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傲霜》
一 秦淮风云
每到申酉之交,河面上彩灯怒放,画舫里笙歌渐起,一个纸醉金迷的销魂之夜开始降临这金陵城的秦淮河畔。
秦淮河的河水并不够清澈,两岸景色也谈不上秀丽。然而秦淮河的风流艳事却名噪大江南北。的确,每当夜色降临人间,秦淮河就完全变了样。自然,那些在长夜追欢逐乐的王孙公子,殷商巨贾之流,根本就未曾见过秦淮河在阳光下的龌龊面目,秦淮河的画舫都是水上的温柔乡,可是也分得有等级,所谓金舫、银舫、彩舫。自然这三种画舫上的美人儿,在色艺上的比较也有差别了。
从鼓楼向西,穿过钓鱼巷,就来到了秦淮河码头。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画舫一顺边排开,宛如十里水寨。其中有一条画舫约莫有二十多丈长,中央有亭台楼阁。晚风轻拂阁楼上垂挂的薄如蝉翼般的帐幔,隐约可见一群女子乐手在吹、打、拉、弹,合奏的曲子是一阙《临江仙》。
酉正,这条气派豪华的画舫船首上亮起了一十二盏八角风灯。
每一盏风灯上都有“金翠舫”三个红字。难怪这条画舫有这么大的气派,原来是“金”字号的,想必还是金舫的翘楚哩!
就在一十二盏八角风灯亮起后的一瞬间,一个身穿团绣紫金长衫,年约三十多岁的男人,右手提着长衫的下摆,步履沉稳地自阁楼上走到了船面。
阁楼下面是一间宽敞的花厅,四面都是镌花的窗棂,垂挂着薄如蝉翼般的绛帐。正中间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张红木圆桌。一十二张红木锦凳围绕四周。
这个身穿团绣紫金长衫的男人,在花厅进门处站定,吆喝道:“来人!”
他的声音一落,立刻有一个身材矮胖,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从花厅中抢了出来。先垂手行礼,然后恭声问道:“蔡爷!你有什么吩咐?”
被唤为蔡爷的人双眼望着头顶上昏昏朦朦尚未黑尽的天色,,大模大样地说道:“徐二牛!你在秦淮河上混了快二十年,你就该知道今晚是谁要在你的舫上宴客,我看你好像是寿星佬佬吃砒霜,有点儿活得不耐烦啦!”
徐二牛卟地一声跪倒在光滑油亮的船板上,连连磕头,颤声道:“蔡爷!蔡爷!小人有不到的地方,务请指点!”
蔡爷望着天顶的一双眼睛,微微地向伏在船板上的徐二牛一瞥,打从喉咙眼里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头一桩……阁楼上那班女子乐手我看就不怎么样。”
徐二牛连忙回道:“禀蔡爷!这十二个乐手是从十八班金舫乐手一百多个人当中选出来的,姿色、玩艺儿都是第一等,别说金陵,就是北京城怕也选不出来。这点请蔡爷放心!”
蔡爷微微颔首道:“徐二牛!杜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若是责怪我蔡锦堂办事不中用,你从今以后也就别想在秦淮河上混。唔……这酒席呢?……”
徐二牛道:“是‘庆和园’派来的师傅,他们都熟了杜大爷的口味,错不了!”
蔡锦堂又问道:“姑娘呢?”
徐二牛谄媚地笑道:“这还用说吗?十个绝色佳人都是从金舫上挑出来的,一个个色艺双全,而且都是清倌。连‘金龙舫’上那个艳名四噪,而脾气又怪又倔的梅妞我都给找来了。”
蔡锦堂双目一瞪,沉声道:“徐二牛,我看你是想找死!明明知道那梅妞的脾气又怪又倔强,怎么能让她来侍候杜爷?”
徐二牛这次却没有吓得打颤,反而嘿嘿笑道:“只怕她不敢在大江南北闻名的‘金刀杜桐屯’杜大爷面前使性子吧?”
蔡锦堂追问道:“你有把握?”
徐二牛点点头,道:“在事先我曾将杜大爷的脾气告诉了梅妞,而且明白地告诉她,只要杜大爷看上了她,她今晚就要侍寝的,她既然肯来,自然心头早就愿意了。”
蔡锦堂喃喃道:“我可真有点担心,不过论姿色,在秦淮河怕找不到第二个了……”语气一顿又问道:“预备好了么?”
他问得虽然含糊,徐二牛却知道他所指为何,压低了声音回道:“蔡爷放心!精致寝舫二艘早就准备好了!今晚杜大爷只请了一位贵客,蒙宠侍寝的只有两个,余下的八个分作两起随寝舫侍候。”
蔡锦堂挥挥衣袖示意徐二牛站起来,然后耸了耸肩,道:“徐二牛!杜爷今晚请的贵客就是喜好此道,说不定你备下的寝舫舱房还不够宽大哩!”
徐二牛微微一愣,接着轻笑道:“蔡爷!小人在秦淮河二十多年,侍候过各色各样的客人,大不了来个‘双凤入巢’或者‘一龙戏三珠’。难道今晚贵客能够将剩余的九个妞儿全包了?”
蔡锦堂道:“这倒难说!你是知道的,杜爷虽爱逢场作戏,却不喜喧闹。他老人家到你的舫上也不过三两个雌儿就行了。遇上宴客,也不过添两三个。这回可不同,打从半个月前,他老人家就一再吩咐我,要准备十个色艺双绝的雌儿,可见那位客人不但爱好这个调调,看样子还喜欢贪多哩!”
徐二牛迈前一步,靠近了蔡锦堂,压低了声音说道:“蔡爷!杜大爷在我二牛的画舫上宴客也不是头一回了,可从来没有像这一回这么慎重其事,到底是怎么样一位贵客?”
蔡锦堂双目一楞,叱道:“徐二牛!你为什么要探根究底?”
徐二牛连忙赔着笑脸说道:“蔡爷千万别会错了意,小人心里先有个底也好侍候那位贵客。杜大爷如此看重这位贵客,万一侍候不周,比怠慢了杜大爷的罪过还要来得大哩!”
蔡锦堂点了点头,道:“你倒说得是!唔……这位贵客只有二十多岁……”
徐二牛讶异地插口道:“凭杜大爷的年纪,声望,怎么…?”
蔡锦堂一挥手道:“别打岔……”微微一顿,接道:“这位贵客名叫秋傲霜,貌相倒很英俊,只是那股神情和他的名字一样冷冷的叫人发寒。他是申正时到府的。由我亲自奉茶,他和杜爷寒暄之际,我也随侍在侧,整整半个时辰,我就没见他笑过。”
徐二牛噢地低呼一声,没有接话。
蔡锦堂又道:“杜爷对他执礼甚恭,你得小心侍候。”
徐二牛应道:“小人有数了。”
蔡锦堂看了一眼天色,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得上岸去接车。
记住!杜爷和贵客一上船,就将画舫摇到河心里去。‘庆和园’办酒席的船隔远点,别让油烟味儿呛进了花厅。待会儿有四个跟班小厮上来,由他们上菜,明白了吧?”
徐二牛连连点头道:“小人记下了。”
蔡锦堂一提长衫下摆,就要离舟登岸。
徐二牛忽又叫道:“蔡爷请留步!”
蔡锦堂将踏上跳板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转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徐二牛赶过去几步,谄媚的笑道:“蔡爷!我已经告诉您的老相好荷香姑娘预备下了,只待杜大爷和那位姓秋的贵客一上寝舫,荷香姑娘就……”
蔡锦堂面色一沉,厉叱道:“谁叫你去告诉荷香的?”
徐二牛想不到讨好不成,反而碰了一鼻子灰,连忙赔着笑道:“小人多事!小人多事!那小人另选一个绝色清倌……”
不待他说完,蔡锦堂就寒着脸冷冷地说道:“你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今晚杜爷和那位姓秋的贵客八成要宿在这秦淮河上,我身为杜爷的执事总管,怎能在这个时候去找乐子。幸亏我认识你多年,否则我就认为你不怀好意了!”
徐二牛唯唯诺诺地连连后退,噤如寒蝉,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蔡锦堂从跳板缓缓走上码头,身形站住以后,目光锐利地向两边一扫。立刻有一个貌相威武的彪形大汉向他走了过来。
蔡锦堂轻声问道:“胡如槐!码头上布置好了吗?”
名叫胡如槐的大汉低声应道:“完全照蔡爷的意思布置的。”
蔡锦堂又问道:“发现什么扎眼可疑的人物没有?”
胡如槐道:“打从半个月前属下奉到蔡爷的交待后,届下就在这秦淮河畔布满了眼线,在这里出没的人除了那些纨绔子弟及路过客商之外,倒不曾发现什么面生可疑之人。”
蔡锦堂点点头:“那就好了!”
胡如槐靠近一步,低声道:“蔡爷!请恕属下多口,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蔡锦堂道:“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的。这次杜爷和秋傲霜要商谈一件极机密又重要的大事。我虽然不知商谈的内容,却知道这件事关系着整个武林大局,以及许多人的生死存亡,只要稍微泄露风声,难保没有不知死活之辈前来找事。固然来人也许不足重视,但是却不能让画舫上的人受到丝毫惊扰,免得被客人小看了我们金陵杜家。这是要你统领重兵严密布置的第一个用意……”
胡如槐禁不住插口问道:“还有第二个用意么?”
蔡锦堂点了点头,道:“一个时辰前我才奉到杜爷的密令……”
说到这里往右边一看,然后低了声接道:“万一商谈不成,绝不能让秋傲霜走掉。”
胡如槐微微一惊,疾声问道:“以何为号?”
蔡锦堂道:“当我得到杜爷的暗示后,我就发出‘如意连环弹’打熄画舫上正中间那两盏八角风灯。到时你们就要小心戒备了。”
胡如槐应道:“属下知道了。”
蔡锦堂挥挥手道:“去吧!待会儿套车到码头上停下来时小心掩藏痕迹,别叫秋傲霜看出来咱们这儿有埋伏。”
胡如槐道:“蔡爷放心,属下理会。”
蔡锦堂重又提起他那团绣金衫的下摆,缓缓向钓鱼巷行去。
蔡锦堂前行不过一箭之地,就听到了一阵得得蹄声。放眼望去,看见前后各有八名劲装疾服的大汉骑着雄伟的骏马,中间夹着一辆四骡双套乘车,从钓鱼巷那平整的青石板路上不疾不徐地行来。
蔡锦堂闪过路边,待那套车经过时,一跃登上了车辕,从他这一个轻巧而又利落的动作看来,他的身手是相当不平凡的。
十六名护卫和套车在码头上停下,蔡锦堂跳下车辕,双手撩起了车帘。
车上立刻跳下了一个年在五旬开外,两鬓微白,貌相威武的老者。他低声问道:“锦堂!酒宴都准备好了么?”
蔡锦堂恭声道:“禀报杜爷,都准备好了!”
原来这个老者就是出身金陵世家的“金刀”杜桐屯。
杜桐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向车厢内拱手,道:“请秋世兄下车吧!”
他的语音方落,车上立刻走下来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举止安详,神情冷漠,想必他就是今晚的贵宾秋傲霜了。
这时另一辆套车也跟着在码头上停下,车内走下来四个貌相清秀的小童。
杜桐屯道:“锦堂!我要和秋公子饮酒作乐,用不着这些排场,吩付那些护卫武士回去吧!”
蔡锦堂道:“城中街道狭窄,人车拥塞,护卫武士们只是为秋公子开道的。属下这就吩咐他们回去……”身形一转,对秋傲霜深深地一揖,恭声道:“请秋公子登舫。”
秋傲霜并没有对蔡锦堂回礼,冷冷地向杜桐屯一摆手,道:“杜爷请!”
杜桐屯笑呵呵地道:“好!好!老朽头前带路!”
说着就踏上跳板,向金翠舫上走去,这时阁楼上的那班女乐手已经吹奏起“迎佳宾”了。
秋傲霜等到杜桐屯上了船首,才步履沉稳地走上了金翠舫。
二人进入花厅,分宾主坐定。
靠船尾那边一幅绿帘缓缓升起,一时燕瘦环肥,穿红衣翠的俏丽佳人各自报出自己的花名,像蝴蝶穿花般,一个个翩然来到席前。
论姿色,讲礼态,这十个佳人是难分轩轾的。不过,梅妞却不像其他九女都在脸上绽开了笑靥,她亦未撅唇绷脸,显示满面不高兴的神色;然而却自自然然地流露华贵雍容之姿,和凛凛然不可侵犯之态。
就凭这一股子与众不同的神态,就使得秋傲霜那冷然的目光多看了她几眼。
杜桐屯看在眼里,不禁哈哈笑道:“梅妞!你可有福了,还不赶快在秋公子身旁坐下。”
梅妞向秋傲霜盯了一眼,敛衽一福,在他身旁端庄地坐了下来。
同时间,珍肴佳酿也一一端上了那张红木桌面。
十名青楼名妓,除了梅妞稍冷漠之外,其余九人都是见过场面,颇有待客阅历的。斟酒的斟酒,布菜的布菜,席面顿时热闹起来。
四面垂挂的绛帐猎猎风动,画舫已经缓缓向河心驶去了。
酒过三巡,秋傲霜开始发话道:“杜爷,小侄辱蒙宠召,特意自千里之外赶来,不知有何教诲?”
杜桐屯连连摇手道:“不忙!不忙!世兄一路跋涉,满身风尘。
且先寻欢作乐,正事待会慢慢再谈不迟。”
秋傲霜道:“小侄遵命。”
梅妞坐在秋傲霜的右边,除了向秋傲霜敬过一次酒外,一直不曾和他说话。倒是坐在秋傲霜左边的一个名叫银翠的佳人,向他问长问短,勾肩搭背,纤纤玉指在桌底下掐掐捏捏,和秋傲霜十分热络。秋傲霜虽然少露笑容,却还不太拘泥,从他许多小动作看来,显然是一个天生的风流种子。
也许是由于银翠过份地卖弄风情,引起了梅妞的妒嫉。她也开始搭讪着向秋傲霜问道:“秋公子从何处来?”
梅妞会主动问话,这似乎有些使秋傲霜感到意外。他注视了她一阵,才简短地道:“开封!”
梅妞略显讶异地道:“啊!好远呀!”
秋傲霜道:“不算太近。”
梅妞又问道:“秋公子家在开封?”
秋傲霜道:“处处无家处处家。”
梅妞樱唇微微一抿,流露了一个难以觉察的笑容。然后蛾眉陡地一挑,道:“好豁达!”
秋傲霜反问道:“姑娘姓梅?”
梅妞摇摇头道:“风尘中人,哪有真名实姓!”
秋傲霜又问道:“那么,姑娘家在金陵么?”
梅妞喟然道:“‘杜鹃休向耳边啼’,公子不问也罢。”
秋傲霜私心中不禁一楞,这个青楼名妓不但很有才学,也颇富机智。唐诗中有“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的名句,她不明说无家可归,却用了一句诗来暗示,端的聪慧已极。
心中暗佩对方的才智,秋傲霜不禁流露了一丝很难得的笑容,微微颔首道:“原来姑娘也是处处无家处处家。”
梅妞缓缓地摇头说道:“妾身可不像公子那样自由自在,所以才能说处处无家处处家。”
杜桐屯哈哈大笑道:“那有何难?只要秋公子量珠而聘,从此你们俩人就变成处处有家处处家了。待老朽来作这个现成的月下老人吧!”
秋傲霜打了个“哈哈”,却只闻笑声,不见笑容,然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转过头去和银翠喁喁细语去了,只闻银翠不时发出吃吃娇笑。梅妞显得落落寡欢地拨弄着面前的杯箸。
杜桐屯更是人老心不老,除了银翠和梅妞这两个他不招惹外,他和其余八女莫不尽情调笑。
这真是名符其实的一场花酒,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杜桐屯突然推杯而起,大喝道:“二牛呢?”
徐二牛掀帘而进,先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才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问道:“杜爷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带姑娘们去沐浴更衣,听候召唤。再重整杯盘,老朽要和秋公子单独喝上几杯。”
徐二牛连声应道:“是!是!”
于是,那十个俏佳人纷纷离坐而起,行礼告退。梅妞在离坐而起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秋傲霜的手腕。以她那种冷漠而又端庄的性情,竟会来上这么一手,不禁使秋傲霜纳闷了好一阵子。
杯盘撤换,重上菜肴,杜桐屯向一个青衣小童嘱咐道:“出厅去听候召唤。留神注意四周,不准任何人接近花厅左右。”
四个青衣小童唯唯退去。
杜桐屯亲自为秋傲霜斟满了酒,举起杯子说道:“来!这一杯算是恭贺世兄荣膺‘擎天宫’的副宫主之职。世兄现在在武林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秋傲霜喝干了杯中之酒,然后问道:“何谓万万人之上了?”
杜桐屯轻笑道:“‘擎天宫’执武林大业之牛耳,不拘大小门派谁敢不尊?世兄目下只受‘擎天宫’宫主‘沧浪剑客’单飞宇的指使,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秋傲霜道:“小侄可不敢兴此狂妄之念!”
杜桐屯赞许道:“真是虚怀若谷……”
语气微顿,上身向前一倾,轻声问道:“解玉欢姑娘侍候世兄可还如意?”
秋傲霜道:“那位解姑娘好像该改名‘解语花’才对,实在善解人意。”
杜桐屯道:“老朽闻听世兄通过单飞宇的亲自考试,荣膺其副手之后,就一直想和世兄联系。可是前去联系的人选却使老朽大费周章,好不容易才算找到了解姑娘……”
秋傲霜道:“解姑娘也总算不辱使命。”
杜桐屯神色凝重地道:“说实话,老朽一直在担心。万一被单飞宇发觉了解姑娘接近世兄的用意,那就糟了。不但使老朽的计划完全破灭,而且还要株连世兄的前程。”
秋傲霜正了正身子,凝重的道:“杜爷!密召小侄前来究竟有何教谕,现在该可以明讲了。”
杜桐屯道:“让老朽先问一句,世兄可信老朽与令尊生前是多年的故交?”
秋傲霜微一沉吟,道:“先父见背之时小侄年方五岁,十岁时寡母又丧。因此,小侄对先父当年故交皆知不详。杜爷处存有先父墨宝,小侄处也略存有先人遗墨,字迹相同,且题有上下款。杜爷和先父有多年故交是不容置疑的了。”
杜桐屯吁了一口长气,微微笑道:“世兄不疑老朽也就放心了……”
说到此处,笑容倏然一敛,接着压低了声音接道:“令尊以一管寒钱铸造之笔饮誉武林,以一手龙飞凤舞的书法驰名江湖。因此武林中人与‘铁笔圣手’秋日长大侠交往者,并非老朽一人。不过……”
杜桐屯突然端起酒杯凑到嘴边,将话顿住了。
秋傲霜道:“杜爷因何不接着说下去?”
杜桐屯放下了酒杯,却改变了话题说道:“大概在二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个混世魔王,名叫‘飞抓怪客’,此魔杀人无数,世兄可曾听说过?”
秋傲霜点点头道:“听人谈起过,此魔好像已多年不见了吧?”
杜桐屯微微颔首,缓缓说道:“自令尊过世后,这位混世魔王也就销声匿迹了。”
秋傲霜闻言一愣,两道眉毛倏地一挑,疾声道:“听杜爷的口气,莫非混世魔王与先父有关?”
杜桐屯站起来去至花厅外张望一阵,又到窗口各处巡视一番,才又归座,压低了声道:“世兄,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在武林千万人中只有老朽一人知追。那位‘飞抓怪客’其实就是令尊的化身。”
秋傲霜倏地推杯而起,沉声道:“先父虽无功于武林,却也无害于武林。如今物化十有余年,犹受武林中人景仰。‘飞抓怪客’恶名昭彰,人神共愤。杜爷!你今若不拿出真凭实据,即使你果真为先父当年故交,小侄也要放肆了!”
杜桐屯脱口呼道:“好一个孝道的秋门后代!坐下!坐下!老朽自会慢慢地说出原委。”
秋傲霜忿忿归座,仍然寒着脸道:“杜爷!请立刻拿出真凭实据。”
杜桐屯含笑道:“秋世兄!船在河心,你走不掉,老朽也脱不了身。待老朽说完个中原委后,自然要还你一个凭据。”
秋傲霜冷冷地说道:“小侄静待。”
杜桐屯道:“令尊当年除了精修武事之外,更酷爱书法。虽得颜、钱、赵、柳等诸家之真髓,善书百体,笔走龙蛇,却仍不以为满足。无时不在为搜寻碑帖,遍访名家而奔走。一日路过黄山五道峰下,困雨投宿一山麓茅屋,那茅屋住着一个半百老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屋内也只有一床破旧烂席,几个破锅破碗。但却有一整洁书桌,桌上文房四宝甚为讲究。黄泥土墙上更是满挂书章,琳琅满目,据令尊言道,那老者的书法已溶汇百家之长,去百家之短,自成一家。端的是铁划银钩,力透纸背。令尊当时大喜过望,就要向那半百老者求教……”
杜桐屯说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不像是在信口胡言,秋傲霜不禁听得神往,一见杜桐屯将话打住禁不住插口问道:“那老者可曾答允?”
杜桐屯接道:“当时那老者一口拒绝。令尊自然不肯甘休,长跪不起。后来那老者迫于无奈,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一定要我教你的书法,我绝对倾囊以授,可是你不要后悔。’”
秋傲霜不胜骇异地道:“那老者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杜桐屯长叹了一声道:“若是令尊当时明了了那老者话中的含意,也不致于种下以后的恶果了。”
秋傲霜喃喃道:“恶果?这……”
杜桐屯摇手示意他不要插口,然后又从容地叙述道:“原来那老者的书法是一种魔功,功力完全集中在右腕上,所以才能挥洒出铁划银钩的苍劲笔力。令尊随那老者练习书法一月功夫,已完全得其真髓。但是魔功也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令尊气血之内。平日还没异状,一到满月之夜,令尊就感到五内如焚,逐渐就失性疯狂,非要施展魔功以铁腕抓碎一个活人的六阳魁首才能恢复正常。
那时也就不再是‘铁笔圣手’秋日长,而变成了武林煞星‘飞抓怪客’。五年于兹,他留下了不少龙飞凤舞的珍贵墨宝,却也使六十个人无辜地丧生于他的魔抓之下。”
秋傲霜喃喃道:“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杜桐屯问道:“令尊可是于十六年前满月之夜自碎天灵盖死于黄山五道峰下?”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杜桐屯道:“这证明老朽未打诳语。令尊开始杀人时,多半是在心神丧失状态之下为之,事后也不复记忆。到后来他的神智已不再模糊。然而潜在气血内之魔功却促使他非杀人不可。令尊已逐渐觉察事态严重。他行凶杀人之际虽然是经过易容改装的,但时日一久,难保不被人识破本来面目。他自己恶名远播还事小,而连累你被武林中人唾骂却非他所愿。于是,他远赴黄山,尝试全力克制住那股冲动的魔力,不幸就是无法克制住,令尊只得碎天灵盖以了残生,免再多人受他残害。”
秋傲霜一直都很冲动,在听完杜桐屯的叙述后,反倒平静下来,冷冷的问道:“请问杜爷因何对这件事情舶来龙去脉弄得这样清楚呢?”
杜桐屯在袖袋中摸出一个桑皮纸的封套,递到秋傲霜手里,道:“这是令尊远赴黄山之前给我的一封长函,看看可是他的手笔?”
秋傲霜抽出封套同笺简一看,正是他的父亲的手笔,笺上将化身“飞抓怪客”行凶杀人的事和盘托出,和杜桐屯方才所说的丝毫不错。
读罢长函,秋傲霜不禁愣住了。
就在他发愣之际,杜桐屯轻轻地自他手中将那笺简拿回去纳入封套,重又放进袖袋中。
秋傲霜长长地吁叹了一声,才低声问道:“杜爷召小侄来此,就是要说明这件事么?”
杜桐屯诡谲地一笑,缓缓地摇头说道:“非也!”
秋傲霜愕然道:“还另有要事?”
杜桐屯压低了声音道:“贵宫宫主单飞宇之独子单继也是死于令尊之手,多年来单飞宇从未放弃缉凶复仇之念。一旦东窗事发,令尊业已物化,只怕这怨仇要结在秋世兄的身上了。”
秋傲霜坦然道:“杀人子者,子被人杀,此为天理昭彰循环报应。先父失性疯狂而行凶杀人,小侄理应代父受过。”
杜桐屯冷笑了一声道:“秋世兄真是豪气干云,可惜世兄只有一条命!”
秋傲霜道:“杜爷,这话怎么讲?”
杜桐屯道:“令尊欠下了六十条人命血债世兄只让单飞宇报得杀子之债,这对另外五十九条命案的仇家岂非太不公平?”
秋傲霜不禁连皱眉尖,迟疑地道:“这这……”
杜桐屯接口说道:“再说令尊自行了断无非是为了保全秋家一门烟火,世兄自愿代父受过,是着重仁义。然而却违背了令尊的意愿,有失孝道,仁义与孝道相较,自然孝道为重,两害相权取其轻。秋世兄可得要深思熟虑啊!”
秋傲霜道:“话虽如此说……”
杜桐屯抢着说道:“令尊自行了断,已算对无辜受害者有所交代,秋世兄再去送死,非但无益,也大大地不值啊!”
秋傲霜微一沉岭,深觉杜桐屯言之有理,不禁问道:“以杜爷之见呢?”
杜桐屯笑道:“那不用说,老朽自然盼望你长命百岁,扬名武林,为秋门争光罗!”
秋傲霜道:“如果有一天单宫主发现真象……”
杜桐屯接口道:“世兄!老朽与令尊生前堪为至交,远赴黄山之前下书老朽,显然是托咐身后之事。老朽今日自然要为世兄克尽绵力了。”
秋傲霜喟然道:“小侄在未洞悉前情时,只知在单宫主麾下奋力扬名,如今……”
杜桐屯接口道:“世兄!单飞宇号称‘沧浪剑客’确实不同凡响,足以冠盖群伦。并非老朽托大,老朽一套‘泼风刀法’在武林中也无对手,可惜单飞宇那把‘沧浪剑’锋利无比,使老朽的‘紫金刀’稍微逊色。因此在兵器上就输了他一着……”
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世兄,老朽年迈,已无问鼎武林的雄心。世兄正值英年,该力图扬名。老朽深愿为故人之子称霸武林而尽力。这眼前就有一个大好机会……”
秋傲霜道:“杜爷请讲!”
杜桐屯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单飞宇若无那把削铁如泥,能断金石的‘沧浪剑’,他那精湛剑法也就无以施展。如今世兄随行单飞宇左右,身为彼之副手,若是运用智谋盗取他那把‘沧浪剑’……”
秋傲霜惊道:“那岂不是形同宵小。杜爷,这不大妥当吧?”
杜桐屯嘿嘿一笑道:“想不到秋世兄竟是如此耿直。如果世兄认为盗剑之举不屑为之,可教解玉欢出手,世兄只要暗中迥护就行了。”
秋傲霜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就是杜爷密召小侄来此所要商议的大事么?”
杜桐屯点点头道:“是的,老朽可是处处在为秋世兄着想啊!”
秋傲霜双手一拱,道:“多谢杜爷……”
语气一顿接道:“倘若单飞宇那把‘沧浪剑’离手,杜爷的‘紫金刀’就可以称霸武林了吧?”
杜桐屯笑道:“世兄!还有你哩!”
秋傲霜道:“小侄几招粗疏剑法哪里是杜爷的对手?”
杜桐屯一摆手,道:“秋世兄!暂时不说这些闲话,老朽的主意是出来了,你认为怎样?”
秋傲霜面上微显难色地说道:“杜爷,只怕不易得手哩!”
杜桐屯低声笑道:“莫怪老朽多心,据解玉欢送来的小简告称,世兄和那单飞宇不是很接近么?”
秋傲霜心头不禁大大地一怔,原来解玉欢到了自己身边以后,还在和杜桐屯暗通消息。看来杜桐屯并非为了故友之子,而是在利用他在“擎天宫”身为副宫主的身份以遂其称霸武林的野心而已。
杜桐屯又问道:“莫非世兄有所顾虑?”
秋傲霜隐瞒了心头的想法,缓缓说道:“解姑娘所告倒是实情。
不过,单飞宇能够声势浩大,称雄武林,也不仅全靠武功,其人之机智、才略均不可忽视。是以我等行动不可不慎。此次小侄金陵之行虽是奉了杜爷的密召,在明处小侄却是领命来观察金陵武林中人的动静,尚可盘桓数日,从长计议吧!”
杜桐屯连忙追问道:“如此说来,世兄是同意老朽的盗剑之议了?”
秋傲霜情知将头一点,便成定局,是以反问道:“杜爷!是否需要小侄盟誓以明心志?”
杜桐屯哈哈笑道:“这是哪里话?来!喝酒!喝酒……”
蓦在此时,只听一个小童在花厅外高声禀道:“禀报杜爷!蔡总管驾舟来见。”
杜桐屯眉头微微一皱转面向秋傲霜道:“世兄稍坐!待老朽去看看!”说罢,离席走出花厅。
蔡锦堂乘来的双桨快舟正停在金翠舫船首右侧。蔡锦堂站在快舟上,一见杜桐屯走出花厅,就高声禀道:“江府家人求见。”
杜桐屯怫然不悦地道:“为什么不告诉他,老夫在宴客?”
蔡锦堂回道:“属下说过,来人却说他家主人有要事相告。”
杜桐屯道:“去带那家人到舫上来。”
蔡锦堂压低了声音道:“杜爷!这样不妥。秋少侠行踪正需要保密。”
杜桐屯挥袖道:“好!待老夫到岸上去见那家人吧!”
说着,又掀起花厅门口的垂帘,对秋傲霜道:“秋世兄!恕老朽失陪,老朽去去就回。”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杜爷请便!”
杜桐屯又高声吩咐道:“二牛,宣召银翠、梅妞二位姑娘到席前陪侍秋公子。”
这才从舫上跳到快舟,双桨划动疾向岸边驶去。
杜桐屯和蔡锦堂两人弃舟登岸,来到一个僻静处,自然不会有什么江府的家人在等着,因为在金陵,和杜府有来往的,根本就无一人姓江。
不等蔡锦堂详告情由,杜桐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锦堂!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等到酒宴散后再说?”
蔡锦堂语气急促地说道:“杜爷!事情恐怕不妙!”
杜桐屯疾声道:“快说!”
蔡锦堂道:“柳克安刚刚赶回来了。”
杜桐屯两道眉毛倏地一挑,连忙问道:“带回来什么消息?”
蔡锦堂道:“秋傲霜是上月二十五日离开开封城,柳克安是二十七日夜晚离开的。因为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这三日解玉欢本应和他三次有连络,可是一次也没有。他感到事情不妙,所以全力赶回来报告。”
杜桐屯楞了许久,才问道:“柳克安的人呢?”
蔡锦堂回道:“因他在开封前后耽搁了半年,可能与秋傲霜打过照面,所以属下命他回府去了。”
杜桐屯喃喃道:“这事有点奇怪?”
蔡锦堂道:“杜爷!你老人家可得提防点!别让秋家娃儿耍了啊!”
杜桐屯冷笑一声道:“嘿!老夫一生打雁,岂能叫雁啄了眼……”语气一顿,复又问道:“锦堂!你布置得怎么样了?”
蔡锦堂悄声回道:“南边芦苇丛里有三艘快船,上面有三十个弓手,岸上共有三层埋伏,除非他会水遁,否则就别想开溜。”
杜桐屯点点头道:“好!一切听我号令,千万别轻举妄动。”
蔡锦堂道:“属下理会!”
杜桐屯跳上快舟,吩咐舟子送他回到金翠舫去。蔡锦堂就留在岸上了。
杜桐屯回到花厅时,只见秋傲霜正在和梅妞、银翠她们猜拳行令,饮酒作乐,似乎没有因他父亲生前作恶杀人一事而受到影响。
杜桐屯先向秋傲霜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将梅妞和银翠二人挥退。
秋傲霜正了正身子,道:“杜爷!若有要紧的事,今晚就散了吧!”
杜桐屯压低了声音说道:“本来世兄也该歇息了。正因有点要事,所以还要打扰世兄一阵子。”
秋傲霜眉心微微一蹙,道:“看杜爷的神色,似乎有了什么大事?”
杜桐屯点点头道:“不错。……”语气一顿,复又问道:“世兄前来金陵,可曾带有扈从?”
秋傲霜摇摇头道:“没有。小侄惯于单骑独走!”
杜桐屯道:“这就不妙了!金陵城中已发现了好几起不明身份的武林人物。”
秋傲霜道:“那批武林人物的出现,难道与我们有关系?”
杜桐屯道:“大有关系。来!请世兄谈谈解姑娘入宫的情形吧!”
秋傲霜道:“按‘擎天宫’规矩,宫主可拥有八大剑姬,副宫主可拥有四大剑姬。因此小侄身为副宫主,即公开召募剑姬人选。”
杜桐屯点点头道:“这点老朽知道。老朽就是趁那个机会着解姑娘前去应试的。呃……那前来应试的武林佳人有多少?”
秋傲霜微一沉吟,道:“有二十多个吧!”
杜桐屯又问道:“是以貌取人呢?还是以武功取胜?”
秋傲霜道:“色艺并重。”
杜桐屯再问道:“那么,解姑娘在色艺双方都符合条件了?”
秋傲霜点点头道:“是的。否则她就不会被录用了。因为那时小侄尚不知她是杜爷派去接近小侄的人。”
杜桐屯蹙眉沉思一阵,喃喃道:“如此说来,应该不会露出破绽了!可是……”
语气一顿,接问道:“四大剑姬的取决权,在世兄呢?还是在单飞宇?”
秋傲霜道:“剑姬的取决权完全听凭小侄,不过在入宫之前,还要由单宫主亲自加以面试。”
杜桐屯问道:“面试武功么?”
秋傲霜道:“这一次单宫主不过是向录取的四姬各自问了几句话。”
杜桐屯道:“在问话之时,解玉欢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吧?”
秋傲霜肯定地摇着头说道:“问话时小侄也在一旁。解姑娘绝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杜桐屯道:“实不相瞒,自解姑娘入宫随侍世兄左右后,无一日和老朽断过联系,因老朽派得有人长住开封城内。可是自世兄上月二十五日离宫之后,接连三天,解姑娘都未再和老朽派驻的人联系。只怕世兄一离‘擎天宫’之后,宫内就发生了大变了。”
秋傲霜惊道:“有这种事?”
杜桐屯道:“老朽派驻开封城的信使已经连夜赶回,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秋傲霜神色凝重的道:“以最坏的可能推断,解姑娘所以中断联络,必定是因身份被单宫主发现。那么,金陵城内出现的好几起武林人物则可能是‘擎天宫’派出来追缉小侄的了。”
所谓城内发现不明身份的武林人物,本是杜桐屯信口胡谄的。
目地在试探秋傲霜前来金陵是否心怀叵测。从秋傲霜的神色看来,并末暗藏险诈,即使解玉欢果真业已遇险,那也不是出于秋傲霜的意思。然而,关于杜桐屯方才的信口胡谄,此时,他却不便收回了。
沉吟再三,杜桐屯方喃喃道:“果真如此,老朽就罪过太大了。
目下,情况不明,以世兄之意……”
秋傲霜连忙接口道:“回城去逮住一个人,问问他的口供!”
杜桐屯连连摇头道:“不妙!不妙……”
自然他要反对。因为回城去不可能会遇上半个属于“擎天宫”的人。
秋傲霜问道:“以杜爷之意……?”
杜桐屯道:“世兄不妨按预定行程,起居如常,静观其变。”
秋傲霜道:“如果按预定行程,今晚就该宿于秦淮河上。”
杜桐屯呵呵笑道:“是啊!世兄是看中了梅妞?还是银翠?不妨来个鱼与熊掌一锅煮也不坏哩!”
在杜桐屯想象中,秋傲霜招募剑姬随侍在侧,虽非好色之徒,也是风流种子。所以才酒色并用地在秦淮河来欢宴秋傲霜。
殊不知剑姬的设置是“擎天宫”的规矩,如果秋傲霜意图沾染,四剑姬自然得从命侍寝。
如果秋傲霜洁身自好,宫中规矩,也不硬性强迫。因此,秋傲霜虽有四大剑姬随侍,却未发生暖昧之事。
来秦淮河之前,他也只是守住“客随主意”的本份,看看杜桐屯在耍什么花样,本无寻花问柳之心,可是,方才梅妞在桌子底下暗暗捏他一下,似乎大有文章。于是他含蓄地说道:“那个梅妞看起来还不坏,只是小侄不敢在杜爷面前太过放肆!”
杜桐屯笑道:“世兄何必拘泥,人生在世,得乐且乐。寝艇早已备妥。这水上寻花入梦,别具一番风味哩!来!再干一杯,咱们就散了吧!”
秋傲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就离席站了起来。
在杜桐屯的吩咐下,两艘精致寝艇已一左一右地靠上了金翠舫。
杜桐屯悄声道:“世兄!那梅妞自从来到秦淮河上,不但守身如玉,且疏于见客。想必是世兄的英俊潇洒打动了此姝的芳心,去吧!尽管高枕无忧,河面岸上均有警戒,绝不会打扰今夜良宵。”
秋傲霜也不说什么,双拳一抱,然后跳上了靠在金翠舫右边的精致寝艇。
执橹的艇娘不待吩咐就将寝艇摇离了金翠舫。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环走过来福了千福,道:“河面风大,请相公入舱吧。”
秋傲霜掀帘步入舱中。
船舱内虽不甚宽敞,却设置非常华丽。牙床挂罗帐,床当中放着一条龙凤锦被,上面还放了鸳鸯对枕,一座立柜上燃起一对红烛。梅妞已换了彩服,螓首垂胸,坐在床沿。像是初入洞房的新媳妇一般。
方才在艇首迎迓的小丫环端进来一个托盘,托盘内放着四色果子,一壶酒,两个酒杯。她将托盘放在立柜之后,悄然退出,并带上了舱门。
梅妞这才抬起头来,含笑问道:“秋公子!要妾身侍候您更衣么?”
秋傲霜正色道:“姑娘!方才在席上暗暗捏在下一把,不知是何用意?”
梅妞笑道:“因妾身不惯于大庭广众之前呈宠媚争,怕公子被银翠所迷,而忘了妾身,所以暗暗示意,幸而公子明白了!”
秋傲霜微微摇头道:“这不是姑娘的本意吧?”
梅妞神态自若地问道:“何以见得?”
秋傲霜道:“因为姑娘不像风尘中人。”
梅妞神色一正,道:“虽然不是风尘中人,却已不幸落风尘。
方才在席前听杜大爷说道,要为妾身买赎,以公子一表人才,妾身怎能不暗示秋波,紧紧抓住此一得以赎身之机会呢?”
秋傲霜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心中却在暗想:“这梅妞分明在说假话,倒要提防一点才是。”
梅妞又羞涩地笑道:“妾身虽沦落风尘,却还自持清白,体肤毫发一丝也未被沾染,如若公子不弃,就请让妾身侍候公子更衣……”
梅妞正说到此处,忽听那小丫环在舱内叩门叫道:“相公!杜府蔡总管求见。”
梅妞抢着道:“去回他的话,就说秋相公安睡了,有事明天再……”
秋傲霜连忙摇手拦阻道:“不!在下去见见他,也许有重要的事。”
梅妞垂下了头,语气幽幽地道:“公子务必要回,因为今晚攸关妾身毕生祸福……”
秋傲霜道:“一定回来!”匆匆言罢,就掀起垂帘走出舱外。
蔡锦堂乘来的双桨快舟并未紧靠寝艇,相距约莫三丈,待秋傲霜出现后,蔡锦堂才吩咐舟子将快舟摇了过米,语气急促地说道:“请秋公子过来,有要事待禀。”
秋傲霜脚尖轻轻一点,落上了快舟,低声问道:“何事?”
蔡锦堂并未立刻答话,待操舟舟子将快舟摇离寝艇十丈之后,这才说道:“有三个自开封来的年轻女子,说有要事必须立刻面见公子。”
秋傲霜不禁一愣,连忙问道:“可曾报名?”
蔡锦堂道:“为首一人自称姓夏,其余二人不知其姓氏。”
秋傲霜心头大大一怔,姓夏,想必是以四花排列的四大剑姬之中的“兰姬”夏火莲了。那么,是单飞宇派她们三人来追缉自己的了?
愣了一愣,秋傲霜才问道:“她们的人呢?”
蔡锦堂随手一指道:“就在岸边。”
秋傲霜喃喃自语地说道:“奇怪?他们怎么会找来的呢?”
蔡锦堂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她们先找到杜爷的府邸,由内管事指引她们来的。”
秋傲霜道:“杜爷知道了么?”
蔡锦堂点点头道:“杜爷已知道。他老人家嘱咐秋公子见机行事……”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接道:“岸上已层层戒备,只要秋公子打一个手势……”
秋傲霜一摆手道:“那倒不必了!吩咐舟子快把船划到岸边去吧。”
蔡锦堂一挥手,快船立刻就向岸边疾驰而去。
在未拢岸前,秋傲霜暗自寻思:如果解玉欢身份败露而牵连到自己,单飞宇派人出来追缉的话,宫内尚有四大护法可以派遣。
即使派剑姬出动,单飞宇身边的龙、凤、云、霞、风、火、冰、雪八姬不但剑术比自己身边的四姬高明,而且也要可靠得多呀!
在他沉思中,船已停靠秦淮河畔。
秋傲霜一跃离舟,果然那三个年轻女子正是他身边的“兰姬”夏火莲,“菊姬”何蓉媚,“竹姬”孟采玉。
“兰姬”夏火莲一见秋傲霜登陆,即快步迎上,半福为礼,然后悄声道:“启禀副宫主!‘梅姬’解玉欢在副宫主离宫后不到一个时辰忽然饮鸩自戕,特来报讯。”
秋傲霜察言观色,夏火莲不像是说假话,即使受单飞宇之命而捏辞虚报,在神色之间也会流露些许破绽。
为此,秋傲霜稍放宽心。
他故意板着脸冷叱道:“一姬之丧,也用得着你们联袂来报讯么?”
夏火莲道:“禀副宫主!妾身等是奉宫主之命兼程前来。因欢姑娘自戕之举太过突然,宫主叮嘱副宫主暗察其原委,同时命妾身等随侍副宫主左右,以为照应。”
至此秋傲霜一颗悬心暂且放下了。单飞宇并不急于他回宫,这证明对他尚未生疑。
沉吟一阵,秋傲霜又问道:“你们怎会知道本副宫主落脚杜府?”
夏火莲回答道:“离宫之时,宫主曾有交待,一入金陵就会有人前来指引副宫主居停之处。果然有人指引,其中原委妾身不敢作妄臆断。”
夏火莲回答得非常得体,毫无问题,单飞宇在各地都布有耳目,以控制他手下的行踪。
连身为剑姬的夏火莲都不愿说穿,自然秋傲霜也不愿点破了。
轻轻地挥了挥手道:“好吧!你们且去觅一客店安歇,明日正午之交再到杜府来吧!”
夏火莲走近一步低声道:“宫主曾命妾身要随时侍于副宫主左右,怎能违命!”
不但剑姬不敢违背宫主单飞宇之命,身为副宫主的秋傲霜同样不敢违抗。
他沉吟了一刻,方才问道:“夏姬!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夏火莲点点头道:“妾身略有风闻,秦淮春色是举国知名的。”
秋傲霜道:“邀宴主人杜‘金刀’为江南武林中之领袖人物,为联络友情,难拒盛意。两者皆为钗裙,如何随侍左右?”
夏火莲道:“副宫主入乡随俗,尽管风流。妾身等在舱外护驾就是。”
秋傲霜打算摆脱她们和杜桐屯促膝谈谈,看来是不行了。只得点点头道:“来!登上快船,待本副宫主去向主人告别吧!”转身向快船跃去,三姬也联袂上了快船。
蔡锦堂恭敬问道:“秋公子意欲何往?”
秋傲霜道:“有劳总管引领在下去会见杜爷!”
方才夏火莲与秋傲霜的谈话,蔡锦堂已听到了一大半。他不再多言,默然吩咐舟子将快船向杜桐屯睡卧的寝艇划去。
杜桐屯人老心不老,秋傲霜留了梅妞就要了银翠。不待欢好就接到了蔡锦堂的禀报,此时,他正衣冠整齐地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快船划过来早就进入了杜桐屯眼帘之中,秋傲霜一登上寝艇,他就着小丫环前去迓迎。
秋傲霜吩咐三姬在外舱等待,自己掀帘进入了舱中。
杜桐屯已早一步遣走了银翠,一见秋傲霜进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世兄!怎么回事?”
秋傲霜轻声细语的将三姬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杜桐屯听完之后凝声问道:“世兄!你认为真实情况如何?”
秋傲霜道:“不致有诈。”
杜桐屯喃喃道:“解姑娘怎会饮鸩自戕呢?”
秋傲霜道:“颇费猜疑。”
杜桐屯沉吟了一阵,道:“世兄!恕老朽冒昧问一句,你与解姑娘可曾欢好?”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曾!小侄武功未成,怎敢亲近女色。”
杜桐屯讶然道:“这却奇了!据解玉欢回报,不但与世兄早有过肌肤之亲,而且说你性嗜渔色,常与四姬作联床之戏哩!”
秋傲霜连连摇头道:“绝无此事。”
杜桐屯凝视他一阵,缓缓地道:“世兄方才言道,武功未成,不敢亲近女色。而世兄今晚与梅妞同宿,难道……”
秋傲霜连忙指口道:“小侄恐扫杜爷雅兴,所以才召梅妞。若三姬不来,小侄也只打算与梅妞作一夜清谈而已。”
杜桐屯道:“听世兄口气,莫非就要离去?”
