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女英魂》 第一章 仆仆风尘 风砂弥天。 出嘉峪关,过玉门,越向西去,越是荒凉,在通向星星峡的大道上,简直找不出什么行旅来,而这时,暮春三月,又正是西北高原上的风季,烈风将地上的砂石,尽皆吹了起来,令得天地之间,一片黄色。 暮地,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蹄声,冲破了呼号的烈风,自东而西,传了过来,不一会,便见到一辆马车,由两匹黄马拉着,向前驰了过来。 虽然已是暮春,但西北高原上的天气,仍是十分寒冷,只见车座上的车夫,穿着一件老羊皮袄,戴着大皮帽,缩着头,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可以看出他的身量十分高,坐在车座上,还佝偻着腰,还有四五尺,若是站起来,怕不在七尺开外? 车厢十分简陋,是北方常见的车子,而车厢四周着棉套,连窗子上也挂着棉布帘子,车厢内的一切自然看不到。 这辆马车,一直向西行着,直到中午时分,经过了一座白杨林子,那车夫才懒洋洋地一挥鞭,霍地一声,车子便停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得一阵急骤之极的马蹄声,由西而东,传了过来。 由于那一阵马蹄声,来的是逆风的方向,所以本来的声音,全为风吹散,等到声音一传入耳中,七八匹骏马,带起老高的尘土,便已经驰近。 那七八匹骏马,一到了近前,便作一字排开,那些骏马,扬鬃踢蹄,尽皆不住长嘶。 只见那车夫抬起了头来,一副懒洋洋的神气,打了一个呵欠,马鞭向前一指,道:“一个,两个……一共七个。” 那车夫满面风尘,以致他有多大年纪,也看不出来。但听他的声音,十分苍老,便可知他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只见那七匹骏马,一齐向前踏来,步伐整齐,来到了离马车只有丈许远近处,马上七名大汉,全是黑色劲服,而且腰际一色地悬着一柄晶光四射的厚背薄刃鬼头大环刀。 那七匹马来到了近前,正中那人在马上一拱手道;“来的可是沈姑娘?” 那车夫仍是懒懒地道:“天下姓沈的姑娘多着呢,不知你们要找的是谁?” 那大汉的面色一沉,“哼”地一声,但随即又浮上了一丝奸笑,道:“自然是自金陵一路西来,人称钟山隐侠,沈大侠之女了。” 车夫懒懒地一点头,道:“不错,我们小姐的父亲,正是人称钟山隐侠的老寿头。” 那大汉一听得那车夫如此说法,不由得猛地一怔。 因为驾车的乃是下人,那钟山隐侠,在大江南北,大有名声,本来乃是金陵城内,一十四家镖局的总镖头,凡是他押的镖,不论是多么贵重的物品,黑白两道武林中人,都得卖一个面子,但是,区区一个车夫,却敢称之为“老寿头”,这岂不是大大地不敬? 当下,那大汉只得干笑一声道:“说笑了,既是沈姑娘,敝庄柳庄主,请沈姑娘前去歇息,盘桓些日子再走。” 车夫“噢”地一声道:“原来是来请人的,不知你们柳庄主,如何称呼?” 那大汉一昂胸,道:“你知道什么,你和你家小姐一说,便知道了,咱们柳庄主,便是一刀镇西天柳生朴!” 车夫又是“噢”地一声,道:“这名字可怪得很呢,一刀归西天?被人家一刀,送归了西天,怎么还能请人到他庄上去盘桓几天呢,怪极,怪极!” 那车夫虽然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声音却是十分响亮,那七个大汉听了,面上神色,尽皆为之一变,而且,都现出了怒容! 这的确是他们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事,因为那“一刀镇西天”不但本身武功造诣极高,而且,武林中人,若是过了玉门关再要向西行的,皆不敢生事。那倒不仅为了不敢招惹柳生朴,而是知道“一刀镇西天”柳生朴实际上乃是西域天山绝项,魔教西宗中职位极高,仅次宗主、两大堂主的东引使者。他之所以不驻天山魔教总坛,而在玉门关与星星峡之间居住,便是为了监视过往的武林人物。 而武林中人,即使惹得起“一刀镇西天”柳生朴,也不敢和魔教西宗结怨。 因为魔教东,南,北三宗,早已式微,唯有西宗,却是人才辈出,如今西宗宗主,更是一位异人,将魔教世传的几门神功,汇而为一,别创新猷,实是无人敢以轻易得罪! 但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车夫,却故意将柳生朴的外号“一刀镇西天”说成了“一刀归西天”,而且还加以取笑一番,那七个庄丁,自然大怒。 只听得正中那人,一声怒叱,一提缰绳,那骏马猛地踏前二步,那庄丁也一伸手,待要向车夫的面上掴来。 看那车夫的神气,木然不知所措,更不知躲避。但是那庄丁掴到一半,却突然收住了掌势,叱道:“看在沈姑娘面上,暂且寄下这一掌!” 车夫忙道:“多谢!多谢!” 那庄丁倒被他弄得啼笑皆非,道:“那你赶着车子,跟在我们后面走吧!” 车夫道:“你们那一刀归西天——” 七个庄丁,一齐怒喝! 车夫自顾自说下去,道:“——和咱们小姐,非亲非故,请她去歇息,必然不怀好意,不去,不去!” 那庄丁叱道:“胡说,咱们柳庄主,谁不知道,乃是魔教东引使者,怎会不怀好意?” 车夫道:“不去了,我们小姐也不喜欢见外人的!” 那大汉实是忍无可忍,一声大喝,道:“我们是请沈姑娘,你罗嗦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手臂一长,五指如钩,便向车夫背上抓来,那车夫“呵”地一声,便已被大汉抓中,急得大叫大嚷道:“什么,有强盗哇!有强盗!” 他第二下呼叫,还没有出口,那大汉又是一声大喝,手臂一振,已经将他从车座上面,直提了下来,往地上一放—— 那车夫便坐在地上,又叫道:“老骨头散了,老骨头散了,你们这是作什么?” 那大汉喝道:“滚开,不然送你上西天去!” 车夫畏畏缩缩地爬起身来,道:“大王,你们——千万别难为小姐,我们身边,没有银子——” 那大汉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柳家庄中,银子成山,你要多少就取多少,谁还希罕你的银子?“ 他一面说,一面一挥手,蹄声得得,其余六人,一起策马向前,已倏然将那马车,围在中心,然后,七人一齐跃下马来,那大汉一个箭步,来到车前,道:“沈姑娘,敝庄柳庄主,请沈姑娘去盘桓几日,尚请沈姑娘赏面,不要推——” 那大汉下面一个“辞”字,尚未出口,突然之际,在呼呼的风声之中,响起了几股锐利之极的嘶空之声,而那几股嘶空之声,才一传入耳中,那七人齐皆一怔间,各自的肋下,已然一麻,“咕冬”,“咕冬”,尽皆翻身跌倒在地! 只听得那车夫叫道:“不好了,这七人中了邪哩,这七人中了邪哩!” 他一面说,一面奔向前来,吃力地爬上了车座,挥动马鞭,蹄声得得,那马车又向前驶去,那七名大汉,倒在地上,作声不得,眼睁睁地望着车子去了。 车子赶出了半里许,回头望去,那白杨林早已隐没在风砂之中。 只见车窗开处,探出一个满头青丝,如黑缎也似,面目清丽绝俗的少女来,叫道:“吴伯伯,吴伯伯!” 那车夫回过头来,道:“什么事?” 那少女一笑,道:“刚才那七人真讨厌,又是硬要留住人家,幸亏你本领大,全打发了!” 车夫笑了一下,但是突然又叹了一口气。 那少女大眼珠骨碌碌一转,道:“吴伯伯,是不是再向前去,又会有人阻路?” 车夫点了点头,一伸手,将头上的大皮帽拉得更低些,几乎连整张面孔都遮住了,沉声道:“风太大,你缩回头去吧,前面那姓柳的,十分难对付,就算我们过得了这一关,再向前去,一过星星峡,便有伦氏双魔,再向前去,便是魔教的势力范围,可能昆仑会派人由西赶来,打横截击,而在我们的身后,武当,峨嵋,少林各大派,以及五台,华山各派都有高手在跟踪……”他讲到此处,面色突趋严肃,声音也显得沉重之极,道:“贤侄女,万一我难以保护你,你落入人家的手中时,该要怎样,你记得么?” 那少女望着车夫,眼珠转动,面带笑容,本来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气,显得她心情愉快。但是,车夫的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她面上便突然罩上了一阵黯然的神色,道:“我知道。” 那车夫道:“你再说一遍!” 那少女一扬手,扬起一条红绫手巾来,道:“这手巾的一角,有一个夹层,夹层中,藏着一颗毒药,我如果落在人家的手中,只要那么一咬——” 她一面说,一面便将手巾的角,送到口边去。 那车夫像是背后生着眼睛一样,就在此际,倏地转过身来,手腕一翻,手中韵马鞭,“霍”地一声,挥了出去,正抽在那幅红巾之上,将整条红巾,卷了起来,这才喝道:“别当好玩,巾角的毒药,有名的唤着‘三步倒’,一入口,立即便死!” 他赶车的行动,十分懒洋洋,可是刚才转身,出鞭,却是快疾无伦! 而且,那少女将红巾向口中凑去,他仓皇之间抽出的一鞭,却又恰能将红巾卷了起来,准头之准,也是罕见!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吴伯伯,你放心,无缘无故,我怎会自寻死路?有你在保护着我,我也未必会落入人家手中的。” 虽然,那少女的心中,对于自己的前途,也觉得十分黯淡,而她之如此说法,也只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已而已。 那车夫苦笑了一下,道:“贤侄女,咱们也不必自欺欺人,前几天,武当三剑,一齐拦道,若不是他们一时间未认出我的身份,只怕当时便有麻烦了!而我的身份,终究会叫人认出来的,好汉难敌人多,贤侄女,到时,你就得小心!” 他一面说,一面挥出马鞭,将红巾递了过去,那少女伸手接住,又叹了一口气,缩回头去,车夫又赶着车子,向前而去。 又向前走出了三四里,只听得又是一阵马蹄声,疾传而至,又是七个黑衣劲装大汉,一齐迎了上去,在车前勒住了马匹,正中一人,迎向前来,道:“咦!柳庄主以武林中极高礼数,‘千里迎宾’之礼,来接沈姑娘,我们第一拨七位兄弟,竟未遇到么?” 车夫懒懒地道:“遇是遇到了,但是他们讲着话,忽然中邪,倒地不起了。” 那大汉面上现出了极其惊讶的神色,一拍手掌,立即有二人应声而前,那大汉道:“去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那两名大汉,应命而去。 那大汉道:“沈姑娘旅途劳顿,敝庄柳庄主,以武林中迎客最高礼数,请沈姑娘前去。” 那车夫本来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刚才,他在白杨林中,一手同时发出七枚暗器的那种手法“七星齐飞”,武林中会的人,便寥寥可数,此际,为了保护车中那少女,他才乔装车夫的。 他当然知道,那“千里迎宾”之法,是武林中对对方极其尊敬的礼数。 这种礼数,每???片刻,便派出一批人来,直到将来人迎到目的地为止,“一刀镇西天”柳生朴如此做法,当然是别具用心!当下他道:“这件事,我们小姐已知道了……”他正在说着,又是七匹骏马,旋风也似,带起老高的尘头卷到。 那七匹骏马一到,才一停下,车夫的心中,便不禁为之一怔。 因为,这一批来的七人,具都在四十上下年纪,态度轩昂,气度非凡,和以前两批马上大汉,绝不相同,他们腰间,虽也一样跨着厚背薄刃刀,但是身上的劲装,却是红色的。这七人,一望便知武功有相当的造诣。 这七人一到,那在和车夫交谈的大汉,便上前向正中一人,耳语几句,那人厉声道:“有那等事?”手一挥,连同他自己在内,七匹骏马,又一齐向前,疾驰而出,一时之间,马来马往,蹄声震地,风砂蔽天,就在那七匹马疾驰而出之际,荡起的黄砂,将车子和另外五人,一齐遮住!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那车夫列道:“呵呀!这穿金幌幌衣服的是什么人?” 他叫声未毕,便听得“咕冬”、“咕冬”声,不断有人从马上跌了下来。 他一面叫着,一面赶着车子,冲出了黄砂,回头看时,只见黄砂渐渐低了下去,那五个人已一齐由马上倒栽了下来! 那车夫连连加鞭,马车向前疾驰而出,不一会,前面便出现了一条岔道,车夫一提缰绳,马车向岔道转了过去。 转入岔道之后,马车越驶越快,转眼之间,便驶出了七八里,但是倏忽之间.只听得马蹄声自四面八方而来,一共有二十一匹骏马,已一齐疾驰而至,将车子团团围住。 那二十一匹骏马上的大汉,全是红色劲装,只有一个老者,白髯飘胸,身上却是一件宽大的灰布长袍。众人一将车子围住,那老者便道:“沈姑娘留步。” 车夫道:“咱们小姐有点不舒服,不能见客,各位大爷请谅!” 那老者道:“若是不舒服,那更该到柳家庄去,歇息数日!” 车夫道:“我看不必了!” 那老者的目光,十分凌厉,如同两道冷电也似,注定在车夫的身上。 正在此际,又是一骑飞至,来到老者面前,马上黑衣大汉,翻身下马,恭身而立道:“几十位弟兄,已将方圆数十里查遍了,绝无他人!”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这个我早已料到了,一位武林高手,就在咱们眼前!“其余众人面上皆露出惊异之色。 那老者伸手向车去一指道:“阁下真人不露相,想必是游戏三味的异人——” 他讲到此处,面色陡地一沉,显得他威严无匹,厉声道:“但阁下如此对付柳家庄的庄丁,再要掩饰下去,未免自欺欺人!” 那车夫道:“谁,你说谁?” 那老者“哈哈”一笑,倏地自马上,长身而起,而他的身子,一离开马鞍之后,斜斜拔上,竟如一头怪鸟也似,向车夫疾抓而出!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那车夫身子一昂,发出了“哈哈”一下大笑之声! 那一下笑声,宏亮深远之极,与寻常的笑声,大是有异! 只见那老者虽然跃在半空,但是一听得那一下笑声,面色却为之陡地一变,他本来身子是向前疾扑而出的,但也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见他前扑之势,陡地止住,身子竟在半空之中,一个回旋,反向后面,退了回来! 他身子在半空之中,竟能从容转折,这份轻功之高,也是惊世骇俗! 而当他身形落地之际,只见那车夫一掀皮帽,已经露出了脸面来。 只见他面上,满是皱纹,约莫六十上下年纪,双眼之中,精芒四射,望了望那老者,冷冷地道:“多年前一会之后,至今未见,原来你竟在此处,你智多星之名,果不虚传,我一路西来,无人能认得出我真面目,却是瞒不过你!” 刚才,那老者颐指气使,极其威风。 但这时候,他却面色尴尬之极,干咳了几声,道:“在下实是万万想不到竟是吴老兄——” 车夫一声断喝,道:“什么?” 那老者忙改口道:“想不到竟会是吴大侠,直到你老发出了那一下异样的大笑声,我才认了出来!” 他讲话之际,神态极是恭谨! 另外那二十个人,见了老者这种情形,面上满是惊异之色。 但是那老者却一扬手,道:“咱们走,回庄中去禀报庄主再说!” 他这里一面说,一面飞身上马,提马缰,首先泼刺刺地向前驰去。 其余人,也一齐跟在后面,只见两个年纪比较轻的人,似乎不服气,故意落后了几步,相互望了一眼,突然-个转身,自马上跃了下来,手扬处,手中的大环刀,“呛啷”连声,各自发出一刀,向“车夫”砍到! 那两刀,也当得起“力大势沉”四字,才一发出,便听得那老者在老远叫道:“别去送死!” 可是,当那老者发出警告之际,那两人早已攻了出去,只见车夫“哼”地一声,手腕略沉,手中的马鞭疾扬了起来,向那两柄厚背薄刃大环刀,疾迎了上去! 那马鞭乃是软物,照理说,绝难挡得住两柄大环刀一击的。 但是,电光石火之间,只见细细的马鞭,和两柄大环刀相交,只听得极其轻微的“拍拍”两声过处,只见那两柄大环刀,疾扬了起来。“叭叭”两声,刀背反砸在那两人的额角之上! 这两下,敢情力道大得出奇,只听得那两人,各自惨叫了一声,额上鲜血,如泉涌出,手中的大环刀,“呛啷”跌在地上,转身就逃。 然而,他们的伤势颇重,只不过逃出了几步,身子一幌,便已跌倒! 这时候,他们都已知对方的厉害,哪里敢多停留片刻? 因此,虽是跌倒在地,仍是向前爬去,爬到了马边,勉力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黄砂之上,留下了他们所淌下的两道血痕! 那两人逃走之后,只见车帘掀处,那少女又探出头来,拍手道:“痛快!痛快!” 那“车夫”苦笑了一下,道:“痛快倒痛快,但是那老贼已认出了我,柳生朴必然亲来阻拦了!” 那少女却满面皆是欣羡之色,道:“吴伯伯,原来你是名头,如此响亮,远在这等荒凉的地方,也有人闻名色变!” 那“车夫”一声长啸,道:“贤侄女,武林中提起‘七星子吴传玉’六字,若是有不知道的,那么他也枉作了武林中人了!” 七星子吴传玉在讲那几句的时候,口气豪迈到了极点! 而事实上,他倒也不是自吹自擂。 武林中知道“吴传玉”的人,可能不多,但如果连“大侠七星子”都未曾听说过的,那真可以说不是武林中人了!他独门一手七星暗器,“七星齐飞”手法、“七星剑法”、“七星步法”,全是威震武林的绝学,在武林中享了数十年盛誉! 但尽管如此,他在一讲完之后,却又叹了一口气。 那少女道:“吴伯伯,别担心,我帮你忙。” 七星子不禁笑道:“你这点本领,帮得了我什么?” 那少女道:“吴伯伯,反正我落在他人手中……”她讲到此处,神色也不免黯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讲下去。 七星子沉声道:“贤侄女,你放心,我与令尊的交情,如此深厚,你就像我自己的女儿-样,我拚着这一身老骨头,也要护你到目的地的!” 少女望着七星子,面上现出十分感激的神色。 七星子道:“反正我本来面目已被他们认出,那老贼定然禀报柳生朴,我们还是向大路去吧。” 那少女道:“吴伯伯,那老贼是谁?” 七星子道:“他本是江南五省黑道四大高手之一,有白妖狐之称的郭多智,为人最是机灵,七年之前,曾中了我一七星掌,当时我便警告他,若是再落在我手中,定难饶其活命,自此以后,便不见他的踪影,却想不到他远走边陲,竟投身魔教之中,他地位也已甚高了。” 少女点了点头,道:“我也曾听我爹说过这人的名字。!” 那少女本来是好端端在说话的,但是一提起“我爹”两字的时候,眼圈一红,眼中泪花乱转,只见她连忙一缩头,回到了车厢之中,但是,却仍然有隐约的哭声,从车中传了出来。 七星子的面色,也变得十分沉重,只听得他长叹一声,马鞭一挥,马车从岔道处退了出来,不一会,便到了正道之上。 才一到了正道之上不久,突然,听得马蹄声响处,只见六匹马驰来,每匹马上的骑者手中,都持着一面柳青色的大旗,而旗上各绣着一个大字,自左至右念去,乃是“一刀镇西天柳”六字。 那六匹马来到了近前,一齐站住。 而风过处,那六面旗子,哗啦啦地直响,十分威武。 七星子也早停了马车,一声冷笑,道:“臭排场倒不小!” 那手持旗子的六名大汉,全是身材高大的关西大汉,扳着面孔,一言不发。 七星子仔细再看,只见那六面旗子的旗杆,都有手臂粗细,七八尺长,一望而知是镔铁打成的。 光是这条旗杆,也有百来斤上下,这六人的臂力,也算相当可观的了。 七星子只是冷冷地望着六个人,不一会,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过处,又是六匹骏马驰来,马上六名大汉,一样各持大旗,但旗上所绣,却是“魔教东引使者”六字。 一时之间,十二面大旗,泼刺刺地迎风招展,更是气象无穷。 那少女也偷偷地推开了车窗,向外面望来,见了那十二个大汉神肃之极的样子,突然做了一个鬼脸,忽然之间,双手齐扬,只见十二丝黄光,应手而出! 风砂极大,天地之间,本就黄蒙蒙地一片,那十二丝黄光,除了才发出时闪了一闪之外,立即隐没,而且,轻微的嘶空之声,也被风声遮去。 所以,马上持旗的那十二个大汉,竟丝毫未觉已有暗器向他们射来! 等到他们各自觉得“笑腰穴”中,突然一阵酸麻,再想要运气抵御时,哪里还来得及?各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而发声一笑,人便发软,力道也聚不起来,他们这十二个人,手中的镔铁旗杆,每根重九十七斤,身子一软,哪里还握得稳,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十二面大旗,东倒西歪,跌在地上。 也就在此际,又是十来骑马,飞驰而至。 那十来骑,一色的是青马,而正中一匹,更是青得异样,一望而知,这匹马不是凡品,在那匹青马之旁,乃是白妖狐郭多智。 而那匹青马上,则骑着一个貌相十分威严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貌相如此威武,排场又如此之大,本来颇可有先声夺人之效。 但这时候,那十二个大汉,有的还在笑个不已,有的下马去拾旗子,乱成了一团,狼狈不堪,却只有令人发笑! 那貌相极是威武的中年人,一见这等狼狈情形,浓眉一皱,但是却随即一声长笑,道:“娃儿们学艺不精,反倒叫吴大侠见笑了!” 七星子冷冷地道:“这算什么。” 那中年人面色陡地一沉,道:“但吴大侠名满天下,却戏弄几个庄丁,这未免也见笑大方了!” 七星子仍是冷冷地道;“你别高兴得太早,那不是我出的手!” 那中年人双眉一蹙,道:“原来是沈姑娘下的手,在下正要请沈姑娘到敝庄去歇息歇息,那再好也没有了!”他讲到此处,猛地一声断喝,道:“还不快滚!” 那十二人连旗子也顾不得拾,连滚带爬,狼狈逃了开去! 七星子一双精芒四射的眼睛,一直未曾离开过那中年人的身上,这时,只听得他冷然道:“阁下如此说法,那便是柳庄主了。” 中年人一拱手,道:“正是。” 七星子道:“不知请沈姑娘到贵庄去,是阁下一人的主意,还是贵教宗主之意?” 第二章 迢迢万里 七星子“嘿嘿”一笑,道:“若是阁下一人主意时,还是放手罢,不要说区区在下,武当三大剑客,便跟在后面,一个柳家庄,可惹得起么?” 柳生朴怔了一怔,但随即一声冷笑,道:“未必惹不起!” 七星子道:“好,那么在武当三剑客未到之前,让在下先领教一下镇西天的刀法。” 柳生朴“哈哈”一笑,道:“吴大侠不要太心急,难道事情竟没有商量的余地么?” 七星子身形一长,道:“没有!” 柳生朴又是“哈哈”一笑,道:“如果在下志在必得,一面向阁下领教,一面命人,强请沈姑娘到柳家庄去,那又如何?” 七星子一声冷笑,道:“沈姑娘死志极其坚决,若是你强请时,她立即吞毒自尽,你害人而不利已,又有什么好处?” 柳生朴面色微变,“嘿嘿”干笑几声,道:“那只好让柳家庄上下,先见识一下阁下的绝技了,但如果万一阁下输了,是否到敝庄去?” 七星子道:“到时再说如何?” 柳生朴一声大笑,道:“好,吴大侠一代人杰,必不致令人失望!” 他一面说,一面手在鞍上一按,双足一挺,整个人,已凌空而起,衣袂飘飘,身法之美,无以复加! 而他拔高丈许,双臂一振,大氅已然震脱,随即一挽手间,一柄长可四尺,共有一十七枚金环的大环刀,已掣在手中,呛啷乱响。 直到他拔刀在手,他身形方始落地! 他震衣、拔刀两个动作,竟趁身在半空之际完成,动作快疾之极!落地之后,有若气吞山河,急中有缓,缓中有急。 七星子见了,心中也不禁暗自嘉许,心付难怪此人,在西北道上,享有如此盛名,看他身手如此,盛名亦非幸致! 当下,他身形微幌,如同轻烟一样,自车厢之上,落了下来,道:“柳庄主一上来便绰刀在手,莫非要逼在下亮剑么?” 柳生朴道:“正想见识独门七星剑!” 七星子一声大喝,道:“好!” 只见他也不脱去身上的老羊皮袄,只是伸手一探间,手腕翻处,便听得“霍”地一声响,如灵蛇也似,晶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奇形兵刃。但是一出手之后,那件兵刃,却又笔也似直! 只见这件兵刃,长约三尺六寸,共分七节,每一节处,皆有一颗五角形,寸许方圆的小星连缀着,而每一节的刃口,都十分锋利,宝光隐隐,一望而知,是上等的缅铁打就! 柳生朴向七星子手中兵刃望了一眼,手中大环刀一斜,金环“呛啷”有声,道:“吴大侠请!” 柳生朴一个“请”字才出口,身形突然一斜,大环刀幻成一道晶虹,一刀已然砍出,他第一招使出,乃是“西天一虹”。 那一招,去势十分平和,主要的目的,乃是试探对方的反应。 那显然是柳生朴知道七星子是一等一的劲敌,所以才小心应付的。 七星子身形不动,只是将那件奇形兵刃七星剑横胸而置。 他坐在马车座上之际,身形佝偻,十足是一个受尽沧桑的老车夫,但这时候,他兵刃出手,强敌当前,虽然站着不动,也是如同渊停岳峙,神威凛凛,不可一世! 柳生朴一见自己的一招,已经使到了七分,对方身形,仍然不动,他真气运转,将内力由足底传出,整个人,足不离地,突然向前,滑出了尺许。 而在他滑出尺许之际,手腕一翻,呛啷啷一阵响处,大环刀也已变招,由一招“西天一虹”变成了“日落西山”! 只见晶光闪耀,大环刀夹着雷霆万钧之势,和惊心动魄的“当当”之声,向七星子吴传玉的左肩,疾砍了下来! 七星子见这一刀的来势,如此之强,心中也不禁十分佩服,仍不还手,只见身形一拧,如一股轻烟也似,陡地向外,移出了七八尺。 柳生朴久闻大侠七星子的盛名,一见七星子退出,深恐其中有诈,倒也不敢追赶,立即收刀凝立,喝道:“为何不还手?” 七星子道:“好刀法,但若是我还起手来,你不免受伤,我看你还是回柳家庄去吧!”他这番话,倒的确有真诚相劝之意。 柳生朴听了,一声长笑,道:“若是吴大侠和沈姑娘肯赏面,在下自然立即回庄。” 七星子面色一沉,道:“你执迷不悟么?” 柳生朴一跃向前,大环刀横摆,“霍”地一刀,又已攻出,使的乃是一招“横渡西山”,刀身幻成了匹练也似的一道晶虹,向七星子拦腰卷到! 七星子一声长笑,手腕一沉,他手中的七星剑,陡地向上,扬了起来,向着大环刀,直迎了上去,两人的势子,均是十分快疾,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锵”地一声响,两件兵刃,已然相交! 这两件兵刃一经相交,柳生朴的心中,便是一惊! 因为,当他的大环刀,一碰到七星子的七星剑之际,只觉得一股内力,涌了过来,大环刀竟为之向上,扬起了半尺! 光是这一点,已可证明,七星子的内功,在柳生朴之上! 柳生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一觉出不妙,立即待要收力后退,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七星子又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的长笑,身形陡地向前,欺出半尺,手臂向前一伸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和柳生朴的一声惊呼,两人的身子,迅速由合而分! 两人分开之后,只见柳生朴面上神色,十分难看,而他胸前的衣服,却已有了一道长及尺许的裂缝,那道裂缝,层层破裂,连贴身内衣,也在所不免,但是他胸口,却又没有伤痕! 看七星子时,已然一翻手腕,将七星剑收了起来,道:“柳庄主见笑了,这一招,在七星剑法中,实是微不足道,叫作‘适可而止’,我看我们之间,也可以适可而止!” 刚才,柳生朴只觉胸前,闪过了一丝凉飕飕的感觉。 以柳生朴的武功而论,自然知道,是对方的兵刃,已经攻到了自己的胸前,并且还碰到了自己的肌肤,在那一瞬间,他实是以为今日,要血染黄沙了! 但是,当他立即后退之际,却发现只是衣服破裂,根本未曾受伤! 柳生朴自然立即知道,那是七星子手下留情之故,要不然,这一剑只要向前伸上寸许,怕不就是开胸剖腹之祸? 而在如此倏忽之际,一剑竟能使得如此丝毫不差,将层层衣服都一起削破,剑尖几乎已触及肌肤,但却又不令人受伤,这剑上的功夫之佳,也是闻所未闻! 所以,柳生朴这一来,已知自己虽然称霸西天,但是和七星子相比,却仍然不逮,已经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七星子话一说完,柳生朴便道:“吴大侠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之极!” 七星子道:“何必客气,柳庄主请回。” 柳生朴道:“吴大侠请上路。” 七星子见柳生朴为人,原来如此豪爽,那倒也颇出于他的意料之外,道:“柳庄主既然盛意拳拳,我和沈姑娘,在回程之际,尚要前来打扰!” 柳生朴则道:“欢迎之至。” 七星子一面说,一面向马车走去,他到了马车面前,车帘一掀,那少女又露出头来,向七星子作了一个鬼脸,低声道:“吴伯伯,你本领真大!” 七星子苦笑了一下,并不出声。 他虽然胜了柳生朴,但是知道,再向前去,实在魔难重重,自己受了老友之托,能不能顺利完成所托,尚成问题,就算这把老骨头,葬在西域,只要那少女…… 他越想心事,心头越是沉重,叹了一口气,一跃而起,已在车座之上,坐了下来。 正当他坐在车座之上,举起马鞭,准备继续赶路之际,忽然听得两下尖锐已极的怪声,自远而近,铺天盖地,疾传了过来! 那两下怪声,在甫一入耳之际,声音还是十分轻微。 但就在人一个错愕之间,却已变得尖锐之极,震耳欲聋! 只见柳生朴、郭多智等人,本来也已然上了马背,准备离去,但是一听得那尖锐已极的声音传了过来,面色突然一变! 而且,两人立即翻身落马! 七星子吴传玉一见这等情形,心知有变。 但是以他在武林中的阅历而论,却也不知道那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只是从柳生朴诧异而并不惊惶的面色中看出,可能有他的熟人来了,而就在那一瞬间,只见黄沙滚滚,有两个人卷起那阵尖锐已极的啸声,如雷也似,向前掠来! 转眼间,那两人已到了眼前。 而在那两人一到眼前之际,那种尖锐已极的啸声,已戛然而止! 七星子缩起了背,坐在车座上,偷眼去看。 只见那来的两人,身形婀娜,竟是两个年轻女子。她们穿着一身劲装,便显得她们的身形,十分美丽。而且,那两个女子的容颜,也是很美,但是她们两人,却扳起了脸,眼中幽光闪闪,给人以十分阴森的感觉。她们一到,其中一个,右臂一举,扬起手中所提一双径可半尺的水晶球,冷冷地道:“东引使者接令!” 七星子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噢”地一声,暗道原来如此! 他已经猜到,那两个女子,一定是魔教中人,有事交代柳生朴的。 七星子本来以为另生枝节,但如今看来,事情可能和自己无关,因此便放下心来。 只听得柳生朴道:“在!不知晶晶夫人,有何吩咐?请到柳家庄再说如何?” 七星子听得“晶晶夫人”四字,心中又不免一奇,暗忖柳生朴的态度,如此恭谨,那“晶晶夫人”不知道是什么人。 难道魔教西宗的宗主,竟是一个女子么? 他正在想着,已听得那年轻女子道:“不,这是八百里加快传讯,何地见到东引使者,便在何地传谕,不得耽搁!” 柳生朴沉声道:“晶晶夫人有何吩咐,两位请说!” 那一个手举水晶球的年轻女子道:“金陵钟山隐侠沈清之女,由金陵起程,一路而来,必然经过柳家庄,东引使者,需尽一切力量,将之邀往柳家庄,俟晶晶夫人前来!” 那年轻女子的这句话一出口,七星子和柳生朴两人,心中尽皆一怔! 因为七星子,刚才还以为事情和自己无关,但怎知偏偏和自己大有关系!而柳生朴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七星子的敌手,但是却又偏偏接到这样的一个命令,那实是有死无生! 所以,一时之间,柳生朴竟忘了答应!那两个年轻女子面色一沉,道:“东引使者,未曾听到么?” 柳生朴苦笑一声,道:“自然听到了!” 那年轻女子道;“那么,就遵照晶晶夫人的话去做!” 柳生朴一声长啸,道:“在下自然不敢违命,但只怕也难以办得到,那在下只有以身相殉,以尽人力便了!” 他一面说,一面便转过身,向着七星子。 那个年轻女子面现惊讶之色,道:“东引使者,何出此言?” 柳生朴一见两人传音完毕之后,并不立即离去,反倒如此相询,心中不禁大喜,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线生机! 所以他立即道:“护送钟???隐侠之女前来的,乃是江南江北,一十二省,数一数二的高手,大侠七星子,在下不是敌手,两位请看!” 他说着,双臂一振,胸前裂开的衣服,便分裂了开来!那两个年轻女子一看,互望了一眼,道:“哪一位是这个七星子!” 柳生朴一扬头,向坐在车座的七星子一笑,道:“吴大侠,出了事啦,在下也作不得主!” 七星子早已知道,柳生朴既然接受到了魔教上峰要拦截自己的命令,就算不是自己的敌手,也必然死缠,因此并没有走的打算,一听得柳生朴叫唤,便扬起头来,冷冷地道:“柳庄主不适可而止了么?” 柳生朴一听得“适可而止”四字,想起了刚才的情形来,仍不免心有余悸,面色为之一变,但是他随即一声干笑,道:“吴大侠,我帮你介绍两位女英雄……”他向那两个年轻女子,指了一下,道:“这两位,乃是本教西宗副宗主晶晶夫人手下,生死双婢,武功之高,非同小可!” 柳生朴在介绍那生死双婢之际,语气十分严重,一点也不轻浮。 七星子心中一凛,暗忖我刚才有恩于柳生朴,莫非他此刻有意警告我么? 看这两人的来势,如此之快,那阵尖锐之声,又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这两个女子的武功,一定不会在柳生朴之下。 但是,无论如何,这时候,自己总不能当真跟柳生朴到柳家庄去,等候什么晶晶夫人的! 他心中一想,一面抬头,向那生死双婢望去。 恰好,生死双婢也正向他望了过来。 七星子的眼光,和她们两人的眼光一接触,他心头便猛地一怔! 只见生死双婢眼中那种幽森森的光芒,竟不像是人眼中所发出的光芒一样,令人看了,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 需知七星子乃是功力极高之人,他心中尚且曾生出一股寒意,由此可知,这生死双婢,实是十分邪门!当下,他沉声一笑,道:“原来贵教晶晶夫人,也已得到信息,但柳庄主当知在下,恕难从命!” 柳生朴忙道:“吴大侠,你还是先到敝庄,等候晶晶夫人来到——” 他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只听得七星子一声大喝,道:“走开!” 紧随着这一下惊天动地的大喝,七星子右腕一翻,七星剑荡起一片晶光,已经猝然发出,向着柳生朴的面门,疾削而下! 柳生朴大吃一惊,连忙上身向后一仰,一阵风凉过处,七星剑剑尖,就在他面门之前半寸处掠过,令得他冷汗直冒! 而七星子那一声大喝,惊动了所有的马匹,只听得“居吕吕”一阵马蹄声中,拉车的那两匹骏马,已经撒开八只蹄子,向前疾驰而出,尘头大起,去势极其快速!七星子听得那“生死双婢”,发出了一声怒叱,又听得马蹄声自后追来,他马鞭下如骤雨,赶得那两匹骏马,如腾云驾雾也似,向前奔去! 七星子本来就知道,自己此行,沿途一定有着极多的阻难。 所以,他在一出玉门关之后,便选购了两匹大宛良马,那两匹马虽然难称得上是千里神驹,但却也是十分健足! 只见黄沙滚滚,转眼之间,便已向前驰出三五里路程。 七星子回头看去,只见后面,尘头大起,但是却在里许开外! 七星子心中刚在暗忖,这一下猝然发难,或则可以脱身了! 但是,也就在此际,突然,刚才曾经听到过的那尖锐已极的怪声,又传了过来,而且,那怪声一起,便见到在后面的大蓬尘沙之中,宛若逸出了两条黄龙一样,向前滚滚而来,来势之快疾,难以形容!七星子心中一凛,他立即想起,当生死双婢前来之际,身法如此之快,自己赶动马车,实在难以避得过她们两人! 因此,当他一见那两股尘沙,向前滚滚而来之际,心中立即有了计较,一面他仍然挥鞭不已,一面沉声道:“贤侄女,你可听得我的声音?” 车帘一掀,那少女探出头来,因为车驰极快,尘沙扑面,她一开口,便已满口是沙,根本没有法子说话,只得点了点头。 七星子道:“这两匹马,如今向前飞驰,一时之间,势子难收,我要跃下车去,阻拦后面追敌,你可由得它们飞驰,待我退敌之后,自然会追了上来的!” 那少女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忽然,从她晶莹的大眼睛中,滴下了一颗泪珠来。 而七星子话一讲完,身形便已凌空拔起! 他拔起了尺许高下,身子便已斜斜向外射去,身法之美妙,难以形容,射出了丈许,身形一沉,已经稳稳站在路中心。 而当他站定之后,那辆马车,早已向前,驰出了一二十丈了! 七星子一站定之后,面色冷峻,只听得怪啸声越来越近,转眼之间,生死双婢已来到面前,七星子一声断喝,道:“止步!” 生死双婢也不讲话,只是各自发出了阴恻恻的_声冷笑,身形并不停止,向着七星子直冲了过来!七星子一翻手腕,一招“星光灼灼”,七星剑荡起一片晶光,已将他的身前,尽皆护住! 因为生死双婢,是向着他疾冲过来的,所以七星子一将宝剑荡起,护住了身前,便等于是向两人攻出了一剑一样,撞在剑上,非死即伤! 七星子只当两人,一定会立时止步的,怎知事情的变化,却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生死双婢向前冲来的势子,丝毫不减,但是一到了跟前,眼看将向剑芒上撞了过来之际,两人却倏地分开,在七星子的身旁,疾掠了过去! 这两人的身法,快到了这一地步,倒也大大地出乎七星子的意料之外! 但七星子乃是何等样人,焉能给两人轻易在身旁溜了过去? 就在那两人在他身旁掠过之际,他一声长啸,七星剑疾挥而出,同时,身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剑芒所及,远远丈许开外! 生死双婢本来是贴着七星子的两边掠出的,七星子这一挥动七星剑,两人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呼,又向旁闪了开去! 她们向旁一闪,前进的势子,自然不免被阻。 七星子一招未老,第二剑剑气嘶空,嗤然有声,已直奔左面那女子的腰际刺出,这一招,乃是他七星剑法中,出手最快的一招,叫做“流星划空”,看他长剑的去势,当真如同夏夜晴空,有流星划空而过一样,快疾之极!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那女子猛地一扭身,堪堪将这一剑,避了开去。 但是七星子的七星剑,本是分成七节,乃是一件奇形的软兵刃,他手腕立即一沉间,上半截倏地扬起,“刷”地一声,已将那女子的发髻削去了一半。 而他一得手之后,立即一个转身,又是一声长笑,连人带剑,向另一个女子扑去! 那女子手一幌,扬起黑黝黝的一块铁牌,上面铸着一个“生”字,前来相迎,但是七星子反身刺出的那一招,乃是“月晕罩星”,一出手,虽是凌历,但却全是灵势! 就在那女子扬起铁牌之际,他手臂向外一扬,七星剑打横逸出,而在逸出之后,剑身一折,剑尖在那女子头顶之上,疾掠而过,将她的发髻,削下了大半个来! 他退出了丈许,才冷冷地道:“你们当知,要强拦我的去路,没有那么容易?” 那生死双婢的面色,本来已极其阴森可怖,而这时候,更是惨白如灰,难看之极,她们只是怔怔地望着七星子,一言不发。 也就在此际,一阵马蹄声,尘头起处,柳生朴已经赶到! 柳生朴尚未到达,手在马鞍上一按,人已飞身而起,落在生死双婢之间,他转头一看,面色也是为之大变,失声叫道:“吴大侠,你惹下大祸了!” 七星子一声长笑,道:“在下西来,早知会和贵教打上些交道,何祸之有?” 柳生朴道:“吴大侠,你一人怎是敝教之敌?” 柳生朴的确是因为七星子曾对他剑下留情.心生感激,所以,每一句话中,都含有相劝之意,劝七星子接纳魔教的邀请。 七星子听了,一声长笑,道:“一人虽难敌贵教,但却也不肯屈服!”柳生朴道:“吴大侠,江湖传言,即使是真,阁下和姑娘,见了敝教晶晶夫人,也无多大的损失!” 七星子一声大喝,道:“不必多言,要阻我去路,唯有领我剑锋。” 柳生朴为七星子神威所慑,不自由主,后退一步。 然而,就在此际,只见生死双婢,各自扬起一块铁牌,一面上铸有一个“生”字,另一面上,铸有一个“死”字,双牌互举,铿然有声,两面铁牌,已向七星子头上,双双砸了下来! 柳生朴一见这等情形,一顿足,大环刀“呛啷”乱响,便向七星子身后攻到! 片刻之间,七星子吴传玉,便成了以一敌三的局面。 但七星子却全然不惧,目射精光,一面剑出如风,一面却长笑不已! 大侠七星子的那长笑之声,黑道中人,闻而丧胆,他在遇敌之际,每出招,必然长笑,笑声响遏行云,豪迈之极! 柳生朴这一方面,虽有三人之多,将七星子围在中心,但是看情形,还是七星子占了上风。 柳生朴的大环刀,固然神出鬼没,但是却难以接近七星子的身子三尺附近! 而生死双婢的铁牌,招数怪异之极。 再加上在挥动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内力极其阴柔,时时攻到七星子的身前。 可是七星剑却更其神出鬼没,她们一攻向近前,便立即被七星剑逼退! 转眼之间,便已过了十四五招。 第三章 剑如流星 七星子吴传玉心中暗忖,这样纠缠下去,绝不是办法,由得沈清的女儿,一人上路,时间久了,若有意外,前功尽弃! 因此,他剑法立即一紧,身形向柳生朴步步逼出,在逼向前去之际,剑光霍霍,连使三招,这三招,全是七星剑法之中,攻守咸宜的招数,一方面,将身后生死双婢的攻势,尽皆止住,另一方面,却向柳生朴展开了极其凌厉的攻势! 柳生朴身形挪动,刀风呼呼,好不容易,才避开了他的两剑。 而大侠七星子的第三剑,乃是一招“繁星满天”,这一招,乃是七星剑法之中,变化最是繁复的一招,七星子轻易不使,而一使出之后,却从不虚发! 柳生朴勉力避开了两招,已然觉得气喘不已,忽然之间,只听得剑气纵横之中,眼前突然现出了无数点亮晶晶的光芒! 那情景,就像是夜来仰首观天,看到一天繁星一样! 柳生朴心中,猛地一惊,立即待要向后退去,但是却已慢了一步,电光石火之间,他只觉得左右肋下,各自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迸,身形踉跄,向后疾退而出! 他退出了七八步之后,身子一斜,“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而在他倒地之际,双肋之下的伤口,血流如注,他上半身已尽为鲜血所濡,简直成了一个血人! 柳生朴心知这两处伤口,还是七星子再度手下留情,要不然,早已命丧当场! 他两次领略了大侠七星子的厉害,那里还敢再负伤而止?当下倒在地上,不断呻吟,再也起不了身。 柳生朴一受伤退出,七星子只对付生死双婢,便是游刃有余,七星剑晶光闪闪,将两人逼得连连后退,眼看不出十招,便可获胜! 但也就在此际,忽然听得自东而西,传来一阵“叮叮”,“叮叮”,极其清脆的声音。 这时候,风砂声,刀风剑气之声,何等猛烈。 但是,那“叮叮”之声,虽然一点也不响亮,传入耳中,却也十分清晰,七星子心中一凛,暗忖难道又有敌人来了? 他正在想着,已见到有人,骑着一头驴子,自东向西,驰了过来,来势也十分快疾,片刻之间,便已经到了眼前。 只见那头驴子,墨也似黑,一根杂毛也没有,项间却挂着两对小银铃,“叮叮”之声,正是那两对小银铃所发出的。 骑在驴子上的,却是一个二十上下的书生。 那书生一袭灰衫,已洗得发白,貌相十分清秀,本来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七星子却一眼便看出了十分奇特的一点。 那便是,在这样风沙弥天的环境之下赶路,实在谁也免不了一身灰沙。但是,这个书生的身上,却是一尘不染,干净到了极点! 而那书生,除了一副背囊,看来像是一张古琴之外,又别无其他行李。 七星子自然知道,真正的读书人,绝不会在这里出现的,那书生当然也是武林中人了。 但是,以他在武林中交游之广,一时之间,却也认不出那书生的来历来,只觉得那书生气度不凡而已! 他一面打量那书生,一面七星剑的招数,仍然不断攻出,只见那书生一直来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剑眉略轩,星目斜飞,看了两眼,道:“好剑法!” 他只说了三个字,便突然拉动缰绳,那头黑驴子,立即向前飞驰而出,只听得他长吟道:“羌笛何需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吟声渐渐远去,去的势子极速。 七星子心中生疑,暗忖这头驴子,难道驶得如此之快?他回头一看,心中不禁更是一惊,原来就在那一眨眼工夫间,连那头黑驴子卷起的尘沙,也几乎看不见了,去势之快,当真不可思议! 七星子心中,又是一凛,暗忖那书生去势如此之快,何难追上疾驰而出的马车?自己却是不宜在这里多耽搁下去? 他想及此处,更是大展神威,两下长笑声过处,左一招“星光熠熠”,右一招“七星齐现”,几乎是同时发出! 只听得生死双婢,各自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跌倒,血染、黄沙! 七星子这两招,尽力而为,俱皆中的,生死双婢,一个左腿上多了一道深见腿骨,长达尺许的口子,另一个胸口中了一剑,已伤及肺脏! 七星子一抖手,收起了七星剑,“哈哈”一笑,笑声未毕,已经一个转身,向前疾掠而出!转眼之间,便已只见尘头! 柳生朴支撑着坐了起来,喝令手下,将自己和生死双婢,一齐抬回柳家庄去,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那辆马车,自七星子跃下之后,仍一直向前,飞驰而出。 车中那少女,回过头去看七星子,但转眼之间,便已看不见了!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缩回到了车厢之中,任由那两匹马向前驰出,那两匹马,足足驰出了四五里,才渐渐地慢了下来。 车中那少女,开了车帘,向后面望去,黄沙漠漠,什么也没有,她自言自语地道:“吴伯伯怎么还不追上来啊?” 她一面说,一面秀眉微蹙,样子十分楚楚动人,然后她又叹了一口气,绕动手中那条手巾,也不去策动马匹。 不一会,那两匹马,便自动停了下来。 也就在此际,她突然听得一阵“叮叮”的清脆铃声,传入了耳中,她面上现出了惊讶之色,循声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那“叮叮”之声,仍是十分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将头探得更出些,几乎上半个身子,都已出了车厢之外!这才看到,一头黑驴子,上面骑着一个人,像是突然间从风沙之中冒了出来一样,而且来势极快,一转眼,便来到了近前! 那少女一见来的乃是年轻清俊的书生,俏面之上,不禁一红,连忙缩回身去。 也就在此际,那书生已经来到了车厢之旁,回过头来,向那少女一笑,说道:“姑娘一个人赶路么?” 那少女心中猛地一凛,暗忖道:“我这是怎么啦?怎么可以容一个陌生人,离我如此之近?” 她一想及此,面色立即一沉,道:“关你什么事?”一欠身,抖动了缰绳,两匹马又向前驰出,她也立即下了车帘。 可是,马车虽然向前驰去,那“叮叮”之声却一直跟在车后面,不急不徐,那少女好几次悄悄地将车后的帘子打开一条缝,向后面望去,都见到那书生,一直跟在后面。 而且,那少女的动作,不论如何小心,每当他将车帘打开一道缝之际,那书生总像是已经知道一样,向她微微一笑! 那少女心头犹如小鹿乱撞,怦怦乱跳,她实是一点没有主意,到后来,那少女实在忍不住,索性将车后的帘子推开,“喂”地一声,叫道:“你老是跟在我的后面作什么?” 那书生又是微微一笑,道:“姑娘,我也可以反问你一句,你老是走在我的前面作什么?” 那少女一呆,不禁答不上来,赌气“啪”地一声,下了帘子,又去赶那两匹马。 但是,一任她将马车赶得如何快疾,那“叮叮”之声仍是跟在后面! 那少女心中,不禁大起恐慌! 她自然知道,自己此行,不知有多少武林中人,想要拦截自己,那书生举止如此诡异,吴伯伯又不在,如何是好? 她一想到吴伯伯,心中便骂自己,为什么一切都要依靠吴伯伯,难道自己一个敌人也不能退么?自己又不是不会武功!她胆气一壮,索性一拉缰绳,任由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只听得“叮叮”,“叮叮”两下响,那骑着黑驴的书生,却并没有停止,不急不缓,向前驰了出去。 那少女心中一怔,暗忖原来自己怪错了好人,敢情那书生并没有拦截自己之心。 她一面想,一面探出头去,望那书生的背影,那书生也恰在此时,回过头来,望着那少女一笑。 这时候,他们两人,相隔已有一丈五六远近,可是那少女只觉得对方的目光,深湛已极,几乎可以看透自己的肺腑一样! 她不禁面上红了起来,心头也莫名其妙地跳得十分剧烈。 那书生却在一笑之后,立即转过头去,没有多久,便渐渐地远去了。 那少女仍是怔怔地向前望着,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她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用这个方法,将那书生赶走,她心中暗忖,任由那书生跟在自己的后面,有什么不好呢? 她想了一会,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紊乱的心绪,久久不能平伏。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耳际已传来了吴伯伯的声音,只听得七星子叫道:“贤侄女!贤侄女!” 那少女连忙应道:“吴伯伯,我在这里!” 她一面回答,一面回过头去,只见尘头起处,七星子如飞掠到! 七星子一到,向那少女望了一眼,道:“你没事么?” 那少女睁大了眼睛,道:“我没有事呵,吴伯伯,你将敌人击退了么?” 七星子点了点头,又道:“你……未遭遇到敌人?” 那少女的心中,立即又想起那个书生来,江湖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在那少女的心中,那书生却无论如何不能和“敌人”两字,连在一起,因此,她摇了摇头,道:“没有。” 七星子面上现出了讶异之色,道:“你没有看到一个骑着黑驴子,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么?” 那少女道:“看到的,他在我的车后,跟了好一会——” 七星子的神情,顿现紧张,道:“怎么样?” 那少女道:“没有怎样,我停下了车子,他……向我笑了一下,就向前走去了。” 七星子蹙眉沉思半响,也是猜不透那书生究竟是什么路数。 但是七星子知道,自己这次,伴了生死至交的女儿,一路西行,敌人之多,正邪各派俱有,但要想有人帮忙的话,却是万难了。 因为,武林中正邪各派,都在追踪自己等两人,谁敢出头来帮助自己? 所以,那书生即使不是敌人,对自己也必然没有帮助,既然已自行远去,那倒也可省却不少的麻烦。 他不再多说什么,上了车座,又赶着马车,向前驰去,赶出了一二十里,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只见前面,有一个老大的湖泊,在那湖的四周围,全是青葱翠绿的青草。 那是沙漠中的一块绿洲,一到了草地上,不但人的精神为之一振,连马儿也高兴得长嘶起来,那少女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娇声道:“吴伯伯,在风沙中赶了几天路,人都闷死了,在这里歇息好不好?” 七星子沉声道:“贤侄女,你怎么贪玩起来了?难道忘了我们有要务在身么?” 那少女天真的面上,又蒙上了一层阴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吴伯伯,我自然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趁如今还活着,不多寻一点快乐么?” 七星子呆了半响,叹了一口气,道:“贤侄女,这件事,关系是重大,照我看来,虽然凶险,但是也未必没有希望成事……” 他讲到此处,不禁苦笑了一下。 那显然是他虽在安慰那少女,但是他自己心中也没有信心的缘故。 那少女从车厢中跨了出来,踏在碧绿的草地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俯身,摘下了一朵紫色的小花??,插在鬓边,又向湖边,缓缓地走去。 七星子也不去阻拦她,只是在车座上,四面观望。 那一大片草地上,看来极其沉静,一个人也没有,然而,就在那少女将要来到湖边之际,忽然听得湖边的长草叶中,传来“哈哈”一下笑声! 那一下笑声一起,七星子立即一声长啸,身形凌空拔起,向前疾扑而出,而那少女的身形,也向后疾退了开来!两下势子,均是极快,电光石火之间,七星子已站在那少女的身前。 也就在此际,只见一条人影,从长草中掠起。 那条人影,身形极矮,跃起的身法,也是十分奇特,他一掠而起之后,并不向前扑来,却是立即一个转身,又是“哈哈”一笑,身形再变,向前掠出,去势极快,不一会,便已驰出了老远! 那少女不禁一怔,道:“这……是什么人?” 七星子面色沉重,道:“看这人的身法,颇像伦氏双魔的独门星丸功,那当然是伦氏双魔派来,侦查我们行踪的了。” 那少女道:“他……为什么不下手?” 七星子一声长笑,伸手在那少女的肩头之上拍了拍,道:“贤侄女,你也未免将你伯伯看得太低了,伦氏双魔,如果不请帮手,只怕也不敢来轻惹,何况只不过是他的手下!” 七星子那几句话,虽然是面对那少女而说的,但是,他却将声音,以内力逼出,轰轰发发,绵绵不绝,不知可以传出多远,像是他已知远处有人,特意讲给人家听的一样! 果然,就在他话刚一讲完之际,只见三丈开外的草丛处,突然又有两个人长身立起。 那两个人身量又高又瘦,一身黑衣,面色青渗渗地,极其骇人,但是一双眼珠,却又异光四射,两人并肩而立,各自“哈哈”一笑,道:“七星子果然名不虚传,咱们弟兄,决在星星峡候教!” 他们两人,话一说完,仍是面对着七星子,也未见他们有什么动作,已见他们两人,如箭离弦也似,向后激发而出! 这两人的现身之处,正在湖边,他们倒射而出,是沿着湖边掠出的,显然是准备在掠出了两三丈之后,再一个转身,向前驰出的。 但是,就在他们两人倒退着掠出了丈许,身形尚未堕地之际,七星子突然“咦”地一声,而那两人,也各自发出了一声怒吼! 这时候,连那少女也已看清,在草叶之中,有两点银星,向那两人的背后,电射而至!那两点银星的来势极快,而那两人又是向后退出之势,眼看两人,非被那两点暗器射中不可! 但是,那两人,乃是西域有名的魔头,黑、白双魔伦青寿、伦海波兄弟两人,这两人武功自成一家,身手极高,在武林中也极其有名,那两点银星尚未射到,他们便已然发现,一声怒吼之后,各出一掌,“叭”地一声,手掌相按。 而他们的身子,也就籍那一按之力,向外倏地分了开去! 两人一分开,那两点银星,未曾射中他们,余势未竭,挟着嗤嗤的破空之声,向七星子飞了过来,七星子反手一抄,“叮”地一声,便将那两枚暗器,抄在手中,推开手掌来一看,只见是两朵银光灿然,大小如铜钱,打造得十分精细的梅花。 七星子的面上,现出一阵极其复杂的神色,也不知他是惊是喜! 那少女一侧眼,也已看到了七星子手掌中的这两朵小梅花,忙道:“吴伯伯,这是什么人的暗器,这样精致?” 七星子连忙低声喝道:“住口!” 那少女倒被七星子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这一问,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这时候,伦氏双魔,身形下落,已由分而合,向着刚才那两点银星飞出之处,一声冷笑,喝道“什么人暗箭伤人?”他们两人,不但脸容难看,如同僵尸一般,这一开上口,更是声音难听之极,令人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可是,他们在喝问了一遍之后,那地方并没有人回答他们。 因为那地方,草长得十分茂密,如果有人藏着,不到近前,确是看不出来。 伦氏双魔又是一声冷笑,伦青寿一扬手,看情形便要发动功势。 但是伦海波却立即道:“且慢,莫非是魔教中的朋友么?” 在草丛之中,仍是没有回答,伦氏双魔,互望了一眼,伦青寿“哈哈”一声怪笑,手扬处,三枚“天狼钉”,幻成三道墨虹,已向那草叶之中,激射而出! 七星子以一手七星暗器驰名天下,乃是武林之中,使暗器的一等好手,但他一见那三枚天狼钉的去势,如此之疾,心中也不禁骇然! 他心中暗忖,伦氏双魔约自己在星星峡相会,那显然是不出自己所料,他们在那边,请有帮手。 但是就算他们没有请到帮手的话,以他们的武功而论,自己要对付他们,只怕也很不容易! 他心中想着,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更令他为之一怔! 因为那三枚有邪派四毒暗器之称的“天狼钉”,在射入草叶之后,竟如泥牛入海,一点动静也没有! 伦青寿的天狼钉上,含有剧毒,乃是武林中尽人皆知的事情,那剧毒发挥得极快,就算射不中人,射在地上,附近的青草,也必立即枯萎! 但是如今,那三枚天狼钉射入了草丛之后,茂密的野草,却仍然青葱碧绿,一点萎黄的迹象也没有! 伦氏双魔的面色,尽皆微微一变,伦海波身形一矮,手扬处,只见晶光霍霍,三柄长约七寸的小刀,已向草叶,激射而出。 他那三柄小刀一出,七星子便认出那是伦海波仗以成名的“地煞刀”,他心中不禁一怔,知道伦氏双魔,已动了真怒,只怕躲在草叶的那人,武功再高,也要被这三柄“地煞刀”逼得现身! 但是,当那三柄地煞刀射进草叶之后,却一样无声无息,了无下落! 伦氏双魔的心中,又怒又惊,连声怪啸,这才听得草叶之中,传来了一下懒洋洋的呵欠声。其时,伦氏双魔怪叫声,虽然说不上惊天动地,但是却也震耳欲聋,但是那一下懒洋洋的呵欠声,在场众人,却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少女一听得这一下呵欠,心头又不禁“怦怦”地跳了起来! 她一听便听出,那一个呵欠,正是那个年轻俊朗的书生所发! 紧随着那一下呵欠声,只见草叶中又伸出两双手来,像是有人在伸懒腰,紧接着,又听得人道:“大好风光,正堪小寐,谁在这里,大呼小叫?” 那人一面说,一面便长身站了起来,那少女看得分明,站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书生! 那少女也不知怎地,只觉得那书生一双明彻的眼睛,不离自己的身上,她不由自主,低下头去,面红心跳,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七星子向那个书生打量了几眼,又看了看手中那两朵打造得十分精致的银梅,心中不禁大是疑惑,他轻轻地碰了碰那少女,两人一齐向后退出了几步,来到了车旁,方始站定。 伦氏双魔也以异光四射的双眼,注定在那书生身上,阴恻恻地一笑,道:“阁下是哪一路上的朋友?刚才暗算我们的就是你么?” 那书生却像是大惑不解地摇了摇头,道:“什么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正是去探望朋友的,两位也是么?” 伦青寿面色一沉,喝道:“休得装模做样!” 伦海波踏前一步双手抱拳,便向那书生,作了一揖。 七星子等人,早巳看出伦海波借“行礼”为名,实则上是想掂一掂那书生的分量,所以尽皆用心,看他是如何下手。 当下,只见伦海波双手一拱间,自他的衣袖之中,突然“刷刷”两声,两道晶虹过处,两柄“地煞刀”,已电射而出! 这一下变化,倒也大出七星子的意料之外! 第四章 两点银梅 那两柄“地煞刀”的来势,何等之快,那书生话未讲完,地煞刀便已电射而至,但是,就在那书生的话讲到一半,那两柄“地煞刀”飞到离他只不过两三尺远近时,去势如虹的地煞刀,突然在半空之中,停了下来,紧接着,“叮当”一声,两柄飞刀,一齐跌在地上,落在那书生的脚前! 而众人看得十分清楚,那书生面上还带着错愕的神情,实是未曾有过任何击挡那两柄“地煞刀”的动作发生过! 那少女首先禁不住心中诧异,不由自主,“咦”地一声。 七星子的武功,在武林之中,已是屈指可数,即使南疆北地,西域东海,普天下武林中人,一齐算上,他的武功之高,也绝不会在十人之下。但是这时候,七星子的心中,也是诡异交集! 因为,以他的目力而论,竟也未看出那两柄飞刀如何会突然跌下来的。 当然,如果那书生的内家气功之高,已到了绝顶境界,以致内家罡气凝涌,如同实质的话,那的确可以将暗器近身震落的。 然而,那书生只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实在没有可能将内家气功练到这一步田地,他能有第二重内家气功的根底,已经是难能可贵之事了。 当下,七星子心知那书生是极有来历之人,因此,他连忙低声道:“别出声!” 那少女也低声道:“吴伯伯,那两柄飞刀,为什么忽然落了下来?” 七星子忙道:“禁声,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低声交谈,声音极低。 但就在那时候,那书生却转过头来,向少女笑了一下,看他脸上的神情,像是在告诉少女,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秘密,等一会我可以讲给你听一样。 那少女面上更红得如同晚霞一样,立即粉颈低垂,俯下身去。 但是,她在低下头去之后,却又忍不住偷眼去看那书生! 这时候,只听得伦青寿一声大喝,道:“好小子,你会妖法么?” 但伦海波却立即一拉伦青寿的衣袖,道:“大哥,咱们不必节外生枝,专在星星峡候吴大侠的大驾便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又向七星子望了一眼,身形向后,疾退而出,那书生招手道:“两位等一等,这些东西,还给你们!” 但是,当他话一出口之际,伦氏双魔,早已驰得远了!只见那书生一展衣袖,“叮叮当当”几声过处,从他衣袖之中,落下三柄地煞刀、三枚天狼钉来,那三枚天狼钉一跌到地上,附近的青草,立即萎黄了一大片。 那书生望着地上的天狼钉和地煞刀,自言自语道:“这一路上,收了不少破铜烂铁,总不能带着走——” 他讲到此处,突然抬起头来,向七星子一笑,道:“这位老丈,似乎很有兴趣收集破铜烂铁,这些刀刀钉钉,何妨兼收并蓄?” 七星子自从他和生死双婢、柳生朴等人动手之际,一见那书生之后,便觉得那书生的丰仪,不同凡响,一定不是常人,所以也一直在思索那书生的来历。 及至他接住了从草叶中飞射出来的两朵银梅花,他心中实是惊疑不定,因为还是在他初投师学艺之际,便曾听得有人谈起过,有一位女异人,生性最爱梅花,武器,暗器,皆作梅花形。 这位女异人,为人正邪之间,武功之高,不可思议,但是早已绝迹江湖,不知在何处隐居了。 所以,当七星子一看自己抄在手中的暗器,乃是两枚以银子打成的小梅花之际,便立即想到,那年轻书生,可能和传说中那位爱梅的女异人,大有渊源。但是,如今听得那书生如此说法,彷佛这两朵梅花,也是他半路上“拣”来的一样! 七星子乃是一生闯荡江湖之人,武林阅历,何等丰富,他立即想定了话头,当下,一声长笑,道:“不敢,老夫不但不要这许多钉,连这两朵梅花也还给阁下应用。” 那书生笑道:“我不要了。” 七星子的话,本来是试探那两朵梅花,是不是他的暗器,从而可以判定他和那个传说之中,武功震古灼今的女异人,是否有着渊源。 但是那书生的回答,却也十分巧妙。 他只是说他不要那两枚梅花了,既未说那两朵梅花是他的暗器,也未说那两朵梅花,不是他的暗器,令得七星子仍是摸不清他的来历! 那书生话一出口,便摄唇长啸了一声。 只听得他一啸之后,远远地传来一阵啼声,不一会,一头黑驴,已疾驰而至,那书生也不再多说什么,跨上了驴背,便准备远去。七星子忙道:“阁下且慢,在下还有话说!” 那书生“哈哈”一笑道:“老丈且莫留我,只怕有你赶也赶不走我的时候!” 七星子听出他话中大有含意,心中不禁又是一凛。 而就在这一耽搁间,那头黑驴子已经撒开四蹄,向前疾驰而出! 七星子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道:“贤侄女,我们一路上已遇到了不少敌人,再向前去,仍然会有敌人,但是连魔教在内,所有敌人,都有来历,也便于应付,这个书生,却是个十分难以对付的人物!” 那少女睁大眼睛,道:“吴伯伯,你说那书生,也是敌人?” 在她的眼睛中,流露不可相信的神色来。 七星子沉声道:“自然是,你没有听得他刚才说,有我要赶他都赶不走的时刻么?”那少女呆呆地想一会,忽然如春花初绽般一样地笑了起来,道:“我想……不会的。” 七星子面色一沉,道:“贤侄女,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少女见七星子面上,大有怒意,心中不禁发慌,忙道:“吴伯伯,我……只不过是说来玩的,你……别生气!” 七星子叹了一口气道:“贤侄女,本来你年纪也不小了,那书生人品又好,你对他心仪,我也不会怪你的……” 七星子讲到此处,那少女已是红晕满面,道:“吴伯伯,你说到哪里去了?” 然而,在她讲那一句话的时候,心头突突乱跳,同时,却又有自己的心事给人看穿的那一种异样的喜悦之感。 七星子讲到此处,面色一沉,道:“可是,贤侄女,你父母幼弟,俱遭惨死一事,你难道忘了么?” 那少女星眸含泪,道:“吴伯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七星子道:“这就是了,你难道不记得你父亲临死时的话了么?” 那少女点了点头,道:“我记得的,那时,爹已只剩了一口气了,他叫着我的名字,道:‘英魂,英魂,你要记得,从今天起,不论相识的还是不相识的,都是你的敌人,除了吴伯伯一人之外,什么人都是敌人’他讲完了这两句话后,就死去了的。” 那少女口中的“爹”自然是钟山隐侠沈清,而那少女正是他的女儿沈英魂。 七星子吴传玉点了点头,道:“你记得你爹临终时的吩咐,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沈英魂也不抹眼泪,仰起头来,道:“吴伯伯,本来,人和人之间,很多都可以做朋友的,为什么我要一个朋友也没有,要将所有的人都当作敌人呢?” 七星子道:“你父母幼弟惨死,还不能给你以正确的答复么?” 沈英魂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下去,她默默地转过身去,正待跨进车厢,只听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七星子仰头一看,只见自西首,有三匹骏马,疾驰而至,而从东首,却又有四匹骏马疾驰过来。 七星子一看这等情形,一声苦笑道:“不必走了,且看来的是什么人。”沈英魂默然点了点头,两人一齐站在车前。 不一会,两面来的人,都已赶到,只见西首来的三人,乃是三个气度轩昂的中年人,各自腰悬长剑,神态十分高雅。 而自东而来的四个,都是二十上下的少女,身上一色湖红色的衣衫,十分清丽。 七星子首先向那三个中年人望了一眼,道:“在此得遇昆仑剑客,幸何如之!” 那三个中年人马上欠身,道:“不知吴大侠和这位沈姑娘,可否赴昆仑一行?我大师兄有事就教。” 七星子早已知道来人的目的在此,一声冷笑,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向那四位少女一指,道:“不知四位有何要求?” 那四位少女一齐展颜微笑,道:“吴大侠,不必到昆仑山去啦,又远又高,不如到咱们魔教总坛,去歇上几天吧!” 那几个少女话一出口,三个中年人面色微微一变,其中一人喝道:“昆仑派与魔教之间,向来河水不犯井水,何以我们出言在先,你们又来横加阻拦?” 那几个少女道:“若是论先后,咱们东引使者,早已请过吴大侠了。” 那三人互望一眼,各自手按在剑柄之上,对那四个女子怒目而视。那四个女子一齐冷笑,道:“三位可是要动手么?敝教副宗主,晶晶夫人,随后就到了,莫谓言之不予!” 那三个中年人面色微变,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未曾拔剑出鞘! 那四个女子一笑,道:“吴大侠,沈姑娘,跟我们来吧!” 吴传玉冷冷地道:“我们是不接受贵教的邀请,四位不妨向生死双婢和东引使者问上一问。” 那四位女子道:“我们知道了,我们也知道凭我们,是请不动吴大侠的,我们只请吴大侠稍停片刻,晶晶夫人,立即就可以到了!” 她才说到此处,一抬手,道:“看!” 七星子等人,一齐循她所指看去,只见远远,起了一团尘烟。 幌眼之间,那团尘烟,便如同一条黄龙也似,滚滚向前掠了过来,来势之快,实是令人看了,怵目惊心,转眼之间,只见一个一身素服,凤冠高髻古装妇人,已然到了草地之上! 那妇人一到了草地之上,便立即停了下来。 然后,她缓缓移动双目,向在草地上的众人,望了一眼。 只见她约莫三十以上年纪,素服之下,更是显得她肤色如雪,十分美丽,一双眼睛,更是勾魂摄魄,似乎会说话一样。 她望了众人一眼之后,才慢慢地向前走来,来到了离七星子丈许远近处,方始站定,向七星子行了一礼,道:“小女子晶晶,久仰吴大侠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七星子还是见到了生死双婢之后,才知道魔教西宗,两个副宗主之中,有一个是女子,叫作“晶晶夫人”,他以前,自然是未曾和晶晶夫人见过面的。 在他的想像之中,那晶晶夫人一定是十分凶神恶煞的女子。 可是此际一看,晶晶夫人除了眉宇之间,略带妖冶之外,实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妇人。他连忙还了一礼,道:“区区贱体西来,竟惊动了夫人的大驾,罪过得很。” 晶晶夫人一笑,目光移到了沈英魂身上,道:“这位便是沈姑娘了?” 沈英魂一声冷笑,道:“人人都想捉我,这种名头,有什么用处?” 晶晶夫人摇手道:“沈姑娘切莫如此说,我就是请沈姑娘到魔教总坛去玩一次而已。” 七星子冷冷地道:“巧得很,昆仑剑客也要我们上昆仑山去哩!” 晶晶夫人这才??起头来,向马上那三个中年人一笑,道:“三位,小女子向三位求一个情,别请吴大侠到昆仑山去吧。” 晶晶夫人的语音,十分柔软动听,听来简直一点敌意也没有。 那三个中年人沉声道:“不行。” 晶晶夫人“啊”地一声,道:“我明知得罪了你们,但我既已说了一个”请“字,还不行么?”她一面说,一面缓缓向三人走去。 三人一齐跃下马来,才一下马,便听得“锵锵锵”三声,三柄长剑,已经出鞘。 那三个中年人各自喝道:“止步!” 他们手中长剑一摆,剑尖已经指向晶晶夫人,晶晶夫人也停下步来。 在她停下步来之后,三柄长剑的剑尖,离她胸前只不过尺许,她仍是面带微笑而立,俏言软语,道:“三位要向我动手么?” 那三位中年人,乃是昆仑派中的高手,各自对昆仑心法,已有颇高的造诣,他们各自在一生之中,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阵大仗。 但是,像这样强敌相对,仍是软语的场面,他们却是未曾碰到过。 再加上眼前那美妇人,看来虽然一点敌意也没有,但是她的身份,却是魔教西宗的副宗主,若不是有惊人绝学,怎能当此重任? 所以,他们三人踌躇了一会,各自长剑,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那姿势,叫作“平地风波”,只要一抖手腕间,昆仑派精妙绝伦的剑法,便可以如同长江大河也似,源源不绝地使出! 他们三人中的一个,沉声道:“我们奉了大师兄之命,来请吴大侠和沈姑娘,绝不能违命的!” 晶晶夫人“啊”地一声,道:“三位是拿贵派掌门的名头来压我了,是不是?” 这三人口中的“大师兄”,乃是昆仑掌门风云剑客。武林中向有传说,剑法之精,昆仑青城,昆仑风云,青城一圣。昆仑的风云剑客,和青城一圣上人,乃是武林中剑术最有名的名家。晶晶夫人道:“可惜得很,如果我不是也有本教宗主严命的话,郧我一定让了三位了,如今,三位还是让一下我吧!” 那三个中年人“哼”地一声,道:“昆仑派却并不怕与魔教为敌!” 晶晶夫人摇头道:“三位讲出这样的话来,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我劝三位还是回去,说到遇到了我,是以不能成命,我想,令师兄大约也不会太责怪你们的。” 那三个中年人道:“尚要领教。” 晶晶夫人道:“好,你进招罢!” 一时之间,那三个中年人的面色,显得极其尴尬。因为他们心知晶晶夫人的态度如此镇定,一定在武学上有过人的造诣,有心三个人一起上,但是昆仑派的剑客,每一个都在武林中有很高的地位,三个合攻一个妇人,又未免说不过去。 所以,他们迟疑了一下,却并没有出手。 晶晶夫人像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意一样,笑道:“你们三个人一齐上来吧,既是切磋武功,又怕什么?” 那三人巴不得她有这样一句话,立即道:“好!” 他们三人,本来各是一式起势,“平地风波”,而一个好字才出口,剑势倏变,正中那个,一招“风雪连天”,剑花朵朵,凌空而下,而左右两个,则各是一招“波光山色”,长剑幻成一道精虹,向晶晶夫人的腰际,疾攻而出。昆仑剑客,出手果是不凡,他们三人各使一招,招式未老,晶晶夫人全身,都已被剑光罩住,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形! 沈英魂在一旁看了,虽然她心中对晶晶夫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她看到三人合攻一人,心内也觉得大是不平,忍不住道:“吴伯伯,昆仑派的人也太没出息了!” 她一句话才出口,七星子便立即道:“贤侄女,休得多口!” 沈英魂因为并没有在武林中走动过,所以有许多江湖规矩,她都不知道。 像她那一句话,实际上,已足以和昆仑派结下了大仇,而昆仑是天下三大剑派之一,谁敢轻惹? 就在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各说了一句话之际,只听得“锵锵锵”三下,极其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传了出来。 同时,只听得那三个中年人,各自一声惊呼,而在惊呼声中,只见三道精虹,挟着“嗤嗤”之声,向半空之中,激射而出,映着夕阳,蔚为奇观! 而那三个中年人,也已一齐向后退出,面上神色,难看已极! 第五章 奇香剧毒 原来,他们三人,在各自一剑攻出之际,心中暗忖,晶晶夫人的身份如此之高,自己三人之中只要有任何一人,能将她身上的丝绦,削断一根,或是在她的衣服上割出一道口子的话,那就可以算赢了。 所以,他们以为一出手,不出三招,便可以稳操胜券了。 怎知,就在他们三人,各自一招攻出,剑光缭绕,将晶晶夫人全身,尽皆罩住之际,他们三人,忽然都觉得晶晶夫人以特异的眼光,向自己望来。 晶晶夫人的脸本极美丽,再加上那种眼光之中,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媚惑之力,那三人的心中,都不禁心旌摇动起来,突然一呆。 而就在那一呆之际,只见晶晶夫人水葱也似的纤纤玉指,迅速地弹了三下。 那三下,密如连珠,几乎是同时,弹中了三人长剑的剑脊。 面当“铮铮铮”三下传出,三人知道不妙之际,却已慢了一步,只觉得一股大力,顺着剑身,直冲向掌心的“劳宫穴”,不由自主,五指一松,三柄长剑,一齐飞向半边! 那三人的心中,骇然之极,在退出了几步之后,你望我,我望你,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们心中,虽然知道晶晶夫人的那目光,十分邪门,但是他们各自想起刚才心中所想的,却是谁也不好意思讲出来。 在他们三人退出之后,晶晶夫人右臂一抬,衣袖下褪,露出雪也似白的一段手臂来,再加上两只翠绿已极的玉镯,更是诱人之极。 她抬高手臂,那三柄长剑,一齐落了下来,晶晶夫人一一接住,面带微笑,道:“三位这就可以回去复命了,长剑请收回罢!” 昆仑派的长剑,柄柄皆选用上等精钢打就,都是十分锋利的佳品。 但是这样的情形之下,那三人的面皮再老,却也是不好意思在晶晶夫人的手中,取了回来。他们各自面上一红,道:“夫人的武功,在下等佩服得很,既然如此,自然只好回去复命了!” 他们一面说,一面已退到了马旁,一跃而上。临走时,还各自勉强一笑,一个道:“沈姑娘对敝派的评语,我们也不敢忘记!” 七星子低声道:“你看,惹下事了!” 沈英魂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即使没有她的这句话,昆仑派也不见得和她友善! 那三个中年人话一讲完,便策动马缰,向西疾驰而去。 晶晶夫人笑道:“这三位朋友,也未免太见外了,连兵刃都不要了,这算什么?吴大侠,你说可是?” 七星子刚才见晶晶夫人一动手,便将昆仑派三大高手的长剑,一齐震脱,心中也不禁大是骇然,心里倒想不出魔教西宗,人物如此升盛,像柳生朴这样的人物,只不过是教中的一个东引使者,而副宗主的武功,已经如此之高,再向西去,只怕更没有希望了。 他心中发着愁,口中则道:“他们既已失剑,自然会有人在夫人手中,再将剑取回的!”那意思便是说,你别得意,得罪了昆仑派,可是一件大麻烦! 晶晶夫人一笑,道:“这且别去理他,天坍下来,还有宗主顶着哩,吴大侠,沈姑娘,你们两位,不肯作本教贵宾么?” 七星子冷冷一笑,道:“晶晶夫人,你手下生死双婢,已伤在我手中,魔教与我,已生冤隙,如何还能作魔教贵宾?” 晶晶夫人笑道:“那是她们两人愚昧,不识请客,焉能伤害敝教和吴大侠之间的感情?” 七星子沉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们两人,也是不去!” 他一面说,一面后退一步,手中按在腰际,准备一有异动,便立即抖出七星剑来。 同时,他左手放在沈英魂的肩头之上,以便动手之际,可以先将沈英魂震出。 晶晶夫人螓首轻摇,道:“吴大侠,小女子久仰盛名,实是不想和你动手……” 七星子冷笑道:“你身手如此之高,何必客气?” 晶晶夫人妖声一笑,道:“是么?” 她一面以极其媚惑的声音发出妖笑,一面目中异光陡盛,向七星子望了过来,七星子才和她的目光一接触,心中便大吃一惊! 因为,在那一瞬间,以七星子的武功之高,尚且不免心猿意马! 他连忙镇定心神,心知晶晶夫人一定练有什么摄魂大法之类的邪门功夫。他一声长笑,道:“晶晶夫人,这类功夫,只好戏弄昆仑高手,在下这里,还是免了这套的好!” 晶晶夫人一听,心中也不禁一凛。暗忖七星子之名,果不虚传,也难怪他们自金陵起身之后,竟能一路来到玉门关外! 她被七星子出言叫破,面上也不禁一红,道:“吴大侠,小女子实在不想和吴大侠动手……这样,我们玩一个游戏可好?” 七星子心中暗忖,她不知要出什么花样,反正不较量一下武功,只怕也难以将她迫退,因此便道:“请说!” 晶晶夫人一伸左手,在右手两柄长剑之中,取出一柄来,顺手向外一抛。 只见那柄长剑,贴着地上,平平向前飞出,所过之处,剑锋将地上的青草,齐地削去,露出褐色的泥土来,直飞出了两丈许,已到湖水之上,但是那柄长剑,却并不坠入水中,仍贴着水面如箭也似,向前射出,一直将到湖的对岸,才见剑首上昂,沉入了水!算来,她顺手一抛之际,长剑竟飞出了七八丈远近! 而更难的是,那柄长剑,在这七八丈远近之中,都始终在同一高度,那证明她的内力之纯,实在也已到了极高的境界! 七星子道:“好功夫。” 晶晶夫人道:“小女子斗胆要和吴大侠比一比,看谁的长剑,飞得远些!”她一面说,一面抖手,“刷”地一声,一柄长剑,已向七星子吴传玉飞去。 七星子一伸手,抓住了剑柄,已觉得剑上蕴有极大的力道。 他真气运转,内力骤发,将晶晶夫人蕴在剑上的大力消去,道:“比试分出胜负之后,又当如何?” 晶晶夫人道:“吴大侠是明白人,又何必细说?若小女子比不过吴大侠,那本教自当另派高手,来请吴大侠和沈姑娘的大驾!”七星子明知退了晶晶夫人之后,事情仍不能止歇,当下他也不说什么,一样剑交右手暗中真气运转,五指一收一放,手臂一挥间,那柄长剑,脱手向前飞出,“嗤嗤”有声,也是贴地飞行,将地上的青草,一齐削去,现出黑色的一条来,片刻之间,便到了湖面之上,飞行之势,仍是极快。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对岸,只见剑首上昂,竟掠上了对岸,又飞出了四五丈,才停了下来!那柄长剑,一到了对岸,虽未能再贴地而飞,但相形之下,却已然在晶晶夫人之上了! 七星子一声长笑,道:“如何?” 他在自己未试之前,也没有胜过晶晶夫人的把握,此际一见自己的内力,在晶晶夫人之上,心中自然大是高兴。 晶晶夫人仍是面带笑容,道:“佩服,佩服!敝教看来难以请得动吴大侠了!” 他一面说,一面向那四个女子一挥手,道:“我们走!” 七星子见晶晶夫人一落下风,说走便走,绝不纠缠,心中倒也认为她十分难得。只见晶晶夫人走出几步,忽然回头来,叫道:“吴大侠,我倒忘了一件事——” 七星子抬起头来,道:“什么事?! 晶晶夫人又向前走来,道:“我忘了——” 她才讲了三个字,玉手突然向上一扬,接着道:“——我如果请不到吴大侠大驾,绝不能回去复命的了。 七星子心中正在疑惑,这是什么意思?陡然之间,他鼻端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味! 同时,七星子已注意到,晶晶夫人离去的方向,并不是她来的方向,而她之所以向那方向走去,只不过为了要抢上风而已。而如今自己鼻端,闻到了那股异香,分明是她故作大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来趁机对自己下毒手! 这一切,前后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七星子连忙运气压住七窍时,已经觉得天旋地转,他心中这一怒,实是非同小可,一声大喝,七星剑如同雷光也似,已疾抖而出,双臂一振,整个身子,如同怪鸟一样,连人带剑,一齐向前扑出,一招“七星齐现”,已向晶晶夫人攻到! 须知魔教晶晶夫人,不但本身武功极高,身擅好几种武林中以为早已失传的邪门功夫,而且,她刚才明知七星子的内功在她之上,而仍与七星子比试掷剑的远近,而且一轮之后,便立即离去,而抢了上风的位置。 因为她的一切做作,尽皆自然之极,所以七星子虽是一生闯荡江湖,也被她瞒过! 及至她转身再讲话之际,在她的长手指甲中,早已扣上了一种叫作“飞魂散”的毒粉。那种毒粉,乃是一种剧毒的三足蟾涎沫,干后所形成的,几乎无形无色,只不过有一阵异样的香味而已。 而任何人,如果一闻到了那阵异样的香味,便已经中了奇毒,在三日之内,丧魂落魄形同白痴。武功好,运气好的人,可以延过三日,逐渐复原。如果武功稍差,而又运气不好,跌落悬崖水潭之类,那便有死无生了! 而这种“飞魂散”的最厉害之处,便是一中毒便立即发作,所以,晶晶夫人在一将“飞魂散”弹出,看到七星子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之后,便以为大功告成了。 她却是未曾料到,七星子吴传玉,所习的乃是内家正宗的内功,他一中了“飞魂散”,虽然立即头晕,但是一提丹田真气,却还能发出奋力的_击!而那一招“七星齐飞”又是他七星剑法之中轻易不使的绝招,他人向前扑出,七星剑首先抖出七个圆圈,紧接着,同时竞有七道精虹,一齐向晶晶夫人刺到! 晶晶夫人绝未料到七星子在中了“飞魂散”之后,仍能向自己奋力一击,一见剑到,连忙向后退避时,哪里还来得及? 首先听得“波”地一声,一剑已刺入了她的左肩,血溅银衫,紧接着,七星剑向下斜斜一抛,又自她左肩,直到右腰,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如今,虽然那一道剑痕,深不过二分,但品晶夫人伤势也是极重,退出了三步之后,整个人,已成了一个血人! 只见她面色惨白,勉力扬起右手,在自己胸腹之间的要穴.重重地点了几点,虽将血势止住,但人却也平地跌倒在地。 看七星子时,手中仍执着七星剑,但是面上的神情.却极其怪异,像是在傻笑一样,双眼发直,更不知他是在望什么。 从晶晶夫人去而复转,到晶晶夫人重伤倒地,这其间,当真只是电光石火,一眨眼闻的事。 沈英魂虽然在一旁,但是却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一见晶晶夫人重伤倒地,还只当七星子已经又一次击退敌人,拍手道:“吴伯伯,好剑——” 但是,她下面一个“法”字,尚未出口,向七星子望去,便陡地停了口。 那是因为七星子面上的精神,实在太怪异了,怪异到简直他已和原来完全不同了! 沈英魂呆了一呆,叫道:“吴伯伯,吴伯伯,你怎么了?” 但是七星子却并不回答,仍是眼勾勾地望着前面,晶晶夫人声音微弱,道:“没有什么,他吸入了我的飞魂散,要有三日三夜,人事不省,但我会保护他和你,同到魔……教……总坛去的!” 沈英魂直到此际,才知道七星子已经着了晶晶夫人的道儿! 她心中的愤怒,实是难以形容! 这一路而来,她已经看透了江湖上的险恶,也明白如果没有七星子保护的话,自己早已落在人的手中,要自咬巾角而亡了。 但如今,七星子却中了奇毒,再也不能来保护她了! 照七星子和沈英魂说好的对策,是七星子一有不测,沈英魂便立即要设法逃走。但这时沈英魂急怒交加。一声娇叱,手腕抖处,一条粗如手指,色作深绿的软鞭,已疾抖而出! 那一条软鞭,乃是她父亲的遗物,乃是异兽双角犀的背筋,柔韧无比,可悬万斤重物,江南武林中人,无人不知“绿犀鞭”的厉害。 沈英魂鞭才出手,人便向前踏去,一鞭便向晶晶夫人没头没脑地击了下去! 这时候,晶晶夫人躺在地上,连讲话也有气无力,实是难以还手! 但是,沈英魂鞭才砸下,旁边那四个女子,便一齐跃向前来,两个一俯身,一个搬头一个搬脚,将晶晶夫人移了开去。另外两个,“呛啷啷”一声,各自抖起三只连珠的铜环,向前迎了上来。 沈英魂一鞭不中,手腕一抖,一招“犀牛分水”,先左后右,疾迎了上去,但是那两个女子的招式,却也十分怪异,沈英魂的绿犀鞭,一迎了上来,两人的铜环,“呛啷”两声,突然左右一分,人也身形转动,已经绕到了沈英魂的后面。 沈英魂连忙转过身子,她才一转过身,便听得晶晶夫人道:“你们别理我,去合请沈姑娘!” 这时候,双方早已撕破了面子,晶晶夫人受了重伤,七星子身中奇毒。 但是,晶晶夫人讲起话来,却仍是十分斯文。 沈英魂一听得晶晶夫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猛地一怔,她知道立即会有另外两个人,在自己背后攻到!果然,几乎是在晶晶夫人话一出口的同时,她背后又响起了呛啷的铜环之声。 沈英魂应付面前的两个女子.已感到十分吃力,背后又传来金刀劈空之声,她实在是无法应付,百忙之中,身形滴溜溜一转,绿犀鞭抖了开来,挥出了一个丈许方圆的圆圈。 她这勉力一扬,总算将四人迫开了些。 而沈英魂的轻功造诣,本就颇高,四人一被迫退,她足尖一点,一提真气,身形已笔也似直,拔起了丈许高下! 而她一拔在半空,立即身形一斜,向外疾掠而出,那一式轻功身法,乃是她父亲所创,“钟山六峰式”中的一式“千峦叠云”。身子下掠之后,仍在半空之中,居然再两个起伏,等到身形落地,已在三丈开外! 本来,沈英魂在掠出之后,准备向前疾驰而出的,而那四个女人,被她抛在两三丈开外,沈英魂也不是没有逃脱的希望。 可是,她刚才斜斜掠下之际,却恰好在七星子的身边经过,她见到了七星子这种木然的的情形,心中不禁一阵难过。 所以,她一落地之后,立即一个转身,反向七星子扑去,口中叫道:“吴伯伯!” 但是,她这三个字才出口,身形尚未来到七星子的旁边,那四个女子,又已一齐围了上来,将她围在中心,同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处,尘头大起,片刻之间,只见一刀镇西天柳生朴,白妖狐郭多智,带着几条大汉,也已赶到! 那些人一到,一齐跃下马来,在那四个女子之外,对沈英魂作了第二层的包围! 沈英魂一见这等情形,面上神色,立时大变! 她呆了一呆,左手一挥,已将那条手巾抽出,柳生朴一见,忙道:“沈姑娘且慢!” 沈英魂一声惨笑,道:“事已至此,还慢什么?” 柳生朴一个箭步,到了晶晶夫人的面前,那时,沈英魂已将手巾的一角,向口中塞去,但柳生朴在迅速地向晶晶夫人讲了几句话后,晶晶夫人立即道:“快散开,不准围住沈姑娘!” 那些围住沈英魂的人,一起身形挪动,散了开来。 沈英魂见了,心中暗忖他们莫非肯放我走了?她手不免垂了下来,只听得晶晶夫人道:“东引使者,你扶我起来。” 柳生朴大是受宠若惊,道:“遵命!” 他俯身将晶晶夫人扶了起来,向前走出了两步,来到了沈英魂面前,晶晶夫人道:“沈姑娘切莫作此愚人之举!” 沈英魂冷冷道:“你们要迫我死,岂是我自己愿意的?” 晶晶夫人道:“好!好!我们都闪开!她一面说,一面自怀中取出了一双玉瓶来,那玉瓶上,也满是血迹,她一伸手,想将那双玉瓶,递给沈英魂,但是却手儿发抖,五指一松,玉瓶便落到了地上。晶晶夫人道:“早知沈姑娘性子如此之烈,我和吴大侠也不必两败俱伤了,这是解药,沈姑娘给吴大侠服下,吴大侠就可以没事了!” 沈英魂冷笑道:“你忽然那么好心了?” 晶晶夫人一笑,道:“沈姑娘,你要不信,我也足没有法子。” 沈英魂道:“吴伯伯便太过相信了你,所以才吃了你的亏,你是不是想趁我俯身拾药之际,点了我的穴道,好将我带走?” 晶晶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东引使者,咱们离去吧,我们在这里,沈姑娘总是不放心。” 柳生朴答应了一声,扶着晶晶夫人,走了开去,那四个女子,和柳生朴带来的人,也一齐走开。 转眼之间,这些人都离开了草地,上了马,尘头大起,渐渐去远了。 沈英魂心中放下心来,收起了那条手巾,这才一挥鞭,将那双小玉瓶举了起来,接在手中,来到了七星子的面前,七星子仍是木头人也似地望着她傻笑,沈英魂叹了一口气,叫道:“吴伯伯!” 七星子唯一的反应,便是咧着嘴巴,“哈”地笑出声来。 沈英魂心中暗忖,七星子不知是中了什么奇毒,以致一代英侠,变成了一个白痴,这种毒药之厉害,也可想而知,幸而晶晶夫人怕自己自杀,她仍是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才给了自己解药,否则,当真不知要怎样收拾才好哩! 她一面想,一面便打开了瓶塞。 怎知瓶塞才一打开,只见从那小玉瓶中,冒起了一股黑烟来,同时,一股甜香,直刺鼻端,沈英魂立即知道不好,自己虽然极度小心,但仍然着了晶晶夫人的道儿,她想要伸手,将那玉瓶抛开,但就在那片刻间,她只觉得混身乏力,四肢百骸一起又酸又软,懒洋洋地,向地上倒去。 一倒在地上更是全身发软,连抬起手指的力道都没有了!沈英魂心中恨极,恨自己为什么竟会相信晶晶夫人给给自已的会是解药。 就在此际,马蹄声又渐渐地传了过来,不一会,她面前多了一个人,正是晶晶夫人! 晶晶夫人虽然仍满身是血,但是她刚才那种无力的神情,显然是假装的,只见她一笑,道:“沈姑娘莫怪,不是如此,怎请得动沈姑娘的大驾?” 沈英魂全身不能动弹,连想骂上晶晶夫人几句,都没有可能,只能对晶晶夫人怒目以视。 晶晶夫人叫头道:“东引使者,咱们先回柳家庄去,再通知总坛,派人来护送沈姑娘,吴大侠两人,到总坛去!” 东引使者柳生朴答应一声,立即便有两个女子,将沈英魂抬了起来,另外有两个大汉,一边一个,挟定了七星子。七星子的手中,仍握着七星剑,有一个大汉想去夺剑,却被七星子一掀手臂,摔了老大一交,其余入这才不敢乱动。 沈英魂只见七星子被挟上了马背,向前驰去,自己则被抬进了车厢之中,车子立即向前驶去,约莫了半个多时辰,沈英魂才又被抬了出来。 沈英魂刚才在车厢之中,沿途的情形,一点也看不见,此刻,她一被抬了出来,定睛一看,不禁怔了一怔。 只见一道河流,约有三丈来宽,河水十分清澈,而两岸竟全是一过长江便再也难以见到的垂杨柳,柳绿依依,好看之极,那河上鸭儿慢游,小桥生苔,竟十足江南风物。 不一会,便到了一列极高的围墙之外。 在那列围墙的大门之旁,也有着两株十分粗大的柳树,在一株柳树上,拴着一头混身黑色,项间拴着两只银铃的驴子。 沈英魂一见到这匹驴子,心中又是一凛。 这头驴子,她一看便自认出,足那个书生的坐骑!而那个书生的坐骑,居然会在柳家庄外出现,可知那书生和柳生朴是一路了。 沈英魂想起,当七星子说及,那书生可能也是敌人之际,自己竟还和七星子争辩,心中小禁一阵难过!她想起了那书生的殷殷笑脸,心中更是十分痛恨! 她只能向那头黑驴子瞥了一眼,身子便被抬进了大门。 进了围墙,便是老大的一个石坪。 在石坪的尽头,乃是一所十分宏伟的宅第,沈英魂只听得柳生朴道:“副宗主请上坐。” 第六章 欲擒故纵 而晶晶夫人道:“不必了,你派人飞鹰传出,告知总坛,我已请到了吴大侠和沈姑娘两人,请总坛派人来接,我已受伤,只怕难以护送他们两人,到达总坛了。”晶晶夫人说一句,柳生朴便答应一句。 沈英魂身子虽不能动弹,但是晶晶夫人的话,她却每一个字,都听得十分清楚,她心中暗忖,只怕魔教就算派人来的话,沿途之上,仍不免出事,自己只怕有的是热闹可看啦! 她本来,心中十分着急,但如今反正事已至此,她反倒竭力地定下心来,心想自己虽然落入了晶晶夫人的手中,但是看情形,晶晶夫人却也不敢强迫自己,不如见机行事,只怕还有脱身的机会! 她这样一想,心中更是安定许多。 只听得晶晶夫人,又吩咐道:“你立即去办,不可耽搁,并吩咐庄上,加强戒备,在我未离开之前,任何人皆不能进庄来!” 柳生朴叉道:“是!是!” 晶晶夫人忽然道:“柳使者,这一头黑驴子,是你豢养的么?” 柳生朴的面色,顿时显得十分尴尬,干咳了两声,道:“这这……” 晶晶夫人面色一沉,道:“这什么?这是名种小墨龙,乃是罕见的异物,是你养的,为何你一直未曾向总坛禀报过?” 那一头黑驴子,沈英魂在一进庄时,便已经看到了,她知道,那头黑驴的主人,乃是那个年轻书生,这时,她听得那头黑驴,竟有“小墨龙”这样一个别致的名称,心中不由自主地想道:“它的主人,不知叫什么?” 她一想到此处,又不由自主,心头小鹿乱撞! 但是她,心中却也不禁叹了一口气,因为那书生的黑驴既然在这里,他人也自然在这里,那当然是魔教中人了,自己还想他作甚? 沈英魂心情撩乱,只听得柳生朴道:“副宗主容禀,这头黑驴,小的也看出是小墨龙名种,但……小的竟也不知它从何而来。” 晶晶夫人“噢”地一声,道:“这倒好笑了,这里不是柳家庄么?” 柳生朴道:“是!是!我这就去查究。” 晶晶夫人“噢”地一声冷笑,一挥手,沈英魂又觉得被人拾着前进,不一会,穿廊过庑’便到了一间布置得十分精致房间之中。 在那一路之上,沈英魂只是想及柳生朴关于那头黑驴的几句话。她心中感到了十分安慰,因为那头黑驴的由来,连柳生朴也不知道,那么自己猜想驴主人也是魔教中人这一点,显然不对了。 她连自己也难以解释,为什么会对那驴主人的来历,这样关心,她只是在一想起那年轻书生的翩翩风度之际,就感到心绪之上,荡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感情来,说不出是悲是喜,是忧是乐! 到了那间房中之后,沈英魂被放在一张牙床之上,晶晶夫人一挥手,道:“你们四人,守在门口,任何人不能接近门口一丈之内!” 那四个女子答应一声,一齐退了出去。 晶晶夫人望着沈英魂一笑,道:“沈姑娘,你莫见怪,你虽然中了软骨烟,但是却绝不碍事,一到总坛,我再向你谢过!” 沈英魂根本出不了声,只是心中冷笑一下。 只见晶晶夫人除下了衣衫,在为七星子所创的伤痕之上,敷上了一种粉红的粉末,又以白布,小心扎好,这才在一幅帐幕之后,换过了衣服。 等到她换好衣服,再走出来之际,除了脸色稍为苍白一点之外,竟已看不出她是受过重伤的人! 沈英魂心中暗忖,她刚才敷在伤口上的粉红色粉末,一定是魔教秘制的灵药了,否则,何以伤势能痊愈得那么快? 晶晶夫人来到了床前,纤纤十指,突然迅速地在沈英魂的几个穴道之上,轻轻按了一按。 沈英魂本来全身软瘫,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的,而经晶晶夫人一按之后,舒出了——口长气,已可以发出微弱的声音,她只是干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晶晶夫人满面笑容道:“沈姑娘,你可是心中,很恨我么?” 沈英魂冷笑一声道:“我吴伯伯呢?” 晶晶夫人道:“他更不碍事,三日过后,便自然复原。” 沈英魂道:“你当真肯带他到魔教总坛去?” 晶晶夫人一笑道:“你确是聪明过人,我已派人,飞马将吴大侠送进关内去了。” 沈英魂早已料到,晶晶夫人就算不害七星子,也决不肯容七星子再在自己的身边,来保护自己的,因此听得晶晶夫人如此说法,也并不感到意外。 晶晶夫人又道:“日夜兼程,三日三夜,足可赶出七八百里,等到吴大侠神智恢复之际,除了要弄清他自己身在何处这一点比较麻烦之外,其余则什么麻烦都不会有了。” 沈英魂沉声道:“我吴伯伯一定会再向西来追我的。” 晶晶夫人道:“自然,但是只怕他追不到了。” 沈英魂冷笑道:“你们捉住了我,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 晶晶夫人始终是满面笑容,一伸手,在沈英魂的怀中抽出的那条丝巾来,道:“沈姑娘,你年纪轻轻,怀中放着这样的东西作甚?” 沈英魂想不到自己的秘密,一下子便被晶晶夫人揭穿,一时之间,不禁无活可说,呆了半响,一声冷笑,道:“你虽然拿走了我的手巾,但如果我要自寻死路的话,只怕仍是谁也阻不住我!” 晶晶夫人道:“沈姑娘,你说得对,一个人如果自己萌了死志,那就算处在最安全的地方,也有办法寻死的,如果根本不萌死意,那就是刀戟近在身侧,也是毫无危险,所以,我取走了你的这条手巾,事实上也一点意义都没有!”她一面说,一面又事将那条丝巾,塞入了沈英魂的怀中。 沈英魂一见晶晶夫人又将丝巾还给了自己,心中不知是忧是喜。 只听得晶晶夫人道:“沈姑娘,你这大可放心了,我们绝不会亏待你,而使你想到寻死路的,要不然,我又怎敢将这条丝巾给你?” 沈英魂并不出声,心中暗忖,看来晶晶夫人,和一般凶神恶煞的武林中人,并不相同。但是,她立即又想起晶晶夫人的种种诡计来,那实是比凶神恶煞的态度,还要可怕得多! 她心中混乱无比地想了一回,道:“你们不必太高兴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晶晶夫人道:“我们到了总坛再说,如果你执意不肯说,我们也绝不会勉强的,你尽可放心。” 沈英魂自然不信,只是冷笑不语。 正在此际,只听得房门外有人喝道:“东引使者止步!” 接着,便是柳生朴的声音,道:“我有事要禀报副宗主。” 晶晶夫人扬声道:“东引使者请进!” 柳生朴在外答应一声,走了进来,躬身道:“副宗主,一切全照你吩咐去做了!” 晶晶夫人“嗯”地一声,道:“等总坛飞鹰回书来了,再来告诉我!” 柳生朴答应了一声,道:“是!”躬身便待退出。 但是,他才退出了一步,忽然又站住,面上现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欲言又止,晶晶夫人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柳生朴尴尬一笑,道:“禀告副宗主,我们进来之后,我再去寻查时,那头‘小墨龙’已经不见了,但是在柳树上,却刻下了‘请放心’三个大字,不知那是什么人留下的,也不知那是何等意思。” 晶晶夫人一听,秀眉紧蹙,道:“荒唐得很,难道自始至终,没有人知道那小墨龙的主人是谁么?” 柳生朴道:“在我和吴大侠动手之际,那时曾见小墨龙上,骑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向前走去。” 晶晶夫人低声说道,“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柳生朴道:“正是,只不过二十上下年纪。” 晶晶夫人“嗯”地一声,道:“你去吧,小心守卫,别让人知道沈姑娘正在柳家庄上!” 柳生朴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沈英魂在床上,自从柳生朴一说出了在那株柳树之上,刻着“请放心”三字之后,沈英魂的心头犹如小鹿乱撞,怦怦乱跳! 那三个字,和忽然出现,忽然又不知所踪的“小墨驴”,在柳生朴和晶晶夫人看来,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但是沈英魂却知道了那是什么意思。 沈英魂知道,那书生将“小墨龙”在柳家庄外,现了一现,便是告诉自己,他就在附近。而那“请放心”三字,自然也是他的留言了。 沈英魂心头不禁一阵高兴,因为七星子离开了,她仍不是孤单一个人,又有一个会面不久,但沈英魂的芳心之中,却感到他与众不同的人,就在附近! 但是沈英魂没有高兴了多久,心情便又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因为她想及,以大侠七星子的武功而论,尚且不免着了人家的道儿。 那书生如此年轻,虽然他叫自己放心,但是他想要将自己从晶晶夫人,以及魔教高手中救出来,只怕也是没有可能之事!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本来已经烦乱的心情,更其烦乱,晶晶夫人只是在她的身旁,盘脚打坐,也不再说话。 沈英魂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后,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她一觉睡醒,屋中已掌上了灯。 沈英魂睁开眼来,只见晶晶夫人正在灯下看书,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像日间那样倦怠,虽然身子仍旧是十分乏力,但是双手一按,居然坐了起来。 晶晶夫人一见沈英魂起身,双掌拍地一声,立即便有人捧进了面水来,服待沈英魂洗了脸,立即又开进饭菜来。 沈英魂和晶晶夫人两人,一齐吃了,沈英魂倒头又睡,晶晶夫人则只是望着她微笑。 沈英魂这。觉,睡到了半夜时分才被人讲话的声音吵醒。 她连忙凝神细听,只听得讲话的,一个乃是柳生朴,另一个正是晶晶夫人。 柳生朴道:“副宗主,总坛的飞鹰回书来了,说是就近,派一个新人本教的高手,来和副宗主一齐送沈姑娘到总坛去,那来的人的名字,叫作‘胡途’。” 晶晶夫人语言之中,略有怒意,道:“胡途,那有这样名字的人,教中有这样的高手,我如何不知?” 柳生朴:“小的心中,也是深以为异,但是信在这里,副宗主请看。” 沈英魂偷偷地转过身来,睁开眼睛看去。 只见晶晶夫人,手中持着一幅素绢,正就着灯火在观看。 那素绢上,除了有几行宇外,还有一个大红花押,晶晶夫人翻来覆去地看好几遍,满面惊异之色,仍未稍退,道:“奇怪,宗主说这位朋友,乃是东宗引荐来的,武功十分高强,大约明日一早便可以赶到柳家庄来了,这个人的名字,真叫作胡途!” 柳生朴道:“小的在武林中走动多年,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有这样的一个高手!” 晶晶夫人道:“但这个花押,却是宗主的!” 柳生朴道:“会不会是有敌人,中途截了飞鹰,将书信取下,又假学宗主花押,前来胡混?” 晶晶夫人道:“且看此人明日来了,如何说法,我想这样重要的事,宗主纵使不亲???,金副宗主也该带着他手下七尊者来走一遭,如何派了一个连我也不知道的人?我看其中,必有蹊跷,柳使者,你沿途布下高手,以备不测!” 柳生朴道:“是!” 晶晶夫人道:“他来了,引他来这里见我。” 沈英魂听了半响,见两人无非是商议如何押解自己一事,也懒得再听下去,她心中只是奇怪,因为七星子曾说过,过了星星峡,还有百余里,方是魔教的势力范围,总坛设在何处,却是无人能知,自然还有更远,即如何半夜之间,已通音讯?想来那传书的飞鹰,一日之间,便可翱翔千里了! 柳生朴退出之后,晶晶夫人又静坐不说,沈英魂也又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一早醒来,沈英魂已可起身行动,只不过如同大病初愈一样,行动之际,需扶桌攀壁。沈英魂心中苦笑,暗忖就是晶晶夫人不看住了自己,自己也是难以逃得脱! 晶晶夫人见沈英魂在室中走动,便笑道:“再过两天,你就可以如常行动了。” 沈英魂心中有气,并不去理她。 没有多久,又听到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在丈许开外处站定,接着,便是柳生朴的声音,道:“启禀副宗主,胡途胡朋友赶到了。” 晶晶夫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沈英魂坐在屋角的一张椅子上,沉声道:“进来!”柳生朴答应一声,不一会,便见门开处,首先是柳生朴走了进来,跟在柳生朴后面的,乃是一个留着长髯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身华服,手中还握了一柄镶金砌玉的大摺扇,足有两尺长短,一进来,便向晶晶夫人,行了一礼,道:“胡途参见副宗主!” 他一面行礼,一面将摺扇在颈中一插,双手作了一个飞雀的形状。 那种形状,乃是魔教数百年来相传,教友见面之际的信号。 晶晶夫人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胡途几眼,道:“宗主已定下阁下的职位了么?” 胡途道:“没有,这番和副宗主同至总坛,宗主大约是会发落的。” 晶晶夫人冷冷地道:“你去见宗主时,莫非也挂着假髯么?” 本来,当胡途进来之际,沈英魂一点也没有注意,只是低头而坐,暗自深思。但如今她一听得晶晶夫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陡地一动,猛地抬起头来。 而她才一抬头,那胡途恰也向她望来。 沈英魂和胡途的眼光一接触,心头不禁猛地一怔!那胡途的面貌,虽然改得她认不出来了,但是那一双眼睛,沈英魂却是认得出来的,那正是令得她心神不宁的那个年轻书生! 沈英魂呆了一呆,胡途已转过头去,从容一笑,道:“副宗主果然好眼力,我因为仇人太多,这番西来,不想惹事,是以挂了一些假髯。” 他一面说,一面便伸手,将那长髯,取了下来,又道:“如今既已和副宗主会合,便可以不再用了。” 柳生朴在一旁,见晶晶夫人一眼便看出胡途的长髯乃是假的,心中不禁好生佩服。因为他也曾仔细察视了胡途半响,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晶晶夫人仍是冷冷地道:“长髯是除去了,但是面上的人皮面具呢?” 晶晶夫人此言一出,柳生朴不禁更是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失声道:“什么,他……他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 晶晶夫人只是“嘿嘿”冷笑,并不言语。 柳生朴立即对胡途怒目以视,只见胡途笑道:“难怪西宗如此鼎盛,果然不是徒负虚名,副宗主神眼如炬,便足令人心服。” 他一面说,一面一伸手,果然,在他的面上,揭下了极薄极薄的一层面具来。 在胡途揭下面具来的那一瞬间,沈英魂的心中,不禁大是紧张。 她心中认定,那胡途除下了人皮面具,露出真面目来,一定便是那个年轻书生了。 可是,紧接着发生的事,却令得她口瞪目呆! 只见胡途的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除了下来之后,他的本来面目,却并不是沈英魂想像巾的那个年轻书生! 只见他面皮淡紫,在额上,还有着老大的一个疤痕,相貌十分难看。晶晶夫人冷笑不已:“你自己不一一说出,要等我来揭穿,这是何用意?” 胡途道:“副宗主有所不知,魔教东宗,虽然式微,但是总还有几个人,大家都说,西宗之所以如此鼎盛,乃是僻处西域,并无强敌之故,是以我一到,便想试一试西宗是否有人才!” 晶晶夫人的心中,对于眼前这个人,仍是充满了疑惑。 但是,她心暗忖,胡途接连被自己揭穿了两件事,却毫无惊惶之色,什么人做假的功夫,如此到家?只怕真是宗主急于要见到沈英魂,因此就近派他来的,也说不定。 因此便道:“胡朋友可知此行任务么?” 胡途道:“不知,宗主只是吩咐我和副宗主,一齐护送一人,到总坛去,这是宗主的飞鹰传书,副宗主请过目。” 他一面说,一面呈上一封书信。 晶晶夫人接过一看,信上宗主的花押,也是丝毫不差,她心中虽仍疑惑之极,但是以她心地之密慎,一时之间,却也难以寻出什么破绽来。 她只是沉声道:“胡朋友,那么你可知道,要护送的是什么人?” 胡途道:“这个宗主没有吩咐,在下不知。” 晶晶夫人向沈英魂一指,道:“便是这位,沈英魂姑娘!” 在晶晶夫人伸手一指之际,胡途又转过头来看沈英魂。 沈英魂再度和他的目光接触,心中更可以肯定叫做胡途的人,一定是那个年轻书生。 而且,“胡途”两字,也绝不会是他的真名字! 当下,只见胡途面上,现出十分吃惊的神色,道:“沈姑娘,可是钟山隐侠之女么?” 晶晶夫人道:“正是!” 胡途忙道:“副宗主,这个责任太重了,在下实是担负不起!” 晶晶夫人道:“不是你一个人,还有我哩!” 胡途道:“此去总坛,必需经过星星峡,据我所知,星星峡附近的伦氏双魔,最近曾有青海柴达木盆地之行,请了柴达木老魔在彼相候,副宗主,我们两人,只怕难以抵敌!副宗主,还是快通知总坛,再多派高手前来的好!” 晶晶夫人听得胡途主动要再请总坛派人来,心中对他的疑惑又少了一份。因为如果胡途真是前来胡混的话,那是绝不敢再和总坛的人见面的! 当下,她一声冷笑,道:“就只有伦氏双魔和柴达木老魔头,那倒好了,只怕还有别的厉害人物哩,沈姑娘在这里耽搁了一夜,华山派的高手,嵩山天姥姥等人,也都可能追上来了。” 胡途忙道:“那只怕更其难敌了!” 晶晶夫人道:“宗主说你武功超群,足可担当此任,难道竟是虚词么?” 胡途道:“华山高手,和嵩山天姥姥,我都曾会过,自然不致于怕他们,但我们一面还要保护人,这可就难说了!” 晶晶夫人听得胡途的口气甚大,心中也不禁一怔。 当然,尾随追踪沈英魂的,绝不止华山高手和嵩山天姥姥等人。 但是她之所以提出那些人来,是因为华山武功,有独到之处,而嵩山姥姥更是正派七大高手之一,武功造诣极高之故。 如今,听胡途的口气,像是这几个人,他都可以敌得过一样! 晶晶夫人自然知道,如果宗主说来人武功极高,那就一定不会是假,但高到如何程度,自己却也需要知道一下! 她一面想,一面忽然“哈哈”一笑,道:“胡朋友的这柄摺扇,华贵得很,可能借来一观么?” 胡途手腕一振,那柄摺扇“刷”地打了开来,边缘锋利之极! 但晶晶夫人却略无所惧,五指紧处,仍是紧紧地抓住了扇子的边缘。胡途笑道:“如此俗物,焉堪供副宗主慧目欣赏?” 晶晶夫人道:“胡朋友何必太客气了!” 她一面说,一面真气运转,用力向回一收,手臂也同时向后一缩,她这一收一缩,足足运了六七成功力,自信足可将那柄摺扇夺过。 可是,就在她一缩手之际,只觉得有一股大力,顺着摺扇,直冲了过来,几乎将她的五指,震了开来,而那股大力一到,也将她五指所发之力,一齐消去。晶晶夫人不觉心中一怔,暗忖这人武功,当真了得! 她仍不死心,真气再运,又是一收一缩,但是这一下,胡途却一点力道也没有运,那柄摺扇,已被她轻易夺了过来。 晶晶夫人心中又是一呆。 这一次,胡途并没有再发力和她争夺,那显然是留了面子给她。“ 但是这一来,晶晶夫人却也难以试出胡途的功力,究竟高到如何程度了。她只知道,胡途的功力,最低程度也及得上自己七成,可能,还会在自己之上。 有这样的一个高手相随,自然一路之上,可以化险为夷了! 晶晶夫人乃是极工心计之人,她一想及此,同时也想到,对方的武功,如此之高,作为帮手自然最好,但是作为敌人,却也是危险之极! 因此她的心中,又加了几分小心,将摺扇还给了胡途,道:“胡朋友,若是再通知总坛的话,夜长梦多,我们还是立即上路的好!” 胡途想了一想,道:“副宗主之命,自然不能不从,但路上如果发生了什么变化,副宗主如有机会,尽可能带沈姑娘先走,由我殿后。” 晶晶夫人道:“正合我意!” 沈英魂本来,心中充满了希望。因为她认定眼前这个胡途,乃是那年轻书生,乔装改扮,前来搭救她的。 但是,听到了最后两句,她心中不禁一阵发凉! 因为,如果胡途是那书生改扮来救她的话,就应该和她在一起,焉有让晶晶夫人来看住她的道理?她心中暗忖,那一定是胡思乱想得多了,所以才会错认那人是那个年轻书生! 她心中是失望之际,晶晶夫人已经扶着她,和柳生朴、胡途,一起向外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已经来了柳家庄外。 其时,旭日东升,映在一片黄沙之上,金光灿然,壮观之极。 到了庄外,柳生朴早已备下了马匹,晶晶夫人将沈英魂扶上了一匹马,她自己却也上了那匹马。 沈英魂一直希望那胡途对自己有所表示,好让自己确知他是不是那个书生。 但是胡途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沈英魂赌气连望也不望他,两匹马上了大路之后,撒开蹄子飞驰而去。 转眼之间,便已到了十来里路开外。 晶晶夫人一勒马缰,停了下来,胡途立即赶到,也是一停,道:“副宗主为何不走了?” 晶晶夫人道:“你昕了!” 胡途一侧耳,听了片刻,道:“有人来了!” 沈英魂听得两人交谈,心中十分诧异。 因为这时候,她耳际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根本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晶晶夫人道:“别去管他,我们自管走,他们未必追得上的。” 晶晶夫人一抖马缰,马又向前飞驰而出,当晚,直到天色黑了下来,黄沙漠漠,却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昂首向前望去已经可以看到前面崇山峻岭,那便是星星峡了。 天色一黑,两人停了下来,晶晶夫人侧耳细听,道:“追的人还在后面,但是却多了几个!” 胡途道:“他们离得我们不远,我们何不躲上一躲,让他们先过去了再说?” 晶晶夫人道:“好!” 胡途在马上欠起身来,四面一看,道:“前面有一个土岗子,我们不妨躲到土岗的后面去。” 晶晶夫人点了点头,策马来到了土岗子的后面,胡途也跟了过去。 他们三人才躲起了没有多久,便听得一阵蹄声,传了过来。 晶晶夫人、胡途和沈英魂三人,都探首出去偷窥,只见走在最后面的,是一匹瘦马,瘦得见骨,毛也稀稀疏疏,难看之极。 骑在马上的,则是一个拱肩缩背的人,只看得到她有一个花白的发髻,可以看出她是一个老年妇人。 在那老年妇人后面,则是三匹大红马,马上三人,一样装束但是年纪却不同,正中那个,已在五十开外,两旁两个,却是不过四十上下。这四个人策马驰了过去,晶晶夫人一笑,道:“由得他们向前追去吧。” 胡途道:“暂时可以无事,但是我们非经过星星蛱不可,我相信,所有追赶我们的人,一定都会在星星峡等候我们的,到时,要闯过星星峡,实是不易!” 那星星峡,乃是出玉门关后,再向西去,所必需经过的一道峡谷,两面峭壁,高耸入云,自古以来,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是翻过了两面的峭壁,而继续向西行的。 在晚上,过那星星峡之际,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能看到狭长的一条天空,星星闪耀,也显得十分异样,像是就在头顶一样,“星星峡”之名,也因此而来。 晶晶夫人想了一想,道:“胡朋友可有什么善策?” 胡途道:“我想好了五个对付的办法,一个是我们就在不到星星峡的附近,找上一个隐蔽的去处,躲上三两个月……” 他话未曾说完,晶晶夫人已然道:“那不行,宗主等着要见沈姑娘的。” 胡途道:“那就只有用第二个办法了,不经星星峡,翻过峭壁,继续西行。” 晶晶夫人摇了摇头,道:“这太难了,第三个办法呢?” 胡途道:“第三个办法,就是飞鹰传书请宗主亲自率领金副宗主,七大尊者,以及西宗高手,一齐来星星峡接应!要不然,我们实难闯过星星峡去!” 沈英魂本来对这个“胡途”,还存着一丝希望,如今一听得他提出了这样的一个办法来,她连这一丝希望都断绝了! 因为胡途若不是魔教中人,焉会想出这样周到的办法来? 如果晶晶夫人照这一个办法去做的话,那么,魔教总坛高手迭出,自己也必然深陷入魔教的掌握之中,而难以脱身了! 沈英魂一想念及此处,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胡途讲出了第三个办法,晶晶夫人正在低头沉思,沉英魂刚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似乎有一股力道,轻轻地碰了自己的手臂一下。 沈英魂连忙抬起头来去看,只见胡途背对着自己,但是他却以一双手指,指向自己,那一股轻轻的力道,正是他的指风。 沈英魂正在一怔间,胡途忽然回过头来,向她笑了一笑,还做了一个鬼脸! 胡途在做了一个鬼脸之后,立即又转过了头去,道:“副宗主以为如何?” 第七章 既悲且愤 在那一瞬间,沈英魂真的呆住了! 那一下鬼脸,那一个笑容,那熟悉的眼神,毫无疑问,显示出眼前这个紫脸有疤,自称“胡途”的人,一丝不扣,便是那个年轻书生! 沈英魂乃是何等聪明之人,这时,她已经再无疑惑了! 同时,她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秘奥,胡途乃是戴了两个人皮面具,被晶晶夫人识穿,除下了一个,所显露的,仍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但晶晶夫人却未曾想到来人会戴着两个人皮面具,因此便被他瞒过了! 沈英魂一想及此,心中高兴到极点,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她望着胡途的背影,心中暗道,你明明是来救我的,却直到这时,方让我知道,我一路上被你吓得好苦,看我睬你!但是,一转念间,心中却又想到,你快将晶晶夫人赶走啊,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她少女情怀,思绪不定,一时之间,不知乱哄哄地想了些什么。 好一会,晶晶夫人的话,才将她从胡思乱想之中,拉了回来。 只听得晶晶夫人道:“胡朋友,宗主要你我两人,将人送到总坛,如果我们飞鹰传书,岂不被教中兄弟小觑了?! 胡途道:“这个……倒大可不必担忧,反正,若不是宗主亲来,我看即使是金副宗主,带着七尊者一起来,也闯不过星星峡去,多少追赶沈姑娘的人,一定全在星星峡等着哩。” 晶晶夫人又默然地想了一会,才道:“好,那我就依你所言!” 她一面说,一面在怀中,摸着了一双形状十分奇特的哨子来,放在口际,连续吹了几下。 那哨子发出一种尖锐已极,响过行云的声音来。 晶晶夫人的内力又深,那种尖锐的声音,不知可以传出多远! 不一会,只见上空,有两头硕大无朋,两翼伸展,几达丈许的羊鹰,在慢慢地盘旋下降。 沈英魂听得七星子说起过,魔教之中,共蓄有九头这样的羊鹰,专做传书之用,日飞千里。相隔百余里,片刻之间,便可互通音讯,魔教之中,便称之为“飞鹰传书”。 这时候,那两头大羊鹰,渐渐地盘旋下降,沈英魂的心头,又禁不住阵阵疑惑起来。 因为,这两只羊鹰,一飞了出去,魔教总坛中人,便立时会赶向前来,那么胡途要救自己的可能,便更加小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不一会,羊鹰落地,晶晶夫人撕下了一幅衣襟,取出一枚炭棒,想了一想,胡途策马走了近去,道:“副宗主,最好将敌人方面的力量,写得巨大些。” 他和晶晶夫人,本来隔得十分开,但这时,却已走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步。 晶晶夫人对于胡途,心中一直放心不下。直到胡途坚持要通知总坛,晶晶夫人虽然满腹是计,聪明过人,但是却也知道,胡途如果假冒的话,通知总坛,于他绝无好处。 所以,晶晶夫人在这时候,心中对胡途的疑惑,已经去了九成,到胡途来到了她的身前,她也未曾提防,听得胡途如此说法,更说道:“不错,我们——” 她才讲了四个字,只听得胡途“啊”地一声,抬头上望,道:“看,宗主又派出飞鹰传书来了!” 晶晶夫人不由自主,也抬头向上一看。 而就在晶晶夫人抬头上望之际,胡途并不低下头来,右手抬处,中指悄没声的疾点而出,点向晶晶夫人的“肩井穴”! 胡途在才一出现之际,故意引起晶晶夫人的疑惑,让晶晶夫人指出他戴了人皮面具和假髯,他又一一除去了,以解除晶晶夫人的疑心,最后,又力主派飞鹰,传书总坛,令得晶晶夫人飞释疑心,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法,出手攻击! 当他一指点出之际,晶晶夫人立即觉出,有一缕指风,向自己的肩头袭到,她心知不妙,立即低下头来,但是尚未施展摄魂勾魄的邪门功夫,肩头一麻,“肩井穴”已被点中,身形一幌,只听得胡途“哈哈”大笑,她才栽倒在地! 这时候,晶晶夫人心中的后悔、恼恨,简直是无以复加!她恨极了自己,为什么本来是对这个人充满了怀疑的,结果竟会一步一步地坠入了他的彀中! 但这时候,她穴道已被封住,除了心中发恨之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见胡途笑了两声,手在面上一抹,晶晶夫人一看,心中更是气极! 原来胡途果然戴着两层人皮面具,一抹之下,又将一层人皮面具除下,露出了本来面目来,只见他面如冠玉,鼻如悬胆,乃是一个精神俊朗的年轻人,哪里是什么紫脸有疤的汉子? 他将第二层人皮面具除去,沈英魂道:“果然是你!” 他向沈英魂行了一礼,道:“沈姑娘,在下确是姓胡,但却不是叫胡途,这番,胡涂的是晶晶夫人了!”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你瞒得了她,可瞒不了我!” 那书生一笑,道:“自然,沈姑娘聪明绝顶,何人能及?” 沈英魂本来颇恼那书生故意吓自己,但如今一听得他这样称赞自己,不由得心中大是高兴,道:“是么?” 那书生道:“自然是。” 沈英魂抿嘴一笑,道:“柳家庄外,请放心之字,也是你留下的了?” 那书生点了点头,撮唇一啸,声音抑扬动听,啸声如长江奔泄,绵绵不绝地传了出去,没有多久,便听得蹄声得得,“小墨龙”已经如同一支墨箭也似,疾驰了过去!转眼之间,便到眼前。 那书生一跃下马,向晶晶夫人行了一礼,道:“晶晶夫人,请恕在下无礼,点了你穴道,又要请你再恕在下无礼,在你怀中,取那“软骨烟”的解药!” 晶晶夫人究竟是一个女子,平日何等自傲,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想一亲香泽,用尽了心机,结果却反而死在她的手中。 如今,那书生自然不是存心轻薄,可是那书生的举动,却令得她难堪之极! 只见她将一张脸,气得成了紫蓝色,牙龈也不断地格格作响,心中对那书生,恨之入骨!那书生一缩手,拿出了一个红丝巾包来,解了开来,拣了半晌,拣出了一只小玉瓶来,只见玉瓶上贴着一个白衙笺,上写着几个十分娟秀的小字,道:“软骨烟解药。” 那书生一笑,道:“在这里了!”身形一幌,来到沈英魂的面前,道:“姑娘请服。” 沈英魂一伸手,去接那小玉瓶,但是在她伸过手去之际,无意之中,和那书生的手指一碰,沈英魂的心头,猛的一震,怦怦乱跳,连忙缩回手来,双颊之上,已飞起了两朵红云,倍见俏丽。 那书生一双澄澈的眼睛,注视在沈英魂的身上,那种友爱关注的眼光,令得沈英魂缭乱的芳心,定了下来,她再伸手,接过了玉瓶,打开了塞子,倾出三颗红色的小丸来。 那书生道:“只服一颗怕就够了。” 沈英魂取了一颗,放入口中,入口便化,味道十分辛辣。她将其余两粒,放入瓶中,还给了那书生,那书生将小玉瓶和那个红丝巾包,顺手一抛,抛在晶晶夫人的身边,道:“解药已取,其余的东西,还给你了!” 沈英魂只觉得才服下了那颗红色的小丸,便有一股灼热之感,顺着真气运转,转到那里,哪里便有了力道。 转眼之间,她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展动,已从马上,跃了下来。 那书生笑吟吟地来到了她的面前,道:“沈姑娘,你后有敌人紧追,前有敌人拦路,快跟我来。” 沈英魂一听,一个“好”字几乎已要讲出口来,可是也就是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心中猛地记起父亲惨死之际,所讲的那句话来。 那句话,声如洪钟也似地敲击着她的心灵!除了吴伯伯一人之外,什么人都是你的敌人! 她一想及这句话,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是什么人?” 那书生仍是面带笑容,道:“在下姓胡名人龙。” 沈英魂根本未曾听说过“胡人龙”这个名字,她向后退出了一大步,道:“我又怎知道胡人龙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跟你去?” 胡人龙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沈姑娘说得是,沈姑娘凭什么要跟我去?”讲完之后,笑声陡止,却又发出了一声凄怆之极的长叹声,道:“晶晶夫人在三个时辰之内,必定运气冲开穴道,沈姑娘自己,多加保重!” 他一面说,一面已转过身去,如行云流水也似,衣袂飘飘,已来到了“小墨龙”的身边,也未见他身形如何展动,便已上了驴背,蹄声得得,向前驰去。 沈英魂一见他就此离去,心中一急,踏前一步,一扬手想要叫唤,但它却未曾叫出声来。小墨龙的去势极快,转眼之间,便已驰出老远! 沈英魂只觉得心中一阵凄楚,眼泪大颗大颗地跌了下来。 她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这样对待胡人龙。 这样对待胡人龙,一定令得胡人龙心中,极其伤心了。 但是,她却又有不能不如此的对待胡人龙的苦衷! 她不住地流着泪,再抬起头来看时,胡人龙连人带驴,已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沈英魂看了躺在地上的晶晶夫人一眼,一翻身,上了一匹骏马,向前驰去。可是,她只驰出了二十来丈,便停了下来。 她停下来的原因,是她不知道向何处去才好! 当然,她必需继续向西去。 但是,向西去,就必需经过星星蛱,星星峡各门各派,正邪双方,高手云集,正在等着她,她去了,无疑是自投罗网。 她一路西来,有大侠七星子陪着她,行止皆由七星子决定。 然而此际,七星子又不知在什么地方了,她实在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她在马上呆了好一会,才想起胡人龙所说,晶晶夫人在三个时辰之内,便会醒来之话,因此,立即策马,向前狂奔而出! 她不辨方向,也没有目的地,只是向前策马飞驰,只求先摆脱晶晶夫人的纠缠。 她一口气策马疾驰了两个时辰,只见前面,高山苍苍,峭壁连天,一个高峰,接着一个高峰,已经来到了一座大山脚下。 沈英魂下了马,在马身上抽了几鞭,那马儿负痛,又向前奔出。 而沈英魂则展开轻功,迳自向山中掠去。 她虽然不明途径,但是却知道,如果能够翻过那么多高山峭壁的话,那么,便可以不要通过星星峡,而继续向西行了。 然而,这又是多么不可想像的事!当胡人龙向晶晶夫人提出这个办法时,以晶晶夫人的武功之高,尚且认为难以办得到。 沈英魂这时,也并没有翻越这无数插天高峰的打算,她只是想先离开所有追赶她的人,一个人,静静地歇上一歇。 她向山中走着,直到黄昏时分,才停了下来。 她自从进山之后,一个人也未曾遇到过,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也不再向前走去,在一个小山谷中,停了下来,四面一看,便跃上了一块大青石。 跃上了青石之后,她将一路上采的野果子,一齐放在石上,一枚一枚地吃着充饥,不一会,月华初升,夜色如水。 沈英魂望着月亮,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自己,自从离开了金陵以来,已经几度月圆月缺了,但是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到达目的地。她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够看到几次月圆。 沈英魂一想及此,连果子都吃不下,以臂作枕,在石上躺了下来。 她心中十分后悔,没有和胡人龙一起走。 可是她又知道,如果胡人龙这时,又在她的眼前出现,叫她和他一齐上路的话,那么,她仍然会拒绝的,因为她父亲临死时的那句话,给她的印象实太深刻了! 荒山之中,静到了极点。 沈英魂不禁又想起了三个多月前,家中突然所发生的变故来。 变故几乎是突然而来的!她的父母或者知情,但是她却的的确确,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变故为什么而生,也不知道这个变故,一直演变下去,究竟会产生怎么样的结果。她记得:那是十分寒冷的初春。 环绕着金陵的钟山中,雪尚未消,在钟山脚下的一座大宅门前,站着一个容颜俏丽的少女,这个少女就是沈英魂。 她站在门前,望着山上的积雪,观赏着家门口的十几株姿态异特的绿萼梅,面上充满了青春的欢乐,她虽然没有笑,但是她面上的那种神情,却叫人一看,就会忘记了心中的烦恼。 她在门口站着,只听得宅笫之中,传来一个妇人的叫唤声,道:“英魂,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沈英魂回过头去,道:“妈,我在看梅花!” 就在她一回过头去之际,她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沈英魂回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她父亲,钟山隐侠沈清,十分匆忙地向前疾掠而来,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连停都不停,只是喝道:“英魂,快进去!” 沈英魂乃是他们父母两人唯一的女儿,她父母平时,对她呵护备至,连重话都不说一句,更不要说这样厉声喝叱了! 她只觉得一阵委曲,几乎哭了出来。 但沈清掠进了门,不见沈英魂跟了进来,便立即停住,转过头去。 这一次,沈英魂不等她父亲再催促,便立即自动走了过去。 因为,在沈清一回头间,她看到父亲不但面色紧张到了极点,而且,那么冷的天气,她父亲额上的汗珠,却比豆还大! 第八章 金陵妖娆 沈英魂吃了一惊。 本来,沈清在辞去了镖局的职务之后,已然如同封刀归隐一样,不再在江湖上走动了,但是一个月前,他却忽然出了门,直到今天,方始回来。 沈英魂一见父亲这等情形,心中暗自吃惊,因此,连忙跟了进去,问道:“爹,什么事?” 钟山隐侠沈清并不回答,踏前一步,将大门关上,但是他在关上了大门之后,向高只丈许的围墙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沈英魂心中,更是奇怪,忙道:“爹,有人在追你吗?” 沈英魂只是随口问上一句,但是沈清一听,却连面都黄了。 他猛地一怔,失声道:“谁?谁在追我?”讲了一句之后,才说道:“英魂,别胡说,快点跟我来!” 沈英魂见老父的神情,大是有异,心中更是莫名其妙,连忙跟在她父亲的后面,向内堂走去,才一走进,便见一个中年妇人迎了出来,“咦”地一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那中年妇人,乃是沈英魂的母亲,沈清踏前一步,一伸手,握住了沈夫人的手,沉声道:“夫人,我已经得到了!”沈夫人本来面上已现露出吃惊之色,这时一听,更是满面惊惶,道:“当真?” 沈清道:“自然,我们快进去!” 沈英魂见父母两人,忽然之间,行动言语,尽皆如此神秘鬼祟,心中忍不住奇特之极,道:“妈,究竟是什么事?” 沈夫人却并不回答,只是道:“那么,你请人去通知了吴大侠了不曾?” 沈清道:“最糟糕是他行踪不定,但我看见风声未露,只怕不曾出事的。” 沈夫人道:“武林中事,十分难说。” 沈英魂跟在后面,一连问了几声,沈清和沈夫人,皆不出声回答,沈英魂赌气不再多问,一直跟进了一个暖阁之中。 那暖阁中,生了满满的一盆炭火,暖气袭人,沈清一走进,便放下了棉帘子,沈英魂在炭火旁一坐,只听得沈清道:“英魂,你过来看!”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卷宽不过五寸,卷成一卷,也只有手指粗细的画来。沈清才一将那卷画取出,只听得暖阁窗外,突然传来了“格”地一声响。 那一声响,实是极其轻微,如果一不留心,只当是炭火爆烈之声。 但是沈清和沈夫人两人,却尽皆听见,沈夫人一声呼叱,一抖手间,手中拨炭的铁棒,“嗤”地一声响,向外电射而出! 可是,那根拨炭棒在穿窗而出之后,却如同石沉大海一样,一点声息都没有,既没有落地之声,也未听得有人被射中的声音! 沈清和沈夫人两人,互望了一眼,一起霍地站了起来,沈夫人一扬手,“呼”地一掌击出,已将一扇窗子.击得“哗啦”一声,跌了下来,一股冷气,直吹了进来,可是窗外却一个人也没有! 沈清道:“只怕是眼花?” 沈夫人一声冷笑,道:“那根拨炭棒呢?总不成上了天?” 沈清面色又自一变,道:“难道来得那么快?” 沈夫人道:“自然是!” 沈英魂实在忍不住,大声道:“爹,妈,究竟是什么事,你们不说,我可急死了!” 沈清转过头来,刚想开口,忽然听得一声高亢入云长啸之声,传了过来。 沈清和沈夫人,一听那下长啸之声,面上不禁都露出了笑容,沈清道:“好-好-他来了!” 连忙也发出了一下长啸之声。 两下啸声,相互呼应,那一下长啸声,迅速地自远而近,转眼之间,便巳来到了近前,破窗之前,人影一闪,一个身材高大,但微现伛偻,目射寒光,威猛之极的中年人,已进了暖阁,此人非别人,正是大侠七星子吴传玉,也是沈清的生死之交! 他一进暖阁,便道:“什么事?” 沈清道:“吴兄,可见有人出去么?” 七星子点了点头,道:“有两个人看见我进来,便慌忙掠出,看他们的身法,竟是少林派中人物,沈老弟,你什么时候,和少林派人结下了仇怨?” 沈清沉声道:“吴兄,不要说少林派,风声既已传出,只怕各门各派,皆有高手来此!” 七星子闻言,面色也自一变,道:“什么,难道你已得了——” 他才讲到此处,沈清便低声喝道:“禁声!” 七星子立即沈声不言,只听得暖阁之上,像是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七星子哈哈大笑,声震屋宇,道:“何方朋友,在屋顶偷窥,七星子在此!” 随着七星子的呼喝之声,只听得屋顶上,传来了一下冷笑声。 但是,那一下冷笑声,却是迅即远去! 众人连忙循声看去,只见一条红色的人影,正向前掠出,身形极快!沈夫人失声道:“江南双怪中的红神田缺!” 七星子道:“这畜生,看情形一定是去叫同伴了!” 沈清忙道:“吴兄,时间无多,我们快来看!” 他一面说,一面便打开了那卷图画,沈英魂一眼望去,只见那图画,画的乃是山水地形之图,她看了莫明其妙,但七星子却“啊”地一声,道:“原来在极西之域!” 沈清道:“是啊,此去要经过星星峡,还要经过魔教西宗的总坛!” 七星子道:“你们都看清了么?” 沈英魂嘟着嘴,道;“什么东西,我根本看不懂!” 七星子一伸手,自沈清手中,抢过那卷画来,手一松,便将那卷画抛入了那一盆炭火之中,火头高窜,那卷画在转眼之间,便已成了灰烟! 沈清道:“吴兄,烧了未免太可惜了。” 七星子道:“我们既已看清,此物万留不得,英魂暂时不明白,我们慢慢向她说好了!” 七星子正在说着,突然听得一阵“卜卜卜”的木鱼声,自外传了进来,同时,听得一个洪亮之极的吟佛声,道:“阿弥陀佛,沈施主在家么?” 沈清一声冷笑,扬声道:“大师明知我在,又何必多此一问?” 沈清这一句话,才一出口,便又听得那洪亮的声音,“哈哈”大笑一声,说道:“说得好!说得好!” 那两下“说得好”,相隔只是一刹之间,但就在这一刹之间,只听得惊呼声,轰隆之声,一齐发作。 而第二下“说得好”才一入耳,又是“砰”地一声,暖阁东首的一幅墙壁,突然碎裂,出现了一个大洞,人影一幌,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和尚,胸前挂着一只老大的木鱼,显得极不相称,已站在众人面前! 沈英魂见来人势子,如此之猛,心中不禁大惊,她循那和尚来处看去,心内更是大惊,原来那和尚,并不是穿廊过庑而来,而且由大门起,一口气硬撞穿了十来堵墙壁,来到暖阁之中的! 沈英魂虽然从来未曾见过这个和尚,但是那和尚既然一现身,便露了这样一手绝顶横练外功,由此看来,则不问可知,那和尚便是少林四僧之一的铁僧了。 铁僧一站定,向七星子一看,道:“原来吴大侠也在!” 七星子踏前一步,道:“正是。” 铁僧道:“那可正合了贫僧之意!”他正说着,身形陡矮,一翻手腕,掌心如墨,一掌已然拍出!铁僧的铁砂掌功夫,在武林之中,极具盛名,这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掌风呼呼,雄沉之极! 七星子并不退避开去,手伸处,也是一掌,迎了上去,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砰”地一声,铁僧身形一幌,后退了一步!而七星子则身形凝立不动。 铁僧“哼”地一声,又待再向前扑来。 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哈哈”一-声长笑,“轰轰”两声,屋顶上穿了两个大洞,落下两个人来。 那两个人,一个一身红衣,面皮青惨惨地,两道浓眉,一高一低,貌相极怪,另一个一身黑衣,白净面皮,一副奸猾凶狠之相。 两人一个手中,握着一柄虎头钩,另一个手中,则是一柄点穴橛。两人才一落下来便齐声喝道:“相好的快让开!” 铁僧道:“凭什么?” 那两人一声狂笑,道:“便凭这一钩一橛!”他们一言甫毕,身形陡分,红衣人的虎头钩,寒光如雪,向沈清当头罩下,而黑衣人的点穴橛,却已直弹沈夫人的胸口! 这两人出手极快,招式也极尽诡异之能事,但钟山隐侠沈清夫妇,乃是何等样人,焉会遭了他们的算计?各自身形一幌,便已退了开去。 而七星子的身形一幌,已拦在了沈英魂的面前,低声喝遭:“英魂,紧紧跟在我的身后,不要离开!” 当那一红一黑两人,自天而降之际,沈英魂已经知道事出非常! 因为那两人,乃是江南道上,出了名的黑道中人,江南双怪,红神田缺,黑煞章期! 沈英魂虽然不明白何以江南双怪和少林铁僧,一邪一正,经纬分明,但是却又会一齐寻上门来。 她只是感到,事情十分严重!所以,七星子一如此吩咐她,她便立即站到了七星子的后面! 也就在此际,突然,刚才江南双怪落下之处,屋顶的大洞中,射下了一片瓦片来。那一片瓦片,来势劲疾之极,但却又不是射向任何人,而是向室中那盆炭火射出!只听得“当”地一声,瓦片射在炭盆边上,将一盆烈火熊熊的炭火掀翻! 刹时之间,火炭四飞,暖阁中人,一齐后退。 而在火炭四飞之间,几幅帷幕,首先着火,燃烧起来,七星子和沈清打了一个手式,示意沈清,向后退出,而火势才起,只见几条人影,又自上而下,飞跃了下来,各自长呼短啸不已,但是他却一手抓住了沈英魂的手,向后退去。 他一面退出,一面低声道:“沈老弟,我们在青松林相会,快走,什么都别留恋!” 这时候,火势越大,浓烟四冒,只见浓烟中,似乎又多了几个人,沈英魂只听得父亲答应了一声,便被七星子拉了,向外掠去。 他们刚一来到了走廊中,便见前面,四个大汉,一样身材,凶神恶煞也似地赶了过来。可是一见七星子,却连忙分了开来,垂手而立,而色十分尴尬。 七星子“哼”地一声,连瞧也不瞧他们,向前直闯而出,到了后院,一出月洞门,又是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大声喝道:“别走!” 七星子也不说话,一扬手,“呼”地一掌,已疾拍而出! 那高瘦子“啊”地一声惊呼,身子如断线风筝也似,直跌了出去,跌出了两丈开外,撞在一块假山石上,脑浆迸裂而亡! 沈英魂心知七星子平日出手甚轻,如今一出手便如此之厉害,可知事态严重!但这时候,她根本没有机会去思索,被七星子拉着,如飞的向前奔出! 转眼之间,便已来到了围墙脚下,七星子足尖一点,身形拔起了两丈高下。可是,他尚未下坠,只是向下一看间,便不禁一怔! 原来,在围墙之外,一字排开,有六个人,像是正在等着七星子一样! 七星子真气一沉,身形迅即下坠,他下坠之势,极其快疾,但是墙外那六人的动作,却也是快到了极点,七星子一落地,他们六人,身形闪动,已经排成了一个圆圈,将七星子围在中心。 七星子定睛一看,认出对面一个山羊胡子的老者,乃是竹山六妖中的妖鹰蓝辰。 那么,不问可知,这六人便是两湘邪派的高手竹山六妖了! 七星子手臂一缩,将沈英魂拉近了身子,沈声道:“蓝老妖,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妖鹰蓝辰冷冷地道:“吴大侠,这件事,你如果揽上了身,那只怕是你的大麻烦,而不是我的!”他一面说,一面幽光四射的眼珠,青碌碌地一转,六人一齐踏前了一步! 七星子心知与这干人多说,也是无用。他一见众人逼了近来,一声长笑,响过行云,身形暴涨,右臂一圈,一掌已经环扫而出! 那一掌猝然而发,使的又是七星掌法中的一招,“七星聚会”,威力之强,实是非同小可,掌风过处,六人一齐向后,退出了两步。 也就在六人才一后退之际,七星子“哈哈”一笑,手臂略缩,就在一缩之后,电光石火之间,便再度向外扬出! 这一扬出,他已使出了他名震武林,一手七暗器的绝技。 七枚长约半寸的小钢镖,带起锐利已极的呼啸之声,电射而出,刹那之间,只听得竹山六妖,齐声惊呼,又一齐后退! 而在他们六人,一齐后退之后,叉传来“叭”地一声,有一枚小钢镖,射中了两丈开外的一株大树。 七星子一声冷笑,道:“你们要再去找一个来同流合污,才够我暗器的一击!” 这时,竹山六妖六人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各自以手,搭住了左肩,指缝之中,有鲜血涔涔而下。 原来,七星子一手七暗器功夫,的确是匪夷所思,一发即中,六个人不但一个也逃不过去,而且,连中暗器的方位,也全是一样! 而七星子在一扬手之间所出的暗器,不但令得他们六人,尽皆受伤,而且还有一枚多出来,射中在一株大树之上! 妖魔蓝辰等六人,本身全是邪派中的厉害人物,他们既然来到了江南,自然也知道大侠七星子吴传玉的威名。 但是,他们却绝未想到,七星子的武功之高,竟到了这一地步! 当下,六人一呆之下,都觉出所中的那小钢镖,入肉极深,伤及肩骨,一时之间,也难以取得出来,因此更是吃惊,哪里还敢久留?一声呼啸,身形如烟,便向前疾驰而去! 从七星子跃下围墙,被竹山六妖围住,一直到竹山六妖狼狈而逃,这其间,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一眨眼间的事情。 然而,时间虽短,就在那片刻间所发生的事,却也看得沈英魂惊心动魄!直到竹山六妖驰远,她才“啊”地一声,道:“吴伯伯,这六个是什么人?他们受了伤,肯就此干休么?” 七星子叹了一口气,道:“这六个人算什么?还有比这六个人厉害许多的敌人,在等着我们哩!” 