以轻松一下了。” 正当所有人都露出放松的表情时,电话响了。哲也接起来后,转给了光琉。好像是光琉家里打来的。 光琉聊了两、三句后,神情紧张起来。“辉美?” 功一听了,忍不住一惊。小冢辉美发生什么事了? “嗯……我知道了,没关系,可以给她,我已经不需要了。” 他又报告了近况,才挂上电话。 “辉妹妹怎么了?”哲也问道。 “嗯……”光琉迟疑了一下,笑着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以前我曾经答应她,要借书给她,她一直记得这件事,所以就去了我家,我告诉家里说,可以随便她挑。” “原来辉妹妹这么爱看书。” 哲也语带钦佩地说。 但功一觉得有点奇怪,即使光琉真的曾经答应辉美,为什么辉美现在去光琉的老家?她应该知道,光琉已经不住在家里。话说回来,光琉又没有理由要骗自己。 一个小时后,功一和圣子离开了大厦。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我送你回家。”功一说,但圣子对他摇了摇头。 “今天我和朋友约了见面,是我高中的同学。” “是喔,那我们就在这里道别,我机车停在这里。” “嗯,那我们明天见。” 圣子挥了挥手,走向车站。功一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后,走去停车场。 晚上八点二十分,木津玲子来到约定的饭店。男人在房间抽着烟等她,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很多烟蒂。 “真晚啊。” 男人把手上的烟在烟灰缸里捺熄后说道。 “我回家换了衣服,我不想穿很丑的衣服来这种地方。” 玲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不是穿那些很丑的衣服和相马功一约会吗?”男人在两个杯子里倒了白兰地,把其中一杯放在玲子面前,“之后有什么变化吗?” 玲子喝了一口白兰地。 “在光琉的提议下,佐分利正打算把光乐器商品化,不是做为乐器,而是注重做为鉴赏光乐用影像机器的功能。” 男人的双眼亮了起来,“厂商愿意配合吗?” “好像接下来才要谈,听说目前已经有三家公司有意愿。” “这可不行。” 男人皱起眉头,然后喝了白兰地。 “你似乎把光乐视为眼中钉,是‘老师’的指示吗?” 玲子问。男人眯起眼睛瞪着她。她把脸转到一旁。 “虽然你觉得事不关己,但如果任凭光乐横行,你也会遭殃。” “什么意思?”玲子问。 “因为有可能颠覆整个社会结构。” “怎么可能?” “目前是这样,”男人拿起白兰地酒杯,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大三角形,“整个世界是金字塔型,到时候可能会整个翻转。” “为什么会这样?只不过是那种东西而已。” “虽然只是那种东西,但年轻人趋之若鹜,不光是趋之若鹜,而且还想要大干一番,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 “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玲子说,“也不知道金字塔翻转,我到底是吃亏还是占便宜。” “你怎么可能占便宜?”男人用粗暴的语气说,“我们现在位在金字塔顶端附近,无论怎么翻转,都只会吃亏。” “是喔……” 玲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喝了一口白兰地。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在金字塔顶端附近。虽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也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 “话说回来,”男人钻进了被子,“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白河光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对了,他今天提到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什么事?” “水坝决堤的事。” 玲子把光琉的话转述给男人。目前是蚂蚁在打洞的阶段,当所有的水都流出时,再大的力量也无法阻止── “那个人也说了类似的话。”男人皱着眉头说。他口中的“那个人”,无疑就是“老师”吧。“也就是说,以后会有很多这种小鬼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玲子摇了摇头。 “算了,他们能够为所欲为的时间也不多了。” “什么意思?” “计划已经在顺利进行了。白河光琉的下一次音乐会是在下个月吧?” “对,在国际音乐堂举行,佐分利比之前更加投入。” “嗯,他们也只能得意到那一天为止。” “那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到时候会对你下达指示,你就好好期待吧。对了──”男人在床上伸出手,把玲子的身体拉了过来,“你和相马功一还顺利吗?” “他并没有察觉。” “你已经让他上了吗?” 听到他用这种低俗的方式说话,玲子皱起眉头,看着他的脸。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喔,已经被他上了。喔喔,是这样喔。”然后伸手去摸她的大腿。 玲子悄悄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又是讨厌的时间。 18 辉美看到纸箱内的东西,感到极度绝望。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无数电线和复杂的仪器,觉得自己根本没能力完成。 为什么之前会以为自己有办法做到──看着这些仪器,她越来越生气。竟然误以为愚蠢的想法是美妙的事,而且还付诸了行动。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 纸箱内装的是光乐器,但并不是光琉目前使用的那么复杂的仪器,而是最初他用来呼唤辉美他们时所有的简单乐器。他当时曾经说,这就像原声吉他。 辉美想要自己演奏光乐时,最先想到了这些乐器。初期的乐器应该留在光琉的老家,现在已经不再使用了,也许上门拜托,他们愿意借给自己使用。 于是,辉美昨天鼓起勇气去了白河家。虽然她知道地点,却是第一次上门。她见到了光琉的母亲,她看起来温柔高雅,富有知性。不愧是光琉的母亲。 当辉美提出想要借乐器时,她打电话问了光琉。光琉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说可以把乐器送给她。 乐器分解后,目前收在纸箱内。“我想我应该有办法组装起来。”辉美对光琉的母亲说。当时真的是高兴得忘乎所以。 但是,回到家稍微冷静下来后,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自己完全缺乏机械和电力的相关知识,怎么可能有办法组装这些东西,即使侥幸组装完成,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演奏。既然无法组装,也无法演奏,难得的宝物也只是垃圾而已。 我真是太蠢了。像我这么愚蠢的人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辉美注视着纸箱,咒骂着自己。 没想到事态在翌日就有了好转,她收到了光琉寄来的信。 “好久不见。”光琉第一句话这么写道,然后写了以下的内容。 “好久不见,听到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之所以写这封信,是因为我猜想你不知道乐器的使用方法,正感到不知所措。我随信附上了组装方法和使用方法,提供给你参考。 我之前就有预感,也许有一天,会有人去我家拿那些乐器。或许可以说是我的期待,我非常高兴看到那个人是你。 光乐没有规则,只要听从心的命令,把讯息改变成光就好。有人会接收这种讯息,那就是新世界开始的时候。 加油,我的同胞。光琉字。” 辉美看了两遍信的内容,觉得身体内涌现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光琉了解一切,了解自己的变化,以及自己想要做的事── 我的同胞。 这句话打动了辉美的心。光琉认同自己,觉得自己是盟友。 辉美看了另一张信纸,上面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说明了乐器的组装方法和使用方法。只要有了这张说明,应该可以解决目前的难题。 “我会加油的。” 她对着窗外小声说道。因为她觉得光琉说的新世界就在前方。 19 收拾完晚餐后,志野赖江独自在客厅打开了电视。这一阵子,她经常独自在客厅。政史整天都躲在自己房间,丈夫秋彦也不在家。赖江知道秋彦根本是在逃避,他在逃避政史的利眼。当被儿子注视时,总觉得内心深处都被看透了。秋彦内心有很多秘密,当然无法承受儿子的视线。 电视上正在播放综艺节目,短剧中,一个浑身绑满电灯的男人正在弹钢琴。她中途发现是在模仿白河光琉,立刻关上了电视。嘈杂的声音消失后,只剩下沉重的寂静,好像空气有很高的黏度,呼吸也变得很痛苦。 赖江几乎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楼梯,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把耳朵贴在政史的门上。 房间内传来隐约的动静。她竖起耳朵,听到了音乐声。是电子音乐。而且是之前听过的《波丽露》。那是白河光琉演奏的乐曲。 门没锁,她打开了门。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电视画面发出了光。电视上播放的就是光乐。政史表情空洞地躺在床上,出神地盯着电视。 赖江打开了房间的灯,立刻找到了旁边的插座,一个劲地把插头拔了下来。音乐中断,电视的影像也消失了。 “你干嘛?” 政史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不是说了,不可以再看光乐了吗?我已经把录像带都丢了……这盒录像带哪里来的?” “不关你的事,而且,你怎么可以随便丢我的东西?” “这是毒品,会危害你的身体。上次有人这么告诉妈妈。” “那根本是胡说八道。” “才不是胡说八道,是真的,所以拜托你,赶快忘了光乐。” “不要,没有光乐,我就活不下去。” “政史……” 赖江倒吸了一口气,注视着儿子削瘦的脸庞。 “你出去,如果下次你再敢随便丢我的东西,我不会饶你。” 政史说完,把赖江推出房间,用力关上了门。身后传来锁门的声音。 “政史,政史。” 赖江敲着门,但房间内没有反应。赖江蹲在那里,忍不住发出呜咽。她泪流不止。 在“光乐危害对策研究会”看到的影像在她脑海中苏醒。画面中那些像老人般颓废的少年、像废人般的少女。政史也会变成像他们一样吗? 翌日,她接到了研究会的联络。打电话给她的是副会长大隅友子。大隅友子说有事想和她见面谈,赖江和她约在住家附近的咖啡店。 “不好意思,让你在忙碌之中抽时间和我见面,”大隅友子鞠躬说道,“你儿子之后的情况怎么样?” 赖江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的举止看起来应该很无助。 “原来是这样,”大隅友子叹了一口气,“大家都这样。虽然很想消灭光乐,但事情没有想像中那么容易,那些孩子会千方百计想要看。” “难道没有什么好方法吗?” 赖江急切地问道,她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但大隅友子只是歪着头。 “我们也在致力研究这个方法,但这毕竟不像戒烟这么轻松。老实说,真的没那么容易。” “是吗……” 赖江低下了头,觉得这种回答不听也罢。 “呃,志野太太,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大隅友子用略微严肃的语气说话。 “啊?”赖江抬起头,“什么事?” “白河光琉下个月不是要在国际音乐堂举行音乐会吗?”她说:“听说规模比之前的音乐会更大,还会邀请各界名人。” “是吗?” 想到政史应该也想去参加,赖江忍不住感到忧虑。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 “我们希望你也去参加那场音乐会。” “啊?”赖江看着大隅友子的脸,“我吗?我去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抗议,”大隅友子斩钉截铁地说:“要告诉白河光琉,光乐造成了多大的危害,造成了多少年轻人的痛苦,同时,也要让舆论了解这件事。” “但是,我要怎么抗议……” 赖江摇着头,大隅友子向她点了点头,似乎叫她不必担心。 “实际的抗议由我们进行,你只要负责创造机会就好。” “创造机会?” “让白河光琉中断演奏,我们会在其他地方待命,所以必须由其他人负责创造机会。” “呃,请问具体要用什么方法中断……” “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她说,“只要在他演奏时,拿着抗议文走上舞台就好。虽然警卫会立刻冲过来,但在此之前,我们就会出面。到时候,你再和我们会合。我们会准备好抗议文,在音乐会开始之前交给你。” 赖江想像着这个情景。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数千名观众面前独自走上舞台。 “我不行……” “志野太太。” 大隅友子的态度骤变,用冷漠的语气说:“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执行。白河光琉会继续演奏光乐,牺牲者就会不断增加,你儿子也永远无法摆脱毒品,变成废人,你也无所谓吗?” 她的话深深刺进了赖江的心里。无论如何都必须拯救政史。 “抗议之后就能够解决问题吗?” “这就不知道了,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事态就会越来越糟。” 赖江咬着嘴唇低下了头,放在腿上握拳的双手流了很多汗。 “你愿意协助我们吧?” 大隅友子再度确认道。 赖江思考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20 放学后,小冢辉美约同学誉子和花织来家里玩。她们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真难得,没想到辉美竟然会约我们去家里玩。”誉子说。 “嗯,因为我想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花织问。 “到时候就知道了,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提示,和光乐有关。” 辉美知道这句话立刻吸引了她们两个人的注意力,因为她们都是光琉的忠实乐迷,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找她们。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誉子双眼发亮,“我要去。” “我也会去。” “那四点来我家,我会在你们来之前准备好。” “还要做准备吗?” 花织露出不解的表情。 “是啊。” 因为要举行音乐会啊。辉美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即使现在说了,她们也不会相信。 回到家,她立刻回到自己房间。这一阵子除了吃饭时间以外,她几乎都关在自己房间内。 她打开壁橱,拿出由三盏灯组成的光乐器。