秋傲霜道:“三姬亟待安顿,而且小侄也需要了解详细情况。
小侄明日午问当趋府拜访。”
杜桐屯点点头道:“也好,但愿世兄勿忘你我之约就行了。”
秋傲霜以一个淡淡的笑容作了暖昧的答复,然后又说道:“杜爷!劳你代为梅姬赎身,所费若干,明日午间当如数奉还。小侄对梅妞已有此诺,不可失信。”
杜桐屯笑道:“世兄倒是多情种子,老朽照办就是。”
秋傲霜又压低了声音道:“杜爷!三姬并未带来扈从。城中那几起武林人物恐怕另有来路,你最好留神查一查。”
杜桐屯道:“老朽理会。”
秋傲霜作礼告别,退出了舱房。和三姬重回快船,蔡锦堂送他们上岸,还亲自为他们叫了马车,眼看着他们向钓鱼巷方向驶去。
自然,不需杜桐屯吩咐,蔡锦堂就派了人在马车之后盯住了他们了。
夜色已阑,石头城内一片寂静。
鼓楼附近一家“安平旅店”的油纸灯笼还亮着,四个人就下了马车走了进去。
秋傲霜向店家要了两间相联的西厢上,吩咐三姬合住一间,他自己住了一间。
秋傲霜洗了手脸,正想熄灯安歇,蓦然门上响起弹指之声。他预料必是三姬之一,却轻唤道:“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夏火莲,她已净过手面,换穿了轻巧的翠绿衫裤,显得俏丽俊秀。她福了一福,道:“副宫主!妾身今晚突然而至,是否会扫了副宫主的雅兴?”
秋傲霜微微一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本副宫主不过是迎合主人之意而已。”
夏火莲嫣然一笑道:“旅途寂寥,副宫主可需要妾身等前来侍候?”
秋傲霜连忙挥手,道:“夏姬!我在宫中就吩咐过你们,不准提起这事,又忘了?”
夏火莲语气幽幽地道:“往日副宫主只宠幸解姬,妾身等不敢争宠。如今解姬已故,妾身等……”
秋傲霜低叱道:“胡说,本副宫主对你们四姬一视同仁,哪有单独垂幸解姬的道理?”
夏火莲道:“可是解姬曾对妾身等详述闺房情趣,历历如绘……”
秋傲霜忿然接口道:“是她信口雌黄,真是死有余辜。”
夏火莲讶然道:“副宫主难道真未和解姬……”
秋傲霜沉声道:“你以为本副宫主会对你们说假话么。”
夏火莲道:“这件事可就蹊跷了,妾身曾不止一次看见副宫主宿在解姬房中啊!”
秋傲霜惊道:“什么?你亲眼看见本副宫主夜宿解姬房内。”
夏火莲点点头道:“妾身原以为解姬所言蒙副宫主垂幸的话是自抬身价,所以暗中偷窥,确见副宫主夜宿解姬房内。这事非但妾身亲眼看见,何姬、孟姬也曾见过多次哩!”
秋傲霜不禁大怔,连忙挥挥手道:“去召何姬和孟姬来。”
须臾,“菊姬”何蓉媚,“竹姬”孟采玉联袂来了。
秋傲霜仔细盘问,她们二人的说辞和“兰姬”夏火莲说的完全一样。
秋傲霜听完了她俩的述说后,疾声道:“到解姬房中夜宿的人绝非本副宫主,而是另有其人。”
三姬同声讶然道:“外人难进宫中,宫中之人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秋傲霜道:“由此可见解姬自戕也大有疑问,你们在宫内时,因何不将所见向本副宫主禀报?”
夏火莲道:“妾身等怎敢过问副宫主与解姬之间的闺房之私?”
秋傲霜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只怪本副宫主平日疏于觉察。
记住:回宫之后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此事。本副宫主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夏火莲问道:“我们立刻就要回宫去么?”
秋傲霜道:“在金陵也许还要盘桓数日,但是迟早总是要回宫去,你们记住就行了。”语气一顿,又接问道:“临行之际,宫主还有没有别的交代?”
夏火莲道:“从宫主的口气听来,显然对副宫主的倚望甚重。
本来还要加派风、火、冰、雪四姬随行的,又恐怕副宫主误会有监视之意,所以只派妾身等前来,并一再叮嘱妾身要妥善料理副宫主的生活起居。”
秋傲霜慨然道:“如此厚爱,唯一死以报了……”语气一顿又问道:“解姑娘后事可曾料理妥贴了?”
夏火莲道:“业已归葬。宫主只待副宫主回宫,就要另行招募适当人选,递补解姬遗缺。”
“菊姬”何容媚插口道:“启禀副宫主!解姬饮鸩自戕之日,发现一名随侍婢女失踪!”
秋傲霜不由得“噢”了一声。
夏火莲又补充说道:“婢女失踪可能与解姬服毒之事有关。宫主曾派人四处追缉未获,但事后推断。逃亡婢女绝无强迫解姬饮下鸩酒之可能。”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问道:“那婢女多大年纪?”
夏火莲看看其余二姬,显然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竹姬”孟采玉回签道:“今年十九,与解姬同龄,入宫已有四年了。”
秋傲霜又问道:“鸩酒是剧毒之物,解姬从何得来的呢?”
夏火莲正容说道:“这点副宫主也许不知,宫主身边八姬,副宫主身边四姬在入宫之初即每人赐有红鸩一粒,以备万一落入敌手全节自尽之用。”
秋傲霜乍然变色道:“原来如此!如果十二姬之中有人萌生异心,存意毒害宫主或本副宫主之心,那岂不是太方便了?”
三姬忙齐声道:“妾身等怎敢?”
秋傲霜不禁暗暗生疑这一措施是极力不当的,而且单飞宇又不曾向自己提起此事,那么,其用意何在?
他沉吟了一阵,以漫不经心的口气问道:“你们受赐的红鸩都带在身边吗?”
三姬齐点头道:“随时携带在身。”
秋傲霜又问道:“是宫主亲赐的吗?”
夏火莲抢着回答:“妾身等蒙宫主面试决定录用后,由‘龙姬’赐予。”
秋傲霜虽然心中疑云重重,却故意打趣地说道:“但愿你们不要将红鸩下在本副宫主的酒餐之内,本副宫主可不愿饮鸩止渴哩!”
三姬同声道:“妾身等不敢。”
秋傲霜挥挥手道:“夜已深!你们歇息去吧!有话明日再说!”
三姬一一施礼退出。
秋傲霜熄灯和衣上床,辗转反侧,难以入寐,从红鸩的疑窦,想到解玉欢的自戕,怎么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突然,一阵晚风吹拂面上。秋傲霜睁眼一看,原来窗户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秋傲霜的听觉非常敏锐,然而他却不曾听到一点响动。由此可见窗外之人,武功一定非同凡响。
就在他一骇之际,一道黑影自窗外飞进,竟然落地无声。
秋傲霜仰躺不动,那把只有一尺八寸长的“四绝剑”不管何时都是紧贴在左胁之下,他倒要看看对方越窗而来的目的何在。
那道黑影在窗前默立一阵,突然飞身向木床扑来,其势之速,出人想象。
如果对方是来行刺的,按照一般情况是蹑手蹑脚缓步床前,再俟机动手。
绝没有像这样飞身前扑的,险些使得秋傲霜措手不及。秋傲霜连弹身而起的时间都没有,一面拔出了身边的“四绝剑”,一面飞身向床下滚去。
“锵”地一声,秋傲霜手中的短剑和对方的兵器碰个正着。
同时,“嘶”地一响,他的衣襟竟被对方割裂了一条口子。
在这一瞬间,秋傲霜立刻发现对方双手各执一把锋利的匕首。
身法矫捷,招式诡异。
秋傲霜着地尚来站稳,对方又像魔影般卷到,两道寒光直逼双胁。
秋傲霜的剑法一方面是由他父亲的铁笔招式改变,又经过他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师父亲授十年,以两家招式见长糅合成的一套精湛的“施风剑法”的犀利。即使有“剑圣”之誉的单飞宇也大加激赏。
然而此刻他在两个照面之下都无法攻出一招,秋傲霜真是既惊又骇了。
在惊骇之余,那两道寒光已堪要临体。
秋傲霜迫不得已施展出“旋风剑法”中最凌厉的一式“绝命狂飙”只听一连串“锵锵……”金铁交鸣之声。对方一跃退至窗口,秋傲霜也趁势弹身而起。
忽然又一道人影自窗口飘进,一抹寒光向那行刺者的项间卷去。
秋傲霜识得出来那是夏火莲,情知她绝不是来人的对手,连忙叫道:“夏姬退下!”
他已经喊晚了一步,先是“锵”地一响,接着传来了夏火莲“哎哟”之声。
行刺之人也不敢恋战,复又跃窗而去。
因为夏火莲受伤,秋傲霜也不便追去,连忙取火点灯,检视夏火莲的伤势。
想必夏火莲已经归寝,听到响声连忙起身迎敌,所以只穿着紧身褂裤。只见左腿裤管裂开了一道口子,粉腿上也出现了一道血痕。
秋傲霜低声问道:“夏姬!伤得怎样?”
夏火莲道:“只是皮伤,对方的招式真快!”
二 互相利用
这时,何蓉媚和孟采玉双双自窗外跃进,同声道:“身法也够快的,一晃眼就不见踪影了。”
秋傲霜喃喃道:“以对方的武功来说,不是无名小卒。可是这种暗中行刺的行为却又不太光明磊落。而且一出手就是要置我于死地的招式。真怪!”
夏火莲在罗带上撕下一幅,扎好了伤处,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户,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副宫主,刺客是个女的。”
秋傲霜惊道:“怎见得?”
夏火莲道:“当她向我扑来时,我嗅到了她身上的香粉味。”
何蓉媚与孟采玉也同声说道:“我们也嗅到了香粉味,的确是个女的。”
秋傲霜轻蹙眉尖,喃喃自语道:“女的!要置我于死地,真有点怪!”
语气一顿,接道:“时候不早,你们去睡吧,刺客不会再来了!”
三姬虽然衣衫不整,仍然按照往日在宫中时的礼仪,一一叩安后退去。
秋傲霜熄灯和衣上榻,经此一闹,益发难以入寐了。耳闻廊上有步履之声,秋傲霜情知是三姬之一在轮班巡守。于是轻问道:“外面是谁?”
门外答道:“‘竹姬’护驾……”
秋傲霜和四姬相处半载,对她们都很了解。
“竹姬”孟采玉年仅十七,心地纯良厚道。听说是她在廊上巡守,秋傲心中不禁一动,连忙取火燃上油灯,打开房门说道:“进来!”
孟采玉微微一愕,面上也掠过一丝红晕,进入房内,福了一福,道:“副宫主有何吩咐?”
秋傲霜关上房门挥挥手,道:“孟姬!这不是在宫中,不必遵守那些宫中礼节。而且行走在外,也该避入耳目。来!坐下!咱们聊聊。”
孟采玉仍是免不了又是一福为礼才半侧着身子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秋傲霜隔着一张矮几,在她对面坐下,问道:“孟姬!你和她们三人之中哪一个最要好?”
孟采玉道:“她们都是我的姐姐,大家又都疼我,我根本就分不出来。”
秋傲霜情知孟采玉说的是实情,绝非世故的说法。接着又问道:“本副宫主待你如何呢?”
孟采玉道:“一入宫中就已经决定终身随侍副宫主,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副宫主待我等又是宽厚仁慈……”
秋傲霜一摆手道:“好了!嗯……你们是哪一天离宫的?”
孟采玉道:“上月二十九日。”
秋傲霜道:“临行之际,宫主是同时召见你们三人,还是单独召见……”
不待他问完,孟采玉就抢着回答:“是同时召见我们三人的!”
秋傲霜再追问道:“宫主设有什么密令交代你们吗!”
孟采玉摇摇头道:“没有啊!”
秋傲霜暗怀鬼胎,是以一直担心解玉欢饮鸩自戕的事会引起单飞宇对他的怀疑。一再追问也无迹象,秋傲霜的悬心又落下了几寸。
就在此时,忽听夏火莲在门外叫道:“采玉!采玉!”
秋傲霜连忙打开房门,道:“兰姬!进来吧!孟姬在这里。”
夏火莲微微一愣,及至看到孟采玉正襟危坐,神情才为之一宽。走进房来说道:“副宫主尚未安歇么?”
秋傲霜点点头,道:“坐下!我们来谈谈……”语气一顿又接道:“夏姬!以你臆测,方才那行刺女子是什么来路?”
夏火莲摇摇头,道:“妾身阅历甚浅,未敢臆断……”语气一顿,目光凝住在秋傲霜脸上,接道:“副宫主!那姓杜的过去认识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识!”
夏火莲道:“妾身并非盘查副宫主之行踪,只是……”
秋傲霜摆摆手说道:“夏姬!不必拘泥,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来。”
夏火莲道:“妾身的意思是说,行刺女子是否和姓杜的有关?”
秋傲霜道:“不至于吧?”
夏火莲道:“副宫主过去既不识此人,怎能肯定……”
秋傲霜接口道:“此次本副宫主出行江南,是奉宫主之命暗察大江南北各派武林人物的动静。杜府是金陵的武林世家,因此本副宫主来到金陵后就前往拜见。杜桐屯其人阅历深厚,对‘擎天宫’巴结不迭,焉会派人行刺?夏姬多疑了!”
夏火莲趄趑一阵,又道:“请恕妾身放肆问一声,秦淮之游是主人主动邀请的么?”
秋傲霜道:“那是自然。”
夏火莲道:“主人宴客,多半投客所好,副宫主平日生活严肃,倜傥而不风流。武林中想必也有传扬,杜桐屯摆下花酒,召妓陪侍。如此隆情,对副宫主而言,似乎太唐突了。”
秋傲霜不禁心头暗怔,夏火莲倒是个很厉害的小妮子,因为秋傲霜方才曾教她尽管提出疑问,自然不便以副宫主的身份去斥责她多事。秋傲霜暗自沉吟:这样也好!看她心中有多少怀疑?
因而他漫不经心地笑道:“这大概是金陵的风俗吧!”
夏火莲神情凝重地道:“妾身只因那女刺客来得突兀,引起许多疑问,绝无盘诘副宫主行踪,或干涉副宫主行动之意。务请谅察。”
秋傲霜一摆手,道:“尽管说!”
夏火莲道:“妾身等来时,副宫主已随妓登上寝艇。如果妾身今夜不来,副宫主是否要在秦淮河上留下一段风流艳事?”
秋傲霜道:“问得好……”
语气一顿,接道:“其实,本副宫主无意寻花问柳,只是觉得那个名叫梅妞的姑娘气质有些特殊,不像风尘女子……”
不待秋傲霜说完,夏火莲就向孟采玉挥挥手道:“孟妹!到外面看看去!”
孟采玉应声行礼退去。秋傲霜问道:“夏姬!你是有意遣走孟姬的么?”
夏火莲摇摇头,道:“不……”站起身来换张座椅,在秋傲霜身旁坐下,接道:“如果副宫主认为那位姑娘气质特殊,只怕行刺之人就是那位姑娘。”
秋傲霜惊道:“夏姬!你是怎么想到的?”
夏火莲道:“妾身不懂得秦淮河上妓女的规矩,然而以一个普通女子的闺训来说,当副宫主离开寝艇之后,那位姑娘应该垂帘不出。可是妾身却看到那位姑娘站在艇首向岸上观望。”
秋傲霜道:“就因为这一点,所以你猜梅妞姑娘是行刺之人,对吗?”
夏火莲道:“请问副宫主,与那梅妞姑娘相处多久?”
秋傲霜道:“席间片刻,独处片刻,总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夏火莲道:“可曾发现那梅妞姑娘可能是个习武之人?”
秋傲霜缓缓摇头,道:“倒不觉得。”
夏火莲道:“妾身倒有发现。”
秋傲霜不禁轻“噢”了一声,凝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夏火莲道:“那寝艇距岸边只不过三十余丈,当副宫主离开后,妾身对寝艇上的动静非常注意。只见那梅姑娘掀帘而出。小艇舱门不高,副宫主是低首而出,而那梅姑娘想必是对副宫主凝神注目的关系,那梅妞姑娘不曾低首,只是身形一矮,就弹出了舱门。
当她足落艇首之际,那艘寝艇竟然向前冲进一丈有余。那是因为梅妞姑娘在情急中身不由主地露出了武功。”
秋傲霜讶然道:“真的?”
夏火莲点点头道:“妾身绝未看错。只是当时未放在心上。方才事后,妾身躺在榻上愈想愈疑,所以又起身过来,刚巧副宫主未睡……”
秋傲霜不待她说完就接口道:“如果梅妞真是练武之人,本副宫主倒是看走眼了。”
夏火莲道:“副宫主!还有一事……”说了一半,突又顿住。
秋傲霜道:“夏姬!本副宫主方才就说过了,说话不必有什么顾忌。”
夏火莲点点头,道:“那么!妾身就放肆直言了……”
语气一顿,接道:“杜桐屯其人妾身并未见过,而且以往对其所知也少,自然谈不上成见。武林中人争名尤胜争利,是以杜桐屯对‘擎天宫’有嫉羡之心,却未必有巴结之意。今夜秦淮河之游,或许是个陷阱。说得更大胆一点,那梅姑娘或许就是杜桐屯所安排的一着伏兵。如果妾身等不来,行刺之举就要在寝艇上展开了。”
秋傲霜道:“夏姬!你太武断了。”
夏火莲道:“副宫主可知秦淮河畔埋下了重兵?”
秋傲霜霍地起立,疾声道:“有这种事?”
夏火莲心站了起来,道:“本来妾身不会发觉,可能由于妾身等突然而到,引起那位蔡总管的戒心,暗中传音戒备。妾身等一到河畔站立,伏兵就在暗中移动,摆好了包围的阵势。”
秋傲霜一挥手,道:“去叫醒何姬,我要带她和孟姬到秦淮河畔去看看。”
夏火莲道:“妾身呢?”
秋傲霜道:“你腿上受伤,留守旅店吧!”
夏火莲道:“一点皮伤,算不了什么,妾身同去吧!”
秋傲霜沉声道:“夏姬休要好胜逞强,留在旅店吧!”
夏火莲虽然有些不悦,却也不敢违抗秋傲霜的命令,只得黯然离去。
只旋踵间,何蓉媚在外叩门。秋傲霜开门召唤二姬进来,低声嘱咐道:“何姬,你越墙而出,直奔江边码头……”
又转向孟采玉嘱咐道:“孟姬!你也越墙而出,径往秦淮河畔。
不过,要等待何姬先行去后,你再行动,切记,途中不要回头。”
何蓉媚讶然道:“妾身前往江边码头作甚?”
秋傲霜道:“守在江边,到时候本副宫主自会派人召唤你回来。”
何蓉媚满面迷惑之色,却也不敢诘问根底,应声离去。
孟采玉也相继跟出。
秋傲霜听夏火莲说出秦淮河畔有重兵埋伏一事后,对杜桐屯起了戒心,怀疑这旅店四周可能也有埋伏,所以先叫何蓉媚直奔江边码头引走监视之人。即使尚留有监视之人也必定跟在孟采玉身后。
秋傲霜随后作“黄雀”,居中捕蝉的“螳螂”就跑不掉了。
孟采玉离去后,秋傲霜掩上房门,自窗口纵出,翻上了屋顶。
他清晰地看见何蓉媚顺着大街向西而去,接着,孟采玉也越出围墙,向秦淮河奔去。
秋傲霜也展开了轻功身法,飞檐走壁,穿屋越脊,在屋顶上距离孟采玉约一箭之地迤逦而行。
果然,秋傲霜发现有一个矫捷的身影紧跟在孟采玉身后贴壁而行。
转了两个弯,秋傲霜已肯定那人是追踪孟采玉的,于是出其不意地自屋顶纵下,落在街心,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以黑巾蒙面,只看见他的双目露出炯炯之光。
秋傲霜冷声道:“朋友!请问是哪一条线上的?”
蒙面人也不答话,掉头就走。
秋傲霜自然不容许对方走掉。以他臆测,杜桐屯派出来监视之人绝非一流高手。因此,他也有信心不会让对方走脱。
当即弹身而起,要落在那人面前,拦住对方的去路。孰料他人在空中,已有一股强劲的掌风向他袭来。
秋傲霜知道自己判断错误了,对方绝非一个二流角色。拧腰、斜飞,避过那股强劲的掌风,在那蒙面人的左边落下。
“嗖”的一响,那把长不足二尺的“四绝剑”亮了出来。
蒙面人沉声道:“哼!四绝剑!”
秋傲霜道:“尊驾倒是识货的行家,行家必是高手,何不亮出真面目?”
蒙面人道:“你我无怨无仇,因何一再阻道?”
秋傲霜冷笑道:“少来这一套!请问尊驾因何迫追前行女子?”
蒙面人道:“长街大道,人人可行,你这人说话未免太强辞夺理了。”
秋傲霜沉叱道:“长街大道行光明正大之人,像尊驾这种以巾蒙面形同鸡鸣狗盗之流,不配行走!”
蒙面人冷笑道:“你这娃儿可是仗着手里有把名剑,就要逞强争胜?”
秋傲霜道:“我只想看看尊驾的真面目,只想问问尊驾追踪前行女子的用意何在?”
蒙面人冷声道:“你最好不要看,看了你就见不到明朝的日光。”
这种口气不像是杜桐屯的手下,那么是另外一路了?盯上了自己的目的何在呢?
秋傲霜心中有了这种疑问,益发想看看对方是谁。
沉口匕一声,短剑暴伸,向那蒙面人面上的黑巾挑去。“旋风剑法”以快见长,是以这一剑出手,秋傲霜有八分信心能将对方的面巾挑开。孰料对方身法异常灵巧地飘身后退,躲开了他速若电光的一剑。
不过挥剑所卷起的那一股劲风鼓起了那蒙面人的面巾,使秋傲霜看到了对方颏下苍白的三绺须,看出对方是个五十来岁的人。
蒙面人站定后,一扬手道:“你这娃儿且慢动手。”
秋傲霜将头一点,道:“可以。那么尊驾自己解下面纱吧!”
蒙面人道:“不过我得先问你一件事。”
秋傲霜道:“那要看我愿不愿意答复。”
蒙面人道:“只怕你未必答得出……”语气一顿,沉声问道:“你可知道你手中短剑因何名为‘四绝’?”
秋傲霜不禁一愣,当初传剑之人既未说明,他也不曾动问,如今被那蒙面人言中,自己真的答不出来了。
蒙面人道:“嘿嘿!你这娃儿果真答不出来。”
秋傲霜道:“剑在我手,岂有不解何以命名为‘四绝’的道理?”
蒙面人道:“那就说吧!”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便轻易告人。”
蒙面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儿倒会卖关子……”
突然笑声一敛,沉声接道:“让我告诉你吧,持此剑者,首先就要断绝女色,次为绝情,不绝情绝难登峰造极;再就是出手绝命。因为有了第一绝,所以也就绝子绝孙绝八代了,明白了吗?”
秋傲霜不禁打了个冷颤,同时怒火升腾,不禁厉声道:“原来你在转弯抹角的骂人,第三绝倒被你说对了。明年此日就是你的忌辰……”
秋傲霜正待进剑,突然一个蓝衫少年出现在他与那蒙面人之间。
这蓝衫少年貌相清秀,举止温文雅儒,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有很浓厚的书生气。
他的出现太突然,未见影,不闻声,使得秋傲霜和蒙面人同时大大一怔。
那蓝衫人向秋傲霜道:“可否容在下说句仲裁公平之言?”
秋傲霜翻眼问道:“你是何人?”
蓝衫少年抱拳一揖,道:“在下江州朱星寒,路过此地。”
不是武林人不会插进来,若说他是武林中人,秋傲霜却未听说过。
沉吟一阵,秋傲霜才冷冷问道:“你要说什么仲裁公平之言?”
朱星寒以手中折扇朝秋傲霜手中短剑一指,问道:“兄台手中之剑真是‘四绝剑’么?”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朱寒星道:“那么,这位朋友的话就说对了,他并非转弯抹角地骂人。”
秋傲霜正待发作,朱星寒又转脸向那蒙面人说道:“对尊驾而言,在下也要说句仲裁公平之言。”
蒙面人微微一愣,道:“你说吧!”
朱星寒道:“尊驾既然说得出‘四绝’的由来,必然是大有来历的人,以巾蒙面未免有失身份。”
话声未落,只见他手中折扇一扬,“嘶”地一声,那蒙面人面上的面巾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拨落地上。
蒙面人惊异朱寒星的手法,秋傲霜却惊异于蒙面人的身份,原来他竟是“金翠舫”主人徐二牛。
就在二人惊异的当儿,朱星寒潇洒的一挥折扇道:“你们慢慢谈,在下告别!”
言罢,转身就走,一会儿转过街角不见了。
秋傲霜虽对朱星寒的突兀来去感到奇怪,但是令他更惊异的是一个身为妓寨鸨头的金二牛却是个身怀绝技的江湖高手,由此看来,那梅妞姑娘看来的确有问题。
秋傲霜一面心中忖思着,一边向徐二牛冷笑道:“嘿嘿,想来你妓寨鸨头的身份是假的了?”
徐二牛道:“一点也不假。”
秋傲霜不动声色地道:“我正要回船上去找梅妞姑娘,不知梅妞姑娘是否还在寝艇之上。”
徐二牛道:“已去杜府,杜爷已连夜派人来接走了,听说是你托他的。”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语气一顿,沉声接道:“姓徐的!我不想盘问你因何隐身秦淮河畔;也不想再追问你因何跟踪那前行女子。但是有一事你却要老老实实说:梅妞匿身风尘,其用意何在?”
徐二牛道:“你可以去询问梅妞本人。”
秋傲霜道:“想必你比她更清楚。”
徐二牛道:“秋公子!我姓徐的身份被你识破,秦淮河畔也待不下去了。如果你逼人太甚,虽然你手执四绝剑,姓徐的也不会含糊。”
秋傲霜冷笑道:“好好!这把剑到我手中之后除了比划比划之外,还没有动过真章,今天正好用你的鲜血祭剑……”
一场生死搏斗眼看就要开始,孰料朱星寒去而复回,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秋傲霜和徐二牛二人不禁又是一怔。
朱星寒向秋傲霜拱拱手道:“兄台最好还是暂时停下这项无谓之事。”
秋傲霜沉吟道:“你说此话何意?”
朱星寒道:“在下一片善意,现在赶回旅店去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一步……”
秋傲霜心头一怔,缓和了语气说道:“朱兄何不再说得明白一点。”
朱星寒道:“明人一点就透,何须明讲。在下此时只有一句忠告……速回旅店。信不信由你了。”
旅店中留下了一个夏火莲,难道夏火莲此时遭到了什么危险不成?
秋傲霜心念电转。判断朱星寒言出必有因,于是回剑入鞘,抱拳一礼,道:“多蒙指点,兄台有名有姓,而且江湖路窄,来日相遇之机甚多。”
朱星寒微笑着接口道:“兄台真是太多疑了,速回旅店吧!”
秋傲霜不再停留,掉头疾步而去。
朱星寒眼看秋傲霜去后,才回过身子来向徐二牛说道:“在下对尊驾也有一句忠告。”
徐二牛道:“请讲!”
朱星寒道:“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尊驾最好少打如意算盘。”
徐二牛大大地一愣,疾声道:“你何不再说得明白些。”
朱星寒笑道:“还是方才那句话,明人一点就透,说得太明白就没有意思了!”言罢,转身离去。
徐二牛疾声叫道:“朱少侠请留步。”
朱星寒停步转身,轻声问道:“有何见教?”
徐二牛道:“你我何不找一僻静处作一席倾谈,徐某尚要面请教益。”
朱星寒一摆手道:“那倒不必了!以尊驾目前所设的巧计,只怕不妙啊不妙……”话声中,人已去远了。
徐二牛愣立许久,才转身向秦淮河畔疾奔而去。
秋傲霜转身疾奔,眨眼之间回到旅店。,闻任何动静,心灵不禁一宽。
当他自屋顶落下长廊时心头又不由一紧。
原来夏火莲的房门虚掩,房内隐约露出灯光。
秋傲霜轻轻推开房内,只见空无一人。
目光一扫,却见几上有一张淡红小笺,斜斜地竖靠在油灯之上。
秋傲霜疾步走进房内,拿起那小笺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明日午正有劳大驾移玉阳山百步坪一聚,过时夏姬性命不保。一姬固无关重要,却有伤尊驾颜面。万勿误时为要。”
小笺文笔流畅,语气强硬,字迹清秀,秋傲霜阅罢,不禁暗皱眉头。
黑夜行刺,掳人要胁,乍看似乎俱是下九流的手法,可是对方却是极工心计而又狡黠的,夏火莲剑术不弱,现场却毫无拼斗痕迹,可见对方身手也是不凡的。
秋傲霜将那小笺折叠起来揣进怀里。他现在急需要去杜府。如果梅妞果真寸步未离,那么行刺、掳人者,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四人落店根本未携行囊,秋傲霜唯恐天明未回,店家大惊小怪,于是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案上,这才重又越墙离去。
一落街心,却又和朱星寒碰了个正着。
朱星寒拱拱手笑道:“这真是应了兄台方才所说‘江湖路窄’那句话了。”
秋傲霜道:“在下同行之一女子被人掳去。在下无理由怀疑兄台与掳人事有关。然而兄台何以知道旅店内有事,教在下赶回呢?”
朱星寒摇摇头道:“这就不便说明了。”
秋傲霜道:“兄台教在下急急赶回旅店,目的就是要在下解救被掳之人。如今迟了一步,兄台一本初衷,似乎该将所见告诉在下才是。”
朱星寒道:“请兄台见谅,在下为人处事首重公平,因此无可奉告。”
秋傲霜暗自沉吟,凭对方的身手逼也逼不出来。于是拱拱手,笑道:“在下姓秋名傲霜……”
朱星寒接口道:“久仰大名!”
秋傲霜道:“朱兄有隐恶扬善之德,在下就不便再追问了。”语气一顿,复又扬声问道:“朱兄这次到金陵,是……”
朱星寒答道:“在下想去杭城一游,顺道路过。”
秋傲霜又问道:“居停何处?”
朱星寒摇摇头说道:“未觅居停之所,正因为在下是个夜游神,所以才见到许多希奇古怪之事。”
秋傲霜一皱眉头,喃喃道:“掳人者留下小简,约在明日正午在玉阳山百步坪一见,未留下款。以兄台看,该不该去?”
这是秋傲霜的试探,因为他感到朱星寒这个人神秘诡异已极。
朱星寒却摇摇头道:“在下不便参加意见,秋兄自己作主吧!”
秋傲霜不禁大失所望,想了一想,又道:“在下倒是要去的,到时讲理不成难免要动武,只是现场缺少一位仲裁之人。”
朱星寒修目一挑,道:“秋兄之意,莫非要叫在下去作仲裁之人?”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朱星寒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不过……”语气一顿,接道:“到时在下先说出暗号,如果对方也同意找一个仲裁人到场,在下就走出来,否则,在下就远离是非之地。”
朱星寒的话很有份量,最后那一句“是非之地”分明是指桑骂槐,暗示他们都是些惹事生非之辈。
秋傲霜自然听得懂,不过他此刻却不想去计较,拱拱手说道:“在下先谢过了。”
朱星寒也拱手道:“不敢!另有一事,在下倒想为秋兄效劳。”
秋傲霜道:“何事?”
朱星寒压低了声音道:“江边河畔夜风甚大,风露终宵的滋味并不好受。秋兄此刻必定有要事待办,由在下代为转告仍立江边河畔的二女,教她们先回旅店,秋兄意下如何?”
秋傲霜不禁大惊,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朱星寒的目下,自然,他的来龙去脉也在对方的心中了。
而他惊在心头,却哈哈大笑道:“朱兄真是怜香惜玉,那就有劳了!”言罢,一拱手,掉头离去。
朱星寒在他身后叫道:“秋兄!你走错路了,去杜府该走南大街的。”
秋傲霜一定神,发觉自己向北疾奔,的确是走错了方向。
可是,朱星寒又怎知道他要去找杜桐屯呢?
他施施然转过身来,朱星寒却已不知去向了。
秋傲霜冷笑了一声,这才顺着南大街向杜府疾奔而去。
老远就看见写着大红“杜”字的油纸风灯,秋傲霜疾走上台阶,敲动铜环。
值夜的人连忙开了角门跑出来,一见是秋傲霜,抱拳施礼问道:“秋公子……”
秋傲霜疾声说道:“请速通报杜爷,就说秋某有要事求见。”
值夜人员一摆手,道:“先请秋公子大厅待茶。”
秋傲霜也不客气,进了大门,穿过庭院,直入大厅,那值夜之人一面吩咐守夜小厮奉茶一面往内院通报去了。
不久,蔡锦堂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向秋傲霜一揖,道:“请秋公子稍待,杜爷立刻就来。”
秋傲霜看蔡锦堂睡眼惺忪,像是从床上爬起来的,他是杜家一员大将,如果杜桐屯发出监视自己的命令,蔡锦堂就不会安安稳稳地在床上睡觉了。
接着,杜桐屯也来了,衣冠不整。睡眼朦胧,一进门就神色凝重地问道:“世兄,有什么要事?”
秋傲霜行了个礼然后问道:“杜爷!梅妞在您府上吗?”
杜桐屯不禁一愣,随即笑道:“世兄!想不到你这样性急,真将我吓坏了。”
秋傲霜追问道:“在吗?”
杜桐屯连连点头,笑呵呵地道:“在!在!秋世兄的事,老朽还能不尽心尽力吗?”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梅妞姑娘的确已到府上。”
杜桐屯道:“那是自然……”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秋世兄是否渴欲一见?”
秋傲霜道:“小侄夤夜前来,就是为了要见那梅妞姑娘。”
杜桐屯嘿嘿笑道:“世兄真是风流情种,好,好,老朽这就命蔡总管带领世兄前往梅姑娘歇宿之厢房……”
秋傲霜接口道:“杜爷!还是有劳蔡总管请梅妞姑娘到此一见吧!小侄只问她三言两语,就要赶返旅邸之中。”
杜桐屯笑道:“世兄!体己话儿,怎能容他人在旁偷听?还是……”
秋傲霜冷冷摇头说道:“小侄要问那梅妞姑娘的话,杜爷听听无妨。还是烦请蔡总管跑一趟吧!”
杜桐屯点了点头,随后向厅外扬声唤道:“来人啦!”
蔡锦堂闻声掀帘而进,垂首问道:“杜爷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锦堂!去请梅妞到后院里来,就说秋公子来见。”
蔡锦堂应是退下。
秋傲霜冷冷观看杜桐屯之言行,毫无异状,此时那蔡锦堂又是毫不迟疑地往后院奔去。
即使真如夏火莲所料,梅妞系一武功卓越之女子,匿身秦淮别具用心的话,杜桐屯也是毫不知情的。
不过,秋傲霜仍然有些放心不下,故意轻蹙眉尖,凝声问道:“杜爷,以小侄看来,那梅妞此时可能已不在府上了。”
杜桐屯神色微微一变,疾声说道:“此话怎讲?”
秋傲霜冷笑一声,道:“杜爷,您在江湖闯荡多年,阅人无数,此次可能看走了眼。”
杜桐屯神色又是一变,凝神问道:“世兄此话,是指那梅妞姑娘而言么?”
秋傲霜并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反问道:“杜爷可知道那梅妞姑娘的来历?”
杜桐屯摇摇头,道:“青楼歌妓,都是辗转买来。即使老夫有心去问,也未必问得出来啊!”
秋傲霜道:“那梅妞不似风尘中人。”
杜桐屯试探问道:“那么以世兄看来…”
秋傲霜接口道:“梅妞绝非不幸沦落风尘,而是有意匿身秦淮,或有隐衷……”
语气微顿,复又字字如敲金击玉般接道:“或者是别有用心。”
杜桐屯噢了一声,正待发话,厅外忽然传来步履声。竹帘掀动,只见蔡锦堂和梅妞一先一后地走进了大厅之中。
梅妞云鬓松乱,睡眼惺忪,似乎是在酣睡中突被人唤醒的模样。
杜桐屯一见梅妞露面,神情不禁为之一松。
似笑非笑的望了秋傲霜一眼,心道:“看走眼的不是我杜某,而是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
秋傲霜似乎十拿九稳地料到梅妞早已离开杜家,此时,梅妞一露面,他也不禁怔住了。
心念电转,他立刻又有了另外的想法:如果夏火莲所见不错,梅妞必定是功力卓越之武林中人。在杜府疏于防范的情形下越墙而出,越墙而回,那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有了此种想法,秋傲霜就决心试一试对方究竟是否为武林中人。
梅妞初临大厅时,神色略显不安,错愕半晌,突然拜倒在地,道:“多谢公子赎身大恩。”
秋傲霜冷冷地一摆手,道:“该谢杜爷!”
梅妞忙又转身向杜桐屯行大拜之礼。
杜桐屯连忙离座而起,呵呵笑道:“老夫只能算是大媒,焉能受此重礼?起来!起来!”
梅妞仍是拜了数拜,才站了起来。
秋傲霜缓缓离座,和梅妞相距五尺对面而立,冷冷问道:“梅姑娘何时到此的?”
梅妞一双明亮的眸子骨碌碌一转,缓缓言道:“公子离舫之际,约莫戌亥之交,不过盏茶工夫,杜爷就带妾身来到此地,详细时刻就说不准了。”
秋傲霜又问道:“姑娘何时上榻安息?”
梅妞道:“卸脱钗环,沐浴更衣,不过花费半个时辰,子初就上床安息了。”
秋傲霜再问道:“姑娘安息后就不曾再离开过床榻么?”
梅妞不禁一怔,期期艾艾地答道:“妾身……方才在舫上多饮了几杯,落枕便觉朦胧,直到老管家呼唤,才……才……”
秋傲霜看不出梅妞有一丝异状,但他并不就此放心,因而沉叱道:“住口!”
这一沉叱,梅妞立刻花容失色,几乎摇摇欲坠,差一点倒了下去。
杜桐屯疾声道:“世兄……这……?”
秋傲霜抢着说道:“杜爷!请恕小侄放肆……”
话声中!晶光乍现,胁下短剑“嗖”地一声拔了出来,直向梅妞心窝刺去。
梅妞惊呼一声,向后摔倒。
秋傲霜突出狠招,无非是想迫使对方闪避或还击而露出武功,孰料对方不但未曾还手,竟然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于是当剑尖刚抵上梅妞前胸衣襟之处,连忙卸却劲道,将招式收住。
杜桐屯不禁大骇,疾声呼道:“秋世兄手下留情,有话好讲!”
秋傲霜未去理会杜桐屯的话,目注梅妞,沉声道:“你想死么?”
梅妞似乎已经吓掉了魂,半晌之后,方始泪眼滂沱地说道:“妾身乃是公子花钱买来,杀剐自然有权,不过,妾身做错何事使公子如此盛怒,务望说明,妾身死也瞑目。”
秋傲霜的剑尖已抵紧对方胸膛,他感觉到梅妞的体内毫无劲力,看来自己的判断完全错误了。颓然撒手回剑入鞘,喟然道:“姑娘,在下错怪你了……”
向一旁木然而立的蔡锦堂一拱手,道:“有劳总管带梅姑娘回房安歇吧!”
蔡锦堂向厅外唤了一声,立刻进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嬷,挽扶着掩面哭泣的梅妞退出了大厅,杜桐屯向蔡锦堂打了一个眼色,他也悄然退去。
秋傲霜废然落座,苦笑道:“杜爷!是小侄看走眼了。”
杜桐屯一脸茫然之色,压低了声音问道:“世兄!是怎么回事?”
秋傲霜道:“我原先怀疑梅妞是个武功卓越,剑术超群的高手。”
杜桐屯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啊!方才若非世兄手下留情,她早已命丧剑下了。”
秋傲霜喃喃自语道:“若不是她,那又是谁呢?”
杜桐屯道:“世兄说些什么?”
秋傲霜神色一变,显得若无其事地,道:“这事以后慢慢再告诉杜爷……”
说话语气一顿,道:“杜爷!您可知道方才来秦淮河畔找小侄的三个女人是谁?”
杜桐屯道:“老朽正打算要问问世兄。”
秋傲霜道:“他们是在‘擎天宫’中服侍小侄的三剑姬。”
杜桐屯心头大大一怔,忙问道:“因何解玉欢姑娘未曾前来?”
秋傲霜道:“解姑娘在小侄离宫后突然饮鸩自戕,三姬就是为了告诉小侄这项消息而来金陵的。”
杜桐屯惊道:“可是真的?”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会假。”
杜桐屯道:“世兄确信解姑娘是饮鸩自戕?”
秋傲霜道:“小侄先也怀疑,经再三询诘,三姬所说一致,可信其真。”
杜桐屯沉吟了一阵,道:“秋世兄!若说解姑娘会饮鸩自戕,实在难以令人置信。也许单飞宇发觉解姑娘投身宫中之目的,待世兄离去后暗中杀害。故意说是饮鸩自戕,这可不能不防。”
秋傲霜道:“果真如此,单飞宇对小侄就绝不敢寄以信赖。则该派他身边的八大剑姬前来金陵监视小侄。现在来的这三个剑姬与小侄相处日久,可说已成心腹。可见单飞宇并不知解姑娘投身‘擎天宫’之真正目的。不过,解姑娘因何会饮鸩自戕却令人难以推测了!”
杜桐屯喃喃道:“的确令人猜不透个中原委何在。”
秋傲霜道:“杜爷!恕小侄放肆述言。抛开您和先父在世的交情不谈,您目前雄心勃勃,胸怀壮志,小侄欲求您掩饰先父当年疯狂的杀戮恶迹,可说互有供求,关于那位解玉欢姑娘的来龙去脉,还望杜爷详告。”
杜桐屯嘿嘿一笑,道:“世兄真是快人快语,颇有父风……”
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在老朽未说出解玉欢来历以前,容老朽先致歉意。”
秋傲霜道:“这话怎样讲?”
杜桐屯讪讪笑道:“那解玉欢并非处子,然而她却有独到秘传,使相交之人并无所觉。”
秋傲霜突然“嗖”地拔出胁下短剑,这举动颇使杜桐屯暗暗一惊。
秋傲霜将短剑往空中一抛,以两指夹着剑尖,剑柄向前,将短剑伸到杜桐屯面前,问道:“杜爷!你可识得此剑?”
杜桐屯目光一亮,振声道:“晶光万道,剑有四绫,这岂不是名震武林的‘四绝剑’么?”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用此剑者,首绝女色。是以小侄并未亲近那位解玉欢姑娘。”
“嗖”地一声,剑又回入鞘中。
杜桐屯神色大变,讶然道:“这就怪了!据解玉欢传来的小简上说,世兄不但已亲其芳泽,且与每一姬均有狎亵之情,每夕不虚。这……这是怎么回事呢?”
秋傲霜道:“解玉欢也曾对另外三姬声称小侄已与其有床笫之私,而且三姬都一一亲眼看到有男子进入她的房内。三姬以为是小侄,故不敢仔细偷窥,此事实在令人费解。”
杜桐屯道:“莫非解玉欢在‘擎天宫’中又另结面首了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绝无可能。宫中虽有武士,但禁令甚严,无人敢如此胆大偷情。而且解玉欢平日也甚少有接触武士之机会。”
杜桐屯道:“如此说来,与解玉欢私会之男子是宫外之人了?”
秋傲霜道:“外人若能轻易入宫,‘擎天宫’何能执武林之牛耳?”
杜桐顿沉吟半晌,方喃喃道:“那就怪了……”
秋傲霜道:“杜爷!此事之谜,不猜也罢!你还是先说说解玉欢的来历吧!”
杜桐屯神色一正道:“世兄可曾听说过‘银狐’之名号?”
秋傲霜惊道:“就是解玉欢么?”
杜桐屯摇摇头道:“不!‘银狐’乃是解玉欢之母…”
语气微微一顿,接道:“解玉欢虽然尚未承继其母的名号,其作为与其母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生性放荡,工媚术,喜采补。而且她那套剑法也还不弱。当世兄荣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位之后公开招录剑姬时,老朽私心忖度,世兄必然性嗜女色,若想顺利与世兄取得联络,就必须着人于床第之间献媚争宠。因此老朽想到了解玉欢。”
秋傲霜道:“杜爷!单飞宇阅历其丰,难道他就不明了解玉欢的来历么?”
杜桐语气肯定地说道:“单飞宇绝对不知解玉欢就是‘银狐’之女。”
秋傲霜道:“何以见得?”
杜桐屯道:“‘银狐’当年可说面首三千,却只生下了这么一个女儿,谁是父亲,连‘银狐’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幼取名欢儿。
自十五岁行走江湖以后,或匿身勾栏,或行于荒郊野外,故意勾搭登徒子以供其采补,从未泄露其身份,根本就不为人知,她那解玉欢的名字还是老朽,临时为她取的。”
秋傲霜道:“既然不为人知,杜爷因何想到她的呢?”
杜桐屯讪讪一笑,道:“说来惭愧,老朽年轻时也曾荒唐过,无意中勾搭上了‘银狐’,幸好老朽机警,不曾着了她的道儿。以后和‘银狐’常有来往,因此对她们母女俩很熟。”
秋傲霜面色一正,凝声道:“杜爷!解玉欢因何会听命于你呢?”
杜桐屯道:“实不相瞒,解玉欢提得有条件。”
秋傲霜微微一愣,接着问道:“什么条件?”
杜桐屯道:“她要单飞宇那把‘沧浪剑’。”
秋傲霜道:“你答应她了?”
杜桐屯点点头,道:“老朽答应了她,那把名剑除了在单飞宇手中以外,到了任何人手里都无法施展其锋锐。给她又有何妨呢?”
秋傲霜沉吟良久,方皱眉头说道:“杜爷!解玉欢生性放荡,而又精于床笫之术。半年于兹,空帏独守,也从未向小侄纠缠,这岂不是一件怪事?倘若三姬看得不错,果真另有其人与之私会。而解玉欢工媚术,善采补,那男子旦旦而伐,却丝毫未受损害,并且时日长达半载。这岂不又是一件怪事?”