沈英魂急道:“吴伯伯,爹虽然有些仇人,但却也不会一齐寻上门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七星子道:“如今也无暇与你细说,到了青松林,见了你父母再说!” 沈英魂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她早已看出,今日事情之严重,难以言喻,因此也就不再出声。 七星予拉着她,向前疾掠而出。 那青松林,在沈宅东南七八里处,正在钟山之下,老远便可以看到郁郁苍苍的一片松林,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直掠进了林内,便停了下来。 他们回头看时,只见烈焰冲天,沈家的大宅,已经起了大火,正在轰轰发发地燃烧着,血也似的红火头,衬着钟山的积雪,更令人看来,怵目惊心,说不出来的难过,沈英魂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家起火,秀目之中泪花莹然而下。 但是她却一点也不出声,更不哭出声来。 她和七星子两人,并肩在青松林中,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看到有两条人影,从来路上,跌跌撞撞,直奔了过来。 看那两人的身形,七撞八跌,像是饮醉了酒一样,沈英魂一眼便认出,来的那两人正是自己的父母,而且,她已看出,父母步伐乜斜,乃是受了伤! 她尖声叫道:“吴伯伯,他们受伤了!” 她这里才一开口,吴传玉身形一闪,早巳如箭离弦,向前疾掠而出,相隔小半里,幌眼即到,沈英魂连忙迎了上去。 等沈英魂来到近前之际,七星子已一边一个,将沈清和沈夫人扶住。 沈英魂定睛向父母一看间,不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只见沈清夫妇两人,面色惨白,遍体是血,有的已经凝结,有的却还在汨汨而流,简直成了两个血人!她叫了一声之后,立即向母亲的怀中扑去! 沈夫人挣扎着道:“英魂,快走,敌人衔尾追来了!” 沈英魂自小便在温馨平宁的环境之中长大,从来也未曾经过这样的巨变,这时,芳心之中,早已六神无主! 她听得母亲这样吩咐,只得答应一声,紧咬着嘴唇,向青松林中,疾奔了出去,一直来到了林中深处,才停了下来。 她才一停下,七星子和沈清夫妇,也已一齐赶到。 七星子身形一俯,将沈清夫妇,在草地之上,躺了下来。 沈英魂跪在父母身边,泪如雨下,只听得沈清喘了口气,道:“英魂,别哭,这是咱们沈家的喜事!” 沈英魂哭道:“爹,你还说是喜事?” 沈清又喘了口气,道:“英魂,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为你取一个这样的名字么?” 沈英魂见父亲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忽然提起这样的一个问题来,心中不禁大是愕然!她呆了一呆,道:“不知道!” 只得七星子道:“沈老弟,你又提旧事干什么?” 沈英魂心中更是奇怪道:“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清道:“在……你还是襁褓之中,为婴儿之际,有强敌前来寻仇,其时,我与你吴伯伯还不十分相识,但是你吴伯伯夫妇,却仗义相助……一场剧斗,虽然将敌人赶走,但……但……” 沈清只讲到此处,七星子已是满面泪痕,转身过去。 沈英魂见过七星子不知多少次数,从来也未曾见过七星子流过泪。 这时,她见名震江湖的大侠,忽然流起沮来,心中不禁奇极。 只昕得沈清叹了一口气,道:“吴兄,我本不应再提起往事来,令你伤心,但是我要孩子知道,生她的虽是父母,但令她能活下来的,却是你们夫妇两人!” 七星子黯然道:“你说吧!”沈清续道:“不幸得很,吴夫人却重伤不治而死!” 沈英魂“啊”地一声,道:“爹,为了纪念吴伯母,所以才将我的名字,叫做英魂的么?” 沈清点了点头,道:“是……” 他只讲了一个字,突然和沈夫人两人,身子一齐抽搐了起来。 他们两人,面上尽皆现出了痛苦无比的神色,牙齿得得作声,沈英魂一面哭,一面叫道:“爹,妈,你们怎么哩?吴伯伯,你救救他们!” 沈清勉力摇手道:“英魂,不要乱叫,你吴伯伯救不了我们的。” 沈英魂一听得父亲如此说法,心中更是陡地一阵发凉! 沈清又道:“我们两人,各自身负重伤,又为峨嵋派掌门人一尘老人各自打了一‘天极掌,,内伤极重,只怕难以活得一个时辰了!” 沈英魂一面听,一面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乌云齐至,身子摇摇欲坠,几乎昏了过去!沈清猛地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道:“英魂,吴伯伯于你,恩同再造,我将你托给吴伯伯了,你要记得,你要紧紧地记得……除吴伯伯一人以外,所有的人……全是你的敌人,全是敌人!” 沈清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本是伸手抓住了沈英魂的手臂的。 他越往下说,越是用力,五指已深陷入英魂的手臂之中。 但是沈英魂却一点也不感到疼痛,她只是茫然地点着头,流着泪。 第九章 一纸传书 沈清连续喘了几口气,道:“夫人,那块红丝巾呢?” 沈夫人道:“在。” 沈清道:“快给了英魂。” 沈英魂转过身来,只见母亲已非常吃力地从怀中抽出了一条红丝巾来。 那条红丝巾上,还有好几滴鲜血,她手儿发抖,将红丝巾交到了沈英魂的手上,喘气道:“英魂!吴伯伯会带你到要去的地方去的,你千万要听吴伯伯的话,这条红丝巾的一角……有一个夹层,内有毒药,如果不幸……连吴伯伯也不能保护你,而你在未达到目的地前,便落到人家的手中,那……你一定要自咬巾角,服毒而死!” 沈英魂心头虽然震动,但仍是默默地点着头。 沈夫人又道:“孩子,你俯下头来。” 沈英魂低下头去,沈夫人伸手,簌簌地抖着,在沈英魂的面上抚摸着,道:“孩子……你不要以为妈……想你死……那是因为,不论你落在任何人手中,人家都会用尽一切法子,要你讲出心中的秘密来的,你是一个好孩子,岂可受辱于人,只有……一死……” 沈夫人讲到此处,眼不住地向上翻。 沈英魂不禁哭道:“妈,妈,我心中没有什么秘——” 但是,她下面一个“密”字未曾出口,便突然住口不言了。 原来,沈夫人才讲完了那一番话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色大变,已然死去! 沈英魂猛地一怔,一时之间,她也忘了啼哭,忘了叫唤,只是泥塑木雕也似地蹲在她母亲的身边,她简直不能相信这一切会是事实! 直到七星子伸手,在沈英魂肩头之上,拍了一下,沈英魂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 然而,她才抬起头来,又是猛地一怔。 原来,就在她刚才发呆之间,她父亲也已去世了! 沈英魂“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七星子却说道:“别哭,敌人一定会追来的,快将你父母遗体,草草葬了再说!” 沈英魂紧紧地咬着下唇,含泪和七星子两人,将父母的遗体葬了。 她满面泪痕地抬起头来,将那条红丝巾收起,道:“吴伯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七星子道:“我们快走,一面走,一面我会向你说的!” ………… 沈英魂躺在深山之中的大石上,想到了这里,她便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一天起,她和七星子两人,便一直向西行着,一路之上,不知遇到了多少强敌,但全被七星子杀退,直到遇上了晶晶夫人,七星子才着了晶晶夫人的道儿,中了奇毒!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沈英魂在心中告诉自己,要继续向西去,直到目的地为止。 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臂,那是她父亲在告诉她,除了吴伯伯一人以外,世上所有的人,全是她的敌人时,抓痛她的地方。 她深深地叹着气,环顾周围,一片荒凉,天上,星星在眨着眼睛,四周围静到一点声音也没有。 沈英魂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看前面,一座接一座的山峦。 如果不经过星星峡,想继续西行的话,唯一的办法,自然是翻过那些山峦了。 然而,这有可能么?这些山峰,可以翻得过去么? 她看了一会,又颓然在大石上坐了下来。 隔了没有多久,沈英魂忽然听得在寂静的黑夜之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叮叮”声,和不急不徐的得得蹄声。 沈英魂心中一凛,立即身形一闪,在那块大石后面,伏了起来。 只听得“叮叮”声越来越近,没有多久,一头黑驴,已然驰近,而驴背上所骑的,正是胡人龙。 沈英魂一见胡人龙,心头不禁怦怦乱跳! 她看到胡人龙低着头,蹙着眉,像是正在深思,眉宇之间,带着一份十分忧切的神情。 沈英魂心中,忍不住暗忖,他是不是因为见不到自己,所以心中才这样戚然的呢? 她几乎要出声叫他,但是却竭力的忍住了不出声。 她虽然觉得,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胡人龙都不像是坏人,而且,早在胡人龙未曾将她在晶晶夫人手中救出之际,沈英魂便已对他,有着好感,更何况胡人龙曾经救过她! 但是,沈英魂却又紧紧记得父亲临死前的吩咐,在未曾确确实实,弄清胡人龙的真正来历之前,她实是不敢将胡人龙当作朋友。 只见胡人龙越来越近,不一会,便已走过了沈英魂藏身的那块大石。 他并没有向沈英魂藏身之处望来。 沈英魂望着他的侧面,还听他慢慢地叹着气。 眼看胡人龙走过了那块大石之后,继续向前去,就要隐没在黑暗之中,但也就在此际,突然听得一下尖锐之极的呼啸之声,从胡人龙来的方向,传了过来! 那失锐的呼啸声,一听便可以听出,乃是两个人所发出来的。 那啸声一传到,胡人龙便勒住了“小墨龙”,抬头循声望去。 沈英魂也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两条又高又瘦的人影,正疾如流星,向前掠来,转眼之际,便已到了眼前,星月微光之下,看得十分清楚,那两人一身黑衣,面目阴森,双眼幽光闪闪,正是曾经遇到过一次,和七星子约在星星峡相会的伦氏双魔! 伦氏双魔一到,啸声便戛然而止。 老大伦青寿踏前一步,道:“阁下可是曾和晶晶夫人同途的胡朋友么?” 胡人龙骑在驴背上,懒洋洋地道:“不错,在下正是姓胡,也曾和魔教西宗副宗主晶晶夫人同行。” 伦氏双魔一昕,便四面一看,面上略现出了诧异之色。 伦海波道:“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沈姑娘呢,你将她放在什么地方了?” 胡人龙一听,面上略现怒容,但是却一闪即逝,立即又回复了满面忧戚之色,道:“不错,你们消息倒十分灵通。我是救了沈姑娘,但是我邀她同行,她却不肯答应。” 他讲到此处,又仰天一叹! 沈英魂在大石之后,见了这等情形,心中也不禁为之深深叹了一口气。 伦青寿“嘿”地一声道:“沈姑娘不肯与你同行,你便算了么?” 胡人龙道:“自然,她既不肯,我难道还能强人所难吗?” 伦青寿面色倏地一沉,骂道:“臭小子,你装什么蒜?” 胡人龙剑眉微蹙,问道:“阁下何以出口伤人?” 伦青寿身形一幌,欺近两步,长臂一摇,喝道:“骂你又怎么样?” 他一面说,一面五指如钩,已经向胡人龙的肩头,疾抓而下,胡人龙一提缰绳,“小墨龙”的身子,突然向旁一挪,避了开去。 伦青寿一抓不中,五指伸屈之间,第二抓又已疾抓而出! 这一下,他抓的乃是胡人龙的面门,五指嘶空,发出“嗤嗤”之声,胡人龙剑眉微蹙,一声低喝,头一侧,又避了过去。 然而,伦青寿的这一招,来得十分古怪,一抓不中,被胡人龙侧头避了开去之后,立即改抓为拍,一掌向胡人龙肩头,疾拍而下!这一招十分之奇,胡人龙“咦”地一声,身子并不曾再避,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伦青寿的一掌,已经击在胡人龙的肩头之上!但是,也就在此际,胡人龙一翻手腕,突然,一掌向自己的肩头击出! 胡人龙的这一掌,向自己肩头击去,更是怪异之极,伦青寿一见,一时之间,不仅呆了一呆,暗忖哪有自己打自己之理? 可是胡人龙的出手,快疾无伦,就在伦青寿一呆之后,陡地想起了对方的用意,想要缩回手来时,却已慢了一步! 当下,只听得极其轻脆的“叭”地一声,胡人龙的那一掌,虽然是击向他自己的肩头,但因为伦青寿的手掌,刚击中了胡人龙,还未曾缩回来,所以,那一掌,便正好击在伦青寿的右手手背之上! 伦青寿手背一被击中,在刹时之间,只自觉得对方的掌心上,像是藏有万千枚小针一样,手背似如针刺,奇痛无比,忍不住一声惊呼! 伦氏双魔,乃是西域道上,大是有名的人物。他们两人,间中也到中原行走,所以中原武林人物,也知两人之名。 而两人的见识,也是极广,伦青寿一缩回手来,连忙就势,退出了丈许,只见自己右手手背,又红又肿,而五指也难以伸屈自如,伦青寿心中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因为,在那刹时间,他已知道,对方刚才看来那轻描淡写的一掌之中,已蕴了内家罡气,所以自己一中掌,才伤得那么历害! 伦青寿心中,又惊又怒,一声怒叱,伦海波迎了上来,道:“大哥,怎样——” 他下面一个“了”字尚未出口,已经一眼看到了伦青寿的右手,肿得高起了两寸许,整只手简直像是一只肉球,心中一惊,将话缩了回去。 胡人龙却并不再来追击,只是道:“算是你们运气,若不是我心情不好,不想伤人,你们两人,已没命了!” 伦氏双魔纵横武林多年,几时曾吃过这样的大亏? 这时,他们两人,虽己看出对方年纪虽轻,但却是不易招惹。 但是这一点,他们是早已知道了的。 因为,魔教晶晶夫人,被一个姓胡的年轻书生所制,夺走了沈英魂一事,早已由经过这条路,发现了晶晶夫人的人,将消息带到星星峡。 伦氏双魔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才来追踪胡人龙的。 试想,魔教的晶晶夫人,乃是何等样的高手。既然连晶晶夫人也曾着了那姓胡的书生的道儿,可知对方必非寻常人物。 而伦氏双魔仍敢寻了来,可知他们,定然是有恃无恐的了。 当下,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伦海波阴森森地道:“你是何门何派的人物?” 胡人龙冷冷地道:“我又何必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见识高的话,刚才这一掌,就可知我的来历了!” 伦青寿一听,心念电转,将几种称誉江湖的掌法,如峨嵋天极掌,武当绵掌,嵩山玄阴掌等都想了一遍,但却也不能肯定,胡人龙究竟是使的什么掌法。 伦海波又是一笑,道:“阁下身手矫捷,谅必不致于就此溜走吧?” 他们两人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但却又不准胡人龙“溜走”,那分明是要去请救兵。 胡人龙一笑,道:“你们要去请柴达木老魔吗?” 伦氏双魔互望了一眼,道:“正是,他老人家只怕有几句话要问你。” 胡人龙道:“我在此等他便了。” 伦海波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枝信号箭来,顺手一抛,只听得“嗤”地一声,那枝信号箭,幻成一溜血也似红的红焰,在黑夜中看来,更是夺目已极,直上霄汉,伦氏双魔立即后退,伦海波道:“阁下既说不走,切勿言而无信,觑机遁走。” 胡人龙只是仰首向天,望着那一枚越升越高的信号箭,面上现出略有所思的神色来,对于伦海波的话,连理都不理。 伦氏双魔,离胡人龙两三丈远近而立,阴森森的眼光,注定在胡人龙的身上。 沈英魂躲在大石之后,心中不禁暗暗替胡人龙担心。 因为柴达木老魔??乃是邪派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实是非同小可,武功之高,绝不是伦氏双魔,可以与之比拟的。 即使是正派中的几个长老,见了柴达木老魔,也是十分客气,不愿意撕破脸,与他成为仇敌。 如果他来了,胡人龙只怕应付不了! 沈英魂心中代胡人龙担心,但是看胡人龙时,却又像是若无其事一样! 过了没有多久,只听得一阵十分悠扬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一阵乐声,若有若无,飘渺之极,令人一听,心中便不禁生出了一阵极其舒服的感觉来。 那乐声越来越近,片刻间,只见两队十六个少年男女,各持乐器,向前走了过去。 那十六个少年男女,虽然身形不见如何剧动,但是前进之势,却是十分疾快,转眼间,便到了眼前,仍是不停地吹奏那动人的音乐。 胡人龙只是向这十六人略望了一眼,便掉头他顾。 而当这十六名少年男女现身之后,伦氏双魔的神色,便显得十分紧张,一齐转过身去,向着来路,躬身而立,看他们的情形,便可以知道他们是在恭迎柴达木老魔的大驾。 没有多久,只见黑暗之中,现出了一辆金光闪闪的车子来。 那辆车子,由两个身形高得出奇,赤着上身,满身肌肉盘虬的大汉推着,向前而来。 那车子黄金为辇,白玉为座,极尽华贵之能事。 车子不一会,便到了眼前。 沈英魂也看清,车上一人,盘腿而坐。 沈英魂虽然一直在金陵,但是她却也久闻青海柴达木盆地,柴达木老魔之名,这时连忙偷偷地向车上的人望去。 怎知她不望犹可,一望之下,不禁大大吃了一惊。 原来,就在她向车上的柴达木老魔望去之际,只见两道闪电也似的目光,也向她望了过来,沈英魂心头大震,连忙缩回头去。 隔了片刻,她再探出头来时,这才看清,这个邪派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原来看来竟是一个貌相十分清奇的中年人! 沈英魂知道,柴达木老魔的年龄,少说也在七十上下了。 他看来像是中年人,自然是因为内功极其深湛之故了。 那两个大汉,将车子推到那两队十六个少年男女之后,便停了下来,乐声也在这时停止,伦氏双魔躬身道:“参见前辈。” 柴达木老魔一袭黑服,满是绣金,十分华贵,他手中不住地在滚动玩弄着一对血也似红的琉璃球。 对于伦氏双魔的请安,只是“嗯’‘地一声,表示答应。 第十章 正邪相争 只听得晶晶夫人柔声道:“这话可不对了,沈姑娘早已答应去魔教总坛的,尊驾此举,不是存心和敝教为难吗?” 晶晶夫人的声音虽软,但是语气却十分强硬! “贵教与我,虽然河水不犯井水,但贵教竟用一个‘魔’字,可知道这是于我,大大的不敬么?” 柴达木老魔,讲出了这样几句话来,晶晶夫人猛地一怔,一时之间,也难以出声! 因为,这几句话实是讲得狂妄之极,彷佛他一人称魔之后,便连存在已数百年,势雄力大的魔教,都要改名字一样! 柴达木老魔又是一声冷笑,续道:“如果你们这次不再多事,我倒也不愿多计较,但如要多事,可就得算总帐了!” 晶晶夫人道:“就凭尊驾这两句话,小女子也难以回去向宗主交代!” 柴达木老魔哈哈一笑,道;“这个容易!”他一面说,一面向身后,挥了挥手。 他身后两个大汉之一,连忙走前一步,一撩衣襟,取出了一根长约五尺,径可半寸的铁棍来恭恭敬敬地奉上。 柴达木老魔将那铁棍接在手中,右手顺手一曲,已将那根铁棍拗短了一半,变成了两股重叠!石坪之上,不少人面上失色!但也有人,冷笑不已。 因为,老魔的这一拗,虽已是内力绝顶之作,但是却也不是没有人做得到。 晶晶夫人也是面带冷笑的一个。 柴达木老魔紧接着,双手各执住铁棍的一端,迅速地扭动起来,转眼之间,铁棍又缩短了半尺,成了两尺长短,而两股铁棍,却已像扭股糖儿一样,缠成了一股! 这么一来,晶晶夫人面上的冷笑之容,也已消失! 环顾全场,只有嵩山天姥姥面上,仍有不屑之容! 柴达木老魔顺手将铁棍向地上一抛,道:“你不妨将铁棍带回去。贵教宗主,若能将这铁棍回复原状,尽可来天一宫找我。如果不能,还是在魔教总坛,修心养性的好!” 在他顺手一抛,将铁棍抛出之际,只听得“当”地一声,那已绞缠成为一股的铁棍,竟插入了岩石之中,半尺有余! 晶晶夫人自然不会听他的话,真的将铁棍带回去,她知道柴达木老魔此举,无非是示威而已。 而她自度,自己的武功,确未达到这一地步,再和他说下去,有害无益!还不如早些设法,通知魔教总坛,再请宗主设法的好,所以,她一声妖笑,道:“小女子今日方始大开眼界,定将这种情形,上复敝教宗主,这铁棍,我看不必带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已和柳生朴两人,向后走去。 她才走出了两步,只听得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道:“不错,这铁棍不用带了。” 晶晶夫人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嵩山天姥姥,正一步一步,向那插在岩石之上的铁棍,走了过去。 在天姥姥走近铁棍之际,插在岩石上的铁棍,忽然颤动起来j 这时,在场的众人,武功或有高低之分,但全是一流高手,却是绝无疑问之事。众人一见天姥姥向铁棍走去。铁棍颤动起来,便知道天姥姥已以绝顶内家真力,由足底传出,通过岩石,影响铁棍所致! 众人俱都屏气静息以观,看天姥姥如何卖弄。 只见天姥姥越是走近铁棍,便走得越是慢,脚步也更是沉重。 等到她来铁棍面前,只有尺许时,一脚向石坪上踏去,只见她的鞋子,陷下了岩石分许,而那铁棍,却“刷”地向上飞了出来! 天姥姥一伸手,便将铁棍,接在手中。 只见她双手旋转不已,不一会,已将两股铁棍,弄得散了开来,她再是一拗,又将之拗直,用力一捋,前后不过转眼之间,那铁棍重又笔也似直! 天姥姥冷笑一声,仍将铁棍插在那个孔口,道:“这不是不必带去魔教总坛了么?” 当天姥姥也露了这一手绝顶武功之际,其余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因为,他们都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武功,难以与柴达木老魔以及天姥姥相比。 这当然不表示他们已无意再和柴达木老魔等人,争夺沈英魂,因为他们各门各派,还有高手未出,像魔教西宗的宗主,这时便不在场。 后退的众人,只不过知道,此时此地,如果硬要出手,那只有自讨没趣而已! 众人一后退,无形之中,便成了天姥姥和柴达木老魔对峙之局! 柴达木老魔面上阴森森地,道;“天姥姥确是名不虚传。” 天姥姥也冷冷地道:“不敢。” 柴达木老魔道:“相信天姥姥,会将这条铁棍,归还在下!” 以柴达木老魔的武功而论,他根本不用从车中起身,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根铁棍,取在手中。 天姥姥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的。 所以,天姥姥一听得他如此说法,便知道他是存心和自己,再较量一下内功! 天姥姥立即真气运转,握住了铁棍的一端,踏前一步,手略前一伸,道:“接住了。”天姥姥在向前一伸之间,已暗以铁棍,使了一招“孤峰插云”,铁棍向对方胸前,疾撞而出! 这招看来,虽是直撞而出,但是铁棍隐隐颤动,却指向柴达木老魔胸前“华盖”、“璇机”、“膻中”三大要穴。 这三个穴道,全是人身一等一的要害,若是被她的铁棍撞中,只怕柴达木老魔的武功虽高,也难免要吃大亏! 柴达木老魔当下一见天姥姥出手,趁机向自己攻了一招,心中冷笑了一下,正当此际,一掌自上而下,直切下去。 他那一掌,切向铁棍的一端,在眼看掌缘将要和铁棍接触之际,天姥姥已经改招,铁棍尖端,改向柴达木老魔的手背,突撞而出! 但是,也就在此际,柴达木老魔也倏地改招,变掌为抓,五指如钩,已将铁棍,牢牢抓住! 天姥姥应声送铁棍过去,到被柴达木老魔将铁棍牢牢抓住,这其间,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一眨眼间的事情。 但是,就在那一眨眼间,这两个绝顶高手,却已相互发了两招! 这两招变幻之速,势子之快,石坪之上,除了他们两人以外,竟是谁也未曾看清,而天姥姥一见铁棍已被柴达木老魔抓住,心中不禁一凛! 因为,在这两招之中,虽然看来谁也不会吃亏,但天姥姥取的乃是攻势,却被柴达木老魔将铁棍抓住,那分明是落了下风!所以,天姥姥面色,微微一变,道:“阁下要这铁棍来何用?” 柴达木老魔道:“如今,我们既然是抓住了铁棍的一端,那么,不妨就在这铁棍之上,较量一下!” 天姥姥沉声道:“好!” 只见柴达木老魔话一说完,便从车上,走了下来。 敢情他也知道,嵩山天姥姥不是等闲人物,也不敢再以怠慢! 天姥姥一见柴达木老魔走下车来,便后退一步,他们两人,仍是各自握住了铁棍的一端,柴达木老魔道:“姥姥以为如何较量才好?” 天姥姥冷冷地道;“自然是谁能夺到铁棍的为高了!” 柴达木老魔道:“好!” 他一言甫毕,身子便向后一仰,几乎是在同时,天姥姥的身子,也向后仰去,这时,石坪之上,人人全神贯注,要看这两人谁高谁下。 但是,看了一会,却是一点名堂也看不出来! 因为,他们两人,只是石像也似地站立不动,一点变化也看不出来! 可是,过了没有多久,忽然听得人丛之中,有人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发出了惊呼之声,没有多久,只听得人丛中,惊叹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j 原来,当最初那人发惊呼之际,那人已经看出那根五尺的铁棍,在天姥姥和紫达木老魔两人,各自用力向后拉扯之下,已经渐渐地长了起来,而当众人都发出惊呼之际,那条铁棍已长了一尺! 那铁棍虽是熟铁打就,但是以两人之力,却要将之硬生生地拉得长了起来,这份内力之高,实在也是令人为之咋舌!. 只见那根铁棍,仍然在继续变长,不一会,已经长可七尺了,而铁棍越变长,也越是细,而铁棍越细,也更容易变长,转眼之间,一条五尺长的铁棍,已变得长可丈许!也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啪”地一声,铁棍齐中断折!铁棍断折的那一瞬间,柴达木老魔,仍在地上,凝立不动。 但是天姥姥,却是身不由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方始站稳! 柴达木老魔“哈哈”一声大笑,天姥姥面上,红了一红,因为,这一下,又是柴达木老魔,比她略为胜了一筹! 柴达木老魔在一笑之后,冷冷地道:“姥姥还要再较量下去吗?” 天姥姥自知柴达木老魔的武功,在自己之上。 但是,要地就此退却,她却又心有不甘,所以,一时之间,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柴达木老魔道:“姥姥,你一世英名,何苦在此丧尽?你以为我武功只是略胜你一筹吗?” 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半截铁棍,搓之不已,不一会,那半截铁棍,便成了一双铁球! 那铁球看来,天然浑成,竟像是早已铸就的一双铁球一样! 天姥姥一见这等情形,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因为这一手功夫,天姥姥实是大为自叹不如了! 沈英魂从窗口中看出去,外面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她一见到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发凉! 柴达木老魔的武功之高,既已到了这样不可思议的地步,那么,就算胡人龙来到这里,也是难以下手!而自己则全身为白绢裹住,连动都不能动一动,又怎能够脱离而去? 沈英魂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离去的希望,长叹一声,索性闭上了眼睛,心中暗自在想像着自己如果被押到了天一宫后,会有什么事变发生。 她芳心之中,缭乱已极,同时,她心中也不禁又是茫然! 她知道她自己,如果能够渡过一切劫难,到达目的地的话,那么,一路上所受的痛苦的代价,可以说都是值得的。 一但是,在她眼看这一切劫难,都难以克服,目的地如同虚渺的幻影一样,不可捉摸之际,她却在怀念着以前的平静的生活。 第十一章 八角金珠 她以前的生活,是多么地宁静、安详,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和如今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惊涛骇浪之中相比,简直难以比较! 沈英魂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想着。 只听得屋外,石坪之上,传来柴达木老魔“桀桀”的怪笑之声,听得令人心神皆悸,道:“还有那一位朋友,要见沈姑娘的?” 石坪上众人,虽然全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但这时,却也没有一人出声。 柴达木老魔双眼神电四射,在众人身上,各自扫射了一遍。 有几个胆量较小的人,在柴达木老魔的眼光,扫到身上之际,竟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 柴达木老魔道:“我一向绝少履足中原,与各位也并无冤隙,但各位如要与我为难,那却莫怪我心狠!”他话一说完,便喝道: “伦氏兄弟,还不替我送客吗?” 伦氏双魔一心一意请柴达木老魔前来,阻拦沈英魂,怎知将沈英魂抢到手后,柴达木老魔却突然变脸,要将沈英魂据为已有。 伦氏双魔实是啼笑皆非,但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当下,他们一听得柴达木老魔的呼喝,只得道:“是,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请回去吧!” 在石坪上的众人,有同伴同来的,各自相互望了一眼,交换眼色,独自前来的,都双眉深锁,并没有人出声。嵩山天姥姥首先冷笑一声,身形幌动,斜斜掠出,疾如轻烟,轻飘飘地下了那石坪。 她一下石坪之后,又是一声冷笑,那一下冷笑声,尚自在人们耳际,萦回未绝之际,天姥姥人影飘动间,早巳出了山谷不见! 天姥姥一走,立时便有几个人,跟着离去,看众人离去时的神情,分明是迫子无奈,准备另打主意,而不是甘心就此失败在柴达木老魔之手的! 不到两盏茶时分,石坪之上,除了伦氏双魔和柴达木老魔等人,其余人尽皆走得干干净净! 柴达木老魔坐在车上,一见人走净,突然扬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轰轰发发,实是惊人之极,沈英魂虽在屋内,一听得他的笑声,也是头昏目眩,天旋地转,几乎昏了过去! 看伦氏双魔时,两人虽还站着,但是却面色煞白,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柴达木老魔的笑声,一直传了曲去。 其时,嵩山天姥姥已在五六里开外,但老魔的笑声,仍可以传入她的耳中! 天姥姥在听到了柴达木老魔的笑声之后,呆了一呆,一咬牙,又向前急驰而去! 她虽然知道自己的武功,不是柴达木老魔的敌手,但她却也不甘就此让沈英魂落入了柴达木老魔的手中,她要请帮手,即使追到天一宫,也要和柴达木老魔,再见一番高下! 在那石坪上,柴达木老魔笑了好一会,才戛然收住了笑声。 那时,伦氏双魔已经险险乎支持不住,要昏倒在地上了!本来,伦氏双魔也是极其狠残的人,绝不甘心受老魔的驱使。 但此际,他们再一次见到老魔的神通,心中大为骇然之余,噤若寒蝉,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稍想一想!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道:“伦氏兄弟,此去天一宫,沿途可能会有不少麻烦,你们多出点力!” 伦氏双魔齐声道:“有前辈在,什么人再敢前来生事?” 柴达木老魔道:“那你们呢?难道真是心服了吗?” 伦氏双魔面色一变,道:“前辈明鉴!” 老魔“嘿嘿”冷笑两声,道:“谅你们也不敢!我们走!”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一挥手,立即又有两个女子,奔入屋中,将被白绢紧紧裹住的沈英魂,抬了出来,一行人等,下了石坪,仍照来时的次序,向谷外一齐走了出去。 那些少年男女,不断地吹打乐器,为老魔开道,一行人等,走得甚快,出各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走出了三十来里。 沈英魂自离开了金陵之后,一直是向西而行的,每天日落,落日总是在她的前面,但是这时,因为柴达木老魔,要将沈英魂带到他建造在柴达木盆地,百里浮沙之中的天一宫去,所以改而向南,日落之际,落日在沈英魂的右侧,沉下地面去。 暮色四合,柴达木老魔并未下令停止行列,谁也不敢出声,仍是继续向前走着。 沈英魂四面张望着,希望看到胡人龙的影子,她又小心地倾听着,希望听到“小墨龙”项间,银铃悦耳的“叮叮”声。 但是,夜色越浓,四周围越是沉寂。 沈英魂心中,不断地叹着气,那一夜,未曾停足,第二天,又走了一天。 直到第二天傍晚时分,在夕阳余晖之中,看到前面,有一片白杨林子,在离开杨林有里许之际,一直端坐不动的柴达木老魔,突然一扬手,喝道:“住!” 开路的少年男女,立即停了下来,并且停止了奏乐。 而所有人,也一齐停下。 只见柴达木老魔,侧耳细听了片刻,才冷冷地道:“前面林中有人,伦青寿,你前去看看,是什么样人,不可露面。” 伦青寿早巳看出,老魔在侧耳细听的时候,面上现出一种十分犹豫的神色,他自己虽然也曾用心细听,但是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出来。 然而看老魔的面色,像是那林中,有着什么极其厉害的人物一样! 伦青寿虽然猜到了这一点,但是老魔既已吩咐了下来,他却不敢不从! 当下,他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展开身形,向前疾掠而出。 他在将到那白杨林之际,行动更是小心,藉着暮色的掩遮,轻轻地向前走着,看来简直如同一个鬼魅一样!片刻之间,他已跨进了林子。 才一进林子,便听得林子之中,有一个人,正在低声地哼着什么。 他循声看去,只见在林子深处,一个人席地倚树而坐,那人穿着一身极其宽阔的长袍,大得极不称身,头发披散,就着暮色看去,还可以看得出他面上有许多的皱纹。 伦青寿在武林中的见闻,也是不弱,但是他却想不起这样的一个怪老头儿,是什么来历。 他看了一会,只见那怪老头,双手一伸,伸了一个懒腰。 在那怪老头一伸手之际,伦青寿看出,那怪老头的双臂之上,戴着一双血也似红的玛瑙镯,除此之外,更无出奇之处,而怪老头在哼的,似是什么地方的小调,也听不真哼些什么。 伦青寿看了一会,便悄然后退。 那怪老头儿,像是全然未觉得有人在窥视他一样,在伸了一个懒腰之后,便一挺身,在地上仰天而卧。 伦青寿悄然地退出了十来丈,一个转身,向前疾掠而去。 不一会,他又来到了柴达木老魔的面前。 才一来到老魔的面前,伦青寿便不禁一怔。 原来老魔已离车而起,正在背负双手,踱来踱去,面上的神色,十分焦虑,一见伦青寿,便道:“是什么样人?” 伦青寿道:“是一个身穿宽袍的怪老头儿。” 老魔面色,为之微微一变,道:“你看清了吗?” 伦青寿道:“自然看清了,他还伸了一个懒腰,我看到他左、右双手,各戴着一双大红的玛瑙镯子。” 柴达木老魔仰首向天,面上的神色十分庄肃,过了好一会,才听得老魔道,“他儿子不在么?” 这一句问话,问得伦青寿莫明其妙,但又不敢妄答,呆了一呆,才又问道:“他儿子?” 老魔挥了挥手,道:“行了!”也不再问下去,只是来回踱了几步。 柴达木老魔这一连串的举动,人人都看得心中莫名其妙!只是猜想得到,前面林中,有一个厉害人物而已。 伦青寿不敢多说,退了开去。 柴达木老魔在踱了几步之后,身形一幌回到了车上,道:“继续向前走!”那些少年男女,立即又奏起乐来。 一行人等,继续向前去,没有多久,便已到了白杨林子的边缘。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突然“哈哈”一笑,道:“老朋友多年未曾见面了,想不到在此相逢,也是异数!” 他一连讲了两遍,林中却寂然无声。 老魔面色微变,一扬手,又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了林子中心,不但连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人影也不见一个。 老魔回过头来,眼中冷电四射,望定了伦青寿,道;“人呢?” 伦青寿看出柴达木老魔语意不善,背上不禁冷汗直流,忙向前一指,道:“方才明明在这里呀!” 柴达木老魔身子一纵,已如同轻烟也似,离车而起,掠到了那株树下。 他才在树下站定,便看到树之上,刻着四句似诗非诗的话,道:“专游胜境一老人,天一宫中好遨游,主人若然归来晚,宫毁人亡成平地。” 那四句话,似通非通,旁人看了,一定会喷饭而笑的。 但是,柴达木老魔在一看之后,便猛地一怔,喝道;“伦青寿!” 伦青寿战战兢兢地走向前来,垂手而立,柴达木老魔向那四行字一指,道:“这字是你见到的那怪老头儿留下的么?” 伦青寿向那四句话一看,心中也不禁一凛。 因为那四句话,分明表示其人,将要赶在老魔的前面,到老魔的天一宫中去大肆捣乱,若是老魔迟些回去,可能天一宫将变为平地! 武林中,竟然还有人敢在柴达木老魔身上捋虎须,这倒确是出乎伦青寿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心中惊奇不已,道:“晚辈未曾看到他动手。” 柴达木老魔在树前来回踱了两步,突然一声冷笑,手起处,反手一掌,向那株碗口粗细的白杨树拍出! 伦青寿这时,正在老魔的身旁,老魔的手掌扬了起来,一股大力,首先四下涌出,那一掌虽然不是击向伦青寿的,但伦青寿也犹如处身于惊浪骇涛中一叶扁舟,身不由主,脚步踉跄,一路被涌跌出了七八步,方始能以站稳了身子! 而看那白杨树时,只见树身乱幌,所有的树叶,一齐落了下来,树干上木屑纷飞,转眼之间,全树的树皮,尽皆落下,一株树,竟在片刻之间,成了木桩也似的一根木头! 伦青寿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当老魔一掌向树击出之际,他只当老魔是要将树,断为两段。 而事实上,那树不过碗口粗细,要将之一掌齐根击断,并不是什么难事,以伦青寿的武功而论,也已经绰绰有余。 但是,老魔的一掌,却将树皮树叶,尽皆击去,令得一株树,变成了一根秃桩,这种刚柔互济,已到绝顶的功力,却是闻所未闻! 只见柴达木老魔一掌击出之后,身形立即后退,来到了抬着沈英魂的那两个少女之旁,倏地一伸手,已将沈英魂挟在肋下! 沈英魂生性极其聪明,早在伦青寿去探望白杨林之际,已经从老魔的面色上,看出将有重大的变故要发生。 刚才,她勉力转过头去,也看到了大树上所刻的那四句话。 沈英魂虽然不知道在树上留言的是什么人,但老魔的面色,如此严肃,可知其人一定使得柴达木老魔也十分忌惮。她也已经料到,柴达木老魔不会让那人去捣毁天一宫,而会立即采取应付的方法,但是,她却未曾料到,老魔出手,如此之快! 沈英魂一被老魔挟在肋下,惊呼一声,道:“你作什么?” 但是她随即紧紧地闭住了嘴,因为只觉得劲风扑面,连口也难以张???,而两耳风声呼呼,四周围景物,什么也看不见,正如同风驰电掣一样,被柴达木老魔挟着,向前驰出。 沈英魂心头乱跳,直到天色微明时分,柴达木老魔的身形,才渐渐地慢了下来,沈英魂这才能看清四周围的情形。 只见眼前的景色,已和昨晚,完全不同,可知这一夜之间,自己为柴达木老魔带着,已经不知驰出了多少路了! 向前望去,乃是光秃秃地,和天边相联的一大片大平原。 但是在那平原上,却并没有芳草野花,只是东一簇西一簇地生着茅草、芦苇和蓝蒿子,土地上,也泛着白花花的盐花,一片死气。 有许多乱石岗子,东一个西一个地,怪石嶙峋,高的竟在四五丈之上。 老魔身形略慢,沈英魂偷偷地向他看去,只见他面上,略有愠怒之色。 但是经过这样的一夜急驰,老魔不但额上不见汗珠,而且连气也不喘一下,由此可知他内功深湛,实已到了极点。 老魔在经过每一个乱石岗子之际,必然略停上一停,岗子中绕上一转,看他的情形,像是在寻找有没有人,隐藏其中。 不一会,柴达木老魔,陡地在一块大石面前,站定了脚步。 沈英魂一抬头,只见那石上,又有四句话刻着,道:“连夜追赶来此地,我已超君百余里,阁下赶至天一宫,天一宫已面目非。” 柴达木老魔一声怒吼,厉声道:“老友不必替自己吹嘘,你又何能超我百里之遥,我的话,你可听到了吗?” 柴达木老魔一开口讲话,沈英魂便立即真气运转,凝气敛神,抱元守一,但仍是不免为他的语声,震得金星乱迸! 老魔一讲完,沈英魂便喘气道:“喂,你别鬼叫了好不好?” 柴达木老魔正在怒火头上,一听得沈英魂出口不逊,手掌扬起,一掌便要拍下。 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他忽然哈哈一笑,那一掌,反手拍出,按在石上,慢慢地移动着,只见石屑簌簌而下,不一会,老魔提起手掌来,石上四句话,便已不见。 “这时候,沈英魂虽然看出,柴达木老魔已经遇到了麻烦,但是沈英魂的心中,却并没有什么高兴。 因为,无论正邪各派的人物,都想要得到她,就算柴达木老魔,败在那留字的人手上,那么,她也必将落在一个武功更高的人手中! 她只盼望着胡人龙能够出现。 她自然知道胡人龙不是柴达木老魔的敌手。 但是,在她看到了胡人龙所写的那“请放心”三字之后,她矛盾的心灵中,便产生出了一种奇怪的信心,像是觉得胡人龙一定会有办法,将自己救出来一样! 沈英魂生性极其聪明,早在伦青寿去探望白杨林之际,已经从老魔的面色上,看出将有重大的变故要发生。 刚才,她勉力转过头去,也看到了大树上所刻的那四句话。 沈英魂虽然不知道在树上留言的是什么人,但老魔的面色,如此严肃,可知其人一定使得柴达木老魔也十分忌惮。她也已经料到,柴达木老魔不会让那人去捣毁天一宫,而会立即采取应付的方法,但是,她却未曾料到,老魔出手,如此之快! 沈英魂一被老魔挟在肋下,惊呼一声,道:“你作什么?” 但是她随即紧紧地闭住了嘴,因为只觉得劲风扑面,连口也难以张开,而两耳风声呼呼,四周围景物,什么也看不见,正如同风驰电掣一样,被柴达木老魔挟着,向前驰出。 沈英魂心头乱跳,直到天色微明时分,柴达木老魔的身形才渐渐地慢了下来,沈英魂这才能看清四周围的情形。 只见眼前的景色,已和昨晚,完全不同,可知这一夜之间,自己为柴达木老魔带着,已经不知驰出了多少路了! 向前望去,乃是光秃秃地,和天边相联的一大片大平原。 但是在那平原上,却并没有芳草野花,只是东一簇西一簇地生着茅草、芦苇和蓝蒿子,土地上,也泛着白花花的盐花,一片死气。 有许多乱石岗子,东一个西一个地,怪石嶙峋,高的竟在四五丈之上。 老魔身形略慢,沈英魂偷偷地向他看去,只见他面上,略有愠怒之色。 但是经过这样的一夜急驰,老魔不但额上不见汗珠,而且连气也不喘一下,由此可知他内功深湛,实已到了极点。 老魔在经过每一个乱石岗子之际,必然略停上一停,岗子中绕上一转,看他的情形,像是在寻找有没有人,隐藏其中。 不一会,柴达木老魔,陡地在一块大石面前,站定了脚步。 沈英魂一抬头,只见那石上,又有四句话刻着,道:“连夜追赶来此地,我已超君百余里,阁下赶至天一宫,天一宫已面目非。” 柴达木老魔一声怒吼,厉声道:“老友不必替自己吹嘘,你又何能超我百里之遥,我的话,你可听到了吗?” 柴达木老魔一开口讲话,沈英魂便立即真气运转,凝气敛神,抱元守一,但仍是不免为他的语声,震得金星乱迸! 老魔一讲完,沈英魂便喘气道:“喂,你别鬼叫了好不好?” 柴达木老魔正在怒火头上,一听得沈英魂出口不逊,手掌扬起,一掌便要拍下。 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他忽然哈哈一笑,那一掌,反手拍出,按在石上,慢慢地移动着,只见石屑簌簌而下,不一会,老魔提起手掌来,石上四句话,便已不见。 这时候,沈英魂虽然看出,柴达木老魔已经遇到了麻烦,但是沈英魂的心中,却并没有什么高兴。 因为,无论正邪各派的人物,都想要得到她,就算柴达木老魔,败在那留字的人手上,那么,她也必将落在一个武功更高的人手中! 她只盼望着胡人龙能够出现。 她自然知道胡人龙不是柴达木老魔的敌手。 但是,在她看到了胡人龙所写的那“请放心”三字之后,她茅盾的心灵中,便产生出了一种奇怪的信心,像是觉得胡人龙一定会有办法,将自己救出来一样! 当下,柴达木老魔在将石上的留字,以绝顶掌力磨去之后,仍然向前驰出。 到了中午时分,柴达木老魔,才在一个小湖边上,停了下来,那小湖只不过亩许方圆,但湖水绿湛湛地,看来却十分深。 老魔一停下,便将沈英魂放了地下,手掌向湖中一扬,只听得“呼”地一声,竟被他随手一扬之力,吸起了一股水柱来,实在见所未见。 沈英魂心中暗忖,自己这番西行,虽然是历尽艰险,生死未卜,但总是眼界大开,像柴达木老魔这样邪派高手,若不是因为有变故发生,只怕想见上他一面,都不是易事! 沈英魂正在想着,只见老魔的动作,突然停止! 两眼望着前面,面上现出了十分紧张的神色。 沈英魂循他所望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半里开外处,像是有一个宽袍人,正在踱着方步! 沈英魂见老魔面上神色,如此紧张,也已想到那宽袍人一定是两次留字之人,她心中正在暗忖,快有热闹可看了。 但也就在此际,她忽然觉得,身边有什么正在蠕蠕而动! 沈英魂连忙转过头去一看,心里头不禁怦怦乱跳!这一带的地面之上,直到了湖边,方始可见萋萋芳草,当沈英魂回头一看之际,只见有三尺方圆一块草皮,竟向自己,移动过来,地面能动,这实是难以想像之事! 沈英魂猛地一呆之下,几乎叫了起来! 但是电光石火之间,沈英魂心中,却为之陡地一动,立即将要叫出来的那一声音缩了回去,回过头去看柴达木老魔。 只见柴达木老魔,仍是全神贯注地,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那个宽袍人影,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浑然忘却自己在他身边一样! 沈英魂乃是何等聪明之人,她已经看出这其中,大有奥妙! 她又回头看去,只见那块移动的草地,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突然之间,草地向上掀起了尺许,伸出一双手来! 沈英魂早已想到,那块草地会移动,一定是有人在这里掘了地道,头上顶着一块草皮移动之故,是以这时,她见到地下有一只手伸出来,也不以为异,只是一声不出,静以待变。 只见那只手一伸出来,又缩了回去,隔了不久,又伸了出来。 如是者三次,只见柴达木老魔非但没有注意就在他身侧发现的事情,反倒向着那边远处的慢慢移动着的人影,跨出了一步。 那块草皮,第三次掀了起来,那只手,也伸得更出,一把抓住了裹在沈英魂身上的白绢,将沈英魂用力一拖,沈英魂只觉刹时之间,眼前一片漆黑,果然不出她所料,草地之下,乃是地道,她只觉得被一个人带着,向前迅速地爬了出去。 这时候,一片漆黑,沈英魂根本不知道将自己拽入地道的是什么人。 但是沈英魂却并不出声,因为她知道,柴达木老魔既全神贯注着前面的那个人影,那么自己被人拖入地道一事,他暂时不会知道。 也就是说,不论落在什么人的手中都好,但是却可以脱离柴达木老魔的魔掌了! 沈英魂心想,普天之下,只怕不会再有什么人,凶残狠毒远在柴达木老魔之上的,所以她便÷声不出,不去惊动老魔。 转眼之间,沈英魂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人已出了地道。 她出了地道之后,仍没有法子看清,将自己由地道带走的是什么人。 因为那人一出地道,立即将沈英魂放在地上,将掘出来的土,用极快的手法,向地道中塞去,又在地道出口处,压上了一块大石。 沈英魂见那人正在忙碌着,也不去叫他,她四面看去,只见那个小湖,还可以望得见,柴达木老魔,则正发出一下尖锐已极的呼啸之声,向远处的那个人影,疾扑了过去。 沈英魂刚看到这里,那人已压好了大石,一把将沈英魂提了起来,向相反的方向,疾掠而出,身法也是快疾之极。 沈英魂好几次想去看清那人的面目,却又看不十分真切,只是约略看到那人的面上,全是皱纹,像是一个老者而已。 那人提着沈英魂,足足奔出了二三十里,才在一个全是丈许高下的乱石岗子中,停了下来,他一停下,便搬运大石,围成了一个丈许方圆的圈子,将他和沈英魂两人,围在当中,若不起来到近前,便不会发现石中藏着两个人了。 沈英魂见那人在移动石块之际,上万斤的大石,轻而易举地便可以抱了起来,由此可知这个人的武功造诣极高。 不一会,那人搬好了大石,便在沈英魂的面前,坐了下来,舒了一口气。 沈英魂向他看去,只见那人满面皱纹,头发披散,身上的衣服,又十分宽大,除了手臂上并没有红玛瑙镯子。沈英魂不知道他干什么,心中正自愕然,但电光石火之间,那“怪老头”又已转回头来。 沈英魂定睛再看时,“啊”地一声,张大了口,竟再也合不拢来。 原来,就在那一转眼间,沈英魂所看到的,哪里还是什么满面皱纹的怪老头? 乃是一个面目清俊,星眉胆鼻的英俊青年! 而且,沈英魂一看便认得,眼前那英俊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胡人龙!沈英魂确是未曾想到,胡人龙会就是那个令得柴达木老魔吃惊的怪老头,也未想到,这一切是胡人龙的妙计! 所以,她一时之间,又是吃惊,又是欢喜,简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胡人龙向她一笑,低声说道:“沈姑娘,讲话低声些,老魔丢失了你,一定不肯干休,能不能逃脱,还没有把握呀!” 他一面说,一面手指一划,“嗤嗤”连声过处,裹在沈英魂身上的白绢,便一起裂了开来。 沈英魂被裹得久了,白绢虽然解开,仍是好一会麻木不能动弹! 她舒了舒手脚,又跳跃了几下,才坐了下来,面对着胡人龙,她真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之感,垂头默然半晌,才道:“胡……英雄,你竟在老魔头手中,将我救了出来!” 第十二章 奇形兵刃 沈英魂的话,虽然说来泛泛,但是,她言语之中,却已充满了感激和饮佩之意。 胡人龙淡然一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我不过知道老魔虽然十分了得,目空一切,但是对一个人,却是相当忌惮,所以我便扮了这个人——” 沈英魂“噢”地一声,道:“原来如此,你先引老魔头独自一人带我上路,然而又猜到他会在湖边停下来,所以掘出了地道等我?” 胡人龙道:“沈姑娘好聪明,如果是你,一定瞒不过了!” 沈英魂听得胡人龙称赞自己,心中不禁高兴,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但是,她刚笑到一半,便突然敛起了笑容,眼中现出一种阴暗的神采来。原来,在那瞬刹间,她又想起了她父亲,临死时的那句话来! 除了吴伯伯,所有的人,全是你的敌人! 沈英魂一想到这里,便再也难以笑得出来! 胡人龙却像是全然不知沈英魂的心事一样,面带微笑,道:“我又在半里远处,隐约可让老魔头看到,以草扎了一个人,穿上宽袍大服,拴上了绳子,令小墨龙在一块大石之后,来回走动,看来活像是个人在来回踱步上样!” 沈英魂想起刚才的情形,远远看来,确是像一个人在走动,实在料不到那是一个草人,因为头上系着绳子,而由一头驴子在来回拉动! 胡人龙续道:“这时候,那草人只怕已被老魔头拍成飞灰了!” 沈英魂忙道:“小墨龙呢?” 胡人龙道:“放心,它脚程快,老魔头也拿它无可奈何的。” 沈英魂默然半晌,低头捻弄衣角,好一会,才道:“想不到老魔头还会怕人,胡英雄,你扮的那个人是谁?” 本来胡人龙面上,一直带着十分爽朗坦然的笑容的。 可是沈英魂的这句话才一出口,胡人龙面上,突然现出了戚然之色,转过头去,连语音也变得十分不自然,道:“那自然是一位武林异人了!” 沈英魂的心思,何等敏慧,一见这等情形,早知事出有因。 她开口想问,但是想及胡人龙的来历,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虽然救了自己两次,但是,是什么目的,自己也不知,又何必去管他的闲事! 沈英魂一面想着,一面偷偷地打量着。 只见胡人龙站了起来,向外面看了片刻,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不转过身来,道:“沈姑娘,你至少要在这里,躲上两天,才可以出去,我少陪了!” 沈英魂一听得胡人龙要走,心中不禁一急,不自由主失声道:“胡英雄,你……你到那里去?” 其时,已暮色四合,胡人龙向四面一指,道.:“四海为家,哪有定踪!” 沈英魂呆了半响,才叹了一口气。 她心底深处,实是不愿和胡人龙分离,那不仅是因为胡人龙救过她两次,而且还有感情上十分微妙的原因在内。 但是,她却又实在难以和胡人龙在一起,因为她实是难以断定胡人龙的为人! 虽然胡人龙曾救过她两次,但沈英魂又安知胡人龙不是故意先以此举动,来博取她的好感?他的父亲,既然和老魔相识,那么,他只怕也足邪派中人! 沈英魂的脑中紊乱已极,眼看胡人龙推开了一块大石,向外走去,沈英魂才低声叫道:“胡英雄且慢!” 胡人龙的身形,立即站住,但是他却并不转过身来,只是以十分低沉的声音道:“沈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沈英魂叫住了胡人龙之后,她的心情,更是矛盾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步! 她一方面心中暗自埋怨自己,为什么将他叫住,又安知不会因此惹出极大的麻烦来?但是另一方面,她却向胡人龙走了过去。 她来到了胡人龙的身边,胡人龙仍是未曾转过身来望她。 沈英魂站在胡人龙的身旁,偷偷抬头去看.她只能看到胡人龙的侧面,只见胡人龙浓眉深锁,十分凄楚,像是有着无限心事一样! 沈英魂顿了一顿,道:“胡英雄,我……两番蒙你相救,实是十分感激。” 胡人龙淡然一笑,道:“武林一脉,本该守望相助,沈姑娘何必提感两字!不知沈姑娘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的么?” 沈英魂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胡人龙说。 但是,在她心底深处,却又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她所说的话一齐锁住,令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胡英雄,你心中可是在怪我不近人情么?” 胡人龙转过头来,有神的双眼望着沈英魂,面上带着谅解的微笑,摇了摇头,道:“一点也不怪你,你并不知我是什么人,我只不过解了你两次危,你是没有理由要相信我的。”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暗忖如果自己,是在三个月前,遇见胡人龙的话,那自己和他,一定很快就可以成为要好的朋友了。 可是现在,几乎遍天下都是敌人,普天下武林人物,都要将自己当作奇珍异宝也似来抢夺的情形下,自己又怎能猝然地相信一个来历不明,只见了几次面的人呢? 沈英魂低下头去,低声道:“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她鼓着了勇气,问出这一句话来,心头小鹿乱撞,俏脸之上,也不禁生出了红晕。 她心中暗忖,如果胡人龙是真正诚意救自己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将他的来历,仔细地告诉自己的,自己也可以考虑,世上所有的人,可供信任的,除了吴伯伯之外,是不是能够增加一个。 但是,就在沈英魂满怀希望,等着胡人龙回答的时候,却是听得胡人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沈英魂一怔,向他望去。 只见胡人龙昂首向天,嘴唇紧闭,面上的神色,十分异特。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干笑了几声,喃喃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沈英魂见了这等情形,心中更禁不住大是疑惑,只听得胡人龙又是一声长叹,道:“沈姑娘,你这个问题,可问倒我了,我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来历,是何等样人!” 沈英魂勉强一笑,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实是任何人都难以启齿的,因为,一个人竟自己不知来历,自己不知自己是何等样人,这岂是可以想像之事? 但是,看胡人龙的情形,却又丝毫不像假作。 他面上的神情十分凄惶,也十分茫然,像是他的心中有着无数悲凉的话,但是却找不到人在倾诉一样! 他们两人,默然相对片刻,胡人龙又道:“沈姑娘,你以为我很怪是不是?” 沈英魂只是“嗯”地一声,不置可否。 胡人龙苦笑一下,道:“古人常说伤心人别有怀抱,我大概就是了……” 他讲到此处,突然改颜,“哈哈”一一笑,道:“尽说这些干什么?沈姑娘,吴大侠为晶晶夫人的异药所算,我这就去找他回来,你一个人,最好不要赶路,但是你如果真心急的话,这里向南去,不过七十余里,便是著名的阿尔金山,你向人打听,在阿尔金山脚下的苏木堡,那堡中有百来户人家,我识得一个打铁匠,你到他家中去,便可以安住些日子,等我找到吴大侠之后,便请吴大侠前来找你。” 沈英魂听得呆了半晌,这时,只要抬头向南望去,横亘千余里的阿尔金山,确已可见影子。 若不是胡人龙救了沈英魂,那柴达木老魔带着沈英魂,只要越过了阿尔金山,便是青海境地了。 沈英魂仔细地想着胡人龙的话,道:“那个铁匠……”她只讲了四个字,便没有再向下说去,但是她的意思,却十分明显,那是在询问,这个铁匠,是不是可以信任之人。 可是,就在这四个字出口之后,她心中又不禁苦笑了一下! 因为,她连胡人龙是否能以信任,尚不可知,即使胡人龙说那铁匠十分可靠,又何足相信? 胡人龙淡然一笑,道:“沈姑娘,我明白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我说他可靠,你也未必相信,但无论如何,我要告诉你,柴达木老魔在失去你之后,必不肯干休,他魔子魔孙又多,飞书到天一宫,倾巢而出来追寻你,只怕你除了我说的那个地方外,实是无处容身!” 沈英魂“噢”地一声,道:“那么,那位铁匠,也是一位武林异人了?” 胡人龙半晌不答,却转过了话题,道:“沈姑娘保重,我一定替你将吴大侠找到!” 他话一说完,便向沈英魂伸出手来,沈英魂不自由主,和他伸手一握。 那一握的时间,虽如电光石火,但是,在沈英魂的心头,却引起了一阵极大异样的感觉,她以前,从来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过! 这种感觉,直到胡人龙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还逗留在她的心头。 她呆呆地站着,望着胡人龙离去的方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在不知不觉中,她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朦胧起来,原来,夜色来临了! 沈英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她坐了下来之后,似乎听得远处有马蹄声和厉啸声传过。 沈英魂知道,那是武林中人所发的,她更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那在远处经过的武林中人,一定是在寻找着自己。 她又想起胡人龙的话来。 她知道胡人龙的话,绝不是在恐吓她,天一宫中,历年来不知收容了多少在武林中可以立足的邪派异人,黑道高手。 柴达木老魔若是令得天一宫中的高手,倾巢而出,那的确是难以躲避他的搜索。 沈英魂更想起了胡人龙对自己所说,阿尔金山脚下,苏木堡中的那位铁匠,为什么胡人龙说那位铁匠可以庇护自己呢? 沈英魂实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本来,沈英魂是不准备听胡人龙的话,到那个一点也不出名的苏木堡去的。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根本不能相信任何人。 可是,又因为她心中,对胡人龙的感情,本来就十分矛盾,所以当她抬头,望着在黑暗中看来,似乎更其雄伟的阿尔金山山影之际,她却又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犹豫了片刻,向前掠去。 一则,她感到乱石存身,不是办法,二则,她心中觉得,胡人龙的话,是否可以信任,自己虽不知道,也不至于完全不能听! 她连夜向前急奔。虽然还在里许开外,有一点点声响,也可以使她伏上片刻。 她像是一头受惊的兔子一样,竭力不使自己的行动,为不知多少正在跟踪她的高手所知。 虽然胡人龙曾说,到苏木堡只不过七十来里。 但是在这七十里的路程中,也可以发生极大的意外的! 沈英魂一路小心从事,到了天亮时分,才看到前面的一个土阜上,有着一丛建造得十分简陋的泥屋,隐隐有炊烟升起。 沈英魂心中暗忖,那一定是苏木堡了。 她来到了一圈土墙的入口处,只见晨曦之中,有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妇人,蹒跚地走出来。 在那老妇人的身后,跟着一条瘦得出奇的黄狗,见了沈英魂,有气无力地吠了几下。 沈英魂向堡内看去,只见整个堡内,只有一条直街,两旁的房屋,都是十分简陋,连一间像样的砖屋都看不到。 沈英魂???禁皱了皱眉头,暗忖自己只怕会错意了,说不定胡人龙所说的铁匠,当真是一个铁匠,而不是什么武林中的异人。 因为绝难想像一个武林中的异人,会在这样的地方隐居的! 沈英魂想到了这一一点,但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失望,因为她如今只是需要藏匿,那么,藏在一个籍籍无名的铁匠家中,却是比躲在武林异人家中的好!她走到那老妇人的身前,道:“老大娘,堡中的铁匠,在什么地方?” 她连问了两遍,那老妇人才听清楚,抬头向沈英魂看了一会,伸手向堡内一指,道:“第三条横街转东,第四家就是了!” 沈英魂连忙点头答应,这时正是清晨,本来已经冷落的堡中,一个人也没有,沈英魂依照老妇人所说,来到了一间十分简陋的土屋面前,停了下来。 那间土屋,也算有一个门,但那门,实际上只是一块破木板而已,在门上,依稀可以看到书写着“张记铁匠”四个字。 沈英魂在门口站了一会,实是难以想像,像胡人龙这样一表人才,像胡人龙那样身怀绝顶武功的人,竟会识得这样穷地方的一个铁匠的! 她伸手拍了拍门,好一会,才见门缝中,露出了一张人脸来。 沈英魂一看到张人脸,不禁吓了一跳。 她倒不是因为那人面十分可怖而害怕的,而是因为那人面色黧黑,双眼火红,似乎还在流泪,面上满是皱纹,看他的样子,已有七十岁光景,而且看来,他那一生光阴,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中度过一样,要不然,他也绝不会看来如此愁苦! 沈英魂不等他开口,便道:“我……我是来找张铁匠的。” 那人咳嗽了几声,道:“我就是,小姐是要打造铁器吗?老汉还有些好铁。” 那张铁匠讲话的声音,也是哑到极点。 沈英魂忙道:“不是,是一位胡相公叫我到你这里来的。” 张铁匠侧着头,想了一会,才道:“噢,是胡相公,他曾舍过七钱银子做棺材本,小姐请进来!” 他一面说,一面“呀”地一声,打开了那扇破门,沈英魂走了进去,定睛一看,更是暗叹不已。 她父亲积蓄颇丰,虽然说不上富埒王侯,但是家中,却也是华厦高楼,仆从如云,她绝难想像,人住的地方,好坏竟会相去如此之远! 她一脚跨了进去,只见里面,只不过一丈见方,安着两只炉子,和一副铁砧铁锤,还有一些生满了锈的生铁块。 在东首,有一间房间,也是一丈见方,透过破布帘,可以看得出只有一副土炕,那便是铁匠的家了。 沈英魂道:“胡相公说,我要在这里住几天,不知可方便否?” 张铁匠伸手搔着头,用他被烟火长年熏红的眼睛,打量了沈英魂半晌,道:“只要小姐不怕委曲,里面这间房小姐可以住,我在外面,铺上些草,便也可以将就着睡了!” 沈英魂心中暗忖,天下虽大,除此以外,只怕便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了,因此她点了点头道:“不要紧,但是请你不要讲给任何人听,我来到这里。” 张铁匠点了点头,道:“我去蒸窝窝头,小姐请随便吧!” 沈英魂答应了一声,便向那一间房间中走去,躺在土炕之上,以臂作枕,望着尘烟满积的屋顶,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她连日来,十分劳累,没有多久,便熟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她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沈英魂在这几个月中,一切的行动,都保持了无上的警觉。 所以,她一听得有脚步声,便立即睁开眼来。 她一睁开眼,只见一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沈英魂猛地一惊,连忙欠身坐起,只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张铁匠。 张铁匠的手中,还捧着几只热腾腾的窝窝头。 沈英魂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 张铁匠笑道:“小姐一定是倦了,请用吧!” 沈英魂接过了窝窝头,这样粗粝的食物,她实是难以下咽,但是肚子咕咕地在叫着,却又不得不硬吞了下去。 张铁匠自顾自地走了出去,沈英魂在一个小窗口中,偷偷地向外看去。 只见外面,七八个行人,大都是拱肩缩背,一点神气也没有,可见这个地方,实是破落之极。 没有多久,只听得一阵马蹄声过,两匹骏马,疾驰而过,这种事,在苏木堡中只怕不常发生,是以路人都站定了来看。 那匹骏马,一闪而过,但沈英魂却已看出,马上的骑者,正是伦氏双魔。沈英魂吃了一惊,连忙缩回头来不敢再看。 第十三章 再施妙计 只见左边的那人,貌相清奇,看来只不过五十上下年纪,衣袂飘飘,神态威凛飘逸,兼而有之,不是别人,正是有当今邪派第一高手之称的柴达木老魔! 而在柴达木老魔之旁的那人,丰神俊朗,星眉胆鼻,却是胡人龙! 胡人龙和柴达木老魔两人,不但并肩而驰,而且还正在讲话。 当他们在沈英魂藏身的那丛灌木之旁掠过之际,沈英魂只听得老魔道:“贤侄,叫魔教的几个头子扑一个空,也是好的。” 而胡人龙道:“只怕他们,到了百里浮沙之外,便会知难而退了。” 接着,便是柴达木老魔“桀桀”的笑声,迅速地自近而远,传了开去,转眼之间,笑声听不见了,他们两个人,也望不见了。 刚才那一刹间的一切,像是一场一闪而逝的恶梦一样! 但是,沈英魂却知道那不是梦! 她望着胡人龙和柴达木老魔的去向,紧紧地咬着朱唇发白,仍然不放松。 。. 本来,在苏木堡中.所经历的一切,已使沈英魂肯定胡人龙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沈英魂却料不到,胡人龙竟会和柴达木老魔是一伙! 然则,他将自己从柴达木老魔手中救出来一事,也全是圈套了! 可见,胡人龙是以为这样救了自己两次,便可以令得自己对他信任,而将心中的秘密,说与他知道了,沈英魂想到此处,不自由主,震了一震! 因为若不是两次都叫她无意之中,看到了胡人龙的行动的话,那么,她的确是会相信胡人龙的! 这是多么危险的事! 坠入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的陷阱之中,那要比落在魔教手中,落在柴达木老魔手中,更加可怕了! 她以手加额,暗自庆幸自己能在无意之中,看到胡人龙的行动,识破了他的阴谋。 当沈英魂想及,自己日间与他见面,他还大有委曲之状,像是自己冤枉了他一样,芳心之中,更将胡人龙恨之切骨! 她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才朦胧地睡了过去。 在这一夜之中,她又不知道做了多少恶梦,直到觉得双眼被光亮照得刺痛,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看时,天色已然大明,沈英魂伸了一个懒腰,坐了起来。 怎知她这里才一坐起,那丛方圆达丈许的灌木丛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簌簌”之声,接着,四面八方,人影连长,竟有八九个人,原来都是蹲在地上的,此际,一齐站了起来! 沈英魂一见这等情形,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一时之间,几乎连话都讲不出来! 好一会,她才定过神来,仔细看去,只见围在自己身边的,乃是八个人。 这八个人中,有七个人,不但面目相似,而且服饰也是一样,十分古怪,也说不上是什么装束来。 另一个人,则高冠古服,腰悬长剑。 这样的装束,照理应该看来,神态十分威严,才是道理。 但是这个人,却偏偏生得獐头鼠目,面目委琐,一无可取之处,配上了这样的衣服,只使人觉得十分可笑而已。 那人的肩头,又停着一头怪鸟,更是异特。 沈英魂见那高冠古服的人,面上带着笑容,其余七个人,全都绷紧了脸,一声不出。 沈英魂本就没有什么武林阅厉,七星子又不在身边,她实是难知道这八个是什么人,她呆了一呆,道:“你们是谁?” 那高冠古服的人一笑,道:“原来沈姑娘在这里,咋日午夜,碧眼儿……” 他讲到此处,伸手指了一指他肩头上的那一只怪鸟。 沈英魂循他所指看去,只见那头鸟,通体羽毛漆黑,如同乌鸦一样,本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一对眼睛,却如同在眼眶之中,镶了两块上佳的翡翠一样,碧也似绿。 而那鸟在那人向他指来之际,竟像是知道有人在讲他一样,“啾啾”地叫了几下,叫声倒也十分动听,不像老鸦。那人续道:“碧眼儿在空中发现了沈姑娘,要不然,我们即使在树丛旁经过,也不敢打扰,我们等了两个时辰,不敢惊动!” 那人的话,讲得十分客气,像是当沈英魂是什么不可得罪的大人物一样。 但是沈英魂在这几个月来,却早昕惯了这样的恭维! 而且,她也极其明白,这样的恭维,无非是为了要掳劫自己,要自己吐出心中的秘密! 沈英魂冷冷地道:“废话少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高冠古服的人,向沈英魂行了一礼,道:“不敢,在下姓金,在魔教西宗之中,忝任副宗主之职,这七人,是我手下七位助手,武林中对他们有七尊者之称,姑娘想必知道?” 沈英魂一听那人如此说法,不由得呆了半晌! 她实是未曾想到,转来转去,几经波折,仍然落在魔教的手中! 她面色一沉,立时便待发作,而且,她左手也已探入怀中,准备将那条有毒的巾角,取了出来,准备服毒自尽! 但是,就在那瞬刹之间,她心中陡地一动。 她想起,自己若是一路向西,到目的地,也势必经过魔教的总坛。 当大侠七星子还在的时候,便曾说.要经过魔教总坛的这一关,最是难过。 如今,这个姓金的副宗主,自然要将自已,带往总坛去的,和他在一起,至少在到魔教总坛的这一大段路上,若有麻烦,他会出力维护自己的,如果到了魔教总坛,真正无法脱身,到时再谋自尽不迟,又何必急在一时? 所以,她伸入怀中的手,又缩了回来,道:“你们想怎样?” 金副宗主道:“不敢,敝教宗主,想请沈姑娘到总坛一行。” 沈英魂一声长笑,道:“这简单得很,我答应你的要求便是了!” 金副宗主像是料不到沈英魂竟会一口答应,不禁呆了一呆,道:“沈姑娘如此爽气,金某人感激不尽,你们还不参见沈姑娘!” 那七人一听得金副宗主的呼喝,连忙向沈英魂行礼,道:“参见沈姑娘!” 沈英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七尊者在武林中威名甚盛,自己就算到了魔教总坛,总难免一死,也死得十分光彩了。 当下,她只是“嗯”地一声,也不还礼,道:“金副宗主,我答应了你,到魔教总坛去,不知你可有本事,将我护送到总坛?” 金副宗主道:“这个,在下自度还有把握。” 沈英魂冷冷地道:“你可知道,邪派之中,有柴达木老魔和一个……一个叫胡人龙的小魔头,正派之中,嵩山天姥姥,昆仑、青城、峨嵋、少林等,皆有高手,要清我前去!” 金副宗主道:“自然知道。” 沈英魂道:“那你还说有把握?” 沈英魂讲这一番话的日的,一则是想听听这金副宗主本身的武功如何,二则,也想知道魔教究竟做了一些什么准备,自己到了魔教总坛附近,是不是可以有机会脱身! 只听得金副宗主沉吟片刻,道:“这也不怕,一则,姑娘到敝教总坛去,乃是自愿的,谁也不能相强,二则,敝教另一副宗主晶晶夫人,也已率众在前迎接,在将到总坛之际,宗主也会出迎,到时,只怕准也难以横加插手了!” 沈英魂一听得金副宗主如此说法,心中实是大吃了一惊! 她并不是怕晶晶夫人会等在前面,而是魔教西宗的宗主居然也为了自己而要离开魔教的总坛! 魔教西宗的宗主,究竟是什么人,只怕除了魔教西宗的几个高手以外,便是魔教教徒,都难以知道,武林之中,人人皆知魔教西宗的宗主,是一个武功高到极点的人物。 因为武功若是不高,又何以能统率威震西域,名震中原的魔教西宗? 但是,这位宗主,究竟是何等样人,却是人言人殊,乃是武林高手之中,最富有神秘色彩的一个人物了。 沈英魂知道,如果自己落到了魔教宗主手中的话,因为脱身万难,除了一死之外,几乎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她心中暗叹了口气,道:“原来贵教,竟如此隆重待我!” 第十四章 再落魔掌 金副宗主笑道:“姑娘乃是本教开教以来,第一贵宾,自然要郑重其事,以示尊敬。” 沈英魂冷笑一声,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就该将我吴伯伯请了回来!” 金副宗主道:“行,这再简单也没有了,等姑娘到了魔教总坛之后,便一定可以和吴大侠相会了!” 沈英魂本来想,如果能在半途之中和七星子相会的话,那么,商议脱身之法,也简单得多。 但如今,听得金副宗主如此说法,他知道对方也并不笨。 当下,她冷笑一声,道:“我们该走了,还等什么?” 金副宗主道:“是,沈姑娘请!” 沈英魂在和金副宗主讲话之际,一直身在灌木丛内。 金副宗主一个“请”字才出口,沈英魂一提真气,向外跃来,似有意,似无意,迳向金副宗主扑去! 沈英魂此举,还是在于想试一试金副宗主的功力如何! 只见金副宗主,仍是面带微笑而立,但是他整个身子,却像是纸剪成的一样,沈英魂向前扑出时的那阵轻风,已将他吹得飘飘荡荡,向后退出了七八步去,沈英魂连趁机发指的机会也没有! 沈英魂吃了一惊,她自然知道,那并不是金副宗主真的这样容易为自己所带起的劲风吹出,那乃是一门极高的轻功! 而且,这门轻功身法之怪异,沈英魂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沈英魂站定之后,金副宗主又飘然荡向前来,和沈英魂并肩而立。 七尊者身形展动,围成了一个小圆圈,将两个围在心中。 沈英魂一声冷笑,道:“原来请贵宾是这样请法的!” 金副宗主面连红都不红一下,便道:“正因为姑娘乃是贵宾,所以我们才要出力保护。” 沈英魂不再言语,跟着金副宗主,向前走去,走出了五六里,转过了一座密林,沈英魂只听得一阵“格格”的笑声,传了过来,道:“金副宗主,成事了么?” 沈英魂抬头看去,又不禁一怔! 同时,她听得金副宗主道:“沈姑娘未见到宗主之前,怎能说得到‘成事’两字?” 沈英魂向前看去,只见前面,一字排开,共有七辆车子。 那七辆车子,每一辆以四匹骏马拉驰,而根据车辙的深度来看,车子像是重到了极点。 看车身,黑漆漆地,并无窗子,只是在车顶之上,却开了一个圆孔,有一个圆盖,正撑开着。 那个圆盖,足有半尺来厚,七辆车子的外形,一模一样,甚至拉车的二十八匹骏马,也是毛色高矮,全然相同! 在那七辆车子之前,站着三个女子。 沈英魂一眼便已看出,两边两个,乃是“生死双婢”。 而正中那个,宫服华容,却正是晶晶夫人! 晶晶夫人一见沈英魂,面色便自一变,但立即又笑容满面,道:“恭喜金副宗主!” 金副宗主咧嘴一笑,道:“全要仗晶晶夫人,在路上合力却敌!” 他们两人,在讲话之间,只见七尊者身形展动,已然掠上了那七辆马车的车座。 那七辆马车,本来就一模一样,如今,又加上七个貌相一样,衣服一样的驭者,简直可以说每一辆车子之间,都没有差别! 沈英魂人本极聪明,她在一见那七辆车子之际,还想不透那有什么作用。 如今,一见七尊者各自跃上了车座,她便已经恍然大悟! 她立即明白,金副宗主是要将自己送上这七辆车子中的一辆,向魔教总坛而去! 这七辆车一模一样,即使自已上车之际,有人目击,但当七辆车子,一齐向前飞驰之际,也难以弄得明白自己究竟在哪一辆车上! 就算遇到了敌人,敌人除非将七辆车子一齐扣下,否则也难以有把握找到自己!沈英魂一面暗叹金副宗主设想的周到,一面却心中大是焦急! 因为这一来,她安然到达魔教总坛的可能增加了,但是,她半途逃脱的可能,却几乎没有了!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暗忖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走着瞧了! 果然,金副宗主和晶晶夫人客气了几句,身形飘飘,来到了一座车旁,道:“请姑娘上车。” 他一面说,一面却指着车顶。 沈英魂道:“岂有此理,这车没有门的么?” 金副宗主面上,露出了一个奸猾的笑容来,道:“不瞒姑娘说,这车,乃是以三寸厚的钢板,经西域之地的巧匠,焊接而成的,并无车门,只有在车顶之上,有圆洞出入,有小孔透气而已,但是车中却十分舒服,姑娘请!” 金副宗主的话,仍然讲得十分客气。 但即便是三岁孩童,也可以听得出,金副宗主的语中,含有极大的威胁之意,而且在警告沈英魂,切不可转逃脱的念头! 沈英魂听了,默然半晌。 金副宗主又催道:“姑娘请!” 沈英魂心中暗忖,不要说如今又有晶晶夫人在,即便是金副宗主一人,自己也难以脱身,除非准备立即就死,否则,若是反抗,也只有多吃苦头! 因此,她不再多说什么,道:“好!”身形掠起,跃向车顶,只见车顶上的那个圆洞,只不过径尺,刚好可以一个人进去,而除了那个大圆孔之外,还有十来个指头大小的小孔。 沈英魂在那个大圆孔中,滑进了车厢,她才感到落在车厢中,足踏处,软绵绵地,十分舒服,只听得头上“啪”地一声响,那圆盖已经盖上! 圆盖一盖上,整个车厢之中,便出现了一息青莹莹的光芒! 沈英魂定睛看去,只见那车厢阔可五尺,长约丈许,十分宽敞,车厢的底部,一半铺着严严的锦褥,另一半,则是一副矮椅矮几。 那青莹莹的光芒,乃是一颗老大的照夜明珠所发出的。 沈英魂试以指去扣车壁,发出来的声音,十分沉实,可知车壁乃是三寸厚的钢板所铸一事,实在并非虚语! 车厢中,倒确如金副宗主所说,十分舒服,沈英魂苦笑了一下,便在锦褥之上,躺了下来。 她躺下之后,没有多久,便觉出车身震动,车身辚辚,夹杂着马蹄声,马嘶声,车已向前驰去。 沈英魂躺在锦褥上,抬头看去,只可以在那七八个小孔中,看到一点点天空而已,她看了一会,索性睡了过去。 等到一觉睡醒,车子已停了下来,沈英魂只听得外面,传来了极其紧密的“锵锵”之声,以及人的呼喝声,想是有人在交手。 沈英魂在车中,也根本看不到在动手的是些什么人,但是从兵刃不断发出撞击声这一点昏来,在动手的人,武功都不可能太高。 因为高手过招,要用兵刃,已是不得已的事,而兵刃更不会时时碰击的。 果然,没有多久.只听得金副宗主一声长笑,道:“这样脓包,也敢和魔教生事?不如快回去,报与一圣上人知道,令他自到魔教总坛一行!” 这时候,兵刃的撞击声,也停了下来,有人狼狈而叫,以及杂乱的马蹄声。 沈英魂听到“一圣上人”四字,便知道来的乃是青城派的剑客。 而金副宗主和晶晶夫人两人,可是根本未曾出手,便由七尊者将来人打发走了。 在金副宗主“哈哈”的大笑声中,车子又开始震动了起来。 沈英魂一个翻身,又待睡去。 但就在车子刚一震动之际,忽然“拍”地一声,从车顶那几个指头大小的小孔之中,落下了一团团住了的纸头来。 沈英魂一怔,连忙欠身坐起,将那团纸,拾了起来,她也不去打开它,只是拿着纸团,手儿微微发抖,好一会,才打开了纸团。 果然不出她所料,纸团上,只写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十分简单,乃是“请放心”。 她已是第三次见到或听到这三个字了!那毫无疑问,又是胡人龙不知以什么方法,自小孔中将纸团掷进车厢中来的! 沈英魂想起自己上一次,在接到胡人龙派人送来的那三个字之际,她的心情,是如何地兴奋! 但是如今,她看到了那三个字,心中却立即泛起了一股恨意! 她刚才迟迟不打开那纸团,也正是因为心中的感情,十分矛盾之故。 她身子一动也不动。看了那三个字一会,猛她一搓手,将那纸团,搓得成了一摊纸屑,纷纷落了下来,她伏在锦褥之上,用力槌着车壁,尖声叫道:“我还会相信你这贼子么?” 她正在叫着,只所得“拍”地一声,上面的大圆孔,被打了开来,一个人头探了过来,正是金副宗主,只听得他道:“沈姑娘,什么事?” 沈英魂站了起来,理了理乱发,道:“没有什么,我想看看外面的情形,不知是否可以?” 金副宗主呆了片刻,才道:“可以,但是却也只是几个小孔而已。” 沈英魂道:“也是好的!” 正说着,只听得“格”地一声,左面车厢壁上,果然出现了两个小孔,也只不过是指头大小。 沈英魂苦笑了一下,金副宗主又道:“沈姑娘一定肚饿了,途中只有干粮清水,姑娘莫怪。” 沈英魂道:“那倒没有关系,只不过你要小心些,刚才已有人——” 金副宗主道:不怕,刚才只不过是几个青城小辈而已!” 沈英魂越想胡人龙,越觉得可恨,将心一横,道:“你还不知道哩,那个曾在晶晶夫人手中,一将我骗走的胡人龙,在刚才,又和我通过消息了!” 沈英魂因为自己已被人困在车中,难以惩戒胡人龙,所以准备借魔教高手之中,以出这一口受胡人龙所骗的恶气。 金副宗主一听得沈英魂如此说法,面色不禁为之一变。 但是他随即笑道:“沈姑娘说笑了,除非他会七十二般变化,否则何以能和你通消息?就算通了消息,沈姑娘也不会讲与我们知道的!” 他话一讲完,头便缩了回去,紧接着,“啪”地一声,圆盖盖上。 沈英魂心中暗叹了一声,转过身去,凑在车壁上那两个小孔上,向外看去。 只见车行迅疾,正在一片平地上,向前飞驰,有几座小林子,如飞也似,向后退了开去,沈英魂看了半晌,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便又在锦褥上,躺了下来。 这一次,她才一躺下,便觉得车厢底下,传来了一阵“卜卜”之声。 沈英魂本来只当那“卜卜”声,乃是车轮所发出来的,但是却越听越不像! 沈英魂的心中,不禁大呆,又倾听了一会,只觉得那“卜卜”之声,竟然十分有节奏! 沈英魂掀起了厚厚的锦褥,那声响听得更是清晰了。 沈英魂一时之间,还听不出那是什么东西所发出的声音来。 她俯下身去,将耳朵紧紧地贴在车底,这才听出,那“卜卜”声,是直接有东西撞在车底,所发出来的! 这时候,沈英魂的心中当真是骇异之极! 因为这种声音,既然是直接生自车底,那当然是有人在敲打车底了。 但是,如今车子却在疾驰之中,颠簸得十分厉害,什么人能够在车底敲打呢? 沈英魂想了片刻,想不出究竟来,试着也以手指,在车底上,敲了一下。 在她敲了一下之后,紧接着,又传来“卜”地一声响。 沈英魂接着敲两下,下面传来两下回答,她敲了三下,下面便传来三下回响。 这时候,沈英魂已可肯定,在那车厢下,伏着一个人。 那人自然不是魔教中人,不然,何必伏在车厢之下? 而且,那人的武功,一定也是出类拔萃,要不然,何以能在疾驰的车子底下存身? 但那人是什么人,沈英魂却不知道。 其实,真正在事实上而言,沈英魂还不致于笨到连一点影子也猜不出来。 但是,她却是不愿意去多想,不愿意去想那个最有可能贴身在车底,在和她通着信号的那个人! 沈英魂呆了半晌,欠身起来,又放下了锦褥,尽管那卜卜声仍在继续着,但是沈英魂却不去理睬,到后来,也越听那声音越是类似,竟重重地向车底下顿了两脚,那“卜卜”声也就停止了。 沈英魂等那声音停止之后,却又希望它会再回来,她在小孔中向外看去,当然无法看到车底下的情形,只见七辆同样的马车,正列队在原野之上飞驰,而且队形变幻,她乘的那辆车子,忽而在东,忽而在西,更是扑朔迷离。 沈英魂看了片刻,又颓然地坐了下来,也一直未曾听到那声音。 在天色黄昏时分,车子曾停了一会,沈英魂在车厢中找到了干粮和清水,吃了充饥,金副宗主又开了那圆盖,探出头来,道:“我们将要连夜赶路,沈姑娘可要出来活动一下么?” 沈英魂心想,不要说出去活动一下,就是看看车底下有什么古怪,也是好的! 因此,她连忙道:“好的!” 金副宗主让了开来,道:“沈姑娘请。” 沈英魂一手攀住了那圆洞,身子便在洞中,穿了出去,翻身一跃,落在地上。 她才一落地,晶晶夫人和生死双婢三人,便如鼎足,将她围住。 沈英魂佯作无事,向外走了开去,三人也不离她的左右。 这时,暮色已然四合,沈英魂在走出了丈许之后,回过头来,向自己的那辆车子底下看去,但因天色昏黑,车底更是黑暗,实是看不清车底的情形。 但是,沈英魂却发现了一点,那便是她乘的那辆车子,虽然车底有什么,看不清楚,但似乎比别辆车子,多了一些什么! 就着暮色,如果说那车底多的是一个紧贴在车底上的人,也无不可,但是沈英魂却是难以想像,竟有人会有这等本领,竟能将身子贴在车底,在车子疾驰之际,也不落下来。 她本来想要出声告知晶晶夫人,但是转念一想,暗忖如果真的车底下贴着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自然最可能是胡人龙了。 自己没有力量惩戒他,让他在车底下,吃多一些苦头,也是好的。 所以,她也不多出声,在做完了要做的事后,便又在晶晶夫人和生死双婢的簇拥之下,到了车旁,从那圆洞中,进了车厢。 她进了车厢不久,车子便又飞驰起来,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那是-个极浓的阴天,沈英魂本来还在小孔中向外,看了一会,可是天色实在太黑,没有多久,便什么也看不到,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沈英魂见什么都看不到,便退了回来。 怎知,就在她才一退回来,之际,忽然看到,车壁那两个小孔的一个之中,突然伸进了一只手指了! 那手指节凸出,显然可见,那人是以一双手指的力量,将全身吊在车上! 沈英魂猛地一怔,接着,又见到有两片嘴唇,在另一个小孔之旁出现,又有一个极其低微的声音叫道:“沈姑娘!沈姑娘!” 这时候,蹄声得得,轮声辚辚,那声音如此低微,根本不易听出,沈英魂也是看到了嘴唇的掀动,才知他在叫“沈姑娘”。 沈英魂呆了一呆,她已在声音中,辨出那人,十有八九是胡人龙! 她一伸手,摘下那颗照夜明珠来,凑近小孔,向外看去。 只见小孔之外,在青莹莹的珠光照耀之下,可以看到一张人面。 那张人面,虽然显得十分紧张,而且汗流满面,但是沈英魂却还是一看便可以认得出,那人正是自己将之恨极的胡人龙! 她一看到是胡人龙时,心头的恨意,陡地升起,“呸”地一声,啐了胡人龙一口,伸手一掌,便向胡人龙的手指击去! 但是胡人龙却像已知道不妙一样,沈英魂一掌未曾击下,他手指已缩了回去。 沈英魂“哼”地一声,再凑在外面看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在锦褥上坐了下来。 她想及胡人龙的武功,勇敢,机智,都可以说是人中之龙,只是可惜他不肯以真面目对待自己,而要蒙骗自己,在自己颠沛流离,极需朋友的时候,他不给自己友情,却给自己伤心! 沈英魂呆呆地想着,没有多久,突然听得车厢底下,响起了一阵极其难听的声音来。 那种声音,听了令人牙龈发酸。 沈英魂呆了一呆,一跃而起。 她一跃而起之后,怪事便发生了,只见那厚度的锦褥,竟向上拱了起来!沈英魂大吃一惊,连忙一伸手,将锦褥提起,她才将锦褥揭起,便见到一件十分异样的兵刃,已经刺穿了车底! 沈英魂呆了一呆,只见那兵刃,一寸一寸,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在移出了尺许之后,又转而向左,如是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出现了一个方洞,接着,“拍”地一声响,那块钢板,便跌了下去! 沈英魂这时候,眼看这等情形,心中实是骇异到了极点! 她只见在那方洞口,突然入影一闪,已有一个人,自车底钻了上来,坐在她的对面! 沈英魂一张口,“啊”地一声,几乎要叫了出来,但是那人一伸手,却掩住了她的口! 沈英魂大急,连忙要待挣脱,但那人已低声道:“禁声,你看!” 那人一面说,一面便伸出了右手来,沈英魂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人的右手,还紧紧地握着一件奇形的兵刃。那兵刃像锯一样,只不过尺许长短,异常锋利,晶光闪闪。 而那人的右手则血肉模糊,损伤得十分厉害。 沈英魂呆了一呆,又抬头向那人看去,这才看清那人面色奇白,额上汗珠沁出,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不是别人,正是胡人龙! 沈英魂刚才,看到那人右手,血肉模糊,已经知道来人手中的兵刃,虽然锋利,但是为了将车底锯开,手也已经受了极大的损伤,所以她才不再出声。 如今,一看清是胡人龙时,她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又想起自己被他拥在怀中,连忙又用力挣扎起来。 但胡人龙双臂一圈,已将她整个身子,紧紧抱住! 沈英魂长到那么大,从来也没有和异性这样亲近过。 这时候,她被胡人龙紧紧抱住,面红耳热,心跳不已,想要叫,却又叫不出来,想要挣扎,却又使不出力道,只是心中不住地叫道:“快出力挣扎,快出力挣扎!” 但是,胡人龙才一将她抱住,便伸手将她提了起来,他一手仍掩住了沈英魂的口,在沈英魂的耳边低声道:“一着地,便立即伏地不动!” 沈英魂闷声道:“我——不要你救!” 然而,她一个“救”字才出口,胡人龙用力一推,已将沈英魂在车底的那个洞中,推了下去,沈英魂只觉得眼前陡地一黑,人已跌了出来,只听轰雷也似的车轮声,在两旁疾辗了过去,沈英魂到了这种地步,却是不能不听胡人龙的话了,她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是同时,又有一个人,落了下来,压在她的身上,低声喝道:“别动!” 第十五章 欲擒先纵 沈英魂一动也不动,只是偷眼向前看去,只见七点红光,那是车子上所点的“气死风”灯,迅速地向前移去,转眼之间,便自不见。 红灯不见之后,车声也听不到了,沈英魂猛地一挣扎,压在她身上的那人,也一跃而起,正是胡人龙,只听得他喘气道:“沈姑娘——” 他这时,正站在沈英魂的面前,沈英魂不等他将话说完,反手一掌,已向他掴了过去! 胡人龙他做梦也料不到沈英魂竟会这样反面无情,一个措手不及,“叭”地一震,被沈英魂掴个正着,沈英魂那一掌,下手极重,竟掴得胡人龙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 胡人龙“啊”地一声,沈英魂早已转过身去,向前疾驰而出! 沈英魂本来想狠狠地骂上胡人龙一通,但是却又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骂起,因此索性在掴了一掌之后,向前掠出。 夜色极浓,沈英魂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向何处驰出,她只是一口气向前奔出了三五里,才停了下来。 怎知她这里才一停下,便听得身后,传来了胡人龙的声音,叫道:“沈姑娘!” 沈英魂心中,又恨又惊,倏地转过身来,喝道;“你还想挨打么?” 她这句话才出口,心中不禁一动。 原来她已想过,胡人龙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身形一停,他便出声,可知他一直跟在自己的后面,那么他为什么不出手呢?只要他一出手,自已是万万打不过他的呀!沈英魂想了一想,心中“噢”地一声,道:“是了,他不知道我曾经看到他和柴达木老魔在一起的事,所以还装好人来骗我,想叫我相信他,也好,我和你假心对假心,敷衍一番又如何?” 沈英魂心念电转间,只听得胡人龙道:“沈姑娘,我真不信,我三次救你脱困,一次难过一次,会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沈英魂见他赖得干净,心中更怒,但是她却也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道:“那就多谢好意了!” 胡人龙道:“沈姑娘,我们萍水相逢,我本来不敢有与你成为朋友的奢望,但命运既令我们相遇,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沈英魂心中暗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啊!” 她冷笑一声,道:“幸而我还有识别人的本事,要不然只怕我已到了阎王殿了!” 胡人龙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忽然又大笑了两声,道:“好!好!我也不怪你,只怪我自己,太以多事,沈姑娘,你虽然又一次脱困,但是前途,荆棘重重……” 他才讲到此处,沈英魂已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可是又要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什么人躲一躲,然后你去找吴伯伯,可却又在半夜,折了回来,商议着来害我么?” 这时候,一片乌云,给清风吹开,露出了星星和月亮来,就着星月微光,沈英魂向胡人龙看去,只见他面色煞白,像是十分愤慨。 沈英魂冷笑一声,道:“可是这样么?我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胡人龙突然之际,爆发出一阵惊人已极的笑声来! 那一阵笑声,将沈英魂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胡人龙足足笑了一盏茶时分,才停了下来,道:“沈姑娘——” 他一开口,语音却又十分平静,在叫了沈姑娘一声之后,道:“不错,我是曾在午夜,去到苏木堡,也见到了张铁匠,但我只不过是为了不放心,我看看你可真的到了苏木堡,并将你的来历,讲给张铁匠听,要他加意小心保护你而已!” 沈英魂越听越觉荒谬,等到胡人龙讲到“加意保护你”之际,沈英魂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多谢多谢,此恩此德,当真没齿难忘!” 胡人龙窒了一窒,但是却并不为自己分辩,仍然继续道:“我看了你之后,便立即启程去找吴大侠,但是……但是……” 他讲到此处,在他英俊的面上,现出了犹豫难明的神色。 顿了一顿之后,他才道:“但是以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却连我也不知道,难道张铁匠他竟对你无礼么?” 胡人龙在讲那一番话的时候,虽然竭力使他自己的语音平静,但是他面色却是青白,十指也握得紧紧的,可见他心中,也极其激愤。 但沈英魂却根本不将胡人龙的这种神态,放在心上,只是冷笑道:“张铁匠怎敢对我无礼?嘿嘿。” 胡人龙正色道:“沈姑娘,我本来不求别人谅解,但如今,如果你对我有误会,却会对你不利,你何不将事实真相,说与我知?” 胡人龙的那几句话,更是讲得诚恳到了极点! 但是,沈英魂既然有先入为主之成见,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的! 沈英魂怒意,陡地上升,尖声喝道:“滚开,谁要你为我好?’’ 胡人龙“嘿嘿”冷笑两声,道:“沈姑娘,你可知道张铁匠是什么人?” 沈英魂心中一动,因为张铁匠显然不是一个小地方的穷铁匠,而是隐居风尘的武林异人。 但是一个武林异人,为什么会隐居在这样一个穷地方,做了几十年的铁匠呢? 沈英魂的好奇心陡起,不由自主问道:“他是什么人?” 胡人龙道:“沈姑娘武林世家,自然听人家讲起过天南二邪的名头了” 沈英魂听了,不禁吃了一惊。她的确知道“天南二邪”的名头,而且知道那天南二邪,乃是一男一女,夫妇两人,行事极其邪门,专在南五省及苗疆一带走动。 但是,这两个人却已几乎不闻音讯了,只不过他们昔年的行为,实在邪得可以,所以武林中人,始终还在传诵着他们的事迹! 沈英魂呆了一呆,道:“张铁匠竞就是二邪之一?” 胡人龙道:“不错,他是二邪中的张独言。”沈英魂心中暗忖,这倒好,慢慢地露出真面目来了,明知他是天南二邪之一,还要叫我到他那里去,这还不是你的阴谋么? 沈英魂心中想着,口中道:“是张独言?好得很。” 胡人龙向沈英魂望了一眼,道:“沈姑娘,你心中一定是在说,我明知他是天南二邪的张独言,居然还要叫你到他那里去,一定是存心害你了?” 沈英魂一听胡人龙所说,和自己所想的,一点不差,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胡人龙料事如神的本事,她正想说上几句,胡人龙又道:“但是沈姑娘,据我所知,张独言在苏木堡隐居多年,正在从事一件十分艰巨的工作,我只当他已经和昔年完全成了两个人,所以才叫沈姑娘前去的……” 他讲到此处,叹了一口气,续道:“沈姑娘如今,虽然不肯讲出事实的经过来,但是我却也可想而知,一定是张独言听我向他讲起了你的来历和你的处境之后,便起了歹意,和许多人一样,想来将你制服,迫你吐出心中的大秘密。” “但是你却早有准备,所以,他武功虽然远在你之上,但是未曾下手,便反而吃了大亏,你怀疑一切是我主使.我也不来怪你!” 胡人龙滔滔不绝,一口气讲到此处,才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沈英魂听了,不由得呆了半晌。 因为胡人龙的那一番话,讲得入情人理,实是一点破绽也找不出来。 照他所说的话来看,他的确是一点也不知情,事情全发生在张独言一个人的身上。 如果不是沈英魂还曾看到他和柴达木老魔在一起,柴达木老魔对他口称“贤侄”的话,沈英魂自己一定要心中歉然,全部相信胡人龙的话了。 当下,沈英魂想及胡人龙和柴达木老魔在一起的事,心中怒火又升,冷冷地道:“原来你是一个好人。” 胡人龙道:“好人坏人,本无标准,但姑娘说我串通张独言来害你,却是绝无此事,我已经将心中的话,都和你说了。” 沈英魂向前踏出了一步,道:“都说了?” 胡人龙道:“是——” 沈英魂一面问,一面又向前踏出了一步,胡人龙一个“是”字才出口,沈英魂手扬处,又是“叭”地一掌,掴在胡人龙的左颊之上! 胡人龙面色一变,道:“你……你!” 沈英魂却并不走,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胡人龙,厉声道:“你武功在我之上,我打不过你,你尽可以打死我,也可以打断我全身经脉,令我死不能,活不下,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就是不要你骗我!” 这一番话,连沈英魂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讲出这样的几句话来。 她只是心中觉得,胡人龙打自己,害自己,那么,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敌人,自己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又何在乎再多一个? 但如果胡人龙专讲假话骗自己的话,那就使自己失了一个本来可以信任的人,沈英魂的心中,实是感到难言的委屈! 胡人龙呆了半晌,手抚着脸,一言不发。 沈英魂话讲完,珠泪纷垂,已经哭了起来。 胡人龙后退一步,以十分凄惨的声音,道:“沈姑娘,每一个人,都有一点不能和别人分享的秘密,你心中的秘密,不也是一样有着秘密么,你又何必这样非难我呢?”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如今你承认你心中有秘密了?其实,你认不认,和我也没有关系,而且我便早已知道你心中的秘密了。” 胡人龙一听沈英魂如此说法,面色不禁大变! 他陡地问道:“你……你知道了什么?” 沈英魂反常地大笑起来,道:“你想以救过我几次,来博得我的信任,以后我将心中的秘密,向你吐出来,这便是你的秘密阴谋!” 本来,沈英魂话一出口,胡人龙面色陡变之际,他简直连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但是,沈英魂将他所知的自己以为是的秘密,讲了出来之后,胡人龙却舒了一口气,面色也转了过来,淡然一笑,道:“沈姑娘既然要一意如此说,我也没有办法可想,我们后会有期了,沈姑娘多保重!” 胡人龙一说完,一声长叹,又依依不舍地望了沈英魂一眼,身形后退,向外掠出。 沈英魂本来就是十分精细的人,她一见胡人龙这等情形,已经看出,自己所说的,并不是胡人龙心中真正的秘密。 当然,沈英魂是没有办法知道胡人龙心中有些什么秘密的,因为她甚至于连胡人龙是何等样人,她也全然不知! 不要说沈英魂不知胡人龙的来厉,就是大侠七星子见到胡人龙时,他也一样不知胡人龙是什么来头! 沈英魂望着胡人龙的背影,只见胡人龙的去势极快,转眼不见。 她见胡人龙没有加害自己,也未曾对自己提什么要求,却被自己白白打了两个耳光,心中更是觉得十分茫然。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才继续向前走去,没有多久,便已经晨光曦微了 沈英魂在被胡人龙从钢甲车中救出来之后,曾经向前乱奔出七八里,那时,她只求摆脱胡人龙,根本不辨方向。 直到此际,沈英魂才看出,原来自己,又回到了离开苏木堡不远的地方,雄伟连绵的阿尔金山,就在眼前不远处。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平原漠漠,高山巍巍,那么大的世界,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 一个人到这种情形,心中的寂寞,实是难以形容的。 她自然不想再到苏木堡去,也不向东而行,她转过身来,望着前面,再向西去,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到达自己要去的地方! 沈英魂正在站着发呆之际,忽然听得,有一种极其怪异的金铁交鸣之声,传了过来。 说那阵金铁之声怪异,乃是因为这阵声音,听来就像是在跟前,但是,仔细一听,却又是十分遥远一样。 沈英魂仔细听了一会,才发觉那声音,竟是来自地底! 而且那声音自地传出,还不是固定不动,而是向前移动着! 那声音移动的方向,正是苏木堡的方向。 沈英魂不由自主,在地面之上,跟着那声音,向前走出了两丈许。 她这才停了下来,心中暗道:“自己的事情已经够烦的了,还去管别人的闲事作甚?” 可是,地底之下,而有金铁交鸣之声传出,不能不说是一件天大的怪事! 沈英魂呆了没有多久,便又跟着那声音,向前面走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间,那金铁交鸣之声,仍不住从地底传了出来,但是,距离沈英魂刚听到那种声音的地点,却已有四五里之遥,来到离苏木堡极近的一个小山头附近。 沈英魂看到,在几块大岩石的附近,有着一个小小的山洞。 而她来到了近前之后,只听得“锵锵”不绝之声,正从那小洞中传了出来! 沈英魂连忙将身一隐,隐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转眼之间,只见两条人影,从那个小山洞中,疾掠而出! 首先掠出来的那个人,身形又高又瘦,其时,朝阳早升,那人出来的身法虽快,但是沈英魂一眼便看到,那正是张铁匠,也就是天南二邪之一的张独言。 张独言的双眼之中,仍有丝丝的血水流出,牙关紧咬,手中握着一柄精光铮亮耀目生花的钢铲,正挥得呼呼有声,双目虽盲,但是使出来的招式,却还十分有力,非同凡响。 紧跟着张独言出来的那人,沈英魂一看之下,心头便怦怦乱跳! 原来,那人正是胡人龙! 沈英魂确是未曾想到,分别了那么短的时间之后,在这里,又会和胡人龙见了面! 只见胡人龙手中,也挥动着兵刃,正是那柄锯开钢甲车车底的异形利锯。 胡人龙的招式,比张独言的更其凌厉,晶光闪闪,风呼霍霍,看得人眼花,张独言则连连后退。 出了山洞不久,只见胡人龙左手一圈,“轰”地一掌,卷起一股极强的劲风,疾拍而出! 那一掌之力,将张独言的钢铲,疾涌了起来,张独言胸前门户大开,胡人龙手中的利锯,向前一伸,已经抵住了张独言胸口上的“华盖穴”! 张独言身形猛地一凝,手一松,他手中的大铲,也“当”地一声,跌下地来。 胡人龙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只听得张独言道:“蒋公子,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沈英魂躲在树后本来也不知道胡人龙和张独言动手的原因。 但是,她一听张独言称呼胡人龙为“蒋公子”,她心中不禁怒极! 本来,她已经知道胡人龙一直在欺骗着她,但是她以为,无论如何,胡人龙告诉自己的名字,总应该是真的了。 可是如今,张独言这样称呼他,显然他是姓蒋,而不是姓胡了。 原来胡人龙自从和自己讲第一句话开始,就彻头彻尾地在骗着自己。 沈英魂按着心头的怒火,一声不出。 只听得胡人龙道:“张独言,你双目是怎么盲的,说!” 张独言道:“那……是有一个强敌,寻上门来……” 他话未讲完,胡人龙已经叱道:“放屁,你在这里隐居,这件事,除了我们两人,因为你要向我们借这一柄宝铲,是以知道之外,可以说是普天之下,再无人知,你何必乱说?” 张独言苦笑道:“那……那是那个姓沈的女娃子……弄的。” 胡人龙道:“你可是心谋不轨么?” 张独言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胡人龙后退一步,手中的兵刃,也不再抵在张独言的胸口上,道:“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当年你曾说什么来?” 张独言呆了半晌,忽然槌脚大哭起来,道:“蒋公子你……千万别因此收回宝铲,不然,我三十几年的工夫,就白费了!” 胡人龙来回走了四步,不断地叹气,好一会,才道:“你双目已盲,难道还不变当年之志么?” 张独言这才止住了哭声,道:“我……已经快成功了!” 胡人龙的神色也不禁大是紧张,道:“什么,你已经将可成功了?” 张独言道:“蒋公子,皇天不负苦心人,照我的估计,至多再有三日而已!” 胡人龙:“三日?” 他的神色,显得十分紧张。 沈英魂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她心中只是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恨意。 虽然,在经过苏木堡的这件事情之后,她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胡人龙的信任,然而,她实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胡人龙对她的欺骗,竟到连姓氏都是假的那种程度! 她想要立即现身,痛斥胡人龙一番。 然而她都忍住了,没有那么做,因为她心中,已将胡人龙当作了最卑劣下流的人,她心中暗道:“去痛斥一个最下流卑劣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她仍是一声不出,隐身在侧。 只听得张铁匠道:“是的,至多三日,如今,我伏在尽头,已经可以听到上面魔徒们操练阵法之声了。三日之后,一定可以在天一宫中心,破土而出!” 胡人龙本来已经将张独言制住,但是这时候,他却放开了张独言,向后退出了几步,面上现出了沉思的神色来。 张独言站了起来,面上的神情,十分焦急,看他的情形,像是正在期待着胡人龙讲什么话。 沈英魂这时候,心中也不禁暗暗奇怪。 她本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这时候,他从胡人龙和张独言两人的对话之中,听出张独言像是化了三十年的工夫,在做一件事。 而这件事,不是别的,却像是他正在掘一条地道,通向柴达木老魔的天一宫去! 这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因为张独言住在苏木堡,苏木堡是在阿尔金山的东麓,要越过了阿尔金山,再经过百里浮沙,方能到天一宫! 而那百里浮沙,乃是天一宫的天然保障。 第十六章 笑里藏刀 然而,就在此际,令得沈英魂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事却发生了! 只听得,就在那火堆之中,传出了一个十分动听,十分柔和的男人声音,道:“两位辛苦了,但总算已请到了沈姑娘,总算不虚此行!” 沈英魂将眼睛睁得老大,望着那火堆。 但是,那人的听话之声,却的确从火中传出来的,火舌乱舞,竟给人以火头发出声音的错觉! 沈英魂的心中,惊愕到了极点,只听得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齐声道:“宗主说得是!” 那堆火中,又传出了那动听的声音,道:“请沈姑娘先休息一阵,明日再与沈姑娘详谈。” 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站起身来,道:“谨遵台命!” 沈英魂到了这时候,实在忍不住,道:“喂,你们的宗主,是一堆火吗?” 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的面色一变,道;“沈姑娘别乱说,宗主有通天晓地之能,鬼神莫测之机,法象如一,有时化火,有时成树,不一而定。” 沈英魂冷笑道:“你们吹什么大气,人怎么能乱变别的东西?” 晶晶夫人道:“然则刚才的情形,你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了?” 沈英魂在乍一听得火堆发声之际,的确是惊骇莫名,但是她心地十分聪明,心念电转,想了一想,便已经想到了一些其中的奥妙。 所以她一听得晶晶夫人如此说法,便冷笑道:“久闻西域有一种东西,叫做石棉,织成布后,那种布叫做火浣布,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可以不怕烈火烧灼,他一定是穿了火浣布的衣服,躲在火中发话,那有什么出奇?” 沈英魂一口气将话说完,只见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面上,各有怒容。 晶晶夫人立即道:“沈姑娘还是不要乱说,且跟我们来!” 沈英魂面带冷笑,道:“好!” 她即跟着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向前走去,心中暗忖,今天晚上,不知是什么情形,不知有没有可能逃脱? 她向前又走出了里许,所经之处,全是曲曲折折的峡谷,沈英魂虽然一直用心记忆着方向,但是走到后来,也是方向不辨,记得头昏脑涨。 约莫走了里许之后,眼前忽然开朗,只见乃是一个极大的山谷。 那个山谷,沿着四面峭壁,造着许多蜂巢也似、大小一样的石屋,而在正中,却是一座高可五丈许的石台。 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将沈英魂带到了一间石屋面前,道:“沈姑娘请!” 沈英魂见那石屋十分简陋,心中不禁暗忖,魔教西宗,在武林中声名何等煊赫,何以总坛却那样不起眼,弄些破石屋来住人? 她一面想,一面便举脚踏了进去,一进石屋,她不禁一怔! 原来石屋之中,一无所有,只有一扇大铁门,在进门对面的墙壁上。 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来到了大铁门前,两人合力施为转着柄,大铁门便打了开来。 沈英魂向内看去,只见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 沈英魂只当他们两人,要将自己关在什么地牢之中,心中不禁大怒,但晶晶夫人却像是已看出了她心事一样,笑道:“敝教绝不致于怠慢沈姑娘,沈姑娘大可放心!” 正说着,便见两点光亮,向前移来,行到近前,乃是两个手提宫灯的女子。 金副宗主道:“在下告退了!” 晶晶夫人也不挽留,道:“明日再见!” 两人相互行了一礼,金副宗主便向后退了出去,那铁门也“砰”地一声关上。 晶晶夫人和沈英魂两人,并肩向前走去,那两个手提宫灯的女子,在前带路。 沈英魂只觉得那条隧道,像是一直在斜向下面,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听得一扇铁门打开之声,而那扇铁门一打开,沈英魂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铁门开处,灯火辉煌,竟是一个陈设得极其华贵的大厅。 那大厅的每一条大柱上,都挂着四盏宫灯,又有八个待女,恭身而立,当真有王侯气派! 而从大厅的边门望出去,雕栏画栋,乃是一所气派非凡的巨宅! 当沈英魂踏进那简陋的石屋之际,实是做梦也想不到,竟能由此而通到这样豪华的一所大宅之中的! 晶晶夫人道:“沈姑娘请!” 她又引着沈英魂在边门中走了出去,穿过了一个十分雅致的庭园,才在一间房间面前,停了下来,道:“沈姑娘就在这里住一晚如何?” 沈英魂一面走,一面早已看清,这所大宅,乃是建造在一个小山谷之中的。 她心想,只要晶晶夫人不和自己一起,倒并不是没有机会逃走的。 所以她道:“好自然好,但我却不惯与人共睡的。” 晶晶夫人听了,一笑道:“沈姑娘不必多虑,你远来乃是贵宾,我们绝不敢怠慢,焉能寸步不离地看着你?沈姑娘是明白人,自然也不会乱走的,可是么?” 沈英魂道:“那倒也不一定。” 晶晶夫人道:“沈姑娘是聪明人,自然会有聪明的决定的,我告退了,明日一早当再来拜候!”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代沈英魂推开了房门。 沈英魂探头看去,只见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种着许多香花,花香扑鼻。 经过那个天井,才是三间十分精致的茅舍。 这时候,晶晶夫人并没有走入来,她只是顺手将门关上,沈英魂连忙一个转身,在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晶晶夫人身形飘飘,连头都不回地向前走去,不一会,便转过了屋角,看不见了。 沈英魂只觉得四周围,静到了极点,那围墙也不是很高,要逃出去,实在不是难事,她甚至于想立即一跃而出。 但也就在此际,她忽然听得背后,悉索有声,沈英魂连忙转过身来,只见房舍中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环来。 那小丫环来到了沈英魂的面前,发出了“哑哑”之声,作了个手势,请沈英魂入房去。 沈英魂道:“你是哑巴吗?” 那小丫环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口,又发出了“哑哑”的声音。 沈英魂心中暗忖,如果可以逃去的话,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将周围环境,弄清楚些再走不迟。 所以,她便跟着那小丫环,向房中走去。 那三间茅舍,内中陈设得更是十分雅致,沈英魂才一坐定,那小丫环便奔走不已,端上了饭菜来。 沈英魂知道晶晶夫人诡计多端,在饭菜中下些毒药,乃是大有可能之事。 所以,她尽管对着精致的菜肴,垂涎欲滴,却是一点不动,只是啃了几口干粮,便挥手令那小丫环出去,和衣倒在床上。在她躺在床上之后的那小半个时辰中,还不断地听到小丫环的走动之声。 但半个时辰之后,四周围便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沈英魂一欠身,“噗”地一声.吹熄了灯火,在黑暗中又躺了一会,这才慢慢地起了身,极其小心地向外走去。 没有多久,她已经来到了那个小天井中。 沈英魂先到大门前,在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看来看去,不像是有人隐伏着。 她一提真气,身形凌空拔起了七八尺高下,已到围墙的顶上。 而一到了围墙的顶上,她身形立即一沉,一个筋斗,轻轻巧巧地翻了出去,落地霍然无声。她为了小心起见,一落地,立即身形一转,转到了墙角,又向四面一看,仍是没有动静。 沈英魂心中暗喜,心想魔教总坛,如此疏于防范,一定以为自己既然来到了此地,便自死心塌地了。 却未料到,自己只不过借他们的力量,来挡击其他追踪自已的武林中人而已。 她仔细向四面看了一看_只见那个小山谷的四面,全是高耸入云的峭壁,想要翻越这些峭壁,简直是没有可能的事。 但是,如果循着来路出去的话,能否打开两道铁门,从那简陋的石屋通出去,却也是毫无把握的事。 沈英魂想了片刻,暗忖与其冒着再落入人手之险,倒不如自己去攀越峭壁了! 因此,她身形展动,向西面的那一座峭壁,疾掠了过去。 转眼之间,她便已来到了峭壁之下,抬头向上望去,那峭壁陡上陡下,看得头昏目眩。 沈英魂吸了一口气,她看出那峭壁虽陡,但是却还有石角,可供攀援,也并不是不能上升的。 她吸了一口气后,足尖一点,身形已经拔起了七八尺高下,一伸手,便抓住了一块凸出来的石角,将整个身子,吊了起来。 她正准备双臂再用力,将身子硬提了上去时,忽然看到,就在自己抓手的那一块凸出的石头上,伸出了一个人头来! 那一下变化,实是突如其来,到了极点! 沈英魂猛地一惊间,不由自主,双手一松,人便向下落了下来。 幸而她只不过是从七八尺高处,跌了下来,如果已爬高了三数十丈,再出现这样情形的话,那么这一跌,实是非粉身碎骨不可了! 沈英魂一落下,勉强站定,只觉得一阵清风,自上而下扬来,就从那块石上,一条人影,飘然而下,站在沈英魂的面前。 刚才,沈英魂在仓猝之间,只看到有一个人头,从石上探了出来,并未看清那是什么人。 等到那人一落地,沈英魂首先看到那人,身材甚是矮小,接着再一看时,不禁啼笑皆非!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就是服侍她的那个哑巴小丫环! 这时,小丫环的面上,满面笑容,向沈英魂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可乱动,又向卧室指了指,要沈英魂回卧室去睡觉。 沈英魂心中暗忖,难道魔教总坛的人才,如此鼎盛,一个小丫环,便能守住自己了不成? 她心中自然不服气,陡地踏前一步,倏地一掌,便向小丫环的肩头击出。 这一掌,乃是沈英魂家传掌法中的一招“攻心为上”,本来,掌出如风,总是攻向敌人胸前要害的,所以招式的名称,才叫作“攻心为上”。 但是沈英魂因为看那小丫环长得十分可爱,而且又是一个哑巴,也不忍太伤害她,因此便改攻她的肩头,只图将她制服就算。 沈英魂自度这一掌攻出,一定可以击中对方,她心中还是准备着,一掌击中之后,便立即趁势,点那小丫环肩上的“肩井穴”。 可是她正在想着,眼看那一掌,已将击中小丫环的肩头,却不知怎地一来,那小丫环的右手,从万万不可能的方位,突然伸了出来,五指如钩,一下子便将沈英魂右手脉门扣住! 沈英魂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她自然知道她自己的武功,若要在武林中走动,那实是处处受制,绝对谈不上高手两字。 但是,她却也绝未想到,一个年纪比她小的小丫环,竟能一出手便将她的脉门要害扣住! 沈英魂这大惊之际,陡要用力挣扎,但几乎是在同时,那小丫环的五指指尖,传过了一股极大的力道,那股力道,袭击在沈英魂的脉门上,令得沈英魂遍体酸麻,一点力道也没有! 沈英魂更是吃惊,因为这表示那小丫环的内功之深,也到了极高的境界! 她面上失色道:“你……你是谁?” 她已经看出那小丫环的武功之高,远在什么柳生朴等人之上,甚至也不在晶晶夫人之下,这样武功的人物如何会是一个丫环,所以她便有此一问。 那小丫环右手扣住了沈英魂的脉门,口中“哑哑”作声,左手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拍了几下。 沈英魂看出她的意思是,自己的身份,正如自己的装饰,乃是一个小丫环。 沈英魂乃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不会相信那小丫环的解释,只是苦笑了一下,道:“你放……我吧!” 那小丫环左手摇了摇,双眼望定了沈英魂。 沈英魂道:“好,我不走了!” 那小丫环这才一笑,右手松开。 沈英魂刚才,一招之间,便被那小丫环制住,虽然在那瞬间,看出那小丫环的武功极高,但是心里究竟十分不服气。 所以,她待那小丫环才一松手之后,身形猛地向前扑出,双手齐扬,一招“钟鼓齐鸣”,又向那小丫环疾攻而出! 她满拟在这一招上,自己可能会捞回些便宜。 但是,就在她双掌一齐恶狠狠攻出之际,忽然眼前一花,一阵轻风过处,眼前的小丫环,已经不知去向。 沈英魂一呆之间,陡地觉得腰际“带脉穴”上,一阵发麻。 那“带脉穴”乃是脉络之中枢,一阵发麻间,沈英魂全身乏力,不由自主,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第十七章 英侠有意 她才一跌倒,眼前人影一幌,那小丫环已到了她的面前,蹲了下来,向她做了一个鬼脸,指了指她,竖起了一只小指,一面又大摇其头。 沈英魂看出,那小丫环是说她的武功不济! 沈英魂面上,不禁一阵发热,道:“不错,你武功比我高得多,但你又怎知隔上几年,我的武功,不会在你之上?” 那小丫环笑了一笑,伸手将沈英魂扶了起来。 沈英魂身子仍然十分乏力,只得由那小丫环扶着,回到了房中。 那小丫环幌着了火摺子,将灯点起,作了个手势,请沈英魂坐下来。 沈英魂仔细打量那小丫环,越看越觉得她细皮嫩肉,像是娇生惯养的人,而且,她既是哑子,如何又能听得到人家说话? 沈英魂想了想,便冷冷地道:“你也不必装腔作势了,还充什么哑巴?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那小丫环一听,面上便露出了钦佩之色,嫣然一笑,竟然开口道:“姐姐好聪明。” 沈英魂见自己所料,果然不差,心中也不免得意,又冷冷地道:“那么,你究竟是魔教中的什么人?” 小丫环道:“我是一个丫环。” 沈英魂转身过去,道:“小小年纪,便学会来骗人,看你将来,怎生得了!” 那丫环急道:“姐姐,我在这里,的确是一个丫环,但是我却另有身世秘密,在这里,我也不便和你说知,你不会怪我吧!” 沈英魂听得那小丫环说来十分恳切,心中也不禁耸然动容。 连忙转过身来,只见那小丫环的眼中,已经莹然欲泪。 沈英魂连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小丫环道:“我十二岁来到了这里,装了四年哑巴,几乎连我自己,也忘了自己是会讲话的了,姐姐,你……不会泄露我这个秘密的吧!” 沈英魂心中,大是疑惑,道:“你从何而来的,为什么要装哑巴,你武功如此高,又何必在这里屈居人下,来做丫环?”那小丫环低声道:“姐姐,这些话说来话长,反正姐姐在这里也出不去,我慢慢和你详说,但是我会武功一事,你也切不可和人说起。” 沈英魂实是想不到会在这里,又遇上了这样一个身份神秘的人。 她陡地觉得,自己对这个小丫环已经太信任了。 然而,她就着灯光,看看这个眼中泪花乱转的少女,心中不禁暗忖,这样的一个少女难道也已失去了她应有的纯洁,而和其他人一样,只知害人利己了吗? 沈英魂实是不相信这样一个少女,也会是自己的敌人! 她想了一想,道:“你说我出不去,是什么意思?刚才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攀上那山峰了。” 那小丫环道:“姐姐,你当真那么容易么?宗主有鬼神莫测之机,我四年前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要见他一面,但到如今,也未曾见到——” 她讲到此处,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极其坚决的神色来道:“只要我见到他,我便死也甘心了。” 沈英魂更觉得大惑不解,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小丫环向四面一看,将声音压至最低,道:“只要我能够见到他,我就可以与他拚一拚,为我父母报仇了!” 沈英魂一听,心中不禁吓了一跳,忙道:“你说什么?你要与魔教的宗主拚命?” 那小丫环急道:“禁声!” 沈英魂连忙点了点头,将声音放低,道:“你打得过他么?” 那小丫环道:“我明知打不过他,也要硬着头皮拚一拚,总不成放着父母的血仇不报?” 沈英魂劝道:“这不是办法,你武功已有如此根底,再等上几年,一定可以胜过他的!” 小丫环眼中流下泪来,道:“等!等!我已经等了四年了!” 沈英魂心中,对小丫环生了同情之感,道:“你父母是什么人?” 那小丫环道:“姐姐,我与你一见如故,本来不应该瞒你,但是我父母吩咐过我,在大仇未报之前,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他们的姓名,姐姐你必能原谅我的,是不?” 沈英魂道:“自然我不会怪你。” 她想了一想,又低声道:“看来这里的防范,并不十分严密,你何不和我一起逃走,再作打算?” 那小丫环道:“若是立意要逃走,本来也不是绝对办不到的事,但是我却不想走。” 沈英魂刚才一时冲动,邀那小丫环一起逃走,话一出口,她心中不禁后悔,因为那小丫环究竟是什么来历,自己还不知道,而父亲临死之际,既说除了吴伯伯一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那自然是男女老幼,一起包括在内的。 可是,她一听得那小丫环不愿去,心中又不禁为之惭然。 她暗忖,那小丫环若是算计自己,焉有不愿意和自己一齐走之理? 她呆了片刻,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丫环哭了起来,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沈英魂苦笑了一下道:“我却是非走不可的,只要我能到了目的地——” 她讲到这里,心中又猛地一惊! 这里她绝不能泄露的秘密,如何差一点便向那小丫环讲了出来? 幸而及时住口! 那小丫环则道;“姐姐,你的事,我全听人说过了,你就算逃得出此处,再向西去,也难以和人家争斗!” 沈英魂听得小丫环对她十分关心,不禁叹了一口气。 那小丫环道:“但是你如果硬要走的话,我倒可以指点你一条出路。” 沈英魂听了,不禁大喜,但是接着,她却摇头道:“不行,明日一早,晶晶夫人便会来这里引我去见宗主,若是我不在,岂不是害了你?” 那小丫环一笑,道:“姐姐你心肠真好,但我是不怕的,总坛上下,人人只当我是一个可怜的哑孤女,你走了之后,我自己点了自己的穴道,便可说为你所制,那就没有事了。”沈英魂听了,心中更是感激,道:“那么你不去吗?” 小丫环道:“我不走,姐姐,我自父母死后,从来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甚至未曾和什么人讲过一句话,但是和你,却是一见如故,这也是异数……” 她讲到此处,眼角又润湿了起来,道:“但是你一走,我们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见面了!” 她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沈英魂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你的遭遇,倒和我差不多,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环道:“我姓白,单名一个霞字。” 沈英魂道:“霞妹妹,你一定要在这里,不肯和我一起逃走吗?” 她一面问,一面在心中用心思索姓白的武林前辈。 因为白霞年纪轻轻,武功便有这样高的造诣,自然是家学渊源之故,那么她的父母,当然是在武林中极享盛誉之人了。 但沈英魂想了片刻,却又想不起有哪一个绝顶高手是姓白的来。 当然,沈英魂心中并不起疑,因为她在武林的见闻,本就不广,就算真有姓白的异人,她想不起来,也是十分寻常的事。 当下,只听得白霞黯然道:“我如果要出去的话,也早就走了,英魂姐姐,你跟我来。” 沈英魂跟在她的后面,向屋后走去,来到了一小块草地上,那草地上有三口井,白霞在正中那口井旁站定,道:“前年我无意中发现这口井,可以泅水出去,通到一个水潭中,离魔教总坛,有七八里路程,我曾经出入好几次,相信即使在总坛,也没有人知道有这样的一条道路!” 沈英魂一面听,一面心头怦怦乱跳,道:“当真么?” 白霞嘟起了嘴,道:“英魂姐姐,你说我会骗你吗?” 沈英魂忙“噢”地一声,道:“当然不!” 白霞向四面看了一眼,道:“在井壁上,我已钉了不少铁钉,足可攀缘而下,到了井底,水并不深,便有一股吸力,将你自动吸出,你只消闭住气息,就可以出去了。” 沈英魂一路点头,白霞说完,她便跨进了井栏。 白霞来到了井栏的旁边,沈英魂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才道:“霞妹妹,你自己小心。” 白霞道:“英魂姐姐,你自己才要小心,切要记得,不要随便相信人!” 白霞的话,直说到沈英魂的心坎之中,沈英魂更是连连点头。 两人依依不舍,沈英魂身形,才向下沉去,果然,她在井壁上摸到了许多寸许多来长的铁钉,虽然十分困难,但是却也可以攀缘而下。 不到半个时辰,她身子已浸在凉浸浸的水中。 而当她一松手间,只觉水底下,有一股十分强大的回旋之力,将她扯得向下沉去。 沈英魂连忙闭住了气息。 转眼之间她已经为那股力道扯进了水中,沈英魂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不断地为那股力道,扯得在水中向前滚去。 沈英魂对白霞的话,十分相信,所以她心中一点也不惊慌。 但是沈英魂却不知道,就在她下了井栏之后,不到一盏茶时,白霞仍然站在井边上头在向下望着,而从屋角处,却悄没声地转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乃是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瘦削,双眼炯炯有神,貌相清奇庄严之极,身上穿着一件玄色长袍,更增长飘逸出众之态。 那人来到白霞的身边,伸手拍了拍白霞的肩头,白霞转过身来,将食指放在口唇上,低声道:“别出声,她才下去!” 那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道:“一切和我想的全一样吗?” 白霞一笑道:“全一样。” 那中年男子俯首向井中望了一下。 只见他目中异光更盛,犹如两股冷电一样,令人望而生威,但白霞却像是看惯了的一样,一点不惊。 白霞和那中年男子两人,在井边并没有站了多久,便一前一后,离了开去,转过了屋角不见了。 如今却说沈英魂,身在水中,一直为在水中的那股暗流所带动,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久,她才觉得身上松了一松。 沈英魂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那股暗流的束缚。 她双臂划动,在水中向上浮了起来,没有多久,身上越来越轻,终于浮出了水面。 她浮出了水面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而,她四面看去,只见天色仍是黑沉沉的,自己正在一个山峰之下一个大水潭中。 沈英魂见了一切皆如白霞所说,心中更是大喜。 她连忙从潭中跃起身来,四面一看,见到有几个山洞,沈英魂一路捡拾干草,抱进了洞中,将衣服除下,在干草上睡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竟沉沉睡去,待再醒来时,阳光已照射了进来。 沈英魂连忙穿好了衣服走出洞去。 那地方是什么所在,沈英魂并不知道。 她只是辨了辨方向,便向西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想念白霞不已。 她甚至后悔,没有坚持要白霞和自己一起逃出魔教总坛。 她心中喑忖,如果自己和白霞在一起的话,那么即使父亲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责怪自己的。 她心中暗暗地叹着气,只是认定方向,向西走着,实际上,她完全不知路途,只是她知道自己即使经过了魔教的总坛,还是应该向西去! 这一天,她走到中午时分,所经过的地方,全是崇山峻岭,深壑峡谷,也没有遇到一个人。 日头正中时,沈英魂在通过了一道峡谷之后,进入了一座林木十分茂密的森林之中。 那森林中,因为树叶茂盛,所以虽在中午,光线也十分昏暗,沈英魂在满是落叶的地上走着,忽然听得前面,隐隐有呻吟之声,传了过来。 沈英魂猛地一怔,连忙站住了脚步,仔细倾听。 果然,就在林中,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出,虽然听得不是十分真切,但是也可听出,那是一个少女所发出来的呻吟之声。 沈英魂呆了片刻,轻轻地向前走去。 但是因为林中的落叶,积得极厚,她虽然提气小心行走,也不免发出轻微的声音来。 沈英魂每在发出轻微的声音来之际,便停下了脚步,所以向前去的势子极慢,好一会,那呻吟声才渐渐地听得真切了。 但到了这时候,呻吟声却也微弱了许多。 沈英魂大着胆子,快步向前走出了几步,立即闪身在一棵树后,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前面地上,躺着一个人。 沈英魂一眼看去,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人,但是她却立即吓了一跳! 因为那人,简直是一个血人! 看那人的身形,并不太高,而且身形纤细,分明是一个女子,沈英魂看了一会,只见那女子只是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声,连动都未曾动过,分明是伤势沉重到了极点。 沈英魂又四面一看,林中静荡荡的,又不见有其他的人在。 她胆子大了许多,身形一幌,便掠到了那女子的面前,定睛去看。 怎知她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那女子虽然血污满面,身上也有着几处极大的伤痕,兀自在流血不已,但是沈英魂也可以看出,那正是自己恰好在想念着的白霞! 沈英魂在那刹时之间,根本不及去设想,何以白霞突然会在这里出现,她只见白霞伤到这种程度,心中又惊又难过,连忙俯下身来,叫道:“霞妹妹!霞妹妹!” 白霞本来双目微闭,沈英魂叫了两声,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 沈英魂急道:“霞妹妹,你听得到我在叫你么?我是沈英魂!” 白霞嘴唇哆嗦,沈英魂连忙俯耳过去,好一会,才听得白霞叫道:“英魂……姐姐……” 沈英魂握住了她的双手,流出了泪来。 只听得白霞又道:“英魂姐姐,你自管自走吧……不要理……”她只讲到此处,已然难以为继。 沈英魂比自己已受伤还要难过,忙道:“你别说话了!” 她曲下一膝,跪在白霞的身边,想要为她先将身上的伤口,包扎起来再说,但是她一眼看去,白霞的身上,满身鲜血,几乎是遍体伤痕,真不知从何包扎起才好! 她叹了一口气,道:“霞妹妹,你怎么伤成这样?” 白霞道:“遇……到了你……你不要紧了……” 沈英魂道:“怎么不要紧?” 白霞挣扎着道:“你……将我的身子翻过来……我腰际有一只红色的小胡芦,你将其中的三粒丸药……塞入我……的口……中……” 她挣扎着讲到此处,口角也已流出了许多鲜血来。 沈英魂忙道:“你别再说话了!” 她依言将白霞的身子翻了过来,她腰际果然扎着一只小胡芦,但也已染满了血迹,沈英魂连忙打开了塞子,将三粒丸药,倾入白霞的口中。 白霞服下了丸药之后,紧闭双目。 沈英魂还想为她去包扎伤口,但白霞却摇手道:“不用了。” 她一面说,一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在地上一按,竟坐了起来。 沈英魂一见这等情形,不禁吃了一惊,她起先还以为白霞是将要死了,所以才出力将身子撑得坐了起来,此际一看,却只见她伤口已停止出血,面上没有血污的地方,看来也气色如常了。 沈英魂这时,并没有想到其他,只是心中暗暗奇怪,脱口道:“好灵的丸药!” 白霞道:“这是我家传的超生丹,但我刚才连取丹药的力道都没有,你迟来半个时辰,我便没有救了!” 沈英魂想起白霞刚才的情形,心中仍不禁怦怦乱跳,忙道:“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霞却面露慌张之色,道:“英魂姐姐,你一路前来,未曾撞到他们么?” 沈英魂莫名其妙道:“撞到谁啊?” 白霞道:“金副宗主、晶晶夫人他们。” 沈英魂道:“没有啊——” 她才讲了三个字,心中一动,忙道:“霞妹妹,你是被他们发现了放走了我,所以才为他们追赶的么?” 白霞却淡然一笑,道:“不干你事,是我无意中显露出自己会武功来,被他们起疑,一路追了下来,将我打成了重伤,侥幸被我走脱!” 沈英魂听了白霞的话后,并没有去细心想想其中的漏洞,例如她受伤如此之重,如何能以走脱等情,只是泛起了一阵激动! 她紧紧地握住了白霞的手,道:“霞妹妹,我真不知要怎样感激你才好,你分明是因为放走了我,身受此劫难的,却还要怕我不安心,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你实在太好了。” 白霞抹了抹面上的血污,道:“英魂姐姐,你这样说法,不是太见外了么?” 沈英魂呆呆地望了她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道:“霞妹妹,那你现在,准备怎样?” 白霞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天涯茫茫,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沈英魂心中迅速想了一想,暗忖如果连白霞这样的人,都不能相信,那当真是连吴伯伯也不可相信了。 所以她便道:“霞妹妹,我们一起上路好不好?” 白霞却摇头道:“不好。” 沈英魂愕然道:“为什么?” 白霞道:“你的行踪,如此轰动,人人都知道你掌握一件大秘密,我和你一起上路,你势难保得住你的秘密,我必需避嫌。” 沈英魂听了,不禁一怔道:“霞妹妹,你这是什么话?” 白霞苦笑了一下,道:“我是什么人,什么来历,你全不知道,便贸然地邀我同行,英魂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 沈英魂一听,好一会讲不出话来。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白霞,心中暗道:“这一次,除了吴伯伯以外,我的的确确,又有一个可相信的人了。” 实际上,白霞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的人,沈英魂的确一点也不知道。而她心中对白霞疑虑尽去的原因也很多。 然而最主要的,便是白霞一再拒绝和她同行! 她自从离开了金陵之后,不知多少武林人物,追逐在她的身后,所有人,不论正邪备派,表面上对沈英魂都十分客气,但是最终目的,无非是要沈英魂讲出她心中的秘密来。 如果沈英魂开口,邀这些正邪各派的高手中的任何一人同行,那实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自然立即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是,现在白霞却与众不同,两次拒绝了沈英魂之请。 白霞并不是不知道沈英魂来历的人,她也知道沈英魂是为什么会到魔教总坛来的。 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然不和沈英魂一起走,那实是令得沈英魂不能不相信她。 当下,沈英魂呆了许久,才道:“霞妹妹,我虽然不知你的来历,但是我们两个的命运却差不多,在世上都是孤苦伶仃,什么亲人也没有,为什么不结伴而行,还要分手呢?” 沈英魂一面讲,一面想起自己,原来有着一个何等美满的家庭,忽然之际,变故来了,竟变得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她不禁一阵心酸,眼眶也为之润湿了。 