电源和操作的键盘在桌子下,她连接完成后,把插头插进了插座,拉起窗帘,再用花零用钱买的厚实黑布挂在窗帘上,用晒衣夹固定,如此一来,似乎可以挡住外面的光线。 她关掉房间的灯,在黑暗中静静冥想。开心的事、讨厌的事、难过的事,许多事都在脑海中浮现后消失。这些事原本很凌乱,毫无关联,但持续冥想后,变成一个明确的意识,在内心形成了核心。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辉美把手指放在键盘上。 三颗球淡淡地浮现在黑暗中,当她移动手指时,三盏灯所发出的光也随之变化。辉美在演奏时并没有思考,而是凭着本能操作着光。光琉写信给她,向她传授了使用这个乐器的方法,她这一阵子终于了解“只要听从心的命令,把讯息改变成光就好”这句话的意思。 这就是光乐──辉美注视着自己创造的光的旋律想道。如果只是漂亮的光闪烁,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必须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所以那些冒牌货光乐家无论使用多么惊人的设备,也无法给人带来任何感动。 她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做到了。虽然自己的才能远远不及光琉,但至少自己目前所做的事不是模仿。 当誉子和花织如约在四点来到家里后,证明了她的自信并不是过度的自信。起初她们只是带着好玩的心情看着辉美演奏,但脸上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露出了好像在作梦般恍惚的表情。她们的表情和之前被光琉发出的光所吸引,聚集在小学屋顶上的少年、少女相同。 演奏结束后,她们仍然一脸恍惚的表情。 “辉美,你太厉害,太厉害了。”当辉美打开房间的灯后,誉子终于回过神,这么对她说,“简直和真的光乐一模一样,不,这就是真正的光乐。” 花织也说自己深受感动,“虽然我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我超感动的。” “辉美,你去表演给大家看。” 誉子提出了建议,辉美慌忙摇头。 “我不能这么做,一定会被笑死。” “不会有人笑你,大家一定很惊讶。你来为大家表演,把大家请到我们教室,举办小型音乐会。” “如果要表演,在自然实验室更理想。”花织也激动地说,“因为窗户上有黑窗帘。” “对,自然实验室更理想。”誉子用力点头,把双手放在辉美的肩上,“辉美,你一定要表演,这实在太厉害了。” 辉美带着奇妙的心情注视着异常兴奋的同学。她们是因为亲眼看到了光乐,心情激动不已,才会说这些话。这证明了自己演奏的光乐具有这种力量。 我考虑一下。辉美回答说。 她们回家后,辉美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她知道目前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演奏光乐,小型音乐会固然不错,但是否有向更多人传达讯息的方式? 天黑之后,父亲、母亲和祖母都回家了,他们和以前一样,在生活中努力避开对方,但辉美最近渐渐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痛恨彼此。仔细观察从他们身上发出的光后发现,他们对彼此心生畏惧。虽然表面上无视对方,但意识像箭一样射向对方,因为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所以感到害怕,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让对方有任何可乘之机。 如果可以告诉对方“不必对我感到害怕”,他们一定能够和解,但是,他们首先必须让彼此的精神世界更靠近,才能够说出这句话。 言语有极限──辉美看着自己的父母,发现了这件事。 就在这时,她得到了启示。已经上床准备睡觉的她立刻坐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辉美下了床,打开窗户。窗外是一片宁静的夜晚,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少男少女,正在寻求超越语言的某种东西。 就像那时候一样。辉美想道。 21 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 志野政史感到痛苦不已。自己内心强烈地渴求着光。他之前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但只要体会光琉的演奏一个小时,就立刻神清气爽,但这一阵子的强烈欲求并不见得是渴求光琉的演奏,而是渴望其他东西,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最近这一阵子,他能够洞悉他人从内部发出的光的能力越来越强,如今,他只要看一眼,就可以详细把握对方的心理状态,但通常都会为他带来不愉快,所以他开始拒绝和别人见面,几乎都没有去学校上课。 妈妈赖江显然是看到他这样的变化,开始憎恨光乐,政史忍不住在内心觉得妈妈太肤浅。自己并不是因为光乐的关系而讨厌他人,而是借由光乐,了解了人类的本质,所以才会感到沮丧。 政史想要找光琉商量。光琉很快就要举办音乐会了,下次音乐会将在国际音乐堂举行,是至今为止最大规模的音乐会,他希望到时候能够有机会和光琉谈一谈。 政史想起最近赖江也曾经提到音乐会的事,她问政史,是不是打算去参加音乐会。 “要去啊。”政史回答,然后观察了妈妈的反应。 赖江露出难过的表情,但并没有反对。政史解读妈妈全身发出的光时,发现她好像在思考其他的事。到底有什么事情占据了她的心?政史无法了解那么多。 政史每天郁郁寡欢,有一天晚上,他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在夜景远方发现了难以置信的事。 他看到了以前曾经看过的那道光。 不,说“以前”并不恰当,因为政史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他当然不可能忘记,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光琉发出的光。 这一次的光很弱,颜色的变化也很单调,但的确演奏出某种旋律,那是只有光琉才能创造的光的旋律。 光琉在那里吗?──他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定睛细看。从光的距离和位置判断,演奏者必定在那里。 是第三小学的屋顶,那是最初演奏光乐的地点。 政史急忙换了衣服,偷偷溜出了家门。多久没做这种事了?他觉得那一阵子是最快乐的时光。 这一阵子体力衰退,没跑多久,就已经气喘如牛,但他仍然拼命挪动双脚。他的内心涌起另一种兴奋,和第一次为寻求那道光而奔跑时不一样。今天晚上,也是光琉发出的光吗?如果不是光琉,到底是谁? 他终于来到小学。走进学校,毫不犹豫地冲上楼梯,然后打开楼梯室的门,当他来到屋顶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和那时候一样──政史看到眼前的光景想道。 十几个年轻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在他们中央,有三颗光球以微妙的节奏闪烁、改变颜色。正在演奏的是── 政史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正在演奏的人是他也认识的小冢辉美。一年前,他们一起在这里爱上了光琉的光乐。 她也会演奏吗? 政史对这件事感到嫉妒,但他感受到内心有一股更强烈的想法超越了这种嫉妒。 辉美似乎察觉到政史的出现,她停止演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政史注视着辉美身体发出的光,而不是光乐器的光。她身上发出的光和他至今为止,在所有人身上看到的光有着根本的不同。她的光是完美的讯息。政史立刻理解了讯息的内容,可以说,他理解了辉美,同时也深信辉美也理解了自己。因为她必定也能够看到自己身上发出的光。 政史一步一步走向辉美,他的内心感受到久违的平静。就是这个。自己所渴求的东西就在这里。 辉美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光乐器。然后伸出手掌指向光乐器,好像在说:“请吧。” 政史点了点头,在光乐器前坐了下来。深呼吸后,他按了键盘的一个键。蓝光照亮了周围,那是他向世界发出的第一道光。 22 光琉的音乐会将在两天后举行。 相马功一来到木津玲子的公寓,今天比平时更加积极,也许该说更加热情。即将迎接重大的任务,每天的工作都很紧张,他试图借由和玲子温存消除这份精神上的疲劳。玲子感受着他的第二次射精,突然很希望他真的是自己的男朋友。但是,这种想法并没有意义。因为功一目前正在和名叫大津圣子的单纯而不起眼的女生上床。 “等这次音乐会结束后,要不要住在一起?” 功一在床上搂着玲子的肩膀,有点迟疑地问道。 玲子露出大津圣子的表情抬头看着他。 “在这里吗?” “不,这里太小了。不瞒你说,我打算搬出来住,我想租两房一厅的房子,到时候你愿意搬来和我同住吗?” 玲子把脸埋进他的腋下。她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你不愿意吗?” 功一催促地问道。 “不是,”玲子抬起脸,“但是……该怎么说,我觉得不太自然,虽然并不是在意他人的眼光。” 她的保守想法不像时下的年轻女生,功一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嘛,的确是这样……那结婚就没问题了?” “结婚……也未免太早了,你不觉得吗?” “我……”功一有点赌气地看着天花板,“我只是希望一直和你在一起,难道你没有这种想法吗?” “我也一样啊。” “既然这样……” “等一下,你不要责怪我,我也有我需要面对的问题啊。有时候我妈会突然来找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功一说不出话,觉得她说的话也有道理。 “既然这样,”他说:“那就只能结婚了。” “现在结婚太早了啊。” “那还要等几年?” 功一露出真诚的眼神问道,玲子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 说完,他下了床,穿上内裤,开始穿衣服。 “你生气了吗?”玲子在床上问。 功一回头看着她说:“我没生气。”然后对她笑了笑。 “你好好想一下,到底等多久才不会太早。” “对不起。”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功一开始穿鞋子,玲子用浴巾围住身体走向他。功一温柔地拥抱她,轻吻着她。“明天早上,我会来接你。” “嗯,我等你。” 功一轻轻挥了挥右手,打开门走了出去。玲子听着他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发现自己内心产生了奇妙的情感。她知道其中的原因。因为功一刚才提到结婚这两个字。她从来对结婚这件事没有任何向往,也从来不认为和自己有关。正因为如此,她对这两个字完全没有免疫力。 玲子再度躺在床上,细细回味着功一说的每一句话。当她回想到功一说出“结婚”这两个字时,内心无法平静。并不是针对结婚,而是思考结婚这件事的状况,让她的心情无法平静。因为至今为止,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黑暗的回忆。 她母亲的确还在老家。玲子的老家是面向日本海的一个小渔村,父亲在她年幼时出海发生意外而死。父亲的死亡保险金让她们母女暂时能够生活,但未来的生活没有任何着落。这时,当地的一个地主接近她们母女。那个男人长得好像爬虫类,总是伸出舌头舔嘴唇。从某一段时间开始,他频繁出入玲子家,也对玲子的母亲直呼其名,甚至经常住在她们家。 “我讨厌那个叔叔,我不希望他再来我们家。” 玲子曾经这么拜托母亲。 “这怎么行?因为我们现在靠他过日子。” 母亲一脸为难的表情说道。 地主和母亲的关系持续了好几年,在这段期间,玲子渐渐长大,那个地主看她的眼神当然也发生了变化。 高中三年级的某天晚上,玲子正在睡觉,突然有人钻进她的被子。她正想大叫,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那只手上有凉烟的臭味,她立刻知道就是那个地主。男人的另一只手伸进了她的睡衣。 玲子拼命挣扎,咬了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男人大叫一声,松开了手。玲子趁机逃出被子,冲出了房间,寻找母亲的身影。 玲子在回想当时的情况时,忍不住觉得让她深受打击的并不是受到那个男人的攻击,而是之后的事。她的母亲正在浴室,准备洗澡水让那个男人洗澡。 “你出卖你女儿吗?” 玲子怒不可遏地说,母亲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被女儿的气势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虽然之后的行动很冲动,但即使事后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自己作出了正确的决定。她转身走回客厅,打开碗柜的抽屉,拿了装生活费的信封。然后走回厨房拿了菜刀,再度走回自己的房间。地主摸着被咬的手,生气地盘腿坐在那里,一看到菜刀,慌忙逃了出去。玲子把菜刀刺在榻榻米上,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用力塞进行李袋,穿着睡衣,拎着行李袋走出房间时,看到男人和母亲在客厅等她。 “你要去哪里?”母亲露出害怕的眼神问道。 “你少啰嗦。”玲子把菜刀对准他们,他们吓得往后退,“如果你们敢来追我就试试看。”她留下这句话,走出家门,然后拔腿跑了起来。 玲子来到东京,打工养活自己。她出色的美貌弥补了她高中辍学的不利。如果运气更好,她或许可以进入演艺圈或是时尚圈,但她的运气没那么好,所以只能凭着自己的美貌在夜晚的世界闯荡,但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回到阳光下的世界,她白天就读设计学校。因为她认为这是自己最后的抵抗。 她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那个自称叫会津的男人。有一天,当她走出校门时,一辆高级进口车停在她旁边。车窗打开,一个男人探出头。 “你上车,我有话要对你说。” 玲子至今仍然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不理他。难道是男人的声音不容自己拒绝吗?虽然这是原因之一,但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时候,她已经精疲力竭,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玲子上了男人的车子。这一步成为一切的开始,也许也是一切的结束。 随着门锁拉开的声音,门用力打开了。玲子终于回过神。 “他终于走了。”男人走了进来,盘腿坐在床上,“真不愧是年轻人,体力真好啊。” 玲子不发一语地穿上浴袍。今天晚上,她不希望男人看到她的身体。 “后天就要举办音乐会了,准备工作怎么样?” “似乎很顺利,门票也全都卖完了。” “要你拿的票有张罗到吗?” 玲子从床上伸出手,拿了桌子上的皮包,从皮包里拿出信封丢到男人面前。 “gs席,第二排最左边的座位。”她说。 “旁边就是信道吗?” 男人从信封里拿出门票,确认内容后问道。 “对,只要往前走,就可以走到舞台旁,那里有可以走上舞台的阶梯。” “警卫呢?” “舞台附近并没有,只要动作够快,应该不会受到阻挡。” “白河光琉都独自在舞台上吗?” “对,演奏一个小时后休息二十分钟,之后再演奏五十分钟。演奏期间都是一个人。” “很好。” 男人点了点头,把门票放进西装内侧口袋后站了起来,“音乐会时,你会在哪里?” “应该在后台。” “尽可能远离舞台。” 男人说完,准备离开。 “等一下。”玲子叫住他,“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你们打算干什么?” “后天就知道了。” 男人笑着打开了门。 23 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无论拨了多少次,只听到相同的语音应答。志野赖江握着电话,纳闷地偏着头。她重新看了手上的便条纸,但自己不可能拨错号码。那的确是“光乐危害对策研究会”的号码,之前就是打这个电话接通的。 真伤脑筋,怎么办?──赖江看着时钟,忍不住感到焦急。如果要去音乐会,现在就得开始做出门的准备。虽然她不太想去,但还是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化妆。 她想打电话去研究会拒绝今天的任务。她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舞台,而且说实话,最近对光乐危害的事不再像以前那么神经质了。因为观察政史最近的样子,发现似乎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虽然政史仍然沉迷于光乐,但不会再乱发脾气,对赖江的态度也很温和。她不知道政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只知道他的情况显然有所改善了。 既然电话打不通,就只能先去会场了。之前约好要在入口处和研究会的人见面,领取对白河光琉的抗议文。赖江决定到时候再拒绝。 她在开演前三十分钟抵达国际音乐堂,刚好开场,人潮拥向正门。 赖江站在人潮不远处,大隅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她戴了一副浅色的墨镜,所以赖江没有立刻认出她。 “这是门票。”她递过来一张纸,“第二排最左侧的座位。” “呃……” “这就是抗议文。” 大隅友子拿出一个小纸袋,赖江接了过来,里面似乎有一个像便当盒大小的盒子,而且拿在手上有点重。 “除了文字以外,还有一台小型录音机。只要打开盖子,就会自动朗读抗议文,所以绝对不要轻易打开。” “呃,大隅太太。” 赖江拿着纸袋,表达想要婉拒今天的任务。果然不出所料,大隅友子立刻面露凶相。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我知道,但要走上舞台太可怕了……” “那你要和我交换吗?”大隅友子用冷漠的语气说道:“我要在你出示抗议文后,拿着扩音器从后方的逃生门闯进去,要求停止音乐会。你想要做我的工作吗?” “不,我不……” 她不可能有胆量那么做。 “志野太太,你听我说,”大隅友子用说服的口吻说:“我们为了今天,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好几十个人都在等待这一刻,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这全都是为了消灭光乐,所以不要事到临头,因为自己的孩子情况有所改善就想要放弃,这种自私的想法会影响大局。” “我也知道,所以今天早上打了好几次电话,一直都接不通。” “电话?”大隅友子故意露出讶异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办公室搬家了,没有人通知你吗?搬家也是为了今天的行动。因为接下来会有诉讼之类的问题,我们会招募很多人采取大规模行动,所以,”她抓住赖江的肩膀,“请你不要逃避,不要背叛我们,不要让我们的努力化为泡影。” 听到她这么强烈的要求,赖江根本无法回答。现在临时拒绝,她们的确很伤脑筋。 “好吧。”赖江低着头说:“那我会做之前答应的事,但这是最后一次,可以吗?” “虽然你现在离开,对我们是很大的损失,但也没有办法。”大隅友子松了一口气,“那就麻烦你按照原计划进行,当白河光琉走上舞台时,你就要向他抗议。” “我知道了。” 赖江回答后,大隅友子立刻匆匆离开,似乎担心她再度改变心意。赖江重新拿好纸袋,确认门票后,走向正门。 走进正门后,大厅内挤满了等待开演的人,空气很闷热。角落有提供轻食的区域,但所有的桌子都坐了人,到处都可以看到没有座位的人站着吃三明治。 观众果然是以十几岁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居多,但也有不少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和盛装打扮的年长女人。难道已经不只是年轻人沉迷于光乐而已吗? 仔细一看,发现不时可以看到艺人的身影,但并不是特别出名的巨星,可能更有名的艺人或文化人士都在贵宾室等待开演。 光乐到底是什么?赖江忍不住思考。她透过政史接触了光乐,觉得那并不属于艺术或是娱乐的范畴,应该和人类的本质有密切的关系,否则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吸引那么多人。 大厅内的人开始有了动静。开演时间快到了,大家都走向各自的座位。赖江也看着自己的门票走了进去。 正如大隅友子所说,她的座位在第二排最左侧,旁边就是信道,是适合突如其来冲上舞台的最佳座位。之前从电视中看到,这场音乐会一票难求,她们怎么买到这张票的?赖江感到纳闷。 她看向舞台,发现舞台中央放了奇怪的机器,十二颗球好像时钟一样排列着。这是赖江第一次仔细打量光乐器,她觉得外形很奇特,但不知道哪里具有吸引人心的力量。 观众陆续进场,会场的照明渐渐暗了下来。赖江用力握着腿上的纸袋。手心已经流满了汗。 开演的铃声响起,会场内立刻鸦雀无声。照明更暗了,最后变得一片漆黑。赖江忍不住着急,因为如果太暗,她无法采取行动,幸好几秒钟后,眼睛适应了黑暗,因为各道门上“逃生门”的文字发出亮光,所以可以隐约看清楚信道。 不一会儿,观众中响起了掌声。赖江睁大了眼睛,却完全看不清舞台上的情况,但坐在她旁边的年轻女人说: “光琉今天也穿燕尾服,太帅了。” 赖江再度看向舞台,仍然看不到光琉的身影。难道是光乐的乐迷对光特别敏感吗? 不一会儿,音乐响起,十二颗球也同时亮了起来,赖江终于看到了正在演奏乐曲的光琉。可能有不少人和她一样现在才终于看到,所以再度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必须赶快上去── 她感到畏缩,但想到大隅友子和其他人正在等待自己采取行动,就知道不能一直坐在这里。 赖江站了起来,不敢抬头看向舞台,沿着信道一步、一步向前走。因为四周一片黑暗,而且观众都凝视着舞台,所以并没有人察觉她的行动。 赖江走上舞台旁的阶梯。 这时,她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发生了变化,有人冲了过来。她加快步伐。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舞台上。 白河光琉也发现了,他在演奏的同时看向赖江。 这时,舞台旁有人冲了出来。赖江拿着纸袋,冲到光琉面前。 光琉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视线立刻飘向远处,然后立刻脸色大变。 “危险,不要过来!” 他对着准备过来拦下赖江的人大叫。 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赖江看向手上的纸袋,随着爆炸的声音,眼前一片白光。 24 相马功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光琉的音乐会开始后,有一个女人从观众席走上舞台,他从舞台旁冲了出来,想要拦住那个女人。 危险,不要过来──听到光琉的大叫声,功一立刻蹲了下来,随即听到巨大的声音,身体也感受到冲击。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倒在舞台上。他慌忙抬起头,看到破裂的白色灯泡掉落在眼前。那是光乐器所使用的彩灯,乐器的上半部分被炸毁,冒着黑烟,舞台上烧了起来,观众席也有一部分烧了起来。 舞台和观众席之间,有一具女人的尸体好像坏掉的人偶一样躺在那里。下半身保持了完整的形状,胸部上方已经面目全非,一片焦黑,冒着烟。 零点几秒的沉默后,整个会场陷入了恐慌。数千名观众全都站了起来,随即发出惨叫声,想要逃离会场。尤其是位在舞台附近观众席上的观众,几乎全都挤向了逃生门。 “工作人员赶快疏散观众,在干什么啊?” 广播中传来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声音,这个声音让观众更加惊慌,到处可以听到女生哭喊的声音。 就在这时,舞台的帘幕烧了起来。巨大的火苗更增加了观众的恐惧。 “各位观众,请不要惊慌。目前虽然已经发生了火灾,但只要各位保持冷静行动就没有问题。请各位保持冷静。” 广播的声音充满紧张,根本无法让观众冷静下来。当初雇用了那么多警卫,现在完全都看不到人影,搞不好他们比别人更快逃走。 功一再度看向光乐器,发现有人倒在乐器后方。看到黑色的燕尾服,他知道是光琉。 “光琉。” 功一站起来跑了过去。光琉趴在地上,双手和双脚缩了起来,背上有很多玻璃碎片。 “光琉,你没事吧?” 功一想要拉着他的肩膀扶他起来,但光琉痛苦地发出呻吟。 “大腿……有什么东西插在我的右腿上。” “大腿?” 功一转头一看,一根直径一公分左右的金属棒刺在他的腿上。那似乎是乐器的零件。“对,有东西插在腿上。” “帮我拔出来。” “好。” 功一抓住金属棒,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力拔。光琉发出好像野兽般的叫声,好不容易拔出来的金属棒被光琉的鲜血染红了。 “你可以站起来吗?” “你扶着我,应该可以。” 功一把光琉的右手臂放在自己的肩上,想要扶他起来,但光琉似乎并不是只有右腿受伤,只要身体稍微动一下,就感到痛苦不已。 然而,下一刹那,光琉的身体突然变轻了。功一转头一看,原来是宇野哲也从另一侧支撑着光琉的身体。 “功一,你有没有受伤?”哲也大声问道。因为周围很吵,如果不这么大声说话,根本听不到声音。“没有。”功一也大声回答。 “各位观众,请不要惊慌,请听从附近工作人员的指挥。” 广播内不断传来恳求的声音,但观众根本充耳不闻,逃生门附近仍然陷入一片恐慌。 “喂,那不是政史吗?” 走到一半时,哲也回头看着后方说道。功一也转过头,看到政史在舞台前方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 “他在干嘛?”功一说:“他在那里磨磨蹭蹭,会来不及疏散啊。” 浑身无力的光琉小声地说: “那是……他妈妈。” “啊?” “没错。”哲也也说,“我就在想,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的确是政史的老妈。” “为什么政史的老妈?……” “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先赶快离开这里。” 他们从舞台走去后台后,工作人员正忙着搬运物品。功一他们也跟着从后门逃了出来。 “赶快叫救护车。” 走出后门,哲也立刻叫了起来,大津圣子从人群中走过来说: “已经叫了,马上就会到了。” “圣子,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先让光琉躺下来。” 厢型车后方的门打开了,后车厢铺着毛毯,他们让光琉躺在上面。 “功一。”光琉叫着他。 “什么事?” “辉美有没有在这里?” “辉妹妹?”功一巡视四周,没有看到小冢辉美的身影,“不在这里,可能和其他观众一起从正门离开了。” “是喔……” “怎么了?如果有什么话要转达给她,你可以先告诉我。” “不,”他摇了摇头,“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 “很难用语言?” 这时,消防车赶到了,身穿消防衣的消防员冲进建筑物,建筑物的窗户不断冒着烟。 救护车也接着赶到了,救护员把光琉放在担架上抬走了。 “光琉!”佐分利拨开人群挤了过来,跑到担架旁,“喂,光琉,你没事吧?” “我没事,佐分利先生,请你去找一个名叫小冢辉美的女生,她应该会演奏光乐。万一有什么状况,可以请她代替我演奏,然后请务必保护她。” “啊?什么意思?” 但是,光琉被抬进了救护车,佐分利回头对着功一他们大叫:“喂,谁要一起去?” “我去。” 功一说完,跳上了救护车。 25 音乐会时,小冢辉美坐在第二排,所以她清楚地看到了政史的妈妈走上舞台,以及她递给光琉的包裹爆炸的整个过程。 这些事完全超乎她的想像,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梦中,尤其是政史的妈妈身体被炸飞的样子,简直就是恶梦。 她只能随着陷入恐慌的人群一起离开,一旦逆着人潮走,很可能会被推倒、踩踏,事实上辉美后方有几十名观众像骨牌一样倒在地上。 辉美总算顺利逃离了会场,但她很担心光琉的情况。因为炸弹就在他旁边爆炸,光琉不可能没有受伤。 比起肉体的疲劳,精神的疲劳更严重,辉美摇摇晃晃回到家中。她的父母从新闻快报中得知了这起事件,看到她平安回家,忍不住喜极而泣。 那天深夜,辉美发烧到三十八度三。她作了好几次梦,每次都梦到爆炸就在她面前发生,她就挣扎着醒来,每次都满身大汗。 光琉不知道出现在第几次梦中,他笑向辉美招手。她急忙跑过去,却怎么也跑不到他面前。 翌日是星期天,她的烧退了,身体也没有不舒服。她坐在餐桌旁看报纸,报纸头版报导了昨天的事件。 目前已经查明,走上舞台的女人是志野赖江。报纸上说,是她的儿子自报了姓名。辉美想起昨天晚上,政史也坐在附近。 但是,警方仍然无法得知她为什么这么做。报导中提到,普通的家庭主妇不可能持有那种爆炸物,怀疑背后可能有什么组织,但警方的发言人坚称侦查不公开。 当时──辉美回想起志野赖江走上舞台时的情况,如果她对光琉有杀机,浑身应该充满邪恶的光,但当时她发出的光只显示她精神十分紧张,正因为这样,所以光琉在爆炸之前也没有提高警觉。 志野赖江并不想杀害光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手上的是爆炸物──这是辉美的推理。 她想要把自己的推理告诉别人,但到底该告诉谁?如何才能使别人相信,自己有能力解读别人的精神状态? 辉美正在为这件事烦恼时,宇野哲也来找她。 “可不可以跟我走一趟?”他站在玄关对辉美说:“这是光琉的指示。” “光琉怎么了?” “他虽然受了伤,但没有问题,目前人在医院。” “啊,太好了,没问题,等我一下。” 辉美回到房间,带着装了分解后的光乐器的纸箱走了出去,哲也问她那是什么,她告诉哲也纸箱内装了什么,他大感惊讶后说:“光琉果然没说错。” “光琉说了什么?” “详细情况路上再说。” 停在公寓外的并不是哲也的机车,而是轿车。辉美问哲也是怎么回事,哲也说:“辉妹妹,你现在是我们的贵宾。” “贵宾?” “如果有什么意外,可能需要你代替光琉演奏。” 哲也把光琉被送上救护车前说的话告诉了辉美。 “我不可能代替光琉,因为我才刚学会使用这个小乐器而已。” “别这么说,你一定要协助我们。难得光乐已经推广到这种程度了,不希望只是一时的流行而已,目前除了光琉以外,只有你会演奏光乐。” “啊,不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辉美看着哲也说:“还有另一个人。” “还有另一个人?谁啊?我认识的人吗?” “你认识啊,因为就是志野啊。” “政史?政史会演奏光乐……真的吗?” “真的啊。” 辉美告诉他,自己曾经在第三小学的屋顶上像光琉那样演奏,然后政史出现了,也演奏了光乐。 “太惊讶了。” 哲也摇了摇头。 辉美被带到一栋她从来没看过的豪华大厦,站在楼下往上看,整栋大楼闪闪发亮,好像外墙都是镜子。光琉的房间就在十楼,但光琉并不在,几个年轻男女在偌大的客厅内忙碌地走来走去。 一个体格很壮的中年男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辉美觉得他很像外国电影中的黑道老大。辉美解读了他的精神状态,发现他全身发出焦躁的光。 “佐分利先生,她是小冢辉美。”哲也把辉美介绍给他,“我们都叫她辉妹妹。辉妹妹,这位是光琉音乐会的主办人佐分利先生。” “你好。”她向佐分利打招呼,佐分利露出温厚的笑容,没有表现出内心的焦虑。 “宇野有没有把情况告诉你了?” “我听说了,但我还不是很会演奏……” “但你会演奏,对吗?” “会一点。” “那就够了,一和零之间的差别远远大于一和一百万。” “这是她的乐器。”哲也指着地上的纸箱说,“那是光琉送她的。” “太好了。” “而且听辉妹妹说,还有另一个人会演奏。” 哲也说出志野政史的名字后,佐分利皱起眉头,露出凶恶的表情。 “那个女人的儿子吗?真让人不开心,我不认为他和我们站在一起。” “志野应该不是敌人,而且我觉得志野的妈妈也不是想杀光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辉美说话的语气很坚定,佐分利露出惊讶的表情,和哲也互看了一眼。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哲也问。 “也许你们不相信……” 辉美告诉他们,自己可以看到别人身体发出的光,可以借由这些光推测当事人的精神状态。她原本以为会遭到嘲笑,没想到他们仍然带着严肃的表情。 “哲也,”佐分利说:“你不是也说这一阵子会看到奇怪的东西吗?” “对啊,我只是有时候可以看到。我问了光琉,他说这是受到光乐的影响,不必担心,只是我并不知道那些光代表什么意义。” “所以说,不久之后,你可能也会像辉美一样。” “啊?是吗?” 哲也偏着头,似乎半信半疑。 “总之,你凭这种能力观察后,认为志野赖江并不想杀光琉?” “对。”辉美回答说。 “是喔。”佐分利换了另一只脚跷着二郎腿,用手摸着下巴。 “我原本就不认为是那个女人单独行动,所以是遭人利用吗?” “有可疑的对象吗?”哲也问。 “太多了,”佐分利回答:“黑道、右翼团体、宗教团体──反正有数不清的敌人。” 这时,刚才在客厅忙碌的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 “那个女人座位的门票是给出版社的公关票。” “哪一家出版社?” “xx出版。” “打电话去问了吗?” “对,但他们的回答很奇怪,对方说只拿到四张票,但这里的纪录显示是五张票。” “什么?”佐分利皱起眉头,“知道那四张票给了谁吗?” “对,交给了公司的四名员工,都是年轻员工,当天都是本人去听音乐会。” “知道是谁负责那些门票吗?” “这个嘛,”年轻男人看向后方,“好像不是目前在这里的人。” “目前不在这里,又能够负责门票发行的人是谁?” “功一吗?”哲也小声地说:“还有……圣子。” 圣子──辉美猜想,会不会就是那个女人?功一爱上的那个女人? “功一在医院吧?圣子在哪里?为什么不在这里?” “我打电话去她家看看。” 哲也拿起旁边的电话,佐分利用指尖敲打自己的膝盖,辉美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浮躁。 刚才打电话的哲也露出茫然的眼神看着佐分利。 “圣子搬家了,她的电话打不通……” 26 功一握紧了手机,只说了一句:“怎么可能……”然后就说不出话了。圣子怎么可能是叛徒,绝对不可能。 “我目前正在圣子之前住的公寓,”电话另一头的哲也说:“我向管理员说明了情况,请他开了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已经人去楼空了。听管理员说,她昨天搬走了。” “搬去哪里?” “不知道。留给管理员的是假电话,目前正派人去区公所调查户籍誊本,但我不认为她会如实登记,大津圣子的名字应该也是假的。” “但是……假名字怎么可能租房子?那栋公寓并不算太差。” “虽然我不知道租房子的时候需要哪些资料,但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很好搞定,反正现在已经派人去查了。” “难以相信,圣子……绝对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我也希望是如此,但证据摆在眼前,不得不承认啊。总之,你留在光琉身边,如果有新的情况,我会打电话通知你。虽然我猜想不可能,万一圣子联络你,立刻通知我,知道了吗?” “知道了。”功一回答。 挂上电话后,功一脑筋仍然一片混乱。第一次遇见圣子的那天,她躲在车库害怕的样子,是她装出来的吗? “是圣子的事吗?”躺在床上的光琉问道,功一缓缓转头看着他,光琉又问他:“果然和她有关吗?” “果然?”功一瞪大了眼睛,“光琉……你之前就发现圣子有问题吗?” “隐约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嘛,”光琉叹了一口气,“你第一次介绍她给我认识的时候。” “你怎么会知道?” “解释起来很麻烦……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她身上散发出阴谋的光。我可以看到那些光。” 功一吐了一口气。 “也许真的有这种事,你什么都可以做到,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只有自己了解状况。我知道你是天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们这些平凡人或许是浪费时间,但这次的事未免太过分了。既然圣子是坏女人,你早说的话……就不至于发生这次的事了。” 功一从中途开始一口气说完,坐在铁管椅上抱着脑袋。 “而且,”光琉接着说了下去,“如果早说的话,就不会伤害到你了,你说得对,这次是我看走了眼。” 功一抬起头,和头上绑着绷带的光琉互看着。 “虽然她很明显是间谍,但我以为顺利的话,可以让她成为我方的战力,所以才没有说,只要别在她面前说重要的事就好。我之所以隐瞒了辉美有演奏光乐的能力这件事,也是担心她会透露给敌人。” “圣子可以成为战力?” “嗯,我以为她可以成为双面间谍。你现在知道她说的话都是谎言,可能对她感到失望,但她真的喜欢你,就好像你现在仍然喜欢她一样。” “我被她利用了,她只是假装喜欢我。” “起初也许是这样,但之后慢慢真心喜欢你,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她比她自己所感受到的更深受你的吸引,问题在于她什么时候会意识到这件事,没想到敌方的作战更早采取了行动。我猜想她在执行的时候曾经犹豫过。总之,是我太天真了,我看走眼了。” “如果真是这样,你也应该早点告诉我啊,也许我可以说服她。” 但是,光琉摇了摇头。 “如果你说服她,她就改变心意,就代表也可能被敌人说服,所以只能等待。” 光琉又低声说了一次:“我看走眼了。” “圣子目前人在哪里?”功一忍不住问。 “这个世界上应该已经没有大津圣子这个人了。”光琉回答。 晚上十点,功一躺在简易床上。光琉在旁边的病床上发出有规律的鼻息。他全身包着绷带,让人看了于心不忍,晚餐后,护士注射的针剂可能发挥了作用。 功一盖上毛毯,闭上了眼睛。眼睑中还是浮现出圣子的身影。宇野哲也在傍晚又打来电话说,她并没有去登记户籍,租房子时用的资料全都是伪造的。 即使如此,功一仍然无法憎恨圣子。也许是因为光琉对他说了那些话的关系,但他觉得即使光琉没有说那些话,自己也不会恨她。因为和她共度的时光实在太美好了,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可以断言,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即使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 他在想这些事时,似乎睡着了,但听到动静后醒了过来。他转动眼珠子,观察周围的情况。 病房的门打开了,两个身穿白袍的男人探头看着光琉的情况。 他们是谁?功一心想。 两个男人相互点了点头,开始搬运光琉的身体。其中一人看向功一,他立刻闭上了眼睛。 那两个男人似乎走出病房,接着听到滚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功一从床上跳了起来,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两个男人正推着推床进电梯。 功一走出病房,跑到电梯前。这里是三楼,电梯正在下楼。他沿着旁边的电梯冲下楼。 来到一楼后,他巡视着走廊,刚好看到刚才那两个男人推着推床。功一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避免被他们察觉。 他们从逃生门前往后方的停车场,那里停了一辆救护车。他们把光琉搬进救护车。 他们想把光琉带走──功一想要大叫,但好不容易忍住了。如果他们是敌人,搞不好手上有武器。 功一立刻巡视周围,纳闷警察去了哪里?因为有人想要对光琉不利,所以功一听说有警察守在医院,但现在根本看不到警察的影子。 那两个人上了救护车后,救护车缓缓出发了。功一等救护车驶离停车场后立刻冲了出去,骑上今天早上骑来这里的机车。 来到大马路上,很快就看到那辆救护车。因为救护车闪着红灯。 功一保持适当的距离跟在后方,一路跟着救护车来到郊区。 大约三十多分钟后,救护车驶上一个小山丘。功一沿着这条路继续跟踪,努力避免靠太近。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栋巨大的白色建筑物,救护车驶了进去。功一在稍远处下了机车,徒步走向建筑物。大门的地方有像是警卫的男人,他爬上铁网,偷偷溜了进去。 刚才那辆救护车停在建筑物的正门,两个男人把光琉推进建筑物内,一个有点矮的中年男人看着他们。 功一躲在树后,拿出手机,但越是紧要关头,手机偏偏没电了。他咂了一下舌,把手机放回口袋,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走向建筑物。 当他绕到后方时,发现一排窗户中,有一个敞开着,而且亮着灯。功一走到那扇窗户下方,想要向窗户内张望,但先听到了说话声。 “没有被人发现吧?” 一个像是老人的声音问道。 “应该没问题,即使被看到了,既然已经运来这里,之后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回答的声音比较年轻,功一猜想是刚才在外面看到的中年人。 “麻醉还有效吗?” “应该还可以持续八个小时,手术是什么时候?” 手术?功一倒吸了一口气。 “先不急,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样本,要利用这个机会多搜集各种数据资料,同时还要分析光乐。” “但上面希望赶快进行脑部手术……” 脑部手术! “上面是谁啊?我们并没有上面,我们就是我们,只协助他们而已,他们没资格对我们下指导棋。” “好,但要跟他们说,手术在什么时候进行?” “就说会在一个星期内进行,因为拖太久,的确会有危险。” 大事不妙了,必须赶快通知──功一弯下身体,准备沿着来路回去。 但是,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刚才穿着白袍的那两个男人已经换上了黑色工作服,低头看着功一。 27 在音乐会发生爆炸意外两天后的星期一,辉美去学校时,听到同学都在谈论那起意外的事,得知辉美当时也在场,他们立刻问她一大堆问题。 “因为我只顾逃命,所以记不太清楚了。” 她对每个人的发问都这么回答,这句话也有一半是事实。 辉美今天早上也看了报纸,爆炸事件调查工作的进展似乎不太顺利。虽然志野赖江不可能独立犯案,但目前并没有查到背后有任何组织或是共犯。 志野赖江的熟人都一致认为,她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好像在为什么事烦恼,也很浮躁,有人认为和她的独生子有关,因为赖江曾经告诉他们:“我儿子沉迷光乐。” 志野赖江的独生子,也就是政史目前下落不明,警方认为他受到了重大打击,所以冲动地离家出走了。 辉美想到他的心情,就感到极度难过。如果自己亲眼目睹妈妈被炸死,可能会发疯。 虽然她很担心政史,但也很担心光琉。听说目前并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演奏光乐吗? 也许需要你代替光琉──昨天,那个叫佐分利的男人这么说,宇野哲也对她也充满期待,但辉美还没有自信,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取代光琉。 这天放学后,辉美和两个同学一起走回家,一辆黑色机车突然出现在面前。是宇野哲也。 “出事了,你跟我来。” 宇野说完,就把安全帽丢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 “不能在这里说。”他回答。 辉美全神贯注地解读哲也的精神状态,他全身发出代表焦虑、不安和愤怒的光。 辉美立刻知道,一定是光琉出了什么事。 “好,那我跟你走。” 她对同学说了声:“我有事先走一步。”戴上安全帽,跨坐在哲也身后。她的同学看傻了眼。 “我要冲啰。” 哲也话音刚落,机车就冲了出去,辉美水手服的裙子掀了起来。 他们在那栋大厦公寓的停车场下了车,哲也拿下安全帽后,辉美发现他的神情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光琉……消失了。” 搭电梯去十楼时,哲也小声地说。 “消失了?消失是什么意思?” 辉美察觉到自己的脸颊僵住了,心跳也不由得加速。 “他昨天晚上从医院失踪了。” “为什么?” “我也想问啊,目前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接到医院的电话,说病人不见了。我们慌忙赶了过去,在周围寻找,但都找不到人。不光是光琉,就连功一那家伙也不见了。” “连功一也……” 他们去了哪里?辉美忍不住思考起来。应该不可能是功一把光琉带去别的地方。 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了,他们急忙走去房间。 室内和昨天一样,很多人都忙进忙出。佐分利也和昨天一样,跷着脚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只是他比昨天更加焦虑。 “佐分利先生,我把辉妹妹带来了。” 哲也说,但佐分利没有像昨天一样露出笑容,看了她一眼后点了点头,命令哲也说:“带她去隔壁房间,然后联络她家里人,说她会暂时住在这里,不必担心。别忘了联络学校,为她办理休学手续。” “好。” “请等一下,这样会造成我的困扰。”辉美看了看佐分利,又看着哲也,“虽然我答应可以代替光琉,但我并不知道要离开家住在这里,而且还要休学……” “这是为你着想,”佐分利以压抑感情的公事化语气说道:“至于理由,宇野会向你详细说分明,总之,目前就按我说的去做。” “但我连衣服也没带……” 佐分利听到辉美这么说,举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一个身穿黑色套装的年轻女人站在他身旁。 “你和适当的店家联络,让他送一些适合辉美的衣服来这里。如果不知道如何判断,就让他们把店里的衣服全拿过来。十万火急。” “好。”女人说完,转身离开了,佐分利看着辉美问:“还有其他要求吗?” 辉美站在那里,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那就不好意思,请你去隔壁房间休息,我还要忙着寻找光琉的下落。” 