杜桐屯喃喃道:“此中谜团,实在难猜。”
秋傲霜道:“今夜却一连串发生了数件怪事。”
杜桐屯大大地一怔,疾声问道:“什么怪事?”
秋傲霜道:“且说这头一件,子正时候,有一蒙面女子,潜入旅邸之中厢房,欲取小侄性命。幸被小侄击退。三姬之中‘兰姬’夏火莲,被那行刺女子所伤。另二姬虽然穷追不舍,仍然被其走脱无踪。”
杜桐屯惊道:“有这种事!难怪你怀疑梅妞是武林中人了。”
秋傲霜倏地声音一沉:“杜爷,徐二牛这人如何?”
杜桐屯道:“徐二牛在秦淮河于花舫营生已有二十多年……他怎么样?”
秋傲霜道:“他以黑巾蒙面,在小侄住宿之旅邸外窥伺。武功不弱,可算当今高手之一。”
杜桐屯惊道:“当真么?”
秋傲霜点了点头,道:“小侄绝不会信口雌黄。‘四绝剑’之第三绝为‘动剑绝命’。今晚小侄在对付那女刺客及徐二牛时,曾二次动剑,都是未伤对方毫发。”
杜桐屯喃喃道:“徐二牛会是一个高手,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秋傲霜道:“杜爷!有一个年约二十来岁,名叫朱星寒的人,您可听说过?”
杜桐屯道:“朱星寒?从来不曾听说过。”
秋傲霜道:“此人身手不凡,尤以轻功绝佳,行至身边都毫无所觉。”
杜桐屯道:“还有么?”
秋傲霜道:“当小侄和徐二牛在长街之上僵持不下之际,那朱星寒像幽灵般突然出现。并教小侄速回旅邸,谨防有变。”
杜桐屯道:“是否有变呢?”
秋傲霜道:“的确发生了变故。夏姬因受伤留在旅邸之中,已经被人绑走。对方留下了一封小简,激我明日午时到阳山百步坪相见。我若不去,夏姬性命难保。这几件事情接连出现,岂不是太奇怪?”
杜桐屯微一沉吟,突然凝声道:“世兄,那三姬一到金陵,何以立刻找到了老朽这里?”
秋傲霜道:“实不相瞒!金陵城内暗中设有分宫。三姬一到,就有人出面指引。”
杜桐屯惊道:“如此说来!你我交往的行动岂不是已落入单飞宇耳中?”
秋傲霜摇摇手,道:“这不妨事。小侄这次南来,原就奉了单飞宇之命前来察看江南武林动静。既要察看,自然就少不了走动……”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杜爷!小侄有事要请您帮助。”
杜桐屯道:“方才世兄话已经说过了,彼此利害攸关,有话只管明说。”
秋傲霜道:“杜爷乃金陵霸主,实力不弱。想请杜爷派人将那朱星寒的底细查明,听口声像是江南人,而且目下尚在这金陵城内。”
杜桐屯微一沉吟,道:“这个么……”
点了点头,接道:“老朽这就派人去查。还有别的事么?”
秋傲霜道:“徐二牛必然还在金陵城内,此人隐居秦淮二十余年,心怀叵测。请杜爷派人搜查其行踪,待小侄前往将他拿下。”
杜桐屯道:“还有么?”
秋傲霜道:“派一队武士连夜驰往阳山百步坪,如有发现,速来回报。如无发现,就地埋伏。”
杜桐屯连连点头,道:“老朽照办……”
秋傲霜凝声接口道:“杜爷,这些人一个个不怀好意,对他们的根底、来意,务要弄个一清二楚。再说,欲行刺小侄之人即为‘擎天宫’之敌,杜爷您多费神,对咱们的事也大有好处啊!”
杜桐屯道:“老朽明白……”
秋傲霜道:“小侄别过。”大踏步向厅外走去。杜桐屯一直送到大门。
月落星沉,此时已将近寅正光景。
秋傲霜疾步向鼓楼行去,将要到达旅店,忽见一个人向他行来。
秋傲霜站定一看,赫然是自己要想探其根底的朱星寒。
朱星寒停住了脚,拱拱手笑道:“石头城真是太小,咱们又遇上了。”
秋傲霜冷笑一声,道:“尊驾好像是一个夜游……”语气一顿,扬声接道:“请问尊驾前来金陵,究竟有何意图?”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方才就说过,为了游山玩水而来。”
秋傲霜沉声道:“只怕未必!”
朱星寒却依然笑容可掬地道:“遇上热闹,自然也要瞧上一瞧!”
秋傲霜道:“瞧够了么?”
朱星寒道:“据在下看来,尊驾一天不离金陵,热闹就得瞧的。”
以秋傲霜的性格,听到对方这种语气,早就怒火升腾而发作了。而他此时却忍住了怒火。一来他看出朱星寒的武功高深难测,自己不必和对方硬碰,再则,这个看起来别有用心的英俊少年,已有杜桐屯派人去调查他的底细了。
因此,秋傲霜哈哈一笑,道:“只要尊驾爱瞧热闹,就慢慢地瞧吧!”拱拱手,掉头而去。
朱星寒忽然叫道:“请慢走一步如何?”
秋傲霜回过身来问道:“有何见教?”
朱星寒道:“在下想奉告尊驾一点消息,也许对尊驾大有利益。”
秋傲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那么,在下先谢了。”
朱星寒靠近了一步,面上浮现一丝神秘之色道:“尊驾可知在金陵城内和你作对之人是谁?”
秋傲霜冷冷回道:“不想猜测。”
朱星寒道:“是一个年轻女子,名叫佟月梅。看样子那位姑娘想置尊驾于死地哩!”
秋傲霜心头大大一怔,这女人的姓名有个“梅”字,又使他想到梅妞身上去了。
朱寒星道:“尊驾大感意外么?”
秋傲霜点点头,道:“的确,不过在下意外的是尊驾何以知道那女子的姓名?又何以知道她将要置我于死地。……”
朱星寒笑着接口道:“问得好!尊驾忘记在下是一个爱瞧热闹的人了。”
秋傲霜道:“那么,尊驾向在下提供这些消息的目的又何在呢?”
朱星寒道:“早作提防啊!”
秋傲霜道:“多谢了!”
朱星寒道:“还有一事!”语气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姓杜的未将尊驾当客,却将尊驾当贼。”
秋傲霜沉声道:“怎么讲?”
朱星寒道:“姓杜的在案淮河上宴请尊驾,岸上、水中遍布弓弩,岂不是将尊驾当贼么?”
秋傲霜冷叱道:“尊驾休要挑拨,那不过是杜爷要保护在下之安全。”
朱星寒道:“那该弩筒向外。然而据在下所知,弩筒却是对准画舫之上。嘿嘿!尊驾可不要认贼作父,作茧自缚啊!”
秋傲霜再也遏制不住满胸怒火,沉叱道:“尊驾的话太过份了吧?”
朱星寒毫无惊慌之色,淡淡地一笑,道:“在下一片好心,尊驾却不领情。这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好!在下别过。”
蓦然,街边暗影之中窜出了好几个大汉。
领头之人是蔡锦堂,抬手向朱星寒一指,冷声道:“朋友!请问高姓大名。”
朱星寒毫不动容,冷静地回答:“姓朱名星寒,有何见教?”
蔡锦堂沉声道:“你以言语中伤杜爷,是何用心?”
朱星寒两道精锐的目光将蔡锦堂一瞟,冷冷说道:“阁下想必就是杜府的执事总管蔡锦堂吧?”
蔡锦堂道:“不错。”
朱星寒道:“那么,你就该心里有数。”
蔡锦堂厉声道:“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在这石头城里狂言放刁,真是自找死路。今天如不将话交待清楚,本总管就要教你当场躺下。”
朱星寒冷冷说道:“说狂话阁下最拿手‘七星指’那点雕虫小技在武林中还难登大雅之堂,阁下最好不要出乖露丑。”
蔡锦堂怒叱道:“好小子!你能一语道破蔡某人的武功根底,可见你还大有来历。道出你的门派来历吧,蔡某人这几根骨头还不想调教无名小卒。”
朱星寒道:“单打独斗谈不上门派。在下承认是无名小卒,不过阁下却不够资格如此说。”
蔡锦堂暴叱一声,道:“小子!蔡某教你尝尝‘七星指’的劲道……”
话声未落,身形疾进。右手食、中二指职骈,点向朱星寒的“璇玑”大穴。
其势毒辣,隐隐中透出威猛绝伦的劲道。
站立一旁静观其变的秋傲霜心头不禁暗暗一动,杜府一个执事总管的指法也有如此火候。那么杜府“金刀”的武功可能就超过自己的想象了。
在他一念之间,蔡锦堂已欺进朱星寒的中宫,其指尖也堪要临体。而朱星寒却纹风不动,似乎没有将对方气势凌厉的一招看在眼下。
秋傲霜不禁暗吃一惊,单凭朱星寒那种如渊停岳峙般的气度,已不失为名家风范。
果然,朱星寒身形微微一晃,就避过了蔡锦堂的进招,右臂像是极不着力地一挥。
蔡锦堂猛扑的身躯被那一挥之势挫退了半步。显然朱星寒的随手轻挥之中暗藏了极为刚猛的威力。
朱星寒身躯一晃后,随即冷冷发话道:“蔡总管,还要试试么?”
武林中人多半宁愿输命而不愿输名,蔡锦堂自然不会就此罢手,低叱一声,飞身猛扑。
朱星寒仍是一闪避过,沉叱道:“蔡锦堂!在这石头城内,除了杜‘金刀’之外,你可以算是第二号人物,当街躺下,从此就别想再混了。”
蔡锦堂果然未再妄动,两次攻击未曾得手,他也看出了对方的功力。不过,他仍是其势汹汹地吼道:“尊驾身法确有可取之处,不过身法灵巧并不能表示尊驾的武功了得。想要蔡某躺下可不大简单。”
朱星寒道:“那你不妨试试。”
蔡锦堂很懂得自下台阶之道,摇摇头道:“连进两招,尊驾都不还手,好没劲头!”
朱星寒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金陵城中却是些死要面子的人物!”
蔡锦堂沉声道:“少放狂言!请问尊驾前来金陵有何意图?”
朱星寒道:“游山玩水,路过此地。想不到金陵竟有如许多的跳梁小丑,逗得在下想多留几天。”
蔡锦堂道:“看样子尊驾手底下有个两三套,所以才会如此猖狂。不过尊驾若是以为金陵无能人,那可瞎了眼了!”
朱星寒道:“据在下知道,除了你这位蔡‘七星’之外,好像还有一个杜‘金刀’。有机会你这位总管该劝劝你那位主子,关起城门做他的‘金陵王’还勉强凑合。若想探头看看城外的世面,他那把‘金刀’可能就要变‘断刀’了……”身形一转,向秋傲霜拱拱手道:“在下别过,午正在下或者将往阳山百步坪走走!”言罢,掉头而去。
蔡锦堂向其手下一挥,低声道:“去两个人,远远踩上。”
蔡锦堂扬手收回了他方才的命令,然后问道:“据实回复杜爷?”
秋傲霜点点头道:“自然!这个姓朱的不足畏,可畏的是他身后隐而未现的人物。这是在下的看法,请顺便禀报杜爷!”
蔡锦堂应道:“是!秋公子还有别的交待么?”
秋傲霜道:“没有了!总管回府去吧。”言罢,向客栈行去。
秋傲霜越墙进入客栈,方一落长廊,就发现房内隐约透出灯光。
推门一看,秋傲霜不禁大大一怔。
原来三姬都坐在他屋内,安然无恙,夏火莲竟然也回来了。
秋傲霜忙问道:“夏姬!怎么回事?”
三 敌友难分
夏火莲道:“掳我之人就是欲行刺女子,她说明日午时之约取消了。”
秋傲霜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夏火莲又道:“那女子有一封小简,说要交给副宫主亲自拆阅。”说着,递给秋傲霜一个密封的桑皮封套。
秋傲霜拆封取出内中小简,观其笔迹与前简出自一人。只见简上写道:“明日午时之约因有第三者介入,决定取消。尊驾爱姬释回,不过尊驾还得多加小心,随时均将俟机取尔之命。”
秋傲霜阅毕之后,向夏火莲问道:“夏姬!你可曾见过那女子的面目?”
夏火莲摇摇头道:“她以黑巾蒙面,无法看到她的真面目。”
秋傲霜沉吟一阵,又问道:“夏姬!你说梅妞自艇舱中疾步走上艇面之时,那艘寝舫曾向前冲丈余,你看准了么?”
夏火莲口气肯定地笑道:“绝未看错。而且妾身猜想行刺女子可能就是梅妞。她所以要与副宫主同宿寝舫就是想俟机刺杀副宫主。”
秋傲霜摇摇头道:“那行刺女子可能不是梅妞姑娘。”
夏火莲道:“怎见得?”
秋傲霜道:“梅妞整夜未离杜府,而且我还拔剑试探了她一下,她似乎是一个无半点武功根基的普通女人。”
夏火莲轻噢了一声,喃喃道:“如此说来,那是另有其人了?”
秋傲霜微微颔首道:“也许,但不能肯定。天已快亮,你们也该睡一会儿,大概不会再有事了。”
三姬起身作礼,联袂退去。
秋傲霜也挥挥袖扇熄了灯,和衣躺在了床上。
在黎明未来之前,天色异常黑暗。
秦淮河上的艇舫多半已停泊不动,彩灯也多已熄灭。不复再有傍晚时的那种繁华喧哗光景。
然而河面上却有一条小小的船艇在随波逐流。在许许多多的大型画舫之中,这一艘小小的船艇毫不显眼,不过,竹帘低垂的艇舱之中却坐了两个极为显眼的人物,其一就是“金翠舫”的主人徐二牛,另一位则是面目秀丽,神色冷峻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黑衣,以她的年龄看来,绝不可是为亡夫披孝。那袭黑衣穿在她身上再衬托出她的白壁无瑕,却使得她的神情更加冷峻。
只听徐二牛低声道:“江州从未出过姓朱的能人高手,那么朱星寒的根底可教人猜不透。”
黑衣女子道:“徐二叔!你看那小子到金陵来有何意图么?”
徐二牛摇摇头道:“难说!从他的神态看来,他该是个正派人物。然而当你劫走夏火莲时,他却去走告秋傲霜,这就想不透他在玩什么花样了。”
原来这黑衣女子就是劫走夏火莲之人,欲图行刺秋傲霜的自然也是她。那么,夏火莲的猜测就错了,因为她并不是梅妞。
黑衣女子沉吟了一阵道:“有这小子夹在当中,可能会坏事,所以我趁机放了夏火莲,看他有何反应。其实,掳住一个微不足道的剑姬,未必就能使秋傲霜束手,甘心受戮。”
徐二牛点点头道:“对的!你目前还不能亮出真实身份,不然就会使那些家伙提高警惕之心,再动起手来可就麻烦了!”
黑衣女子道:“我懂得……”语气一顿,接道:“二叔!你已让秋傲霜认出了本来面目。这秦淮河上还得下去么?”
徐二牛道:“放心!杜桐屯在金陵虽有举足轻重之力,却还奈何不得我。倒是你,天明之后,你打算上哪儿去歇歇?”
黑衣女子道:“去秋傲霜住的那家‘平安客栈’……”
不待她说完,徐二牛就讶然道:“不妥吧?”
黑衣女子道:“不碍事!秋傲霜一定以为行刺之人是梅妞,绝想不到我就是头一晚要杀他的人。”
徐二牛道:“同住一家客栈,机会较多,你是否还要俟机动手?”
黑衣女子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杀掉秋家后代是我多年的心愿。”
徐二牛道:“话是不错。不过以我看,此事不妨暂缓。”
黑衣女子道:“为什么?”
徐二牛道:“有了个朱星寒行动诡秘的人物出现,咱们得事事小心。我以为先探探他对秋傲霜持何种态度之后再见机而动。”
黑衣女子皱皱眉头道:“徐二叔!我不能在金陵耽的太久啊!”
徐二牛道:“三两天大概就可以摸清朱星寒那小子的来意了!”
黑衣女子蹙眉沉思一阵,才点点头道:“好吧!我再等两天……”
徐二牛忽然神情一变,凝声道:“听!好像有艘快船划过来了。”
一面说,一面掀开竹帘向河面看去,果见一艘快船如飞而来。
黑衣女子悄声问道:“看得清楚快船上的人是谁么?”
徐二牛道:“就是姓朱的,看样子是冲着咱们而来。你要不要避一避?”
黑衣女子不假思索地沉声道:“我要见见他。”
两人说话问,快船一擦而过。小艇轻微一晃,朱星寒已经跃过来了。舱中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同时凝神屏息,蓄势待发。
朱星寒在艇首朗朗发话道:“在下来得鲁莽,请海涵了,可以掀帘而进么?”
徐二牛道:“请进!”
朱星寒态度从容地掀帘而进,向徐二牛抱拳一礼,道:“打扰!
打扰……”语气微微一顿,接着向那黑衣女子问道:“这位姑娘如何称谓?”
黑衣女子道:“佟月梅!”
徐二牛不禁面现惊色,同时目光锐利地盯了她一眼,似乎责怪她不该轻率透露真实姓名。
朱星寒却毫无吃惊之色,微微笑道:“当在下看到姑娘手中那把短剑时就已猜测到姑娘是‘冷剑烈掌’佟林修之后,果然不错。”
佟月梅冷声道:“你深夜乘快船来此,就是为了证实此事么?”
朱星寒道:“尚有别事。”
佟月梅一摆手,道:“请讲!”
朱星寒道:“请问姑娘因何要刺杀‘擎天宫’副宫主秋傲霜?”
佟月梅横地一摆头,道:“你管不着。”
朱星寒道:“在下的确不便过问姑娘要杀秋傲霜的原因。不过在下却要说一句话,此人杀不得。”
佟月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默然一瞪,沉声道:“为什么?”
朱星寒道:“姑娘不能因私仇而殆误整个武林大局。”
徐二牛不禁插口道:“尊驾这句话未免夸大其词了。难道秋傲霜在武林中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了不起的人物么?”
朱星寒道:“请勿以为在下故意危言耸听,整个武林大局动荡与否,完全归于秋傲霜一人之身。”
佟月梅沉声道:“你说的话未必可信。”
朱星寒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在下先礼后兵,如果姑娘一意孤行,在下免不了要插足其中,使姑娘行事时碍手碍脚。”
佟月梅冷哼道:“好大的口气!”
朱星寒道:“姑娘完全抹煞了在下一番好意。其实,凭姑娘的身手未必就能杀死秋傲霜。你该知道‘四绝剑’的锋锐未可轻撄。”
佟月梅方待张嘴,徐二牛连忙丢出去一个制止的眼色,抢着说道:“佟姑娘自会斟酌尊驾所作的指示……”语气微微一顿,接道:“不过,我姓徐的想问尊驾的立场。”
朱星寒问道:“什么立场?”
徐二牛道:“想知道尊驾属正属邪?”
朱星寒道:“正邪之间的分野何在?”
徐二牛道:“不悖情,不悖理则为之正……”
朱星寒接口道:“情理之准绳又何在?”
这一问将徐二牛问住了。
佟月梅插口道:“尊驾可能是一个不正不邪之徒,话就到此,请吧!”
朱星寒淡淡一笑,双手抱拳一拱,然后掀帘而出。
载他来的快船就在附件不远处缓缓游动,朱星寒一出艇舱,那快船就飞快地划了过来。
两船交错之际,朱星寒一跃上了快船,霎眼间,那艘快船就远去二十余丈。
徐二牛喃喃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姓朱的身手可真是不同凡响哩!”
佟月梅道:“二叔,看清快船上的操桨之人么?”
徐二牛忙问道:“怎么样?”
佟月梅道:“为朱星寒操舟之人是江湖上闻名的‘水怪’白天龙。”
徐二牛不禁一愣,喃喃道:“白天龙!他不是在洞庭君山么?”
佟月梅道:“现在却在秦淮河上,除了他之外任何人已无法使那艘快船疾驰如脱弦之箭。”
徐二牛道:“白天龙是‘云龙帮’君山总坛的护法,竟会远离君山来到金陵为朱星寒操舟,这姓朱的来头就不小了。”
佟月梅道:“二叔!怎么办?”
徐二牛道:“反正这两天咱们并不急于动手,看看风声再说。”
佟月梅冷哼了一声,道:“天一亮我就住到‘平安客栈’去,我倒要看看姓朱的有何高招耍出来。”
徐二牛道:“当心点的好!”
佟月梅道:“二叔,放心吧!”
徐二牛未再说话,穿过艇舱去到艇尾,将小艇向岸边摇去。
翌日,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杜桐屯起身很早。他梳洗完毕后,不待召唤,蔡锦堂就进来禀报道:“杜爷!徐二牛仍然在他那艘‘金翠舫’上,你看该怎么办?”
杜桐屯微一沉吟,道:“去告诉秋傲霜,咱们犯不着费事动手。
徐二牛既然不躲不藏,必然有恃无恐。”
蔡锦堂点点头,道:“属下遵办……”语气一顿,接道:“杜爷!徐二牛以及那个欲图行刺的女子,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朱星寒,好像都是冲着秋傲霜而来,咱们可不能不防。”
杜桐屯道:“防些什么?”
蔡锦堂道:“以属下之意,目下暂时和秋傲霜保持距离,较为相宜。”
杜桐屯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不紧紧抓住秋傲霜,就无以对付单飞宇,对付不了单飞宇,就无……”
说到这里,一个大汉匆匆跑进杜桐屯的卧房,低声道:“禀杜爷!秋公子来了!”
杜桐屯噢了一声,接着一摆手,道:“请他在大厅稍坐,我随后就到。”
大汉应是退下。
杜桐屯道:“锦堂!我去见他。当着他的面,你再将徐二牛的事禀报一遍,明白么?”
蔡锦堂点点头,道:“属下理会。”
杜桐屯这才向大厅走去。
秋傲霜昨夜虽未睡好,却显得容光焕发,足证他有深厚的内功基础。一见杜桐屯走进大厅,连忙站起来恭声道:“杜爷!昨夜打扰终宵,今天这样早又来打扰您老人家!真是……”
杜桐屯笑道接口道:“世兄!何必如此客气!这样早来,想必有事?”
秋傲霜道:“是的,小侄属下剑姬夏火莲已经被对方释回,所以特来告诉杜爷,同时请蔡总管叫人去将玉阳山百步坪埋伏的武士撤回来。”
杜桐屯讶然道:“这倒令人想不到的。”
预先安排好的蔡锦堂就在此时走进了大厅,向二人见礼之后,直截了当向秋傲霜说道:“秋公子!你吩咐蔡某追查徐二牛之行踪,幸未辱命。此刻他依然在他那艘‘金翠舫’上了。”
秋傲霜神情一变,凝声道:“没有错吗?”
蔡锦堂道:“绝不会错。”
秋傲霜突地离座而起,沉声道:“蔡总管!陪我到秦淮河畔去走一趟。”
杜桐屯道:“多带几个人去吧!”
秋傲霜摇摇头道:“那倒不必。小侄对付徐二牛想必还不成问题。因为要逮活的,怕他开溜,所以才请蔡总管帮忙去照拂一下。”
杜桐屯道:“世兄!徐二牛之行藏被你说破而不躲藏,可能有所恃仗,最好多加小心!”
秋傲霜冷哼了一声,匆匆地向杜桐屯拱手作别,与蔡锦堂相偕离去。
日间的秦淮龌龊已极,岸上污泥成堆,河水浑浊不清,那些艳丽夺目的画舫也减却了几分颜色。
一出钓鱼巷,远远地就看见“金翠舫”漂泊在码头上。秋傲霜和蔡锦堂相互对望了一眼,各自加快了脚步,向码头行去。
来到码头边,二人并未上船。
秋傲霜高声叫道:“徐二牛。”
声落人现,徐二牛大模大样地自花厅走出,笑哈哈地说道:“原来是秋公子和蔡总管,真早啊!”
看他的神色,好像昨晚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秋傲霜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头,声音一沉,道:“下来说话!”
徐二牛步履安详地沿着跳板走上码头,笑问道:“秋公子有何吩咐?”
蔡锦堂厉叱道:“徐二牛!少装糊涂,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明白?”
徐二牛还是往日那付模样,恭恭敬敬地说道:“蔡爷!做错了什么事还请多多训诲,何必生气呢?”
蔡锦堂不禁愣住了,是秋傲霜昨晚看错了?还是另外有人易容冒充徐二牛呢?他不由自主地望了秋傲霜一眼,似乎想寻求秋傲霜的指示。
秋傲霜虽然昨晚看得十分真确,此时见到徐二牛如此镇静的神情,也不免在面上透出一丝迷惑之色。
蔡锦堂在秋傲霜的神色中未获得肯定的答复,自己心中就打定了主意。神色略为松弛,道:“徐二牛!你干的是什么买卖你总没有忘记,毛病还不是在姑娘家身上。杜爷等着见你,快走!”
徐二牛讶然道:“莫非那位梅妞姑娘有何不妥?”
蔡锦堂道:“少废话,见了杜爷你自然会明白。”
徐二牛点点头道:“好!小人去面见杜爷请罪吧!”
蓦在此时,朱星寒却像幽灵般出现了。
他对秋傲霜和蔡锦堂二人视若无睹,只是向徐二牛召唤道:“二牛!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徐二牛顿时浇了一头雾水,瞪目结舌无以为对。半晌之后,方期期艾艾地问道:“你……你吩咐我徐二牛办什么了?”
朱星寒面色一沉,道:“怎么?你的眼睛珠子只看得上本城大爷吗?我要你准备下上好酒席一桌,美女五名,限午正以前办妥,你难道忘了?”
徐二牛立刻有所领悟,看样子朱星寒是藉词不让他前往杜府。
蔡锦堂冷笑了一声,插口道:“姓朱的!你说话露出破绽了。
不到上灯,秦淮河上就无市面。咱们也没有见过有谁七早八晨到这儿吃花酒的。”
朱星寒头都不回过来向蔡锦堂看一眼,冷声说道:“那是在下的事,用不着你管………”
一扬手,向徐二牛甩出一锭银子,喝道:“二牛!姓朱的也有白花花的银子,可别狗眼看人低。上船去,我眼看着你一样一样地去办,离午正已不到一个时辰了。”
蔡锦堂几乎目眦皆裂,右臂疾抬,就要动手。
秋傲霜连忙低喝道:“蔡总管!既不能使客人扫兴,也不该耽误徐二牛的买卖,咱们走吧……”
又向徐二牛道:“你在晌午空了到杜府来一趟,那梅妞姑娘好像有些不对劲!”
徐二牛连忙道:“是!是!一有空就来。”
秋傲霜和蔡锦堂扬长而去。
朱星寒目送着两人背影,喃喃道:“姓秋的涵养功夫可真到家了!”
徐二牛将手里的银子抛还给朱星寒,同时问道:“尊驾这是何意?”
朱星寒道:“我正要问问你。”
徐二牛不禁一楞,讶然道:“问我什么?”
朱星寒道:“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瞒得过秋傲霜么?”
徐二牛道:“事非得已!”
朱星寒明眉一挑,道:“这是什么话?你去杜府无异送死,你可知道?”
徐二牛道:“自然心理有数。”
朱星寒道:“那你就不该前去啊!”
徐二牛道:“面对那把‘四绝剑’,我徐二牛自知逃脱不了。”
朱星寒道:“你今天根本就不能再耽在这‘金翠舫’上。”
徐二牛喟然道:“事非得已!”
朱星寒道:“怎么又是事非得已?”
徐二牛楞神良久,方吁叹了一声道:“实不相瞒,我明知去了杜府,活路不多,但却非去不可。其目的是不使佟月梅姑娘的计划被对方觉察。”
朱星寒微微蹙眉尖,道:“你一走了之,对方就会觉察么?”
徐二牛道:“由我徐二牛舍命出面,或可将对方引入一条歧途。”
朱星寒道:“你倒很够义气,不过这种作法却是愚不可及,再说,那佟姑娘瞪着眼睛看你去送死,也太不近人情了!”
徐二牛连连摇摇头:“不!不!佟姑娘并不知道我要如此做,这内中原委……”
朱星寒一扬手,道:“好了!别再说下去,在下并不想藉此探人隐私!”
徐二牛道:“请问尊驾,因何要出面助我一臂之力?”
朱星寒摇摇头道:“在下本无意救你,而是秋傲霜救了你。”
徐二牛讶然道:“怎样讲?”
朱星寒道:“凭着姓秋的一身武功及他那把‘四绝剑’,有两次机会他都该拔剑向我动武,结果他都是不动声色。所以我想再激他一激,结果还是他赢。这家伙冷静得令人可怕。”
徐二牛道:“是这样的么?”
朱星寒道:“好运不会接踵而来,你最好火速离开‘金翠舫’。”
徐二牛道:“按本意决不离此,为不忍拂逆尊驾一番好意,我徐二牛自当遵办……”语气微微一顿,接着问道:“请问尊驾与佟姑娘是敌是友?”
朱星寒微微笑道:“各有所图,敌友难分,在下不便作答,你也不该问的。”
徐二牛复又追问道:“再冒昧问一声,尊驾与‘云龙帮’有何关系?”
朱星寒面色一沉,怫然不悦道:“徐二牛,你问得太多了!”言罢,掉头而去。
朱星寒离开秦淮河之后,径奔“平安客栈”。真是巧之又巧,巧在进门处,竟然正好和秋傲霜碰个正着。
秋傲霜先是微微一楞,接着拱拱手道:“朱兄也住在此地么?”
朱星寒笑道:“在下若不是住在此地,对昨晚此地发生之事,岂能弄得那样清楚?……”
声音一低,接道:“午间阳山百步坪之会想必取消了吧?”
秋傲霜道:“朱兄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朱星寒道:“在下是凭猜测的,爱姬既回,何必再去跑一趟?”
秋傲霜突地双眉一挑,沉声道:“恕小弟冒昧问一声,方才秦淮河畔,朱兄因何助了徐二牛那厮一臂之力?”
朱星寒微微笑道:“在下那里是助那徐二牛,完全是为了秋兄着想啊!”
秋傲霜道:“怎么讲?”
朱星寒道:“以秋兄今日在武林中之身份,既使要发落徐二牛那种人物,也是在举手之间。又何必假借杜府之手,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秋傲霜道:“是这样么?朱兄!请问你与小弟是敌是友?”
朱星寒含糊其词地笑道:“秋兄想必会意了”
秋傲霜道:“如果朱兄所说是真,自然是视小弟为友,如果所说是假,自然是视小弟为敌。可惜真假难辨,也就敌友难分了。”
朱星寒笑道:“来日方长,是敌是友,终有一日会分出来的……”
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昨夕在下听说有关杜桐屯之其人其事,秋兄不妨三思!”
秋傲霜道:“多谢!”
二人边走边谈,此时已走入西跨院的上房。
迎面一个黑衣女子走来,秋傲霜没有在意,而朱星寒不禁心中一动,原来那黑衣女子就是佟月梅。
佟月梅也暗自吃惊,朱星寒若是叫她一声,那就要机密尽失了。
幸而朱星寒定力不弱,两下擦身而过,丝毫未动声色,佟月梅才暗暗吁了一口气。
朱星寒又问道:“秋兄打算要在金陵盘桓多久?”
秋傲霜道:“还不一定!以小弟之意,朱兄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朱星寒故作不解地问道:“秋兄这是何意?”
秋傲霜道:“昨夕朱兄开罪了蔡‘七星’,方才在秦淮河畔无异又是在杜‘金刀’面上抹了一把灰。金陵城中朱兄还耽得下去么?”
朱星寒道:“恕在下放句狂言,在下可没有将金陵杜府放在眼下。”
秋傲霜冷笑道:“如此说来,朱兄此次前来金陵就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来了。”
朱星寒道:“何以见得?”
秋傲霜道:“游山玩水者何苦惹来一身扫却游兴的麻烦?”
朱星寒哈哈一笑,道:“秋兄既然如此说,在下只得承认前来金陵是有所图了。”
秋傲霜追问道:“何图之有?”
朱星寒道:“能容在下秘而不宣么?”
秋傲霜双目透出两道冷芒,逼注在朱星寒面上。良久,方神色一缓,抱拳作礼,道:“朱兄,暂且别过,但愿你不是冲着小弟而来。”
朱星寒哈哈一笑,未作正面答复,二人就此分手。
这一排西厢上房一共有六间。秋傲霜占据了第一间,三姬占据了第二间。朱星寒住的是第四间,和三姬只有一房之隔。
朱星寒推门进入自己房中,不禁一愣,原来佟月梅端坐在他的房中。
佟月梅低声道:“不必吃惊!”
朱星寒掩上房门,道:“受惊的也许是姑娘,只怕在下在秋傲霜面前破姑娘的身份,所以迫不及待地穿窗而入,来向在下提出警告么?”
佟月梅道:“想必你也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己之事。”
朱星寒冷声道:“姑娘说错了,如你正午以前不离开这家客栈,秋傲霜就会找上门来。”
佟月梅惊道:“怎么讲?”
朱星寒道:“如你执意留下,在下就要向秋傲霜去告密。”
佟月梅不禁美目含怒,沉叱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作?”
朱星寒道:“不愿秋傲霜被你所杀,也不愿你被他所杀。”
佟月梅道:“你不要逼人太甚!”
朱星寒道:“姑娘身为武林中人,应该放得开,看得远。人为情势所逼是难免之事。姑娘目前暂且只得忍耐一阵。”
佟月梅咻咻然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朱星寒道:“不听也得听,否则就不成其为逼你了。”
佟月梅不禁柳眉倒竖,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半晌之后,方螓首微点,道:“好!我可以听你的,不过你得依我一件事。”
朱星寒道:“说说看!”
佟月梅道:“你若说得出来我为什么要杀秋傲霜,我就听你的。”
朱星寒道:“在下昨夕在小舟上就已说过,姑娘要杀秋傲霜不过是为了私仇。”
佟月梅道:“你不过是凭空猜测。”
朱星寒道:“未必吧?”
佟月梅道:“那你将内中原委说出来!”
朱星寒一摆手,道:“不说也罢!”
佟月梅冷笑道:“你根本就一无所知。”
朱星寒道:“佟姑娘,在下很不愿揭露旁人之秘密,可是此时不说,决难使你心服……”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令尊佟林修是被‘铁笔圣手’秋日长所杀,所以姑娘将这血海深仇算在秋日长儿子的身上。”
佟月梅大惊失色,疾呼道:“这是天大秘密,你因何知道?”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可算是秘密,不过知道此事的还有一个‘金刀’杜桐屯。”
佟月梅道:“你可知道这事谁告诉我的?”
朱星寒微一沉吟,道:“该不会是杜‘金刀’告诉姑娘的吧?”
佟月梅摇摇头,道:“自然不是他,却是他的夫人。”
朱星寒讶然道:“杜未人?姑娘可能弄错了!杜夫人死了好多年了!那时候武林中有不少人到金陵来奔过丧哩!”
佟月梅冷笑了一声,又撇了撇嘴唇,道:“想不到你也有不知之事。告诉你,杜夫人是私奔的,杜桐屯为了遮羞,所以才发了一通丧妻的假讣闻!”
朱星寒喃喃地摇着头道:“真想不到!那杜夫人是与何人私奔呢?”
佟月梅摇摇头,道:“这就不便奉告了!”
朱星寒道:“在下也不该探人隐私。话就到此,姑娘可甘心于午正之前离店?”
佟月梅道:“实在不甘心,不过有个变通的办法。”
朱星寒道:“如何变通?”
佟月梅道:“我将身佩的‘冷峭剑’交给你收藏,你也别逼着我离开这儿。手无利剑就无法杀人,你总该放心了吧?”
朱星寒一口回绝道:“不行!”
佟月梅道:“那么……”沉吟了一阵,忽然压低了声音接道:“待我易钗为弁,搬到你这间屋子来与你同食同宿,你就近监视,我根本没有机会妄动。”
说者也无心,听者却有意,朱星寒面上不禁一讪,沉叱道:“姑娘说话太有失分寸了!”
经朱星寒一语点破,佟月梅不禁羞得面红耳赤。
朱星寒唯恐对方过份受窘,连忙转过身去说道:“长江渡头处有一‘临江别馆’甚是清静,姑娘可暂时去那里住几天。”
佟月梅秀悻悻然道:“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不管别人的闲事?”
朱星寒道:“管到天下太平,一无戾气,在下就会收手了!”
佟月梅冷笑道:“哼!好大的口气……”她的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因为朱星寒不似一个夸口滥放厥词之人,他的话想必有原因而发的。
朱星寒一摆手,道:“佟姑娘请吧!不过还是委屈你穿窗出去。”
佟月梅瞟了他一眼,然后越窗而出。眼光中已略有敬佩之色了。
朱星寒又打开房门,走到廊下,看看廊下无半个人影,这才放下了心。
当朱星寒正想返回房中小歇时,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步履之声。
放眼望去只见几个店家扛着好几口箱笼,后面跟着一个银发萧萧的妇人,由两个青衣使女簇拥着,朝向西厢上房走来。
朱星寒看那妇人虽是银发萧萧,却是面如玉盘,目如滚珠,体态轻盈,宛如二十左右的少女。若非那妇人驻颜有术,就必是天生的白发。
那银发妇人住进了第三间上房,就在朱星寒的隔壁。
朱星寒也回到自己房中,和衣躺在床上,闭目沉思,忽然他心中一动,自床一翻而起。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银狐”来了。
朱星寒走出房去,在秋傲霜房门上轻敲了几下。
秋傲霜开门发现是朱星寒时不禁一愣,冷声问道:“朱兄有何见教?”
朱星寒不请自入,悄声道:“秋兄可知西厢上房来了芳邻?”
秋傲霜冷冷问道:“那与小弟有何关系?”
朱星寒道:“也许大有关系呢?”
秋傲霜神情微微一怔,道:“何人与小弟会大有关系?”
朱星寒道:“此人绰号‘银狐’,是个性情放荡,人尽可夫的女子,昔日曾是‘金刀’杜桐屯之情妇。秋兄听说过么?”
秋傲霜前一日在杜桐屯处探询解玉欢之来龙去脉时,已听杜桐屯提起过“银狐”其人。此时朱星寒提出必有其用意,秋傲霜暗疑在心,并未立即思索“银狐”何以突然来金陵原因,而注意到朱星寒的动机上去了。
当即摇摇头,道:“不曾听说过,兄台可否将此女与小弟有关之原因说个明白?”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如在下说出个原委,不知秋兄肯信否?”
秋傲霜道:“半信半疑。”
朱星寒道:“那么在下也就半吞半吐吧……”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此女是为秋兄而来。”
秋傲霜道:“兄台又何必半吞半吐呢?”
朱星寒摇摇头道:“不说也罢!”
秋傲霜道:“对兄台之言,如小弟全信不疑,兄台该可畅所欲言了吧!”
朱星寒双眉一挑,道:“当真全信么?”
秋傲霜点点头道:“君子无戏言。”
朱星塞道:“那么在下就据实以告了……”语气一顿,将两道精锐目光盯在秋傲霜面上,接问道:“传闻秋兄身畔日常四姬相随,如今因何只见三姬?”
秋傲霜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兄台因何动问?”
朱星寒道:“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关重要,所以先问一声。”
秋傲霜道:“另一姬因病不耐旅途劳顿,故而未来金陵。”
朱星寒轻哦一声,颔首沉思,道:“原来如此!另一姬是否姓解?”
秋傲霜道:“不错。”
朱星寒诡谲地一笑,道:“解姬称病,显系托辞,秋兄被瞒骗了。”
秋傲霜星目一张,凝声道:“解姬委病托辞,兄台何以知晓?”
朱星寒道:“兄台有所不知,那解姑娘已到金陵来了。”
秋傲霜闻言心头不禁一震。解玉欢明明已在“擎天宫”中饮鸩自戕,怎么会在金陵出现?若说她饮鸩自戕是一着花招,又怎能瞒得过胸罗万机的单飞宇,这可真有点奇怪了。
一念及此,面上也就身不由主地流露了惊疑之色。
朱星寒道:“秋兄因何面布惊色?”
秋傲霜勉强一笑,道:“本宫法规严厉,门禁森严,宫内剑姬竟然私自潜来金陵,怎不令小弟大吃一惊?”
朱星寒微微一笑,道:“听秋兄之口气,想还不信在下所言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并非不信,而是令人难以置信。”
朱星寒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必多费口舌再往下说了。”
秋傲霜道:“小弟有一事请教。”
朱星寒道:“何事?”
秋傲霜道:“兄台因何知道解姬已来金陵?”
朱星寒道:“亲眼目睹。”
秋傲霜星目骤张,道:“兄台以前就认识解玉欢姑娘么?”
朱星寒摇摇头道:“不识。”
秋傲霜咋舌道:“这就奇了!既然不识,怎知你所见之人就是解姑娘?”
朱星寒微笑道:“贵宫招募剑姬之试系公开举行,因而在下有机会认识秋傲霜兄属下四姬!”
秋傲霜心中大大一动,沉吟一阵,道:“想必彼时兄台正巧经过开封是么?”
朱星寒摇摇头,道:“秋傲霜兄猜测恰好相反,在下是专程去的。”
秋傲霜两道眉毛倏然挑了起来,他知道如果再往下追问,很可能会与朱星寒翻脸,可是他又想趁机探索对方立场。沉吟再三,仍不免问道:“难道是专程前往开封观摩剑姬入宫之试?”
朱星寒点点头,道:“不错!”
秋傲霜道:“兄台真肯捧场!”
朱星寒神情一冷,道:“错了!”
秋傲霜已知道话再说下去必然非常难听,说不定还会演变成水火之势。然而就此转变话题,又显示自己太软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可奇了!”
朱星寒道:“在下正因是好奇而去,贵宫公然招募剑姬之举委实太招摇了。”
自从和朱星寒接触以来,秋傲霜一再忍让,完全因为朱星寒的立场未明,一时难分敌友。此时对方之言辞已近侮辱“擎天宫”,如再置若罔闻,不但有失自己立场,万一传到单飞宇之耳中,还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因此立即将双目一瞪,沉声道:“兄台说话似乎太过份了吧?”
朱星寒笑道:“单飞宇睥睨武林,根本未将任何武林中人放在眼里,才会如此招摇放肆,在下说那样一句话,秋兄又何必当他一回事?”
话是说得轻飘飘的,骨子里却是份量极重,这使得秋傲霜动了真怒,面色一寒,道:“兄台可知小弟是‘擎天宫’之一份子?”
朱星寒道:“自然知道。”
秋傲霜道:“那么,兄台袖中的那把折扇自然也不是摆布了?”
朱星寒微微一惊,道:“咦!这是什么话?”
秋傲霜不再称兄道弟,语气严肃地说道:“尊驾在本宫副宫主面前口放狂言,对‘擎天宫’大事诋毁,本副宫主既不能充耳不闻,就只有领教一下尊驾的真才实学了。”
话声中,缓缓地拔出胁下佩挂的“四绝剑”,齐肩平举,严阵以待。
朱星寒一再相激,无非是想要和秋傲霜动手,他很想了解对方的份量,再暗中安排自己的计划,现在终于使秋傲霜动怒了。
不过,他却不想和秋傲霜弄成水火不容之势,自己最好是被迫动手,那样才好预留退路。
心中打好主意,于是连声笑道:“秋兄太介意了!在下不过是一句戏言……”
秋傲霜沉叱道:“住口!”
同时手中短剑刺了出去。出手平淡无奇,而劲道却异常威猛。
朱星寒一晃肩头,避开五步,嘴里喊道:“秋兄!请暂住手。”
秋傲霜头一剑不过是问招,凭朱之身手,走空应是意料之中。
身形自右一转,沉腕压剑,招变“帘卷西风”,去势由下而上,内力用出七成,似乎存心想要在这一招里将朱星寒一剖两开。
朱星寒心头暗凛,秋傲霜的御剑之术比他想像中要高明得多。
如果再躲闪的话,恐怕以后的接连数招中就难以躲闪。于是沉叱一声,道:“秋兄逼人太甚了!”
话声未落,只听“刷”地一响,袖中折扇突然打开拿在手中,横切如刀,向秋傲霜的短剑切去。
那虽是一把纸扇,此刻在朱星寒的手中却宛如一把重逾千斤的钢扇。秋傲霜虽然是初出道,论武功足堪列为顶尖高手之中。自然触眼即能察知对方那把折扇的威力。当即力贯右腕,将内功加到九成,存心要和对方拼上一拼。
“铛”地一声,秋傲霜虎口微微一麻,他才知道对方那把折扇如不是百练精钢,也是万年寒铁打造,否则,绝对难禁自己手中这把“四绝剑”的锋芒。而且,对方的内功也非常深厚,不然,在自己几近全力的一击之下,虽不至于倒退数步,倒地不起,最少他手中的折扇也会脱手而飞。
朱星寒星寒也在暗暗吃惊,秋傲霜可说是剑利力厚,他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恐怕这个时候早已露出败象,落下笑柄了。
秋傲霜短剑横胸,沉声说道:“本副宫主敬候尊驾进招!”
朱星寒笑道:“秋兄何必……?”
一语末尽,秋傲霜就厉吼道:“少废话!尊驾一再以言语相激,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尊驾手上那把折扇也非凡品,何必吝于赐教?”
朱星寒双手一拱,道:“恭敬不如从命!”
双手一分,身形暴进五尺,其势之速,宛如奔雷闪电。同时,右手折扇往外一扫,状似轻缓,实则力逾万钧,威猛绝伦。
秋傲霜心头暗凛,身形左旋,方待挥剑去格,蓦听朱星寒大叫道:“秋兄小心!”