而白霞也像是被沈英魂说动了心,眼中泪花乱转,道:“英魂姐姐,你再说下去,我要哭了!” 沈英魂握住了她的手,道:“那你可是答应和我一起走了?” 白霞听了,默不出声,低着头,足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块,道:“英魂姐姐,我听魔教总坛中人说,你这次西行,乃是轰动整个武林的大事——” 沈英魂苦笑了一下,道:“可以那么说!” 白霞续道:“正邪各派中人,不知有多少人,想知道你西行的目的地,而他们为了想知道这一点,也不知花了多少的代价。我如果和你同行,当然也有好处,我武功在你之上,至少可以帮你却敌。但是,英魂姐姐,你可曾听到,如果我与你同行,那么在你到达目的地之际,不是你一个人,而且连我在内的了!” 白霞娓娓道来,沈英魂听得极其心服。 她一等白霞说完,便道:“我自然想到了。” 白霞道:“我相信,令尊死前,曾经严厉吩咐过你一些事情的。” 沈英魂面上,露出了惊讶之色,道:“咦?你怎么知道?我爹临死之前吩咐我说,除了吴伯伯——就是大侠七星子之外,什么人也不可以相信。” 白霞一听得“大侠七星子”五字,面色突然一变,失声道:“谁?大侠七星子?” 沈英魂对白霞感到如此吃惊,心中不禁十分奇怪。 她忙道:“怎么啦,你认识吴伯伯么?” 白霞压低了声音,道:“他在哪里?”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他身中魔教晶晶夫人的奇毒,三日之内,人事不醒,不知被晶晶夫人送到什么去了!” 白霞听得沈英魂这样说法,才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你是和七星子一齐上路的,这一点,却是没有人和我说起过!” 白霞在讲那几句话时,面上的神情,仍然是十分异特! 沈英魂恳切地道:“霞妹妹,你的身世,我不知道,我心中的秘密,也难以和你言讲,但我们萍水相逢,总算是一见如故的了,是不?” 白霞道:“当然是。” 沈英魂道:“那么,霞妹妹,你为什么一听到七星子三字,便这样吃惊?” 白霞四面看了一下,像是怕她们的话,被人偷听了去一样,态度十分神秘,沈英魂的心中更是大为疑惑不已! 第十八章 宗主深谋 只听得白霞轻轻地问道:“你叫七星子为吴伯伯,你们两家的交情很好么?” 沈英魂道:“是,吴伯伯是我爹的生死之交,吴夫人,便是为了救我的母亲而死的,我名字叫英魂也是为了纪念吴夫人。” 白霞听了,呆了半晌,苦笑一下,道:“常言道,疏不间亲,我和你认识才几天,七星子乃是你的世交,那我就不说什么了。”沈英魂乃是何等聪明的姑娘,一听得白霞如此说法,竟像是本来要说七星子的坏话一样。而大侠七星子,侠名远播,大江南北,谁不知道他是一等一等的好汉,难道竟会有什么不堪的事吗? 沈英魂想了一想,立即将这个念头抛开,道:“霞妹妹,你要说什么,只管说好了。” 白霞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你既然说和我一见如故,将我引为知已,那么,我有一句话要奉劝你。” 沈英魂忙道:“请说。” 白霞正色道:“英魂姐姐;令尊临死之时,对你说,除了吴伯伯一人外,什么人也不可以相信。我要说的是,你心中既然有着那么重大,关系着武林命运的秘密,那么,实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的!” 沈英魂听了,不由得呆了半晌。 好一会,她才道:“不,我不以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如此之可怕。” 白霞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英魂伸手,指向白霞的胸口,道:“那倒未必,我就知道你的心!” 沈英魂的那一句话,本来是开玩笑性质的。 但是白霞虽然在表面上,一本正经地在奉劝着沈英魂,但实际上,她的心中,却暗暗地怀着鬼胎,而且,她的身份,也十分惊人,一听沈英魂如此说法,面上神色,不禁陡地一变。 最可惜沈英魂为人,虽然精细,却也想不到白霞欲擒故纵,计划得如此巧妙,所以白霞神色一变之后,立即恢复镇定,沈英魂竟未曾注意。 当下,白霞勉强笑道:“你知道什么?” 沈英魂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心地十分好的人,也是我至少可以信任的第二个人!” 白霞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且不要如此肯定才好!” 沈英魂道:“那我们一齐上路了?” 白霞侧头相了一会,道:“好是好,但是万一七星子赶上来了,那我立即就走!” 沈英魂愕然道:“那是为了什么?” 白霞道:“你别管,如今我就算和你讲了,你也不会相信的,不但我一见他影子便要走,而且,你绝不能和他提起认得我!” 沈英魂更是大感不解! 因为,在她看来,七星子和白霞两个,都是自己可以信任的好人,但何以白霞一提到七星子,言语之间,便显得如此厌恶? 白霞像是知道沈英魂又会再提问题一样,不等她开口,便道:“你不必问了,如果你不能够答应我的话,那等于是害了我!” 沈英魂实是百思难得其解! 但是,她看到白霞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神色十分正肃。 心想其间可能有些误会,但白霞既然如此说法,自然也有原因,便道:“好,我答应你。” 白霞一笑,道:“要不然,我如今就要远远地避开他的了。我知道大侠七星子本领十分大,只怕就在这几天内,他就可以追上你了!” 沈英魂一想及如果七星子追了上来,白霞便要离去,心中不禁大是不舍。 但是她既然已经答应了白霞,就算不舍得和白霞分离,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她们两人,讲了片刻,便一齐向前走去。 走出了五六里,来到了一道小溪附近,白霞在溪边洗净了面上和身上的血污,沈英魂只见她身上血污一去,简直一点伤痕也看不出来,不由得奇道:“霞妹妹,你家传的丹药,原来这样神妙。” 白霞只是“嗯”地一声,立即岔开了话题。 看官此际自然也应该知道,白霞的伤,根本就是装出来的了。 否则,不论伤药怎样好,也只能在片刻之间,将血止住,如果说要生出新的肌肉来,那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事! 白霞将破烂的衣衫,略为整理了些,便和沈英魂两人,一面谈着,一面向西赶路,沈英魂只觉得她在武学上的见识,丰富到了极点!沈英魂心中不禁大是惭愧,因为她年纪比白霞大,但是论武学修为,和白霞比较起来,却又差了不知多少! 白霞不断地指点着沈英魂的武功,沈英魂和白霞同行,只有半日,但是她已觉得自己获益不浅。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沈英魂和白霞两人,却并不停止。 自从沈英魂离开了金陵之后,这半天可以说最平静的了。 她有伴侣,也未曾遇到一个敌人。 天黑之后,她们仍向前走着。 没多久,只听得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忽然传来若断若续,一阵一阵,极其清脆的“叮叮”之声。 这时,月色十分黯淡,沈英魂一听得那“叮叮”声,心中便是一凛,也就在此际,只听得白霞“咦”地一声,道:“什么人那么大胆?” 沈英魂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霞“噢”地一声,像是刚才一句话,说漏了口一样,忙道:“我是说,这里离魔教总坛,不是太远,而据我所知,魔教宗主,正倾全力在应付所有前来之人,什么人敢来这里?” 沈英魂一面听白霞说话,一面又侧耳细听着那“叮叮”声,白霞一讲完,沈英魂便道:“我倒知道是什么人来。” 白霞听了,大感兴趣,道:“是什么人,你倒说说!” 沈英魂听得白霞如此问,便道:“是一个——” 可是她只讲了三个字,便难以再讲得下去。 她已经听出,那“叮叮”声是胡人龙所有的黑驴项间的银铃所发。 但是,胡人龙是何等样人要她形容,她却是难以启口! 因为她根本连胡人龙姓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白霞听得沈英魂忽然不再讲下去,连忙问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英魂又想了一想,道:“他看来是一个年轻的书生,武功甚高,对我,他说叫胡人龙,但是却又有人叫他蒋公子。至于他究竟是何等样人,我也不知道!” 白霞听了,呆了半晌,道:“原来有这样的一个人,你可知道他前来的用意吗?” 沈英魂道:“自然知道,这人不但武功极高,而且机智过人,他曾三次救我,所用的法子,都是常人所难以想像的!” 白霞又侧耳细听了一会,只听得那“叮叮”声,断断续续,像是并不是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但是,在白霞正要讲话之际,那“叮叮”声,突然响了起来,片刻之间,便已传近! 本来,那声音十分清脆动听,令人听了十分舒服。 但是沈英魂一听得那“叮叮”声越传越近,想起了胡人龙的行径来,心中便起了一阵厌恶之感! 转眼间,银铃声已到了两丈开外处,沈英魂和白霞两人,一齐循声去看,只见黑暗之中,一头黑驴,正不急不缓,向前走来。 而驴背上,骑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 沈英魂一看那人,便已认出了他是胡人龙。 然而,白霞却看不清那是什么样人,她只见驴背上那人,身穿长袍,头上裹着书生巾而已,因为胡人龙正拢着双手,低着头,像是正在打瞌睡一样。 黑驴在沈英魂和白霞两人身旁经过之际,两人并没有出声。 而胡人龙也没有抬起头来,只是任由黑驴向前走了过去。 没有多久,那头黑驴,便已渐渐地走远,而“叮叮”声也越传越远了。 沈英魂回头看白霞时,只见她秀眉紧蹙,像是正在思索着什么问题一样。 沈英魂心中一动,忙道:“你认得这人么?” 沈英魂和白霞同行大半日,已觉出白霞不但武功极高,而且武林中的见闻,也极其广博,所以她便这样问上一句。 白霞道:“这个人我未曾看清楚,但是他骑的那头驴子,三十年前,在武林之中,却是人人知道,可以称得上‘谈驴色变’四字!” 沈英魂忙道:“三十年前,这头‘小墨龙’自然不会属他所有,那是什么人的?” 白霞反问道:“你难道未曾听得武林人说,‘峨嵋曾一老,入魔叹三人,三人并肩行,只闻一枚铃’么?” 沈英魂道:“我像听得一个老镳师讲起过,但是他也语焉不详。” 白霞和沈英魂一面赶路,一面道:“这四句,乃是说三四十年前武林的形态。当时,正派之中,被公认为武林泰斗的,乃是峨嵋连老人,也就是如今峨嵋掌门一尘上人的师兄。” 沈英魂道:“这我知道,连老人已坐化了!” 白霞一笑,道:“连老人是不是真的坐化,武林中人谁也未曾见过,这我们且不去说它口而‘入魔叹三人’,乃是邪派之中,武功最高的,共有三个大魔头。那三个大魔头,一个是如今被尊称为柴达木老魔的追魂风乔隐。” 沈英魂“啊”地一声,道:“原来柴达木老魔叫做乔隐!” 白霞道:“不错,如今除了老一辈的武林人之外,已很少有人知道柴达木老魔的名字了。另一位,姓白,叫作白冠红,天文地理,上下古今,无所不通,有鬼神莫测之机,通天澈地之能,外号人称‘天下第一人’的便是。” 沈英魂对于“白冠红”三字,本来十分陌生,但一听得“天下第一人”五字,不由得“啊”地一声,道:“我想起了,我曾听得人说起过,因为这五个字,曾引起武林之中,一场轩然大波!” 白霞点了点头,道:“不错,那白冠红的‘天下第一人’的名头,本是武林中人传出来的,自然有许多人表示不愤,但是在见到白冠红之后,莫不认输,直到有一天,一个人骑着那‘小墨龙’,小墨龙的项间,又系着一枚叮叮作响的银铃,他找到了白冠红后,两人足足激斗了二十七天,先文后武,比试下来,白冠红方知来人样样都胜过自己一筹……” 沈英魂听白霞讲来,娓娓动听,入神之极,忙道:“以后怎么样呢?” 白霞道:“这二十七天的比试,是在当时武林大聚会之际进行的,所以几乎武林高手,人人在场目睹,叹为千百年来未有的盛会,比试过后,白冠红不得不认输,赧然而去。” 沈英魂道:“那么,那骑小墨龙的人呢?” 白霞道:“那人并没有露出他的身份,一得胜,便骑着小墨龙离开,从此下落不明,竟没有人知道他自何而来,向何而去,像是他突然出现,只是为对付白冠红的‘天下第一人’五字而来!自此之后,武林中更有‘三人并肩行,只闻一枚铃’之说,那是说,柴达木老魔,白冠红和那人三人在一起,武功最高的,还是骑小墨龙的那个人!” 沈英魂听了,不禁呆了半晌,道:“霞妹妹,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白霞道:“家父交游,十分??阔,武林中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来往,我从小就不知听了多少这样的故事。” 沈英魂在这时候,心中猛地一动。 她想起自己在一听白霞的名字之际,便曾想过武林中可有姓白的高手,但是却未曾想起来。 如今她提起的“天下第一人”白冠红,不知和她是不是有关系? 沈英魂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将这个问题提出来问白霞。 因为她知道白霞既然要保持身世的秘密,那自己就算问她,她也是不肯说的。 沈英魂想了一想,道:“那么,当年那个骑小墨龙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自然有人见过,并且传了后来的人!” 白霞道:“自然,那人的样子,十分不起眼,据说,像一个乡下的糟老头子。” 沈英魂一听白霞如此说法,心中不禁陡地一动! 她立即想起,胡人龙曾红化装成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老头子来吓人,而那小墨龙,如今又为胡人龙所有,那么,归纳起来,胡人龙和当年那个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人,一定有着极其深切的关系了! 沈英魂想着,正想开口将自己的想法,讲给白霞听,但就在此际,忽然听得那“叮叮”的银铃声,又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转眼之间,胡人龙骑着小墨龙,又在沈英魂和白霞两人的身前经过。 驴背上的胡人龙,仍然在打瞌睡。 沈英魂和白霞两人,也仍是不出声。只是当胡人龙在离她们两人两丈远近处掠过之际,沈英魂听得白霞发出了“哼”地一声冷笑。 面当沈英魂转过头去看时,只见白霞一双秀目之中,射出一种惊心动魄,异样的光采来! 沈英魂虽然未曾正面和白霞的眼光接触,但是她心中,却也感到一股寒意。 也在这时,沈英魂心中,泛起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因为,她实在想不通,像白霞那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女,何以会有那么凌厉,令人望而生寒的目光! 低着头的胡人龙,很快地又掠了过去。 白霞眼中的异光,也在这时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柔和,沈英魂心中打了一个结,但是她却没有出声,只是道:“这样看来,那自称胡人龙的家伙,可能和当年胜了白冠红的那人,大有关系了?” 白霞点头道:“我想是的——而且,那人两次在我们身边经过,自然不是偶然,我料他一定会再来,我要给他些厉害看看!”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霞妹妹,这样的人,不去惹他也罢口” 白霞立即道:“英魂姐姐,你也未免太怕事了,这种人,你不去惹他,他也一样来惹你,你且将识他的经过,约略与我说说。” 沈英魂答应了一声,便将遇到胡人龙起,三次相救,苏木堡暗害等事,都约略和白霞讲了一遍。 等到沈英魂将话讲完,只听得“叮叮”铃声,果然又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不用多久,和刚才两次一样,小墨龙负着胡人龙,又到了两人的近前,白霞一推沈英魂,将沈英魂推得退出了两步。 就在沈英魂退出之际,胡人龙来到了离白霞身前两丈开外处,只见白霞右手扬处,三点金星,成“品”字形,向胡人龙电射而出! 那三点金星,去势极快,当真是难以言喻! 而沈英魂对胡人龙的心情,在心底深处,本来就十分矛盾,她一见那三点金星,去势如此之急,而胡人龙仍在驴背上打瞌睡,竟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她突然那样地一叫,自然是表示她对胡人龙的关心。 那实在是连她自己都难以解释的事情。 她恨胡人龙,一听到那银铃声,心中便生出了憎恶之感,这些都是事实。 但是,当她一看到三点金星,电也似疾射向胡人龙的时候,她又禁不住出声惊呼! 就在沈英魂发出“啊”地一声惊呼之际,只听得胡人龙也是“啊”地一声,但是胡人龙的那一声却不是惊呼,只是打了一个呵欠,同时,他双臂扬起,伸了一个懒腰! 他伸懒腰的那个举动,看来像是十分随便。 但是,在他双臂扬起之际,衣袖飘荡,却恰好迎上那电射而来的三点金星,那三点金星射在他的衣袖之中,却如同泥牛入海一样,了无下文! 白霞的面色一变,冷冷地道:“你几次三番,在我们身边经过,鬼鬼祟祟,为了何事?” 胡人龙懒洋洋地抬起头来,两眼兀自睡眠未醒,又打了一个呵欠,一抖衣袖,“铮铮”两声,将三枚金光闪闪的坎离钉,抖到了地上,道:“就是这点看家本领么?” 白霞的面色一沉,正待发话。 但是胡人龙却比她先开口,立即又道:“白姑娘,令尊可好?” 那本是一句十分普通的问候话,但是白霞听了,面色却陡地大变! 她本来有许多话要说的,但在刹那之间,却都被胡人龙的这句话,堵了回去,变得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胡人龙“哈哈”一笑,一扭缰绳,向前疾驰而去,转眼之间,便自不见! 当胡人龙一说那句话,白霞面色大变之际,沈英魂因为在白霞的身后,所以,未曾看到白霞惊惶的神情,她只是奇道:“咦,这人怎知你姓白?” 白霞的心头,怦怦乱跳,但是她为人极其机智,立即道:“英魂姐姐,这人不知怎地,像是知道了我的身世,我的身世若是被人知道,那是大祸临头,我们快绕道避开他!” 沈英魂刚才望着疾驰而出的胡人龙的背影,心中又泛起了一阵怅惘之感。她听得白霞如此说,便道:“我当然想避开他,但只怕避不开!” 沈英魂那一句话,本是无意中说出的,但是白霞听了,却又被沈英魂的话,说中了心病! 只见她呆了一呆,忽然以足尖,在地上划将起来。 转眼之间,只见她在地上,划出了许多不规则的符号来,看得沈英魂莫明其妙,忙问道:“霞妹妹,你在作什么?” 白霞笑道:“没有什么,我心中烦得很,乱划一通而已,我们走吧!”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沈英魂,便向前掠去! 沈英魂仍然不免回头,对白霞在地上划出的那些奇怪的符号,望了几眼,她看出,那些符号像是一种她不认识的奇怪文字,但是她又不能肯定。 然而,她能够肯定的是,白霞的举动,一定是有意识的,而不像她所说的那样简单! 沈英魂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她却仍没有出声。 因为白霞的身份,本就十分神秘,沈英魂在不了解她身份的情形之下,邀她同行,乃是出于自愿的,白霞有一些神秘的举动,似乎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她们两人,一口气不停,向前赶出了五六里,并未曾再听到小墨龙项间的银铃声。 沈英魂的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恍然若失之感,那银铃声固然令得她讨厌,但似乎也能够令得她心灵中,多上一些说不出来的感情。 赶出了五六里后,白霞才慢了下来,沈英魂已然喘气不止。 而就在此际,突然听得不远处,又响起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沈英魂和白霞两人,连忙站定了身形。 只见八匹骏马,在离她们小半里处,疾驰而过,隔得虽远,沈英魂也可以看清,那八个人,正是金副宗主和手下的七尊者! 沈英魂心头怦怦乱跳,道:“魔教总坛,派人出来追找们了!” 白霞道:“不怕,我们只顾向前去。” 沈英魂道:“霞妹妹,我落在他们的手中,还不要紧,他们为了想知道我心中的秘密,不敢将我怎么样,但是你却不同了!” 白霞一声苦笑,道:“真到那时候,我也只有和他们拚了!” 沈英魂道:“那我们何苦还要赶向前去?” 白霞道:“你不知道,再向前去,便是一泻千里的流沙河,魔教总坛的势力,便延伸不到,我们也就少了一分危险了!”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我听得吴伯伯说过,若是过了流沙河,昆仑的人物,一定会来与我为难。而且,魔教的势力不到了,其他人物,少了魔教的敌人,当然更要群起与我为难!” 白霞道:“到了那时候再说罢!” 沈英魂实是想不通,为什么白霞执意要向前去,她拗不过白霞,只得又和她并肩向前掠出,这一次,才掠出了里许,突然听得前面山角处,传来了胡人龙充满了豪气的大笑声! 沈英魂猛然一怔,只听得同时,又传来金副宗主冷冷的声音,道:“小子,你胆敢冒充本教东宗的高手,今日你还有什么可说。” 白霞对于向前行,会遇上金副宗主和胡人龙一事,像是在意料中一样,面上并没有惊讶之色,只是道:“我们过去看看!” 她们两人,轻轻地转过了山角,立即停住。 向前看去,只见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山坳。 那山坳约有四五丈大小,三面是嶙峋怪石,一面则是小道。这时,连金副宗主在内,一共是八个人,正将胡人龙团团围在中心。 但是胡人龙却昂然而立,了无惊容。 白霞直到这时,才看清胡人龙的面容,她芳心之中,也不禁怦然而动,暗道:“原来他长得这样气概!” 她一想着,便不由自主,面红起来。 沈英魂却全然不知白霞的心事,俯耳低声道:“趁这人和魔教高手动手之际,我们走吧!” 白霞却道:“不,看看他们谁胜谁负。” 沈英魂对于谁胜谁负一事,心中毫无疑问,如果有疑问的话,她也不会要走了。 她觉得,胡人龙即使在武功上难以一敌八,但他也一定有办法以他的极度机智而脱身的。 但当下,沈英魂听得白霞说再看下去,她却也并不反对,点了点头,和白霞并肩而立,藉着面前一块大石的掩遮,向前看去。 只见金副宗主面带奸笑,道:“阁下如何称呼,你所骑的小墨龙,又是从何而来?” 胡人龙则一声长笑,道:“你现已认出我是冒充东宗高手,曾经戏弄过晶晶夫人的人,还要问我怎样称呼作什么?” 金副宗主碰了一个钉子,面上神色,依然不变,道:“你若不肯道出自己姓名,如今,此间方圆数百里,本教宗主亲自主持,布下天罗地网,闲人不得妄行半步,你却闯了进来,该如何是处?” 金副宗主的语音,十分刺耳,那一番话,沈英魂字字听得清楚。 沈英魂听了之后,心中不禁一奇,暗忖这金副宗主身为魔教西宗的副宗主,在武林之中,自然有极其崇高的地位,但是却也爱扯大谎。 他说什么百里方圆之内,布下了天罗地网,不准人妄行半步,分明是胡说,自己和白霞两人,走了一天,何尝遇到什么? 沈英魂当时,只是想到金副宗主在吹牛,却未曾想到其他方面。 当下,只听得胡人龙道:“如何是处么?” 他讲了一句之后,意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 沈英魂只听得身旁的白霞忽然发出了“哼”地一声冷笑。 那一下冷笑声,十分低微,若不是沈英魂站在她的身边,也根本听不到。 然而,沈英魂在那下冷笑声中,却听出了白霞对胡人龙被围,有幸灾乐祸之意。 沈英魂心中暗忖,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当真一点不错,自己才认得白霞时,又怎样知道她那么容易记仇? 看情形,她在胡人龙手下输了一招,便一直耿耿于怀! 只见胡人龙打了一个呵欠,懒懒地道:“你说该如何?” 金副宗主和他手下的七尊者,虽然已将胡人龙围住,但是却不立即动手,看他的情形,像是正在等待着一些什么。 他一听得胡人龙反问他,便道:“你跟我到魔教总坛去走一遭!” 胡人龙一听,便“哈哈”大笑起来! 在胡人龙的大笑声中,只听得远远,又有马蹄声传了过来。 那马蹄声一传到,金副宗主的气焰,顿时高涨,喝道:“你笑什么?” 胡人龙止住了笑声,道:“我又不是金陵钟山隐侠之女,你要请我到总坛去作什么?莫非也好安排妙计,来叫我上当吗?” 胡人龙的那几句话,上半部和下半部,像是难以连得起来一样,沈英魂听了,便有莫名其妙之感。但是,金副宗主一听,面色便不禁一变! 沈英魂只看到金副宗主面色剧变,未曾留意到白霞在一听胡人龙讲出了这样几句话来时,面色更变得难看之极! 金副宗主在面色一变之后,那远远传来的马蹄声,更清晰急骤,金副宗主陡地一声大喝,但是他尚未开口,胡人龙却已一笑,道:“救兵来了,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金副宗主的手臂,本已经扬了起来,可是他听得胡人龙的话,却又不禁一怔,心中奇极,暗忖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略呆了一呆,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便见他一扬手,连他自己在内,八个人一齐向他逼了近来。 胡人龙面带笑容,身子滴溜溜一转,金副宗主一步踏出,“呼呼”已向胡人龙一连攻了三掌! 在金副宗主向胡人龙连攻三掌之际,七尊者只是站立不动,为金副宗主掠阵。 金副宗主那三掌,一掌紧似一掌,第一第二掌过处,将胡人龙逼退了三步! 胡人龙本来是被八人围在中心的,金副宗主的两掌,将他逼退了三步,他便不能不退到了七尊者之一的面前,那人见有机可乘,手起掌落,对准了胡人龙的顶门,便拍了下来! 这时候,金副宗主的第三掌,正挟着排山倒海之力,向前击到,那人的一掌,又在身后悄没声地递出,看来,他一前一后,两掌之中,总有一掌,要难以逃得过去,被人击中! 沈英魂看到此处,心中又不由自主,忐忑乱跳起来,十分紧张。但是,就在此际,只见胡人龙身形一凝,不再后退,右手反手一捞,抓向背后偷袭的那人腰际。 这一抓,出手之快,方法之奇,都是匪夷所思,只见他一出手,那人连躲避的念头都想不起,便已经为他抓中! 胡人龙一抓中对方的腰际,大拇指便立即按在对方的“带脉穴”上,那人全身力道,尽皆消失,以致他那一掌,虽然仍击了下来,但是击中了胡人龙的顶门,却一点力道也没有! 而胡人龙一探手臂间,已将那人,提到了自己身前! 其时,金副宗主满拟可以奏功的第三掌,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前压到! 他身为威名赫赫,魔教西宗的副宗主,功力之高,自然非同小可,这一掌之势,沈英魂在一路之上,纵算多遇强敌,却也并不多见! 只见胡人龙一将那人,抓到了自己面前之后,立即手一松,掌中大力陡生,将那人推得向金副宗主的第三掌直迎了过去! 这一切,本来都是在电光石火之间,所发生的事,金副宗主的功力再高,他那一掌,既是倾全力发出的,一时之间,要将全部力道收了回来,哪有可能? 然他一见自己手下,突然被胡人龙挥得迎向前来之际,心中又惊又怒,真气逆转,在转眼之间,收回了六成功力,但是他那一掌,仍余四成功力,却是“噗”地一声,齐齐正正击中在那人的胸口!那人中了一掌之后,连声音都未出,骨折筋裂,软瘫在地! 第十九章 白霞再救 金副宗主万万料不到远,自己出手先攻,连发三招,非但未曾伤了对方,而且还打死了自己手下,威名远播七尊者中的一个! 这件事,若是传说出去,以后自己在武林之中,还如何见人? 所以,在那片刻之间,金副宗主心中,又痛又怒,竟僵立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胡人龙则笑道:“金副宗主,你手下即使有什么不是,你也不应该这样重罚于他啊?” 金副宗主听得胡人龙居然还要出言奚落,更是肺都几乎要气炸,惊天动地,一声怪吼,身形一矮,双掌一齐向前推出! 这一次,他变掌推出之势,和刚才那一连三掌,大不相同,势子不如刚才三掌之快,但是才一出掌,掌风之中,却隐隐有雷动之声! 胡人龙连忙向后,退出了几步,面上的神色,也不像刚才那样的大意。 沈英魂看出,金副宗主在怒极之后,正准备全力以赴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得白霞低声道:“英魂姐姐,这是金副宗主的独门风雷神掌,乃是邪派七大异功之一,这小子只怕接不住了!” 在白霞讲那几句话时,只见七尊者尚余的六人,一齐向后退出。 而随着金副宗主双掌向前,缓缓地推出之势,雷动之声,更是沉闷惊人,掌风呼呼,胡人龙的衣衫,已被吹得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身子。 沈英魂在一听得白霞讲那句话的时候,心中还十分奇怪。 因为,听白霞的口气,像是希望胡人龙败在金副宗主手下一样! 但是她却并没有去多问,因为眼前的情形,实在太紧张了! 胡人龙身形微矮,双手也缓缓抬起,看他的情形,是准备硬接金副宗主的这两掌了!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那急骤的马蹄声,如旋风也似地卷到,沈英魂百忙之中,转过头去看。 她本来只当来的一定是魔教中人。 可是,在她转过头去,循声一看之间,她不禁为之陡地一呆。 只见那两匹马,已然赶到,而马上的人,也已飞身而下,但是那两个人,却绝不是魔教中人,因为沈英魂认得,那两人之中,有一个正是被自己打盲了双眼的天南二邪之一的张独言。 另外一个则是一头白发,根根如银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看来,至少也在六十开外年纪,但是她面上却还有着十分美丽的痕迹,可知她年轻之际,一定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美人。 那两人才一到,那老妇人便扬声道:“蒋公子,这是邪派七大异功之一的风雷神掌,你不可乱接!”张独言一摇头,就要循着金副宗主掌风发出之处,硬扑了过去! 可是,胡人龙却厉声喝道:“你们别动!” 他这四个字一出口,他本来是向前缓缓推出的两掌,势子陡地加剧,变成去势如风一样,而金副宗主的那两掌,也陡地加强了攻势,四只手掌,于电光石火之间“砰砰”两声,已然相交! 那两下手掌相交之声,听来实是惊人之极! 只见胡人龙身形一幌,在那两下声响,兀自在耳际萦回不绝之际,他便已经飞身掠开,而金副宗主,在身形一幌之后,却足尖一点,向前扑去。 两人一退一进,迅即又相遇在一齐,这一次再交上手两人全是以快打快,刹时之间,只见掌风呼呼,掌影蔽天,两人身形纠缠,快疾无伦,竟分不出谁是谁来。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那银发老妇人道:“好,蒋公子居然能从容接下风雷神掌,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张独言道:“自然,这还用你说。” 那银发老妇人道:“当家的,别说废话了,还有六个人,你我两人,帮蒋公子先打发了吧!” 张独言道:“在哪里,在哪里?” 银发老妇人道:“你跟在我身后来就是了!” 她话一出口,便向那一字排开的六人,疾扑过去,张独言便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那六人一见两人扑到,身形展动,分了开来,想将张独言等两人围在中心。 可是张独言和那银发老妇,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的长笑,只见四条手臂飞舞,人影乱闪处,电光石火之间,便已有两人,身子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外疾跌了出来。 那两人,自然是七尊者之中的两个,一下跌出了两丈许,出气多,入气少,眼看性命难保了。 只听张独言“哈哈”大笑道:“娘子,咱们也已有三十年未曾并肩御敌了,痛快啊痛快!” 别看他双目已盲,但身手还是矫捷之极,讲一声“痛快”,便抓住一个人,在“痛快啊痛快”这五字之间,双手已各自抓了一个人! 而那银发婆婆,手足齐施,出招之快,简直匪夷所思,转眼之间,也是踢倒了两个人,张独言双臂一振,将抓在手中的那两个人,直抛上了半空,好一会,才落下了地来。 前后还不到一盏茶时,张独言和那银发老妇,如虎入羊群一样,将六人尽皆打发了! 张独言身形一凝,道:“还有么?还有人么?” 他一面问,一面身子转动,看他的姿势,显得他为人精猛之极。 沈英魂见了一那场剧斗,再想起自己在苏木堡时,初见张独言时的情形来,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张独言,便是当时的张铁匠! 那银发婆婆大声道:“蒋公子,可要我们帮手,来收拾这家伙吗?” 胡人龙摇摇头答道:“要倚多为胜,岂不被人笑话?” 这时,胡人龙仍和金副宗主在动手,两人并未分出胜负来。 但胡人龙的那两句话,讲得极其从容,可见他绝未落下风。 张独言“呸”地一声,道:“什么叫倚多为胜?他们刚才不是七八个人,打你一个么?” 胡人龙道:“我们怎可以和魔教的人,一样见识?” 银发老妇大声道:“讲得对!” 她一面大叫“讲得对”,一面手扬处,日光之下,只见三丝银光,向前电射而出! 这时候,胡人龙和金副宗主两人,翻翻滚滚,杀得难分难解,银发婆婆放出暗器,自然是想助胡人龙一臂之力,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放出暗器,却也是十分危险之事,因为暗器射中胡人龙,和射中金副宗主的机会,几乎是相同的。 而那银发婆婆,却连考虑也不考虑,一扬手间,三枚银针,已电射而出! 那三枚银针的去势,快疾之极,只见银光一闪之间,金副宗主和胡人龙两人,倏地分了开来,在两人分开之际,金副宗主发出了一声怒吼! 沈英魂见那银发婆婆贸贸然便发出了暗器,心中也代胡人龙捏了一把汗。但是,与胡人龙和金副宗主两人,分开之后,她心中对那银发婆婆的暗器功夫,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见那三枚银针,针尾兀银光闪闪,正插在金副宗主右手的手背之上! 那显然是她看准了金副宗主一掌攻出之际,便将暗器射出的。 不要说准头惊人,试想金副宗主武功既然如此之高,动作自然也十分快疾,而那三枚银针居然仍能射中他的手臂,那么,银针的去势之快,也是可想而知了! 金副宗主一退开之后,右手一抖,便已将那三枚银针,抖了出来。 只见他目射凶光,向张独言和银发老妇看了一眼,面上微露惊讶之色,喝道:“什么人?” 张独言“哈哈”大笑,声若轰雷,道:“天南二邪,张独言范无垢在此!” 金副宗主一听,面色为之一变,陡地一抖衣袖,只听得他衣袖之中,发出“吱”地一声,一只通体羽毛,雪也似白,但是眼睛却碧也似绿的小鸟,突然冲天飞起! 范无垢大喝一声,中指弹处,又是一枚银针发出,向那小鸟,疾射而出! 她银针的去势之快,刚才已经得到过证明。 可是此际,只见银光电闪也似的,向上射出,可是那小鸟振翅飞翔之势,却比银针的去势更快! 那枚银针,衔尾而追,却是自始至终,和那小鸟相差三四寸的距离,而未能将之射中! 小鸟直上青霄,转眼不见,那枚银针,射高了十来丈,势子已竭,便落了下来,范无垢怒道:“小畜牲,想讨救兵么?” 胡人龙一笑,道:“由得他去,看看魔教西宗,还有什么厉害人物,两位相烦将他看住,别让他走了,我去请一个人。” 张独言道:“放心.,他走不了!” 范无垢身形闪动,已和张独言两人,将金副宗主前后的去路挡住。 张独言虽然双目已盲,但是他本身武功极高,侧耳细听,就有一点动静,却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这时,金副宗主站在当地,实是又羞,又急,又怒,又气! 他自然知道“天南二邪”的名头,但是据他所知,天南二邪之中的辣手仙子范无垢,早年因为触怒了柴达木老魔,被柴达木老魔掳到了青海柴达木盆地,百里浮沙之中的天一宫中。 从此之后,连另一邪张独言,也自没有了信息,这件事至今已有三十年,他却是难以明白,两人如何会突然出现! 而从那老妇人这一手银针暗器功夫来看,她又的确便是三十年前,威震武林,有天下第一女魔之称的辣手仙子范无垢! 刚才,金副宗主在全力应付胡人龙之际,无暇分神,而范无垢的银针,又是出了名地出神入化,所以他手背上被射中了三枚。 而那三枚银针,其中有一枚,正好射中了他手背上的“中渚穴”,令得他整条右臂,一为之酸麻不已。 所以,他自知此际和人动手,必然吃亏。 反正已放出了碧眼儿,救兵在顷刻之间,便可赶到,乐得暂时先不动手,所以,他只是铁青着脸站着。 沈英魂在大石之后,见胡人龙已经大获全胜,便轻轻地碰了白霞一下,低声道:“霞妹妹,我们不必再看下去了!” 白霞却并没有回答。 沈英魂转过头,向她看去时,只见她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双眼怔怔地望着前面,沈英魂连忙循她所望看去,心中也不禁怦怦乱跳。 原来,胡人龙正向她们两人隐身的那块大石,疾掠而至! 还未及沈英魂猜想,胡人龙此来,是何用意,胡人龙已经到了身前,向白霞行了一礼,道:“白姑娘请了!” 沈英魂这时,就站在白霞旁边,但胡人龙却像未曾看到她一样,连瞧也不向她瞧一下。 沈英魂心中有气,连忙一拉白霞,道:“霞妹妹,咱们别理那种口是心非的坏人。” 胡人龙对于沈英魂所说的话,也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只听得他又道:“白姑娘,你不是曾被金副宗主打成重伤么?如今,姓金的已被我制服,你何不在他身上,出几口恶气?” 白霞的面色铁青,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借外人之力,来报自己之仇!” 胡人龙双眉一扬,道:“好,有骨气,有骨气,有骨气得很,白姑娘,在下有一句话要奉劝你,你若是不听,那却不免要吃大亏了!” 白霞的面色,更其难看。 本来,她面上总是浮着十分天真的笑容的,但这时候,却是面罩寒霜,简直令人心中发寒。 只听得她冷冷地说道:“什么话?” 胡人龙却哈哈一笑,道:“白姑娘是聪明人,其实这句话我不必说了!” 沈英魂怒道:“你罗罗嗦嗦,放什么屁?” 胡人龙仍像是不当有沈英魂这个人存在一样,又向白霞行了一礼,抽身而退道:“尚祈白姑娘三思!” 他话一出口,身子已退到了张独言的身旁。 沈英魂忙道:“他究竟胡说些什么?” 白霞咬牙切齿,道:“谁知道,刚才金副宗主已放出了信鸟,那是有名的‘碧眼儿,,我们快走吧,魔教中就有高手到了!” 沈英魂点了点头,两人身形幌动,正待向外逸出,突然之间,只听得四面八方,各自响起了凄厉已极的呼啸之声! 那种呼啸之声,听入人的耳中,令人不由自主,心惊肉跳,而且,那呼啸声,才一入耳之际,还十分低微,但是转瞬间,却是铺天盖地而来,声音越来越是惊人,四面八方涌到,像是要将人立即埋葬在那种声音之中一样! 那声音来得实在太快,而且,转眼之间,四面尘头大起,沈英魂和白霞两人,只退出了丈许,便停了下来,仍藏身石后。 沈英魂自然知道,刚才他们现身之际,金副宗主曾向她们望来,这一番,魔教大队人马赶到,自己的藏身之处,一定会被人知道的。 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除了暂时在大石之后藏身之外,实是别无他法可想。 片刻间,厉啸之声突然停止。 刚才,在马蹄声和厉啸声一齐传来之际,实是令人有天翻地覆的感觉,但如今,除了原野间的清风,略带起了一点声音之外,却又静得出奇。 向四面看去,只见七八十匹骏马,围成了一个圆圈,将天南二邪,金副宗主和胡人龙四人,围在这个圈子的中心。 那七八十人,才一站定,便又听得“得得”的蹄声,一骑越众而出。 那匹马上,骑的正是晶晶夫人。 她提缰策马,走出了三步,便一跃下马。 她一下马,其余七八十人,也一齐下马,动作一致,十分好看。 众人才一下马,晶晶夫人便朗声道:“魔教西宗,宗主驾到!” 本来,一胡人龙和天南二邪,虽然看到魔教大批人马赶到,但面上仍是充满了毫不在乎的神气! 可是,晶晶夫人这一句话一出口,三人面上神色,才为之陡地一变! 他们三人,立即身形幌动,背靠背站定。 沈英魂一听得晶晶夫人如此说法,心中也为之陡地一惊! 她连忙低声道:“霞妹妹,魔教宗主来了,你不可轻举妄动!” 她是怕白霞一见到魔教宗主,心中便记起父母之仇,只怕她冲动太甚,所以才特地提醒她。 而白霞的面色,却十分不自在,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出声。 沈英魂游目四顾,想看看魔教宗主,在什么地方,但是看情形,那七八十人之内,并不像有像魔教西宗的宗主在内! 沈英魂的心中,正在奇怪,忽然之间,只见东面,一条人影,疾驰而来,那条人影的来势,当真是快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 才一入目之际,只不过是一个小黑点,看来像是有人掠向前来而已,但是一眨眼间,一阵轻风过处,那人却已掠进了圈子! 沈英魂定睛看去,只见那人,乃是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的貌相,清奇之极,飘然欲仙,简直就如同是图画中的高人隐士一样。 这个人,沈英魂并没有见过,这人一定是武林之中,威名赫赫的魔教西宗宗主了。 沈英魂未曾见过这个人,但读者诸君,却一定可以记得,这个人,就是当沈英魂在魔教总坛的那口井中下去求出路之际,曾经和白霞在井栏边上交谈过的那个中年人! 那中年人才一赶到,只见胡人龙等三人,面上的神情,各自不同。 张独言微侧着头,面上一副戒备的神气。 他自然已经听出,有人以极快的身法,赶到了当场,但是他却看不清那是什么人,只有用心戒备。 而胡人龙则望着来人面上颇有讶色,像是想不到武林中最神秘的一个高手,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只有范无垢,在那人才一站定之际,面上却现出了骇然之极的神色! 那中年人才一站足,晶晶夫人,金副宗主,及所有魔教中人,一齐低头后退了一步。 范无垢声音失常,尖声叫道:“原来……原来是你……当了魔教西宗的宗主?” 她的声音之中,仍是充满了恐惧之意! 那中年人道:“不错,区区当了魔教西宗宗主,已有多年了!张夫人居然出了天一宫,难得,难得。” 张独言急急问道:“娘子,什么人?” 范无垢一声苦道:“当家的,咱们认栽了吧,来的是昔年,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白先生!” 张独言一听,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比纸还白,只有胡人龙的面色,仍和初见那中年人时一样,像是他早已知道,魔教西宗宗主,就是昔年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白冠红,只不过想不到白冠红是这样子的而已。 白冠红却一笑,道:“天下第一人这五字,再也不要提起,两位不是不知当年的事,何必来调侃我?” 他讲到此处,缓缓转过身去,望向胡人龙,道:“尊驾是蒋贤侄吗?” 胡人龙却道:“不是。” 白冠红双目微蹙,道:“那么尊驾何人?” 胡人龙道:“我是何人,我自己也不知道!” 沈英魂在一旁,一知道了眼前那中年人,竟是武功威名,犹在柴达木老魔之上的白冠红,心头便一阵乱跳,心知今日之局,凶多吉少! 另一方面,她又怕白霞贸然从事,伸手将她的手臂,紧紧握住。 而当她听得胡人龙又向人家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时,不由自主,向他投了厌恶的一眼,因为他对沈英魂,也曾如此说过! 只听得白冠红一声长笑,其音清越,宛若龙吟,直入九霄,单从这一声长笑之中,已可以听得出,其人的武功之高,已到绝点! 长笑声悠悠不绝间,已听得白冠红道:“答得好!答得好,但不知赠小墨龙给尊驾的人,如今何在?一别多年,着实令区区想念得很。” 胡人龙道:“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白冠红笑道:“若是我在尊驾身上,要找寻他的下落,不知可否?”_ 白冠红的这两句话,虽然讲来,语言仍是十分柔和,但实是人人皆可以听得出他语中之意,是要将胡人龙扣了起来,或是在胡人龙的身上,做上些记号,令得胡人龙将他要见的人引来! 胡人龙的面色,却十分镇定,道:“白先生有把握了吗?” 白冠红一听“哈哈”一笑,道:“白某人自当年一败之后,又勤练了数十年,有把握之言,十分难说,但想一见其人之面,却是十分殷切。” 胡人龙冷冷地道:“那也好,等我有机会见到他老人家时,定然告诉他便了!” 白冠红一笑,道:“不如你到敝教总坛一行,由天南二邪,去通知那位老友如何?” 胡人龙哈哈一笑,道:“白先生,不要说我到魔教总坛去,对你不十分方便,就是你们再将我们三人围住,也是于你们没有好处的。” 胡人龙的那几句话,当真可以说大胆到了极点,沈英魂实是难以想像,他为什么会有把握,讲出这样大胆的话来。 只听得白冠红也哈哈大笑,陡地出手,“啪啪啪”在胡人龙的肩上,连拍了三下!胡人龙面上的神色,一直极其镇定,但到了此际,也不禁失色! 胡人龙面上色变,立即后退。 白冠红却早已收回手来,道:“尊驾不必惊惧,我是称赞你的机智武功,尽皆过人一等,实是难得!” 胡人龙肩头上被他拍了三下,可是他仍难想像对方是怎样出手的! 要知道,胡人龙的武功,在武林上来说,也已到了出人头地的境地。 固然武学一道,绝无止境,但胡人龙的武功,却可以说,已到了第一流的境地了。 武功到了像胡人龙这一境地的人,就算在和人动手之际,也不能轻易给他人碰到身子的。 更何况,他和魔教宗主,处于敌对的地位,一面讲话,一面却在用心戒备,提防对方,突然偷袭。 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对方一出手之间,他肩头上仍被拍中了三下。 固然那三下十分轻,拍中了对胡人龙也毫无损伤,但是胡人龙心中的吃惊程度,却是难以形容! 因为,如果白冠红有伤人之心,那么这三掌下来,只怕自己性命难保了! 胡人龙乃是何等机智之人,可是这时候,在心中极度惊骇之余,却也不禁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隔了好一会,才道:“前辈谬赞了。” 白冠红背负双手,“哈哈”一笑,道:“老弟,何必客气,在下有一句话,不知老弟肯不肯听?” 胡人龙道:“前辈请说。” 在经过了白冠红在他肩上,疾拍三下之后,胡人龙已经知道,魔教的精锐,尽数在此,自己和天南双邪,万万不是敌手。 所以他一面和白冠红说话,一面却心念电转,在思索对付之策。 只听得白冠红一声长吟,道:“老弟,你可知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句话么?” 胡入龙一听,不禁呆了一呆,面上现出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微笑来。 这时候,沈英魂也听到了白宗主的那两句话。 在她来说,那两句话是什么用意,她根本不知道。 而看胡人龙的情形,却像是已知道了这句话中玄妙的含意一样! 第二十章 人龙示警 胡人龙尴尬一笑之后,白冠红又道:“不知老弟以为如何?” 胡人龙的态度,像是十分为难,道:“白宗主,这个,这个……” 白冠红面色略略一沉,“嗯”地一声,道:“怎么样?” 胡人龙想了一想,道:“本来,白宗主现已出声,在下自当退让,但是白宗主却不明白在下的心意——” 白冠红“哈哈”一笑,道:“然则,你是管定闲事了?” 胡人龙一笑道:“如今,我自然没有力量,与你对抗,但是我却不能就此答应白宗主,我不管这件事了!” 白冠红冷冷地道:“好,只要你管得了的话,只管去管好了。” 胡人龙忽然向白霞和沈英魂两人的藏身处,望了一眼,道:“我也怕管不了,尽力而为便了。” 白冠红道:“我,看在那位不肯露面的朋友面上,我放过你一次。” 胡人龙长揖下拜,道;“多谢宗主。” 他的行动,得体之极,不亢不卑,看得白冠红心中,也不禁暗暗点头。 胡人龙一揖之后,向天南双邪一招手,道:“咱们走!” 天南双邪面上似有不服之色,但是既然胡人龙招手叫走,他们却又不敢不走,慢吞吞地,向胡人龙走了过去。 白冠红一笑,道:“两位像是脚程不快,待在下送两位一程!” 天南双邪本来想生事,来试一试白冠红的功力。 所以,他们两人,一听得白冠红如此说法,立即站定身形,转过身来。 可是,他们才一转过身来之后,便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当白冠红发话之际,离开他们两人,少说也有三四丈的距离。 但是,当他们两人立定身形之际,连张独言也已感到,白冠红已在自己的面前,他是怎么来的,两人实是莫名其妙! 要知道,天南双邪乃是武林之中,极高的高手,可是在他们想来,对于白冠红如鬼魅的身形,仍是感到难以想像! 范无垢竟可以看得到,白冠红就在自己出手可及的地方,她一惊之下,手腕翻处,五指如钩,一抓已向白冠红胸前抓出。 也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胡人龙和白冠红两人,同时出声。 胡人龙叫道:“不可造次!” 而白冠红则“哈哈”一笑,双臂一振,一齐向前推出! 当白冠红双臂振动,向前推出之际,所涌出的掌力之强,竟将范无垢所发的那一抓,硬生生地封住! 紧接着,几乎是在不可想像的情形之下,白冠红的双手,已按在天南双邪的胸前。 胡人龙大惊失色,道:“手下留情!” 胡人龙一个“情”字才出口,只听得白冠红又是“哈哈”一笑,张独言和范无垢两人,已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外直跌了出去! 胡人龙身形展动,顺着两人跌出之处,向前掠去,直掠出了三四丈,两人才落下来,他们两人落地之后,都呆了一呆。 胡人龙立即看出,他们两人只不过给白冠红的掌力涌出,并未曾受伤,他连忙道:“快走!” 天南双邪经此一来,天给与他们做胆,也不敢再多停留片刻了,三人身形疾展,向前疾掠而出! 他们三人的武功本就极高,只不过在一山还有一山高的情形下,才不敌而走。 临走时他们又没有负伤,所以去势仍是极快,转眼之间,便已不见! 三人走后,只见白冠红转过身来。 沈英魂只见白冠红的目光如电,已向自己望了过来,不由得心得乱跳,只听得白冠红一声断喝,道:“出来!” 他这里一言甫毕,沈英魂只听得白霞,发出了一声怪叫,向前疾扑了出去! 沈英魂这一急实是非同小可! 在那片刻之间,她甚至急得连声都发不出来! 她只见白霞飞扑向白宗主,人还未来,便接连发出了三掌,可是,白冠红只是一伸手间,便已抓住了白霞的脉门。 沈英魂直到此际,才大声叫道:“你们要我听话,就放了她!” 白冠红抬起头来,道:“沈姑娘,莫非嫌我们招待不周,何以夤夜离去,不告而别?” 沈英魂向自霞一指,道:“少废话,你先将她放了开来再说。” 这时,白霞被白冠红抓着,星眸紧开,面色惨白,似乎还有泪水滴出,沈英魂心中更是不忍,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出了几步。 白冠红道:“这人身怀绝技,但是却假扮哑女,来本教总坛卧底,沈姑娘,这是犯江湖大忌之事,你也应该知道。” 沈英魂看出,只要白冠红略一用力的话,白霞便性命难保。 她吸了一口气,道:“她是我的好朋友,若是你杀了她,我也决不能有便宜给你们。” 白冠红一笑,道:“那么,反过来说……” 沈英魂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自己曾说,如果白冠红杀了白霞的话,那么她就绝不会与魔教合作。 那么也就是说,反过来说的话,如果白冠红放了白霞,那么她就应该和魔教合作了! 沈英魂这时,心中的踌躇,实是到了极点。 她不明白白霞的真正身份,但是因为白霞一连串有计划的做作,却使得她以为白霞是她结识的唯一知已,如果能够救她的话,那当真要尽一切力量去救的。 然而,眼前除了将心中的秘密说出来之外,似乎已没有第二个办法可以救白霞了! 而沈英魂心中的秘密,却又是绝不能和第二个人分享的! 沈英魂心念电转,不知如何是好,只见白霞凄然道:“英魂姐姐,他们不敢将你怎样的,你不用管我,自顾自吧!”沈英魂本来,心中的确委决不下。 可是,她一听得白霞讲出了这样的话来,心中立即想起,在魔教总坛,白霞冒着巨险救了自己的事来。 若不是那件事,她如今也不会有被白冠红抓住的可能的,自己又怎能见死不救? 她一咬牙,沉声道:“白宗主,你将她放开再说!” 白冠红道:“‘再说’两字,又是何意?” 沈英魂正待说明,自己乃是愿以心中的秘密,交换白霞的安全之际,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了“哈哈”一声笑。 那一下笑声,突如其来,连得白冠红,也不禁为之呆了一呆,晶晶夫人,金副宗主等人,一齐回过头去观看,只见一个年轻人迎了上去,但白冠红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那几个已跨了开去的人,立即退了回来,站在原来的地方。 那年轻人向前走来的身形并不快。 但因为他现身之处,只不过在三四丈开外,所以片刻之间,也来到了近前,这时,连白霞也不能例外,向那年轻人看去。 一看之下,白霞的芳心,不禁怦然而动! 只见来的那个年轻人,只不过二十上下年纪,一身白色的长衫,光华隐隐闪动,一望便知不是普通材料制成的。 那年轻人双眉斜飞入鬓,唇红齿白,生得清俊到了极点! 白霞在乍见胡人龙之际,已经觉得胡人龙那样的男子,十分罕见,可是此际一见到那个年轻人,她芳心不禁暗暗沉醉。 那年轻人只顾背负双手,向前走来,对于眼前的那么多人,像是未曾看到一样,只听得他一面走,一面唱道:“稀奇稀奇真稀奇,蚂蚁踩死老母鸡,古怪古怪真古怪,老子要把女儿抓!” 他将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唱了七八遍,人已渐渐地走远了。 那年轻人的歌词,十分清晰,人人可闻。 沈英魂本来,见那年轻人生得如此英俊,看情形,也会些武功,却贸贸然然地闯了前来。 沈英魂心地极好,也着实为他的安全耽心。 及至沈英魂听得他所唱的歌词,似乎对于最后一句,特别注重,心中不禁陡地起疑! 因为这时候,伸手抓人的,只有白冠红一人,而白冠红抓住的,则是白霞。 而那年轻人唱的什么“古怪古怪真古怪,老子要把女儿抓”,连唱了好几遍,难道…… 沈英魂一想到此处,便觉得难以再想下去。 因为如果再往下想下去的话,那不可避免地要得到一个结论,白冠红和白霞,乃是父女。 沈英魂直想到此际,才注意到了白冠红和白霞两人,都是姓白。 但是她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要她相信白霞乃是魔教西宗宗主之女,这却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她心念电转之际,只见白冠红略一挥手,金副宗主身形展动,已到了那年轻人的面前,将那年轻人的去路拦住。 而那年轻人也立即停下来。 金副宗主道:“阁下何人,如何闯入此处来的?” 那年轻人却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道:“我是什么人,你管不着,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也管不着,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作什么来到这里的?” 金副宗主听了这样的回答,心中不禁大怒,但是他仍是强按怒火,道:“你来作甚?” 那年轻人“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拍手,道:“我特地赶来看戏的,好戏啊好戏!” 金副宗主面色一沉,道:“胡说!” 那年轻人道:“一点也不胡说,这出是什么戏啊,做老子的,抓住了女儿,又要杀又要打,难得还有人代女儿肉紧——” 那年轻人才一讲到此处,金副宗主面色倏地大变,并指如戟,出指如风,已向那年轻人的肩头,直戳了出去,只见那年轻人应指而倒,直挺挺地向下,倒了下去。 金副宗主“哼”地一声响,只当已经得手,抬腿向那年轻人的身子踢去。 可是,他这里腿未抬起,那年轻人突然又直挺挺地向上,弹了起来! 那一弹起的身法,实是怪到了极点! 因为一个人,直挺挺地向下倒去,还不怎么觉得,而直挺挺地又弹了起来,看来实是碍眼已极,年轻人弹起之后,手臂一伸,突然一掌,向金副宗主当胸击去。 金副宗主刚才那一点,分明已点中了那年轻人的肩头,只当年轻人的穴道,已被封住。 他却是做梦未曾料到,那年轻人竟会以这样怪异的身法,忽然又弹了起来,反倒向自己攻出了一掌,猝然之间,空有一身武功,却是来不及使用,只听“砰”地一声响,已被那年轻人当胸击中! 更糟糕的是,他本来已轻抬起腿来准备去踢那年轻人的,所以只有一腿支地,在中了一掌之后,身形猛地一退,竟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 魔教西宗的副宗主,竟在一招之间,便败在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手中,这实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见,即使有人说了,也不会相信的! 金副宗主一坐倒在地之后,立即一跃而起。 他恼羞成怒,面色通红,双臂飞舞,又待向那年轻人攻出。 但是他招式未发,已听得白宗主道:“金兄且慢!” 他一面说,一面手臂一振,将白霞直震了出去,恰好跌向晶晶夫人。 晶晶夫人一伸手间,便将白霞接住,握住了白霞的手臂。 沈英魂虽然听得那年轻人,又说起“父亲女儿一齐做戏,居然有人相信”等语,心中益增了两分疑惑,但是她总难以相信那会是事实,所以对白霞的安危,仍然是十分关心。 她一见白霞落到了晶晶夫人的手中,不由自主,向晶晶夫人掠去。 晶晶夫人面色一沉,喝道:“站住!” 沈英魂唯恐白霞遇害,只得站定的身形。 这时候,白冠红早已身形一幌,到了那年轻人的面前,道:“康老头可好吗?” 那年轻人道:“我爷爷还十分健朗。” 白冠红道:“我这人是十分念旧人的情面,康老头有两年,曾对我十分尊敬,你是他的后人,虽然闯入了魔教布下的禁圈,我也不来怪你,你快走吧。” 那年轻人嘻嘻一笑,道:“多谢白宗主,那么,我揭穿你们父女两人串演的秘密,你也不怪我了么?” 那年轻人的心思,显然十分灵敏。 因为这时候,他表面上是在多谢白冠红,但是实际上,却是又一次地提醒了沈英魂! 沈英魂的心中,不禁越来越是疑惑,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一个极其重大的原因,要不然,那年轻人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说的。 同时,沈英魂也不禁暗暗代年轻人,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如果他所说的是实话的,那么,白冠红又岂肯放过他? 沈英魂向魔教中人,一一望去,只见晶晶夫人,金副宗主等人的面色,都难看之极。 她又向白霞望去,却见白霞的面色,也极其难看,神情竟和金副宗主,晶晶夫人,差不许多! 沈英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不愿意去继续深思,因为她如果深思的话,便可能会发现一个十分可怕的结果,那简直是她所不敢想像的! 当下,只听得白冠红一声冷笑,道:“你的口齿,伶俐得很啊!” 那年轻人道:“多谢白宗主称赞。” 白冠红突然又发出了两声,惊心动魄,令人心悸的冷笑来。 这时候,沈英魂只看到白冠红的背部,并看不到他面部的神情。 但是,当沈英魂听到了那两下笑声之后,她心头也不禁泛起了阵阵寒意。 那年轻人本来面上神色,一直笑嘻嘻地,像是整件事情,都十分有趣一样。 可是此际,在白冠红发出了两下冷笑声之后,他的面色,却变得苍白,眼中也现出了十分可怖的神情,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从那年轻人刚才行动看来,他显然是一个胆子十分大的人。此际,而他面上的神情,忽然如此恐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白冠红在发出了两下冷笑之后,面色铁青,眼中杀机大盛! 白冠红的武功,何等之高,他如果起了杀机的话,什么人可以止得他住? 那年轻人的心中,自然是难免吃惊的! 白冠红接着,又冷冷地道:“口齿太伶俐了,倒也不是好事,常言道口舌招扰,不免会有些麻烦,你是康老头的后人,我和康老头是旧相识,倒要免了你这个麻烦才好!” 这时候,那年轻人的面色更是苍白到了极点! 只见他不由自主,又向后退了三步。 但是,在他退出三步之际,白冠红根本未曾起步,也未见他身形移动,却已然向前滑出了四五尺,仍然站在伸手可以抓及那年轻人之处! 沈英魂一听得白冠红如此说法,心中也是一惊,道:“白宗主,你要将他怎样?” 白冠红一声长笑,声如夜鸟,更是令人混身,皆起鸡皮疙瘩。 他的那种怪笑声,和他的飘逸的神态,显得十分不配。 一声笑毕,只听白冠红道:“我要将他的烦恼拔了去!” 他一个“去”字才出口,左手倏地一伸,已经将那年轻人当胸抓住。 那年轻人刚才和金副宗主对敌之际,身法何等之巧,但这时,却像是丝毫不会武功的人一样,被白冠红一抓就着。 白冠红左手抓住了他的胸口,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已向他的肋部捏来,显然他要将年轻人的牙关捏开,将他的舌头,生生拔掉! 沈英魂见了这等情形,不禁捏出了一身冷汗!她根本不知道那年轻人是什么人,但是要她目击如此暴行,而默不作声,那对她的性格来说,也是万无可能之事! 她连忙道:“白宗主,且慢!” 那年轻人也是额上出汗,道:“白宗主,有话好说!” 白冠红“哼”地一声冷笑,道:“沈姑娘,你问问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英魂本就为那年轻人刚才说的话,而心中充满的疑惑,这时忙问道:“是啊,你刚才唱的,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那年轻人苦笑了一下,道:“那……那……嘻嘻……那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说着玩的。” 沈英魂秀眉微蹙,道:“不致于吧!” 那年轻人道:“是,不致于……噢,不,不是真的,是说着玩儿的。” 沈英魂听那年轻人,一会儿说这,一会儿又说那,简直语无伦次,心中也是莫名其妙,道:“你胡言乱语,惹恼了白宗主,大祸临头哩!” 那年轻人道:“沈姑娘,你肯向白宗主求求情,白宗主一定会答应的。” 沈英魂心中暗忖,自己又要救白霞,又要救他,不知白冠红答应不答应? 她心中正在犹豫着,已听得白冠红道:“沈姑娘可是要为他求情吗?” 沈英魂忙道:“他既已认了是胡言乱语,白宗主何妨网开一面?” 沈英魂对那年轻人,非亲非故,还是第一次见面。 但是那年轻人生得十分清俊,眉宇之间,似是稚气未泯,沈英魂却是不忍他遭了白冠红的毒手,所以才挺身而出的。 白冠红道:“沈姑娘是本教贵宾,既已出言求情,在下自然要听!” 他话一讲完,又喝道:“去吧!” 只见他手臂一振间,那年轻人被抛起了三丈来高,断线风筝一样,向外疾跌了出去,足足跌出了七八丈远近,才落下地来。 而他一落地,足尖点处,整个人像是弹了起来一样,接连三个起伏,便向前隐没不见。 白冠红道:“此人姓康,乃是昆仑南麓,不老神翁康续的后人,刚才他所使的,便是家传的‘弹性功,那种功夫,乃是武学上的一绝!” 沈英魂听得白冠红对那年轻人的来历,作了一番介绍,心中不禁呆了一呆。 在那一时之间,她实是怀疑自己刚才为那年轻人求情,是不是应该! 因为,那“不老神翁康续”的名头,她却听说过的。 其人的武功,十分怪异,即如那年轻人刚才,击倒金副宗主的那一手“弹性功”,便是除他而外,独一无二的功夫。 他在昆仑南麓居住,因为他行为不端,性好渔色,所以昆仑派中高手,屡欲将他赶走,但是因为他功力甚高,门下弟子又多,双方经过了好几场大战,都不分胜负,昆仑派也将之无可奈何。 而不老神翁四字,在武林之中,实是臭不可闻,沈英魂绝未想到,自己求情放走的,会是不老神翁的后人! 当下,她呆了片刻,道:“我知道了,那么白姑娘呢?” 白冠红道:“你不信刚才那年轻人的话吗?” 沈英魂的心中,实是难以决定! 她呆了好半晌,心中暗忖,那年轻人说话,疯疯癫癫,而且,又是不老神翁的后人,多半不会是好东西,怎可轻信。 而且,如果自己相信了他的话,而万一他是胡说的话,那岂不是误了白霞的性命,那还是宁可不相信的好,反正年轻人所说是实的话,事情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沈英魂想及“事情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之际,她心中,又不禁一阵怅然。 因为她知道,自己实在是不可能等到这一天的了。 她绝不能使自己违背父母的遗训,将心中的秘密,与任何第二人分享,那是深埋在她心底深处的秘密,可以说,世上绝没有第二人知道。 而白冠红如果真要逼她的话,她也唯有一死了之! 当下,她心想自己何妨先答应了他,放走了白霞,自己再见机行事,反正宁愿带着那秘密死去,也不能讲了出来! 她考虑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而所有人全部一声不出,在等待着她的决定。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好,你将白姑娘放了,我便答应你。” 白冠红一声长笑,向晶晶夫人一挥手,晶晶夫人手一松,白霞身形掠起来到了沈英魂的身前,沈英魂道:“霞妹妹,你快走吧!” 白霞只是不出声,好一会,才一个转身,向外疾掠了出去,转瞬不见。 白冠红道:“沈姑娘放心,只要你不食言,我们不会难为她的。” 沈英魂苦笑不言,白冠红道:“请姑娘再到本教总坛一行!” 沈英魂想起这几天来的遭遇,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到了魔教总坛,逃了出来,如今,又在魔教高手的包围之下,仍要到总坛去! 她默然无语,任由晶晶夫人,闪到了她的身旁,向前奔去。 约莫过了两个来时辰,她又到了魔教总坛,但却不是在上次的那个地方,而是在另一个,由简陋韵石屋进口的一个十分精致的庭院中。 沈英魂到了那个庭院中,陪她来的晶晶夫人,便退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再度脱险 沈英魂也不知道白冠红要怎样处置自己。心绪不宁,躺在床上,一面却又不断思索着白霞的身份,和那姓康的年轻人所说的话。 就在沈英魂心神不定之际,在沈英魂和白霞相遇的那所庭院的客厅中,坐着四个人。 正中一个,是曾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现为魔教西宗宗主的白冠红,左首是晶晶夫人,右首是金副宗主金不惑。 而另一个,却不是别人,正是沈英魂为了救她,而答应再来魔教总坛的白霞! 这时,只见白霞满面怒容,道:“若不是那臭小子,我一定可以和她一同前往了!” 白冠红道:“如今未必不可。” 白霞道:“可是她心中总是有了疑窦。” 白冠红手摸下颔,道:“那也还在乎我们如何去做!” 金副宗主道:“宗主,难道用强,当真是不行吗?” 白冠红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自然不行,她活着,对我们才有用,她若是拼出一死,我们有何办法可施?” 白霞道:“爹,我们再让她逃出去一次。要布置得更其逼真!” 晶晶夫人道:“小姐,你真的本事大,竟将她骗得如此相信!” 白霞面有得色,道:“这算得什么本领!” 如果这时候沈英魂也在场的话,她一定会悲愤欲绝。但是,这时候沈英魂却在另一处,还在思索白霞的安危如何哩。 她实是想不到,白霞真的是白宗主的女儿。 白冠红道:“要她再逃出去,仍与霞儿相会,这样事本来倒不难,可是我们上一次计划,差点失败,便是有人作梗之故。” 金副宗主知道白冠红是指胡人龙和年轻人而言,他想起胡人龙杀七尊者,那年轻人击他一掌之恨,忙道:“宗主,以你的功力而论,将作梗的人扫除,还不是容易之极!” 白冠红听了,突然一声长笑。 人人都听得出,白冠红的这一声长笑,十分勉强! 三人互望了一眼,白冠红道,“金兄,你何以知道,那老不死的不在?又何以知道,这一切都不是那老不死在暗中策划的!” 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听了白冠红的话,都不禁默然。 他们全都知道白冠红口中的“那老不死”是什么人。 这个人的名字,在魔教中是绝对不准提的。 即使称之为“老不死”来代表这个人,也只有宗主白冠红自己才够胆说,其他人说起了这个人,若是被白冠红听到了,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当然魔教上下,人人都知道这是什么人。 那人,便是当年令得白冠红丧失了“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匿身于魔教之中的那个异人。 由于当年,那个异人突然出现,突然而去,整个武林之中,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多少年来,白冠红用尽心机,也是探听不出那个异人的来历。 他只是在魔教总坛苦练武功,以待那异人会再度出现,自己可以一雪前耻。 这一等,数十年光阴便过去了,白冠红在西域结婚,生女,那个异人,像是从此消失了一样,再也不曾出现过。 直到最近,因为沈英魂西来,各门各派,一齐派出高手截劫,魔教西宗,自然不甘后人,尤其是白冠红本人,更不甘后人。 因为,白冠红在魔教总坛,苦练数十年,身兼正邪各派之长,自度武功之高,比起当年享有“天下第一人”的盛誉之际,又进步了不知多少。 但是,多少年来,他只是等待着那异人出现的消息,以便去和那异人再决雌雄,却不敢主动地再打起“天下第一人”的旗号,将那异人引出来。 那是因为他的心中,知道自己的武功,虽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但是究竟是不是可以胜过那异人,却无把握。 所以,他才一年一年地蹉跎着,甚至严禁魔教中人,提起自己的原来身份。 以防那位异人寻上门来,他便失了主动。 而他知道,如果他能够得到沈英魂心中的那个秘密的话,那么,他就可以有足够的把握,胜过那个异人,恢复当年的声誉! 是以,这一次,沈英魂和七星子西来,虽然武林中正邪各派,都出动了高手,连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的柴达木老魔,都离了天一宫老巢。 但是,其间动员力量最多,实力最为雄厚,志在必得,却还是魔教。 从东引使者柳生朴拦路起,一直到晶晶夫人,金副宗主,甚至白冠红亲自出马,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而白冠红也早已和他的女儿白霞,商量好了一切! 他们已从许多武林人物的失败中,知道了沈英魂服软不服硬的性格。 所以,才由白冠红设计,要他的女儿白霞,假扮哑女,接着又装作是为了父母报仇,混入魔教总坛的。 又故意指路令沈英魂逃走,而又在半路上,装成了重伤倒地,使得沈英魂主动地邀她同行! 须知如果能够得到沈英魂的信任,和沈英魂同行的话,那么就必然会和沈英魂一起到达沈英魂要去的目的地,那实是比硬逼沈英魂讲出心中秘密来得好多了。 白冠红不但武功高,而且文才方面,也是世所罕见,他所布下的那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所以,令得沈英魂死心塌地,以为白霞真是和自己一样,孤苦伶仃的人! 本来白冠红的计划,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了! 但是,半路里却出现了一个胡人龙,胡人龙的出现,对于白冠红周密的计划,还没有什么多大的妨碍,可是,那姓康的美少年,却令得白冠红的计划,几乎全部为之破产。 如果不是沈英魂太过份相信她自己的话,这时候,她应该知道那康姓美少年所说的一切,听来虽然疯疯癫癫,但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的。 但是沈英魂的性格,却十分刚愎。 大凡刚愎的人,都以为自己不会出错,不会上当。 沈英魂并不是没有考虑那美少年的话。 然而,她想来想去,却觉得白霞的身份固然神秘,但是她将自己救出了魔教总坛,总是事实,而且,若不是自己提出,她根本不会和自己一齐上路。 所以,沈英魂只是心中起了疑惑,而并未曾相信那美少年的话! 当下,在那间小客厅中,白冠红的话一出口之后,异样的沉默维持了好一会,白霞才秀眉微蹙,道:“爹,别管他,我们再照计划行事,若真是那老不死在作梗,你可以与他再一决高下,如果不是,而只是那两个臭小子在捣乱的话,那么你可以将他们——” 白霞本来想说,“将他们一齐打死”的。 可是,当她讲到“他们”两字之际,她脑际突然浮起那美少年的模样来。 白霞心头,忽然“怦怦”乱跳起来,面上也不由自主飞起了两团红霞! 她唯恐父亲见到了这等情形,质问自己,连忙道:“那爹一定有办法的了!” 白冠红乃是何等精细之人,若在平时,早已觉出女儿的神态有异,语无伦次了! 但此际,他却正在殚智竭力地思索,如果真是当年的死对头,在暗中主持这件事,那么自己又应该如何去对付! 所以,他竟将白霞的态度,忽略了过去。 白霞见父亲未曾追问,心中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她面上的红云,却好一会才褪去。 隔了许久,白冠红才道:“不错,若只是那两个小子在捣乱,那么我便要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白冠红话一讲完,便霍地站了起来,目中异光四射,神态威猛之极,白霞和他,虽是父女,也明知他绝不会伤害自己的,但是,白霞见了他威猛的神态,心中也不禁凛然。 她本来想说,胡人龙可恶,那美少年却情有可原,不应将之置于死地的。 但是,她看到了父亲盛怒的神态,却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暗暗为那美少年着急,想着到时,用什么办法,为他开脱。 她怔怔地想着,甚至连白冠红在叫她,她也未曾听到。 白冠红连叫三声,才提高声音,道:“霞儿,你在作甚么?” 白霞这才如梦初醒,忙道:“我正在听着!” 她一面回答,一面心头卜卜地乱跳,白冠红双眉略蹙,道:“霞儿,成败关键,全在你身上了,你可有什么办法,再令得沈英魂相信你呢?” 白霞道:“有的,仍由我将她救出来。” 白冠红一听,皱起眉头,来回踱了几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过了片刻,道:“好!那小子的话,可能令得沈英魂已经起了疑心,但如果再由你将她救出的话,倒反而能将她心中的疑心消去,因为她决料不到我们还敢再施此计的!” 白霞道:“我也正是这样想法。” 白冠红转过身来,向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道:“这一次,当霞儿和沈英魂离开魔教总坛之后,我决定亲自在后跟踪——” 白霞听到此处,心头又怦怦乱跳起来,暗暗为那美少年耽心。 白霞和那美少年,完全是敌对的两方,但连白霞自己,也难以说得出是什么道理,当她一想及那美少年之际,便为他的安危耽心! 金副宗主和晶晶夫人两人,一听得白冠红如此说法,也不禁一惊!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晶晶夫人道:“宗主明见,自然我们不敢不同意,但沈英魂在魔教总坛一事,只怕武林中已有所闻,这几天之中,总坛怕会有事,宗主离去,我们两人——” 她话未讲完,白冠红已道:“这不成问题,来敌如强,则固守不出,来敌若弱,则出而歼之,总坛一切事宜,你们两人,会商决定,我此去究竟何时才能回来,是难作预定的!”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都面有难色,总是感到这副担子太重,担不起来一样。 但是白冠红既如此说了,他们却又不敢违拗。 因此,呆了片刻,两人一齐站起身来,点头道:“是!” 白冠红背负走出厅去,来到了庭院中,昂起了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他的面上,泛起了十分难以捉摸的神情! 这时候,他心中的感情,也十分复杂! 他想及自己对于沈英魂心中的秘密,一定是志在必得,不惜一切代价,也不惜用任何的手段! 因为当年的这段耻辱,若不洗刷,实是死不瞑目! 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跟了出来,悄声告退,只有白霞,仍在白冠红的身边站着。 白冠红伸手,摸着白霞的头发,道:“霞儿,你从小就死了母亲,爹的心意,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应该了解到,爹的武功虽高,但是却毫无乐趣!” 白霞仰望着父亲,道:“爹,我知道,只要你胜过那骑驴子的人后,你就会有快乐的了!” 白冠红点了点头,望着白霞,面上现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像是在庆幸自己有一个那么了解自己心意的女儿一样。 他顿了一顿,又道:“霞儿,有好几起人来报与我知,沈英魂心中的秘密,和整个武林,都有莫大的关系,她父母就是为了这个秘密丧生。而沈英魂则誓与这个秘密共存亡。爹实是非知道这个秘密不可,一切全仗你了!” 白霞点了点头,道:“爹,女儿知道,女儿一定尽力而为!” 白冠红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扬了扬手,道:“你去吧!” 白霞“嗯”地一声,身形幌动,便也掠了出去,只有白冠红,仍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如今却说当天晚上,沈英魂一个人,在那几间屋子中转来转去,她想要觅途逃走,但是不要说找不到路途,就算找得到的话,只怕她也不会轻易离去。 她至少要等上几天,等到白霞逃出足够远之后,她才会再设法逃离魔教总坛的掌握。 所以,当天色黑了下来之后,她便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那时候,她不知道白冠红会怎样地对付她,心中愁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躺在床上,但是却翻来覆去,无法睡得着。 她一直到午夜,还没有法子入睡,索性坐了起来,以待天亮。 在她坐了起来之后的不多久,忽然,她听得屋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悉索声,沈英魂本来就是独坐在黑暗之中的。 这时,她一听得有异声,立即站起,身形一幌,到了帐后。 只听得那悉索之声,很快地,便到了屋前,沈英魂像是见到,窗外有人影一闪。 她心中不禁一呆,因为,在窗外一闪即逝的那条人影,十分纤细,乃是一个少女的影子。 而使得沈英魂一呆的是,那少女的身形,和白霞十分相似! 沈英魂心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白霞怎会再回到这里来? 难道她真是宗主女儿? 她正在想着,只听得极其轻微的“嗤”地一声过处,纸窗上已出现了一个破洞,接着,便听得白霞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过来,道:“英魂姐姐!英魂姐姐!” 沈英魂吃了一惊,连忙从帐后闪身而出。 她这里才一闪出,只见窗开处,白霞已一个打滚,翻了进来! 白霞一进来,便将手指放在唇边,作了一个令沈英魂不要出声的手势,接着,探头向窗外一看,立即又将窗关上。 她这才转过身来,舒了一口气! 沈英魂就着室中昏暗的光芒,向她看去,只见她一身满是污秽,像是曾在十七八个泥潭之中打过滚一样,连面上也全是污泥。 沈英魂心中,实是奇怪到了极点,道:“你是怎么来的?” 白霞道:“低声,英魂姐姐,出去了之后,我再和你详说!” 沈英魂愕然道:“出去?” 白霞拉了沈英魂的手,道:“快跟我走!”沈英魂一时之间,弄不清她是什么意思,道:“到什么地方去?” 白霞道:“你怎么老是问个不休,难道我会害你么,时机不可再耽搁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英魂给白霞一埋怨,心中大是不好意思。 她不再多说,和白霞两人,一齐向外走去,出了屋子,向前掠出了三四丈,来到了一块大石之前,白霞双手接住大石,用力一推将大石推开了三四尺,只见石后的山壁处,有一道只可供人侧身而过的石缝,白霞低声道:“进去!” 沈英魂侧身而进,白霞跟在后面,在这道窄缝中,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豁然开朗,出了石缝,那地方,乃是一块平地。 等到出来时,沈英魂也已是满身污泥! 白霞出了来,才舒了一口气,道:“英魂姐姐,刚才你还要问个不休,真急死我了!” 沈英魂看出,自己这时,已经离开了魔教总坛,但是这其中的.情形究竟如何,她仍是莫名其妙,一点也不知道。 她只是以疑惑的眼光望着白霞。 白霞道:“你不知道,魔教总坛,分布在十七个鸟飞不到的山谷之中,都有两条通道,一条都有石屋处通入,另一条则是秘密通道,我在总坛多年,因为扮着哑子,他们也不注意我,是以每一个山谷的秘密通道我都知道的。” 沈英魂“啊”地一声,道:“那你竟是特地救我而来的了?” 白霞道:“自然是,我明知此举冒险,但却也不能独自逃生,我们快再走远些!” 这时候沈英魂的心中,不禁又起了一个疑问。 白霞说“魔教总坛,乃是由一十七个,十分隐蔽的山谷组成的”,那可能是事实,因为她两到魔教总坛,便是在两个不同的小山谷中。 但令得沈英魂不能不起疑惑的是,白霞何以知道自己是在这一个山谷中? 如果说,她根本不知道,是一个一个找到的,那么,她何以竟能在魔教的禁地之中,出入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这个疑问,萦回在沈英魂的心头,使他认为难以解释。 当然,如果不是日间有那姓康的美少年的那一番奇异的举动,沈英魂对白霞,根本不会有任何思疑之处的。 但这时候,她却找出了这样一个疑点,她想问一问白霞,但是转念一想,如果白霞真是意图对自己不利的话,那么自己一问,反使她知道自己已有了疑心,更不好办了。 所以,她只是心中思索,一声不出。 她和白霞两人,各自默不作声,又一口气向前驰出了十来里。 白霞这才停了下来,道:“英魂姐姐,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我想,你心中存着那样万人瞩目的秘密,我若是和你同行,就算你不疑心,人家也必然以为我是别有用心的了。” 沈英魂心中顿觉不好意患,忙道:“霞妹妹,你怎么多心起来了?” 白霞摇头道:“英魂姐姐,常言说得好,人言可畏,众口烂金,我与你萍水相逢,本来应该可以成为知已的,但是因为心中都有着不能和任何人分享的秘密,所以才有了一层隔膜。但是我仍将姐姐当作第一知已,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再不和你分手的话,渐渐地,你就会将我当做敌人了!” 白霞在讲话的时候,低着头,神情显得十分黯然! 沈英魂想起,自己的心中,对她的确已起了疑心,正如她所言,心中默然之余,不禁默然无语,白霞话讲完之后,叹了一口气,道:“英魂姐姐,我们后会有期了,前途棘荆,你千万不要轻信别人!” 她话一讲完,身形便自展动! 沈英魂一急,忙道:“霞妹妹!” 可是,白霞的身法,快疾无比。 沈英魂那三字,才一出口,白霞早已跃出了三五丈开外。 沈英魂连忙追了上去,然而,她的轻功,比起白霞来,却要差得多了,等到她追出三五丈之际,白霞的身形,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不见了。 沈英魂站定了脚,心中不禁怅然。 她细细地想着白霞刚才的那一番话,心中感到阵阵愧意。她暗忖,一定是白霞,看出了自己对他的疑心,所以才一定要和自己分手。 从她毅然和自己分手这一点来看,可知自己是错疑了! 沈英魂绝对难以想像,白霞会是一个十分缜密的隐谋中的主角! 她呆了好一会,只感到因为自己的多疑,而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心情十分不畅。 只有当她想及,白霞临走之际,似乎表示各自的秘密心愿了结了之后,仍然可以成为好友,才稍为心情开朗了些。 沈英魂想了半晌,望了望北斗星,辨明了方向,又向西行去。 她想到自己,算是又一次地逃脱了魔教的掌握。 但是,再向前去,又会如何呢? 昆仑派、崆峒派的人,难道就肯放过自己了吗? 她想到灰心处,当真想不再向西去,就此回到金陵算了。 但是那种想法,在她的心头,只不过一闪而过已,她心头立即泛起父母死时的情景,她实是要不顾一切地向前去。 当晚,她一直走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她已出了一连串的高山,固然,前面还有不知多少高山在等着她,抬起头来,也隐约可见无数山峦。 但是,在出了那一连串的高山之后,却有一片平地。 那片平地,水草丰茂,有不少帐篷,而且,前面不远处,炊烟袅袅,还像是有一个市镇。 沈英魂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奔了两里许,已可肯定,前面正是一个市镇。 在将近市镇之际,人来人往,已十分热闹,不但有汉人,而且还有蒙古人、维吾尔人,沈英魂一迳来到了那市镇之中,那镇竟比她想像中热闹得多,大街之人,摩肩接踵,看来恰好是一个市集。 沈英魂摸了摸身边,还有些银子,这些日子来,她未曾吃过一顿舒服的饭,这时,经过一家饭店,不禁食欲大动,身边既有银子,便跨了进去要了酒菜,准备独酌一番。 那时,饭店之中,十分拥挤,食客大都在高谈阔论,沈英魂唯恐被人认出自己的真面目来,因此低着头,且顾吃物事。 她正在吃着,忽然听得邻桌上,“砰”地一声响,一人道:“他妈的,魔教西宗,有什么了不起,不能惹他!” 沈英魂听得那人提到“魔教西宗”,心中不禁一动,偷眼看去。 第二十二章 有心警讯 只见讲话的,乃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大汉,面色通红,瞪着铜铃也似的眼睛,看来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一面讲话,一面还在手舞足蹈。 在那大汉的身旁,却是一个面色十分阴沉,从他面部的神情上来看,却不能发现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的汉子。 他冷冷地道:“老三,你讲话小心些!” 那大汉又是“砰”地一声,击了一下桌子,道:“小心个屁,魔教西宗的宗主,是什么东西,谁知道?” 这时候,不但沈英魂在看着他,饭店中许多人,都一齐向那大汉望了过来。 那大汉像是十分得意,两手按在桌上,索性站了起来,大声道:“各位,魔教西宗宗主,就像乌龟一样——” 他才讲到此处,他身边的瘦子,已厉声喝道:“三弟!” 听那瘦子的口气,分明是要阻止那大汉的胡言乱语,他喝了一声之后,也站了起来,道:“我们走吧,还要赶路呢!” 那大汉却道:“走什么,魔教西宗,若有好汉,敢来找我么?” 他这里,一个“么”字才出口,突然,只见两道晶虹,电也似疾,成孤形飞到! 正由于那两道晶虹,是成弧形飞到的,所以,究竟发自何处,在仓猝之间,却是谁也未曾看清。 那瘦子一肘向身旁的大汉推去,试图将那大汉,掸退几步,避开晶虹。 但是,那两道晶虹的来势,却实在太快,几乎是一发即到!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叭”两声响,那大汉一声惨号,汗如雨下! 沈英魂定睛看时,心中也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那大汉按在桌上的双手,已各被一柄长约七寸的柳叶飞刀插住,钉在桌上,直没有到刀柄,在桌面之下,隐约可见刀光! 那大汉刚才,还在神气活现,可是此际,却禁不住痛得微微发颤! 他身旁的那瘦子,面上的神色,仍是那样阴沉,既不见他吃惊,也不见他发怒,只是四面看了一下,沈英魂连忙低下头去。 她倒不是怕那瘦子,而是因为,那大汉在出言辱及魔教西宗之际,便有两柄柳叶飞刀,以电光石火之势飞到,由此可知,就在这里必有魔教的高手在! 她在一面偷偷打量所有的人,但是却看不出有什么人是在注意自己。 沈英魂心知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连忙放下一块碎银匆匆走出。 在她出门之际,只听得那瘦子在发话道:“在下是昆仑门下,路经此地……” 沈英魂并没有往下听去,便匆匆离去,她在大街的转角处,买了一袋干粮,并不停留,便出了那个市镇,一口气赶出了三二十里,才略停了一停。 赶出了三二十里之后,已是将近中午时分,沈英魂看看左近无人,野草又长,在草地中坐了下来,外面绝看不出有人。 她一连几日未曾休息,这时已十分疲倦,因此便在草地上躺了下来,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十分舒畅,等到睡醒,天色已近黄昏。 沈英魂一跃而起,吃了一些干粮,灯火明灭,像是有几个帐篷。 沈英魂精神睡足,正好赶路,她本来也不会留意那几个帐篷的,但因为那几个帐篷,正在西面,非经过不可,所以一跃起身来便可看见。 她自然未曾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当地游牧民族的居所而已。 可是,当她来到了那两个帐篷的附近之际,她却不禁一惊。 暮色之中,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乃是一头漆也似黑的驴子! 那一头驴子,沈英魂对他的印象,可以说再深刻也没有了,自然一眼便认得出。 她立刻站定了身子,附近的野草,比人还高,她一站了下来,便隐入了野草之中,看不出来。 而她在停了下来之后,才见那两个帐篷之间,有着三丈圆的一幅平地,十分平整,生着一丛篝火,有一个人,正抱膝坐在篝火之旁,望着闪动不止的火焰,一动也不动。 那人面上的神情,显得十分忧郁,显而易见,他心头正有着十分沉重的心事。 而看他一动不动的神情,又正像在沉思着什么。 沈英魂一看到那人,心头便怦怦乱跳! 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胡人龙。 沈英魂想要立即向后退去,但是,就在此际,她忽然又听得远处,响起了一阵异样的鸟鸣声。 而胡人龙也昂起头来,撮唇短啸,所发出的声音,和远处传来之声,完全一样! 沈英魂的心中,“哼”地一声,暗道:“看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她身形一矮,将身子隐藏得更严密些,不再作离去的打算。 没有多久,远处传来的短啸声,已越来越近,转眼之间,一阵轻风,就在沈英魂身边不远处掠过,倒叫沈英魂吃了一惊。 沈英魂连忙定睛看去,正见那平地之上,已多一个人. 沈英魂再向那人一看,又不禁一呆。 只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讲情,令得他能以在白冠红手下脱身的那个美少年。 只见他一到,便埋怨道:“张大哥,你在这里,找得我好苦!” 胡人龙道:“怎么样了?” 沈英魂一听得“张大哥”三字,心中又不知是什么滋味! 胡人龙到如今为止,沈英魂至少已知他有了三个不同的姓。 他对沈英魂,自称姓胡。 但是,天南二邪,却称呼他为“蒋公子”,而跟前这个美少年,却又叫他为“张大哥”! 他究竟是姓胡,姓蒋,抑或姓张? 或则什么都不是,那三个姓全是他捏造的? 沈英魂到这时,又发现了胡人龙的一项秘密,她自然更不肯轻易离开去。 只听得那美少年道:“还说啦?我照你的话去做,差点没有死在白冠红的手下。”胡人龙笑道;“你死不了,我早已算就了!” 那美少年也笑道。“张大哥,你当真料事如神,怎么知道沈英魂这傻丫头,一定会为我求情的?” 胡人龙“哈哈”大笑,道:“正因为她是傻丫头,所以她一举一动,我都料得中的!” 沈英魂听得两人,都称呼自己为“傻丫头”,心中不禁大怒! 沈英魂心中气呼呼地暗忖,我或者是“傻丫头”,我也几乎被你骗精了,但总算天有眼,你每次的秘密行径,都给我撞到!她正在想着,只听得美少年道:“沈英魂又被带到魔教总坛去了。” 胡人龙说道:“不要紧,白霞又会将她救出来的。” 沈英魂听到这里,也不禁一怔,暗忖胡人龙虽然可恶,但料事如神这一点却一些不假! 他并没有再见到自己和白霞,却能够料到白霞又会将自己救出来的。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只听得那美少年道:“张大哥,他们究竟是在闹什么鬼?” 胡人龙笑了一笑,道:“你年纪还小,不会明白的。” 美少年像是对胡人龙这种老气横秋的态度大为不满,扁了扁嘴,神态极其有趣,道:“那么,你又究竟在捣什么鬼?” 胡人龙一笑,道:“小兄弟,你怎么哩,我哪里曾捣什么鬼?” 美少年哼地一声,转过身去,道;“还说没有?我照你编的歌去唱,照你教的话去说,几乎死在人家的手中,你说,是为了什么?” 胡人龙本来是满面笑容地望着那美少年的。 可是,就在那美少年“为什么”三字问出口之际,胡人龙的面上,立即罩上了一层愁容,仰起头来,长叹了一声。 美少年的面上,像是受了胡人龙的影响一样,也罩上了一重愁容,轻轻地问道:“张大哥,你又想起了什么心事了?” 胡人龙呆了半晌,道:“小兄弟,你年纪轻,不知道那么多的。” 美少年老大不愿意地站了起来,道:“年纪轻,年纪轻,讲来讲去,都讲我年纪轻,你究竟可知道,我有多少岁了?” 胡人龙勉力一笑,道:“有六十岁了么?” 美少年面涨得通红,道:“没有六十,但是也有十六岁了!” 胡人龙“哈哈”一笑起来,道:“可不是么,十六岁,我在十五岁的时候,还一直给人家叫做小孩哩!” 美少年气得转过身去,不理胡人龙。 胡人龙正色道:“小兄弟,你我萍水相逢,你又对我隐瞒你的身份,但是你是瞒不过我的。” 那美少年像是猛地吃了一惊,全身震了一震,立即转过身来,面色通红,道:“你……知道了什么?” 胡人龙见到美少年这种神态,他心中也不禁大异。 他和天南二邪,一齐由地道离开了柴达木盆地的天一宫之后不久,便遇到了那个美少年,初时,胡人龙一见那美少年赶路之际所施展的轻功,如风摆荷叶也似,摇曳不已,看来弱不禁风,但实际上却极其快疾,便已知他,乃是不老神翁门下。 两人见了面,俱皆感到对方可亲,这才成了相识,偏偏美少年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胡人龙当时便觉得十分好笑。 因为只要稍有武林阅历之人,只要一看他的身法,便可以认出他的身份来历了。 但当时,胡人龙却并不叫破。 因为他猜想美少年隐瞒自己身份的原因,是因为不老神翁在武林中声名不好的原故,那么,知耻近乎勇,那美少年的人格,也十分可敬了,所以,胡人龙才与他称兄道弟起来的。 然而这时候,胡人龙精细的心灵,却觉出那美少年像是另有隐情一样,他心中自然不免奇怪,顿了一顿,道:“我早知道你是不老神翁门下了。” 那美少年的神情,本来十分紧张。 但是他听得胡人龙如此说法,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道:“不错,不老神翁,是我爷爷,我叫康……青萍。”胡人龙点了点头,道:“康青萍,这名字高雅得很啊,只是有点女孩子气。” 胡人龙原是讲着玩的,谁都可以听得出他语音中开玩笑的成份。 但是,康青萍一听,面色却为之一变,虽然他立即镇定一下,但神色仍不十分自然,道:“张大哥,你说笑了!” 胡人龙这时如果不是他自己心事重重,一定可以发现康青萍更多可疑之处,但这时候,他却心绪不宁,将疑点都忽略了过去。 康青萍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一转,面上忽然又换上了一幅十分得意的神气,道:“张大哥,其实你的来历,我也知道了!” 胡人龙和康青萍相会之后,就算面带愁容,神态也十分悠闲,但是此际,一听得康青萍如此说法,却也不禁怔一怔,勉力一笑,道:“你知道了什么?” 沈英魂在一旁看到这里,心中不禁十分好笑! 她心中暗忖,原来这两个人,看来神态十分热络,其实,却是相互都在揣摸对方的底细,相互间并未讲过真话,哼,看来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英魂一面想,一面也十分注意倾听。 因为,沈英魂对于胡人龙的来历,也十分关注,她希望康青萍能够解决她心中的疑问。 只听得康青萍道:“你看,你也不肯对我说出你的身份来,但是你这只镯子——” 康青萍一面说,一面向胡人龙腕间,一只血也似红的玛瑙镯子,拍了一拍。 胡人龙不由自主,缩了缩手,面上现出讶异之色,道:“你对这只镯子,知道些什么?” 康青萍一侧头,得意道:“我听得我爷爷说起过,有一个人是喜欢套这样的一只红玛瑙镯子的,他还对我说,如果我遇到了那样的一个人,那么他叫我做什么,我便要做什么,决不可违扭,只不过……” 他讲到此处,又侧头望了胡人龙几眼。 胡人龙道:“只不过什么?” 康青萍道:“只不过爷爷所说的那人,和你不一样,你一定和那人有关了。” 胡人龙一听“霍”地站了起来,道:“令祖对你说的那人,是怎么样的,可是一个容颜十分古怪,爱穿宽袍的怪老头么?” 胡人龙一面说,一面双手挥动,做着手势。 在一旁偷窥的沈英魂这才注意到,胡人龙不但是左腕上套着一只血也似红的镯子,他右腕上,也套着一只同样的红玛瑙手镯。 而且,在那瞬间,沈英魂的脑中,突然浮起了一个身穿宽袍,双手都戴着玛瑙镯子的怪老头样子来。 她其实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但是,她却曾听人讲起这样的一个人。 那时她已经落在柴达木老魔手中,正在赶路之际,柴达木老魔发现前面有人,叫伦青寿去看,伦青寿回报,便说看到的是这样的一个怪老头。 当时,以柴达木老魔的武功之高,听到了之后,面上的神情,也不免十分神肃。沈英魂当时便觉得,那怪老头儿,一定也是武林中的一位大异人。 如今,沈英魂又听得胡人龙自己那样说法,心中更是注意。 可是,当胡人龙这样问康青萍之际,康青萍却瞪大了眼睛,面上现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来,望定了胡人龙。 胡人龙奇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康青萍道:“当然不对。” 胡人龙沉声道:“那么,令祖所说的又是什么人?” 康青萍道:“他说是,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和怪老头,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胡人龙以十分迷惘的语音道:“一个美妇人?” 康青萍一本正经地道:“是,我爷爷说,这个美妇人十分易认。第一,天下美妇人虽多,但是没有像她那样美丽的,第二,她生性最爱梅花,手中老是持着一株梅花,绝不离手的。” 胡人龙眼中的神色,更是迷惘,道:“她最喜欢梅花?” 康青萍道:“是了,她是你什么人?” 胡人龙像是如梦初醒也似,忙道:“不,不,她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想,天下有同一嗜好的人多着,未必每一个喜欢戴红玛瑙镯子的人,都和我有关系!”康青萍爽朗的笑了起来,道:“那是我在胡思乱猜了。” 他笑了几声,竟不再提起胡人龙的来历来。 这时,沈英魂不禁暗自为康青萍耽心。 因为,从两人的对话之中,可以看出他们两人为人的不同处。 胡人龙不但聪明绝顶,而且机智百出,料事如神。 但是康青萍却是胸无城府,性情豪爽,这从他猜了一次胡人龙的来历,未曾猜中,便自不再多问下去一事,便可以知道了。 沈英魂心中暗忖,康青萍这样的人,和胡人龙在一起,胡人龙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之玩弄于掌股之上。 偏偏看康青萍的情形,对胡人龙十分信任,沈英魂自然难免代他担心。 只听得胡人龙和康青萍两人,又讲了些不相干的话,康青萍有说有笑,胡人龙却像是有着十分沉重的心事一样。 过了片刻,胡人龙忽然又问道:“康兄弟,你刚才所说的那个美妇人,令祖可有和你说起她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居住么?” 康青萍道:“没有。” 胡人龙的神情,十分失望,道:“他就是说了刚才你讲的那些么?” 康青萍想了一想,道:“是了,我爷爷说,他最近一次见到那位美妇人,距今也有十年之久了,那是在昆仑山附近见到的。” 胡人龙抬起头来,向前望了过去,黑暗之中,山影起伏,他自然看不到昆仑山,但他口中却喃喃地道:“昆仑山,昆仑山。” 他讲了两遍,又住口不言。 沈英魂在一旁,已经看出胡人龙的神态,奇怪到了极点! 那显然是他心中,有着极其隐秘的一事。 然而,康青萍却无所觉,道:“张大哥,我担心你不知是不是料得中,我听得人家说,沈英魂若是落在人手,她便会自杀的。” 胡人龙道:“我不仅听说,而且确知她的确是会那样做的。” 康青萍“啊”地一声,道:“这怎么是好?她救过我,我自然不能不救她的。” 胡人龙道:“凭你的力量,能救她么?” 康青萍呆了一呆,道:“张大哥,你我两人联手,还不能么?” 康青萍的话,听来十分恳切,沈英魂心中,在听得他是不老神翁门下之后,对他本已没有什么好感,但如今,她却觉得康青萍为人十分可爱,和他在一起,可以不必提心吊胆! 沈英魂一想到此处,心中又不禁苦笑! 她暗暗地责备自己,为什么自己容易相信人的脾气,老是改不了。 相信了胡人龙,吃了那么大的亏,却又想相信康青萍了! 她心中暗自叹气着,等待着胡人龙的答覆。 因为这时候,胡人龙不知道沈英魂在旁边,听他的话,便可知道他对沈英魂的态度,究竟如何了的。 只见胡人龙望着火堆,呆了半晌。 康青萍催道;“张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哩?” 胡人龙道:“我早已说过了,白霞一定会将她救出来的,你何必耽心。” 康青萍“唉”地一声,道:“急死人了,他们究竟在捣什么鬼啊?” 胡人龙立即道;“你年纪还小不会明白的。” 他们两人,讲了半天话,可是却又回到了一开始时讲的那两句话上面来,而且一字不易! 康青萍呆了一呆,又赌气转过脸去。 胡人龙只是望着火堆,也不去撩康青萍说话。 沈英魂看到此处,觉得再看下去,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自己要务在身,还是赶路要紧。 她一想及此,身子向后一缩,退开了两步。 她心中将刚才听到的话,想了一遍,不禁又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她刚才听胡人龙和康青萍讲了那么多时间的话,连康青萍的来龙去脉,她都弄清楚了,但这胡人龙究竟是何等样人,还是一个谜口 沈英魂还觉得,胡人龙无论在和什么人讲话之际,都小心措词,将他自己,包裹在一层十分神秘的帐幕之中!沈英魂从来也未曾遇到过那样神秘的人。 如果这样的一个人,和沈英魂毫无关系的话,那么沈英魂也绝不会去多想他的。 可是,胡人龙却曾几次救过沈英魂,在沈英魂的芳心之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胡人龙又曾在苏木堡中,有过要害沈英魂的行动。 这一切,都令得沈英魂想要了解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想要撕开他身上神秘的外衣,想要探测他的内心! 然而直到如今为止,沈英魂却是什么目的都达不到! 她心中暗暗地叹着气,向外轻轻地走着。 她因为怕被胡人龙和康青萍两人觉察,所以行动十分小心,当真可以说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是,她才走了两丈许,便忽然听得胡人龙发出了“咦”地一声。 沈英魂只当自己的行踪已被他发现,心中不禁猛地一惊! 她连忙转过身来,已准备一掌拍出。 但是在那一刹间,沈英魂已知道,胡人龙那“咦”地一声,并不是为自己所发的了 只见胡人龙和康青萍两人,都站了起来。 但是,他们两人,都是背对着沈英魂。 沈英魂还可以看出,在他们两人的正前方,有一个人,正在向前,疾掠而至。 那人的来势极快,当他才一出现之际,沈英魂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人,但是一个转眼间,她便已看出,那人身材极其高大,而且,略带伛偻,风驰电掣也似,掠了过来。 沈英魂一看清了那人的身形,虽然黑暗之间,仍然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是她心头却已怦怦乱跳,“吴伯伯”三字,几乎冲口而出! 因为她一看到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身法,便已看出,来人正是中了晶晶夫人奇毒,分手了几日,令得自己彷惶无依的七星子吴传玉! 沈英魂连忙向前踏出了两步。 也就在此际,只见七星子已经旋风也似,卷到了那两个帐幕之间站定。 他人扑到之际,卷起的劲风,令得那个火堆上的火焰,窜起老高,炭火四飞,胡人龙和康青萍一齐向后退出了两步。 康青萍“喂”地叫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哩?” 七星子一到,向康青萍瞪了一眼,并不理会他,但却上下向胡人龙打量了几眼,道:“幸会,幸会。” 沈英魂本来正要掠身向前,不顾一切地去和七星子相会了。 可是,她一听到七星子开口,却不禁猛地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七星子的那四个字,绝无令人吃惊之处,但令得沈英魂心中大是凛然的,是七星子讲这四个字时的语气,如果沈英魂不是亲见七星子就在自己的眼前,她当真难以想像,这样冷酷的语气,会出自七星子之口! 因为,七星子在和她说话之际,语气一直是十分慈祥可亲的。 沈英魂呆了呆之后,心中暗忖,人人皆说大侠七星子妒恶如仇,一定是他心中瞧不起胡人龙,所以才以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的。 只听得胡人龙道:“吴大侠来了么?好极了,沈姑娘一定等急了!” 七星子厉声道:“此言何意?” 胡人龙叹了一口气,道:“在下讲的话,实是再容易明白也没有了,何以贤如吴大侠,反而不明白了?” 七星子冷冷地望着他,道:“她如今在何处?” 胡人龙顺手向后一指,道:“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胡人龙这八个字一出口,沈英魂整个人,都几乎跳了起来! 因为,那表示胡人龙早已知道她匿身在侧了! 沈英魂在那刹时间,心中实在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几乎窘得想哭了出来! 同时,她又不明白何以胡人龙直到七星子来了,方始叫破这一点,难道他有把握,胜得过七星子么? 第二十三章 重逢故人 她心绪缭乱,一时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七星子则已满面疑惑,抬起头来,以平时和沈英魂说话的语气叫道:“贤侄女,你在哪里?”沈英魂心知再躲不过去,吸了一口气,并不向前走出,应声道:“吴伯伯,我在——” 她下面“这里”两字,尚未出口,七星子已旋风也似,掠到了她的身边!。 只听得康青萍“咦”地一声,道:“张大哥,沈英魂原来在这里!” 胡人龙默不作声,也不转过身来。 沈英魂一等七星子来到了近前,想起这几天来,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一点依靠也没有,如今陡地重逢唯一可以信任之人,不禁悲自心来,扑入了七星子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七星子轻轻地在沈英魂肩头上拍了两下,道:“贤侄女,别哭,我赶回来了,你仍然安全无事,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沈英魂哭了足有一盏茶时,才泪眼模糊,抬起头来。 当她一抬起头来之际,她便呆了一呆。 她本来面对胡人龙,康青萍两人而立的,但这时,帐篷还在,火堆也在燃烧,只不过火头弱了些,但胡人龙和康青萍,却已不知去向。 七星子也回过头去一看,说道:“他们两人走了!” 沈英魂心头,一片怅然,道:“走了。” 七星子道;“那小娃子是什么人?” 沈英魂道:“他是不老神翁康续的孙子。” 七星子“嗯”地一声,不再言语。 沈英魂抹了抹眼泪,忽然想起,何以七星子只问康青萍,而不问胡人龙? 她忍不住问道:“那胡人龙,你认得他么?” 七星子分明是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糊道:“我们不是见过他么?” 他讲了一句,又顿了一顿,道:“其人一副阴沉奸猾之相,这种人,最是可怕,千万不可和他多说一句话,而他无论讲些什么,就算是天花乱坠,舌粲莲花,也是一个字不能相信!” 七星子在讲那一番话的时候,神态显得十分地严肃。 沈英魂心中,对于“一副阴沉奸猾之相”那句话,心中十分不同意,因为胡人龙英俊潇洒,令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心向往之。 但是,沈英魂对于七星子那一番话的后句,尤其是“他的话,一个字不能相信”那一句,却是大有同感。 所以,她不住地点头道:“吴伯伯说得是。” 七星子道:“贤侄女,你肯听我的话,我便放心,你父母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息!” 沈英魂心中又一阵伤心,道:“吴伯伯,爹临死之际,曾吩咐过我,只可信你一人,你的话,我自然要听的。” 七星子忽然道:“贤侄女,那一晚,在赤松林中,我和你赶到之际,你爹已将断气,我又曾离开了片刻,你可记得?” 沈英魂一听得七星子提起当时的事来,心中怦怦乱跳! 她竭力镇定心神,仍是一副戚容道:“是。” 七星子想了一想,道:“在我离开的那片刻之间,你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话? 沈英魂道:“没有,我哭得什么似的没有听得他说什么,直到你来了,爹才开口的!” 沈英魂这时候,心头怦怦乱跳,她心中感到了极度的内疚! 同时,她对自己的父亲,也起了一阵反感! 因为,她口中虽然在回答七星子说“没有”。 但是她心中却在叫有:有的!有的!的确。她父亲曾对她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是七星子所不知道的。 而且,她父亲曾嘱咐她,不论在什么的情形之下,那几句话,都不可以对七星子说出。 沈英魂这时,只感到自己的父亲,十分不该! 七星子如此舍死忘生的维护自己,自己却还对他保留着秘密,那怎么说得过去? 她几乎要将父亲的那几句话,说了出来! 但是她想起父母的苦心,父亲的一切,似乎又值得原谅了,所以,她忍着内疚之感,回答了“没有”这两个字。 七星子“嗯”地一声,道:“我也只是随便一问而已,贤侄女,我走了之后,你又曾遇了一些什么事?” 沈英魂道:“说来话长!” 七星子道:“那你慢慢告诉我不迟,此处尚未脱离魔教的势力范围,我们快向西去。” 沈英魂问道:“吴伯伯,你是怎么走回这里来的?” 七星子一声长笑,道:“我身中奇毒,晶晶夫人又不敢趁机害我,她派人以快马将我向东送出,只当三日之内,可将我送出千里之遥,怎知我内功精湛,第二天便醒了过来!” 沈英魂以手加额,道:“幸而如是。” 七星子:“我脱身之后,便一路西行,知道总能再赶到你的!” 他们两人,一面讲话,一面向前疾驰而出。 等到天色微明时分,他们离开了见过胡人龙的地方,已有四十余里之遥了,早巳过了那片平地,又来到了深山大壑之中。 在那一段时间中,沈英魂也将别后的遭遇,全都和七星子讲了一遍。 七星子一声不出地听着,绝不打岔,只是以责备的眼光,望着沈英魂。 沈英魂讲完,七星子才道:“贤侄女,原来你爹临死时的话,你竟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沈英魂难过地低下头去,道;“吴伯伯,我不是不记得爹的话,但是我相信……人心总是善良的,我……不明白……” 七星子不等她讲完,便道:“那么,如今你总应该明白了,胡人龙骗了你,白霞也一样骗了你!” 沈英魂大惊道:“吴伯伯,你说白霞,她……” 七星子道:“自然了。” 沈英魂道:“她真是……白宗主的女儿?” 七星子道:“她是不是白冠红的女儿,我也不能肯定,但是魔教总坛,乃是何等深重之地,焉有不明其中底细的人,可以随便出入,又焉有身怀武功的人,可以卧底其中之理,她数次坚辞与你同行,乃是故意作态而已!” 沈英魂呆了半晌。 她已经开始怀疑“人心总是善良的”这个想法了。 因为白霞这样的一个少女,竟也会布置了这样完整的一个圈套来等她钻进去,这实在是难以令人相信,也是令人相信了之后,便痛心之极的事! 她呆了好一会道:“吴伯伯,那么,胡人龙和康青萍两人,为什么又要揭穿白霞的阴谋呢? 七星子道:“这更简单了,他们谁都想得到你,自然要相互勾心斗角了!” 沈英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吴伯伯,我真不明白……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我!” 七星子道:“因为,他们是想得到你心中的秘密!” 沈英魂默然不语,七星子道:“我们当真还要极度小心才好,白霞将你救出之后,又独自离去,这其中,显有阴谋可想而知!” 这时,他们两人,正通过一道短短的峡谷,两面皆是耸天也似的峭壁。 当七星子那句话,一出口之际,他身形陡地一转,手掌上翻,“呼”地一掌,向上拍出! 沈英魂一听掌风,便知七星子在这一掌中,运了七成以上功力,她心中不禁陡地一怔,暗忖难道有敌人自天而降么? 她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张白纸,正在半空中飘荡不已。 那张白纸,本来是早可以落地了,但因为七星子的那一掌之力,又将之托高了三四丈!七星子面上神色,十分讶异,向上望着,只见峭壁之上,并无一人。 沈英魂知道刚才,七星子拍出一掌的原因,是因为觉察到有什么东西,自上落了下来,虽是一张白纸之轻,也难以将他瞒过! 过了不多久,那张白纸,又向下落来。 七星子并不伸手去接,只是任由那张白纸落在地上,才伸脚踏住。 只见白纸上写着两行字,道:“旁观者清,堪笑疑人之心!当局者迷,需防随后之人。”七星子和沈英魂一见那两行字,尽皆一呆。 沈英魂更是几乎叫出声来。 因为那两行字,她一看便知道是出自胡人龙的手笔!七星子又抬头向上望去,峭壁之上,的确看不到有人! 他自然知道,那张白纸,自上飘下,等到自己觉察,要很长的时间,放下白纸的人,足可以从容地离开那峭壁了。 沈英魂呆了片刻,道:“吴伯伯,这字纸似乎在提醒我们,背后有人跟踪。” 七星子也呆了好一会,脚一搓,将那张纸,搓得成了粉末,道:“你知道这是谁干的事么?” 沈英魂想了一想,道:“知道,是胡人龙。” 七星子“哼”地一声,道:“我也料到是他,那或许是他想卖乖讨好。” 沈英魂忙道:“吴伯伯,你说我们身后,可能真有人跟踪?” 七星子一声长笑,道:“贤侄女,我们自离金陵以来,哪一天不被人跟踪,哪一天不被人拦截,有人跟踪我们,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沈英魂道:“但是看来,总是有什么特别厉害的人,跟在我们后面一样!” 七星子向前望去,只见那道峡谷,向前伸展,还有半里许。 而向后望去,则不到半里,整条峡谷中,只有他们两人。 七星子略想了一想,便道;“我们快向前去,若有人跟踪我们,自然非在我们之后,穿出这条峡谷不可,我们若在峡谷口旁,隐身相待,便可以发现,跟在我们身后的是什么人了。” 沈英魂听了,不由自主向上望了一眼。 只见两面峭壁耸天,陡峭到了极点,实难想像有人能在上面行走。 但是胡人龙的字纸,既然是从上面飘下来的,那自然说明那人在峭壁之上。 也就是说跟踪自己的人,也能在峭壁之上经过,而不一定要通过峡谷的。 沈英魂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七星子。 但是,她在向七星子望了一眼之后,却并没有开口。 一则,她感到七星子的一切阅厉经验,全要比自己老到不知多少,他既然那样说,当然有他的道理。 而第二个令得沈英魂不开口的原因,也是令得沈英魂心中,想起就难过的事。 那便是,她感到,自己和七星子之间,在经过了几天的分别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起了一种十分奇妙的变化。 沈英魂不但无法确切地说出这种变化是什么,而且,她无法说出,究竟是谁的态度改变了,才会在两人之间引起那种变化的。 沈英魂觉得,自己和七星子两人,在别后重逢之后,似乎没有以前那样融洽了。 七星子像是觉得自己有些事在瞒着她。 而令得沈英魂难过不已的,是她心中的确有些事在瞒着七星子! 沈英魂感到十分对不起七星子,然而,她一闭上眼睛,就像看到父亲在嘱咐自己那句话时的神情一样! 她心中虽然十分歉然,但实是难以将事实真相,向七星子说出。 尤其,当现在离目的地已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心中更是难以自处。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沈英魂便没有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 她只是默不作声,和七星子两人,一齐向前疾掠而出。 当他们两人,掠出了那道峡谷,回头看时,那一条半里许长的峡谷,仍是十分寂静,一个人也没有。 一出了峡谷,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便找了一块大石,将身子躲了起来。 他们两人,约莫躲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两条人影,自峡谷中疾掠而出。 那两人,一出峡谷,便停了一停。 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一齐停睛看去。 只见那两人,全是一身黑衣,头上又套着黑绸的头罩,甚至连眼睛处,也不是圆孔,而只是十几个极小的针眼。 那两个人,是男是女却分不清楚,更不要说是什么样人了。 只不过看出两人中,一个身形较高,另一个身形较矮而已。 只是两人略停了一停之后,便一左一右,突然分了开来,向前奔去。 他们的身法,却可以称得上乘,快到了极点,但是向左去那身形较高的人,轻功之高,更是令人吃惊。 只见他身形一幌之间,就如同一股黑烟一样,滚滚向前而去,转瞬不见。 沈英魂低声问道:“吴伯伯,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七星子面上,也大有骇然之色,道:“不知道,但是向左去的那人,武功之高,只在我之上,而绝不在我之下!” 需知武林中人,为了争武功高下,往往性命相搏,造成极大的惨剧。 而武功身份,到了七星子这样地步的人,更是不肯轻易说有什么人的武功,在他之上。 但是他如今,却竟然如此说法! 沈英魂的心中,也大是骇然,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七星子道:“简单得很,他们既然分了开来,我们去追右边的那人!” 沈英魂道:“反去追他?” 七星子点头道:“不错,去追他,弄清他是什么来历,因为和他在一起的那人——” 他讲到此处,又向左面的去路望了一眼,道:“十分扎手,若是给他一直跟在后面,却是十分不妙。” 沈英魂点了点头,七星子拉住了沈英魂的手腕,身形疾掠而起,跃过了那块大石,沈英魂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向前激射而出。 等到落地,百忙之中,回头一看时,刚才藏身的那块大石,已在五六丈开外! 因此可知七星子的功力之高。 他们两人,各展功力,向前疾奔而出! 若论功力,沈英魂当然比不上七星子,她也不能和七星子并肩前驰的。 但是七星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出,两人自然是一齐前驰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已然可以看出,在前面的那黑衣人,正是两个黑衣人中身材较矮的那一个。那黑衣人似乎还不知道背后有人追了上来,直到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到了离他身后四丈处,他才有了惊觉! 但是就在此际,七星子手一松,一声长笑过处,身形猛地向前一俯,已如箭离弦也似,向前激射而出,竟在那黑衣人的头掠过,将黑衣人的去路拦住,道:“朋友可是找我么?” 那黑衣人陡地一惊,连忙站住。 七星子又冷冷地道:“不必逃了!” 那黑衣人一声不出,却突然一个转身,向沈英魂直扑了过来! 沈英魂只觉得刹那之间,一股劲风,疾压了过来,连气都难透,心中不禁大惊! 她连忙展动身形,向后退去。 但是,那黑衣人的来势,却比她后退之势要快得多,沈英魂只觉得眼前一花,突然之间,胸口又有一股大力压到! 沈英魂直到此际,才看到那黑衣人已五指如钩,向自己的胸口抓到! 她在急切之间,一脚踢出。 那一脚,也踢中了黑衣人,但黑衣人却行若无事,五指一紧,已将沈英魂的胸口抓住! 沈英魂急叫道:“吴伯伯!” 她一声未曾叫毕,七星子早已赶到,几乎就在黑衣人抓住了沈英魂胸口的同时,“叭”地一掌,正拍在那黑衣人的右肩之上! 七星子的这一掌,志在救人而不在伤敌,所以一掌拍出,用的乃是“隔山打牛”功夫,而且又是巧劲,掌力在黑衣人的右臂上疾传而过,传到了黑衣人的五指之上,令得黑衣人五指不由自主松了一松,七星子的掌力,在黑衣人的掌心透出,将沈英魂震得后退,一连退出了两三步! 那黑衣人一觉出七星子的功力如是之高,心中也大是骇然! 他顾不得再去理会沈英魂,身形不转,左手手肘,一个肘槌,已向后撞出,虽是以背向敌,这一肘,仍是撞向七星子的“大包穴”。 这一招一出,以七星子的武功造诣,自然可以避得开去的。 但是,他于对方反身迎敌,认穴依然如此之准这一点,他却暗暗叫奇,心中不敢怠慢,并不退避,只是上身猛地向后一仰,齐腰后折! 这一来,那黑衣人的一肘,恰好撞空! 但是因为七星子实则上,并未曾后退,所以他身子,仍是紧贴在那黑衣人的身后。 黑衣人一撞不中,又未见得七星子向外避开之势,像是知道不妙,足尖一点,便向前疾掠而出! 但是他势子快,七星子却更快!只见他才一跃起,七星子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的长笑,身子挺直,如影附形,跟在黑衣人的背后,也疾掠了起来! 当两人身子,齐在半空之际,七星子一掌向那黑衣人的背后击出! 那黑衣人这时,完全是处在捱打的地位。 但是黑衣人的武功,看来也极高,因为他在半空之中,强一扭身,也还了一掌!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砰”地一声响,双掌已然相交! 不要说黑衣人仓皇还掌,掌力不足,便是两人以同样的掌力相拚时,黑衣人的功力,也不及大侠七星子的深湛! 当下,只见那黑衣人的身子,凌空腾了六七尺,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外疾跌了出去,而七星子反而身形早已下沉,只见他身子,贴地向前掠出,姿势美妙到了极点! 显然,七星子是准备在那黑衣人坠地之际,再施袭击的。 七星子和黑衣人动上了手,只不过各自发了三招,但是就在这兔起鹘落的三招之中,令人惊心动魄,瞠目结舌之处,却是屡现不已,沈英魂看得屏住了气息,大有目不暇给之感。 只见黑衣人跌出了三四丈,身形已开始下坠。 而七星子则早已赶到黑衣人的面前,右手五指如钩,微微上翻。 沈英魂便看出,那是七星子“天惊七翻”的绝技。 那黑衣人这时扎手扎脚地下来了,看来非被七星子抓住不可! 但是,电光石火之间所发生变化,却又令得沈英魂高声叫了出来! 只见黑衣人在跌到离地还有一丈二三的高下之际,突然之间,身形下沉,变得迅速无比,显而易见,刚才他挣扎手脚,像是已昏了过去的情形,是装出来的! 而黑衣人在迅速向下沉来之际,双足连环,飕飕有声,齐向七星子的顶门踢到! 那两脚,来得极其意外,七星子一声怒吼,右掌上翻,一招“反缚狡免”,疾抓而出,反抓向黑衣人向自己踢到的足踝! 两人的出招,尽皆快疾无比!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过处,七星子的手中,已抓住了一条黑巾,而那黑衣人,则身形斜转,向外掠出! 七星子又是一声长笑,笑声震天动地,身形一矮,并不向前追出,但双掌翻处,“轰轰”两声响,两股掌风,却已挟排山倒海之力,向前疾涌而出! 掌风向前涌出之势,比那黑衣人的去势快得多了。 那黑衣人才掠出了丈许,掌风便如同怒涛裂岸一样,向他罩了下来! 只见那黑衣人身形一个倾斜,不由自主,向前跌出一步! 七星子“哈哈”大笑,双掌依然向前,身形耸动,向前接连跨出了两步。 他每跨出一步,强劲无比的掌力,便向前疾涌而出,那黑衣人离他,虽有近两丈的距离,但是七星子每道掌力涌出,那黑衣人便立即受到影响,身子不断向前,踉跄跌出! 看情形,他想竭力挣扎脱七星子掌力的束缚,但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黑衣人一连跌出了三步之后,身子再也站立不稳,“叭”地一声,跌倒在地。 而就在跌倒在地之际,七星子身形一长,相隔两丈距离,已如旋风也似赶到,一抬脚,便待向那黑衣人背上踏去! 七星子本来是想,先将那黑衣人的背心踏住,再细细地盘问他的来历不迟。 可是,当七星子一脚踏下之际,那黑衣人却立即翻身一滚,滚了开去。 七星子一脚踏空,心中大怒。 那黑衣人在滚出之后,身形一跃,又向上跃了起来,双手扬处,只听得“嗤嗤嗤”三声,三枚银光闪闪的毒蒺藜,成“品”字形,已向七星子电射而到! 七星子一见对方竟向自己发出了暗器,不由得“哈哈”大笑! 需知道七星子的武功自然难以称得上“天下第一”。 第二十四章 羊入虎口 但是,他的暗器功夫,却是一时无两,他那一手七暗器的绝技,即便是武功在他之上的人,也是不能不叹服的! 所以,他一见那黑衣人向自己发出了三枚暗器,无疑是江边卖水,班门弄斧,焉得不笑? 而就在他的长笑声中,只见他中指连弹,“铮铮铮”三声过处,三枚子午钉,也成品字形,向前飞出!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叮叮叮”三下响,六枚暗器,已在半空相遇。 而那三枚毒蒺藜的来势虽疾,在被七星子所发的子午钉一击之后,却反连同三枚子午钉,一齐向那黑衣人反击了过去! 刹那之间,变得有六枚暗器,向黑衣人疾罩而下! 黑衣人显然未曾料到,自己仓皇间所发出的三枚暗器,竟会引出天下第一暗器专家,如此厉害的功夫来,是以,当六枚暗器,一齐向他疾飞而至之际,他不禁为之一呆! 这一呆,令得他更处险境! 因为,就算他不呆的话,只怕也难以将这六枚电射而至的暗器,一齐避了开去,而他呆了一呆,更是错过了良机! 只见六枚暗器,电射而至,连被子午钉反击而回的毒蒺藜,也击向黑衣人身上的要穴! 等到那六枚暗器,已到达了黑衣人万难躲避的范围之际,黑衣人才猛地惊起,但是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看来,那黑衣人已非被暗器射中不可了!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斜刺里“呼”地一声,一条人影,疾掠而出! 那人来势之快,实是难以想像! 若不是七星子的武功极高,能够辨得出来的话,只当是有一股黑烟,掠了过来而已。 七星子一见那人突然出现,心中也不禁为之陡地一怔! 他一眼便已认出,那人正是刚才向左边去的那个黑衣人。 本来,七星子早已料到,那两个黑衣人虽然分了开来,但是在前面,一定仍会会合的,但是他却未曾料到,那黑衣人来得如此快! 七星子一怔间,那黑衣人衣袖拂起,只听得一阵劲风,和几下“叮叮”、“铮铮”之声过处,那几枚暗器,已一齐被他卷入袖中,顺势一抖衣袖,六枚暗器,发出凌厉之极的破空之声,向天上疾飞而起,恰好头上,一列大雁飞过,只听得几下雁鸣声过处,竟有四头大雁被暗器击落! 七星子刚才,在一见到那身形较高的黑衣人,以如此绝顶轻功,向外掠出之际,他便曾对沈英魂说,那黑衣人的武功,只在他之上而不在他之下。 这时,他一见黑衣人现身,便露了这样一手,心中更是暗惊! 因为,黑衣人这一手,暗器的准头,还未十分到家。六枚暗器,只打下了四头大雁来。 但是,他衣袖一抖一掷之力,却实是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要知道大雁振翅高飞,离地极高,若不是在将暗器振出之际,蕴有强劲之极的力道,哪能将暗器射到这样的高度! 所以,一时之间,七星子已明白强敌当前,他究竟是一流高手,一觉出对方的功力,可能在自己之上,立时真气运转,内家罡气,布满全身,并不急于出手,只是渊停岳峙而立! 那高大的黑衣人,将六枚暗器振出了之后,也自身形凝立。 两人相隔,约有一丈五六远近,都望着对方,并不出手。 足足有一盏茶时,七星子沉声道:“尊驾是谁?” 那黑衣人却不出声,只是一伸手,拉住了另一个黑衣人,七星子临敌的经验,何等丰富,可是一见了这等事情形,也不禁一呆! 因为看那黑衣人的情形,像是要携了另一个黑衣人,一齐离去。 然而,以眼前的情形而论,就算自己能和那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打一个平手的话,沈英魂也必然不是另一个黑衣人的敌手! 也就是说,情形是对方占着上风! 在占着上风的情形之下,却要离去,这似乎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所以,七星子见识之广,在电光石火之间,也不禁为之一呆。 然而,那一呆之际,两个黑衣人,身形一齐幌动,已双双倒射而出! 七星子大喝一声,道:“别走!” 然而,就在那两个字之间,两个黑衣人,早已在三四丈开外! 七星子身形凝立,并不向前追去。 因为他知道,要追的话,并不一定追得上,而且就算追上了,对方的实力在自己之上,那实是自讨苦吃!只见那两个黑衣人,身形快疾,宛若星凡跳掷,转眼不见。 七星子仍是呆呆地站着,在思索那两个黑衣人的来历,和他们突然退出的用意。 沈英魂惊魂甫定,赶到了七星子的身边,道:“吴伯伯,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七星子一言不发,身形疾展,向前掠出了三丈许,沈英魂连忙跟在后面,只见前面的草丛之中,躺着一头死雁。 七星子一俯身,提起了那头死雁,在死雁的身上一拍,拍出了一枚毒蒺藜来,托在掌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片刻。 但是他的神色,却仍然十分失望。 因为那蒺藜乃是武林中人所用的暗器中,最普通的一种。 那一枚毒蒺藜,托在手上,沉甸甸地,乃是白金所铸,虽是罕见,但武林大豪,穷奢极侈,以珍宝作暗器的也多的是,想从那一枚毒蒺藜上,辨出它主人的来历,却是在所不能! 七星子又细细地回想刚才的情形。 那两个黑衣人,自始至终,不要说开口讲话,竟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过! 他才抬起头来,道:“贤侄女,武林中异人多的是,这两个黑衣人是什么路数,还难以知道,但他们的用意,却十分明显。” 沈英魂惊问道:“他们有什么用意?” 七星子道:“刚才,那两个黑衣人联手,足可胜过我们两人,但是他们却不战而去,那显然见得他们的目的,不在与我们动手,但是他们两人,却又跟在我们两人之后,可想而知,他们是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直到我们到达目的地,便自然而然,也将他带到了!” 沈英魂听了,心中大是骇然,道:“吴伯伯,那我们怎样对付?” 七星子四面一看,低声道:“贤侄女,如今,已过了星星峡和魔教总坛,再向西去,便是天山山脉了,你爹给你看的那幅画上怎么说,你可记得么?” 沈英魂道:“自然记得的:过星星,越天池,入千里沙漠,出七重鸟洞。” 七星子道:“不错,我们已将可越过天山山脉了,那两个黑衣人,或则还会有更多的人,悄然跟在我们的身后的——” 他讲到此处,四面一看,将声音又压低了些,道:“但是我们在一过天池之后,却可以故意走错误的路线,和那些不显身的跟踪者,捉捉迷藏!” 沈英魂道:“那么,我们自己,岂不是也更要迟到目的地了!” 七星子道:“自然,但总比被人跟踪在我们的后面,由我们无意之中,将他们带到目的地来得上算些!” 沈英魂点了点头,不再言说。 七星子顺手将那枚蒺藜抛去,两人取出干粮,服食了一些,又继续向西赶去,七星子指着前面,道:“你看,极远处,可以看到一道白色带子也似的山脉,那就是终年积雪的天山了,我们要翻过天山,继续前去。” 沈英魂道:“听说,天山的异人很多,是不是?” 七星子道:“不错,除了天山派之外,在天山隐居的异人甚多。这些异人,自然是不问世事已久,而且是正派中人。但这次与我们为难的,也大不分正邪派中人,他们是不是也已风闻,而起与我们为难,还不可料。” 沈英魂道:“那么,天山派呢?” 七星子道:“天山派的掌门人天池老人,乃是我的好友,前三年,我还曾和他在关内会过面,他是不是会包藏祸心,如今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暂时可以不将天山派算是敌人。” 沈英魂道:“那么,我看柴达木老魔等人,也必然不肯就此甘休的!” 七星子“哈哈”一笑,道:“自然,我们越向西去,跟踪在我们身后的人便越多,等到正派的主要人物,尽皆出动,大家会面之后,那倒是一场天大的热闹,可以永垂史册了!” 七星子的语气极豪,沈英魂心中的郁闷之气,也为之消去了不少。 她只是心中仍然不能忘记胡人龙,那不仅因为胡人龙对他们的警告,又证明是事实,而且,还因为沈英魂对他谜样的身份,难以了解,和心中那份对他不知是恨还是感激的感情! 她和七星子一齐上路,一连四天,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是沿途上,却有一种十分奇怪的现象。那便是,他们已然碰到了七八次,在他们的经过之处,有人打斗的痕迹留了下来,有几处,还留有尸体,七星子还认出了死者的派别门户。 这里,已近天山,本来绝不是武林人物的出没之所,偶然有一次打斗,自然并不出奇,但是四天之内.却接连遇了八次之多,实是不能不令人出奇。 而且,在几次发生过打斗之处看来,打斗的双方,武功都十分高,老粗的树枝,齐根断折,石块碎裂,那绝不是普通的武林中人。 第四天傍晚,经过了一个乱石岗子,又发现曾有人打斗过的痕迹之后,七星子“哼”地一声道:“贤侄女,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没有?” 沈英魂的心中,莫明其妙,道:“没有啊。” 七星子道:“连日来,我仔细观察,发觉那八场打斗,一方面,是八组不同的人马,但另一方面,人数似乎不多,而且自始至终,都是他们这一组,这从掌痕,内力留下的痕迹中可以看出来的。” 沈英魂道:“关我们的事?” 七星子道:“自然,看来,那八帮人马,本来都是来找我们麻烦的,但是却有人代我们开路,替我们将他们打发了。” 沈英魂笑道:“这样不好么?我们也可以省下了许多麻烦!” 沈英魂这句话才一出口,便立即想到,这里面实是大有文章! 她能够立即想到不妙之处,那实是不失为一个聪明绝顶之人! 七星子见她面色一变,便道:“贤侄女,可是你也想到了?” 沈英魂点了点头,道:“是,如果有人为我们开路,那么他就必需知道我们的行踪,这四天来,那人都能够测知我们的行踪,这实是十分不平凡的事情!” 七星子望着前面,天山山脉已在眼前了。 夕阳早已西下,暮色笼罩着大地,他看了一会,道:“的确,他既然能测知我们这四天的路程,自然也可以测知我们以后的路程……”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道:“不论他们是什么人,我们都要设法赶向前去,弄个明白!” 沈英魂道:“我们怎知他在哪里?” 七星子道:“这几天,我们都是昼行夜宿,今天晚上,我们不妨连夜赶路,一路上留心些,当可有所收获了!” 两人又向前走了里许,在一个牧人的帐篷中,歇了一会脚,吃了一顿饱,趁着月色,向前急驰而去,可是,当夜赶了一夜的路,却是了无发现。 等到天色大明,七星子和沈英魂发现,自己已来到天山脚下???。 抬头向上望去,天山的巍峨雄伟,实是难以形容。 七星子在一夜之间,未曾发现敌踪,心中显然不十分痛快,沉着脸,迳自向前掠出。 不一会,他们便在一道峻谷中,进入了天山。 当他们两人,进了天山,尚未翻过第一个山峰之际,忽然看到,前面的一个小山坳口子上,竖着一段剥去了树皮的木头。 老远看去,便可以看出木头上刻着字。 七星子心中,陡地起疑,连忙掠了过去一看,不禁陡地一呆,只见那段木头,还十分潮湿,显是树皮刚被剥去不久。 而在木上,则以剑尖刻着一行字,道:“天池老人心怀叵测,小心,小心!” 七星子看毕,心中不禁又惊又怒! 这证明了他所料不错,的确是有人,像是丝毫不爽地料到自己的行踪一样,总是能比自己早一步到达自己要到的地方。 而且,七星子虽然昨晚一夜追踪,未曾追上那个人,但是他如今,却已知道那人是什么人了,因为那段树干上的字虽然是以剑尖草草刻成的,但却也龙飞凤舞,一着便知,那正是胡人龙的字迹! 胡人龙! 七星子一想起他,心中便怒火陡升,他踏前一步,双掌“叭叭”两声拍出,击在那段树木之上,刹时之间,只见木屑四飞,那段树木,已经被他两掌之力毁去。 七星子毁去了那段木头,转身过来,这才发现,沈英魂原来早已站在身后了。 也是就说,那行字,她自然也看到了。 沈英魂低声道:“又是他。”七星子道:“不错,又是他。” 沈英魂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七星子面色一沉,道:“我也不明白,但是我猜想,他一定和一个异人,有着极深的渊源!” 沈英魂道:“就是当年胜了白冠红的那人? 七星子叹了口气道:“可能是,可能不是!” 沈英魂听得七星子如此回答,心中不禁苦笑! 沈英魂呆了半晌,道:“吴伯伯,我们不必去拜会天池老人了!” 七星子道:“为什么?难道就凭胡人龙一句留言,就不信多年老友了么?”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们既然来了天山,想不见天池老人也是不行,我们处处小心便是了!” 七星子前两句话,显然是不服胡人龙的留言,但讲到后来,却显出他无形之中,已经接受胡人龙的警告了! 沈英魂乃是心思何等精细缜密的姑娘,她听得出,七星子虽然口中说不愿意听胡人龙的话,但实际上,胡人龙的警告,却已对他起了很大作用。 沈英魂心知七星子和天池老人多年交情,若是路过天山,却不与天池老人会面的话,实是于理不合,可能天池老人会以此藉口,特来故意留难! 所以,她只是道:“不错,既然有人事先警告了我们,我们的确是小心一些才好。” 七星子默然不语,和沈英魂向前掠出了两三丈,忽然又站定脚步,转过头来,望定了沈英魂,沈英魂心中大奇,道:“吴伯伯——” 可是,她只叫了一声,七星子便摆了摆手,道:“贤侄女,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你要照实回答才好!” 沈英魂一听,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起来! 她只当七星子又要向她追问父亲临死之际,和她所讲的秘密话,这件事,她不和七星子说,心中有着极大的内疚! 但是如果和七星子说了,却又对不起已死的父母,在她的心中,形成了极大的矛盾,所以一听七星子提起有话要问她,便立即想到了这件事。 当下,她强自镇定,点了点头。 七星子道:“贤侄女,你可是十分喜欢胡人龙这个人?” 沈英魂千料万料,也绝对料不到七星子竟会问这样的一句话来! 她猛地怔了一怔,心头更似小鹿乱撞,道;“吴伯伯,他……要害我,是我的敌人,我怎么喜欢他呢?” 七星子面色一沉,道:“可是他也曾救过你许多次!” 沈英魂道:“他救我,是为了想得到我心中的秘密,并不是为了我!” 