佐分利伸手指着隔壁房间。 那个房间原本是光琉的卧室,但即使放了双人床,还有空间可以放两张乒乓球台。辉美穿着水手服,在床上坐了下来。 “佐分利先生知道光琉在哪里吗?” 辉美问哲也,他摇了摇头。 “他认为光琉并不是自己消失的,而是被人绑架,我也这么认为。” “绑架……被谁绑架?” “不知道,但应该就是上次设置炸弹的同一票人。” “他们想要杀害光琉吗?” 辉美在说话时,声音忍不住颤抖。 “不知道,但目前认为应该不太可能。如果目的是杀他,根本不需要绑架他。不过,这只是我们乐观的预测。” “如果目的不是为了杀他,那为什么要绑架他?” “问题就在这里。”哲也说,“最有可能就是绑架勒索,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接到歹徒的联络。” “有没有报警?” “虽然已经报警,”哲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佐分利先生完全不相信警察,只是担心事后被发现没有报警会不太妙,目前刑警应该已经去光琉家里了。” 辉美想起之前去光琉家拿光乐器时,曾经见到光琉的母亲。得知光琉受了伤,而且被人从医院绑架,她一定极度担心。 “但是……我为什么留在这里?” 辉美抬眼看着哲也。 “佐分利先生推测,歹徒的目的是想要消灭光乐,所以,能够演奏光乐的你也可能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况且,光琉也指示要保护你。” “下一个被绑架的可能是我吗?” “不能说没有这种危险性。” 听到哲也的话,辉美感到背嵴发凉。 “但是,歹徒知道我会演奏这件事吗?” “很难说,但目前不知道哪里有间谍,更何况有大津圣子的前例。” “喔,那个人……” 想到那个女人,辉美内心涌起淡淡的苦涩。因为她忍不住想起了相马功一。功一知道圣子是间谍吗?不知道他了解这件事之后会怎么想?喜欢圣子的心情会改变吗? “功一也遭到绑架了吗?” “应该是,虽然对歹徒来说,功一并没有利用价值,可能只是担心他通知别人,所以顺便把他一起带走了。” “是喔……” 希望他平安无事。辉美真心为他祈祷。 “我把你带来这里,”哲也说:“不光是因为佐分利先生这么指示,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因为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光琉在哪里。” “为什么?” “如果光琉平安无事,一定会设法求救。他会用什么方法?我猜想一定会使用光,会用光求救,到时候就必须有人能够解读其中的讯息,所以需要你。” “我没办法解读啊。” 辉美紧紧握着自己的膝盖,摇了摇头。 “不,你有能力做到,一定可以做到。你要相信自己。” 哲也用坚定的语气说完这句话时,响起了敲门声。身穿黑色套装的那个女人探头进来说: “精品店的人来了。辉美,请你来挑选喜欢的衣服。” 28 他在刺眼的光线中醒来,皱着眉头想要坐起来,后脑勺一阵剧痛,全身无力。他忍不住发出呻吟。 “不要太勉强了。” 身旁传来一个声音。 相马功一转头看向那个方向,看到光琉靠着墙壁坐在那里。啊,对了,这里是医院。他才浮现这个念头,随即感到不对劲,记忆终于苏醒了。 有人绑架光琉,自己一路追到山上的这栋建筑物,结果被这里的人发现,击中后脑后昏了过去。 功一摸着疼痛的后脑勺,慢慢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也在床上。 “我来这里多久了?” “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已经躺在这里了。” “你醒来的时候?” “这个房间没有时钟,所以不知道正确的时间,大约五、六个小时之前吧,你睡了很久。” 光琉露出微笑。 “光琉,出事了,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光琉一脸严肃,“应该是有人在半夜把我偷偷带来这里,对吗?” “对啊,我追了过来,结果被发现了,说起来真丢脸。” “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地名,但大约是市区西北方向二十公里的地方。我原本想联络佐分利先生,没想到手机竟然在紧要关头没电了。” 说完,他摸着口袋,发现手机不见了。 “是喔。”光琉抱着双臂,“爆炸事件发现才不到两天,敌人就已经采取下一步行动了。不过,攻击的时候必须连续出击,这是作战的关键。” “光琉,我有事想要问你,”功一在床上盘着腿,转身面对光琉,“你从昨天开始,就不时提到‘敌人’,也说圣子……大津圣子是间谍,你知道敌人是谁吗?你知道是谁在音乐会上引爆,又把我们绑架、徒刑在这里吗?” 光琉一度移开视线,看着窗外,但窗户上装了磨砂玻璃,根本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我知道有敌人。” 光琉幽幽地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功一问。 “不知道,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光琉耸了耸肩,“只记得很久以前。” “是谁?”功一问,“敌人做这些事,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幕后黑手?”光琉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是说主谋吗?” “是啊,当然啊。” “嗯。”光琉把双手抱在脑后,微微偏着头,“我没办法明确知道眼前的主谋是谁。虽然大致可以掌握,只不过思考这些事并没有意义。因为在这件事上,所谓的主谋只是权宜的说法。” 光琉的话令功一有点混乱。 “眼前的主谋?敌人的主谋一直在变吗?” “应该是。”光琉说。 “你之前说,敌人从很早之前就出现了,具体来说,是多久之前?”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光琉说,“因为如果要追溯,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说的极端一点,在地球上有生命诞生的同时,敌人就诞生了。” “啊?”功一张大嘴巴愣在那里,“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听过达尔文进化论?” “进化论?”光琉突然提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字眼,功一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曾经听过,就是为什么长颈鹿的脖子那么长之类的……” “没错。假设有很多长颈鹿,当时的长颈鹿脖子有长有短,它们都靠吃树叶维生。之后长颈鹿越来越多,树叶越来越少,有的长颈鹿饿死了,活下来的是那些可以吃到高处树叶的长颈鹿。这些活下来的长颈鹿相互交配,它们生下的小长颈鹿脖子也很长,于是,就只剩下长脖子的长颈鹿。” “听说大象的鼻子这么长,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解释。” “基本上所有的动物都可以借此说明,虽然目前有很多学说对这个进化论提出了质疑,但基本上和我们要讨论的事没有关系,所以姑且不提。”光琉躺了下来,把右臂当成枕头,“通常进化需要漫长的时间进行,以长颈鹿为例,脖子长度应该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些微的差异,经过数千年、数万年的累积,就变成了巨大差异,但在进化的过程中,脖子比平均水准短一公分的长颈鹿,就会对比平均水准长一公分的长颈鹿产生嫉妒。” “对不起,这样听起来好像在催促你,这和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下去。在生物的世界,有时候会发生突变,有时候会一下子完成原本需要漫长的岁月才能完成的进化。比方说,虽然长颈鹿的脖子长度各有差异,但长度大致相同,结果有一天,突然出现一头脖子长度远远超出平均水准的长颈鹿,你认为那头长颈鹿会受到其他长颈鹿怎样的对待?” “必定会遭到嫉妒吧?” “是啊。”光琉点了点头,“一定会遭到嫉妒、遭到憎恨。对旧种来说,承认新种的存在就代表自己将走向灭亡。” 功一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说的敌人是谁了,就是那些旧种。” “虽然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但用这种方式譬喻,比较容易理解。”光琉再度坐了起来,“我差不多在三岁左右注意到自己的特殊性,起初对别人对于颜色的感觉很粗略感到不可思议,渐渐发现别人缺乏像我这种辨别色彩微妙差异的能力。之后又发现不光是颜色,别人也无法看到我能够看到的东西。” “是什么?” “光。”光琉回答,“每个人全身都发出光芒,我能够看到那些光,而且还可以根据那些光,了解有关当事人的相关信息。” 功一想起光琉之前曾经说,大津圣子身上发出阴谋的光。 “也可以解读人心吗?” 功一有点警戒地问道。 “如果当事人愿意被人了解的话,”光琉回答说:“你现在是不是很警戒?不想被人看透心思,于是,你的身体就不会发出关于思考的光。这件事很有意思,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在无意识中控制自己身体发出的光。” 功一看着自己的手,但当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和心电感应不一样吗?” “心电感应不是精神感应吗?所以,即使相隔遥远,也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想法,但我必须看到对方身体发出的光才能了解,而且当事人如果不敞开心房,就无法解读,也因此可以保护个人的隐私,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可以隐瞒,也不会被人知道。” “所以,这和语言相同吗?” “就是这样。”光琉笑了起来,“通常人和人之间用语言进行沟通,语言就是声音,从嘴巴发出声音,用耳朵接收。如今只是用光进行,对方全身发出光,然后用眼睛接收。” “太厉害了,”功一赞叹着,缓缓摇着头,“所以,你是人类的突变吗?” “不,其实也不是,只是要解释这一点很困难。”光琉说完,用力抓着头,“我原本以为只有我具备这种能力,但经过多方调查后,发现并不是这样。首先是身体发出光这件事,已经在科学上得到了证明。” “真的吗?” “不光是人类,所有的生命体都会发出微量的光。比方说,植物在发芽时,发光量就会增加,这称为生物光子。” “我知道萤火虫会发光……” “那是发光体系大幅进化的结果,你知道气功吗?” “喔,我在电视上看过。中国人对着病人的患部举起手,然后就治好了,对不对?” “有一个团体用科学的角度观察气功师身体发出的光,那个团体叫做电磁力材料研究所。实验结果显示,无论普通人和气功师,生物光子的量都一样,但是,气功师憋气和发功时,生物光子的量会出现显著的变化。发功时,光量也会增加;憋气时就会减少。我也曾经去现场参观过气功师治疗的情况,结果和文献上所写的一样,那个气功师比普通人发出更多的光。” “气功师用这种光治疗病人吗?” “并不是用光本身,应该是用同时发出的能量治病。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古以来,就有人能够凭自己的意志控制发光量。” “原来如此,气功的确是中国传统的技术。” “接下来的问题是,人类是否能够看到那些光。光是一种电磁波,波长380nm到780nm的区间称为可视光线,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应该就可以看到,但光量极少,或是发光时间很短时,并不会意识到自己看到了光。生物光子的确是很弱的光,但追溯过去,曾经有人看到过这种光,而且并不是特殊的人,只是普通大众,你听了之后,也会恍然大悟。” “普通大众?”功一动员了自己所有贫乏的知识,但还是想不出来,“我不知道。” “发出光的人或许有特殊性,因为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他们也是特殊的存在。” “他们?” “就是各个宗教的鼻祖,我对祂[12]们发出的讯息没有兴趣,只在意人们看到祂们时的一致印象。只要看描绘祂们的画,就可以明显了解。以基督教艺术为例,圣画中的人物都被金色包围,其他宗教的教祖周围也都光芒四射。不,应该说,祂们的身体发出了光芒。大众称这种光为光环。” “啊……” “佛教中有‘背光’的字眼,那是佛和菩萨身体所发出的光芒,在制作佛像时,会使用金色的光环来表现。” “对喔,我们看到有人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也会说那个人佛光普照。” “要怎么解释世界各地宗教的这种共同点?我选择了最简单的答案,这些鼻祖全身实际发出了比普通人更强烈的光,祂们的信徒可以看到这种光。” “为什么可以看到?” 功一问了这个很自然的疑问,光琉打了一个响指。 “这就是我在意的问题,我从各个方向思考后,总结出一个假设。当时的人对光感到饥渴,只要思考一下就不难了解这一点。因为在那个时代,火把是唯一的照明器具,入夜之后,黑暗支配了一切,所以微弱的光也弥足珍贵。” “即使是微弱的光也不想错过的心情,让他们可以看到鼻祖的背光吗?” “我猜想八成是这样,但只是看到光,人们会崇拜祂们,把祂们视为鼻祖吗?所以我认为不仅是这样而已。” “所以?” “所以,那些光应该具有吸引他人的能力,因此受到吸引的民众会进一步和鼻祖的心同步,这种效果可以更加强烈感受到鼻祖发出的光。” “喔,这该不会……” 功一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没错,”光琉说,“那就是光乐。” “你想要成为鼻祖吗?” “怎么可能?”光琉微微摇晃着身体,“我只是想要唤醒大家,每个人都掌握了人类迈向进化的钥匙,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于是我模仿了伟大前辈的做法,但因为现代人生活环境中充满了光,对光并不会感到饥渴,所以相同的方法并不可行。在这种状态下,无论等多久,都不可能有人感受到我发出的光。” “所以你使用了光乐器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光琉点了点头,“那是可以发出疑似光环或者说是疑似背光的装置,用彩灯重现我原本发出的光。我在光的讯息中融入了希望大家觉醒的心情,渐渐地,发现这种讯息的人开始聚集在我周围,虽然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他们一如我的期待,开始追求光乐,对光乐产生了强烈的渴求,最后,终于出现了能够看到真正的光环,而不是疑似光环的人。” “你是说辉美……” “她也是其中之一,”光琉说,“我认为目前到处都有很多即将觉醒的人,不,很可能他们已经觉醒了。” “我……好像不行,”功一叹了一口气,“我什么都看不到,也从来没有看到过。” “你有朝一日也会看到,被光乐吸引的人,一定会觉醒。”光琉说完,咬着嘴唇,微微皱着眉头,“问题在于要如何对待那些已经失去觉醒可能的人,我无意排斥他们,但他们并不愿意接受我们。自古以来,当鼻祖出现时,人们就几乎抓住了完成下一步进化的契机,但每次都受到当权者的阻碍。因为那些当权者都是失去觉醒可能性的人,他们靠欺骗、屠杀得到权力,靠着权力为所欲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当然不可能追求纯粹的光。” “但是,为什么当权者那么讨厌进化?