秋傲霜原以为朱星寒是故意弄好使诈,一念未已,已觉背后劲风临体,显然背后,有偷袭之人。急切中,短剑自胁下反穿而过,只听“当”地一响。
秋傲霜趁势回身,只见窗户洞开,面前站着一个面如冷霜的青衣女子。
一搭眼之下,秋傲霜便认出那女子的身形与昨夜行刺女子相似,方才两剑相击所感受之劲道也完全与昨晚相同,秋傲霜更是肯定了。
他一点也不曾料错,的确来人就是佟月梅。
秋傲霜尚未有所表示,朱星寒已怒叱道:“在下与秋兄印证武学,毋须要姑娘助拳。姑娘此举太以冒失,请立即离去。”同时,向佟月梅抛过一个暗示的眼色。
佟月梅原以为乘虚蹈际,必可一击而中,殊不料朱星寒竟然一语警告破坏了他的计划。情知此时如不速走,不但会为自己惹来麻烦,也可能会给朱星寒制造困扰。因此冷哼一声,悻悻然转身欲去。
秋傲霜却比她要快,横剑拦住窗口,沉叱道:“姑娘慢走!”
佟月梅杏目一翻,道:“有何见教?”
秋傲霜道:“请问姑娘芳名?”
朱星寒抢着说道:“秋兄!此女乃是在下结伴同行之友,冒失出手,在下已然呵责过了,秋兄就不必再追问了吧!”
秋傲霜对朱星寒毫不理会,仍然沉声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佟月梅冷声答道:“姓佟名月梅,怎么样?”
秋傲霜道:“原来是佟月梅姑娘……”星目一翻,接道:“请问秋某与佟月梅姑娘有何深仇大恨?”
朱星寒很不愿佟月梅此时揭露她为父寻仇之谜底,于是又抢说着道:“秋兄!在下方才已解释过,佟姑娘不过是一时冒失……”
秋傲霜冷叱道:“尊驾请勿多口……”语气微顿,复又向佟月梅说道:“秋傲霜静候答复。”
佟月梅虽明知朱星寒一再抢着答话的用意,却无法忍受秋傲霜那种盛气凌人的狂态,于是沉声道:“此仇不共戴天。”
秋傲霜神情一楞,道:“秋傲霜某出道以来,未曾杀过一个人,佟姑娘找错人了。”
佟月梅道:“请问秋日长是你何人?”
秋傲霜道:“乃是先父。”
佟月梅道:“那就对了!如今秋日长已死,这报仇二字自然就该落到他后代身上。”
秋傲霜冷笑了一声,道:“所以佟姑娘就深夜行刺秋某,对么?”
佟月梅自然不便抵赖,螓首一点,道:“不错。”
秋傲霜道:“架走秋某剑姬夏火莲想必也是佟姑娘的杰作了?”
佟月梅道:“是又怎么样?”
秋傲霜面临如此强硬的态度,耳闻如此挑衅的语气,却丝毫未曾动怒,依旧语气冷冷地问道:“佟姑娘可知道秋某是何种身份?”
佟月梅道:“不过是‘擎天宫’一个副宫主而已!”
秋傲霜面色一寒,沉声道:“佟姑娘,你行刺本宫主,劫走本宫剑姬夏火莲,分明是有意向‘擎天宫’寻衅。本宫在武林中开门立户,不容许任何人小觑,姑娘纳命受死吧!”
话声甫落,一剑刺了出去。
佟月梅挥剑来格,“当”地一响,秋傲霜就地未动,而她却被震退五尺。
朱星寒大叫道:“佟姑娘快走……”同时,折扇一合,向秋傲霜腰际点去,秋傲霜为了解拆朱星寒的一击,自然就无法拦截佟月梅了。
佟月梅本欲离去,一见朱星寒插手进招,心有所恃,复又挥剑向秋傲霜右肋挑去。
突然,两道晶光穿门而进,“锵锵”两声,将佟月梅逼向窗边。
原来是“菊姬”何蓉媚和“竹姬”孟采玉双双闻声赶了进来。
秋傲霜横剑于胸,面对朱星寒冷笑道:“佟姑娘既然与尊驾结伴同行,尔等目的自然也就相同。既然想要置秋某于死地,又何必静立不动?”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秋兄何必盛怒……”
秋傲霜沉叱道:“秋某现在是以‘擎天宫’副宫主之身份与尔等说话,少向本副宫主称兄道弟!”
朱星寒面色一沉,道:“阁下言行太狂傲一点吧?”
秋傲霜道:“‘擎天宫’执武林之牛耳,本人不狂不傲,何以担当副宫主之重任?”
朱星寒俊目一张,道:“所谓‘执武林之牛耳’,想必是贵宫宫主单飞宇的梦想吧!”
秋傲霜道:“不服气就亮出狠招来。”
短剑一顺,招走“狂牛投林”,剑气凌人地向朱星寒当胸卷去。
朱星寒冷哼了一声,折扇“哗”地一声打开,顺势一挥,立刻涌出一股威猛绝伦的劲流。
砰然声响,二人一触即分。
那边何蓉媚和孟采玉也双双挺剑联手向佟月梅进攻。五人两起,各出狠招。
蓦在此时,房门突然打开,一个银发红颜的妇人立于门口,朗声叫道:“请各位暂时住手。”
那妇人正是投店不久的“银狐”,她会突然出现要大家停手,使在场五人莫不为之一怔,纷纷后退,静观其变。
秋傲霜傲霜虽未见过“银狐”其人,却也猜想得到,而他偏偏明知故问道:“你是何人?”
“银狐”未回答秋傲霜,却反问道:“你是‘擎天宫’副宫主?”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银狐”一招手,道:“请过来一下。”
秋傲霜神情一楞,道:“何事?”
“银狐”道:“老身带来贵宫主单宫主之手谕,要交你亲拆。”
秋傲霜不禁“哦”了一声,半信半疑地向“银狐”身边走过去。
“银狐”自怀中取出一封以火印添封的封套,交给秋傲霜。
秋傲霜接过一看,不禁心头一动,那的确是单飞宇亲自笺封的密令。字迹、圆记,都没有错。但是他却想不透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是何时与单飞宇搭上关系的。
他拆开封套,帛出内藏书简,只见上面写道:“副宫主秋傲霜收悉:速斩金陵‘金刀’杜桐屯,不得有误。再者:如遇朱星寒其人,不得与之为敌。切记!切记!”最后是单飞宇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
秋傲霜阅罢,心神不禁一震,他已无暇去思索单飞宇的手令何以要“银狐”传递,仅是要他杀掉杜桐屯的命令已够使他六神无主了。
朱星寒那两道精锐目光一直逼注在秋傲霜面上,心中也是不胜狐疑,众所周知,“银狐”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淫娃,然而,一向自命清高的单飞宇怎会教她传达手谕,看来其中大有蹊跷。
当即折扇一收,向秋傲霜一拱手,道:“秋兄有公务待理,在下别过。”
秋傲霜既已奉到“不得与之为敌”的密令,正好趁此下台。目光冷冷向佟月梅一瞥,道:“佟姑娘也要走么?”
朱星寒道:“佟姑娘既与在下结伴而行,自然同来同往了。”
秋傲霜道:“佟姑娘夤夜欲行刺本副宫主,此事不能算完。”
朱星寒道:“以秋傲霜兄之意,又待如何?”
秋傲霜道:“改日向尊驾要人。”
佟月梅沉声道:“随时候教。”
秋傲霜目光冷冷一瞥,道:“姑娘想必也宿在这间客栈之中?”
佟月梅沉声道:“不错。”
秋傲霜道:“想不到这儿竟是群英毕集……”语气一顿,一摆手接道:“二位请吧。”
朱星寒向佟月梅投目示意,佟月梅悻悻然还剑入鞘向房外走去。
待佟月梅走出房门,朱星寒才挪动脚步。孰料他行至“银狐”面前时,突然沉声问道:“你是银狐么?”
“银狐”神情微微一楞,道:“不错。”
朱星寒道:“可识得在下是谁?”
银狐摇摇头,道:“不识。”
朱星寒道:“在下江州朱星寒。”
银狐道:“原来是朱少侠。”
朱星寒道:“你前来金陵,只是为了替单宫主送一封手谕么?”
银狐反问道:“朱少侠因何动问?”
朱星寒道:“回答与否,全凭于你,不问我因何动问。”
银狐道:“那么我就不回答了。”
朱星寒冷笑了一声,道:“不知你除了一些左道旁门之技,还有什么正大堂堂的武功。”
银狐一双杏眼不禁圆瞪,语气微愠道:“此话何意?”
朱星寒道:“如果你还会正大堂堂之功,在下打算领教。”
他完全是挑衅语气,似乎存心要惹事生非。
秋傲霜心头暗凛,情知朱星寒是存心找碴,于是冷冷说道:“尊驾可以走了。”
朱星寒道:“秋兄既然极欲赶在下出去,在下这里就走!”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银狐道:“老身告退……”
秋傲霜一扬手,道:“且留步!”
银狐停下身来,道:“秋副宫主尚有何事吩咐?”
秋傲霜道:“你从开封来?”
银狐点点头,道:“正是。”
秋傲霜道:“曾在‘擎天宫’内盘桓么?”
银狐道:“曾作客一、二日。”
四 阴险毒辣
秋傲霜道:“因此单宫主就托你带来这封手谕,可对?”
银狐那双美目倏地一张,道:“秋副宫主是疑惑老身……”
秋傲霜接口道:“这是那里话?宫主亲谕,岂可见疑?不过……”语气一顿,接道:“容在下冒问一声,你可知道这封手谕之内容?”
银狐摇摇头,道:“自然不知。”
秋傲霜向何蓉媚和孟采玉一挥手,二姬会意,立刻出房而去,并带上房门。
秋傲霜一摆手,道:“请坐!”
银狐谦谦有礼地敛衽一福,道:“老身告坐!”然后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
秋傲霜道:“容在下冒问一下,你和单宫主是何等关系?”
银狐暖昧地一笑,道:“何种关系,实不足为外人道。”
秋傲霜心中不禁一动,敢情面前这位生性放荡的女人和单飞宇也有暖昧之私么?如果真那样,这内中的纠葛可就太复杂了。沉吟一阵,复又问道:“金刀杜桐屯可知你与单宫主互有交往?”
银狐一笑,道:“不知,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和我有交往的男人搅翻醋缸子。”
秋傲霜不禁感到一阵恶心,皱着眉头问道:“那么,单宫主也不知你与金刀杜桐屯的交往了?”
银狐道:“不错。”
秋傲霜道:“现在在下业已知道,你不怕在下据实回报单宫主。”
银狐摇摇头,道:“据老身猜想,秋副官主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
秋傲霜道:“何谓损人不利已?”
银狐道:“因为秋副宫主暗中和金刀杜桐屯也有来往啊!”
秋傲霜听了银狐说自己暗中也在和杜桐屯往来的话,不禁心底升起一团怒火,但他却没发作,力持镇定地说道:“你既然去过擎天宫,想必已知道令媛解玉欢的死讯了吧?”
银狐美目一张,道:“我女儿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咒她死了呢?”
秋傲霜修眉一挑道:“饮鸩自戕,难道会是假的?”
银狐压低了声音说道:“秋副宫主可有守口如瓶之能耐?”
秋傲霜道:“如有必要,定能守口如瓶。”
银狐悄声道:“饮鸩者为一女婢,我那女儿却悄然离开了擎天宫……”
秋傲霜振声道:“想必是动过易容手术,张冠李戴,此种雕虫小技,岂能瞒过单宫主?”
银狐道:“的确瞒过了。”
秋傲霜道:“单宫主胸罗万机,岂能轻易被令媛瞒骗?”
银狐诡谲的一笑,道:“此中巧妙,秋副宫主就不必详问了!”
秋傲霜心中虽有无数疑团,此时却无法再追问下去,想想单飞宇叫他斩杀杜桐屯之密令,心中不禁作难,幸而并未规定限期,自己还可以见机而行,细作打算。
沉吟良久,方拱手一揖,道:“请回吧!传书之情,这里谢过。”
银狐大模大样地一摆手,道:“秋副宫主不必多礼,老身有良言一句,尚祈副宫主见纳。”
秋傲霜道:“有话直言无妨。”
银狐道:“为人在世须着重自己的利益,秋副宫主此后行事,本此原则,凡事就绝不会吃亏。”
秋傲霜道:“受教……”语气一顿,接道:“秋某有一事请教,解姬前往本宫应征剑姬,可是金刀杜桐屯之意?”
银狐道:“不错!”
秋傲霜道:“使用偷天换日手法潜离本宫,又是何人授意的呢?”
银狐道:“出自小女本意。”
秋傲霜道:“因何要如此作呢?”
银狐道:“想必不耐衾冷枕寒之苦吧!”
秋傲霜道:“你事先知道令嫒之行动么?”
银狐摇摇头,道:“不知,小女做事一向独断独行的。”
秋傲霜道:“事先既不知,事后想必已与令嫒会过面了。”
银狐道:“一个时辰前才见过面。”
秋傲霜道:“令嫒可曾想到后果问题?”
银狐杏眼一翻,反问道:“什么后果问题?”
秋傲霜道:“令嫒只手遮天,自以为巧妙,殊不知瞒过今日,瞒不过明朝,时日一久,难免会被单宫主觉察,到时单宫主务必要追到令媛以维本宫威信,令媛纵有通天本事,怕也难逃单宫主罗网。”
银狐一皱眉,道:“秋副宫主大可不必为此忧烦,小女精于易容,一时恐怕还不至于露出破绽。来日方长,事事变化甚大,究竟孰执武林的牛耳,还未可知哩!”
这番话听似平淡,其实却蕴藏弦外之音,秋傲霜心中暗动,星目一闪,道:“冒问一声,如果杜桐屯一旦与单宫主明争暗斗,你将帮助谁?”
银狐笑而不答,反问道:“老身想先问一声秋副宫主之动向。”
秋傲霜沉声道:“秋某身为擎天宫之副宫主,自然对单宫主之命无所不从了。”
银狐微微一笑,颔首道:“秋副宫主倒是忠心耿耿……”语气微顿,接道:“老身方才业已说过,行事当为自己之利着想,是以老身目前尚难决定助谁?”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行了,请回吧!”
银狐敛衽一礼,转身欲去,复又回过身来问道:“那个姓朱的少年,秋副宫主可知是什么来路?”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知其来路,但知其来意不善。”
银狐喃喃道:“那倒该好好提防……”一语未尽,人已出房而去。
秋傲霜开始作全盘打算,他对单飞宇可说了解甚深,若说其轻易被解玉欢瞒过,殊不可能。那么,单飞宇可能装聋作哑,暗观变化,这样一来,自己如不遵令杀却杜桐屯,势必立即坠入岌岌可危之境。
杜桐屯能杀么?这是秋傲霜面临思考的第二个问题,目前自己和杜桐屯之间所系的利害关系,就是当年杀人无数的那个武林巨魔“飞抓怪客”之谜,杀却杜桐屯,正好灭口。
心念一定,杀机顿起,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长廊静悄,无一人立足,秋傲霜敲开三姬投宿之上房,走了进去。
三姬慌忙肃迎。秋傲霜一摆手,道:“免礼……”目光投注在夏火莲脸上,接道:“夏姬剑创如何?”
夏火莲摇摇头,道:“并无大碍。”
秋傲霜微微颔首,然后目光向三人一扫,道:“你们前往秦淮河畔,分乘三舟游河,本副宫主要与杜桐屯共乘一舟前往游河,到时留神本副宫主之神色动静。”
何蓉媚与孟采玉面上略呈迷惑之色,夏火莲却很快点头回道:“妾身领会。”
秋傲霜道:“如那姓朱的在后尾随,不必理会。”
夏火莲道:“妾身知道了。”
秋傲霜退出房来,不禁微微一楞,原来朱星寒正立于长廊尽头,若有所待。
秋傲霜略一犹疑,仍又放步前行。
行至对方身边时,朱星寒低声道:“秋兄请留步。”
秋傲霜停步而未转身,冷声问道:“何事?”
朱星寒道:“小弟曾警告秋兄,谓有一个名为萧月梅之女子正俟机谋刺……”
秋傲霜接口道:“不是名叫佟月梅么?”
朱星寒道:“萧月梅是另有其人,彼月梅较之此月梅更加厉害,秋兄不可不防。”
秋傲霜道:“还有别事么?”
朱星寒道:“没有了,小弟是怕秋兄误以为小弟所说之人就是目下这位佟姑娘,所以……”
秋傲霜不待对方说完,就一挥袖,道:“多谢!”大踏步向店外走去,仿佛听到朱星寒发出一声轻叹。
秋傲霜出得高升客栈直奔杜府,大步行来,不及盏茶光景也就到了。
门上的人早已识得他是贵客,肃迎不迭。
秋傲霜在大厅中小坐片刻,杜桐屯立刻赶了出来,低声问道:“贤侄何事!”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日间之秦淮河是何等模样?”
杜桐屯道:“一无可取。”
秋傲霜道:“未必吧!小侄倒想前去一游……”语声一压,接道:“另有要事,在河上与杜爷相商。”
杜桐屯微微一愣,道:“此处不行么?”
秋傲霜道:“不便。”
杜桐屯微一犹疑,道:“贤侄在此稍候,老朽吩咐蔡锦堂前去备舟备酒……”
秋傲霜一扬手,道:“且慢……”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杜爷!恕小侄问得冒昧。昨夜游于秦淮河上,杜爷是否命蔡总管在河面,岸上布有重兵?”
杜桐屯闻言大大地一楞,接着硬起头皮答道:“有的。”
秋傲霜道:“其意何在?”
杜桐屯道:“恐有狂徒滋事扫兴。”
秋傲霜道:“杜爷!恕小侄放句狂言,凭你我之刀剑,即使姓单的那把‘沧浪’出现,也可以斗他一斗。对其他人何惧之有。是以今日之游不必如此费事,免得引人耳目。”
杜桐屯这才放下了一颗悬心,拈须而笑,道:“贤侄真是豪气干云,老朽自叹卯如,不过酒席是要备上一桌,待应之人也不可缺少,待老朽吩咐蔡锦堂先一步前往准备……”扬声向外喊道:“锦堂!”
蔡锦堂似是早就等在外面,闻声掀帘而进,恭声道:“杜爷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秋世兄与老夫要前往秦淮河上浮三大白,快去准备上好酒菜,除侍应之人外,不必随带扈从。快去!老夫与秋世兄随后就到。”
秋傲霜道:“蔡总管!仍要那艘‘金翠舫’,如果徐二牛尚在,不可难为他。”
蔡锦堂口里应是,目光却望着杜桐屯。
杜桐屯低叱道:“还不快去依照秋世兄的吩咐去办!”
蔡锦堂这才行礼退下。
杜桐屯吩咐仆童重新献茶,二人说了些闲话,一盏热茶饮尽。
杜桐屯再吩咐童子取过他的紫金宝刀,准备起身前往秦淮河畔。
杜桐屯昨夜未曾带刀,此刻带刀,不禁使秋傲霜暗暗一楞,敢情对方已有所察觉而有所防范么?
秋傲霜疑在心头,却未出口,二人出得杜府,上了套车,直奔秦淮河畔而去。
两乘骏马,八蹄如飞,那消片刻,便已抵达秦淮码头。
蔡锦堂过来肃迎,道:“酒席已备妥在‘金翠舫’花厅之中。”
秋傲霜道:“徐二牛仍在么?”
蔡锦堂道:“仍在。”
秋傲霜道:“总管辛劳,在下谢过,请回府吧!”
蔡锦堂微一楞,道:“不要蔡某登舫侍候么?”
秋傲霜道:“不敢劳动大驾。”
蔡锦堂道:“那么蔡某在岸上待命召唤好了!”
秋傲霜道:“在下要与杜爷促膝长谈,也许日坠方散,也许畅谈终宵,怎好让总管鹄候过久?还是请回府去吧!”
蔡锦堂不禁一愣,目光望向杜桐屯,似乎在探主子的暗示。
杜桐屯微一皱眉,一挥袍袖,道:“锦堂!这是秋世兄一番好意,你回去吧!”
蔡锦堂行礼告退,道:“多谢秋公子!别过杜爷!”然后登上套车,扬长而去。
徐二牛虽摸不清二人的来意,却也能力持镇定,鹄立舫首,肃迎贵宾。秋傲霜让杜桐屯先行,自己随后,上得“金翠舫”后,吩咐徐二牛一次上菜,然后解缆向河心划去。
徐二牛恭声应是。
进入花厅,秋傲霜不禁一楞,原来那梅妞竟垂手立于席畔,一见二人走进,连忙敛衽为礼。
杜桐屯呵呵笑道:“锦堂真解人也,有梅妞在坐,酒菜生香不少,贤侄大可痛饮一番了。”
秋傲霜一笑置之。
席面上只摆了四色冷盘和应时果子。有了秋傲霜的吩咐,停靠于“金翠舫”旁边的那艘小艇上忙得不亦乐乎,那消片刻,美饮珍肴就摆满了一桌,这时徐二牛已然解缆催舟,缓缓向河心划去。
酒过三巡,秋傲霜向在旁侍候之四个青衣小童一挥手,道:“你们且出花厅,听候召唤……”又向梅妞道:“梅姑娘也暂退。”
四童子掀帘出了花厅。去至船首,梅妞却进了后舱,那原是歌妓更衣之处。
杜桐屯白眉一蹙,道:“贤侄究竟有何要事与老朽商谈?”
秋傲霜道:“杜爷可知‘银狐’已来金陵?”
杜桐屯双眉一挑,轻噢一声,道:“老朽倒还不曾听说,贤侄见过了?”
秋傲霜道:“‘银狐’下榻之处,正是小侄居停之客栈。”
杜桐屯道:“贤侄以为……”
秋傲霜接口道:“解玉欢也到了金陵,据说还要比小侄早到一日。”
杜桐屯惊道:“解玉欢姑娘不是饮鸩自戕了么?”
秋傲霜道:“饮鸩自戕者为一婢子,解玉欢却乘隙逃出宫中,她施展偷天换日的手法,将那婢子易容为她的模样,瞒过了本宫宫主单飞宇。”
杜桐屯道:“单飞宇胸罗万机,岂容瞒骗了。”
秋傲霜道:“小侄也是如此想法。”
沉吟一阵,杜桐屯扬眉问道:“贤侄见过解姑娘了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曾见过。但是朱星寒曾亲眼目睹,此中原委又系解玉欢之母‘银狐’亲口所说,谅必不假。”
杜桐屯讶然道:“银狐又何以详知个中原委?”
秋傲霜道:“银狐在来金陵之前,曾在‘擎天宫’中作客。”
杜桐屯大惊失色,振声道:“竟有此事?”
秋傲霜道:“银狐昔日与单飞宇有染,杜爷听说过么?”
杜桐屯连连摇摇头道:“不曾啊!”
秋傲霜道:“据杜爷设想,银狐与您之旧情,单飞宇是否有所风闻?”
杜桐屯道:“这就难说了!”
秋傲霜道:“如单飞宇知道您与‘银狐’之旧情,也知道解玉欢入宫之企图,目下你我又往还甚密,杜爷设想一下,小侄在‘擎天宫’中之地位将受何种影响?”
杜桐屯双眉一皱,道:“有如此严重么?”
秋傲霜并未往下接口,语气一转,道:“杜爷,您可认得一个姓佟的武林中人,人旁加冬,杜爷想必还记得。”
杜桐屯沉吟了一阵,道:“莫非是佟林修?”
秋傲霜道:“此人是否健在?”
杜桐屯神色黯然,道:“死了!”
秋傲霜道:“被何人所杀?”
杜桐屯道:“也是被‘飞抓怪客’所害”
秋傲霜声音一沉,道:“记得杜爷曾说,除您之外,再无别人知道‘飞抓怪客’即是先父,此话可真?”
杜桐屯毫不犹疑地点点头,道:“老朽怎能大放厥辞?除老朽之外,绝不可能再有旁人知悉此一秘密。”
秋傲霜道:“昨晚行刺女子名为佟月梅,想必是那佟林修之后声言其父为先父所杀,指名报仇。杜爷!你怎说再无旁人知晓此一秘密?”
杜桐屯喃喃道:“莫非令尊也曾对旁人提起过他学习书法误入歧途之事么?”
秋傲霜淡淡一笑,忽又问道:“杜爷!你可曾得罪过单宫主?”
杜桐屯摇摇头道:“从未与其正面冲突过。”
秋傲霜道:“杜爷!您可知‘银狐’与单宫主之间亲密到何种程度?”
他东问一句,西问一句,问得杜桐屯错愕不已,良久方摇摇头道:“亲密到何种程度,外人焉能知晓?贤侄你……”
秋傲霜接口道:“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此番银狐前来金陵,单宫主竟然托她带来一封亲笔手谕,是交给小侄的。”
杜桐屯张口结舌,半晌无语,良久,方摇摇头,道:“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秋傲霜道:“杜爷!你可想看看那封手谕?”
杜桐屯心中想着,口里却不说明,摇了摇头说道:“只恐不便吧?”
秋傲霜道:“杜爷不是外人,有何不便?而且手谕内容与杜爷还大有关系呢?”
说罢,自怀内取出那封由单飞宇亲笔所书手谕,以手捏住了朱星寒的名字,高高举在杜桐屯面前。
杜桐屯入目不禁暗惊,冷声道:“想不到单飞宇竟想置老朽于死地!”说罢,目注秋傲霜脸上,观其反应。
秋傲霜面上木无表情,缓缓将那道手谕收起,语气平静地说道:“杜爷!小侄该如何办?”
杜桐屯道:“以贤侄之意呢?”
秋傲霜道:“如果小侄目前尚不公然反叛单飞宇,就只有奉命行事,事实上以小侄绵力,目前尚不足以公然与单飞宇为敌。”
杜桐屯一直在打如意算盘,想不到事情会如此直转急下,心情狂震不已。他毕竟是有内力修为之人物,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这就是贤侄邀老朽来秦淮河上之用意么?”
秋傲霜冷冷一点头,道:“不错。一来主命难违,二来嘛……”
语气微顿,一个字一个字声冷如冰地接道:“你也该死!”
现在杜桐屯反倒不惊了,呵呵大笑道:“想不到贤侄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请问老朽因何该死?”
秋傲霜道:“你未将秋某当客,却将秋某当贼,所谓与先父曾旧识容或不假,然你之用心却可恶已极,话已说明,请出刀。”
“嗖”地一声,亮出了“四绝剑”,横胸平举,人并没有离座。
杜桐屯冷声道:“贤侄!敌友之别在此一念之间,务必多加衡量,你手中短剑未必能胜过老朽手中这把宝刀。”
秋傲霜沉声道:“习武之人,求战之先应不计后果之胜败,何必多言!”
杜桐屯嘿嘿一笑,道:“幸而老朽在事先洞察你之来意,早巳暗中设妥埋伏,你即侥幸胜过老朽,也未必能逃出这四面八方设置的天罗地网。”
秋傲霜突地长身而起,只听一阵断锦帛之声,花厅两边的帐幔全部落下了地面。
秋傲霜手中短剑虚空一划,沉声道:“请看!百丈之内可有你之埋伏?那三艘小艇上乘坐之女子,乃秋某手下三剑姬,正等着为您送丧,你还等待什么?”
杜桐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所谓天罗地网,不过是虚声恫哧,竟然被秋傲霜一语道破,愣神良久,蓦然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未已,在船首听候召唤的四青衣童子,一个个如疾矢般穿帘而进,各执一把锋利匕首,联手向秋傲霜展开围攻。
秋傲霜发出一声冷笑,短剑一横,招出“风起云涌”,飞身疾旋,只听得惨呼连连,那四名小童立刻一个个肚破肠流,小小身躯,被剑尖挑出花厅之外,落入河心,染得河水一片殷红。
秋傲霜杀性一起,其势难收,正待挺剑向杜桐屯进击,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娇叱,道:“住手!”
秋傲霜收剑贴身,转头望去,赫然是那梅妞,只见她粉面含威,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对他怒目而视。
秋傲霜先是一楞,接着沉声说道:“你要干什么?”
梅妞冷声说道:“公子心肠何其残忍,那四个小童,年长者不过十一、二岁,公子竟然出手无情,太令人发指了!”
秋傲霜打量梅妞,见她毫无惧色,心头不禁一震,冷声问道:“梅姑娘究竟是不是武林中人?”
梅妞语气强硬的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秋傲霜道:“若不是武林中人就不要过问武林中事,否则就是自投死路。”
梅妞道:“若是武林中人呢?”
秋傲霜道:“若是武林中人,姑娘的真名就不叫梅妞了。”
梅妞双眉一挑,道:“本姑娘姓萧名月梅,听说过么?”
秋傲霜不禁狂骇,朱星寒曾两次提到此女名字,而且昨夜拔剑试其武功时,萧月梅躯体内毫无内力之反应,若非内功修为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绝对作不到临剑不惧。看来今天想杀杜桐屯是办不到了。
秋傲霜按捺住心头骇意,冷声道:“秋某早已两次听说过姑娘的芳名了。”
萧月梅道:“出自何人之口?”
秋傲霜道:“江州朱星寒……”语气一顿,接道:“听说姑娘前来金陵,就是要置我秋某人于死地……”
萧月梅接口道:“目下不谈别事,本姑娘是为那四名小童被杀,才与问罪之师。”
秋傲霜道:“你待怎么?”
萧月梅道:“四小童率先动武,公子迫而反击,情有可原。唯出手过于残忍,罪无可逭。人死不能复生,杀你之命,而你却又未到死期。命你着人捞起小童遗骸,予以厚葬,设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而且在四十九日内你不得动剑。”言来咄咄逼人,大有君临天下之概。
秋傲霜听在耳中,几乎想放声大笑。然而此时此境,狂笑有失仪态,乃冷笑了一声道:“姑娘的口气太大了!”
萧月梅道:“依不依由你。”
秋傲霜道:“我若不依呢?”
萧月梅纤手一指道:“你知不依,就不配‘擎天宫’副宫主之职。”
秋傲霜大感意外,想不到对方用了这一手“杀手锏”,使得自己非依照她的话去做不可,看来这位萧月梅委实利害得很。
沉吟良久,秋傲霜将头一点,道:“秋某照办。不过萧姑娘得跟秋某一同走。”
萧月梅右目一翻,道:“为什么?”
秋傲霜道:“是秋某人花钱为姑娘赎身的。”
萧月梅道:“赎身银子是杜爷拿出的,你尚未归还这笔银子,你不配说这句话。”
秋傲霜道:“现在归还不迟。”
萧月梅道:“隔日身价不同,赎身因人而异,昨夕杜爷是为梅妞赎身,纹银不过五百两,此时本姑娘已变成萧月梅,只怕你花不起这笔庞大的代价。”
秋傲霜道:“姑娘不妨说说看,秋某当量力而为。”
萧月梅道:“你的人头,再加上单飞宇的脑袋,你能拿得出吗?”
秋傲霜不禁怒火中烧,本想挺剑进招,想到自己的承诺,只得废然还剑入鞘悻悻然道:“萧姑娘!咱们四十九日之后再见。”
萧月梅道:“你答应的事情若有一件未办到,本姑娘随时都会来找你。”
秋傲霜不再去理她,扬声叫道:“二牛!”徐二牛一直在暗中窥伺,一听秋傲霜叫他,只得硬着头皮走出,低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秋傲霜道:“派人捞起河中小童尸骸,予以厚葬。再设四十九坛水陆道场,花费的银两到‘高升客店’找我支领。”
徐二牛唯唯应是。
萧月梅道:“徐二牛!这个差事不坏嘛!最少这四十九天之内,你可以在金陵城内大摇大摆地走进走出,也没有一个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这话像暗示,也像是保证。
自始至终,杜桐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冷冷地在一旁静观其变。
此刻,秋傲霜撮唇一啸,夏火莲乘坐的那艘小艇立刻如飞而至。两船交会之一刹那,秋傲霜一跃而上。小艇立刻回首,与另外两艇会齐,向秦淮河上游划去。
夏火莲在远处已看明了一切动静,此时凝声问道:“副宫主!那梅妞姑娘的武功如何?”
秋傲霜道:“深不可测。”
夏火莲道:“像是来意不善。”
秋傲霜冷声道:“此刻在金陵驻足之人,无不心怀叵测。”
夏火莲道:“副宫主!可要向宫主求援?”
秋傲霜沉吟良久,方才说道:“求援不必,倒是有事须向宫主禀明,你赶快回开封去一趟吧!”
夏火莲道:“妾身遵命。”
移时,三艇靠岸,秋傲霜等四人下得小艇,如飞般向“高升客栈”奔去。
此刻正是午未之交,“高升客栈”的店内正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秋傲霜带着三剑姬穿过店堂,匆匆来到西厢上房。闭门修书,立刻就要打发夏火莲上路。
当他们四人回店不久,一个紫脸膛的中年汉子也尾随着进了“高升客栈”。
这中年汉子站在进门处用目光一扫,就向临窗一副座头上走去。
这副座头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朱星寒,女的是佟月梅,二人正在用饭。
朱星寒见那中年汉子走过来,立刻起身相迎。
佟月梅见朱星寒对这个中年汉子执礼甚恭,也推杯站了起来。
朱星寒低声道:“这位水中俊彦白龙天白大侠!这位是佟月梅!”
白龙天一摆手,道:“坐!坐!”
三人同时坐下,店家不待吩咐,已走过来重整杯盘。等那店家收拾完毕离去,白龙天低声说道:“朱少侠真是料事如神,那风尘歌妓梅妞果然就是萧月梅所乔扮的,在‘金翠舫’上她自动表明了身份。”
朱星寒道:“此事除白大侠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办得到了。‘金翠舫’上之人绝对想不到白大侠潜在水中窥伺动静……”
语声微顿,接道:“白大侠,那位萧姑娘可曾与秋傲霜发生正面冲突!”
三人边吃边谈,白龙天方把在秦淮河上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佟月梅听完之后,柳眉一挑,道:“白大侠!那秋傲霜果真守诺在四十九日内不动剑么?”
白龙天道:“以秋傲霜目前的身份和他那身傲劲,他一定会守住诺言的。”
佟月梅喃喃道:“这倒是个好机会。”
朱星寒面色一沉道:“佟姑娘!在下已说得唇焦舌烂,告诉姑娘目前尚未到置姓秋的于死地之有利时刻,姑娘切莫心存侥幸,姓秋的虽守诺不动剑,他那几名剑姬也不太好惹,方才那几招之下你还没有掂出份量来么?”
佟月梅也沉声说道:“朱少侠!我看你几分像正人君子,所以才凡事听你几句。看样子你是明处与秋傲霜为敌,暗处却在呵护他。”
白龙天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这话说错了!朱少侠是为大处着想,所以才婉劝姑娘暂抑私仇。此中关系甚大,姑娘日后自会明白。”
佟月梅未再答话,目光中却微有悻悻之色。
朱星寒也未去计较,又面对白龙天说道:“白大侠,以你看来,单飞宇这一道手谕用意何在?”
白龙天未加思索,便道:“测验秋傲霜之心意。”
朱星寒两道修眉一耸道:“当真的么?”
白龙天道:“目前只好如此假设,事实上单飞宇心中应该有数,凭秋傲霜还没有把握能够胜过杜‘金刀’。”
佟月梅突然低呼道:“看!夏火莲离店去了。”
二人回头望去,果然乍见夏火莲身负行囊快步向店外行去?
白龙天道:“我曾潜在水中尾随秋傲霜乘坐之小艇,听见他们商谈,夏火莲是回开封向单飞宇回报去了。由此可见,秋傲霜行事异常谨慎。”
朱星寒微一沉吟,即低声说道:“白大侠!请在金陵城中稍候数日。在下快则半日,慢则三、五天,当再赶回与白大侠聚首。”
言罢,不待对方有所表示,就匆匆出店而去。
佟月梅道:“朱少侠是追踪夏火莲去了么?”
白龙天点点头,道:“想必是的。佟姑娘!希望你能记住朱少侠的婉劝,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此处不便久留,白某失陪了。”说罢,也离座出去。
佟月梅也打算起身回房,突然一个娇艳如花似女子向她走了过来。
佟月梅一见那娇艳女子向她含笑颔首,像是在对她打招呼,于是又坐了下来。
那艳女子来到席间,轻启樱唇道:“这位姑娘贵姓?”
佟月梅不禁一楞,道:“小姓佟,人冬佟。”
娇艳女子笑道:“原来是佟姑娘……”美目一转,接道:“请问佟姑娘,方才那位俊美少年叫何名字?”
佟月梅见那娇艳女子面含佻色,又公然查问一陌生男子之姓名,心中怫然不悦,不禁面色一沉,道:“姑娘因何动问?”
娇艳女子依然笑道:“好像在那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佟月梅杏目一翻,道:“姑娘芳名如何称谓?”
娇艳女子道:“小姓黄,名解语……”
佟月梅奚落地笑道:“原来是一株解语花,却解不透那位俊美少年的姓名。”
黄解语像是性情极为温驯,绝无怒容,娇媚地笑道:“佟姑娘!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嘛!”
佟月梅冷冷地说道:“他名叫朱星寒……”语气一顿,接道:“别妄想和他打交道,他从不与陌生女子说话的。”
黄解语妩媚地一笑,正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店堂里又出现了一个神情冷峻的美少年。
黄解语向那刚出现的俊美少年一指,压低了声音道:“佟姑娘!你识得这个公子么?”
佟月梅心起捉狭之意,连忙点头道:“认识,他名叫秋傲霜。”
黄解语道:“佟姑娘和他很熟么?”
佟月梅螓首一点,道:“很熟,黄姑娘是否想和他攀交?”
黄解语羞娇无奈地笑道:“佟姑娘!行走在外,多结识几个朋友,不是很好么?”
此刻秋傲霜正好迎面过来,似乎想觅一座位用饭。佟月梅乃起身招呼道:“秋副宫主!可否移玉到这里来一下?”
佟月梅会改变称呼,真是大大出乎秋傲霜之外,于是走过来问道:“何事?”
佟月梅笑道:“这位黄解语姑娘想结识你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秋傲霜闻名一怔,皱眉说道:“在下秋傲霜,请问姑娘芳名是哪三个字?”
黄解语笑道:“黄山之黄,君不闻有解语花么?就是那解语二字。”
秋傲霜眉头一舒,道:“姑娘芳名倒是别致得很哩!”
黄解语道:“今日幸得结识秋公子,这位佟姑娘也是新交。由我作东,小饮一番如何?”
佟月梅站起来说道:“不了!我已经用过,二位对饮吧!”说罢,就要离去。
黄解语连忙拦阻,道:“佟姑娘!你怎么可以走呢!教我一人在此,太难为情了!”
佟月梅心头暗笑,哼,像你这样勾三搭四的女人也会怕难为情,那才怪事!
心里如此想,口里却未说出,同时也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秋傲霜因对这个女子有些生疑,想追根究底一番,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黄解语立刻吩咐店家撤去剩酒残肴,另外上菜热酒,摆满了一桌。
也许三个人都是各怀鬼胎,然而席面上却丝毫未见不愉之色。
酒过三巡,秋傲霜停杯问:“黄姑娘是何方人氏?”
黄解语答道:“黄山。”
秋傲霜神情一楞,道:“黄山么?……”语气微顿,接问道:“令尊是……?”
黄解语接口道:“先父讳号也叫黄山,也称‘黄山老人’。”
秋傲霜道:“令尊已经过世了么?”
黄解语神情微黯,螓首一点,道:“已经过世多年了。”
秋傲霜心头大动,但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听闻黄山曾有一位书法宗师结庐而居,好像也号‘黄山老人’,不知黄姑娘有否听说过?”
黄解语道:“那就是先父啊……”说着,自袖内掏一幅罗绢,缓缓展一道:“这就是先父的遗墨。”
秋傲霜放眼看去,端的是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但是当他看清楚绢上所书写的两行文字时,心头不禁大大地一震。
原来那两行字写的是:“暮沉黄山远,星冷秋日长。”
在这两句联语里,竟然他将父亲秋日长姓名嵌进去了。
秋傲霜侧目向佟月梅望去,只见她正以炯炯目光凝视自己。
秋傲霜神色一定,问道:“黄姑娘!这是令尊何时所书写?”
黄解语道:“这是先父晚期所书,也可以说是最后遗作。”
秋傲霜道:“只此—幅么?”
黄解语道:“我只偏爱此幅,黄山远对秋日长可说传神已极,将‘山中无岁月’的情景全勾划出来了,所以我就留下来。”
秋傲霜道:“其余的呢?”
黄解语道:“全部付之丙丁。”
佟月梅大叹道:“可惜!可惜!一把火烧掉了令尊的遗墨,黄姑娘也真舍得……”语气一顿,接道:“黄姑娘可知得秋公子的先翁也是一代书法宗匠哩!”
黄解语似是非常意外,楞了一楞,一双美目瞟向秋傲霜道:“真的么?”
秋傲霜道:“先父倒是喜欢写字,不过与令尊宝号……”
佟月梅抢着说道:“巧极了!秋公子先翁之名号正好在令尊写的那两句联中啊!”
黄解语眸子一转,脱口道:“是秋……”
她突然又禁口不言,似乎顾忌直呼其名太不恭敬。
秋傲霜接口道:“秋日长正是先父讳号,真是巧得很!”
他明知秋日长当年随“黄山老人”研究书法,而他却故意说是巧合。
黄解语道:“只怕不是巧合……”
佟月梅抢着问道:“莫非令尊与……”
不待她的话问完,黄解语就接口道:“想必先父对秋公仰慕已久,因此就在联语中用上了,这大概就是惺惺相惜吧!”
秋傲霜很想和黄解语畅谈一番,可是又碍于佟月梅在座,只得耐住性子,等待机会。
佟月梅心中也有诡计,见二人沉默,就开口说道:“秋公子之先翁当年有‘铁笔圣手’之号,不但书法功力甚佳,武功也是出人一等,在武林中是一个响叮当的金字号人物哩!”
秋傲霜明知佟月梅心意不善,却丝毫未曾发作,冷冷地注视着黄解语的反应。
黄解语双眉一挑,道:“这样,秋公子也是武林中人了。”
佟月梅忙不迭地接口道:“自然是啊!黄姑娘听说过‘擎天宫’吗?”
黄解语连连点头道:“听过!听过!那‘擎天宫’宫主单飞宇的御剑之术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莫非秋公子是那单宫主的弟子吗?”
佟月梅冷笑道:“黄姑娘真是太小看人了!我们这位秋公子是‘擎天宫’的副宫主!”
黄解语轻啊了一声,道:“失敬!失敬!”语气微顿,神色正经地接道:“秋副宫主!闻听单宫主身边有八大剑姬随侍,可有此事?”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黄解语又问道:“身为副宫主者四剑姬对么?”
秋傲霜道:“黄姑娘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黄解语似是对剑姬之事感到莫大兴趣,一再问道:“单宫主之八大剑姬可已满额?”
秋傲霜道:“早已满额了。”
黄解语道:“副宫主的四剑姬呢?”
秋傲霜道:“尚缺一人。”
佟月梅笑道:“黄姑娘想必是想应征剑姬了,以你之貌,与秋副宫主倒是珠联壁合哩!”
语带嘲弄,意存讥诮,而黄解语却全不在意,皱着眉头,惋惜地说:“可惜我不会用剑。”
佟月梅道:“那么,黄姑娘用的是什么兵器呢?”
黄解语道:“七紫三关,鸡狼灰毫,一对毛笔而已!”
佟月梅冷笑道:“是用来写字,还是描花样?”
黄解语笑道:“能写字,也能描花样,更能杀人。”
语气是很强硬,却依然春风满面,妩媚已极,不带半点煞气。
秋傲霜冷眼旁观,发觉黄解语从无愠色,若非她心胸旷达,不作计较,就必然是城府极深,工于心计之人。
因黄解语用的兵器是笔,又是“黄山老人”之后,秋傲霜就很想与对方作进一步深交,以打探当年他父亲秋日长向“黄山老人”学习书法,以致误入歧途之秘。故而问道:“黄姑娘何时前来金陵的?”
黄解语道:“刚到。”
秋傲霜道:“还不曾投店。”
黄解语道:“就打算住在这儿。”
秋傲霜道:“因姑娘所用兵器与先父所用相近,使我倍觉亲切。
所不同的,先父用的是一支铁笔,我住在西厢上房,有空咱们聊聊……”语气一顿,站起来接道:“二位慢用,今日算我奉请。”
黄解语道:“那怎么行?”
秋傲霜接口道:“观姑娘言行之间豪爽洒脱,毫不忸怩作态,又何必拘此小节?”
黄解语妩媚地笑道:“秋副宫主既如此说,那么我就多谢了。”
佟月梅沉声道:“姓秋的慢走!”
秋傲霜微微一楞,道:“佟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佟月梅道:“你若预先声明由你作东,我就不会吃这席酒菜。
如今吃了就不能再吐出来,所以这桌酒就不能由你请。”
秋傲霜道:“难道由你作东么?”
佟月梅抬手向黄解语一指,道:“应由黄姑娘作东,这是她事先说好的。”
黄解语忙道:“应该我作东,秋副宫主请回,这里由我结帐。”
佟月梅道:“那还差不多!”
秋傲霜真够涵养,毫无愠色,—拱手,道:“多谢黄姑娘,改日当再回请。”言罢,掉头而去。
黄解语目送秋傲霜背影,面露依恋之色。
佟月梅冷声道:“黄姑娘,看你神色,似乎已钟情姓秋的了?”
黄解语娇羞地笑道:“丰神俊逸,气度不凡,的确……”
佟月梅冷哼道:“那只是虚有其表,姓秋的是个阴险小人。”
黄解语讶然道:“佟姑娘何出此言?”
佟月梅道:“黄姑娘!我看你是情窦初开,不识世故,所以向你告诫,也算答报你今日的酒食之赐,信不信由你了。”
黄解语道:“佟姑娘与秋副宫主相识多久?”
佟月梅道:“闻名已久,见面不及一日。”
黄解语道:“一日半日相处,是不能下断语的。佟姑娘好像是心有成见吧!”