七星子道:“据你刚才对我所说的一切经过,像是苏木堡中的事,只是天南二邪中张独言做的手脚,他并不知情,是不是?” 沈英魂脱口道;“好像是那样——” 她一句话未曾讲完,便连忙住口! 因为她发觉自己的话,已前后矛盾,刚才她还在说明胡人龙准备害她,但过后却又为胡人龙开脱,说胡人龙并不知情。 沈英魂顿了一顿,之后,竟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 她心中紊乱到了极点,那完全是由于她对胡人龙矛盾的感情所引起的。 七星子双目,精光四射望了沈英魂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贤侄女,本来我也不应多事,但是你父母临死之际,既然将你托付了给我,我也不得不多说几句了。” 沈英魂茫然道:“吴伯伯只管说。” 七星子道:“胡人龙这人,看来英俊潇洒,确能博得少女的欢心……” 七星子讲到此处,沈英魂的面上,已经飞了两团红云! 她忙道:“吴伯伯,我没有——” 七星子一笑,打断了沈英魂的话头,道:“你不必再否认了,你的情形,我还看不出来么? 沈英魂道:“吴伯伯……他连自己的……真姓名也未曾对我说过,我……怎么……喜欢他?” 七星子反问一句,道:“如果他对你说了真姓名,那你就会喜欢他了?”沈英魂听了,不禁又怔了一怔,讲不出话来。 七星子道:“贤侄女,这种事,本是十分微妙的,我也不必多说,你也不必多去想他,到了目的地之后,你父母托我做的事,便会做到了,我也不会再管你,你行事也绝不会再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沈英魂默默地点着头道:“吴伯伯说得是。” 七星子又默然半晌,这才抬头向上望去,道:“你看!” 沈英魂循他所指,抬头向上看。只见天山主峰之上,满是积雪的山坡上,正有几点黑影,向下飞驰也似地泻了下来! 那几点黑影的来势之快,实是使人难以想像,转眼之际,已到了半山腰处,而再行一幌眼间,便到了峰下,只见他们在峰下略停了一停,四个人一字排开,向前急驰而至。 第二十五章 起纠纷天 四人来到了七星子和沈英魂的面前,便一齐站定。 沈英魂定睛看去,只见那四人,乃是四个面目十分英俊,英气勃勃的年轻人。 四人一齐向七星子行了一礼,道:“吴大侠,家师在天池之上,恭候多时!” 七星子笑道:“令师忒是多礼,我这就要上去拜会了!” 那四人道:“近来,因吴大侠和沈姑娘——” 那四人讲到“沈姑娘”三字时,不约而同,八道目光,一齐向沈英魂望了过来,沈英魂见四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齐向自己注视,不禁十分窘迫,面带微红,低下头去。 那四人望了沈英魂一眼,继续道:“——两位西来,引得正邪各派高手,群集西域,唯恐有些邪派中人,趁便上天山来生事,因此已将原来的上山之路,以冰雪封去,另辟秘道,吴大侠和沈姑娘,请随我们前来,不致多绕山道。” 七星子点头道:“令师倒想得周到!” 那四个年轻人话一讲完,一个转身,仍是一字排开,向前掠去。 只见四人的身法,也极其快疾,更难得的是,四人行动一致,就如同是一个人一样,只见他们,并不向山峰上攀去,却带着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绕着峰脚,转了半圈。 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跟在他们的后面,心中不禁大是起疑! 正待他们要发问之际,那四人已在一个满是山藤封道的山洞之前站住,拨开了山藤,道:“吴大侠和沈姑娘请!” 如果没有胡人龙的警告,七星子一定是毫不犹豫地便向山洞之中,掠了进去,可是此际,他却不禁生出了极大的疑惑来。 早年,他也曾到过天山,和天池老人在天山顶峰,天池之边相会,但却是循正途上山的,和那个山洞,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他在洞口,且不进洞去,冷冷叱问道:“此是何意?” 四人中的一个道:“这便是家师新近发现的上山秘道,由这洞中,有吊索可吊至半山,然后再觅途上山,若是不明底蕴之人,万难上得山去,我们如今,也只能由雪地上滑下山来,若是要上山却是非用此秘道而去不可了。” 七星子“嗯”地一声,向山洞之内看去。 只见山洞之中,点着了几个大火把。显得颇是光亮。 在火光照映之中,可以看到山洞中,放着一只很大的藤篮,足可以容得下四五个人,那个大藤篮,用一根极长极长的吊索系着,那根吊索通向何处,在洞外也看不清楚。 七星子看了片刻,便和沈英魂两人,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那四人跟在后面,到了藤篮之旁,七星子沈英魂两人,再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那条吊索,少说也有一二百丈长短。 在那条吊索的顶端,依稀也有亮光射出,那个山洞,从外面看来,十分狭小,但一走了进来,却原来是山腹中一个中空的大洞! 那四人来到了吊索之旁,各自双手握住了吊索,用力抖了几下。 只听得随着他们的抖动,上面传来了“当当当”几下钟声,接着那藤篮便升起了三尺。 那四人道:“两位请,我们还要负责看守洞口,提防有外人入侵,不能奉陪了。” 七星子道:“好!”接着沈英魂,身形展动,已跃进了那藤篮之中,他们两人,才一跃进了藤篮,便听得上面,传来了木辘转动的“轧轧”之声,那藤篮已被迅速地吊了上去。 不到一盏茶时,藤篮离地,已经有三二十丈高下,还在迅速地上升。 沈英魂向下一看,只有那四人,正在仰首观看,他们的身形,看来已只不过寸长短了。 沈英魂心中一凛,低声叫道:“吴伯伯——” 七星子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沈英魂道:“是啊,如果天池老人在上面断了绳索的话——” 七星子立刻接口道:“那么,我们两人,跌了下去,一定粉身碎骨。” 沈英魂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 但是那种恐惧的感觉,在她心中,只不过是一闪而过而已。 因为她立即想到,如果自己和七星子两人跌死了,天池老人也就什么都得不到,自然他是不会那样做的。 沈英魂心中泰然,不断四面打量。 那藤篮越吊越高,不住晃摇,向下望去,心中生寒,向上看去,则那根吊索之长,也远出乎他们原来的想像之外! 足足过了一个来时辰,他们才渐渐地接近顶端,只见在一块凸出足有三丈方圆的大石上,一样是点着两柄火把。 两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各自赤着上身,满身肌肉盘虬,正在用力绞动着一个老大的木辘,全身汗流浃背。 正是他们两个人绞动绳索,将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吊了上来的。 七星子见已到了尽头,便再拉着沈英魂的手,跃到了那块大石之上。 那两人直到此际,才松了一口气。 七星子道:“两位辛苦了。” 那两人一齐向七星子行了一礼,道:“吴大侠说哪里话来,请由此出去,自然有人引路。” 七星子向他们所指远处看去,只见乃是一道宽不过两尺许的山缝,由山缝壁出去,可以看到外面,天色晴朗,山峦起伏。 七星子心中不禁暗忖,天山派将上山的正路封去,而只留下了这样的一条秘道上路,当真是万无一失,安全之至的了。 因为,山峰陡峭,又全是十分松软的积雪,要不就是坚硬之极的坚冰,要由峭壁攀援向上,几乎是没有可能之事。 而即使发现了那个山洞,若不是有人绞动木辘,将来人以吊索吊了上来,也是难以到达这个峰顶的! 七星子一面想,一面带着沈英魂,向那石缝之中,走了出去。 才一出石缝,两人都不禁一怔。 原来,他们的立身之处,已然是那个山峰,十之七八的高度之处了。 向下望去,视线可远及天山之外的那一片平原之地! 由于天色晴朗,似乎在平原上放牧的牛马,也历历可数! 而身在这样高的山峰之上,披襟当风,更令得人有说不出来的舒适豪迈之感! 两人站了一会,才听得身后传来了两个孩童的声音,道:“吴大侠,主人恭候大驾,已许久了。” 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转过头去看时,只见有两个十岁左右,梳着丫角,唇红齿白的童子,在自己的身后,垂手而立。 七星子道:“好,你带我们去吧!” 那两个童子各自一伸手,递给了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一人一根木棒,道:“上山的道路,全为积雪所盖,吴大侠和沈姑娘跟在我们后面,不妨以木棒点路,若是能插入一尺以上的,那便绝不能踏下去!” 七量子笑道:“多承关照!” 七星子在武林中的身份,何等之高,眼前两个只是不到十岁的童子,七星子如此说法分明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那两个童子,却似面有得色,道:“吴大侠,请。” 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看着那两个童子一本正经的神色,不禁笑了起来。 两人跟在那两个童子之后,向上走去。 峭壁陡峭到了极点,而且,每走错一步,便可能连人带积雪,一齐滚下千百丈去,所以,七星子武功虽高,却也不敢怠慢。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陡地一变。 只见积雪一粒不存,触目处,皆是绿油油的嫩草,和争奇斗妍的野花。 又向上攀上了十来丈,眼前更是顿现奇景。 只见一个其大无比的大湖,已出现在眼前。 那个大湖几乎占了整个山顶的面积,四周围高过这个山峰的峰影,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之中,再加上蓝天白云,和耸立在湖边上,一排一排,笔也似直的杉树、松树等乔木,幽静庄严,宁恬淡雅,兼而有之,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人间天堂! 七星子一到,便脱口道:“天池老人,当真太会享福!” 沈英魂自从离开了金陵以来,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地方,但是,她却也未曾看到第二个地方,有那么好的风光! 那两个童子道:“主人因为不知吴大侠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未克亲迎,如今两位已到,待我们去通报,两位在此稍待。” 七星子道:“不用了,我自己识路。” 他早年曾来到一次,因此立即循着天池,向东走去,沈英魂跟在他的后面,那两个童子,一左一右,陪在身边。 走出了三五丈,只见一丛浓密的松树之中,有房屋掩映,全是红砖墙的平房,另具一种幽雅之极的韵味。 七星子“哈哈”一笑,道:“旧地重游,景物依然!” 他那句话,是运足了真气说出的,语音悠悠,传出老远! 只听得他这里话才出口,自那几排房屋中,便也传来了其音高吭,十分清晰的一声长笑,道:“七星子,你可是想说景物依然,人面全非,来怪我不像上次那样,远出迎接么?” 七星子又是一笑,道:“岂敢,岂敢!” 他一面说话,一面拉了沈英魂.身形向前,疾掠了出去。 四个字一出口,他便已向前掠出了七八丈,已来到了那一丛松树之旁。 只见松林之中,缓步踱出了一个人来,直趋向前,和七星子握住了手,相互抚掌大笑! 沈英魂趁机打量那人时,只见那人身形高瘦,面目清癯隐然有出世之态,简直就像是图画上的隐人高士一般。 连他身上所穿的衣服,也与众不同,像是汉唐之际的古服。 两人笑了一会,七星子道:“贤侄女,过来拜见天池前辈。” 沈英魂连忙赶前,行了一礼,道:“晚辈沈英魂参见前辈。” 只见天池老人眯着眼睛,但是眼缝之中,却兀自精光四射,望了望沈英魂,衣袖一拂,道:“请起,不必多礼。” 他只对沈英魂讲了一句话,便又转过头来,道:“七星子,你可是在怪我,不出来迎接么? 七星子道:“那倒不致如此,但我想你,一定有要事在身。” 天池老人“哈哈”一笑,道:“七星子,看你外表,诚毅木讷,似乎十分笨拙,但实际上,却还是那样鬼灵精,给你一猜就着!” 天池老人的那几句话,自然是说着打趣七星子的。 可是,在一旁的沈英魂听了,心中却不禁为之陡地动了一动。 因为,在沈英魂的印象之中,无论是在父母所讲,或是自己亲身体验,七星子的为人,和“鬼灵精”三字,实是绝对连不起来的。 可是,天池老人却不但以“鬼灵精”三字来形容七星子,而且还说他“还是那么鬼灵精”,而天池老人又是和七星子多年的至交,七星子听了,面上也并无忤色,因此可知,七星子的性格之中,的确有这样的一面,只不过他平时的言行,十分庄严,所以,才叫人万万意料不到他是那样的一个人而已! 当然,天池老人和七星子两人,都未曾料到那几句话,会在沈英魂的心中,引起那么多的思索来。 他们也并没有注意沈英魂的神情。 只听得七星子道:“是什么要紧事将你绊住了?” 天池老人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有几个朋友,恰于昨日来到,要陪他们讲话而已!” 七星子一听,面色便陡地一变!他顿了一顿,道:“既是如此,在下告辞了,且容日后再聚!” 天池老人“咦”地一声,道:“七星子,你什么时候怕见人起来了?那几位又不是外人,你全是认识的,快进去吧!” 七星子沉声道:“什么人?” 天池老人道:“你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总不成是柴达木老魔和魔教西宗宗主!” 七星子又追问一句,道:“究竟是什么人? 天池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七星子,听说你这一次一路西来,遇到不少敌人,想必把你弄得太紧张了,总共只有那几个老朋友了,难道还想避不见面么?” 七星子给天池老人如此一说,不禁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道:“我却不能耽搁太久。” 天池老人道:“那是自然,谁留你在这里过一世?” 转眼之间,便已走进了松林。 只见在那一排砖屋之外,皆有天然的攀藤植物围成的围墙,十分清幽,进了围墙,便见有人自一个厅堂中走了出来,“哈哈”大笑,道:“七星子,你成了新媳妇了么?” 那人的声音,更是十分铿锵,听来竟有金石相击之声,虽然他讲的话是在说笑,但是听来,却也令人暗暗心惊! 沈英魂向前看去,只见发话的,乃是一个身子矮胖,装束得非俗非道的老者,手中拿着一只长得出奇的拂尘,银光闪闪,面目十分滑稽。 七星子道:“一圣,你又在嚼舌根子了!” 那老者道:“你若不是新过门的媳妇,如何不敢来见人?” 七星子“呸”地一声,道:“亏你身为一派宗主,没有半点正经,更枉了你一圣上人的称号!” 当七星子称那老者为“一圣”之际,沈英魂的心中,已在暗暗吃惊。 她武林见闻,虽然不广,但是武林中几个顶儿尖儿的人物,和几个名门正派的掌门人的名头,她总是听得人讲起过的。 沈英魂已知道,那装束神情,看来十分滑稽的老者,乃是青城掌门,一圣上人。 青城派雄视四川,垂数百年,有天下第一剑派之称,这一圣上人的剑法造诣,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乃是正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一圣上人“呵呵”一笑道:“废话少说,还有几个朋友在,你快进来吧!” 七星子一听,已隐隐感到这么多高手,忽然在天山顶峰聚会,显得十分不寻常,其间分明事有蹊跷。 但是事情既然已到了这一地步,他却也没有法子不硬着头皮,静以待变! 他回头向沈英魂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沈英魂紧跟在他的身后,不可离开。 沈英魂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了。 天池老人在左,一圣上人在右,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在中,四人一齐进了厅堂。 只见厅堂中另有几个人在,一见四人走进,便一齐站了起来,正中的一个白髯过腹的老僧,高宣佛号,道:“吴檀樾别来无恙!” 声如洪钟,宏亮之极! 七星子向老和尚一看,心中又不禁陡地一惊。道:“好哇,少林方丈,可真大师也来了。” 他勉力镇定心神,但是语意之中,仍然可以听得出,他心中有着异样的感觉。 七星子本身,在武林中的地位极尊,武功也自极高,他若是开宗立派,一样是一派的宗主。 但是他见到少林方丈可真大师突然在此出现,心中也不禁十分吃惊。 因为少林寺开寺数百年,达摩老祖东渡之后,又曾得达摩真传,寺中七十二般绝技,无一不能震憾江湖,若说少林寺执中原之牛耳,则纵使有人心中不服,也是不敢反对。 而少林寺中僧人,身手虽高,但因为寺规极严,所以很少在武林中走动。 只有少数的几个,资格人品,皆经过严格的考验,那才准在武林中行侠,那便是武林驰名的“少林四僧”。 少林四僧在武林中虽然已极享盛名,但是他们在少林寺中的地位如何,却也无人得知。 而少林方丈,更是极难听得他离开少林寺的。七星子还是多年之前,和少林四僧之一,同上少林寺,才见过可真大师一次,却想不到他会到了天池来了! 七星子当然知道事情极不平凡,但眼前除了沉住气外,却一无办法! 他先叫沈英魂参见了可真大师,然后,指着一个身佩长剑,长身玉立的中年人道:“这位是昆仑掌门,天云剑客!” 又指着那老婆婆道:“这位是嵩山天姥姥。” 嵩山天姥姥,沈英魂是见过的。 七星子又向一个身形十分矮小干枯,穿着一身宽大之极的道袍的道人,道:“这位是武当派掌门,全极道长。” 又指着另一个,头顶光秃.样子十分奇特的老人道:“这是峨嵋掌门,一尘老人。” 七星子每指一人,沈英魂便向前行礼。 同时她的心中,也越来越是吃惊。 她心中暗忖,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几个正派中的首脑,全在这儿集齐了? 她心中的疑惑,立即由七星子讲了出来。 只听得七星子一声长笑,道:“好哇,想不到那么齐全,正派中还有哪一位掌门未到的?” 一圣上人道:“有,普陀山的那尼姑,和长白派两夫妇没有来,想是路途太远,赶不及之故。” 七星子的面色一沉,缓缓向众人望了一眼。 他自然知道,如今,在这间厅堂之中的人,每一个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没有什么人,武功在自己之下。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自然不是偶然的事情,虽然他们还未曾开口,但是可想而知,是准备对付自己和沈英魂两人的。 难怪自己一路西来,只有邪派中的高手,正派中出来阻路的,只是一些二三流的角色,自己还当正派首脑,多数是自己的相识,不好意思亲自出马,却未曾料到,早已在此相候了! 他望了众人一眼之后,道:“好,天山顶上,如今可以说是武林中多年未有的盛会了!天池老人,有什么指教,可以明言了!” 天池老人一笑道:“事情确是有一点,但你不必紧张,坐下喝一杯清茶再说!” 七星子“哼”地一声坐了下来,沈英魂在他背后站着。 这时候,众人也在原来的坐位上坐了下来,沈英魂也已觉到,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坐了下来之后,只有一圣上人和天池老人两人,不断地讲些闲话,其余人尽皆一声不出。 而一圣天池两人的笑话,听来也是十分勉强!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七星子一声冷笑,道:“天池老人,你在这里是主人,究竟有什么事,你不说,难道还要别人开口不成?” 天池老人本来正在呵呵大笑,一听得七星子开口,笑声陡止,顿了一顿,道:“七星子,这里几位,全是武林中作得主的人——” 天池老人话未讲完,七星子已一声冷笑。 天池老人续道:“我们听说,你和沈姑娘两人,得到了一项秘密……” 七星子的神态,却十分镇定,道:“不错,竹山六妖,天南二邪,伦氏双魔,乃至柴达木老魔,魔教西宗,一直在找我麻烦,为的也正是此事!” 七星子列举了一串邪派中人的名字,弦外之音,分明是说,你们如今也注意到了这个秘密,那行径和这些邪派中人,差不许多! 七星子的话一出口,在座七人的反应各自不同。 天姥姥和全极道长两人,面现怒容,一圣上人和天池老人,“哈哈”一笑,一尘老人面色不变,天云剑客的面上,却红了一红,可真禅师低声宣了一下佛号。 天池上人道:“本来,阁下的行动与我们绝无关系,但是,听说你们所保有的秘密,足以影响整个武林的命运——”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再道:“是以我们为了整个武林今后的变化起见,不得不关切一下。” 七星子“哈哈”大笑,道:“不知各位准备如何?” 天池老人道:“我们在此已商讨了多时,觉得实有请阁下将秘密的内容,对我们讲出的必要!” 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虽然早已料到事情会对自己不利,但是却也未曾想到他们竟会开门见山,便如此说法! 那他们分明是恃着人多势众,准备硬来了! 七星子怔了一怔,又是一声长笑,道:“在下也有几句话要说。” 天池老人道:“请。” 七星子道:“第一,关于我们两人,心中皆有秘密一说,乃是误传,只有沈姑娘一人,心中才有着举足轻重,极大的秘密。第二,沈姑娘已经下定极大的决心,和她心中的秘密共存亡。” 七星子话一说完,厅堂中静了半晌。 在静默之中,空气更是难堪之极。 好一会,天池老人才道:“七星子,你需知我们对你,皆无敌意。” 七星子一声冷笑,道:“自然,各位全是好朋友!” 这一次,令得天池老人的面上,也不禁一红,道:“你休得取笑,你自然知道,目下武林,正邪各派的形势,十分均衡,几个邪派中的厉害人物,想要横行,也是难以办到,而如果武林中这种均衡之势,遭到破坏,无论如何,不是武林之福!” 七星子冷冷地道:“那么,你说我和沈姑娘,用心十分邪恶了?” 这时候,天池老人和其余各人,面上的神色,也都已经十分难看。 只有一圣上人,还带着笑容,可真大师则始终只是低首合什,面上的神情,一直没有变化,看来像是对周围发生的事,并不发生兴趣一样。 只听得天池老人“嘿嘿”两声冷笑,道:“七星子,你这样说法,未免过份了些。” 七星子立即道:“我正是根据你所说的,推论而来,如何便算得是过份,倒要请教!” 天池老人道:“我并没有说你们居心不良,但如今,邪派中的厉害人物,几乎全已出动,连柴达木老魔也亲自出马,还有不少隐居在青山大泽的巨凶大恶,也都待机而动,七星子,你也是明白人,可知那么多邪派高手,若是一齐发动,极有可能,因此而酿成一场空前未有的浩劫么?” 七星子一声长笑,声震屋宇,道:“如果有了这样的一场浩劫,那么,我和沈英魂两人,便是罪魁祸首,是不是?” 天池老人尚未出声,只是面色一沉间,突然听得“叭”地一声响,七星子连忙循声看去,只见嵩山天姥姥反手一掌击在桌上,她的手掌,还按在桌面上,厉声道:“七星子,咱们是和你商量正经事,你当是和你在说笑么?” 天姥姥的那两句话,不但声色俱厉,而且说时,态度嚣张,气焰高涨,令人实是难忍。 七星子两道浓眉,倏地向上提起了一寸,冷冷地道:“若是要商量正经事情,敢问,你有什么资格坐在此处?” 七星子的那句话,说来不温不火,但是语意却是厉害之极。 那分明是说,如果是商量正经武林大事的话,你天姥姥便不配坐在这里,那实是对天姥姥极大的轻视,天姥姥的面色,陡地一变,长身站起。 她到站起之际,那只按在桌面上的手,才提了起来。 而她手才一提起,只见她掌心之中,带起一蓬木屑,原来刚才她一掌击中桌面之际,早已运掌力,将桌面震出了一个大洞,但是她却又倒运真气,令得掌心上生出一股吸力,所以才将震碎的木屑,一起吸在掌心,直到此际,方始扬起。 天姥姥这一手功夫,本来也算是十分高深,可以惊世骇俗的了。 然而,如今在座的,全是正派之中一等一的高手,自然不会有什么人来表示诧异的。 天姥姥一站起之后,尖声道:“七星子,你想动手么? 天姥姥的脾气,十分狭隘,乃是人所共知之事,七星子也早已料到,自己的话一出口,天姥姥一定会大怒而向自己叫阵的。 所以,七星子也早已准备好了回答的话,天姥姥一言甫毕.只听得七星子已经冷冷地道:“我要动手,这里有的是高手,几时轮得到你?” 天姥姥一听七星子又这样轻视自己,竟说自己不配和他动手,便是气得肺都要炸,一声尖叫,身子猛地贴地移出了三步,手掌翻处,荡起一股阴森森的掌风,已向七星子疾击而出! 那一掌,正是天姥姥独门“玄阴掌”法。 因为她心中将七星子恨之切骨,所以那一掌,是运了八成以上的功力。 第二十六章 争私利剑 只见七星子仍在椅上,端坐不动,然而这时厅堂之中,寒风大作,其余人皆行若无事,然而沈英魂的武功,和这些人相比,实是不啻天渊,她倒先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眼看那一掌之力,将要扫到七星子的身上,猛地看到坐在一旁.一直不言不语的可真大师,手臂一振,抖起宽大的袍袖来。 在他的袖袍一扬之间,便有一股柔韧之极的力道,向前拂出,刹时之间,满室生春,竟将天姥姥那一掌之力,化得无形无踪! 天姥姥心中,不禁吃惊且怒! 她怔了一怔,才厉声道:“大师此是何意?” 可真大师沉声道:“老衲以为,该让天池上人,将我们的意图,向七星子说明。不可急于动手,误了大事!” 天姥姥心中,将可真大师咒骂了不知多少遍,但是她却一句话也没有骂出口来。 因为她虽然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但是无论如何,却也不敢得罪少林寺的方丈可真大师! 天池上人一见可真大师出手,唯恐天姥姥下不了台,忙道:“姥姥且莫心急,等在下将话说完了,再作主张如何?” 天池上人这两句话,分明在给天姥姥找落场,天姥姥心中,焉有不明之理,立即道:“好!” 气呼呼地下了来。 七星子这时不由得向可真大师看去。 只见可真大师已经盘腿而坐,仍和刚才一样。 七星子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心想人人皆说少林寺的武功,深不可测,但是究竟深到如何程度,却是人言人殊。 如今,观乎可真大师随便一拂衣袖间,便能将天姥姥来势那么强烈,称霸天下的玄阴掌力化了开去,可知少林寺的武功,实际上在一切传言之上! 他乍见可真大师的身手,如此之高,心中不觉骇然,但是他继而一想,就算可真大师身手平平,这几个人连手,自己也万难讨好,今日之局,要以智胜,而不能以力胜! 然而,对方那么多顶尖儿的高手,自己与之斗智,便能斗得胜了么? 七星子心中,大是焦急。 他只得强自镇定,道:“上人请说。” 天池上人道:“我们各人的意思是,就算如今邪派中人,个个静极思动,这笔帐,自然是不能算在两位头上的——” 七星子道:“这何消说。” 天池上人道:“而且,如今邪派中人,如果行动过了份的话,相信几大正派联手,也还可以有力量克服的,但如果——” 七星子冷冷地道:“如果什么?” 天池上人“嗯”地一笑道:“既然有那么多大魔头在跟踪两位,若是两位落到了他们手中——” 他讲到此处,又顿了一顿。 七星子道:“多蒙对我们两人关心。” 天池上人道:“七星子,你的安全,我们自然也关心,但如果你们所掌握的秘密,若是落在邪派中人手中,岂不是武林厄运,无可挽回?” 七星子又冷笑道:“讲了半天,你还未讲到正题上去,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天池上人道:“好——” 他讲了一个“好”字,面上的神色,便转得十分严肃,道:“我们几个人,商议的结果,是要你或是沈姑娘,将那件秘密的内容,讲给我们听,若是秘密和其他各门各派无关,两位自可自在西行,如果有关的话,那么,为了避免你们的秘密,被邪派中的魔头所知起见,我们这里几个人,可以护送你们,一起西行!”天池上人讲来一本正经,像是他的话,别人非听不可一样。 沈英魂站在七星子的后面,一直一声不出。 因为她感到,如今在场的,全是武林之中,一言九鼎的重要人物,自己实无发言的余地,所以一切皆由七星子去应答。 可是这时,她越听天池上人的话,心中就越是生气,等到天池上人讲完,她忍不住大声道:“说得倒好听,其实,还不是和邪派中人一样,挖空心思,要我们讲出秘密来么?” 七星子立即道:“贤侄女,你讲话别太直率,这儿全是正派中的高手!” 沈英魂还想再说什么时,已听得武当掌门全极道长,一声尖啸,道:“七星子,刚才天池所说的,你可做得到么?” 七星子又站了起来,目光缓缓地在众人身上扫过,众人都等着七星子的回答,也将目光,一齐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听得七星子道:“不能!” 七星子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然而,这两个字,讲来却是坚决之极,一点转还的余地都没有! 他这两个字才出口,厅堂之中又静了下来。 七星子和众人之间,已形成了一个僵局。 是以,在静默之中,人人都觉得心头十分沉重,气氛十分紧张。 这一次,那难堪的静默,足足维持了两盏茶时间。 这才听得天池上人道:“七星子,那你未免太不聪明了!” 七星子冷冷地道:“我未上天山之时,便有人警告我,说你心怀叵测,令我别上山来,但是我却以与你多年至交,必不至于,所以才上山来的,我已做了一件蠢事,又何妨再多蠢一次?” 天池上人被七星子的一番话,讲得满面通红! 七星子是在严词指责他出卖朋友,天池上人自然会觉得极度的难堪! 他呆了半晌,才强笑了一声,道:“七星子,你这样说法,未免太不体谅我们几个人的一番苦衷了!” 沈英魂实在又按捺不住,大声道:“你们的苦衷,我全知道,要我将秘密讲出来,再由得你们去抢夺,是也不是,哼,什么苦衷!” 本来,沈英魂是绝不敢如此大胆的。 但是,如今在她眼中看来,在座那几个威震武林的人物,不再是道貌岸然,也不再是武林道义的象征,而只是和柴达木老魔一样的人。 所以,她心中对眼前的几个人,也不再尊重,而只是鄙视。故而她那几句话,大声而发,丝毫无惧! 众人的面色,尽是一沉。 又静了半晌,天池上人才又一声干笑,道:“若是两位不愿意将秘密道出,那么,我们商量下来,还有第二个办法。” 七星子道:“什么办法?” 天池上人道:“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天池上人在讲那句话的时候,面色十分阴沉! 而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听了,也不由得各自打了一个寒战! 天池上人的意思,更明显也没有了,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那就是说要他们两人,永远不能去发现他们心中的秘密,永远不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而要这样的话,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两人之死! 七星子站了起来,沈英魂踏前了一步,站到了七星子的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只听得七星子一声长笑,道:“好,你们一齐出手吧!” 天池上人道:“这倒不必,我们已公推少林方丈,可真禅师出手,若是阁下现在要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 七星子本来料到,在场众人,都顾及身份,未必肯一拥而上,其间还有机可趁。 但如今,听得天池上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一凛,他这才知道,对方早已有了完善的准备。 眼前这几个人,全是武林中顶儿尖的人物,他们为了不愿意今日武林的情势有所改变,竟不惜要将自己制于死地,令得自己心头的秘密,永远成为秘密,那么,自然也无从影响今后的命运了! 而可真禅师,刚才已见过他武功极高,自已只怕不是他的敌手!这时候,七星子心中的惊怒,都已到了极点! 只见可真大师,口宣佛号,缓缓站了起来,道:“善哉,吴、沈两位檀越,本来,各人力主要使两位在此归天,但佛门好生,老衲以为,两位可随老衲,回少林寺去,在少林寺七十二层深锁之内,独一禅院,了此残生。” 沈英魂见少林方丈讲出这样的话来,居然还以为自己慈善为怀,心中更是鄙视之极,她一声冷笑,道:“好一个大慈大悲的佛门高僧,我们自管自西行,干你少林寺什么事?凭什么要我跟你到少林寺去,在不见天日之下过了一世?原来所谓佛门高僧——” 她只讲到此处,只听得可真禅师,发出了长长地“嗯”的一声。 他那一下声响,震人耳鼓发麻,将沈英魂下面的话,尽皆盖了下去! 七星子向沈英魂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沈英魂不要再向下讲去。 这时候,他心念电转,正在思索着眼前的处境。 本来,当他一听到天池上人,说及“将秘密永远成为秘密”之际,以为自己万无生理,已经准备权且胡诌一通,虽然众人仍要跟他西行,但是总比立即丧生,来得好一些。 如今,他一听得可真禅师,如此说法,立即又觉得,与其跟着那么多人,一齐西行,倒还不如跟着可真禅师一人东行的好。 因为和那么多人一齐西行,可以说连一点脱身的机会也没有。 但如果和可真禅师一人同行的话,虽然可真禅师武功高,但总可以有机会的。 所以,他才示意沈英魂不要再乱说下去。等到可真禅师那“嗯”地一声,渐渐地静了下来之际,只听得七星子道:“久闻少林寺得达摩真传,武功非凡,早岁曾至贵寺瞻仰,但是究竟武功如何,颇以未得一观为憾。如今,大师要将我们两人,带往少林寺中,自然是愿意让我一观少林绝艺的了?” 可真禅师“嗯”地一声,道:“这个……老衲与吴檀越,并非仇敌,动手过招,则大可不必了,老衲准备以少林微末之技,博吴檀樾一笑!” 可真禅师一面说,一面向前踏出了两步。 七星子本来也不想和可真禅师真的动手,他只是想看着可真禅师武功之高,究竟已到了什么地步! 如果可真禅师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那么自然没有办法,只好暂时和他一同东去。 而如果可真禅师的武功,不是想像之高,自己也可跟着他离去,作为离开天山绝顶的一个护符。 是以,他一见可真禅师走了出来,便全神贯注,将目光罩定在他的身上。 只见可真禅师踏出了两步,来到了一张石凳之上,扫了一眼,道:“柔能克刚,乃不易之至理,便至柔与至刚之间,本无差别,少林武功之中,有至柔之‘绕丝指’,亦有至刚之‘九阳手’,老衲各演一式,尚祈方家指正。” 他不急不徐讲来,众人全屏气静息以听。 在场的各人,虽然尽是一等一高手,但是对于“绕丝指”和“九阳手”这两门武功,都是也未曾听说过。 那绝不能算是众人孤陋寡闻,因为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武林中人,只是知道“七十二”这个数字而已。 至于七十二种奇功的名目,不要说武林中人,便是少林寺的僧人,只怕也不能一一叫出。 所以,“绕丝指”和“九阳手”这两门功夫,究竟如何,也是无人得知,而且连听都是第一次听到! 只见可真禅师话一说完,双臂一振,宽大的衣袖,褪了下去,露出双手来。 左手五指迸,似屈非屈,似掌非掌,右手握掌,但是食指和无名指微微伸出,手势十分柔和???如美人之拈花。 众人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尽皆骇然! 他们虽然都不知道“绕丝指”和“九阳手”是何等样的功夫,但是刚才已听可真禅师说过,两种功夫,一为至柔,一为至刚,截然不同。 然而如今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准备双掌同时使出这两门功夫来! 双掌分明在同一时间内,使出不同的功夫来,对于在座各人来说,本来就不算难事,但是,那两门功夫若是截然不同性质,一属至柔,一属至刚的话。那就大不相同了!所以,众人见可真禅师双手摆出了不同的姿势,心中不免骇然。 只听得可真禅师一笑,双手已一齐向那张石凳,压了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他左手,在石凳左边,压了一压,便扬了起来,而一压之际,掌风之中,隐隐有雷动之声! 而他的右手,则以极其轻柔,极其迅速的手法,在右半边石凳之上,轻轻地拂了几下,一点声息也没有,而动作如此轻柔,看来连石凳上有积尘,也难以抹得去。 可真禅师的动作十分快,两招同时使出,而又立即收势向后退出。 在他刚一向后退出之际,那凳仍然是了无异状。 然而,当他退出了一步之后,便忽然听得一阵石碎之声。 众人一齐向那张石凳望去,只见石凳左边,已经一齐碎裂了下来,碎成一块一块,不过寸许见方的小石块,也没有过小的石块。 这显得可真禅师这一掌的力道,实是纯真到了极点! 而石凳的右半边,仍然竖立在地上,而刚才,可真禅师以手指拂过之处,石屑簌簌而下,转眼之间,便出现了几道蜿蜒曲折的凹痕,深约四分,看来就像是为虫所蛀的木头一样。 众人望着那石凳,心中尽皆兴起了自叹不如的感觉。 需知在场的众人,每个人莫不是身怀绝技,身为一派的掌门人。 所以,他们每个人的心中,虽然都有了自叹不如之感,却是绝不便在外表上现露出来的,他们的眼光,都迅即离开了那张右凳! 只听得可真禅师道:“刚柔本出一理,吴檀樾以为然否?” 七星子一见可真禅师露了这样一手武功,心中也一样自叹不如。 需知以七星子的武功而论,要他一掌将石凳击成碎块,他可以做得到,要他手指划过之处,出现四分深浅的凹痕,他也可以做得到。 但是,如果要他双手齐出,像可真禅师一样,他却是在所不能! 看官,可别看轻了这其间的差别! 需知武学之道,越往高去,每进一步,便越是艰难,练内家气功,在第一重至第七重境界,每隔三年,便可一进,但到了第七重之上,则即使练上十年八年,也未必有进步,可能一生便停留在那样阶段。 所以,七星子的武功,看来和可真禅师差来并不太远。 但是如果要七星子练到可真禅师这一地步,只怕练上三五年,也未必能以成事! 当下,七星子道:“少林绝艺,果真惊天动地,在下叹服之极!” 可真禅师又抬起头来,道:“不知各位檀樾,以为然否?” 众人都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可真禅师道:“那么,我们便照原定计划行事,吴檀樾和沈姑娘,都跟老衲,到少林寺去了?” 他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并不望着七星子和沈英魂,却是望着众人。 众人都想到,这样一来,便变得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落入了少林寺手中,两个要一生一世,被囚禁在一个地方,日子久了,自然会不惜任何代价,要换取自由的,也就是说,只要假以时日,少林寺可能独得他们两人心中的秘密了,这又是众人心中,十分不愿意的一件事! 所以,当可真禅师发出了询问之后,厅堂之中,竟没有人出声。 七星子心中暗喜,心想原来这几个人之间,也暗自在勾心斗角! 由此可知,他们聚集在此,只不过是偶然的事,可能是每一个人到了天山附近.都想起该来见一下天池上人,所以才会在这里聚会的,更可知天池上人刚才的一番话,在好听的词藻之下,又掩饰着这几个人自私自利的心灵! 可真禅师的目光,缓缓地在众人身上扫过,又转向屋顶上,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各位是不同意了?” 天姥姥出声道:“咱们只求消灭秘密,以免引起武林混乱,并不等于说可以将这项秘密交给少林寺来保管!” 她刚才所发的一招玄阴掌,为可真禅师一袖之力,轻轻化去,心中一直怀恨,但是她刚才却不敢发出,此际,见到众人皆有不满可真禅师之色,所以她才首起发难。 只听得全极道长立即冷冷地道:“天姥姥说得有理!” 昆仑天云剑客道:“在下也颇附和天姥姥之意。”天姥姥面有得色。 可真禅师道;“然则一尘,一圣,天池三位,也必然不以老衲为是了?” 三人一齐干笑,一圣上人道:“其实,此去少林,万里迢迢,路上难免出事!” 可真禅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几人,在武林上,总算颇有声名,如果一定要令他们两人在此丧生的话,只怕百年之后,仍是恶名难去!” 天云剑客一听,忙道:“昆仑离此不远,何不请吴大侠和沈姑娘到昆仑去? 天池上人“呵呵”大笑,道:“如此来说,他们两人在天山绝顶,根本便不必再到他处去!” 沈英魂听到此处,忍不住又要发话,但七星子以肘相碰,低声道:“别出声,先让他们去慢慢争论不迟。” 沈英魂点了点头,她心中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来。 她和七星子两人,眼前的处境,实是十分凶险,因为,准备对付他们的,是七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虽然七人各具私心,但是,当七人明白谁也不能独占秘密之际,可能会同意将他们两人杀死。 但是沈英魂却忽然想起了胡人龙来。 她觉得,如果胡人龙和自己在一起的话,那么自己一定可以脱身。 沈英魂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是她总是那样地相信着。 当下,只听得天云剑客道:“天池兄,如此说来,你是要与我为难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手按在剑柄之上,双目直视天池上人。 天池上人“呵呵”一笑,道:“老弟,一圣上人在这里,我问你,你手按剑柄想吓什么人?” 众人一听得天池上人如此说法,俱都觉得天池上人实过份了些,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没有什么人出声来调解。 因为,昆仑派和青城派两派,俱皆以剑法之精奇而驰名。 这两派的剑法,各有精妙之处,武林中人,好争长短,青城、昆仑虽然同是名门正派,也同样不能例外,是以两派之间,时有争执。七十余年之前,还曾起过一场剧烈大争斗,直到天云剑客和一圣上人两人上一代的两派掌门,才在武林高手调解之下握手言和,然而,两派之间的芥蒂,却依然存在。 如今,天池上人对天云剑客向自己寻事的话,轻轻地推到了一圣上人的身上,其用心实可以说是十分阴险奸恶! 一圣上人本来一直嘻着一张圆脸的,但一听得天池上人如此讲法,面色也为之一沉。 天云剑客更是大怒,道:“冲着阁下这句话,在下先要向青城掌门,领教领教。” 一圣上人轻轻一扬手中的拂尘,道:“我看还是不必了!” 听他的话,像是不想动手,但谁都可以听得出,他是在小视天云剑客! 天云剑客一声长笑,在长笑声中,只见他一抖手,“呛”地一声,长剑已出鞘,剑尖乱颤,直指一圣上人,道:“请赐招!” 一圣上人一见这等情形,也霍地站了起来,道:“天云,咱们上一代掌门,曾击掌互誓,两派子弟,不再动手相搏的。” 天云剑客冷冷地道:“这种只能掩饰本派弱点的誓言,还是取消的好!” 一圣上人道:“你以为昆仑剑法,在青城剑法之上么?” 天云剑客手臂平伸,向前伸出了尺许,剑尖离一圣上人,也近了尺许,道:“只说无凭,尽可以剑上一见上下!” 他一个“下”字才出口,一圣上人紧接着道:“好!”手腕陡地一翻,只见他手中拂尘上的马尾,一齐散了开来,反束在他的手腕之上,露出了一柄长可三尺,宽才寸许的长剑来。 原来,他那柄拂尘之中,暗藏着一柄利剑! 他这里剑才露手,天云剑客的身子,突然贴地向前,疾滑而出! 他本来是一剑平平相举的,这一向前滑出,剑尖便已直指一圣上人心口! 这一招,乃是他昆仑剑法中的一招“一帆穿日”,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是全套剑法的起势,以后的无数剑招变化,尽在这一招之中! 一圣上人身形一侧,手中的长剑,“刷”地一声,反削天云剑客的手腕。 他那一柄长剑,又狭又薄,简直如同一片铜片一样,在削出之际,剑身乱颤!天云剑客立即收招,第二招“鹤鸣九皋”,又已刺出。 一圣上人身形盘旋,剑招又变,两柄长剑,剑光绕绕,刹时之间,剑招便越走越紧。 两人的剑法,越打越快,厅堂之中的众人,都退了一边,天云剑客和一圣上人的身形,全都差不多高下,若不是两人长剑的形状有别,简直分不清谁是谁来。 看看已打了二十余招,只见一圣上人在陡然之间,身形突然一凝! 高手过招,丝毫也不能相差,他们两人,本来正在各展绝技,生死相扑,剑招之发,何等快疾! 一圣上人在这时候,突然身形一慢,实无形是自取死路! 只见天云剑客长剑一抖,“嗡”地一声响,剑尖精虹,已向一圣上人的咽喉,疾刺而出! 他这一招,去势更是凌厉无匹! 第二十七章 客动干戈 两人在身形疾展之际,兔起鹘落,倏分倏合,而当一圣上人身形一凝之间,两人隔得恰是极近,所以,天云剑客那一剑之出,令得一圣上人几乎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此际,天池上人才假惺惺地叫道:“住手,别打了!” 而事实上,在天池上人第一个字出口之际,天云剑客的剑尖,已离一圣上人的咽喉,只不过三寸远近。 天云剑客所使那一招,乃是昆仑剑法的绝招,“长蛇吐信”! 剑尖在向前递出之际,仍然吞吐不定,剑势奇幻到了极点! 眼看一圣上人一定难以避过这一剑了,但是,也就在那刹间,只见一圣上人的身子,突然直挺挺地向下陡地一斜! 那一斜的身法,奇怪到了极点,不管是一个生人,即使是一个死人,也难以有这样的身法的,除非那人,乃是一个僵尸,才会有这样的身形! 一圣上人的那一式身形,看来虽怪,而且绝对难登大雅之堂,和一圣上人的身份,也不太相合。 然而,他那一式身法,才一使出,天云剑客的长剑,“刷”地一声,便紧贴着他的命门掠过,竟被一圣上人在万无可能的情形之下,避开了一剑! 天云剑客心中猛地一凛! 他身居昆仑掌门,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见识自也不凡。 他见一圣上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尚且避过了自己的一剑,便知道一圣上人刚才身形那一凝,乃是故意引自己上当的! 而自己一剑走空,分明已坠入彀中! 他一想及此,连忙抽剑后退! 只可惜他见机虽快,但是一圣上人的出手更快,只见天云剑客手臂一缩间,一圣上人长剑已如毒蛇也似,斜斜削出。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血光迸现,以及天云剑客的一声惊呼。 紧接着,只见天云剑客身形踉跄,向外跌出,而他手中的长剑,也“当”地一声,跌到了地上。 直到长剑落地,众人才知道天云剑客伤势的严重。 因为若不是他连握剑的力道都没有了,又如何肯将他仗以成名的长剑,轻易弃去? 众人连忙定睛看去,一看之下,也不禁心中猛地吃了一惊。 只见天云剑客的左半边身子,已全被鲜血,染得通红! 而自项际起,直到股旁为止,有一条长约四尺,深达寸许的伤痕。 天云剑客退出了三步,在他经过之处血迹殷然! 伤势如此严重,即使天云剑客武功再高,失血过多,也是非死不可! 天池上人这时心中也着了慌,因为若是天云剑客死在天山顶上,那么虽然他是死在青城一圣上人手下,昆仑派自会有人去寻一圣上人报仇,然而他天山派,只怕也脱不了于系。 所以,他连忙抢向前去,待为天云剑客,封穴止血。 然而,他才跨出一步,身边一阵劲风过处,一条矮小的人影,已经掠向前去,抢到了天云剑客的身边,出手如风,转眼之间,连点了天云剑客身上,二十七个要穴! 但是因为天云剑客的伤口,实在太大,二十七个穴道被封之后,血仍未止住,只是出血之势,缓慢了许多而已。 那人转过身来,众人才看清,他是武当派的全极道长! 只听得他向天姥姥道:“嵩山虎骨粉,止血灵效,天下共知,天姥姥,快给些来!” 全极道长和天云剑客,私交甚笃,武林中人,尽皆知道。 所以,众人看到天云剑客一受伤,全极道长首先救援,也并不觉得奇怪。 当下,只听天姥姥冷冷地道:“嵩山派虎骨粉,止血之效,天下第一,但是每一虎只有尾尻磨粉,才有此奇效,这人伤口,如此之大,杀尽嵩山三虎,制成虎骨粉也还不够!” 全极道长面色一沉,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发作。 但是,他回头向天云剑客一看,却又忍了下来,道:“天姥姥,即使你慷慨施赠,他伤势甚重,也不能与你争夺什么了!” 天姥姥扬着一张怪脸,面罩寒霜,只是不语。 全极道长一声怪笑,道:“见死不救么?” 天姥姥道:“你少和我罗嗦,速以红绸,将他全身紧紧裹起,还可以止血救人!” 全极道长心中,怒到了极点,全身骨节,也在“格格”作声,身形耸动,待向前扑去,天姥姥也是全神戒备。 气氛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 厅堂之中,没有一个人出声。 天池上人见两人即将起争斗,心中只有高兴,他想最好其他之人尽皆斗得两败俱伤,那么,他身为地主,自然可以留难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了。 而七星子则想,若是他们个个起了私心,自己也就可以安然下山。 其余几个人,连少林寺可真禅师都不例外,却又都和天池上人打着同样的算盘。 但是,全极道长和天姥姥两人,却并未曾打得成功。 因为就在此际,天云剑客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全极道兄……快……将……我伤口……裹紧……” 他只讲了一句话,便已上气不接下气! 全极道长双臂一振,将身上那件宽大之极的道袍,脱了下来,以迅速的手法,将之撕成尺许宽狭的许多幅,将天云剑客的身子裹了起来。 伤口一裹紧,出血之势,自然会被渐渐止住,天云剑客面如白纸,倚在墙上,不住喘气。 天池上人等全极道长将天云剑客的伤口裹好了,才道:“道长何不开口,我山上绫罗绸缎,总不致于没有!” 只见全极道长倏地转过身来,道:“这个实不敢相烦。” 全极道长的声音,比冰还冷,旁人听了,还不觉怎样,这里许多人中,沈英魂的武功最差,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震。 天池上人干笑道:“道长远来是客,何言不敢相烦四字?” 全极道长不去理他,又转过身去,双目之中,精光暴射! 他的身材,十分矮小,而且除了道袍,只穿了内衣,看来更是给人以十分滑稽的感觉。 但是,当他双目之中,精光暴射之际,却另有一股惧人的威严,令人丝毫也不感觉他是一个个子十分矮小之人。 他望了一圣上人半晌,才道:“上人,贫道有一事相询。” 一圣上人在胜了天云剑客之后,并没有将长剑收起,仍是握在手中,当全极道长一向他望来之际,他便已横剑当胸! 这时,他一听得全极道长如此问法,便道:“有话请说!” 全极道长发出了一下声音极其难听的冷笑,道:“青城武功,足以称雄天下的不少,但刚才你所使的那一式,却分明是青海柴达木老魔的嫡传‘僵功’,敢问阁下与老魔如何称呼?” 全极道长的这两句话一出口,一圣上人面色为之大变! 他面上虽然还带笑容,但是看来,却是尴尬到了极点。 只听得他道:“嗯……这个……只怕是道兄看走眼了!” 全极道长冷笑一声,道:“若是别的武功,贫道才疏学浅,自然不免走眼,但是这门‘僵功’,和武当的‘绵功’,恰成一正一反,各走极端,贫道却是没有走眼的道理!” 众人听得全极道长如此一说,心中也不禁各自感到大为奇怪。 青海柴达木老魔的独门武功之中,有一门叫做“僵功”,在场众人,是都知道的,而且,他们也都知道,这门武功,和武当“绵功”,恰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令得全身肌肉僵硬,然后,才以出人意料的身法,或是招式,来克敌制胜。 但是众人,却都未见有人使过这一门功夫。 如果不是全极道长叫破,他们不一定认得出来。 这时候,人人的眼光,都向一圣上人望了过去,每个人心中都在想,奇啊,青城掌门,怎会使老魔的功夫? 一圣上人的面色,更其尴尬,道:“这个……这个是在下独创的功夫,和柴达木老魔的僵功,确有共似之处,但是却也不同。” 全极道长一声长笑,道:“绝无不同,刚才你斜身这一式,乃是‘斜桥抽板’,我曾以绵功,和老魔的僵功,动手七十余招……”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 因为他昔年和老魔动手,全极道长被柴达木老魔打得狼狈而逃! 这件事情,他引为一生间的奇耻大辱,自然不会再向下讲去! 一顿之后,才续道:“……僵功的招式,贫道了然于胸,你如何瞒得过我?” 一圣上人面色灰白,无话可说! 全极道长“哈哈”大笑,道:“这倒是武林奇闻,青城派的掌门,在武林之中,辈份何等之尊,却反去拜在穷凶极恶的柴达木老魔门下,当真是天下难得一闻之事!” 一圣上人的面色,越来越是难看。 他的秘密,已被全极道长叫穿! 而这种事,在武林中传播起来,何等迅速,只怕不到一年,便能到普天下武林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而这件事,一为世人所知,不但一圣上人没有面目见人,便是青城派上下,也都成了柴达木老魔的徒子徒孙,除非甘于受辱,否则又何以见人? 这实是青城派灭派的大祸! 而一圣上人,事实上自然未曾正式拜柴达木老魔为师,只不过早年,两人偶尔相遇,动手之后,一圣上人为柴达木老魔所制。一圣上人看来十分威严,但是他却非常贪生怕死,苦苦哀求,老魔才放了他。以后,他曾秘密到天一宫去过几次,以示谢恩,武林中绝没有人知道此事。 后来,一圣上人想及青城派、昆仑派两派之间的冤隙,心忖两派剑法,各具其妙,哪一派想要压过对方,都不是易事,而他却又想在他为青城掌门之际,将昆仑派彻底打败。 因此,他便向柴达木老魔讨教“僵功”。 柴达木老魔本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一口答应,将僵功九十九式,一起传授给一圣上人,一圣上人练成以来,一直未曾用过,而且他在练的时候,也十分秘密,绝无人知道。 直到刚才,他和天云剑客两人,久战之下,才想到以僵功来克敌制胜。 他一时求胜心切,却未曾防到,以“绵功”著称的武当全极道长,也在旁边,一式使出虽然重创天云剑客,然而他的秘密,却也为人叫破! 他一想到这件事传了出去,众人自然认为他是拜在老魔门下,从此之后,再难做人,不禁又羞又怒,面色煞白,厉声喝道:“牛鼻子见识少,胡说什么?” 他一个“么”字方才出口,身子猛地向前一俯。 而在他身形一俯之间,一剑已向全极道长的胸前,疾刺而出! 全极道长早巳看出对方,眼中杀机大盛,已经有了行凶之意。 因此他早已有了准备。 就在一圣上人一剑向他的胸前刺来之际,只见他一抖手,已抖出插在颈后的一柄拂尘来,那一柄拂尘,银光闪闪,全是以白金丝缠成的,看来十分柔软,但是却是九剑难断。 全极道长拂尘才一出手,手腕一圈,拂尘便向剑身上缠去。 一圣上人如何肯令长剑被他缠住? 见拂尘圈到,便斜身后退,第二剑立即又已刺出,却是奔向全极道长的腰眼。 全极道长拂尘再进,这一次,越过了剑身,缠向一圣上人的手腕! 一圣上人只觉得他拂尘上所带起的劲风,极其惊人,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心想武林中人,传说这牛鼻子一生之中,只有在柴达木老魔手下败过一次,大约不致虚言,看来有些门道! 一圣上人才一开始进攻之际,因为心中发怒,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但是他究竟是一流高手,一觉出敌人绝非易与,便立即沉住了气,出手也稳了许多,展开青城剑法,与全极道长,周旋了起来。 两人以快打快,转眼之间,便已是三十来招! 一圣上人的长剑攻势,已不如一开始时,那样的凌厉了。 然而,全极道长的拂尘,招招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刚柔互济的变化,十分神妙,只见圈圈银光,道道银虹,已经将一圣上人的身子,渐渐围住。 一圣上人的心中,更是十分焦急。他知道全极道长的为人,十分阴森。 如果自己败在他的手下,他必然不会立即取自己的性命,而要押自己下山,在更多的武林人物之前,令自己丢脸! 是以,一圣上人起了拚命的念头,心想昔年全极道长曾败在老魔的“僵功”之下,反正自己秘密已被揭穿,不如以“僵功”对付他! 如果能将全极道长杀死,那么自己,或者还可矢口否认! 他主意打定,正在游击不定的身子,突然又为之一凝! 那情形,就像是他刚才和天云剑客动手之际,一模一样! 在他身形一凝之际,全极道长自然知道他要作什么! 全极道长心中倒为之一凛。 因为他只当一圣上人对于这件事,一定会不断地抵赖,直到可以赖脱为止的。 他却未曾料到,一圣上人竟公然地以老魔的僵功来对付他! 当下,他并不抢手进攻,身子向后一退,横拂当胸,他这才一退,一圣上人身形直挺挺地向前一跃,看来就像是一具僵尸一样,一剑当胸刺到! 如果全极道长刚才贪功冒进的话,那么,这时一圣上人以如此怪异的身法,攻出一剑,也可以给他造成极大的危机。 但全极道长却刚在一圣上人一凝之际,便后退了一步。 所以,一圣上人的这一剑,来的方位离奇,却也被他从容化去。 而金极道长,他昔年败于柴达木老魔手下之后,曾矢志报仇,是以他对于僵功的招式名称,也调查得十分清楚。 在他化开了一圣上人的那一剑之后,便一声长笑,道:“好一招‘死后复生’,只怕柴达木老魔亲自使来,也不过尔尔!” 一圣上人听得全极道长如此说法,心中一急,第二招几乎难以为继! 他勉力沉住了气,身子才直挺挺地向下倒去,又发出了第二招,然而,这一招“百足之虫”,却又被全极道长叫破了名字。 他一连发了七招,七招都被全极道长避开,而且,还都叫出了名字,证明那是柴达木嫡传的“僵功”,令得一圣上人难以再抵赖。 而且,全极道长还加上许多极其令人难堪的话,使得一圣上人恨不得有个地洞,立即可以钻了下去! 全极道长昔年,虽曾败在僵功之下,但是一则,那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全极道长如今的功力已非昔比,他绵功已到了第八成的境地。 二则,一圣上人在“僵功”上的造诣,也绝不能与柴达木老魔相比,是以七招一过,一圣上人更是捉襟见肘! 全极道长见自己可操胜券,心中更是高兴,“哈哈”大笑不已! 笑声之中,招发连环,反守为攻,一连发了三招,将一圣上人逼得连连后退,又是一声长笑,道:“你身为青城掌门,但居然无耻厚颜,拜柴达木老魔为师,我看你这张面皮,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了!” 一圣上人不知听了多少刻薄话,也没有想到全极道长的这一句话,另有用意。 而全极道长的话才一出口,陡地身形前欺,手中的拂尘,“刷”地一声,汇成一枝大笔一样,向一圣上人的腰眼点出。 一圣上人身形硬生生地一扭,避开了全极道长的这一点。 怎知,全极道长此际所发的这一招,名叫“天女散花”。 这一招“天女散花”,乃是他拂尘的招式之中,极其厉害的绝招,是他练来,准备对付柴达木老魔之用的! 只见一圣上人的身形,才一旋开,他手腕一沉间,“呼”地一声,拂尘上的白金丝一齐散开来,向一圣上人面上拂到! 一圣上人见到面前,银光暴生,心中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连忙待要仍以“斜桥抽板”这一式去避开时,全极道长出手如风,他已经慢了一步,身形甫斜,面上便自一阵剧痛,眼前发黑,一口气提不住,身子“砰”地一声,向地上跌了下去。 他一落地之后,立即一跃而起。 只觉得左目剧痛,已经盲去,而面上更是剧痛不已,他喘了一口气,向众人望去,只见除了站在他面前的全极道长之外,人人望着他的面上,而且,目中露出骇然之色! 一圣上人心中大吃了一惊,他本也觉出面上的剧痛,如此难忍,一定有异,这时又看到了众人的目光如此骇然,更知不妙! 他连忙伸手,向面上摸去。 这一摸,令得他整个人凉了半截。 他手一摸面上,滑腻腻的,摸了一手鲜血,而且手碰到了面上,更痛得全身打震,同时,只听得全极道长一声冷笑,道:“不必摸了,你一张面皮,已全被我拂尘上的金丝揭去了!” 一圣上人自己在一瞬之下,已知整张面皮,皆被划成了丝丝。 这时,再经全极道长一说,他心中实是难过之极,他一世声名,已再难以保全,再活下去,实在没有意思了! 在那瞬间,他未曾瞎去的右目之中,射出了冤毒已极的光芒来,“哈哈”一笑,长剑乱舞,向全极道长,疾扑而出! 第二十八章 高僧称雄 这时候,他已存心与敌拼命,似疯如癫,所发的招式,如疾风骤雨,骇人之极。 全极道长的武功虽在他之上,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却也不敢大意。 一圣上人一面发出惊心动魄的怪笑声,一面连连发招。 转眼之间,他已发了三十余剑之多,但是全极道长紧守门户,一柄拂尘,将他的全身,尽皆护住,滴水难入,一圣上人却是攻不进去。 在那片刻之间,那厅堂之中,剑气缭绕,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像是有十来个人,在不断地撕绸裂帛一样,而全极道长拂尘所荡起的劲风,轰然有声,两人动手,声势之猛烈,却像是四五十人,在拚命搏斗一样厉害! 一圣上人越打越是性急。 他看出这样下去,自己的内力渐渐消耗,仍是对方占着上风,想和对方同归于尽,都在所不能,心中实是恨到了极点! 他陡地大喝一声,竟不顾一切,连人带剑,向前扑了过去! 在他扑到离全极道长身前两尺之际,全极道长的拂尘,早巳点中了他的腰际,然而也就在同时,一圣上人猛地手臂一振,他手中的长剑,疾逾闪电,向前激射而出! 全极道长和一圣上人隔得极近,这一剑陡地飞到,他却也是躲避不及! 百忙之中,身形急闪间,那一柄经一圣上人佩带了近四十年的长剑,已在全极道长的肩头之中疾穿而过,几乎直没至柄,鲜血泉涌! 但全极道长却强忍奇痛,右腿抬起,一招“丹凤朝阳”,一脚踢向一圣上人的下部。 本来,确如一圣上人所料,全极道长心地阴毒,就算胜了一圣上人,也绝不会将他弄死,而要他在普天下武林中人物之前出丑的。 但这时,在一圣上人拚命之下,他自己也已经受了重创。 情急之下,他哪里还顾得到那么多。 因此,这一招“丹凤朝阳”,足运了十成功力,而一圣上人在一剑抛出之际,为求势烈,身子向外,微微一俯,全极道长这一脚,他更是无法避得过去。 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整个人向上,直翻了起来! 他翻在半空,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嗥叫之声,然后,直挺挺地向地上跌了下来。 一跌到地上,便自动也不动了! 这时候厅堂中众人,心神都大是紧张。 全极道长受了重伤,一圣上人,已经丧命。 虽然在武林之中,打斗剧烈,死伤乃是常事,但是,一圣上人和全极道长两人,却全不是等闲人物,而是正派之中,极具声望的两个大派的堂堂掌门人! 从此以后,不但青城与昆仑之间,成了死敌,便是青城和武当两派之间,也再难有宁日,青城弟子为了要与师报仇,只怕铤而走险,索性和柴达木老魔勾结,也有可能! 各人都感到武林之中,变故将生。 但是各人却又感到,自己无力挽救一场变故,而且,还非置身于这场变故之中不可。 可真禅师双掌合什,高宣佛号,道:“善哉!善哉!” 全极道长站定了身形,一咬牙,自肩头上,抽出那柄长剑来,一声长啸,一抖手,又将那柄长剑抖出,直插入一圣上人的胸口之中,又听得“嗖”地一声,剑尖竟已没入砖地之中! 全极道长为自己点穴止血,又扯下了衣袖,将伤口草草扎好。 他自知右肩已然受了重伤,右臂挥动不灵,在场众人,又没有一个庸手,再难和他们争强斗胜的了。 所以,他一扎好伤口,便来到了天云剑客的旁边,道:“走得动么?” 天云剑客道:“勉力可行几步。” 全极道长道:“天池,相烦你令门下将我们两人,自那山腹之中,吊下山峰去。” 天池上人却干笑几声,道:“这个,若是被邪派之中,趁机混了上来,如何是好!” 全极道长实是未曾料到天池上人竟露骨绝情,到了这一地步,他不禁大怒道:“这么说,你要连我人,也留在此处了!” “天池何敢留客?天山派门下徒孙,要下山也是从山坡之上,拣平坦之处滑下去,只有上山才动用吊篮!” 全极道长心知再说下去,在眼前的情形之下,只有吃亏。 自己和天云剑客两人,只要不死,和天池上人这一笔帐,总有算一算的日子,因此他不再出声,扶天云剑客,便向外走出。 全极道长和天云剑客两人走了出去之后,厅堂中众人,又静了片刻。 这才听得天池上人道:“一圣上人死在此处,列位想必亲见,事与在下无关!” 众人心中暗忖,若不是你挑拨天云剑客和一圣上人动手,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生出来? 但是却没有人这样讲。 因为天姥姥和可真大师,想及当天池上人挑拨青城、昆仑两派掌门人动手之际,他们也并没有劝阻,那分明是在推波助澜! 天池上人又大声命人,将一圣上人的尸体,抬了出去,装棺之后,派人送往青城。地上的鲜血,也早已被青砖吸去,只留下了黑褐色的斑迹,和一股难闻的血腥味而已。 天池上人又道:“想不到在天池顶上,竟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来!” 他讲到此处,又故意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道:“在下刚才不肯放吊篮送全极道长,天云剑客两人下山,实是为了天山派的安全着想,他们两人,不熟雪道,只怕难以安然到达山下!” 天姥姥神色一变,道:“你此言何意?” 天池上人一声冷笑,道:“我是说,如果不明雪道的话,那么,滑到半途,便可能葬身在百丈积雪之下。” 天池上人的话,说来十分平淡,像是那是平常之极的小事一样。 然而,此际厅堂之中,其余四人,可真大师、天姥姥、七星子和沈英魂四人,听了却尽皆为之一凛! 因为天池上人的话,分明是在说,如果没有他的指点,便难以下山! 众人一齐呆了一呆,天姥姥尖声道:“那么,当全极道长和天云剑客两人下山之际,你为什么不将雪道的虚实,向他们言明?” 天池上人又是一声冷笑,道:“这却是办不到的事情。” 天姥姥对于全极道长和天云剑客两人的生死存亡,实在不会去关心,她所关心的,只是她自己的安危,因此,她一听得天池上人说此事办不到,心中不禁更为之焦急异常! 只听得她的声音,尖锐之极,道:“为何办不到?” 天池上人道:“自从在下封去了此峰的原来上下路之后,如何方能滑下山峰,其中雪道的虚实如何,这样事,乃是天山派的绝高机密,焉可胡乱泻露给他人知道?” 天姥姥冷冷地道:“那你是明知全极、天云两人会葬身积雪之中的了?” 天池上人“嘿嘿”冷笑,并不言语。 天姥姥心中,又怒又急,陡然之间,只听得她发出了一下难听已极的呼叫声来,叫声才发,她十指如钩,已向天池上人,疾扑而出! 天姥姥乃是武林之中,有数的高手。 她这一扑之势,猛烈之处,当真难以想象,十指撕空,嗤然有声。才刚一扑出之际,双手并列,堪堪扑到,双手才猛地一分,左上右下,分向天池上人的胸口及小腹,疾抓而至! 那一招,乃是天姥姥花了多年苦功,从“玄阴掌”中化出来的“玄阴抓”功夫。 因为那“玄阴抓”功夫,和邪派之中,有些“鬼抓”功夫,颇有相似之处。 而天姥姥平日,目空一切,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名门正派,所以,她练那门功夫,也无人得知。 而且,练成之后,她也未曾用过,连此次和柴达木老魔对敌,为柴达木老魔所败之后,她心中已想用这门功夫了。但是总因为这“玄阴抓”功夫,十分歹毒,而当时武林高手云集,一使出来,非遭人议不可,这才忍住了未曾使出。 如今,她心中实是急怒到了极点,因之才不顾一切地使了出来,果然去势凌厉之极! 天池上人一见天姥姥使出了这样的一下怪招,心中也不禁骇然。 因为他们这几个正派中的首脑人物,大都是成名已三五十年的高手,各自的武功如何,有些什么看家本领,乃是武林共知的事,而天姥姥驰名武林的,便是“玄阴掌”功夫。 所以,当天池上人发现天姥姥目射凶光,想要动手之际,便以为她出手的,一定是玄阴掌中极其厉害的招式,是以早已运足了掌力,准备与之一拚! 可是,天姥姥一发招,却是十指如钩,一起抓了过来! 这实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天姥姥一抓之势如此凌厉,他要是再出掌的话,极可能掌心之上,被她抓出五个洞来! 天池上人心中一凛之余,那一掌,便不向前拍出,反手向地上按去,只听得“轰”地一声,一股强大的掌力,撞在地上,将他的身子,托得向上,笔也似直,拔起了丈许有余! 这一拔,恰到好处,刚好将天姥姥的那一抓,避了开去! 但是这一来,天池上人的身子,变得已在半空,当他向下看去,只见天姥姥眼中,射出阴森森的光芒,十指微微向上,伸屈不定。 在十指伸屈之际,指间的关节,“格格”有声。 天姥姥本就生得十分枯瘦,这十根手指,更是瘦骨嶙峋,指甲老长,看来令人不寒而慄。 天池上人乃是何等样人物,自然一看这等情势,便已看出,如果自己身形下沉的话,那么,天姥姥一定会有极其凌厉的招数,在等着自己! 因此,他身在半空,猛地一提真气! 整个身子,竟又硬生生地向上,拔起两尺来。 这一手,已是轻功之中极其上乘的“节节升天”功夫。 他一拔起两尺之后,反手一击,向上拍出,只听得“轰”地一声响处,屋顶之上,竟已被他的掌力,击出了一个大洞! 而在砖石粉下之际,他一伸手,抓住了一根横梁,借到了力,身子更在屋顶的破洞之中,向外面疾掠了出去! 天姥姥一见天池上人自屋顶窜了出去,心中更是焦急。 因为这里,乃是天池上人的老巢,若是他在什么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岂不是一日找不到他,便一日不能下山了? 因此,她连忙叫道:“大师,快追!” 可真大师道:“善哉!” 天姥姥在叫可真大师和她一起快追之际,足尖一顿,身形已经向上拔起。 可是,当她的身子刚一拔起,只有四五尺之际,身旁突然卷起了一股十分柔和,但是也十分强韧的劲风! 那股劲风,竟将天姥姥的身子,在半空之中,向旁撞出了三四尺! 天姥姥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她连忙真气下沉,落下地来,只见人影一闪,宽大的僧袍,迎风“飒飒”有声,早已自屋顶的破洞之中,掠了出去! 天姥姥知道刚才可真大师在向屋顶掠去之际,发出一股那么强劲的劲风,竟能将自己的身子,平空撞出如此之远,那一定是有意示威了! 天姥姥呆了一呆,已听得可真大师深沉的声音,自门外空地传来。天姥姥也再向屋顶掠去,只见身形一幌,自门中射了出去。 他们三人一走,厅堂之中便只剩下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了。 沈英魂低声道:“吴伯伯,我们怎么办?” 七星子冷笑道:“我们也出去看看热闹!” 沈英魂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吴伯伯,我实在想不到——” 七星子道:“你想不到什么?” 沈英魂道:“我实是想不到,这几个人,全是在武林之中,已是武林楷模的正派高手,却也会这样残斗,如同邪派中人一样!” 七星子一笑,道:“这又何足为怪,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他们这几个人之间,无亲无故,而摆在他们眼前的利益,又如此之大,他们焉能不搏命攫取,什么侠名正气,自然都弃之不顾了,这是人之常性,有何可奇怪?” 沈英魂一面听,心中便一面禁不住阵阵寒意袭来! 因为七星子在讲那一番话的时候,态度来得非常自然,也就是说,他的心中,也正是如此想法! 令得沈英魂凛然的是,那么,到了利害相关的关头,七星子会不会也见利忘义呢? 然而,沈英魂却只是这样地想了一想而已。 她立即放弃了这个念头,同时,心中又感到了十分内疚。 因为,直到如今为止,七星子一点也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却反而是她,向七星子保留了秘密,她感到再怀疑七星子的话,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而且,自己尚未出世之时,若不是吴夫人相救的话,自己也早已死了,何有今日? 是以,她不再向下想去,跟着七星子,向外面走了出去。 只见在屋外,可真大师和天姥姥两人的神态,俱皆十分紧张。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将天池上人围在中间。 但是,天池上人的神态,却十分优闲,道;“两位乃是不请自来,若是客气的话呢,自然远来是客,但两位如果要向我动手,那就谈不上一个客字了,我也更无送两位下山之理,两位可得考虑清楚了!” 天姥姥心中恨极,“哼”地一声,道:“原来你早有阴谋的了!” 天池上人道:“这话又奇了,你在嵩山,我在天山,两山相隔,何止万里,我在这里,即使满腹阴谋,又于你何干?” 天姥姥气得双眼乱翻,但是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因为,若不是她对七星子、沈英魂两人有阴谋的话,也根本不会坠入天池上人的阴谋之中的! 这一下,乃是自讨苦吃,自然无话可说! 只听得可真大师缓缓地叫道:“天池檀樾。” 天池上人心中最忌惮的,便是这位少林寺的高僧,心中一直在寻思对付他的办法,此际一听得他开口,更是大为紧张。 但是他在表面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气,道:“大师有何指教?” 可真大师缓缓地道:“天池檀樾,若是适才,各位肯由老衲,将吴大侠及沈姑娘两人,带回少林寺去的话,那么,也不会有事发生了,不知天池檀樾以为然否?” 天池上人一听,心中暗骂“贼秃”,暗道:“你设定了这样的圈套,叫我上当,我却不是三岁的娃儿!” 因此,他“哈哈”一笑,不着边际的道:“这个么,哈哈,也很难说。” 可真大师续道:“但是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这两人仍由老衲带走,天池檀樾谅必不想生事,也不会反对的了?” 天池上人自然听得出,可真大师的这几句话中,已经含了极其严重的威胁之意在内! 他立即面色一沉,道:“那么,在下有一事请教。” 可真大师双掌合什,道:“请说。” 天池上人道:“不知大师带了这两人,用什么方法下山去?” 天池上人这一句话一出口,可真大师面上的神色,也不禁为之一变。 需知可真大师,乃是少林寺的方丈,少林寺中,高手辈出,可真大师身为步林方丈,自然有过人之能。而佛门功夫,首讲沉着,泰山崩于前面而不变色,方是上乘功夫。 可真大师的功夫,自然极高,然而他听了天池上人的话,心中却也不免暗暗吃惊! 因为这时候,众人又不在屋子之中,而是在屋外的空地上了。 而那个山峰,陡峭之极,上面覆满了积雪。 那些积雪,看来白皑皑的,全是一样,但是有的,可能只有尺许来深,然而,有的地方,又可能深达丈许! 如果不是在这个山峰上居住了数十年,对于积雪的深浅情形,了若指掌的话,想从这个山峰上滑了下去,实是危险之极的事情! 而如果知道积雪的情形,那么避开可以葬身雪窟之处,要滑下山峰去,以他们这几个人的武功而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真大师自然听得出,天池上人这样问自己,是看透了自己武功再高,若没有他的指点,也是一样难以离开此处! 他在略为一怔之后,立即恢复镇定,一笑道:“老衲奇怪檀樾为何有此一问,难道老衲要离去之际,檀樾竟然不指点去路么?” 天池上人道:“自然指点,如果大师只是一人离去的话。” 可真大师听了并不出声,只听得天姥姥尖声道:“如果我一人离去呢?” 天池上人道:“你若是不在天池生事,要离去的话,我自当送客。” 天姥姥早已看出眼前的形势,自己就算胜得过天池上人,也胜不了少林方丈,如果不是及早抽身而退,只怕一圣上人,天云剑客等人,便是自己的榜样! 她为人极其阴沉,城府极深,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当机立断,只求先下了山峰再说! 天池上人话一出口,天姥姥立即道:“好,那你送我下去。” 天池上人道:“阁下稍安勿躁,或则可真大师也要下山,那你们两位,联袂下山,岂不是更好?” 天姥姥心中极怒,但是她又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自己发作,也是无用,因此强忍了气,站在一旁,并不出声。 天池上人见自己这一“杀手锏”,已将天姥姥制服,心中大是高兴,道:“大师,在下刚才的话,大师以为然否?” 可真大师的话,仍是十分缓慢,道:“天池檀樾,你此言差矣,这两人身怀绝顶秘密,由老衲带他们到少林寺去,老衲绝无私心在内,只不过为了不致影响武林命运而已,檀樾存了私心,只怕贪念一起,从此便无宁日!” 平心而言,可真大师这一番话,倒是不折不扣的金玉良言。 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天池上人自以为可以稳操胜算,如何听得进去? 只听得他一声长笑,道:“多谢大师,但是在下自度,在此峰顶之上,也没有什么人奈何得了我,日日安宁,从此无宁日之言,未免言之过甚了!” 可真大师一听,突然一仰首,白髯飘拂,“呵呵”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实是惊人到了极点! 只听得转眼之间,天地之间,像是尽皆充满了他的笑声一样,天池上人就站在他的对面,首当其冲,更感到他的笑声,竟像是有实物一样地在撞击着自己,令得他不断地向后退去! 天池上人的心中,不禁大是骇然! 直到退出了七八尺,他才勉力站定了身子。 而这时候,天姥姥也面上失色,向后退去,沈英魂紧紧地靠住了七星子,七星子一样向后退出了几步,面上露出惊骇之色。 可真大师足足笑了两盏茶时,才停了下来。 等他的笑声停息之后,山峰之上,又静到了极点! 好一会,才听得可真大师柔和之极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少林寺建寺,数百年来,尚未有人敢以与之为敌的,天池檀樾莫非要为天下先么?” 天池上人在那刻之间,心中实是骇然之极! 他几乎想要就此由得可真大师将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带走了事。 然而,他又立即想到,可真大师的武功,虽在自己之上,如果自己破釜沉舟,有着与他同归于尽的决心,那么,他也必然会让步的。 所以,天池上人在一转念间,便道:“不敢,但是,天山派的人,全在山脚下,不奉我召唤,绝不会上来,吊篮的吊索,也早已断去,峰顶之上,无隔宿之粮,大师若是要在峰顶大展神威,那么在下也可一开眼界,绝不煞风景。” 可真大师一面听,一面面色便沉了下来。 等到天池上人讲完,可真大师又是一笑,道:“如此说来,檀樾是预备与老衲共存亡的了?不知檀樾可知,老衲在少林寺中,可以坐关一十七日,不饮不食?只怕在老衲安然离山之际,檀樾早已饿死在天池之旁了! 天池上人这时候,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他自然绝不甘心就此屈服。 但是,他仔细想了一想,要胁服天姥姥容易,要令得可真大师这样的高手,听凭自己的摆布,那便是天大的难事了! 而且,如果可真大师立时动手的话,他佛门金刚般若掌,何等厉害,刚才又见他使什么“九阳手”,“绕丝指”等功夫,自己无一能敌,看来,苦心计划的一切,全要被可真大师白占便宜了! 他一想及此,心中不禁难过已极! 只听得可真大师又道:“若是檀樾肯不与老衲为敌,则少林也不会忘了阁下的。” 天池上人干笑一声,道:“不知少林准备如何不忘在下?” 可真大师一笑道:“少林可为天山派,解三次重围。” 天池上人一听,心中不禁怦然而动! 因为少林寺,乃是武林中的第一大派,实力之雄厚,无可比拟。 可真大师答应了少林寺可倾全力为天山派解三次重围,这件事只要传了出去,事实上根本不必少林派出什么实际的力量,以后,在武林之中,便没有什么人敢招惹天山派了! 因为,天山派本身,也有颇强的实力,再加上少林派的支持,谁敢轻惹? 而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所掌握的秘密,据传说,足以改变武林命运,如果能得到的话,自然更好。 但是传说究竟只是传说,真的是不是靠得住,却还是大有问题的事! 相形之下,倒不如答应了可真大师,天山派的好处更大些! 他想了片刻,才道;“可真大师自然是一言九鼎的了?” 可真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讹言,可以与檀樾击掌为誓。” 他一面说,一面扬起掌来。 但天池上人却后退了—步,道:“大师既已答应,不必击掌了。” 原来他自己满肚密圈,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怕在击掌之际,可真大师突然发出“金刚般若掌”力来,那么一震之下,非被金刚般若掌力,震得骨折筋裂不可! 可真大师道:“然则一言为定了。” 天池上人重覆了一句道:“一言为定!” 可真大师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 七星子一声冷笑,道:“你们几个正派中德高望重的人,已计议定当,有了分赃的办法了么?” 可真大师道:“善哉,吴檀樾何出此言,少林寺中,绝不同囚牢,大可放心。” 七星子冷冷笑道:“自然不是,少林寺乃是武林泰斗,佛门圣地!” 七星子的话中,一直含着极重的讥讽之意。 可真大师连呼“善哉”不已。 沈英魂低声道;“吴伯伯,我们真跟他去么?” 七星子点了点头,沉声道:“下了山峰,再作道理!” 沈英魂不出声,七星子道:“好,那咱们便上少林寺去走一遭!” 可真大师道:“请天池檀樾带路!” 天池上人“嗯”地一声,道:“既是众人同下,我们可以由吊篮下去了!” 可真大师道:“那样自然更好些!” 当下,天池上人走在最前面,天姥姥紧跟在后,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并肩而行,可真大师在最后面,俨然是监视着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 一路之上,五人尽皆一言不发。 不一会,便到了吊篮的那地方,天池上人将吊篮扯了上来,在吊篮中,有天山派弟子,一齐上来。然后,五人一齐进了吊篮,再由刚上来的天山派弟子,将吊篮缓缓放了下去。 在吊篮将要落地之际,七星子才打破了沉默,道:“天池兄,我们相识多年,在下此次西行,本可不来探访,但是念在旧情,方始前来,本来正在惭愧远道前来,竟未曾带得礼物,如今,令得天山派可在少林寺的卵翼之下,安全而生,心中倒也十分安慰了!” 七星子的那几句话,听来虽是十分客气,但实际上却已将天池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天池上人一张脸,直红到耳根,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不多一会,吊篮已经落地,五人一齐跨出了篮子。 天姥姥一出吊篮,一声“再见”,已向山洞之外,疾掠而出。 天池上人和可真大师两人,则缓步出了山洞,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将七星子和沈英魂围在中间,显然是怕两人逸去。 七星子心知自己的武功,不是可真大师之敌,他自然不甘心随可真大师到少林寺去。 然而,他也知道,若是硬要逃走,也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示意沈英魂不可妄动,一声不出,出了那个山洞。 在七星子跨出山洞的那一刹间,他心中对于不信胡人龙的警告一事,感到了极度的后悔! 因为,天池上人是料定了他,若在天山经过的话,一定会上天池去看他的,所以才布下了种种圈套。 但如果他肯听胡人龙的警告的话,那么,天池上人和众人的一切阴谋,尽皆要落空了! 他心中正在想着,只听得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吴伯伯,如果我们早听了胡人龙的话,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尽管七星子心中,和沈英魂正有同感,但是他却冷冷地道:“贤侄女,我们就算越过了天山,也不能不遇强敌。” 沈英魂听出七星子心中不高兴,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第二十九章 意外脱险 他们一行四人,走出了里许,天池上人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下不送了!” 可真大师道:“请。” 天池上人道:“大师在峰顶所答应之事,在下就在这几月内,便要周告武林同道了。” 可真大师道:“檀樾只管宣扬。” 天池上人心中暗忖,得不到沈英魂心中的秘密,却使得天山派和少林寺之间,有了这样密切的关系,这倒也是值得欣喜之事。 因此,他满怀高兴,一个转身,离了开去。 可真大师目送天池上人离去后才向七星子道:“吴檀樾,少林寺必不致亏待你,但如果你不肯去时,老衲为整个武林着想,只得手下不留情了!” 七星子“哼”地一声,并不言语,沈英魂却实在忍不住,大声道:“可真大师,你口口声声为了整个武林着想,敢问我和吴伯伯两人,究竟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可真大师怔了一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我们不妨直说,武林中人皆传你们得到了一项可以关系武林命运的秘密,是也不是?”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是又怎样,和你什么相干?” 可真大师道:“那话却不是这么说,这项秘密的内容,我们绝不知道,但如果那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功秘笈的话,岂不是武林中的力量,要起极大的变化?” 沈英魂冷冷地道:“原来你是怕少林寺失了武林泰斗的地位?” 可真大师一笑,道:“那倒不致于,但少林寺却不愿见武林不宁,如果你们肯将那项秘密的内容都道出,只要和我们想像的不同,那么两位自然也可以不必随我到少林寺去了。” 沈英魂心中,对眼前这个所谓“德高望重”的高僧,鄙视到了极点! 因为可真大师道貌岸然,一本正经,但是说来说去,却无非是想要她讲出心中的秘密来!因之,她一声冷笑,道。“你别做梦了!” 可真大师向七星子望去,七星子也是“哼”地一声,转过头去。 可真大师道:“即是如此,那么你们永远将秘密存在心头,也是一样的,请上路!” 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对望了一眼,正待举步,向前走去,忽然听得前面草丛之中“刷刷”两声,两条黑影,疾掠而出! 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连忙站定了脚步。 他们一齐定睛,向前看却,只见那两个人,就是曾在峡谷口子上,曾与之相遇,并且还曾经与之动过手的两个黑衣人! 那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仍是头脸都被黑布蒙着,连眼都不露在外,看来诡异之极。 那两人一掠出来,便在离七星子和沈英魂丈许远近处站定,不但一言不发,而且声音也不发出来。 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反正已落在可真大师手中,有人来拦截,也是可真大师的事,和他们无关,因之,他们两人一停下来之后,七星子便一声长笑,道:“大师,又有人来拦路劫赃了!” 可真大师高宣佛号,道:“两位请借路一行,老衲可真在此。” 他一连讲了两遍,那两个黑衣人仍然是一动不动。 可真大师面色一沉,道:“两位若是不肯让路——” 他才讲到此处,手臂已渐渐地扬了起来。 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刷刷”之声不绝,四面八方,又掠出了五六个黑衣人来。 那几个黑衣人,装束完全一样,只是高矮肥瘦不一样而已。 每一个人,都是以黑布蒙住了头脸,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那四五个人一到,可真大师的出手,便慢了一步,也就在可真大师一慢之际,只见那最先出现的两个黑衣人中,那身体较高的一个,身形如烟,陡地向可真大师扑出! 七星子曾经和那个黑衣人动过手,知道那黑衣人的武功极高,尤在自己之上。 但是他却没想到,那黑衣人敢以主动向可真大师动手! 只见他向前疾扑而出,双掌翻飞,掌风轰轰发发,已向前疾击而出。 但是,在他疾如旋风,向前扑出之际,可真大师衣袖,也已疾扬而起,一股强韧之极的力道,拂面而来,和黑衣人的掌力相逢,只听得一声如同裂帛也似的巨响过后,黑衣人的身形急窜,已为之所阻。 但是,那黑衣人的身手,当真是矫捷到了极点,身形才为可真大师的袖风所阻,立即向旁一移,只见他手扬处,“嗤嗤”连声,大蓬银针,雷也似疾,一起向可真大师射出! 可真大师一声长啸,双臂一振,刹时之间,只听得轰轰之声,不绝于耳,大蓬银针,一起反震了出去! 那黑衣人一见大蓬银针,反射了回来,立即向后退去,也就在此际,只见另一个黑衣人,已悄没声地掩到了可真大师的身后! 那两个黑衣人的动作,配合得圆熟到了极点! 那一个黑衣人才一退出,另一个便已掠到。 而且,所有的黑衣人,不但口中一声不出,在行动之际,也是一点声息也没有,当真是如同一群黑衣鬼魅一样,虽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也给人以一种异样的阴森森之感! 只见另一个黑衣人,悄没声地掩到了可真大师的身后,这才左手中指和拇指一捏,发出了“得”地一声。 可真大师反手一掌,向那黑衣人的身侧攻到,然而,那黑衣人身形飘忽,左手一掌,掌缘如刀,却已经向可真大师的右边攻到。 那黑衣人故意以左手发出“得”地一声,来引可真大师发招,而以极快的身法,闪开一边,不但招式灵异之极,而且胆子之大,也属罕见! 只不过可真大师乃是何等样人物,自然不会给他击中,身形微转间,衣袂扬了起来,内家罡气贯足了全身,竟荡起凌厉无匹嘶空之声,将那黑衣人硬生生地逼开了两步。 然而,就在此际,第三个黑衣人,也已攻了上来。转眼之间,共有五个黑衣人,围住了可真大师,所进的招数,凌厉到了极点,招招俱攻向可真大师的要害,而且五人的身手之高,也全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可真大师固然未落下风,但是想要夺围而出,看来却也不是易事。 而且,除了那五个黑衣人,围住了可真大师在动手之外,还有几个黑衣人,正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也不知他们的武功深浅如何。 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看了片刻,沈英魂低声道:“吴伯伯,这些黑衣人是什么人?” 七星子心中,也正在为这件事疑惑不已。 他在武林中的见闻,不可说不广,而且,像这几个黑衣人那样,一齐行动,显然不是偶然相聚,而是早有组织的。 像拥有那么多高手的组织,若说在武林中会藉藉无名,那简直是没有可能的事。 但是,七星子却又的确想不起,武林中有哪一门哪一派,哪一帮哪一会,行动之际,一身黑衣,连头都套住起来。 他略想了一想,也低声道:“我如今也猜不出来,但是我想,那一定是武林中极负盛名的帮会,因为不想人知道他们的本来面目,所以才蒙住了头脸,改变了服饰,而且,动手之际,一言不发地闷攻。” 沈英魂心中,也是这样想。 她连忙道:“那么,敢公然与可真大师为难的,又是什么派呢?” 七星子苦笑一下,道:“这就难说了,武林中,以少林寺最为神秘,七十二种绝技,誉满武林,但是究竟谁会一一见来?若是说到实力,五台、华山、武当、昆仑、峨嵋诸派,也皆可与少林一拚,何况此刻只有可真大师一人在此,只不过——” 沈英魂心急,忙道:“只不过什么?” 七星子道:“只不过如今在动手的五个黑衣人,除了两个武功的路数相同之外,其余三人,武功路数,竟是大相迳庭,可知不是一门一派的人,而可能是什么极负盛名的帮会!” 沈英魂“嗯”地一声,心想连七星子都想不出黑衣人的来历,自己多想,也没有用处了。 她四面一看,只见那几个黑衣人,招式越发越紧,可真大师以一敌五,虽未呈败象,但是已是守多攻少。 只不过看来,那五人要取胜,仍是没有可能! 沈英魂看着那一场恶斗,大兴叹为观止之念。 正在此际,忽然见两个本来站在一旁,并未动手的黑衣人,突然贴地向他们两人滑了过来。 那两个黑衣人滑地而过之处,尘砂不起,由此可知两人的轻功造诣极高。 沈英魂心中一凉,连忙提掌当胸。 看七星子时,也已手掌缓缓扬起,两人心中,都当黑衣人来意不善。 怎知那两个黑衣人,一滑到离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五六尺处,便定了下来,只见他们四臂下垂,手心皆向着后面。 七星子乃是半生闯荡江湖的人,一见两个黑衣人这等情形,便知道他们并不是来和自己动手的,他心中不禁大是奇怪! 他一方面仍然运气戒备,一方面沉声道:“两位何事?” 那两人又向前踏出了几步,来到了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的近前。 而他们的双手,却仍然是手心向后,下垂而放。 要知道,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们不但发招要慢一步,而且,整个胸腹,完全暴露在敌方的攻击之下,七星子随便发招,便可以击中他们。 而在那样的情形下,不要说七星子不会动手,便是黑道上穷凶极恶之徒也不会动手的,因为人家乃是善意而来,你要是动手的话,那便犯了武林中的大忌,再难在江湖上立足了。 七星子心中更是疑惑,又道:“阁下何人?” 那两人此际已来到了离七星子极近的地方,只听得其中一人沉住了声音,令得他的声音听来十分低哑,道:“两位此际不走,更待何时?” 七星子听了,更是猛地一怔,道:“什么?” 这时候,已听得可真大师发出了暴雷也似一声怒吼,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若是再一味纠缠下去,老衲要大开杀戒了!” 可是,围住他的五个黑衣人,身形滴滴溜乱转,却仍是一声不出! 在七星子面前的那两个黑衣人中一个又沉声道:“你们不走,难道当真愿意跟着老贼秃回少林寺去,一辈子不得出头么?需知老贼秃一发狠,若是拚着损耗内力,使出佛门大般若金刚神掌的话,那我们就要挡他不住的了1” 七星子忙道:“尊驾等是什么人?何以要助我们离去?当真多谢了!” 那黑衣人的声音,仍是低沉到了极点,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来历,事后自知,武林一脉,何必言谢?速去速去!” 那黑衣人四字一句,一口气说了七句,七星子一拉沈英魂,道:“好,后会有期!” 他一个“期”字才出口,身形幌动,便和沈英魂两人,一齐向外,疾掠而出。 他在才一掠出之际,还只当那两个黑衣人,一定会反悔而追了上来的。 可是,当他和沈英魂两人掠出了三五丈之后,回头看时,只见那几个本来在一旁袖手而观的黑衣人,已一涌而上! 而可真大师的掌法,也已起了变化。 隔得虽远,仍然可以听得出,可真大师每一掌发出,都带起狂风怒啸,轰轰发发之声,宛若是一条风柱,自地而生一样! 七星子一听得可真大师发出的掌风,如此猛烈,便知道可真大师已经拚着损耗内力,而使出了佛门至高无上的武功,“大般若金刚神掌”。 并世之间,实是没有什么人可以挡得住大般若金刚神掌的威力的! 七星子自然知道,自己不走,可真大师便不使出大般若金刚神掌来,自己一走,可真大师便使出了那么凌厉的掌法。 那么,可真大师的心意,实是再明显也没有了,他是急于将那些黑衣人赶走,再来追自己,好将自己押回少林寺去。 七星子不知道那些黑衣人可以支持多久,但只是知道,自己可以掠走的时间,不会太多。 因此,他在回头看了一眼之后,立即挽着沈英魂,身形如飞,头也不回,真气运提,向前面山径曲折处,疾扑而出! 他一口气向前扑出了七八里,又已来到了天山深处,尚兀自听得可真大师的怒吼之声,隐隐地传了过来。 七星子也不住脚,仍向前掠出。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他们两人,穿过了一道葛藤四垂,阴暗无比的山峡之后,只觉得眼前,陡地为之一变。 他们停了下来,定睛看去。 只见眼前,乃是一个小小的山谷。 那山谷只不过五亩许方圆,却有三四条清溪,在谷内交错而过,溪水显然是积雪融成的,清洌之极,而满地芳草,繁花似锦,的确是幽静宁谧之至,可以称得上“人间仙境”四字。 两人一停了下来,七星子武功极高,自然不觉得怎么样,但是沈英魂却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地喘了好几口气,仍是只有翻白眼的份儿,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好一会,她才拚出了一句话,道:“这里好地方啊!” 当她讲出那一句话来之际,七星子早已绕着山谷,团团转了一遭,又已回到了她的身边来了,接口道:“不错,我们如果不要继续西去,就在这里结庐而居,也不啻神仙了。” 沈英魂听得七星子如此说法,心中陡地想起,如果胡人龙不是那样神秘莫测,忠奸莫辨,那么,自己和他两人,在这样幽静的山谷之中隐居的话,也当真可以说羡煞神仙了! 她一想及此,双颊发热,脸也红了起来。 为了掩饰她自己的窘态,她连忙道:“吴伯伯,那些黑衣人——” 她话未曾讲完,七星子已扬起手来,制住了她话,道:“听!” 沈英魂连忙住口,侧耳细听。 只听得在极静的境界之中,隐隐有一股如洪涛初发似的呼啸之声,传了过来。 那股呼啸之声,显然是在移动不定,但是却始终未曾移近他们两人存身的山谷。约莫过了两盏茶时,那种呼啸声,时隐时灭,终于听不见了。 沈英魂低声问道:“这是谁?” 七星子道:“除了可真大师之外,只怕也没有什么人,有此功力的了!” 沈英魂道:“他已经击退了那些黑农人,正在寻找我们么? 七星子道:“听他呼啸之声,转移不定,显然是在找我们,但是他却不知我们到了何处,是以反而越找越是远了——一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才苦笑了一下,道:“这次总算可以不要上少林寺去了。” 沈英魂昂着头,道:“吴伯伯,那些黑衣人,不知是什么来历,又肯帮我们缠住可真大师,又肯叫我们快离开——” 七星子却像是对沈英魂的话,不感兴趣一样,只“嗯嗯”连声。 沈英魂又道:“吴伯伯,这几个黑农人,总不能算是我们的敌人了——” 她下面一个“吧”字,尚未出口,七星子的面色,陡地一沉,叱道:“胡说!” 那一下叱喝,突如其来,沈英魂的心中,在事先一点准备也没有,竟被吓了老大一跳,惊道:“吴伯伯,我……,我说错话了么?” 七星子沉着脸,道:“不错,你说错了!那一帮黑衣人,虽然缠住了可真大师,而让我们离去,但是,你又怎知他们不是另有所图,你又怎知他们不是想以此博取我们的好感?你何以头脑如此单纯,略受好处,便不将人家当敌人了?” 七星子疾言厉声,一番责问,直将个沈英魂问得哑口无言! 七星子望了她片刻,只见沈英魂眼角,泪花乱抹,莹然欲泪,这才将语气放得柔和了些,道:“贤侄女,不是我数次说你,你也已经吃过亏了,如果不是你太相信了胡人龙,到苏木堡去,又怎会几乎受张独言的暗算?可知有什么人,若是无缘无故要对你好,那必然是另有用心的!” 沈英魂听了七星子的那一大套话,心中虽不以为然,但是她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是含糊地答应了一下算数。 但是,就在七星子话一讲完之后,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自上而下,传了下来,道:“吴大侠一番言语——” 那声音尚未讲完,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已经大吃了一惊! 七星子一拉沈英魂,两人向前掠出了丈许,才转过身来。 他们才一转过身来,循声看去,沈英魂首先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原来是——” 但是,她那句话却没有讲完,便立即以手掩口,将话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而七星子在循声一看间,也不禁一怔! 只见,在一株大树的横枝之上站了一个人。 七星子的见识,何等博渊,但是其人是以什么身法站在那横枝之上的,他却也看不出来。 只见那横枝正在上下抖动,而其人的身子,也随枝上下,颤动不已,身形飘逸,二十出头年纪,星眉朗目,英俊非凡! 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都立即认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胡人龙! 只见他身形向下一沉,飘然而下,七星子还未曾开口之间,胡人龙已经向七星子行了一礼,道:“适才吴大侠入谷之际,晚辈正以一式‘斜桩式’钉在树身之上,使吴大侠误为一截树干,未曾立即现身,尚祈吴大侠勿怪是幸!” 胡人龙不但人生得儒雅,而且讲起话来,也是文质彬彬,客气到了极点,令人不由自主之间,便减却几分敌意。 但是七星子自然不会疏于戒备,他一生闯荡江湖,何等精细,在他心中,感到凡是明来历的人,来头再大,也容易应付。 而不明来历的人,才是最难应付的人。 而胡人龙不但来历不明,兼且他本身武功才智,也到了极高的境界,这更令得七星子耽心。 而真正令得七星子心中耽心的是,沈英魂的心底深处,对这个人,大有好感! 因此,胡人龙一开口,七星子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留心谛听,等到胡人龙讲到了“斜桩式”三字之际,他心中一凛。 这三个字,若是见闻不广的人听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但是七星子却知道,那是一门十分奇特的轻功,相传乃是东海海外三岛的一个武林异人所创,但是却也没有人说得出确切的所以然来。 因为所谓“海外三岛”之上,有武功极其高超的武林异人在隐居着,这一样事,也只是传说,而未经证实的。 七星子等胡人龙讲完,才冷冷叱道:“在下不知该如何称呼尊驾?” 他那一句话,分明是在讽刺胡人龙姓氏变幻不定,身份难测。 但胡人龙面上,却是绝无窘迫之态,十分从容,道:“在下姓胡,名人龙,前辈不妨直呼贱名!” 沈英魂在一旁,实在忍不住,大声道:“那天,为什么天南二邪叫你蒋公子,那姓康的少年,却又叫你张大哥?” 胡人龙仍是淡然一笑,道:“姓名本是随人所取的,譬如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不是也有三个名字了么?”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未曾听得连姓也可以随便改的?” 胡人龙面上,突然现出了凄然的神色,叹了一口气,道:“人一出世,或随母姓,或随父姓,自然不能乱改,但是我……生而无父无母,不要说姓蒋,姓张,便是指天为姓,又有何不可?” 他讲到此处,抬头向天,面上现出了茫然之极,痛苦之极的神色来! 沈英魂只当自己的话,一定可以令得胡人龙窘态百露,无话可说的。 但是,她却万万料不到胡人龙会讲出了这样的一番话来! 因为她根本想不到胡人龙的心中,会有着这样的隐秘! 她虽然尚不能肯定胡人龙的那番话,究竟是真是假,但是,胡人龙面上,那种怆然的神情,却令得沈英魂感到十分内疚,因为自已的话,触及了对方最感到伤心的一件事! 她叹了一口气,道:“胡公子,我——” 她一句话未曾讲完,七星子已一声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头,不让她讲下去,因为七星子鉴貌辨色,已经知道沈英魂的心。 他也知道,如果沈英魂感到内疚的话一出口,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便将大为接近,所以他绝不肯让沈英魂将话讲出来的。 沈英魂见七星子的面色,十分严厉,自然也不敢再继续向下讲去。 七星子则道:“原来是胡公子,多承胡公子留字警告,知道天池上人已然起了异心,在下也已安然离开天池了!” 七星子讲完之后,只当胡人龙要动气,但是胡人龙却仍是面色淡然,道:“吉人天相,可喜可贺!” 七星子心中,“哼”地一声,心忖这人当真是深沉到了极点! 不要说其人的来历弄不清楚,就是他此刻突然现身,是什么用意,也并不清楚。 七星子又道:“刚才胡公子曾说——” 胡人龙忙道:“噢,刚才晚辈曾说,吴大侠一番话,令晚辈顿开茅塞,但是晚辈却还有几点不明之处,尚祈吴大侠指点。” 七星子心中暗忖,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是在这里拖延时间,以待高手来到,对自己不利? 但是看他的情形,却又不像。 第三十章 玉女惊魂 七星子一生闯荡江湖,各种各样的敌人,不知遇到过多少,但是像胡人龙这样的人,却也还是第一次遇到! 当下,七星子道:“胡公子不妨直言。” 胡人龙道:“适才吴大侠说,凡有人对你有好处,必是另有所图,如果这样,那么侠义二字,又作何解呢?” 七星子一听,不禁一呆。 胡人龙续道:“学武之士,首重侠义,义之所在,可以奋不顾身。行侠轻生,不计自生,这才是武林精粹,照吴大侠如此说法,人人助人,皆有所图,岂不是成了天下武林中人,皆是为私好利之徒,而没有一个行侠仗义之人了么?” 胡人龙这一番话,佩侃而谈,直讲得七星子哑口无言,一言难驳! 而沈英魂虽然未曾出声,心中却在大声喝采! 刚才,沈英魂一听了七星子的话,便觉得骨梗在喉,要辩驳一番。 但是,她在一时之间,却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话来辩驳才好。如今,胡人龙的那一番话,却是将她心中所说的话,一齐说了出来,痛快淋漓之极,若不是碍着七星子面上不好看,她当真要大叫起来! 七星子呆了半晌,对于胡人龙的那一番话,一句也反驳不出来,他心中大窘之余,不禁老羞成怒,厉声道:“如今你意欲何为?” 胡人龙“哈哈”一笑,道:“晚辈只要与吴大侠辩明侠义之义,岂有他哉!” 七星子怒道:“放你妈的臭狗屁,快滚!” 沈英魂也料不到七星子忽然之间,竟会大反常态,口出粗言! 所以,她一听得七星子骂人,心中便不禁怦怦乱跳,不由自主,反退一步。 她却不知道胡人龙的武功,未必在七星子之上,而胡人龙的年龄资格,更其不能和七星子相比。 但是,胡人龙站在七星子的面前,七星子却觉得自己心中想些什么,胡人龙样样都知道一样,令得他有毫无屏障的感觉,是以,他才在忽然之间,忍不住大声呼喝了起来。 胡人龙剑眉微蹙,面上却没有恶意,只是一声长叹,道:“不知吴大侠何以发——” 他下面一个“怒”字尚未出口,只听得七星子一声怒吼,身掌扬起,“轰”地一声,一掌已经向前,疾拍而出! 胡人龙像是早巳料到他必然会有此一击一样,身形飘飘,向后退出。 他一退,在旁人看来,还不觉得怎样,只觉得他身法十分美妙,在片刻之间,掠出了一丈两三尺而已。 但是七星子看了,却猛地一怔。 因为,他自己那一掌拍出,自然知道掌力可以达到什么范围。 而胡人龙退出的距离,竟刚好是在他的掌力已成强弩之末之处,令得他的衣衫虽然为掌力催动,但是却不能伤他分毫! 这说明,七星子那一掌才发之际,胡人龙便已知道了他的掌力可以达到多么远的距离,所以,才恰到好处地向后退去! 七星子虽然知道,自己数十年功力所聚,胡人龙的功力,不可能超过自己。 但是,胡人龙知此知彼,已到了这种骇人听闻的地步,却也是难以对付! 一时之间,他心中发呆,竟忘了发第二招! 而就在他发呆之际,胡人龙又已长叹一声,道:“大侠七星子,名满天下,只当是可谈之人,却不料如此不堪……” 他讲完之后,又“哈哈”一笑,长叹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七星子一声大喝,道;“站住!” 但是胡人龙话才出口,早已身形飘飘,向外面疾掠了开去。 七星子身形一幌,赶出了丈许。 然而在突然间,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又停了下来,呆了半晌,这才转过身来,面上怒容未息,道:“贤侄女,这人是头号危险人物!” 看沈英魂的面上神情,显然是她的心中,却不以七星子为然。 她心中,不但对自己触及了胡人龙心中的创伤一事,感到十分抱歉,而且,胡人龙临走时的那一声长叹,也令得她大有同感! 当下,她望着胡人龙掠出的方向,心中反倒泛起了一片莫名的惆帐。 七星子大声道:“贤侄女,我们该继续向西行了!”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是。” 七星子和沈英魂两人,一齐向谷口走去,到了山谷的口子上,七星子又道:“以后,我们两人,还有分手的可能,你如果一个人,遇上了胡人龙,可避则避,避不开时,一句话也不能说,如果他对你用强,那你必需一死以谢你父母!” 沈英魂默然地点着头,等七星子讲完,她才道:“吴伯伯,我觉得无论如何,他讲的……那一番关于侠义的的话,还是十分有理——” 七星子的面色,陡地青了起来。 他呆了一呆,才冷冷地道:“贤侄女,那你觉得我讲的话不对了?” 沈英魂只得低头道:“吴伯伯,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七星子又道:“那么,你是以为胡人龙几次救你,都是侠义之举了!” 沈英魂只得违心道:“我……我也不是……这样的意思。” 七星子望了沈英魂半晌,道:“贤侄女,如果你嫌我和你在一起,于你有阻的话,则虽然你父母死时,曾经托孤,我也可以回江南去的。” 沈英魂一听得七星子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便心知七星子是动了真怒,她想起七星子一路上保护自己,生死不顾,再加上自己未出世之前,已受吴夫人的大恩,这一两天来,自己心中处处不以他为然,实在也是太过份了些! 因此,沈英魂忙道:“吴伯伯.你千万不能离开我而去的!” 七星子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肯听我的言语,我和你在一起,也是无用的。” 沈英魂忙又道:“吴伯伯,我怎会不听你的言语?只不过有时,我自已心中有些想法,讲出来,想向吴伯伯领教而已。” 七星子又摇了摇头,并不言语,隔了好一会,才道:“贤侄女,我们再向前去,麻烦更多,你还是少胡思乱想的好。” 沈英魂面上,又为之一红,两人出了山谷,已是夕阳西坠时分,七星子心知,沈英魂在目前还是不会离开自己的。 但是七星子却也看出,胡人龙对于沈英魂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会不会有一天,沈英魂觉得胡人龙比自己更值得信任些呢? 七星子心中暗忖,同时他心中苦笑着,因为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两人,避开了主峰,向西而去,到了午夜时分,已经攀过了两座山峰。 那两座山峰虽然不高,但是半山以上,却全是坚冰。 那些坚冰,不但滑溜之极,而且大多数经烈风吹削,锋利得如同钢刀一样,若是一不小心,失足跌了下去,实是死无葬身之地。 攀过了两座冰峰,沈英魂已经感到筋疲力尽,不住地喘气。 七星子自然不觉得怎样,但是,前面至少还有三座这样的冰蜂,七星子知道,如果连夜攀登的话,沈英魂非出事不可。 因此,他便也不向前走去,也不燃着篝火,就在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和沈英魂坐了下来,取出些干粮吃了,他以耳贴地,听了半晌,道:“一里之内,除了我们之外,并没有人。” 沈英魂舒了一口气,道:“那我们讲话也方便得多了。” 七星子也叹了一声,道:“自从离开了金陵之来,几乎没有一刻我们不被人包围跟踪的,随便讲一句话,都怕被人偷听了去。” 沈英魂想了一想,忽然道:“吴伯伯,如果有一个轻功极高的人,就在附近,你会不会听不出来呢?” 七星子道:“我这‘地听’之法,得自异人秘传,但如果有人武功在我之上的话,那我就听不出来了。”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那么我们仍是不能好好地说说心中话。” 七星子的面色,微微一变,道:“你是说,胡人龙的武功,在我之上么?” 沈英魂倒是未曾想到七星子会这样反问自己,她忙道:“不,我的意思是,或则可真大师虽然一时找不到我们,但是却会跟踪而来,仍要逼我们到少林寺去!” 七星子轻叹了一声,道:“你担心得有理,不单是可真大师,便是那一群黑衣人中,为首的那一个,武功也在我之上!” 沈英魂身子移了移,靠近了七星子些,侧耳倾听了片刻。四周围静到了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才低声道:“吴伯伯,我们化了那么大的代价,又要走上数万里的路程,你说值得么?” 七星子听了之后,沉默半晌,方道:“值得不值得,这倒很难说。要看你自己怎样想了,我是受亡友所托,事情与我无关,如果你认为,以一个人的力量,能左右整个武林,并且为千秋万世所景仰,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话,那自然是不值得了。” 沈英魂听了,也呆了半晌。 在那半晌之中,她心急电转,不知曾想了多少事。 她想及了那个幽静的小山谷,想及自己和胡人龙两人可以情投意合地隐居在那小山谷之中,不问世事,她也想及,如今整个武林,正邪各派,都知道自己有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想要隐居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而如果侥幸,到了目的地,当真如七星子所说那样的话,那乃是学武之士,梦寐以求的最高目的,当然是值得了的。然而,能不能达到这一点呢? 再向前去,自己是仰药而亡,还是饮剑自刎,是埋骨皑皑白雪之中,还是葬身于漠漠黄沙之下,这都还是不知道,而又随时可以发生的事。 她想到后来,只觉得心中,一片荡然! 七星子则始终望着她,好一会,才问道:“你可曾想清楚了没有?” 沈英魂苦笑了一下,道:“我……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七星子道:“只要等到了目的地,你就知道应该怎么样了。” 沈英魂不再讲什么,以臂作枕,躺了下来,望着天上的繁星,朦胧睡了过去。 等到她被七星子推醒之际,已经是红日高照时分了。 沈英魂一骨碌地翻身而起,只见七星子的面色,十分严肃,道:“贤侄女,昨日午夜,到今日清晨,我一直在施展‘地听’功夫——” 沈英魂见他的面色,如此严肃,便已经知道事出有因了。 她忙问道:“怎么样?” 七星子道:“我听出,似乎有三个人,正在跟着我们,其中一人武功最高,另一人虽然稍差,但和我也不会相去太远,另一个固然也是一流高手境界,但是和另外两人相比,可相去甚远。” 沈英魂见只是这样的事,早已是司空见惯了,便道:“吴伯伯,自从离开金陵之后,我们那一天没有人跟踪啊!” 七星子道:“不错,但是这一次,却是大不相同,以往,跟踪我们的人,莫不是想赶上我们,和我们动手,打赢我们,好逼我们将秘密讲出来,但是那三个人,却动作轻盈到了极点,根本不想我们发觉,非但如此,而且还帮我们赶跑其他的敌人,好让我们安心上路!” 沈英魂愕然道:“那??,这三个人,又可以有什么好处呢?” 七星子道:“他们的目的,便是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直到目的地,他们才现身和我们动手!” 沈英魂吃了一惊:“他们的计划,竟如此之长远么?” 七星子道:“你父亲以性命换来了那个秘密,他们长途跟踪,又怕什么?我猜想那三个人中,有一个是胡人龙,其余两个,一定是一高一矮的两个黑衣人,这三个敌人,尽皆是来历不明的人。” 沈英魂想了一想,道:“那我们仍然可以按照原来的计划,将他们引入歧途去。” 七星子道:“我就是这样想,我们一过了天山,不再向西,折而向东北!” 沈英魂点了点头道:“好,只不过离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日子又远了!” 七星子沉声道:“我们在路上走上二十年,只要在我们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到达目的地,已经极好了!” 沈英魂见七星子的话,讲得那么偏颇,她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一天,他们又翻过了三层冰峰。 在翻过最高也是最后一座冰峰,当他们两人来到峰顶之际,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七星子在峰顶向峰下看去,只见隐隐有两条人影,星丸跳掷,出现于冰柱冰块之间。 那两个人沈英魂根本看不到。 但是七星子内功精湛,眼力也将到了极点。 他不但看到了有两个人在攀上来,而且,也隐约看清,那两人,正是那一高一矮的两个黑衣人。 七星子一见在跟踪自己的三个人中,果然有两个黑衣人,他便知自己早晨的猜测,已经完全猜中了。 因为,他可以肯定,胡人龙是仍然会和他们一齐向西来的。 下了那个最后的冰峰,已是天色浓黑了。 而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也已经到了天山的北面了。 向西望去,月色之下,只见平行的方向,仍是山脉连绵,但是前面,在一片水草地之后,却可以看到出奇平整的一大片。 那一大片,在月色下看来,泛着死气的,乃是古尔班沙漠。 沈英魂低声叹了一口气,道:“吴伯伯,我们就要开始,‘入千里沙漠’了。” 七星子连忙“嘘”地一声,道:“你忘了么?我们向东北去。”沈英魂又向东北方向望了望,只见山影幢幢,也根本不知再向前去,是什么地方! 沈英魂心中叹了一口更长的气,只不过她却并没有出声。 当晚,他们仍是不燃篝火,席地而卧。沈英魂极其疲倦,一倒下去,虽然山风凛冽,但是仍然是立即睡着了。 直到午夜时分,沈英魂才为一种奇异的声音所惊醒。 沈英魂因为实在太过疲怠了,所以才一听得那种“格格”的声音,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她却还不想睁开眼来观看。 可是,那种持续不断的声音,却越来越是紧密,沈英魂的心中,不禁越来越奇,勉力张开了眼来。 她才一张开了眼,心中便猛地吃了一惊! 她记得十分清楚,当她睡着的时候,是在三株大树的旁边,还有着一块长条形的大石,沈英魂还曾经想拿它来当枕头的,但是因为太硬了,所以才没有用。 可是,当她这时候睁开眼来之际,除了月色通明,仍和入睡之际一样之外,一切都变了。 最大的不同是,她在入睡的时候,已出了天山,睡在平地之上,而这时,她才一睁开,便知道自己,又已置身山中,而是在一个山坪之上。 沈英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连忙一欠身,坐了起来,使劲地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 仍然一点不错,她是在一个石坪之上,在她躺身的的地疗,堆着厚厚的干草。 那石坪的四周围,全都长着叶子十分肥厚的一种树木。 向远处望去,那几个积雪的山峰,闪着白皑皑的光芒,可知那石坪,仍是在雪山之中。 沈英魂自从在武林中颠沛流离以来,不知曾经经过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事,但是,无论是那一件,却都比不上这样来得奇怪! 她一跃而起,四面看了一看,一个人也没有,掠到了石坪边上,向下望去,只见峭壁十分陡峭,固然不是不能攀缘,但是要攀上来,再带着—个人,却也不是易事。 而带着一个人,却又不为那人所觉,更是匪夷所思之事! 沈英魂又转过身来,向发出“格格”声,将自己吵醒的地方看去,只见两块竹板,挂在树上,风一吹,两块竹板相碰,便发出“格”地一声,风密些,“格格”声也就密些,风停了,声音也就停止了。 沈英魂来到了树下,足尖一点,拔起了丈许高下,一伸手,将那两块竹板摘了下来,却也是丝毫没有异状。 第三十一章 一片丹心 沈英魂在那石坪之上,走来走去,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一无结果。 她对于自己何以突然会来到这个石坪上的,也还是莫名其妙。 她所知的,只是自己熟睡了一觉,醒来之际,已经不可思议地换了地方,而从那两片竹板来看,将她带到这里来的人,像是会去而复回一样。 沈英魂发了好一会怔,才想起自己在这里发愣,七星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看情形,自己虽然在熟睡之际,被人换了地方,但和原来的睡处,只怕也不会相去的太远,为何却在石坪之上,耽搁时间,而不下石坪去找寻七星子呢? 她一想及此,立即身形展动,向着石坪边缘掠去。 但是,她刚一到了石坪边上,便看到有一个人“刷刷刷”地自下而上,向上直窜了上来,那人不但身法极快,而且身法极怪,直上直下,简直就是笔也似直,向上拔来一样! 沈英魂一见有人上来,只不过呆了一呆,那人便已升高了七八丈。 而沈英魂就着月色,也可以看清楚,向上窜来的,乃是胡人龙。 沈英魂一见有人时,心中便已发怔。 而当她看清那人竟是胡人龙时,她实是不知应该怎样才好! 转眼间,胡人龙已掠上了石坪,一见沈英魂木然而立,身子不停,绕着沈英魂,滴滴溜地转了一转,道:“沈姑娘,你没有事么?” 沈英魂对他,本来心中仍不免大有芥蒂。 但是她一则,想起自己曾以言语,引起了胡人龙心中的隐痛,二则,胡人龙此际,面上的神色,对她实是十分关切。所以沈英魂便硬不起不睬胡人龙的心肠来,失声道:“我有什么事啊!” 胡人龙身形倏凝,一顿足,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道:“淘气!淘气!害我虚惊了一场。” 沈英魂对他的话,实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她呆厂一呆,道:“你说什么?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的么?” 胡人龙道;“不是,我是托人带你来这里的,那人明知我关切你的安危,便诈说你受了重伤,使我虚惊了一场! 沈英魂一听,芳心不禁如同小鹿乱撞!她呆了半晌,讷讷道:“你……原来很关心我么?” 胡人龙一听,也是陡地一呆。 显然,他刚才的那句话,也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如果他有时间想一想的话,他也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当下,他的神色,显得十分尴尬,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沈英魂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说呀,是还不是,你辩才何等之好,何以连一个字也不会说了?” 胡人龙道:“我……我……” 他讲了两个“我”字,尚未曾出口,忽然听得身后,“哈哈”一笑,道:“沈姑娘,张大哥自然关心你的,这还用问么?” 沈英魂一惊,连忙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人,跳跃而来,身法十分奇特,一沾地,便弹了起来,像是足底装着弹簧一样,沈英魂一看便认出,来的正是那美少年康青萍! 沈英魂一见到了康青萍,也立即想起了那天晚上,胡人龙和康青萍两人,谈论自己,而被自己偷听到的那几句话来。 胡人龙曾叫自己为“傻丫头”,而且还说自己十分容易上当,他只要三两句话,便可以令得自己完全相信他了! 沈英魂一想及此,刚才因为听得胡人龙关心她而产生的一丝柔情蜜意,立即化为乌有,她面色一沉,向后退了两步,冷冷地说道:“多谢你们的关心!” 她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面罩冷霜,态度阴冷之极! 胡人龙并不知道自己和康青萍的话,曾经被沈英魂听到处。 自然也不知道这片刻间,沈英魂心情的变化。 他刚才听得沈英魂这样问自己,心中也荡起了一片异样的感情。 也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对那个最简单的问题,答不上来。 刹那之间,沈英魂态度的大转变,令得聪明的胡人龙,也莫名其妙。 康青萍更是愕然,道:“是啊,是张大哥叫我弄走你的,沈姑娘,我点了你的睡穴,所以你全然不知,恕罪恕罪!” 他一面说,一面十分滑稽地向沈英魂行了一个礼。 沈英魂一听得康青萍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大怒,因为康青萍既然悄没声地点了自己的睡穴,又将自己移到了这里来,有没有轻薄自己? 沈英魂真是恨不得立即过去,打他两个耳括子! 但同时,她心中却立即也想起了一个极值得疑惑的问题来。 她是和七星子在一起的,七星子自然不会和她一样的渴睡。 那么,七星子难道会容许他们两个人为所欲为么? 在康青萍点她睡穴之际,七星子又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呢? 沈英魂心中,又急,又不明白。 而她又不屑向胡人龙和康青萍两人,问个明白,当下一顿足,便待向山峰之下掠去。 然而,她才一个转身,身边一阵疾风过处,康青萍已在她的身边掠过,拦在她的面前,“咦”地一声,道:“谢都不谢一声,这是什么规矩啊!” 他一面说,一面远向胡人龙挤眉弄眼地做鬼脸。 沈英魂心中,更是大怒,厉声叱道:“让开!” 她一面说,一面向康青萍胸口,当胸一掌拍出,康青萍并不闪避,堪堪一掌击中,他的身子,才突然向后仰了下去,软若无骨一样,恰好将沈英魂的那一掌,避了过去。 沈英魂一掌不中,心中立即想起,这美少年,乃是不老神翁康续的子弟,不老神翁的“弹性功”何等了得,自己怎地忘了!她一想及此,便知这康青萍一定会立即弹直身子的,因此,她的身子,向前一缩,右掌已准备了扬起之势。 果然,就在此际康青萍的身子,向上一挺,直弹了起来。 不老神翁的“弹性功”,本来是一门十分奇特的功夫。 其中的变化,可以说得上无穷无尽四字,但是康青萍的功夫,未曾到家,再加上沈英魂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着的。 因此,就在他身子才一直起之际,沈英魂的一掌,已向他面上,掴了上去,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动,康青萍如何躲得过去? 只听得极其清脆的“叭”地一声过处,沈英魂重重地一掌,正好掴在康青萍的面颊之上! 在那一刹间,不但康青萍为之一呆,沈英魂也是怔一怔。 那是因为沈英魂料不到自己一出手,便能打个正着之故! 然而,两人都只是呆了极短的时间,只听得康青萍一声尖叫,道:“你打我?” 沈英魂冷冷地道:“不错,打你又怎么样?” 康青萍突然如同发疯也似地大叫起来,道:“你打我,你打我,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打我?” 他一面叫,一面双臂乱舞,身形乱转,所使的身法,怪异到了极点,招式也狠到了极点! 沈英魂一上来,绝未料到康青萍被自己打了一个耳光之后,竟会这样子突然和自己拚起命来,闪避得稍缓一步,几乎吃了大亏! 她不敢大意,尽展所能,转眼之间,便避开了康青萍的十七八招进攻,还偷空发出了两招,可是康青萍却是完全形同疯狂,而且已是在和沈英魂拚命一样,出招之凌厉,宛然和沈英魂有杀父之仇! 沈英魂本来并不想和康青萍一般见识,可是她让一寸,康青萍便进一寸,十七八招下来,竟然丝毫也不肯相让。 沈英魂的心中,也不禁大是有气。 她一面打,一成厉声叱道:“你疯了么?” 康青萍骂道:“你竟敢出手打我,我要你知道我的厉害!” 沈英魂也骂道:“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老神翁是什么样的东西,武林之中,谁不知道?我打了你,你又怎么样?” 两人一面发招不已,一面却还要相互对骂,胡人龙在两人一动上手之际,便已自大声喝止了。 但是沈英魂和康青萍两人,却是恍若未闻! 胡人龙见两人越打越不像话,这样打下去,非两败俱伤不可! 他沉声一喝,身形疾欺而出,在欺出之际,衣袖疾拂而出! 只听得“轰”地一声,一股劲风,匝地而生! 那股劲风到处,恰好在康青萍和沈英魂两人之间,迸发了开来! 两人各自觉得,一股大力,当胸撞到,各自身不由主,“蹬蹬蹬蹬”,一连向后退出了七八步,康青萍才一退出,又待向前扑去。 但是胡人龙却早已错前两步,拦在他和沈英魂两人的中间。 康青萍直着喉咙叫道:“张大哥,这难道也是我的不是么?” 胡人龙面对沈英魂而立,道:“沈姑娘,这却是你不对了。” 沈英魂勃然大怒,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何必要你来派我的不是?” 胡人龙道:“沈姑娘,凡事脱不出一个理字去,你不明其中原委,自然不肯认错,待我和你详细说上一说如何?” 沈英魂在怒气头上,未曾听清楚胡人龙的话中,大有曲折,还有许多她未曾明白的事实真相,竟不假思索,“哼”地一声,道:“不必说了,我是傻丫头,你三两句话,便可以将我说服了的,又何必多费唇舌?” 胡人龙一听得沈英魂讲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不禁呆了! 他自己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曾和康青萍讲过这一句话的。 而且,他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说的,那原是他心中,以为自己几次相救沈英魂,沈英魂一定已对他十分信任,他的话自然也容易为沈英魂接受,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已十分熟络,可以不拘小节之故,才高兴过头,得意洋洋地如此说法的。他叫沈英魂作“傻丫头”,也不是真的认为沈英魂傻,而是私下对沈英魂的一种亲匿的称呼!可是,沈英魂既然听到了这几句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又复记了起来,那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胡人龙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沈英魂又是一连两声冷笑,道:“胡人龙,要动手的话,不必你们两人一起上,你一个人动手便已够了,为什么还不上,还假惺惺的,充什么好人?” 胡人龙越听,心中越是着急,到最后,他长叹了一声,道:“沈姑娘,原来你心中,对我竟一点信任也没有么?” 沈英魂还没有回答,已听得康青萍又已叫道:“张大哥,她打了我一下,绝不能白打,你怎么不说她的不是,反倒讲起废话来了?” 胡人龙回头道:“康兄弟,你别心急,沈姑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等我将事情的经过,和她详细说一说,她就会向你认错了!” 沈英魂的性格,何等刚愎,她立即大声道:“要我向他认错,除非日出西方,雪山崩坠,呸!” 她说着,还狠狠地啐了一口。 康青萍大怒,又向前赶来,但是却被胡人龙劈空一掌之力阻住。 只听得胡人龙沉声道:“沈姑娘,你是不是一点也不信任我?” 这句话,他刚才已经问过一次,但是却被康青萍的话岔了开去,而没有得到沈英魂的回答,这时候,他又提了出来。 由此可见,他心目之中,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得十分重视。 沈英魂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信你,我自然信你,你叫我到苏木堡去,我险为天南二邪所算,我当你是异人子弟,你却和柴达木老魔并肩而行,他口口声声称你贤侄!我想听听你和别人在讲些什么,你却说我是最易信人话的傻瓜,我怎么还敢不相信你的话呢?哈哈!” 沈英魂的笑声,十分反常。 而她所讲的一切,显然也是反话。 胡人龙的面色,十分沉痛,道:“沈姑娘,如此说来,在柴达木老魔手中,在金副宗主手中,领你脱难,数次警告,也全是别有用心了?” 胡人龙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语音更是沉痛到了极点! 康青萍在胡人龙的身后高叫道:“姓沈的,你可得好好地想上一想!” 如果没有康青萍的这一叫,沈英魂当真可能好好地想一想的。 但是康青萍的那一下叫唤,却反而弄巧成拙,又惹起了沈英魂的极大反感,沈英魂也想不到胡人龙的话语,何以如此沉痛,立即道:“那是你想博取我的好感,叫我容易上当,但是我偏偏不上当!” 胡人龙一听得沈英魂如此回答,面上的神色,为之大变! 只见他微退了一步,上唇掀动,像是想讲什么话,但是却一个字也听不出来,康青萍怪叫了一声,道:“揍你这忘恩负义的贱人,张大哥何等待你,你竟然这样气他?”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早已一跃向前。 沈英魂一声冷笑,“呼呼”连攻两掌,将康青萍的来势化去。 康青萍还要再动手时,却听得胡人龙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康青萍连忙转过了身去,奔到胡人龙的身边,抓住了胡人龙的肩头,不住的摇他。 胡人龙却是不断地狂笑着,笑声怆凉伤心,到了极点。 康青萍一面摇动胡人龙,一面却哭了起来,道:“张大哥,张大哥,你怎么啦,不要为这种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沈英魂站在一旁,她看到康青萍的焦急,劝慰胡人龙的神态,心中不禁一怔,因为康青萍虽然还只是一个少年,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然而,他的那种神态,却不是一个男性所应有的! 沈英魂心中暗怔,人说不老神翁好色如命,难道他的弟子,也学会了女人腔么? 她心中更生卑视之感,心想这种地方,多留无益? 但是这一次,她似是刚身形耸动之间,胡人龙笑声突止,道:“不可下去。” 沈英魂一声冷笑,道:“你凭什么不让我下去?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康青萍大声道:“张大哥说不可下去,就不可下去!” 沈英魂冷笑道:“你那么听张大哥的话,尽管听个够,别人如何,干你何事?” 康青萍气冲冲地,又要冲过来动手。 但是胡人龙一伸手,却将他抓住,向后一挥,挥出了丈许,道:“沈姑娘,柴达木老魔不死心,横越天山,赶在魔教白宗主父女两人之前,要对付你们,七星子生死未卜,你一离此处,便是自投罗网,我话已尽此,信不信由你了!” 沈英魂本来早已准备拾级而下了。 可是,她一听得胡人龙如此说法,心中不禁为之大吃了一惊。 她口中虽然说不信胡人龙的话,但实际上,胡人龙所作的几次警告,皆十分灵验,却是令她不能不信,不敢不信! 而眼前的情形,当真是否如此严重,她也是不敢肯定,然而她却觉得胡人龙说的是真的! 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倔强的性格,却是不许她表示信胡人龙的话,而留在石坪之上。 她一声冷笑,道:“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走我的路,你要拦我,就拿本事出来!” 胡人龙一声苦笑,道:“就算动武,我也要阻一阻你了!” 沈英魂一听得胡人龙要向自己动武,心中更是怒极! 她双手在腰际一插,道:“好,要动手,我绝不是你的敌手,你要将我怎么样?” 胡人龙身形一矮,手指扬起,看情形是要点住了沈英魂的穴道。 但是.他的手指尚未碰到沈英魂,便又缩了回来,叹了一口气,道:“沈姑娘,你应该相信我所说的话,你此际下山,绝无好处。” 沈英魂的心中,实在并不是不相信胡人龙的话。 她知道胡人龙和康青萍两人,将自己带到此处,一定有极大的原因,但是此际,她心中盛怒,却是不愿意再在这石坪之上,多留片刻! 当下,她一声冷笑,道:“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好处?” 胡人龙苦笑了一下,道:“好处……自然不会见得到,但至少不会有什么坏处。” 沈英魂明知胡人龙口齿十分伶俐,自己再和他讲下去,也是讲不过他的,因此掉转话头,道:“那么,你究竟让不让我走?” 胡人龙向山峰下面望了望,又看了沈英魂几眼,面上现出了犹豫之极的神色来。 沈英魂看出,胡人龙面上,现出了如此的神情,那正是因为他心中对自己极度的关切所致。 她想起胡人龙几次警告,都成为事实一事,心中一软,几乎想答应他留在石坪之上,暂不离去了。 但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康青萍冷冷地道:“张大哥,她既然不识抬举,你何必为她多伤脑筋,由得她去送死——” 康青萍下面的话,尚未讲完,胡人龙已大声道:“住口!” 但是沈英魂一听得康青萍如此说法,心中已经勃然大怒,一声冷笑,道:“我是死是活,干你什么事?” 胡人龙忙道:“沈姑娘——” 沈英魂大声叫道:“你要留我在此,就快些出手!” 胡人龙瞪了康青萍一眼,似乎怪他多事,康青萍一噘嘴,转过身去。 胡人龙“哼”地一声,道:“沈姑娘,若是你再落在柴达木老魔的手中,我要救你,可就没有上次那么容易哩!” 沈英魂冷冷地道:“谁希罕你救?” 胡人龙一声长叹,道:“沈姑娘,我自度对你仁至义尽,你何以如此讨厌我呢?” 沈英魂听了,心中又不禁一软。 她想起胡人龙对自己的许多好处来,觉得胡人龙此人,实在应该使得自己对他感激、钦佩,大有好感的。 然而,沈英魂又立即想起了胡人龙扑朔迷离的另一面,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救自己。 除了对自己有好感外,是否还有其他作用? 他和柴达木老魔之间,为什么以世交相称?当沈英魂一想到胡人龙这谜一样身份之际,她便感到胡人龙是一个难以接近的人,对之不能有任何好感的一个人! 她呆了半晌,才冷冷道:“那要问你自己。” 胡人龙听了,低下头去,道:“沈姑娘,我知道你是指什么而言了,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弄清我为人的。” 沈英魂俏面之上,陡地一红,道:“笑话,我凭什么耍弄清你为人?” 胡人龙不再言语,沈英魂话一讲完,也自身形展动,向山峰之下,飞也似地扑了下去,转眼之间,便已经来到了半山腰处。 沈英魂仰首上望,只见那石坪早巳为浓密的树木所掩遮,已经看不到了。 沈英魂喘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向峰下缓缓落去。 同时,她心中不住地在想着胡人龙刚才所讲的话。 她越想越觉得胡人龙所说的话全是真话! 那不仅是因为胡人龙好几次事前的警告,在事后都被证明是事实,而且,沈英魂还从胡人龙的语气、神情之中,看出这一次事情来得更是严重。 沈英魂想着,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上望去。 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自然没有再回到石坪上去的道理。 她心情沉重,步法时快时慢,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到了峰脚下。 一到了山峰脚下,沈英魂便向和七星子最后在一起的那地方掠去。 然而,她只掠出了三四丈,便突然听得身后响起了一种异样的“吱吱”声。 当她回过头来看时,野草萋迷,却又什么都不见,而当沈英魂再转过身去之际,那种“吱吱”声却又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沈英魂心知有异,立即身形一凝,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她这里一言甫毕,只听得四面草丛之中,又各自响起了“刷刷”之声,陡然之间,冒出不少灰渗渗的人影来。 那些人影,乍一见间,实是令人毛发悚然! 只见那些人都十分矮,肤色灰白,身上又穿着灰色的粗麻衣服,连头发也是灰白色的,目光闪闪,形同鬼魅,看来实是谲异诡怪到了极点! 而且,这样的人,人数之多! 片刻间,竟冒出了三四十人之多! 沈英魂吓出了一身冷汗,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但是那些人却一声不出,只有几个,发出了“吱吱”之声,像是鼠叫一样,沈英魂更是遍体生寒,心想这莫非是山野之间的魑魅么? 她连忙足尖一点,想在那些怪人的包围圈中,跃了出去,但是,一当她身形展动之间,拦在她前面的七八个怪人,便手拉着手,一齐反迎了上来。 