是基于对其他人掌握了新的力量所产生的嫉妒吗?” “这应该是最根本的原因,但他们还有更直接的理由。因为一旦人们可以借由生物光子进行沟通,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谋略,就好像大津圣子无法瞒过我一样。而且,人们将具备处理更庞大数量的信息能力,到时候就会破坏权力结构,所以,人类的进化是对他们非常不利的事。” “似乎很符合日本目前的情况……” “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代都一样,”光琉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很清楚我刚才说的那些事,当权者有属于当权者的传说,他们对人民掌握新的能力极度神经质,极度害怕会出现教主。” “但是,你出现了,所以这个国家的当权者想要消灭你……” “他们想要消灭我,让光乐变成短暂的流行──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因为自古以来,就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相同的情况。” “竟然有这种事……”功一嘀咕道,然后猛然抬起头,“他们说要对你做脑部手术,是不是想要害你?” “脑部手术吗?原来是这样,”光琉点了点头,“原来他们想要秘密调查光乐后加以抹杀,或是消除我的光乐能力。” “怎么办?”功一问。 光琉没有回答,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29 功一他们遭到徒刑应该已经超过了一整天,那些人第四次进来为他们送饭。三餐的间隔相当有规律,因为室内没有时钟,而且装了磨砂玻璃的窗户打不开,根本无法观测太阳的位置,所以功一只是凭感觉认为三餐间隔很有规律。 送饭进来的是把光琉带来这里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人又高又瘦,另一个人的个子并不高,但胸膛很厚实。 个子较矮的男人推着推车走进来,把两个装了三明治和咖啡的金属托盘放在角落的桌子上。高个子男人抱着双臂,站在门口。 “早餐。” 矮个子男人说完,推着推车想要离开。 “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功一对着男人的后背问道。男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 “等我们的事情办完之后。”他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你们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办完?” “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们。”男人和高个子互看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再度推着推车往外走,但在离开之后,转头看向功一他们补充说:“不必担心,会让你们活着离开。” 门关上了,然后上了锁。门外传来两个男人的笑声。 “他妈的!”功一用右拳打向左掌,“能不能想办法逃出去?” “这么想也不错啦,但要不要先吃饭?我肚子饿了。” 光琉一派悠然地说,功一忍不住苦笑起来。 “你真是太厉害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食欲。” 功一把男人送进来的托盘端到光琉的床边。 “看起来很好吃,”光琉说完,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嗯,以在这种地方能够吃到的食物来说,味道很不错,也加了不少芥末酱。” 功一见状,也战战兢兢地放进嘴里,味道的确还不错。 他们专心吃着早餐,但功一无法忍受一直不说话。 “光琉,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光琉喝着咖啡问道。 “要怎么逃离这里啊?你既然这么笃定,代表你有什么想法吧?” 光琉撕了半张餐巾纸,用其中一半擦了擦嘴,很干脆地回答:“没有啊。” “这……” “功一,你听我说,你觉得为什么没有把我们的手脚绑起来?因为这里无法轻易逃出去。窗户固定,无法打开,但即使可以打开,我们也不可能从窗户逃走,因为我猜想这里至少在三楼。当然也不可能打开门逃走,外面有两个人监视。” “所以就放弃了吗?” 功一难以置信地看着光琉。 “这样比较务实,我的脚又受伤了。” 光琉指着自己包着绷带的脚说。 “但是,继续留在这里,他们要为你的大脑动手术啊,这样也没关系吗?” 光琉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淡淡的笑容。 “刚才那个人不是说,会让我们活着离开吗?那就相信他吧。” “但万一被他们动手术,你以后可能就没办法演奏光乐了。”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不行了。” “这样也没问题吗?”功一握紧拳头,“你不是要让大家觉醒吗?不是要成为进化的推手吗?” 光琉直视功一的脸,然后静静地说: “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辉美和其他光乐家了,别担心,交给他们没问题,人类一定可以打开下一道门。虽然那些人以为只要抹杀我的能力就解决问题了,但事态已经不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水坝已经破了。” “光琉……” “进化就是这么一回事,并不是由某一个个体完成一切,只要在集合体内有其中几个个体能够传递接力棒就可以了,所以,我在将光乐公诸于世之前,先邀集了超过两百名伙伴。”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经过策划,但我无法接受。” “个人的感情很渺小。” 光琉无力地说完,好像看破一切般摇了摇头。 “即使再怎么渺小,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 功一站了起来,像熊一样在房间内踱步后,指着光琉说: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绝对不会让他们对你做什么脑部手术,我们还需要你的力量。不光如此,我们都很喜欢你,无法袖手旁观。”他跪在光琉面前说:“拜托你想想办法,你应该可以想出办法吧?你想一想,有什么方法可以逃离这里,我甘冒任何危险。” 光琉露出难过的表情注视着努力劝说的功一,然后抱着双臂,看向天花板。 “关于上电视的事。” 光琉突然说道。 “啊?” “你还记得上电视的日期吗?我记得好像是今天。” “啊,呃……” 光琉突然提到意想不到的事,功一有点混乱。他想拿出记事本,没想到也被拿走了,内侧口袋只有一支原子笔,但他不用看记事本,也知道光琉的行程。 “对,我记得是今天,今天傍晚六点现场演出。” “咦?不知道佐分利先生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只能中止啊。喂,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 光琉没有回答,指着功一的衣服说: “你好像有原子笔,可以借我吗?” “啊?好啊,你到底想干嘛?” 光琉摊开刚才埝在三明治下方的餐巾纸,用原子笔在上面写字。餐巾纸上写满了英文字母和数字,看不出排列有什么规律性。 写完后,他递给功一。 “想办法把这个交给辉美。” “给辉美?” “她能够解读,因为这是光乐的乐谱。” “是喔……” 功一瞪大眼睛,看着纸上所写的密集文字,但完全看不懂。 “首先显示了这里的位置。”光琉说。 “位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 “我只告诉你说,是市区西北方向二十公里的地方。” “但你在说话时,回想起沿途的情况,我读到了你发出的生物光子。” 光琉若无其事地说,功一耸了耸肩。 “还写了什么?” “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但因为语言无法说明本质,所以我写成乐谱。” “是喔……但这要怎么交给辉美?” “最好是你逃离这里,当面交给她。其次是用电话或传真,或是电脑传给她。如果能够透过第三者交给她也可以。” 功一听了,忍不住发出呻吟。 “都不是简单可以做到的方法。” “所以做不到也无妨,做不到也很正常。” “不,我一定会做到,问题在于门口那两个监视的家伙。”功一用大拇指指向门口,“他们看起来力气很大。” “现在没办法,再等一下,一定会有机会的。” “你真有自信啊。”功一说。 “只要针对他们的目的思考,就很简单啊。他们的目的是我,很快就会把我带出去,到时候他们两个人中会有一个人带我走,所以只剩下一个人监视。” “希望是那个矮个子。” 功一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哪一个都一样,你不需要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撂倒他们。” 光琉拿起旁边的台灯。 30 迟迟等不到机会。当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越来越强烈时,那两个人又走了进来,说了声:“午餐。”把一看就知道是冷冻食品的香料饭放在桌上。送饭进来的还是那个矮个子,高个子像早上一样站在门口,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功一他们。 “我就在等这个。” 两个男人离开后,光琉开始作业。功一带着不安的心情看着他。 “会成功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本来就对成功不抱希望。”光琉俐落地低头作业,“好,搞定了,完成了。” “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功一吃完一半香料饭后,忍不住着急起来,“想要动手的话,别这么拖拖拉拉。” “你不必着急,差不多了。刚才我听到停车的声音,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三的轿车。有客人来了。” 光琉果然没有说错,门很快就打开了。 那两个人推着推床走了进来。矮个子走到光琉面前,手上拿着注射器。 “把手伸出来。”男人说。 “住手。”功一大叫着,高个子瞪了他一眼。 光琉可能觉得抵抗也是白费力气,乖乖伸出左手。矮个子用注射器为他打针,光琉皱了皱眉头,很快失去了意识。 矮个子把他放在推床上,对高个子说:“好了。”高个子点了点头,把推床推了出去。 矮个子看了一眼桌上,看到香料饭还剩下一半,皱着眉头。 “不吃的话我收走啰?” “等一下,我马上就吃完。” 功一拿起盘子,用汤匙大口吃了起来。高个子推着推床离去。矮个子无聊地打量着室内。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台灯不见了。 “吃完了,谢谢。” 功一把盘子放在托盘上,男人不耐烦地用两只手拿起两个托盘。功一弯下身体,捡起地上的电线插头。 “嗯,怎么回事?” 男人小声嘀咕的同时,功一把插头插进了插座。 男人嘴里吐出分不清是呻吟还是惨叫的声音,壮硕的身体向后仰,手上拿着两个托盘,重重地倒在地上。 功一立刻把插头拔了下来。电线中途分开,连在两个托盘上。 “心脏不好的人可能会致命,但以他们的体格,应该只会昏迷而已。” 光琉刚才在作业时说道,事实果然如他所说。 功一用床单绑住了男人的手脚,把他的嘴巴也绑了起来,从门缝向外张望。走廊上没有人影。他溜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然后用从男人身上偷来的钥匙锁上了门。 他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前进。走廊的两侧有很多门,但他完全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房间,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看起来不像普通的医院,难道是什么研究所? 他看到了楼梯,四处张望后,小心翼翼地下了楼,仍然没有看到人。 太好了,可以顺利逃出去──他心想道。 他正想继续走下另一段楼梯时,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他巡视周围,看到厕所。 他走进厕所,试着打开窗户,发现这里是二楼。下面是草皮,即使跳下去时没站稳,最多也只是扭伤脚而已。 他抓住窗框,把身体悬在半空后放了手。他顺利落地,并没有扭伤脚。 周围种了栎树,他穿越树林。虽然他不知道方向,但猜想只要一直跑,就可以跑到围墙。 前方出现了围着铁网的围墙,他利用跑过来的助力,一下子跳了上去。马上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他越过铁网跳了下来。不知道是否因为稍微松了一口气的关系,这次落地时失败了。右脚一阵剧痛,他皱着脸蹲了下来。现在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必须站起来,必须站起来赶快跑──正当他咬紧牙关时,头上响起一个声音。 “要不要帮你?” 低沉的语气充满恶意。功一缓缓抬起头,刚才那两个人中的高个子抱着双臂站在他面前,他的身后还有三个男人。 高个子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拿出对讲机。 “顺利逮到了,现在就带他回去。”关上对讲机的电源后,男人看着功一露齿一笑说: “我们随时用这个联络,只要听不到回答,就知道出事了。真可惜啊。” 刚才那个矮个子身上似乎也有对讲机。 31 功一并没有被带回楼上的房间,高个子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进来。” 房间四周都是白墙,没有窗户,后方有一道好像舞台帘幕般的白色帘子,有好几张沙发面对着帘子。功一所站的位置只能看到沙发的椅背。 沙发旁站了一个女人,功一没有立刻认出她就是大津圣子。因为眼前的女人和功一认识的她无论服装、化妆和脸上的表情都完全不同。当她和功一四目相接后,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功一想要跑向她,但视线角落有动静。一个男人从其中一张沙发上站了起来。 “真巧啊。”男人说。 功一看着男人的脸,顿时停止了呼吸,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老爸……”他小声叫了一声。 大津圣子听了,立刻张大了眼睛看着男人。“老爸……不会吧?” 男人轻轻笑了笑,似乎对她的反应乐在其中。他看着两个年轻男女的脸。 “他是我儿子啊。功一,好久不见。” 功一说不出话。乌云笼罩了他的心头,憎恨在内心膨胀,他似乎听到鼓声越来越近。 相马忠弘是他的父亲,也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他多么痛恨自己身上流着和这个男人相同的血液。 “这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开了口,但声音好像在呻吟。 “什么怎么回事?” “是你让圣子……你让圣子当间谍吗?”功一瞪着她。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你们是父子。” 