佟月梅也知道多说无益,男女之间的情事异常奇妙,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发生好感时,如有第三者说那男人坏得该打入十八层地狱,那个女人也是不会相信的。
于是她站起身来说道:“黄姑娘!你试着和姓秋的相处吧,保管你受害无益。”
黄解语道:“多谢佟姑娘美意,我会多加提防的。”
佟月梅冷冷地瞟了黄解语一眼,离座而去。
黄解语同样以依恋的神色目送佟月梅的背影,面上浮现着娇媚的笑容。看样子她是一个“不识愁滋味”的纯洁少女了。
秋傲霜回到上房,何蓉媚和孟采玉两个人已经在房中用过饭。
二姬循宫中规矩过去叩安。
秋傲霜吩咐道:“你们不妨到庭园中走走,移时可能有一个娇艳如花的女子住进上房,留意她住在哪一间上房,速来报我。”
秋傲霜回房闭目小憩,不过一盏热茶光景,就听到了叩门之声。
秋傲霜猜测可能是二姬前来报信,开门一看,果然是何蓉媚和孟采玉。
二姬进入房中,由孟采玉关门,何蓉媚道:“启禀副宫主,方才有两个娇艳女郎一先一后地住进店来,不知副宫主要妾身等留意的那一个?”
秋傲霜不禁微微一怔,忙问道:“二人的衣着是否相同?”
何蓉媚摇摇头,道:“不!一穿绿衣,一穿紫红罗衫。”
秋傲霜道:“就是那个穿紫红罗衫的姑娘,她住在那一间?”
何蓉媚道:“第五间上房,也就是住在姓朱的隔壁。”
秋傲霜问道:“那身穿绿衣的女子呢?”
何蓉媚道:“住在第六间上房,妾身看她有些和那梅妞姑娘相像。”
孟采玉接口道:“以妾身看,就是那梅妞姑娘。”
秋傲霜也已料到身穿绿衣女子就是萧月梅,不禁喃喃说道:“这家高升客栈可真够热闹的……”
何媚道:“请示副宫主,还有什么吩咐?”
秋傲霜微一沉吟,道:“你们回房歇息去吧。有事本副宫主会随时召唤你们。”
二姬行礼退出房去。
萧月梅住进这家客栈,而且还和秋傲霜比邻而居,其用意不难想像,秋傲霜也无意去细加推敲,唯一令他耽心的是,萧月梅住进店来是否会妨害他和黄解语的接近。目下除了设法在黄解语口中探出一点当年他父亲向“黄山老人”学习书法的秘密之外,似乎再也没有重要的事了。
秋傲霜正在闭目思索,房门忽又被人敲响。
秋傲霜起身打开,赫然是杜府的执事总管蔡锦堂。
蔡锦堂只来了一个人,照说他应该己知方才在秦淮河上,秋傲霜欲杀杜桐屯的事情,然而他却丝毫没有敌意,态度恭谦地说道:“秋公子!杜爷请你过府一行,有要事相商。”
秋傲霜不禁愣住了,一时无法回答,答应去,万一在杜桐屯心存歹念,自己在不能动剑的约束下,将很可能陷入险境甚或绝境,若不答应去,又显得自己胆小而太过份怯弱。
蔡锦堂低声道:“请秋公子尽管放心前往,杜爷对秋公子是一本初衷……”
这些话听在秋傲霜耳里很不是滋味,一挥手,道:“不要说了!走吧!”
蔡锦堂道:“秋公子,不带随侍剑姬了么?”
秋傲霜本来想带着何蓉媚、盂采玉二人同往的,被蔡锦堂一语道破,顿感无趣,于是冷声说道:“本宫剑姬从未前往任何场所作客。”
蔡锦堂淡淡一笑,道:“那么,蔡某在前领路。”
二人出了厢房,走过长廊,向外行去。
出了西跨院那道拱门,就是大杂房,此地都是接待那些不太肯花银子,或者花不起银子的普通客商居住的。
二人正穿过那座敞院,忽然一个身穿黄衫的中年汉子从他们右侧走了过来,向秋傲霜一扬手,道:“这位公子面带晦气,可要本大仙为你论休咎,断流年?银子一两,公平无欺。”
秋傲霜向那江湖术士望去,只见他约莫四十岁出头,浑身瘦骨嶙峋,一件半新旧的黄衫穿在身上显得又宽又大,两眼炯炯有神,头发黯然无光。一搭眼就知道这人不是一个跑江湖的“混混”,问卜卖卦,必然有一点真才实学。
蔡锦堂本来有些不悦,因见秋傲霜对那相士凝神注视,也只有耐性子站在那儿等候了。
那江湖术士竖起三根指晃了一晃,道:“三个字,黄……大……
仙。”
秋傲霜道:“问休咎,流年,断得准么?”
黄大仙道:“不准不要钱?”
秋傲霜道:“所谓‘信不信当场试验,灵不灵过后方知’,尊驾断得准与不准,还要等一段日子才能应验,而银子却是当场要付,尊驾这句‘不准不要钱’是怎样讲法?”
黄大仙道:“眼前有一桩事立刻就可应验,公子要不要试上一试?”
秋傲霜道:“洗耳恭听。”
黄大仙伸出干瘪瘪的手,道:“先拿银子。”
秋傲霜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他的手上。
黄大仙接过来看了一眼,喃喃道:“唔!有多无少,我黄大仙从不沾人便宜,等一会儿到柜上兑了碎银子再补还给公子。”说罢,将那锭银子纳入怀中。
秋傲霜道:“我这里洗耳恭听,请快说吧!”
黄大仙道:“拿了银子自然要说出公子眼前的福祸休咎。只是……”语气微顿,干笑了一声,接道,“嘿嘿!只是话有点不受听。”
秋傲霜道:“直说无妨。”
黄大仙道:“我本来该有避讳,然而为了我黄大仙这块金字招牌,只有放口直言了……”语气一顿,抬手向蔡锦堂一指道:“此人心术不正,来意不善,而公子竟然与其同行同走,此所谓运犯小人,不可不慎。”
蔡锦堂勃然大怒,右手指、中二指双骈,冷哼一声,就要向黄大仙扑过去。
秋傲霜双臂一张,拦住了蔡锦堂,然后向黄大仙冷冷地喝问道:“尊驾说完了么?”
黄大仙并未因蔡锦堂之大怒而生恐惧,语气平静地道:“凡姓氏从‘木’从‘草’者,公子最好远避,否则无福有祸。”
眼前就有两个从木从草之人,从木者显然是提杜桐屯,从草者自然是蔡锦堂了。
秋傲霜虽不信卜问吉凶之说,但却相信这位自称黄大仙的江湖术士必然是所图谋而来。说得更明白一点,他是故意在向杜桐屯捣蛋。
秋傲霜心中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断准了么?”
黄大仙道:“铁口直断,不差分毫。”
秋傲霜道:“尊驾来金陵多久了?”
黄大仙道:“为时不及半月。”
秋傲霜道:“还打算在金陵混下去么?”
黄大仙道:“那是自然,金陵地广人众,是讨生活的好地方。”
秋傲霜道:“尊驾最好立刻就走,而且还要走得快,走得远。”
黄大仙骇然张目,道:“这是怎么样讲法。”
秋傲霜道:“因为尊驾已犯了江湖大忌。”
黄大仙问道:“请问公子此话是指……”
秋傲霜抬手向蔡锦堂一指,道:“尊驾可识此人?”
黄大仙摇摇头,道:“不识。”
秋傲霜道:“他姓蔡名锦堂,是金陵城武林世家杜府的总管,尊驾说他心术不正,来意不善,还算是小事,又说在下必须远离姓氏从‘木’从‘草’之人,蔡从‘草’,杜从‘木’。开罪了杜大爷,尊驾还胆敢在这金陵城中混下去么。”
黄大仙道:“我事先就声言话说出来恐怕不大好听,这……又怎能算是犯了江湖大忌呢?”
秋傲霜突然沉声道:“尊驾是不是敢说敢认,敢作敢当的人?”
黄大仙道:“不错!否则怎配称为铁口?”
秋傲霜转身向蔡锦堂说道:“蔡总管!这位黄大仙说你心术不正,来意不善,你打算怎样?”
蔡锦堂冷哼了一声,道:“看在秋公子份上,蔡某不打算和他为难了。”
秋傲霜冷声道:“如此说来,蔡总管是承认这位大仙所作的断语了。”
蔡锦堂沉声道:“他根本是信口雌黄,满嘴胡说八道。”
秋傲霜道:“既然是满嘴胡说,总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言罢,站在一边,似乎要存心隔岸观火。
蔡锦堂向黄大仙一指,道:“你既然满嘴胡说,我就打烂你这张臭嘴。”
话音一落伸手就打过去。
黄大仙连退数步,双手连摇,道:“慢来!慢来……”转身向秋傲霜接道:“公子真够险恶,我黄大仙直言道出公子的吉凶福祸,完全是为了公子好,公子竟然挑唆别人和我打架,这是什么意思?”
秋傲霜冷笑道:“尊驾敢在金陵城中大放狂言,指东骂西,想必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师父那儿学来的玩意儿该亮出来让人见识见识,何苦装成那样一副怕挨揍的样子,教人不笑掉大牙?”
黄大仙愣了一愣,转过身去面对蔡锦堂,站了个骑马桩,磨拳擦掌,势声汹汹地说道:“来吧!我不摔你一个‘狗吃尿’从今以后我黄大仙就改名黄小仙。”
蔡锦堂看看他摆出那种庄稼把式的模样,不禁卟之以鼻地笑道:“哼,看掌!”
他声落人进,挥手如电光石火,朝黄大仙戳去!
五 尔奸我诈
蔡锦堂练的是指法,此时所谓看“掌”,也不过是两根指头,那黄大仙若是挨上了,必然是半边齿尽落,面颊也得肿个十天半月。
只听“卟通”一声,蔡锦堂竟然面孔朝下,四平八稳躺在地上,果真摔了个名副其实的“狗吃尿”,而那黄大仙的两只脚却一丝也没有动弹。
黄大仙拍着手掌大笑道,“起来再试,我这次要摔你个‘狮子滚绣球’。”
秋傲霜挑唆他们动手的目的,一方面固然是存心要蔡锦堂难堪,一方面也想看看这位黄大仙的来路,因为他早已料到这位以江湖相士之面出现的中年汉子有极为深厚的武功底子。
当蔡锦堂被摔在地上时,秋傲霜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他全神贯注在黄大仙的身上,然而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他都没有看清。
躺在地上的蔡锦堂已知遇上劲敌,不过他却没有就此服输,一个急滚已然到了黄大仙身边,出手如电,向黄大仙的足踝点去。
“叭”地一响,蔡锦堂的身躯果真如绣球般滚出一丈有余。
黄大仙嘿嘿笑道:“再来!再来!这回我要摔你个‘四脚朝天’……”
他的话声末落,蔡锦堂业已弹身而起,飞扑而至,手指点向黄大仙的咽喉,来势凶猛,已然用出了拼命的狠招。
“叭”地二响,蔡锦堂背脊着地,不折不扣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黄大仙这回没有大笑,却冷声道:“你大仙爷爷手下留情,只让你摆几个样子,并没有狠狠摔你。限你立刻滚开,让你大仙爷爷跟前清静,不然这就要再摔你一个七零八乱,骨肉离散。”
蔡锦堂再也不敢存心侥幸,翻身爬起,以全力尽快逃之夭夭。
秋傲霜冷声问道:“尊驾真的名叫黄大仙?”
黄大仙双眼一瞪,道:“这是什么话?姓名怎么会假的!”
秋傲霜道:“可是‘玄奇门’中叫没有一个弟子姓黄。”
黄大仙道:“谁说过我是‘玄奇门’中的弟子?”
秋傲霜道:“可是尊驾的手,用的却是‘玄奇门’中的‘武八卦’啊!”
黄大仙干笑道:“嘿嘿!公子倒是一个识货的行家……”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实不相瞒,这套‘武八卦’的招式是我偷学而来的。”
秋傲霜道:“尊驾天资真不坏,无师自习,竟也练得如此精纯。”
黄大仙摇头晃脑地说道:“那是自然,能预言福祸吉凶者,莫不天资极高。”
秋傲霜道:“尊驾不是夸口吧?”
黄大仙大言不惭地道:“信不信当场试试。”
秋傲霜道:“我且问你,西厢第六间上房住着一个什么样的客人。”
黄大仙道:“姓萧名月梅,今年一十九,目下尚未许人,犹是小姑独处……”
秋傲霜一摇手道:“够了!那萧姑娘来金陵作甚?”
黄大仙道:“目下只是要和公子捣蛋。”
秋傲霜道:“日后呢?”
黄大仙道:“日后嘛……”他翻翻眼皮,竟然将话顿住了。
秋傲霜追问道:“因何顿口不言了?”
黄大仙道:“说出来公子不信,那就等于白说,公子若信了,难免会胆颤心惊,还是不说为妙。”
秋傲霜道:“直言无妨。”
黄大仙道:“那我就直言了……”语气微顿,字字有力地接道:“日后她会要你的项上人头。”
秋傲霜并未吃惊,复又语气平静地道:“那位萧姑娘的武功如何?”
黄大仙缓缓摇着头说道:“不说也罢,因为说出来之后,公子绝对不会信。”
秋傲霜道:“尊驾所言各节,在下从未疑心过。”
黄大仙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位萧月梅姑娘根本不会半点武功。”
秋傲霜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一惊之余,他立刻又定下神来,或许是黄大仙在弄奸使诈,他曾亲眼见过萧月梅那一对精湛的目光,若说她不会半点武功,他是绝对不肯相信的。
而秋傲霜并未将心里的想法流于言表,冷声道:“尊驾方才说那姓蔡的心术不正,来意不善,能否再说得明白一点。”
黄大仙道:“公子心中想必早已明白,你不去杜府便罢,一去之后就别想活着回来。”
秋傲霜冷笑道:“言过其实了吧?”
黄大仙道:“公子与那萧姑娘有七七四十九日不能动剑之约,去至杜府除了束手就死之外,还有何路可投?”
秋傲霜道:“尊驾知道的事可真不少……”语气一顿,翻眼问道:“请教甚多,该补尊驾多少银子?”
黄大仙道:“该补纹银一两,方才寻锭银子大约二两有余,等一会儿到柜上秤过重量之后,多退少补,公子还有何问题?”
秋傲霜一摇头,道:“没有了。尊驾请便吧!”言罢,向西跨院行去。
此刻已是申牌光景,偌大西厢一片寂静,秋傲霜站在长廊尽头略一沉思,就迈开大步走到第六间上房的门口,举手敲动了房门。
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谁?”
秋傲霜从声音中已然听出房内之人确是萧月梅,答道:“萧姑娘!秋某要和你说几句话。”
萧月梅走到门边,却未开门,道:“什么。”
秋傲霜道:“就这样隔门相谈么?太不方便了啊!”
萧月梅道:“本姑娘一人独居,怎能随便让一个男子走进房来。”
秋傲霜道:“昨夜在秦淮河上寝艇之中,你我不是共处一室么?”
萧月梅道:“情况不同。”
秋傲霜道:“有何不同?”
萧月梅道:“因我那时准备取你性命。”
秋傲霜道:“现在呢?”
萧月梅道:“打算再让你多活四十九日。”
秋傲霜暗暗切齿,而声调却异常缓和地道:“萧姑娘,秋某的确有事商谈,请开门吧!”
萧姑娘沉吟一阵,道:“那么到庭中去等候,本姑娘随后就到。”
秋傲霜回首望去,只见庭中有一座凉亭,亭内有石桌石凳,亭上挂着一方匾额,写着“陶然”两字,于是说:“秋某上‘陶然亭’中恭候芳驾。”
言罢,掉头向那凉亭走去,秋傲霜走进凉亭,刚一落座,忽听萧月梅道:“何事快说?”
秋傲霜回身一看,萧月梅紧跟着他身后走进了凉亭,而他却全然不觉,行动之轻巧,身法之怪异,若说她不会武功,那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秋傲霜暗中吃惊不已,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萧姑娘好快!”
萧月梅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冷声道:“少说闲说,快谈正事。”
秋傲霜道:“什么正事?”
萧月梅道:“你不是有话要对本姑娘说么?”
秋傲霜道:“萧姑娘咋夕在秦淮河上当真想杀秋某么。”
萧月梅螓首一点道:“一点不假。”
秋傲霜道:“今日因何改变了主意?”
萧月梅道:“因为我想假你之手再除去几个大恶。”
秋傲霜道:“姑娘怎知我会听命于你?”
萧月梅道:“不怕你不听。”
秋傲霜道:“即使秋某愿意听命,恐怕无济于事。因秋某在四十九日之内已不能动剑,焉能除恶?四十九日期满,姑娘却又要取秋某的性命了?”
萧月梅道:“本姑娘声言四十九日内不准你动剑,而你却可动用别门武功。”
秋傲霜道:“秋某除那把‘四绝剑’之外,再也不会其他武功了。”
萧月梅语气极为轻松地说道:“可以学呀!”
秋傲霜道:“萧姑娘!向你学吗?”
萧月梅纤指向西厢上房一指道:“本姑娘隔壁有位芳邻,用的一对毛笔,轻不过四两,长不足一尺,可是劲道十足,威猛绝伦。
你大可以学上一学。”
秋傲霜听得心头大动,却不动声色地道:“武学一途,艰深异常,费时三年五载也不过触及皮毛,区区数十日恐怕连皮毛都摸不着啊!”
萧月梅道:“你却不同,只要一学就会。”
秋傲霜道:“何故?”
萧月梅道:“你那套‘旋风剑法’中的招式多半从你父亲那一支铁笔的修为上演变而来,如今再去学习那位姑娘的双笔之功,自然是一学就会。”
秋傲霜道:“萧姑娘真会自说自话,那位姑娘的武功绝学,怎会轻易交给旁人?”
萧月梅道:“她虽不会轻易交给旁人,却会教给你。”
秋傲霜道:“何以见得?”
萧月梅道:“那位姑娘正值怀春之年,以你这一表人才,丰神俊逸之貌,定能获得那位姑娘的青睐,还怕她不倾囊以授么?”
秋傲霜心中不悦,沉声道:“那姑娘纵然愿教,秋某也未必肯学。”
萧月梅冷笑道:“本姑娘方才就已说过,不怕你不肯。”
秋傲霜冷声道:“未必!”
萧月梅道:“口头别逞强,我来问你!往返开封需时多少?”
秋傲霜道:“那得看个人在轻功方面的深浅而定。”
萧月梅道:“以最快者言,最少需要多少时间?”
秋傲霜道:“约莫十日。”
萧月梅道:“看来你是一个性情倔强之人,四十九日之约未满绝不会轻易动剑,可对?”
秋傲霜道:“不错。”
萧月梅道:“你方才欲杀杜桐屯不遂,想必已派剑姬之一星夜驰往开向单飞宇禀报,复示未来之前你必然暂时不得离开金陵,如果你与我所订四十九日不动剑之约一旦传扬出去,定会有仇家乘隙找到你头上,那时你待如何?”
秋傲霜心头一怔,冷声道:“想必这就是姑娘的阴谋吧!”
萧月梅摇摇头,道:“本姑娘不会那样阴谋,所以在四十九日之约未满前,本姑娘将与你比邻而居,随时为你抵御仇家。”
秋傲霜不禁轻噢了一声,神色讶然地道:“姑娘如此作,是何用意呢?”
萧月梅道:“本姑娘的确想置你于死地,但却不愿借刀杀人,不过……”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你必须去向那位用一对毛笔作兵器的姑娘学习武功,否则,本姑娘就不管你的死活了。”
秋傲霜冷声道:“姑娘的口气太托大了。”
萧月梅道:“信不信由你。”
秋傲霜道:“姑娘方才言道,随时为秋某抵御仇家,这句话未免太过吹嘘。”
萧月梅道:“本姑娘方才已说过,信不信由你。”
秋傲霜道:“姑娘可认识一个名叫黄大仙的江湖相士?”
萧月梅秀目一转,道:“好像听说过。”
秋傲霜道:“据那相士说,姑娘根本就不会半点武功。”
萧月梅冷哼道:“要不要试上一试?”
秋傲霜点点头,道:“秋某正想一试。四十九日不准动剑之约,秋某一定遵守,但是姑娘并未限定秋某不准动手。是以想以指代剑领教一下姑娘的绝学。”
萧月梅螓首连摇,道:“本姑娘不想和你过招。”
秋傲霜道:“是怕露出破绽么?”
萧月梅突然朗声道:“这客栈中住着一个名叫佟月梅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兴起杀你的念头。这个女人自不量力,偏要出乖露丑。等她找到你头上来时,你就会见识一下本姑娘的武功绝学了。”
秋傲霜方待答话,蓦地自庭园假山背后窜出一道人影,落在萧月梅面前。正是那面带煞气的佟月梅,秋傲霜这才朋白萧月梅那一番话是存心将藏匿在假山背后的佟月梅激出来。
佟月梅双目似火,粉平面苍白,沉声道:“姑娘未免太狂了吧?”
萧月梅神情镇定已极,语气冷漠地道:“你就是佟月梅么?”
佟月梅气咻咻地说道:“用不着明知故问。亮出你的武功绝学吧!”
萧月梅冷笑道:“你是想偷学吗?”
佟月梅银牙紧咬,也不答话,撩起短披风,“嗖”地一声拔出长剑,横胸平举蓄势以待。
秋傲霜冷眼旁观,面前这两个女子都是想要杀他之人,他自然落得“隔岸观火”一番;同时也可藉机看看萧月梅究竟会不会武功。
佟月梅拔出长剑,严阵以待。萧月梅却丝毫无动于衷,冷声道:“姑娘拔剑作什?”
佟月梅沉声道:“要向你讨教。”
萧月梅道:“姑娘父仇未报,怎么倒先拿自己的小命闹着玩了?”
佟月梅猛啐一声,道:“呸!好大的口气。有剑拔剑,无剑亮招。不然,姑娘我可要先动手了,到时休怪我出手无情。”
萧月梅螓首连摇,道:“本姑娘从不动无名之师,姑娘还剑入鞘吧!”
佟月梅厉声道:“今天非要逼你动手不可。”
萧月梅道:“如想逼我动手,那只有一个方法,挥剑向这个秋公子砍去。那时候我为了要保护他只得被逼动手了。”
佟月梅道:“你凭什么要呵护他?”
萧月梅道:“本姑娘不打算要他在四十九天之内被任何人所杀。”
佟月梅冷哼道:“好大的口气……”话声未落,人已斜飘五尺,果然挥剑向秋傲霜前胸挑去。
在这一瞬间,秋傲霜不禁面临犹豫了,他此刻虽然遵约不得拔剑,然而凭他的轻功,一闪避过,应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他却又不想闪避,只因为要藉此看看那萧月梅的武功如何,继而一想颇觉不妙,万一这是萧月梅的借刀杀人之计,到时她根本就不出手阻拦;或者正如黄大仙所言,她不会半点武功,自己被佟月梅的利剑一剖两开,死得岂不冤枉?
就在秋傲霜心念犹豫之际,那佟月梅手中长剑已将要刺到他。
的胸膛之上。蓦在此时,一声娇叱,道:“姑娘且慢动手……”
声音未落,人影已飞扑到秋傲霜与佟月梅的中间。“叭”地一响,竟然将佟月梅那把锋利的长剑格住,使得佟月梅退了三步。
秋傲霜惊,佟月梅骇,唯有萧月梅镇静如故。在她的眼里,似乎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来人是面对佟月梅站立的,不过秋傲霜从衣着上已看出她是黄解语。
黄解语手里拿两支中楷毛笔,那两支细竹杆制作的毛笔竟然能够格住佟月梅手中的利剑,难免使佟月梅心头大骇了。
黄解语将手中两支毛笔往袖里一收,语声柔和地说道:“佟姑娘,咱们三人方才还在一起吃吃喝喝,谈谈笑笑的,怎么这会儿动起手来了。到底是为什么了不起的事嘛!”
娇声媚气,一点也不像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
佟月梅见对方语气柔和,不禁又壮起了胆子,冷声道:“黄姑娘请闪开。”
黄解语螓首连摇,道:“那怎么行?若不是我来得快,秋公子此刻早就肚破肠流了。”
佟月梅冷笑道:“黄姑娘!你真会自作多情,你即使不来,姓秋的也不会肚破肠流,瞧瞧那边,还有一个比你标致的姑娘在侍候着。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姓秋的在我剑下丧生的。”
黄解语目光瞟了萧月梅一眼,冷冷地说道:“算了吧!我方才看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佟月梅想挑逗起黄解语的嫉火,可是她未能如愿。黄解语毫无强烈的反应。因此她只得缓和了语气说道:“黄姑娘请回房吧,这儿没有你的事。”
黄解语螓首一点,道:“好!我就回房,不过佟姑娘得和我一齐回去。”
佟月梅双眉一挑,道:“这是什么话?”
黄解语道:“你我虽无深交,却也同桌共饮过,我怎能眼看你在这儿挥剑伤人呢?”
萧月梅插口笑道:“这位黄姑娘完全弄错了。你若不来,死的绝不是这位秋公手,而是那个自不量力贸然动剑之人。”
佟月梅不禁勃然大怒,长剑一顺,就要向萧月梅扑过去。
黄解语双臂一张,横身将佟月梅拦住,道:“佟姑娘!你今天火气怎么这样大呀!”
佟月梅恨不得当胸给黄解语一剑,不过她方才已经领教过对方武功修为。只得暂捺心头怒火,沉叱道:“黄姑娘!你少装疯卖傻,干脆说明白一点,你到底存着什么心?”
黄解语像是一个从不激怒的人,和声笑道:“嗳!佟姑娘抹煞我的好意了。有什么事不能说通?又何必动剑拼命呢?”
佟月梅抬手向萧月梅一指,道:“他语含讥讽,对我加以辱骂,你难道没听见么?”
黄解语道:“我听见了,可是她没有提名道姓啊!你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揽?”
佟月梅修眉一挑,道:“在场之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拔剑,她明明不是讥讽我吗?”
黄解语道:“嗳……佟姑娘还剑入鞘,那位姑娘不就等于白说了么?”
佟月梅简直被黄解语的态度气糊涂了。
竟然一时楞住,说不出话来。·
萧月梅冷笑道:“黄姑娘,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一心一意要往黄泉路上跑,你又何必苦苦拦着她,人家未必肯领情啊!”
佟月梅的一张粉面被气得如同抹上了一层石灰,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美目却相反地血丝密布,显示她此刻的怒火已然升腾到顶点,紧握剑柄的右腕也筋脉鼓涨,显然已力贯右腕,准备一拼。
黄解语劝阻道:“佟姑娘请回房暂歇吧!可别气坏了玉体。”
佟月梅沉叱道:“黄姑娘究竟是何用意!”
黄解语螓首连摇,道:“为你好啊!因无谓口舌之争而贸然动剑,太不值得了!”
佟月梅道:“黄姑娘!请立即闪过,不然我可要放肆了。”
黄解语螓首连摇,道:“不行。我既然为了你好,就不能再让你胡闹下去。”
佟月梅两眼一翻,怒声道:“什么?你说我在胡闹。”
黄解语道:“古人说得好,谋定而后动,佟姑娘此刻之行为全凭逞一时之意气,不是胡闹是什么?听我一句劝告,回房去吧。”
佟月梅沉声说道:“姓黄的丫头,你分明是假装和事佬,存心和我佟月梅为难。好话说尽,教你尝尝姑***剑法……”
话声未落,长剑已如戾蛇吐信般,疾速地劈了出去。直取黄解语的右臂,只见剑气飞旋,威猛绝伦,显然已用出了全力。
“叭”地一声,黄解语右手里多了一支“七紫三羊”,朝天竖立,硬生生地将佟月梅的长剑格住。
虽然笔杆接触的部位是剑柄护钩之处,未撄长剑之锋锐,然而这份厚实的内功却大为惊人了。
一旁观看的秋傲霜不禁和萧月梅相互一视,前者面布惊讶之?笳呷匆馓葡校谷簧焓终艘欢湫』ǎ旁诒羌馍锨嵝帷?br />
其实,最感到惊骇的还是佟月梅。两次接触,她已掂出对方的份量,看来对方心中倒是末存歹念。不然,对方只要挥动另一支笔,自己就非吃亏不可。
为顾颜面,佟月梅仍不免冷哼了一声,道:“难怪姑娘盛气凌人,功力确是不凡。”
黄解语柔声道:“我完全是为着佟姑娘着想,请回房去吧。”
佟月梅也是聪明人,激怒了黄解语就成了四面楚歌之势,对自己将大大不利,也只好落篷收帆,缓和了语气说道:“多谢美言!姑娘爱管闲事的精神也令我佩服。难道你一直要这样管下去么?”
黄解语摇摇头道:“佟姑娘性格倔强,我下次再也不管了!”
佟月梅卸除内力,“飕”地一声还剑入鞘。冷声说道:“好!我遵命回房,少时还要登门拜谢。”
黄解语也将那支“七紫三羊”中楷毛笔纳入袖中,微笑道:“佟姑娘是在生我气吗?”
佟月梅口气冷冷地说道:“不敢!”目光将秋傲霜和萧月梅二人一扫,掉头而去。
黄解语目送佟月梅忿然去远,这才转过身来。冷冷地白了萧月梅一眼,又向秋傲霜嫣然一笑。
萧月梅笑道:“武功不分长幼,更不分男女,能者为师。秋公子!这位黄姑娘手中的两支中楷毛笔,难当幼童轻轻一折,在她手中却硬似钢铁。令尊当年有‘铁笔圣手’之号,公子倒是该和这位黄姑娘切磋一番了。”
也许是这一番话使黄解语颇为开心,她转向萧月梅笑道:“多谢姑娘谬赞……”语气微顿,又转向秋傲霜妩媚地笑道:“我还打算向秋公子讨教一些绝学呢?”
秋傲霜面色讪然地回答道:“姑娘客气!”
萧月梅走近几步,悄声道:“姑娘可知那位佟姑娘为何一再要向秋公子动剑?”
黄解语神情迷惘地摇摇头,道:“不知道啊!”
萧月梅面上浮现一团诡谲的笑容,道:“黄姑娘也是女人,自然了解女人的心里,你多想想,就会明白。如果你以后经常要和秋公子接近的话,你还得对那姓佟的丫头多提防哩……”语气微顿,接道:“二位留此谈谈吧!我要回房去了。”
说完之后,掉头离去,留下了一个使秋傲霜无法理解的眼色。
萧月梅的言辞暖昧,而秋傲霜却心内有数。他不明白萧月梅何以无中生有地又为佟月梅立了一个强敌?他虽然无法猜透萧月梅的心机,但是他却已看出这个女人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黄解语待萧月梅的身影消失于庭园的拱门之后,转过身来,悄声问道:“秋公子!那位佟姑娘可是对公子暗动情愫,而公子又……”
不待她说完,秋傲霜就一摆手道:“黄姑娘!没有那种事!”
黄解语眉尖轻蹙,喃喃道:“那么……”
秋傲霜接口道:“黄姑娘咱们谈谈别的事吧!”
黄解语欣然地点头说道:“好啊!我们到那凉亭中去坐着谈吧!”
二人进入凉亭,面对面地在石凳上坐下,秋傲霜沉吟一阵,开门见山地说道:“黄姑娘!你可知先父曾经蒙令尊教过书法的往事么?”
黄解语面上立刻呈现一股讶异之色,半晌才摇摇头,道:“先父从未提过此事,是真的么?”
秋傲霜道:“是真是假,我也不知,正想求证于姑娘。”
黄解语微微一愣,道:“那么,秋公子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秋傲霜一扬手,道:“先别问,我要请问姑娘一声,方才在佟姑娘向我动剑之时,你横身阻拦,究竟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呵护我?”
黄解语妩媚地笑道:“公子看不出来吗?”
秋傲霜虽格遵“绝女色”的戒条,不近女色。然而面对女子言谈举止之间却毫无忸怩不安之态。对方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显,然而他却故作不解地摇摇头,道:“我看不出来。”
黄解语娇笑道:“我已经说过公子与那位姓萧的姑娘有四十九日不动剑之约,唯恐公子被其利剑所伤,所以出面阻拦。”
秋傲霜道:“那我倒该多射姑娘的关怀了。”
黄解语螓首连摇道:“公子不必客气……”语气微顿,紧蹙着娥眉接道:“方才公子眼见长剑临胸,却不闪避,这是什么缘故哩!”
秋傲霜道:“佟姑娘自假山后跃出来,我已见你匿于佟姑娘原来隐身之处。情知你见危必会出面助我。所以我才大放宽心。”
其实,他是信口胡谄的,因方才看见黄解语也是从假山后飞扑而出,私心加以揣测罢了。
黄解语却哦了一声,媚笑道:“原来秋公子早已看出我的心意了,那……”
秋傲霜自然早就看出了,在席间黄解语眉目传情,佻色毕露,他焉有不知之理。若以他的性情,对黄解语早就不屑一顾。然而目下情况不同,黄解语武功绝佳,大可加以利用,否则,自己要想在她口中打听出,所谓学习书法会误入魔功一途的秘密,因此就不得不对她假以辞色了。
此刻,黄解语语言坦率,大有倾吐情愫之概,秋傲霜唯恐难以应付,连忙接口道:“黄姑娘美意秋某知情,你我可以心照不宣……”语气一顿,接道:“秋霜绝不怀疑姑娘与我接近,是怀有什么歹念,所以想将私心中一桩秘密,提出来与姑娘商讨。”
黄解语眉头微皱道:“秋公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自信尚能与公子共心腹。”
秋傲霜略作沉吟,才开口问道:“黄山老人去世多久了?”
黄解语答道:“六年了。”
秋傲霜道:“老人过世之时,姑娘芳龄几许?”
黄解语道:“一十三岁。”
秋傲霜微微颔首,道:“一十三应已解事……”语气微顿,接道:“老人过世之时,姑娘是否随侍在侧?”
黄解语点点头道:“是的。”
秋傲霜面上微现讶色,道:“姑娘也住在黄山五道峰下那座破旧的茅屋之中么?”
黄解语道:“五道峰下那座破旧茅屋是先父避暑之地。每年五、六、七、八这四个月他老人家才一个人去住在那里。其实,他老人家明说避暑,暗中是在那座茅屋中偷练书法。”
秋傲霜道:“姑娘这句话可就叫人费解!老人家因何要躲在那座茅屋中偷练书法呢!”
黄解语神情黯然地说道:“他老人家不愿我学习书法。”
秋傲霜追问道:“那是什么缘故?”
黄解语螓首微摇,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要我一提起学习书法之事,他老人家就忿然大怒,以后根本就不在家里写一个字。”
秋傲霜道:“姑娘的家住在……?”
黄解语接口答道:“黄山南麓,离五道峰下远距百余里之远。”
秋傲霜道:“那么,老人是寿终正寝的了?”
黄解语道:“先父过世,时在冬日,正好住在南麓家中。”
秋傲霜道:“是病故?还是……?”
黄解语接口道:“像是无疾而终。头一晚就寝时尚朗健如昔,第二天清晨就断了气息,横尸榻上毫无异状。”
秋傲霜所以问得如此详细,原来他心中有个疑问:他父亲秋日长因向老人学习书法而致魔功侵入血脉,每至满月之夜就要魔性大发,难以自禁。因而五年间,有六十个无辜者受害,最后他父亲也自碎天灵盖而亡。他父亲向老人学习书法为时短暂,魔性竟然如此之深。
老人精研魔功多年,其魔性照说该比他父亲高出多少倍。那么,所谓“飞抓怪客”于满月之夜残害人命之举,未尝不可能是那黄山老人的杰作呢?
然而他心中的疑问却被一项铁定不移的事实所否了。秋日长自碎天灵一命身亡已然一十六年,那老人死去才不过六年。
在秋日长死后那十年当中,江湖上再也没有发生过“飞抓怪客”伤人之事,可见得那六十条冤魂与老人无关。也许他已懂得控制那股魔性的诀窍了。
秋傲霜沉吟良久,方又问道:“令堂还健在?”
黄解语唏嘘地说道:“先母过世之时,我才不过三岁。”
秋傲霜心中暗暗计算,那该是十六年前,正是他父亲自碎天灵盖身亡的那一年。只不过是不幸的巧合,应该不会有任何关联的。
黄解语似是对他时而发问,时而沉吟的神情不胜困惑,蹙眉凝神地瞩视着他。
秋傲霜吁了一口长气后,才又问道:“姑娘的武功得自何人所传?”
黄解语道:“先父。”
秋傲霜道:“那么,姑娘在十三岁那年就已得到令先尊所传的精髓了?”
黄解语点点头,道:“是的。不过,当年的火候比现在要差得多了。”
秋傲霜道:“黄姑娘!在江湖上行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相识不过一个时辰,可说交情泛泛。秋某还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不过姑娘尽可以避而不答。”
黄解语轻笑道:“这是说那里话来?秋公子只管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秋傲霜左顾右盼,将庭园四周看了又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那两支细竹杆制成的毛笔竟然能当利剑锋锐,委实太不可思议。自然,内力深厚者,虽手持鹅毛,也形同重斧。不过,那似乎不是姑娘这种年岁的人可以办得到的事啊!”
黄解语轻笑道:“想不到公子也受骗了……”语气微顿,自袖管中取出那两支中楷毛笔往秋傲霜手里一递,接道:“你不妨仔细瞧瞧。”
秋傲霜将两支毛笔一接到手里就觉得不对。按理说,那两支笔的重量不会超过二两,他用手一掂,这对笔最少也有二十斤重。
不禁轻噢一声,讶然道:“不是竹杆制成的?”
黄解语压低了声音说道:“笔杆是用百炼乌铁打造,外髹磁漆,看上去和竹杆一般无二。意在临阵之时,使对方轻敌之念。”
秋傲霜微皱收头,道:“黄姑娘!此乃天大的秘密,怎能轻易泄漏!”
黄解语妩媚地笑道:“人家根本没拿你当外人嘛……”语气微顿,接道:“秋公子!还有更大的秘密哩!你要不要听?”
秋傲霜私心不禁一动,而表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也是这一对笔上的秘密?”
黄解语拿起那支“鸡狼灰毫”,以笔尖对准凉亭的顶蓬。轻叱道:“看仔细了……”话声一落,只听“卟”地一声,那一撮笔毛竟然飞射而去,全部钉进了顶篷,没有一根落下。
那里是什么鸡狼的毫毛,原来是簇牛毛钢针。秋傲霜看在眼里,不禁大骇,如果黄解语在未解破个中秘密之前,就向他下毒手的话,他是绝对无法逃避的。
黄解语一面自怀中摸出另一个笔头装在那支光秃秃的笔杆上,一面轻声说道:“先父在世常说,女子行走江湖,吃亏上当之处甚多。所以为我设计了这样一对兵器,不过我却不会主动去杀生害命,能够保护自身安全也就心满意足了。”
秋傲霜试探地问道:“绝不主动杀人么?”
黄解语口气肯定地说道:“那是自然。”
秋傲霜私心之中已升了恶毒的念头,然而他却以打趣的口气说道:“即使秋某乞求姑娘代我去杀人,也不能例外么?”
黄解语面现惊色地问道:“秋公子……你要我去杀谁?”
秋傲霜诡谲地笑道:“黄姑娘!你方才曾说未将秋某当外人看待,所以秋某才有此一问。请不必吃惊,也许秋某只是在说笑话。”
黄解语沉吟良久,方紧蹙眉尖说道:“为了公子利益着想,我自然顾不了许多。比方说方才那位佟姑娘吧!如果她逞强争胜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那我就要她的命了,不过……”语气微顿,抬起头来双目凝视着秋傲霜,接道:“以一人为限。我滥开杀戒是小事,却不希望公子多造杀孽。”
秋傲霜私心暗道:“这个黄解语可算得上痴情得很了。利用她去杀谁?杜桐屯?萧月梅?佟月梅?……”一时尚难决定目前情势,还看不出谁该先除去。
当即微笑道:“姑娘盛情,秋某感激不尽。不过秋某目前尚无生死大敌。日后若有需要,秋某当再借重姑娘的大力。”
黄解语一摆手,道:“秋公子太客气了……”语气一顿,接道:“听说有三个剑姬随同公子前来金陵,可有此事?”
秋傲霜道:“一人已回开封,尚有二姬在此,姑娘因何动问?”
黄解语眉尖一皱,道:“我和公子日后将可能过从甚密,三姬不会生妒么?”
秋傲霜闻言不禁一楞,黄解语面含绯色,春心大动,早已进入他的眼中。因此也就投其所好地假以辞色。他不解对方那句“过从甚密”的话所指为何。若是指男女欢好而言,那就要使他大感为难了。
秋傲霜心中虽疑难不已,而他表面上却未动声色,淡淡一笑,道:“姑娘怎会问出这句话来?剑姬怎敢过问秋某的私事。”
黄解语妩媚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你我虽倾谈良久,却都是枯燥乏味的话题,今夜二更,我在房中备下酒菜,盼公子赏光前来,待我亲自把盏。小饮几杯,你我再促膝长谈,以叙情怀。”
秋傲霜万万料不到对方竟然单刀直入地订下约会,竟把秋傲霜一时楞住,答不上话来,楞神良久,方喃喃道:“姑娘……”
黄解语微笑着接口道:“有话晚上再说嘛!良宵长得很哩!”
说罢,娇笑连连地跑出了凉亭,像一朵彩云般向拱门外飘去。
秋傲霜怔了许久,才走出庭园,向店堂行去。
蔡锦堂吃瘪而回,杜桐屯会有什么反应,他得想法子打探一下,再则,他还想找到徐二牛,问问萧月梅的来龙去脉。
刚出西跨院,又和那个自称名叫黄大仙的江源相士遇上了。
黄大仙嚷叫道:“嗨!那位公子!你赏的那块银子足有三两重,按理该退还你一两,才算是‘童叟无欺’……”
秋傲霜无心和他罗嗦,因此一摆手,道:“多下的一两给你打酒喝。”言罢,自顾地向前走。
黄大仙身形一闪,拦住了秋傲霜道:“那怎么行?我黄大仙从不白收人家的银子。”
秋傲霜伸出一只手去,冷声道:“既不愿收,就拿回来了。”
黄大仙嘿嘿笑道:“我可又舍不得还你。”
秋傲霜双目一抡,道:“送你不要,向你要你又不还。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黄大仙又是嘿嘿一声干笑,道:“公子别上火!那两银子我想要,可又不想白要。这样吧!待我再为你相上一相,那就两全其美了。”
秋傲霜方才已见识过他那套“武八卦”,自然也不愿和他闹得翻脸动手,因此双手向背后一负,冷冷地说道:“尊驾就请相吧!”
然后指指点点地说道:“公子喜上眉梢,春风满面,分明适才交上桃花鸿运,不过……”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将话顿住了。
秋傲霜心中一动,连忙催促道:“尊驾何必欲言又止,请快说下去。”
黄大仙嘿嘿地干笑一声道:“这好比一个吃素的和尚面前摆满了大五荤,看得吃不得。既然不能破戒,干脆就别看,免得被那股腥油味冲犯了心头的神佛。公子想必听得懂我黄大仙这一番话吧。”
秋傲霜绝不会相信黄大仙那套百试不爽的想法,但是对方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摸得那样清楚,却使他异常吃惊。不过他却未加点破,只是语气淡漠地问道:“尊驾的话说完了么。”
黄大仙道:“完了!完了!不过还要请公子暂且留步。”
秋傲霜冷眼一看,道:“为何?”
黄大仙道:“论休咎,问流年,断福祸,卜运气。每问一事,银子一两。若连问三事,我黄大仙就要奉送一回。这是拉主顾的一种生意经。”
秋傲霜道:“留着吧!下次遇有疑难,再来向你请教。”
黄大仙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黄大仙不愿欠人,也不愿人欠。就好现在就了断,免得再相互牵扯不清。”
秋傲霜怫然不悦地道:“尊驾真有股缠劲,请说吧!”
黄大仙神包凝重地道:“明日竽时未过之前,最好不要走出这家‘高升客栈’的大门,否则必有杀身之祸。这回我可不说‘信不信由你’那句话,我要说……你非信不可。”
秋傲霜心中暗骇,疾声道:“尊驾也许在危言耸听,请问此祸从何而起?从何而来?”
黄大仙连连摇头,道:“此乃天机,怎能轻易泄漏呢?”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我是非信不可了?”
黄大仙道:“公子难道不曾听人说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回房蒙头大睡,养精蓄锐,对公子可说有益无害。”
秋傲霜道:“可想多要几两银子?”
黄大仙道:“银子自然是愈多愈好了。”
秋傲霜从袖袋中摸出一块银子递到对方面前,道:“这块银子看有多重?”
黄大仙接在手里掂了一掂,道:“和方才那块银子的轻重差不多。”
秋傲霜道:“权作三两,多退少补。我这里再想请教三桩事情。”
黄大仙道:“公子说错了。逢三送一,你可以问四件事。”
秋傲霜压低了声音道:“西厢第五间上房住的是什么人。”
黄大仙暖昧地一笑,道:“公子真是有银子没处使,你恐怕比我黄大仙知道得还清楚,又何必明知而故问呢……”
秋傲霜冷声接口道:“既然尊驾已拿了银子,就得回话。”
黄大仙一点头,道:“好!照规矩行事……”语气一顿,滔滔接道:“这第五间上房住着一个美貌女子,与我黄大仙同姓,与那萧姑娘一般年纪。但是却不像萧姑娘那样玉洁冰清。”
秋傲霜插口问道:“她来金陵有何目的?”
黄大仙道:“猎取美男。”
秋傲霜道:“她日后与我是敌是友?”
黄大仙道:“目下难分敌友,日后为敌为友,还要看公子是否甘愿作其入幕之宾。”
秋傲霜道:“这一桩事算是问完了。”
黄大仙道:“那么,就请说第二桩事呀?”
秋傲霜道:“这第二桩,尊驾恐怕就难断了。”
黄大仙咻咻然道:“这是什么话?公子只要问得出,我黄大仙就断得准。”
秋傲霜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啊!”
黄大仙将头一点,道:“我黄大仙说话绝不赖账,问吧!”
秋傲霜面色一沉,道:“请问尊驾前来金陵的目的何在?”