沈英魂本来想在那些怪人的头顶上掠过去的,然而那些怪人反迎上来之际,却有一股寒风扑了过来。 那股寒风的劲道,并不太强,以沈英魂的武功而论,足可以硬闯了过去的。 但是,在那股寒风之中,却夹着一股令人欲呕的腐臭之气,叫人一闻到,心中便忍不住作呕,沈英魂“哇”地一声,干呕了一下,慌不迭后退,那七瓜个人,却也止住了势子,不再向前逼来。 沈英魂喘了几口气,心中实是骇异之极,那极腐臭的味道,仍令得她十分恶心,同时,她对于那些人的来历,也是莫名其妙。 她略停了停神,又试着向外冲撞了几次,每一次都被那股异样的臭味,逼了回来。 足足耗了小半个时辰,尚无进展,那些怪人,又没有一个出声,只是个个以那种异样的眼光,望定了沈英魂。 沈英魂实是忍无可忍,大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开口?围住了我又作甚?”一任她喝问不已,那些人中,仍无一人出声。 沈英魂正在顿足不已间,忽然听得一旁有人接口道:“沈姑娘,他们根本不会说话的!” 沈英魂一回头,只见一个矮老人,缓步踱来。 而衣袂飘飘,转眼之间,便已到了近前。 沈英魂一怔,道:“你是谁?” 那矮小老者却并不回答,来到了近前,道:“你们将口张开来给沈姑娘看看,好令沈姑娘恕你们不答言之罪!”那些人一听,连忙个个张开口来。 沈英魂定睛一看间,心中又大起恶心之感,连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叫道:“快闭上!快闭上!” 原来,那些人的口中,舌头都只剩下了半截,吞吐之间,实是看得人头皮发麻! 第三十二章 再陷魔掌 那矮小老者又喝道:“闭上!” 沈英魂这才敢睁开眼,道:“这些人全是你的手下么?” 矮小老者道:“不是,天一宫一十三阵,他们是腐尸阵,在下是一十三阵总领阵,姓骆,单名一个独字。” 沈英魂一听得“腐尸阵”三字,想起刚才闻到了那一股臭味,几乎又要呕吐,忙道:“你既是总领阵,那么,便叫他们离远一些!” 骆独一笑,道:“想是沈姑娘不喜欢他们所发的异臭,那可以,反正天一宫一十三阵,全都在此,我为沈姑娘召艳香阵来如何?” 沈英魂刚想说自己什么阵也不要之际,只见骆独一挥手间,“嗤”地一声响,一溜粉红色的光焰,已然冲天而上。 那溜光焰,在升到半空之时,发出“啪”地一声,爆散了开来,洒下了一天粉红色的光雨,看来艳丽到了极点。 沈英魂抬头看了一会,才猛地想起,不论骆独摆来什么阵,总是为了对付自己的,自己何以还呆在这里不走? 她心神一定,想要向外掠出。 但是,那些灰渗渗的怪人,却仍然围在她的周围。 沈英魂向骆独望去,只见骆独面上,带着一丝阴笑,但一见到她望来,却又立即换上了一副十分恭敬的神态。 沈英魂心知此人十分难以对付,忙道:“你究竟是什么用意?” 骆独道:“别无其他,天一宫主人,柴达木老魔亲自远征,并率领一十三阵,七大高手,一齐来迎沈姑娘到天一宫去!” 沈英魂本来早已料及了这一点,然而,听得骆独如此说法,她心中仍不禁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呆了半晌,道:“那么说来,天一宫的力量,是倾巢而出的了?” 骆独道:“为与魔教西宗,以及天下英雄争锋,不得不如此。” 沈英魂道:“那么,吴大侠呢?” 骆独道:“稍停,沈姑娘便可知道。” 沈英魂心中,大是狐疑,她正想再问时,突然听得一阵金玉相碰,叮叮当当,极其动听的声音,迅速地传了过来。 而那些灰渗渗的怪人,一听得那种声音,便立即向后隐去,身法奇快,动作之间,一点声息也没有,转眼之间,便隐没在草丛之中不见。 沈英魂连忙循声看去,只见六个穿着粉红衣衫的少女,正向着自己,疾掠而至! 那六个少女,人尚未到,便有一股沁人心肺的幽香,随风飘到。 那股幽香,和刚才的那种腐尸之臭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令人一闻之后,便不由自主,多吸几口气,还想多闻几下。 但沈英魂却是不敢多闻,因为她知道既是天一宫十三阵之一,那么,幽香之中,一定也有着古怪。 她只是凝神以待。 转眼之间,那六个少女,便掠到了近前,身形散开,将沈英魂团团围住,向沈英魂行了一礼。 沈英魂向她们看去,不禁呆了。 刚才,那些灰渗渗的怪人,是可怖之极,可厌之极。 然而,眼前这六个少女,却个个明眸皓齿,笑靥迎人,可爱之极,可亲之极! 骆独“哈哈”一笑,道:“沈姑娘,这艳香阵你看如何?”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你想将我带到天一宫去,那是做不到的。” 骆独道:“江湖上皆知沈姑娘在遇敌之际,有一死之决心——” 沈英魂道:“是啊,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要逼我?” 骆独又是一笑,道:“但在下却知道沈姑娘虽有决心,但聪慧如沈姑娘者,一定不会在未到紧要关头,便贸然就死的!” 沈英魂呆了半晌,不禁失声道:“你这人倒真会说话!”骆独只是一笑,并不回答。 他刚才的那一句话,恰好说中了沈英魂的心坎里。 沈英魂自己自然不甘心落在柴达木老魔的手中,但是要她一落入老魔手中,还未曾受到逼迫之际,便自自尽,她却也是不肯的,因为她以前迭遭凶险,后来皆能履险如夷,化凶为吉。 如果一遭险难,便自自尽的话,她已经死过不知多少次了! 骆独此际,如此说法,分明是说她一定会答应先到了天一宫再说的。 沈英魂心中,暗叹了一口气,道:“柴达木老魔呢?你说他也来了,如何不见他人?” 骆独道:“他正和魔教西宗在决战,这上下,怕已分出胜负来了,沈姑娘请随我来!” 他话一说完,身形飘荡,向前掠去。 而那六名粉红长衣少女,也随着向前走去,她们的阵形不变,仍是将沈英魂围在当中,沈英魂被逼得也只好向前掠出。 沈英魂心中暗忖,这六名少女,看来弱不禁风,自己或者可闯得出去的。 但是她又惦记着七星子的安危,心想,到看了天一宫和西宗魔教的决战之处再说。 她和骆独,以及那六名少女,飞快向前掠出,不一会,沈英魂便已发现,骆独掠出的方向,正是昨晚自己和七星子休息之处。 没有多久,便出了重重山峦,在还未看到什么之际,沈英魂便已经听得不绝于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和惊心动魄的呼叫之声,听来像是不知有多少人,一起在前面拚命格斗一样。 骆独的脚步加快,那六名少女,看来轻功的造诣也极高,衣袂飘飘,幽香阵阵,跟在后面。 沈英魂也真气运提,向前掠出。 片刻间,便转过了最后一个山角。 而在转过了那个山角之后,骆独便顿地站住。 那六名少女,也一起站定,沈英魂只觉得耳际惊心动魄的声音,突然大盛,连忙定睛向前看去,一看之下,她身子震了一震,呆若木鸡! 沈英魂的江湖阅历,在这时候来说,也已经不能算浅了。 而惊天动地的打斗,一流高手的交锋,她也曾看到过不少次。 然而,任何一次打斗,和眼前她所看到的场面来比,却还是如同小巫见大巫,不能相提并论。 在眼前的空地之上,除了倒卧在地上,在血泊之中呻吟惨叫的人不算之外,仍少说也有两三百人,正在拚命狠斗,刀光剑影,掌风掌力,纵横交错,往返盘炽,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难以形容,无以名状! 沈英魂呆了好一会,才看清正在激烈拚斗的,原来只是两方面。 一方面的人,全是穿着黑衣,蒙着头脸。 而另一方面,服色不一,都和黑衣人在动起手来。 沈英魂又立即看到,柴达木老魔,正和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在交手。 他们两人,身形盘舞飞跃,一拔便是三四丈高下,动作之猛烈,更是叹为观止! 沈英魂自然认得出,和柴达木老魔在动手的黑衣人,便是曾经跟踪自己,又为自己赶走了少林寺可真大师的那人。 骆独刚才既然说天一宫的人马,是在和魔教西宗决战,那么这人,自然是魔教西宗宗主白冠红了。 除了他之外,也的确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和柴达木老魔打一个旗鼓相当的。 而从整个形势来看,倒在地上,已经死伤的人,看来黑衣人和天一宫的人差不多,但是在动手的,倒是黑衣人少得多! 看来,魔教西宗,正在苦苦支撑。 骆独在沈英魂的身旁,一声长笑:“沈姑娘已请到了!” 他这里声音才发出,立即便有几个黑衣人,勉力逼开了对手,向沈英魂疾扑而至。 但是他们还未曾扑到,那六名少女,衣袖齐展,玉镯相撞,叮当有声,一阵异香过处,各人的衣袖之中,都有一股粉红色的薄雾,激射而出!有两个黑衣人首当其中,薄雾才一罩了上来,身子向后一仰,只闷哼了半声,便自咚地跌倒在地! 其余几个黑衣人,哪敢再来? 沈英魂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禁吃了一惊,暗忖原来这看来弱不禁风的六名少女,竟然如此厉害! 而就在此际,只听得柴达木老魔,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声来。 他那一啸声,高吭入云,悠悠不绝,也不知可以传出多么远。 啸声未毕,只见他身子,斜斜向上拔起,如同一头轻鸟一样,向外疾掠而出,白冠红的身子,也是向后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动手的双方,各自纷纷后退,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沈英魂此际,已经知道自己和七星子两人,一直弄不清他们身份的黑衣人,原来是魔教西宗人马。 同时她更知道,为什么白冠红等人之所以要鬼鬼祟祟,扮成黑衣人,一声不出,那当然是为了隐瞒身份,博得自己的好感!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又是阴恻恻地一声冷笑,道:“白冠红,如何?” 白冠红四面一看,只看自己这一方面,人数已远不如对方之多,自然,总坛之中,还有许多高手在,但是远水救不得近火,一时之间,哪里能一齐召来? 他怒极反笑,道:“好得很!” 柴达木老魔又道:“若是再打下去,只怕你魔教西宗精锐,皆要埋骨此处了!” 白冠红一声怪叫,道:“不妨一试!” 他一个“试”字才出口,身形陡地向前,点地疾滑而出。 而随着他身形如电滑出,手掌翻处,“轰”地一声,掌风也已横扫而出。 柴达木老魔高叫道:“来得好!” 身子向前反迎了上去,手掌一翻,也是掌风轰然,疾迎了上去! 这两人,全是方今武林之中,屈指可数的高手,而这一掌,又是人人可见,倾全力而发的一掌,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震耳欲聋的一下巨响,两人掌力交迸,手掌相交。 也就在刹那间,只见他们两人的立身之处,扬起了一团尘土! 那一大团尘土,高达丈许,宽也达七八尺,又浓密无比,将白冠红和柴达木老魔两人的身子,一齐遮住,令得人根本不知道在尘雾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大团尘雾,当然是由于他们两人掌力交迸,所激起来的,由此也可见两人的掌力之强,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那一大团尘雾,将他们两人的身形遮住,也只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 转眼之间,便已听得两人,各自一声长啸,一东一西,自那团尘雾之中,向外面疾掠了出来,显而易见,两人倾全力一拚掌,仍然是不分胜负! 白冠红一掠出之后,连连短啸,只见所有的黑衣人,身形乱转,将倒在地上,已死或已伤的黑衣人,一齐挟在肋下,或是负在肩上,向后退出,白冠红则朗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乔老魔,你只在天一宫等候我们拜访便了!” 柴达木老魔,原名“追魂令乔隐”,他的真名,知者甚少,但白冠红也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前辈,自然知道,所以才称他为“乔老魔”。 当下,只听得柴达木老魔一声长笑,道:“自当恭候大驾!” 白冠红在话一讲完之后,身子便向后退去。 是以,当柴达木老魔发话之际,他早已和其他黑衣人一样,掠得远了。 柴达木老魔“哈哈”大笑,手掌击了三下,停住了不动的众人,也纷纷扶伤抬死,而柴达木老魔,身形闪动,也向前掠来。 他一掠到,那六名少女,立即向后退去。 而骆独也是恭身而立,连大气也不敢出。 沈英魂??早已豁了出去,只等柴达木老魔一施胁迫,便自一死以拒。 但柴达木老魔却并不动手,只是在掠向前来之际,带起一阵劲风,立定在离沈英魂七八尺处,道:“上次将你救走的,是什么人?” 沈英魂一听得柴达木老魔千不问,万不问,偏偏问起这一点来,心知柴达木老魔对于救走自己的人,又恨又心服。 沈英魂自然不会将胡人龙的名字讲出来的。 因为,她心中虽然还决定不下,对胡人龙应该憎,还是应该爱,但是她心底深处,对胡人龙却已有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且,无论如何,胡人龙总是救过她的,她总不成将胡人龙的名字讲了出来,令得胡人龙惹上了极大的麻烦! 因此,她只是冷冷地道:“我凭什么要讲给你听?” 柴达木老魔目射异光,望得沈英魂遍体生寒,只听得他一声冷笑,道:“好,如今你又落在我手中,还有何话可说?” 沈英魂昂起了头,道:“我还有何话可说?” 柴达木老魔面色一沉,道:“我倒可以答应你派人去通知上次救你那人,看看他可以有什么办法,再将你在我手中救出去!” 沈英魂一听得柴达木老魔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好一阵茫然! 她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不用了,他早知我又会落在你的手中的了。” 柴达木老魔眼中凶光闪闪,道:“他可还会来救你?” 沈英魂黯然道:“他救了我几次,什么好处也没有,还给我骂了一顿,只怕他不会来了。” 柴达木老魔突然厉声道:“他究竟是谁?” 看来,柴达木老魔绝不甘心于上次的失败,一定要将胡人龙的名字,逼问出来。 而那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又含有无上的权威。 沈英魂心头一震间,“胡人龙”三字,几乎已要脱口而出。 但是刹那之间,她却道:“我不说。” 柴达木老魔“哈哈”一笑,道:“这件事不说,也不要紧,但是到了天一宫之后,若是我再问你其他的话,你要是不肯说时,嘿嘿……” 他那两声冷笑,实是令人毛骨悚然! 沈英魂一咬牙,道:“那你不必多费周章了,我根本不会说的。” 柴达木老魔“哈哈”大笑,道:“天一宫中,有一些东西,给你一看,你便会说了!” 沈英魂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冷笑一声,不去理他。 这时候,刚才激战的场所,虽然还有许多断肢残体,但是死伤的人,却全被扶走了,只是在一件晶光闪闪的异形兵刃之旁,还躺着一个身形长大的人。 沈英魂一看到那件兵刃,心中便怦怦乱跳! 因为她一眼便已认出,那正是七星子仗以成名的利刃七星剑! 那么,不问可知,躺在七星剑之旁的,一定是大侠七星子了! 看七星子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神气,一定是凶多吉少,沈英魂一呆之后,不禁悲从心来,泪如泉涌,叫道:“吴伯伯!”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扑出! 然而,她才扑出了三四尺,便觉得身后,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将她的身子,硬生生地吸住。 沈英魂回头一看,只见柴达木老魔五指如钩,正向自己,凌空抓来! 沈英魂大声道:“到天一宫去不要紧,但是你也让我看看吴伯伯伤势如何?” 柴达木老魔不出声,只是手一松,沈英魂身不由主,向前跌到了七星子的身旁,她连忙俯身下去,叫道:“吴伯伯!” 一面叫,一面泪水又已疾涌而出。 只见七星子的身子,缓缓动了一下,伸手在地上,似是在摸索着什么。 沈英魂忙将七星剑塞在他的手中,这才见他转过头来。 只见他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双眼,却仍十分有神,向沈英魂望了一眼,以极低的声音,道:“我诈作伤重而死,你快伤心嚎哭,由我在此,以后再谋相会之法!” 刚才,沈英魂心中伤心,确是泪如泉涌,此际,她知道七星子的伤势并不妨事,反倒哭不出来了,只是大声嚎叫起来。七星子双眼微闭,屏住了气息,当真像死了一样。 沈英魂一面假哭,一面站了起来,向柴达木老魔扑了过去。 她当然未曾扑到,便被柴达木老魔一扬衣袖,发出了一股大力,将她的去势止住。 紧接着,那六名少女,又已围了上来。 骆独四下奔掠,发号施令,天一宫中人,分成五队,向前驰去,片刻间,只剩下六名少女、骆独,和柴达木老魔、沈英魂这几个人了。 骆独恭身道:“白冠红受此挫折,必不肯干休,我们一路之上,还宜小心。” 柴达木老魔道:“放心,我早已想好,我们所走的路么,白冠红做梦也想不到,我们绕过大雪山,再回青海去!” 骆独望了望沈英魂,“哈哈”一笑,道:“其实,如果沈姑娘肯的话,我们就此一直向西去,又有何不可?” 沈英魂只怕在这里多耽搁,会被柴达木老魔,发现七星子不是真死。 因此她忙道:“向西去就向西去。” 柴达木老魔道:“当真的么?敢问你目的地何在?” 沈英魂道:“过千里沙漠,然后再择行止。” 柴达木老魔道:“再好没有,咱们走!” 他衣袖一拂,一股劲风,人已飘出了了五六丈去,骆独和六名少女,围住了沈英魂,追了上去。 他们一行数人,一口气,便驰出了七八里。 沈英魂心中知道这上下时间,七星子一定早已走了,是以她身形一凝,停了下来。 她身形一凝,那围在她身旁的六名少女,也停了下来。 骆独也立即站住,道;“沈姑娘,你为何不走了?” 沈英魂冷冷地道:“我爱走便走,爱停便停,你管得着我么?” 骆独面色一变,道:“这是什么话?” 沈英魂尚未曾再出声间,向前疾掠而出的柴达木老魔,又旋风也似地掠了回来。 沈英魂只觉得劲风扑面,柴达木老魔,倒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沈英魂昂然而立,柴达木老魔冷笑一声,道:“可是改变主意了么?” 沈英魂道:“沙漠炎炎,我不想走了。” 柴达木老魔“桀桀”怪笑起来,道:“那再好也没有,咱们仍照原来的计划,到天一宫去!” 沈英魂心中知道,要在柴达木老魔手下逃出,以自己的武功而论,几乎是没有可能之事! 看来,除非是中途之中,还有什么事发生,要不然,是非和他到天一宫去不可了。 到了天一宫后,又会有什么希望呢? 沈英魂此际,心情黯淡,尤甚于被金副宗主押往魔教总坛之际。 因为,就算身困魔教总坛之中,总还可以有机会逃出来的。 而天一宫,则在百里浮沙之中,如果不是深谙通道,一步踏差,便自陷身在浮沙之中,难以拔起,终至于没顶! 所以说,一到了天一宫,就算柴达木老魔根本不派人监视,想要出来,也是绝无可能之事! 当下,她心绪不宁,一言不发,柴达木老魔一招手,一行便立即改了方向。 沈英魂被人簇拥着,想要不走,也是不行。 一路上,都是由柴达木老魔在最前面。 本来,柴达木老魔最讲究排场,一出动之际,吹乐奏琴,要有许多人为他开路才行。但这时候,他知道沈英魂在自己手中,一定会引来大帮强敌。 所以便不再讲究排场,只是小心戒备。 一连行了七八天,竟没有遇上一人。 柴达木老魔面上大有得色,而沈英魂也已看出,绕过了大雪山之后,眼前的景物,已起了变化,以和前所见,大不相同。 沈英魂心知,自己只怕已到了青海境内。 那也就是说,离天一宫已然不远了。 再向前去,一连四天,都几乎是在寸草不生的平地之上赶路,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四五里之后的情形,连树都不见一株。 然后,便经过了许多起伏的岭,突然出现了许多大小的湖泊。 这时,沈英魂落在柴达木老魔的手中,已近二十天了,在穿过了那一片湖沿地带,只有眼前又是一片平原。 那一片平原,乍一看,和以前所经过的那片平原.像是差不多,但是仔细一看,却可以看出不同之处。而且越看,越是令人心中生寒,因为眼前这一片灰扑扑的平原,望去无边无涯,但是,在平原之上,不要说是动物,竟连青草也没有一根! 那么大的一大片土地之上,充满了死气! 柴达木老魔一来到了那片平原的边上,便“哈哈”大笑起来。 骆独也跟着大笑,道:“好,谁也不能再有本领来抢夺沈姑娘了!” 沈英魂一听此言,心中便自一惊,忙道:“这里就是百里浮沙?” 骆独点了点头,道:“正是,百里浮沙,天一宫便在浮沙正中,你极目望去,可见远处有一点金光闪耀,那便是天一宫之顶了。” 其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就着西斜的阳光,沈英魂极目向前望去,果然看到,在老远老远,约莫四五十里开外,有一点极其耀目的金光。 沈英魂心中暗忖,隔得那么远,便可以看到天一宫的顶尖,那么,天一宫建筑之宏伟,也是可想而知了。 她呆了半晌,并不出声。 第三十三章 沦困浮沙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哈哈”大笑,沿着浮沙的边上,向前掠出了七八丈,突然站住回过头来,望住了沈英魂,冷冷地道:“你只要肯听我话,一生受用不尽,比你跟着七星子东游西荡,要好得多。” “如今,已到了浮沙边上,等一会,进了浮沙,你可得要步步小心,若是沉身沙底,却是自误!” 沈英魂仍是一声不出,柴达木老魔话一讲完,飞身而起,掠出了六七尺,又沉身而下,在一浮沙上一点,令得浮沙之上,留下了一个脚印,便又向掠出,骆独忙来道:“沈姑娘快跟上去,脚印一消失,便不能走了!” 沈英魂身形展动,向前掠出,在那个脚印上一点足,身形再向前掠出,所过之处,都是在柴达木老魔曾经留下脚印的地方,回身看去,那六名少女,面色十分严重,跟在自己的后面。 而走在最后面的,则是骆独。 一路之上,没有一个人,敢于说一句话的,唯恐一说话便分了神。 沈英魂自一开始之际,也的确为“百里浮沙”四字,吓得不敢乱走,但是走出了四五里,她看柴达木老魔的身形,随意越伏,虽然倏东倏西,令人难以捉摸,但是看来,浮沙之上,一点记号也没有,何以他每次落足,都不致于跌下浮沙去? 莫非那百里浮沙,根本阻不住人,只不过是柴达木老魔虚词吓人而已? 沈英魂一面想,一面又跟着柴达木老魔的脚印,向前掠出了三四丈。 她越想越觉得,所谓“百里浮沙”,其实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因此,在柴达木老魔向前掠出之际,她突然身子一侧,向相反的方向,跃了出去! 她这里才一掠出,便听得身后的骆独,发出了一声惊呼! 同时,只见柴达木老魔倏地转过头来,厉声道:“快提气上升,不可沾到浮沙。” 沈英魂心中,还在不信,但柴达木老魔话才出口,只见他,身如怪鸟,已经电也似疾,向前掠了过来! 沈英魂刚才的那一掠,本就掠高了六七尺高下,当柴达木老魔向她掠来之际,她已下没了三四尺,眼看双足,已要沾到浮沙了! 但也就在此际,柴达木老魔已经凌空掠到了她身边,衣袖疾展,一股大力,将沈英魂的身子,平空托高了七八尺。 在沈英魂的身子,向上升去之际,柴达木老魔一提真气,身子竟也跟着向上升起! 他这一升,也升高了七八尺左右,一伸手,五指如钩,已经紧紧地抓住了沈英魂的腰际。 沈英魂本来还想挣扎,但腰际软穴一被柴达木老魔抓住,却是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柴达木老魔大拇指一用力,封住了沈英魂的“带脉穴”,顺手一挥,将沈英魂挥得向下,直飞了出去,喝道:“骆总领接住了!” 骆独一声答应,眼看着沈英魂向他,平平飞了过来,连忙双手一伸将她接住! 沈英魂穴道被封,由得人抛来抛去,一动也不能动,只得定睛去看柴达木老魔。只见柴达木老魔,在将沈英魂抛出之后,身子便开始向下没来,等到离浮沙只有尺许光景之际,才听得他一声长啸,双臂猛地一振,“呼呼”两声,两股劲风过处,浮沙之上,现了两个激转不已的漩涡,沙粒四溅,而他人又提高了四尺! 他在向沈英魂扑出之后,这一次,已是第二次提高身子了。 人在半空,身形下沉,乃是必然的事,而柴达木老魔,竟能在身子下沉之际,接连两次,硬生生地向上再拔了起来,这份轻功之高,实是惊世骇俗之极了! 他第二次跃起了四尺之后,身子一横,向前斜斜射出,越向前来,身子便越是贴近浮沙,眼看他整个人,都要落在浮沙之上,突然又见他身子一展,便已在浮沙之上站定。 沈英魂看出,柴达木老魔如今落足之处,正是他刚才掠起之前的落足之所! 沈英魂一看明白了这一点,才知道在外人看来,一片平沙,可能一点记号也没有,但是柴达木老魔心中,却是有数的。 也就是说,刚才自己以为浮沙并不足惧,乃是极大的错误! 直到柴达木老魔站定后,众人才一起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手掌连击了三下,那六名少女,双臂振动,—齐将她们身上所穿粉红色的外衣脱了下来,向外抛去。 六件长衣,飘飘荡荡有的向外飘出了七八尺,有的只向外飘出了四五尺,一齐落在浮沙之上。 沈英魂本来还不知道柴达木老魔的用意何在。 直到那六件长衣,一齐落到了浮沙之上,她才猛地一惊! 只见那六件长衣,一到浮沙的上面,像是浮沙底下有着一股极大的吸力一样,衣服竟慢慢地向下沉了下去。 前后还不到盏茶时,六件长衣,已然踪影也不见了! 而从浮沙的面上看来,却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试想,那六件长衣,乃是丝绢所制的,轻盈之极,但落在浮沙之上,也为浮沙吞没,如果是一个人落了下去,那简直只是转眼之间的事! 沈英魂想起刚才,还以为那百里浮沙,只不过是柴达木老魔欺人之谈,差点儿便在这里没了顶一事,不禁骇然之极! 她虽然穴道被封,身子不能运动,但是却可以开口讲话,失声“啊”地一下,叫了出来。 骆独道:“沈姑娘,百里浮沙,鹅毛不浮,你怎可以身去试?” 沈英魂只感到手心潮腻腻地,全是冷汗,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观看。 她只觉得骆独的身子,又开始向前掠去。 骆独的相貌身形,看来毫不起眼,但此际虽然带了一个人,步法却仍然轻盈灵便之极,可见得他本身武功极高。 而且,柴达木老魔什么人都不带,只带骆独一人,再加上骆独身为天一宫内,一十三阵的总领,自然武功有过人之处,只不过深藏不露而已。 沈英魂闭着眼睛,只是胡思乱想,过了不多久她猛地想起一伴事来! 她想起了胡人龙,也想起了天南二邪,更想起天南二邪中,张独言化了数十年光阴,所掘通的那一条地道! 那条地道,是从苏木堡,直通向天一宫中的! 而且,张独言已经将之掘通,原来在天一宫中的范无垢,得以脱身,便是证明! 沈英魂一想及此,心头的高兴,实在是难以言喻。 这条地道,张独言在进行的时候,保持着极度的秘密。 而且可以断言,如今知道在苏木堡至天一宫之间,地底下有着那么一条地道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胡人龙,天南二邪和自己四人! 如果到了天一宫,自己可以自由行动的话,实是不难找到那条地道的入口处,从此逃走! 而且,这条地道还在,胡人龙又一定会知道自己已落入了柴达木老魔的手中,他会不会冒险偷进天一宫来,救自己出去呢? 沈英魂想到了这一地步,芳心更是如同小鹿乱撞一样! 她心中暗暗地下着决定,如果胡人龙真的能冒着那么大险,来到天一宫救她的话,那么,她便要设法,体谅胡人龙的苦衷,和他做一个朋友。 沈英魂心中对这个决定,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因为,胡人龙若是和自己真成为朋友的话,那么,他或许会对自己开诚布公讲明他身世来历的! 等他向自己讲明了身世来历,他身份之谜揭开了之后,自己和他的感情,自然可以更增进一步了。 沈英魂越想越远,不由自主,面红耳赤起来。 也就在此际,她觉出骆独的身子,猛地一震,像自是已停了下来。 沈英魂连忙停止了遐思,暗骂自己荒唐,睁开了眼睛来。 她一睁开眼,便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奇景,的确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只见四五十级白玉石阶,上面竖着一个老大的牌坊,牌坊之上,老大三个大字,正是“天一宫”三字。 两旁柱上,还有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天外有天此处便是天外天”,下联是“人上有人那边就有人上人”,口气高负到了极点。 从那牌坊起,乃是一条丈许来宽,全铺上红毡的道路,此际,在道路之旁,正各站着十七八个少男少女,在奏着乐器。 而那条道路,则是通向一所宏伟已极的宫殿去的。 那宫殿的式样,和中原的宏伟建筑相较,绝不逊色,而最高的一幅屋顶,在月光下看来,金光灿烂,竟像是一整块纯金一样,益增华丽,令得整座宫殿,数百幢房屋,更显得气象万千! 柴达木老魔闪身上了玉阶,便有人推过了车来。 柴达木老魔,大模大样地坐了上去。 那六名少女,在一上了玉阶之后,各自躬身,向骆独行了一礼,身形飘飘,便向旁走了开去。骆独挟着沈英魂,仍跟在柴达木老魔的身后,不一会,便已到了宫殿的大门口。 只见门口所蹲的两双大石狮,足有丈许高下,雕琢之生动,当真可以当得起“鬼斧神工”四字,生猛到了极点。 大门之际,早已洞开,门内乃是一个石坪,在石坪之内,才是一间和大殿也似的厅堂,看进去,早已有不少人站在大厅之内。 沈英魂被骆独挟着,跟在柴达木老魔的车子后面,进入了大厅,沈英魂游目四顾,只见站立在大厅中的人,有的是见过的,例如有一个灰渗渗的怪人在,那六名少女中也有一个在,而那一堆,共有一十三人,看来是一十三阵为首的人。 另外还有许多人,或五个一起,或七八个站在一处,沈英魂也不知道是什么作用。 大厅之上,算来共有四十余人之众。 但是,都静到了连呼吸之声都没有,人人都屏住了气息,连一枚针跌到了地上,都可以听得出来。 柴达木老魔的车子,被推到了一张老大的白玉交椅之前,柴达木老魔身子一俯一转间,已由车上,转到了那张白玉交椅之上,坐了下来。 那两个推车的小童,立即推着车子,退了出去。 骆独仍挟着沈英魂,在白玉交椅之旁站定。 只见柴达木老魔,锐利已极的目光,在大厅中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人人皆是兢兢业业,一动都不敢动。 柴达木老魔迅即扫了一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总算还好,损失不多。” 骆独忙道:“魔教西宗却元气大伤了。” 柴达木老魔面色一沉,道:“你别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这次,我们还是占了白冠红未曾将魔教西宗全部力量一齐派出的便宜,而且,白冠红此人,有鬼神莫测之能,切不可大意!” 骆独却躬身道:“是……是……” 沈英魂心知,本来在这样的场合下,聚集在大厅中的人,一定比现在还要多。 然而,就以眼前在大厅中的这些人来说,也已经都是精光内蕴,武功非凡的人物,再加上百里浮沙,几乎是无人能渡的天险,难怪武林中一提起“天一宫”三字,就莫不忌惮几分了。 但是白冠红在临走时,却曾扬言,要来天一宫生事,他是一教之主,自然不能说了话不算,却不知他准备如何来法? 沈英魂正在想着,柴达木老魔一伸手,已将沈英魂抓了过来。 紧接着,向前一送,沈英魂的身子,便平平向前飞出。 沈英魂的身子,一向前飞出,???立即觉出,穴道已被解了开来,但是她身子却仍是不由自主,被柴达木老魔所发的大力,涌得向前飞出,直到了一张椅子之上,再向下落来,恰好坐在椅上! 沈英魂才一坐定,立即又立了起来。 只听得骆独沉声道:“沈姑娘请坐!” 沈英魂心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自己如果盲目反抗,实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用! 因此,她“哼”地一声冷笑,又坐了下来。 柴达木老魔,衣袖向外,平平扬起,发出了“刷”地一声,大厅上众人,这才一起,坐了下来。 柴达木老魔沉声道:“天一宫虽有百里浮沙,作为屏障,但是白冠红机智百出,各人还要各按职守小心预防,不可大意,这几日,可有反常之事么?” 只见一个黄衣妇人站了起来道:“天南二邪之一,范无垢突然不见。” 柴达木老魔道:“已有几天了?” 那妇人道:“将近一个月了。” 柴达木老魔双眉微蹙,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 沈英魂在听得有人提起范无垢失踪之际,心头便已怦怦乱跳。 因为她唯恐已有人发现了那地道,那么她便再没有离开这里的希望了。 所以,当柴达木老魔问到这一点时,她心中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那黄衣妇人摇了摇头,道:“没有。” 柴达木老魔又道:“范无垢在失踪前,可有人见过她么?” 那黄衣妇人道:“没有。” 柴达木老魔道:“如此说来,多半是葬身在浮沙之中了!” 他一面说,一面便拂袖而起,所有人,除了沈英魂之外,也都一起站了起来。柴达木老魔道:“骆总领,你带沈英魂到处看看,再来见我。” 骆独应声道:“是!” 柴达木老魔背负双手,由边门向内,踱了进去,他一进去,众人才一起松了一口气鱼贯而出,转眼之间,大厅之中,便只剩下骆独和沈英魂两人。 骆独来到了沈英魂之前,道:“沈姑娘请跟我来。” 沈英魂本也想看一看“天一宫”内的情形,顺便寻找张独言所掘的那条地道,究竟通向何处。 她一声不出,便跟着骆独走出了大厅。一出大厅,只见老大的一块空地,假山流水,芳草如茵,鹿奔鹤舞,宛若仙境。 沈英魂这才知道,原来天一宫并不是造在浮沙之上,而是造在浮沙中的一块陆地之上的。 所有高高矮矮的房屋,或自成院落,或连绵伸展,看起来,不下数百幢之多。 骆独却并不带沈英魂去看那些房屋,只是带着她,穿过了那片空地,只见前面,乃是一排十分浓密的杉木。走过了那排杉木,也是空地,但是却光秃秃的,只有三个以石块砌成,正方形高起约有两丈来高的物事,成鼎足而立。 沈英魂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看了几眼,问道:“老魔叫你带我到处看看,何以你带我来这里,不到别处去?” 骆独一笑,道:“沈姑娘,他的意思,我再明白也没有了,你跟我来!”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这样石块砌成的物事之前。 沈英魂才看出,那三幢只不过是式样十分奇特的石屋而已,每一幢,都有一扇老大的石门。 骆独站定之后,道:“沈姑娘,等一会你看到什么事时,不必害怕,因为这种事,只要你自己识趣,是不会临到你身上来的!” 沈英魂一听得骆独如此说法,心中便是生出了一股寒意。 因为她知道,骆独和柴达木老魔要自己看的,一定是极其残忍,极其可怕的事! 而柴达木老魔也一定以为,在自己看到了这些可怕的事后,便会屈服,而将心中的秘密,对他讲出来了! 当下,她咬了咬牙,道:“我又不是小孩,害怕什么?”骆独“嘿嘿”冷笑两声,道:“沈姑娘若是不存心与魔主为难,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了。” 沈英魂听出骆独每一句话,都是威胁自己,她只是冷笑不语,只见骆独双手按在那石屋的门上用力向前一推,轧轧连声处,那门便被推了开来。 那石屋并没有窗子,在沈英魂的想像之中,一定以为推了开来,里面黑暗无比。 但是,却出于沈英魂的意料之外,门才推开里面却是灯火通明。 只见屋内,除了几张椅子之外,什么陈设也没有。 沈英魂站在门口,向内看时,见只有一张椅子之上,有一个人坐着,那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色灰败,身子正在发抖,像是有什么极其可怖的事,将要降临到他的身上一样。 而在那人的背后,另有一个凶神恶煞也似的汉子站着,抓住了那人的“肩井穴”。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人了。 沈英魂不禁看得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看?” 骆独面带奸笑,道:“沈姑娘只要走进两步,便可知究竟了。” 沈英魂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向前踏出了两步。 才一进屋内,只见骆独手掌连发,掌风轰轰,七八掌过处,屋中的所有灯火,已全被他的掌风摧熄,而屋中也现出了十分奇特的现象来。 灯火齐熄之后,室内并不是黑暗无光,而另有一种绿幽幽,阴森森的光芒,自地下向上射来。 沈英魂连忙低头,向地上看去。 只见在屋中心的地上,嵌着四尺方圆,老大的一块水晶片,那片水晶,天然浑成,晶莹澄澈,看起来就像是根本没有东西一样,极度透明。 透过那块水晶片,可以看到这间屋子下面,还有一个地下室。 而那种阴惨惨的光芒,也正是由地下室下面所透上来的。 沈英魂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便不禁一凛,她又走前两步,来到那水晶片的旁边,向下看去。 一看之下,她全身都不禁起了一阵极其异样的感觉! 只见那地下室和上面的屋子,一样大小,但是深却有五丈上下。 在地下室的四壁之中,镶满了发出绿光的片状物,照得整间地下室,全在那阴森的光芒之下。 在地下室的地上,可以看到,有十几具白骨,那分明是人的骸骨,在绿森森的光芒之下,更使人觉得十分可怖。 但是真正令人毛发直竖的,却还不是那几具白骨,而是爬在白骨之上,和一簇一簇散布在地下室的每一角落,在蠕蠕爬行的乌蚁! 那许多乌蚁,虽然每一只的身子极小,但是千千万万在一起,却令人一看,便感到背脊发痒,身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沈英魂连忙后退一步,喘了两口气,向骆独望了过去。 骆独奸笑不已,道:“这一个刑罚,叫着“乌蚁噬体”,凡是有忤魔主之意的,都有可能被掷入这个地下室之中!” 沈英魂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她实是难以想像,当一个人,被抛下了那满是乌蚁的地下室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骆独一面奸笑,一面向坐在椅上,面色灰败的那人,指了一指,道:“这人便是忤逆了魔主之意的,本来,他行刑之时还未到,但是为了方便沈姑娘观看,特将他提前行刑!” 沈英魂像是在恶梦之中呼叫一样,尖声叫了起来,道:“我不要看!” 骆独道:“沈姑娘,你看看乌蚁噬体,死的人在死前,要经受什么样的痛苦,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沈英魂一个转身,便向外冲了出去,然而,当她在骆独身边经过之际,突然听得“嗤”地一声,一股指风,向腰际袭了过来。 沈英魂连忙想扭身以避时,却已缓慢了一步,腰际一麻,步法一慢,而骆独则早已身形闪动,拦到了她的面前! 只见他仍是奸笑不已,道:“沈姑娘可是害怕了么?” 沈英魂心知骆独的武功比自己高出许多,自己要想不看那人死前的惨状,也是在所不能的了。她挺了挺胸,硬着头皮道:“我怕什么?” 骆独道:“那又何必走呢?” 沈英魂答不上来,只是“哼”地一声。 骆独一伸手,向那凶恶汉子道:“将他抛下去!” 那即将受惨刑的人,像是自知希望已经断绝,立即哀号起来。 那人号叫声之惊心动魄,实是令人发指,沈英魂想要紧紧地捂住耳朵,不去听他,但是双手却已被骆独一齐抓住。 只听得骆独冷冷地道;“朋友,本来你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来到天一宫,若是肯听命行事,醇酒妇人,一生受用不尽,但是你却偏要送命,到如今,后悔已迟了!” 他话一讲完,一声叱喝,那凶神恶煞也似的汉子,连忙将那人提了起来,来到了水晶片之旁,右足用力一顿,“拍”地一声,水晶片弹了起来,手一松,那人惨叫了一声,便向下落了下去。 而那人才一落下,水晶片便立即合上。 沈英魂要不看,但是颈后一股大力传来,令得她头部,不由自主,向水晶片转去,而两眼竟也睁得老大,无法闭上! 沈英魂知道那是自己穴道已然受制之故,如今是想不看也不行了。 只见那人的身手,竟是极高,一落下了地下室之后,身形一飘,便稳稳地落地在上。 才一沾地,身形立即又向上,疾拔而起。 那一拔起,足足有两三丈高下,他起落之间,快捷之极,但是在绿丝丝的光芒之下,沈英魂却看得十分分明,那人的双足之上,已经爬满了乌蚁! 只见那人在半空之中,翻了一个身,双手在足部,乱拍乱打,虽然给他拍死了不少乌蚁,然而他的身子,却又向下落去。 那一落下之后,他又立即弹了起来。然而在一起一落之间,他身上爬着的乌蚁更多了! 看来乌蚁已开始在噬嚼他的身子,那人面部肌肉抽搐,现出令人难以卒睹的痛苦神情! 那人每一落地,立即跳了起来,同时,双手也在身上,乱拍乱打,惨叫之声,不断传了上来,但是越到后来,跃起的高度便越低,最后,只是在地上挺转打滚,大声惨叫。而他的身上,也密密麻麻,爬满了乌蚁! 沈英魂看到此际,身上不由自主,发起痒来,像是她的身上,也爬满了那种乌蚁一样,她实是再难看下去,喘着气,道:“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第三十四章 巧言骗魔 骆独冷笑道:“看够了么?” 沈英魂道:“谁想出那么惨毒的法子来的,那人一定不得好死!” 骆独的面色一变,道:“沈姑娘,你讲话如果再这样不小心的话,那不得好死的是你,而不是我了!” 沈英魂厉声道:“你,这是你想出来的?” 骆独一笑,道:“不敢,天一宫共有三大酷刑,你现在所看的,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死得最痛快的一种!” 沈英魂被骆独定住了穴道,眼睛一直望住了那在地室之底,惨号呻吟,受着万蚁噬体之苦的那人,听得骆独说这种死法,还不算是最痛苦,她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骆独道:“沈姑娘既然来了,其余两种酷刑,却是不可不看!” 沈英魂心中的寒意,越来越甚! 她绝不是胆小的人,但是那样残酷的事,叫她接二连三地旁观,她却也难以忍受! 当下,她一听得骆独如此说法,忙道:“我……不要看了!” 骆独道:“你不要看也行,可是现在,就要去晋谒老魔!” 沈英魂叹了几口气,心想骆独要自己去见柴达木老魔,当然是以为自己看到了“乌蚁噬体”这一幕后,已经心惊胆战,对于柴达木老魔,再也不敢违抗之故。 当然,自己拚着一死,也不能将心中的秘密,向柴达木老魔讲出来的。 在见了柴达木老魔之后,自己的命运如何,也可以决定了。但无论如何,总比再由骆独带着,去观看其余两种酷刑好得多。 所以她连忙道:“是!是!你快带我去见他!” 骆独阴恻恻地一笑道:“沈姑娘,你主意可得打定了,若是见了老魔,仍然犹豫不决,我再带你出来时,可不是观看酷刑,而且以身试法了!” 沈英魂吸了一口气,道:“是了,你何必多说!” 骆独“哈哈”一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得意之情,道:“咱们是先小人后君子!” 沈英魂道:“那你先解了我的穴道再说。” 骆独答应了一声,沈英魂觉出腰际、脑后,分别一麻,身子已可活动,沈英魂第一件事,便是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而事实上沈英魂即使闭上了眼睛,她仍是没有法子不听那人的惨叫声,从惨叫声越来越低微这一点看来,那人在经过了极度的痛苦之后,已将要成为地室中的一副新白骨了! 骆独看着沈英魂惨白的面色,现出了得意的笑容,道:“沈姑娘且跟我来!” 沈英魂连忙一个转身,跟在他的后面,出了那间石屋,直到阳光晒到了身上,才有重又回到了人间的感觉! 骆独在一路上,不断发出奸笑声,沈英魂一声不出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沈英魂心念电转,在设想着逃脱的可能性。 然而,骆独虽然是走在她的前面,却像是背后长眼睛一样,沈英魂慢,他的脚走也自然会慢了下来。 沈英魂早已知道他的武功十分高,看来,若想逃走,只是自讨苦吃! 不一会,已经自一个月洞门处,进了一幢极大的屋子,连门共有三条长长的走廊,向三个方向通出,正中一条,地上铺的全是白色的大理石,左、右两条,则铺着暗红色碎石。 骆独向正中一条走廊走去,没有多久,便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沈英魂只听得自那扇门中,传来一阵阵悦耳动听的音乐之声。 骆独清了清喉咙,道;“沈姑娘来了。” 门内丝竹之声,陡地止住,接着,便是柴达木老魔的声音,道:“进来!” 骆独伸手推门,门应手而开,沈英魂向内望去,只见里面那间约有两丈见方,翠玉为地,白玉为柱,华丽到了极点。 正中一张软椅之上,坐着柴达木老魔。 老魔已经换上了便服,看来十分雍容,像是王公富豪一样。 老魔左右,各有一名年轻貌美的歌姬,在为老魔斟酒。 另有一队少女,手中各持乐器,木然而立。 老魔一见到沈英魂,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手掌互击了一下。 室中所有的少女,立即低着头,一起退了出去。 柴达木老魔又向骆独望了一眼,道:“三大酷刑,你已带她看过了么?” 骆独躬身道:“只看了‘乌蚁噬体’一种,沈姑娘便要来见你了!” 柴达木老魔的面上,现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道:“好,你也出去吧!” 骆独面上,仍有不愿之色,而且他身子站着不动,显然他是想柴达木老魔收回成命,好让他也听一听沈英魂所说的秘密。 然而,就在骆独听命稍慢的那一瞬间,柴达木老魔的面色,陡地一沉,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令人毛发悚然的冷笑! 骆独一听得那声冷笑,面上的神色,便为之陡地一变! 柴达木老魔冷冷道:“还要我说第二遍么?” 骆独倒抽一口冷气,忙道:“是!是!是!” 他一口气连说了三个“是”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沈英魂看了骆独的这种形,心中不禁更是吃惊! 因为骆独乃是天一宫一十三阵的总领阵,地位自然极高,但是他见了柴达木老魔,兀自一点也不敢违抗。 由此可知,柴达木老魔在天一宫中,的确是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如今,他自然要向自己询问这个秘密了,不知应该怎样回答他才好? 沈英魂正在想着,已听得柴达木老魔冷冷在道:“沈姑娘请坐!” 沈英魂猛地抬起头来,只见柴达木老魔老魔仍坐在椅上,但手臂却向旁一挥,一股柔劲,随之发出,只见在他右边,七八尺外处的一张椅子,为那股柔劲所带:“刷”地一声,在地上滑过,恰好来到沈英魂的身边,停了下来。 沈英魂心中暗忖,事已至此,害怕也是无用,不如坐了下来再说。因此,她也不客气,就坐了下来。 柴达木老魔冷电也似的眼光,在沈英魂的身上,扫了一扫,道:“明人前面,不说暗话,沈姑娘自然知道我要问你什么了?” 沈英魂虽然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但是,她仍然不敢和柴达木老魔的目光相接触,只是偏头望着他处,道:“自然知道。” 柴达木老魔:“好极,那么,你到何处去,到了目的地之后,又会有什么发现,详详细细地向我一说!” 柴达木老魔本就极其自负,唯我独尊,再加上此际是在天一宫中,他更是绝无忌惮,所以开门见山,便向沈英魂问起了这两个问题来。 沈英魂吸了一口气,却半晌不出声。 柴达木老魔等了半晌,听不到沈英魂的回答,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想说么?” 他一面说,一面双掌作了一个互击之势。 沈英魂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她自然知道,自己如果一说不愿意讲,那么,柴达木老魔双掌互击,使有人会将自己带出去了。 带了出去之后,会遭到什么样的结果,沈英魂实是不敢想像! 她感到自己的心头,怦怦地跳着,同时,手心也在微微地出着冷汗。她又迟疑了极短的时间,才叹了一口气,道,“看来那不说也不行了。” 柴达木老魔一笑,道:“你不妨自己想想。” 沈英魂道:“我因为身怀这个秘密,以致于家破人亡,离开了家乡之后,连一刻的安宁都未曾有过,你在天一宫中,何等尊荣自在,何苦还要惹事上身,弄得难以安宁?” 柴达木老魔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和我怎能相比?秘密在你心中,你便走投无路。但如果秘密在我心中,谁敢与我为难?” 沈英魂呆了一呆,又道:“这秘密只许一人知道,若是我说出来了,你岂不是一样要杀我灭口?” 柴达木老魔道:“那你放心,你将秘密向我说出之后,便是天一宫中贵客,我离宫而去之日,你便是天一宫主人,待我回来之后,秘密已为我所得,你便可自在离去了。若是你不愿离去,也尽可在此长住!” 沈英魂知道,柴达木老魔虽是邪派中人,但是他在武林中已经有了那么好地位,自然是言出必践,不会说了不算的! 沈英魂在那瞬间,真的想将自己心中秘密,一股脑儿地讲给柴达木老魔听! 她而且知道,只要自己将心中的秘密,全都和柴达木老魔说了,并且不再西行,那么,本来所有追踪她的人,便会变成群起和柴达木老魔为难,她便不会再受人注意,可以平平静静地练武功,过日子了。 然而,当她一想及这一点的时候,她耳际立即又响起了父亲临死前的声音来。 她父亲像是知道她在经历了重重的困难之后,会起放弃那项秘密的念头一样,特地吩咐她,这是唯一的遗命,绝不能违背! 沈英魂的心中,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她怎能违背父母的遗命呢? 她心念电转,道:“那么,我难道没有另外的代价了么? 柴达木老魔“呵呵”大笑起来,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但是也可以知道,那地方极其遥远,是不是?” 沈英魂道:“是!” 柴达木老魔道:“那么,我离开天一宫,也必然有一段十分长的时间,在这一段时间中,你便是天一宫的主人!” 沈英魂道:“那我又有什么好处?” 柴达木老魔道:“天一宫中,各门各派的高手都有,你若是尽力练武,命他们授你武功,只怕不到一年,便可身兼数家之长了。” 沈英魂心中,又不禁一动,但是她仍然摇头道:“在天一宫中的人,武功若是高的,未必会为你所制,叫我取法手下我却不干。” 柴达木老魔面色一沉,显见他心中已大是不乐,道:“那你将要如何?” 沈英魂道:“武林中传说,你身怀九种绝顶的旁门功夫——” 沈英魂话还未说完,柴达木老魔已然冷冷地说道:“你所知的秘密值得那么高的代价么?” 沈英魂道:“自然是值得的!” 柴达木老魔道:“说来听听!” 沈英魂道:“你先得答应,将那九种旁门异功的秘笈给我!” 柴达木老魔“霍”地站了起来,目射寒光,罩定了沈英魂。 沈英魂早已豁了出去,也是目光灼灼,望定了柴达木老魔。 而在那几句话之间,沈英魂的心中,也已经有了重大的决定。 她知道,以柴达木老魔这等精细,自己想要虚构事实来欺骗他,那是绝对没有可能之事。 而如果要使他离开天一宫,自己又能慢慢在天一宫中寻找那条地道的出入口的话,一定要将心中的秘密,真的讲给他听才行。 然而沈英魂又不肯违背她父亲的遗训,所以,她决定讲一大半事实,但是却又夹杂着一些无中生有的事,令得柴达木老魔瞧不出破绽来! 在沈英魂心念电转之际,柴达木老魔也在迅速地思量着。 他望着沈英魂,心中在揣测着,沈英魂是不是会和他讲实话。 同时,他又不免怀疑,武林中盛传??英魂所知的秘密,将可以改变整个武林现有的局势一事,是不是事实,是不是值得自己付出那么高的代价。 需知柴达木老魔所擅的那几种旁门异功,实是非同小可的功夫! 柴达木老魔原名乔隐,原是黑道上一个小脚色,武功极其平常。 他因为早年,偶然一个机缘凑巧,发现了那一本载有九种旁门异功的秘笈,武功才突飞猛进,成为数一数二的邪派高手的。 而那九种旁门异功,本来乃是属于九个不同的门派所有,百余年前,这九个不同门派的掌门人,突然会于祁连山下,将自己的独门功夫,讲了出来,一齐记载了下来,成为一本稀世的秘笈。 至于当时,那九派的掌门人,为什么要那样做,这件事却是没有人知道。 而且,那九派的掌门人,在其赴祁连之后也没有回来,那九派也就日益式微了,直到柴达木老魔得到了那本武功秘笈,武林中人,才知道那九门旁门异功,原来并未失传! 柴达木老魔此际,在武林中的地位极尊,那九门异功,也早已练成。 但是,他对于那本使他能由一个藉藉无名的小人物,而变为武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的那本秘笈,却是视若拱璧,轻易不肯给人一看,沈英魂向他要,他自然不肯轻易答应! 当下,两人对望了半晌,柴达木老魔心忖,自己虽然要离开天一宫,沈英魂也是不能离去,等自己回来之后,自然可以再想方设法收回那本秘笈的,半载一年工夫,沈英魂纵使武功有进,也必然难以及得上自己的! 他这样一想,心中便大是放心,冷冷地道:“好,你拿去!”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反倒坐了下来。 而就在他一坐之际,右臂一扬,衣袖挥起,白衣袖之中,“刷”地一声,飞出了一件物事来。 那物事飞出之势,十分缓慢,缓缓地向沈英魂飞了过来。 沈英魂连忙一伸手,将之接住,接在手中,沉甸甸地,乃是一卷厚达寸许的书本。 寻常武功秘笈之数,大都是薄薄的一本,但是这一本书中,因为记载着九种武功之多,所以才厚得出奇,沈英魂向书面上一看,只见写着“九天异录”四个隶字。 沈英魂自然听得很多人讲起过,就是这一本“九天异录”,在出世之际,也带来了一阵腥风血雨,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因之丧生! 如今,这一本可以使得自己变成一流高手的“九天异录”,正在自己的手中。 沈英魂的心中,也不禁起了一阵异样的激动。 柴达木老魔“哼”地一声,道:“九天异录已到手中了,你也该说,你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沈英魂右手紧紧地抓住了那本“九天异录”,抬起头来,道:“过星星峡,越天池,入千里沙漠,出七重乌洞。” 柴达木老魔一面听,一面点头,道:“然后呢,该到何处?” 沈英魂心头,“怦怦”乱跳。在那四句话后,的确还有一句。 也唯有根据那一句话,才能找到真正的目的地! 而那一句话,她父亲却只有向她一个人说过,连七星子都不知道! 当下,她略一思索,便道:“不错,还有一句是‘明镜一片,繁星九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柴达木老魔霍地站起,背负以手,在室内来回踱了起来,只见他紧锁双目,口中喃喃不绝,道:“过天池,入沙漠,出沙漠之后,便是阿尔泰山,那么,过七重乌洞——” 他讲到此处,抬起头,向沈英魂望来。 沈英魂道:“那意思是说,要经过七个相连的山洞,在山腹中,通过阿尔泰山去。 柴达木老魔又道:“阿尔泰山绵亘千里,山洞盈万,怎知那一个山洞才能通过山去?” 沈英魂又道:“第一重乌洞的洞口,在苍狗峰下!” 柴达木老魔满面喜容,失声道:“苍狗峰,我是到过的!” 沈英魂道:“至于明镜一片,繁星九点这八字,究是何意,我也不知,可是我父亲临死之际曾说,只要一由七重乌洞通出,便立即可以明白这八个字的意思了。” 沈英魂在讲那一番话的时候,心头跳动得异常的剧烈。 她对柴达木老魔所说的,全是实话,而只在那八个字中,更改了一个字。 此际,柴达木老魔所知,已较七星子为多,但是他却仍未知道全部事实。 柴达木老魔霍然地停了下来,道:“你父亲是怎样知道的?” 沈英魂摇了摇头,道:“我无法揣知,我根本不知他是如何得到那个秘密的,我只知道他……一得到了秘密,强敌便接踵而至,我们家散人亡了!” 她想及昔日生活的安宁舒逸,而如今则父母双亡,飘落江湖,心中一阵疼酸,不禁落下泪来。 柴达木老魔乃是何等精细之人,他早就在细心观察,沈英魂是不是在对他胡言乱话,以求将他骗离了天一宫再说。 以他观察的能力,沈英魂只要向他讲一句假话,他便立时可以看出破绽来的。 如今,沈英魂虽然曾向他说了谎,但是所说的只不过是一字之微,柴达木老魔再精细,却也是觉察不出来。 只见他满面喜容,频频搓手,道:“好,那么——” 这一次,他才说了两个字,突然之间,只见他面色一变! 沈英魂一见他面色陡变,不禁吓了一大跳。 但就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只见柴达木老魔的身子,猛地一转,转向房门,双手向前,疾推而出,他双掌向前推出之际,一点声息也没有,更不觉得有什么力道。 沈英魂心中,不禁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是在弄什么玄虚。 只见柴达木老魔双臂才一伸直,便立即圈回,猛地一缩! 而就在他一缩之间,只听得“轰轰”两声响,满室劲风飒然,同时,室门也“哗”地一声,被柴达木老魔双掌上所出的吸力,吸了开来! 原来,刚才柴达木老魔双掌向前推出之际,力道并未发出。 直到手臂一缩,才生出了一股极强的吸力,将门吸开! 柴达木老魔的内功之高,由此亦可想而知了! 只见门开处,一条矮小的人形,如烟也似,向外掠出,身法快到了极点。 然而,柴达本老魔的身法,却更在那人影之上,只听得他一声怪笑,身形扑起,双臂齐张,宛若是一只凶猛已极的怪鸟一样,由于他身形向前疾扑而出,所带起的一股劲风,便令得沈英魂身不由主,向后一连退出了好几步去! 沈英魂定睛向门外望去,只见在门口两丈处,柴达木老魔已经追上了这人,一伸手,便向那人的肩头抓去,那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抓个正着。 而柴达木老魔又是一声长笑,抓住了那人,身子向后退来。 一进一退间,快疾无伦,劲风扑面间,他已到了室内! 只见他左臂一扬,一股大力,将门推上,右手一松,只见他抓住的那人,身形一晃,“砰”地一声,跌到地上。 沈英魂直到此际,方始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骆独。骆独刚才的得意威风,都不知上那里去了,面如土色,面上现出了骇然已极的神情,身子也不住微微地发抖! 柴达木老魔“哼”地一声,道:“你在外面偷听些什么?” 骆独勉力爬了起来,舌头打结,道:“我……不是偷听……我是有要事禀报……” 柴达木老魔冷冷地道:“有要事禀报,何以见我一开门,你便要走?” 骆独面色死灰,道:“我……我……” 柴达木老魔面色铁青,语音其冷若冰,道:“好大的胆子,刚才叫你出去,你已有不服之色,如今竟敢偷听,我要你知道滋——” 他下面一个“味”字,尚未出口,只听得骆独陡地一声怪叫,身形如电,向前扑来,“呼”地一声,向柴达木老魔的胸前,疾砍而出! 他是看出自己已经毫无生望,情急拚命,尚存了侥幸之念,想将柴达木老魔,出其不意地打死! 他这一掌,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力道之大,出掌之快,全臻化境。 柴达木老魔和他隔得本就极近,只听得轰然掌风过处,“叭”地一声响,那一掌,齐齐地击在柴达木老魔的胸口之上! 然而,柴达木老魔中了一掌,却只不过身形略略地一晃。 而骆独反倒发出了一声惨呼,额上汗珠,如豆而下,向后退了几步。 沈英魂连忙向他看去,只见右腕,又红又肿,那分明是腕骨已断。 但是却又未曾听到有骨断之声,那自然是柴达木老魔以至阴至柔的力道,已将他腕骨震碎了! 骆独的武功极高,沈英魂是知道的。 然而,此际骆独一掌击中了柴达木老魔的胸口,他却反而吃了这样的大亏,可知他的武功,和柴达木老魔比了起来,仍是相差极远!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一声冷笑,道:“好得很,可要再击一掌么?” 第三十五章 窃密丧生 骆独突然双腿一曲,跪了下来,道:“主人饶命,主人饶命。” 柴达木老魔向他踏出了一步,一声冷笑,右脚抬起,陡向他踢去,然而,也就在此际,骆独的身形陡地暴涨! 只见他手扬处,三柄蓝殷殷的飞刀,成“品”字形,向柴达木老魔电射而出,柴达木老魔“哈哈”一笑道:“我早知你有此一着了!” 衣袖向上,猛地扬起,只见三柄飞刀,一齐射在袖上。 照理来说,那三柄七寸来的飞刀,锋锐无比,应该直穿衣袖才是。 但是,柴达木老魔的无上内家罡气,贯于全袖,只听得“拍拍拍”三下过处,三柄飞刀,射在衣袖之上,竟一齐中断成了两截! 而柴达木老魔在衣袖扬起之际,那一脚之势,并未稍缓。 只见他足尖先左后右,恰好踢中了骆独的左右膝盖,只听得两下骨裂之声,骆独惨叫一声,身子重重地跌下地来! 这时,他不但右腕断折,而且双膝的膝盖骨,也已被柴达木老魔踢碎,其痛攻心。 然而他却知道,柴达木老魔一定不肯让他就此死去的,所以,他一声怪叫,左手在地上一按,身形腾起,向墙上撞去,“叭”地一声过处,已撞了个脑浆迸裂而死! 从柴达木老魔以掌力将门吸开,其间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沈英魂倚在墙角处,不禁看得呆了!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发出了一声短啸,转眼间,便有两名大汉,飞奔而至。 柴达木老魔向骆独的尸体一指,道:“将他抬了出去!” 那两个大汉向骆独支离破碎的尸体望了一眼,像是司空见惯一样,神情木然地答应一声,道:“是!” 便将尸体,抬了出去。 柴达木老魔又是一声冷笑,转过身来,道:“沈姑娘,你要去的目的地,已经讲过,到了目的地后,可以有什么发现?何以武林中传说,可以改变目今武林的情势?” 沈英魂目睹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余怖犹在,喘了几口气,道:“到了目的地之后,共有三件事情。”柴达木老魔道:“那三件?” 沈英魂吸了一口气道:“第一,可以学得一身极高的武功,第二,可以得到一件稀世的兵刃。” 柴达木老魔“哼”地一声,道:“这又何足以改变目前武林的情势?” 需知,柴达木老魔的这一问,实在是大有理由的。 因为一个人,不论他的武功多么高,这手中的兵刃多么宝贵,但是他也至多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而已,要以一人之力,来改变整个武林的局势,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 沈英魂道:“那本是武林中的传说,可能是在第三件不是亲临其境,不能明白的事上,附会生出来的。” 柴达木老魔追问道:“你意思是说,到了目的地之后,能练得一身绝顶武功,可以得到一件稀世奇珍,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什么事,那是非亲临其地,方能知道。” 沈英魂道:“是,但是这第三件事的重要性,却还在第一,第二两件之上!” 柴达木老魔听了,呆了半晌。 武林之中有许多秘密,全和隐藏未曾出世的武功秘笈,稀世奇珍有关,所以柴达木老魔听得沈英魂的秘密,也和这两件物事有关,并不觉得出奇。 而且,如果整个秘密,就是那两件事的话,他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兴趣的。 因为,以他的武功而论,已是屈指可数,而一柄稀世奇珍的兵刃,对他来说,也不是非要不可的。 然而柴达木老魔感到大有兴趣的,是那第三件不是亲临其境,便难以明白的事。 他已经决定要去探索究竟了。 当下,他又来回踱了几步,双掌一击,刚才的那两名大汉,又走了进来,柴达木老魔冷冷地道:“敲金钟!” 那两名大汉一声答应。 不一会,只听得“当当”的钟声,响了起来。 柴达木老魔道:“沈姑娘,咱们走。” 沈英魂吃了一惊,道:“到哪里去?” 柴达木老魔道:“金钟一响,天一宫中职司较高的人,便齐集大殿,我和你一起去,晓谕各人,公开你在天一宫中的地位。” 沈英魂一听得柴达木老魔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大是高兴! 因为那表示,她所说的话,柴达木老魔并没有怀疑,已经全部接受了。 而柴达木老魔这一去,至少也要一年半载之久。 在那么久的时间中,自己一定已找到了那条地道的出入口,逃出天一宫去了! 沈英魂一想及此,心中更起了另一个念头,那便是,胡人龙可能仍会来天一宫救自己的! 那也就是说,自己一定可以在柴达木老魔不在天一宫的时候,逃出天一宫去的! 至于以后,当柴达木老魔发现自己对他讲的话,其中有一个字是假的,致使他白走一次之际,当然会遍天下寻找自己,但那只有再说了! 沈英魂一面想着,一面跟着柴达木老魔,向外走了开去。 尚未到达大殿,金钟的声音便已经停了下来。 等到沈英魂和柴达木老魔两人一踏进大殿之际,大殿上的四五十人,一齐站了起来,静得鸦雀无声。 柴达木老魔在正中交椅上坐了下来,示意沈英魂在一旁坐下,目光扫射,道:“一十三阵总领阵骆独,意图反叛,已遭处死!” 照理,骆独在天一宫中的地位甚高,这样的消息,应该引起一阵震动才是。 但是大殿上的人,却全部木然坐着,就象经常可以听柴达木老魔宣布,丝毫不足为奇一样。 柴达木老魔的目光,又向众人扫射了一遍,停留在一个肤色黑得出奇的中年人身上。 那中年人的肤色,黑得发光,相貌也十分异特,只听得柴达木老魔道:“刘升。” 那人连忙站了起来,道:“刘升在。” 柴达木老魔道:“你黑煞掌功夫,已到第几重的境界了?” 刘升躬身道:“小的不敢卖弄。” 柴达木老魔道:“你直言不妨!” 这时候,坐在柴达木老魔之旁的沈英魂,心中不禁大是吃惊! 她在听得柴达木老魔叫出“刘升”两字之际,心中已一凛。 如今又听得柴达木老魔问起“黑煞掌”功夫,那么,眼前这个刘升,自然是山东崂山派掌门人,黑鸡刘升了。 因为“黑煞掌”正是崂山派的独门武功,其他门派,绝不会使。 令得沈英魂不解的是,崂山派势力十分庞大,不知何以掌门人会来到了天一宫中,如此看来,在这里的人,的确全是一流高手,难怪连魔教西宗这样的声势,也不免要吃亏了。 当下只听得刘升道:“已到第七重境界了!” 柴达木老魔“唔”地一声,道:“我派你接替骆独为一十三阵总领阵之职!” 黑鸡刘升忙道:“多谢主人提拔!” 沈英魂曾得惯走山东道的老镖头提起过崂山派人物的威风,因为“黑煞掌”功夫,十分厉害,往往第三代弟子,在江湖上,便已经目中无人,至于掌门刘升,自然更是地位极高。 但是此际,刘升在柴达木老魔之前,却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沈英魂看到此处,心中不禁叹息,她叹的是人的欲望,当真是永无尽止之时,试看柴达木老魔的地位武功,已到了那么高的地步,但是他却仍然不满足,还要千方百计,榨取自己的秘密! 柴达木老魔又扬起头来,道:“一十三阵各位领阵,我派刘升为总领阵,你们之中,有谁不服只管出声!” 大殿之上,只静了片刻,便听得一人怪声叫道:“我不服!” 那人叫了出来,柴达木老魔面上木然,但是刘升的黑脸之上,却泛起了红丝,显然他心中十分震怒。 所有人一起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高七尺左右,但是却瘦得出奇,像是一枝竹竿一样的尖脸汉子,正站了起来。 那瘦汉子的一双眼睛白多黑少,阴气森森,这时正瞅着刘升,一面孔不屑的神气。 那人站了起来之后,又道:“主人,小可焚天阵领阵,安文义不服。” 柴达木老魔道:“为什么?” 安文义道:“刘升武功,并无出奇之处,焉足以总领天一宫一十三阵。” 柴达木老魔望了望安文义,又望了刘升,手指在椅柄上轻轻地敲着,并不言语。 大殿之上,静到了极点。 沈英魂心中暗忖,那“焚天阵”不知是什么阵,而那安文义又不知是什么样人?’ 照理,他应该知道崂山派掌门刘升的来历,也应该知道黑煞掌的厉害,而居然还敢表示不服,可知定非普通人物。 柴达木老魔并没有呆了多久,便道:“刘升,你可愿与安文义决一胜负么?” 刘升目中杀机顿现,道:“愿!” 安文义高声道:“不到生死,不决胜负!” 刘升厉声道:“好!” 两人各自身形一转,正面相对,只见刘升左掌当胸,右掌微微上翻。 他号称“黑鸡”,全身肤色,黑于常人。 可是,他自己的肤色,若是和他的掌心比较起来,那当真算不了什么! 只见他微微向上翻起的手掌掌心,犹如涂了一层黑漆一样。 只要在武林中确有阅历的人,一看到这样的掌心,便可以知道对方是身擅开碑裂石,天下一十八种横练外家掌法之中位居第二的黑煞掌功夫的了! 只见安文义伸手拄在腰际,面上的神气,仍像是睡不醒一样地阴阳怪气。 他腰际微微鼓起,可以看出那是一件软兵刀。 本来,他因为人瘦衣服宽大,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腰际鼓起的地方。 这时候,他以手按在腰际,众人才注意到,而且,还看到那鼓起的地方,似乎在微微而动,但是看得久了,却又像是衣服在震动而已,显得十分神秘。 在安文义的话讲完之后,柴达木老魔又呆了半晌,才道:“好!” 柴达木老魔一个“好”字才出口,只听得刘升一声大喝,身形微矮,手腕倏翻,“呼”地一声,一掌已向前推出! 刘升的黑煞掌功夫,已经到了第七重的境界,那就是说掌力凝敛,已如同实质,可以平白击挡刀锋,那一掌的掌风声,听来沉实无比,十分异样。 安文义在刘升击出一掌之际,又瘦又长的身子,摇了一摇。 只见他一摇之际,便平空向旁滑出了四五尺,身法极其怪异,大殿上尽多高手如云,是时间,能叫得出他这一下轻功身法的名堂来的人却并不多。 而安文义那一掠掠开之处,按在腰际的手,向外扬了一扬,电光石火之际,只听得“霍”地一声,眼前陡然一花,像是有一条五色斑斓的锦带,向刘升的手腕,疾缠了过来。 由于安文义出手极快,所以在片刻间,连刘升也没有看出那究竟是什么兵刀! 他只是一掌不中,立即反手,拍出了第二掌。 那第二掌,正是击向安文义挥出的那条锦带的,出招之快,实是惊世骇俗,只听得一股掌风过处,刘升的掌风,并未曾碰到那条“锦带”,但是却“拍”地一声???那条“锦带”也向上扬了起来。 安文义的面色,陡地一变,身子一幌,又向后退出了几步。 刘升身形一凝,并不追赶。 安文义在退出了几步之后,众人才看到,安文义手中的那条“锦带”,正在自己蜿蜒而动,再定睛一看间,那竟是一条长可七尺,身体扁平,腹背皆是五色斑斓,好看之极的怪蛇,蛇信吞吐之间,长几达寸许,实是可怖之至! 刘升一看清了安文义手中的“兵刃”,实际上乃是一条毒蛇时,心中陡地一凛,猛地想起一件事来,面色也不禁为之在变! 只听得他沉声道:“你……你是滇南安家寨中来的?” 安文义冷冷她道:“在天一宫中,各人均在主人麾下,以往来历,皆要抛开不提,难道你不知道么?” 刘升又喘了几口气,道:“好!好!” 他接连说了两个“好”字,却并不出手。 刚才,他和安文义过招之际,一动手间,他以掌力荡开了对方的兵刃,看来像是已占了上风。 然而此际看他的情形,却又十分谨慎。 而“滇南安家寨”五字,听在众人耳中,也十分陌生,只有少数几个人,认得出安文义手中的毒蛇,面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一声长笑,道:“听说二十年前,安家寨寨主,死在山东,原是刘升下的手,如今公恨私仇,一齐可了,倒是快事!” 安文义沉声道:“主人明察秋毫,请原谅小可放肆。” 安文义一声答应,手腕一沉,手中的那条毒蛇“刷”地一声向刘升的胸前,疾点而出。 那条毒蛇,在安文义并不挥动之际,便自己蜿蜒而动,安文义一挥动,便像一条软鞭一样,绝不和安文义的力道相抗,得心应手之极。 刘升向后一退,堪堪避开了安文义的这一击,双掌一齐向前推出,但安文义一招不中,身子早巳一斜,将刘升的两掌之力,一齐避开,毒蛇又奔刘升的腰际噬了过来。 刘升身形一凝,观得真切,眼看那毒蛇的头部,已将来到了腰际,在离开不到半尺之间,五指一放一收,向那毒蛇的七寸,疾抓而出! 那一抓,当真是又狠又快,一抓便抓个正着,刘升心中一喜,因为滇南安家寨,向以喂养各种世间罕见的毒蛇而知名。 只要将安文义的这条毒蛇弄死,便算胜了一半了! 因此,刘升一面五指束紧,一面手臂,用力向腰中一带,他心中以为,安文义一定不肯放手的,那么,两下一扯那条毒蛇,自然非被扯成了两段不可! 怎知事情的变化,却是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就在他手臂往回一带之间,安文义非但不和他争夺,反到手腕一抖,将那条毒蛇的尾部向刘升的身上,疾抖了过去! 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刘升已经看出不妙。 然而他本是要将蛇拉过来的,一时之间,收势不及,手臂仍缩回去。 而也在那电光石火间,只听得“刷刷刷”几声过处,那条七尺来长的毒蛇,已将刘升的身子紧紧缠定,而也就在此际,众人才看清,那条毒蛇的尾部,刚才被安文义的手握住,看不清楚,原来尾上长着一根粉红色的毒刺。 而此际那根毒刺,恰在刘升的后颈,向刘升的后脑刺去。人人皆看了那根毒刺,十分异特,但是刘升却没有看到! 他只是觉出,那条毒蛇缠住自己的力道,居然十分大。 但是他乃是一身武功的人,自然不怕,“哈哈”一笑,双臂猛地一振。 在他双臂一振间,只听得一阵“拍拍”之声过处,那条七八尺长的毒蛇,已被刘升的大力,震得断成了十七八截,腥血如雨,蛇身也一齐跌下来,但是却还有两截,留在刘升的身上。 一截,是他抓住的毒蛇蛇首,另一截,却是他未曾看到的,那只使他感到略略一麻,便已刺入他后颈的毒剌,连着五寸来长的一段蛇尾! 刘升一将毒蛇震断,又是“哈哈”一笑.道:“安文——” 他本来是想出言嘲笑安文义几句的,但是,他只讲出了两个字,便觉得舌根一麻,竟再也讲不出话来,刘升莫名其妙,心想这是何故。 紧接着,那里麻痹之感,已迅速地传到了他的全身,刘升知道不妙,已待拚命发掌间,手掌只扬了起来,不待掌力外吐,面上神色,已经大变,眼前发黑,七孔流血,身形一晃,“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下地变化,当真是大大地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刘升的一身本领,根本未及使出,但看他那时的情形,却分明已毒发身死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站起身来向刘升看去。 安文义则冷冷地道:“不必看,他已死了!” 人丛之中,立时发出了一阵“嗡嗡”的私语之声,来那显然在是说安文义胜得并不光采。 安文义的面上,却仍然带着阴恻恻的微笑,向柴达木老魔行了一礼,道:“刘升已死了!” 柴达木老魔道:“你毒蛇也死了!” 安文义道:“小可还有。” 他一面说,一面双臂一振,将他身上所穿,那件十分宽大的外衣,震落在地上,众人一齐向他望去,都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见在那件外衣之内,他除了一条紧身长裤以外,上身竟没有穿着衣服,但是却也看不到他的肌肤,那是因为他身上上上下下,缠满了各种各样不同的毒蛇,五颜六色,不下数十条之多! 单是刚才刺死刘升的那种毒蛇,便还有三条之多! 那么多的毒蛇,缠在安文义的身上,全都贴贴伏伏,一动不动。 但是当安文义一拍他自己的大腿之际,所有的蛇首,便全都扬了起来! 一时之间,只见蛇头攒动,蛇信乱吐,更是看得人不寒而栗,连得柴达木老魔也连声道:“快将衣服穿上了再说!” 安文义答应了一声,自地上拾起了衣服,重新穿好。 柴达木老魔道:“好,我派你为一十三阵总领阵。” 安文义满面喜容,道:“多谢主人。” 柴达木老魔道:“可有谁不服么? 大厅上所有人,望了望地上刘升的尸体,又想起刚才所有见到的,安文义身上缠满了毒蛇的情形来。 柴达木老魔等了片刻,见没有人出声,又道:“一十三阵总领阵之责,非同小可,你好自为之!” 安文义道:“小可知道,小可还有事禀报。” 柴达木老魔道:“若非要事,暂且搁后。” 安文义却道:“十分重要。” 柴达木老魔双眉微蹙,像是非常的不耐烦,道:“什么事?” 安文义道:“小可刚才,发现有一条蛇儿溜走——” 他才讲到此处,柴达木老魔面上,已经有了怒意,道:“大胆!” 安文义忙道:“还有下文!” 柴达木老魔“哼”地一声。 安文义道:“小可追蛇,在‘青冥阁’附近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个大洞穴。” 柴达木老魔不禁耸然动容,道:“说下去!” 安文义道:“小可放出一条游行极其迅速,又久经训练的青蛇,进那洞穴,令它一至尽头便自回来,但到小可听得金钟召唤之际,青蛇仍未回来!” 柴达木老魔面色一变,道:“照你估计,青蛇在洞中,已游出多远了?”安文义面色沉着,道:“至少有一百五十里了!” 安文义此言一出,不但是柴达木老魔,众人齐皆吃了一惊! 而沈英魂的心中,更是暗暗叫苦! 众人和柴达木老魔如此吃惊,是因为那个洞穴,如果当真能通出去如此之远的话,那么,百里浮沙,天然屏障,便不起作用了! 而沈英魂心中叫苦不迭,是因为她知道,安文义所发现的那个洞口,一定是张独言以三十余年工夫,掘成的那条地道的出入口! 她本来就想在这条地道中逃出天一宫去的,但是却早不发现,迟不发现,偏偏在柴达木老魔将要离开天一宫之际,被安文义发现了那个入口处! 柴达木老魔知道了这件事,自然要设法预防,那么自己逃走的希望,岂不是也落了空? 她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凉,坐在那里,口定目呆! 刚才,她见到安文义和刘升动手,还只当谁胜谁负,和自己全然无关,直到此际,她才知道大谬不然! 因为刚才,若是刘升胜了的话,那么,安文义自然也不能将他的发现报告出来! 当下,只见柴达木老魔面色铁青,“霍”地站了起来,道:“你带我去看!” 安文义躬身道:“是。” 柴达木老魔又厉声道:“在我未回大殿之前,谁要是妄离大殿,便受‘乌蚁噬体’之罚!” 他话一说完,一个转身,便和安文义两人,一齐向外走去。 他一出去,大殿上众人,便都站了起来,不住地交头接耳,在殿上来回走动,但是却并无一人,走出大殿半步,想是众人俱知“乌蚁噬体”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沈英魂一人,仍是木然坐在椅上。 情况的变化,实在是太突然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她本来的计划,遭到彻底的破坏。 她本来是想在那条地道中逃出天一宫去的,然而如今怎还有这个可能? 她在刹时之间,心中所受的打击之大,实是难以比拟,因此一时之间,叫她再想出应付之法来,实是没有可能之事。 第三十六章 寄慰佳人 她只是木然地坐着,耳际也只听得“嗡嗡”的讲话声,至于众人在讲些什么,她却一个字也未能听得进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她觉出,自己身旁,有一个人站了许久,未曾离去,她才抬起头来,向那人望了一眼。 一望之下,她心中不禁一凛。 只见那人,站得离她极近,就在她的身边,而且也正在看着她,那人乃是一个神态十分谲异,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的矮胖子! 沈英魂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心中便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暗道:“这人这样地望着自己,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慌意,但是她随即定下心来。 因为这时逃走虽已没有可能,但是她知道,在柴达木老魔尚未发现自己对他所讲的,其中有一个字是假的之际,她自己在天一宫中,还是没有人敢惹的。 所以,她望了那态度十分谲异的矮胖子一眼之后,不再睬他。 但是,那矮胖子却以十分低沉的声间叫道:“沈姑娘,沈姑娘。” 沈英魂爱理不理地道:“什么事?” 那矮胖子俯下身来,面上的神情,更是神秘,声音也更是低沉,道:“有人要我带两个字给你。” 沈英魂听了,身子一震。 在她尚未及发问,那矮胖子已经续道:“他叫你放心!” 他讲到“放心”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深沉! 沈英魂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手在椅柄上一按,站了起来。 但是在她站起来之际,那矮胖子却已经身形一幌,掠了开去。 沈英魂连忙向他的去处看去,只见他在一丈五六开外,正和其他几个人在讲话,沈英魂连忙走向前去,道:“你刚才向我讲的什么?” 其实,那矮胖子刚才向沈英魂讲的话,沈英魂听得十分清楚。 而且她一听便知道,要那矮胖子来告诉自己,令自己放心的,除了胡人龙之外,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 但是她必需弄清楚的是,胡人龙是在天一宫外和那矮胖子见面的,还是他人已到了天一宫之内? 所以沈英魂才要再问一遍。 可是,在沈英魂一问之下,那矮胖子的面上,却现出了极度的愕然之色。 只听得他道:“沈姑娘,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何尝与你说什么来?” 沈英魂万万料不到矮胖子会这样回答自己! 她当然不会认错人的,那矮胖子面上这种诡异的神情,即使化了灰,她也可以认得出来,何况相隔只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怎会弄错? 她忙又道:“是你,你和我说的!” 那矮胖子面色一沉,道:“沈英魂,我根本没有和你说过话!” 他斩钉断铁地讲了一句,立即一个转身,向外走去,倒将沈英魂一个人,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她还想再向前去追问,即听得有人叫道:“魔主驾到!” 大厅之中,立时静了下来,在到处踱步的众人,也立即回归原位,只听得一下下极其沉重的脚步声,迅速地传了过来。 沈英魂只得也回到椅旁,坐了下来。 但是她双眼,却仍在搜索那矮胖子。 她找到那矮胖子,然而,那矮胖子却离得她很远,根本不向她望来! 脚步声渐渐传近,只见柴达木老魔面色铁青走了进来,坐在交椅之上,安文义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进了大厅之后,也在他自己的座位之上坐下。 柴达木老魔呆了半晌,才道:“在这两三天内,我要离开天一宫一个时期。在我离宫期间,沈英魂沈姑娘,便为天一宫主人,她是我‘九天异录’传人,你们对她犹如对我一样,谁有不服,必受三大酷刑之罚——”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 众人的眼光,一齐集中在沈英魂的身上。 沈英魂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是陡然回望着众人,一声不出。 柴达木老魔干笑了几声,道:“天一宫所有人中,唯有安总领一人,可以不受沈姑娘的约束。” 沈英魂一听得柴达木老魔,忽然讲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心中不禁大吃一惊,立即自己问自己,这是什么的意思? 可是,一时之间她又难以想像那是什么意思。 柴达木老魔又道:“刚才,安总领所报告的事,你们绝不准泄露一字,违者死!” 他在讲到“违者死”三字之际,语音冰冷,严厉到了极点! 大厅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柴达木老魔话一讲完,一拂衣袖,站了起来,身形一幌,一阵轻风过处,便已掠出大殿。 他一走,众人各向沈英魂行了一礼,也一齐散去。 沈英魂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那个矮胖子,此际,她一见那矮胖子也向门外走去,便立即追了上去,大声叫道;“站住!” 她一叫“站住”,倒有七八个人,一齐站定了身子,可知柴达木老魔刚才的一番吩咐,已经起了很大的作用。 沈英魂直到那矮胖子的面前,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那矮胖子躬身道:“是!” 沈英魂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向外走去。 她于天一宫的一切,本就不熟,但是她却还记得,骆独曾带她去看过她的住所,她便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那乃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院落,沈英魂才一进门,便有四个丫环,迎了上来。 沈英魂一挥手道:“你们退开,不必理我!” 那四个丫环低着头,退了开去,沈英魂一直来到了那院落的花园中,才停了下来,一转身,那矮胖子已垂手站定。 沈英魂四顾无人,道:“好了,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两个字,我已知道是什么入托带给我的了,但是他是在什么地方和你见面的?” 那矮胖子道:“沈姑娘,你一定认错了人,我何曾说什么话来?”沈英魂道:“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你怕什么?为什么不敢认?” 那矮胖子道:“沈姑娘,我确是未曾说什么,你叫我从何说起?” 沈英魂心中,不禁大是有气,但是她想及那矮胖子是受胡人龙之托的人,心中的气又消了些,道:“你坚不肯认,我也无法可想,但是我只要你讲一个字,是内还是外?” 矮胖子的头一低,像是在点头,但是却又像不是,道:“沈姑娘若是没有什么吩咐,我告辞了!” 沈英魂在那片刻间,只顾发呆,根本未及回答。 那矮胖子身形幌动,便离了开去。 沈英魂的发呆,实在是有理由的。 因为从那矮胖子的手势看来,胡人龙像是已来到了天一宫中! 胡人龙已来到了天一宫中,这并不是没有可能之事,因为沈英魂在雪山一下山之际,胡人龙便已知道她必然会落入柴达木老魔手中的。 他若是存心救沈英魂,自然可以立即由地道潜入天一宫去。 沈英魂一想及此,心头不禁生出了一种极其甜蜜的感觉。 但是,她随即苦笑了起来。 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胡人龙就要和自己一起,被困在天一宫,不能出去了!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连日来,她实是疲乏到了极点,刚才她,只是因为自己可以有逃走的希望,所以精神振作,但此际,她神情沮丧,便格外觉得疲倦,低著头,向屋内走去,和衣倒在床上。 不一会,她便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方始醒来。 沈英魂一骨碌翻起身来,早有丫环前来服待,沈英魂草草用了早点,问道;“你们谁知道‘青冥阁’在什么地方?” 一个丫环向窗外一指,道:“那最高一个高阁,就是‘青冥阁’。” 沈英魂向窗外看去,果然可以看到一个高阁,直上直下,颇有上接青冥之势。 她点了点头,便向那个高阁走去,不一会,便已来到了附近,她站定身形,向前看去,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沈英魂向前看去,只见“青冥阁”旁的一大丛灌木,齐被划去,而露出了三丈方圆的一片空地。 在那空地之上,可以说得上寸草不存,想要隐蔽身子,更是没有可能之事,而在那片空地之中,有着十几块尺许见方的大石,已埋在地上。 那十几块大石,紧紧地挤在一起,只有一小半“露”在地面之上。 如果是不明底细的人,可能看不出那些石块有什么作用来。 然而,沈英魂却是一看就明白,那些石块,是用来堵塞一个洞的。 沈英魂本来早已料到,柴达木老魔在接到了安文义的报告之后,自然会采取措施,所以见到这等情形,心中也并不奇怪。 而令得她心头愕然的是,在那块三丈方圆的空地中心,有一人盘腿而坐,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新受了一十三阵总领阵之职的安文义! 如果只是安文义一人在,沈英魂也不致于吃惊,令得沈英魂突然止步不前的,乃是那块空地的边上,有十七八条毒蛇,首尾相衔,围成了一个圈子,恰好将那块空地拦住。 那些毒蛇大都是五色斑斓,腥涎遍体,一见就令人为之呕心! 沈英魂心中呆了一呆,已经知道柴达木老魔在一得到了秘密之后,便立即离开了天一宫,但是却派安文义守在这里! 安文义驱使毒蛇,咬死刘升一事,乃是天一宫中高手人所共知的事,派安文义守在这里,自然是十分稳妥之事了。 沈英魂想了半刻,诈作完全不解的神气,向前走去,然后,在毒蛇面前,停了下来,“呵”地一声,道:“安总领,你还不将蛇,收了起来?” 安文义盘腿坐在空地之中,双目微闭,看样子是正在练功。 他听得沈英魂一出声,才懒洋洋地睁开眼来,冷冷地道:“奉魔主之命,镇守此处,划为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 沈英魂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回答自己的,而她也早准备好了责问。 因之,安文义话才说完,她便道:“魔主离开天一宫了么?” 安文义道:“已离开了!”沈英魂一声冷笑,道:“这就是了,昨日你也在大殿之上,你应该知道,在魔主离开天一宫之际,我便是天一宫主人!” 安文义面上神色,仍然是那样阴森可怖,道:“沈姑娘请谅,魔主临走之际曾经吩咐,这三丈方圆地面,连沈姑娘你在内,任何人一踏进半步,便是违了他的严令,杀无赦!” 安文义的语音,冰也似冷,沈英魂一想起他身上满是毒蛇的情形,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两步。 她心中暗忖,凭自己的武功,要和安文义对敌,自然不是易事,反正如今已知胡人龙极有可能已到了天一宫中,不管他为人如何,来历如谜,他到天一宫,总是为自己而来的。 那么,何不等与他见了面之后,再一齐商议离开此处的办法? 她想了一想,打定了主意,这才勉强一笑,道:“原来如此!” 安文义道:“事实确如所言,沈姑娘莫怪。” 沈英魂装着若无其事,踱了开去,道:“天一宫那么大的地方,我何必非走进这块空地不可?你何必怕我见怪?” 安文义于笑了几声,沈英魂向外,走出了三五丈,只见两行人???向前疾掠而来。 一行六人,正是押自己来到天一宫的“艳香阵”六名少女。 另外一行,则是八名红衣汉子,身形个个又高又瘦,手中各自拿着一根金光闪闪,粗如手臂,长可两尺的金棍。 沈英魂虽然看不出那八名红衣汉子的来历,但是却也不难猜出,这八人必是一十三阵的一阵。 那两行人,一见沈英魂迎面走来,便一齐站住,十分恭敬。 沈英魂向他们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她又走出了丈许,才停了下来,掩入一丛灌木之中,向前看去,只见那两行人已到了空地附近,最前面的一名少女和一个红衣汉子,一齐向安文义行了一礼,那少女说,道:“艳香阵奉命前来。” 那红衣汉则道:“天雾阵奉命前来。” 安文义大模大样,“嗯”地一声,道:“天雾阵负责东、南两方,艳香阵负责西、北两方,若有人走近,一律喝退,若不听从,可将之立毙,任何人不得例外,这是魔主密令!” 安文义一面说,一面伸手入怀,只见银光一闪,他手再伸出来时,已多了一面银光闪耀,三角形的令版,他伸指在牌上一弹,发出了“叮”地一下,悠悠不绝之声,道:“魔主天一令在此!” 那“天雾阵”和“艳香阵”两阵的领阵,自听安文义吩咐之际,面上还现出了犹豫之色! 可是,他们一见到了那块令牌,面上神色,立即变成惊骇莫名! 而且,两阵一十四人,也一齐曲膝,向安文义跪了下来! 安文义面上,现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来,一挥手,众人方敢站起,立即按照安文义刚才分配的方位站定,各自之间,连话都不说! 沈英魂身在矮树之后,见到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又惊又怒! 因为,她已经知道,柴达木老魔虽然曾在口头上答应她,在他自己离宫之际,她便是天一宫的主人,但实际上,柴达木老魔却是口是心非! 如今,沈英魂听见那面“天一令”有这样巨大的威力,但是柴达木老魔却将这面“天一令”给了安文义而不给她,那便是柴达木老魔不相信她的明证了! 沈英魂心中气愤万分,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却也想不出应付的办法来。 一再看了一会,不见有什么动静,便悄悄地向后,退了开去。 这一天,她到处乱走,希望能够和已混入天一宫的胡人龙见面。 可是,一天下来,她非但未曾见到胡人龙,连那个神秘的矮胖老者都不见了。 沈英魂心知,天一宫的高手,在表面上,看来都对自己十分客气尊敬,但实际上,却全是自己的敌人,所以,她更不向他们询问那矮胖老者的来历身份。 一天过去了,沈英魂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她居住的那个院落。 她心中暗忖,如果胡人龙已进了天一宫,那么今天见不到,明天一定可以见到了。 她满怀希望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她起了身,第一件事,便是先到青冥阁附近去,只见安文义仍在那空地上盘腿而坐,在十七八条毒蛇首尾相衔接成的圆形之外,“艳香阵”和“天雾阵”的十四人,仍然守在外面。 沈英魂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知道,只要挖开那些石块,便可以由一条地道,在此底通过百里浮沙,离开天一宫去了。 但如今,她连接近那块空地,尚且不能,又怎谈得上去挖开那些塞住洞口的石块? 她看了片刻,便离了开去。 这一天,她仍是在天一宫中,到处乱走,希望能和胡人龙见面。 但是,当夕阳西下,她站在浮沙边上,望着晚霞在百里浮沙之上,反射出万道金光之际,她心头的沉重,却也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这一天,仍然没有任何迹象,表示胡人龙已经到了天一宫中! 已经整整两天了,若是胡人龙到了天一宫,自然早该现身和自己相见了。 沈英魂心头,不禁感到了一阵难过! 她心中暗暗地责备自己,如今既然这样盼望和胡人龙见面,将他当作唯一的救星,那么,当初为什么又不相信,不听他的忠告? 沈英魂心内暗自责备了自己几句,但随即,她却又不禁苦笑! 她感到自己即使是经过了这一次教训,但是仍然是无法深信胡人龙的。 因为,胡人龙是正是邪,身世来历如何,他对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目的,这一切,仍是一个谜。 而在这一个谜未曾被解开之前,纵使自己可以接受他的帮助,却也难以深信他! 白霞的身份,她已经知道了。 然而,当她想及白霞那逼真的做作之际,她却仍然难以相信,白霞真会是白冠红的女儿! 沈英魂的心中,益发感觉到人心难测,而世上最困难的事,也莫过于深深地信任一个人了! 沈英魂呆呆地站着,直到天黑,她才慢慢又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两天了,胡人龙还没有出现,沈英魂不得不另打逃去的主意了。 要通过百里浮沙,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埋在浮沙之下的暗桩,错斜厉落,方位不一,只有柴达木老魔一个人知道,而贸然走去,一步踏差,便埋尸浮沙之底了。 唯一可供逃脱的地方,当然还是天南二邪之中的张独言花了三十年光阴,所掘出的那条地道! 但是,这条地道的出入口,却有安文义率领艳香天雾两阵,严密把守! 虽然柴达木老魔此去,至少也要有半年,方始能够回来。 半年的时间,听听好像很长,然而要过去,却是转眼即过。 柴达木老魔一回来,自己便什么希望都完了! 沈英魂一面走,一面心中不住地叹着气,在将要来到她所居住的那个院落之前,她抬起了头来,只见已有两个丫环,在外伺候。 沈英魂懒洋洋地走向前去,那两名丫环,恭身请安,道:“沈姑娘,夜深了,该安歇了。” 沈英魂早已看出,服侍自己的四名丫环,身轻力大,各自负有武功根底,都称得上十分深厚,自然对自己有监视之意在内的。 她心情正烦闷之极,一听得那丫环竟催她去睡觉,心中更是有气,怒道:“我不想睡,难道不行么?” 那两名丫环被斥,各自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道:“是,婢子大胆!” 沈英魂本来是准备回来歇息了的, 但是她既然严词责叱了两名丫环,便索性又向外走去了开去。 这时候,夜已深了,除了值夜的巡逻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人来往,四周围十分寂静。 沈英魂向外走去,本来是毫无目的的,但在走出了三二十丈之后,她忽然想起,这两天来,天一宫中,什么地方全走遍了,但是却还未曾上过青冥阁。 而那地道的出入口,正是在青冥阁附近,若是居高临下,一定更可以看得清楚,也可以看清“艳香”、“天雾”两阵阵形的分布情形了。她主意打定,便一迳向青冥阁走去。 没有多久,便已来到了阁前,抬头看去,只见阁高七层,飞檐画栋,在黑夜中看来,更是宏伟巍峨之极! 沈英魂在外面观看了一会,手一伸,便向大门推去。 只听得“呀”地一声响,大门应手而开,里面一片漆黑! 沈英魂见青冥阁中,竟没有人看守,倒也有点感到意料之外,她略呆了一呆,便向内走去。 但是她只跨出了一步,便突然听得“嗤”地一声响,眼前陡地出现了一团青幽幽的光亮! 沈英魂连忙定睛看去,不禁吓了一大跳1 只见在东边的一个角落上,放着一张椅子。 由于阁的底层,什么陈设也没有,所以角落上的那张椅子,给人以孤零零的感觉,益增气氛的神秘。 而在那张椅子之中,却坐着一个人。 就着那人手中所举,发出青幽幽光芒的火把,打量那人时,实是令人禁不住心中生出了阵阵寒意,那人白发披肩,乃是一个身材矮小,貌相怪异之极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手中所执的火把,所发出来的光芒,已经可以说阴森之极。 然而,自她眼中所射出来的那种光芒,却更其令人不寒而栗! 沈英魂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心头怦怦乱跳,不知怎样才好。 但是,她随即想及,自己在天一宫中,表面上地位总十分高,这老妇人看来如此诡异,自然是邪派中的能手,但也未必敢得罪自己!因此她定了定神,道:“你是谁?” 那老妇人咧嘴一笑,神情更是怪异,道;“原来是沈姑娘,请恕老身未曾远迎之罪!”那老妇人的神情相貌,俱都怪异狞恶。但是她一开口,语音却是说得十分动听。那声音令人听了,产生一种油然思睡的感觉。 沈英魂道:“你是看守青冥阁的么?” 那老妇人道:“正是。” 沈英魂道:“青冥阁中有什么宝贝,还要专人看守?” 那老妇人这时,已离椅而起,站在地上,身子更矮,一头乱发,几乎拖在地上,道:“这是魔主的分派,老身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我要上阁去走走。” 那老妇人恭身道:“容老身相陪。” 沈英魂一听,那分明又是在监视自己的行动,不由得勃然大怒,大声道:“我要一个人上去走走,谁要你相陪?” 她一面大声责叱那老妇人,一面心中暗忖,自己直到如今,方知自己处处皆受监视,看来能在天一宫中随处行走,但是明中暗里,却不知有多少人在监视自己! 会不会胡人龙迄今未和自己相会,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第三十七章 闯青冥阁 当下,只见那老妇人躬身道:“沈姑娘,魔主定下条例,凡有人入青冥阁者,必须有老身陪伴,否则不得上阁半步!” 沈英魂心中怒极,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魔主会付你这样的大任?” 她是想弄明那老妇人的来历,若是那老妇人武功平常的话,她便准备老实不客气,将之制住,再上阁去。 那老妇人见问,面上泛起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她的声音,听来也更使人沉沉欲睡,只听得她道:“老身早已不在武林走动,但早年却有也个名号,人称‘白发迷婆’的便是。” 沈英魂一听得“白发迷婆”四字,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呆住了则声不得。 沈英魂武林见闻虽然不广。然而,正邪各派几个成名人物,她自然是知道的。 白发迷婆乃是邪派之中,有名的高手,她为何不知? 那白发迷婆,本来的姓名,只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小便在东普陀出家,拜在神尼天绝师太门下,在她十八岁那年,由于她生得美貌无比,已经有“天下第一艳尼”之称。那时,她已经得了神尼天绝师太的三分真传,在武林中也颇有名声。 但是,也在她十八岁那年,她却和崆峒派的一个弟子勾搭,叛师还俗,无恶不作。天绝师太闻讯,自东普陀赶来,要清理门户,她一直向南逃,逃入了滇南高黎贡山之中,饥渴已极之际,误服了百年鳝王之血,等到天绝师太赶到之际,她已经全身肿胀,奄奄一息。 天绝师太想起师徒之情,也不忍再下手,就此离去。 也是她命不该绝,就在将死之际,在她躺的附近,恰有一枝灵芝,破土而出。 她服下灵芝,解去鳝血之毒,虽然得以不死,但是身形萎缩,比起以前来,几乎萎缩了三分之一,而且面上肌肉扭曲,也变得丑怪之极。 她大是伤心,独入深山,本拟不死也从此不再出山。 但是滇南高黎贡山,历年来便是著名邪派人物的出没之地,无意之中,被她发现了一本湮没已有数百年的邪派异功秘笈。 那门功夫,称为“迷功”。 她从此在山中苦修,七年之后,再出高黎贡山,她自以为可以和天绝师太一争高下,三年之内,八上东普陀,却八次败在天绝师太手下。 她虽然屡次败在天绝师太手下,但是江湖道上,“白发迷婆”四字,却已是人人皆知。 天绝师太在最后一次将之制服之际,曾对她说,只要再犯在她手中,定然不饶。 也就在这一次之后,便未曾再听到“白发迷婆”的信息。 武林中人,都以为她终于已死在天绝师太之手,却未曾料到她在天一宫中! 沈英魂心中,一听得“白发迷婆”四字,便如此惊骇,也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要知白发迷婆在江南活动的那三年间,令得所有武林中人,不论正邪各派,都为之侧目! 沈英魂心知白发迷婆的武功,纵使不如柴达木老魔,也不致于为柴达木老魔所擒,她在天一宫中,只怕一则是为避难,二则还想借柴达木老魔之势,去和天绝师太为难! 沈英魂呆了半晌,则声不得。 白发迷婆道:“沈姑娘,难道你也听得老身的名头么?” 沈英魂道:“你算来只不过三十多岁,何必自称老身? 白发迷婆“哈哈”大笑了起来。 瞧她那副容貌神情来看,她的笑声,该非常恐怖才是。 但是,事实上,她的笑声,却也是十分悦耳,令人一听,便不由自主,生起了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来。 她笑了半晌,才道:“我这副样子,谁不是一看,便当我已七八十岁了?” 沈英魂一听,不由自主,又向她望了一眼。 而就在那一望之间,她心头一震,突然觉出,白发迷婆的眼神之中,有一种异样的光采,令得人一望之下,还想再望第二下。 沈英魂猛地想起,武林中人传说白发迷婆的厉害之处,心中不禁大吃一惊,忙道:“你意欲何为?” 白发迷婆转过头去,道:“没有什么!” 直到白发迷婆转过了头去,沈英魂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她道:“你要陪我上阁去,不妨跟在我的身后,但是我不愿和你多说话,不是我问你,你不可开口,知道了吗?” 白发迷婆道:“遵命。” 沈英魂不敢再向她望去,向前走出了几步,寻着了楼梯,向上走去,她一口气连上了四层,才停了下来。 只见第四层上,陈设得十分雅致,沈英魂走到了栏干之旁,向下望去。 只见那边,安文义仍坐在空地之中,而空地的四周围,却并没有火把,黑暗之中,隐隐可见人影幢幢,但是却不止有十四人。 沈英魂仔细看去,又看清那六名少女,也不在其中。 她立即明白,日间守护的“艳香”、“天雾”两阵,已经换去,只是不知道夜晚守在空地之旁的,是哪两阵? 沈英魂看了一会,又继续向上走去。 不一会,她已经将要踏上最高的一层了,但是也就在此际,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衫,已被人拉住,沈英魂心中吃了一惊,连忙回头看时,只拉住自己衣衫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发迷婆。 沈英魂不禁大怒,道:“你干什么?” 但是白发迷婆却并不回答她,只是昂起头来.以极其柔和动听,如同催眠曲一样声音道:“什么人未经许可,擅上青冥阁顶层,快请下来。” 沈英魂刚才在走上顶层去之际,除了她自己的脚步声之外,根本什么声音都未曾听到。 是以,她一听得白发迷婆如此说法,不禁吓了老大一跳,道:“什么,上面有人?” 白发迷婆向她匆匆点了头,道:“擅上顶层的朋友,该下来了,再不下来,只怕不便!” 她的声音,听来更是十分诚恳。 沈英魂心想,若是自己在顶层上面,一听得那样的声音在下面召唤,一定早已下来了。 然而此际,白发迷婆连讲两遍,上面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只见白发迷婆面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极其狞厉,双目之中,凶光四射,双腿一屈一蹬间,沈英魂只觉得一阵劲风过处,她身形如箭,已向上激射而出! 沈英魂一见白发迷婆向上掠出,连忙也跟着跑上楼去。 她一上了楼,便见白发迷婆身形如飞,绕着转了一转,又倏地停了下来,一停之后,立即掠向窗前,向外面看去,连看了几个窗口,面上的神色,越来越是惊疑,显是毫无发现。 沈英魂道:“可是你弄错了,上面根本没有什么人?” 白发迷婆“哼”地一声,显是不以沈英魂为然,仍是继续在一个一个窗口,向外看去,沈英魂也不再去理会她,自顾自也凭着一个窗口,向窗外看去,只见在顶层向下望去,整个天一宫,都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然而,那百里浮沙却仍是一望无际。 沈英魂正在眺望间,突然,听得身后白发迷婆一声断喝,道:“出来!” 沈英魂连忙回头看去,只见白发迷婆手伸处,挑起了一张桌,而桌底下,一个人疾钻了出来,手起一掌,向前疾扑而出。 那人的身法,十分奇怪,像是从地上疾弹而起一样。 沈英魂一看到这样怪身法,心中便不禁为之一动,紧接着,只见白发迷婆身子向旁一侧,恰好避开了那人的一扑。 这时,白发迷婆和那人错身而过,照理来说,白发迷婆也是难以向那人进招了。 然而,在电光石火之间,只见白发迷婆反手一抓,手臂竟向相反的方向折来,五指一收间,已将那人的背部,紧紧抓住! 这才手臂一挥,将那人挥到了她的面前,喝道:“你是什么人?” 星月微光,映入阁中,沈英魂在那人一被白发迷婆挥到前面之际,便已经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已曾与屡次斗嘴的康青萍! 沈英魂一看到是康青萍,心头不禁“怦怦”乱跳。 康青萍既然来,那么,胡人龙自然也是来在天一宫中了! 她正在想着,只听得康青萍已然道:“你放开我,我便说!” 白发迷婆一笑道:“你说了我再放你不迟!” 白发迷婆的身子,比康青萍还矮,但是她的双臂却十分长,抓住了康青萍的背部,手臂仍不必伸直。 康青萍苦笑了一声,幽幽说道:“我是为找你而来的。” 白发迷婆冷冷地道:“你找我作甚?” 康青萍道:“我爷爷说,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他有一件你急需的东西要送你。” 白发迷婆道:“什么东西,你倒说说?” 康青萍道:“我爷爷人称‘不老神翁’——” 她才讲到这里,白发迷婆一声吹啸,道:“他要给我的,难道是独门驻颜丸么?” 白发迷婆在讲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迫切到了极点。 康青萍道:“只是我爷爷说,他独门驻颜丸,不知是否能使你恢复原来的身形容貌!”白发迷婆这时已经放开了康青萍,道:“我想可以的,你给我服下一试!” 康青萍一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瓶来,道:“这驻颜丸十分尊贵,不知你以什么为谢?” 白发迷婆道:“你说呢?” 康青萍见对方一双异光四射眼睛,注定在自已手中的小玉瓶上,大有出手抢夺之意,便道:“你抢了去,不得其法,也是无用。” 白发迷婆显然给她讲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你说,你要什么代价?” 康青萍道;“久闻你迷神功天下无双,武功再高的人,一不留神,也要坠你毂中,是也不是?” 白发迷婆面有得色,道:“可说如此。” 康青萍道:“我却不信,我看那块空地上,有许多人在,你试一试将那些人全迷倒,我就服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向安文义所在的那幅空地上指了一指。 白发迷婆一听,面上神色便自一变,踏前一步,道:“你究竟自何而来,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康青萍嘻嘻一笑,道:“这一切,你大可不必多问,总之,你将那么多人,全都制住了,我便给你,我爷爷穷一生精力所制配的驻颜丸,据说,那丸确有易容之功效的,不但将丸给你,而且还教你用服丸之法。” 白发迷婆冷冷地道:“你可知道,你要我去迷倒的那些人,守着的是禁区么?” 康青萍面上仍是带着笑道:“这个问题,若是你聪明的话,大可自己去猜,不必我回答了!” 白发迷婆一听,背负双手,在阁上来回踱起步来,康青萍道:“听我爷爷说,你那时虽是出家人,头上光秃秃地,但是却艳丽无比,我爷爷最知女子的美丑,自然不会说错,而如今你却成了这副模佯,难道就不想回复以前的容貌么? 白发迷婆身形倏凝,停在窗口向窗下望去,又望了望沈英魂。 看她的情形,像是怕沈英魂将这事讲了出去一样! 沈英魂见胡人龙始终未曾出现,只见康青萍一人,而康青萍分明是要借白发迷婆之力,将安文义等人迷倒,好自地道中走脱。 沈英魂和康青萍之间,龃龉未消,沈英魂想及要康青萍救自己,心中十分不愿。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却别无选择! 因之,当白发迷婆向她望来之际,她便道:“你应该想到,我是绝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的,而且,我想,你也不会继续逗留在天一宫中了!” 白发迷婆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沈英魂的身上,像是想弄清楚沈英魂所说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的一样。沈英魂坦然而立。 好一会,白发迷婆才又将眼光移开,向窗外望去。 只听得她沉声道:“安文义和那两阵的所有人,我纵使能迷得倒,那些青蛇,我也无法制服,你们仍不能接近禁地。” 康青萍道:“那不关你的事。” 白发迷婆“哈哈”一笑,道:“不老神翁要以一粒驻颜丸来换取沈英魂,不是太便宜了些么?” 敢情她已经看出,康青萍要她将看守禁区的人一齐迷倒,其目的是在于逃出天一宫去! 康青萍一见得她这样说法,面上露出了惊惶之色,竟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沈英魂见情形不妙,忙道:“对别人而言,一粒驻颜丸,确是值不了什么,但是对你而言,那却又大不相同了!” 白发迷婆眼仍望着窗外,半晌不语。 沈英魂和康青萍两人,虽然仍有着龃龉,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们两人,对于白发迷婆是否答应这条件一事,却同样的关心,因此,他们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焦急的神情来。 好一会,才听得“拍”地一声,白发迷婆一掌,击在窗槛之上。 沈英魂和康青萍两人,都给她这一掌之声,吓了一跳,一齐向她望去。 白发迷婆倏地回过头来,道:“你们两人,在上面等我,一不可出声,二不可擅离,在我未回来青冥阁之前,虽是众人倒地,亦不可出声!” 沈英魂和康青萍两人,一听得白发迷婆如此说法,那分明是她已经答应了,两人心中尽皆大喜,白发迷婆话一讲完,身形一幌。沈英魂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不见,她连忙俯向窗口向下看时,只见白发迷婆的身形,已在青冥阁前出现,身法之快,实是难以形容。 沈英魂凝神向下看看,见白发迷婆,向那幅空地,缓缓走了过去。 也就在此际,沈英魂觉出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沈英魂自然知道那是康青萍。 她想了一想,道:“胡人龙没有来么?” 康青萍道:“张大哥屡次与人为善,却有人狗咬吕洞宾,他又不是傻瓜,还来作甚?” 沈英魂一听,不由得呆了半晌,道:“那么他在什么地方?” 康青萍向外走了开去,道:“我也不知道。” 沈英魂的心头,大觉黯然,又呆了好一会,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得叹了一口气。 康青萍却道:“你如今叹气,又何必当初?” 沈英魂心中,正闷烦之极,听得康青萍语气带讥讽,心中更是有气,道:“我当初怎么了?” 康青萍一扬眉,道:“谁叫你不听他的话?” 沈英魂一呆,尚未回答间,康青萍又道:“如果你听了他的话,我还用冒这么大的险来救你么?哼,全是你弄出来的事!” 沈英魂的心中,对于康青萍来到天一宫救她一事,本来就相当感激。 但是此际,康青萍以恩人自居,居然一本正经,责叱沈英魂起来,却令得沈英魂的心中,大起反感。 她立即沉声道:“谁叫你来的?你根本可以不必冒险来救我!” 康青萍面色一变,踏前一步,道:“你这不知好歹臭丫头——” 他在骂沈英魂之际,又踏前了两步,已站在沈英魂的前面了! 沈英魂几时曾给人这样骂过,心头怒火陡升,不假思索,扬起手来,一掌便向康青萍的脸上掴去! 这一掌,发得极其意外,两人相隔又近,看来康青萍很难躲得过去! 但是,就在沈英魂的手掌,距离康青萍的面颊,不过三四寸之际,沈英魂突然觉出,身边一阵轻风过处,右腕陡地一紧,像是已被一把钳子钳住一样,竟再难移动寸许! 而康青萍也在此际,闪身后退,将那一掌,从容避了开去。 沈英魂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一时之间,她竟不及去看,握住她手腕的是什么人,而只是呆呆地站着,也就在此际,沈英魂又觉得手腕一松,同时,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在她的耳际响起,道:“情势危急,切不可再作意气之争!” 沈英魂一听得那声音,心头便怦怦乱跳! 她不必转头去看,已经知道身边的是胡人龙。 而刚才突如其来将她的手腕握住的,自然也是胡人龙了! 沈英魂向后退出了一步道:“他!怎么说你没有来?” 胡人龙淡然一笑,道:“康兄弟,你弄错了,我来不来,沈姑娘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你骗她我未曾来,她怎会着急?” 胡人龙的这两句话,讲来虽是十分平淡,但是沈英魂却已经可以听出,他语意之中,显得万分惆怅! 沈英魂抬起头来,张口欲言。 她想对胡人龙说,自己一落在柴达木老魔手中,便盼望他来救自己了,而这两天来,因为找不到他,而且急得无以名状! 沈英魂想将自己的心事,全部都向胡人龙讲了出来,令得他不再以为自己对他毫不关心。 但是沈英魂却只是张了张口,并没有说出声来。 那是因为,她想要对胡人龙说的,全是她深藏在心底深处的心事,她知道,这些话,总有向胡人龙完全说出的一天的。 而沈英魂的心中,也正在盼望着这样的一天,快些到来。 然而,在如今她却难以向胡人龙倾心相诉,因为,胡人龙究竟何等样人,在她心中来说,还是一个谜,而在这个迷未曾揭开之前,她又怎能将自己心中的话,对胡人龙说呢! 所以,她抬起头来之后,实际上,一个字也未曾讲出来过。 胡人龙话一讲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向窗外看去。 只见安文义已站了起来,约有十五六人,则围成了一个圈子,站在毒蛇结成的那个圈子之外,白发迷婆和安文义相隔两丈许而立,两人正在指手划脚地讲些什么,但因为他们离得甚远,是以听不清楚。 胡人龙看了一会,并不回过头来,沉声道:“沈姑娘,如今柴达木老魔,虽然不在天一宫中,但如果闹起来,天一宫一十三阵,也是十分难以应付,你……就算心中对我不信任,也请暂时一忍如何?” 沈英魂一听得胡人龙如此说法,一时之间,却也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一旁康青萍却道:“张大哥,你为人何等聪明,但是这件事,却是笨之以笨,你冒着那么大的险,放着自己如此重要紧事不干,前来天一宫,却还博得个不信,这是何苦来?” 沈英魂听了康青萍的话,心中不禁怦然而动! 她立即想起,胡人龙身份如谜,而且,他一路西行,也不像是毫无目的,那么,他本身也一定是有十分紧要的事在身了。 如今,他来到天一宫,自然是为自己而来,自己若是再怪他,再不信他,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她一想及此,心中一阵内疚,脱口道:“我不再和人争吵了。” 胡人龙转过头来,恰好和沈英魂打了一个照面,两人四目交投,沈英魂只觉得胡人龙的眼光之中,有一股异样的力量,令得她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胡人龙又道:“看情形,白发迷婆已准备尽展所能了!” 沈英魂向下望去,只见白发迷婆,乱发飞扬,手舞足蹈,正在安文义和那十四五人的面前,做着种种奇怪已极的姿势,像是她正对着那些人,在表演一场十分奇异的舞蹈一样。 而安文义等人,却都直挺挺地站着。 从上面望下去,可以隐约看来,众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十分诡异的情形。 而沈英魂也可以听得一种似痴似醉的声音。 胡人龙看了一会,回过头来,道:“康兄弟,令祖的驻颜丸——” 他话未曾讲完,康青萍已然“嘘”地一声,道:“禁声,若是让白发迷婆听到了,她还肯为我们出力么? 胡人龙道:“放心,她正在全力使展出她独门‘迷魂摄心’大法,又怎能够听到我们的交谈?” 第三十八章 闹天一宫 康青萍笑嘻嘻地道:“张大哥,原来瞒不过你,我爷爷的驻颜丸,只能使人长驻容颜,绝不能改变人的容貌,白发迷婆若是服了下去,便永远都是那副怪模样,想改都难了!” 他一面说,一面笑之不已。 但是胡人龙的面色,却十分沉重,道;“康兄弟,你且别笑。” 康青萍道:“怎么?” 胡人龙道:“你虽然能骗她一时,但一两天之内,必被戮穿,到时你将如何?” 康青萍一听,笑容顿止,面上也露出了十分骇然的神色来,呆了片刻,道:“张大哥,你教教我,该如何是好?” 胡人龙道:“唯一的办法,便是你一出天一宫立即回家去,就算白发迷婆追上门来,令祖也会设法阻挡的!” 康青萍立即道:“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沈英魂忍不住道:“你想替他惹麻烦么?” 康青萍顿时大怒,“呸”地一声道:“谁给谁惹麻烦还要我讲出来么?” 沈英魂俏面通红,也待发作。 但就在此际,胡人龙却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沈英魂的身子,不由自主,震了一震,想起刚才答应胡人龙的话来,便忍住了气,不再出声。 康青萍又瞪了沈英魂一眼,“哼”地一声,余怒未息。 胡人龙道:“那我们且等出了天一宫再说,也不必——” 他才讲到此处,突然听得下面,传来了几下“砰砰”之声。他们三人,连忙向下看去。 只见除了安文义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白发迷婆的身子,越舞越急,她发出的那种声音,传到了青冥阁的顶层,听来只是隐约可闻而已。 然而,也已经使听到的人产生眼皮沉重,昏然欲睡之感了。 胡人龙道:“快了,安文义一倒,我们四人合力对毒蛇,然后搬开大石,立即由地道中向外逃去,等到天一宫中发现,我们早已走远,他们万万追不上。而且,天一宫中众人,知道出了那样的大事,人人皆恐惧老魔回来算帐,只怕会一哄而散的哩!” 沈英魂:“这一来,柴达木老魔回来之后,岂不是要暴跳如雷了?” 胡人龙道:“是啊,谁只要躲得不密,只怕都难以逃脱他的毒手!” 沈英魂呆了半晌,不再言语。 因为胡人龙讲的,并非虚语,柴达木老魔苦心经营了数十年,雄视武林的天一宫,可能在一日夜之间,便完全瓦解,只剩下老魔一个人! 这实是武林中人所难以设想的大事! 而这样的一件事,也势必震动整个武林。 再加上逃出宫去的那些人,自然也知道柴达木老魔不肯轻易放过他们的。 而在那样的情形下,相互成当党朋,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那也就是说,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只等柴达木老魔回来,便会发生! 三人在阁上默不作声间,只见安文义的身子,已经开始摇晃,而终于“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安文义身子才倒,白发迷婆便已向上疾掠而来,三人只听得了一阵密集的脚走声过处,白发迷婆已陡地出现在面前。 白发迷婆身形甫凝,便一伸手,道:“拿来!” 她手是伸向康青萍的,然而,一双幽光闪闪的眼睛,却注定在胡人龙的身上,道:“你是谁? 胡人龙的态度,十分镇定,道:“尊驾如今何必多问,且等出了天一宫再说!” 白发迷婆道:“那个地洞,竟能够通出天一官去的么?” 胡人龙道;“我正是由那条地道走进天一宫来的?” 白发迷婆的面上,充满了疑惑之情。 她这种疑惑之情,分明不是为了不相信胡人龙的话,而是对胡人龙这个人,表示怀疑。 她望了胡人龙足有一盏茶时,康青萍早已将玉瓶取出,她也不接。 胡人龙坦然笑道:“事不宜迟了!” 白发迷婆吸了一口气,道:“你……很像一个……” 她只说了一句话,便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而胡人龙一听得白发迷婆这样说法,面上的神色,也不禁为之一变! 胡人龙面色变化,只是电光石火之间,一眨眼的事,除了沈英魂之外,谁也未曾注意。 沈英魂见了这等情形,心中更大是诧异。 她心中暗忖,白发迷婆所说的那个人,一定和胡人龙诡秘的身份,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且正是胡人龙要竭力隐瞒,不让人知之事! 当然,在眼前这种情形之下,沈英魂是无法向白发迷婆查问的。 而白发迷婆在摇了摇头之后,突然一个转身,抢过了康青萍手中的玉瓶。 康青萍道:“一半口服,另一半,以本身功力,按于百会穴,令药力透入,行走一大周天,在‘天宗’、‘天台’、‘血泉’、‘归来’四个穴道上,真气需停留半个时辰,便能奏效!” 白发迷婆眼中,异光闪闪,等康青萍说完,忽然手臂一扬,五指如钩,已将康青萍的手腕抓住! 康青萍的武功,本来也颇有根底。 但是白发迷婆的出手快捷,一则,人人皆未料到她竟会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猝然出手! 因之,虽然胡人龙站得极近,也来不及抢救! 康青萍的脉门,一被白发迷婆扣住,全身酥软,惊道:“你做什么?” 白发迷婆一笑,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我只不过抓你一下,你大惊失色作甚?” 康青萍不禁更是大惊,道:“我……作了什么亏心事了?” 白发迷婆一声冷笑,道:“好,我问你,照你的方法,用了这颗驻颜丸后,多少时候可以见功效?” 康青萍道:“你变容已经多年,大约总要……” 实际上,康青萍给白发迷婆的那颗驻颜丸,虽是若干邪派中的魔头梦寐以求之宝,但是却并不能使白发迷婆回复原来的花容月貌。 所以,康青萍一面说,一面心中想,将时间说得长一些,那些自己也可以逃得远些,不怕她立即就追上来了! 所以,他想了一想道:“大约要十七八天。” 白发迷婆道:“好,那在这十七八之内,你别离开我,只要药丸一见功效,我便放你,并且还会给你莫大好处!” 康青萍一听,不禁魂飞魄散! 刚才,他还在因为戏弄了白发迷婆,而心中洋洋得意,但这时,却是口瞪目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只是哭丧着脸,望定了胡人龙。 胡人龙却道:“不错,理应如此!” 康青萍更是做梦也未曾料到胡人龙会讲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因为胡人龙是明知道那驻颜丸,绝不能令得白发迷婆恢复往日的花容月貌! 不要说康青萍,连沈英魂也大感意外。 而胡人龙却又道;“康兄弟,你还不快答应了她,我们好出动?” 康青萍的面色,略为缓和了些,道:“我不答应又怎样,她会放手么?” 胡人龙道:“闲话少说,我们下青冥阁去吧!” 他话一出口,竟不再停留,身形一幌,向下疾掠而去。 沈英魂连忙紧紧地跟在后面,白发迷婆拉着康青萍,也向下掠去,不一会便一齐到了地面上,只胡人龙身形并不停止,疾掠向前,手扬处,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金光闪耀,十来枚金针,已电射而出! 那十来枚金针,只不过五寸来长,细才如发,但是射出之际,却发出了“嗤嗤”的破空之声,由此可见力道之强劲。 但是,那一蓬金针,却并不是向下射出,而是向半空之中飞出的。 在飞出之际,所有的金针,都聚在一起,但在飞到三丈来高之际,却陡地散了开来,形成了一个大圆圈,就像是烟火放了上空之后散开的情形一样,一散开之后,金针便变得向下射来,而越向下,圆圈便也越大,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金针已然一齐射到了地上。 而每一枚金针,却又恰好刺中了一条结成圆圈的毒蛇,大多数,皆射中在七寸要害之上,有的未曾射中,因为金针的劲道十分强,没入了岩石之中,毒蛇身形扭曲,蛇信乱吐,却也不能再游动,而胡人龙身形掠起,早已到了安文义的身边! 沈英魂忙叫道:“不要动他,他身上有无数的毒蛇盘虬!” 胡人龙道:“我知道!” 他一个“道”字,才出口,飞起一脚,已将安文义的身子,踢出了三二丈远近处,跌入了草丛之中! 他自发出金针之后,飞身,答话,踢人,简直只是一眨眼间,便自完成,动作之佳妙,看得沈英魂的心中,为之叹服之极。 胡人龙将安文义踢出之后,才道:“那本‘九天异录’,可在身边么? 沈英魂心中又是一奇,暗付他怎么知道的? 但是沈英魂继而一想,便自恍然。 她知道,当柴达木老魔宣布她是“九天异录”的继承人之际,胡人龙一定早已混在众人之中了。 她点了点头,道:“在。” 胡人龙道:“好,这本东西,对你来说,自然是一无用处,但却是武林的异物,留着它也是好的!” 沈英魂听得胡人龙说那本“九天异录”对自己毫无用处,心中不禁一动,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人龙却并不回答,双手一推,“轰”地一声响,已将两块陷入土中的大石,推出老远。 这时候,白发迷婆带着康青萍,也已赶到。 她一到,便站在胡人龙的面前,眼中异光四射,又望定了胡人龙,道:“你刚才那一手金针功夫,可是人称‘梅瓣漫天’的暗器功夫么? 胡人龙听了,身形略呆了一呆。 而在那一瞬间,沈英魂又看出他的面色,略变了一变。 这情形,和刚才在青冥阁上,白发迷婆说及有人像他之际一样! 只听得他道:“取笑了,‘梅瓣漫天’,这名称雅得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一面说,一面手臂起处,又已推出了两块大石。 沈英魂向他靠近了些,也伸手推出,藉着石块跌出的声音的掩遮,她向胡人龙低声道:“你在说谎。” 胡人龙苦笑了一下,并不回答,只是离了开去,运臂如飞,推之不已。 沈英魂心知自己刚才的那四个字,正说中了胡人龙的心坎。 但是,看胡人龙的情形,却又分明是再也不愿她提起这件事来。 所以她也不再言语,两人合力,将所有的石块,一齐推开,地上便现出了一个洞穴来。 胡人龙一抬头,道:“此洞深达两丈,跃下之际,尚要小心,而到洞底之后,有百丈之过,必须俯伏而行,那是因为挖掘地道之人,其时双眼已盲之故。” 他讲到此处,向沈英魂望了一眼。 沈英魂看出,他的眼光之中,并没有责备自己之意。 而事实上,张独言双眼之盲,纯属咎由自取,不干沈英魂事的。 胡人龙续道:“百丈之外,便可站起直驰,约有百五十里之遥,便可通出百里浮沙,在一个山洞之中走出去了。” 白发迷婆冷冷地道:“你要我先走么?” 胡人龙道:“先走后走,皆是一样,只因地道中漆黑无光,是以我才将情形,向你略说一遍!而在开始那百丈,你必须要放开康青萍!” 白发迷婆道:“我如今放开他也不要紧,但却要由我先行!” 话一说完,手一松,将康青萍推开了三四步,身形一纵,已从洞中,跃了下去。 胡人龙等人,皆知这白发迷婆要先走的原因,是为了可以在地道的出口处,以逸待劳地等康青萍出来,再将他制住! 康青萍一见白发迷婆跃下了地洞,才略为松了一口气,他立即哭丧着脸,道:“张大哥,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胡人龙双眉紧锁,道:“你放心,我总有办法对付白发迷婆的。” 康青萍点了点头,道:“若是我真的给她制住,那就不得了啦!” 与他们两人在讲话之际,沈英魂的心中,不禁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那种异样的感觉,是她在听到胡人龙向康青萍说“你放心”三字之际所产生的,她感到,那三个字,胡人龙只应该对自己说,而不应该对第二个人说的。 然而,沈英魂自己,立即哑然失笑,因为康青萍也是男子,何以自己也会起了妒意呢? 沈英魂心中,思潮起伏,胡人龙已经向洞下跃了下去,沈英魂连忙跟着跃下,在她的身子,下坠了丈许之际,觉得有一股大力,向上托了一托,使得她下落之势,慢了一慢,稳稳地落在地上。 沈英魂知道那一托之力,是胡人龙所发出来的,心头又生出了感激之意,她足踏实地,便听得胡人龙低声道:“沈姑娘,你跟在我后面,不必心急,这条路极其泥泞污秽!” 沈英魂点了点头,一跃入了洞中,眼前便已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俯身在地,向前慢慢地爬了出去,想是张独言在挖掘最后这一段地道之际,匆忙之极,只求人可以通过就算,所以窄到了极点,身在地底,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好不容易,爬出了百来丈,才觉得轻松了一下,可以大口地透几口气,沈英魂站立了起来。 这时候,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而在陡然之间,却听得康青萍发出了一声惊呼! 同时,听得胡人龙问道:“什么事?”康青萍道:“我……又被她抓住了!” 康青萍口的“她”,显然是指白发迷婆而言,沈英魂的心中,也不禁骇然,因为她站了起来,根本什么声息也没有听到,而且,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真难想像,她是怎样下的手,因为,康青萍一声惊叫之际,分明已经落入她的手中,由此可知她是一出手,便抓向康青萍的,如此说,白发迷婆,竟有暗中视物之能了。 只听得胡人龙道:“康兄弟,你怕什么,反正你驻颜丸是真有功用的!” 黑暗之中,看不到康青萍的面色如何。 然而,从康青萍的声音听来,却是尴尬之极,只听得他道:“自然……我不必怕。” 白发迷婆柔和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道:“你给我的驻颜丸,如果真如你所言时,我不会食言,定然给你极大的好处!” 康青萍这时,又被白发迷婆扣住了脉门,只得道:“那我先多谢了!” 在黑暗之中,沈英魂又觉得有一只手,拖住了自己的右手。 她想出声,但是立即又省起,那一定是胡人龙,所以便不再出声,也不挣扎。 一行四人,在地道中,向前疾驰而出。 那条地道,乃是张独言三十年心血所挖成的,除了最后一段,张独言因为双目为沈英魂的飞针射瞎,所以挖得十分撩草之外,其余的一大段,全都可以人立而行,十分平坦通达。 他们一行四人,一面向前飞驰,一面对于张独言这三十年心血挖成的地道,也不禁叹为观止,同时,他们心中也十分感激,因为若是没有张独言化了那三十年心血,掘成了这样一条地道的话,他们想要逃出天一宫,那简直是没有可能之事! 在地道之中,谁也没有说话,地道内漆也似黑,没有天色做依据,他们也不知道已疾驰了多少时候,直到前面已隐约地可以看到亮光,胡人龙才道:“再小半个时辰,便可以出地道了!” 康青萍急叫道:“张大哥,那么我呢?” 胡人龙本来是和沈英魂并肩而驰的,一听得康青萍说话。便加快了脚步,向前掠出,沈英魂就着前面那一点亮光,向前看去,只见胡人龙已来到了康青萍的身边。 但是白发迷婆,却不等胡人龙接近,便立即带着康青萍,向旁掠了开去! 康青萍的语音之中,更现惶急,叫道:“张大哥!” 胡人龙沉声道:“康兄弟,你只管放心!” 他的声音之中,含有无比的安慰力量,令人一听,心中便产生了一种宁眙之感,他话才讲完,康青萍又叫了他一声,语音便不像刚才那样惶急了。 沈英魂听得胡人龙这样安慰康青萍,心中又是好一阵不自在。 她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康青萍也是男子,自己不可以妒嫉得太过份了,以致使胡人龙认为自己的是一个多嫉的少女。 她立即又想到,为什么不要给胡人龙认为自己是多嫉的女孩子呢? 她俏脸不由自主,发起热来。 只不过此际,虽然已渐渐地接近地道的出口处,却仍是十分黑暗,所以没有人注意她。 胡人龙脚步一慢,又和沈英魂并肩而行,他伸手碰了碰沈英魂的手臂,道:“我们走慢些,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沈英魂听得心头怦怦乱跳,她根本不知道胡人龙要对自己说什么话,但是她少女的敏感,却使得她耳红心跳起来。 沈英魂竭力镇定心神,她一直不是这样遇事惊慌的人,连她自己也讲不出何以一听到胡人龙要和自己讲话,心中便会起了这样的感觉。 好一会,她心神才定了下来,放慢了脚步,道:“什么话?” 胡人龙却并不出声,令得沈英魂心头,一直如同小鹿乱撞。直到他们已和白发迷婆、康青萍两人,隔得很远了,胡人龙才道:“沈姑娘——” 胡人龙只不过叫了沈英魂一下,沈英魂的心,跳得更是剧烈了。 但是胡人龙却接下去道:“沈姑娘,为了救康兄弟,要请你帮一个忙。” 沈英魂一直只当胡人龙要和自己讲的话,一定和自己有关的。她却绝未想到,原来胡人龙要和自己商量的,竟是救康青萍的事! 她心中莫名其妙地失望起来,“噢”地一声,道:“怎样救他呢?” 胡人龙像是听出了她语音十分冷淡,道:“沈姑娘,康兄弟年纪还轻,言语或有不当,你要原谅他一二。” 沈英魂听出他对于康青萍十分护佑,心中不禁又感到了一阵忌意。 但是她却竭力使她自己的声音听来十分平淡,道:“没有什么,我因为他们康家的名声太差,所以才感到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那不老神翁康续,为人本介乎正邪之间,说不上是好是坏,行事全凭自己的感情。 但是他却有一个最大的毛病,那便是好色。 常言道:“万恶淫为首”,虽然康续也不强来,但和他交往的黑道上荡妇淫娃多了,当然也不免被人利用。 所以,不老神翁康续的名头,在武林之中,也渐渐为人所不齿了。 沈英魂如此说法,倒也并不算是什么过份。 胡人龙呆了一呆,苦笑了一下,道:“原来沈姑娘如此洁身自爱,那么连我——” 他讲到此处,又苦笑了一下,笑声十分惆怅,续道:“连我也不便再和你在一起了。” 沈英魂一听得胡人龙这样说法,不禁吓了一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人龙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 沈英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不必瞒我了,我曾见到你和柴达木老魔在一起,老魔称你为贤侄!” 胡人龙一笑,道:“原来因为这样,所以在雪山之上,你便不肯听我劝了么?” 沈英魂本来不想将自己几次偷听到的事讲给胡人龙听的。 但是,她却不自自主地讲了出来,道;“也不单是为这件事。” 胡人龙讶道:“难道还有第二件事么? 沈英魂道:“是,你为什么对康青萍说,我是个傻丫头,你讲什么我便听什么?” 胡人龙一听,当真呆了。 好一会,他才苦笑道;“想不到全都叫你听到了!” 沈英魂气呼呼地道:“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人龙将声音放得很低,道:“沈姑娘,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沈英魂道:“根本你不说,我便已经生气了,你若是说得不对头,我至多也不过是生气,你怕什么?” 胡人龙一笑道:“沈姑娘,我称你为傻丫头,那是因为我以为我已经可以称你傻丫头了。” 胡人龙的那句话,简单到了极点,而且乍一听来,简直完全不合情理。 第三十九章 脱出樊笼 沈英魂听了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可是她仔细想一想这玩味,胡人龙那句话中,实是包含着极其深刻的含意在! 要知道,“傻丫头”三个字,固然可以作为恶意的称呼,但是却可以作为十分亲昵的称呼! 胡人龙如今那样说法,那分明是说,在他的心中,沈英魂是一个十分亲昵的人,亲昵到了可以不拘小节,随时称之为“傻丫头”的人! 沈英魂心绪翻腾,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呆了好一会,讲不出话来。 胡人龙又道:“至于我说你一定会听我话,我三言两语,便能使人相信,那是我自以为凡是对你讲话,莫不是呕心呖血的真言,绝对没有一丝害你之心在内的,你怎么不听?” 沈英魂一面听着胡人龙极其诚恳的语音,一面想起胡人龙数度相救之情,她曾和胡人龙握过手,胡人龙的手心,十分粗糙,有着许多疤痕,那也是为了硬锯开钢甲车,手掌受伤之故。 她心头思绪翻腾,更是激烈。 她甚至想扑入胡人龙的怀中,告诉他,自己的确愿意听他的话的,而当自己落入柴达木老魔之手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对于他能够救自己,具有极大的信心。 但是沈英魂却并没有那么做。 她想一想,道:“你对我说的全是真心话?那却也未必。” 胡人龙像是知道她指什么而言一样,听了之后,默然无语,沈英魂不见他回答,续道:“譬如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呢?这样的一件大事,我都弄不明白,你叫我怎样信你?” 胡人龙又呆了半晌。 沈英魂见他一声不出,心中不禁大奇,转过身,向他望去。 此际,离开出口,已渐渐近了,光线虽仍十分黑暗,但是总依稀可以辨别出眼前的物事来了。 只见胡人龙面色凝重,双眉紧蹙。 沈英魂心中,不免又感到了一股歉意,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话,又触及了胡人龙有点不愿意告人的秘密。 但是,她却不能不问。 她一定要弄清楚胡人龙的身份,一定要揭开这个谜团! 沈英魂自己也难以解释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她和胡人龙,可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理由便是,她和胡人龙之间,实际上,已有无数斩不断理还乱的情丝,牵在一起了! 好一会,胡人龙才叹了一口气,道:“沈姑娘,我还是那句老话,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点秘密的。” 