男人低声笑着说:“我是你的父亲,我最了解你,也知道你的弱点,知道该给你怎样的女人,所以才会让她接近你。说起来,也算是遵守了原理。” “说什么鬼话,你了解我什么?” “什么都知道。” “开什么玩笑!” “我当然没有开玩笑,事实证明就是如此。你对我安排的女人如痴如醉,也没有辜负我的期待,把很多消息都透露给她。你讨厌我,看不起我的工作,但你被我玩弄在股掌之中。” “少啰嗦。” 功一想要扑向相马忠弘,但高个子立刻抓住了他的身体,从背后架住了他,他完全无法动弹。 “看吧,”相马忠弘说:“你只会说大话,连打人都做不到。不,不光是你,你们那票人都是这种货色,什么光环,什么光乐,笑死人了。” 听到相马忠弘提到“光环”这个字眼,功一猜想他听到了刚才和光琉的对话,可能在那个房间里装了窃听器。 “你是这次的主谋吗?”功一问。 “我掌握了很大的权限,但并不是主谋,也不是光琉说的所谓权宜上的主谋。功一,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力量,这些力量相互保持平衡,世界才能运转。至于这些力量,有所谓的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你们的脑袋无法想像的巨大力量。” “因为不希望这种平衡遭到破坏,所以才想要害光琉吗?” “白河光琉只是其中的一个因子,我们很了解光乐,从你们出生之前就了解,而且比你们了解得更详细。光琉不是也说了吗?自古以来,就一直在重复这些事。” “但是,这次你们无法阻止了。你不是听到光琉说的话吗?水坝已经出现破洞了。” “当然可以阻止,现在只是蚂蚁洞而已。” 这时,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们来了。” “带他们来这里。”相马忠弘命令后,将视线移回儿子身上,“我的话说完了,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说这么多话了。” “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早晚会知道,到时候就可以笑着聊今天的事,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相马忠弘说完,对高个子说:“把他带走。” “等一下。”功一仍然被高个子从背后架住,“让我和这个女人说话,我想和圣子单独谈一谈。” 大津圣子──木津玲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叫玲子,”相马忠弘纠正后露出苦笑,“赶快忘了这个女人,这次是很好的教训吧?” “让我和她谈一谈。”功一重复说道。 相马忠弘想了一下,对玲子点了点头。 “你和他一起去吧。”然后又对高个子说:“看着他们。” 功一被拉出了房间,玲子跟着走了出来。 “放开我。”功一甩开了高个子的手臂,走向玲子。她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他举起右手,做出要甩她耳光的动作。她闭上了眼睛。高个子在他背后紧张起来。 但是,功一放下了手,握住了玲子的手。她睁开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应该也有自尊心吧?”功一说完,松开了她的手,然后转身对高个子说:“走吧,随便带我去哪里。” 高个子男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沿着走廊迈开步伐。功一被他拉着走,回头看了一眼,玲子始终注视着他。 光琉,我相信了你的话。他在心中说道。她至今仍然爱着我。我相信你说的这句话── 32 木津玲子走进化妆室,松开紧握的手掌。手掌中有一张折得很小的纸。刚才相马功一和她握手时,把这张纸交到了她手上。 玲子打开纸,上面写满了数字和符号,她看不懂代表什么意思,但对功一他们来说,一定具有重要的意义。 他到底要我怎么做? 难道要我送去给佐分利他们吗?玲子觉得自己根本办不到。他们目前一定已经知道她是间谍,如果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而且,事到如今,协助功一又有什么用? 他一定痛恨自己。这也难怪,应该说是理所当然。世界上任何人都对自己遭到欺骗感到愤怒。 但是── “你应该也有自尊心吧?” 她无法忘记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神。他的眼神很真诚,玲子觉得他的眼神同时代表了另一层意思。 我相信你的自尊心──他是不是想要这么说? 玲子摇了摇头。她觉得做不到,自己不可能把这张纸送去给佐分利。 她走出化妆室,打算走回刚才的房间。 这时,她和一个年轻女人擦身而过。女人手上拿着几页资料,一个男人追了过来。 “等一下,”他说:“这个也顺便传真过去。” “好。” 年轻女人点了点头,接过资料后继续往前走。 传真……吗? 玲子不知不觉地转过身,追着走在前面的女人。那个女人停下脚步,准备打开旁边的门。那个女人也看到了她。 “呃……”玲子开了口,“我有资料想要传真。” 那个女人露出有点讶异的表情,玲子又接着说: “我帮相马先生做事。” 年轻女人似乎了解了状况,挤出笑容说:“请进。” 33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佐分利对着手机怒吼的声音响彻电视台的摄影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焦躁,“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为什么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佐分利抓着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辉美苦笑着。 “不应该在女生面前情绪失控。” “目前还不知道光琉的下落吗?”辉美问。 “别紧张,很快就会知道了,我们已经尽了这么大的努力。总之,你只要专心表演就好。” “佐分利先生,关于这件事,”辉美吞吞吐吐,“我觉得还是不行,我没办法在电视上演奏光乐。” “你怎么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别担心,你可以做到,预演的时候不是也很顺利吗?喂,哲也。” “是。” 宇野哲也跑了过来。 “你鼓励一下辉美,她又感到不安了。” “因为真的不行啊。”辉美快哭出来了,“我一直在发抖。” “再大牌的歌手,第一次上电视时都会发抖,”哲也用温柔的语气说道,“每个人都会这样,所以不必在意。” “但是……” 辉美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时,远处传来一个叫声。“佐分利先生。” “干嘛?吵死了。”佐分利训斥道,“这么大声说话,不是会造成电视台的人的困扰吗?” 但是,那个年轻男人跑过来后,仍然大声地说: “办公室那里收到了奇怪的传真,虽然我不太清楚,但这是不是光乐的乐谱?” “什么?”佐分利抢过了他手上的纸,瞥了一眼后,交给辉美,“怎么样?” “没错,”她回答:“而且是光琉的笔迹。” “好,太好了。”佐分利用力点头,“你知道内容吗?” “只要演奏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喂,还在磨蹭什么啊?赶快把乐器拿来。” “这里就有乐器。” 哲也指着上节目用的光乐器。辉美被大家推着来到乐器前,然后按照光琉送来的乐谱演奏。看着那些光,辉美了解了光琉想要表达的意思。 “光琉……在求救。” “他在哪里?” “在西北方向,沿着国道直行──” 哲也很快记下了她说的位置。 “好,部队出动。”佐分利说,“哲也,邀集假面摧毁团的成员,全副武装。” “是。”哲也回答。 34 志野政史在麦当劳点两个漢堡包时,店员的女生看了他的脸,微微皱着眉头,在收钱的时候,也明显不愿碰到他的手。 走出速食店,他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吃漢堡包。虽然知道整天吃这种东西对身体不好,但他手上已经没有太多钱了。 他回想着自己到底离家几天了。两天还是三天?或是四天?他对时间的感觉已经混乱了。 吃完漢堡包后,他走进公园的厕所,看着破了一半的镜子,只看到灰色的皮肤上冒出了淡淡的胡碴,头发因为污垢和油脂黏在一起,是一张典型的游民脸。难怪麦当劳的女生会讨厌自己。政史对着镜子露出了空虚的笑容。 他洗完脸后走出厕所。天色暗了,公园里已经没人了。 政史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没有目的地,离家出走也没有明确的目的。 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是为了逃避对妈妈的回忆。 妈妈被炸死的情景深深烙在政史的眼睑,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消除这些记忆。 政史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妈妈就这样死了。正如警方所怀疑的,妈妈不可能有办法张罗到那种爆炸物,而且政史很清楚,即使妈妈因为偶然的机会拿到了,也绝对不可能想要用来伤人。 政史推测,妈妈一定是被人利用了,只是完全猜不透到底被谁利用,目前只知道有人利用妈妈想要让儿子远离光乐的心情。 对政史来说,这一点最让他感到难过。自己之前的确有点异常,难怪妈妈想要设法让自己远离光乐。 但是,在自己了解光乐真正的意义后,心情已经平静多了,妈妈也了解这一点,似乎放了心── 如果自己更早觉醒,妈妈就不会死于非命。他一直想着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的问题。 他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闹区,下了班和放学的人们走在街上寻找乐子。政史看着他们,觉得世界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但是他很清楚,世界正在改变。 他想要看光乐。不知道光琉在干什么?他这一阵子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看报纸,完全不了解这几天社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年轻男女站在电器行门口,似乎正在看电视。难道在演什么好看的节目吗?政史也看向荧幕。 “啊!”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小冢辉美出现在电视上。辉美站在光乐器前。 “光乐的最高权威白河光琉先生因为之前的意外,今天无法演出,所以由白河先生所推荐的小冢辉美小姐为大家演奏。小冢小姐,请问今天要演奏什么乐曲?” 主持人问辉美。 “我今天要演奏的是,”辉美说到这里,舔了舔嘴唇,从她的表情可以发现她很紧张,“今天的乐曲是白河光琉先生想传达给各位的讯息。各位观众,嗯,请大家好好解读。” 然后,她对着镜头鞠了一躬。 “是吗?真让人期待,那就请你马上为我们演奏。” 在主持人的催促下,辉美走到乐器后方。她用力深呼吸,摄影棚内的灯光同时暗了下来。 演奏开始了。为了上电视表演,似乎制作了新的光乐器,光乐器上的十二盏灯发出光芒,缓缓响起电子音乐。 太出色了。政史心想。她完美地操控着那些光,和那些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冒牌光乐家不一样,甚至会以为是光琉在演奏。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很多人聚集在周围,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屏气敛息地注视着画面,没有人说话。 政史也将视线移回电视,细细体会着辉美的演奏。 但是,他很快感到心潮起伏。因为他发现从荧幕上发出的光隐藏了具体的意思。正如辉美所说的,这是光琉要传递给大家的讯息。 大家赶快觉醒吧。这是最主要的讯息。赶快抛开外壳,发现自己的力量。 但在这些讯息之间,还夹杂了奇妙的讯息。 光琉很危险。 光琉遭到徒刑,有人想要夺走他演奏光乐的能力。如果不赶快去营救,就来不及了。 不好了,要赶快采取行动。政史想道,转身离开了电器行。但是,自己能够做什么? 他没有想到任何方法就迈开了步伐。无论如何,都要先去再说,因为光琉在等待自己。 他去了附近的车站,在自动售票机前排队。他知道要去哪里。虽然如果问他为什么知道,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看了辉美的演奏之后,那个地点就浮现在脑海。如今,政史已经知道,那是光乐的力量。 自动售票机前很拥挤,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政史纳闷地观察四周。 排队买票的都是年轻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政史发现,每个人买的票都前往相同的地点。他也要买相同的车票。 35 演奏完毕,回到休息室,辉美倒在沙发上,意识突然变得模煳,有人叫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遥远。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走廊上传来佐分利正在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对方似乎是电视台的人。 佐分利走进来后,看到她醒了,立刻露出柔和的表情。 “我睡了多久?” “十分钟左右,你再多休息一下。第一次上电视很紧张吧?而且你演奏时耗尽了所有精神。” “我的演奏很糟糕吗?” “没这回事。”佐分利用力摇着头,“很完美。虽然很遗憾,我无法接收到你发出的光的讯息,但还是深受感动,太出色了,电视台也马上接到了观众大肆称赞的电话。” “是吗?太好了……”她松了一口气,再度看着佐分利,“请问,光琉怎么样了?还没有找到吗?” “这件事就不必担心了,哲也他们已经出发了,反正已经知道地点,应该很快就会把他救出来,你可以充满期待地等待好消息。” 佐分利自信满满地说。 这时,传来敲门声。佐分利站了起来,打开了门,辉美立刻发现他的神情紧张起来。 “会长……”佐分利叫了一声,“你怎么会来这里?” 会长?辉美坐了起来。 一个身穿和服的老人走了进来。他一头白发,鼻子下方的胡子也是白色。虽然个子瘦小,但姿势很挺拔。 “我想和这位小姐单独谈一谈。” 老人说。佐分利犹豫了一下,鞠躬离开了。 老人看到门关上后,看着辉美笑了笑。 “你好。” “你好。”她也向老人打招呼,“请问爷爷……你是哪一位?” “嗯,”老人点了点头,在辉美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可以叫我爷爷,我姓鸟居。” 辉美猜想他是佐分利他们组织的最高权力者。 “我看了你演奏的光乐,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鸟居说完,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谢谢。” 辉美鞠了一躬,思考着这个老人找自己有什么事。老人开口说: “这下子应该可以唤醒很多人。” 辉美惊讶地看着老人,老人仍然面带笑容。 “你会感到惊讶很正常,但只要看了这个,我相信可以解开你的疑问。” 老人说完,身体发生了变化。他的全身发出了金色的光芒。辉美睁大眼睛,同时读取了那些光中传递的讯息。 她终于理解了。 老人也具备了操控光的能力,而且老人比光琉早出生了数十年。