黄大仙不禁讶然道:“嘿嘿!公子怎么问到我黄大仙身上来了哇?”
秋傲霜冷声道:“不说么?那么秋某可是掀掉尊驾那块‘铁口直断’的招牌了。”
黄大仙微微一皱眉头,道:“只怕牵涉了本身,断得不准。”
秋傲霜道:“尊驾姑妄言之,秋某姑妄听之。”
黄大仙点点头,道:“好!我黄大仙就姑言之吧……”语气微顿,翻起眼皮,接道:“公子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秋傲霜道:“问你前来金陵的真正目的?”
黄大仙道:“看相卖卦,合婚测字,一来为人指点迷津,二来混饭吃。”
秋傲霜道:“日后与秋某相处,是敌是友?”
黄大仙嘿嘿笑道:“我黄大仙与你秋公子又无利害冲突,怎么敌对呢?”
秋傲霜道:“那么,你将与秋某为友了?”
黄大仙摇摇头,道:“不敢高攀。”
秋傲霜冷冷笑道:“想不到秋某面前又多了一个敌友难分的高手。今天一再蒙教,深深领情,银两如有多余,暂存尊驾处。日后遇有疑难,当再面领教益。”
黄大仙呵呵笑道:“随时迓候,我就住在东厢的合字号大房……”
他的话尚未说完,秋傲霜已转身走回西跨院去了。
榻上锦被重叠,几上红烛高烧,镜前巧笑倩兮,黄解语蔺汤浴罢,对镜理妆,好一幅出自仇十洲手笔的仕女图。
她长发垂肩,身上轻纱轻,隐约可见贴身的大红肚兜和半截象牙色酥胸。真个“三分红艳凝香”,即使生就一副铁石心肠的男子,在一见之下,也会心荡旌摇,难自禁的。
初更时,二更未到,这时光的滋味可真难熬。
蓦然,房门上响起了弹指之声。
黄解语绽开一脸的欢笑,飞快地打开房门。当她一见站立门外之人时,满脸笑容立刻凝结住了。
原来并非她所企盼的秋郎,而是那位说话教人听不进耳朵的佟月梅。
佟月梅的神态与日间不大相同,笑容可掬地问道:“黄姑娘要睡了么?”
黄解语见对方言谈神情如此客气,也就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未延请佟月梅入房小坐,却也免不了和声问道:“佟姑娘有事吗?”
佟月梅道:“一来向黄姑娘道谢日间照顾之情,二来嘛……”
语气微顿,两道目光在黄解语面上转了几圈,才低声接道:“有几句心腹话要和黄姑娘谈谈。”
黄解语见佟月梅神情凝重,不禁轻噢了一声,连忙拉开房门,向内一摆手,道:“佟姑娘请进来坐吧!”
佟月梅入内就坐,见黄解语闩上房门,转过身来时,立即说道:“我观姑娘对那秋傲霜似乎已生情愫,奉劝姑娘一声,最好莫动痴念。此人绝不会对你生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黄解语笑道:“多谢佟姑娘关心,秋公子已然和我有约,二更天就要来我房中相见。所以……”
语气微微顿,不胜忸怩地接道:“不能留佟姑娘在此长谈。”
佟月梅噢了一声,目光又向黄解语扫了一眼,道:“看黄姑娘这身打扮似乎已打算今晚就要对秋傲霜以身相许了?”
黄解语妩媚地一笑,道:“是的。我和秋公子都是上无父母,只要两情相悦……”
佟月梅冷声接道:“只怕并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吧!”
黄解语摇摇头,道:“佟姑娘不可如此说,我看秋公子不是始乱终弃之人。”
佟月梅冷笑道:“姑娘说对了!秋傲霜即使今夜来此,也不可及于乱。因为姓秋的如对黄姑娘假以辞色,是别具用心。”
黄解语笑道:“佟姑娘太多疑了。”
佟月梅不禁一愣,黄解语真是见了一个俊美少年就意乱情迷的女人么?难道她真的是性情爽朗,一些儿也不谙世故?
佟月梅沉吟了一阵,道:“黄姑娘!武林中宝剑如林,而其中两把最为出名,你可曾听说过?”
黄解语摇摇头,道:“我对宝剑一门,真是太外行了!”
佟月梅道:“这两把名剑一名‘沧浪’,一名‘四绝’。前者在‘擎天宫’宫主单飞宇手里,可谓剑中珍品,那后者却在秋傲霜的手中。”
黄解语哦了一声,并未接口。
佟月梅又拦着说道:“姑娘可知秋傲霜手里那把剑因何名为‘四绝’?”
黄解语摇摇头,道:“我方才说过了,对宝剑一门是一无所知。”
佟月梅道:“让我告诉你吧!用剑之人应该首绝女色……”
黄解语讶然地插口道:“佟姑娘!你说什么?”
佟月梅一扬手,道:“黄姑娘!且听我说完……”语气微顿,接道:“首绝女色,次绝动情,出手绝命。最后那一绝与首绝大有关系,那就是绝子绝孙绝八代。”
黄解语神情微变,喃喃道:“真的?”
佟月梅离座而起身,道:“姑娘也许不信,再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我说的不假。秋傲霜既非对你生情,也非因贪恋你之美色而生邪恶之念。今晚之幽会恐怕就另具用心了。”
黄解语一双明亮的眸子连转了几转,忽然舒展了眉头,轻笑道:“多谢佟姑娘提醒,我真是感激不尽,少时自当加以提防……”
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二更将起,佟姑娘请回吧!万一被那秋公子撞着了,可就不大方便了。”
依着佟月梅的性格那最后一句话就非使她忿然大怒不可。然而她此刻的性情却显得异常的温驯,向黄解语作礼告别,出房而去。
黄解语也懒得跟过去关门,斜靠在梳妆台前,一忽儿托腮沉思,一忽儿又咬指轻笑。就在她神情不定之际,忽然梆鼓响亮,起了二更了。
梆鼓声方落,房门突然推开,只见秋傲霜当门而立。他今晚换了一件月蓝的衣衫,头上扎了一条蓝丝巾,显然温文雅儒,潇洒已极。
秋傲霜一推开门,乍见黄解语那身装束,神情不禁一愣,讶然问道:“黄姑娘原来已经睡下了么?”
黄解语一见秋傲霜来临,不禁精神百倍,忙走过去迓迎,道:“我正在等候公子,请进来吧!”
秋傲霜举步之间倒是有点犹豫,不过他仍然跨进了她的房中。
黄解语一时之间忙得不亦乐乎。她打开壁纱橱,先拿出四色果子,又端出四色冷盘和一罐陈年老酒以及杯、盘、碗、筷等物。
黄解语摆好杯箸,斟上了酒,才微笑着说道:“听说金陵城内的杜‘金刀’为公子接风时,有十个秦淮名妓作陪,我这里可没有这样大的排场哩!”
秋傲霜和她相对而座,一抬头就看见那半截的轻纱内,掩映可见的胸酥。因此皱了皱眉头,道:“黄姑娘!夜深了!你还是再加一件衣服吧!免得受凉!”
黄解语笑道:“我不但不加,待一会儿三杯下肚,浑身发热时,我还要脱呢?”
秋傲霜心里暗道:“再脱就变成裸褐袒裎了,那还成何体统?”
黄解语复又妩媚地一笑,道:“秋公子,你可别以为我不懂得规矩,或者是不知礼数,其实我是爽惯了。孤男寡女,若非情意投合,就不会相处一室,既来了,又何必拘泥那些小节呢?”
秋傲霜勉强地一笑,道:“姑娘真是洒脱得很,来!奉敬一杯。”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黄解语也陪了个满杯。她放下了杯子时,顺手抓住了秋傲霜的左手,低声道:“秋公子!承蒙抬爱,我,我是终生感激……”
秋傲霜很快地举起杯子来,说道:“黄姑娘!喝酒!喝酒!有话慢慢再谈。”
黄解语只得收回手去举起杯子来和秋傲霜手里的酒杯碰了—碰。
两只酒杯相碰,应该是锵然有声,然而却是无声无息,二人俱是练武功之人,对这不甚显眼之异常之状却未放过。
四道目光同时向举在半空中的两只酒杯望去,又迅疾地抬起头,相互一视。
原来在两只酒杯的当中,有一根细小得不易察觉的丝状之物隔住了。猛一看,那像是一根线?潜纫话愕拿尴呓洗郑疑辽寥粲泄狻u飧赶哒眉性诹奖哟サ闹屑洹r虼耍票嗯霾琶挥蟹3錾簟?br />
那根线不可凭空虚吊,必是从房顶上垂吊而下,自然线的另一端还捏在一个人的手里。
秋傲霜和黄解语相互一视之后,前者立刻以“传音术”发话道:“黄姑娘!这根线是剧毒无比的‘蟾蜍丝’,毒粉必已进入酒杯之中,千万小心l也不要抬头观看,待我设法逮住那个歹毒家伙!”
黄解语也以“传音术”回答:“我有法子……”说到此处,忽然咯咯娇笑道:“秋公子,值兹良辰美景,我想作一首情诗,来日也好留为记念,公子可有此雅兴?”
秋傲霜明白她的用意,放下手里的酒杯,欣然点头,道:“好啊……”语气一顿,摸出一幅罗绢摊平在桌子上,接道:“就请姑娘大笔一挥,写在这幅罗帕上吧!”
黄解语也放下酒杯,从案上拿过砚墨,一摆手,道:“有劳公子磨墨如何?”
秋傲霜点点头,卷起袖管,一本正经地磨起墨来了,
黄解语移杯盘,展罗帕,也是煞有介事。
此刻,那根细小的“蟾蜍丝”已然升高了三尺。由此可见房顶上窥伺的人尚未离去。不置他们两人于死地,是不会甘心的。
黄解语缓缓自衣袖中拿出那支“七紫三羊”,笔尖向上,托腮沉思。
蓦然,“嗤”地一声锐响中,一蓬牛毛钢针向房顶射去。
紧接着房顶上传来一声惨呼,一具重的躯体自屋脊处滚到屋檐,砰然落在院中。
秋傲霜飞快纵出,黄解语也随后跟到。死者倒在长廊边缘,面孔向上,正好映在明亮的灯笼光圈之中,看上去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双手带着鹿皮手套,显然是为了防范“蟾蜍丝”上的毒粉。
那根“蟾蜍丝”还捏在死者的手中,由于韧性极大,很不易折断。秋傲霜在纵出来时早已顺手带出了那幅罗帕,他将罗帕一撕为二,一半包着“蟾蜍丝”的一端,以另一半罗帕裹着右手,慢慢将“蟾蜍丝”收回包妥,纳入怀中。
此刻,已有人闻声掌灯出来观看。
秋傲霜悄声道:“黄姑娘!你穿这身衣服怎能立于廊下?快快回房去吧。”
黄解语双手抚胸,娇嗔地说道:“这个死鬼真是扫人雅兴……”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我吩咐店家重整杯盘……”
秋傲霜语气急促地接口道:“来日方长,我立刻就要查出这人的来龙去脉,姑娘早些安息吧!”
说完之后,就掉头走出了西跨院。
走过穿堂,进入东厢,不用打听,就看见一道矮墙前面高高挂着一个“合”字灯笼。
所谓“合”字号大房,并非一间屋子,而是一个大杂院。
里面分隔了许多小房,秋傲霜刚一跨进去,就听到一阵阵男女嘻笑狎匿之声。
这里也有值堂的店家,一见秋傲霜那身穿着,就知是宿在这儿的客,连忙迎上去问道:“客官是要会朋友么?”
秋傲霜道:“我要找那位看相的大仙。”
店家连忙哈着腰回答:“请在堂屋稍坐,小人就去通报……”
语气一顿,神情暧昧地接道:“黄大仙今天大发利市,召来一个钓鱼巷的粉头,这会正在大乐哩!”
秋傲霜并未就座,只站在门口等候,他似乎有点受不了了那种污浊的气息。
仰望星空,他不禁陷入沉思……
看黄大仙的出手,该是一个武功绝佳的人物,这种人多半洁身自好,怎会召来娼家?秋傲霜一时之间真摸不透这个以相士身份混迹金陵的人物是个什么来路。
蓦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秋傲霜回身望去,正是那衣衫不整的黄大仙。
黄大仙一面扭着扭扣,一面嘿嘿笑道:“秋公子真算得上是一个好主顾,深更半夜都来照顾我黄大仙的买卖。又是什么事?”
秋傲霜道:“大仙!打扰你的好梦了!”
黄大仙道:“那里话?六钱银子一宿的粉头,那比得上公子身畔的软玉温香……”
秋傲霜接口道:“尊驾果真是一个江湖相士么?”
黄大仙连连点头,道:“公子问过多少遍,我黄大仙也说过多少遍了,自然是真的。”
六 疑云重重
秋傲霜冷冷一笑,将手里捏着的罗帕举了起来,问道:“看看这是什么?”
黄大仙翻翻眼皮,道:“那不是一幅罗帕么?湖色的,该是男子的用物。”
秋傲霜道:“罗帕里面包着何物?”
黄大仙双眼瞪得溜圆,嚷道:“公子想存心难倒我么?”
秋做霜冷声道:“相士多半自称半仙,尊驾号称大仙,怎能难得到你?”
黄大仙神色傲然地说道:“公子说对了!任何人也难不倒我。
罗帕里面包着的是一报产于苏州的银色丝线,错不了吧。”
秋傲霜道:“错了。”
黄大仙道:“错了请砸招牌。”
秋傲霜道:“你的招牌呢?拿出来让秋某砸掉,再让你看看这幅罗帕里包的是什么东西。”
黄大仙摇头道:“那不可能,我黄大仙从未断错过。”
秋傲霜冷冷笑道:“嘿嘿!这次你就断错了,罗帕里包着一根‘蟾蜍丝’。”
黄大仙先是一楞,沉吟了半晌之后,忽然怪声笑道:“妙啊!妙啊……”
秋傲霜沉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黄大仙收敛了笑容,正包道:“公子可舍得再花一点银子?”
秋傲霜道:“凭你方才这一断,错得离了谱,我可不愿花冤枉钱!”
黄大仙伸出一只手来摇了摇,道:“只要五两银子,我会将秋公子方才遇上的事断得一清二楚,不爽分毫。要不要一试。”
秋傲霜道:“断错了呢?”
黄大仙大言不惭地说道:“别说砸招牌,若有半点差错,项上人头让你砍去做尿壶!”
秋傲霜道:“尊驾可是说一不二之人?”
黄大仙道:“铁口者,铁定不移也!自然是说一不二了。”
秋傲霜自袋中摸出一锭五两重的纹银,凌空抛过去道:“秋某先付银两。”
黄大仙将银子接在手里掂了一掂,然后揣在怀里,压低了声音问道:“方才可是死了一个人?”
秋傲霜道:“不错。”
黄大仙道:“那个人是杜‘金刀’派来的,带来一根‘蟾蜍丝’……”
秋傲霜接口道:“不错,那根‘蟾蜍丝’现在就包在罗帕之中。”
黄大仙道:“罗帕之中是丝线,不是‘蟾蜍丝’。我黄大仙绝不会断错!”
秋傲霜讶然道:“难道……?”
黄大仙扬手示意秋傲霜不要打岔,接下去说道:“那根‘蟾蜍丝’被西厢上房那位萧月梅姑娘玩弄手法换走了。”
秋傲霜心头一怔,脱口道:“真的?”
黄大仙道:“绝对错不了……”语气一顿,接道:“不过,现在那根银色丝线上一样沾有药粉。如‘蟾蜍丝’一样,一触酒气,线上药粉就会被吸入酒汁之中。”
秋傲霜不禁皱紧了眉头,喃喃道:“她何以要用这种方法?……”
黄大仙接口道:“可别以为那位萧姑娘想要毒杀你,那根丝线上药粉只是一种强烈的乱性药物,她想成就你和那位解语花的好事哩!”
秋傲霜沉声道:“尊驾断准了么?”
黄大仙道:“绝对错不了!公子若不信,不妨将罗帕中的丝线浸在酒中,端起给我床上的粉头喝。只等一盏热茶光景,你就有好戏看。”
秋傲霜道:“萧月梅如此作,是何用意?”
黄大仙道:“公子现在逞威的就是那柄‘四绝剑’和那套‘旋风剑法’。如果乱性破戒,你还有什么好威风的?”
秋傲霜道:“大仙!我算服了你。咱们再谈一桩交易,你为我断出萧月梅和我作对的用意,要多少银子随你说!”
黄大仙道:“嘿!这真是一桩大买卖。”
秋傲霜道:“那么,就不要放过赚银子的大好机会。”
黄大仙诡谲地笑道:“我自然不会放过,只怕公子出不起价。”
秋傲霜道:“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秋某一定尽力照办。”
黄大仙将头一点,道:“好!我要单飞宇手里那把‘沧浪剑’。”
秋傲霜心头大大一骇,沉叱道:“这就是尊驾前来金陵的目的么?”
黄大仙道:“剑在开封,我人在金陵,两地相去甚远啊!”
秋傲霜情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与其闹僵不如留个余地。因此冷冷地说道:“待秋某弄到那把剑,再来与尊驾打交道吧!”说罢,掉头就走。
黄大仙嚷道:“公子慢走!”
秋傲霜回身问道:“何事?”
黄大仙嘿嘿一笑,道:“请公子将罗帕里的丝线留给我。那个粉头太没劲,线上的药粉或能让她卖劲一点。”
秋傲霜冷笑道:“尊驾银子花了不到一两,留人家一条命吧!”
说完之后不再停留,疾步走出了东厢。
回到厢上房,来到萧月梅的房门右,举手在房门口轻弹了两下。
只听萧月梅在房内问道:“是那一位?”
秋傲霜回道:“秋某!”
房门打开,萧月梅衣衫整齐,分明已料到秋傲霜会来,打量了他一阵,然后问道:“有事么?”
秋傲霜道:“秋某想进去坐坐。”
萧月梅摆手,道:“请进!对于你,本姑娘可以不必戒备。”
秋傲霜跨进房去,径自在椅上坐下,冷声问道:“因何对秋某毫无戒备?”
萧月梅轻笑道:“你是‘四绝剑’的持有者,自然不会轻易破戒。”
秋傲霜冷笑道:“以你萧姑娘的花容王貌,如能一亲芳泽,虽死无憾。那把‘四绝剑’更算不得什么了,姑娘可别大意才是!”
萧月梅闻言不禁一怔,继而咯咯笑道:“夤夜来访,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负气的话么?”
秋傲霜道:“别说闲话,方才秋某在隔壁黄姑娘房中,想必你已知道了。”
萧月梅螓首一点,道:“嗯!是在切磋那对毛笔上的武功吧!”
秋傲霜将手中罗帕往几上一扔,将罗帕摊开,在灯光照映之下细看,才知黄大仙说的一点不错,那果然是一根银色丝线。
秋傲霜目光盯在萧月梅脸上,冷声道:“这根银丝想必是你的东西?”
萧月梅神情微微一怔,继面轻笑道:“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秋傲霜道:“别忘记咱们这家客栈里住着一个无所不知的大仙。”
萧月梅笑骂道:“又是那个嚼舌头的混帐,他倒真有点能耐哩!”
秋傲霜沉声道:“请问姑娘!为什么要这样作?”
萧月梅道:“黄大仙大概已说得够明白了,杜‘金刀’派来要谋害你,本姑娘以丝线换上‘蟾蜍丝’。不问可知本姑娘是不想教你被杀,难道你还不明白?”
秋傲霜道:“那么,这根丝线上又沾了什么药粉?”
萧月梅摇摇头,道:“没有啊!”
秋傲霜沉声道:“丝线上面沾了乱性药粉,一触酒气,就会被吸入酒杯之中。你想使我破戒,摧毁我的武功底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萧月梅道:“可是那黄大仙告诉你的?”
秋傲霜道:“不错。”
萧月梅咯咯笑道:“你上了那家伙的大当,丝线上什么也没有。”
秋傲霜道:“我明明看见线上有一层粉屑,闪闪发光。”
萧月梅伸出两根纤指,自罗帕中抽出线头,拉出一半,轻笑道:“你再看看,这上面有什么?”
秋傲霜凝神细看,那根丝线异常光滑,上面什么也没有。
萧月梅又道:“也许被罗帕擦干净了吧?不妨看看罗帕上是否沾上了你心头猜疑的药粉吧!”
秋傲霜自然要究根究底一番,他将那根丝线完全抽出,仔细察看。又将那两块罗帕反复检视,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蓦然,秋傲霜隐隐觉得有一股异香沁进肺腑之中。一时大骇,连忙屏住气息。然而他已知道已晚了一步,体内血气已开始翻腾不已。
秋傲霜弹身而起,沉叱道:“萧月梅,你怎么可以用出这种下流手法?”
萧月梅缓缓后退,笑迷迷地说道:“下流手法对付下流人,有何不妥?”
秋傲霜怒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只有毁约动剑了。”
萧月梅道:“你此刻手软如棉,体热如火,你连拔剑的力气恐怕都没有。”
秋傲霜运劲一试,果然毫无力气。然而小腹处却热胀异常,眼前的萧月梅也变得娇媚动人,他知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吸入乱性药物了。
萧月梅双掌一击,发出轻脆地一响,一个裸体袒裎的女子自垂挂的帘幕后扭动着诱人的躯体走了出来,赫是那秦淮河上的名妓银翠姑娘。
萧月梅冷声道:“银翠姑娘!这就是你私心倾慕的秋公子。一百两银子你也收下了。你现在该懂得如何的侍候秋公子了。”
银翠浪声笑道:“不劳萧姑娘吩咐,只是你……就站在这儿……?”
萧月梅接口道:“本姑娘就出去守看,我可不愿有人撞破你们的好事哩!”
她这里还不曾走,那边的秋傲霜已经疯狂般将银翠搂抱。
秋傲霜拔剑无劲,搂抱女人娇躯却异常有劲,这就是那种神奇的乱性药物在作怪。
萧月梅疾步向房门外走去,这虽是她一手促成的丑剧,她却不想看到秋傲霜的丑态。
她正要抬手开门,房门忽然倒下,两个身影闪电般扑进。
前面一人满头银丝!她是“银狐”,后面一个却是黄解语。
“银狐”出手如电,纤指轻点,封住了秋傲霜的“昏穴”,秋傲霜立刻昏睡在地。
黄解语双手执笔,面对萧月梅怒目而视。
萧月梅虽暗暗吃惊,而表面却异常镇定冷声道:“二位破门而入,形同强梁,是怎么一回事?”
“银狐”冷笑道:“那要问你。”
黄解语也沉声道:“萧姑娘!看你闲淑端庄,想不到你竟做出这种无耻的事。”
萧月梅冷声道:“二位凭什么过问?”
“银狐”道:“老身路过开封,曾往‘擎天宫’小作盘桓,单宫主曾托老身对秋副宫主多加照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萧月梅又向黄解语问道:“黄姑娘呢?”
黄解语道:“我与秋公子业已订情,自然不能眼看他被秦淮妓女玷污。”
萧月梅面色一沉,厉叱道:“秋公子与其老相好银翠姑娘叙旧,你们管不着。”
黄解语道:“萧姑娘!休要狡辩,这明明是你摆好的圈套。”
萧月梅沉声说道:“二位请立刻出去,否则休怪本姑娘手下无情。”
“银狐”冷笑道:“老身正要领教一下你的武功绝学。”
黄解语也接着说道:“你少来那套虚声恫哧,你根本就不会半点武功。”
萧月梅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你就试试看吧。”
说罢,缓缓扬起右掌,目中暴射出两股精锐的光芒。
“银狐”和黄解语心头不禁大骇,看萧月梅那两道精锐目光,那像是不会武功之人?不但会,而且她的内力修为几达天人境界了。
萧月梅厉声道:“那一个先来受死,本姑娘绝不多一掌。”
“银狐”和黄解语相互一视,谁也不敢妄动,因为萧月梅的武功太以高深莫测。
蓦在此时,黄大仙突然走了进来。他向萧月梅恭敬地一揖,道:“萧姑娘请息雷霆。这祸事都是我黄大仙惹出来的,让黄大仙来收拾残局如何!”
萧月梅放下了手掌,冷声问道:“这话是怎么讲法?”
黄大仙道:“我逢人便说萧姑娘不会武功,其实姑娘的内力修为恐怕在武林中还没有第二人可比。万一他们妄动一试,死在姑娘的掌下,我黄大仙岂不是罪孽深重了么?”
萧月梅道:“你因何要胡说乱道?”
黄大仙道:“并非胡说乱道,而是姑娘藏得太巧,一点也看不出来。”
萧月梅道:“眼前残局你打算如何收拾?”
黄大仙道:“秋傲霜由他那两剑姬护送回房照料,这两位也请她们退去。”
萧月梅道:“破门而入的事须怎么了结?”
黄大仙道:“叫店家来修理就行了,姑娘若怪罪,就怪在我的头上了。”
萧月梅冷笑道:“你以为你的面子很大么?”
黄大仙嘿嘿笑道:“那还要姑娘赏脸啊!”
萧月梅道:“看在你下午阻拦秋傲霜未中杜‘金刀’的狡计,就赏你一个脸吧!”
黄大仙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转身向“银狐”和黄解语二人连连拱手,道:“二位请回吧!”
“银狐”和黄解语满面悻然之色,冷哼了一声,掉头离去。
黄大仙双掌一击,何蓉媚、孟采玉疾步同时步进房来。
何蓉媚和孟采玉二人的脸上都显露了愠怒之色,同声向萧月梅沉声道:“妾身等随侍副宫主前来金陵,肩负维护之责,姑娘显然要蓄意伤害秋副宫主,妾身等不能缄默。”
萧月梅神情镇定,面露笑道,道:“二位打算怎样。”
何蓉媚沉声道:“要给你一个教训!”
想必二姬早有默契,话声一落,二人随即左右分开,左手同时撩起腰际罗带,右掌搭上剑把,四道如冷电般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萧月梅的脸上。
萧月梅身形如渊停岳峙,神情如古井止水,纹风不动,冷声道:“二位最好先别妄动,否则,你们不会活着离开这间屋子。”
二姬同声道:“为主而亡,虽死无憾。”
萧月梅螓首一点,道:“真是忠心耿耿,其志可嘉。不过,二位却又愚昧可笑!”
孟采玉右腕微动晶亮长剑抽出一半,冷叱道:“愚在何处,倒要请教!”
萧月梅道:“秋傲霜目下处于昏睡状态之中,任何人皆可置其于死地。二位不去维护主人的安全,却反而要与本姑娘作此无谓之争,岂不是愚昧可笑么?二位不妨再思再想?”
二姬闻言不禁双双一楞。
黄大仙插口道,“好啦!二位将秋公子扶回房中安歇吧!”
二姬冷哼一声,各自弯身抄住秋傲霜一条胳臂,将他的躯体架子起来。
黄大仙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二姬面前,道:“秋公子曾嗅入强烈的‘乱性香’。此药和酒灌下,一个时辰就可被祛除乱性药物之毒,”
二姬并未接,四目相接,面显犹豫之色。
黄大仙又道:“拿着,如果我黄大仙真要想要对秋公子下毒手,机会多的是,用不着耍这种鬼把戏!”
何蓉媚将纸包接了过去,冷声道:“尊驾耍的鬼把戏已经不少了……”
孟采玉接口道:“哼!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你自己有数。这位姓萧的明明内力深厚,武功甚强,你却说她不会半点武功,分明是有意教人送死!”
黄大仙摇摇头地笑道:“老马也有失蹄之时,我黄大仙也就难免犯错了!如果不是错断了这桩事,感到愧受秋公子的相金,也就不会拿出这包解药了……”语气一顿,接道:“这包解药重金难求,我黄大仙已经大大地亏本了啊!”
何蓉媚冷哼了一声,然后向孟采玉一摆头,道:“咱们走!”
二姬架着昏睡的秋傲霜离去后,黄大仙嬉着脸道:“萧姑娘!我黄大仙为你挡了一阵,你总该有点赏赐吧?”
萧月梅不假辞色地冷声道:“方才赏你的脸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黄大仙嘿嘿地连声笑道:“多谢姑娘看得起,不过还要请姑娘再赏赐点实惠之物!”
萧月梅道:“你要什么?”
黄大仙抬手向那在屋角的银翠一指,道:“反正姑娘已经付出了银子,也不能再讨回来,何不将妹妹粉头赏给我消受半宿……”
不待黄大仙说完,萧月梅就冷叱道:“住口!你少在姑娘面前说下流话!”
黄大仙仍是一付嘻笑之色,道:“姑娘真是不太领情了!”
萧月梅缓步向他走近,压低了嗓门沉声道:“黄大仙!你的根底本姑娘摸得清清楚楚,秋傲霜也看出了你的出手是‘玄奇门’中‘武八卦’。不管你改名易姓混迹金陵的目的何在,只要不惹到本姑娘的头上,本姑娘也就不想揭你的底,你最好不要自找没趣。”
黄大仙嘿嘿一笑,道:“姑娘真算得上是耳聪目慧,不过,我对姑娘的底细也是摸得一清二楚,也不曾揭你的底,我只不过向你讨一个秦淮河上的粉头,又何必那么小气?”
萧月梅粉脸一沉,冷声道:“你倒说说看,本姑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底细怕你揭穿?”
黄大仙将嗓门压得极低,声若蚊鸣地道:“姑娘根本不会半点武功!”
萧月梅低叱道:“你不妨试试。”
话声中,右掌缓缓举起,目露两道惊人心魄的冷芒,使人望之胆寒。
黄大仙轻笑道:“姑娘这一手绝活儿委实唬人,方才‘银狐’和黄解语就是见姑娘目露精湛光芒,才不敢贸然而动。其实,她们二人伸出一根指头就可将姑娘戳翻,我黄大仙没有说错吧!”
倒像是真被黄大仙说中了,萧月梅神色缓和了不少,以模棱两可的语气说道:“你休想探本姑娘的口气!”
黄大仙道:“大家不揭底,都有好处……”语气微顿,向屋角的银翠一指,道:“怎么样!将那个粉头赏给我吧?”
萧月梅转身连连冷笑,道:“我看你的武功都聚集在你那张厚脸皮上了。”
黄大仙连声嘻笑,揭下床上罩单,裹上了裸体袒裎的银翠抱在怀中。那银翠簌簌而抖,吓得半死,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萧月梅显然已经默许,并未去理踩黄大仙的行动。
黄大仙抱着银翠向房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多谢姑娘赏赐,我房中原已有个粉头,加上这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我黄大仙今晚可要大享齐人之福了!”
萧月梅匆促自床底摸出一个包袱,追到房门口,向黄大仙扔过去,扬声道:“这是银翠的衣裳,明儿一大早劳你神送她回到秦淮河的船上。”
黄大仙腾出一双手来将包袱接住,想必那包袱扔去时的劲道不小,他一接到手中,竟然一连好几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庭院之中。
那边“砰”的一声,萧月梅将房门关上了。
黄大仙也飞快穿过庭园,出得西厢,回到“合”字大院他所租赁的那间耳房之中。
房中那张大铺之上,倒是真有一个女人面向床呼呼大睡,榻上也是被褥狼藉,那粉头的内外衣裳丢得满屋都是。
黄大仙将银翠往榻上一放,嘿嘿一笑道:“银翠姑娘!闻说你是秦淮名妓,内外修为都有了相当火候,今晚可得让我黄大仙开开眼界了!”
说罢,宽衣上床,拉过一床被褥,一挥手掌,煽熄了几上油灯。那一床宽大的被单将黄大仙和银翠二人盖得密不通风。看黄大仙那种神情,他该是个急色儿。然而当他此刻和裸裎的银翠共枕一榻,近身相贴之际,却又斯斯文文起来。
只听银翠悄声道:“床里面那个粉头真的睡熟了么?”
黄大仙也悄声回答:“放心!我轻轻点了她的‘昏穴’,不到时辰她是醒不过来的。”
沉静片刻,银翠又道:“你说那萧月梅身无半点武功,然而她扔过我那衣裳包袱时……”
黄大仙接口道:“根本毫无劲道,而我却故意打了个踉跄。”
银翠讶然说道:“那是为了什么?”
黄大仙道:“我一出房门就看见‘银狐’和黄解语二人在长廊尽头的圆柱后匿身窥觑,所以故意耍了一手障眼法……”语气一顿,接道:“那姓萧的妞儿虽说不会武功,却有一点邪门,当她扬掌作势之际,那两道精湛的目光任谁看了也不敢妄动。”
银翠嘴唇啧啧有声地说道:“你对外扬言姓萧的妞儿不会半点武功,然而你又处处掩饰她不会武功的秘密,这是什么用意?”
黄大仙道:“对外扬言,是要姓萧的妞儿心头有数,她纵然瞒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黄大仙,以后凡事都得对我忍让点……”
银翠插口道:“嗯,那么,你又故意说她武功不可测,这岂不是自打嘴吧!”
黄大仙嘿嘿地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金陵城中明处、暗处已经发现了好几起人马,各怀目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说不定有一天会和咱们对上。萧月梅唯恐我揭她的底,势必要和我打交道,而其余的人都说她的武功底子莫测高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不是省去不少麻烦了么?”
银翠冷哼道:“你最好少打如意算盘,说不定是惹火烧身!”
黄大仙嘿嘿笑道:“如今江湖,已讲究‘论谋不论剑,斗智不斗力’,动心机,论谋略我绝不会输人,只是可怜秋傲霜那小子,说起来并无大恶,却不幸成了众矢之的……”
银翠显得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好了,这个也可怜,那个也可怜,我看最可怜的还是我,到底你还打算教我在秦淮河上耽多久?”
黄大仙道:“快了!”
银翠突然娇躯挪动,贴得黄大仙更近些,娇声道:“你得想想我在秦淮河上那种生张熟魏,迎新送旧的滋味有多难受……”
黄大仙伸出一根指头戳在银翠的胸酥上将她的躯体推开,语气不悦地说道:“你别得巧买乖了,没去秦淮河之前,你那一天安份过?那种良宵不虚的生涯不正是对了你的劲头么?”
银翠气呼呼地道:“你可别乱嚼舌根,往日我拣人,今日我得听人拣,而且自从和你有了那段孽缘后,我可规规矩矩守着妇道……”
黄大仙接口道:“别提妇道那两个子,提起来教我肉麻……”
语气一顿,接道:“说正经的,你看清楚萧月梅那个药瓶没行?”
银翠沉思一阵,道:“那药瓶儿是个葫瓜型,不大,刚好握在手心里两头看不见,像是青玉的,瓶塞子是檀香木……”
黄大仙不待对方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看清楚那些字没有?”
银翠道:“没有,字迹太小,灯火又暗,萧月梅在取药的时候又隔得太远。”
黄大仙冷声道:“哼,你总是有一大堆道理可说,来到金陵半年多,你办成那一桩事?杜‘金刀’和秋傲霜在‘金翠舫’上议论什么,你不知道,徐二牛是个什么来路,你也只会摇头说不知,今晚你又扑空。我再三交代你留心那药瓶上的文字,唉……”
银翠语气不安地说道:“咱们知道那药瓶内装的是‘乱性香’不就行了么,瓶上的字迹又有什么要紧?我看你也是豆腐里面挑骨头,好像是存心要数落我的不是。算我倒霉!”
黄大仙似乎不愿让对方过分难堪,又缓和的语气说道:“唉!我可不是存心要数落你的不是,你不知道这件事对咱们是多么的重要。”
银翠道:“你倒说说看!”
黄大仙先吁了一口长气,然后缓缓说道:“那姓萧的妞儿虽不会半点武功,却是智珠朗朗,胸罗万机,杀她也许不费吹灰之力,倘若善加利用,对我们就大有裨益,如何利用,那得先摸清她的来路……”
银翠插口道:“那与药瓶上的字迹又有什么相干呢?”
黄大仙一字字极为有力的说道:“大有关联……”语气一顿,接道:“药瓶是‘玉葫瓶’,药粉是‘乱性香’。据我所知,这种药瓶共有三个,形式一样,而瓶上所刻的字迹却不相同。只要看清楚瓶上刻的是什么字,我就能断定她是什么来路,唉,眼前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却被你平白断送了!”
银翠沉默一阵,方喃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事先又没有对我说清楚。”
黄大仙吸了一口长气,道:“事过境迁,埋怨你也没有用……”语气一顿,接道:“明早回到河上去后,去告诉荷香,要她着人向她的老相好蔡锦堂送信,约他明晚到秦淮河上聚一聚。”
银翠喃喃说道:“只怕这个节骨眼上,蔡‘七星’不会有那种闲情!”
黄大仙道:“姓蔡的心烦意乱,正想散散闷气,她准会去见荷香。”
银翠道:“怎么!你想干掉他?”
黄大仙冷笑道:“这种人物还值不得我费心机亲自动手,我要好好用他一用!”
银翠语气不屑地道:“别又打如意算盘,姓蔡的是‘金刀’的心腹,跟了姓杜的一二十年,说什么也不会听你的摆布。”
黄大仙道:“我不但要用他,连姓杜的我也要一起用上。告诉荷香,蔡锦堂和他会面之后,照老法子给我送个信,我自有妙计!”
银翠道:“好吧……”语气微顿,娇躯轻挪,媚声道:“咱俩分别已久,今晚可得让我……”
黄大仙冷冷地将他推开,道:“养养神吧,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银翠忽然说道:“哼!你嫌弃我了!上秦淮河画舫过那朝秦暮楚的生涯,可是你的主意!”
黄大仙转过身子,语气喃喃地说道:“你可别说冤枉话,生姜是老的辣,你愈经人海沧桑,愈显得娇媚可人。只可惜我累了一整天,说什么也提不起劲头!明天可别忘了和荷香碰头……”
他那里话声末落,鼾声已起,倒像是真的累了!
银翠气得暗暗咬牙,良久,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一个江湖落魄相士,一个秦淮画舫歌妓,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一对心怀叵测的武林中人。
更递漏转,客栈外的长街之上已传来四鼓梆声。
西厢庭院之中,已一片寂静。除了秋傲霜和萧月梅那两间上房还有烛影摇红之外,其余的上房俱是纸窗黑黑,想必早已熄灯安歇了。
四更梆鼓刚一响亮,就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步履缓慢地走进西厢院。
她一手提着一盏油纸风灯,另一手执着一根竹竿,顺着长廊,将那些悬挂在廊檐下的灯笼中的火苗一一拨熄。
想必她一心一意仰着头望着悬挂的灯笼,因此她并未留意到躺在长廊上的那具尸首。
其实就是被她看见,也不过是大声高叫,然后惊来店家,接着走报衙门,派来仵作。凭谁也知道这是武林人干的事。到最后不过是有劳金陵府尹说两句“限期缉拿元凶归案”的空话。
这个老妇人走到萧月梅房门前时,房门呀然打开,探出萧月梅一张粉颊,向那老妇人轻声说道:“老人家!轮你值夜么?”
那老妇人哦了一声,回过身来,道:“姑娘还没有安歇!请问有何派遣?”
萧月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想麻烦你老人家给我提桶热水来……”
老妇人不待他说完,就连声应道:“有的!有的!灶上温得有,待老婆子去取。”
萧月梅又道:“如有滚水,就烦老人家沏一壶热茶!”
老妇人又是连声应道:“好!好!不过请姑娘稍等一会儿。待老婆子先拨熄了廊檐下的风灯。店主人是个小气鬼,四更还不熄灯,被他看见又得讨骂了!”
萧月梅轻笑道:“不忙!慢点儿不要紧!”说完之后,缩回头去,掩上了房门。
那老妇人鹤发鸡皮,看上去约莫有六十米岁。大概平日勤于走动,惯于操劳,步履倒还健朗得很。
她将两廊悬挂的风灯火苗一一拨熄之后,疾步走出了西跨院。
不旋踵间,老妇人去而复返。她一手提着小锡壶,另一双手提了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温水。
来到萧月梅房门口,老妇人轻声唤道:“姑娘!热水和热茶送来了!”
房门打开,萧月梅伸手接过茶壶,将那老妇人迎了进去。
进入房中,那老妇人放下热水,脸上神情倏然一变,低声道:“梅妞!你可大意不得啊!千万别和那些人正面冲突,万一被他们识破你是虚张声势,那就麻烦了!”
萧月梅却无一丝凛然之色,满脸笑容地说道:“外婆!有你老人家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听她们的言谈,敢情她们是外婆和外孙女了!
老妇人缓缓地摇着头说道:“唉!外婆自然不会教谁伤着你一根毫毛,不过尽量不被人识破你不会武功的秘密总要好些。”
萧月梅道:“好啦!我听你老人家的话,以后对她们忍让点就是了……”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外婆!方才我将一个小衣裳包袱丢给那个嚼舌根的江湖相士,他接在手中,却打了一个大大的踉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道:“他有心在耍障眼法,那个‘银狐’和那个姓黄的丫头躲在长廊尽头处窥伺,这样一来,她们二人就误以为你的武功深不可测了!”
萧月梅喃喃道:“怪事?这家伙为何要平白为我掩饰呢?”
老妇人冷声道:“天底下绝无凭空为人效劳的好事,这家伙显然是别有居心。”
萧月梅轻嗯一声,微微颔首,道:“你老人家看他可真是‘玄奇门’中绝传武功‘武八卦’!这可真是有点怪!”
萧月梅道:“你老人家怎能肯定他不是‘玄奇门’中之人?”
老妇人道:“我留意过,他的举止言谈都没守恪遵‘玄奇门’中的规矩!”
萧月梅道:“他既然承认他不是‘玄奇门’中的子弟,自然就不会……”
老妇人接口道:“梅妞!看他的功力,绝非‘玄奇门’中的一般子弟。薰陶多年,养成的习惯,那里是一天半日改得过来的?”
萧月梅蹙眉自语道:“这家伙知道的事情真不少,就拿不会武功的事来说吧……”
老妇人走到萧月梅身前,悄声道:“梅妞,你今晚动用‘乱性香’的时候,可是当着那秦淮歌妓银翠姑娘的面前?”
萧月梅道:“是的!不过你老人家尽管放心,我没有让她看见瓶上的字。”
老妇人吁口长气,道:“那我就放心了,我猜疑那个什么大仙和银翠是同路人。”
萧月梅缓缓地摇头说道:“不会吧!”
老妇人冷哼了一声,道:“梅妞!你看的是正面,我见到的却是反面……”语气突然顿住,锐利目光四下一转,轻声接道:“睡吧!天快亮了哩!”
说罢!疾步走出房去。萧月梅也未留她。
萧月梅净了手脸,喝了杯热茶,托腮沉吟了一阵,眼看鸡已三唱,才熄灯上床安歇。
辰正,一轮套车送走了银翠。八蹄刚刚走动,“高升客栈”就走进来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原来他就是那位举止斯文的朱星寒。
他从飘荡的车簇中看见一幅粉红罗裙,情知是个女的,不免多看了几眼,凑巧店家站在门口,见他目送套车,以为他迷上了车厢里的红粉佳人,因此讨好卖乖地说道:“相公,车上佳人不坏吧?”
朱星寒缓应道:“何家的宝眷?”
那店家嘿嘿笑道:“朱相公!那是秦淮河上的名妓银翠姑娘啊!”
朱星寒心头一动,微笑道:“听说这粉头是金陵闻人杜桐屯杜老爷的老相好!怎么还会到这客栈来出局?若是被杜爷知道了,岂不要搅翻醋坛子?”
店家压低了声音道:“十个娼家有九个无底洞,有银子她们还不想赚么?不过,这银翠姑娘今早是从‘合’字大院那个江湖相士的耳房走出来的,这可就有点邪门了……”
朱星寒心头又是一动,忙问道:“那个相士?”
店家以一付不屑的语气说道:“叫什么黄大仙,相公八成不认识他,凭他那副脏相,就不像是花得起钱的豪客,即使有银子,姑娘也会嫌他臭啊!”
朱星寒道:“那银翠姑娘是那姓黄的相士昨夜叫来的么?”
店家摇摇头,道:“昨晚小人睡得很早,可不太清楚……”语气一顿,目光盯在朱星寒脸上,接道:“相公昨晚上未回么?”
朱星寒道:“和一个朋友多喝了两杯,就在那儿歇下了。”
店家神情凛然,悄声道:“相公,昨晚西厢上房闹贼,不知道那位爷们赏了他一蓬牛毛钢针,四仰八叉地躺在廊檐下,天亮才让扫院子的长工看见,府里派来的勘验官儿刚走哩!”
朱星寒疾声问道:“那贼子的尸体呢?”
店家道:“也被勘验的官儿带走了!”
朱星寒极欲知道昨晚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也不再和那店家闲聊,疾步向西厢上房走去。
辰正光景,日头已升得老高。然而反手这一顺边上房的门户都关得紧紧的,似乎一个个都还在安枕高卧。验尸的吵闹声竟然没有惊动他们。
朱星寒先回到自己租赁的上房,冷眼一扫,一切如旧,昨夕无人来过。
他稍一踌躇,又疾步走了出来,来到佟月梅住的那间屋子门口,举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想必佟月梅早已起身,房门刚一敲响,就听她低声问道:“何人?”
朱星寒回道:“在下朱星寒!”
佟月梅道:“门未上闩,少侠请进!”
朱星寒推门而进,见佟月梅业已穿着整齐地端坐在靠椅之上。
佟月梅那双秀目向朱星寒一瞟,轻声问道:“少侠昨夕彻夜未眠么?”
朱星寒轻嗯一声,点了点头,然后一翻眼皮地道:“昨晚这儿有事?”
佟月梅点点头,摆手示意朱星寒坐下,又为他斟上一杯热茶这才将昨天下午一直到半夜三更所发生的事故一一说出。
朱星寒在聆听当中,一忽见攒眉,一忽儿瞪眼,神情中透出无限惊疑之色。
待佟月梅一口气说完之后,朱星寒喃喃道:“有了三件令人疑惑之事……”
佟月梅忙问道:“那三件?”