沈英魂道:“我自然知道,因为自己的心中,也有着秘密。” 沈英魂如此说法,那便是代表了她愿意暂时不提起这个问题来,以免得胡人龙再以难堪。 但是胡人龙却道;“我已经想过了,如果对一个自己十分信任的人,也保有秘密的话,那是不应该的——”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忽然一声,,道:“所以,我心中的秘密,总会对你说的,不过如今还不是时候罢了。” 沈英魂一听得胡人龙如此说法,心跳得更加剧烈起来了! 沈英魂毫不怀疑,胡人龙心头,的确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她却绝未想到,胡人龙居然愿意将他自己心中的秘密,讲给自己听! 沈英魂口中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心中却决定,如果胡人龙将他心中的秘密,源源本本地讲给她听的话,那么,她也将自己心中的事,告诉胡人龙。 她在这样决定的时候,心中自然经过了深深的考虑,但是她却仍然决定这样,她觉得如果自已的父母泉下有知,也是不会怪她的,因为她是人,人是绝不能连一个知心人也没有的,她感到父亲临死前的吩咐,太偏激了,她不是不想听父母的遗言,可是事实上,那却是绝对行不通的事。 他们两人,都静了好一会,才听得胡人龙又道:“沈姑娘,我们话说回头,康兄弟的事如何?” 沈英魂道:“你一定要救他,我自然会照你的吩咐行事的。” 胡人龙道:“好,出了洞口之后,白发迷婆,一定会带着康青萍离去的,我们先由得他去,因为无论她到何处,我总有法子跟踪到的。” 沈英魂奇道:“你凭什么?” 胡人龙道:“我的‘小墨龙’一日千里,用来跟踪人,再好也没有了。而‘小墨龙’又最通灵,所过之处,必定留下痕迹,好让我尾随寻到,是以这一层,大可以不必耽心。” 沈英魂点了点头,她这才明白,无论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胡人龙都能够找得到的原因,原来是有这一层原因在内。 胡人龙又道:“第二步,就得用着你了,你和我一齐追踪到白发迷婆之处,先由你出面,务求将白发迷婆激怒来——并引诱她追你。” 沈英魂吃了一惊,道:“她追我?她的轻功,比我好得多,我如何逃得脱。” 胡人龙微微一笑,道:“只怕到这时候,你的轻功,已经比她好了!” 胡人龙的话,实是玄之又玄,因为,按照他的计划,当他们再和白发迷婆相遇之际,距离如今,至多只不过两三天的事。 而白发迷婆,数十年功力所聚,轻功造诣,何等之高,又岂是沈英魂在两三天内所能追得上白发迷婆的? 沈英魂面上,充满了疑惑的神色,望定了胡人龙,道:“你说什么?” 胡人龙面带微笑,正要回答,忽然眼前一亮,原来离出口处,已更近了。 同时,一抬头间,只见出口处人影一幌,白发迷婆和康青萍两人,已经疾掠而出,只听得康青萍道:“张大哥,你一定得替我想法子!” 胡人龙朗声道:“你放心!” 前两次,当沈英魂听到胡人龙如此说话,心中发生不快之际,她自己都曾告诫自己,大可不必那样小气。 但这时,她听得胡人龙第三次对康青萍那样说法,心中不禁又是一阵不自在! 等到胡人龙那三个字出口之际,白发迷婆和康青萍两人,早已踪影不见。 胡人龙连忙加快脚步,向前飕飕地掠了开去。 沈英魂真气运提,想跟了上去,但是她用尽气力,却也难以及得上胡人龙,转眼之间,胡人龙便已出了洞,她却还有二三十丈。 只听得胡人龙一出洞,便发出了一下短啸之声,而接着,则是一阵蹄声。 等到沈英魂赶到洞口之际,只见那头“小墨龙”,早已扬鬃踢蹄,向前疾驰而出。 胡人龙回过头来,道:“沈姑娘,刚才我说你轻功能赶上白发迷婆,你不相信是不是?” 沈英魂道:“我不是说我的轻功不能赶上白发迷婆,假以时日,自然可以的。” 胡人龙一伸手,竖起了三根手指,道:“需要那么多的时间。” 沈英魂一侧首,道:“三年?” 胡人龙摇了摇头,道:“不,太多了。” 沈英魂“嘻”地一哂,道:“那难道是三个月么?” 胡人龙仍是摇头道:“还太多。” 沈英魂大声道;“三十天?” 胡人龙笑道“你再猜少些。” 沈英魂没好气道:“难道是三天?” 胡人龙双手一折,道:“再猜不到也不必做人了!” 沈英魂“呸”地-声,道:“你才发什么颠,那么开心?” 她话出口,才觉得自己的话,显得和胡人龙太以热络了,不禁一阵不好意思。 但胡人龙却是一本正经,道:“不错,正是三天,一点不假。” 沈英魂见他说得那么正经,也不禁起疑,道:“你可看出,白发迷婆的轻功,绝不在你之下么?” 胡人龙道:“是,在我之上。” 沈英魂道:“是啊,如果你有办法在三天之内,叫我的轻功,在白发迷婆之上,那么,你自己也早已设法赶上她了!” 胡人龙道:“说得是,但是要赶上白发迷婆,却还得靠你自己。” 沈英魂道:“好了!好了!究竟你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也该讲出来了。” 胡人龙“哈哈”大笑,道:“原来你身怀异宝,还不知道。” 沈英魂究意是十分聪明的姑娘,给胡人龙一提,她立即省起,道:“你说是‘九天异录’?” 胡人龙道:“正是,那‘九天异录’之中,记载着九种旁门武功。而这九门武功的特点,便是练起来特别快,所以当年,柴达木老魔得到那本‘九天异录’,不出三年,便自声名大噪!” 沈英魂道:“那也是三年,不是三天。” 胡人龙道:“当然不是每一门武功,都是三天可成,但是其中所载的一门轻功,称作‘天行功’,若有人在旁相助,却是三天可得五成火候,便足以使白发迷婆追不上你了!” 沈英魂听了,将信将疑,连忙伸手入怀,将那得自柴达木老魔之的一厚本“九天异录”,取了出来,打开封面,第一页上,便是那九种旁门武功的名称,第六页上,赫然是“天行功”三字! 沈英魂呆了一呆,道:“九天异录是柴达木老魔的,你怎么知道得那样详细?” 胡人龙道:“那以后再说,你先翻开来看看天行功的引子中说的是什么。” 沈英魂连忙翻到了记载天行功的地方,向为首的几行字看去。 只见上面载道:“地行之术,不如飞鸟,鸟飞者,天行也,天行功之义在鸟,人无双翼何以天行,然人有原气,元气提为真力,真力浮而身轻,身轻如鸟而尤胜于尔,则天行功之名符实焉。” 沈英魂看到此处,仍是莫名其妙。 她望了胡人龙一眼。 胡人龙道:“你再向下看去。” 沈英魂心中又是一奇,暗忖,听胡人龙的口气,像是那引子上载些什么,他完全知道一样! 沈英魂并没有再问,只是向下看去:“此功若无人相助,三日可略见效,若得人相助,则三日之间,可得五成火候。” 沈英魂看到此处,忍不住又抬起头来,向胡人龙望去。 她口中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面上的神色,却等于在问胡人龙,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 胡人龙也不开口,只是微微一笑。 胡人龙也没有讲话,但是沈英魂却也知道了他的意思,那等于是在说,你看下去再说。 沈英魂继续向下看去:“人助之法,需内功已有根基之人,手掌紧贴练功者之‘灵台穴’,三日之内,绝不稍松,同时,以本身真气,运于练功者体内,此法行之三日,练功者便可得天行功之五成火候,然助人者,则不免元气大耗矣。” 沈英魂一口气看完,再向下看去,所记载的,便是练那天行功,真气该当如何运转之法,沈英魂掩上了“九天异录”,不再看下去,但是她却仍然低着头,并不抬起来。 同时,她心中怦怦乱跳,不知该向胡人龙说什么才好。 她已经明白,要自己能在三天之内,学会“天行功”的话,胡人龙要损耗元气,才能成功,胡人龙显然是愿意如此做的人,自己是应该衷心地感激他呢?还是疑心他别有用意? 再说,胡人龙三日之内,手掌不离自己的“灵台穴”。 那灵台穴虽然在背后,但自己若是裸背相向,这又成……什么话? 沈英魂一想到此处,更是俏脸飞霞! 她怔怔地站着,只听胡人龙叫道:“沈姑娘,看完了么?” 沈英魂道:“看完了——我问你,你可是早知道要怎样帮助我的么?” 胡人龙面上,也是一红,道:“是。” 沈英魂乃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她一看胡人龙的神气,便知道胡人龙在回答她的话的时候,只想及要伸手投在她背脊上“灵台穴”一事,而绝未想到,自己会因此损耗功力! 沈英魂想了一想,道:“不,你还是想第二个办法,来救康青萍吧?” 胡人龙立即道:“为什么?沈姑娘,你是怕……” 他勉强一笑,道:“我辈学武之士,其实大可不必拘泥于男女之别,譬如你受了伤,我也因之而不理么?孔圣人说男女授受不亲,那么,我也无法在铁甲车中,将你救出来了!” 沈英魂心头狂跳,实际上,她拒绝胡人龙,倒也不是为了个原因。 因为,如果真是要她帮忙,练成“天行功”的话,那么,在这三天之中,正好可以看看胡人龙是卑鄙小人,还是正人君子。 她之所以拒绝,乃是感到自己,不应该无缘无故,受胡人龙那么大的好处! 胡人龙见沈英魂不出声,叹了一口气,道:“本来,这个办法,未免有唐突佳人之嫌,但是我若有一丝邪念,定叫烈火焚身而死!” 沈英魂尖叫了一声,想阻止胡人龙罚毒誓,但是却已经慢了一步,胡人龙的话已经说出了口。 沈英魂不禁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是何苦来?我不是为了这个意思!” 胡人龙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沈英魂道:“助人者亦必元气大耗,你什么都知道,难道这一句话,便不知道了么?” 胡人龙一呆,然而“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只管放心,我就算损耗一点真力,不消十天八天,便又可复原了。” 沈英魂道:“那又何必?”胡人龙道:“但是一可以藉此救出康青萍,二则,你得了天行功的五成火候,再练上三个月,便可以将天行功全部练成,那就对你大有裨益了。” 沈英魂呆了半晌,才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数次救我不够,还要拚着损耗真力,助我练功?” 胡人龙沉思片刻,道:“你要我说出贴切的原因来,我也十分难说,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知道武林不论正邪各派,都在以十分卑劣的手段对付你,我便想到为你不平,那时,你是什么模样,我还不知道哩!” 沈英魂赧然道:“以后呢?” 胡人龙道:“恰巧我也有事向西去,终于,在柳生朴拦住你生事之际,我见到了你……我该怎么说才好呢?我是感到,忽然之间,我不是一个人,我和你,可以成为……成为很好的朋友,我应该帮助你,使你不受到任何的困扰……” 胡人龙讲到此处,沈英魂早已听得痴呆了。 因为,沈英魂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感觉的,只不过,当她那样想之际,她同时便会想起父母的遗言来,因而不敢想深一层而已! 她怔怔地望定了胡人龙,胡人龙一笑,道:“我不知如何说下去才好。” 沈英魂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已经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胡人龙满面喜容,道:“当真?” 沈英魂默然不语,但是却点了点头。 胡人龙道:“那么,这天行功——” 沈英魂不等他讲,便道:“我练。” 胡人龙笑道:“好,事不宜迟,如今便该开始了。” 沈英魂道:“这三日之中,我们难道一动不动么?” 胡人龙道:“看来必需如此方行。” 沈英魂心中,又急速地想了一想,三日之中,胡人龙的手掌,不离开自己的背脊,这样事当然会带来极度的不方便的。 但是,一门绝顶的轻功,正是自己所需要的武功。 如果自己早就有了那么好的轻功的话,那么,即使不要七星子护送自己也可以到目的地了。 她想了片刻,才点头道:“好。” 胡人龙道:“我们向前,循着白发迷婆的去路,找一个隐蔽的所在去练功,反正康青萍曾骗白发迷婆,她即使服了那颗驻颜丹,也要八九天才能见效,我们在十天之内赶到,康青萍仍不致于有危险的!” 沈英魂道:“好。” 他们两人,身形展动,一齐向前,疾掠了开去。 一路之上,胡人龙或根据一只蹄印,或根据一丛被齐中折断了青草,以定去路,奔出了七八里,胡人龙便停了下来,找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两人一齐走了进去。 那山洞十分狭窄,两人走了进去,刚好能够盘腿而坐而已。 沈英魂坐了下来,打开了“九天异录”,就着山洞中昏暗的光线,可以看清上面的文字,她面上一阵发热,道:“可以开始了。” 胡人龙“嗯”地一声,伸指在沈英魂的背部一划,沈英魂背部的衣服,立时被划开了七八寸的一道口子,连内衣在内。 胡人龙道:“沈姑娘,你不可分神。” 沈英魂想起胡人龙的手掌,将要贴到了自己的背心上,她的一颗心,早几乎从口腔之中,跳了出来,她勉强道:“不会的,你放心吧。” 胡人龙自己,也是禁不住心头乱跳! 而当他将手伸进去,贴住了沈英魂背部之际,他不由自主呼吸急促起来,同时,他也可以感到,沈英魂的心是跳得如此之剧烈,气息也是这样的急促! 他连忙镇定心神,道:“沈姑娘,心有旁骛,便练不成功夫了!” 沈英魂连忙应道:“是!” 他们两个人,都竭力要使自己的心神,镇定下来。 然而,他们都是从来未曾和异性接触过的青年男女,再加上他们之间,又相互有着爱意。 尽管他们竭力克制自己,然而,他们却都觉得心猿意马,一个根本未曾将本身真力,度入对方的体内,一个则连“九天异录”上的字,也未曾看得清楚!胡人龙心中,暗叫不妙,他待要缩回手来,等心神镇定之后,才开始练功。 但也就在此际,一阵人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得以定下心神来。 那一阵人声,起自离他们藏身的山洞不远处,他们两人,向外看去,因为野草乱石的掩遮,所以看不到那些在讲话的人。 第四十章 飞龙彩凤 但是,他们却可以听得那些人的一些对话。 那些人中,有的道:“咱们就这样离开了天一宫,老魔知道,如何是好?” 有的道:“哼,若是不走,老魔不当那条地道是我们掘的才怪,我们还能有命?避得一时是一时!” 其中的语音,沈英魂听来还十分熟悉! 他们两人都知道,不出自己所料,天一宫中人,发现了那条地道,已经纷纷在循着地道,逃出来了! 沈英魂定下心来,依照“九天异录”中所载的方法,运转起真气来。 而胡人龙也将本身真力,自沈英魂的“灵台穴”中,源源不绝度入。 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自洞边传过的人声,才渐渐地静了下来。 这大半天,算来天一宫的人,即使未曾走光,也走得差不多了! 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口中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却都在想,这一次,天一宫的那些人,全都走了出来,柴达木老魔的势力,自然要因之大减,但是那么多人到了江湖上,只怕又要生出许多事来。 沈英魂暗叹了半晌,已经渐渐觉得,胡人龙的真气,在自己体内奔流,暖洋洋地,十分舒服。 沈英魂不再犹豫,便照着“九天异录”上所载的运气之法,真气运转,练起那天行功来。 他们两人,才一上来时,双方几乎都要把持不住,但是他们究竟是有着极大自制力的人,注意力一被转移,心神便停了下来。 而当沈英魂一心一意照着“九天异录”上所载的方法,运气而行之后,她更是到了对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的地步。 她只是觉得,自己背后,不断有一股暖流,注入体内,自己真气运转,无形之中也加速了许多! 而胡人龙这时,也全神贯注,将本身的真力,源源不绝地发出,丝毫不懈,更无一丝绮念。 他们两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狭小的山洞之中,外面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根本不知道了! 如今暂且搁下他们两人不说,却说康青萍,被白发迷婆在黑暗之中,抓住了脉门,一直带出了地道,向前疾驰而出! 康青萍的心中,自然大为焦急,因为他给白发迷婆的驻颜丹,只是驻颜之功,而绝对不能使白发迷婆恢复原来容颜的! 所以,他才在出地道之际,叫了胡人龙一声,但是胡人龙却没有跟上来。 康青萍虽然知道胡人龙不会就此抛下自己不管的,但是,他却也不知道胡人龙锦囊中,有何妙计。 所以,他一面被白发迷婆带着,向前疾掠而出,一面心中大是忧郁。 康青萍心中越来越是害怕,道:“你……要将我带到那里去?” 白发迷婆身形略凝,道:“你怕什么?” 康青萍心中又是一惊,暗忖若是如今被她发觉,那更是不妙,反正总有七八天可拖,在这七八天中,“张大哥”只怕有办法了。 所以,他力作镇静,道:“笑话,我怕什么?” 白发迷婆“嗯”地一声冷笑道:“若是你给我的那颗驻颜丸中,有什么古怪的花样,那我就要有叫你害怕的事了!” 康青萍听了,心中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他在白发迷婆的语音之中,听出了白发迷婆是绝不会被人愚弄的人! 若是被她知道自己所弄狡猾的话,那不知要受什么样的活罪哩! 他连忙道:“若是你连这点也信不过我时,大可将这颗驻颜丸还给我。” 白发迷婆冷冷地道:“还给你?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为你们,迷倒安文义,得罪了柴达木老魔,为的是什么来?” 康青萍立即趁机道:“本来嘛,谁叫你自己不信我的?”白发迷婆又是一声冷笑,道:“信与不信,要等驻颜丸有了效果再说,我早已说过,若是你真能使我恢复原来的容貌,那我一定忘不了你的好处!另有于你十分有益的东西给你。” 康青萍心中不禁好奇,道:“什么东西?你怎知我要什么?” 白发迷婆笑了一声,神态十分诡秘,道:“你需要什么,我怎会不知道?” 她一面说,一面眼中射出了异样的光芒。 那种异样的光芒,像是能将人的心事,完全看穿一样,康青萍的心头,乱跳起来,道:“笑话,我什么都不要!” 白发迷婆仍是面带着那种诡晃的笑容,道:“不要口硬了,你和你的那个‘张大哥’——” 白发迷婆才讲到此处,康青萍突然面红起来。 而白发迷婆也不再讲下去,只是“哈哈”一阵的怪笑! 康青萍勉强一笑,道,“你还是快找地方,用那驻颜丸吧。” 白发迷婆道:“你是聪明人,可是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 康青萍低声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 白发迷婆道:“这就好了!” 她一个“好”字才出口,身形又陡地加快,如箭离弦,向前激射而出,康青萍只觉得两旁的山石草木,如同排山倒海也似向后移去,而耳边风声呼呼,想开口讲话,劲风迎面扑到,根本出不了声! 康青萍心中不禁更是暗暗焦急。 他本来以为,白发迷婆只不过是“迷功”厉害而已。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自己只要镇定心神,或则不致为她所惑。 可是如今,从她那份轻功看来,她别门武功的造诣,也是极高,只怕不在他的“张大哥”之下,要逃脱她的手掌,只怕不是易事! 康青萍正在发急间,只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十分宽阔的山溪,溪水淙淙,清澈无比,而白发迷婆,也在此停了下来。 她并不站在溪边,而是离岸七八尺,溯溪而上,又驰出了三四里,只见茂林丛草,那地方,乱石满地,隐蔽之极。 白发迷婆一直抓住康青萍的手臂不放,来到了四块大石的中间。 那四块大石,足有丈许来高,白发迷婆带着康青萍,一跃而入,从外面看来,根本看不见他们,康青萍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只见四块大石之中,约有丈许方圆的空旷地方。 奇怪的是,在那空之中,竟有一张石榻,一张石桌,和一个石凳。 白发迷婆一跃进来,便嘻嘻一笑,道:“我在未入天一宫之前,便发现了这个隐蔽的所在,如今,正好作为我易容之所。” 康青萍四面一打量,只见存身之处,恰如一间没有门,没有窗,没有屋顶的石屋,又像是一个深只丈许的枯井。 在这样的地方,除非是知道底细,否则怎能找到? 康青萍心中尽管焦急,但是他面上,却又不敢现出焦虑的神色来,他强作笑容,道:“这地方不错啊,石榻是你搬来的么?且让我睡一会再说。” 他是竭力地装着若无其事,希望白发迷婆不要点他的穴道,那么,他还有机会可以逃走! 白发迷婆见问,“哼”地一声冷笑,道:“你又不眼瞎,看不见石榻上的痕迹么?” 康青萍本来没有注意石榻之上,有什么痕迹,因为那石榻看来,只不过是宽约三尺,长可尺许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石而已。 等到白发迷婆一说,康青萍才向石榻之上,望过去。 一看之下,康青萍也不禁呆了半晌。 只见那石榻之上有一个人睡过,凹陷下去,约达两分的痕迹! 那石榻乃是一整块大青石,石质何等坚硬,而居然会在上面睡出凹痕来,这当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而且,那凹痕还十分奇特,只见其长足有六尺八九寸,后脸的印子和双踵的印子,都来得特别深,而一条一条的肋骨,清晰可辨。 这样的一个凹痕,就算睡在上面的人功力再高,也不是十年八年的时间所能形成的,而那么多年数,一个人一直以这样直挺挺的姿势,睡在这块大青石上,这实是比张独言化了三十年精力,去挖掘一条地道,更其不可思议! 康青萍呆了片刻,道:“这睡在上面的是一个什么人?” 白发迷婆道:“我也是不知道,我发现这里的时候,便有这样的一个痕迹在了,我武林见闻也不弱,但是却想不起有这样怪一个人来——” 她讲到此处,顿了一顿,道:“令祖见闻广博,是否曾听得他讲起过武林之中,有这样一个直挺挺睡觉的怪人么?” 康青萍忙道:“没有——” 他讲了两个人,而康青萍此时猛地想起,其人要在大青石上,睡出这样的一个凹痕来,当然至少也得要二三十年光景,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还在世上?又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 康青萍只是想一想,便自放过,因为眼前他自己落入白发迷婆的手中,殚智竭力以求脱身还来不及。 白发迷婆道:“上次我来,在这里耽了半天,这次可以多耽几日。” 她一面说,一面松了康青萍的脉门,康青萍心中大喜,连忙用力搓揉手腕上被白发迷婆抓得通红的地方,但是也就在此际,他只觉得腰际,陡地一阵发麻,他连忙回过头看去。 只见白发迷婆的手,正好撤离他的腰际,而她的手掌中,刚提着一枚细如牛毛,青光闪闪的长针! 康青萍这一惊,实是非同不可,失声道:“你干什么?” 白发迷婆阴恻恻地一笑,道:“没有什么,这支针,曾经我在苗疆,和天独,共同以七十二种毒药煎熬过的——” 康青萍的身上,除了刚才那微微一麻之外,并没有什么异状。 可是,他一听得白发迷婆讲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失声道:“天独,你想……要毒死我?” 他在讲那一句话时,连嘴唇也变得灰白色了。 康青萍话一出口,白发迷婆又是一声怪笑,道:“如果你戏弄我,那我就毒死你。” 康青萍哭丧着脸,道:“可是你……刚才,已以那枚针在我的腰际,刺了一下,难道我没有中毒么?” 白发迷婆道:“不错,你已中毒,但是毒性却没有发作得那么快!” 康青萍满头大汗,道:“你要恢复原来的容貌,少说也得八九天的时间!” 白发迷婆道:“在这八九天中,我日日给你服食解药,阻止毒性发作,一旦发现你在弄鬼,那你就要百骨断裂而亡!” 康青萍虽然一身是汗,但是听到了这样的话,却又一连打了几个冷战! 白发迷婆身子一挺,已跃到了那张石桌之上,盘腿而坐。 照理,她应该在那张石榻上练功运气才是,可是,她对于那张石榻,像是有什么忌惮一样,竟拣中了那张石桌。 她盘腿坐定之后,便瞪起眼来,喝道;“去找一条大竹眼,在清溪中,弄点水来,附近野兔山鸡甚肥,弄几只来充饥,听到了没有?”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康青萍实在是毫无反抗的余地! 他只得答应一声,足尖一点,自大石之上,跃了出去,才一落地,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向小溪边走了过去。 然而,他才一来到小溪边上,一抬头间,却又立即破涕为笑! 只见对岸,一头全身墨也似黑的驴子,正在低头啃食青草! 康青萍自然认得那头异种神驴,乃是他“张大哥”的“小墨龙”! 他张口欲叫,但是却又怕被白发迷婆听到,他想涉溪而过,和“小墨龙”去亲热亲热之际,小墨龙却早巳扬鬃踢蹄,向外疾奔了开去。 康青萍知道,小墨龙既然在这里出现,那么,它的主人,自然跟着也会来的! 康青萍和胡人龙,完全是偶然相遇的,成了相识之后,康青萍对于胡人龙的来历,也一点不知道,胡人龙告诉他说姓张,他便不理会人家叫胡人龙什么,只管叫他“张人哥”。 这时,他知道胡人龙会来,自然安心了许多,照着白发迷婆的吩咐,打水猎免。 等到他将三只野兔,烤得香喷喷之际,天色也渐黑了!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在那四块大石之中,康青萍仍然陪着白发迷婆。虽然他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去,但是他却不敢,因为他身中奇毒,只是仗着白发迷婆每日所给他的解药,才使得毒性不致发作。 他好几次,想将解药偷来,但是却又没一点下手的机会! 在这三天之中,他简直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着胡人龙的突然出现,但是,却一点踪影也没有,连“小墨龙”也看不到了。 康青萍每过一天,心中的失望,便增加一分。 他哪里知道,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正在那个山洞之中,练“九天异录”中的“天行功”! 胡人龙和沈英魂,因为全神贯注地在练功.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到了第三天早上,沈英魂虽然仍和以前一样,盘腿坐在那个狭窄的山洞之中,但是,在真气运转之间,却已有了一种几乎整个人要腾空而起的奇妙之想! 到了正午时分她体内真气,奔泄不羁,几乎难以控制得住了。 而在这二三天之中,胡人龙一直不断在运转真气,将本身真力,度入沈英魂体内。 只不过到了后来,沈英魂已将胡人龙的真力,溶于自身的真气之内,所以已没有了感觉。 这时候,沈英魂只觉得体内真气,不由自主,运行加速。 而且,那种人要飘然腾空而起的感觉,也已经越来越甚。 她还想再练片刻,但是她心中想要出洞奔驰片刻的愿望,却越来越是强烈,终于她一声长啸,人已直立了起来! 那个山洞,非但十分狭隘,而且还非常矮,根本不能站直身子。 但沈英魂就在身形一起之际,足尖微微一点,整个人已如同一支箭也似的,向洞外斜射了出去,这一射竟还掠出了三丈有余,连得沈英魂心中,也不禁怦怦乱跳! 她心头乱跳,一则是为了自己的“天行功”已经学会,感到兴奋。 二则,轻轻一掠,便掠出了三丈开外,在她来说,那是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感觉,也着实令她吓了一大跳! 她身形落地,立即转过身来,大声道:“你说得不错,我真的练成了,只不过三天功夫,确是奇妙之极,你来看——” 她只讲了一个“看”字,下面的一个字尚未出口,便陡地收住了口! 只见她满面皆惊愕之色,张大了口,瞪大了眼,呆如木鸡地站在原地,既不能动,也发不出声来! 她所望的地方,正是她和胡人龙两人,曾经练功三日的山洞洞口。 而这时,有一个人正手扶洞壁,自洞内,向外走了出来。 自那个山洞中走出来的,除了是胡人龙之外,当然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 但是,沈英魂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错,根据衣服来看,那人是胡人龙。 但是,那一身衣服却已湿得如同被雨淋过一样,紧紧地贴在胡人龙的身上,胡人龙的头发披散,只不过是三天的时间,他几乎变得不像样,变得憔悴到了极点,令得沈英魂不敢相认! 沈英魂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只听得胡人龙笑道:“练成了,照我看还不止五成火候哩!” 胡人龙一开口,沈英魂听得他讲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眼眶之中,泪花乱转,身形一幌,便来到了他的面前,道:“你……你……你是为了助我练功,才弄成这副模样的。” 胡人龙又是勉强一笑,道:“怎么,我现在很难看么?” 沈英魂嘴唇掀动,想要讲话,但是,她眼泪直流,因为心中实在太过激动,竟仍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陡地,她“哇”地一声伏在胡人龙的肩头之上,大哭起来! 胡人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道:“傻丫头,你哭什么?” 沈英魂一面哭,一面道:“我是傻丫头,我是傻丫头,我以为你根本不会受什么影响的。” 胡人龙道:“我没有受什么影响啊!” 沈英魂抬起头,望着胡人龙,道:“你还说未曾受影响,你看看你自己……” 她讲到这里,又抽噎起来,难以再讲下去。胡人龙自己摸了摸颌,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胡髭又长了一点而已。” 他一面讲,一面仍竭力装出笑容来。 他的神态,本已十分憔悴,这一笑,看来竟是十分骇人!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她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亲热,实已越过了朋友之间的关系,不禁脸上一阵绯红。 好一会,她才低声道:“你究竟觉得怎么样了?快说啊!” 胡人龙道:“我的确没有……” 他才讲到这里,声音已有大变,沈英魂本来因为心中害羞,是低着头在说话的。 当她一听得胡人龙声音大变之际,立即抬起头来,只见胡人龙紧紧地咬着下唇,面如土色,额下渗出了一滴滴的汗珠,身子摇晃不停。 沈英魂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忙道:“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可是,她才问了两声,胡人龙身形向后便倒,沈英魂连忙想要过去将他扶住之际,却已缓慢了一步,“砰”地一声响。 沈英魂心中大恸,一面泪如雨下,一面俯身下去去看视。 她的泪珠,如同断线珍珠也似,一起落在胡人龙脸上,胡人龙口唇掀动,沈英魂连忙俯上耳去,只听得胡人龙以极微声音道:“吹……它……” 沈英魂不禁一怔,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吹它”? 她呆了一呆,见胡人龙已经昏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脉息,微弱之极,分明是耗力太甚,身子已经受了极重内伤!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把胡人龙的身子,抱了起来,只见胡人龙双臂下垂,右手五指成拳,紧紧地握着不知一件什么东西。 沈英魂心中起疑,因为她一直不知道他昏过之前,所说的“吹它”两字,是什么意思。 她连忙将胡人龙放了下去,挖开胡人龙的手掌,只见他抓的,乃是一只黑得发亮的哨子。 沈英魂一见到那只哨子,便知道胡人龙临昏过去之前是什么意思的。 她拿起了那只哨子,只觉得沉甸甸地,十分坠手,沈英魂不知道吹那只哨子,会有什么发生,但是胡人龙临昏之前,既然有这样的吩咐,当然不会没有作用的。 她将哨子放在口中,用力一吹,居然却吹之不响! 沈英魂一呆,连忙真气运转,运足了功力,一口真气吹出,这才发出了短短的一下哨声来。 只不过那一下哨声,虽然短促,却是响亮之极,不知可以传出多远。 沈英魂勉力吹了一下,已觉气促,还想吹第二下,已没有了力道。 她知道那是自己功力不够之故,心想那一下子哨子声,已经可以传出老远,如果要发生什么作用的话也就已经够了。 她又将胡人龙的身子抱了起来,四面张望,心中焦急之极。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沈英魂看看没有什么动静,而胡人龙的伤势,又十分沉重。 她知道胡人龙身受如此重的内伤,全是因为助自己练功之故,而在这三日来,在胡人龙来说,内力不断损耗,功力再高的人,也是难以禁受,胡人龙能以不死,已是不容易的事。 伤势如此之重,耽搁下去却是不妙。 她想展开轻功,向前驰去,先找个妥当的地方,将胡人龙放了下来再说。 但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一阵蹄声,自远而近,疾传而至! 沈英魂抬头,看去只见一支墨箭,向前掠到,尘头起处,一头黑色的驴子,已经停在她的面前,正是胡人龙的那头“小墨龙”! 那头“小墨龙”,一到了近前,悲鸣两声,用鼻子来拱胡人龙,沈英魂开始还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立即看出,那小墨龙的用意,是要沈英魂将胡人龙放在它的背上! 沈英魂想起了“小墨龙”是胡人龙所养的,自然会将胡人龙负到应该去的地方去的。 因此,便将胡人龙放上了驴背。 胡人龙仍然昏迷不醒,而“小墨龙”已撒开四蹄,向前疾驰而去。 沈英魂本来并没有跟着一起前去的意思。但是,当“小墨龙”向前疾掠而去之际,她陡地想起,“小墨龙”虽然通灵,但终究是畜牲,若是胡人龙半途上出了事,如何是好? 她一想及此,立即一提真气,向前疾追而去! 若是在三日之前,小墨龙一驰去,沈英魂怎能追得上它? 但这时候,她展开了才学会的“天行功”,身法之快,难以言喻,转眼之间,便已经追上了小墨龙,小墨龙高鸣几声,却陡地停了下来。 沈英魂看出,小墨龙是在叫自己,也骑上背去。 她想起自己虽然能追得上小墨龙,但是若去的地方远,长时间地跑下去,一定难以及得上它的。 因此,她身形一跃,也上了驴背。 而她才一上驴背,小墨龙便向前疾掠而去,沈英魂坐在驴背上,只觉得平稳之极,犹如身在家中,坐在椅上一样。 沈英魂想看清,小墨龙是向什么方向驰去的,但是她却没有法子看得清,因为小墨龙驰得实在太快,两旁已到什么都分辨不出了! 沈英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观看。 她只觉得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而小墨龙仍然在飞驰不已,以这种快速,算起来怕已经驰出三五百里开外了。 沈英魂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钩新月,已经从天际斜斜升起,看小墨龙向前奔驰的势子,丝毫也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沈英魂只是记挂着胡人龙的伤势,她对康青萍,本来就没有好感,早已将援救康青萍的那件事,丢到了九霄云外! 小墨龙足足又驰了半夜,到了午夜时,才突然停了下来。 沈英魂连忙定睛看去,只见那地方,十分荒凉,只有向前望去,不远处,有一片丛林,但是附近,却一个人也不见。 沈英魂不禁大失所望,本为以为小墨龙会将胡人龙带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使胡人龙的伤势,有人替他治疗。 然而事实上却来到了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 她正在想拍拍小墨龙,问它是何道理,只见前面丛林之中,四盏红灯,向前疾掠而至,转眼之间,便已经来到了沈英魂的面前。 沈英魂一怔,只见来的四人,一身黑衣,全都以黑巾蒙面,手中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灯笼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 那四人一到,左首的那人便问道:“什么人夤夜来此?” 另一人立即道:“你不看到那是蒋公子的‘小墨龙’么?还问什么?” 沈英魂听得那人和天南二邪一样,也称胡人龙为“蒋公子”,她心中不禁呆了一呆,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四个向前走了一步,举起灯笼,向沈英魂的面上照来。 第四十一章 助练伤龙 沈英魂觉得他们的行动,十分无理,心中不禁大是有气,道:“做什么?” 那四人没有回答,却一齐惊呼道:“蒋公子受伤了!” 沈英魂也不及去与他们分辩受伤的是“蒋公子”还是“胡公子”,连忙道:“是!是!他受了伤了,这里的主人,可是和他相识的?” 那四人抬起头来,望了沈英魂一眼,却并不出声,其中两人,再向前踏上一步,一伸手,将胡人龙从驴背抬了下来,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另外两人,伸手在小墨龙背上拍了一拍。 小墨龙一声长鸣,向前驰去。 沈英魂见那两人,抬着胡人龙向前走去,便待跟在后面,可是,她才踏前一步,另外两人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英魂万万料不到两人竟会有这个举动! 她想要发怒,但是想及这里的人,一定和胡人龙相识的,这才强忍了气,道:“你们干什么?” 那两人道:“姑娘请回去吧!” 沈英魂心中又是好气又好笑,道:“他人被你抬走了,我怎能不跟去?” 那两人却根本不说其它的话,只是道:“姑娘请回吧。” 沈英魂一连说了几遍,两人的回答,皆是如此,沈英魂眼看胡人龙已被另两人拾得渐渐走远了,心中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们再不让开,我可要不客气了!” 那两人这才道:“你一定要跟了去,是为了什么?” 沈英魂道:“这倒好笑了,你们怎么不讲理,胡……不,蒋公子是我将他带到这里来的,你们怎可不让我见他?” 那两人冷冷地道:“你若是能治他的伤,也不会将他带到这里来了。而既然你已将他送到此处,你不必不放心。” 沈英魂见两人所说,似是而非,夹缠不清,心中又急又怒。 她忍不住大声道:“那你们是一定不给我前去的了?” 那两人冷冷地道:“这似乎已是毫无疑问之事。” 沈英魂怒道:“如果我硬闯,那又该当如何?” 那两人哈哈一笑道:“好!好!难得,难得。” 沈英魂听得他们两人,忽然讲了这样的一句话,不由得莫名其妙,她呆了一呆,道:“为什么?难得什么?” 那两人中的一个,尖声道:“这座密林,向不容人闯进,武林中人,尽皆知道——” 那人讲到此处.沈英魂心中暗忖,怎么自己未曾听说过,或许是孤陋寡闻之故。 她并不出声,只听得那人续道,“近百年来,敢言硬闯的只有两个人,连姑娘你在内,那是第三个了。是以说难得之极。” 沈英魂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抬兴看去,只见那两个人抬着胡人龙,投向密林之中,早已不见踪影。 沈英魂心中,也并不为胡人龙的处境耽心。 因为她知道“小墨龙”极其通灵,既然将胡人龙带到了这里,而这里的人,又认得胡人龙,那么,自然不会对胡人龙不利的。 沈英魂心中焦急的只是胡人龙因她而受了这样的内伤,她却未能陪伴在胡人龙的身侧而已! 当下,她见胡人龙反正已经去远了,自己急也无用,又听得那两人言语之间,十分奇特,不免触动了她的好奇心。 她问道:“敢问以前两个是什么人?” 那两人道:“那两个人声称要硬闯进来,一个成功了,那人便是蒋公子的尊翁,是以连蒋公子,也成为我们这里的贵宾了。” 沈英魂一听,心中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记得十分清楚,上一次当自己问及胡人龙,为何忽然姓胡,忽然姓蒋,忽然姓张之际,胡人龙回答她说,因为他无父无母,根本不知道自己真姓什么,是以才乱指一通的。 但是,如今这两个人,却又说胡人龙有父亲。 然则,胡人龙当时,听来十分凄哀,十分令人同情的话,也是谎话了? 沈英魂苦笑了一下,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木然问道:“还有一个呢?” 那两人道:“还有一个也声言要硬闯,但是却未能闯入,碰了一鼻子灰,几乎难以全身而退。” 沈英魂道:“那人一定太不自量力了,他是谁?” 那两人中一个道:“这人叫乔隐,名号人称追魂风。” 沈英魂一听,整个人不禁一震! 追魂风乔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柴达木老魔。 柴达木老魔百里浮沙之上,造起了天一宫之后,便以“柴达木老魔”自号,武林中人,也渐渐不提他原来乔隐的名字了。 但是沈英魂却从七星子那里,听到柴达木老魔原来的姓名的。 当然,那可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或者天一宫尚未建成。 但柴达木老魔得到“九天异录”已有数十年之久,那当然也不会是他武功未成之前的事。 然而,以柴达木老魔武功之高,尚且不免“碰了一鼻子灰,几乎难以全身而退”,自己若是要硬闯的话,岂非更是自讨没趣! 本来,沈英魂在讲理讲不通之后,真的想硬闯过去。 但如今她却呆住了作声不得。 那两人怪声大笑了起来,道:“姑娘,你作第三个声言要硬闯的人,并无不可,但如果作第二个几乎不能全身而退的人,那就十分没趣了。若是蒋公子想见你,他伤愈之后,自然会出来的,你在此等待便是了!” 那两人最后一句话才出口,身子突然离地,向后倒掠而去。 沈英魂在自己学会了“天行功”之后,对轻功的见识已十分高超。 她一见两人向后倒掠而去的身法,便看出两人的轻功造诣,极其深湛,她心中又是大奇,暗忖这里是什么所在? 何以出来迎客巡夜的人,都有那么高的身手,但是却又未曾听得武林中说起过? 沈英魂一呆之间,那两人身影幌悠,仍是面对着沈英魂,向后倒退而去,转眼之间便已没入了密林之中。 沈英魂抬头探望,想要弄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然而,小墨龙奔驰如飞,在它奔驰之际,不但两旁的景物,完全无法看到,而且连它是向那一个方向奔出的,都弄不清楚。 沈英魂只是根据小墨龙奔驰的时间,设想此际,离开自己练“天行功”的那个山洞,大约已有七八百里的距离了。 而抬头四面看去,山影连绵,密林森森,荒无人烟,要辨别这里究竟是什么地点,那简直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沈英魂呆呆地站了片刻,四周围静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沈英魂想起胡人龙虽然为了助自己练“天行功”而弄得身受重伤,并且,他还曾表示过,愿意将他自己心中不愿告人的秘密,告诉自己,然而,他以往的言语,行动,实在太是可疑了,自己是否值得在这里等他呢? 沈英魂一想及此处,便缓缓地向外走去。 但是她走了几步,在她的背后,便如同有无数无形的绳索,将她拉住一样,使得她寸步难移,使得她转过身来的。 沈英魂转过身来,怔怔地望着那座密林。 她发现,自己非但不能离开胡人龙,而且,在这里等待,也是极难的事,她要去看胡人龙是否在渐渐复原。 同时,她的好奇心,也驱使她去弄明白那些黑衣人的来历弄明白,何以连柴达木老魔也在这里吃了大亏了。 她更要向胡人龙问明白,何以明明有父亲,却又对自己说无父无母!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不济,既然连柴达木老魔这样的高手,都要碰了一鼻子灰,那么,以她的武功而论,更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然而,她的轻功造诣,却已极高, 沈英魂心中暗忖,我硬闯闯不进去,难道仗着轻功,偷进去也不行么? 她一想及此,心神不禁为之紧张起来,立即身形一幌,进了道旁的草丛之中,她在草丛中,伏了一会,不见有什么动静,便身形微矮向前疾掠而去! 在过去的那三天之中,胡人龙几乎将本身内力的八成,度入了自己的体内,助自己练那“天行功”,所以,胡人龙在沈英魂练功有成之后,才几乎脱力而死。 但是沈英魂却得了极大的好处了,等于她自己苦练三年一样,在“天行功”上,已有了八成上下的火候,那便和柴达木老魔相比,也相去不远了。 是以,她这时身形微矮,在草丛之中,向前疾掠而去,身法之快,实是罕见! 而更其难得的,是她人虽然在草丛中掠过,但是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即使是耳力极佳的人,用心倾听,也不过是如一阵轻风吹过而已。 沈英魂又一次试出自己轻功造诣,已如此之高,心中不禁大喜。 转眼之间,她已来到了那密林之旁。 沈英魂不敢立即走进密林去,只是在草丛中,极目向林内望去。 无论她看得怎样小心,林中只是黑沉沉地一片。 看来,树林之中,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但沈英魂却知道,林中不会没有人的,刚才那四个人,至少便是从林中掠出来的! 她又等了片刻,实在一点动静也听不到了,这才轻轻地向外跨出了四五步,她双足虽然踏在落叶之上,但是由于她“天行功”的神妙,却是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来。 再加上这时,月华为乌云所掩,天色十分昏黑,沈英魂心中暗忖,自己绝无被人发现之理! 她胆子一壮,又向前连踏出了十几步。 这时候,她的四周围,已全是一人合抱粗细,笔也似直的树干了。抬头向上看去,密密茂茂的树叶,将视线尽皆遮住。 林内一片乌黑,不要说月光,即便是阳光,只怕也难以透入。 沈英魂心中,不禁凛然,暗忖这样大的一片密林,若是迷失在里面,可不是玩的! 她紧记着走进林中时的方向,绝不转弯,笔直地向前走去。 不一会,前面的林木,已经渐渐地疏了起来。 林木一疏,便不如刚才那么黑暗了。 沈英魂向前看去,只见里许开外,一座峭壁之上,有两道盘旋飞舞的瀑布。 那两道瀑布,在星月微光之下,闪闪生光,而在瀑布之下,蓝汪汪地,看来是一个大水潭,水潭之旁,像是有一所巨宅。 沈英魂一见这等情景,心中不禁大喜。 而更令得她高兴的是,就在前面不远处,可以看到有四点红光。 沈英魂自然还记得,当小墨龙将她和胡人龙才一带到这里之际,从林木中迎出来的四个黑衣人,手中正是提着那种幽红色的灯笼的。 那一切,都说明她并没有走错路。 而远处,在瀑布之下,隐约可见的那一幢巨宅的一角上,似乎也有红色的灯光透出。 沈英魂心想,那一定是这里的高手,在为胡人龙漏夜治伤了! 她一面想,一面更其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在她悄没声地到了离那四盏红色的灯笼只不过一丈五六左右之际,她便停了下来,隐身在一株树身之后,向前看去。 只见那四盏灯笼,都被插在一块大青石的四角。 而那块方方整整的大青石,犹如一张石桌一样,上面刻着棋盘,两个人正在对奕,另外两个,正在一旁观看,十分聚精会神。 那四个黑衣人,也一齐蒙了面,只有??只眼睛,露在外面。 沈英魂除了看得出这四人目光闪闪,都十分凌厉之外,根本看不到他们的容貌,也无法辨别这四人,是否刚才的那四个人。 沈英魂看了一会,心想要绕过这四人,向前走去,简直易如反掌! 她心中十分高兴,悄悄地又向前走去。 但是,她只走了两步,忽然听得“叮”地一声,一人将一枚棋子,放在石上,笑了一下,道:“你看,这一角上,你以为我不知你在闹些什么鬼么?其实,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鬼鬼祟祟,便能掩人耳目,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另一个人则道:“是啊,早被看穿了,还不知道呢!” 沈英魂一听得两人这样对话,心中不禁猛她吃了一惊,因为两人就像是针对着她在说话一样! 她连忙站定了脚步,转过头去。 只见那四个人,仍是聚精会神地望着石桌上的棋子,看来并没有人抬起头来看过。 而刚才的对话,听来虽然令人心惊肉跳,似乎也只像是针对棋局而言的。 沈英魂站了片刻,定下心来,又向前走去。 但是这一次,她又是才走得几步,便又听得一人道:“已经警告过了,还要来,可要自讨苦吃了!” 这一次,沈英魂一听得有声音,便连忙转过头去看,看到讲话的乃是背对自己的一人。 除非那人背后长着眼睛,否则,绝不应该可以看到她的。 沈英魂心中“呸”地一声,暗道:“见鬼么,人家在说棋局,我害怕什么?” 她不理会,又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已经绕过了那四个人,眼看将要走出那座密林了。 但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那四人之中,又有人一面笑,一面道:“我说要自讨苦吃了,果然不错,还是偷进来了!” 沈英魂回头看去,树木掩遮,她已经看不到那四个人了。只见两点红光而已。 她心中暗忖,若是那四个人,发现了自己,当然应该出面相阻,何必以言语暗示自己? 当然他们所说的,全是棋局,并不是针对自己而言的。 她再三想了几遍,都觉得自己的设想,十分有理,因之,她一出林子,便展开身形,向那所巨宅,疾掠了出去。 她刚才在林子中,因为林中树叶极多,如果展开身形即使落地无声,身形展动之际所带起的劲风,也会将落叶卷了起来,发出声响的,所以她走得极慢,一出林子,没有了忌惮,自然加快身形,一个起伏,便是三五丈,向前飞也似地掠去。 眼看已将接近那所巨宅,瀑布的飞泻之声,也可以听得见了,沈英魂的身法更快。 然而,陡然之间,沈英魂正一个劲儿,提气向前飞掠之际,忽然面前,多了黑忽忽的一件物,而她正是向那件物,疾撞了上去! 因为沈英魂的身法极快,但是她一面飞掠,一面总得看清楚前面有没有什么东西阻住路才是。 是有物阻路,她提气让开,易如反掌,也绝不会笨到了向之撞了上去的! 刚才,沈英魂一面飞掠向前,一面实是看得十分清楚,前面空无一物! 然而,突然间,却多了那么大的一件物,沈英魂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已向那一件物疾撞上去,急切之间,根本未曾看清,那一件物是自天而降,还是自一旁移来的。 沈英魂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只觉得自己将要撞了上去的东西,像是一根又粗又大的石笋,尚幸她轻功造诣极高,一觉出不妙,连忙一沉真气,收住了势子,身子硬生生地向旁一侧。 这一来,她虽然避开了几乎要撞上去的那石笋,然而,身子在强行一侧间,一个站不稳,向前跌了出去,沈英魂手在地上一按,立即一个筋斗,翻了起来,站定了身形。 当她站定了身子之后,再向那物看去时,不由得呆了半晌。 原来,她刚才险乎撞了上去的那东西,的确是一根石笋,足有一人合抱粗细,七八尺高下,石角嶙峋,上面还生着青苔。 沈英魂想起刚才自己奔驰的势子之疾,心想那一下,若是撞了上去,纵使不撞个脑浆迸裂,也必然是鼻青目肿了! 如今,幸而见机得早,才只不过几乎跌了一交而已。 沈英魂呆呆地望着那根老大的石笋,又揉了揉眼睛,心中暗忖,自己刚才,向前掠去之际,怎会看不到这一根石笋的? 她心中实是十分奇怪,但是她却并未再向其他方面去想,只当是自己疏忽。 那是因为,这根石笋,看来少说也有两三万斤重,有什么人能够移得它动? 沈英魂呆了半晌,继续向前掠去。 她才一开始之际,身法已不敢那么快疾,并还频频回头,向后看去。 只见那一根石笋仍然屹然而立,沈英魂更以为刚才是自己大意,未曾看清前面的去路,差一点吃了一个哑叭亏! 她一面说,一面便渐渐地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她的身形,已和刚才一样快了。 也就在那瞬间,怪事又发生了! 沈英魂陡地觉得限前一花,面前本来是极其空旷的地方,竟又多了一根石笋! 而且,那根石笋,还正是拦住了她的去路,也就是说,她正是向那根石笋,疾撞而去的! 沈英魂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刚才那一次,还可以说是自己大意,是自己未曾看清,这一次,难道也是自己未曾看清么? 百忙之中,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真气猛地一提,向前疾冲而去的势子不减,但是身子却凌空向上,拔起了一丈上下,“刷”地一声,便以在那根石笋的上面掠过。 她掠过了石笋,一时之间,尚难收住势子,又向前掠出了丈许,才能以站定。 她刚才一站定,便立即转过身来。 然而,当她转过身来,向前面一看之际,不禁感到了一阵寒意! 只见前面,空荡荡地,那里有什么石笋。 沈英魂不由得毛发直竖,失声道:“见鬼么?” 她才讲了三个字,便猛地想起,自己乃是偷进来的,怎么可以胡乱出声? 因此连忙住口,但是也就在此际,她又觉得在颈后,有人向自己呵了一口气,暖烘烘,痒酥酥地。 沈英魂不由自主,猛地一跳,身在半空,便已经转过了身来。 但是身后,却又是什么也没有! 沈英魂心头怦怦乱跳,摸了摸后颈,刚才的那种感觉,十分清楚,绝不是幻觉,那么,向自己颈后呵气的人呢,又在那里? 沈英魂越想越觉得心中发毛,她几乎想要退出林子去,不再前进! 然而,即抬头向前一看,离那所巨宅,已只有里许路程了。 星月微光之下,已经可以看出那所巨宅,全是以老大的石块砌成的,因之也益发显得阴沉,神秘,尤其是沈英魂,在经过了刚才那一连串的怪事之后,只觉得那所巨宅,像是一个硕大无朋的鬼怪的化身一样! 她呆了好一会,并没有其他什么动静。 她心中暗忖,自己来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成功了一半了,难道半途而废不成? 看来,刚才那颈后的一口气,也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她大着胆子,又向前奔去。 这一次,她小心了许多,一路之上,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里许路程,转眼即至,而未到巨宅之前,她踏上了一条全是滚圆的小石球铺成的道路,那些小石球,滑溜之极,沈英魂才一踏上去之际,未曾留意,一滑之下几乎又跌了一交。 以她的轻功造诣,也只能小心翼翼,方能在这条路上走动。 那条小石球铺成的路,大约有三四丈长,路尽头,便是十来级石阶,沈英魂足尖点处,飞身而上,已在两扇紧紧闭着的铁门前站往。 沈英魂此时,心中十分高兴。 她本来是偷偷摸摸走进来的,但如今既已到了目的地,她便不必再偷偷摸摸,大可以名正言顺那样,来找胡人龙了。 所以,她站在门口,“哈哈”一笑,道:“本宅主人在么?不速之客来了!” 她在讲那两句话之际,心中十分得意,因为据刚才在林外那两个黑衣人说,这个密林,向来不准外人进入,连柴达木老魔这样的人物,也难以成功,而自己居然顺顺利利地走了进来,岂不是证明自己的轻功十分了得? 她连叫了三四声,可是却一点回答也没有。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虽是不速之客,但人已来了,难道还想不见客?” 她在向这所巨宅驰来之际,一直看到宅上的一角,有灯光射出,而且,那林中又有黑衣蒙面人守着,那么,胡人龙自然是被人抬到这里来了,所以她只想到宅中主人还是不愿见客,却未想到其他。 她又讲了两遍,仍是不见回答。 沈英魂心中,不禁大是有气,又叫了几声,不等答应,伸手便去拉门环。 她是准备拉住了门环之后,再大声打门的。 怎知她的手,才一碰到了门环,那两扇铁门,“吱”地一声,便开了寸许。 沈英魂不禁一呆,因为她想不到看来的那么沉重的大铁门,居然会一推就推开。 而且,在林外守卫如此之严,而门却不加锁,这也是奇事。 她呆了一呆,先后退一步,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又凑向前去,由门缝中向内张望。 只见铁门之内,乃是一个厅堂。 那厅堂中,有几盏半明不暗的灯点着。 就看那几盏油灯的光芒,可以看出,偌大的一间大厅之中,什么陈设也没有,只有几面竖放在地,高可三尺,红木为架,晶光铮亮的青铜大镜,而且静悄悄地,也没有人影。 沈英魂到了此际,已经觉出整个事情之怪异,到了难以设想的地步。 但是沈英魂越是觉出事情奇怪,她就越是没有后退的意思。 因为事情那样怪异,她不能不对胡人龙的安危关心起来! 她和胡人龙来到这里,全是由“小墨龙”负来的。 “小墨龙”虽然通灵,但总是畜牲。 会不会出错呢? 又会不会这里本来是胡人龙的热心人所居,但时过境迁,却另有邪派盘踞着呢? 她一面想,一面心中不禁生出了阵阵寒意。 她银牙暗咬,又伸手一推,那铁门“吱吱”连声,应手而开。 第四十二章 幽惊怪事 沈英魂大着胆子,向内走了进去,大厅之中,迎面一面大镜,将她全身,都瞧了出来,光线虽然不亮,但因为镜面十分平滑,是以镜中的影子,也是非常的清楚。 沈英魂向镜中的自己,看了几眼,忽然看出,自己的衣服十分有异,肋下布片飘飘,像是后面的衣服,已经破了一样。 沈英魂呆了一呆,连忙一侧身,将背部对住了另一面铜镜,再向前面的那面铜镜看去,那样,便可以看到背部的情形了,怎知她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啊”地一声,刹时之间,又惊,又恐,又羞,又怒,几乎忍不住要哭了出来。 原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她背部的衣服,已被人割去了尺许见方的一大块。 而那一大块,都是割破了每层衣服,以致令她肌肤雪白的背肉,完全裸露在外! 她一见到这等情形,怎能不又惊又羞,又恐又怒? 当下,她实是不知怎样才好,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她的面色,由苍白而变成涨得通红,大声叫道:“什么人行动如此鬼祟,暗中伤人,算什么好汉,还不出来现身相见么?” 她一连叫了两声,除了大厅中传来空空洞洞的声音之外,仍是没有人回答。 沈英魂心中怒极,“哼”地一声,心想难道楼上有灯光的那地方,也没有人么? 他身形拔起,向上掠出,一伸手,抓住了一根横梁,再一翻身,并不用楼梯,便到了楼上。 只见楼上约有四五间房间,每一间房间,都是房门虚掩着的。 其中只有一间,自门缝中,有灯光露了出来,沈英魂一掠向前,推开门来,灯光明灭之间,沈英魂向前看去,不禁又是陡地一呆。 她自从进了密林之后,已经碰到过了不少次怪事,好几次毛发直竖,但是,如今眼前景象,却令得她最是吃惊,不由自主,冷汗直淋,僵在门外,难以动弹! 只见室内,一张方桌,桌旁坐着四个“人”。 那实在不是“人”,而是四具白骨,个个都扬着骷髅,上面两只乌溜溜的深洞,对准了沈英魂。 这种情形,已经够阴森可怖的了。 而令得沈英魂更其吃惊的是,其中一个,五根指骨,则握着一管笔,纸上正有墨汁淋漓的八个字,分明是方才写上去的,那是“欢迎前来,请恕无礼”八个字。 另一具白骨,则扬扬臂骨,五只白森森的指骨上,抓着一叠尺余许财的布片。 那几块布片,沈英魂一看便认出正是自己衣背上被人割下的布块! 难道,那四具白骨,便是此间主人? 一时间,沈英魂只觉得头皮发炸,难以动弹! 沈英魂实际上并没有呆了多久,但是她自已却觉得过了不知多久一样,她大骇之余双腿发软,连忙向后退了出去! 然而,她才一退出,便撞在一个人的怀中! 沈英魂心中的惊恐,这时也到了极点! 她忍不住“啊”地一声,尖叫了起来,只觉得那人伸手,在她的肩头上拍了一拍。 沈英魂舌头打结,道:“你……你是……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看刚才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人。 然而,当她转过身去之际,她那一句话,便再也讲不下去了! 同时,她全身毛发也不由自主,直竖起来,眼睛睁得老大,似乎有阵阵风,向她身上袭来,令得她感到全身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一样! 原来,在她的身后,根本就没有人! 沈英魂刚才,分明觉出自已后退,便和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而且还觉出有人在她肩头上拍了一拍,何以一转身间,便没有了人? 那么,这间屋子之中的怪事,岂不是也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在刹那间,沈英魂像是被牢牢地钉在地上一样,连动都不能动,但是她并没有呆了多久,又惊呼了一声,身形掠起,顺着楼梯,向下直冲了下去,身形如飞,出了楼门 ,又向前掠去了十来丈,才停了下来,看到乌云散尽,月光如水,她才有重回人间的感觉! 而当她一转身,看到那幢巨宅之际,仍不免生出了一股寒意。她不再停留,一路向前掠出,直到了那座密林之旁,才又停下来。 这时候,她心中不禁在自己责备自己,为什么这样胆小! 刚才,沈英魂实在是被一连串的怪事,吓得六神无主,这才拔脚飞奔的。 而这也是难怪她的,她自小娇生惯养,虽然会些武功,但也难以登堂入室。 自从变故骤生,跟着七星子,一路西来,虽然连遇惊险,但是所遇到的,全是武林高手,哪像刚才那样,怪事连串,令人心惊肉跳,她是一个女孩子家,实是难免被吓得心惊胆战,连忙飞奔逃走。 而这时,沈英魂却在林边,停了下来。 她呆了片刻,又转过身去,远处那所巨宅,仍是隐约可见,而且,那一角上的灯光,老远看来也在闪烁不已。 沈英魂想起那间房中的情景,仍不免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照理说,那巨宅既然如此阴森可怖,而她连背后的衣服,也被人割下了尺许见方的一幅来,那说明事情凶险之极,她应该立即穿林而出才是。 然而,她却望着那所巨宅,发起呆来。 她心中思潮起伏,正在迅速地想着。 她想的是胡人龙的安危。 本来,她觉得胡人龙被那两个黑衣人抬了去,一定是不会发生问题的,可是,如今她却越想越觉得可疑了。 其一,为什么她是和胡人龙一起来的,而黑衣人却不让她和胡人龙一起,要阻住她的去路呢? 其二,那所巨宅之中,又何以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胡人龙也不在呢? 沈英魂越想越觉得不对,她不禁心中阵阵发寒,因为胡人龙的武功虽高,却已经因为助自己练“天行功”而身受重伤。 如果那些黑衣蒙面人并不是胡人龙的朋友,那么,胡人龙的处境,实是不堪设想! 她一想及此,毅然地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那所巨宅,那巨宅中的怪事,刚才将她吓得亡命而逃,而她实在也没有胆量再去第二次的。 然而,当她想及胡人龙可能在那所巨宅之中,遭了不测,而如今只有自己一人,可以帮助他之际,她勇气不禁油然而生! 同时,她觉得自己屡次受困,总是胡人龙为自己解围的。 如今,难道眼看胡人龙可能已坠入十分危险的处境中,而置之不理么? 她银牙暗咬,一顿足,身形如飞,重又向那所巨宅,奔了去,不用多久,她又来到了巨宅的铁门之前。 她刚才临走之时,拉开铁门,并没有关上,这时,铁门也仍然开着。 大概是由于铁门一直开着的缘故,大厅中的灯火,也全被吹熄了,乌黑一片,令得本来已经可怖之极,更增加了几分阴沉的气味。 沈英魂站在门口,呆了一呆,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大声道:“有人么?你们究竟……将蒋公子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在讲那句话的时候,竟已带了哭音。 那是心中,她实在焦急惊恐已极之故。 而当她话讲完了之后,她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然而,尽管她心中害怕,她却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仍然在乌黑的大厅中,向前走着,来到了楼梯口,她又将刚才的话,大声讲了一遍,她准备讲完之后,不顾自己安危,再上楼去,看一个究竟。 怎知就在她第二次讲完那句话之后,突然之间,她觉得像是有件黑呼呼的东西向自己兜头罩了下来,沈英魂猛地吃一惊,想要抬头看时,眼前巳陡地一黑! 同时,她鼻端闻到了一股异香,刹时之间,只觉得身子发软,难以动弹。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沈英魂的心中,实是惊恐之极。 但是她随即人事不省地昏迷了过去.变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就在沈英魂觉出眼前陡地一黑那一瞬间,那所巨宅楼上房间中的灯火,也突然熄灭。灯光一灭,隔得不远,也可以看到,在林中大石之旁,对奕和观棋的四名黑衣蒙面人,一见灯光熄灭,便抬起了头来。 其巾一个“咦”地一声,道:“怎么竟有这等事么?” 其余三个人耸了耸肩,道:“谁知道!” 第一名讲话的人“哈哈”一笑, 道:“只怕是……”另有一人连忙打断了那人的话头,道:“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小心灾祸临头!” 那人的话听来虽然骇人,但是他的语气却并不怎么严重。 而另三人听了,也各自“哈哈”一笑,那两个对奕的仍然下起棋来;而其他两个,也不再言语,用心观棋。 巨宅楼上的那盏灯火,一直未曾再亮起来,而那四名黑衣人,也像是根本忘了这件事一样。 他们没有再说话,他们刚才讲的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说话,除了他们自已之外,只怕也没有什么人能明白了。 如今暂且搁下这密林、巨宅,以及一连串的怪事不表,却说在那个乱石岗之中,四块大石之内的白发迷婆和康青萍。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已是第四天了。 康青萍不想对白发迷婆流泪,然而他一离开了白发迷婆,总忍不住落下泪来,因为这四天来,他以为一定会来的胡人龙,并没有来。 他回想着自己和胡人龙相识的经过,本是途中相遇,言语投契,成了相识的。 而在他的心中,无论从那一方面去看,胡人龙都绝不是过桥抽板,不顾信义之人。 那么,为什么已过了四天,他还没有来呢? 难道是他自己,也遭到意外了么? 康青萍在第四天早上起来,就更其心神不定,偏偏那一天,白发迷婆又不令他离开半步,康青萍一直等到中午,实在忍耐不住了,叹了一口气.道:“喂,你不饿,我也饿了,为何不与我去弄点东西来吃吃?” 白发迷婆双眼睁开了一道缝,锋棱四射的目光,向康青萍冷冷地望了一眼,道:“我服下你所给的驻颜丸,已经三天三夜,何以一点迹象也没有呢?” 康青萍明知白发迷婆迟早会向自己问起这个问题来的。 他苦笑了一下,道:“你太心急了,总得八天的时闻!” 白发迷婆的声音,更是阴沉,道:“难道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到了时候,便突然变容么?” 康青萍只得道:“怕……怕是那样。” 白发迷婆一声冷笑,倏她一伸手,抓住了康青萍的手臂,厉声道:“我那毒药发作起来,骨骼寸寸而断,痛苦无比,你若是在玩什么花样,还是趁早说出来的好!” 康青萍的臂骨,几乎被白发迷婆的手指抓断,痛得他满头大汗,张大了口,一句也讲不出来。 白发迷婆“哼”地一声,手一松,一股大力涌出,将康青萍的身子,推出了几步,撞在石榻上,若不是康青萍的“弹性功”十分有根基,一撞了上去,立即扬起了身了,这一撞也只怕要令他昏了过去! 白发迷婆的声音,比冰还冷,道:“我谅你也不敢,快去弄点吃的东西来!” 康青萍委委曲曲地跃出了那四块大石,向前疾奔了出去。 他一面向前奔,一面禁不住流下泪来,等到他奔到一道小溪边站定身??的时候,他更是“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只感到心中的闷郁之气,难以吐泄,非要大哭特哭一顿不可。 他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才收住声音。 也就在这时候,康青萍忽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这一带地方,极其荒凉,康青萍在等胡人龙前来的那三天之中,连一个人也未曾遇到过,是以他一听得有脚步之声,心头不禁狂跳! 他猛地转过身来,“张大哥”三字,几乎已要脱口叫了出来。 然而,当他转过身来之际,他不禁呆了一呆。 那脚步声听来,已经十分沉重,但是那人却还在十几丈开外。 康青萍一看来人的身形,便知道那人绝不是胡人龙了,他心中一凉,叹了一口气,就在溪边坐了下来。 只见那人,一步一步,向溪边走来,越是近,脚步声便越是沉重,像是他整个人,有几千斤一样。 康青萍虽然少在武林走动,然而“不老神翁康续”之家,乃是武林世家,康青萍对于武林见闻,却是十分广博。 他乍一听得这样沉重的脚步声,心中暗忖,来的难道是天竺高手,所使的是“象脚劲”么? 但是他仔细地听了一听,却又觉得不像,因为天竺异功“象脚劲”即使厉害,也不能每踏一步,便令得大地都有震动的感觉的! 康青萍心中不禁大是好奇,他暂时将心中的悲切,收了起来,望住了那人,只见那人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迳向溪边走了过来。 康青萍见那人不是向自己来的,心中更是放心。 那人来到溪边,离康青萍约莫有一丈五六尺处,便站定了身子。 康青萍向他仔细望去,只见那人身量又瘦又高,赤着上身,下身只围着一条破布。 而赤裸的上身,肋骨根根可数,皮包骨头,样子难看到了极点! 康青萍心中不禁“呸”地一声,心想自己刚才,还以为来的是武林高手,怎知却是这样一个衣不蔽体的深山大野人? 然而,他想及那人走向前来之际,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分明证明这人的内功已修到了极其深湛的地步,何以他竟会这样装束? 康青萍一面想,一面又抬起头来,向那人的脸上望去,一望之下,他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那人头上,短发披散,如同乱麻一样,长短参错不齐,而一大蓬胡髭,几乎将整张脸,遮去了一半,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像是死鱼的眼珠一样,白泛泛的,一点光彩也没有。 从那双眼睛来看,这个人实在不像是一个身怀绝顶内功之人。 康青萍见那人的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溪水,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也就不出声,静以观变。 好一会,才听得那人闷哼一声,突然扬了扬手。 他一扬手间,手掌乃是向着小溪拍出的,只听得“轰”地一声响,他随便一击,掌力之大,竟是出人意料,同时,又听得哗啦-声水响.小溪的溪水,溅起了七八股来,而那人两条长臂,飞舞挥抓不已。 由于那人的动作,快到极点,所以康青萍在那人双臂挥舞飞抓之间,根本没有看清楚,他是在做一些什么事。 直到那人停了下来,康青萍定睛一看之间,才明白那人是为什么。 而当他明白了之后,他也不禁呆了半晌。 原来那人一停手,他双手之中,已多了七八条尺许长短,活蹦活跳的鲜鱼! 那此鱼分明是刚才被他一掌之力,击得夹在水柱之中,向上射了起来的。 康青萍发呆,也是大有道理,试想,要以一掌之力,将溪水击起七八股水柱来,那已经不是容易的事了,而鱼儿乃是何等滑溜难捉的东西,即使七八条的鱼儿,一齐放在木盆中,要你双掌将之一齐抓住,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那人,双臂飞舞,以极快的动作,将这凌空抓了过来! 由此可见,那人的手法之快,指力之强,都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康青萍呆了一呆,忍不住失声道:“好手法!” 那人回过头,向康青萍望。 康青萍和他正面相对,更觉得那人的貌相,丑陋之极,尤其是那一对死鱼一样的眼睛间,直令人呕心! 但康青萍刚才见了那人这一手捉鱼的功夫,已然可以肯定,其人乃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他心中暗忖,胡人龙不来,自已是万难逃脱白发迷婆的毒手的了,不知找那人帮忙,他是不是肯出手相助? 康青萍一想及此,连忙站了起来,道:“前辈刚才这一手绝技,实是叹为观止!” 那人仍是漠然地瞪着康青萍,像是根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一样。 康青萍心中不禁发毛,又陪笑道:“前辈好功夫啊!” 这人仍是不动,也不出声。 康青萍大声咳嗽了一下,道:“此一功夫,只怕资质愚鲁之人,苦练一世,也不能成功!” 那人面上的神情,依然是一无变化,而睁着白色的眼珠,也绝无反应。 康青萍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已拍了尼半天马屁,你居然一声不出,这也未免太可恶了,他顿了一顿,又大声道:“喂,我说你功夫好,你可曾听见了没有?”那人侧起了头,像是在用心倾听。 但是,等康青萍讲完了话,他却缓缓地转过了身去,坐了下来,举起右手所抓的一尾鱼,便向口中塞了进去。 康青萍一见那人吃鱼,不但不刮鳞取脏,不生火煮熟,竟连抓也不将鱼抓死,就那么活吞活剥地大嚼起来,心中一惊,暗忖那是什么路数? 莫非这个不是人,而是什么木魈山怪么? 他心中暗暗吃惊,不由自主,退开了几步。 但是那人,却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津津有味,将右手抓的几条鱼,连骨带肉,吃了个干干净净,又吃左手所抓的鱼。 顷刻之间,七八条鱼,一齐被他生嚼了下肚,他才拍了拍肚子,真挺挺地,躺了下来。 那人的一举一动,康青萍一直充满了好奇心,在一旁看着。 这时,他看到那人突然躺了下来,而且身子仲得如此之直,他不禁猛地心中一动,立即想起那一张石榻上的凹痕来。 那张石榻之上所留的凹痕,也是一个人直挺挺睡觉,所留下来的,康青萍在乍一看到之际,心中还在奇怪,什么人是这样子睡觉的。 然而如今,他却看到了这样睡觉的人啦,那人就是眼前这个生嚼鱼儿的怪人! 康青萍心中暗忖,难道如今白发迷婆占据着在练功的所在,本来就是这怪人的居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只要挑拨几句,便可以使那怪人和白发迷婆打起来了,看情形,那怪人的武功,还在白发迷婆之上! 他一面想,一面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开始向那怪人走去之际,心中还不免十分提心吊胆,怕那怪人,暴起发难。 然而,那怪人却只是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也不动。 康青萍的胆子,便大了许多,一直来到了那怪人的身边,那怪人仍是一动不动。 康青萍问道:“喂,你是什么人?” 那怪人白眼向天,对于康青萍的话,像是完全未曾听到一样。 康青萍气纳丹田,大声道:“那面四块大石围成的屋子,是不是你的?” 那怪人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索性闭上了眼睛。 隶青萍一连讲了十来句话,叫得喉咙都痛了,那怪人仍是不动,康青萍不由得怒不可遏,“哼”地一声,抬腿便是一脚,向那怪人的股际踢去 那怪人躺在溪边不动,康青萍一脚踢出,自然踢个正着。 但也就在康青萍一脚踢中那怪人之际,那怪人仍是一声不出,而康青萍却怪叫起来,同时,他身子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外跌出了七八尺远近,重重地摔倒在地,捧住了右脚,哭丧着脸,痛得入心入肺,是以他才忍不住大声怪叫起来。 而紧接着,他又觉得,自怪人的身上,生出厂一股极大的弹力来,那股弹力,将他震得直跌出了七八尺开外! 康青萍一跌倒住地,尽管足尖仍是疼痛不已,但是他却不敢久留,手在地上一按,单凭左脚,向外跃了开去,跃出了三五丈,看那怪人时,仍是躺在溪边不动,康青萍才停了下来。 他刚才吃了那样一个大亏,再也不敢向前走去,呆呆地望了那怪人片刻,叹了一口气转身去猎野兔,当他猎到了三四只野兔之后,他又忍不住回到那道小溪边上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怪人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康青萍此际已经试出,如果自己不去惹那怪人的话,那怪人也绝无伤害之意。 因此,他便在离那怪人两丈开外处,生起一堆火,烤起兔子来。 等到兔子将要烤热,肉香四溢之际,康青萍再抬头去看看那怪人时,心中猛地一惊。 原来那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和他只不过隔了一堆柴火! 康青萍想起那怪人身手之高,心中实是大惊,连忙向后退去,而那怪人则蹲在地上,鼻孔不断掀动,像是正在出力嗅着什么气味,一会儿张大口,一会儿又合了拢来,口中吞咽唾沫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 康青萍在退开了几步之后,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大疑, 因为照这情形看来,那人分明是对着那几只烤熟了的兔子,在垂涎欲滴。 康青萍等了片刻,小见有什么动静,便又向前走了过去,和那怪人,隔着那堆火,蹲了下来,问道:“你可是想吃兔肉么?” 那怪人一声不出,翻起灰白色的眼珠,向康青萍望了过来。 康青萍自地上抓起一强兔子来,道:“给你!” 那怪人倏地伸手,康青萍只觉得眼前一花之间,那兔子便已被那怪人劈手夺了过去,而在那瞬间,康青萍更认得出,那怪人所使的那一下手法,乃是极其上乘的“空手入白刀”功夫,只不过此际用来抢烤兔子吃,却未免杀鸡而用牛刀了! 康青萍并不出声,只见那怪人抓了一只兔子之后,立即放入口中,大嚼起来,转眼之间,连骨头都不剩,灰白色的眼睛,又向康青萍望来。 康青萍看出他还要吃,忙又递过了两只去,康青萍才一伸手,那人双手齐出,一齐接了过来,又老实不客气大嚼起来。 转眼之间,康青萍所烤的四只野兔,全被那怪人吃个干净。 那怪人这才拍了拍肚子,站了起来,又走到溪边,只见他略一俯身,一张口,只听得一阵水响,一股臂粗细的水柱,突然自溪面而生,向那怪人的口中,射了进去! 康青萍本来就早已看出,那怪人的武功之高,实是非同小可。 第四十三章 猎遇奇人 然而,当他看到那怪人以口吸水的这一动作之后,他才真正地吃了一惊! 他自然知道,这一手功夫,武林中称之为“神龙吸水”,那手功夫,在对敌上,并没有多大的用处,然而,要练成这门功夫,却非有极其深湛的内家气功根底不可,是万难练成的。 康青萍还记得,他自己的祖父“不老神翁康续”,在前年寿辰之日,便想预早练成这一门“神龙吸水”功夫,以便在来贺宾客之前炫耀一番,结果便未练到成功。 如今见那怪人却随随便便,就使出了这样高超之极的功夫,可见其人的武功之高,至少便远在自己的祖父之上了! 康青萍站着发呆,只听得那人“骨都”、“骨都”连饮了七八口水,又向康青萍望了一眼,突然身形一幌,如箭离弦,向前激射而出! 康青萍急忙道:“喂,你别走!你别走!” 可是,康青萍叫到第二声之际,那怪人早已跑得没有了踪影。 康青萍忍不住骂道:“好贼子,白吃了我几只烤兔,倒走得快啊!” 他只得再去捕捉兔子,等到再烤好,提回那四块大石中间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了,被白发迷婆骂了一顿,康青萍一声不出。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张石榻,和石榻上的那人形凹痕。 白发迷婆冷冷地望着他,道:“你在发什么呆?可是转念头,想逃走么?” 康青萍道:“我身中奇毒,要靠你的解药,怎么能够逃走?” 白发迷婆冷笑道:“那算你聪明。” 康青萍道:“你这样对待我,我一定讲给我爷爷听,看你以后怎样躲避他的追踪!” 白发迷婆“哈哈”大笑,道:“你阿爷这点门道,能吓得了谁?若是你当真能使我恢复昔日的容貌,我亲向你阿爷陪罪。若是不能,我也要去将他的老骨头拆了!” 康青萍听了,心中不禁暗叫苦! 他当初,实在未曾想到,这白发迷婆,会这样难以摆脱。 看来,就算自己能够暂时摆脱了她,日后也必然是大麻烦了! 他想起这一切,都是答应了胡人龙,为救沈英魂而起,而如今胡人龙又踪影不见,心中不禁恨极! 他心中一面想,一面道:“只要你有本事,只管去找我爷爷好了。” 白发迷婆连声冷笑,康青萍心中,只是想着那怪人,而且,他越看石榻上的凹痕,越觉得那张石榻,一定是经那怪人睡过的。 他想了一回,猝然问道;“你可会‘神龙吸水”’的功夫么?” 白发迷婆道:“你问这干什么?” 康青萍不再问下去,因为他从白发迷婆的反问中,已知道白发迷婆不会。 也就是说,那怪人肯帮自己的话,是可以打得过白发迷婆的。 然而,那怪人的行动,如此怪异,又有什么法子,令得他听了自己的话,和白发迷婆作对呢? 他想了片刻,心中了无头绪,暗叹了一口气,爬上了石榻,背对白发迷婆而卧,白发迷婆仍是不断地运气练功,希望能够恢复她往日的绝世容颜。 第二天,已是康青萍和白发迷婆在一起的第五天了。 康青萍一早服了白发迷婆所给的解药,又去猎打野味。 他在那道小溪边上,徘徊了好一会,却未见那怪人的踪迹。 康青萍的心中,大是失望,他猎了一头獐子,又点起火烤热,正在烤到一半,他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了“蓬”地一声巨响, 康青萍连忙回头去看.只见那怪人已站在自己的背后了。 而那“蓬”的一声,则是一只重可三四百斤的野猪落地时所发出来的声音。 康青萍向那只已死了的野猪望了一眼,便看出那野猪是被怪人一掌硬生生击毙的。 如果康青萍昨日未尝见过那怪人的身手,心中一定要惊讶不已,因为山林之间,野猪实是要比猛虎更可怕,力道何等之大,要将之生生击毙,岂是易事? 康青萍一见怪人又出现,心申高兴,道:“你可是吃出滋味来了?” 那怪人也不出声,一对灰白色的眼珠,只是望定了那半生不熟的山獐。 康青萍心中暗忖,那怪人分明是要吃烤熟了的野味,但是他却又不出手去抢,要等自己给他,他才伸手来接。 那说明他至少知道抢人家的东西,不是对的。 那也就是说,他本来一定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后来,才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的! 康青萍一面想,一面以树枝将那只獐子,叉了起来,递给了那怪人,那怪人一伸手便接了过来。 也不怕热,便嚼吃了起来。 康青萍自身边取出了一柄匕首,将那只野猪,剖了开来,放在火上烧烤。 等到野猪烤到半熟之际,那怪人也已将山獐吃得一点不剩了。 他又来到了小溪边,以“神龙吸水”之法喝了几口水。 这一次,他喝完水后,却并不立即离去。 而又转过身来,望着康青萍,嘻开了嘴,像是正在对康青萍笑。 康青萍以前曾经试过和这个怪人讲话,但是每一次,那怪人总是像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一样。 所以,康青萍这时,见那怪人向他笑之不已,他也不再多说,也望着那怪人笑了起来。 两人互笑了片刻,那怪人大踏步向他走来,脚步十分沉重,像是大地为之震动一样。 康青萍心中,不知那怪人向自己走来是为了什么,但想来一连两天,他既吃了自己的不少野味,当不会有恶意的,是以全然不曾留心戒备。 不一会,那怪人已来到了康青萍的面前,他仍是咧大了嘴在笑,康青萍也仍望着他。 怎知,突然之间,那怪人忽地一伸手,竟向康青萍右肩之上拍来。 那怪人的出手,快疾之极,而且,看来他虽是随随便便地一拍,而实际上,一伸手之间,丈许方圆之内,已全在他手掌的笼罩之下,根本避无可避! 康青萍心中大吃一惊,百忙之中,身子只微微闪了一下,肩头之上,“拍拍拍”一连三下响,已被那怪人拍中了三下之多。 那三下的力道,均是极大,康青萍身子一个站不稳,向后一连跌出了三四步,仰天跌倒在地,右肩酥麻,几乎连右臂也抬不起来! 康青萍心中,既惊且怒,他知道那怪人的功力之高,自己望尘莫及,如果那怪人真的心怀不轨的话,自己如何是他的敌手? 所以,康青萍一跌倒在地之后,也顾不得骂人,右手一按,跃了起来,头也不回,便向外疾掠而出,三五个起伏过处,足足掠出了七八丈远近,方始敢以回过头来,看上一看。 他回过头来一看,却又不禁愕然。 只见那怪人并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原地,正在伸手搔头,面上已没有了笑容,却换上了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气了。 康青萍乃是何等聪明之人,他一看到那怪人的这种情形,心中立即知道,那怪人刚才在肩头上对自己连拍三下绝不是恶意,而且是亲善的表示,他见到自己忽然跌倒逃出,自然不免惊讶莫名了。 康青萍的右肩,仍然是酸麻不已,但是他一想及此,心中便不再害怕。 因为那怪人既然一掌能将数百斤重的野猪击毙,那么,在三掌之间,要将他打得骨折筋裂,便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自己只不过觉得右肩酸麻,可见他是因为内功高,随便出手,在自己的肩上拍了两下,自己便难以禁受得起了. 他一面想,一面又向那怪人走了过去。 那怪人见康青萍又走了过来,面上便再现出了刚才的那种笑容,突然伸出手来,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和康青萍握手的。 康青萍不禁面上变色,将手藏在身后,道:“不必了,不必了!” 他是怕伸手和那怪人一握间,那怪人一用力,将他的指骨,尽皆折断! 那怪人见康青萍不住摇头,也缩回了手去,康青萍松了一口气,道:“你这人,武功那么高,为什么颠三倒四的,你究竟是谁?” 那怪人侧起了头,像是在听康青萍的话。 然而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听了之后,也并不出声。 康青萍连问几遍,得不到他的回答.心中更是奇怪万分。 康青萍自然知道,那怪人的武功之高,不但在自己之上,在白发迷婆之上,在自已的祖父不老神翁康续之上,而且,还在许多武林一流高手之上。 身具这样武功的人,当然不会是生而疯疯颠颠的。而且,也不可能是在疯疯颠颠之后,才学会这样高深的武功的。 那也就是说,他本来一定是个武功极高的高手,后来不知怎地,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以他如今的身手来看,此人在未曾疯颠之前,在武林中,一定已大大有名了。 然而在急切之间,康青萍却又想不起他究竟是什么人来。 康青萍讲了几遍,那怪人一声不出,康青萍向之招手道:“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你跟我来如何?” 康青萍是想将那怪人引到那四块大石之旁,吓一吓白发迷婆,以出连日来为她威逼之气。 但是他又讲了几次,那怪人仍是站着不动,一声也不出。 康青萍心中,大感失望,暗忖那怪人不肯走,自己总不能推他前去? 他心中一赌气,不再理会那怪人,转身便走。 但是他一走,却听得身后,有沉重的脚步之声,康青萍回头看去,心中不禁大喜,原来那怪人竟亦步亦趋,跟在行面。 康青萍暗暗高兴,一面走,一面回头道:“你等一会,可以看到干瘦老太婆,那老太婆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代我出手打她,但是又不必将她打死,只消将她打得昏过去就行了!” 康青萍翻来覆去地讲着,也不理会那怪人是不是听得懂他的活。 不一会,两人一前一后,已经来到了那四块大石之旁,康青萍道:“到了,你看到那四块大石了没有?” 他一面说,一面回过头来,看那怪人。 只见那怪人死鱼眼睛一样的双眼之中,陡然之间,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彩来,康青萍和他的眼光一接触,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身不由主,向后退出了七八步去。 也就在此时,只听得白发迷婆的声音,从四块大石之中,传了出来,道:“喂,你在和什么人说话?可是又想玩什么花样,别忘了解药还在我处!” 白发迷婆话刚出口,只见那怪人木然而立的身子,也突然展动。 那怪人站在那里,本来是一动也不动,像是一枝枯木一样的。 可是他陡地一展动身形,却是快得难以想像,康青萍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那怪人已掠过了两丈许距离,飞身跃进了那四块大石之中。 康青萍刚才,已因为怪人的目光,十分怪异,而退出了七八步,但在怪人掠过之际,他仍然觉得劲风扑面,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那怪人一闪便进了四块大石之中。 由于那四块大石,合高丈许,又没有缝隙,所以那怪人进了大石之后的情形,康青萍便没有法子看得清楚,他只是听得大石之中,发出了“蓬”地一声响。 紧接着,便是白发迷婆所发出的一下惊心动魄的惨叫之声。那一下怪叫声,尖锐之极,可怖之极,像是她遇到了难以设想,可怖之极的事情一样。 接下来,又听得白发迷婆的声音,道:“你……你……你……” 只听得她一连讲了三令“你”字,却又寂然无声,没有了下文。 康青萍又等了片刻,才听得“叮”地一下,像是有什么金属的东西,碰到了石头所发出来的声音。 康青萍心中奇怪,他实是没有法子猜度,在那片刻间,那四块大石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在不断向那怪人说,叫那怪人将白发迷婆打昏过去之际,他也并没有使怪人听懂他话的信心,只不过是姑妄言之而已。 如今,听那四块大石之中传来的声息,倒像是那怪人的确已在动手一样! 康青萍连忙展动身形,向那四块大石赶去。 等到他赶到大石之旁的时候,大石之中,仍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康青萍足尖一点,身形拔起,已落在一块大石之上。 他立即定睛向下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呆了一呆。 原来四块大石之中的情形,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在他的想像之中,一定已打得落花流水,不可收拾。 但事实情形,却完全不是如此,那怪人,正直挺挺地躺在石床之上。 他的身子,刚好和石床的那个凹痕相吻合,他睁大着眼睛,望着天空,面上漠然。 而在那石床边上,白发迷婆手中握着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她人昏了过去,而她面上所带的那种恐怖的神情,康青萍居高临下望去,也感到十分骇然,难以想像白发迷婆在昏过去之前,曾经遇到一些什么可怕的事。 康青萍看了并没多久,立即轻轻一跃而下。 当他来到了白发迷婆附近的时候,才发现白发迷婆手中所握的那块金光闪闪的东西,原来是一块宽可三寸长约五寸的金牌。 那金牌之上,还有一条细铁练,系在那怪人的腰际。 那怪人只是在腰际围着一大片破布,遮住了下身,也恰将那面原来系在他腰际的金牌遮住,所以康青萍见了那怪人多次,并没有发现那怪人腰际,有着那样的一金牌在身上的。 他见白发迷婆仍然未醒,连忙小心地在她怀中,将那瓶解药取了出来。 在这几天中,白发迷婆老是拿解药来威胁他,他知道连服三粒解药,可以将自己身中的奇毒解去,所以,他一取到了解药,心中大喜,连忙打了开来,塞了三粒解药在口,又顺手将余剩的解药,揣入自己的怀中。 他既服下了解药,便放心了一大半,退后一步,望着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的那怪人和昏倒在石床边上的白发迷婆。 因为当那怪人一跃了进来之后,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康青萍并没有看到。 及至康青萍看到时,情形已经是那样了。 所以,康青萍只能凭藉他听到的声音,来猜度当时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他首先听到的是“蓬”地一声响,那像是怪人一见石床,便猝然卧倒的声音。 而接着,便是白发迷婆的一声怪叫。 在白发迷婆的那一声怪叫之中,充满了惊骇之意,那显然是白发迷婆见到了那个怪人,便感到十分骇怕,接着,大约是白发迷婆看见了怪人腰际的金牌,而她抓了金牌在手,讲了三个“你”字,便昏了过去。 照这样的情形来揣测,怪人和白发迷婆,根本未曾动过手! 而白发迷婆,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性子强悍之极,再加上她一生之中,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大阵大仗,就算是柴达木老魔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不致于被吓昏过去的! 而且,白发迷婆竟然被人吓昏一事,若不是亲见,而是听什么人说过的,也只当那人只在胡诌而已,因为这乃是不可想像之事。 然而,现在这不可想像之事却发生了。 康青萍呆了片刻,知道关系一定全在那一块金牌之上的。 而那块金牌,却又被白发迷婆紧紧地握着,看不清上面有什么异样之处。 康青萍忍不住好奇心大发,又走向前去,想将白发迷婆的五指,扳了开来,怎知白发迷婆的五指,抓得极实,康青萍拉了半晌,拉不开来。 康青萍心中不禁有气,“哼”地一声,大声道:“喂,你该醒了!”他一面说,一面伸指,在白发迷婆顶门的“百会穴”上,弹了一下。 此际,白发迷婆正昏不醒,而“百会穴”又是奇经八脉的总汇。 纵使白发迷婆的武功远在康青萍之上,但康青萍若是用的力道大了,白发迷婆一样要经脉断裂而死的。 只不过康青萍人虽然淘气好事,心地却并不恶,他也没有取白发迷婆的性命之意,那一弹,只不过用了半成的指力而已。 只见白发迷婆的身子,猛地一震。 同时,她紧闭的双限,也睁了开来。 在她张开眼来的那一瞬间,她面上换上了一副茫然的神色,望着康青萍,像是想不起刚才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但是,在电光石火之间,白发迷婆看到了躺在石床上的那个怪人,也看到了她自己握在手中的那面金牌。 白发迷婆身子突然发起颤来,只见她猛地一松手,任由那面金牌,“叮”地一声,撞在石床上,她面上的神情,也重又变得惊怖之极。 康青萍奇道:“喟,你威风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可是认得他么?” 康青萍话一讲完,白发迷婆扬起手来,指着石床上的那怪人,嘴唇哆嗦,似乎要讲什么话,但是却没有讲出声来。 陡然之间,又发出了一声怪叫。 那一下怪叫声才一出口,便见她的身子,斜斜向上拔了起来,足拔起了一丈五六高下,在半空中,凌空翻了一个筋斗,便已翻出了那四块大石。 康青萍忙叫道:“喂,你别走!你别走!” 他一面叫,一面也跃上了大石。 然而,当康青萍跃上大石之际,只见到白发迷婆的背影,已在三五十丈开外,沙尘滚滚,去势如飞,转眼之间,便自不见! 康青萍呆了半晌,心中暗忖,幸而刚才自己见机,一下来便先取了解药服下,否则,若是想等她醒了给自己解药,这时上那里找她的人去呢? 康青萍自然知道,白发迷婆乃是横行江湖多年罕遇敌手的人物,她也未必真怕柴达木老魔。 她所以会在天一宫中,只怕是为了想说动柴达木老魔,和她一起联手去对付她以前的师傅,东普陀神尼,天绝师太! 但如今,白发迷婆却被那怪人,吓成了这般模样。 当然,以那怪人的武功而论,白发迷婆是有理由会感到害怕的。 但如果白发迷婆不是一看到那怪人,便已知道了那怪人的姓名来历的话,她当然不会立即感到害怕的,康青萍可以肯定白发迷婆识得那怪人,他也曾向白发迷婆问过。 只不过白发迷婆没有回答,立即逃走了。 康青萍自然知道追白发迷婆不上。 他呆了片刻,心想或者那面金牌之上,或刻有那怪人的来历,也未可知,何必去追问白发迷婆? 他一想及此,便翻身跃下,那怪人仍是直挺挺地躺在石床之上。 那块金牌,吊在床边。 康青萍想起白发迷婆看到那面金牌,便如此害怕的情形,是以当他伸手去取那面金牌之际,心中也是十分的小心。 但是,当他抓到了那块金牌之际,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只觉得那面金牌,重得出奇,就算是纯金打成,也不应该那么重法。 他仔细地看了一会,便看出那面金牌,在黄光闪闪之中,还带着一股灼热的光芒,如果对之看得久了,就像是以目对日一样,无法睁大眼睛。 显然那不是寻常的黄金所铸成的。 而令得康青萍大失所望的是,那面金牌,光光滑滑,绝无文字图形,也根本无从自这面金牌了解怪人的身份了。 康青萍呆了片刻,心中暗忖,自己见了这面金牌,除了觉得它沉重和光芒异特之外,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何以白发迷婆竟会如此害怕? 当然其中大有理由,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将那面金牌托在掌心,抛动了几下,心中暗忖,自己何不将那面金牌,除了下来,带在身边,见人就问,或则可以问出一个道理来的。康青萍主意打定,伸手一拉。 那条连在金牌上的铁链,却是一拉便断,康青萍便将那面金牌,揣在怀中。 那怪人则仍是躺在石床之上不动,康青萍心中已决定离去。 但是他想及那怪人吃生鱼的可怜相,又不忍遽尔离开,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猎了不少野兽,将之一齐烤熟,连同那只大野猪,一齐搬到了四块大石之中的石床之旁放好,供那怪人食用。 他做完了这些事,天色已经浓黑了。 康青萍这才离开了那四块大石,向前走去。 他自然要去找胡人龙,他并不知道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在什么地方。 然而,他却记得,当他看到“小墨龙”之后,“小墨龙”退出的方向,他冒着黑暗,便向着那个方向,疾奔而出。 一路上,他总感到十分不自在,才觉出那是怀中的那面金牌,十分沉重之故。 康青萍伸手入怀,将那面金牌取了出来。 他才将那面金牌取出,便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那面金牌,在黑暗之中,竟发出耀目之极的光彩! 光芒远射,竟达丈许开外,而在光芒照射之下,一草一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如同白昼一样! 康青萍呆了半晌,心知自己无意之中,为了弄清那怪人的来历,而在那怪人身上取下的那面金牌,乃是一件罕见的宝物。 那宝物是否还有旁的用途,不得而知,但就是能在黑中发光这一点,已是大有用处了! 康青萍将那面金牌,握在手中,以之照明,在黑夜中赶路,更是方便了许多,直到天色将明时分,他才想起,这类武林至宝,最易惹人抢夺之念,不要谩藏诲盗,却是不妙了! 他一想及此,便撕下了一幅衣襟,将那面金牌,包了起来.掖在腰间,继续向前赶路而去。 如今,作书人暂且按下康青萍的下落不表,却说沈英魂在那巨宅之中,陡然间觉得有一只黑布袋向她罩了下来,眼前一黑,便已人事不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又有了知觉。 她恢复了知觉之后,第一个感觉便是自己所处的地方,光芒十分强烈。 她连忙睁开眼来,果然,强烈的光芒,使得她在那片刻间什么也看不到。 沈英魂此际,神智已复,她想起自己在巨宅中可怖之极的遭遇,如今又处身在这样强烈的光芒照射之下,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双手一按,立即待要一跃而起,手按处,只觉得十分柔软,像是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的一样。 第四十四章 难满救星 也就在她刚一欠身坐起之际,只听得不远处,响起了一个十分柔和的声音,道:“你不必吃惊,我们对你,绝无恶意。” 发出那声音,像是一个老婆婆,而那声音听来,也十分慈祥悦耳。 沈英魂只觉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她也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了。 只见她自己,本来是躺在一张绵垫为褥的竹榻之上,如今,已坐了起来。 在她的面前,七八尺远近处,一张摇椅上,坐着一个貌相十分慈祥的老婆婆,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那是一间小小的厅堂,垂帘半卷,向外面看去,竟是一个荷花池,在帘旁,金架之上,站着两只毛色白得十分好看的鹦鹉。 沈英魂揉了揉眼睛,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的情形,以及昏迷时的经过,而如今,忽然处身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她几乎疑心自己是在梦中。 她呆了半晌,才站了起来,道:“老婆婆,这是什么所在?” 那老婆婆微微一笑道:“这里便是你要来的所在。” 沈英魂呆了一呆,道:“老婆婆,你可是说……蒋公子在这里?” 那老婆婆道:“不错,他在这里。” 沈英魂心中狂喜,道:“他伤势可痊愈了么?” 沈英魂一面问,一面站了起来,她心中实是急于想见胡人龙一面。 但是她才一站起,那老婆婆向前一伸手,道:“你且坐着。” 就在那老婆婆一伸手间,沈英魂突然觉出一股柔韧之极的大力,逼了过来,令得她身不由主,又坐了下来。沈英魂吃了一惊,只得端坐不动。 这时,虽然那老婆婆说对她并无恶意,而且胡人龙在这里。 但是沈英魂的心中,却是仍不免忧心忡忡,难以定下心来。 一则,是她来到这里之前的一切,实在太以诡异和不可思议了。 二则,胡人龙虽然说在这里,但是在她未曾亲眼见到之前,她却不肯深信。 那老婆婆见她坐了下来,才笑道:“你莫怪我留你在此,蒋公子伤势极重,我两个儿子,正在为他治伤,暂时不能受外人干扰。” 沈英魂忙道:“可是治得好么?” 白发婆婆微笑道:“既到了这里,自然治得好的。” 她讲话的态度,虽然谦和,但是话却来得十分自负。 沈英魂忙道:“不知婆婆如何称呼?” 那老婆婆却是一笑,道:“我们世外之人了,早已不记姓名,你年纪和我孙女差不多,就叫我一声婆婆好了。” 沈英魂本来是想要弄清这老婆婆的来历的,但是老婆婆这样一说,却将她还有许多要问的话,一齐挡了回去。 沈英魂只得住口不言。 那老婆婆也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摇着摇椅,看来正在养神。 沈英魂刚才想站起来,被那股大力,挡了回来,她心知那老婆婆既不让自己起身,再站起来,也是没有用处的。 因此,她索性在那张竹榻上,躺了下来,望着那两只白鹦鹉在忙忙碌碌地剔毛,倒也有情趣。 过了一会,才又听得老婆婆道:“你是怎样认识蒋公子的?” 沈英魂想了一想,道:“我有事要到极西之地去,一路上,有不少人要与我为难,蒋公子救了我几次,我们便认识了!” 那老婆婆若有深意地一笑,道:“蒋公子是一个好人!” 沈英魂面上一红,低声道:“我没有说他是坏人啊!” 老婆婆又是一笑,道:“我知道,蒋公子因为心中有些难以明言苦衷,是以你如果和他处得久,便会觉得他这个人十分怪,使人难以亲近,但是我的话你不妨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沈英魂听得那老婆婆如此说法,她不禁呆了! 她实是难以明白,何以那老婆婆竟会知道她的心事的! 的确,胡人龙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但是和他处得久了,却又觉得他言词闪烁,行动神秘,整个人像是一个谜一样,十分难以捉摸,从而令人难以与之倾心论交!而老婆婆的最后一句说话,是不是应该相信呢? 这里自然是胡人龙的熟人,也就是说,如果胡人龙不是什么好人的话,那老婆婆也必然不会讲胡人龙的坏话。 那么,老婆婆的话,便不足深信了。 然而,沈英魂立即又想起胡人龙为了助自己练“天行功”,而付了那么大的代价,几乎身死异域,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值得自己相信么? 她心中思潮起伏,翻来覆去,难以自己,一时之间,茫然不知回答。 而当她略略停过神来之际,只见那老婆婆,又已闭起了眼睛。 沈英魂又叫了那老婆婆几声,老婆婆也并不回答,沈英魂欠身坐了起来。 也就在她一欠身坐起之际,忽然听得帘外,传来了人语之声,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她就在花厅内,和家母在一起。” 另一人道:“大叔请留步。” 那人的声音,一传入沈英魂的耳中,沈英魂的心头,不禁突突乱跳! 因为她一听便听出,那不是别人,正是胡人龙! 她霍地站了起来,这一次,那老婆婆并没有将她推回去,而沈英魂才一站起,便见到竹帘掀处,那两只白鹦鹉一齐叫道:“人来啦!人来啦!” 人影一闪,胡人龙已经走了进来。 沈英魂心头,仍是乱跳,她只见胡人龙面目虽然十分憔悴,但精神却还好,心中实是高兴不已,呆了半晌,叫道:“胡大哥!” 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相识已非一日,而自他们相识以来,出生入死,也有好几次,只不过沈英魂从来也未曾正式地叫过胡人龙一次。 直到此时沈英魂才自然地叫出了一声“胡大哥”来。胡人龙趋前几步,满面笑容,道:“你果然来了,我还当不是啦。” 那老婆婆笑骂道:“小猴崽子,就不必理我哩!” 她虽是在责骂,但是语音却一点也不严厉。 胡人龙连忙转过身去,拜倒于地,道:“婆婆莫怪!” 老婆婆“哈哈”一笑,道:“谁来怪你,你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胡人龙忙道:“是。” 他一面说,一面退到了沈英魂的身边,低声道:“此间的主人,不喜外客,我们走吧。” 沈英魂一见胡人龙,心中早已安心,她也不想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久留,忙道:“你伤势痊愈了么?” 胡人龙说道:“自然,三天下来,还不好么?” 沈英魂呆了一呆,道:“三日?” 胡人龙道:“是啊,你到这里多久了? 沈英魂眨了眨眼,她并不知道到这里多久了,她只知道自己在巨宅中,头上突然有东西罩了下来,因而昏了过去,而醒过来到现在,只不过半个时辰左右而已。 若说是胡人龙在这里已经三天,那么,她昏过去,也有两三天之久了! 沈英魂无限狐疑,向那老婆婆望去。 而那老婆婆则已站了起来,柱着一条拐杖,颤巍巍地,向外走了开去,沈英魂想问,胡人龙像是已经知道了她要讲什么一样,低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再和你详细说。” 胡人龙的话说得很轻,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便听那老婆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可得小心点,别讲我们的坏话。” 其时,那老婆婆早已出了门,身子已在荷花池之旁,少说也有近十丈远近了。 但是她讲话的声音,听来犹如就在对面一样。 沈英魂见她内力如此深湛,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自然不再说什么,胡人龙道:“你跟我来!” 沈英魂和胡人龙,从另一扇门中退了出去,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便见到两名黑衣蒙面人,拉了两匹马等着,胡人龙连忙拱手道:“劳驾!劳驾!” 那两名黑衣人道:“蒋公子一路小心!” 胡人龙道;“在下省得了,上覆贵主人,在下极感其情。” 那两个黑衣人各自一笑,胡人龙示意沈英魂上了马。 他们两人,才一跃上了马背,不待抖动缰绳,那两匹马,便撒开四蹄,向外疾驰而出,蹄声紧密之极,沈英魂只觉得两旁都是崇山峻岭,而匹马奔驰的,则尽是崎岖小道,曲折难辨。 不到半个时辰,沈英魂已经完全迷失了原来的道路。 她回过头来叫道:“胡大哥!胡大哥!” 后面两三丈处,传来胡人龙的声音,道:“你先别急说话,等马儿停下来了再说。” 沈英魂答应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那马越跑越快,一刻不停,跑了足足一个时辰光景,在最后一段时间中,全是在两面峭壁高耸的峡谷之中,穿驰而过,抬头看去,其险峻之处,竟不在四海闻名的星星峡之下。 马儿穿出了峡谷没有多久,便突然停了下来。 两匹马本来相距约有两三丈距离,前面一匹马一停,后面一匹,立即赶了上来。 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一齐自马背上跃下,那两匹马一声长嘶,立即又撒开四蹄,向回路跑了开去。 沈英魂四面一打量,只见一片山野,密林丛丛,和来时的景像,又全然不同,不要说那巨宅不见,连那片密林,也失了所在,分明此时所在,和小墨龙驰来之际,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沈英魂此际,心中不知道有多少疑问,要向胡人龙发问的,但是她尚未开口,胡人龙便已经先道:“那只哨子呢,可还在么? 沈英魂道:“在。” 一面说,一面递了过来。 胡人龙接在手中,便接连吹了三下。 胡人龙一吹那只哨子,沈英魂使知道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因为那只哨子,她也曾吹过,用尽了全力,所发出的声音,还不及胡人龙此际吹出的声音甚远,由此亦可知自己的功力,若是和胡人龙相比,可还相去甚远! 沈英魂一等胡人龙吹毕,便急不及待着问道:“刚才那是什么地方?” 胡人龙道:“那里是一位武林高人的隐居之所,他们一家十余人,在那里隐居,已有多年了,我也是由人带来过一次,所以才知道的——” 胡人龙讲到此处,沈英魂猛地想起,曾听得一名黑衣人说起过,带胡人龙来的人,是胡人龙的父亲,但是胡人龙此际,却只是含糊地说“由人带我来过”,是以她忍不住道:“且慢!” 胡人龙住口不言,道:“什么事!” 沈英魂想了一想,暗忖此际也不必逼问他,且等他将那家武林高人的来历讲完了再说,所以她又说,道:“没有什么,只管你说好了。” 胡人龙望着沈英魂,像是想弄明白沈英魂的心中,正在想着什么事。 但是沈英魂却只是面带笑容,神情难以捉摸,一点也不给胡人龙看出她的心事来。 胡人龙望了片刻.续道:“他们从来也不许外人进入的,听说柴达木老魔,也曾想求见过,但是却为他们所拒.如今竟容许你进来,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优待了。” 沈英魂道:“或则是看在你的面上吧。” 胡人龙道:“只怕是的。” 沈英魂见他以为自己刚才那句话是真心说的,竟老实不客气地承认起来,不禁哈哈大笑。 胡人龙虽是聪明绝顶,但是却也给沈英魂笑得莫名其妙! 沈英魂笑了半晌,才道:“若是看你的面子,也未免太小了。” 胡人龙愕然道:“难道他们曾经难为你?只怕不会吧!” 沈英魂想起自己一连串的遭遇,心中仍有余悸,身子震了一震,反手向背后摸去,这才发觉自已外面,已多了一件外衣,想是人家帮她加上去的,她道:“不必提了,总之我没有被吓死,算是好运气,我也昏了三天,你说说看,人家看你什么面子?” 胡人龙不禁大是尴尬,道:“这家人武功高绝,脾气也古怪到极点,我想他们未必有什么恶意的,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怀!” 沈英魂望了胡人龙一眼,忽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他们将你的内伤治好了,就算将我打成重伤,我也不会怪责他们的,何况他们只是吓了我一下!” 胡人龙一听到沈英魂这样说法,分明是心中对自己关心之极,他也不禁呆了。 两人都像是不知有多少话要向对方说。 可是他们却一句也说不出,竟尔默然相对起来。 好一会,胡人龙才道:“你曾经遇到了一些什么?” 沈英魂从自己赶路,无端有大石阻路说起,一直说到那巨宅之中,种种可怖而不可思议的事,直到昏了过去为止。 胡人龙听罢,道:“我看这必然不是他们长辈的意思,说不定是哪一个小辈,调皮捣蛋,和你开玩笑,也说不定的。” 沈英魂道:“那么,那家伙也太可恶了,只是他有什么法子,将数万斤重的石笋,移来移去,动作还那么快疾无比?” 胡人龙呆了一会,道:“如今我也想不出来,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也不必再理它了。” 沈英魂幽幽一叹道:“要理也理不到了,有什么办法?” 胡人龙笑道:“你说的那所巨宅,我也到过,我第一次去时,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倒也给巨宅中阴森森的气氛,吓了一大跳!” 沈英魂道:“那时你不止一个人啊!” 胡人龙道:“不错,我是由人带我去的。” 沈英魂装着不经意地问道:“那个带你去的人,是你的什么人?” 胡人龙呆了一呆,道:“他是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沈英魂冷笑一声,道:“他姓什么?是姓蒋,还是姓胡,或是姓张?” 胡人龙一听,面上神色,微微一变,默然无语。 沈英魂见胡人龙始终不肯对自己讲真心话,心中大是难过,转过身去,只觉得鼻子发酸,忍不住眼角润湿,流起泪来。她转身去没有多久,便觉出胡人龙已来到她的身后,伸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头之上,沈英魂一挤身,逃了开去,道:“别理我!” 胡人龙叹了一口气,道:“你可还记得,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从来不愿意对人说的事向你说明?” 沈英魂道:“谁知道你讲的是不是真话?” 胡人龙道:“你且听着,就知道我讲的是不是真话了!” 胡人龙的话,听来极其诚恳,沈英魂停了下来,道:“你说吧。” 胡人龙道:“说来话长,难道站着说不成?” 沈英魂忍不住一笑,道:“那就坐着说!” 他们一齐走开几步,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胡人龙又静了片刻,才道:“先从带我前来我们刚才离开的那个地方的人说起如何?” 沈英魂:“我怎知道,由你说好了。” 胡人龙道:“那人姓蒋,名青玉。” 沈英魂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一个武林高人叫作“蒋青玉”的,是以心中又大是起疑,暗忖一定是胡人龙诌一个名字来骗自己的。 她一想及此,心中又气愤不已。 她只是“嗯”地一声,并不反问,心想看你胡说到什么时候为止。 胡人龙续道:“我一懂事起,就和这人在一起,我们一直以父子相称,我也只当自已是他的儿子。这人的武功极高,他能够带我进入刚才我们离开的地方,是凭本身功力,硬闯进的。” 沈英魂道:“我知道,但是为什么蒋青玉三字,在武林中不见经传呢? 胡人龙道:“那是他不好出名之故,但是他却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凡是学武之士,差不多都可以知道这件事情。” 胡人龙道:“当年,白冠红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时候,曾败在一人手下,这一败,使白冠红远走西域,成了魔教西宗的宗主——” 沈英魂不等他讲完,便吃了一惊,道:“你是说,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人,就是那个蒋……青玉?” 胡人龙道:“不错,也就是我直当是父亲的那个人!” 沈英魂呆了半晌,心想难怪胡人龙年纪轻轻,武功便如此之高! 胡人龙又道:“当蒋青玉击败白冠红之际,许多武林高手也在场,当时我并不在,但是那小墨龙,却是普天之下,只有一匹,所以.人家一见了小墨龙,便称我为‘蒋公子’。我也姑且应之,这并没有大关系的,你说是不是?” 沈英魂道:“若是这样,的确没有多大的关系,你后来又怎知他不是你的父亲了呢?” 胡人龙道:“我开始懂事之后,他便带着我到处走,天南地北,东海西域,无处不去,但是却又漫无目的,有时住在穷山僻处之中,可以盘恒十天八天。起先,我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后来,我便发现他是找人,天涯海角的找人!” 沈英魂越听越感到兴趣,聚精会神地望住了胡人龙。 胡人龙顿了一顿,续道:“我那时,只当他是我的父亲,对他十分信任,但是我屡次问他是找什么人,他总是避而不答,我也不起疑心,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了!” 沈英魂插言道:“那是什么人?” 胡人龙道:“是一个干瘦老头子,手上留着利爪也似的长指甲,事后,我才知道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老者,竟是横行苗疆,出了名的恶人‘天狼’。只不过在找到天狼时,却并不是在苗疆,而是在南海的一个小岛上。” 沈英魂又道:“后来怎样呢?” 胡人龙道;“蒋青玉终于找到了天狼,便吩咐我离开去,他有话要和天狼说,我自然从命——”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结果你却是阳奉阴违,并没有离开去,是也不是?” 胡人龙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我或则很难向你说明白我为什么会对自己一向信任的人不信任起来,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情,我忽然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我要偷听他和天狼的对话。” 沈英魂道:“你不必解释,我明白。” 胡人龙奇怪地望了沈英魂一眼。他自然不知道沈英魂说“明白”,那是真正的明白。 因为沈英魂自己,便有这样的经历。 她本来是十分信任七星子的,七星子的每一句话,她都无条件地的服从着,但是忽然的,她觉得自己和七星子之间,有了一点说不出来的隔膜。 虽然在表面上看来,事情完全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却已经不同了。 沈英魂知道,当胡人龙觉出蒋青玉有什么事瞒着他而感情上起了变化之际,也是和自己与七星子之间的隔膜一样的! 胡人龙望了沈英魂两眼,续道;“我遵命退了开去,但是立即又悄悄地走了回来,伏在一丛竹子后面,听见蒋青玉和天狼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 “我明知天狼不是蒋青玉的敌手,见他居然敢和蒋青玉争执,心中自然不免十分奇怪,便用心倾听,听听两人正在争些什么?” 胡人龙讲到此处,沈英魂也更其用心倾听起来。 当她刚听得胡人龙提起“蒋青玉”的名字之际,她心中还以为胡人龙是在胡说,但是胡人龙继续向下讲去,沉痛的语调,显得他心中悲痛,而他双眼,则眺着远方,分明是正在回忆当时情形的每一个细节,以便详细叙述。 沈英魂口中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心中,已经相信胡人龙此际在说的是实话了。 而且那还是他从不愿和人说起的身世秘密! 沈英魂不自觉移了移身子,使得她和胡人龙之间的距离,更接近了些。 胡人龙仍是眺望着远方,道:“我只听得天狼,以他那怪得不得了的声音道:‘是你!是你!不是我!不是我!’他翻来覆去都是讲的那两句话,这已经令得我够奇怪的了……” 胡人龙吸了一口气,续道:“可是,更奇怪的事,却还在后面,蒋青玉讲的,竟也只是那两句话,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不知是在争些什么,而蒋青玉的武功有如此之高,更不是争名夺利的小人,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可以和天狼争执的地方,他们两人,各自叫嚷着‘是你,不是我’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我几乎要起身去问问他们,是在争些什么!” 第四十五章 泪说前情 沈英魂失声道:“你现身了没有?” 胡人龙道:“没有,如果当时我向前跨出一步,那什么都不同了,他们两人一定会住口不言,我也永远不会明白自己身世的秘密,更不会在这里认识你,和你谈心了。” 胡人龙慢慢地说着,伸出手握住了沈英魂的纤手。 沈英魂也不挣扎,只是心头起了一阵异样的波动,好一会还未平静。 胡人龙续道:“他们争执了半个时辰,才听得蒋青玉突然喝了一声,道:‘住口’,天狼的面色一变,道:‘你武功在我之上,但硬要用强,却也不能改变事实!’蒋青玉呆了一呆,‘哼’地一声,道:‘若不是你,你为什么弃了苗疆老巢,来到这个荒岛之上?’蒋青玉的话,才一出口,天狼便‘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就是怕人误会是我,所以才躲了起来。你想,事发之际,只有你我他三人在——’” 胡人龙才讲到此处,沈英魂便道:“慢!慢!什么叫你我他三人,怎么又多出一个人来了?” 胡人龙说道:“你且听我说下去,便明白了。” 沈英魂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胡人龙道:“天狼道:‘当时只有你我他三人在,你和他是多年知交,人家自然会疑心是我,却不知道原来是你!’蒋青玉一听,连面色都变了,变得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难看!” 胡人龙叹了一口气,呆了半晌,道:“我当时已经听出,蒋青玉和天狼所争执的,是关于一个人生死的问题,那个人,就是他们两人口中的‘他’,大约是他们和那人三个人在一起,后来,那个‘他’却遭了不幸,天狼和蒋青玉两人,便互相指责对方,害了那个‘他’。我想明白了这一点,便对蒋青玉十分鄙视起来。” 胡人龙又叹一口气,道:“可是我还未曾想到,事情竟会和我有那么密切的关系。” 胡人龙讲到这里,停了许久。沈英魂也一声不出地等着。 好一会,胡人龙才说道:“蒋青玉面色铁青,厉声道:‘怎么会是我?我若是害了他,何以他的后人,一直由我领养,当作是亲父一样?’……” 胡人龙的面色,显得激动之极,道:“当时,一听得蒋青玉这样说法,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什么话?蒋青玉和‘他’的后人,父子相亲,那么,‘他’的后人就是我了!我一生之中,所受的震惊,最大的便是那一次,我真的呆住了,甚至忘了冲出去,去责问他,我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几乎昏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一株竹,才不会自己倒下,我将那诛竹抓得‘格格’作响,但天狼和蒋青玉两人,显然全神贯注于他们的争执,而并没有注意到我!”胡人龙一口气讲到此处,又停了一停。 这才听得他续道:“天狼立即道:‘是啊,你这样做,岂当真有培植老友之子的心情?你无非是可以振振有词,以作自己未曾害人的证据而已!’蒋青玉扬起手掌来,已要动手,但天狼又道:‘你打死了我,自是再好没有,从此无人能指责你了。’蒋青玉突然怪吼一声,反身一掠而出。当他掠出来之际,也就发现了呆在竹林之旁的我了!” 沈英魂“啊”地一声,道:“那如何是好,他……岂不要对你下毒手?” 胡人龙道:“没有,他见到了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怔怔地望着我,我也怔怔地望着他,我们两人,好一会没有说话。” 沈英魂对这件事的关切,越来越是浓烈,道:“后来谁先开口?” 胡人龙道:“是他先开口,他道:‘孩子,你什么都听到了?’我本来想不再理他,转身就走的,但是我还是说了,我道:‘是,我什么都听到了。’蒋青玉的面色变得惨白,我发现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完全完结了,我用最冷酷的声音问他:‘我爹叫什么名字?’蒋青玉竟立即大哭了起来!” 胡人龙越说越激动,竟站了起来。 沈英魂在他的肩头上轻轻一按,他才又坐了下来,道:“蒋青玉武功之高,可以说是天下之冠,连白冠红都败在他的手下,他的武功,便可想而知了,但那时,他却像小孩子一样地哭了起来!” 沈英魂道:“或则他是自己惭愧做错了事?” 胡人龙道:“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他哭着,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我也想哭,但是我却哭不出来,只是望着他……” 胡人龙讲到此际,眼角已不禁有点润湿了。 沈英魂自然可以明了他的心情。 她明白胡人龙在当时,的确是想哭的,因为,他自小便叫“父亲”的人,竟不是他的父亲,非但不是他的父亲,而且可能是害他亲生父亲的人! 在那样的情形下,只要是一个有感情的人,都会有想哭的感觉的。 胡人龙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不哭,他哭了好一会,才说了一句话,道:‘你真像你的父亲!’我知道天狼和他争执的是真的事,我又问他,问的还是那一句话,道:‘我父亲是什么人?’他却叫我上了岸再说,我默然不语地跟他上了船,离开了那小岛,一齐回到陆地来……” 沈英魂低声道:“在船上,他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胡人龙道:“没有,在船上,我们都一声不出,谁也不和谁说话,谁也不望谁,一直到上了岸,仍然那样,小墨龙在岸边等我们,我们一齐骑上了小墨龙,但是仍然不讲话。” 沈英魂道:“你们老是不讲话,却又在一齐不分开,那算是什么呢?” 胡人龙道:“是的,我不知道他的心情怎么样,在我自己而言,我心中已十分鄙视他,但是终究我和他在一起二十年了,我是他抚养长大的,叫我遽尔离开他,那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就这样,我们一路上像是陌生人一样,回到了家中——” 沈英魂道:“你们住在什么地方?” 胡人龙道:“在太白山的一个山谷之中。” 沈英魂“噢”地一声,道:“这样说来,你们至少有三个月,未曾交谈了?” 胡人龙道:“没有,小墨龙走得快,大约一个来月,就到了家中,一到了家中,是我先开口,我问的还是那句话:‘我父亲是什么人?’蒋青玉却道:‘你先让我想一想,将当时的事情想一想。’他话一讲完,便走进了他闭关的石室之中。我在石室外面等着他,一连等了三天,才见他开了石室的门出来……”沈英魂忍不住道:“已经想了三天了,不知道有什么结果?” 胡人龙道:“他出来一见到我,第一句话便道:‘不是我。’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什么不是你?’他只是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他的内功,本来就高到了极点,狂叫之下,四下山谷响应,震耳欲聋,我被他叫得面色发青,身子发颤,不由自主,跌倒在地!” 胡人龙讲到此处,沈英魂也不禁为之失色! 她知道胡人龙的武功极高,而蒋青玉的呼叫之际,居然令得胡人龙也震得跌倒在地,那么,蒋青玉在大声呼叫之际,是怎样地惊天动地,是怎样地声势猛烈,实是可想而知了。 胡人龙续道:“我跌倒在地之后,他仍然在呼叫之不已,我只顾自己运气与他的呼叫之声相抗,而且,还以为他是有心在害我,但是不用多久,我已发现他的情形,十分异常,他失了控制,他不能停止叫唤,当然,那并不是什么在逼迫他,而是他自己的情绪在控制着他自己,他不断地呼叫下去,他的声音是以真纯之极的内家真气逼出来的,他这样不断地叫唤,就是等于不断地在消耗着内家真气。我看出他的内功虽深,但一直这样下去,却也不免要内力衰竭而亡,我用力站了起来,高声叫道:‘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了,你不要再叫下去吧!’我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倒是出自真心,并不是只想他不要叫而已。” 沈英魂奇道:“那么你怎知真的不是他呢?” 胡人龙道:“我与他在一起二十余年,自然深知他的为人。” 沈英魂道:“他听了如何?” 胡人龙摇了摇头,道:“那是你万万意想不到的,我的声音,完全给他的叫声淹了下去,我用尽了气力,才使他听得到我的声音,他听了我的话之后,停了一停,我只当我的话已经生效了,怎知他才停了下来,忽然又大叫道:‘不是我是谁?不是我是谁?’我不禁给他弄得呆了!” 沈英魂也听得呆了。 照理来说,蒋青玉的武功,当然不应该是神智不清之人。 但是,根据胡人龙所述,他这人可以说已成了疯子! 因为绝无一个神智正常的人,会既叫“不是我”,又叫“不是我是谁”的! 由此亦可知道,当年蒋青玉,天狼和那个“他”之间,所发生的事,一定是离奇曲折之极的! 胡人龙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一面哭,一面叫道:‘不是你,当然是天狼了!’蒋青玉却又叫道:‘不是天狼,不是天狼,也不是我,不是我但是谁呢?谁信我呢?’我大声叫他不要再叫了,他不肯听,一直翻来覆去地叫着,我只得在声嘶力竭之际停了下来,而他的语音也越来越低了下去,那是他内家真气即将衰竭的先声,他仍是不断地叫着……” 胡人龙讲到这里,声音也渐渐地淡了起来。 沈英魂敏感地说:“他死了么?” 胡人龙热泪盈眶,道:“他死了!”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那么,你的身世,岂不是永远成谜了?” 胡人龙道:“他足足叫了七八个时辰,才突然跌倒在地,我俯身去看他时,他满口白沫,已经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沈英魂奇道:“你说他内功极高,何以高声呼叫了七八时辰,便自难以支持了? 胡人龙道:“我猜他是在那三天之中,心中极其痛苦郁积,在开门而出之际,便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了。当时,我俯身下去,他望着我,想说话,却已没有了力道,我想我当时的所为,可以算得上十分残酷——” 沈英魂不禁吃了一惊,道:“你怎样了?” 胡人龙道:“我什么也不说,仍是问了他那句话‘我父亲是什么人!’蒋青玉中口发出‘胡,胡’的声音来,什么话也没有说,那可能是他死前的呻吟,但是我却当他在说我父亲的姓氏,所以,我在无名无姓之际,略有寄托的,便是一个胡字。” 沈英魂凄然一笑道:“我知道了,你对我说的是真姓。” 胡人龙苦笑了一下,续道:“他口虽不能言,但是手指在地上划着,我定睛着去,只见他划道,出玉门,过星星……” 胡人龙才讲到此处,沈英魂已直跳了起来!沈英魂实是不能不惊! 因为胡人龙说蒋青玉在口不能言之际,以手指在地上留下的字,一开始,便是,出玉门,过星星,那正和她父亲死前嘱咐的话,也就???她心中的那个大秘密相吻合! 她不禁连声音都变了,道:“还有呢? 胡人龙不知道沈英魂的声音为什么会变得那样嘶哑,他以奇怪的眼光望着她,道:“出玉门,过星星,便是出玉门关,过星星峡的意思。” 沈英魂不由自主气急起来,道:“这我知道,我是问蒋青玉除了这六个字外,还留下了一些什么话?” 胡人龙道:“自然还有——” 他是讲了四个字,便突然转过头,又向沈英魂望来,道;“你刚才说‘这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何以你竟知道那六个字的含义?” 沈英魂深深呼了一口气,道:“我会对你说的,但等你讲完了再说。” 胡人龙想了一想,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但是他却不再多问,续道:“我当时看了那六个字,心中也是不解其意,只知道关系十分重大,可能和我的身世有关,因此便用心看去。只见蒋青玉续写道;“越天池,入千里沙漠,出——“ 胡人龙才讲到此处,沈英魂便“霍”地站了起来,接下去道:“出七重乌洞。” 胡人龙面色也为之陡地一变,长身起立,他们两人,各以奇怪之极的神色,望着对方,好一会,胡人龙才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沈英魂的声音,听来也不像是她本人的一样,道:“蒋青玉写下这些,是什么意思?” 胡人龙道:“在‘出七重乌洞’之后,还有两句,你可知道么?” 那两句,正是沈英魂父亲临死之际,千叮万嘱,嘱咐她不可对人言讲的八个字,而这八个字,就连大侠七星子都不知道。 沈英魂曾将这两句话讲给柴达木老魔听过,但是却易了其中一个字。 这时候,她听得胡人龙这样问,想了一想,道:“我知道的,那两句话,一共是八个字。” 胡人龙道:“是‘明镜——’” 他才讲了两个字,沈英魂心头已经狂跳,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别说下去了,你知道的那两句话,和我所知道的,完全一样!” 胡人龙立即住口不言,心中奇怪到了极点,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沈英魂的心中,早已决定了将自己的秘密,对胡人龙说出来的了。 在那最后的一刹间,她心中又考虑了好几次,是不是应该将自己心中的秘密说出来。 她考虑的结果是说! 她绝不是有意违背父母的遗训,而是她觉得,她只过了几个月还不到一年,一个人都不可相信的日子,便难以忍受下去了。 若是长此以往,她实在会被内心的寂寞,弄得疯疯颠颠的! 沈英魂呆了半晌,才道:“正邪各派,全在追踪我,要我吐出心中的秘密来,这件事你自已是知道的了。” 胡人龙道:“自然,也因为那样,所以我才有机缘识得你的。” 他们两人的手,握得更紧,沈英魂道:“我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一本古籍,据说载有可以改变整个武林目前形势的超人之能力。但是实际上,那本古籍上的蝌蚪文,所载的却只是几句话,我父亲临死之际,吩咐我说,这几句话,绝不可对第二个人说,而我自己,则一定要根据这几句话的指示,到那个遥远的目的地去!” 胡人龙听了,呆了半晌。 好一会,他才道:“这样说来,我们的相识,又不是偶然的了,原来竟是同路人!” 沈英魂一听得胡人龙如此说法,便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秘密,和他身世的秘密,两个秘密的关键,那几句话,是一样的了。 她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是不折不扣的同路人。但不知他有没有告诉你,到了目的地之后,会有什么事发生?” 胡人龙道:“他写完了那几句话,手指尚在颤动不已,我疾声问他,可是那几句话和我的身世有关,但是他的手指,已没有力道,再能在地划字了!”沈英魂“啊”地一声,道:“难道他一点表示也没有么?” 胡人龙道:“有的,我连问了七八声,他因为早已在半昏迷状态之中,所以根本没有听到,最后我用力一弹他的‘百会穴’,他才震了一震,点了点头,从口中迸出一个‘是’字来。” 沈英魂忙又道:“那就是说,这几句话和你的身世有关了?那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胡人龙摊了摊手,道:“我不知道,因为蒋青玉一讲出那个‘是’字来,便立即死了,我葬了他,收起了他的遗物。并没有流泪,我虽然觉得他对我不错,然而他和天狼的对话,以及他死前的狂叫,都太令人起疑了,所以我非到事情弄清之后,我难以确定他是恩人还是仇人。本来,我准备再买舟赴海,去找天狼的,但是我又怕天狼已经离开了那个小岛,所以我便仔细推敲他留下来的那几句话,我悟出了那几句话的意思——” 沈英魂道:“最后两句,那八个字的意思,你也明白了么?” 胡人龙道:“最后两句话的意思始终不明白,而前面那几句,我却看出是指示着我,要出玉门关,过星星峡,一路向西而去。” 沈英魂道:“你有没有想到过,到了目的地之后,可能发现些什么?” 胡人龙道:“没有,你呢?你可知道么?” 沈英魂道:“我是知道。” 胡人龙像是并不感到什么兴趣一样,连望也不望沈英魂,只是随口向道:“那是什么?” 沈英魂道:“是——” 因为她如果讲了出来的话,那么,她心中的秘密,便不再是一人独享的秘密,而是至少有两个人知道了。 自己应该不应该那样做呢? 她的犹豫,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但是胡人龙却已经觉察到了,连忙到:“你不想说,不说也不要紧的。” 沈英魂本来,心中的确是犹豫该不该说,此际,一听得胡人龙这样说法,她面上不禁一红,道:“我要对你说的!” 胡人龙淡然一笑,道:“如果你说了,那我们两人,相互之间,便一点秘密也没有了。” 沈英魂听得出胡人龙语中的情意,心头又不禁小鹿乱撞! 她竭力镇定心神,方始能够开口,道:“我爹临死之际告诉我,如果到了目的地,可以学会一门极高的武功,也可以得到一柄稀世奇珍的兵刃。” 胡人龙道:“如此说来,武林中传言有误了,因为即使是那样,也不过使武林中,多了一个绝顶高手而已,至于影响武林命运,改变目前武林正邪各派的势力,这岂不是过甚其词?” 沈英魂道:“那我也不知道,只是爹说,除了那两个发现之外,到了目的地,一定还可以碰到另一件事,使得整个武林轰动的。” 胡人龙侧头想了一想,道:“这可能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沈英魂道:“我几乎每天都在想着,但是却一点也想不出来。” 胡人龙松开了沈英魂的手,低着头,深锁双目,来回踱起步来。沈英魂道:“胡大哥,你在想什么?” 胡人龙抬起头来,他面上的神色,十分黯然,道:“英魂,我看我们不得不分手了!” 胡人龙这是第一次叫沈英魂的名字,沈英魂喜得心头突突乱跳。 可是她接着,又听得胡人龙说要和她分手,她不禁大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胡人龙道:“本来,我和你如果目的地不同的话,那我们尽可以到了迫不得已要分手时,才各自分道扬镖,但是如今,我们大家,都要到同一个地方去——” 他讲到此处,摇了摇头,住口不语。 沈英魂道:“那不是更好么?” 胡人龙道:“不是,你西出玉门关,普天下武林中人,尽皆知道,而且与你百般为难,要想知道你的目的地,直到如今,未有一人如愿——” 沈英魂道:“不,柴达木老魔知道了。” 胡人龙吃了一惊,道:“他?他怎么会知道的?”沈英魂见胡人龙这样吃惊,她也不禁发起慌来,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是我在对他说的时候,却将最后那两句话中,换了一个字,只怕他定要徒劳往返。他不肯离开天一宫,我们又怎能从天一宫逃出来?” 胡人龙道:“那么,你向前去,便随时有可能碰上他,更增危险的。” 沈英魂苦笑道:“当时情势如此,有什么可说的?” 胡人龙想了片刻,又道:“这且不去说他了,你心中的秘密,竟肯与我说知,我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言喻。但是我却不要使你以为我也想分享什么秘密,是以我才想到,我们不得不分手了。” 沈英魂眼眶之中,泪珠乱转,道:“你说我是傻丫头,你自己却也是个大傻瓜!” 胡人龙道:“我是大傻瓜?” 