他受到了时代和环境的限制,既无法像光琉那样制造光乐器,也无法召集同伴。于是,他只能专心解读从他人身体发出的光,也因此在事业上获得成功,经营了多家公司。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能力,因为他知道,一旦被当权者盯上,不是遭到利用,就是遭到抹杀。 当他创建了某种程度的地位后,他试图和同伴展开交流。他认为世界上应该还有其他人具备这种能力,和自己一样,静静地生活着。 不久之后,他的触角伸向以影像为中心的信息产业,他制作的广告发挥了惊人的成果。因为他懂得如何借由光刺激人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是,老人真正的目的并非赚钱,他在自己制作的某些影像中融入了讯息,讯息的内容如下── 如果你听到我的声音,请和我联络──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同族一定能够解读到这些讯息。 然而,经过了好几年,仍然没有同族出现在他面前。年迈的身体让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所以开始焦急。 有一天,老人突发奇想,想到了寻找同族的方法,那就是尽可能让更多孩子进入黑暗的世界。因为现在的孩子生活环境中充斥了太多光,即使具备了这种能力,当事人也可能无法察觉。 他决定让少男少女接触夜晚的黑暗,于是全国各地都有了新型的飚车族假面摧毁团。鸟居相信,只要让少男少女进入黑夜,其中必定有人能够发现自己具备的能力,但是,光是这样还不足够,这种能力觉醒需要某种诱发因子。老人在新型飚车族机车的车头灯中进行了特殊的改造,于是,他们所发出的光也融入了讯息,讯息只有一句话──“觉醒吧”。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老人的预料,因为新型飚车族虽然发出了讯息,却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觉醒,但有人汲取到了他们发出的讯息,那个人就是白河光琉。 鸟居命令佐分利把光琉带来,然后两个人单独见了面。 光琉是如假包换的同族,而且具有强大的力量。在见面时才发现,原来光琉知道老人的存在,因为光琉接收到老人运用各种影像持续发出的讯息,所以,他也预料到佐分利会上门找他。 “原来是这样,难怪佐分利先生尽力协助光琉。” 辉美说。 “佐分利并不知道我的能力,只是按我的命令行事。因为可以赚钱,所以他也很卖力。” 老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牙齿很整齐。 “请问,光琉没问题吗?” 辉美问了她目前最关心的事。 “他没事,”老人用力点头,“你刚才的演奏一定可以救他。” “希望如此。” “不必担心。好了,”鸟居缓缓站了起来,“要不要去我家?我们这些具有相同能力的同族就喝着茶,等待光琉归来吧。” 36 宇野哲也率领四十八名同伴骑着机车北上,假面摧毁团已经很久没有出动了。他们一身黑色战斗服,戴着黑色安全帽,和以前相同的打扮,也和以前一样携带了爆炸物。 “我们要破坏一切,不需要什么理由。因为我们想破坏,所以就大肆破坏。” 哲也想起以前曾经大喊这句口号。他们曾经渴求某些东西,渴求诉诸心灵的东西。 光琉回应了他们的这种心情。目前的世界太奇怪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如何才能突破现状?──光琉对这些疑问有了答案,想要协助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年轻人,所以,他们也努力接受光琉传递的讯息。 如今,光琉身陷危险,他遭到了徒刑。哲也隐约知道敌人到底是谁。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故意想要扭曲这个世界,那些人必定会觉得光琉碍眼,因为光琉具备了将这个世界导正的力量。 一定要去救光琉。哲也想道。无论如何都要营救他。 但是,他又扪心自问。自己和同伴全副武装,骑着机车冲锋陷阵的方法是正确的吗?那不是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吗? 当他指示要准备爆炸物时,目前骑在他身后的那些同伴露出犹豫的表情,甚至有人问,真的非带不可吗? “为了救光琉,必须战斗啊。” 哲也这么说,大家才终于携带上装备,但他自己也有点不对劲。 目标地点越来越近。这时,哲也发现周围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虽然已是夜晚,而且这一带也不是闹区,但有很多人走在路旁。仔细一看,全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哲也向同伴打了招呼后停了下来。 “喂,这是怎么回事?前面有什么吗?” 他问其中一名同伴。 “应该什么都没有啊。” 同伴也感到纳闷。 那些年轻人看到哲也他们并没有感到害怕,继续默默向前走,每张脸上都充满严肃的表情。 “算了,不必在意,继续前进。” 哲也他们继续骑着机车前进。 没想到越往前,年轻人的数量越多,当道路渐渐狭窄后,他们都走到车道上,机车很难继续前进。 “这是怎么回事?” 哲也他们有点不知所措。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惊讶地看向对方,发现一个脸很脏的年轻人正对着他微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志野政史。 “政史,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该和你们在这里的理由一样啊。” “和我们一样?” “但是,”政史说:“我们并没有武器,因为只有旧世代的人才会用这种东西。” “旧世代……” 哲也看着政史的眼睛。政史轻轻点头,哲也觉得自己顿时了解了一切。哲也也点着头,然后对后方的同伴说: “把机车留在这里,我们也要徒步前进。” 同伴也都大声表示同意。 37 功一无法动弹,因为那些家伙把他的手脚都绑在床上,而且还塞住了他的嘴巴。 他在空荡的房间内发出呻吟挣扎着,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扭着身体看向门的方向,看到大津圣子,不,是木津玲子,看到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安静。 她拆下绑住他嘴巴的东西,又用剪刀剪断了绑住他手脚的绳子。 “快逃,现在应该没问题。”她说。 “那些家伙呢?”功一问。 “正在做实验的准备。” “实验?” “刚才的房间不是拉着白色帘幕吗?帘幕后方就是实验室,可以隔着玻璃窗看到实况,他们要用光琉的身体做实验。” “什么实验?” “我不知道,应该是调查光琉的能力。” “刚才那里不是有沙发吗?” 玲子点了点头,“这次行动的首谋要观赏实验,刚才听说他们已经到了。” “那个男人的同伙都到齐了。” “那个男人?”玲子问了之后,才想到功一在说他父亲,回答说:“嗯,是啊,但‘老师’好像不会来。” “老师?” “真正的主谋,虽然我不知道是谁。” “谁都无关紧要,”功一说:“光琉说,那只是刚好由那个人当老大而已。” “是喔……” “实验结束后,他们有什么打算?” “可能要动手术,因为我听他们这么提过。” “手术?脑部手术吗?” 她点了点头,功一咬着嘴唇。 “光琉已经被带去实验室了吗?” “应该还在准备室。” “好,”功一站了起来,“那我去救他。” “不可能啦,有人监视,而且光琉的脚受了伤。” “我不能一个人逃走,这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但如果你不赶快逃走,可能有生命危险。” “光琉的能力被剥夺比我被人杀害更严重。拜托你,带我去光琉那里。” 玲子似乎被功一的气势震慑了,叹了一口气说: “好吧,你跟我来。” “谢谢,”功一说完,注视着她:“圣子……啊,不对,你叫玲子?” “叫我圣子就好。” 她露出寂寞的笑容。 “你有剪刀对吗?” “对。”她拿出前端锐利的剪刀。 “借给我。” “好啊,你打算干嘛?” “我有一个想法,当然,希望你协助我。” 功一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她想了一下后回答说:“好啊。”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他跟在玲子身后,一路注意周围的动静。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她,但即使不相信她,眼前也没有其他的方法,既然这样,他愿意赌一下运气,而且,他也希望自己能够相信她。 沿着走廊走了一段路,在楼梯上走到一半时,玲子停下了脚步。 “有人监视,等我一下。” 她独自上了楼。功一躲在楼梯处张望,听到她说话的声音,然后有男人小声回答她。 不一会儿,她快步跑了回来。 “我把人支开了,十分钟左右才会回来。” “太好了。”功一说着,冲上了楼梯。“光琉呢?” “就在那个房间里。” 白色对开的门上挂着“准备室”的牌子。 “那就行动啰。” “好。” “把门打开。” 功一说完,右手握紧了刚才的剪刀,用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 玲子打开门,房间内四个身穿白袍的男人同时看了过来。由于人数比功一原先想像的少,他松了一口气。 “不许动!谁敢动一下,这个女人就没命了。” 他用剪刀前端抵住玲子的脖子说道,那些人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其中一人正准备把针头插进躺在床上的光琉手臂。 光琉蓦地抬起头,功一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没有给他打麻醉。 “光琉,你可以走路吗?”功一问。 “撑一下的话应该可以,但我的手脚被绑在床上。” “为他解开!” 功一命令旁边的男人。男人迟疑了一下,顺从地松开了光琉。光琉被皮带固定在床上,当他恢复自由后,痛苦地皱着脸,一瘸一拐地走到功一他们身旁。 “你没事吧?” “嗯,疼痛已经麻木了,原来这就叫做以毒攻毒。”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光琉仍然开着玩笑。 功一让光琉先离开房间后,继续用剪刀抵着玲子的脖子,缓缓后退。 当他们走出房间后,光琉关上了门,立刻用东西绑住了门把。仔细一看,原来是刚才用来绑住他手脚的皮带。 “很环保吧。”光琉说。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撞击的声音。他们似乎发现自己被关在里面。 “快走吧。” 功一说,但光琉的脚受了伤,无法奔跑。 好不容易下了楼梯,打开了建筑物的大门,但当他们走出大门后,发现有几个男人等在那里,相马忠弘站在最前方。 功一立刻用剪刀抵住玲子的脖子。 “退后!如果不退后,我就刺进这个女人的脖子。” 但是,相马忠弘无动于衷,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你要刺就刺啊。” “你说什么……” “八成是玲子动了真心,爱上了你,决定协助你,所以年轻女人不可靠,年轻男人也一样。” 相马忠弘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 “别过来,我真的会杀了她。” “我不是说了吗?想杀就杀,不必有任何顾虑。来,动手吧!” 相马忠弘双手插在腰上,扬了扬下巴。 功一瞪着他,无法阻止自己握着剪刀的手发抖。 他松开了手,把剪刀丢在地上。 相马忠弘露齿一笑。 “很好很好,男人就要识时务,有时候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如愿。玲子,过来我这里。” 但是,玲子没有过去,相马忠弘气歪了脸,大叫着:“你给我过来!”然后拉着她的手臂,伸出右手甩了她一个耳光。 “你干嘛!” 功一想要扑过去,但两个男人从两侧抓住了他。 “真啰嗦的小鬼,”相马忠弘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等你们长大之后再来抢主导权,在此之前就乖乖服从,我们大人会安排妥当,人类就是用这种方式创建历史。” “然后,”光琉说,“就走向灭亡。” “什么?” “所有的生物都将保存物种视为最优先事项,为此不惜自我牺牲。为了保存物种而进行世代交替,因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想说什么?” “这个地球上,”光琉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会像人类那样拒绝世代交替。” “少在那里大放厥词──喂,来人。” 相马扬了扬下巴,几个男人立刻上前抓住了光琉的身体。光琉并没有抵抗。 功一奋力挣脱,大声叫着:“放开我,放开我。”但那些男人力大无比,他根本无法挣脱。 只能束手就擒了吗?──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幕。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那是有点像金色的微光。从建筑物之间、从墙壁的后方,从四面八方渐渐向功一他们靠近,简直就像海啸缓缓扑来,而且那是光的海啸,缓缓地、确实地吞噬了一切。 仔细一看,光的下方有人,而且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而是不计其数的年轻人和小孩子朝向功一他们走来。不,他们的目标当然是光琉。 “那些人是谁?谁让他们进来的?为什么让他们进来?你们在干什么啊?赶快把他们赶出去!” 相马忠弘大叫着,但没有人理会他。也许那些人看不到光,但他们被年轻人散发出的能量震慑,完全无法动弹。 那些年轻人加快了步伐,最后奔跑起来。光的海啸再度增强,渐渐逼近。 功一对光琉说: “光琉,我看到了,我也可以看到光了。” 光琉缓缓举起双手。 “一切从现在开始。” 就在这时,他全身被光环包围。黄金色的光环在转眼之间急速膨胀,和那些年轻人发出的光融为了一体。 (全书完) 注释: * * * [1]《倾城之恋》选自张系国的科幻小说《星云组曲》。 [2]指非洲大草原。 [3]《波莱罗舞曲》(bolero),又译做《波露曲》、《波丽露》,由法国作曲家莫里斯·拉威尔创作于1928年。 [4]livehouse最早起源于日本,因为这些室内场馆具备专业的演出场地和高质量的音响效果,迅速风行于日本及欧美地区。和普通的酒吧不同,livehouse一般都有顶级的音乐器材和音响设备,非常适合近距离欣赏各种现场音乐。由于观众和艺人距离非常近,因此演出气氛往往远胜于大型的体育馆的效果。 [5]戒断症状指停止使用药物或减少使用剂量或使用拮抗剂占据受体后所出现的特殊心理生理症状群。表现为兴奋、失眠、流泪、流涕、出汗、震颤、呕吐、腹泻,甚至虚脱、意识丧失等。 [6]厚生劳动省,负责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的主要部门。 [7]蜗牛爬行,老牛慢走,比喻行动或进展极慢。 [8]d-麦角酸二乙胺(lysergic acid diethmide),也称为“麦角二乙酰胺”,常简称为“lsd”,是一种强烈的半人工致幻剂。 [9]惠比寿神,被尊为商业之神。 [10]琵琶湖,日本著名旅游胜地;日本滋贺县大津市则位于琵琶湖西南岸。 [11]松田圣子(1962- ),女歌手与演员,被日本国民誉为“永远的偶像”。 [12]对圣贤、上帝、耶稣或神的第三人称代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