朱星寒竖起一根指头缓缓摇晃着说道:“这头一件,黄山老人毕生未娶,绝无后代,那个名叫黄解语的女子显然是借名顶替。”
佟月梅咋舌道:“有这种事?我可亲眼看到那女子拿出来黄山老人的遗墨哩!”
朱星寒摇头说道:“要想得到黄山老人的遗墨并非绝不可能之事,在下敢肯定说一句,遗墨容或不假,那女子的身份却是伪的。”
佟月梅蛾眉微蹙,喃喃道:“那么?黄解语?……哦……”
从他那一听低呼中,显示他已然有所颖悟,因而佟月梅连忙问道:“少侠想到是谁了?”
孰料朱星寒却摇摇头道:“佟姑娘!这怎能猜得到呢?”
佟月梅知朱星寒是支吾之辞,却又不便再追问下去。
朱星寒又道:“第二件事就是那个姓黄的相士,此人也大有来头。”
佟月梅轻噢了一声,道:“少侠!你……”
朱星寒显然不愿她提出疑问,连忙又伸出三根指头摇了摇,道:“这第三件……”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据在下所知,那位萧姑娘出身名门教养不恶,怎会用那种下九流的手法去对付秋傲霜?”
佟月梅道,“那是千真万确的事!”
朱星寒仰头望着屋梁,语气喃喃地道:“怪事?那种乱性药也不是正经姑娘家所能够带在身边的东西啊!想不透!想不透……”
他在思索萧月梅,佟月梅却在打量他,同时轻言细语地说道:“看少侠一身尘土,昨晚这一个来回想必跑得不近。”
朱星寒回过神来,漫应道:“不近可是也不算远,来回不过三百多里!”
佟月梅道:“过江了吧?”
朱星寒模棱两可地笑道:“姑娘真是生就一双慧眼!”
佟月梅目露锋芒,压低了声音说道:“少侠尾随那夏火莲之后,可有收获?”
朱星寒微微一怔,道:“佟姑娘!你真是追问得紧哩!”
佟月梅道:“如事关紧要,应秘而不宣,少侠可以拒不作答,我绝不怪你!”
朱星寒笑道:“如此一来,在下倒不能不答了!”语气一顿,接迫:“此行虽然不虚,却也收获不大。只不过对秋傲霜目下境况稍稍了解了一点。”
佟月梅追部道:“能够见告么?”
朱星寒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单飞宇命秋傲霜杀掉杜桐屯,秋傲霜一击未成,受了萧月梅七七四十九日不得动剑之约,是以修书着夏姬火速赶返‘擎天宫’向单飞宇复命,并请示该如何应变,在下所知就是这么多了!”
佟月梅笑道:“想必少侠昨夕夏火莲落店之际偷拆了她身边的书信吧?”
朱星寒面上一热,道:“又被姑娘猜到了!”
佟月梅突然笑容一收,凝声道:“我曾与夏火莲二度交手,剑术不恶,也颇富机智,那封机密书信必定是贴身携带,少侠是如何得手的?”
被她这一问,朱星寒不禁面红筋胀,呐呐地答不上话来。佟月梅轻笑道:“在偷拆书信之前,必得先行窃玉偷香,以少侠一表人才,博得那夏火莲青睐,当是意料之中事……”
朱星寒面色倏然一沉,怒叱道:“请姑娘住口!”
佟月梅也沉得自己言辞稍嫌过份,不禁神色讪然,道:“请少侠不必发怒,我不说就是!”
朱星寒背转身躯,冷声道:“姑娘想必是见在下面红,所以就猜测在下与那夏火莲作了暖昧之事,实际上在下耳热之原因,是由于在下在夏火莲睡卧的房中用上薰香,颇感自耻……”
佟月梅轻呼了一声,道:“少侠!请恕我方才失言之罪!”说着,又绕到他身前,深深敛任一福。
朱星寒也连忙拱手回礼,道:“不敢!不敢!”
佟月梅端正了身子,肃容说道:“月梅前来金陵只不过为了要杀秋傲霜为父报仇,目的单纯之极,事成他死,事败我亡。想不到如今却陷入了极为复杂的局面。请问少侠,月梅该如何自处?”
朱星寒道:“四个字……静观其变!”
佟月梅道:“那要等待多久?”
朱星寒吁了一口气喃喃道:“也许十天半月,也许……”语气一顿,接道:“姑娘请稍歇,在下要上‘合’字大院走走……”
佟月梅:“可是去找那江湖相士?”
朱星寒漫应了一声,人已走出佟月梅的那间上房了。
“合”字大院住的都是贩夫走卒,睡得早,也起得早,这时已是辰巳之交,院子里静悄悄的,住店的人大多数都已出门了。
朱星寒刚一跨进堂屋的门槛,店家就迎上来问道:“相公要找那位爷们?”
朱星寒道:“听说这儿住着一个高明相士黄大仙,我要会他一会。”
店家向内一指,道:“正面第三间,相公请进,只怕他这个时候还没起身哩!”说罢!就要领先带路。
朱星寒一挥手,道:“你歇着!我自己会去找他。”
来到第三间屋门口,朱星寒在房门上轻弹了两下。
房内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请进!”
榻上被褥整齐,黄大仙早就起身了,想必是方才净过面,脸上显得容光焕发,虽然是黄脸,却看不见病容了。他向椅子一摆手,道:“请坐!”
朱星寒也不答话,就在黄大仙对面坐下。
黄大仙目光向朱星寒一扫,缓缓说道:“我黄大仙早知尊驾要来,所以先一步赶身恭候。”
朱星寒目光一展,道:“真不愧是位大仙!”
黄大仙道:“尊驾姓朱名星寒,江湖人士,我黄大仙没有说错吧?”
朱星寒心头微微一楞,然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那不稀奇,姓名、来处,可以在柜台上打听得到。”
黄大仙嘿嘿道:“信不信当场试验,灵不灵过后方知……”语气微顿,伸出一手,接道:“尊驾若要问流年,卜凶吉,先拿银子来。”
朱星寒缓缓地摇着头说道:“我可不信那一套胡说乱道。”
黄大仙双肩一耸,道:“那就怪了?既不信卜者之说,你来找我作甚?”
朱星寒道:“要问你几句话。”
黄大仙道:“我黄大仙吃的是开口饭,有问就答,要答话就得开口,不拿钱怎么行?”
朱星寒道:“你若回答得出要多少银子都行。”
黄大仙道:“到时你若不给呢?”
朱星寒自袖筒内摸出一锭五两重的元宝往几上一放,道:“银子在此,你若回答出我的问话,就由你拿去。”
黄大仙目光先瞟了瞟几上的银子,又的溜溜地在朱星寒的脸上打了个转,然后身形坐得笔直,冷声道:“有话请问吧?”
朱星寒道:“你曾断言西厢上房一位萧月梅姑娘不会半点武功,可有此事?”
黄大仙将头一点,道:“不错。”
朱星寒道:“断准了?”
黄大仙嘿嘿一笑,道:“准或不准,此刻尚言之过早。”
朱星寒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
黄大仙道:“所谓‘灵不灵过后方知’,那萧姑娘是否真会武功,自然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证实。到目下为止,萧姑娘还不曾与人交过手哩!”
朱星寒沉声道:“要等多久?”
黄大仙道:“只等那萧姑娘与人交手之后,就可知她会不会武功了!”
朱星寒又突然面带笑容地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等到交手之后,若是萧姑娘被杀,那就证明她不会半点武功,反之若对手死在她手,那就证明你断错了,可是这样?”
黄大仙道:“你对了!不过未必一定要分死伤,只要萧姑娘一出手就知道了。”
朱星寒双眉一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黄大仙微微一楞,道:“自然是我说的,你问这话是……”
朱星寒霍然起立,沉声道:“咋夕当你离开那萧姑娘的房中时,她曾扔给你一个小布包袱,而你接在手中时,却打了一个踉跄。这不但可以证明萧姑娘会武功而且还很高,对不对?”
黄大仙面上微透惊色,疑声问道:“你在暗处看见的么?”
朱星寒点点头说道:“不错,由此可见你的确断错了!”
黄大仙道:“原来如此!其实是我当时步履不稳,滑了一跤……”
朱星寒沉叱道:“休想狡辩!”
黄大仙面色也冷了下来,沉声道:“信不信由你!我也懒得多说了!”
朱星寒道:“不说也不行!那萧姑娘具有一身上乘武功,你却对外大放厥言,分明是有意诱使别人上当送死,你别想狡赖。”
黄大仙嘿嘿笑道:“这就是你今天的来意么?”
朱星寒道:“如今金陵城内务派武林人物纷纷云集,显示将有一场骇人的明争暗斗。正值‘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可不容许你这种妖言惑众,耸人听闻之徒在此驻足。”
黄大仙心头不禁一楞,双眉倏挑,冷声道:“尊驾这话未免太狂了吧。”
朱星寒冷笑道:“朱某说话一向如此,几上银子算是你离此的盘费。”
黄大仙嘿嘿笑道:“银子自然要拿,走不走那得看我高兴。”
朱星寒道:“不走也行,好得问问我手里这把扇子是否答应。”
话声未落,只听“唰”地一声,那把藏在袖筒内的折扇已然到了朱星寒的右手之中。
这就是朱星寒来此的目的,强词夺理,硬逼对方动武,然后再在对方出手的招式中去摸清对方的来路。
在朱星寒亮出折扇之际,黄大仙委实大大地吃了一惊。不过只是一瞬之间,他面上的惊异之色又突然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诡计之色,压低了声音说道:“尊驾那把折扇之中是否藏有牛毛钢针?”
朱星寒冷声道:“那要试过方知。”
黄大仙嘿嘿笑道:“我想提醒你一下,昨夕西厢院中有人被杀,身上扎满了牛毛钢针,官府的捕快在捉拿凶手哩!”
朱星寒冷哼了一声,折扇“唰”地一声合拢,像一把短刀般向黄大仙胸腔点去。
黄大仙一直坐在椅子上,若是功力稍差之人,就万难躲过这凌厉的一击。
然而他却不慌不忙,待朱星寒手中的折扇将要临体之际,猛一拧腰,竟然连人带椅滑出去三尺有余,使朱星寒一击成空。
朱星寒这一招也只用了三分劲道,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的武功是否能抵卫自己的进攻。现在,他虽然还没有摸清楚黄大仙的武功路子,却已知对方是一位高手。
所以身形一转,折扇“唰”地打开,横削如刀,向黄大仙的项部切去。
黄大仙方才闪过朱星寒一击之后,并未稍停,朱星寒的第二招刚起,他已如流星般的窜出门外,连声大叫道:“救命!有人要杀我啦……”
朱星寒不禁大为一楞,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对方竟然会耍赖大喊救命。
黄大仙前一脚从房中出去朱星寒就跟了出来。此刻已引来无数人前来探问,发生什么事了。
黄大仙一看来人不少,故意大呼大叫道:“各位做个见证,就是他要杀人。”
在江湖道上跑腿的,搭眼一看就知道朱星寒是个高手,一个个站得远远的,谁也不想淌浑水,自找丢人现眼。
而一般行旅客商自然不明就理,一个个纷纷围上,形成一道人墙,拦阻了朱星寒的去路。有自以为口齿令俐地就抢着说道:“这位客官?有什么事可以好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杀人是要偿命的啊!”
朱星寒不禁暗暗叫苦,除非是自己出手将眼前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打得东倒西歪,否则就被他们缠定了。
倒看不出黄大仙还是一个狡猾的角色,轻而易举就将他心中的计划破坏了。
因此,他只得到此作罢,扬扬手中折扇道:“各位莫信那斯胡说八道,在下受了他的欺哄,平白送了他五两纹银。想向他讨回,他却要赖呼叫在下杀人。各位不妨看看在下可是那种杀人越货之辈?”
众人一看,朱星寒一派斯文,而且手中无刀,自然都信了他的话,因此七嘴八舌,众人一致地说道:“客官自认诲气了吧!江湖相术之流,十个有九个都会骗人,下回当心点好了。”
朱星寒拱手一揖,道:“多谢各位美意,在下不再找他就是。”
言罢,排开众人,走到了黄大仙面前。
黄大仙嘿嘿笑道:“姓朱的!还想行凶杀人么?金陵城内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啊!”
朱星寒冷声道:“黄大仙!就凭你刚才闪躲的身法,足堪跻身于当今武林一流高手之列,想不到竟因畏战而出此下策,真是贻笑大方,今天算你走运,只要你还敢在金陵城中停留,机会多的是,到时候你休怪我朱星寒的折扇无情。”
说罢,大步踏出了“合”字大院,身后隐约听到黄大仙在连声冷笑。
朱星寒也懒得去理会他,径往西跨院中行去。
刚一跨进拱门,就与一个美色已极的女子碰个正着。
朱星寒本能地闪身让路,然而对方却停下莲步向他嫣然一笑。
朱星寒见对方一身黄衫,眉含桃色,目蕴春态,心中不禁一动,因而微笑道:“姑娘可是昨日才住进这西厢上房的?在下还不曾见过哩!”
黄衣女子原来就是黄解语,一见朱星寒开口搭讪,笑得更见妩媚,柔声道:“妾身姓黄名解语,昨日投店之时,曾与公子匆匆一面,请教公子上姓大名?”
朱星寒回道:“在下朱星寒,江州人氏,也是住在西厢上房……”语气微顿,接道:“在下听一位佟姑娘言道,姑娘是一代书法宗匠黄山老人之后,可是真的?”
黄解语轻笑道:“不敢!黄山老人正是先父。”
朱星寒讶然说道:“黄山老人作古了么?”
黄解语神色一黯,道:“已然去世多年了!”
朱星寒蹙眉喃喃说道:“可惜!可惜!”
黄解语突然戚色尽收,粉颊之上重又浮出妩媚笑容,罗袖轻挥,道:“立此相谈甚为不便,妾身想冒昧请公子移驾室中小坐,公子可肯赏光?”
朱星寒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对方的请求可说正中下怀,而他却故作沉吟,道:“这个……”
黄解语正声肃容道:“公子是一个啸遨江湖的少年侠士,而妾身也是一个武林走动的女儿家,该不会拘泥这男女之别吧?何况头上三尺有神明,君子不欺暗室,公子何惧之有?”
朱星寒早已在佟月梅那儿听到了昨夕黄解语和秋傲霜夤夜订约之事,此刻心中不禁暗笑,然而表面上却丝毫未露破绽,双手一拱,道:“黄姑娘既如此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黄解语笑道:“妾身带路!”身形轻转,向长廊行去。
朱星寒尾随其后,刚走到黄解语的门口,竟然同时有三间房门打开,露出四个云鬓高耸,环佩叮当的美人。
最前面的是何蓉媚和孟采玉,接下来则是佟月梅,长廊尽头最后一间上房内探头而出的则是萧月梅。
朱星寒一时楞住,且还觉面热身燥,不知该如何自处。
七 各有所图
黄解语却恍如未睹,毫不忸怩,抬手将房门推开,轻笑道:“公子请进!”
朱星寒此刻已不容犹豫,只得一硬头皮,举步走了进去。朱星寒已然进过佟月梅的临时香闺,由于心情不同,自然与此刻的感受有异,只见锦被耀眼,香气扑鼻,再加上黄解语娇躯轻摇,媚眼时飘,即使他的定力不弱,也难免使他心旌一荡。
黄解语肃迎朱星寒坐下,然后在那包着棉套子的暖壶中斟出一杯热气氲氤的香茶双手奉上,道:“客居在外,水不热,茶不香,请公子多多海涵。”
朱星寒也是双手接过,道:“姑娘太多礼了!”说罢,将茶盅放在茶几上,并未去喝。
黄解语在他面前坐下,娇笑道:“妾身能够结识像公子这样一位丰神俊逸的少年侠士,真是三生有幸。”
这话非常露骨,而且亦近轻狂淫荡,若在往日,朱星寒早就拂袖而去。然而此刻他心中怀有目的,也就没有发作,勉强笑道:“承蒙姑娘青睐,在下感激不尽。何况黄姑娘又是一代书法宗匠黄山老人之后,更感荣幸……”语气微顿,正声接道:“不过,在下心中略有存疑想请姑娘说个明白。”
黄解语神情微微一愣,只一刹那间,随又笑道:“看公子神情凝重,敢情有什么重要之事么?”
朱星寒故意沉下脸色,道:“在下咋夕在友人处盘桓未归,然而客栈中所发生之事,在下却完全了然。听说那位‘擎天宫’副宫主秋傲霜昨夜半三更曾到黄姑娘房中来过。”
黄解语毫无惊色,盈盈笑道:“公子怀疑妾身与那秋傲霜有私么?”
朱星寒摇摇头,道:“在下不敢妄作有辱姑娘清誉之揣测。”
黄解语道:“那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朱星寒道:“武林男女,结伴啸遨江湖为常见之事。不过横刀夺爱却为大忌,自然在下也不愿与随意滥交之姑娘来往,所以在下要问个明白。”
黄解语略咯娇笑道:“原来如此……”语气一顿,收敛了笑容道:“公子可知那秋傲霜身佩何种武器?”
朱星寒道:“秋傲霜身佩一把名为‘四绝剑’的短剑,对吧!”
黄解语螓首一点,道:“那就对了,‘四绝剑’使用之人首绝女色。秋傲霜绝不甘为妾身而毁齐他苦练多年的剑术;而妾身纵有非分之想,也不至于妄求水中之月。由此可见妾身与秋傲霜虽有往返,却不涉及男女私情,公子尽可放心。”
朱星寒轻哦一声,道:“那么,姑娘与那秋傲霜订约作深夜之谈,又是为了……”
黄解语皓腕连摇,道:“公子且慢问,待妾身先问一个人,早年武林之中也有一位笔走龙蛇,擅长书法的‘金笔圣手’秋日长,公子听说过么?”
朱星寒道:“好像是秋傲霜之父吧!”
黄解语螓首一点,道:“不错,早年那秋日长曾随先父学习书法,堪为故友。二位先人已作古,后代在金陵不期而遇,夜小聚,闲话人海沧桑,这该是人之常情吧!”
朱星寒不禁暗暗钦佩黄解语的口舌,竟然圆得顺理成章,一无破绽。
然而朱星寒心头却明如铜镜,当下吁了口气,道:“请恕在下错怪了!”
黄解语也在暗中吁了口长气,道:“公子如此责问,妾身不怪反喜,因为足证公子和妾身结交是真有诚意,而又作长远计的。”
朱星寒听得好恶心,而他却丝毫未将憎恶之情,形之于色,微一沉吟,后又说道:“听说姑娘身怀黄山老人墨宝,可否让在下一开眼界。”
黄解语轻笑道:“公子想必还不相信妾身是黄山老人之女,反正真金不怕火,给你看吧!”
说着一挥罗袖,抖出了那幅书有“暮沉黄山远,心冷秋日长”联句的罗绢。
朱星寒展示细看,端的是那黄山老人的手笔。他一面在苦苦思索,一面赞不绝口地道:“力透绢背,如铁划银钩,好字!好字!”
黄解语一面将那幅罗绢掷起纳入袖中,一面轻笑道:“想不到公子会如此喜爱,只可惜先父遗墨唯独剩下这一幅,不然妾身就送给公子了。”
朱星寒连声笑道:“不敢!不敢!”
黄解语似乎春心已动,面泛桃红,媚声说道:“妾身本想约公子于今夜来此共作小饮,作促膝之谈。而妾身又是急性之人,待妾身去吩咐店家送来几碟小菜,半壶好酒,你我饮几杯早酒如何?”
朱星寒心中早巳打定主意,因而低声笑道:“面对姑娘巧笑蜜语,在下不饮已醉了!”
黄解语似乎想不到对方会说出这么一句,神情不禁一楞,继而咯略娇笑道:“看公子一派端正,想不到你还是个轻狂之徒哩!”
朱星寒低声道:“姑娘颇有男儿豪爽之气,在下昂藏七尺,又可必忸怩作女儿之态。姑娘眉如春山,眼如秋波,在下那能不醉?”
黄解语颊上桃红更深,春色更炽,款款起身,扭摆到朱星寒面前,昵声说道:“真的么?”
朱星寒更加轻狂地双臂一张,将她拦腰抱住,显得气喘吁吁地说道:“姑娘面赛桃花,气如檀香,在下不仅已醉,简直大醉酩酊了。”
黄解语娇笑连连,身子一软,投进了朱星寒的怀中,一张香喷喷的粉颊也向朱星寒的嘴唇凑了过去。
朱星寒虽然别有用心,如今怀抱软玉温香,鼻闻诱人气息,心中也当真浮荡起来。他连忙暗暗运劲,将那略显浮荡的心脉镇住。
二人之中,醉的似乎是黄解语,她双目紧闭,气息咻咻,纤纤十指,在朱星寒的项间,面上,摩挲不住,若非朱星寒在左右闪避,她那张半开半合的红唇,也会印在朱星寒的嘴唇了。
朱星寒一手将她轻摩,另一手轻抚她的面颊,突然,他右手的姆、食二指在她面颊上用力一掐,竟然掐起了薄薄的一层皮。
黄解语应变极快,右手往下一滑,姆、食二指就担住了朱星寒的“肩井”穴,同时沉声道:“姓朱的!你若敢妄动一下,你的半边身子就要被本姑娘废掉。”
朱星寒右手捏着黄解语面上的人皮面具,环抱着黄解语的左手却运劲抵住了她的“命门”,低声道:“你伤我不要紧,我却要你的命!”
黄解语口气一缓,道:“姓朱的!你我无冤无仇,何苦如此?”
朱星寒冷声道:“黄山老人终身未娶,你冒充是他女儿,犯了大错,方才你展示的那一幅黄山老人遣墨,据在下所知,是老人赠与秋日长的,题有上下款,如今上下款竟然被你剪去。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黄解语竟然一无畏惧之色,反而连声冷笑道:“姓朱的!你知道得不少!”
朱星寒道:“你手上这幅黄山老人的墨宝是从哪里来的?快说!”
黄解语道:“姓朱的!你自以为你了解别人的秘密,殊不知别人也同样了解你的秘密。”
朱星寒微微一愣,道:“我有什么秘密?”
黄解语道:“你找机会接近秋傲霜,同时又以影响整个武林大局为由,劝阻那个佟姑娘不要向秋傲霜寻仇,其实你的目的不过是想得到秋傲霜先人所遗留下来的一件东西。本姑娘没有说错吧!”
朱星寒神色大变,突发一声冷哼!黄解语疾声道:“姓朱的!别以为杀了我就可杜绝你的秘密不致外泄。这事还有另一个人知道,只要一张扬出去,你的愿望就落空了。”
朱星寒神色缓和了许多,喃喃说道:“我知道,那些人也在客栈之中。”
黄解语冷笑道:“你知道就行了,只要我一死,你的秘密就会不胫而走。不管别人,被那秋傲霜知道,你此生就别妄想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然而那件东西对你又异常重要。”
朱星寒双目一睁道:“那件东西对你也异常重要么?”
黄解语道:“放心!本姑娘与你绝无利害之争,本姑娘志在别图。”
朱星寒追问道:“你要什么?”
黄解语低声道:“本姑娘要的是秋傲霜其人,身外之物,概不稀奇!”
朱星寒冷笑道:“未必可信,方才你同样想要我朱星寒的人。”
黄解语道:“以你英俊之外表,倒的确令本姑娘心动。不过本姑娘方才投怀送抱倒不完全是对你迷醉,也是存下了与你相同之心。”
朱星寒微作沉吟,道:“请问姑娘,你我目下局面该如何了结?”
黄解语冷声道:“随你!”
朱星寒道:“看来我只有被迫与你言和了。”
黄解语颇有踌躇满志之能,连声冷笑道:“如何和法?”
朱星寒道:“我代你守秘,你代我守秘,彼此互不敌对。”
黄解语道:“说话算数么?”
朱星寒道:“你既然能一语道破我心中之秘,就必然对我有深切之了解,何出此问?”
黄解语螓首一点,道:“好!就这样一言为定。不过,本姑娘还有一个附带条件。”
朱星寒沉脸道:“望你不要太过苛求。”
黄解语轻笑道:“这条件不算太苛,而且本姑娘还有一个小小的秘密回报。”
朱星寒显然已无选择之余地,点点头说道:“先说说你的条件吧!”
黄解语道:“只要你我同在这‘高升客栈’住上一日,你就得允许我随时去你房中,而你也要不时往我房中走动,你尽可以闭关自守,不乱女色。但是我若对你故作狎匿之状时,你却不可峻拒,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然,作得到吗?”
朱星寒神情不胜骇然地说道:“你这样作究竟有何居心?”
黄解语淡漠地说道:“别问本姑娘的居心,只问你肯不肯就行了。”
朱星寒沉吟再三,终于被逼点头答应道:“好!暂且答应,不过,你最好避免在公众场合对我作出狎匿之状。”
黄解语笑道:“那可糟了!若是在你我独处时对你狎匿,又怎能算得上是条件?”
朱星寒一时瞠目结舌,不知所对,良久,才吁了口气,道:“你之用心,我约莫也可猜测一二。我算是答应了,不过仍望你别太过份。否则我可能会被迫毁约,那样对你我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黄解语道“朱公子!你太干脆了。既然满口答应,又何必拖上这一条尾巴?”
朱星寒连连皱眉,道:“好了!你方才说有一秘密用以回报……”
黄解语接口道:“请先放开手!”
朱星寒双手一松,同时黄解语也放开了他的“肩井”穴,然而在离开他怀中之际,却啧啧有声地一连在他的脸上亲了两下。
朱星寒弹身而起,连连以手背擦拭面颊,疾声道:“请放庄重些!”
黄解语冷笑道:“这还是在无人处,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一来,岂不是露出了破绽?既然答应,就得谨守诺言啊!”
朱星寒赧然道:“在下不惯轻狂举动,请姑娘不要太过份就好!”
黄解语娇笑道:“那你就该到庙里去当和尚……”语气一顿,收敛了笑容接道:“你想要的那件东西不在秋傲霜身边。”
朱星寒双眉倏地一挑,疾声道:“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黄解语轻笑道:“朱公子!你我业已订交,信人就不该疑人。”
朱星寒喃喃自语道:“如果当真,我这一趟金陵算是白跑了!”
黄解语修眉连抛,娇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要打算离开金陵了?”
朱星寒道:“难道要我留在这儿忍受你的轻狂之举么?”
黄解语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道:“朱公子!你非得留在此地不可。”
朱星寒道:“何故?”
黄解语道:“那件东西算是秋傲霜先人之遗物,虽然不在秋傲霜身边,而他却知道存放何处。因此你必须从秋傲霜身上着手,才能按图索骥,达到你的愿望,想必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朱星寒道:“你能肯定那件物品还留存在人间?也许早已……”
黄解语疾声接口道:“一定还在,先人遗物,秋傲霜绝不会轻易抛弃,不过他也不会对那件物品太过重视,自然他也想不到那件物品,会关系着两个人的性命。”
朱星寒一双如星辰般的眼睛睁得溜圆,将黄解语看了又看,方喃喃道:“两个人?你是指……”
黄解语神情也是一楞,讶然说道:“你还不知道么?”
朱星寒缓缓地摇着头说道:“除了在下,还有何人……?”
黄解语接口道:“朱公子!这可让你捡了便宜。若是本姑娘早知你对此事懵然无知,我就要提一个条件和你交换了。”
朱星寒道:“姑娘别取笑,请快将个中情由告诉在下吧!”
黄解语道:“在咱们这排上房的最后一间,住着一位萧月梅姑娘,你对她的来龙去脉知道多少?”
朱星寒道:“略知一二。”
黄解语道:“‘合’字号大院里住了一个江湖相士黄大仙,他告诉秋傲霜,说那萧月梅不会半点武功,你认为此话可信不可信?”
朱星寒道:“简直一派胡言,方才我为此事还去教训了那个黄大仙。”
黄解语道:“以你看来,那萧月梅姑娘是身具武功之人罗!”
朱星寒将头一点,道:“当然!萧月梅乃是当年‘指掌双绝’萧子岗、邱素芝夫妇的唯一爱女。右手练成了乃母的‘梅花掌’,左手练成了乃父的‘一指寒’,集‘指掌双绝’的功力于一身。岂止身具武功?足可以列为当今一流高手之中。”
黄解语微微颔首,道:“朱公子!你倒是知道得不少……”语气微顿,接道:“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月梅去年得了一个怪症,武功尽失,虽然还能使出‘指掌双绝’的招式,却已内力涣散,毫无劲力。因此那黄大仙说她不会半点武功,倒不是假话。”
朱星寒讶然道:“真有这种事?”
黄解语道:“半点不假。”
朱星寒道:“听说昨日你和银狐曾和她险些动武,当她扬掌待发之际,你二人却畏战而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黄解语冷哼了一声,道:“若说本姑娘昨夜是知难而退那可就看错了!”
朱星寒道:“以你那对伪装成毛笔的笔管袖箭,想要置她于死地,似乎是轻而易举之事,对方还武功尽失,你们却……”
黄解语沉声接道:“一来我们没有杀她的必要,二来嘛!她虽然目下业已武功尽失,却有一个武功绝佳的人在暗中保护她。”
朱星寒道:“那个是谁?”
黄解语低声说道:“萧月梅的外婆,‘梅花掌’就是她研创,而后又传给萧月梅的母亲邱素芝的,听说过她的名号么?”
朱星寒攒眉苦思一阵,忽然振声道:“可是当年纵横黑白两道的‘梅花仙子’俞蕊香?”
黄解语螓首一点,道:“你说对了!那个老婆子可不是好缠的人物,想想看,若非必要,我们又何必自找麻烦?刚好黄大仙出面作和事佬,我和‘银狐’也就趁此下台了!”
朱星寒道:“你是说萧月梅也想得到秋傲霜的那件先人遗物么?”
黄解语道:“除了她还有谁?那件东西能治百病,而她偏偏又得了一个平凡药石难治的绝症。不过,她也许没有想到你也要得到那件东西为令尊治病,但看鹿死谁手吧!”
朱星寒一时怔住了,仰望屋梁,沉默无语。突然,黄解语自吻手背,发出啧啧之声,同时昵声道:“朱公子,望你不要见新厌旧,使我形同秋扇见捐,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朱星寒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侧耳一听,才察觉门外有轻微的步履声离去,原来黄解语是故意说给房外人听的,不禁顿足叹道:“唉!你可害苦我了!”
黄解语道:“一代书法宗师之后,匹配你这个一介医圣朱啸天之后,堪称门当户对,你又何必长吁短叹。如今你已是跳到黄河洗不清,你就只有和本姑娘演唱这台假戏了。”
朱星寒喃喃道:“一代医圣曾救活人无数,竟然得了个自己也医不好的病,这大概是天意吧!”说着,向外走去。
黄解语横身拦住他的去路,低声道:“朱公子!请勿忘你我之约。”
朱星寒不耐烦地一挥手道:“我为家父之病已历千辛万苦,姑娘即使刀斧加身,我也只有认了。倒是姑娘不要轻易毁约才是。”
黄解语娇笑道:“放心!加诸你身上的只是软玉温香,如你看得开,够你消受的!”
朱星寒实在听不进这些猥亵言语,匆忙打开房门,疾步走出。
仰望日头,才知已近晌午,不知不觉在黄解语房中耗去了一个时辰。这时,他才觉得略有疲态,得赶紧回到房中打坐调息一番才行。
当他推开房门之际,不禁一楞,原来佟月梅坐在他的房中。
佟月梅美目明显含有怒色冷声道:“此行想必不虚,弄清楚那黄解语真实身份了么?”
朱星寒不愿对方见到他脸上的愧作之色,背转过身去答道:“她的确是黄山老人之女,在下早上说错了!”
佟月梅冷笑道:“尊驾已然达到了窃玉偷香的目的,自然要如此说了。”
朱星寒料想方才在黄解语门外匆匆离去的必然是她,不禁暗皱眉头,连忙说道:“佟姑娘!你可能有所误解,日后你自会明白。”
佟月梅沉声道:“行了!月梅因见尊驾仪表堂堂,气宇不凡,所以才处处依你之言行事。想不到你竟然是金玉其表,邪恶其心,算我认错人了,从此划地绝交,请你少管我的闲事。”
朱星寒自然无从解说,只得和声说道:“如果姑娘听劝,最好暂离金陵,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任性留此,则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得他说完,佟月梅忽然说道:“你不配过问本姑娘的事!”说罢匆匆而出,“砰”地一声踢上了房门。
朱星寒回到榻上,闭上眼帘,心无旁鹜,正打算静坐调息一番,岂料房门却又敲响起来。
朱星寒连忙去开门,赫然发现前来敲门的竟是那孟采玉。
孟采玉敛任一福,恭声道:“朱公子!秋副宫主想请你过去坐坐!”
朱星寒不禁微微一楞,秋傲霜昨天才和他翻脸动武,今天竟会派剑姬来请他过去相聚,这倒是他不曾想到的事情。不过他也意会到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秋傲霜也不会先行低头了。
一念及此,乃和气地问道:“听说秋副宫主玉体违和,渐好了么?”
孟采玉颇为得体地回道:“已大好了!但恐冒风寒,所以未能前来拜见,要烦朱公子移玉一行,尚祈恕罪。”
朱星寒道:“那里话!本来朱某就要过去拜候的,又怕惊动了秋副宫主的静养,朱某这里就去。”边说边已疾步走出房米。
秋傲霜虽是半靠在床榻上,仍是神采奕奕,朱星寒抬眼一看,就知道昨夜误中乱性之药粉对他无半点伤害。秋傲霜作势要下榻见礼,朱星寒连忙拦阻,道:“秋兄免礼了。小弟也不拘形迹,就这样坐着吧!”
言下之意,似是昨日之芥蒂,此刻已不存于胸中。
秋傲霜道:“朱兄,能见谅在下昨日之冒犯么?”
朱星寒爽朗地笑道:“身为武林中人,难免相互动武,这算不得什么……”语气一顿,神色凝重地接道:“秋兄召唤小弟来此,有何见教?”
秋傲霜道:“听说朱兄昨夕不在客栈之内?”
朱星寒道:“今早辰正光景方回。”
秋傲霜道:“那么朱兄对昨夕此地所发生之事端是否已经听说了呢?”
朱星寒道:“小弟在佟月梅姑娘处业已听说了些。”
秋傲霜道:“杜‘金刀’派人前来毒害,倒无可厚非!那萧月梅姑娘暗下乱性药,企图毁去在下一身武功。不但手法卑劣,而且其心可诛。朱兄对此事有何种评断?”
朱星寒道:“各有恩怨,小弟置身事外,未敢妄下评语。”
秋傲霜呼了一口长气,道:“朱兄持超然态度,所谓明哲保身,在下十分钦佩。”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记得朱兄曾经向在下提醒过,说那萧月梅姑娘要置在下于死地。这种说法不知从何处得来的?”
朱星寒道:“道听途说而已,未必可靠。”
秋傲霜道:“朱兄前番言之,此刻又出诸诿辞,这就叫在下不解了。”
朱星寒道:“前次提到,无非是要秋兄多加戒备,如今秋兄身受其害旧事重提,分明是想追根究底,小弟就不敢信口雌黄了!”
秋傲霜喃喃道:“身受其害又待如何?在下曾与萧月梅约定四十九日不动佩剑,如今只过了一天,不得动剑,如自缚其手……”语气一顿,目注朱星寒脸上,接道:“在下想和朱兄打个交道。”
朱星寒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句话,当即心凝神注,道:“小弟洗耳恭听。”
秋傲霜道:“朱兄前来金陵,想必不是为游山玩水而来,不过,在下也不想追问朱兄意图……”
语气微顿,接道:“据在下揣测,朱兄此所也绝非易事,否则就不会按兵不动了!”
朱星寒淡淡一笑,未作任何表示。
秋傲霜又道:“古语当云,独木不成林,有个援助总是好的。
因此在下想和朱兄打个交道,如朱兄愿为在下效劳一次,那么在下也当为朱兄效劳一次,以为交换。朱兄意下如何?”
朱星寒心中一动,缓缓说道:“不知小弟能否为秋兄效劳?”
秋傲霜道:“为示在下诚意,所以先告诉朱兄,只要朱兄答允,在下愿为朱兄效劳一次,任凭朱兄吩咐,在下绝不推辞。”
朱星寒心中大大一震,疾声道:“秋兄!所谓任凭吩咐,这范围太广了吧?”
秋傲霜道:“身在武林,最大之事,也莫过于杀人越货朱兄也不至于教在下作那超越常情的事情吧?”
朱星寒喃喃道:“杀人!越货?这……”语气微顿,星目一张,接道:“小弟想先听听,秋兄要小弟作些什么?”
秋傲霜道:“也无非是那杀人越货四字。”
朱星寒道:“杀人,则要看那人是否该杀,越货也要看是否不义之财。”
秋傲霜道:“在下如要朱兄去杀那萧月梅呢?”
朱星寒一惊,道:“因何要杀她?”
秋傲霜沉声道:“朱兄不是说她要置在下于死地么?当然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朱星寒缓缓地摇着头说道:“不谈萧姑娘是否该死,以小弟之力,也未必能够置她于死地。”
秋傲霜冷声道:“她根本不会半点武功,杀之不费吹灰之力。”
朱星寒道:“原来秋兄相信了那个江湖相士胡言乱语。”
秋傲霜道:“在下于杜‘金刀’府中曾拔剑一试,她的确不会半点武功。”
此时,此境,朱星寒自然不愿揭露萧月梅因患沉疴而致武功尽失之秘,故作凝神之态地问道:“秋兄可知萧月梅之家世?”
秋傲霜道:“不知!”
朱星寒道:“秋兄可曾听过早年在江湖道上喧腾一时的‘指掌双绝’?”
秋傲霜讶然道:“她是萧子岚之后?”
朱星寒点点头,道:“正是!那萧姑娘右手练得乃母的‘梅花掌’,左手练得乃父的独门武功‘一指寒’,集‘指掌双绝’之武功于一身,堪称绝顶高手,秋兄怎说她不会半点武功?”
秋傲霜恍然若有所失,沉默不语,良久,方吁了一口长气,道:“如果朱兄所言不虚,即使在下不作四十九天封剑之诺,她也照样可致在下于死地,然而她先要在下封剑四十九日,继而又暗下乱性药粉,企图摧毁在下元阳之身,无异视在下为猫爪之下的鼠子,恣意戏弄。其用心又何在呢?”
朱星寒连连摇头说道:“小弟可就不知道了。”
秋傲霜似乎豪气尽失,背靠床栏,有气无力地说道:“朱兄,看来你我的交道打不成了。”
朱星寒道:“小弟倒想试一试。”
秋傲霜霍地坐直了身子,面呈惊疑之色,昨日他曾和朱星寒互拆过几招,对方身手不弱,未必能比他高出多少。与他相去不远之功力,又如何能对付集“指掌双绝”武功于一身的萧月梅。
秋傲霜楞神半晌,方沉声道:“朱兄不是说笑?”
朱星寒面色正经地说道:“秋兄也该看得出小弟不是说笑之人。不过……”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小弟虽然口头答应了,却未必做得到。然而小弟却有把握将那萧月梅逐出金陵……”
秋傲霜振声接口道:“朱兄若能将她逐出金陵,也使在下吐了一口怨气,同样感激不尽。”
朱星寒道:“秋兄方才说……”
秋傲霜抢着说道:“只要朱兄能代在下办到这一件事,但凭吩咐。”
朱星寒道:“小弟只想向秋兄讨一点东西。”
秋傲霜目中透出精光,低声道:“在朱兄提出要求之前,已有三个人想得到那件东西,在下已完全置之不理,对朱兄自该另当别论,在下一定克尽全力,不死不休,请朱兄放心!”
朱星寒道:“秋兄可知小弟所求何物?”
秋傲霜诡谲地一笑,道:“自然是单飞宇手中那把‘沧浪宝剑’了!”
朱星寒缓缓地摇着头说道:“非也!”
秋傲霜大感意外,双眉一挑,道:“那是何物?”
朱星寒道:“小弟出身微寒,却是诗书之家,因而一生之中只仰慕二人,其一为黄山老人,另一个就是秋兄的尊翁。”
秋傲霜讶然失声,道:“哦!那真是太荣幸了!”
朱星寒道:“异乎小弟晚生几年,不能向那二位书法宗师面取教诲,是以小弟就遍搜这二位先人遗物,聊慰渴慕之思。”
秋傲霜微一足眉,道:“先父是否留下遗物,在下还不知道,要等回到故居清理才能定夺,是以在下尚不能明确答应朱兄。”
朱星寒道:“原来秋兄尚未回故居?”
秋傲霜道:“早晚是要回去一趟的。”
朱星寒道:“尊翁在世作书之时,可都是在故居书斋之中?”
秋傲霜道:“大半都在。”
朱星寒道:“那就行了!小弟所求之物也一定还置放于故居之内。”
秋傲霜道:“何物呢?”
朱星寒道:“旧笔一管,砚池一方,残墨一截,只此而已!”
秋傲霜毫不思索地点头应道:“请朱兄尽管放心,区区之物,虽然先父遗珍,在下也不会吝啬,到时自当奉上。”
朱星寒拱手一揖,道:“小弟先谢!告别!”
秋傲霜道:“朱兄那里去?”
朱星寒道:“自然是去为秋兄效力。”言罢,出房而去。
此刻,已然日正当中,时近晌午。朱星寒不但感到疲累,更感到饥饿,然而兴奋的心情却使他忘掉一切。父亲的沉疴,唯有秋日长当年以极品“龙涎香”混合九里山的“墨石”,以及储存百年的“香粳糯米”所熬制的“龙涎鸟墨”才能治愈。如今那截残墨虽末到手,却已然有了眉目,怎不使他心喜若狂?
朱星寒一向耿介坦诚,然而为了父亲的沉疴也只有弄奸诈一番了。
他来到萧月梅的门口,举手在房门上轻敲了两下。
房门呀然打开,露出萧月梅的一张粉颊。美目向朱星寒面上一扫,微感讶然地说道:“相公找谁?”
朱星寒温文有礼地笑道:“想必你就是萧月梅姑娘了!在下朱星寒,有要事与姑娘相谈。”
萧月梅心存顾忌,语气迟疑地说道:“月梅一人独居此室,恐怕不便邀尊驾入内待茶了。”
朱星寒道:“武林儿女,何必拘此小节,何况此又与姑娘有切身痛养之关。”
萧月梅微一沉吟,道:“那么,尊驾请进吧!”
朱星寒谦恭有礼地跨进房门。萧月梅掩上了房门,却将身子靠在门板上,既未请朱星寒就坐,她自己也没有落座的打算。冷声问道:“请问何事?”
朱星寒目光紧盯在她脸上,含笑说道:“姑娘的病好了些么?”
萧月梅不禁双眉连挑,沉叱道:“本姑娘好端端的,因何要咒我害病?”
朱星寒仍是笑容满面地说道:“萧姑娘!可别辜负在下探问的好意!”
萧月梅怒声道:“素昧平生,本姑娘即使有病,也不劳尊驾前来探询。”
朱星寒道:“如果姑娘知道在下是一代圣医朱啸天之后,就不会如此出言轻率了。”
萧月梅芳心大大地一震,对朱星寒凝视良久,方喃喃道:“你是一代医圣之后?”
朱星寒道:“姑娘不信么?在下能够一语道出病因何在。若非医圣之后,恐怕无此能耐吧!”
萧月梅神色一黯,语气幽然地说道:“倘若尊驾能一语道破月梅之病有何种药物可治,那就感激不尽了。”
朱星寒道:“姑娘自己也知道那种药物可治吧!”
萧月梅道:“尊驾是说……?”
朱星寒疾声道:“姑娘噤声,你我心照不宣就行了。此刻金陵已然是多是非之所,不可不慎!”
萧月梅向朱星寒怔神良久,方悄声道:“请问尊驾因何前来金陵?”
朱星寒道:“请姑娘不必追问,如果姑娘对在下尚信得过,最好速离金陵。”
萧月梅螓首连摇道:“不行!不行!月梅为得到治病之物,曾不异身辱,乔装秦淮歌妓,岂可空手而出金陵城廓。”
朱星寒不禁暗暗皱眉,沉吟了一阵,道:“萧姑娘以为在此守株待兔,你想要之物就可垂手而得?”
萧月梅道:“只要秋傲霜进入月梅掌握,就可垂手而得。”
朱星寒道:“那件物品并不在秋傲霜身上。”
萧月梅道:“只要他的人在此就行了。”
朱星寒道:“姑娘可知这客栈之中有多少人与姑娘目的相同。”
萧月梅惊道:“此话当真?”
朱星寒压低了声音接道:“黄大仙、黄解语,还有那个人尽可夫的‘银狐’,无不是因此而来。”
萧月梅道:“尊驾该不是故作耸人危言吧?”
朱星寒道:“听说姑娘胸罗万机,聪慧过人,自能明是非,辨真假,想不到竟会有此疑人之问,想必是因病在身,心情烦躁……”
萧月梅将手一摆道:“月梅信你就是,不过,却不想远离金陵。”
朱星寒讶然道:“这是何故呢?明知所求之物不在秋傲霜身边,又何必眷恋金陵,只要注意秋傲霜之动向,待机而图就行了。”
萧月梅丝毫不为朱星寒说辞所动,仍然螓首连摇,道:“辜负尊驾关怀好意,月梅绝不能轻率离开金陵。”
朱星寒道:“萧姑娘!目下客栈之中有三人与姑娘目的相同,如果萧姑娘身怀沉疴,因而武功丧失之秘一旦泄漏,那就对姑娘大大不利了。”
萧月梅双眉一挑,道:“月梅方才已经说过,有负尊驾关怀盛意,请不必再说下去。”
朱星寒心中暗暗着急,如果他无能使萧月梅远离金陵,就等于有负秋傲霜之托付,日后秋傲霜也可以拒绝交出那三件先人遗物。当下心念暗转,冷冷笑道:“萧姑娘,在下原是一番好意。然而以姑娘辞色看来,似乎对在下心意有所怀疑……”
萧月梅接口道:“尊驾多疑了,月梅一再说过,对尊驾关怀之情业已心领了。”
朱星寒道:“萧姑娘!在下想进一名心腹之言,不知姑娘是否愿听。”
萧月梅仰起粉颊,将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溜圆,炯炯的目光盯在朱星寒的脸上,缓缓地点着头说道:“月梅洗耳恭听。”
朱星寒道:“姑娘沉疴必需秋傲霜先人遗物‘龙涎乌墨’方可治愈,所以前来金陵,想从秋傲霜手中得到姑娘所需之物。而在下前来金陵,也是为了秋傲霜……”
不待他的话说完,萧月梅就冷声接口道:“如此说来,尊驾劝月梅远离金陵,是唯恐碍了尊驾的大计罗?”