沈英魂道:“是,你一点也不知道人家的心事,我心中绝不能对人说的秘密,对你说了,那就是已将你当作了……当作了……天地间唯一的亲人,而你却还在见外,要避嫌疑……” 胡人龙不等她讲完,便激动地颤声叫道:“英魂!” 沈英魂陡地住口,望定了胡人龙。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胡人龙才低声道:“英魂,从今天起,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是孤单单地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有你和我在一起。” 第四十六章 情丝暗系 沈英魂只觉得空虚的心灵,陡地得到了充实,而杂乱的思潮,也贴伏了下来,这一切,全是因为有胡人龙在的缘故,正如胡人龙所说,从此,不论有什么事发生,都将不是一个人孤单单地去应付,而且有两个人去共同应付! 沈英魂低声道:“我也是一样。” 两人踏前了一步,紧紧地拥在一起,沈英魂将头靠在胡人龙的胸口下,只觉得有了极其安全的感觉。 虽然,她对胡人龙的了解,完全是从胡人龙口中所说出来的。 胡人龙所说的那一切,听来自然是极其真切,要不然,十分警觉精细的沈英魂,也决不致于将自己心中的秘密讲给他听。 她一将心中的秘密说出,便是表示对胡人龙的话,不再怀疑,心中对胡人龙如谜的身份,已经得到了澄清。 然而,胡人龙所讲的那一切,究竟是真是假,到目前为止,还只有胡人龙自己知道,连作书人也不敢妄自置喙! 却说当下,两人紧紧地拥抱了好一会,沈英魂才松了一口气,道:“胡大哥,你肯和我一起走了?” 胡人龙道:“傻丫头,自然肯了!” 沈英魂不由自主,自心底下笑了起来。 她自从家生巨变,离家西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开怀地微笑。 而她这一笑,也显得她的脸容,如春日盛花一样,动人之极。 胡人龙道:“我和你一起,我们一齐骑着小墨龙,沿途上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胡人龙才听到此处,忽然“啊”地一声,道:“英魂,我们离开天一宫,已有六七天了,康青萍和白发迷婆在一起,不知怎样了?” 沈英魂也道:“是啊,本来我们准备我一练好‘天行功’,便去救他的,怎知却又生了那么多事来,如今怎生是好?” 胡人龙道:“他一定在骂我们两个人了,难怪我耳朵发热。” 沈英魂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每当胡人龙提起康青萍的时候,她心中总觉得十分不自在。 此际听得胡人龙这样说法,忍不住“呸”地一声,道:“是十分亲近的人在骂你,想你,你的耳朵才会发热,康青萍又不是你的知已,就算在骂你,耳朵又怎会发热?” 有人在骂,耳朵会发热,这本是民间相传的一种说法。 这种说法,自然是十分无稽的,但是沈英魂此际说来,却是一本正经! 胡人龙笑了一下,又取出那只哨子,用力吹了几下,这一次,过了不多久,便见到小墨龙如同腾云驾雾也似,向前驰了过来。 胡人龙向小墨龙一指,道:“这物是蒋青玉的遗物之一。蒋青玉生前,爱在双腕之上,戴上火也似的一副玛瑙镯子,如今也在我身上了,上次我假扮蒋青玉,将柴达木老魔吓退,还曾经用过这一对玛瑙镯子呢!” 胡人龙此际所讲的这件事,沈英魂自然不会忘记的。 那是她第二次落在柴达木老魔手中,胡人龙由地道将她救出时发生的事。 胡人龙一面说,一面便向小墨龙迎了上去,在小墨龙的项间拍了拍,道:“我曾令你跟踪两人,他们到了何处,你还记得么?” 那小墨龙高鸣几声,竟像是听得懂胡人龙的话,而正在作答一样。 胡人龙笑道:“它居然记得,英魂,我们一起骑上去,叫它带我们去找康青萍。” 沈英魂对于康青萍的安危,本来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的。 然而,她却知道胡人龙不让康青萍在白发迷婆的手中吃亏,所以非去救他不可,是以沈英魂也不便去阻拦胡人龙。 胡人龙足尖点动,向驴背上跃去,他才一坐定,沈英魂也已坐了上来,坐在胡人龙的背后,胡人龙吆喝一声,小墨龙撒开四蹄,向前疾掠而出,两旁的山石树木,如急流也似,向后倒去。 沈英魂勉力抗御着迎面袭来的劲风,道:“刚才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胡人龙道:“那是天覆山。而那家人家所居的山谷,便叫着天覆谷,以后在武林中走动,若是听到有人自称是天覆谷中的人物,还是让上他三分的好!” 沈英魂不服气道:“难道就没有人冒认是天覆谷中的人么?” 胡人龙道:“这三字,除非是深明底细,否则别无人知!” 沈英魂“嗯”地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小墨龙一口气驰了整整一天,才停了下来。 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连忙四面看时,只见小墨龙停了下来的地方,十分荒凉,乃是一个石岗子,上面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头,不知凡几。 而不远处,则有一片丛林,和一道小溪。 胡人龙四面一看,道:“到了么? 小墨龙引颈高鸣,胡人龙自言自语道:“到了。” 他一面说,一面抬头向前望去,只见阿尔金山雄伟的山影,隐约可见,那也就是说,这里离开那条地道的出口处,不是太远。 照情理来说,白发迷婆为了急于恢复她昔日的容貌,自然不会跑出老远,才服食那颗“驻颜丸”的。 小墨龙既在这里停下,那么康青萍和白发迷婆两人,自然也该在这里才是。 然而,四周静悄悄地,却又像没有人。 胡人龙看了一会,悄声道:“英魂,我们去找一找,若是发现了他们,便照我们原来的计划行事,由你将白发迷婆,引了开去。” 沈英魂点头答应,道:“好。” 他们两人,一齐跃下了驴背,向前轻轻掠出,在乱石岗子上转了两转,并未曾发现有人。 到了那道小溪边上,才发现了一大堆木炭,显然是有人在这里烧过野餐。 胡人龙道:“何以不见有人,难道他们走了?” 沈英魂道:“你不叫他们几声?” 胡人龙想了一想,扬声叫道:“康兄弟!康兄弟,你可在么?” 他因为助沈英魂练“天行功”而所受的伤,此际早已痊愈,内力充沛,发声一叫惊得附近林木上的宿鸟,尽皆振翅飞起。 但是,他叫了几声。却没有人回答。 胡人龙道:“我们来迟了!” 他在讲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显得他心中十分抱歉。 沈英魂道:“你何必着急,康青萍这个人,滑头滑脑,伶牙俐齿,更加上白发迷婆未必敢得罪不老神翁,他怎么有危险呢!” 胡人龙道:“他没有危险最好,如果他——” 胡人龙才听到此处,突然听得“蓬”地一声巨响。 那一声巨响,听得十分闷实,而且,就像是在近前发出一样。 胡人龙立即住口,两人对望了一眼,正不明白那巨响自何处而来之际,突然又听得“蓬蓬”两下巨响。 这一次,他们两人,均已弄清,那两下巨响,是从四块靠在一齐的大石内传出来的! 那四块大石靠在一起,像是四堵极厚的石壁一样,里面还有空地。 胡人龙一拉沈英魂,悄声道:“我们去看看。” 两人齐提真气,向前掠出,相隔七八丈远近,两个起伏,便已赶到。 他们刚一赶到,里面又传来了“蓬”地一声巨响。 胡人龙扬声道:“白发迷婆,你服了驻颜丸之后,可曾恢复往昔的面目?我们特地来看你来了。” 他讲了两遍,大石之内,却是毫无反应。 胡人龙又道:“康兄弟,你可在么?” 他问了两遍,也是得不到回答,沈英魂心中,也不禁大是讶异,道:“我们何不跃上去看看?” 胡人龙低声道:“里面有声音发出,自然是有人,但是却又无人回答我们的话,我看其中必有蹊跷,我们要小心一些才好!” 于是两人足头齐点,两丈来高下,一拔而起,已经在一块大石的顶上,站定了身形,身下看去。 一看之下,两人不禁尽皆呆了一呆。 只见那四块大石之中,约有两丈见方的空地,内有一张石桌,一张石凳,和一张石榻。 在石榻上,躺着一个仅下身围着一大片破布,虬髯乱草一样,披头散发,眼光如同死鱼眼睛一样的怪人。 那怪人直挺挺地躺在石榻上,一动也不动。 对于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的来到,像是根本未曾注意到一样。 而地上、桌上,则全是啃剩的兽骨,凌乱之极,绝无白发迷婆和康青萍的踪影。 胡人龙虽然是见多识广,但是如今,见了这等情形,却也不知所云。 沈英魂低声问道:“胡大哥,那是什么人? 胡人龙道:“这……我也不知道,我看多半是个疯子——” 他话才出口,只见石榻之上那怪人,突然僵直直地一挥手,一拳向石上击去,发出了“蓬”地一声,极其坚实的音响来。 这一下,不但令得胡人龙心头,怦怦乱跳,连得沈英魂也看出不同凡响来了,失声道:“胡大哥,这疯子的武功好高!” 胡人龙忙低声道:“禁声,他不是疯子!” 胡人龙一面说,一面拉着沈英魂,向下便跃,落到了地上,又向后疾退出了三五丈,方始站定身形。 沈英魂道:“怎么啦?” 胡人龙道:“你没有看清楚,他出拳之际,手臂僵直,看来像是随意一挥,其实,那却是五台派的‘撞钟拳’中的招数。那撞钟拳刚猛之极,他一拳打在石上,应该打得石角四溅才是。然而在他一拳打上去之际,我却看到有石屑簌簌而落,由此可知,他已将撞钟拳练得由刚入柔,其人的武功之高,已到了刚柔互济的地步,岂不令人吃惊?” 沈英魂乃是名家子弟,自然知道一个人的内功,若是练到了刚柔互济的境地,那就是内家罡气,收发由心,方今武林之中,能做到这一地步的,当真还没有几个人! 沈英魂道:“那么他究竟是等什么呢?” 胡人龙道:“难说,说不定他知道我们要来,特地在等我们的。”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若是如此,那我们要来此处的消息,定是康青萍所泄。” 在他们两人讲话之际,又传来了三下“蓬”然的巨响。 但是,他们却不见那怪人自石中跃了出来。 胡人龙侧头一想,道:“奇怪,看这情形,他却又不像是在等着我们的。” 沈英魂道:“是啊,若是他专在这里等我们,刚才一听到我们的声音,便应该自里面出来了。” 胡人龙为人,绝顶聪明,见识又广,可是此际,他却也搔头不已,一点也想不出其中的究竟来,两人静以待变,又等了片刻,除了不时传来“蓬蓬”之声以外,仍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沈英魂道:“他一定不是特地在这里等我们的了,会不会是小墨龙弄错了地方?” 胡人龙向远处正在啃吃青草的小墨龙望了一眼,道:“不会的,我们只走向前去,隔着大石,向那人问上几句,就算那人的脾气再怪谅来不致于见怪。” 沈英魂好奇心大起,忙道:“好。” 两人又向前走去,在靠近石榻的那一块大石之前站定,胡人龙朗声道:“晚辈等为寻一个朋友,来到此处,本不应该滋扰前辈清修,但是因为急于与友会面,是以才——” 胡人龙???讲到这里,突然大石的那一边,又传来了“蓬”地一声。 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在乍听得“蓬蓬”巨响之际,不知声响的来源,心中自然吃惊。 此际,他们已经知道了那声响,是由于石榻上那人,以拳击石所发,自然并不吃惊。 是以,当那“蓬”地一声,传出之际,胡人龙只是略停了一停,准备向下继续讲下去的。 然而,胡人龙的话未曾出口,突然之间,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大力,突然向前涌了过来! 胡人龙和沈英魂乃是并肩而立的,那股大力,向他们两人,一齐涌到,沈英魂功力较差,尚不及稳定身形,已被那股大力,涌得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外直跌了出去! 尚幸她练成了“天行功”之后,轻功的造诣极高,身在半空,连翻几翻,落了下来。 但是她落了下来之后,距原来站立的地方,却已有两丈远近了。 胡人龙的武功,远在沈英魂之上。 那股大力之来,虽然意外到了极点,但胡人龙应变极快,连忙真气下沉,稳定了身形,同时,翻手一掌,向前疾拍而出,他那一掌,也足运了七八成的功力。 然而,掌力和突然涌来的那股大力相交,胡人龙仍然觉得疾涌而至的大力,大得不可抗拒,身不由主,腾腾腾地一连退出了三步,方始站稳身形! 胡人龙站定之后,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沈英魂面上变色,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胡人龙连忙赶了过去,沈英魂骇然问道:“胡大哥,刚才那股大力,是隔山打牛功夫?” 胡人龙拉着沈英魂,又掠出了丈许,才道:“是隔山打牛功夫,而隔山打牛的上乘内家功力,已到了这般地步,我还未曾见过。” 沈英魂更是骇然道:“连蒋青玉也不如?” 需知蒋青玉是当年胜过白冠红,连柴达木老魔,也自叹不如,而且,白冠红当时,在武林之中,更有“天下第一人”之称。 若是那人的功力,尚在蒋青玉之上,那实是难以想像的事。 胡人龙略想了一想,道:“未必在蒋青玉之上,但却也绝不在蒋青玉之下,约在伯仲之间。” 胡人龙讲完,沈英魂便道:“这人的功力,如此之高,我们竟不知道他的来历,实在太孤陋寡闻了!” 胡人龙道:“也不尽然,蒋青玉的武功如此之高,武林之中,人人也只知有这样的一个异人,又有谁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沈英魂一想果然不错,自己乍听得蒋青玉的名字之际,还以为胡人龙是在胡说啦! 她忙道:“康青萍既不在此,我们也已算是尽了力!” 胡人龙向那四块大石望了一望,道:“我还想再去问他一问。” 沈英魂急道:“你还要去,你受得了他隔山打牛的力道?再说,你要是将他引了出来,如何是好? 胡人龙心中,也不禁十分踌躇。 正在此际,突然听得远处,有阵阵惨叫之声,传了过来。 那传了过来的阵阵惨叫之声,十分惊心动魄,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立即循声看去,只见有不少人正向前奔来,有的步行,有的骑马。 而在震人心弦的惨叫声中,还夹杂着马蹄声和呼喝之声。 两人一时之间,也料不到发生了什么事,胡人龙忙道:“我们躲一躲再说。”和沈英魂两人,一齐在一块大石后面,躲了起来。 他们躲起不久,各种声音,已渐渐传近,而他们也已看清,乃是七八个人,正在追逐另外的十来人。 而那走在前面的十余人,却没有一人是骑马的,看他们奔向前来,颠踬不已的情形,可知他们都已经受了伤,而惨叫之声,也正是他们发出来的。 追在后面的七八人,都骑着骏马,手中挥动着长鞭,霍霍有声,那些长鞭,不断地抽在前面那十来个人的身上,而每当鞭落之际,惨叫之声,也陡地大盛! 沈英魂一见这等情形,便起了不平之意,道:“胡大哥,我们出去看看!” 胡人龙道:“且慢,你可看清,骑马的人,最前面的一个是什么人?” 沈英魂本来,只觉得那十来人,已被人逼得走投无路,十分值得同情,她侠骨天生,所以才要挺身而出,并未曾看清骑在马上的是什么人。 这时,她经胡人龙一提,定睛看去,而逃走的那些人,也正是向这个乱石岗子逃来的,已来得渐渐地近了。 沈英魂一眼便看清,骑马跑在最前面,手中的长鞭挥得最有力的那人,不是别人,竟是曾将自己关在钢甲车上的金副宗主! 她吃了一惊,道:“是魔教副宗主金不惑么?” 胡人龙道:“正是。逃在前面的那些是什么人,你可曾看清?” 沈英魂向那些跌跌撞撞,根本绝对没有法子逃得脱,但是却还在勉力挣扎的人看去。 乍看一眼,她根本没有法子认清那些人是什么人,因为那些人的衣服,早已被皮鞭抽得十分破烂,身上头脸上,全是青一道紫一道的伤痕,要认清他们是什么人,绝非易事。 但是多看了几眼,却可以看出,在那十来个人中,有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来回跳跃,虽然也在向前奔逃,但是身法却异常灵活,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每有长鞭向他挥来,总被他以十分灵活的身法,避了开去。 那个身材矮小的人,沈英魂却是曾在天一宫内见过! 沈英魂忙道;“前面在逃的,全是天一宫中的人。” 胡人龙道:“既然如此,必然是我们走后,天一宫中人,都络绎自那条地道之中逃出,而这十来个人,却路遇金不惑。魔教曾大败在天一宫手下,他们又知道这些人实是逃出天一宫来的,连柴达木老魔都不会放过他们,自然狭路相逢,要令他们受折磨而死了!” 胡人龙和沈英魂一看,那十来个天一宫中的人,已逃上了乱石岗来。 这些人勉力奔上了乱石岗子,气力好的,还在向前奔逃,而气力不继的,则已仆倒在地,金不惑率领着七八人也冲上了乱石岗子来,马蹄高举,向倒在地上的人踏了下去。 可是他们踏的,却又不是踏向那些人的要害,而专向那些人的手臂,小腿踏去,马蹄到处,只听得“克察”,克察”的骨断之声,再加上惊心动魄的嚎叫,将一个乱石岗子,变成了人间地狱! 沈英魂知道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自己绝对不适宜于现身的,因为自己一现身,金不惑等人,便一定转而来对付自己了。 而且,她对于天一宫中的那些人,也根本没有什么好感。 然而,她见到这等惨状,却是难以忍受,再也不能旁观下去! 她身形一闪,已经掠出了大石。 胡人龙大吃一惊,伸手便拉,然而沈英魂在学会了“天行功”之后,轻功极高,胡人龙一把没有拉住,沈英魂已闪身而出。 沈英魂才一闪出,只听得“霍”“霍”两声,一左一右,有两条长鞭拍到。 沈英魂身子一闪,便避了过去,娇叱道:“住手!” 胡人龙这时,也已向外冲了出来,他一出,也有一条长鞭,向他劈面抽来,胡人龙并不躲避,一伸手,便将那条长鞭握住,顺手一抖,只听得“啊”地一声怪叫,已将一人,抖得跌下马下来。 胡人龙倒握了长鞭在手,舞起圈圈黑光,向前赶了上去,鞭影迅即将沈英魂也护住,只听得他道:“英魂,咱们快走,别趟混水!” 沈英魂这时,也已经觉出,金副宗主所率领的那几个人,武功都极高,要不然,天一宫的十来人,也不会败得如此狼狈的。 她也感到自己的行动,太过鲁莽,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下,自己这一方面,只有两个人,若是动起手来,万难讨好。 是以胡人龙一说,沈英魂心中,立即也已有了退意。 然而,金不惑乃是何等人物,他也早已看到,自大石之后闪出的,不是别人,正是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他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言喻。 自天山下,魔教和天一宫一场大战之后,魔教的几个巨头,白冠红,晶晶夫人,金不惑等,四出网罗武林高手准备和天一宫再决一战的。 在这期间,天一宫中,已经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他们却不知道! 所以,金不惑乍一见沈英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看真之后,一声长啸,道:“围住这一男一女两人,放过了天一宫的畜生!” 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一听得金不惑纵声高啸,心中更知不妙。 胡人龙“刷”地一鞭挥出,击在向他们直冲过来的一匹马上,那匹马立时腹破肠流而死,然而马上的一个中年汉子,却在地上一滚,立即跃起,一鞭子向胡人龙抽到! 金不惑等人所用的长鞭,都在丈许开外长短,挥动之间,霍霍有声,极其震人心弦。 胡人龙一见对方长鞭挥来之际,破空之声,十分劲疾,心知对方的功力不弱,不敢怠慢,手腕一振,扬鞭反迎。 只听得“拍”地一声响,两条长鞭,在半空之中相交。 那长鞭乃是极软之物,一经相交,立时缠结在一起,胡人龙用力向后一扯,可是那一扯,非但没有将对方拉动,而且对方也是一股大力,向外扯去,几乎被他拉得身子向前跌出了一步! 胡人龙吃了一惊,他应变何等之快,立即五指一松,那中年人只当胡人龙一定会和他继续争夺的,所以正在加劲向后拉去。 第四十七章 山头窥怪 却不料胡人龙竟立即一松手,那中年人猝不及防,力道全部用空,脚跟一松,仰天一交向后跌倒,而胡人龙早已趁此机会,一拉沈英魂,向着那中年人,疾冲了过去,一面冲出,一面连发三掌。 掌风排荡之间,令得那中年人虽然立即一跃而起,但是却不敢正面为敌,连忙向旁跃了开去,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在转眼之间,便已掠出了三四丈! 但是,当金不惑号令一下之际,所有人早已成了一个合围之势。 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掠出了三四丈,面前便有三个人迎了上来。 胡人龙在急切之间,也不及去看来的什么人,身形一矮,一面仍然身形向前掠出,一面手腕翻处,一掌已经掠出,势子之猛当真犹如出柙之凶! 沈英魂被胡人龙握着手臂,带着一齐向前掠出,她根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而她心中,对胡人龙武功之高,更是佩服不止! 胡人龙一掌击向前去,便觉得眼前人影一幌,有一人翻掌迎来。 胡人龙不及去看来人是谁,只是陡地加强掌力,只听得“砰”地一声响,双掌相交,胡人龙向前掠去的势不减,那和胡人龙对掌的人,已经怪叫一声,老大的身子,跌翻了出去。 胡人龙道:“英魂,你紧贴在我的身边,只管使展轻功,不必动手。” 沈英魂连忙答应。 胡人龙右手一松,衣袖一扬间,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七八枚暗器,已经向前激射而出,将前面的三四个人,一齐射中,仆倒于地。 胡人龙一停不停,向前冲去,又冲出了丈许,突然有一人,跃向前来! 那人跃向前来之际,身法极快,就像是自天而降一样! 胡人龙一看便看出,那人身手不凡,而且,若不是高手,眼看自己所向无敌,向前猛冲,又何敢一落便落在如此近身之处? 他不假思索,一掌攻出。 他这里一掌才出,那人的掌力,也已压来,胡人龙一声一喝,掌力加强,只听得“叭”地一声,双掌相交,胡人龙只觉得一股力道,疾撞了过来,竟身不由主,身子一幌,向后退出了一步。 在他退出一步的同时,只听得对方那人,也一样腾地一声,被他的掌力,逼退了一步,同时听得那人叫道:“好掌力!” 那人一开口,胡人龙便已知道他是金不惑了! 金不惑乃是魔教西宗的副宗主,自然是非同凡响的人物,胡人龙年纪轻轻,一掌和他对了个平手,也足以自豪了。 在胡人龙后退一步之际,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变化。 本来,沈英魂是展开轻功,紧贴在胡人龙的身侧,向前疾驰而出的。 当胡人龙猛然发掌之际,她只当和以前一样,胡人龙只要一发掌,便可以将对方震得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外跌出的。 在急切之间,她也未曾看清,这一次,对方乃是金不惑这样的高手! 更想不到胡人龙会被对方的掌力,逼退一步。 而她在胡人龙猛地向后一步退出之际,一时收不住势子,仍向前疾掠而出,变得向金不惑撞去,恰好金不惑也后退了一步,刚叫出“好掌力”三字,便见沈英魂向自己疾扑而来。 在急切之间,金不惑也未曾料到沈英魂是因为收不住势子,他只当沈英魂已有了非凡的际遇,武功突进,敢与同自己对敌,心中倒也不敢怠慢,身了一侧,手腕一转,一招大擒拿手中的“大权在握”,五指箕张,向沈英魂的肩头抓出! 沈英魂一见金不惑向她肩头抓来,连忙一拧身,她仍然未能收住势子,只是想就着一扭身之势,在金不惑的身边,掠了过去,那么,不但可以避开金不惑的这一抓,而且还可以反手发掌,攻向金不惑的身后。 但是,她身子刚向旁移出尺许,金不惑五指一收,她只觉得肩头上一阵剧痛,已经被金不惑将肩头,牢牢地抓住! 这一切,全都是在金不惑和胡人龙两人,双掌相交,一齐后退之后,电光石火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胡人龙一见沈英魂向金不惑扑去,便知道她是收不住势子,同时也已知道不妙,但是他尚未赶向前来,沈英魂已为金不惑所擒!金不惑一伸手,只一招,便已擒住了沈英魂,心头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哈哈”一笑,道:“沈姑娘,久违——” 然而,他只讲了五字,突然之间,觉得背后一股劲风扑到。 金不惑定睛向前看去,只见胡人龙已然不见,他心知自背后来袭,一定是胡人龙,而不是别人,他心中不免暗惊。 刚才,他和胡人龙硬对了一掌,试出自己和胡人龙,功力相若,而胡人龙这时,转到了他的身后,抢先攻击,那便是占了先机,若是应付得不好,可能便会吃了大亏! 是以,他一觉出身后劲风骤生,立即提气凝神,反手一掌,向后拍出。 这一掌,他足用了八成功力,可是一掌刚反拍而出,他便已觉出,那一掌之力,全都扫空,胡人龙这人,又已闪开。 金不惑心中一惊,待要转过身来时,猛地又觉得出劲风习习,向他的右腰攻到。 这时候,金不惑的右手,抓住了沈英魂,左手刚一掌反拍而出,由于运的力道甚大,在急切之间,却也是难以收得回来。 胡人龙这时,中指疾点而出,点向金不惑右腰的“带脉穴”,金不惑要就放开沈英魂,挥右手相迎,要就被胡人龙点中! 当然,他还可以有第三个办法,那便是硬拉过沈英魂来挡胡人龙的一指。 可是他不知道胡人龙和沈英魂的关系,唯恐胡人龙下毒手将沈英魂弄死,而他要的,却是沈英魂的活口。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金不惑虽然万分不愿,也只得将手一松,松开了沈英魂,右手一沉,五指疾抓而出。 但是胡人龙的那一指,看来势虽迅疾到了极点,但是却是虚招! 金不惑才一松开手,胡人龙也已经缩回手去。左手一拉沈英魂,两人一齐向后,退了开去。 金不惑一抓抓空,才知上了胡人龙的大当! 他侥幸将沈英魂抓住,却不料被胡人龙赶了上来,只费了两招,便将沈英魂在他的手中,救了出去,心中不禁又惊又怒,一声陡喝,起步便追。 胡人龙在拉着沈英魂向后退出之际,四面观看,已经看出,金不惑这方面,有一人伤在自己的手下,连金不惑在内,只不过还有三个人而已。 虽然这三人武功都极高,但对方盛焰已挫,自己要全身而退,只怕也方便得多了。 他见金不惑等三人,衔尾追来,心念电转,正在设想退敌之法。 然而,他还未曾退下乱石岗,只听得前面一阵马蹄声过处,一匹骏马,扬鬃踢蹄,疾驰而至,马上一人,盛服美冠,不是别人,正是魔教西宗另一副宗主,晶晶夫人! 胡人龙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和沈英魂两人,身形一转,想要避开晶晶夫人,向下逸出。 然而,晶晶夫人手在马鞍上一按,人已飞身而起,恰好拦在两人的前面,面带笑容,道:“沈姑娘,久违了!” 沈英魂“哼”地一声,胡人龙翻掌欲拍,晶晶夫人“哈哈”一笑道:“这位相公为人极其聪明,到了如今地步,还要动手么?” 胡人龙听晶晶夫人这样说法,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因为晶晶夫人的话,分明是说,胡人龙根本不必动手,动手的话,也是万无胜利! 胡人龙心知如果只是晶晶夫人一赶到,她绝不会这样狂妄自大的,那一定是另有高手在后! 胡人龙在一呆之间,只听得远处有人笑道:“哈哈”“哈哈”!那两下笑声,第一下听在耳中,少说也在一二十丈之外,但是第二下传入耳中,却已经到了近前,来势极为快疾! 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一听得那两下笑声,面色便自一变。 紧接着,只见人影一闪,一个人已经站在他们两人的面前了。 那人看来,五十上下年纪,面容清俊,神态飘逸,不是别人,正是魔教西宗宗主白冠红! 胡人龙本来,一掌已要向晶晶夫人拍出的,一见白冠红赶到,他便知道自己不是敌手,若是硬要动手,只有吃眼前亏! 是以,他一声苦笑,将已扬起的手掌,缓缓放了下来。 白冠红向沈英魂望了一眼,一竖大拇指,道:“沈姑娘已入了天一宫,居然还能脱身而出,难得,难得,佩服佩服。” 沈英魂紧紧地靠着胡人龙,“哼”地一声,道:“只要和胡大哥在一起,什么地方,都不能其奈何我们!” 她是料到白冠红必然还会要他们到魔教总坛去的,是以才愤然而言。 白冠红笑而未语间,只见人影一闪,又是一人赶到,却正是白霞! 白霞一到,便笑嘻嘻地道:“英魂姐姐,久违了!” 沈英魂涨红了脸,说道:“亏你还有脸到来见我?” 白霞面上,并无怒容,仍是笑嘻嘻地,道:“英魂姐姐,你莫听了好人的花言巧语,便将我当作是坏人了。” 沈英魂心中怒极,厉声道:“我正是听了奸人的花言巧语,所以会将一个畜牲,当作好人!” 沈英魂将白霞骂得如此不堪,白霞的面色,也不禁为之一变! 胡人龙连忙以肘碰了碰沈英魂,示意她不要再讲下去。 沈英魂愤然转过头去,不再望向白霞。 好一会,白霞的面色,才恢复原状,白冠红道:“两位看来,不免要到敝教一行了?” 胡人龙哈哈笑道:“只要你们欢迎,我们乃是求之不得之事。” 白冠红笑容满面,冷冷道:“不知阁下此言何意?” 胡人龙道:“难道天一宫近来发生之事,白宗主竟还不知么? 白冠红在来时,比晶晶夫人慢了一点,那便是他擒住了一个天一宫中的人,向他逼问天一宫中所发生的事情之故。 天一宫已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是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前才知道的。 但是他却然有其事,像是早已知道了一样,道:“自然知道。” 胡人龙笑道:“这便是了,想天一宫有百里浮沙之险,武林之中,人人侧目,在下和沈英魂到了,不出数日,便自烟消云散,为武林之中去了一个毒瘤,贵教东,西,北三宗,早已不振,而西宗独存,似乎不甚公平,我们一去,却不是妙之哉!” 胡人龙一面说,一面还要摇头摆脑,看来他泰然自若,丝毫不惊。 白冠红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年青人!” 但是他口中却也若无其事地道:“好极!好极,到要看看两位神通如何!” 胡人龙一面在说话敷衍着白冠红,一面却正在想着逃走的法子。这时,白冠红,白霞,晶晶夫人,金不惑四个高手,分四面将他和沈英魂两人,围在中心,胡人龙看出如果要硬闯的话,那是没有可能之事,只有先跟他们走,慢慢再想办法,此去离魔教总坛颇远,不见得没有机会! 他正在想着,突然又听得那四块大石之中,传来“蓬”地一声响。 胡人龙一听得那“蓬”地一声,不由得灵机一动,他看到白冠红等四人,一齐向那四块大石看去,便笑道:“我倒忘了,我们还有一位伙伴正在那四块大石之中,作元龙高卧,不??你们是否也要请他一齐到魔教总坛一行?” 白冠红也笑道:“来者不拒,多多欢迎。” 他一面说,一面向金不惑使了一个眼色。 金不惑会意,立即道:“我去看看是何等样人!” 胡人龙一见金不惑上当,心中大是开心,向沈英魂望了一眼,两人会心微笑。 他们两人,虽然不知道那人是何等样人,但是却知道那人武功,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样的高人,就算不问世事,自然也不喜欢人家去吵他。 金不惑此去,如果礼下于人,或可无事,否则,只怕或大或小,总要吃点苦头回来。 两人向金不惑看去,只见他两个起伏,已来到那块大石之前。 金不惑一去,白冠红等三人,身形挪动,便成了鼎足之势,将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围在中间。 众人只见金不惑身形笔也似直,向上拔起,在石上停了一停。 五人和他相隔,只不过三四丈远近,可以看得出面上,现出了十分惊愕的神色。 接着,金不惑便向下跃了下去。 五人只听得金不惑的声音,从那四块大石之中,传了出来,但是因为大石阻隔,却又听得不十分真切他讲的什么。 金不惑讲了几句,又静了片刻,没有动静,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又相视而笑。 而就在此际,只听得金不惑突然发生了一声怪叫! 那一下怪叫之声,听来当真令人毛发直竖! 白冠红的面色,也不禁为之一变,道:“贵友乃是何人?” 胡人龙尚未回答间,只听得金不惑又发出了一下叫唤,那一下叫唤,却是惨到了极点,白冠红更是耸然动容,立即向那四块大石看去,只见金不惑的身子,连着一股血柱,已向上直飞了起来。 金不惑身在半空,强一扭身,斜斜掠出来丈许,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力道使自己稳稳地落在地上,而是从丈许高下,“砰”地跌落地来。 他一落地,便接连几个翻滚,向白冠红等人所在之处,滚了过来。 在他一路滚过之处,血迹斑驳,而他又不断地发出惨吟之声。 这时候,五人都看出金不感受了重伤,但是伤在什么地方,却因为他一出大石之后,又跌又滚,身形乱动而看不真切。 转眼之间,金不惑已到了白冠红的面前,只见他以一腿跪地,想要硬站了起来,但是却未能如愿,额上的汗珠,如雨而下,可见他身受伤的痛苦,实在难以言喻! 而更令人怵目惊心的,却是他的右臂! 金不惑刚才在离去之际,右臂还是好端端的,可是这时,却已少了一段,那少了一段恰是臂弯处,但是断口处,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五人全是见多识广之士,然而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他那条小臂,是被人以什么方法断去的。 金不惑的武功,五人是素知的,刹那之间,他竟伤得如此之重,这连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都感到大是意外。 白冠红脚尖连踢,踢出了六七粒小石子,一齐击中在金不惑的穴道上。 他是为了怕自己一离开位置,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便趁机冲走,所以才以这个方法,为金不惑封穴止血。 金不惑身子颤抖不已,白冠红疾声问道:“是什么人?” 金不惑道:“不……不……不知道。” 白冠红望着他的断臂,金不惑一面痛得发抖,一面道:“我……请他不动,去……拉他……拉他不动,被他将我的手臂……生生的拉了一截下来……” 沈英魂听到此处,身子不禁猛地打了一个冷震,而胡人龙的面色,也不禁为之一变!他本来是想令金不惑去吃点苦头的,却未想到那人的一出手,如此之重,竟将金不惑的一条小臂,硬生生地拉了下来,所以金不惑的手臂,断口之处,才血肉模糊,这样可怖。 白冠红一听得金不惑这样说法,也不禁呆了。 他之任金不惑为魔教西宗副宗主,乃是因为金不惑实有过人之能的缘故。 但是如今,据金不惑所述,他被人抓住了手臂,将手臂拉断,他竟一点反抗都没有! 若说金不惑是在说谎,那么他的一条手臂,的确是断了! 金不惑喘了几口气,道:“宗主为我报——”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终于因为奇痛攻心,而昏了过去。 白冠红一声长啸,立时有三个人,掠向前来。 白冠红道:“将金副宗主护送回总坛去,路上不能有误,违令者死!” 那三个人齐声应道:“是!” 抬起了金不惑,便向外驰去。 白冠红一扬首,“哈哈”一笑,声震四野道:“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了武林高手。阁下刚才出手如此之重,当然和敝教有些过节了,白某人在此,敢请现身相见如何?” 白冠红连说了两遍,他语言以内力疾送而出,少说也可以传出三五里开外,但是那四块大石之中,却是毫无反响。 白冠红这时,心中不禁十分踌躇起来。 他自然想去会一会那个能在片刻之间,便将金不惑的手臂生生拉断的人,但是他又怕一走,胡人龙便会带着沈英魂逃走。 胡人龙也看出了他犹豫的心情,他心中暗忖,白冠红的武功,和那怪人相比,不知如何? 他立即道:“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白冠红面色一变,但是又立即“哈哈”一笑,道:“白某人明白了!” 胡人龙反倒愕然,道:“你明白了什么?” 白冠红道:“昔年骑驴系铃,使我败北的人,想不到事隔多年,在此重逢。” 胡人龙“呸”地一声,道:“你说的那人,已经死了!” 沈英魂这才知道,原来白冠红误以为伤了金不惑的乃是蒋青玉。 白冠红听得昔年令他不能再在中原武林存足的人,已经死了,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因为这使他再也没有雪耻的机会了。 他在心中难过的同时,却又十分奇怪,道:“然则此人是谁?” 胡人龙笑嘻嘻地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们是新相识。” 白冠红道:“我离开了,你不逃走?” 胡人龙见他已有去会那怪人之意,心想若是他败在那怪人手下,自己立时便可解围,那怪人的武功,看来不在他之下,何不搏上一搏? 因之,他微笑道:“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白冠红转头,向那四块大石望去。 他心中,将普天下所有的高手,都想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在这种地方居住的。 但是,金不惑的武功之高绝对可称一流高手,却在瞬息之间,便被对方将手臂硬生生地拉断了一截下来,那么其人的武功之高,实是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 固然,天下异人能士多的很,未必每一个人都名头响亮,也有身怀绝技,不爱显露,无人知晓的人。 然而,一个人的武功,若高到了如此地步,想要不为人知,似乎也是没有可能之事! 白冠红心中,一面想着,一面又望了胡人龙一眼。 胡人龙笑嘻嘻地道:“白宗主尽管放心,我不走。” 白冠红心想,那四块大石离开胡人龙所站的地方甚近,就算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要逃走,白霞和晶晶夫人,也必然可以挡上几招。 那么,自己再赶回来,阻止胡人龙逃走,也还是来得及的! 是以,他“哈哈”一笑,道:“就算你想走,只怕也未必走得脱!” 他话一说完,一个转身,身形如烟,已贴地向前,疾掠而出! 七八丈距离,一闪即至,等他到了那四块大石之旁的时候,他讲的那句话,尾音才袅袅入耳! 胡人龙心中,对于白冠红的武功之高,也不禁大是钦佩。 白冠红来到那四块大石之旁,却并不立即向石上跃去。 只见他身形疾闪,绕着那四块大石转了一转。 看他的身形,像是想看看大石之间,可有隙缝,以供他偷窥四块大石之中的情形。 然而,大石与大石之间,却是一点隙罅也没有。 白冠红身子停了下来,“哈哈”一笑,道:“阁下在此隐居,倒也别开生面,观乎刚才阁下的手段,如此高强,说不定是多年老友,何不现身出来相见?” 他一连讲了两遍,但是大石之中,却是寂然无声,一点反应也没有。 白冠红一声冷笑,道:“阁下武功已这等造诣,何以行事如此之差,龟缩在内,便可当英雄好汉么?” 白冠红的这两句话,已是说得十分不客气。 胡人龙只当大石之中的那怪人,一定会大怒跃出,少说也要回骂几句,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大石之中,仍是毫无反应! 这时,连白冠红这等见多识广,非同小可的人物,心中也不禁为之愕然! 他实是难以明白对方葫芦中在卖的什么药! 胡人龙遥遥叫道:“白宗主,你不进去会一会他?” 白冠红自然听得出胡人龙语中的讥讽之意,但是他却也不是容易受激而沉不住气的人,只是冷冷道:“你心急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出了七八尺,足尖一挑,突然踢起了一块七八十斤重的大石来。 他将那块石头,踢了起来,伸手接住,在手掌上托了两托,陡地手臂一振,只听得“轰”地一声响,那块大石,带起一股轰轰发发的劲风,向那四块大石的中间,直落了下去! 那块石头,经白冠红以极其高妙的手法,运上了巧劲,在石头向上抛出之际,势子是十分惊人,而在石头下沉之际,更是势雄力猛,劲风排荡之声,连沈英魂等人都可以听到! 胡人龙冷笑道:“这算什么?是抛砖——” 他下面“引玉”两字,还未曾讲出口来,那块石头,已落进了四块大石头的中间,也就在此际,突然听得“蓬”地一声巨响! 那一声巨响,犹如天降起了一个闷雷一样,震得人耳鼓发痒! 第四十八章 技惊宗主 此际在场的几个人,除了沈英魂武功较差之外,其余的都可以称得上一流高手而无愧。 那闷雷也似的一下声响传出之际,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不禁为之猛地吃了一惊! 因为人人都可以听得出,那是两股极强的力道相交,而发生的声音! 果然,接之而来的,便是旋风呼啸之声,那是内家真气,激旋排荡之故。 在旋风呼啸声中,又是“轰”地一声,只见白冠红刚才运了巧劲抛进去的那块大石,竟然笔也似直,由四块大石之中,向半空中射了上去! 白冠红猛地一呆,又向后退出了两步。 众人一齐昂首看去,只见那块大石,挟着破空之声,足足飞上了四五丈高的半空之中,然后,一阵石裂之声过处,那块大石,突然爆裂了开来,裂成了无数小石块四下飞溅。 而每一块小石块,又各自带起十分凌励刺耳的嘶空之声。 一时之间,宛若天中,突然射下了一阵石雨,而又带着尖锐刺耳的怪啸声! 这一下,不单其他人心中骇然,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便是白冠红,在大石刚一爆裂之际,也几乎忘了防身,而被三五块碎石,击中了身子。 当然,白冠红有内家罡气护身,那些碎裂开来的小石子,来势虽强,一碰到他的身子,也立即被他震了开去,并伤不了他。 但是,以白冠红的武功之高,居然也会被四下飞溅的小石子射中那实是非同小可的事了! 由于小石子四下飞溅的势子极速,是以转眼之间,便复归沉静。 胡人龙远远看到白冠红大有犹豫不定之色,心想那四块大石中的怪人,看来不想外出,若是不将白冠红激得跃入石中去会一会他的话,白冠红一个退缩,自己便非被他押到魔教总坛之中去不可了! 是以他立即扬声道:“白宗主,这内劲先蕴后发,裂石于半空之中的功夫,实是惊世骇俗,阁下当年一败,声誉至今未复,不要再在这里栽一个跟斗,那便是连魔教西宗,都连累了!” 白冠红刚才见到那块石头,弹了起来,又在半空之中爆裂的情形,心中也是十分骇然,也已有了退缩之意在了。 因为,白冠红即使以为对方的武功,未必在他之上,他也是不愿动手的。 那是由于两个武功都到了登峰造极的人,若是动起手来,结果大多数是两败俱伤,谁也得不到好处! 胡人龙的那几句话,传到了白冠红的耳中,白冠红虽是不轻易发怒,极有涵养之人,但是听了之后,也不禁勃然大怒! 那是因为胡人龙在话中,提到了他毕生奇耻大辱,寝食难忘的那件事,而且,胡人龙似乎远在暗示他,如果再在这里败北的话,那么,连魔教西宗的宗主,也当不成功了! 白冠红猛地转过身来,向胡人龙望来! 这时,他离胡人龙,足有五六丈之远,但是胡人龙却也为他眼中凌厉无匹的锋芒所惧,一时之间,再无法讲出话来! 白冠红望了胡人龙片刻,一仰首,“哈哈”,“哈哈”,扬声笑了两声,那两下笑声,更是惊人之极,令得四面草木之间栖息的飞鸟,一齐振翅向天空中,疾飞了开去! 胡人龙只当白冠红心中极怒,要先对自己不利,心中凛然戒备。 但白冠红笑了两声,却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正在此际,在白冠红轰轰的笑声,尚在空中回荡不已之际,只听得白霞尖声叫道:“爹,看你背后!” 白冠红应变之快,当真无出其右,白霞话才出口,他已转过身来。 而胡人龙、晶晶夫人、沈英魂三人,也连忙抬头向前望去。 一望之下,众人都是一怔。 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心头虽是吃惊,但总还比较好些,因为他们已经看过那怪人了。 而晶晶夫人、白冠红和白霞三人,却是从来未见过那个怪人,是以心头的骇然尤甚!原来,就在白冠红笑声未毕之际,大石之上,人影一闪,那怪人已站在大石之上。白冠红一听得女儿的警告,立即转过身去,刚好和那怪人,打了一个照面,饶是他见多识广,一见伤了金不惑的,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不禁一呆! 这世上,尽多脾气古怪的异人,有的蓬头散发,衣服破烂,有的甚至几个月不洗澡,老远就可以闻到一股异臭,有的不论春夏秋冬,总是一袭布衣,有的则飘然出众,犹如神仙中人,有的更讲究排场,尤甚于王公大臣。 无论怎样怪法,都没有怪到像眼前那个怪人这样地步的! 若是换了旁人,一定会以为伤了金不惑的,不是这个须发纠缠,赤着上身,下身围着一块破布,眼睛像死鱼一样的人,而是另有他人。 但是白冠红却一看便知道,如今站在石上的那怪人,正是伤了金不惑,震起自己抛出的石头的那人。 因为他一瞥之间,已从那人高高鼓起的太阳穴,以及那人呼吸之间,在他赤裸的上身,几乎看不到胸口起伏这两点,断定对方的内功造诣,绝对不会在自己之下! 白冠红究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他略呆了一呆,立即恢复了镇定。 他双手向上一拱,道;“在下千言万语,请不到阁下,不料对竖子而发的两下笑声,反倒惊动了尊驾,多多得罪,尚祈原宥。” 他一上来,只有说过场话,原是想听听对方的反应如何。 只见那怪人,只是略为转动他那一双死鱼眼睛一样的眼珠子,像是向白冠红望了一眼,一声不出,身子直挺挺地,便从石上,跳了下来。 他下落之势,也是快疾异常,像是一根石笋,自上落下来一样,甚至在他双脚着地之际,他身子仍是直挺挺地,连腿也不曲一下。 白冠红一见对方露了这一手功夫,心中又是为之一凛。 因为那怪人向下跃来的身法,看来像是硬生生地,一点也不会武功的一样,但是行家眼中,却一看便可以看出,若不是“千斤坠”功夫已致臻绝顶,断然不敢用这样的姿势,而自两丈来高处落下来的! 那怪人一站定,白冠红又是一笑,道:“佩服,佩服,白某人至今,方知天下之大,异人辈出,也自今日,方知自己见识寡陋!” 胡人龙和沈英魂在一旁,听得白冠红这样说法,不禁互望了一眼。 沈英魂低声道:“胡大哥,白冠红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 胡人龙的声音更低,道:“是啊,这人武功之高,无出其右,但是行径却也怪到了极点,他如今出了那四块大石,不知是什么用意,我看他对咱们,也未必友善,咱们要小心些好。” 沈英魂点头道:“我知道了。” 就在他们两人讲话之际,只见那怪人,已向前走出了两步,但是他却并不是向白冠红站立的方向走出的。 白冠红沉声道:“阁下既已现身,难道还吝啬指教么?” 他一面说,一面倏地伸指,向前点出! 就在他一伸指之际,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一股指风,正袭向那怪人腰际的“带脉穴”! 白冠红的内功极高,内家真气汇聚,这“隔空点穴”功夫,自然也造诣极高。 那怪人这时,离白冠红约有七八尺远近,但是看情形,白冠红的指力,足可以达到丈许开外! 那怪人的行动,十分迟缓,听到“嗤”然指风之声,才慢慢地向上,扬起头来。 然而,白冠红的指风,去势何等快疾,那怪人头未扬起,指风已然袭到,只听得“拍”地一声响,那声音就像是两块枯木相击一样,那怪人的身子,猛地震了一震,但却并不跌倒! 白冠红见自己一指之力,正点中了对方的“带脉穴”,而对方居然不倒,心中也不禁凛然,他手腕一沉,指风再出,这一次则是袭向那怪人大腿上的“环跳穴”点去,就在他这第二指才一向前攻出之际,那怪人却也已转过身来。 只听得他喉间,发出了一股如同猛兽愤怒之极的低吼声,长臂一摇,五指箕张,竟不顾白冠红的一指,正攻向自己,五指带起强劲已极的力道,身形跟着闪动,向白冠红当头抓下! 那怪人这一招才发,所带起的力道,已经将白冠红的那一指之力,一齐化去! 而白冠红一见那怪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势子便如此凶猛,也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后退,觉得面前一股劲风荡过,那怪人一抓抓空,地上传来“卜卜卜卜卜”五下响,循着那怪人五指所抓之处,砂石飞扬,已出现了五个深溜溜的小孔! 由此可知,那一抓要是抓中的话,怕不脑瓜稀烂? 白冠红一面向后退出,一面冷笑道:“原来是西域大力鹰爪门的高手,失敬失敬!” 这时,不但白冠红看出那怪人刚才的一抓,是西域“大力鹰爪”法,连胡人龙也已看了出来。 但是,白冠红话才出口,那怪人踏步进身,手掌翻处,一股劲风,又横扫而出,那一掌才发,胡人龙不由自主,发出了“咦”地一声。 在此同时,白冠红也为之一呆! 因为那怪人的这一掌,却又不是什么西域的功夫。 而如果不是有胡人龙和白冠红两人在场的话,只怕也没有人认得出那是什么招式来。 因为那一掌,正是蒋青玉传授给胡人龙的“回龙七掌”中的一招“神龙摆尾”。 胡人龙自然是认得出的。 而白冠红昔年,曾败在蒋青玉手下,和蒋青玉动过手,自然也记得这一招。 胡人龙心中十分奇怪,不明白那怪人何以也会使“回龙七掌”功夫。 他定睛看去,只见那怪人这一招之发,看来势也像并不急骤,而且,还有许多巧妙的变化,他也弃而不用。 然而,这一掌力量之雄沉,却使胡人龙叹为观止,更使他悟到了这一招之中,有许多巧妙的变化,实在可以弃而不用,令得他顿时悟到了浑拙可胜精巧的道理! 白冠红在隐身魔教西宗之后,曾经费了不少心血,专门研究破那“回龙七掌”之法,以便和蒋青玉再度交手,一雪前耻的,而多年来也极有心得。这时候,他一见对方,突然使出了那一掌“神龙摆尾”,心中不禁又喜又惊! 他高兴的是,对方既然使出了“回龙七掌”功夫,又和胡人龙相识(白冠红并不知道胡人龙根本不识那怪人,只是信口胡说而已),那么,一定和蒋青玉这人,有点关系的人! 自己昔年,败在蒋青玉手下,因为蒋青玉已死,已成终生大恨,若是能胜了此人,只怕仍然可以恢复昔年的名声! 但是,在他精神一振之际,他却也不免暗暗吃惊,因为他一眼便看出,对方一出手,同是一招“神龙摆尾”,功力之深,远在昔年蒋青玉之上! 白冠红心念电转,身形一闪,避开了那怪人掌心反拍而至的方向,陡然身形一矮,欺向前去,中指“拍”地弹出,弹向那怪人右手手背上的“中渚穴”。 那一招“神龙摆尾”,手掌是反拍而出的,是以趁机攻向对方的手背,也是十分巧妙的妙着。 那怪人手臂一缩,招式已变。 只见他右臂一沉,向后摆去,白冠红的一弹,已然弹空。 而在此同时,那怪人的左手,却已似抓非抓,似掌非掌,当真是神妙之极! 胡人龙看出那怪人所使的第二招,乃是“云端现爪”,而变成如此之妙,却是他以前所从来未曾想到过的,他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起来,倒将沈英魂吓了一跳,道:“你干什么?” 但胡人龙此际,正震惊于那怪人在“回龙七掌”上的造诣之高,如痴如醉,对于沈英魂的问话,实是无暇来回答! 那怪人这一招“云端现爪”,才一使出,白冠红便觉得一股大力,自上而下,压了下来。 他身子一躬,向后退去,在退出的同时,反手一掌,一股劲风,向那怪人的胸前撞出!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那怪人左手下沉,突然收掌发抓,“嗤”地一声间,将白冠红肩头上的衣服,抓下一大片来,但也就在这同时,白冠红的那一掌之力,也撞向那怪人的胸口。 只听得掌力与胸口撞击,所发出的声音,十分怪异,如击败革,那一掌,白冠红足运了八成功力,那怪人身形一晃,向后退出了一步。 白冠红本来就是一个后退之势,怪人一退,他也向后疾退出了七八步去! 两人身形,由分而合再由合而分,其间只不过是一眨眼,两人出手如电各出了三招。 那三招比下来,白冠红被那怪人,撕去了一只衣袖,而那怪人则被白冠红的掌力,撞在胸口,向后退出了一大步去。 看来,在这三招间,两人功力相若,并分不出什么胜负来。 但是白冠红自己心中却已有数,那怪人的功力,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 因为他刚才,掌力在那么近的距离,撞中了对方前胸要害,但对方也只不过向后退出了一步。 而且,白冠红在掌力撞中对方胸口的那一刹间,还觉出有一股极其强韧的力道,反震了回来。 由于白冠红立即身形后退,所以那股力道,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他也未曾试出来。 白冠红退开之后,并不立即向前走出,更不发招,他是准备在那怪人出手之后,以逸待劳,再思应付之策的,只见那怪人呆了一呆,忽然像是根本未曾和人动过手,甚至像是根本没有白冠红这个人在一旁一样,竟自顾自地转过身,慢慢向一旁走了出去。 他走出了两步,白冠红的心中已经奇怪之极! 白冠红究竟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胸罗玄机,无所不晓,那怪人才一出现身之际,他便已看出那怪人的神智,并不清醒。 但是因为对方的武功,如此之高,所以他便将这个念头抛开。 这时,他见那怪人,在和自己动手三招之后,竟然背对着自己,向外慢慢地走了开去,他心中立即又想起了这问题来。 他一呆之后,身形疾闪,以极轻巧的步法,在那怪人的身边掠过,拦在那怪人丈许之前,那怪人仍是视若无睹一样,向前走来。 白冠红等到那怪人来到了四五尺近处,猛然伸手一指。那一指,指的乃是那怪人胸前的“华盖穴”! 那“华盖穴”乃是五脏之华盖,是人身三大要穴之一。 可以说,任何习武之士,一见对方攻向自己的“华盖穴”,都会立即预防的。 然而,白冠红在攻出那一指之间,一点力道也未曾运上,他只是向前,虚指一指。 而他的目的,也只是看看那怪人的反应如何而已。 那怪人却像是一点也不觉察已有手指,向他的“华盖穴”点来一样,仍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白冠红本来的目的,只求试试那怪人的反应。 然而,因为白冠红并未运力,手指向前伸出之际,无声无息,因而那怪人略无所觉,仍向前跨来之际,白冠红的手指,离那怪人胸前的“华盖穴”已只不过四五寸的距离了!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白冠红的心中,不禁怦然而动! 他几乎已可以肯定,那怪人的神智,十分不清,否则,断然没有肯任敌人的手指,离得自己的要害如此之近的道理。 而同时,他也看出,如果自己趁机发力,可以说万无不中之理! 他心念电转间,真气运转,手臂一长,硬生生地,又向前伸出了四五寸,同时,内家罡气,已由指尖,激射而出! 刹时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一缕绝强的指力,首先撞向那怪人的“华盖穴”。 那怪人本来,仍在向前走来,直到此际,才猛地一停。 而就在他一停之间,白冠红的手指,却也已重重地点在那怪人的“华盖穴”上! 白冠红在手指点中那怪人的“华盖穴”之际,心中不禁大喜! 因为他忖度,对方的武功再高,自己这一点,力道何等之强,对方不死也得重伤,自己多年来的一口恶气,总算可以一舒了。 然而,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白冠红的心情,却由狂喜而变得大吃一惊,连忙一缩手,将那一指,收了回来。 原来,当他一指戳中了那怪人的胸前之际,那怪人的胸口,分明是瘦骨嶙峋,但是,他的手指,却像是插进了一团棉花一样,竟陷了进去! 白冠红乃是见识何等广博之人,在片刻之间,他已经知道,对方的内家武功,造诣之高,已经到了化刚为柔,化柔为刚,全身与内家真气,融为一体的极高境界,如果再不缩手,只怕那一只手指,便有被对方的内家真力,震成粉碎! 他总算见机得快,立即缩回手来。 而在他一缩手之际。那怪人一掌向前拍出。 那一掌之力,将白冠红震得身形踉跄跌出了七八步,方站稳身形。 而他心中的吃惊,也是更甚。 因为从那怪人的一掌之力来看,刚才一指戳中了他的“华盖穴”,并未令他受伤。 而这又是没有可能之事,不论武功如何之高,要穴受袭,竟能若无其事,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对方擅“移穴”之法,已将“华盖穴”向旁移开! 而那“移穴”之法,因为要将天生的穴道,移开原来的位置,可以说是所有武功之中,最高难练的一种,而且,在练功之际,一有不好,重则真气阻塞而死,轻则走火入魔,甚至于内息混乱,经脉错置,以致大疯大癫。 所以,武林之中,敢练这门功夫的人本就不多,而练成功的,更如风毛麟角! 如今,眼前那怪人,分明是会“移穴”功夫,才能一点也不受伤的! 白冠红此际,已经觉出,那怪人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了许多! 是以,他在退出之后,心中不禁尴尬之极,不知该怎样才好,对于聪明绝顶,不可一世的白冠红来说,这也是前所未有之事! 而那怪人,则呆呆地站了一会,仍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候,胡人龙也已看出,那怪人的武功,犹在白冠红之上,白冠红已不敢再出手。 而他也隐约感到那怪人像是神智十分不清,因为若不是白冠红出手,他绝不先出手。 而即使是白冠红出手,攻向他的要害,只要未运力道,他便觉察不到,不加还手!胡人龙将眼前的情形,迅速地想了一遍,立即一拉沈英魂,两人一齐向那怪人走去。 沈英魂见胡人龙拉自己向那怪人走去,心中不免十分害怕,但胡人龙镇定的面色,却又给了她心中,以极大的鼓励。 两人来到了怪人的身后,跟着那怪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出,看来像是三个人,乃是一模一样。 胡人龙一面走,一面笑道:“白宗主,尊教总坛,看来请不动我们三人了?” 白冠红全然不知胡人龙和那怪人,根本没有关系,他只见胡人龙和沈英魂,跟在那怪人之后,向外走去。 虽然他也感到那怪人可能神智不清。 而且,他也绝不愿意就此便让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离去,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却也不敢贸然出手! 他只是目中异光闪闪,望定了他们三人,一言不发。 胡人龙心中大喜,心想那怪人不论走向何处,自己只要跟在后面,白冠红总是不敢奈何自己的。 等到走得远了,自己和沈英魂两人,又可以另觅他途了! 他正在想着,只听得白霞发出了一声娇呼,道:“英魂姐姐,等我一等!” 她一面说,一面向前,追了过来。 白冠红急叫道;“霞儿!” 白霞一声轻啸,那是他们父女之间相约的暗号,表示自己胸有成竹之意。 白冠红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向晶晶夫人一招手,两人也向前赶去。 胡人龙一见这等情形,心中又不禁为之一凛! 白霞赶在最前面,最先来到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的旁边。 她也不敢来得太近,相隔两三步,一面跟着,一面道:“英魂姐姐,我有几句话,是关于一个人的身份的,我相信你一定极有兴趣听!” 沈英魂听了,心中一动,暗忖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九章 英魂意乱 只见白霞在讲那句话的时候,望定了胡人龙。 沈英魂心中,不禁更是怦然而动,心想难道白霞那两句话,是指胡人龙而言的? 难道胡人龙对自己讲的身世,仍是不尽不实,或者竟全是捏造的? 但是沈英魂的心中,只不过闪过了那个念头而已,绝未曾深想一想。 因为她随即想及,白霞和自己,不但现在明显地处在敌对地位,而且,她曾不止一次,骗取自己的同情,乃是一个绝难以深信的人,自己和胡人龙出生入死,焉有不信胡人龙,反倒信她之理? 沈英魂冷笑一声,道:“我没有兴趣!” 白霞仍道:“我还没有说,你怎知道没有兴趣呢?还是跟我来听一听的好!” 沈英魂见白霞的言行,已迹近无赖,心中不禁有了怒意,冷笑道:“我要听,也要听没有对我说过谎的人讲话,你屡次骗我,至今真正的身份揭穿,居然还敢和我讲话,算你厚皮!” 白霞却并不发恼,笑嘻嘻地道:“英魂姐姐,我撒的谎,终于揭穿了,由此可知我还不够撒谎的资格,如今,有人骗得你死心塌地,让你一辈子蒙在鼓中,你也不知道哩!” 白霞的话,可以说讲得再明白也没有的。 沈英魂厉声道:“你在讲谁?” 白霞冷冷地道:“听到的人,他自然心中明白。” 胡人龙本来一言不发,只是跟在那怪人的后面走着,他听得白霞如此说法,不禁“哈哈”大笑,道:“白姑娘,你不必心劳目拙了,你可是指我而言么?可惜我不必辩驳,沈姑娘也不会信你。” 他讲到这里,那怪人突然停了下来。 怪人一停,跟在他后面的胡人龙等人,也一齐停下,只见怪人所停之处,乃是小溪边上,他一停下来,便以“神龙吸水”之法,大口喝水。 白霞冷笑道:“你若是心中不虚,为何不劝沈姑娘来听听我的话?” 胡人龙道:“好,若是你有什么秘密,何妨讲出来大家听听?” 白霞“格格”一笑,道:“那却是你自讨苦吃了,英魂姐姐,你听好了,你问他:‘明月为证,玉佩为媒,生生死死,求结同心。’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看他如何回答!” 白霞才一讲到“明月为证,玉佩为媒,生生死死,求结同心”这十六个字之际,胡人龙的面色,便为之陡地大变,指住了白霞,说道:“你……你……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你”字,突然身形向前疾冲而出,一掌拍出。 但白霞却早有防备,胡人龙才一掠向前来,她疾如轻风,已向后飘出,同时,白冠红身形展动,向前追来,已拦在胡人龙和白霞之间。 胡人龙顿了一顿,连忙退向后去。 在他退向后去的一瞬间,他的面色,仍是青白不定,十分难看。 但他退到了沈英魂的身边之后,他面色却已恢复了镇定! 沈英魂听得白霞讲出了那十六个字来,心中便已经陡起疑云。 因为那十六个字,除了是一双男女,在定情之时所说的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场合可以用得上。 而沈英魂接着,便看到胡人龙大失常态,她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想到,那十六个字,可能就是胡人龙在某一天,某一个地点,对某一个女子所讲过的! 要不然,他又何必那样发急? 在那片刻之间,沈英魂的心中,思潮翻腾,简直是乱到了极点! 她一等胡人龙回到了自己身边,便道:“那十六字,是什么意思?” 沈英魂竭力使自己语音,显得平静。 但是她的努力,显然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谁都可以听得出,她在问那一句话的时候,语音发颤,心中缭乱之极。 沈英魂心中激奋紊乱,那是意料中的事情。 她和胡人龙,在经过了那么多的曲折来往之后,直到如今,她心中才深信胡人龙。 而当她心中,决定深信胡人龙的一瞬间,她深藏在心底深处,一见到胡人龙之后便产生的情意,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胡人龙对她,也表示得十分深情,令得沈英魂觉得安慰。 可是,白霞所讲的那十六个字,却令得整个事情,都起了变化,如果胡人龙以前,的确曾向另一女子,讲过那十六个字的话,那么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沈英魂实是不敢想下去! 是以,沈英魂不能不问,也无法不使自己的心境激动之极。 胡人龙忙道:“英魂,那是她存心挑拨,你何必真去信她?” 沈英魂对于胡人龙的话,自然不信,因为白霞话才出口,胡人龙便神色大变,如果完全是白霞的胡言乱语,胡人龙何以会突失常态? 她正想再进一步追问,只听得白霞“格格”一笑,道:“英魂姐姐,我虽然曾骗过你几次,但也没有害过你是不是?你不必问他了,问他他也不肯说实话的,你和我在一起,我自然会原原本本,将这十六个字的来由,讲给你听的!” 沈英魂茫然向白霞望去,心中实在委决不下,应该如何才好。 胡人龙道:“英魂,你难道真的相信人家的挑拨?” 沈英魂转头过去,见那怪人,已在小溪边坐了下来,在他周围发生的事,他像是全无所觉一样。 沈英魂一见那怪人,想起那怪人和自己,全然没有关系,但胡人龙却偏硬说是自己的相识,谎话说得何等圆熟? 她只觉得心头阵阵难过,又道:“回答我,那十六个字,是什么意思。” 胡人龙道:“有什么意思?全是胡说!” 白霞又“格格”地笑了起来,道:“不错,是胡说——是自认姓胡的人所说的话,沈姑娘你不妨问问他,他是对谁说的!” 沈英魂的心头,像是有万千枚尖刺,一齐向她刺了过来一样,她只觉得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痛,袭了过来,眼前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她竭力镇定心神,抬起头来,向胡人龙望去。 只见胡人龙的面色,也变得十分苍白。 沈英魂无力地问道:“你是向谁说过那十六个字的。” 胡人龙转过头去,避开了沈英魂的眼光,道:“没有,我没有对什么人说过。” 他的那两句话,沈英魂本就不信,再加他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语音十分干涩,更是给人以他在说谎之感。沈英魂心头剧痛更甚,突然之间,她自己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仰天大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凄厉到了极点! 她心中实在想哭,想要号啕大哭,但是却不知为什么,她反而大笑起来,她一面笑,一面泪水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胡人龙倏地转过头来,双臂一伸,握住了沈英魂的肩头,叫道:“英魂!” 沈英魂尖声叫道:“放开我!” 胡人龙道:“英魂,就这样,你便不相信我了么?” 沈英魂“嘻嘻”,“哈哈”笑了不已,道:“你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对我说,我怎信你?” 胡人龙的额上,汗水涔涔而下,道:“英魂,你现在必要信我,我们先一起离开这里再说。” 沈英魂此际,心中伤心到了极点! 她猛地一扭身子,退后了三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她一面说,一面笑,一面却又流着眼泪,道:“本来,你就可以……不必回答我的话的,你可以反问我,你是我的什么?有什么资格来问我。你问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胡人龙任由额角上的汗水,顺着眉尖,向下滴来,道:“英魂,我再说一遍,你必需信我!” 沈英魂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对自己付出感情一事,十分小心。 她一见胡人龙,便对胡人龙大有好感。 她在不见胡人龙的时候,也曾不断地想念他。 但是,沈英魂却一直遏制着自己的情感,并不显露。 那便是因为胡人龙的一切,太以神秘,令得她不敢对之深信之故。 如今,沈英魂以为自己已经十分了解胡人龙了,她也以为胡人龙也将心中的秘密,完全说给她听了,所以,她也将少女纯真的爱情,一齐托付在胡人龙的身上。 怎知晴天霹雳,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沈英魂心中所受的打击之大,实是无以复加,令得她丧失理智,也不是奇怪之事! 当下,她听得胡人龙那样说法,尖叫道:“我信你,但是我要问你,你是对谁说那十六个字的,明月为证,玉佩为媒,生生死死,求结同心。你是已经有了妻子的人,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沈英魂问一声,“她是谁”,胡人龙便向后退出了一步,她连问三声,胡人龙已退出了三步。 沈英魂“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还要我信你么? 胡人龙吸了一口气,道:“英魂,人家知道你感情浓,在感情上,受不起打击,便特地在这一方面打击你,挑拨我们,何以你当真上了当?” 沈英魂厉声道:“你快滚,你敢说,你敢再说白霞完全是胡言乱语么?” 胡人龙尚未出声,白霞已尖声道:“我所说若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沈英魂转过头来,直视胡人龙。 胡人龙几次掀唇欲言,总是开不出口来。 沈英魂又哈哈大笑起来,但是笑不几声,双腿一软,便已跌倒在地,她跌倒在地之后,滚了一滚,恰好滚到了那怪人之旁。 胡人龙忙道;“小心!” 沈英魂想要站了起来,但是她只觉得全身发软,一点力道也没有。 她只是冷冷地道:“我不必你关心了。” 胡人龙呆了一呆,道:“英魂,你只要不离开他,大约不会有事的。” 胡人龙在讲这句话的时候,背对着白冠红父女,而他也没有手指那怪人,只是向那怪人呶了呶嘴而已。 沈英魂转过头,不去看他。 胡人龙叹了一口气,又道:“英魂,我知道你此时的心情不好,我也绝不强要在你身边。但是你可曾想到,如果你又想见我时,那便如何?” 沈英魂的泪水,如泉滚出,令得视线模糊,她哽咽道:“我不会再要见你的。” 胡人龙踏前两步,低声道:“英魂,你不要说得太肯定了,难道当你明白过来,你是受了人挑拨之时,你也不想见我?” 沈英魂一听,心中不禁猛地一怔,暗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令得自己如此伤心的十六个字,当真是白霞所捏造出来的么? 但是,她又立即想及,当白霞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胡人龙的那种惶急而大失常态的神情,她知道白霞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她心中越想越是难过,只是一声不出。 胡人龙又走前了一步,沈英魂只听得“拍”地一声,像是一件事物,落到了自己的身前,但是她根本不及去看那是什么东西。 她只听得胡人龙发出了一声长叹。 而那下长叹之声,却迅速地远了开去! 沈英魂猛地抬起头来,只见胡人龙身形飘飘,已经向外掠了开去,在那瞬间,沈英魂的心头,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惘然之感,像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然而,所有的一切,终究不是梦。 沈英魂泪水流得更急,心中一片空虚,不知想些什么才好。 好一会,她才听得白霞道:“英魂姐姐,你不必哭了,他走了,你应该高兴。” 白霞的话还未曾讲,沈英魂已猛地抬起头来,尖声喝道:“走开!” 白霞怔了一怔,道:“英魂姐姐,我向你说了实话,你何以还这样对我?” 沈英魂一面哭,一面道:“走开!走开!谁叫你说实话?谁叫你将这些话告诉我的?” 白霞向前走来,但是白冠红却一伸手,将她拉住。 白霞低声道:“爹,我知道女孩子家的心理,她又爱胡人龙,又恨胡人龙,她在怪我不该揭穿了胡人龙的秘密,使得她伤心,但是我将整个事情讲给她听,再劝她几句,就会好了!” 白冠红向那怪人望了一眼,道:“霞儿,她如今正在那怪人之旁,我们不妨先离开去,待她离开那怪人之时,我们再下手,软硬兼施!” 白霞侧首想了一想,道;“也好!” 她扬声道:“英魂姐姐,此时你或者心中一时还想不开,我也暂时不和你多说什么,我们后会有期了!” 沈英魂双手捂着脸,叫道:“走!走!走!你们之中人,我谁也不想再见!” 白冠红父女两人,互望了一眼,一齐向后退去,晶晶夫人跟在后面,不一会,三人便已转过了那乱石岗子,看不见了。 沈英魂根本不知三人是否已经退开,她也浑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她只是伤心欲绝地哭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时间,她只知道,当她渐渐地收住了哭声之际,月华升起,早已是黑夜了。 乱石岗子上,静到了极点。 沈英魂一转头,只见那怪人仍呆呆地坐在小溪边上,在她的身边,其余的人,都已不知去向了。 沈英魂一面抽咽,一面道:“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了么?” 那怪人只是呆呆地望着淡淡流出的小溪,溪水在月光的照映之下,闪着丝丝银光,美丽之极。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我忘了你是不肯讲话的了,当然,你也不会听我诉说心中痛苦的了……” 她一面说,一面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刚一站起,“拍”地一声,有一件什么东西,原来是压在她衣角上的,这时,刚落下了地来。 沈英魂低头一看,又不禁呆了。 那是一只漆黑铮亮的哨子。 沈英魂自然知道那哨子是胡人龙走前留下来的。 她也记得胡人龙临走时曾经说过,她不会要再见他的,他留下了这只哨子,当然是为了自己要见他之时。可以吹哨子召小墨龙前来之用了。 而胡人龙临走之时,却又没有一个字提及他将那哨子留下来了。 那当然是因为怕当时自己正在盛怒头上,一提及哨子,便会被自己抛开之故。 可知他是多么细心,多么善解人意。 沈英魂望着那哨子,眼前又浮起了胡人龙相识以来的种种情形,柳家庄外偶遇,苏木堡相逢,铁甲车下求生,天一宫内涉险,由不相识而到相识,由不信任……到信任。 沈英魂一想及这些,心头又是一阵一阵地痛,她俯下身子,将那只哨子拾了起来。 她立即想及,胡人龙既然对自己隐瞒着那么重要的事,那么,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切,当然可能全是假的,这样的人,自己何必再见他,这哨子要来,又有什么用处? 她一想及此,一挥手便想将那哨子抛了开去。 然而,她一转念间,却又立即想到,胡人龙对自己的多情之处,她又紧紧地抓住了那哨子。 但是旋踵,她又想起,胡人龙对自己,固然多情,但如果他当真曾对另一个女子,讲过那十六个字的话,那么,他对另一个女子来说,便是负情汉了,他能负一次情,难道便不能负两次情么? 沈英魂心中,思潮起伏,矛盾之极! 她呆了好一会,才陡地看到地上,在她自己的身形之旁,又多了一条长长的身影。 沈英魂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那怪人已站了起来。 沈英魂也知道,眼前白冠红父女,虽然已经离去,但那只不过是因为忌讳那怪人之故,若是自己一离开那怪人,他们自然立即出现。 所以,沈英魂连忙注意那怪人的动静。 只见那怪人站了起来之后,脚步沉重,又向那四块大石走去,沈英魂连忙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怪人到了大石之旁,一跃而上,沈英魂略一犹豫,也跃了上去。 那怪人在石榻之旁,跃了下来,又直挺挺地躺在那石榻之上。 沈英魂也跃了下来,见那怪人躺在石榻上,一动不动,她也大着胆子,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她坐定之后,才发现自己仍将那只哨子,握在手中。 她叹了一口气,将哨子揣入怀中。 在那一刹间,她等于承认,要从此不见胡人龙,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的确,对沈英魂来说,那是没有可能的事,因为,她是那样地深爱着胡人龙! 沈英魂呆坐了好久,才将头伏在石桌上,带着眼泪,朦胧睡去。 没有多久,她忽然被两个人的讲话声所惊醒。 那两个人的讲话声,十分低微,但因为此际,已是午夜时分,静到了极点,所以沈英魂仍可以听得清楚他们在讲的什么。 只听得一人道:“咦,怎么不见了?” 沈英魂一听便以听出,那正是白冠红的声音。 接着,便是晶晶夫人和白霞两人齐声道;“只怕在四块大石之中!” 沈英魂一听得是那三人,去而复转,心中便吃了一惊,睡意全消。 她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向那怪人看去,一看之下,沈英魂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那怪人仍是直挺挺地躺在石榻之上,并没有任何动静。 但是,他那双在白天看来,犹如死鱼眼珠一样的眼睛,在夜晚,却如同一对照夜明珠一样,竟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那情景实是诡异之极! 沈英魂一呆之间,已听得白霞叫道:“英魂姐姐,你可听到我的叫唤么?我所知的事,难道你不想听么?” 白霞的话,对于沈英魂来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她既然如此爱胡人龙,而又为了胡人龙可能另有情人,甚至另有妻子而伤心欲绝,她自己更进一步想将这件事弄清楚。 但是,她却又没有勇气出声回答白霞的话! 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出声,白霞就一定会将胡人龙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的,而她也是没有勇气去听的! 她若是不听,还可以想像那一切全是白霞的胡言乱语,那么心中也是多少可以得到一点安慰。 但如果详细地知道了一切的话,岂不是连这一点慰藉也没有了? 她紧紧地握着双手,一声不出。白霞叫了几声,便停了下来。 又隔了不一会,只听得白冠红道:“待我跃上大石去看看。” 晶晶夫人道:“宗主小心,只怕她已经离开了!” 白冠红道:“咱们四下都布妥了埋伏,她会到哪里去? 沈英魂一听得白冠红要跃上大石来观看,连忙身形一矮,躲进了石桌底下。 白霞道:“我们三人一齐掠上去,也好有个照应。” 晶晶夫人道:“好!” 沈英魂只听得轻风掠过,她在石桌之下,屏住了气息,只听得白冠红的声音,已自上面传来,道:“咦,不在!” 白霞道:“可能是藏在石桌下面。” 白冠红苦笑道:“那也无法证实!” 沈英魂乍一听得白霞说她可能藏在石桌底下,也不免吃了一惊,但一听得白冠红如此说法,便知道那怪人在,他们不敢跃下来的,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三人,静了一会,白霞道:“爹,胡人龙在说谎,我们上了他的当了!” 白冠红恨道:“是,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在此居住,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你看他躺在石榻之上,身与石平,由此可见,那石上已经有了凹痕!” 沈英魂听了,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心想白冠红父女,究竟是极其聪明的人物。 胡人龙纵使瞒得他们一时,也难瞒得过他们长时间的! 白霞应声道:“是啊,爹,你说这人,是不是神智不清的?” 白冠红道:“又像是,又像不是。如果说不是的话,他的举止,何以如同白痴一样?但如果说是的话,又何以身手如此之高?” 白霞道:“照我看来他原来就有那么高的武功了,但后来不知怎地,却神智昏迷了。” 白冠红道:“不会吧,若是二十年前,他便有那么高的身手,何以武林之中,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 白霞的心中,却不以父亲的话为然,她心忖,蒋青玉在未曾骑驴系铃,和你动手之前,谁又知道武林之中有这样一个人? 但白霞只是心中这样想,却没有讲出口来。 她和父亲的感情极好,知道当年这件事,白冠红最恨人提起,她自然不会伤他之心的。 白冠红却像是已经知道女儿在想些什么一样,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也大有可能,武林中能人异士,不出名的,实在多得很哩。” 第五十章 诡言耸听 白霞连忙乱以他语,讲了几句,又提高声音道:“英魂姐姐,你现今不出声,也不要紧,但是你若在此,只要一离开此地,便一定会遇上魔教西宗中人的,我吩咐他们不要难为你,但如果你想知道胡人龙底细的话也可以叫他们带你来见我的。” 沈英魂紧紧地扪着双耳,想不去听白霞的话,但那些话还是一齐钻进了沈英魂的耳中。 沈英魂仍是一声不出。 只听得白霞话一讲完,又有轻风飒然而生,一阵脚步声,传了开去,不一会,重又寂然无声了。 沈英魂知道三人已经离去,慢慢地从石桌之下,探出头来,果然大石之上,已并无一人了。 而那怪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塌上。 刚才有人在大石之上讨论他的来历,他也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 沈英魂望着那怪人一会,大着胆子,走了近去,低声道:“喂,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怪人一声不出,沈英魂连问几声,都得不到回答,她也不再问,退了开去,自怀中取出那只哨子来,不断地把玩着。 过了好久,她又伏在石桌之上,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之际,已是天色大明时分了。 她转过头去,看那怪人,只见那怪人已经不在了,她连忙跃上大石,才看到那怪人正在小溪边上,仍和昨日一样,坐着不动。 沈英魂又跃了下来,坐在石桌之旁,她也不思饮食,又呆呆地玩起那只哨子来。 她知道,胡人龙既然将哨子留给了自己,自然也会吩咐小墨龙等在附近的。那也是说,自己只要一吹哨子,小墨龙一定会应声而至的。 但小墨龙来了之后,自己又怎样呢? 难道骑着小墨龙,去见胡人龙么? 见了他,又怎么样呢? 沈英魂的心中,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但是她却一个也答不上来,她心中乱到了极点,她甚至想离开这里,由魔教中人,带她去见白霞,弄明白胡人龙的底细。 但是她再一想,胡人龙昨日,只是说自己暂时一定要信任他,和他一齐离去,并没有说不将白霞讲的事,详细讲给她听。 那么,自己若是再见到胡人龙,他肯不肯将那件事的真相向自己说呢? 沈英魂愁肠百结,一直到日头向中,晒进了那四块大石来,她还是拿不定主意。 她有几次将那哨子放进了口中,但是却没有勇气去吹它。 沈英魂一个人,在那四块大石之中,等到了将近中午时分,才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绝对没有法再这样下去了。 无论怎样,她必需弄明胡人龙的底细。 她要再见胡人龙一次,听胡人龙说出他自己的一切! 而如果胡人龙不肯说的话,那么她便决定去见白霞,听她如何说法。 等到沈英魂有了这个决定之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她拿起哨子来,放在口中,真气鼓动,用力吹去,哨子发了一下尖锐的声音,划空而出。 沈英魂也准备向上跃去,等候小墨龙。 但是,她刚一站起尚未拔起身形,突然觉出一股大力,自上而下压了下来。 那股力道之大,令得沈英魂在刹时之间,连气也透不过来! 沈英魂大吃一惊,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那怪人,以快疾无比的身法,如同一只怪鸟也似,正自上而下疾扑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沈英魂只看到那怪人的眼中,骇人之极! 而沈英魂想要趋避,也根本无从趋避起,因为那怪人下扑之际所带起的力道,不但令得沈英魂难以透气,且令得她难以动弹。 电光石火之间,沈英魂只觉得手中一松,那怪人已在自己身前站定,而那只哨子,也被那怪人,劈手夺了过去! 沈英魂直到此际,才有机会后退一步。 而她后退之际,那怪人发的大力未竭,仍将她涌出了几步,撞在石上。 若不是沈英魂见机,反手先在石上按了一按,卸去了一大半力道,这一撞,只怕便非受重伤不可! 但饶是如此,沈英魂也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在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是来得那样突然,以致使得沈英魂根本没有机会去思索,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发生那样的变化的。 她只是觉得,眼前的情势,对自己十分不利,自己绝不能就此昏了过去的。 她勉力睁开眼来,只见那怪人站在原地不动,他刚才一扑之际,所发出的如此刚猛的力道,也已消失。 刚才的一切,犹如噩梦一样。 沈英魂见那怪人并没有再动手的意思,首先便松了一口气。 只见那怪人抓着那只黑甸甸的哨子,放在离开眼前只不过五六寸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着。 他面上虽然满是胡髭,但是,也可以看得出,他面上的神情,紧张到了极点,像是那一只哨子正触着他极其深刻的回忆一样。 沈英魂心想立即翻上大石,向外跃去,不再理会那怪人。 可是,她想了好一会,却并没有这样做。 一则,她不舍得就此失了那只哨子! 二则,她看出那怪人的神情极是怪异,沈英魂心中感到,那怪人虽然武功高绝,但这时的情形,却像极需他人的帮助! 她心地十分良善,此际又不忍离开。 好一会,只见那怪人口唇不住抖动,像是要讲什么话,但是却又讲不出来。 而且,怪人的眼角之中,两行泪水,已然涌出。 沈英魂大着胆子,踏着两步,柔声道:“你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那怪人抬起头,向沈英魂望来。 望了足有一盏茶时,才扬起手中的哨子来,道:“这……这……这……” 由于那怪人讲来讲去,只是一个字,沈英魂开始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怪人一连讲了十七八声,沈英魂听出,那怪人只在询问这只哨子的用途,她连忙道:“一吹这哨子,小墨龙就来了。” 那怪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口。 沈英魂大声道:“小墨龙,那是一只日行千里的异种神驴小墨龙!” 她一面在说着,一面心中暗忖,那怪人看来,确实神智不清,和他多说也是没有用处的。 她正在那样想着,忽然见那怪人坐了下来,他一坐,又立即站起,如此般起坐五六次,面上忽然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气来。 沈英魂一直在注意着他,只见他双眼之中的那层白气,也忽然陡地消失! 那白气在那怪人的眼中,令得怪人的双眼,看来像是死鱼眼珠一样。 如今,白气一褪,他双眼之中,却是精光湛然,深不可测,显见他的功力,深遂之极! 他一低头,看了看那哨子,突然吐出了三个口齿十分清楚,语音也十分清越,宛若鹤唳也似的字来,道:“小墨龙!” 沈英魂喜道:“不错,小墨龙!” 那怪人立即将哨子放在口中,吹了一吹。 看他的样子,这一吹并没有用多大的力道,但是哨子所发出的尖锐的声音,却令得沈英魂猛地一跳,只听得哨子声悠悠不绝地传了出去。 那怪人道:“这是海南墨铁所制的哨子,专为召唤小墨龙而用的。” 那怪人的这两句话,更是讲得十分清。 沈英魂奇道:“咦,你怎么知道的?” 那怪人道:“我怎么不知——” 他才讲到此处,便突然停了下来,四面一看,又向自己一看,突然伸手,在他自己的腰间,摸了一摸。 这一切动作,在沈英魂看来,俱都莫名其妙,不知他在干什么。 那怪人又立即抬起头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何以这般模样,你又是什么人?” 他连问三个问题,沈英魂一时之间,哪里答得上来? 她只好呆呆地望着他,那怪人来回迅速地走了两步,仰起头来,面上现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来。 沈英魂道:“你……感到怎样?” 那怪人倏地转过身来,但是他还未曾开口,忽然听得蹄声得得,自远而近,电也似疾传了过来,蹄声之中,还夹着驴鸣之声。 那怪人身形一纵,一阵风过处,便已拔出了大石。 沈英魂忙道:“喂,你将哨子还我!” 她一面说,一面也疾跃而出! 等到她跃出之际,只见“小墨龙”已疾驰而至,而那怪人,也已一跃而上,立即又向外奔去,沈英魂心中,又惊又急,叫道:“喂,你抢了小墨龙到何处去?喂,你快停住!” 她一面叫,一面展开“天行功”,身形幌动,电也似疾,追了上去。 若是她未曾练过“天行功”的话,这时,早巳被小墨龙抛出老远了。 但“天行功”究竟是“九天异录”之中,非同小可的功夫,她真气连提,竟紧紧地跟在小墨龙的后面,相距只不过三四尺左右! 只不过,她一展开“天行功”,由于奔驰之势,急骇之极,劲风迎面袭来,她便无法开口了。 小墨龙和沈英魂的去势,全都极快,转眼之间,便已下了那乱石岗子,奔出了三五里。 那怪人在驴背上转过头来,见沈英魂竟紧紧地跟在后面,面上也不禁露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 他身子突然一侧,反手向沈英魂的肩抓来。 沈英魂心中一惊,忙连向侧避去。 她那一避,分明已避了三尺,但是那怪人手臂,突然一转,五指一紧,仍将她的肩头抓住,一抖手,便将她提了起来! 沈英魂心头怦怦乱跳,然而,尚未待她开口,那怪人手臂一缩,已将沈英魂放在驴背之上,道:“你是什么人?” 沈英魂看出那怪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心中定了下来,她骑在那怪人的后面,迎面而来的强风,被那怪人的身子挡去,是以她也可以开口发话,道:“我叫沈英魂。” 那怪人道:“你师傅何人?” 沈英魂道;“我父亲是钟山隐侠沈清。” 那怪人摇了摇头,道:“你还没有什么出名一些的父执辈么?” 沈英魂道:“大侠七星子吴传玉,是我父亲的生死之交。” 那怪人侧头想了一想,道:“未曾听说过这是什么样人,敢当‘大侠’两字?” 沈英魂心中苦笑了一下,暗忖焉有武林中人,而不知道大侠七星子之名的,只怕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她又道:“七星子乃是华山异人、天都秀士方白冬之徒,因为天都秀士方白冬死得早,所以世人多不知——” 沈英魂才讲到此处,那怪人的身子,突然向上,拔了起来。 这时候,小墨龙正在电也似疾,向前驰出,那怪人的身子却突然拔了起来。 沈英魂心中暗吃了一惊,心想他武功虽高,这一下只怕也要摔得不轻。 然而,一转之间,那怪人的身形,倏然又已下沉,而他在一起一落之际,也不知道他用什么身法,整个人竟转了一个向,变成了面对沈英魂了! 沈英魂吃了一惊,只见他反手在小墨龙的头上,轻轻一拍,小墨龙立时停了下来。 那怪人道:“你刚才说什么人?方白冬?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什么天都秀士,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方白冬死了好多年了,天都秀??是他外号,七星子是他的徒弟。” 那怪人呆了半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摸到了乱草也似,互相缠结的胡子,好一会,才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沈英魂抬头一看,日头已将正中,便道:“约莫是午时了!” 那怪人叹了一口气,身形一纵,跃了下来道:“不是,我是说,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沈英魂奇道:“我不是说了么,是午时了。” 那怪人道:“不是,我是说……如今是什么年份了?” 沈英魂又呆了一呆,才道;“如今是嘉靖三十一年。” 那怪人一听,整个人为之一震,道:“什么?嘉靖三十一年?” 沈英魂道:“是啊!” 那怪人一伸手,握住沈英魂的肩头。 他在不由自主之间,用的力道大了些,沈英魂痛得“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那怪人厉声问道:“你可曾记错?” 沈英魂道:“笑话,今年是什么年份,我怎么会记错?你……放手!” 那怪人一松手,沈英魂连忙向后退去。 那怪人昂首向天,喃喃自语,道:“这样说来,已经二十五年了,我怎么在一眨眼之间,就过了二十五年的呢?” 他一面说,一面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身子,捏着自己的手臂,看他面上神情,像是在捏弄着一个陌生人的身体一样,然而,他又伸手按向腰际,抬起头来,道:“我腰际应该有一块金牌,可是被你取走了么?” 沈英魂道:“没有!” 那怪人也不再追问了下去,只是喃喃地道:“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了,不知是在那一年遗失的?” 那怪人自然不知道,他腰际的那块金牌,在不多久之前,才被康青萍解了下来的。 沈英魂心中的疑惑,也已到了极点,道;“前辈,你说二十五年,那是什么意思?” 那怪人仰天一声惨笑,凄凉之极,道:“你怎能明白?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未做梦之前,是嘉靖六年,梦醒了,哈哈,已过了二十五年!” 沈英魂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忙道:“你在说些什么?”那怪人一声长啸,身形陡地掠过,又已骑上了小墨龙,向前疾驰而去! 沈英魂叫道:“且慢!” 她又展开“天行功”,向前追了上去,但这次,当她追近小墨龙之际,那怪人反手一掌,向后拍来。 沈英魂只觉得一股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道,将自己猛地托了起来,身不由主,如断线风筝,也似向后跌了出去! 沈英魂身在半空,好几次要运气下落,但是那股大力,却源源不绝,令得她无能为力! 沈英魂这一跌,足足跌出了十来丈远近,那股涌着她跌出的力道,才渐渐消去,沈英魂在半空一个翻身,落了下来。 而这一耽搁间,小墨龙早已跑得连踪影都不见了。 沈英魂呆了半晌,又向前追去,可是她一口气追出了五六里,却是一点踪迹也没有。 沈英魂心中,不禁大是焦急起来。 当她有只哨子在手的时候,她对于是否应该再和胡人龙见面一事,心中还十分犹豫不决。 但这时候,她失了哨子,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和胡人龙见面之际,她却极想和胡人龙相会了,然而,胡人龙在什么地方呢? 沈英魂心中,既是着急又感到一片茫然,呆在当地,不知怎么才好。 好一会,才听到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人声,一个人道:“这位谅必是沈姑娘了。” 沈英魂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干瘦汉子,正在向自己行礼。 沈英魂道:“你是什么人?” 那干瘦汉子道:“在下是魔教西宗中的一名小人物,奉了宗主之命,若是发现沈姑娘,便请沈姑娘至魔教总坛一行!” 沈英魂猛地想起白霞临走之时,曾经说过,这里附近,他们已伏下了无数高手一事,如今看来,此言不虚了。 如今,不但那怪人已走了,连胡人龙也不在自己的身边,更没有七星子的护送,一切事情,全要自己来独立应付了! 她心念电转,勉力定下心神来,道:“贵教白宗主何以如此客气?” 那干瘦汉子一笑,道:“白小姐还特别吩咐,若是见到沈姑娘,千万记得提一提,她有几句话,向沈姑娘说有十分兴趣的话和你说。” 沈英魂道:“我不要听!” 她身形猛向后退出,那于瘦汉子并不向前追来,沈英魂一闪便闪后了两丈。但是身后,却又传来声音,道:“沈姑娘止步。” 沈英魂回头看去,只见身后又有三个人,阻住了她的去路。 而在她一回头间,前面的那干瘦汉子,也已掠到了她的面前,分明轻功极高。 沈英魂一声冷笑,道:“想动手么?” 那干瘦汉子道:“不敢——” 他才讲出了两个字,沈英魂的身子,突然向前一俯,“呼呼”两声当胸击出! 沈英魂的内功,固然不甚高,但是她这两掌,发得极是突兀,干瘦汉子乃是新近加入魔教的,也不知沈英魂武功的深浅,一见来势如此之猛,身子向旁一闪。 他在一闪间,已觉出沈英魂的掌力不过如此,就算硬捱上两掌,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之连忙一转身,伸手抓来。 但在这时候,他早已慢了一步,沈英魂一见对方闪开,“天行功”便早已展开,身子早巳在丈许开外了。 那人见一转眼间,沈英魂的身子,已在丈许开外,也不禁为之一凛! 沈英魂冲出了四个人的包围,向前疾掠而出,她只听得身后响起了“嗤嗤”之声,回头看去,只见一溜红焰,冲天而起! 沈英魂自然知道那是四个人自知追她不上,所以才施放信号,在通知前面的人。 沈英魂的去势更急,果然,不到片刻,只见两条人影,迎面而来,沈英魂恍若无睹,向前直冲而出! 她直到将要冲到了那两人的身前,才突然身子一侧,刷地在那两人身旁掠过。 她看到那两人各自伸手向她抓来,然而等那两人出招之际,沈英魂早已疾逸出丈之远去了。沈英魂掠出了三五丈,又听得身后“嗤嗤”有声,有红焰冲天而起。 沈英魂心中暗忖,自己只是仗着轻功好,或者可以冲过许多层包围,但是等到白冠红和白霞两人现身之际,自己便万难逃脱了! 看来,自己若是硬冲绝不是办法。 她一想及此,连忙身形向侧投去,没入了乱石野草之中。 她向前又奔出了半里许,看到有几株枝叶极其茂密的大树,她便来到了树下,身形拔起,抓住了一根横枝,再就势一荡,头上脚下,又荡高了丈许,足尖一勾,勾住了另一根横枝,再荡起身子来,已坐在那横枝上。 由于大树的树叶,十分茂密,这时她在树上,完全为树叶所遮,向下看去,下面的景物,也只是依稀可以看得出而已。 沈英魂在树上躲定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她便看到四面八方,皆有血也似红的红焰升起。 那些红焰,此起彼伏,嗤嗤之声,隔得老远也可以听到。 而且,沈英魂还看出此起彼伏的红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那包围圈正在迅速地缩小,而正是渐渐地向她藏身之处,接近来的。 没有多久,沈英魂首先看到不远处人影一闪,其人身影娇小玲珑,看来正是白霞。 白霞身形如飞,贴地而驰,分明是在搜寻她的踪迹。 没有多久,晶晶夫人也已赶到,一到便问道:“在这里么?” 白霞道:“奇怪,除非她已突出了包围,要不然,一定在里许方圆之内!” 沈英魂透过浓密的树叶,再向前看去,只见四面八方,都有人现身出来。 白冠红最后现身,自西南方疾掠而至,道:“没有么?” 白霞道:“奇怪,竟找不到她!” 沈英魂躲在大树之上,连气都不敢透,只见白冠红向前掠来,父女两人,迅即会合,白冠红背负双手,四面一看,眼光突然停在那棵大树之上,“哈哈”一笑,道:“沈姑娘,你一个人,如何与我们那么多人,捉起迷藏来了?” 沈英魂心中暗叫糟糕,但是她却仍然一声不出,白冠红一俯身,顺手在地上抓起一把砂石来,紧接着一抖手,只听得一阵极其尖锐的破空之声过处,那一把砂石,一齐向树上飞来。 一时之间,大树枝叶纷飞,甚至粗如儿臂的树枝,也给一粒细砂打折,可知白冠红的内功之深。 白冠红连撒了三把砂石,沈英魂的身前,也有不少枝叶打落,但是她的身形却还不致暴露。 白霞道:“爹,只怕不在树上?” 白冠红道:“如若不在树上,便是已突出了包围。” 白霞道:“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白冠红一挥手,只见四面八方,数十人结成一个圆圈,一齐向前走来,他们向前走来的势子,极其缓慢,到后来,这数十人已是手拉着手,围住那三棵大树,一齐仰首上望。 白冠红“哈哈”一笑,道:“沈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 白霞道:“英魂姐姐,关于胡人龙的一切,你真的不想知道?” 沈英魂一见这等情形,心中知道再躲下去,也没有用处了。 第五十一章 走失龙驹 她正想一纵身子,向下跃去。 可是也就在此时,她突然觉出,有人伸手,在她的肩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沈英魂心中大骇,连忙转过头看去,又不禁一怔,只见她背后的树枝上,伏着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康青萍! 沈英魂想不到在这里会见到康青萍,她知道康青萍一定是早在树上的了。 在她发怔之间,康青萍已向作了一个手势。 沈英魂一时间,还弄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只听得康青萍哈哈一笑,身子已向下落去。 沈英魂连忙向下看去,只见康青萍从两三丈高处落到了地上,身子轻轻一弹,了无声息,康门“弹性功”,确有意想不到之妙。 而他才一落地,白冠红便已到了他的面前。 康青萍仍是面带笑容,道:“你们包围沈英魂,怎地却将我圈了起来?”白冠红乍见树上有人跃了下来,心中不禁高兴,及至见到那人是康青萍时,不禁啼笑皆非! 他连忙又抬头向上看去,但是因为树叶浓密,却一无所见。 沈英魂在树上,一听得康青萍那样说法,便知道康青萍是有心替自己解围了。 她对于康青萍,本来心中十分厌憎,但这时却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意。 只听得白冠红沉声道:“沈英魂不在树上么?” 康青萍道:“我说不在,你们也不相信,其实,你们人手众多,大可以将三棵树,连根拔了起来,那么,不要说树上还有人,就是树上有多少条毛毛虫,也可以数得清楚了——” 他一口气讲到此处,不等白冠红回答,立即转过头去,向白霞一笑,道:“白姑娘,你刚才说知道胡人龙的秘密,我倒想听一听!” 白霞见康青萍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伶俐之极,又对自己笑得如此亲切,心中不禁生出好感,道:“你和胡人龙又不是知己,有什么好听的?” 康青萍笑道:“听人隐秘,是我第一嗜好。” 白霞“呸”的一声,道:“胡说,天下那有专好听人隐秘之人?” 康青萍伸手向自己的鼻尖一指,道:“我就是了。” 白霞被他逗得“格格”地笑了起来。 康青萍道:“喂,你们将我圈住做什么?可是想将我抢了回去做——” 他讲到此处,突然一顿,搔眉弄眼向白霞做了一个鬼脸。 白霞乃是何等聪明的少女,她一看康青萍的情形,便知道他未曾讲完的话,乃是“想抢我回去做女婿么”,他俏脸飞红,娇叱道:“胆敢……” 康青萍笑道:“那么,该放开我,我还去找人哩。” 白霞道:“你去找谁?” 康青萍道:“找胡人龙,他和沈英魂在一起,我要去找他们算帐,问问他们,为什么我助他们在天一宫中逃了出来,结果我落在白发迷婆的手中,他们却不来救我!” 沈英魂躲在树上,心中暗忖,康青萍这话,不是讲给白霞听,实际上是讲给我听的。 只听得白霞道:“她和胡人龙一起?不是已分开么?” 康青萍道:“你们快走吧,给人家看到你们出动了那么多人,却找不到沈英魂,岂不丢人?” 白霞抬头,向父亲望去。 白冠红作了一个手式,示意白霞,要康青萍离去。 白霞略一颌首,便道:“事情和你无关,你不要夹在里面,快走吧!” 康青萍哼着小调,从从容容,向外走了开去,连头都不回,倒是白霞,望着康青萍的背影,直到望不见了,才转过头来。 白冠红沉声道;“霞儿,你和他讲那么多的话作甚?” 白霞玉面上是一红,道:“爹,你这话问得好没来由!” 白冠红嘻嘻一笑,说道:“大有来由,大有来由!” 白霞更是面红过耳,扑向她父亲的怀中,粉拳在她父亲的肩头上,槌之不已,道:“没有来由,没有来由!” 白冠红哈哈大笑,道:“好!好!没有来由!” 四周围都是魔教中的高手,见了这等情形,不禁人人面带微笑。 只有躲在树上的沈英魂,心中一阵发酸,眼角已垂下泪来。 白冠红和白霞两人,全是武林中的魔头,但是他们的父女之情,却是十分真挚,而当白霞在向她父亲撒娇之际,也十足是一个天真未泯的少女,一点也不像是足智多谋、心狠手辣的魔教高手! 沈英魂见了这等情景,想起自己父母双亡,一个亲人也没有,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个胡人龙,却又态度暧昧,身份神秘,心中实是难免伤感! 白冠红父女两人,笑了一阵,白冠红道:“沈英魂近来,轻功陡进,看来竟像是柴达木老魔一人所擅的‘天行功’,只怕我们一有疏忽,已被她逸逃出去了!” 本来,白冠红已肯定沈英魂是躲在树上的。 但是被康青萍那么一说,他信心便有了摇动。白霞道:“若是她突围而出,前面该有信号才——” 她话还未曾讲完,突然看到西方,升起一溜红焰,直冲霄汉! 白冠红道这:“不是了么?快去!” 他一个“去”字才出口,已身如轻烟,向前掠出,白霞、晶晶夫人以及其他高手,立即跟在后面,转眼之间,在大树附近的所有人,便已走了干干净净! 沈英魂望着众人的去向,呆了好一会,才想起要落下树来。 但也就在这时,只见康青萍自远而近,迅速地奔了过来,到了树下,窜身上树,道:“不可!” 沈英魂道:“怕他们去而复转。” 康青萍道:“刚才是我击倒一人,夺了信号箭发放,将他们引开的,他们的确会去而复转,但是却一定当我们已离树而去,绝想不到我们竟敢涉险,仍然留在树上!” 沈英魂一想,康青萍的话十分有理。 她这才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康青萍道:“你先别问我,我还没有问你哩,你为什么不来救我?胡大哥呢?” 沈英魂道:“我们怎么不来救你?只不过找不到你罢了!” 康青萍道:“小墨龙难道不会带路么?” 沈英魂道:“小墨龙将我们带到了一个乱石岗子上,却既不见你,也不见白发迷婆。” 康青萍“哼”地一声,道:“谁叫你们来迟了?” 沈英魂道:“胡大哥身受重伤,不先治好他的伤,怎来找你?” 康青萍吓了一跳,道:“胡大哥……他……受了伤么?” 沈英魂道:“已经好了。” 康青萍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胡大哥呢?” 康青萍连问三声,沈英魂都不回答。 康青萍叹了一口气,道:“胡大哥对你那么好,你还不知好歹!” 沈英魂自己心中,正在烦闷不已,听得康青萍还埋怨自己,更是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 康青萍道:“你别以为自己很不得了,其实,你心中想些什么,我全知道。” 沈英魂怨道:“你知道就知道好了,关我什么事?” 康青萍道:“我只问你胡大哥上哪去了?” 沈英魂道:“我不知道。” 康青萍涨红了脸,道:“你不肯说么?” 沈英魂面上一沉,想要发怒。 但是她转念之间,想及刚才还是康青萍为自己解了大危,此际理应让他几分,因之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确不知道。” 康青萍道:“那么是离你而去的了?” 沈英魂点头道:“正是——” 她心中又不免黯然神伤,眼中泪花乱转,她实在是不愿意再谈论这件事了。 但是康青萍却还是一个劲地追问下去,道:“为什么他好端端地离开了你?” 沈英魂为了避免康青萍再纠缠不休,干脆道:“他根本不爱我,而且另有情人的,他……他……怎有脸再见我?” 康青萍一听,突地呆了一呆。 他呆了半晌,道:“真的?” 沈英魂道:“是!是!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你还多问来作什么?” 康青萍突然发出一声吹啸,满面笑容。 沈英魂怒道:“你高兴什么?” 但康青萍却大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一面叫,一面手舞足蹈,竟忘了自己是在树枝之上,一个失闪,便向下跌去。 只见他整个人,“砰”地一声,跌在地上,但是却弹起四五尺高来,他仍是若无其事,再弹再跌,直到不再弹起,他才一跃站定,“哈哈”大笑,随即向外疾掠而去,仍是笑声不绝。 沈英魂不知道康青萍忽然之间,竟如此高兴,是什么意思。 她被康青萍刚才一连几句,重又勾起心中的伤心事。 抽抽噎噎地哭了片刻,也未见魔教中有人来。她看看天色将黑,便从树上攀了下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这时候,她自然盼望和胡人龙见面,因为无论如何,她都可以当面向胡人龙责问一切。 她不禁有点后悔,不应该以那么决绝的态度将胡人龙赶走。 但是,当她想及白霞所说的几句话,以及胡人龙当时所表现的那种惊惶失措的神态,她心中,又不禁升起了阵阵的恨意。 她心神不定,低着头,只顾向前乱闯,心中只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胡人龙。 等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沈英魂才在一条小溪边上,停了下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只见月色之下,山峦起伏,一片荒凉。 沈英魂坐了下来,顺手摘了几个山果,塞入口中,也是食而不知其味。 她才坐定不久,便听得小溪的上游,有人声传来。 沈英魂身形一伏,伏在石后,不一会,便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沿溪走来。 沈英魂一看便可以看出两人正是白冠红父女,她心中大是恼恨,暗忖自己,何以走来走去,都走不出他们的包围之中? 只听白冠红父女两人,一面向前走来,一面还正在交谈。 白霞道:“我看沈英魂只怕已经走远了!” 白冠红叹了一口气,道:“何以见得。” 白霞道:“胡人龙和他,十分投机,沈英魂是多情之人,若是她听得到我的声音,焉有不想听一听自己心上人的秘密之理。” 白冠红呆了一呆,道:“不错,那我们该一路西去,再继续追寻才是。” 白霞道:“自然,再向西去,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物,怕只怕中原各大派,现在派出高手向西来。” 白冠红一笑,道:“那又怕什么?” 两人讲到此处,已经渐渐地走了近来。 沈英魂又听得白冠红忽然道:“霞儿,胡人龙的秘密,你怎会知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白霞“哼”地一声,道:“胡人龙不可告人之事多着哩,我全知道,那是有人讲给我听的。” 白冠红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交游广阔。” 白霞道:“其实,知道胡人龙秘密事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沈英魂侧起了头,用心地听着。 如知道白霞此时,绝不知道自己可以听得他们的谈话,那么,她向白冠红讲的话,当然是不会有什么不尽不实之处的。 白冠红笑道:“你倒说来听听——” 白霞道:“爹,你以为他是你的仇人蒋青玉之后?其实不是,他既不姓蒋,也不……” 白霞讲到这里之际,他们两人,已经走过沈英魂的伏身之处,渐渐远去,所讲的话,传入沈英魂的耳中,当然也越来越低,沈英魂已经有点听不清楚。 她心中犹豫着,在考虑自己应不应该冒险跟了上去。 但是,当她微微仰起身子来之际,只见白冠红和白霞两人的脚步,已陡地加快,沈英魂还可以听得白冠红笑道:“原来如此!” 白霞接着又讲了些什么,但是所讲的话,沈英魂却已听不到了! 当然,沈英魂此际的轻功造诣极高,要追上去,还是可以迫得上的,但如果被白冠红和白霞两人发现,却又是麻烦。 她暗叹了一口气又在石上坐了下来。 她刚一坐下,突然听得远处传来白冠红的一下陡喝之声,道:“什么人!” 那三个字,在寂静的黑夜之中,悠悠不绝地传来,犹如对面呼喝一样,沈英魂吓了一跳,接着,便听得一个刺耳之极的声音道:“在下万里迢迢,赶来西域,专为拜见魔教西宗白宗主而来,不知阁下可能指点。” 接着,便是白冠红的声音,道:“白某人便是在下,阁下来自何处?” 沈英魂心中暗忖,自己还好没有跟上去,要不然,也听不到什么秘密了。 她对有人万里迢迢前来求见白冠红一事,自然不兴趣,已懒得再全神贯注地听下去,那尖锐的声音,却仍传了过来,道:“在下来自苗疆。” 白冠红道:“如此说来,阁下定是天狼所派来的了?” 那尖锐的声音道:“正是。”沈英魂听得“天狼”四字,心中一动。 她暗忖,胡人龙在述及他自己身世的时候,曾经提及过天狼,说是因为天狼和蒋青玉的会面,才使他知道自己不是蒋青玉的儿子。 胡人龙说是在海外遇到天狼的,这尖锐的声音,却又说他是从苗疆来,那天狼又似乎是在苗疆了,两人之中,究竟谁说的不是事实呢? 沈英魂身形轻闪轻动,向前移去,不用多久,她已经可以看到白冠红父女了。 站在白冠红父女对面的,乃是一个身子又高又瘦的人,那人身高,足在八尺左右,但是却又瘦得出奇,看来十足是一株长竹。 白冠红道:“在下与天狼,仅不过一面之缘,他万里迢迢,派阁下前来则甚?” 那人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至贵教总坛说话如何?” 白冠红一声长笑,道:“请恕白某讲一句狂话,这里方圆数百里,等于是敝教的总坛一样,即使阁下行踪,我们也早已知道,是以才特地迎了上来的。” 那瘦子干笑了两声,道:“原来如此,天狼本欲亲来,但是他却有些顾忌,他是想和阁下一起联手,对付一个人。” 沈英魂心想,不知道哪一高手,祸事将临了。 久闻天狼乃是南疆第一异人,武功极其诡异,若是他和白冠红要联手对付什么人,那只怕还难有人可以挡得住他们。 白冠红道:“不知是对付谁人?” 那瘦长汉子道:“此人若是败北,则阁下前耻,亦可雪清!” 瘦长子话才出口,白霞已叱道:“住口!” 但是瘦长汉子还是将那句话讲完。 白冠红“嘿嘿”冷笑不已,道:“你是特地来讽刺我么? 其实,沈英魂也知道,天狼要白冠红联手对付的,不是别人,乃是蒋青玉! 那瘦长汉子道:“在下专程前来,焉有取笑之意,天狼自知不是其人之敌,是以才想仰仗阁下大力!” 白冠红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天狼,叫他不必再操心,其人已经死了!” 瘦长汉子吃了一惊,道;“阁下何以知道?” 白冠红道:“天下之事,我无所不知。” 瘦长汉子道:“天狼也已想到其人可能已不在世上,他提醒阁下,那人有一个传人,武功已得他的真传!” 沈英魂心神大是紧张,他们说来说去,竟说到胡人龙的头上来了。 白冠红道:“这我们也知道,那人的传人,命在顷刻,不等你回到苗疆,只怕他的尸骨,也已成灰了!” 第五十二章 惊闻噩耗 瘦长汉子一躬倒地,道:“若真是如此,在下不虚此行,多承指教,后会有期!” 他身子一躬,陡向前射出,身法十分怪异,一伸一缩间,已射出老远! 沈英魂这时候,整个人僵住了动弹不得! 她既然已听出了“其人的传人”是胡人龙,那么,一听到白冠红说胡人龙死在顷刻,自然心神尽皆大受震动! 她心中立即暗忖,难道胡人龙丧魂落魄地离去之时,落入了白冠红的手中? 看白冠红父女的神情,又不像,那么,白冠红此言,是信口胡说,还是真的呢? 沈英魂的心中,七上八落,身子已忍不住向前踏出了一步。 只听得白冠红忽然一声长叹,道:“霞儿,蒋青玉死了,我已十分伤心,如此蒋青玉的传人,也不免一死,连你也没有了对手!” 白霞则道:“爹,胡人龙本来就不是我的什么对手,他死了,你代我难过作甚!” 白冠红道:“你好大的口气啊?” 他们父女两人,讲到这里,沈英魂实在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她连忙又向前跨出了两步。 不等她出声,白冠红父女,立即循她所发出的声音,向她望来。 白冠红和白霞父女两人的面上,都发出了不能相信的神色来! 他们遍寻沈英魂不获,这时,沈英魂却自动走出来和他们相见,那自然是令得他们奇绝之事! 他们两人,并没有在原地呆了多久,白冠红立即身形闪动,来到了沈英魂的身后,他只怕沈英魂在一现身之后,又突然离去。 白霞则向前踏出了几步,尽量将语音放得平淡,也是唯恐将沈英魂惊走,道: “英魂姐姐,你终于来了么?” 沈英魂眼角带泪,道:“他……他怎样了?” 白霞乍一听得那四个字,不禁莫名其妙! 但是她究竟是十分聪明之人,立即便想到沈英魂的意思,知道沈英魂问的,乃是胡人龙。 她叹了一口气,道:“英魂姐姐,这样的负情之人,你还去管他做什么?” 沈英魂听得白霞那样说法,心中更是焦急,道:“他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危险?你快说吧!” 这时,白冠红也已听出,沈英魂是为关心胡人龙,才现身出来的。 她在未曾得到胡人龙的确切消息之前,自然是不会离去的,大可不必防范。 白冠红向前走来,道:“沈姑娘,你问的是胡人龙吗?” 沈英魂忙道:“是……是他!” 白冠红仰天长啸一声,道:“沈姑娘,我看你还是不必问他了。” 沈英魂的面色苍白之极,喘着气道:“你是说他已经……遭了不幸?” 白冠红道:“那也未必,但也就是如今这么上下时候的事了。” 沈英魂见他们父女两人讲来讲去,没有一句话是着实际的,心中更是急极,顿足道:“他究竟遇到了些什么事,你们既然知道,那么就快告诉我吧!” 白冠红“哈哈”大笑,道:“话可不能那么说,沈姑娘,你心中也有些我们想知道的事,可是我们用尽心机,你还不肯说哩!” 沈英魂道:“你们不说,他如果死了,你们有什么好处?” 白霞道:“英魂姐姐,我们就是说了,你又有什么办法?他自己的武功机智,全都在你之上,尚且不免遇难,你难道还可以救他么?” 沈英魂急得额头之上,汗珠点点而下,道:“我……知道了他的处境,能赶去看一看他,也是好的。” 白霞冷笑道:“原来你这样痴情,可惜你一片冰心,误托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沈英魂想起胡人龙,可能瞒着自己,另有情人,甚或至于,他有可能是有妇之夫,心中如同利刃剜割一样。 然而,她想起了胡人龙几次相救之情,觉得他有危急,自己去看一看他,也是十分应该之处。 她道:“那且别去管它,他几次相救之情,我不能遗忘。” 白霞笑了一下,道:“说得有理,其实嘛,胡人龙也是自作自受——” 沈英魂听得白霞仍是只顾讲些不着边际的话,心中又急又怒,道:“你们说吧,要怎样才肯将胡人龙如今在何处讲出来。” 白冠红父女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大喜! 他们实是料不到费尽心机,难以成功的事,这时,却因为沈英魂的一片至情,而使沈英魂有自己讲出来的可能! 白冠红干笑道;“沈姑娘是明白人,又何必要我细说呢?” 沈英魂道:“你们想知道我的秘密是不是?” 白霞沉声道:“是!” 沈英魂的气息,急促起来。 她听胡人龙命在顷刻,心中的焦急,实是无以复加! 而白冠红父女,意在以此为要胁,自是令得她怒极。 她喘了几口气,道:“你们这样做法,不是太卑鄙了些么?” 白冠红冷笑道:“这可是姜太公钩鱼,愿者上钩。” 沈英魂道:“好——” 她才讲了一个字,突然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过来。 白冠红父女,和沈英魂三人,一齐循声看去。 只见月色之下,有四个人,正在激战,刀光剑影,交错闪耀,打得十分激烈。 三人一眼便已看出,那四人是一个对三个,而占优势的,却并不是三个人的那一方面,而是一个身形高大的人。 金铁交鸣之声之所以向前迅速地传了过来,正是三个人不断地后退之故。 转眼之间,四人已经来到了近前。而这时候,沈英魂也已看出,那身形高大的不是别人,正是失散多时的七星子。 沈英魂立即扬声叫道:“吴伯伯!” 七星子一声长啸,欢呼道:“英魂,原来你在这里!” 他发声长啸之际,手中七星剑挽起一个剑花,一招“七星相聚”,长剑抖动,“刷刷刷”三声过处,三剑如电刺出,将三人一齐逼退,其中一人,退后稍慢了些,一剑正中胸前! 只见血柱陡现,那人连声都不出,便自撒手向后倒去! 七星子伤了一人,精神抖擞,左手疾抓而出,已将另一个仓皇欲退的人抓住,而右脚起处却又将另一人“砰”地一声,踢出老远! 白冠红早已看出,和七星子对敌的三人,乃是自己魔教中人,所以他一见那人被七星子紧逼,连忙身形一闪,赶向前去,将那人接住,长笑一声,道:“吴大侠手下留情。” 七星子刚才,并没有发现白冠红也在,及至白冠红一出声,他才一凛,身形陡凝,手一松,内力疾吐,将抓在手中的那人,震出了七八步去,手中七星剑轻摆,道:“原来是白宗主!” 白冠红“哈哈”一笑,放下了手中那人,道:“吴大侠久违了,别来无恙么?” 这本是一句十分普通的问候之语,然而在七星子听来,却是十分刺耳。 他上次在天一宫和魔教西宗大战之际,两方面的高手,都向他进攻,他为了保全实力,卧于死伤者的堆中,不参加打斗,白冠红这一问,分明是含有讽刺之意在内的。 七星子冷冷一笑,道:“英魂,你过来。” 沈英魂正待向前走出,肩后琵琶骨一紧,已被白霞伸手拿住,白霞将沈英魂捉住,一声娇笑,道:“吴大侠,我有几句话,要和英魂姐姐说,你不致于怪我吧。” 七星子一闪身,待去对付白霞。 白冠红早已有所行动,他已如行云流水也似,连跨两步,到了七星子的面前,将七星子拦住。 七星子“哼”地一声,沈英魂叫道:“吴伯伯,你这许多日,在什么地方?” 七星子道:“我只是到处在找你。” 沈英魂苦笑一下道:“可惜在这样情形之下找到了我!” 她的琵琶骨被白霞拿住,全身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连讲话也觉得吃力。 顿了一顿,又道:“吴伯伯,你可曾听到胡人龙的信息么?” 七星子道:“听到了——如今这种时候,还去理他则甚?” 沈英魂忙道:“吴伯伯,你对我说说,你对我说说!” 七星子“哼”地一声,道:“这上下,他只怕已经魂返极乐了!” 刚才,白冠红和白霞两人,讲及胡人龙可能立即会遇不幸之际,沈英魂还有点不相信。 七星子这样一说,沈英魂只觉得耳际传来“轰”地一声响,眼前金星乱迸! 她想再问下去,究竟胡人龙遭到了一些什么变故,何以人人都知道他这上下,可能身遭不幸,但是她却已无法讲出话来! 七星子见沈英魂的面色这样苍白,而且还落在白霞手中,他心中十分焦虑。 但有白冠红这样的强敌当前,他却又不敢分神。 他神光炯炯的双目,注定白冠红,剑招不发,长剑却在轻轻震动,发出如蜂聚也似的“嗡嗡”之声。 再加上他身材高大,看来威猛无比。 白冠红面带笑容,神情闲淡,两人看来,各有千秋。 七星子知道白冠红的武功极高,自己要和他动手,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是他却有一个希望,因为他有一个后援,随时可以赶到。 那时,以二敌一,或则可以占到上风。 他手腕一沉,七星剑剑尖,向上微微一挑,道:“白宗主请赐高招。” 白冠红道:“久仰吴大侠武功卓绝,手下切莫留情!” 七星子横跨出半步,陡地一剑,反腕刺出,剑尖乱颤,直刺白冠红的腰际,白冠红身形一侧,中指“拍”地弹出,弹向七星子剑背! 白冠红这一招才发,七星子心中立时大怒! 白冠红并不掣出刀来,这已是明摆着看不起七星子。而他一出手,竟然以手指来弹七星剑的剑背,那更是不将七星子放在眼中! 七星子一声冷笑,剑尖扬起,荡起三四个圆圈,迳向白冠红的手腕缠来。 白冠红一弹弹空,见对方剑招变他,竟尔如此神秘,心中一凛,连忙缩手,但在他缩手之际,七星子长剑已跟着向前递来,只听得“嗤”地一声,已将白冠红的衣袖,挑破了三寸来长的一道口子! 七星子的这一剑,虽然未能伤了白冠红,但居然将白冠红的衣袖挑破,他精神为之陡地一振,踏步进身,又是一剑,斜斜刺出! 白冠红衣袖被七星子挑破,心中更是不敢大意,衣袖趁势向前扬起,一股劲风,指向七星子的面门。 那一股劲风,力道极强,若是武功稍差的人,立时闭过气去,无法再和他动手。 七星子本不欲和他在短时间中见胜负,一觉出劲风拂面而来,心知白冠红如果这一指得手,必然还有极其厉害的招式,接踵而来。 他身子一缩,已收招后退。 七星子乃是主动后退,并不是被人逼退的,他一退出,脚踏子午,身形斜转,已来到了白冠红的背后,又是一剑攻出。 白冠红身子并不转过来,衣袖猛地倒卷而去,竟向七星子的剑锋之上缠去! 七星子心中一怔,暗忖自己七星剑,何等锋锐,白冠??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他并不缩剑,仍然向前刺出,电光石火之间,衣袖指到,已将七星剑卷住。 七星子手腕,用力一抖,待将白冠红的衣袖割裂,但也就在此时,七星子只觉得裹住自己七星剑的衣袖之中,产生了一股极其胶凝的大力! 七星子乃是何等见识之人,他一觉出那股大力传来,自己手中的七星剑竟有脱手飞出之虞,心中大惊,猛地真气一凝,待要抽剑后退。 然而,白冠红的右手中指,已经再次弹出! 只听得“铮”地一声过处,那一弹,正在七星剑的剑脊之上! 七星子本来已经觉得七星剑要脱手飞出,再经白冠红一弹,一股强劲已极的力道冲过来,直撞在他掌心的“劳宫穴”上,七星子只觉得五指一松,剑已离手了! 七星子心中,既惊且怒,他自然不甘心就此失去了七星剑,掌心内力疾吐,令得那柄脱手而出的七星剑,带起极强的力道,向前撞出! 那情形,就像是他在剑发之际,五指突然一松,飞剑却刺对方一样。 白冠红也是太以托大,他一觉出七星子剑已脱手,只当已可以手到将剑接过,却料不到七星子兵刃脱手之后,还有此一着! 他伸指一提间,虽然将七星剑的剑尖拿住,但是七星剑却还向前出了三四寸,剑尖没入他的肋下,深达寸许! 白冠红心中大怒,立即转过身来,同时体内真气运转,已将肋下的几个穴道闭住,是以他肋下虽然受剑,却是滴血不流。 而七星子只知七星剑仍向前送了一送,至于是否刺中了白冠红,有衣服遮盖,他却是看不到,他只是立即后退了。 而他一退,白冠红也已转过身来,“哈哈”一笑,将七星剑向上一抛,伸手接住了剑柄,道:“好一柄驰名江湖的七星剑!” 七星子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若是他知道白冠红受伤,自然可以反唇相讥,但是他却并不知道,是以竟一言不发。 白冠红回头一望,见白霞仍然制住沈英魂,然而,白冠红在一望之间,却不禁心中一凛! 原来,在白霞的身后,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得离白霞接近,几乎是紧贴在白霞的背后,但是看白霞扬着头,得意洋洋望着自己的神情,她分明不知自己的背后有人! 白冠红吃了一惊,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是淡然一笑,道:“霞儿,你认输了吧!” 白霞一怔,道:“爹,我认什么输?” 白冠红道:“你身后有一个武林前辈,他只不过未曾出手而已,若要出手,你已性命难保了!” 白霞闻言,不禁大惊,连忙转身过去,果然,几乎和那人鼻尖相撞,紧贴着她的身子,贴着一人!白霞大惊后退,那人手指向前连伸几伸,已向白霞肘际的“尺杆穴”攻到,指风簌簌,白霞只觉手背一麻,沈英魂已被那人,拉了过去! 白霞自从出生以来,从来也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心中的吃惊,实是无以名状! 她一连退出了四五步,那人拉住了沈英魂的手背,仍站在当地。 白霞定睛看去,这才看清对方乃是一个文士打扮,四十上下的中年人,面目甚是清秀飘逸。 白霞正想问父亲,那是什么人,已听得七星子大声,道:“老不死,你怎么如今方到!” 那中年人一声长笑,道:“我迟到一步,你便失去了长剑,真太不济事了!” 那中年人一面说,一面突然一手拉着沈英魂,向白冠红冲了过来。 他一冲到白冠红的面前,手臂中振,将沈英魂震得身不由主,向七星子直跌过去,而在此同时左掌一翻,击向白冠红的胸前。 白冠红见来人一言不发,便向自己攻来,心中不禁生气。 他“哼”地一声,夺来的七星剑,已平平向前刺出,但是他看剑刺出,那人的身子突然如同无骨也似,向后倒折了下去,同时,一只脚却已踢出,踢向白冠红的手腕! 饶是白冠红见多识广,但是这样的奇招,却也是未曾见过! 电光石火之间,他手腕已被那人踢中,七星剑“嗤”地一声,飞向半空! 七星剑才一飞出,七星子身形一长,已将之接在手中,那中年人身子向外骨碌碌一滚,滚了开去。 白冠红在骤然之间,失去了夺来的七星剑,不禁愕然。 他自然知道对方的武功未必胜过自己,而再教他照样来上一次,也必然不能将剑夺走,这一次,他只不过胜在招数实在太以异样而已! 然而,对方的怪招,固然有点不登大雅之堂,他胜了一招,却是事实。 白冠红乃是何等身份之人,自然不好意思赖帐,心中虽是恼怒,表面上却不得不装作大方,“哈哈”一笑,道:“好妙的招式啊!” 那中年书生身形一弹,突然整个身子,弹了起来,身法极怪。 白冠红一看对方跃起的身法,立即便知道了对方的来历,紧接着道:“不老神翁康续,的确名不虚传,今日总算见识了!” 沈英魂一听得白冠红叫出那中年书生的名字来,心中不禁愕然,她又向那中年书生望了一眼,看来看去,他都只不过五十左右而已。 但如果他就是康续的话,则少说也应该在七十岁开外了。 由此可知,“不老神翁”这个外号,绝非幸致,康续的确有驻颜不老之能! 白冠红话一出口,康续的面上,也略现吃惊之色,道:“白宗主名不虚传,相形之下,老夫这一点微末伎俩,直如萤火之比日光了!” 康续也知道,刚才自己一举而能将白冠红手中的七星剑夺了下来,绝非武功在白冠红之上,而只是白冠红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自己那一招的几个变化,却又奇幻之极,在出人意料之外,所以才能够侥幸占了便宜。 是以他言语之间,十分客气,好让白冠红的心中,不致于太难堪,与之成仇! 白冠红听了之后,果然一声长笑,道:“阁下何必太谦?” 他一面说,一面向前,踏了两步,沉声道:“阁下和吴大侠,自然准备联手与在下为敌了?” 康续并不出声,只是笑嘻嘻地望定了七星子。 七星子也沉声道:“我们绝无意与你为敌,但你若有心拦路,我们却也不惜一拚。” 白冠红冷冷地道:“我一声令下,魔教西宗,高人云集,两位自信拚得过么?” 康续一笑,道:“白宗主,你是聪明人,若是我们没有把握,难道就会贸然现身,与阁下相会么?” 白冠红听了康续的话,心中倒也拿提不稳,不知康续还有什么后援。 他久闻不老神翁康续之名,但是却从来未与他会过,所以也不知他的深浅,而刚才一上来,便给他将剑夺了过去,自然可知对方不是与易的人物。 然而,要白冠红就此退去,他也绝不甘心的,他略想了一想,道:“两位要赶路,在下自然不会阻拦,只不过——” 他话未讲完,康续已嘻嘻笑道:“沈姑娘与我们同行。” 白冠红道:“若两位坚持如此,那只怕有点不便之处了。” 七星子冷笑道:“无非是动手过招而已,有什么不便?” 白冠红尚未开口,白霞已笑道:“吴大侠还敢动手,不怕丢了七星剑?” 七星子一听,不禁勃然大怒,横目以视。 不老神翁康续,也一声冷笑,道:“白姑娘家学渊源,自然是不同凡响的了,但不知白姑娘发髻之后,插的是什么?” 她连忙伸手向发髻摸去,只觉得有一枚十分尖锐的物事,拔出一看,不禁面上变色,原来她发髻上,竟插着一枚五寸来长的钢针。 那枚钢针,发着紫殷殷的颜色,一望而知,其上面有剧毒,白霞拿在手中,手指也有发麻之感,她连忙将针抛了开去。 只听得康续哈哈大笑,道:“白姑娘不必耽心,单是手指触摸,不会中毒,但如果刚才,在下多用一分力,针尖刺破头皮,则只怕白姑娘此时,已经香消玉殒,魂归天国了!” 白霞的面色,青黄不定,难看之极! 这时,连白冠红也不禁心中大吃一惊! 这枚钢针,自然是刚才不老神翁康续,悄没声地插在白霞的发髻之中的。 第五十三章 甘忤严命 白冠红也知道康续所言不虚,当时如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话,那自己纵有通天之能,也难挽救了! 康续向白冠红一揖手,道:“白宗主,雕虫小技,本不足道,但白宗主若不加留难,在下还有两句话要说,于令爱也大有好处!” 白霞一听得康续如此说法,知道他在自己身上,还留下了什么东西,然而自己又一无所觉,站在那里,她不禁尴尬到极点! 白冠红也已听出了康续语中之意,他连忙向白霞望去,白霞摇了摇头,康续微笑不语,白冠红勉强一笑,道:“阁下还有何话要说?” 康续道:“那却先要看阁下的态度如何?” 白冠红不知康续是在卖弄些什么玄虚,心中不禁犹豫起来。 这时候,双方都停止了讲话,沈英魂早就想询问胡人龙情况如何,但一直没有机会插言,心中急得她滚油煎熬一样,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问道:“吴伯伯,胡人龙他——” 然而,她一句话未曾讲完,七星子便已喝道:“别多说话!” 沈英魂刚才听说胡人龙命在顷刻,又听得七星子说过同样的话,心中本就十分着急,而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连胡人龙在何处都不知道,她手心上,早已满是冷汗。这时,七星子叱她,令她不要问下去,沈英魂急得双泪直流,道:“你对我说,你对我说了吧!” 七星子转过头来,怒瞪了她.眼,以极低但极怒的声音喝道:“我们自己,不知能不能脱身,你还问人家作甚?” 七星子的声音极低,只有沈英魂一人可闻。 沈英魂哭道:“吴伯伯,我……我……” 七星子“哼”地一声,道:“英魂,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你忘了自己西行之责,忘了你父母的遗言么?” 沈英魂满面泪痕,抽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得白霞道:“英魂姐姐,你来,我讲给你听。” 沈英魂抬头向白霞望去,竟身不由主,向白霞走出了两步。 七星子一见这等情形,心中大怒,一伸手,紧紧地握住了沈英魂的手臂。 不老神翁康续微笑,道:“白姑娘,你自身难保,还是不要再管人家闲事的好!” 白冠红本来,心中还是在犹豫不决,但是一听得康续再一次这样说法,他心内也不禁凛然,道:“好,你在小女身上,又下了什么毒手?” 康续笑道:“那么,阁下是不再与我们为难的了?” 白冠红道:“若是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康续道:“宗主一言九鼎,我们自无不相信的道理!” 白冠红道:“好,那你有什么话,也尽可以说了!” 康续一声长笑,回头向七星子望了一眼,七星子的面容,一直十分紧张,直到这时候,才松了下来。 康续一抖衣袖,口中发出了一连串十分怪异,一个字也听不清楚的叫声来。 白冠红双眉轩动,道:“你说什么?” 康续笑道:“阁下请稍安毋躁。” 白冠红此际,为了女儿的安全,处处受康续的挟制,心中实是极怒,然而他却不露声色,冷冷地道:“好,我就等着。” 康续又抖了抖衣袖,再发出一阵那样的怪叫来,叫声甫毕,只听得“刷”地一声,自他的衣袖之中,飞出了一只大小如拳,通体墨黑的鸟儿来。 白冠红算得是见多识广的高人,可是这时候,看了康续的动作,他心中也不禁莫名其妙,不知他在弄些什么玄虚。 只见那只墨黑的小鸟,自他的衣袖飞出来之后,便停在他的手背之上,剔翎理喙,仔细看去,体形虽小,但神态却十分骏武。 康续抬起头来,向白霞道:“白姑娘,你千万不可乱动,这鸟儿为你除害来了!” 白霞仍不知道康续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她转头向乃父望去。 白冠红心知康续这样做法,一定有道理在的,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白霞听他的话。白霞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果然站立不动。 康续一扬手,那只小鸟,飞了起来,迳向白霞的头上飞去,去势极快,一闪之间,便已经到了白霞的发髻之上。 白霞怒看康续,康续却仍是笑容满面,道:“一条,两条……” 白霞和白冠红两人,尽皆莫名其妙,不知“一条”,“两条”是什么意思。 白霞只听得身边地上,似有什么东西落地的轻微“拍拍”之声,而白冠红则看到,那小鸟钢喙起落,在白霞发髻之中,叼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抛在地上。 不老神翁康续一直在数着:“三条……四条……五条……” 白霞打了一个冷震,连忙向地上看去。 她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禁全身毛发,根根直竖! 只见地上,已有五条寸许长短,形如蜈蚣,颜色翠绿,见所未见的怪虫,在蠕蠕而动,而紧接着“拍拍”两声,又落下了两条来。 同时,听得不老神翁康续笑道:“六条,七条,好,没有了!” 那小鸟也立即振翅飞起,康续一扬衣袖,那小鸟遂投入他的衣袖之中。 白霞向后退开了两步,望着地上那丑恶可怖已极的怪虫,想起刚才,这样的怪虫,竟有七条在自己头上,仍不免大是呕心! 她向父亲看去,只见父亲的面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双目神光闪闪,正望向了康续,向康续一拱手,道:“康续翁两次放过了小女,在下十分感激。” 不老神翁自然听得出白冠红表面上虽是如此说法,但实则上,心中却对自己恨极。 只不过康续也知道,眼前白冠红却也不会食言,定会放他们离去的,所以他乐得装作不知,道;“好说!” 他一面说,一面向七星子使了一个眼色,七星子一声长叹,道:“后会有期!” 他四个字才一出口,一拉沈英魂,身形已向后疾退而出,不老神翁康续,也立即闪动身形,向后退了开去。 这两个全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虽是背退而出,势子也是快疾之极!转眼之间,便已转过了一个山角,退出了里许开外! 直到此时,他们才听得白冠红的声音,传了过来,也道:“后会有期!” 白冠红的声音,绵绵不绝,是在里许开外传来,但却如同他人就在当面一样,听得七星子和康续两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两人,连忙转过身,带着沈英魂,向前疾奔了开去! 白冠红是特意在他们退出里许之后,才扬声发话,以内力将声音逼出,好使七星子和康续两人,知道他的武功,在他们两人之上的。 他叫出了“后会有期”之后,转过头来,道:“霞儿,你头上可有痛痒之感么?” 白霞忙道:“没有。” 白霞向地上仍在蠕蠕而动的怪虫一指,道:“爹,这是什么虫?” 白冠红道:“那是剧毒的尸虫,在古墓尸体之上生存的,若是被它咬中,便是天大的麻烦了。” 白霞又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对不老神翁康续,也是恨极,两父女不再多说,向前退了下去。 却说七星子和康续两人,带着沈英魂,一直向前飞奔而出,一路之上,七星子一直握着沈英魂的手臂。 他不知道沈英魂已经练成了绝顶轻功“天行功”功夫,只觉得沈英魂的身子,十分轻盈,显是在轻功上的造诣极高,他心中不禁十分奇怪,道:“英魂,你轻功大进了啊,是跟谁学的?” 七星子不问还好,他一问,更令得沈英魂想起胡人龙来。 她一面流泪,一面道:“吴伯伯,胡人龙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我想去看看他。” 七星子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沈英魂心中,伤心到了极点,她不明白何以七星子这样不了解自己的心情。 这是他明知自己的心意,而故意与自己留难! 沈英魂正在想着,又听得七星子道:“你轻功既已大进,不用我带你前进了,白冠红父女,必然随后追来,你要紧紧跟在我们的后面!” 沈英魂答应了一声。在那时候,她还未曾想到其他的念头,只是她听惯了七星子的话,是以七星子一说,她便自然而然地答应了一声而已。 七星子手一松,放开了沈英魂,沈英魂真气一提,向前疾驰而去。 她一展开天行功,轻风飒然,转眼之间,便已超越康续和七星子两人五六丈之多。 七星子猛地吃了一惊,道:“英魂,你到哪里去?” 沈英魂回头一看,也不禁一呆,因为她自己也未料到竟会赶到了七星子和康续两人的前面! 沈英魂呆了一呆,七星子首先赶了上来。 他一赶到沈英魂的面前,一伸手,又将向沈英魂抓来。 然而,沈英魂身形一闪,轻若微风,身子便已经向外,疾飘了开去。 七星子一抓不中,心中更是吃惊! 刚才,沈英魂身形陡地疾振而出之时,他已经看出,沈英魂不但是轻功上大有长进,而且功力之高,竟已在自己之上! 只不过他总有不信,而不期一抓不中,则令他心中再无疑问! 他沉声喝道:“英魂,你过来。” 沈英魂这一次,却并没有再答应,而是反而身子向后,退开了些,道:“不!” 七星子面色陡变,道:“英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听我的话了么?” 沈英魂流泪道:“吴伯伯,我听你的话,但是……但是……我却要去看看胡人龙,你……告诉我吧,他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七星子厉声喝道:“胡说,你知道胡人龙是什么人么?” 若在平时,沈英魂一定会追问胡人龙究竟是何等样人的。 但是这时候,她心中所想的,只是一样事,那就是,如何尽快地赶到胡人龙的身边。 所以,她不假思索,立即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要去看他!” 七星子面色铁青,道:“英魂,你忘了父母的遗命了么?” 沈英魂泪如泉涌,道:“我记得,吴伯伯,我……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有忘,但是……我……一定要去看胡人龙,他到底怎样了?” 七星子冷冷地道:“我不说,你如何去?我不准你去,你如何去?” 沈英魂本来,也还未曾识到自己的轻功在七星子之上,直到听得七星子这样一说,她才猛地想起,她刚才,略提真气,便已赶到了七星子的面前,可见自己一定要走的话,七星子实是拿自己无可奈何! 她一想及此,心头不禁狂跳起来。 她自从离开了金陵之后,一路西行,一直都是在七星子的保护之下的。 而且,她父亲的遗命,又告诉她,世上除了七星子一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可相信,而她一路西来,也的确处处依赖着七星子。 沈英魂自然知道。他如果不顾一切地离去,那么,就算是和七星子决裂了,自己究竟应不应该这样去做呢? 她心中大感迷惘,木然而立。 七星子看出有机可趁,猛地踏前一步,一??手,又向沈英魂的肩头抓来。 沈英魂猛地吃了一惊,身子一闪,再向后退去。 她那一退,退得恰在时候,七星子第二抓又抓空,心中更其吃惊,而沈英魂也在那一瞬间,有了决定,身形一退再退,道:“吴伯伯,你不肯讲给我听,我也要找他,我只好向别人去打听了!” 七星子心中又惊又怒,一时之间,气得讲不出话来。 而沈英魂话一讲完,身形一转,已向前驰出,只听得不老神翁康续叫道:“沈姑娘回来,咱们是自己人,有话慢慢好说!” 沈英魂自然绝不停步。 而在她听到不老神翁康续的叫唤之际,心中不禁十分奇怪,心忖康续乃是邪派中的魔头,何以七星子会和他在一起? 而且,听他的口气,像是和七星子十分熟络,要不然,他不会口称“咱们是自己人”了! 沈英魂一面想,一面提气飞纵,展开“天行功”,向前飞驰而出! 在开始的小半个时辰中,她还可以听得康续和七星子的呼叫之声,不断自身后传来,叫她回去,但沈英魂则充耳不闻。半个时辰之后,她再回头看去,七星子和康续两人,已被远远地抛在后面,看不见了。 沈英魂喘了一口气,暗道:“如今自己离开了七星子,但是胡人龙在什么地方,却仍是一无所知。” 看来。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向白冠红父女,去打探他的下落了。 然而,要白冠红父女,讲出胡人龙的下落,又必须道出自己心中的秘密。 本来,为了胡人龙,她毫不犹豫,可以将自己心中的秘密讲出来。 但这时候,她感到这秘密已不是她独享的,而是她和胡人龙分享的了。 她是不是有权将胡人龙心中的秘密,也说出来呢? 沈英魂心头,紊乱到了极点,她就算愿意将心中的秘密,讲给白冠红父女听,这时候,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他们的好。 她只是向前飞掠,希望可以撞上他们。 这时天色十分黑暗,沈英魂用心看着前面,以免错过了自己希望遇见的人。 不一会,她便看到前面,有两个黑点,并肩向前驰来。 沈英魂心中一喜,只当来的是白冠红父女,但是等那两条黑影来得近了,沈英魂才看清那是两个又高又瘦之人,她心中不禁大失所望,也没有停步的意思,仍向前飞奔。 转眼之间,她和那迎面而来的两人,已错身而过,这时,她正施展着绝顶轻功“天行功”功夫,身如轻烟,虽然在那两人身边,不到一丈处掠过,但是那两人,却了无所觉! 沈英魂疾掠出了三五丈,心中猛地省起,胡人龙的处境,除了自己全然不知之外,似乎人人皆知,刚才驰过去的两人,看来也是武林中人,何不去向他们打探一下,也是好的! 她一想及此,连忙一个转身,往回追去。 不到一盏茶时,她已经渐渐地追近了那两个人,而那两个人,却连头也不回,看来并不知道身后已经有人追了上来。她追到了离两人身后六七尺处,正待开口招呼,忽然听得两人中的一个道:“这个民族是附近的大族,他们这规矩定下来,已有数百年了,却一直没有人敢去尝试,如今这个是什么人?” 另一个则道:“听说年纪很轻,他又不肯说出姓名来,说是无名无姓,只是一个外号,还是新取的,叫着千古第一伤心人!” 沈英魂听得第一个人所讲的话,心中只是莫明其妙,不知所云。 可是她一听到第二个人所讲的话时,心中不禁吓了老大一跳,吃了一惊,心道:“咦,这……这不是在说胡人龙么? 那第一个人说道:“听说奇险无比,明知大有好处,而竟无人敢去,也是这个原因,那千古第一伤心人,似乎有两下子?” 另一个人道:“我看未必。” 那一个道:“我们得赶快些了,要不然,赶到之时,那千古第一伤心人,已成一堆白骨,看不成,又有什么意思?” 沈英魂在两人身后,跟得久了,虽在黑暗之中,也已辨出,那两人穿的乃是道装,而口气甚大,看来像是武当派的高手。 沈英魂将所听得的话,在心中略想了一想,已有了一个概念。 沈英魂这时,已知目的地就在前面,她也不再跟在两人的后面,真气一提,“刷”地在两人身旁掠过,向前逸去。 那两人这才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 然而,当那两人那三个字出口之际,沈英魂早已在三五丈开外了! 沈英魂也不再理会那两人的吃惊,疾掠向前,转眼之间,已到了火堆之旁。 只见围住火堆的人虽多,但是却听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那百余人中,大多数是奇装异服的当地部落中的老人,个个年纪,都在六十左右。 还有一些,则是武林中人。 沈英魂隔老远,便看到有许多自己认识的人在内,晶晶夫人,且正面向着自己驰来的方向。 沈英魂连忙站定了脚步,她所在的地方,在火光的照耀之外,人家自然看她不见。 她一停了下来,便身形一伏,恰好那两个道士向前慌慌失失地奔来,沈英魂贴地一伸腿,那两个道士,身子向前一俯,便跌了出去。 沈英魂立即一跃而起,双手齐出,一举而将两人腰际的“带脉穴”点中! 她将两人,拖远了些,除了一人的道袍道冠,穿在自己的身子,抹了些泥,这才向前走去。 那两道士的身形甚高,沈英魂的身材,穿了这样的衣服,自然不很称身。 但这一来,除非是近身观看,否则,要看出她的本来面目,亦非易事了。 沈英魂一摇三摆,向前走去,来到了人群之旁,站定了身子。 只见人人皆是屏气静息,她也一声不出,只是四下看去,首先看到晶晶夫人,接着看到康青萍,也在人丛之中,探头探脑地站着。 沈英魂一见康青萍也在,心中不禁七上八落,心忖难道那“千古第一伤心人”,不是胡人龙? 她正在想着,只听得身边有人低声道:“你看那峭壁,那人无疑是疯子,否则何以会答应做这样毫无希望之事?” 沈英魂一听,连忙仰首望去。 只见那峭壁,非但直上直下,而且上面还向外倾斜,像是压了下来一样! 沈英魂不知道自己身旁那人,忽然提起那峭壁来,是什么意思,她想问,又怕被人认出自己的面目来,只得忍住了心中的纳罕。 她耐着性子看着,又等了不到一盏茶时,只听得远处传来了“当”、“当”的锣声。 众人一齐循声看去,只见远处火光闪耀,啸声不绝,显是有人,向这里走了过来。 只听得人丛之中,有人窃窃私语,道:“来了,那千古第一伤心人来了。” 有的则道:“呸!什么千古第一伤心人,是千古第一大傻瓜就真,攀上了那峭壁,还要深入烈焰之洞,哼,不化飞灰,我姓调转来写。” 沈英魂听得什么“烈焰之洞”等语,心中的吃惊,又增加了几分。 闪耀的火把,渐渐移近,可以看出,有四个人,抬着一个软兜,而另有四人,鸣锣开道,一齐向前,走了过来,等到那一行人渐渐走近之际,游牧民族之中,便有两个白髯飘扬的老者,站了起来。 而那行人越走越近,沈英魂望着软兜上的那人,心头狂跳不已! 那人双目微闭,面容憔悴,对于四周围所发生的事,像是全然不闻不问,不是胡人龙是谁? 沈英魂热泪盈眶,正待高声叫唤,忽然听得康青萍尖叫一声,道:“张大哥,原来千古第一伤心人是你!你是为了什么而伤心?” 胡人龙仍是坐在软兜上,一动不动,连眼也不睁开来。 康青萍一面叫,一面飞跃向前。然而,他一来到软兜之前,未能接近,便被那四个手提着径可三尺的大铜锣的人,拦住了去路。 沈英魂直到此时,方始看出,那四个提着大铜锣的人身材甚是矮小,服装和游牧民族一样,但是太阳穴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一身精湛武功的人。 第五十四章 伤心求死 那四人一字排开,以四面大铜锣挡在胸前,康青萍冲前过去,急道:“唔,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张大哥,你们准备对他怎样?” 那四人中的一个,冷冷地道:“你走开,这位乃是我们全族万余人的大救星,我们对他,世世代代,尊敬不已!” 康青萍“呸”地一声,道:“你吃了灯草灰,放的轻巧屁,我知道,你们族中,古老传说,说是有一件异宝在那峭壁之上的一个洞中,若是得了那件异宝,那你们全族,便可以幸福无疆了,这只不过是传说而已,谁知道是鬼话还是真话?” 那四人面色一沉,道:“小娃子讲话,可得小心一些!” 康青萍越讲越快,道:“就算是真的,那洞中火焰长喷,火舌高达数丈,凭什么我张大哥要冒火代你们去找寻异宝?” 那四人中的一个道:“我们族中,父老相传,定下的教规,不论何人,只要能代我们在那洞中,找到那件异宝的,便可永远为我们一族的领袖,这位义士,乃是自愿,你为何来纠缠不休?” 康青萍“呸”地啐了那人一口,道;“我张大哥不疯不癫,明知血肉之躯,难与烈火相抗,凭什么自愿为你们取宝,必是受了你们的蛊惑,你们让开,我去问一问他!” 这时,不但康青萍拦住了那四人,跳了起来。 其余的武林中人,也有许多人,认出了坐在软兜中的“千古第一伤心人”,乃是胡人龙。 他们的心中,也为之奇怪不已,不知何以胡人龙这样聪明的人,会去做这样的傻事。 那么多人中,只有沈英魂一个人,心中是明白的。 只有沈英魂,才明白胡人龙忽然自号“千古第一伤心人”。 也只有沈英魂,才知道何以胡人龙的面容,如此憔悴,更只有沈英魂,才明白胡人龙为什么要自己去毁灭自己! 她热泪迸流,将她涂在面上的污泥,弄得横一道竖一道,看来更是怪模样之极。 康青萍大声呼喝,但那四人却仍是一字排开,不肯让了开来。 康青萍“哼”地一声,突然反手一掌,向最左一人攻出。 那人右臂向前一拨,提在手中的大铜锣,向康青萍荡了过来,劲风呼呼,力道极其强硬。 康青萍心中吃了一惊,连忙向侧倒去,他这一倒,身法极其异特,竟像他的身法,突然僵直了一样,而倒到一半,身形又陡地一凝,像是斜钉在地上的一个木桩一样。 在他一凝之际,又是一掌拍出,这一掌,却是攻向左首第二个人的,变招快绝,眼看那一掌一定可以击中那人,突然之间“呼呼”两股劲风过处,两面铜锣,突然又荡了过来,那两面铜锣,乃是向他的手臂,击了过来的。 康青萍见来势如此之猛,才知这四人并不好惹,连忙身子向后退去。 他只退出了一步,前面的两面铜锣,便已经相撞,发出了“当”地一声响,那一下响,震耳欲聋,将自康青萍身后荡来的一股劲风之声,完全盖了过去。 而当康青萍发觉,身后已有一股大力撞来之际,却已然慢了一步,又是“当”地一声,被一面大锣,打在他的背上! 那一击之力,令得康青萍眼前,金星乱迸,天旋地转,身不由主,向前扑地跌倒,他倒在地上,又见一面铜锣,压了下来,急得他怪叫道:“张大哥,你难道见死不救么?” 也就在他开口之际,只听得胡人龙无力地道:“快住手!” 本来,向康青萍背部压下的那面铜锣,来势极是快疾,但胡人龙话一出口,斜刺里一柄锣槌,向上一扬,“当”地一声响,击在锣上,将那面铜锣,击得向上,扬了起来。 康青萍喘了一口气,一跃而起,叫道:“张大哥,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胡人龙虽然开口讲话,但是却一直闭着眼睛,讲话也是有气无力,可见得他心中,的确是伤心之极,道:“康兄弟,你别管我!” 康青萍当着那么多人,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道:“张大哥,你为什么伤心?你有什么伤心事,讲给我听!” 胡人龙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年纪还小,你不会明白的。” 康青萍道:“你讲来听听又何妨?” 胡人龙却只是淡然道:“你去吧!” 沈英魂听到此处,心如刀割,她正待挺身而出之际,突然听得一阵蹄声,急速之极,迅速无比地而前,传了过来! 那一阵蹄声,才一传了过来,沈英魂便已听出,那正是“小墨龙”蹄声。 而坐在软兜之中的胡人龙,在这时也猛地一长身,睁开眼来。 沈英魂一见胡人龙这等情形,便知道胡人龙听到了“小墨龙”的蹄声,还以为是自己来了! 她心中暗叹道:“傻瓜啊傻瓜,你又怎知我早在人丛之中了?” 沈英魂心中,正在想着,蹄声传近,一人一驴,已然驰到了近前。 胡人龙见驴背上并不是身形婀娜的沈英魂,而是一个身形高大得出奇的蒙面人,他面上的神色,陡地为之一变,立即又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康青萍也吃了一惊。 因为,他看出骑在驴背的那人,虽然穿上了衣服,蒙上了脸,但是身形却和那个行动诡异的怪人,好不相似! 胡人龙闭上了眼睛之后,面色灰败,道:“四位请开路!” 那四人重又提起了铜锣,不断地敲着,康青萍叫道:“张大哥!” 沈英魂抢前了几步,人丛之中,交头接耳之声,所有的声音,嘈成了一团。 然而,所有的声音,在刹那间,却全被另一个声音,压了下来。 那声音乃是“小墨龙”背上的那人所发,只听得他沉声问道:“这里谁是小墨龙的主人?” 那人的声音,一点也不高吭,听来也十分平淡,但是却具有一种震人心弦的力道,刹时之时,将所有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而且,在那片刻间,每一个人,都停止发出了任何声音。 旷地之上,陡地静了下来。 只听得那人又续问道:“这里谁是小墨龙的主人?” 胡人龙这才略为睁开眼来,道:“是我,阁下有什么事么?” 那人转过头,向胡人龙望了过来,只见他眼中射出湛然之极的光芒来,胡人龙和他的眼光一接触,便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那人沉声道:“你是小墨龙的主人?小墨龙是什么人交给你的?” 胡人龙苦笑一下,道:“我将替人,到这峭壁之上的烈焰洞中去,取一件传说中的异宝,此去结果如何,阁下谅必也可以知道,因而何必多问?看来阁下并非常人,若是喜欢这小墨龙时,只管取去便了!” 那人一翻身,自小墨龙背上,跃了下来,向前走了几步。 那四个手提铜锣的人,又一齐迎了上来。 那人喝道:“让开!” 他又只是平平淡淡地喝了两个字,那四人便陡地为之一呆,那人向前,又踏出了两步,那四人才各自怪叫,扬起铜锣,向那人攻了上来。 那人也不出声,双臂飞舞,一时之间,只见那四面黄灿灿的铜锣,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左盘右旋,一齐向那人的身上碰来。 但是,那人双手凭空抓之不已,只听得“当当”,“拍拍”之声,密如连珠,不绝于耳,一时之间,将众人全看得呆了! 原来,那人手抓处,一抓铜锣,便“拍”地一声,抓下一大块来,而抓下了一大块之后,又立即“当”地一声,向外抛去。 转眼之间,那四人手中的大铜锣,已全被抓成了破片,那四人大惊失色,一齐向外退去,那人身形一幌,来到胡人龙的面前,道:“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不能去送死。” 胡人龙见那人的武功如此之高,心中也不禁为之骇然。 他听得那人说有话要问自己,心中也不免奇怪,但是他却没有进一步去想,只是道:“我志已决,你不必多加阻拦了!” 那人道:“不行,多少年来的公案,难道能由得它去,不加了断么?” 胡人龙一听,心中更是莫明其妙,道:“你说什么?” 那人道:“你跟我来,我自然会向你说个明白。” 长臂一摇,便向胡人龙的肩头抓来。 胡人龙一跃手腕,“呼”地一掌拍出。 那一掌,掌风极其雄猛,所卷起的掌风,轰轰发发,十分惊人。 那人一见胡人龙发掌,便立即收势,手臂一缩,一掌反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双掌已然相交,胡人龙只觉手掌才一和那人手掌相贴,对方的那一掌,似乎是全然没有力道一般。他的掌力,竟可以长驱直入! 但是紧接着,他便觉出了情形有异,敢情对方并不是掌力软弱,而是他掌心之中,有一股甚强无比的吸引之力! 等到胡人龙明白这一点时,却已经慢了一步,他想要缩回手来,然而手心和那人的手心,牢牢相贴,竟收不回来! 胡人龙的武功,早已登堂入室,他自在武林中走动以来,虽然不能说所向无敌,但是和他动手,而又能够胜过他的,却也全是名震天下的高手,如柴达木老魔,白冠红之类的人,如今那蒙面人的来历,胡人龙却全然不知。 胡人龙心中一惊之间,那人手臂向上一振,掌心相贴,竟将胡人龙的整个人,震得头下脚上,向上直飞了起来。 那人左臂一圈,卷住了胡人龙的腰,右手已然移开,身形一个起伏,已到了“小墨龙”的背上,动作之快,难以言喻! 此际,在场的武林人物之中,不乏高手,更多人知道胡人龙的武功极高,一见胡人龙竟如同三岁孩儿一样,被那人在一招之间,便拦腰挟走,莫不目瞪口呆,谁也不敢阻拦。 只有沈英魂,本来已经冲向前来,只是因为事生仓卒,她还未曾有所动作,变故便已然发生,她一声尖叫,向那人扑了过去。 和她一齐向前扑出的,还有康青萍。 两人双双地扑到小墨龙面前,那人早已挟着胡人龙上了驴背,向前驰出,右手衣袖,向后一拂,一股强风,劈面撞到! 沈英魂和康青萍两人,全被那股迎面而来的强风,逼得透不过气来,身不由主,一个倒栽葱,向后跌翻了出去。 康青萍一跌出,立即弹了起来,沈英魂则身在半空,一提真气,轻飘飘地,跌落了下来。 两人身法各异,但被逼退了三五丈了,等到他们再站定身形时,“小墨龙”早已驰远了。 沈英魂见远远地还可以望到小墨龙的影子,身子向前一俯,又猛地向前,冲了出去。 但是,她才冲出一步,在康青萍的身边经过之际,却被康青萍出其不意,一把抓住,道:“喂,你是什么人?” 沈英魂那里有心思回答? 她反手一掌,便向康青萍的手背拍下。 康青萍一面缩手,一面已经认出是沈英魂来,他一见是沈英魂,便尖声叫道:“沈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另外又有三四人,身形疾闪,一起向沈英魂身前扑过来! 就算沈英魂不打算去追胡人龙,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也是非走不可,更何况她本就没有打算在这里久耽下去,是以康??萍话才出口,沈英魂早已身形展动,向前疾奔而出! 她轻功一展开,所有追了上来的人,尽皆落在她的后面,沈英魂只听得康青萍叫道:“沈英魂你害了张大哥还不够,刚才你竟然不现身和张大哥相见,你好狠心啊……” 康青萍的话,沈英魂只听到了这里。 下面的话,因为她已迅速地掠远过去,所以听不见了。 康青萍的那几句话,每一个字,犹如利箭一样,射入了沈英魂的心中! 她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至少还有康青萍,是明白胡人龙何以忽然之间,这样伤心的。 沈英魂泪如泉涌,向前不断地奔着,不辨方向,也没有目的地,一口气奔到了三二十里,将所有追赶她的人,都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沈英魂这才坐了下来,痛哭起来。 这一场痛哭,她一直忍着,不想哭出来,但到这时候,她却实在忍不住了! 她足足哭了一个来时辰,直到天色大明,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胸中的闷郁之气,也渲泄了不少,站起身子来,茫然地望着前方。 她昨晚心中伤心,盲目地向前奔出,连小墨龙是向哪一个方向驰出的都不知道。 这时,再要去找胡人龙,当然是没有可能之事了。 而她却又毅然地离开了七星子,这时,变得真正只有她一个人了! 一沈英魂心中,只感到莫名的空虚,和说不出的怅惘! 她叹了一口气,抽噎了几下,止住了哭声。 也就在此际,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了康青萍的声音,道:“哭够了么?” 沈英魂吃了一惊,连忙转过头来,只见康青萍就在自己身后,七八尺开外处。 他双眼红肿,看样子也哭过了一场! 沈英魂立即又转过头去,道:“我哭够不哭够,关你什么事?” 康青萍向前走来,道:“昨晚,人人皆当你一向前奔,便必然不会停止,唯有我,知道你不会有勇气再见我张大哥,所以才锲而不舍地尾随了下来。果然发现你在这里痛哭!” 沈英魂不禁大怒,道:“我……我为什么不敢去见他?” 康青萍冷冷地道:“我张大哥对你,可以说仁至义尽,然而你却这样对他,令得他伤心欲绝,我问你,你有什么面目见他?” 沈英魂听得康青萍出言无礼,心中更是大怒。 但是她转念一想,康青萍这样指责自己,也无非是为了胡人龙的友情深笃之故。 沈英魂这样一想,也就原谅了康青萍,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什么?” 康青萍身形一转,转到了沈英魂的前面,道:“我怎么不知道?是你负情无义,对不起他!” 沈英魂一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康青萍瞪大的眼睛,道:“你笑什么?你还有什么可笑的?” 沈英魂止住了笑声,道:“我问你,‘明月为证,玉佩为媒,生生死死,永结同心’,这十六个字,是什么意思?” 康青萍一听,面色猝然一变,道:“你……你……张大哥……已经……” 沈英魂不等他讲完,又怪笑起来,道:“我说你全不知情,果然一点不错,这十六个字,乃是胡人龙对别人说的!” 沈英魂在讲到最后一句话时,几乎已是狂叫而出的。 而她心头,一阵剧痛,再也禁受不住,一张口“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刹时之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向后退出了两步,倚住了一株大树,才免得跌倒在地。 康青萍立即赶向前去,道:“当真?不!胡说!” 沈英魂勉力挣扎着,道:“你……大可以去问一问他自己,便可知道究竟是谁负了谁了!” 康青萍呆了好一会,才走向前来,叹了一口气,道:“那……那是我错怪你了。” 沈英魂叹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本来也不懂。” 康青萍摇了摇头,道:“你受伤了么?” 沈英魂见到忽然之间,康青萍对自己这样殷切关注起来,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挥了挥手,道:“你自管走吧,我不碍事的。” 康青萍却摇了摇头,道:“不,就算你讨厌我,我也要等你伤愈了之后再走。” 沈英魂不再言语,身子一矮,背仍靠在树干上,却已在地上盘腿而坐。 闭上了双眼,她心中思潮起伏,没有片刻平静,连凝聚真气,都在所不能。 好一会,才渐渐地将真气引入丹田,缓缓地运转起来。 她在咯血之后,胸中像是塞了一块极大的大石一样,直到此时,才觉得舒服些,睁开眼睛看耐,只见康青萍仍在自己的身边。 沈英魂对康青萍本就没有什么好感,这时,康青萍是好意陪着她,她自然知道,但是却也没有什么话可以交谈的。 她想了片刻,才想起七星子何以竟会和不老神翁康续在一起,这事十分可疑,康青萍既是康续的孙子,自然会知道其中道理的。 她一想及此,立即问道:“康朋友,我有一事相询。” 康青萍道:“你只管说。” 沈英魂道:“你阿爷和大侠七星子,是好朋友么?” 康青萍听了,面色一变,呆了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 沈英魂一看到康青萍的神色,便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 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十分平淡,道:“七星子是我世伯,他一路护我西来,自然什么都对我讲了,我怎么不知?” 康青萍“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件事,武林中人知道的甚少,他们两人——” 康青萍讲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言。 康青萍却狡猾一笑,道:“沈姑娘,七星子乃是你的世伯,一路护送你西来,自然什么话都对你说出,你何必再问我?” 沈英魂听得康青萍以自己的话来堵自己的口,倒也难以辩驳。 她心中暗忖,这其中,一定另有武林中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在内,否则,七星子和不老神翁两人,一在江南,一在西域,相隔万里,就算是相识,也决无如此熟悉之理。 本来这种武林中人微妙的关系,和沈英魂无关,然而七星子吴传玉却又和沈英魂有着监护的关系在内,是以沈英魂才不得不关心! 她知道若是向康青萍直问的话,康青萍一定不肯说的,因之便道:“我自然知道,我昨天还和他们两人在一起哩!” 康青萍“啊”地一声,道:“我爷爷也出来了么?” 沈英魂道:“不错,他还向我问起你呢?” 其实不老神翁康续,根本没有向沈英魂提起过康青萍。 但是沈英魂为了要引康青萍讲话,是以才特意如此说法的。 沈英魂话一出口,只见康青萍的面上,陡地红了起来,像是他有什么秘密,在忽然之间,被沈英魂拆穿了一样。 沈英魂心中,不禁莫名其妙,暗忖这是什么原故? 自己刚才,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话来啊! 她正在想着,已听得康青萍道:“我……爷爷……说了些什么?” 沈英魂道:“没有什么,无非是问你,在外面可曾闯下什么祸事。” 康青萍又问道:“没有说旁的?” 沈英魂道:“没有。” 康青萍松了一口气,道:“我爷爷对我最好,我看他一定在到处找我了。” 沈英魂道:“只怕未必,他和七星子在一起,像是有什么要事哩!” 康青萍脱口道:“是啊,他和七星子——” 然而,康青萍人极其聪明,他话只讲了一半,便想起那是沈英魂在套自己讲话,又立即住口,笑着改口道:“他和七星子,是好朋友,是么?” 沈英魂见康青萍这样机智,一时之间,倒也无法可施,只得将这个问题存在心中。 康青萍道:“沈姑娘,你快养伤吧!” 沈英魂道:“我又没有叫你陪我,你要离开,现在就可以走的。” 康青萍低头想了一想,道:“沈姑娘,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是我们两人,都认识胡人龙,我……至今还不相信,胡人龙对另一个女子,讲出过你所说的那十六个字!” 沈英魂道:“你不信是你的事,我却已经相信了……” 她只讲了一句,心中又不禁伤心起来。 康青萍忙道:“好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伤也愈了大半,我要走了!” 沈英魂闭上了眼睛,不去睬他。 过了一会,当沈英魂再睁开服睛来看时,只见康青萍已经走远了。 沈英魂四面一打量,只见自己所在之处,十分静僻,不虞被人发觉,便又竭力定下心神,运气疗伤。 到了当天的傍晚时分,沈英魂心情虽则仍是一样撩乱,但伤势已复,她站起来,想起了这两天的遭遇,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第五十五章 朱驹思侣 如今,胡人龙虽然可以不去烈焰之洞,然而,他却又被那个武功极高的蒙面人带走,不知道是吉是凶? 沈英魂自然早就看出,那蒙面人就是那乱石岗子上,行动怪异的怪人。 但是她却也不知道那怪人和胡人龙之间,有什么纠葛。 沈英魂心中暗忖,如果那怪人对胡人龙没有恶意,胡人龙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他对自己所说的身世秘密,并不是虚构的话,那么,他总是要到那地方去的。 这时,不知他行踪,看来唯一要和他再见的办法,便是经过长途跋涉,到了自己要去的目的地后,再和他相会了。 然而,再向西去,一路之上,险难重重。他只身一人,纵使学会了“天行功”,能不能顺利到达,还是极大的疑问! 沈英魂柔肠百转,仰天长叹了一声,望着天上的星星,向西走去。 她并不急于赶路,只是一面走一面想,也走得不快,到了午夜时分,她来到了一座大林子的旁边,只见林中火光闪耀,隐隐有人声传来。 沈英魂向林中一看,只见有五六人,围在一个火堆之旁,因为隔得远,所以看不清他们是谁,但是在人声中,却听得似乎有白冠红的笑声。 沈英魂连忙向后退来,她才一退出,忽然撞在一件十分坚硬的物体上。 沈英魂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来,心中更是愕然! 原来她身后,空无一物! 沈英魂心中猛地吃了一惊,因为刚才那一下,绝不是幻觉。 如今,她虽然已转过身来,但背部的那一撞,却还在隐隐作痛! 沈英魂心知有异,连忙又打横掠出了丈许,她掠出了丈许之后,突然看到前面草丛之中,孤零零地,竖着一根石笋。 那石笋的形状,沈英魂是再也不会忘记的,那正是她在带着重伤的胡人龙,由小墨龙负着,前去疗伤,而在胡人龙被人带走之后,她为了要闯进密林去见胡人龙,曾经几次,莫明其妙的几乎撞上了的那根! 虽然两地隔千里,而石头乃是死物,绝无自己会走路之理,但是沈英魂还是可以肯定,那根石笋,就是以前的那根! 她心中冒起了一股寒意。定定地望住了那根石笋,身子向后退出了一步。 就在此时,她只见那根石笋,忽然向上,跳起了两三尺来! 沈英魂虽然早已知道那石笋有古怪,然而,看来重达万斤的石笋,居然会向上跳了起来,沈英魂仍不免以为自己眼花! 她又揉了揉眼睛,忽然听得石笋又发出了一下清脆的笑声! 沈英魂想到自己在天覆谷外所遇到的种种怪事,一则以惊,一则以怒,厉声喝道:“你……你究竟什么玩意儿?” 她大声呼喝,原是为了替自已壮胆,绝未想到,那石笋中,居然传出了声音,道:“我是一根石笋啊!” 沈英魂乃是何等聪明之人.她在听得声音之际,不禁猛地一怔,但是她随即明白。 不论是以前在天覆谷外,或是现在,那石笋之中,一定藏着人。 虽然石笋中如何藏人,这一时沈英魂难以明白,但是石头不会发出笑声,石头更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这乃是沈英魂可以肯定之事! 她一声冷笑,道:“好了,不必装神弄鬼了,出来吧!” 石笋之中,又是“哈哈”一笑,道:“好大的口气,若是我不出声,你知道我是假扮的?” 沈英魂听出那人声音绝无恶意,而且,在天覆谷外作弄自己的既是这个人,那么他的功力,一定极高。他也犯不上去得罪他。 再加上听胡人龙说,天覆谷中的人物,似乎个个都来头极大,如今自己一人,仿徨无主,至少对方也一定识得胡人龙,和他讲一讲胡人龙如今的遭遇,一起前去寻找,也是好的。 她主意打定,也使得自己的声音,听来并无恶意,沈英魂道:“那我自然不能觉察了!” 她话才一出口,只见那根石笋,突然向上,翻了起来,倒在地上。 在“石笋”倒地之际,沈英魂已经看出,它轻飘飘地,根本不是石头,倒地之后,沈英魂定睛一看,立即看出,那是铜线为骨,上面糊着一层布,内中空心的一个套子而已! 只不过套子外面,涂上了石头的颜色,甚至还弄上了些青苔,所以看起来,千真万确,是一根石笋。 沈英魂想起自己在天覆谷外,只是庆幸几次险险乎撞中,而能及时避开,而并没有伸手去摸上一摸。 如果当时伸手一模的话,那不必等到现在,当时就可以揭穿他的花样了。 她心中哑然失笑,再转过头去,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人看来。 一看之下,她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原来,站在她前面的,乃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看来和康青萍差不多年纪,但是丰神俊朗,满面笑容,星眉朗目,看来比康青萍更要英俊得多。 沈英魂实是难以想像,在天覆谷外,作弄自己的也是这个人,她向之一指,道:“上次……也是你么?” 她想起上次自己,连背后的衣衫,都被人剪去一事,面上不禁一红。 那少年笑嘻嘻地道:“上次我不知你是蒋大哥的好朋友,所以多有得罪,尚请原谅。” 沈英魂乍一听“蒋大哥”三字,感到十分陌生,暗忖那是什么人? 自然,她立即便明白,那正是胡人龙,她心中苦笑了一下,暗忖若是自己,康青萍,眼前那俊少年和胡人龙四人在一起的话,光是称呼,已经够热闹了,胡人龙一人,又是“胡大哥”,又是“张大哥”,又是“蒋大哥”! 沈英魂心中苦笑,默然无语。 那俊少年抓了抓头皮,道:“你怎么不说话,可是怪我么?” 沈英魂连忙“噢”地一声,道:“事情早已就过去了,我怪你作什么?” 那俊少年笑道:“我早就知道,蒋大哥的好朋友,虽然是女娃子,一定也和他一样,十分豪爽可亲的!” 他年纪分明比沈英魂小,但是却老气横秋,称沈英魂为“女娃子”,沈英魂实是不能不笑出声来,道:“别废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俊少年道:“我姓章,叫章天时。” 沈英魂自然未曾听得这个名字,但是她至少知道,天覆谷那一家异人,是姓章的。 沈英魂觉得章天时讲话豁达,十分可亲。她和他在一起,竟不感到有男女之别,那情形,就像是一双姐弟一样。 沈英魂又道:“你离家来这里作甚?” 章天时说道:“说来,还多亏你哩——” 他一面说,一面将那枚“石笋”,拾了起来,摺了几摺,成了薄薄的一叠,放在怀中,续道:“你到了我们家,我看到了。本来,婆婆是不准我外出的,我就对婆婆说,你看,一个小娘们——” 他讲到这里,沈英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章天时连忙改口,道:“我对婆婆说,一个姑娘家,都在走南闯北,再将我关在天覆谷中,我可要成了雄的大姑娘哩!” 沈英魂“呸”地一声,笑道:“满口胡言。” 章天时一笑,道:“这样一说,婆婆就放我出来了。我一出来,就想找蒋大哥,这才知道,原来你的名头这样大,武林中几乎无人不知。” 沈英魂听得章天时称赞自己“名头大”,不由得啼笑皆非,她的名头,的确十分响亮,但却不是由于她的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做下了轰轰烈烈的事情,而是由于正邪各派的高手,都在追她,想要榨取她心中的秘密,所以,才闹得她的名字,无人不知!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你如果存心和我做朋友,便不要再提这件事。” 章天时忙道:“好,我不再提。蒋大哥也不好,他为什么不向我婆婆说明你的处境?叫婆婆派几个人保护,你就可以通行无阻了。” 沈英魂心中暗忖,章天时的话,仍然不脱初出茅芦的口吻。 听他的口气,好像以为天覆谷的人一出,所有各门各派的人物,都将望风披靡一样,难道白冠红,柴达木老魔,少林可真大师,青城,昆仑等等,正邪各派高手,全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么? 沈英魂心中这样想着,但是为了免得伤章天时的自尊心,也就没有讲出来,只是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何必劳动他人?” 章天时拍了拍胸口,道:“我来,不怕再有人和你为难!” 沈英魂顺口应道:“不敢惊动你——” 她一面说,一面心中又警惕起来,暗忖章天时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竟要强着自己,和他一齐上路走么? 沈英魂心中对章天时起了疑心,只听得章天时道;“蒋大哥呢,我一路找他,都找不到,却无意中和你碰了头。” 沈英魂心想,胡人龙去天覆谷的次数并不多,章天时却在“蒋大哥”前,“蒋大哥”后地叫得十分亲热,难道那是他有心来博自己的信任? 她想了一想,暗忖自己何不将胡人龙的处境说出,看看他反应如? 是以,她立即道:“他如今处境,十分危险,已落到了一个武功十分高强的人手中,被那人挟在肋下,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章天时一听,面色不禁为之一变。 他面上现出十分狐疑的神色来,道:“蒋大哥他?不会吧,这世上自然还有人武功在他之上,但是要将他这样挟了去,那只怕连蒋大哥的父亲都办不到,那又是什么人?” 沈英魂道;“我骗你则甚?那是一个蒙面人,我也不知他是谁,我就是一路追了下来,所以才来到这里的,但是我却已迷失方向了。” 章天时侧头想了一想,道:“那我们一起去找他。” 沈英魂故意道:“那将他带走的人,武功高得匪夷所思,你去冒这个险作什么?” 章天时不假思索,道:“那怕他三头六臂,蒋大哥有难,我也要去救他的。” 沈英魂听出章天时讲来,十分坚决,而且豪气凛然,看来绝不像是作假的! 她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也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们上哪里去找他呢?” 她一面说,一面抬头,四面看去。 黑暗之中,山峦起伏,莽莽苍苍,似乎是无穷无尽,要去找寻两个人,而毫无线索可循,当真是谈何容易之事! 章天时呆了半晌,道:“不怕,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沈英魂苦笑道:“那也是说说罢了。” 章天时一笑,道:“也不见得,像你那样,自从离开了金陵之后,经过了多少曲折,遇到了多少凶险?若是一一说来,叫你再这样去经历一遍,你一定说那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但如今你不是做到了么?” 沈英魂听了,半晌不语。 她心中对章天时,不禁便生出了好感。 因为章天时年纪虽轻,但是讲出来的话,却是有道理之极。 的确,若是沈英魂回想过去大半年的经历来,实是不敢相信那会是自己亲身所经历过的! 因为那实是太可怕,太艰险了! 然而,她却又的的确确,一件一件地渡过了难关,连得有百里浮沙之险的天一宫,也未能将她困住! 沈英魂想起了这一点,觉得“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一句话,的确不错。 当然她也想到,如果不是有胡人龙处处在帮着她的话,那么她的处境如何,便不堪设想了! 沈英魂的心中,又伤心了起来。 她感到胡人龙对待她,实是说不上“不好”两个字来。 但是她却因为白霞的两句话,便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胡人龙,令得他伤心欲绝…… 沈英魂可以肯定,当自己严令胡人龙离开之后,胡人龙的伤心,是真正的伤心。 因为,如果不是那蒙面怪人,突然出现,将他带走的话,他此刻,可能已在烈焰之洞中,化为飞灰了! 而且,几日不见,胡人龙的神情如此之萎糜,面容如此之憔悴,这一切,又岂是伪装得来的? 如果胡人龙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真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了! 沈英魂想到伤心之处,泪水又不禁如同断线珍珠也似,向下落来。章天时“啊”地一声,道:“你哭了……” 沈英魂索性哭出了声音来,道:“我……哭了……” 章天时急得团团乱转,道:“你别哭,我们有法子找得到蒋大哥的。” 沈英魂抹了抹眼泪,章天时是她刚认识的,她就在人前流泪,心中也十分不好意思,道:“我们去找吧。” 章天时道:“要找人,两个人在一起,不如分头去找——” 他抬起头来,向前一指,道:“如今,我们各奔东西,但在前面那个高峰脚下会齐可好?” 沈英魂向前看去,只见一峰兀立,高入云表,约在百余里开外。 沈英魂本来,垂头丧气,对于找寻胡人龙一事,早已绝了希望,如今,经章天时几句话一鼓励,而且想到,是两个人一起追寻,不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信心便恢复了不少。 当下,她点了点头,道:“好。” 章天时道:“那么我们就再会了!” 他一言甫毕,身形已向外飘了开去,身法极快,而且,飘动之间,了无声息,纹丝不动,连衣袂也不见震荡,身法之奇妙,见所未见,转眼之间,便已经没入在黑暗之中不见。 沈英魂不禁看得呆了。 她心中暗忖,胡人龙这样推崇天覆谷那异人一家的武功,看来绝有道理。 这章天时年纪如此之轻,但是他轻功之好,虽然未必快得过自己的“天行功”,其美妙飘逸之处,却在“天行功”之上,一望便知不同凡响的高超功夫,和一般轻功,不可同日而语! 沈英魂呆了并没有多久,便向相反的方向,掠了开去。 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已然大明,但是沈英魂却仍然一无发现。 她一路向前而去,所经过的地方,尽皆荒凉之极,一点影子也没有,她走到中午,才颓然坐了下来。 才一坐下,她又哭了起来,而且,不断地叫着胡人龙的名字,把眼睛都哭肿了。 看看日落偏西,她才又继续向前走去。 她心中已下了决定,如果胡人龙遭了不幸的话,那么,她决也不去弄清楚白霞所说的那十六个字是什么意思,就当作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也不再向西去,就陪着他一死! 沈英魂一想到这一点,更是伤心,只是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沈英魂这时神一情与面容十分憔悴,眼中泪花乱坠,向下跌去,连忙收住脚步时,一脚踏进了溪水之中,将裤脚也全弄湿了。 沈英魂连忙缩回脚来,只见那溪水甚是湍急,水倒十分清澈,沈英魂一俯身,将手掬起一把水,正待送入口中,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在溪水的上游,飘着有一样东西,迅速地顺着溪水,向下流来。 那东西的颜色,乃是宝蓝色,十分夺目,乍一看来,像是一条蛇儿一样! 然而沈英魂却一看便可以知道,那是一条宝蓝色的腰带! 她虽已一日未曾喝水,但这时候,双手一松,那掬水全洒在她的衣服上。 其时,那宝蓝色的一条腰带,也已随着溪水,流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伸手,便将之捞了起来。 一点也不错,那是一条蓝色的腰带,而且腰带之上,还连着一只白玉扣。 当溪水上游,一出现蓝色的一长条物事之际,沈英魂立即便联想到那是一带腰带,那绝不是没有原因的,而且她记得,胡人龙腰际的腰带,正是这样的颜色! 而当她捞起了腰带,一看到那玉扣之后,她更可以肯定那是胡人龙的了! 她霍地站了起来,大声叫道:“胡大哥!胡大哥!胡大哥!” 她一面叫,一面沿着小溪,向小溪的上游,飞也似地掠了出去。 那小溪蜿蜒曲折,在峰吻之间,向前流出,十分之长,沈英魂奔了小半个时辰,尚未到尽头,而且,也没有看到有人。 但沈英魂既然看到胡人龙的腰带,自上游流了下来,那至少可以证明胡人龙曾到过小溪的上游,不论胡人龙是死是活,即使那溪的尽头处在天边上,她也一定找到它的! 到了夕阳斜挂之际,沈英魂来到了一个大水潭之前,那大水潭的水,奔泻而出,便形成了那一道小溪,而大水潭则是在一幅峭壁之下,水潭中的水,是无数细小的,如同银蛇也似的瀑布,汇集而来的。 沈英魂到了水潭之旁,一见四周围静悄悄地,仍是阒无一人,她心中不禁大是失望,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回答,沈英魂颓然坐下。 她才一坐下,只听得头上“哇”地一声乌鸦叫,沈英魂抬起头来一看,又不禁一呆。 夕阳照耀之下,看得十分分明,在一株打横自峭壁缝中生出的松树上,勾着一幅头巾,正在迎风招展,那幅头巾,是勾在松树枝上的。 沈英魂又是一看,便毫不犹豫地认出,那是胡人龙之物! 胡人龙何以连头巾、腰带,这一类随身不可缺少之物,也遗落了下来呢? 沈英魂实在没有勇气再向下想下去。 她抬头上望,只见那峭壁陡上陡下,银瀑乱窜,经年累月,就算有些石头角,也已经被水冲得十分圆滑,几乎连立足之处都找不到! 她吸了一口气,绕过了水潭,来到了峭壁之下,只听得水声潺潺,她一咬牙,真气一提,向上拔起了七八尺,伸手攀住了一个石角。 她银牙紧咬,慢慢地向上攀去。 那峭壁难以攀登之极,但是为了要弄清胡人龙究竟遭遇到了什么意外,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持着她,向上面攀去。 到了天色全黑时分,她才攀到了那看来离地并不十分高的松树之上。 她沿着横生的树枝,向外爬去,到了树枝上,一伸手,将那头巾取了下来。 她将那头巾,团成了一团,紧紧地提在手中,仿佛这样,便和胡人龙接近了许多一样。 她默然地流了一会眼泪,就着月色,依然向上,爬攀而上。 她足足化了一整夜的工夫,直到第二天,旭日初升,她才攀上了峭壁之顶。 而一当她到了峭壁顶上之时,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在那夜之中,她实已精疲力尽了! 她大口地喘着气,好一会,才撑起了身子,向前看去。 她首先看到,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只鞋子。 那只鞋子,她也认得出是胡人龙的。 她看到了那只鞋子之后,她精神振了一振,勉力站了起来,向前跌跌撞撞地走去,来到了那鞋子之旁,呆了半晌。 她仍是没有法子去料到胡人龙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但是看来,胡人龙也曾经攀上那峭壁,并由此向前而去,那却是没有疑问之事。 沈英魂向前看,只见沿着那峭壁之顶,一直向前去,乃是一个望不到尽头的山脊,最窄的地方,只不过五六尺宽狭,形势奇伟。 沈英魂定了定神,休息了片刻,胡乱吃了些山果,便顺着这道山背,向前奔了出去。 她由于昨晚太以耗力,所以一开始奔驰之际,还不敢太快,等到奔出了两三里,又发现了胡人龙的一只鞋子之后,她才又真气连提,快了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之间,算来她少说已奔出了二十里,突然看到前面,有一股墨也似黑的浓烟,向上冒了起来。 那股浓烟,粗如水桶,直冲云霄,十分壮观。 沈英魂一见有浓烟,心中一喜,心忖有烟必然有人,自己至少可以向他们打听一下胡人龙的下落。 要知道此际,沈英魂只求找到胡人龙,即使她明知在前面是极其危险的人物时,她也会毫不考虑,向前奔出的! 沈英魂身形起伏,不一会,离得那股浓烟,便越来越近。 而当她渐渐奔近之际,她又听得轰轰发发的燃烧之声。 这时候,沈英魂心中,也不禁大是奇怪! 当她一见有浓烟冒起之际,她只当前面有什么人,生着一堆篝火,但是照如今这等声势看来,显然不是如此! 她并不放慢脚步,片刻间,便转过了一块比屋子还大的大石。 而当她一转过大石之际,她不禁陡地呆住了。 眼前的奇景,是她一生中,从来也未曾见过的。 只见前面三四丈处,乃是一个广达丈许的洞穴。 那股浓烟,正是从洞中冒出来的,伴随着那股浓烟,火舌乱窜,窜上的火舌是红色的,而洞内在燃烧着的火焰,却是白色的,那一望便知,热度之高,已到了熔金解铁的程度了! 沈英魂虽然紧靠着那大块石前而立,离那洞穴,还有三五丈远近,但已觉热气逼人,再难向前跨出一步。 沈英魂呆了半晌,向后退出了一步。 她一退出之间,才发现在那大石上,刻着四个大字。 沈英魂定睛一看间,心头不禁乱跳,那怵目惊心的四个大字,赫然乃“烈焰之洞”四字。 沈英魂向下看去,依稀可以辨出峭壁之下,正是胡人龙以“千古第一伤心人”之名而出现的地方,那么,这个烈焰之洞,就是胡人龙要来的那个洞穴了。 第五十六章 怪人擒英 但是,为什么在他给那个蒙面人带走之后,他身上的东西,又会一件一件出现,而且指向这个烈焰之洞呢? 难道他……他……又回到这里,进了那个洞穴之中么? 沈英魂心头狂跳,又向那火舌乱窜的洞穴,望了一眼,虽然热气逼人,但是,她感到了一股寒意。 因为不论是什么人,若是进了那洞穴,其结果如何,不问自知! 沈英魂嘶哑喉咙叫道:“胡大哥!胡大哥!胡大……” 她只叫了两声,第三声便再也叫不下去,泪水如泉涌出! 由于她站立的地方,离喷发而出的火焰,并不太远,流出来的眼泪,转眼之间,便为热力烘干。 沈英魂哭了一会,突然听得前面,又发出了一阵嗤嗤声。 沈英魂向前着去,只见那股浓烟,已渐渐散去,幻成了一片黑云。 而刚才在猛烈喷发的火头,也渐渐地弱了下来,转眼间,火光尽灭。 扬起了一片黑雾。 沈英魂呆了半晌,不知道是什么原故。 她想了一想,心忖自己一直在向前走,也未见有那股烟柱,忽然之间,便看到前面有烟柱冲天。 由此可见,这烈焰之洞的烈焰,并不是终年喷发不已,而是时停时歇的! 沈英魂心想,如今没有火焰喷出,虽然一样灼热,但比起刚才来,却已好了许多,就算站在洞口,火焰喷出之际,再向后退来,总还来得及的。 她想了片刻,大着胆子,向前走去。 不用多久,她便来到了那洞的边上,向下望去,只见一丈之下,洞壁之上,大大小小,有着不知多少圆孔,竟像是蜂巢一样。 每一个圆孔中,此际,都“嗤嗤”地向外面,喷着热气。 想来,在火焰喷发时,自那些圆孔之中喷出来的,一定是烈焰了。 沈英魂想着洞中的情形,但是洞底下黑沉沉地,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沈英魂对着洞口,又叫了几声,只是响起了空空洞洞的回音。 沈英魂想起胡人龙定是凶多吉少,心中哀痛欲绝,呜咽道:“你既不在世上了,我又岂能独活?” 她连讲了三遍,一纵身,便待向下跃去! 她这里身形才一纵起,突然肩头上一紧,已被一只手抓住。 沈英魂大吃一惊,想回头看时,那抓住她的人,力道却十分大,将她拖得向后,退了开去,她才一被强拖得退开,轰地一声响,一股烟柱,又已冒起! 紧接着,万千火龙,一齐向上窜了起来,烈焰说来就来,快疾之极,沈英魂不禁猛地一呆,暗忖自己以为可以避得开,但如果不是被人拉了开去的话,只怕绝避不开去! 她呆了一呆,只觉出肩头上一松。 她连忙转过身,抬起头来,她一眼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整个人陡地一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叫道:“胡大哥!”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胡人龙。 胡人龙面色虽仍十分憔悴,但是他却是满面喜容,一伸手,按在沈英魂的肩上,叫道:“英魂……你不赶我走了?” 沈英魂一面流泪,一面道:“我……早就不赶你走了。” 沈英魂说的,的确是实话,当她吹响胡人龙留下的那只哨子之际,她便想再和胡人龙见面的了。 只不过那怪人突然出手,抢了哨子,骑走了小墨龙,所以沈英魂才未能和胡人龙立时见面而已! 胡人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英魂,你心中对我,一点芥蒂也没有了?” 沈英魂想了一想,苦笑道:“如今,还提它作什么呢?” 当然,沈英魂对胡人龙,并不是一点芥蒂也没有了。 白霞所说的那几句话,仍像是一块大石一样,压在她的心上,令得她心情不能舒畅。 然而,在她饱尝了和胡人龙分离的苦况之后,她却又实在不愿意再提起这样事来了。 胡人龙听得沈英魂如此说法,也不禁苦笑了一下道:“英魂,你不相信我?” 沈英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是默然无语。 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千言万语,却完全在这一叹之中了! 她那一叹,便是表示她信胡人龙也好,不信胡人龙也好,她总是离不开胡人龙的了。 胡人龙也仰天长叹了一声,沈英魂望着他,却不知道那一声长叹,究竟是什么意思。 胡人龙叹毕道:“英魂,我知道此时,要你对我完全不存芥蒂,是不可能之事。但是这件事,我总有一天会向你解释清楚的。在我未向你解释之前,你不要再问我好不好?” 沈英魂心中大是茫然。 胡人龙说对这样事要“解释”,那么,也就是等于说白霞并不是在信口开河。 胡人龙的确是对某一个女子,说过“明月为证,玉佩为媒,生生死死,永结同心”这几句话的。 想不到胡人龙这个人不但身份来历,如此扑朔迷离,至今还不能肯定,而且他的爱情方面也是这样令人难以料定。 他说要解释,像是那只是误会,然而却又不立即开口,像是有什么苦衷不便在现在说出来一样。 沈英魂当然不会不答应胡人龙的要求的,但是沈英魂心中不免在想,如今我所爱的是什么人呢? 是一个已有了妻子的人,还是有一个将有妻子的人? 他的心向着谁呢? 我是他第几个爱人呢? 沈英魂默然摇了摇头道:“好,我答应你。” 胡人龙的面上,现出了十分感激的神情来,道:“英魂,你肯答应我,那便表示你相信我,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沈英魂苦笑了一下,道:“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那蒙面人呢?” 胡人龙道:“我据实说了,你别怪我。” 沈英魂心中倒吃了一惊,暗道为什么他据实说了,我便会怪他? 她面上怀疑的神色,已被胡人龙看到,胡人龙拉着她的手,向后又退开了三五丈,两人一齐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胡人龙这才道:“我自从被你赶走了之后,心中的确是伤心之极,几不欲生,所以,才答应了那游牧部落,为他们入火窟寻找传说中的异宝的,那无非是我想借此自了残生而已……” 沈英魂道:“我知道的,当你坐在软兜中的时候,我就在一旁了。” 胡人龙轻轻地拍着沈英魂的手背,道:“我也看到你了,只不过你穿着道袍,面上又抹着污泥,又不出声叫我,我心中更是难过……” 沈英魂急道:“我不是不叫,是给康青萍那小子一闹,错过了机会。” 胡人龙呆了半晌,道:“那我却不知道,后来,我被那蒙面人带走,心想,死了也就算了,反正我最心爱的人,已经不理睬我,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他讲到这里,沈英魂俏脸通红,低声道:“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胡人龙俯耳轻轻地道:“我最心爱的人。” 沈英魂的心中,对于胡人龙,虽然还存着不知多少疑惑,但是她听得胡人龙这样称呼自己,心头也不禁感到甜蜜无比。 胡人龙续道:“但是,我却又想到,我并没有知道你最后的表示是怎样,岂可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我开始挣扎,但是那个蒙面人,不知是什么来历,武功却高得出奇!——” 沈英魂道:“那个蒙面人,就是你利用来吓退白冠红的那怪人。” 胡人龙吃了一惊,道:“是么?” 沈英魂道:“是,我一吹哨子,想召小墨龙前来找你,但是他却一扑过来,便抢走了哨子,骑上小墨龙便走远了。” 胡人龙呆了半晌,双眉紧蹙,道:“奇怪,奇怪,奇怪之极!” 他一连串讲了七八声“奇怪”,而且,他面上的神色,也显示他的心中,对于某一件事,茫然不解。 沈英魂道:“奇怪什么?” 胡人龙道:“你这时来问我,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他挟着我,我一路挣扎,他的手臂如同铜钳一样,使得我一动也不能动,我一臂可以活动,伸掌在他腰眼之上,连拍了七八掌,他仍是恍若无觉,我心中不禁大惊,暗忖这人,难道武功之高,已到了内家无上罡气,分布全身的地步么……” 那时候,胡人龙的身子被那蒙面人挟住,但是他左臂尚可以挥动,向那蒙面人的腰际,连击了七八掌,每掌,都有七成功力。 以胡人龙的武功而论,七成掌力,已是可以开碑裂石,非同小可! 但是,那蒙面人却一动不动。 胡人龙说他心中吃惊,那一点不假。 他只觉得每掌击了下去,对方的体内,都有一股极其强劲的力道,反震了出来,将自己的掌力,在转眼之间,消得无影无踪。 胡人龙在最后几掌中,还看出对方体内迸发的那股大力,不但可以将自己的掌力消去,而且,还绰有余力,可以反震出来。 但显然是那蒙面人并未存着恶意,所以便只是将自己的掌力消去就算了。 胡人龙这时,只觉得那蒙面人的背影,看来十分眼熟。 但是他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蒙面人就是蛰居在那四块大石之中的怪人。 他只是在名震天下的一流高手中去想那蒙面人的来历。 可是却想来想去,不得要领。 因为,据他所知,没有一个高手,武功有蒙面人之高的。 那蒙面人既能受自己的掌击,而若无其事,反而还可以将掌力消去,那自是他内家无上罡气,布于全身之故。 哪知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已然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胡人龙在挣扎无效之后,大声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那蒙面人立即回答,道:“我对你并无恶意,只不过要问你几句话而已。” 胡人龙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说你这样对我,还要说没有恶意? 他忙道:“你有什么话要问,可以问了,我还有事,你要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那蒙面人道:“将你带远些,免得你又想入烈焰之洞。” 胡人龙笑道:“笑话,你就算将我带出万里,又怎么样,难道我不会再赶回来么。你快令小墨龙停下,有话只管快说!” 那蒙面人一声吆喝,小墨龙立即停了下来。 蒙面人一松手,胡人龙手在驴背上一按,一个翻身,向外倒掠了出去,他有心借这个机会,逃脱那蒙面人的掌握,所以这一掠,直掠出了五六丈开外,方始向地下落了下来。 然而,他才一落下,那蒙面人也在他的对面,轻飘飘地向下落来。 那蒙面人的身材,十分高大,但是他下落之势,飘飘荡荡,就像是自半空中落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树叶一样! 胡人龙本身武功,极有造诣,自然见识也非同凡响。 他一见那蒙面人的身法,如此佳妙,已臻绝顶轻功之境,心中又惊,又叹为观止,不由自主喝道:“好身法!” 那蒙面人在他身前站定,黑布上两个圆洞之中,露出他的一双眼睛,晶光湛然,如同深不可测的水潭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胡人龙几眼,道:“好人品!” 胡人龙见他称赞自已,心中便知???对自己,没有敌意。 本来,胡人龙心中还着实怀恨他当众将自己挟了便走,到了此际,也已释然,向那蒙面人行了一礼,道:“前辈如何称呼?”蒙面人一声长笑,道:“好哇,我还没有问你,你倒反问起我来了!” 胡人龙道:“我只是问前辈的称呼而已!” 蒙面人并不回答,只是道:“你叫什么名字?” 胡人龙见那蒙面人不肯道出他自已的来历,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道:“我么?你问我别的,我还可以回答,你问我姓名,我却答不上来,还是伤心人吧!” 蒙面人“哈哈”一声长笑。 他虽是在发笑,但是他笑声之中,却是凄苦之极,令人听他的笑声,不由自主,泫然下泪! 胡人龙一呆间,已听得他道:“年纪轻轻,知道什么叫作伤心?唉!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到了像我这样,却欲说还休,只道天凉好个秋了!” 胡人龙听得蒙面人的谈吐,十分文雅,而且也可以听得出他的心中,有着无限伤心之事一样,胡人龙心中,又不期然而然,对他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感来。 那蒙面人呆了半晌,道:“我先问你,小墨龙你是何处得来的?” 胡人龙道:“那是一位高人给我的。” 蒙面人的神态,突然大是紧张,身子向前微俯,道:“那人是谁?” 胡人龙想了一想,暗忖反正蒋青玉已经死了,说也不怕,便道:“他叫蒋青玉。” 那蒙面人一听,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啸。 那一下长啸之声,悠悠不绝,划空而生,直上九霄,不知可以传出多远,声音清越,宛若龙吟,胡人龙再一次看出他的内功,深湛之极! 只听得他一声长啸毕,连声道:“蒋青玉,蒋青玉,好个蒋青玉!” 胡人龙听得出,他在蒋青玉的名字之际,第一二声,大有惘然之感,但第三声中,却已充满了恨意,像是他和蒋青玉之间,有着什么难言的仇恨一样。 胡人龙望着他,他也望着胡人龙,好半晌,蒙面人又问道:“蒋青玉是你的什么人?” 胡人龙想了一想,他不愿对一个陌生人暴露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对蒙面人说蒋青玉是自己养父的话,那么,蒙面人—定会追问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了。 所以,他只是道:“他可以说是我的师傅。” 蒙面人吸了一口气,胡人龙就在他的对面,只觉得他一吸气间,自己的衣袂,竟然也为之飘动,可知他真气之强。 蒙面人道:“好,如今你该告诉我了,他在什么地方?” 胡人龙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道:“你可是寻他报仇么?” 蒙面人觉声道:“不是,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他。” 胡人龙叹了一口气,道:“迟了,无论你找他有什么事,都迟了。” 蒙面人猛地一怔,道:“他……死了?” 胡人龙道:“是的,他死了。” 蒙面人半晌不动,才苦笑了一下,道:“死了,蒋青玉死了,他可有什么亲人么?” 胡人龙心中暗忖,那蒙面人的武功,如此之高,但是行动却又这等怪异,蒋青玉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自己,但恐怕他说出来的话,他又要找自己的麻烦,不如瞒他一瞒! 所以,胡人龙道:“我可以算是他的亲人,但是也和他几年不见,只是听到他的死讯之后,到他的坟前,拜祭过一番而已。” 那蒙面人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做一些什么事?” 胡人龙听得他如此一问,心中不禁一动。 那问题看来十分平常,但是却十分奇特。 因为如此问法的人,一定是知道蒋青玉生前,有不平常的行动的。 否则,也不会有此一问了。 而蒋青玉生前,带着胡人龙,到处寻找天狼,找到了天狼之后,行动如此之古怪,难道那蒙面人知道其中的内情么? 如果不是胡人龙心中,记挂着沈英魂,急于想再和沈英魂再见一面的话,他一定详细地和那蒙面人交谈下去了。 然而此际,他却淡淡道;“他只是隐居不出,没有做什么事。” 蒙面人听罢,呆了半晌。 胡人龙道:“你问完了么?我可要走了!” 蒙面人道:“好,但我有事要告诉你,以你的本领而论,是不够资格到那烈焰之洞去的,不要为了得宝,便自吃苦!” 胡人龙听得那蒙面人如此说法,心中又不禁十分怪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需知他要奋身入烈焰之洞,绝不是为什么好处,而只不过想藉此毁灭自己而已。 年轻人在伤情之余,一时冲动,往往会有这样愚蠢的举动的,聪明博学的胡人龙,竟也在所难免! 蒙面人道:“若不是我来,你就快要去送死了,还不知道么?” 胡人龙正色道:“晚辈确是不知,尚祈前辈多加指点。” 蒙面人呆了半晌,道:“不提也罢,说了你更想到那洞中去了,你去吧,小墨龙……借我来一用,你不必吝啬,我和你会面,所说的话,你还是少和人说的好!” 他话一讲完,飞身而起,相隔五六丈远近,身子竟不坠地,一跃上了驴背,蹄声得得,迳自疾驰而去…… 胡人龙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停了一停。 沈英魂睁大了眼睛,道:“那你有什么事,要我不要怪你啊?” 胡人龙道:“我在往回走来找你,在你和章天时见面的时候,我便找到你了。” 沈英魂“啊”地一声,道:“但是你却不现身,反倒赶在我的前面,将腰带放在溪水中淌下来,又将头巾挂在松枝上,将鞋子脱了下来,放在这里附近,是也不是?” 胡人龙不好意思地一笑,举起脚来,道:“你看,我脚上还少一只鞋子呢。” 沈英魂眼角之中,泪珠纷垂,道:“你……你也太狠心了!” 沈英魂一哭,胡人龙不禁慌了手脚,道:“英魂,你说过不怪我的,我……我因为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才不得不用这个办法,来试你一下,直到你要跃下火窟去,我才像是看到了你心一样,知道你以前叫我走,只不过是一时气愤而已。” 沈英魂道:“若是你拉得我稍慢一步,那岂不是千古遗恨了么?” 胡人龙道:“不会的,我早在你身后了。” 沈英魂苦笑一下,道:“或许是我自作多情,我就算死了,你还有,明月为证,玉佩为媒的——” 她讲到此处,已见胡人龙面色大变! 沈英魂立即省起,自己不应该这样说法,因为她刚才,已经答应过胡人龙,不再提起这件事来的,所以她立即住口不言。 胡人龙的面色,好一会才恢复原状,缓缓地道:“如今我心中在怀疑,那蒙面人不知究竟是何等样人?” 沈英魂立即道:“是啊,他说你要下烈焰洞,另有目的,又不知是什么意思?” 两人都将话题,岔了开去,谁都不再提起刚才的话。 胡人龙道:“可能那烈焰洞中,真的有什么宝物,也说不定的。” 沈英魂向前看去,望着那大熔炉也似的洞口,道:“就算洞内有宝物,什么人又能取得到?” 胡人龙道:“那蒙面人说,我的武功,没有资格进烈焰之洞去,仿佛武功高了,便可以进洞一样,我此际和你见了面,又想与他详谈了。” 沈英魂听出胡人龙的心中,的确是将自己放在第一地位,她心中才稍觉安慰,道:“我们如今,该怎样呢?为了你,我和吴伯伯也闹翻了。” 胡人龙道:“是么?为了什么?” 沈英魂便将自己听到了胡人龙不幸的消息之后,所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胡人龙听到七星子竟会和不老神翁康续在一起,心中也是十分奇怪。 沈英魂讲完,叹了一口气,道:“胡大哥,如今只有你一个人,是可以和我相依为命的了。” 胡人龙道:“反正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也不能离开你,我们便一起前去,你说可好?” 沈英魂道:“自然好。” 胡人龙道:“那我们也该觅途下山了。” 沈英魂向前面那高出云表的山峰一指,道:“我和章天时,是约在那山峰之下见面的。他听到了你的消息之后,也十分着急。” 胡人龙道:“我知道,天覆谷中的人,大都对人十分客气,但是却又深藏不露,只有他,却是十分豪爽,和我也很谈得来。我们前去看看他。” 沈英魂迟疑道:“那么,如果他要和我们在一起呢?我们难道赶他走么?” 胡人龙想了一想,道:“据我所知,天覆谷历代人物的武功,深不可测,而且,他们祖规甚严,绝不准在外生事,更不能留名,所以武功尽管高,武林中知者,却是不多!” 第五十七章 异叶赠英 沈英魂道:“你是说,如果和我们一齐走,也不碍事的么?” 胡人龙又想了一想,道:“我看不碍事,而且天覆谷的武功,深不可测,他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也要方便许多。” 沈英魂听得胡人龙这样称赞章天时的本领,心中未免不服,道:“难道他的武功,还在你之上么?” 胡人龙听出了沈英魂话中的意思,笑道:“我们没有比过,但是据我所知,天覆谷中,有两门武功,是早已失传了的,一是霹雳掌,另一种,则是柔丝指。” 这两种功夫,一刚一柔,而且还有刚柔互济之妙。 沈英魂武功见闻,并不很广,胡人龙所说的什么“霹雳掌”、“柔丝指”这两门功夫名称,她全部未曾听到过的。 是以,听到之后,她也并未曾放在心上,只是随口“嗯”地一声,算是答应。 两人一起并肩,向前掠出,不一会,便到了一个看来不十分陡的峭壁之上,沿着山藤岩石,向下落去。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便已到了山脚下,沈英魂抬着头向上看去,只见峭壁巍峨,她不禁想起自己以为胡人龙已遭不幸之际,心中的难过伤心之处,心中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胡人龙看出沈英魂的面色忧郁,他也叹了一口气。 两人的心中,都知道对方在想着什么。 但是他们却谁也不说。 沈英魂虽然答应了胡人龙,在胡人龙未曾向自己自动解释这件事之际,她不再提起。 然而,她口中虽然可以不说,心中却是没有法子不想。 她和胡人龙手拉着手,一直向那座高峰疾驰而出,看来和以前,似乎完全一样,但沈英魂总感到,她和胡人龙之间,有着一层隔膜。 她觉得至少自己已经将心中的秘密,毫无保留向他说了出来。 而胡人龙却还向自己保留了一点,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点。 沈英魂心中所感到快慰的是,她终于又和胡人龙在一起了! 而且,从胡人龙对自己的态度看来,他的确是真心真意对自己的。 只希望他对那件事,会有令自己满意的解释。 然而,沈英魂心中又不禁想,如果“明月为证,玉佩为媒,生生死死,永结同心”这十六个字,是自胡人龙口中说出来的话,那么,他将怎样解释呢? 沈英魂心中,胡思乱想,心神缭乱,胡人龙也是一声不出。 两人的身法,十分快疾,不用多久,已到了那个高峰脚下。 那山峰的脚下,乃是十分茂密的森林。 他们两人,尚未奔入密林,便听得密林之下,一声呼叫,道:“蒋大哥……” 随着一声的呼叫,一只人影,向前飘来! 那人现身的身法,极其奇特,的确如同是身在水面之上,向前飘来一样。 沈英魂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轻功身法了,她在第一次见到这等身法之际,心中便已有自叹不如之感了。 这时,她自然一看这种身法,便已认出,那人正是章天时了。 只听得胡人龙一笑,道:“天时,是你么?” 章天时身形倏然凝立,当真是动如脱免,凝若处子。 而且,他一站定之后,看他的面容,笑容满面,稚气未脱,但是他身形如山,渊停岳峙,俨然高手风范。 沈英魂想起刚才胡人龙对章天时赞语,心中仍是有些不服,向章天时多望几眼,胡人龙笑道:“天时,英魂和我说,在天覆谷外的大宅中,有一个顽皮鬼和她捣乱,那是谁?”章天时笑道:“蒋大哥,你有了新朋友,就不要我这老朋友了,是不是?” 胡入龙道:“你欺负英魂,我自然不依。” 章天时“哈哈”大笑,道:“我早就想到过啦,若是我没有一点表示,你是不肯放过我的,其实,临走时,婆婆也已说过,很对沈姑娘不起——” 胡人龙听到此处,心中已经大喜,忙道:“真的么?那太好了!” 沈英魂还不知道胡人龙为什么那样高兴,道:“什么太好了?” 胡人龙道:“章婆婆既然说对你不起,自然必有好处给你,难道还不好么?” 沈英魂道:“好处,有什么好处?” 章天时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只狭长形的红绸包袱来,道:“这件东西,是婆婆命我送给沈姑娘的。” 沈英魂还想再推辞时,胡人龙忙道:“英魂,快接过来,快接过来!” 沈英魂不禁好笑道:“胡大哥,看你急成那样,怎么那样小家子气?” 胡人龙道:“若是别的奇珍异宝呢,只怕堆在我的眼前,我也未必看得上眼,但是天覆谷中的东西,又是章婆婆特别送的,那一定是非同小可了。你若是不接,岂非大损失了!” 沈英魂听了,心中也不禁一动。 因为胡人龙既然这样推崇,只怕其中必有道理,自己还要长途跋涉,不要错过了机会。 因之,她一笑道:“那我就多谢了。” 章天时一伸手,将那包物递了过去。 沈英魂接了过来,她一接上手,便不禁一呆。 本来,她认为那红绸包裹里,形状狭长,说不定是一件兵刃。可是,她一接到手中,便知道不是了。 因为,那物事其轻无比,竟像是红绸之内,并没有东西一样。 沈英魂面上不禁现出狐疑之色。 胡人龙忙道:“快解开看看,是什么东西,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章天时道:“是啊,婆婆交给了我,也不准我看,连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沈英魂心中,好奇心大起,连忙将红绸解开,胡人龙和章天时两人,一齐凑过头来,三人定睛一看时,都不禁为之一呆。 只见那幅红绸之内,不是别的,竟是一张狭长形的干树叶! 那根树叶,长约三寸,叶肉早已烂去,只余脉络,看来苍碧可爱,但这样的一片干树叶,却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宝物”! 三人呆了一呆,沈英魂首先抬起头来,道:“胡大哥,这——” 她话没有讲完,胡人龙已作了一个手势,令她不要再讲下去,却掉过头去看章天时,道:“天时!——章婆婆没有弄错么?” 章天时的神色,十分尴尬,道:“我婆婆……给我之后,我未曾动过。” 胡人龙道:“你接上手来之际,也是轻若无物的么?” 章天时道:“是啊,当时我便觉得奇怪,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啊,风吹得起。’我婆婆却叫我不要多问,说我不明白的。” 胡人龙道:“英魂,我们暂时虽然看不出这……宝……树叶的好处……” 他本来想说“这宝物”的,但后来卒改口为“树叶”。 顿了一顿,续道:“但章婆婆乃是世外高人,她既然命天时将这片树叶给你,自然有道理在内,你仍需妥为收藏!” 沈英魂心中暗暗好笑,心忖天覆谷中人,多半是装模作样,故作神秘,弄上一片干树叶,便假充宝物,来弄玄虚。 她为了不令章天时和胡人龙两人难堪,是以心中所想的,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收起了树叶,笑了一下,不再出声。 章天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又道:“婆婆还说,在外面如果遇上了沈姑娘,若是沈姑娘和人打架,要多帮着她一点。” 胡人龙本来,以章婆婆送沈英魂的宝物,一定是非同小可的武林奇珍,所以心中,也好生代沈英魂高兴。 及至章天时所取出的,竟只是一片树叶之际,他也是十分沮丧。 这时,他听得章天时如此说法,心中又高兴起来,道:“章婆婆既是如此吩咐,那我们得力更多了!” 章天时一笑,道:“蒋大哥也未免太客气了,我这些门道算什么。”胡人龙道:“章兄弟何必太谦,英魂又不是外人。我们三人一齐上路,就算有强敌阻拦,应付起来,也从容得多了!” 沈英魂听得胡人龙立即邀请章天时同行,心中不禁大不以为然。 因为她对于天覆谷的人物,并没有什么好感,而且所知不深。 章天时更已令得她在天覆谷外的那所大宅之中,吃足了苦头。 虽然章天时一见面,便曾向她道歉,沈英魂心中,总还有点不高兴。 而且,当章天时一本正经,说有宝物相赠,而结果取出来的,却只是一片树叶之际,沈英魂对章天时,更起怀疑。 她是曾经和章婆婆见过面的。 章婆婆乃是世外高人,这是毫无疑问之事,而一个武林前辈,焉会拿一张树叶,当作重礼来送人? 沈英魂怀疑,那可能是章天时在半途之中,拆开了包裹,看到了章婆婆给自己的宝物,私自取了,却拾一片树叶充数,反正自己不能去追查的,那么,他弄的玄虚,也就不怕被人拆穿了。 当然,沈英魂并不是希罕什么宝物的。 但是她既然这样想法,对章天时的看法,自然不免有点异样,所以,当胡人龙一面邀章天时同行,一面向沈英魂望来,以目光征询她是否同意之际,沈英魂转过了头去,假作未曾看见。 胡人龙一见这等情形,不禁十分尴尬。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章天时一笑,道:“蒋大哥,我婆婆虽然这样吩咐我,但是我只怕做不到这一点了!” 胡人龙忙道:“章兄弟——” 章天时不等胡人龙讲完,便摇了摇手,道:“蒋大哥,你且听我说。一则,我知道沈姑娘的行踪,十分秘密,我怎能跟在一起;二则,你们两人——” 他讲到此处,突然一笑,沈英魂双颊,立时飞红,章天时也不再向下说去。 胡人龙想了一想,心忖沈英魂若是不愿意和章天时在一起的话,那么章天时硬要和自己同行,只怕反而会惹麻烦。 胡人龙虽知道章天时的武功极高,若能与了同行,是一个极好的帮手。 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却也不得不割爱了! 当下,他点了点头,道:“章兄弟,那你就自己多多保重了。” 章天时显然也已经看出了沈英魂对自己有怀疑之意,临走之前,还向沈英魂道:“沈姑娘,那片树叶,如今我们虽然看不出它的妙用来,但是我婆婆必不致于送你无用之物,尚祈妥为保存,我回天覆谷,第一件事,便是向婆婆问那树叶的用处,以后相遇,定当奉告。” 沈英魂只是淡然一笑,道:“多谢了。” 章天时“哈哈”一笑,身形如行云流水,向外便飘了开去。 胡人龙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如果他在,我们确是可以减少麻烦。” 沈英魂道:“你尽可以去叫回来的啊!” 胡人龙一笑,道:“你不喜欢他,我又何必去叫他回来?”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胡大哥,你不明白我的心意,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去的目的地,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不能容别人来分享的!” 胡人龙听出沈英魂这几句话中,含着对自己的无上情意。 由此可知,上次分手,虽然沈英魂伤心,而且她心中的芥蒂,至今未除,但是??爱自己之心,却是始终没有改变。 胡人龙心中十分快慰,道:“你说得是。” 两人正在说着,也已准备向西行去。 忽然之间,只见章天时身形如飞,又掠了回来。 他到了两人的面前,一笑道:“有一件事情,我几乎忘了。” 胡人龙忙道:“什么事?” 章天时道:“天覆谷近年来,很少有人在外行走,武林中的情形也隔膜了,这次我出来,婆婆要我找一个人,我却找不到了。” 胡人龙奇道:“章婆婆要找什么人?” 章天时道:“怪就怪在婆婆没有对我明说,只是告诉我,要顺便我一个腰际系有一面金牌,那面金牌乃是天外神金所铸,在夜晚也会放光的人!” 胡人龙道:“这就难了,这人是老是幼,是男是女,她老人家也未曾说过么?” 章天时一摊手,道:“没有,蒋大哥,你可知道什么人是有这样一面金牌的?” 胡人龙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 章天时又道:“沈姑娘,一路西来,见多识广,可知道么?” 沈英魂道:“我连听也还是第一次听到。” 章天时道:“那说不得了,只好我多找一些时了。” 他话讲完向两人一挥手,身形飘飘,又向外掠了开去。 当他掠出了十来丈,身形看来已十分渺小之际,胡人龙突然一扬手,张口欲言,似乎想叫他,但在胡人龙一扬手间,章天时身形一闪,早已不见! 沈英魂道:“你想他回来么?” 胡人龙摇头道:“叫他回来也没有用,我这上下才想起,蒋青玉也对我说起过这样一块夜晚也能发光的金牌,只不过蒋青玉那时,支吾其词,也好像其中有着什么巨大的隐秘一样。” 沈英魂道:“只怕蒋青玉和天覆谷之间,有着什么纠缠,不关我们事了。” 胡人龙听了沈英魂的话,突然仰天长长叹了一声。 沈英魂自然知道一提起了蒋青玉,便使他想起了他自己的身世,至今未明,所以长叹的。 沈英魂也不多说话,唯恐增加他的感慨,两人都默然无语,向前面走出了七八里,胡人龙才愁颜一展,道:“英魂,我们只要有决心,何愁不能达到目的地,我在未到目的地之前,感怀身世,实无必要!” 沈英魂笑了起来,道:“这正是我要劝你的话,却给你自己说了。” 胡人龙“哈哈”大笑,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如许曲折之后,便一直这样自己在劝慰着自己!” 沈英魂望了胡人龙半晌,心中暗忖,真乃一人不知另一人之事,若是不知胡人龙底细的人,只当胡人龙机智过人,英俊出众,谁又知道他的心中,有这样的伤心怀抱? 当下,她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不必多想其他,还是想一想如何能顺利到达目的地的好。” 胡人龙道:“不错,我已经想到过了。我们再一路西去,敌人自然还有,但是最可虑的,却还是白冠红父女,和柴达木老魔!” 沈英魂道:“各正派中人,难道就肯这样便放过我了么?” 胡人龙听了,双眉紧蹙,道:“这件事,我心中也十分奇怪,何以自从天池一会之后,各正派中高手,便不再露面了呢?” 沈英魂苦笑了一下,道:“所谓名门正派,其实还不是一样!” 胡人龙知道沈英魂在这一年来,受尽了被人追逐逼迫之苦,是以也难怪她会说出这样偏激的话来的。 胡人龙也感到,各正派对待沈英魂,也实在是太过份了些。 但胡人龙却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因为武林争相传说,沈英魂一旦达到目的,武林目前的情势,便会根本改变,那实是不能不令得各派吃惊的! 胡人龙想了一会,道:“照我的猜测,在天池一会之后,各派可能感到自相残杀,并无好处,所以聚会于某地,已想出了新方法来对付我们!” 沈英魂苦笑道:“那我们向前去,可有的是热闹可看了!” 胡人龙侧头想了一想,道:“有一个办法,倒可以免去不少麻烦,不知你是不是肯行。” 沈英魂道:“什么办法?” 胡人龙道:“我们索性就在这里附近,找一个幽静的所在,住上三年五载,那你久不在江湖上露面,事情自然也会渐渐地淡了下去,到那时,再向西行,只怕就没有事了!” 沈英魂听得胡人龙这样说法,双颊之上,不禁陡地红了起来! 她知道胡人龙所说的,未始不是办法,但是在这三五年中,自己和胡人龙,势必日夕相共,这……她想到这里,更是面红耳热,想不下去。 胡人龙苦笑道:“你不以为然么?” 沈英魂道:“武林中传起消息来,何等之快,只怕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三年五载,才一动身,不到几个月,又是人人皆知了。” 胡人龙道:“这的确是大有可能之事,然而我们如今的目标却是太大了。” 沈英魂心中,一直十分佩服胡人龙的。 当她几次落入白冠红,或是柴达木老魔手中的时候,只要胡人龙向她讲一声“请放心”,她便可以得到无上的安慰,当真放心异常。 但是这时候,沈英魂却觉得找一个地方,匿存起来,那并不是好办法。 第五十八章 高手困女 沈英魂想了一想,又道:“如今我们的目标虽大,但追逐我们的人,却也不齐心一致,天一宫和魔教西宗,曾经大战,便是一例。” 胡人龙想了一想,道:“你说得有理,事实上,我也急于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如何,我要等上三年五载,也是极其痛苦之事!” 两人一面说,一面仍不断在赶路。 沈英魂和七星子两人,已曾赶过天山去的。 但就在天山脚下生了事,出了许多波折,因此,反倒走了回头路,沈英魂甚至被擒到了天一宫中。 她和胡人龙,打定了主意,一直向西行去,又行了十来天,才又到了天山脚下。 在那十来天中,两人十分小心,老远地看到人影,便避了开去,所以并没有和什么人起正面冲突。 沈英魂无时无刻,不在想胡人龙是对谁讲那四句话的,但是她终遵守着诺言,一句话也不问。 那一天傍晚时分,晚霞映得天山山头,血也似红,两人又看到前面,有七八条人影正在来回巡逡,像是在等候什么人一样。 胡人龙低声道:“英魂,在未过天山之前,我们的行踪,已为人所知,前面又有人了,我们还是再躲上一躲,你看如何?” 沈英魂道;“自然好。” 两人又向前走出了十来丈,藉着一堆怪石,将身形隐在石后。 他们两人隐起不久,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 只见在前面里许处的七八人,仍然未曾离去,反倒点起了火把来。 沈英魂低声道:“胡大哥,看前面几个人的情形,像是确知我们要在此经过,是以立定了心意在前面等候我们!” 胡人龙道:“不怕,不消一个时辰,天色便自浓黑,到时,我们便可以绕道过去,不被他们发觉了。” 沈英魂想了一想,道:“我们也不必走得太远,正应该看看他们是什么人,日后遇上了,也可有个准备。” 胡人龙道:“说得是。” 两正在讲着,只听碍有脚步声音奔了过来,同时,伴随着一两下尖啸声。 而前面,一直停着不动的那七八人处,也有短啸声传了过来。 沈英魂一听得短啸声,心中便自一凛,不由自主,“咦”地一声。 胡人龙忙道;“什么事?” 沈英魂低声道:“这几下啸声,其中有一下,像是七星子吴伯伯所发!” 胡人龙一听,也不禁一凛,忙道:“禁声!” 这时候,脚步声迅即自远而近地传了过来,双方呼应的啸声,也渐渐紧密。 不一会,便看到两个人,向前疾掠而至,一闪间,便已掠过。 那两人的身法虽快,但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均已看清,一个是七星子,另一个则正是不老神翁康续。 沈英魂等两人掠过去了,才低声道:“果然是他。” 只听得前面那人,尖声问道:“有么?” 七星子道:“没有,只怕已走过去了。” 两人中气充沛,语音绵绵不绝,可以传出老远,听得另一人的功力,竟不在七星子之下! 沈英魂道:“他们是在等我们的。” 胡人龙想了一想,道:“吴大侠是在找你,只怕他没有什么恶意,你应现身与他相见才是。” 沈英魂忙道:“不!不!” 胡人龙讶道:“为什么?” 胡人龙这一问,不禁令得沈英魂自己,也为之一呆! 七星子和她共出金陵,一路西行,又是她父母临终之时,托孤的人,照理来说,沈英魂应该将之引为第一亲人才是! 可是在事实上却恰恰相反,沈英魂在感情之上,离七星子越来越远了! 而当她发现七星子和康续在一起,虽然两人曾解了她一个大围,她也不愿意再和七星子见面了。 这连她自己也讲不出确切的原因来。 沈英魂呆了半晌,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感到他与不老神翁康续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我就不能对他和以前一样了。” 胡人龙道:“照说,以吴大侠的声名为人而言,绝不致于对你不利。” 沈英魂苦笑了一下道:“他不让我来看你,还不是对我不利么?” 胡人龙道:“或则他以为我这个人不可信任,要你离我远些。” 沈英魂听了,转过头去,望了胡人龙半晌。 在她望着胡人龙的那片刻之间,她心中又在急速地想着,胡人龙究竟是不是可以信任呢? 然而,她只想了没有多久便撇开了这个念头。 那是她感到这种想法,一点意义也没有。 因为在事实上,不论胡人龙是否可以信任,她都不能离开他了! 沈英魂已经尝过和胡人龙别离的滋味,他们是在那样的冲突下分开的,沈英魂几乎可以肯定胡人龙另有情人,才将他赶走的。 但是,在胡人龙离开之后,她仍是没有法子不去想念他! 所以,沈英魂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他们一齐向前看去,只见康续和七星子两人,已和前面的七八人会合,又过了没有多久,只见前面所有的火把,一齐熄灭。 这时候,天色十分浓黑,火把熄灭之后,前面的情形如何,也看不真切。 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又等了一会,不见有什么动静,便离开了那堆乱石,向前走去,走出了半里许,向前绕去,估计已经绕过了那些人,这才向前飞驰起来,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清风徐来,将乌云吹散,星月微光照耀之下,只见山峦起伏,已到天山之中。 沈英魂猛地想起,低声道:“胡大哥,刚才那些人,可能是天山派的。” 胡人龙道:“可能是,我们拣小道走!” 两人弃了大路不去,只是在小道上走着,到了午夜时分,已到天山深处,眼看若是一刻不停的话,第二天下午,便可以出天山了。 而一出天山之后,便是沙漠,在广阔无比的沙漠上,就算追他们的人再多,要发现他们的踪迹,也不是容易之事了。 两人的心境,都十分兴奋,手拉着手,向前不停地提气飞纵。 到第二天早上,眼前的山峰,已经不多了。 两人胡乱地采了些山果充饥,继续向前,飞奔出去。 他们的心中都感到通过天山,顺利得出奇。 当然,他们都不希望有人拦阻,但是顺利得一个人也未遇上,倒也颇出意料之外。 不到中午,两人已来到了最后一座山头之下。 那山头的另一面,乃是一个大平原,也就是当时天一宫和魔教西宗互拚生死的地方。 沈英魂松了一口气,道:“总算给咱们闯出天山去了!” 胡人龙双眉紧锁,道:“我看未必!” 沈英魂道:“何以见得?” 她这里一言甫毕,胡人龙还示曾来得及回答,便听得“通”地一声响! 这时候,山中极其寂静,那一下巨响,响自山头,四下山谷,尽起回音。 两人一起循声看去,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以为自己的行踪,并无人知,抬头一看之间,方知其非! 只见山石之上,每一块凸出的岩石之上,几乎都有人站着。 而接着那“通”地一声之后,“轰隆”、“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有的在一下声响之后,并无什么变化,但大多数声响之后,必然有红烟或是绿烟向空升起,五色缤纷,或高或低,蔚为奇观! 沈英魂吃了一惊,道:“胡大哥,那些是什么人,何以如此势盛?” 胡人龙呆了一呆,才苦笑道:“这一下,只怕真够热闹了。” 沈英魂道:“什么热闹?” 胡人龙向山头上一指,道:“你看这些人,分明不是一派的,所发出的信号,也五花八门,什么样子的都有。如果我猜得不错,我们一转过山头,等我们的,只怕普天下武林人物都有!” 沈英魂吃了一惊,道:“我们快避一避!” 胡人龙苦笑道:“我们的行迹已被发现,如何避得过去?” 沈英魂呆了一呆,道:“我们何妨向后退出,避过他们一时。” 胡人龙略一沉吟,又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山头上的那些人,也正在俯首向他们看来。 那山峰极高,峰上的人,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都看不清楚。 然而,山峰上的人,居高临下,要弄清他们两人的行动,却是十分方便,只怕两人驰出七八里去,也仍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由此类推,当然他们两人,早已为众人发现,只不过山峰上众人,一齐约定,两人来到近前,快将转过山峰时,才一齐出声而已! 胡人龙望了一眼之后,长叹一声,道:“英魂,我们走不脱了,看来我们在天山的行踪,自己以为没有人知道,其实早已被发现,只不过对方不出声,等我们避无可避之际才让我们知道而已!” 沈英魂急道:“那……如何是好?” 胡人龙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个十分安详的微笑,道:“放心好了。” 沈英魂知道胡人龙微笑的意思。 在碰到强敌的时候,胡人龙总是有办法的,连百里浮砂的天一宫,也未曾困住他们! 沈英魂心中放心了许多,两人仍是紧紧地握住了手,并肩向前驰去。 不消半个时辰,两人已转过了山峰,一幅广阔的平原,在眼前展开,阳光之下看来,那平原更显得十分宽广。 过了那平原,便是沙漠了。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过星星,越天池,入千里沙漠!——” 她下面的话未曾讲了下去,便陡地住口,而且,和胡人龙两人,一齐定了下来。 原来,当他们完全转过山角之后,眼前的景象,令得他们两人,目瞪口呆! 只见前面的空地之上,少说也有百余人,或三个一齐,或五个一齐,成环形而坐。 那些人隔得远,并看不清面目。 然而,胡人龙沈英魂,都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看便已看出,前面百余人,分成二十余堆,分明是二十余个门派的高手,齐集于此! 不消说,那是等着自己的了! 两人互望了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也就在此际,只见在那围在一环的众人之中,有三个人,如箭离弦也似,向前激射而至。 那三个人,有两个是并肩掠向前来的,那两个人的身法,却不及另一个高大身形的人来得快。 转眼之间,那高大身形的人,已抢向前来。 而沈英魂也早巳看出,那人正是七星子! 七星子一转眼间,来到了眼前,沉声道:“英魂,你跟我来!” 沈英魂尚未答应,另外两人,也已赶到。 那两人一男一女,却正是天南二邪,张独言和范无垢。 两人一到,便齐声道:“蒋公子,天下好手,毕集于此,莫淌浑水!” 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又互望了一眼,胡人龙道:“两位的意思我有点不明白,沈英魂乃是我的好友,和她在一起,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何言‘淌浑水’三字? 张独言道:“蒋公子,我们曾受你大恩,有话不能不讲在前面——” 他们两人话未说完,七星子已一声大喝,打断了两人的话头,道:“英魂,你还不快过来,如今我们面临如此大难,你还和这身份不明的人在一起么? 沈英魂面色十分坚决,她并不说话,但是她紧紧地握住了胡人龙的手,一步也不走,这实是给七星子的话以回答了! 七星子面色一变,一伸手,便要抓沈英魂的手臂,沈英魂身形一闪,胡人龙右手扬起,中指虚扣。 七星子乃是何等样人物,自然一看便看出,自己的手若是再伸向前去,那么胡人龙一出招,中指便是攻向自己的脉门! 他心中虽然大怒,但是在这样的情形这下,却也不得不缩回手来! 胡人龙不等七星子发话,便道:“吴大侠有话可说,何必动手。” 七星子“哼”地一声,五指如钩,一步踏前,来抓胡人龙的胸口,胡人龙一叹气,胸口凹陷,中指反弹而出,弹的正是七星子掌心中的“劳宫穴”。 七星子见他那一指,出指奇怪,认穴却又极准,不禁也为之心中一凛,陡地五指一放,掌心内劲疾吐,竟在刹那之间,改抓为拍! 胡人龙五指也是一放,一掌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双掌已然相交,只听得“叭”地一声响,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身形一幌,一齐向后,退出了一点! 七星子身形,也幌动不已,看来他正在竭力想稳定身形。 但是他在连幌了三四下之后,终于一个站不稳,也向后退出了一步,看来,两人掌力悉敌! 这一来,七星子的心中,不禁为之暗暗心惊不已! 他数十年苦练,誉满大江南北,岂同等闲? 胡人龙年纪如此之轻,一掌居然能和他拚个平手,这实是不能令他不惊! 胡人龙站定之后,道:“吴大侠名满天下,果不虚传!” 七星子一声怪叫,身形一矮,第二招,正在攻出。 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远处传来一个绵绵不绝的声音,道:“吴大侠,天南二邪,三位莫要乱了这次集会的规矩,各位现推老衲为主,老衲当自出声,尚祈二位,不要见怪!” 那声,沈英魂听来,极其耳熟。 她略一思索,便已想出,那人正是少林寺方丈,可真大师。 可真大师的话,沈英魂听来,她十分莫名其妙,什么叫“这次集会”,又何以这次集会,还有“规矩”? 听可真大师的话,他似乎并不是这次集会的主持人,那么,集会竟是自动形成的了。 沈英魂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只听七星子道:“英魂,你还不跟我来?” 天南二邪则道:“蒋公子,他!——” 天南二邪的话未曾讲完,胡人龙已然道:“两位不必多言了。” 张独言叹了一口气,道:“蒋公子,你放心,有什么要对你不利,我们两人,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胡人龙一拱手道:“多谢高义!” 范无垢一拉张独言,两人一转身,如飞向前奔出! 七星子向后退了一步,道:“英魂,你父亲临死之时的话,你难道忘了么?” 沈英魂早知道,七星子迟早会讲出这一句话来的。 本来,七星子这样讲法,也没有什么。 但是七星子却不断地以这句话来干涉她的行动,所以她对这句话的反感,已到了极点! 她心中一阵冲动,大声道:“没有忘,但我爹如今就算在,也断定不肯要我和他分开的!” 七星子的面色铁青,目中精光四射,看情形,他似乎又想发作。 但是,转眼之间,他却“哈哈”一笑,道:“好!好!管闲事竟管出是非来了。我与你们沈家,本就非亲非故,是你父亲临死之时嘱咐我,我看在故人份上,才和你一路西行的。如今我一再规劝,你不愿听,你羽毛已丰,我总不会来强迫你?好!好!” 他话讲完之后,又连讲了两个“好”字,身形不转,便向后倒射而出,去势极快,转眼之间,便回到了人丛之中! 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仍站着不动。 只听得远处,可真大师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两位既已现身,如何尚吝一见?我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沈英魂一咬牙道:“胡大哥,我们过去吧!” 胡人龙道:“好,但到了众人面前,你要记得两件事情。” 胡人龙道:“第一,你切不可离开我。第二,你尽量少讲话,更不可贸然出手,如今聚集在此的,一定全是各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你出手只有惹麻烦,一切由我来对付好了。” 沈英魂连忙点了点,道:“那么……你也不要离开我。” 胡人龙道:“当然,我怎会离开你?” 两人一面讲着,一面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他们两人,虽然都知道眼前的情势,对他们大大地不利,但是他们心中,却绝无怯意,昂然向前,不一会,便来到了众人面前。 他们定睛看去,只见那些人,有一多半,是曾经见过面的。 所有人,排成了一个环形,东半环,全是正派中人。以可真大师为首的少林派,排在头上,接下去,便是峨嵋,青城,昆仑,嵩山,武当等派的高手,每一派人数,并不相等。 这些人虽然一起站在东半环上,但相互之间,也有距离,可见他们也不十融洽。 西半环,则全是邪派上和黑道上的人物。 沈英魂放眼望去之际,首先听得白霞一声娇呼,道:“英魂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沈英魂自然不去理她,只是打量那些人,只见除了白冠红父女,魔教西宗高手,天南二邪之外,还有许多,看来像是天一宫中出来的人物。 在两个半圆形的环形排列之中,也就是面对着两人处,则站着七星子和康续两人。 沈英魂看得十分清楚,就在两人的背后,平地之上,竖着一根石笋。 那根石笋的形状,沈英魂是记得的。 眼前的气氛,虽然严肃得紧张,但沈英魂一见到那根石笋,便忍木住想笑了出来! 这时,她自己已经知道,那根看来和真的石笋一般无异的,实际上却只是钢丝为架,蒙上一层布的假玩意,其中藏着章天时。 只不过看当时的情形,其余所有人,连离得那石笋最近的不老神翁康续和七星子两人,也未曾发觉那是假的。 沈英魂轻轻地碰了胡人龙一下,低声道:“你看到了没有?” 胡人龙点头道:“看到了。” 他们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可真大师的身前。 可真大师身形微侧,一伸手,道:“两位请。” 胡人龙见可真大师竟要自己自动走入众人围成的圆圈之中去,心中不禁大怒。 但是他继而一想,如今就算自己不愿意自动走进圆圈去,这许多人,要将自己和沈英魂两人,围了起来,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他一拉沈英魂,两人便昂然而入。 本来,各门各派的高手,有的还在窃窃私语,有的更在高声纵笑,但一等到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走进了圆圈之中,所有的声音,一齐静了下来。 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并肩来到了圈子中心,才停了下来。 沈英魂见到高手云集,心中也不免骇然,但每当她向胡人龙望上一眼之后,她的心便安定许多。 一则,她深信胡人龙一定有力法的,不论对付自己的人如何之多,胡人龙也可以有办法化险为夷。 二则,胡人龙面上的神色,十分镇定安详,绝无慌张之态,令人看了,心中的慌张之意,也自然消除。 两人一站定,只听得可真大师又道:“中原、西域武林,共有一十七派,以及不属于任何门派的武林同道,云集于此,本是只为沈姑娘一人而来,这位施主,请暂时离开!” 可真大师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目中精光四射,白髯飘拂,威猛壮严之极! 那几句话一说,围成一个大圈的武林高手,所有的目光,也集中在胡人龙的身上。 沈英魂见了这等情形,心头不禁怦怦乱跳! 沈英魂知道,眼前的情形,将对自己不利,而天南二邪“淌浑水”之言,也不是全无来由,只要胡人龙稍为胆怯一些,那一定受不住眼前那种紧张气氛的压逼,而要离开自己而去了! 虽然,沈英魂在心底深处,知道胡人龙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由于她想及,若是胡人龙离开了自己,自己便再无一人可以依靠,那实是不堪设想,所以,她心中仍不免大是惊惧,她握住胡人龙的手,也在不由自主之间,更加用力! 只听得胡人龙一声长笑,道:“大师此言,未免有失高僧身份了。中原、西域武林,高手辈出,各门各派高人,云集于此,专为对付沈姑娘一人,这件事,若是流传下去,后世之人知道了,一定会认为是武林的奇耻大辱——” 胡人龙讲到此处,略顿了一顿。 只见东半首各正派的高手之中,有不少面露惭色。 胡人龙又是“哈哈”一笑,续道:“而大师居然不许在下陪着沈姑娘,替沈姑娘伸一分正义,这未免太以过份了吧!” 胡人龙话一说完,天南二邪齐声怪叫,道:“说得好!说得对!” 可真大师双掌合什,道:“善哉,我佛慈悲,老衲也无于人不利之意,但各门各派高手,既然在此齐集,沈姑娘自然要听一听众人之言!” 第五十九章 失魂离别 胡人龙一声长笑,道:“难道在此的百余人,已齐心一致了么?” 这一问,令得可真大师,也呆了半晌! 不要说在这里的百余人,正邪派之间,便如水火之不相容,便是正派人物之间,也是大有积怨,青城派一圣上人,死在天山绝顶,如今在这里的青城派高手,难道肯善罢干休? 只不过暂时未曾发作而已! 可真大师呆了半晌,才道:“众施主是否齐心,老衲不得而知,但老衲痴长几岁,承众施主不弃,共推老衲,对沈姑娘讲几句话。” 胡人龙道:“那十分简单,你只管说好了,何必理会我在不在身边?” 可真大师道:“好。” 他讲了一个字,便略略偏过身来,望定了沈英魂。 可真大师乃是少林寺方丈,方今佛门高手之中,第一高人,内力何等精湛,沈英魂被他目中所射出来的光辉,望得心慌意乱。 只听得可真大师道:“沈姑娘,你一路西行,究为何来,武林中人,不得而知。但是人人皆道你若是西行归来,将对武林不利!” 胡人龙一声冷笑,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可真大师的话头,一被胡人龙那八个字打断,窒了好一会,也难以再讲出话来。 可真大师的武功,资历,自然在胡人龙之上,但是胡人龙却是语锋凌厉,连可真大师这样的人物,也感到难以应付! 好一会,可真大师才干笑了几声,道:“施主等老衲讲完之后,再说可好?” 胡人龙又是一声冷笑,道:“大师欲堵天下悠悠之口,只怕办不到。” 可真大师手捋长髯,道:“施主辩才惊人,老衲佩服之极!” 可真大师顿了一顿,续道:“沈姑娘西行一事,令得武林不安,因此,敢请沈姑娘折返中原,则武林中人,对沈姑娘一定不失尊敬!” 沈英魂自从赶到之后,一直未曾开口。 这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一声冷笑道:“我不论到那里,你们反正都不肯放过我,理我作甚?” 可真大师后退了两步,双臂微张,大声道:“老衲话已带到,但沈姑娘并不听从,各位想必已看到了!” 人丛之中,又响起了嘈杂之声。 可真大师道:“少林寺在中原武林,虽不能执牛耳,也极有分量,沈姑娘上次已有少林寺之行的念头,如今可愿再跟老衲前去?” 可真大师的话才一讲完,只听得有人一声长笑,道:“少林寺是佛门圣地,沈姑娘是红颜娇娘,怎可以去?莫非少林寺的和尚,想不守清规么?” 这几句话,讲得十分刻薄,而且刻薄的对象,还是一向严肃神圣,凛然不可侵犯的少林寺,众人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 一齐循声看去,只见讲的不是别人,正是不老神翁康续。 站在可真大师之后的四位僧人,一听得康续这样讲法,面上皆现怒容。但是可真大师却向后微微摆了摆手,不令四人出声,缓缓地;“依施主之见如何?” 不老神翁康续大声道:“老夫心直口快,讲话若是有得罪各位之处,请勿见怪。照我看来,各位来到这里,是各门正派也好,是邪魔外道也好,心中所转的念头,却是一样的,各人都想得到沈姑娘,想得到她心中的秘密而已!” 沈英魂听了,心中暗忖,康续声名虽坏,这一番话,也不失快人快语!天南二邪尖声叫道:“康老儿,你不要以王八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人公然骂康续为“王八”,但康续却并不生气,笑容满面,续道:“既然是粥少僧多,那唯有的一个办法,便是——” 他才讲到这里,峨嵋派中已有人大叫道:“各以武功,一见高下!” 康续道:“这位兄弟的话,和老夫心意相合,但老夫与七星子份属好友,七星子乃是沈英魂世伯,老夫来此,自然与各位不同目的,各位要打只管打,老夫作壁上之观而已。” 蛾嵋一尘老人沉声道:“康神翁原来只是想来看热闹的?” 康续“哈哈”一笑,却并不回答。 白霞尖声道:“若要动手,那也请定下一个规矩来,不要混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高声大叫,沈英魂气得面色发青! 因为眼前的情形,众人分明是将她当作了什么奇货可居的物事,而来群起抢夺! 胡人龙看出沈英魂心中的激动,他低声道:“英魂,由得他们去吵,他们越吵得利害,对咱们便越有利!” 沈英魂自然知道胡人龙所说的话是实情,但是她仍然长叹了一声。 在她叹了一口气之气,她又沉声道:“胡大哥,人人皆传说我如果到达了那秘密目的地之后,便可以有能力改变目前武林的情势。本来,我心中一直在想,就算我有这个能力,也必然不会这样做的,但我却感到,武林之中,借着名门正派的名头,做卑鄙无耻的事,实在太多了,我没有能力则已,只要有能力的话,倒是要改变一下目前武林的情形!” 沈英魂越讲越是激动,一口气讲完,胡人龙已是面上变色! 他忙道:“英魂,别乱说,给他们听到了,更不放过你了!” 沈英魂苦笑一声,道:“如今他们就肯放过我了么?” 他们两人的讲话,并没有人注意,因为围在旁边的正邪各派中的高手,都在高声怒喝,有的甚至于戟指大骂,乱成了一团!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得白冠红发出了一声长啸。 白冠红的啸声,划空而过,将众人的语声、骂声,一起盖了下来。 正在出声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而白冠红不等众人再开口,便朗声道:“我们只是为了对付沈英魂,还是连胡人龙一起对付?” 众人尚未回答,胡人龙已经“哈哈”大笑,道:“白宗主,人道你密罗玄机,学究天人,但是你这一问,却又问得愚不可及,要对付沈英魂,就是对付胡某人!” 白冠红斜睨胡人龙,发出了极其诡秘的一笑。 那一下,不但令得胡人龙心中,吃了一怔,暗忖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使得沈英魂也为之一呆,心知其中必然另有文章。 果然,一笑之后,白冠红便道:“那么,你是不离开沈英魂的了?” 胡人龙道:“何待多言。” 白冠红却道:“只怕未必!” 胡人龙一声长笑,道:“小人多机心,但只怕枉费心机!” 白冠红在武林中的地位极尊,胡人龙这样疾言厉色地对他,可以说不敬之极,但白冠红却又并无怒意,只听得他扬声道:“霞儿,其人何在?” 白霞道;“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撮唇长啸了两声。 这时候,众人都不知道魔教西宗宗主白冠红,和他的女儿白霞两人,在闹些什么玄虚。 但众人却知道天山脚下,仍在魔教西宗的势力范围之内,因此众人全都静了下来,以待变化。 沈英魂心中更是大起疑,低声道:“胡大哥,他们在召什么人来?” 胡人龙道:“你放心,无论出现什么情形,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沈英魂的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种异常不祥的预兆来,令得她心神慌乱,道:“胡大哥,你说了要算数才好,如果你离开了我,那我……我就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了。” 胡人龙笑着,在沈英魂的肩头上轻轻拍了几下道:“傻丫头,你又来了,你也去想想,我怎么会离开你?” 沈英魂只觉得,只要和胡人龙在一起,上刀山,穿火洞,都在所不惧,她闻言不禁破涕为笑,道:“我实在是太怕了!” 他们两人正在说着,只听得远处,一阵蹄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那一阵蹄声,来得极快,转眼间,便已经可以看到一匹雪也似白的骏马,来到了眼前,而马上的入,则披着一件血也似的大红披风,人红马白,相映之下,夺目之极,而且那骏马向前驰来之势,十分快疾,披风扬了起来,更显得马上的人,英姿飒爽。 沈英魂早已看出,骑在马上的人,乌发垂肩,乃是一个女子。 而当那匹骏马,来到了人丛之中,猝然停止,马上那女子,一跃而下之际,更可以看出她蜂腰长身,十分婀娜。 只不过那女子头上,箍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金箍,自那金箍之下,有一层红纱,垂了下来,除了一双眼睛之外连额角也被遮住,完全看不清她的容貌。 沈英魂自那女子一出现,视线便一直停留在那女子的身上。 她心中在暗暗奇怪,白冠红和白霞两人,忽然召来的这样的一个女子作甚? 她想了片刻,想不出道理,只见那女子向人丛中走来,沈英魂刚想去问一问胡人龙,这才陡地发觉,站在旁边的胡人龙,身形竟在发颤! 同时,沈英魂也发现,胡人龙握住自己的手,手心冷汗直冒! 沈英魂吃了一惊,连忙回头看时,只见胡人龙望住了那人,面如死灰! 沈英魂从来也未曾见过,胡人龙现出那么死灰的面色,上次,当白霞与众讲出那十六个字之际,胡人龙的神色,虽然十分尴尬,也不致于像如今那样,面无人色,如临大敌! 沈英魂忙问道:“胡大哥,你怎么啦?” 胡人龙的眼睛,却仍直炯炯地望着那个红衣蒙纱的女子。 而那个红衣蒙纱女子,此时也正向着胡人龙,缓缓地走了过来! 沈英魂乃是何等聪明之人,她望了望红衣女子,又望了望胡人龙,已然可以肯定,这两人是相识,而且其中,大有文章。 沈英魂只觉得一股凉意,自顶至踵而生,她连声音也在发颤,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人龙却答非所问,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是在回答沈英魂的问题,只听得他不住地道:“不!不!不……” 沈英魂急得几乎哭了出来,正待再问时,那红衣蒙面女子,已来到了胡人龙的面前。 胡人龙的面色,更其难看,呼吸也是十分急促。 只听得那红衣蒙衣女子道:“跟我走!” 那三个字,比水还冰,听了令人毛发耸然。 沈英魂大惊之余,失声道:“你是他的什么人,凭什么要他跟你走?” 那红衣蒙面女子连正眼儿都不向沈英魂瞧一下,只是又道:“跟我走!” 沈英魂向胡人龙望去,看他如何回答。 只见胡人龙失魂落魄一样,平时的英俊飒爽之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口唇掀动,竟然道:“好……我跟你………走……” 沈英魂亲耳听得胡人龙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亲眼看到胡人龙说这两句话时的情形,但是她却没有法子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她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人龙一松手,便向那红衣蒙面女子,走出了一步,沈英魂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迸,几乎昏了过去,她撕心裂肺,叫了一声,道:“胡大哥!” 胡人龙身形陡凝,回过头去。 沈英魂泪如泉涌,道:“胡大哥,你说过不离开我的,你刚说过!” 胡人龙的面上,现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道:“我……我……”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那红衣蒙面女子已经冷冰冰地催道:“你走不走?”沈英魂见胡人龙的眼角之中,泪花隐现,同时,见他一咬牙,道:“英魂,我去去就来!” 沈英魂尖声叫道:“胡大哥,你别走,你有什么隐衷,不妨对我——” 沈英魂讲到这里,便突然住了口。 她没有法子再讲下去了。 胡人龙和那蒙面红衣女子一齐,并肩向外,掠了开去。 他们两人,迅即来到了那匹骏马身边,同时,一跃而上。 胡人龙仍回头向沈英魂望了一眼,但那红衣蒙面女子一抖缰绳,骏马便已向疾驰而出。 沈英魂想叫,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她想向前追去,双腿发软,一步也难以跨出! 她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地,连同自己的身子,也如同置身于大海之中一样,站立不稳,双腿一软,便陡地向下倒去! 也就在此时,只听得白霞一声长笑,道:“英魂姐姐,不要难过。” 她一面说,一面向前疾掠而至,来扶着沈英魂。 而同时,又听得天南二邪,两人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的呼叫声,循着胡人龙和那红衣蒙面女子驰出的方向,疾奔而出! 那蒙面红衣女子突然出现,到胡人龙被她服服贴贴地带走,其间连一盏茶时间也不到,众人之中,并没有人认得出那蒙面红衣女子的来历,只觉得事生突兀。 而天南二邪,空然怪叫奔出,众人也是莫名其妙,一时之间,人人掉头,向他们两人望去。 白霞一跃来到了沈英魂的身边,她早已看出,胡人龙一走,沈英魂在那瞬间,根本完全没有了抵抗能力,而众人的注意力,也被天南二邪吸射了去,对自己来说,实是大好机会! 她左手向后一挥,示意父亲和晶晶夫人等高人为自己掠阵,右手五指如钩,已向沈英魂的右手脉门,疾扣而出! 她是准备一将沈英魂的脉门扣住,便立即拉着沈英魂向后退去。 而白冠红,晶晶夫人以及魔教中的高手,自然会一围而上,且战且退,便可以将沈英魂硬抢了去了! 但是,就在白霞五指眼看要扣住沈英魂的右脉之际,突然之际,在沈英魂的身后,人影一闪。 白冠红不过在仓猝之间,看到在沈英魂的身后,多了一个人而已。 至于那人是什么人以及是怎样来的,则因为那人的身法,实在太快,如鬼似魅,因此白霞竟未能看得清楚! 白霞为人,极其机灵,她一觉出沈英魂的身后有人,便知道不妙,左手自背后一扬,“咕”地一声,一枚坎离钉,已发射而出。 她左手本来是插在身后,在向白冠红等人示意的,此际倒插而上,那枚坎离钉,在她自己的头上掠过,再向前面射出,当真是奇妙之极! 然而,她那一枚坎离钉才发,便听得“铮”地一声响,像是在半空之中,便被另一件暗器,硬砸了下来。 白霞一面发暗器,一面右手仍是疾抓而下,所以根本未能有空去看坎离钉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击下来的。 她心中还在自慰,虽然沈英魂的身后有人,但自己的这一抓,看来还能得手。 她一面心念电转,一面五指指力,陡地加强。 然而,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际,只见沈英魂的身子,突然向旁一侧。 沈英魂的那一侧,来得极不自然,显而易见,不是出于她的主动,而是被人推开去的。 而且,立即又有一人,站到了原来沈英魂所站的位置上! 白霞眼看将要得手,却被那人从中破坏,心中不禁大怒,那一抓,仍是向眼前的那人狠狠地抓了下去! 她五指如钩,骤然一收,已经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她正想用力一收指,将那人的臂骨,生生抓断,以出胸中恶气,但等她再度运劲,她便已觉出,对方的手臂,又硬又滑,竟像是玻璃的一样! 而且,一股大力,直冲自己的掌心,五指不由自主一松,已被那股大力震开! 白霞心中这一吃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抽身,向后退出。她总算见机得早,才一退出,又觉一股劲风,迎胸撞了过来,令得她一连退出了四五步,方始站稳,定晴向前看去。 白霞刚才,在乍遇强敌之际,还只当是什么正派中的掌门高手,猝然出手,将沈英魂抢了过去,所以自己才不敌而败的。 可是,在她定睛一看之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一个年纪绝不会比她大,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的美少年,正站在沈英魂的身旁! 白霞对自己的武功,本极自负,而事实上,以她的年纪而论,在武功上已有那么高的造诣,也的确是难能可贵的事。 而如今,她竟被一个年纪和她相若的美少年击退,她实是难以相信,刚才突然现身,和自己动手的,就是眼前此人! 白霞呆了一呆,还待再冲向前去。 但这时,众人已经纷纷地向那美少年喝问,道:“你是谁?”“快将沈英魂放开!”“你师长呢,何以容你在此放肆?” 那美少年却对众人的呼喝,不瞅不睬,只是去看沈英魂。 沈英魂对于刚才在她身前所发生的事,根本完全不觉,她心中一片空白,脑中“嗡嗡”作响,人已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在她的身边,只是一伸手,紧紧地抓住了身边的人的手臂,颤声道:“胡大哥,你别走,你曾答应过不……离开我的……” 章天时望着沈英魂,叹了一口气,道:“沈姑娘,你别难过,我会带你去找他的。” 沈英魂睁开眼来,待看清在自己身边的,是章天时而不是胡人龙时,泪如泉涌,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这时候,各门各派中的武功最高的人,已不约而同,向前走来。 十余个人,又围成了一个小圈子,将章天时和沈英魂两人,围在中心。 其中,七星子身形最快,一闪来到沈英魂的身前,道:“英魂,你现在知道谁可靠了?” 沈英魂根本没有听清楚七星子讲些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最恨的事情,终于来临了! 而且,当事实来临的时候,远比她想像的可怕得多,胡人龙竟跟着一个女子走了,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竟然抛下她不理她,而跟着另一个女子走了! 沈英魂只感到自己不再站在地上,而像是向一个无底的、漆黑的深渊之中,落了下去,向下沉,向下沉,永远也不会再有着地的日子! 她身子发软,如果不是章天时扶着她,早已跌倒在地上了! 在那样情形之下,她自然不能再回答七星子的问题。七星子见沈英魂不出声,“哼”地一声,道:“还不快跟我来么?” 他一面说,一面右手倏地伸出,已向沈英魂的肩头抓来。 沈英魂身子发软,根本不知躲避,而七星子的出手又快,眼看沈英魂将要被七星子抓住,但七星子面色忽然一变,却立即缩回手去! 原来,在七星子眼看要抓中沈英魂之际,章天时扶住沈英魂肩头的右手,中指突然竖起,指向七星子掌心劳宫穴。 七星子乃是武功造诣何等深湛的人。 如果换了别人,看到章天时竖起了一只中指,一定毫不在意,仍然照样抓了下去的。 但是七星子却已看出,章天时中指一竖,附近尺许方圆之内,竟已全在他这一指指风所及的范围之内。 也就是说,如果他再不顾一切地向前抓出,手心“劳宫穴”,非被点中不可! 七星子闯荡江湖多年,却是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微妙的指法,而如今竟见于一个少年人的手中,七星子心中,实是大吃一惊。 他也明白,前面那少年人,必有极大的来历,是以他不敢贸然出手,连忙手臂一缩,身子也跟着,向后退出了一步。 和七星子一齐向章天时和沈英魂两人围来的高手,有十余人之多。 他们一见七星子眼看可以得手,却忽然面色一变,缩臂后退,心中俱不禁一奇。 白冠红在七星子后退之际,一声长笑,身形如烟,已经闪到了章天时和沈英魂之面前。在白冠红向前闪来之际,另有两人,也打横掠了过来。 但白冠红双臂一震,两股其大无比的暗劲,疾涌而出,那两人只觉得前面,如同有一堵无形的墙,将自己的去路挡住一样,再难前进半步! 这两人心中大吃一惊,暗忖白冠红昔年,有“天下第一人”之称,如今看来,确是名不虚传! 两人立即知难而退。 而其余人,一见白冠红闪身向前,也都站着不动。 他们俱知道,若是自己上前和白冠红动手,可能都不是白冠红的敌手。 但如果沈英魂落入了白冠红的手中,白冠红想带着沈英魂离去,那么,人人群起而攻,白冠红也难以得逞了! 每一个人俱是这样的心思,是以在白冠红一震双臂,击退了两人之后,再也无人向前去,只是围成了一圈,静以待变。 白冠红到了章天时和沈英魂的面前,回头一看,向白霞和晶晶夫人两人,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立即会意,各自向前,跨出了一步,晶晶夫人更向另几个高手,招了招手,一共有六七个人,似有意似无意地站在少林寺方丈可真大师的前面。 那显然是他们忌惮可真大师的武功,所以才先拦在他的前面,以待必要之时,猝然发难的。 可真大师和几位少林高僧,却都双目微闭,对于晶晶夫人等人用来对付他们的阵仗,恍若无睹。 白冠红转过身去,向着沈英魂“哈哈”一笑,道:“沈姑娘,小女——” 看他的情形,本来像是准备向沈英魂长篇大论,讲上一番话的。 但是,他只讲了一句话,章天时便冷冷地道:“白宗主,你不必再向下讲下去了。” 章天时的年纪虽小,但是他的语音,却是十分峻严,含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味道,连白冠红这样的人物,听了他的话,也不禁为之一怔。 章天时立即又道:“你们让开,让我和沈姑娘两人,离开这里。” 他这一句话,乃是提高了声音说的,实是人人可闻。 第六十章 掌败双僧 但是,人群之中,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并没有一个人动一下。 白冠红“嘿嘿”两下干笑,道:“这位小哥的口气大得很啊!” 章天时叹了一口气,道:“口气大?我只是请各位高抬贵手,放我和沈姑娘两人离去而已,怎能说得上是口气大?” 白冠红一伸手,道:“在这里的,全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人物,小哥竟要各位让路,豪气可谓不凡,自然称得上是口气大了。” 章天时四面一看,见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不禁又叹了一口气,道:“好,各位不肯让路,那我们就在这里耗下去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扶住沈英魂的手掌,向下移了些,贴在沈英魂的背心“灵台穴”上。 那是因为他已经觉出沈英魂气激心伤,可能因此而成极重内伤,是以才以本身真力,送入她的体内,助她真气顺利运转,以免她身受重伤。 白冠红一声冷笑,道:“耗下去?小哥儿的口气,比刚才更大了。” 章天时一听,便发出了一声长笑,道:“白宗主话中的意思,是要强行动手了?” 白冠红并不出声,只是发出了“嗯嗯”两下干笑之声。 他虽然未曾出声,但是分明已是承认了! 章天时又是一笑,向四面一看,一字一顿,道:“在这里的,全是各门各派成名已久的人物,我想,即使要动手,只怕也不好意思一涌而上的吧,一个一个来如何?” 章天时这几句话一出口,有些较为正直的人,都不禁面红了起来。 而其余人,心中也都骇然! 因为听章天时的话,口气之大,实是到了狂妄的地步! 需知他虽然拿话,将众人稳住,令得众人不能一涌而上地去对付他。 但是他却并没有说众人不能一个接一个地和他动手。 他年纪如此之轻,面对着那么多高手,能不心怯,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和那么多高手一一动手,那实是有点狂得过份了! 这时,并没有人知道章天时的来历,是以人人都这样想法。 白冠红的心中,也是一怔,他立即想起,刚才七星子已然出手,但是却仓皇后退,其间定有道理。 常言说得好,口出大言,必有所能,或者眼前这少年人,真有来历,亦未可知! 白冠红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不会将章天时这样的少年人,放在眼中呢。 他只是冷冷道:“小哥儿如何称呼,师长何人,可能告知么?” 人丛之中,本来颇多窃窃私语的人,但由于白冠红此言一出,却人人静了下来。 胡人龙一走,章天时便挺身而出。 如果章天时是武林中成名人物,那大家也不足为怪,偏偏地他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是以,人人均想知道章天时究竟是什么来历,白冠红那一问,也正中各人下怀。 章天时道:“我姓章,叫天时,父母早亡,不提也罢了。” 白冠红一听得章天时报出了姓名,心念便自电转,竭力在想着姓章的高人。 正当他感到,异人之中,并无一人姓章之际,他心中猛地一动,想起一个绝顶高人来,心中吓了一跳。 可是他转念一想,那高人扬威天下之时,自己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如今算来,该有百岁开外的人了。 眼前却是少年,就算和这位高人有关,那又是什么关系? 可知是他自己疑心。 他一想之下,便自放心。 白冠红“嗯嗯”一笑,道:“章少侠,你硬要出头,只怕难免吃亏,年轻人想出风头,也该择地才好!” 章天时道:“多承教训,十分感谢。你是不是不动手了?” 章天时的那一句话,上半句和下半句口气截然不同,弄得白冠红也难以应付,道:“这个……” 章天时不等他讲完,便道:“既然要动手,何必多废话呢?” 白冠红为章天时的言语讽刺,面上不禁一红。 他手臂缓缓扬了起来,劲力暗蓄,一招已发出。 但在这时候,他却感到,四面八方,百数十对眼睛,一齐注在他的身上,令得他那一招,竟然有发不出去之感! 试想,他乃是魔教西宗宗主,成名已数十年的人物,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何等之高,身份何等之尊。 而对方,却只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少年! 如果这时候,除了他和章天时之外,并没有他人的话,那么他或许会出手,因为事情并没外人知道,他也不怕丢脸。 然而,在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即使胜了章天时,也落个以大欺小的坏名声,于他的声望,大有玷辱,难免为人所不齿! 白冠红一想及此,那一招自然更攻不出去了! 白冠红“哈哈”一声长笑,声震九霄,身子一缩,已贴地向侧滑出。 他滑出的方向,正是白霞站立的方向。 只见人影一闪间,他已在白霞的身旁站定。 而就在此际,白霞柳腰微挣,也已贴地向前滑去,身如行云流水一样,一闪之间,便已经到了章天时和沈英魂两人的面前。 他们父女两人,一来一去,配合得天衣无缝,身法又美妙之极,白冠红向后退出之时,凝而不滞,轻而不浮,自然是第一流的轻功身法。 但是白霞,在向前飘出之时,衣袂飘扬,玉佩叮当,也是美妙之极,看得众人,都在心中叫了个“好”字。 白霞一来到章天时的面前,便笑嘻嘻地道:“章少侠,我爹爹何等身份,岂能和你动手,你硬要作护花使者,我却看不过眼。” 章天时年纪还轻,十分面嫩,一听得白霞叫他作“护花使者”,不禁面红了起来。 而且,白霞笑靥如花,十分美丽,他也不好意思厉声责叱,只是呆了一呆,道:“好,那你就进招吧!” 他一面说,一面左手便扬了起来,手掌一翻,掌心向外,护住了胸前。 而他的右手,则仍然贴在沈英魂的背心之上! 白霞柳眉微扬,道:“你只以一只手和我过招么? 章天时淡然一笑,道:“我想应该够了!” 本来,章天时丰神俊朗,谈吐锋利,胆子又如此之大,白霞看在眼里,暗自心仪。 可是如今,一听章天时公然要以一只手来和她过招,那分明是将她不放在眼中,心中也有了恶意。 只听她“格格”一笑,道:“章少侠如此承让,我实是感激万分!” 白霞为人,十分工于心计。 她心想你托大,我便叫你吃亏,先拿语言将你稳住,叫你动起手来,感到不支之时,想用另一只手,也在所不能! 章天时乃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一听得白霞的话,便已明白她的意思,淡然一笑,道:“不敢,不敢。”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男的英俊非凡,女的美丽无匹,宛若一对金童玉女一样,虽然眼看要动手了,但是两人的面上,却还都带着笑容,旁观众人,都屏气静息,等他们动手。 章天时话一讲完,白霞又是一声娇笑,右手迸指如戟,皓腕抖动,腕间的玉镯相碰,发出极其清脆的玉鸣之声来。 而她在手腕一抖之时,两指已经点向章天时的“肩井”穴。 章天时身子一斜,白霞手臂向下一沉,敢情她第一招使出虚招,手臂向下一沉之间,指风嘶空,“嗤”然有声,已改点章天时左臂弯中的“尺泽穴”! 章天时刚才,夸下海口,只一条左臂,和白霞试过招。 所以,白霞一出手,便攻他手臂上的要穴。 只要将他手臂上的穴道封住的话,那么,章天时便非败不可了! 章天时冷冷一笑,道:“来得好!” 他一言甫出,猛地左臂,打横挥出。 那一挥,大开大阖之极,看来竟全然没有招式,而且,他自己有好几处地方,也是门户大开,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乍一看章天时的这种情形,像是他根本不会武功,只是在那里乱打一样! 人丛之中,有一些武功见识较低的人,已经发出了嗤笑之声。 那自然是他们心中,感到章天时口出大言,却一无所能之故。 然而,那十来位一流高手,白冠红,可真大师一干人物,一见章天时出手如此,心中俱皆一怔,面色也变得严肃之极! 尤其是白冠红,因为女儿在和章天时动手,更是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这十来位人,全都看出,章天时这随便一挥,正是内功极其高强,武功已将臻化境的大手笔,那正像书法一样,若是到了炉火纯青地步的大书家,秃笔在手,随意挥抹,皆是杰作,功力不到的人,倒反要拣笔摆纸,做作一番了。 章天时的那一挥,正说明他武功造诣之高,已到了可以不要什么招式,随手攻去,便浑然自成的境地了。 以章天时的年纪来说,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章天时那一挥,刚一挥出,白霞的攻势,已全被封住! 白霞究竟是名家子弟,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也不禁吃了一惊。 她本来是抱着必胜之心而来的,可是如今看情形,竟像是在一招之间,便要败下阵来一样。 她连忙身子斜踏,待要找章天时门户大开之处,攻了上去。 然而,她刚向旁踏出了一步,只觉得身前,一股大力,如狂潮一样,向前涌了过来,看来是轻而易举,可以攻进去的地方,却全被那股力道阻住! 白霞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她知道再不后退,只怕要吃大亏,而及时后退,只不过出丑而已! 她当机立断,立时足尖一点,向后退出。 但是终究慢了一步,刚一后退,那股如排山倒也似的大力,已经涌到。 一时之间,白霞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一头秀发,被那股大力,拂得乱飞乱舞,衣袂震荡,“簌簌”,两声,一口气跌出了五六步,方始站定了身子,狼狈之极! 白霞在一招之间,便退了下来。 而且,章天时的那一招,根本不是什么招式,看来只不过随便一挥而已。 这一下变化,在那十余位高手心中,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在刚才发出“嗤”笑之人看来,却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 他们在刹那之间。静了下来,目瞪口呆! 有的人,“嗤”地一声,大笑一半,便陡地收声,僵住了作声不得! 这许多人尴尬的样子,一时之间,也难以化笔墨去形容得尽。 而白冠红一见女儿退下,居然未曾受伤,已感到十分侥幸,连忙发出了一声短啸。 白霞刚才,在退出之际,只求无事,一时之际,也想不到丢脸失威那一方面。 直到此时,她站定了身形,粉面才为之通红,身形一幌,到了白冠红的身边,一言不发。 白冠红已经看出,自己的女儿,在一招之中,败下阵来,那么自己就算上去,也未必可以讨好。 而且这时候,他又再次想起那姓章的异人来。 想起听得人说,那异人隐居在一个“天覆谷”的山谷之中。 眼前章天时,必然是他的后人,要不然,何以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之高。 他为人极工心计,即已看出了自己上阵,也未必讨好,心想反正自己不上,也会有他人上的,不如多看几时,再作道理。 所以,他一声长笑,道:“章少侠功力之高,叹为观止,小女已经领教,在下也不献丑了!” 他一表示自己不出手,众人之中又不禁哗然。 章天时一笑,道:“白宗主能承让,在下十分感激。” 白冠红又道:“但在下还要看阁下大展神威,暂时不拟离去!” 章天时心中暗骂好一个老奸巨猾,冷笑了两声,道:“悉听尊便。” 章天时话一出口,便听得高宣佛号之声。 念佛之声,一听便知道是两位僧人所发出来的,因为一个声音,听来高吭,而另一个声音,则听来十分低沉,紧接着,只见人影闪动,两条人影,越众而出,闪到了章天时的面前。 那两人身形站定,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正是原来站在可真大师身后的那两位僧人。 有认得他们的,已认出那是少林四僧中的两位,净僧和铁僧。 想是可真大师也觉自己亲自出马的话,身份和章天时相去太远,要遭人物议,是以才命铁僧和净僧上前去。 少林四僧,在武林中声名颇著,而他们在少林寺中的辈份,也仅次于可真大师,原也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这时两人相隔五六尺而立,将章天时和沈英魂两人,围在中心。 章天时在白霞退出之后,向沈英魂看了几眼,只见沈英魂星眸紧闭,似在半昏迷状态之中。 她口唇掀动发出模糊的声音,也听不清她在讲些什么。 章天时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迟离开一刻,便迟见胡人龙一刻,而迟见胡人龙一刻,只怕沈英魂耽搁下去,终成内伤。 然而,章天时虽然有过人之能的聪明,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突围而走。 看来,唯一的办法,便是尽量施展天覆谷中的绝技,将众人镇住! 但是,到目前为止,也不过是败了一个白霞,眼前这么多高手是不是会被他吓退,尚自大成问题! 章天时想了没有多久,便凝气定神,道:“两位大师请了。” 净僧和铁僧两人,左右一分,齐声道:“请了!” 章天时道:“少林寺乃是天下第一名刹,不但高僧辈出,而且武学造诣之深,也是其他派别,所难以望其项背,寺中僧人,不出江湖则已,一出则必有侠笔,万人争诵,今日得见两位大师,小子实是三生有幸!” 净僧和铁僧两人,一听得章天时什么不说,反倒说了一大串赞扬之语,心中不禁大奇。 然而好话究竟人人爱听,两人笑逐颜开,道:“小施主过奖了!” 章天时心中,哈哈好笑,心忖你们高兴什么? 我这是欲抑先扬,你当我的话已说完了么? 章天时一声长笑,道:“两位相貌非凡,想必是寺中高僧了?” 净僧道:“不敢,贫僧等四人,合称少林四僧。” 章天时点头道:“不错,少林四僧,我久闻大名,但我只知少林四僧,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不知百余人围住了一个弱女子,少林四僧居然也在其中凑热闹。” 章天时的那几句话中,根本找不出一个骂人的字眼来,但是他讲到最后来,却又没有一句话,不是在骂眼前这两位僧人的! 净僧和铁僧两人,面上顿时红了起来,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才好。 好一会,铁僧才沉声道:“小施主不必逞口舌之利,此事关系武林命运,亦非你我之间几句话,所能够讲得明白的。” 章天时“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佛门高人,也会转弯抹角,要动手的,只管进招好了,你们虽是两人,我仍是一条手臂!” 这时候,净僧和铁僧两人,不禁尴尬之极! 本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何等崇高,少林四僧又是少林寺人物中,响当当的角色,以二敌一,已经不当,更何况对方只出一条手臂! 然而,正因为如今,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十分高,所以少林寺也最怕武林形势,有所改变。 而如果有什么人,或是什么力量,能以改变目前武林形势的话,那么,首当其冲,一定也是少林寺,而不是其他派别! 所以,以可真大师身份之尊,尚不惜亲自至西域,要将沈英魂带回少林寺去,以防患于未然! 铁僧和净僧两人,此时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一齐回头,向可真大师望去。 可真大师高宣佛号,道:“善哉!善哉!” 他连说了两声“善哉”,却并不出声阻止,铁僧和净僧两人,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叫他们,不顾一切地动手! 因为此时,虽或有损于少林寺英名,但是若果成功,却可以灭却日后的无穷后患。 铁僧首先回过头来,“哼”地一声,道:“看招!” 他口说:“看招”,但是并不出手,那显然是还有相让之意在。 然而章天时在那样情形下,怎会领他的情? 章天时立即冷笑,道:“要出招便出招,何必装神弄鬼?” 铁僧给他一时讥刺,心中也不禁有了怒意,手臂突然伸直,五指如钩,直上直下,便向章天时的肩头,抓了下来。 这一抓,看来虽是十分简单,但是出手快疾,力道雄浑,会家眼中,更可看出,在那看来笨拙招式之后,更蕴着无穷的变化。 如果功力深湛的话,那么,这一抓抓出,丈许方圆之内,全在这一抓所及的范围之内,那正是少林秘传,猿爪神功! 章天时见铁僧一出手,便这等厉害,心中暗忖,少林寺的武功,当真非同等闲。 但是因为少林寺的武功,如此之高,居然也来对付自己和沈英魂,章天时心中,便起了鄙视之念,心想今日好歹要叫你们少林寺丢一个大脸! 他心念电转间,铁僧的那一抓已经压了下来。 章天时早已成竹在胸,身子猛地向后一缩,连他自己,带沈英魂,一齐向后退去。 铁僧也早已料到,自己第一招的攻势,便这样凌厉,对方多半是向后退去,先避开自己一招的。 所以,章天时才一退出,铁僧真气一沉,腿不弯、腰不曲,身子如同在水面上飘行一样,已向前疾掠而出,那一招的招式,丝毫不变。 章天时见铁僧以这样的身子,攻了过来,正中了他下怀。 在他退出了三五尺之后,身子猛地一转,竟变成斜斜地向净僧撞了过去! 与铁僧出手之际,净僧只是在一旁站着,并未出手。 净僧是想,如果铁僧得手,那么自己根本不用出手,少林寺可以少担些恶名了。而如果铁僧不支,自己再出手,那也还可以来得及。 所以,他一见章天时向后退出,还暗自欣庆自己的想法不错,他却是绝未料到,倏忽之间,章天时竟会向自己冲来! 章天时的那一冲,他虽然带着沈英魂这样的一个大人,但是去势之快,却还是快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