朱星寒将头一点,道:“正有此意。”
萧月梅冷哼了一声,道:“原来尊驾也是想要得到那二段‘龙涎乌墨’!”
朱星寒摇摇头,道:“姑娘猜错了。虽然你我二人都是要在秋傲霜身上下手,然而你我二人想要得到的物品却不相同。”
萧朋梅神情微微一愣,美目一张,道:“能否将尊驾图谋之物见告?”
朱星寒点点头,道:“自然可以告诉姑娘,想必姑娘也不会泄漏在下前来金陵之企图……”语气一顿,向前走了两步,低声接道:“在下所想得到的是‘擎天宫’宫主单飞宇那把‘沧浪宝剑’。”
萧月梅心中暗暗一动,武林之中想谋得那把“沧浪宝剑”的人不在少数,自然也就相信了朱星寒的话。暗暗吁了一口长气,喃喃道:“这就怪了!剑在开封,而且佩挂在单飞宇的峰上,尊驾找秋傲霜又有何用?”
朱星寒道:“萧姑娘!个中玄妙之处非你所能了解……”语气一顿,接道:“姑娘!你我可否打一个交道?”
萧月梅毫不思索地螓首连摇,道:“不行!尊驾想必对月梅之家世已知甚详,萧家之传统向来是不与任何武林中人结盟联手,月梅岂敢破坏传统家规?”
朱星寒神色一楞,冷声道:“如此说来,在下登门拜访,是白走一趟了?”
萧月梅道:“尊驾乃是一代医圣之后,月梅理当崇敬。虽然月梅为了恪遵传统家规,不便与尊驾作任何交易,却想听听尊驾的说法。”
朱星寒道:“其实,在下方才所说之交易,并不违背姑娘之传统家规。只要姑娘答应暂离金陵,在下愿为姑娘稍尽棉力。”他这名话说得很茏统,并未明显指出将要助她谋取秋日长所遗留的那段“龙涎乌墨”。
萧月梅道:“月梅万难从命。”
朱星寒脸色一沉,道:“萧姑娘态度如此倔强,未免太不通达人情了。”
萧月梅双眉一挑,冷声道:“月梅是看在尊驾乃一代医圣朱啸天之后,所以执礼以待,并非因为月梅身罗沉疴武功尽失,而对尊驾有所畏惧。请在言辞上勿太过份。”
朱星寒冷笑道:“萧姑娘!据在下所知有能人高手暗中随侍保护,所以姑娘才显得有恃无恐,目空一切。殊不知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那三个与姑娘怀有相同目的之人,俱非泛泛之辈,不但各有独门武功,且一个个诡谲多谋,姑娘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萧月梅道:“尊驾的话说完了么?”
朱星寒想不到对方软硬不吃,平白使自己费了一番唇舌,耗去不少心机。然而,他还不想就此罢手,故意露出忧戚之色,吁叹了一声,道:“姑娘辜负在下一番苦心了。”
萧月梅的神色突然又缓和了许多,以同样吁叹的口气说道:“尊驾有所不知,月梅不能遵照尊驾的美意暂离金陵,确有不得已之苦衷。”
朱星寒道:“姑娘可否将内情见告呢?”
萧月梅道:“月梅之病,已经非常沉重,最多只能苟延残喘到年底岁尾。如果在开春之前,还没有找得那一段秋日长当年作书所留下的‘龙涎乌墨’,就无可救药了。所以月梅绝不能暂离金陵,以免浪费无谓的时间。”
她言来之际,蛾眉双戚,额际轻颦,粉颊上透露楚楚堪怜之色。
朱星寒心中不禁一酸,同时他也感到一丝愧怍。面对着一个身罗沉疴,急待治疗的女子,他竟然弄手法,想使对方远离金陵,等于是切断对方一条活路,这岂是英雄所为?
可是,他父亲朱啸天辗转床榻,病苦呻吟的情景,也映上了他的脑海。于是,心念一横,道:“姑娘既然如此说,在下也不便再力劝了。不过姑娘在金陵多待一日,就会使在下多一分不便,来日如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怪罪才是。”
萧月梅面色突又一寒,沉叱道:“想不到一代医圣朱啸天前辈仁心仁术,为武林中造福不少,却生了尊驾如此一个强辞夺理之子……”语汽一顿,罗袖连挥,道:“尊驾请出吧!”
朱星寒道:“在下告辞!”言罢,向房外走去。
朱星寒连拱手之礼都不曾作,并非他不懂礼貌,或心胸狭窄,而且故意要造成彼此水火不容之情势,来日夺取那段“龙涎乌墨”之际,才能狠心下手,不会作丝毫之让步。
他尚未拉开房门,却先已被在外推开。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婆子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目光逼注在朱星寒脸上,一不稍瞬。
朱星寒对来者是谁,已经猜出八九分,心中暗凛,而面上却保持了平静,也未曾开口说话。
那老婆子对朱星寒逼视一阵之后,才冷漠而又沙哑地问道:“你多大年纪?”
朱星寒道:“二十有一。”
老婆子道:“年纪轻轻,死了倒真有点可惜,活着却又令人厌烦。”
朱星寒早有预感,闻言并未过份吃惊,淡笑道:“死活该由天命注定,何劳您老人家关注。”
老婆子冷叱道:“别叫得那样亲热,老婆子不爱吃甜头!”
朱星寒道:“您老人家认识我么?”
老婆子道:“一代医圣之子,江州朱星寒,对不对?”
朱星寒道:“不错。可要在下说出您老人家的姓名实号?”
老婆子两道白眉微微一颤,道:“说说看!”
朱星寒双手一拱,道:“‘梅花仙子’俞蕊香,该不会错吧?”
他的话一出口,对方立即两眼一翻,一旁的萧月梅,也低呼出声。
那老婆子的确是萧月梅的外婆“梅花仙子”俞蕊香。她几乎有三十年之久未在江湖道上露面,现在竟然被一个后生晚辈一语道出他的名号,自然要大大地一惊了。不过,她却没有形之于色。
双目一翻之后,立刻又阖了下去,沙哑的嗓音却字字如刀,道:“娃儿!本来老婆子要你死、活,尚在两可之间,如今你却非死不可了。”
朱星寒心情逐渐懔然,沉声道,“请问你老人家,我因何该死?”
俞蕊香道:“老婆子不应许任何人知晓‘梅花仙子’目下正在金陵。”
朱星寒道:“我不说就是。”
俞蕊香道:“你死了之后,自然就不会说了……”
语声未落,右掌已缓缓扬起。那双枯瘦手掌,如同干枝,然而掌心处却映出一团团血红之色,深浅不一,宛如五色纷陈之梅花。
一旁的萧月梅不禁低呼道:“外婆,你!……”
俞蕊香冷叱道:“住口……”目光盯在朱星寒脸上,接道:“娃儿,老婆子让你三招。”
萧月梅慌忙奔过去扯住俞蕊香之衣袖,哀求道:“外婆,让他走吧!他既是一代医圣朱啸天之后,就绝不可能作出损人不利己之事,外婆,你饶了他吧!”
朱星寒不禁愧怍更深,然而萧月梅最后那一句话,显然小看了他,这使得朱星寒微感愠怒,不由自主地冷哼了一声。
俞蕊香白眉一掀沉声道:“闪开!听见那娃儿在冷笑了么?”
萧月梅道:“他无知,你老人家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俞蕊香右臂微微一晃,萧月梅立刻被摔坐在地上,朱星寒看在眼里,骇在心里。倘若非动手不可,自己的内力方面,绝对难当。
俞蕊香昨夜曾来萧月梅房中,那时观她神色,是一个慈蔼和祥的老人家。此刻却性情大变,暴厌异常,使人望之生畏。
她摔开萧月梅,复又抬手向屋角一指道:“去面壁跪下,竟敢斗胆犯上,这那像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儿家?”
萧月梅面现骇色,目光幽幽地瞟丁朱星寒一眼,然后当真在屋角面壁跪下。
俞蕊香才又向朱星寒吼道:“娃儿,动手吧!老婆子让你三招。”
朱星寒虽然心中略有不悦,却也不敢过份狂傲。一来俞蕊香修练的“梅花掌”威势惊人;二来对方是老一辈的人物,而且算得上为人方正。
为此,朱星寒乃缓缓摇着头说道:“怎敢与前辈人物过招?别说三招,就是承情相让三十招,也未必赢得了你老人家。”
俞蕊香冷哼了一声,道:“休想拿话套住老婆子,三招,多一招我也不能让。朱啸天的一把扇子玩得炉火纯青,想必也不会带到棺材里去,亮出来吧!”
朱星寒道:“你老人家真要逼小辈于死地么?”
俞蕊香道:“少废话,你们朱家想必也不会生下一个贪生怕死的后代。”
萧月梅面壁而跪,两只手却在背后连连摇动。朱星寒看在眼里,心头怒火又再平息下去,语气温和地说道:“你老人家既然如此看得起朱家,自然也该相信朱门素守信誉。小辈既说过不宣泄你老人家的行踪,就绝对会遵守不渝,你老人家又何必逼人太甚?”
俞蕊香咻咻然吼道:“男子汉少作娘娘腔!老婆子先让你三招,然后攻你三掌,你要是逃得过,那就算你命大。”
朱星寒暗忖道:“如此纠缠下去,也不是了局。而且对方也毫无退后之迹象。‘梅花掌’虽然威势惊人,名传遐迩,若说三掌抵制不过,似乎稍嫌过份。”
当下心念一横,道:“既然如此,晚辈只有遵命了……”语气一顿,接道:“不过,承让不必。晚辈为了保持内力以图侥幸逃过殒命之厄,就请前辈出手进招吧!”
话声中,“唰唰”两响,折扇已到手,闪电般一闪一合,倒也气势不凡。
俞蕊香迷起眼睛凝视了朱星寒一阵,喃喃说道:“娃儿的架势不弱,倒有点名家风范。老婆子说让就让,进不进招那是你的事。
现在,老婆子先来三记空招,你可得当心那第四……”
“四”字还在舌尖上翻滚跳跃,朱星寒耳际已然就响起了一阵“呼呼呼”的狂风之声。
待那“掌”字一出俞蕊香之口,人已欺至朱星寒的左侧,但见掌影如山,强劲逼至,端的威猛绝伦,锐不可当。
面壁而跪的萧月梅不禁失声惊呼,却被尖锐的啸声掩盖下去了。
朱星寒那敢大意,这可说是他出娘胎以来首度遭遇到强劲的高手。当即气聚丹田,力贯右腕,折扇“哗”地打开,横切如刀,想将那股逼体强劲削弱,同时打算转移其去向。
只听“嘶”地一响,那股逼体暗劲倒的确向左一偏,自朱星寒左侧擦身而过。然而。他的躯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右斜飞五尺,脚底一个踉跄,险些当场摔倒。
俞蕊香体形一转,沉声道:“娃儿!你倒不曾给你老子丢脸!”
话声中,右掌再度扬起。
朱星寒虽已站定,气血却独自翻腾,冷眼一憋,房内的桌椅俱已易位倒塌,如果那一股劲风碰到身上,不死也伤。
看来,第二掌万难逃过。
心机一动,立刻叫道:“你老人家且慢动手!”
俞蕊香右掌缓缓垂下,冷声道:“有何遗言?”
朱星寒道:“晚辈晚生数十年,能与前辈高手过招,真是无上荣幸。你老人家可否将招式名称一一见告,晚辈则死而无怨了。”
其实,他是借故拖延时间,以便使自已有充裕的时间重聚内力。
俞蕊香道:“娃儿倒是挺好学的!好!待老婆子告诉你吧!方才那一招名为‘梅压群芳’!只不过三分劲道,被你娃儿逃过,算不了什么希奇!你试试这一招‘梅开二度’,看看能否被你逃过……”
话声未落,身形暴动,同时右掌疾吐,在那干枯的和掌一翻一复之际,两股劲道十足的掌风,向朱星寒展开了夹击。
急切中,朱星寒只得以攻为守,施展亡命打法,夺洪门,敞中宫,不避不闪,折扇一合,奋向俞蕊香天灵大穴处重重点去。
如果互不相让,必是同时殒命亡身。
俞蕊香作梦也不曾想到朱星寒这个小娃儿会起拼命的念头,成名人物多半招式不会用老,连忙撤招收势,飘身而退。
朱星寒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俞蕊香站定身形后,怒叱道:“哇儿!谁教你这种打法?”
朱星寒道:“兵法当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此为铁定不争之理。”
俞蕊香道:“哼!想不到你这娃儿还读过兵书战策……”语气一沉,接道:“老婆子虽想杀你,却要杀得你光明磊落倘若方才老婆子左掌上格,右掌不收,死的是不知利害的娃儿!”
朱星寒心念暗动,听口气,俞蕊香对他似乎尚有顾念之意。
于是连忙恭声道:“多谢前辈高抬贵手,既然如此,剩下的一掌就免了吧!”
俞蕊香道:“老婆子倒有此心。”
朱星寒道:“多谢!”
同时打算折扇收进袖中。
俞蕊香一扬手,道:“娃儿慢点!”
朱星寒双目一张,道:“你老人家还待……”
俞蕊香沉声接道:“老婆子说话从不打折扣,自然不能为了留你之命而自毁惯例。死活看你娃儿的造化,看掌,这一招名为‘梅傲寒霜’……”
“霜”字未出口,右掌已飞快拍出。
朱星寒牙根一咬,默察掌劲来势,打算以灵巧之身法全力闪身朵。
俞蕊香右掌拉出,去势未停,冷哼一声,正待一拍到底……
突然,面壁而跪的萧月梅大叫一声,一个疾滚,娇躯已滚至俞蕊香与朱星寒的两者之间。
俞蕊香自然不愿伤着自己的外孙女儿,连忙撤招收势,怒目炯炯地盯在萧月梅的脸上。
萧月梅匐伏在地,咽泣地说道:“外婆,请恕孙儿不孝。你老人家这一招‘梅傲寒霜’毁过多少成名人物,他……他……”
俞蕊香狂怒地吼道:“住口……”冷电般的目光朱星寒一扫,接道:“娃儿还不快滚!”
朱星寒早已呆若木鸡,楞然不动,内心却翻腾不宁已极,萧月梅如此舍身的呵护,而他在片刻之前,尚弄奸使诈,欲斩断她的活命生机,这……
俞蕊香又沉叱道:“滚!听见了没有?”
朱星寒长叹一声,掉头而去。他情知今后将面临良知的鞭策,一方面为父亲之病势必非得到那段“龙涎乌墨”不可;而另一方面他却又不能昧尽天良去切断萧月梅的活路。两难!两难!私心中频频叹息不已。
金乌西坠,月华渐升,河上亮起一片五颜六色的灯影,秦淮河又变了另外一番模样。
在樯桅林立,灯影处处的画舫,小艇之中,有一艘“银”字号的中型彩舫,于这夜远离了艇舷相接的舫群,独自停泊于离南岸码头较远的“芦花荡”里,舫上高挂着一盏绿纱灯,那是“名花已有主,不劳渔郎再问津”的信号。
这彩舫外表看起来比“金”字号要逊色不少,然而内部却也宽敞得很。而且还有个好处,寝舱就在舫上,豪客宿下,不必再另备精致寝艇了。
细瞧一眼,方看清楚舫首那两盏大红风灯上分别写着“银花”二字,敢情这就是“银花舫”了。
寝舱中,正有一个年约二十,面目妖娆,身段婀娜的红粉佳人在对镜理妆,在她身后则有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俏丽丫环在殷勤侍候。
那红粉佳人一面理调着朱砂,慢慢用食指尖儿着往脸颊轻匀细抹,一面娇气地向身后丫环说道:“秋月!昨儿晚上那个姓杨的阔少爷作的那副对联倒挺有趣的,你念给我听听。”
名叫秋月的丫环道:“好像是‘荷开送春色,香漫迎秋风’,我也记不大准。”
对镜理妆的俏佳人螓首连点,道:“没错!就是这样。秋月!
你可懂得这两名联语的意思?”
秋月笑道:“那杨少爷不是解说了么?荷花初夏绽开,就将春天送走了!初夏的荷花色艳,到夏末的荷花才有香味。所以香气一涌漫的时候,就将秋风给迎来了。这样不称奇,头上两个字将姑娘的芳名嵌了进去,那才叫绝哩!”
敢情这对镜调脂理妆的红粉名妓,就是那杜府总管蔡锦堂的老相好荷香姑娘了。
荷香眉儿轻蹙,吁叹了一声,道:“唉!那杨家少爷人俊有钱,又有才气,昨晚在席面上我还试过他,好像还有点武功底子,说不定还是个啸遨江湖的侠士。可惜我荷香没那种福份攀交。唉……”
临末了,又是长长一叹。
秋月见主子吁叹嗟哦,免不了好言相劝道:“姑娘看开些,自古道有缘千里来相会……”
荷香一摆螓首,接口道:“算了吧!秋月!你不知道昨晚在席上我心里有多么难熬,一心想留那小冤家宿在舫上,他偏又不开口,好不容易约好他今晚再来,偏偏咱们的阎王老子只要我今晚约姓蔡的那个干猴儿。这真叫天不从人愿,错过今晚,怕就再没有机会见到那小冤家啦!”
秋月目光锐利地向门帘垂挂处瞟了一眼,悄声说道:“姑娘说话可得当心点,婢子对姑娘是忠心耿耿,绝不会学话传话,倘若被春花听见,那就不得了!她简直就是咱们那位阎王老子的耳报神!”
荷香冷哼了一声,道:“反正我也活够了,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平日里被那阎王老子糟贱,现在又拿来秦淮河上……”
秋月疾声接口道:“姑娘别说了!愈说愈有气,气坏了身子是自己受罪。俗活说得好,好死不如恶活,活着总会有个转机。”
别看小丫环年纪轻轻,说话倒头头是道,条条有理。
荷香的怒气显然未消,又接着说道:“春花这贱货真是贱到了家!十二、三岁就被咱们那阎王老子糟践了,去年为了巴结‘豺狼虎豹’四兄弟,硬将她送进畜牲窑,过了四个昏天黑暗的夜晚,回来剩下了皮包骨,照说该对咱们那位阎王老子恨之入骨才是,她却反过来百般讨好。真是贱到了家!”
秋月连连皱眉,道:“姑娘!您别再说下去了,行么?”
荷香在愤怒的神色中展露了一丝娇笑,一连声道:“好!不说!不说!说实话,还只有你疼我,却又像小晚娘似地将我管得紧。”
秋月疾声道:“姑娘这样说,婢子可消受不起了!姑娘待婢子好,婢子自然理该诚心相报……”
荷香接口道:“秋月!我早就说过了,咱们情同姐妹,别老是婢子长婢子短的,听在耳中怪不是滋味。秋月,咱们说点开心的吧……”语气一顿,接道:“这一个多月来的水上生涯,你过得如何?”
八 暗盘交易
秋月一蹙眉尖,道:“婢子倒还无所谓,看姑娘过着生张熟魏,朝秦暮楚的日子,婢子就……”
荷香一转身,接口道:“得了!讲好了谈开心的事,怎么又愁眉苦脸啦!说起来这艇妓生涯是女人悲惨的境遇,比起咱们在阎罗殿里又好得多了。最少不会一天到晚看到咱们阎王老子那狰狞的怪脸。”
秋月吁了口长气,道:“姑娘看得开就好了,婢子放心不少。”
荷香站起来打了个转儿,理理罗裙,显得毫不在乎地说道:“我早就看开了,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想起了杨少爷来了。秋月!那小冤家名叫杨什么来着?”
秋月轻笑道:“瞧你!满口惦着那小冤家,却又忘了人家的名姓,他叫杨贵麟,贵麟就是骐麟主贵之意。姑娘可别再忘啦!”
荷香眉增喜包,频频点头,喃喃自语道:“嗯!杨贵麟,徐州人氏,饱读诗书,家财万贯。想游尽名山大川,探遍幽景胜迹,因而来到金陵……”
说到此时,秋月暗暗拉了她的衣袖一把,同时向帘外努了努嘴唇。
荷香将话顿住,耳闻一阵轻巧步履之声,红唇一撇,轻哼了一声。
门帘掀动,进来了一个与秋月相同装束的丫环,年龄较秋月稍长。
只见她生得鼻隆臂圆,蚕腰纤细,眉目妖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又隐约露出一丝阴狠之色。
敢情这丫环就是他们方才所提到的春花了。
春花进入艇舱之后,必恭必敬地向荷香敛任一福,道:“回姑娘!菜已备齐,酒也烫好,并遣走了供茶饮的厨艇。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荷香瞥了她一眼,背过身去,冷声问道:“春花!什么时辰了?”
春花回道:“约莫酉戊之后。”
荷香问道:“蔡爷说什么时候来?”
春花道:“快了!”
荷香猛一旋身,美目暴睁,怒叱道:“春花!你可要弄清楚,你只不过是一个侍候我的奴婢丫环,别有眼无珠瞧不起人!”
春花目光中虽有悻悻之色,却也只得恭声道:“婢子那敢!”
荷香沉声道:“既然不敢,因何用这种口气对我回话。蔡爷那儿是你去送的信,我问他什么时候来这儿,你就回我个时辰,我可不懂什么叫快了。是嫌字眼太多累了你的口舌吗?”
荷香分明积怨在心,借故发泄。
春花却异常沉得住气,低下了粉颊,轻声道:“蔡爷说他约戊初到来,此刻正是酉戊之交,所以婢子盘算着蔡爷就要到来,才这么回姑娘。婢子知罪,下次不敢就是。”
秋月连忙扯着荷香的衣袖,婉劝道:“姑娘息气吧!春花绝无小看姑娘之意。”
荷香美目一扫,叱道:“秋月!要你讨什么好?你身上不长骨头,被人欺凌惯了。我可不在乎那些,咱们谁不是……”
忽然,河面上响起了一阵呼哨之声,打断了她嘴里的话。
春花疾声道:“姑娘!蔡爷来了,这是他说好的信号。”
荷香神色一变,低声道:“秋月!随我来……”目光向春花一扫,接道:“待酒过三巡之后,熄去舫首大红风灯,接咱们的阎王老子上船。告诉你!当心你的皮肉!”语罢,一挥手,和秋月走出寝舱。
登上五级扶梯,来到船面,已见一艘快艇船停在旁边,蔡锦堂一纵身跃了过来。
待蔡锦堂遣走快船,荷香忙不迭地迎了过去,福了一福,娇声娇气地说道:“蔡爷!你可算来了!真是想坏了奴家。”
秋月也跟在荷香之后,向蔡锦堂见礼。
蔡锦堂一挥手道:“荷香,到里面说话。”
进入小巧雅致的花厅,秋月忙着放下垂帘,然后又过来斟酒。
荷香推着蔡锦堂就坐,软绵绵的娇躯投进对方怀里,娇声道:“蔡爷!你一定变心了!是我荷香侍候得不周到么?果真那样,人是你的,打骂随你,你不能说不来啊!”
蔡锦堂不禁皱了皱眉头,吁叹了一声,道:“唉!你不知道你的蔡爷有多忙!”
荷香耸耸鼻子,娇真道:“忙?得啦!前儿晚上杜爷在‘金翠舫’上宴客,真气人!”
蔡锦堂道:“荷香!杜爷宴客席上那有我的份,叫你去作甚?”
荷香娇笑道:“看看风光也好呀!那些姐儿回来后一个个神气得不得了哩!”
蔡锦堂虽是满腹心事,愁怀不展,被这老相好的一斯磨,倒也暂时忘却了烦忧。伸出手来在荷香的粉颊拧一把,邪笑着说道:“荷香!你瞧瞧风光倒不要紧,万一被杜爷的客人看上了你,那可就糟了!你可是大爷我的人啊!”
荷香道:“我是大爷你的人,你可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大爷。
金陵城除了杜爷就是你蔡爷,想攀交情的粉头还不多得是。”
三天以来,蔡锦堂一连吃了好几次药。他自己心头有数,目下金陵城内,别说是第二号人物,能够挤得上第二十号,就已经算不错了。
虽然如此,荷香的话听在耳里,仍然令他心眼里舒畅已极。搂紧了怀中的美人儿,豪笑道:“荷香!你真算得上是大爷我的红粉知已。别吃干醋了!大爷我在百忙中抽空来看你,你还不快快谢恩。”
荷香娇媚地向他一瞟,轻声道:“谢恩得等回儿进了寝舱再说,这时候我可得罚你一杯。”说着,端起酒杯,送到蔡锦堂的嘴边。
蔡锦堂一口气喝干,叹了一口气,道:“荷香,我可没功夫在这儿喝酒。”
荷香柳眉一挑,道:“那要干什么?”
蔡锦堂低声说道:“咱们下寝舱去叙叙吧!”
荷香尖着嗓子叫道:“你这位大爷!要不来就是好几天不见影儿。来了可又见面就想邪事。不行!你得好好喝几杯。”
蔡锦堂眉头微皱,压低了声音说道:“荷香!听我说,这两天我简直忙得喘不过气来。春花给我送信,我才抽空来和你叙叙。快船在亥初就要来接我,那有闲功夫在这儿泡?”
荷香眯起一双美目,喃喃道:“真的么?”
蔡锦堂道:“自然是真的。我一向爱喝几杯,有你在旁更是千杯不醉。我也想和你多聚聚,可是正事要紧呀!”
荷香螓首微点,道:“大爷有事,奴家不敢耽误,不过,三杯酒却是要喝的……”说着,转向秋月吩咐道:“秋月!蔡爷累了,要歇会儿。去教春花赶紧收拾床榻,就说蔡爷不想喝酒了。快去吧!”
蔡锦堂又连干了两杯,站起身来,道:“荷香!咱们下艇舱去。”
荷香又按着他坐下来,娇声道:“大爷!只喝空心酒怎么行?你得吃点菜儿呀!”说着,又连忙夹菜往蔡锦堂口里喂。
就这么磨菇了一阵,荷香盘算着差不多了,这才引领着蔡锦堂走下艇舱。
“卟通”!身后突然传来一响。
蔡锦堂闻声连忙回头,发觉荷香两眼翻白,横陈卧榻之上。
再一看,心神不禁一震,原来进门处站着头一天在“高升客栈”中摔了他三跤同样的黄大仙。
蔡锦堂心中虽然暗暗吃惊,却依然沉声叱道:“尊驾因何狠心杀死一个可怜艇妓?”
黄大仙嘿嘿笑道:“蔡总管!别那么怜香惜玉。我只不过点了她的昏穴,加上帐幔后面那两个昏睡丫环,这舫上再没有别人知道黄大仙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船,更不知道咱们聊了些什么话。”
蔡锦堂从对方神色及语气之中已经看出并无恶意,心神不禁一松,冷声问道:“尊驾意欲为何?”
黄大仙道:“所谓不打不相识,黄某人想和蔡总管交个朋友。”
蔡锦堂道:“不敢高攀!”
黄大仙嘿嘿笑道:“客气……”语气一顿,接道:“蔡总管如此说,想必是记恨昨日在‘高升客栈’发生之事,其实,黄某人是在为杜爷着想。”
蔡锦堂冷声道:“倒要听听高论。”
黄大仙道:“杜爷以为秋傲霜受了四十九日不得动剑之约束,已失锋锐,只要邀他去府中就可轻易置其于死地。殊不知秋傲霜那娃儿命大福大,想杀他可还不大简单。”
蔡锦堂道:“照你说来,合杜‘金刀’蔡‘七星’之力,还对付不了一个赤手空拳,不动兵刃的秋傲霜?”
黄大仙道:“绰绰有余!”
蔡锦堂道:“尊驾言语因何前后不符?”
黄大仙道:“蔡总管且听黄某解说……”语气一顿,接道:“目下金陵城中,有不少想要姓秋的娃儿死,却也有人想要教秋家娃儿活。杜爷原以为设下天罗地网,秋家娃儿劫数难逃。殊不知到时自有人插手相救,何苦多引来一个敌人?”
蔡锦堂冷笑道:“尊驾似乎故意在危言耸听吧!”
黄大仙道:“信不信由你!”
蔡锦堂道:“接下来尊驾必然又要说那些‘灵不灵过后方知’的江湖行话,这且搁下……”语气一顿,沉声接道:“尊驾既然是为杜爷好,因何教蔡某大庭广众之下出丑露脸?”
黄大仙道:“遮人耳目。”
蔡锦堂面色一沉叱喝道:“何解?”
黄大仙诡谲地一笑,道:“这是有意让别人以为我黄某人存心和杜爷过不去。其实嘛!我黄某却要暗中帮杜爷一忙。”
蔡锦堂浓眉一挑,道:“观尊驾的身手和心中计谋,照说该可以为杜爷效力一番,只怕尊驾未见得诚心,而是另有打算。”
黄大仙嘿嘿笑道,“蔡总管如此说,可就冤枉黄某人了!”
蔡锦堂愣了一下,才神色一缓,道:“蔡某姑且一听,尊驾将在那一方面为杜爷效力。”
黄大仙道:“自然是有关秋家娃儿的事。”
蔡锦堂沉吟再三,才将头一点,道:“好!蔡某权且信过尊驾,请随同蔡某前去面见杜爷……”
语气一沉,接道:“别以为尊驾身手了得。进入杜府如想施展什么诡计,尊驾保管讨不了便宜,蔡某先敬告一声。”
黄大仙哈哈笑道:“蔡总管,若不是黄某人存心想和杜‘金刀’蔡‘七星’二位交交朋友,你这句话就得挨打。”
蔡锦堂神色一变,道:“就算蔡某错怪尊驾,改日陪罪。”
黄大仙摇摇头道:“那倒不必。”
蔡锦堂一摆手,道:“尊驾请上船面,待蔡某召来快船,同去面见杜爷。”
黄大仙仍是摇摇头说道:“也不必。”
蔡锦堂不禁一愣,呐呐道:“那……?”
黄大仙接口道:“黄某人有妙计一条,请蔡总管转告杜爷按计行事就行。”
蔡锦堂轻噢一声,并未立即答话。
黄大仙又道:“蔡总管不必面现怀疑之色,回去禀报杜爷后,认为黄某人所献计策,可行就行,不可行尽管不用不必勉强。”
蔡锦堂不假思索地走到黄大仙面前,凑过头去,他绝不怀疑对方会耍什么诡计,他昨日已领教过倘若黄大仙存心要计算他,说什么也逃不脱。
黄大仙附在蔡锦堂耳上喁喁细语一阵,但见蔡锦堂眉飞色舞,显然是什么绝妙的好计策。
黄大仙献计已毕,微退一步,问道:“蔡总管记下了么?”
蔡锦堂点点头:“记下了……”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倘若杜爷另有请教,该如何与尊驾联系?”
黄大仙伸出一根指头向立足处指了一指,道:“这里,蔡总管前脚到,黄某后一步就来。”
蔡锦堂面上微现讶色,目光不禁向昏睡榻上的荷香一瞥。
黄大仙脸上一沉,道:“蔡总管可别会错了意,黄某人不才也不至于和一个秦楼妓女联手。只因为这儿方便,不易引人注目罢了。”
蔡锦堂此刻已然对黄大仙必恭必敬,连忙笑道:“尊驾会错意了!”
黄大仙拱拱手,道:“黄某先走一步,有劳蔡总管为她们三人解开昏穴吧?”言罢,出舱而去。
蔡锦堂心中难免稍存疑惑,仔细检视昏卧榻上的荷香,倒真是被点了昏穴,帐幔后的二使女也然,暗探三人气穴,毫无劲道,这才心中释然,一一解开了他们的昏穴。
荷香睁开眼睛,讶然道:“大概太累了,早早歇着吧!”
荷香娇笑道:“奴家该死,竟然慢待了大爷……”向二婢一挥手,道:“你们退去吧!”
蔡锦堂此刻哪有心情寻花问柳,连忙摇摇头,道:“不了!时刻已经不早,改日吧!”
荷香自然也不坚留,娇笑道:“大爷不会怪罪奴家吧?”
蔡锦堂邪声笑道:“大爷自然怪罪,改日大爷要用帐钩吊上你的小金莲,好好折磨你!”
调笑着登上船面,蔡锦堂打声呼哨,召来快船,破浪而去。
荷香吩咐春花去收拾酒菜,和秋月回到寝舱。她一面对铜镜卸钗环,一面唉声叹息地说道:“又是良宵虚度,要是没有这档子事,今晚早就和那小冤家面对面了。唉!真是天不从人愿。”
站在她身后的秋月,不禁轻蹙蛾眉,低声道:“姑娘!歇下吧!别胡思乱想啦!”
荷香突然转身问道:“秋月,甚么时候了?”
秋月道:“看月色,约戊亥之交。”
荷香精神一振,皓腕连挥,道:“亥初正是秦淮烟月的好光景,吩咐春花解下桅上的碧纱灯,将船儿划到南岸码头上去。”
秋月摇摇头,道:“不妥吧?”
荷香美目一抡,道:“有何不妥?咱们干的是烟花生涯,自然该送旧迎新,送走姓蔡的,说不定迎来杨姓小冤家哩!”
秋月喃喃道:“这个时候了!杨家少爷若存心找乐子,早已上了别家的船,若是见不到姑娘就回,这时候也不会在码头上呀!”
荷香连连挥手,道:“快去吩咐春花,咱们本来就是走一步算一步,过一日乐一日,谁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日头!”
秋月眉头一皱道:“姑娘又说这种丧气话了!”
荷香略略娇笑道:“瞧!小晚娘又变脸作色,教训起我来了。”
秋月神色一正,道:“姑娘若是抱得乐且乐的心情,那倒不要紧。若是迷上了杨家少爷,那就不妥了。姑娘难道没有读过‘自古多情空余恨’那句诗么?早晚只是折磨自己罢了!”
荷香娇笑道:“秋月!你说谁迷上了那小冤家了?”
秋月伸手一指,道:“姑娘你啦!”
荷香螓首连摇,压低了声音道:“秋月!我想见他倒是真的,并未被他迷住,这内中还有缘故。”
荷香悄声道:“那小冤家皮肤细嫩,唇细齿白,眼大眉细,十指细细,世上那有这样俊美秀气的男人?”
秋月喃喃道:“不是男人,难道还是个女人?”
荷香将头一点,道:“对!我就这样猜想,所以很想见见他。
若是个女的咱们得摸摸她的用心,若真是个男的,那可真是我荷香的福气,如此俊美的男人天底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了。”
秋月悄然退出,走上了船面和春花合力将“银花”舫向南岸码头上划去。
刚一摆岸,就有那专门在岸上接客的老奶奶迎了过来,扯着喉咙嚷道:“喂!我说春花,秋月,你们上那儿去呀?”
秋月连忙答道:“荷香姑娘嫌闷,划到芦花荡子里透气去了!”
奶奶真怪道:“人家杨公子明明说好今晚要来,你们却又走了个没影儿。这可好了!送上门的财神爷爷你们硬往外推。”
春花冷声道:“有钱的大爷多的是!走了穿红的,来了穿绿的,你急个什么劲儿!”
这些话,都教站在梯口的荷香听进了耳里,她牙齿咬着食指,心头难免有一股子落寞的怅惘浮起来。
黄大仙回到“高升客栈”时,客栈中正值喧闹之际。他冷眼一瞄,显然没有人在留意他,于是加紧脚步向“合”字大院走去。
刚走过穿堂,突然一道黄影儿一闪,挡住了他的去路。
黄大仙抬头一看,拦路人赫然是那黄解语,当即嘿嘿一笑,道:“姑娘有事?”
黄解语道:“想同你这位大相士聊聊……”罗袖轻挥,接道:“园中‘陶然亭’内坐坐如何?”
黄大仙道:“姑娘不在乎别人说闲话?”
黄解语咯咯娇笑道:“昨夕秋傲霜进过本姑娘房中,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本姑娘又曾邀那朱星寒进房小坐,咱们只是在凉亭中坐坐,怕谁说闲话?”
黄大仙邪里邪气地笑道:“那可不同,他二人还算是正人君子……”
黄解语柳眉一挑,道:“难道你就是小人?”
黄大仙道:“话可不是那么说,黄某人荡检逾闲,昨夕同时有二个秦淮粉头同床共枕,姑娘与黄某过份接近,必然会妨害姑娘的名声。”
黄解语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咱们是本家人,人家想中伤也找不到借口,请吧!”
黄大仙很不愿和她打交道,所以才托辞推诿,结果还是拗不过对方的缠劲,只得硬着头皮随同黄解语往园中“陶然亭”走去。
二人进入亭中,面对面在亭中石凳上坐下。黄大仙神色一正,道:“姑娘要和黄某人聊些什么?”
黄解语轻笑道:“听人传说,你吃的是开口饭,一开口就得要银子,想必对本姑娘也不例外了?”
黄大仙点点头,道:“不错,这是我黄大仙的规矩。你要问,我就答,要答就得先拿银子。”
黄解语道:“若是答不出来呢?”
黄大仙道:“银子退回。”
黄解语道:“虽答而不实,又当如何?”
黄大仙神情不禁一楞,随又嘿嘿笑道:“强辞夺理不行,只要姑娘举出例证,黄某心甘认输。”
黄解语道:“认输又如何?”
黄解语目光一亮,逼注对方良久,突然沉声道:“但凭姑娘。”
黄解语道:“这可是你说的?”
黄大仙道:“说一不二。”
黄解语螓首一点,娇媚地笑道:“好,咱们就这样说定……”
语气一顿,接道:“本姑娘只问一桩事,要付多少银子?”
黄大仙道:“纹银五两,老价钱。”
黄解语缓缓摇着头说道:“黄大仙,测字看相你在行,讨价还价你太差劲,五两纹银你可要得太少了。”
黄大仙双肩一耸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自愿加价的买主,倒是少见。”
黄解语诡谲地笑道:“今天单竟让你见到了。”
黄大仙冷声道:“好吧!你既然有银子没处花,你就尽量多给吧!”
黄解语道:“本姑娘不给你银子。”
黄大仙道:“难道给金子?”
黄解语螓首前伸,压低了声音接道:“黄大仙!本姑娘要问的问题难答得很。为了让你心服口服,所以本姑娘要大大给你一笔酬劳。”
黄大仙道:“那就金银珠宝一齐来吧?”
黄解语将头连摇,道:“非金非银,但是比金银珠宝还要贵重。”
黄大仙不禁一楞,半晌之后,才喃喃问道:“那是什么?”
黄解语满面媚笑,细指往自己鼻子上一点,悄声道:“那就是本姑娘本人。任凭你黄大仙经过多少粉红黛绿,怕也不曾摩搂抱过本姑娘这样标致的美人啊!”
言来全不害臊,真是脸老得很。
黄大仙不禁脸色一寒,冷声道:“姑娘休要说笑,姑娘方才还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
黄解语沉声接口道:“黄大仙,你少装腔作势。我们两人之中,没有一个真的姓黄。”
黄大仙低声道:“姑娘休要胡扯。”
黄解语道:“闲话少说,你不打算接下这桩买卖也可,不过你得立刻远离金陵。”
黄大仙道:“黄某人岂会赶走送上门的买卖?不过,黄某人只要金银,不要别的。”
黄解语冷笑道:“除非你召妓寻欢另有目的,否则像你这种性嗜渔色之人,岂会峻拒本姑娘的投怀送抱?”
黄大仙暗暗一骇,当下心念一横,道:“好!有话问吧!”
黄解语脸色一沉,忽又笑道:“黄大仙!如果你的谎言无法骗过本姑娘,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否则,你不但得不到本姑娘本人,今后还要听任本姑娘的摆布,那就得不偿失了。”
黄大仙道:“用不着姑娘操心。”
黄解语道:“那么,本姑娘就要问了……”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你姓什名什?以及你脸上那张人皮面具的后面隐藏着的本来的面目,本姑娘一清二楚,本姑娘不想多此一问,只问尊驾前来金陵,乔扮江湖相士,有何企图?”
黄大仙吃了一惊,半晌答不上话来。
黄解语两道冷电般目光逼注对方,沉声道:“想想清楚,如说假话被本姑娘识破,你今后就要听任摆布。还是说实话的好。”
黄大仙嘿嘿笑道:“黄某人前来金陵后,首度碰上了厉害的角色。看来只有实话实说了。否则,就要落进姑娘的圈套。”
黄解语娇笑连连地起身离座,道:“那就行了。本姑娘的娇躯心甘情愿地供陈尊驾销魂,尊驾要说的实话不妨留待枕边细语吧!二更起后,本姑娘扫榻以待,恭候大驾。”言罢,转身欲去。
黄大仙低叱道:“姑娘慢走!”
黄解语停步转身,问道:“尚有何事?”
黄大仙冷笑道:“黄某人不惯锦被绣榻,二更起后,再劳请姑娘玉体送到‘合’字大院黄某人的房中,硬炕粗被,姑娘请委屈一点!”
黄解语道:“尊驾难不倒本姑娘,二更鼓响人到,绝不误时。”
说罢,莲步款款,出亭而去。
黄大仙凝视着黄解语的背影逐渐消失,不禁眉头深锁,继而又发出一阵阴冷的暗笑。这才长身而起,疾步向“合”字号大院行去。
夜渐深,人渐静,初更响起,接着,二更梆鼓也响了起来。
二更刚一敲响,黄解语就在“合”字号大院的穿堂里出现了。
正在打瞌睡的值夜店家,朦胧中听到步履之声,抬头一看,不禁眼前一亮,睡意全消。
这不是西厢上房那个标致的美人儿么?夜半更深,来此作甚?
店家连忙站起来,含笑问道:“姑娘是要……?”
黄解语笑眯眯地接口道:“江湖相士黄大仙住在哪间屋子?”
店家抬手一指道:“正字第三间。”
黄解语道:“多谢了!”刚要往里走,店家忽又问道:“姑娘找那黄大仙作甚?”
黄解语道:“找他看相啊?”
店家神情暖昧地一笑道:“这个时候找那黄大仙看相,姑娘不去也罢!”
黄解语道:“因何不能去。”
店家神秘地一笑,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那看相的家伙是个色鬼,这个时候已然搂着钓渔巷六钱银子一宿的肮脏粉头睡下了。
姑娘去找他,不会嫌恶心么?”
黄解语不禁一楞,既有二更之约,黄大仙因何又召妓寻欢?这就叫人费解了。
她沉吟一阵,才向那店家问道:“你没弄错吧?”
店家连连点头说道:“错不了!初更未起就叫来了。姿色不恶,看脸蛋像是个雏儿。不管那妞儿生得如何,肯来‘合’字号大院宿夜,又肯接下那肮脏相士的雌儿,不会有什么好货!”
黄解语纤指在那店家的额上一点,娇声道:“你还是睡你的大头觉吧?”
那店家果然垂头伏到桌上去了。这一睡不到日上三竿,他准醒不过来。
黄解语轻推房门,眼前景象使她微微一愣。
但黄大仙衣衫整齐,坐在一张竹椅之上,再看榻上,倒的确有个女人,却是面向床里和衣而卧。
黄解语向榻上一指,悄声问道:“那是何人?”
黄大仙冷声道:“姑娘方才已向店家打听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
黄解语道:“你我有夤夜之约,因何先一步召妓寻欢?”
黄大仙道:“召妓是实,并未寻欢,只是用来遮人耳目而已。”
听对方如此解释,黄解语始释怀,妩媚一笑,道:“本姑娘娇躯已然依时送到,尊驾似乎也该依约说出前来金陵之目的了。”
黄大仙一摆手,道:“姑娘请先上床,容待枕边细语。”
黄解语微微一楞,继而将头一点,道:“枕边细语这句话是本姑娘说的,绝不赖帐。不过,在尊驾实话未吐之前,本姑娘不会先解罗裙。”说罢,连脚上蚕靴也不曾脱去,就上炕榻,和衣而卧。
黄大仙也上了炕榻,和她对面侧卧,两者留下尺半之距。
黄解语一双晶亮目光投注于黄大仙脸上,轻声道:“说吧!”
黄大仙道:“姑娘言道,对于黄某人的来龙去脉,已然摸得一清二楚,使人难信?”
黄解语道:“难道要本姑娘说破。”
黄大仙道:“此处无外人,说说无妨。”
黄解语轻笑道:“谁说此处无外人?我身后就有一个秦淮河的粉头。”
黄大仙道:“那粉头被黄某人点了昏穴,不待鸡唱天明,醒不过来。”
黄解语美目一翻,粉颊微扬,道:“真的么?那我就大胆出口了……”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我只说一个‘阎’字,尊驾就该心头有数了。”
黄大仙嘿嘿一笑,面上突现狞色,然而那股狞色一闪即逝,惊色继起。
黄解语微微一笑,道:“不必吃惊!床里的粉头并未被点昏穴,是以本姑娘出手代劳。现在,她可真要昏睡到天明鸡唱了。”
黄大仙身形一弓,弹身离了炕榻,低叱道:“姑娘来意何在?”
黄解语躺在炕榻的娇躯纹风不动,轻笑道:“来践欢好之约,又何明知故问?”
黄大仙沉声道:“只怕不是如此。”
黄解语翻身坐起,面色一沉,道:“大仙!你没有想到本姑娘因何将你的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那自然是从你埋伏在秦淮河上那几朵浮蕊浪花的身上看出了端倪。你无自知之明,竟然安排一个粉头睡于炕里,打算在本姑娘身后暗动手脚,可说是大错特错。本姑娘一看她发髻上的钗环,就认得她是目下秦淮河上‘银花舫’上的的春花婢手,错不了吧?”
一瞬之间,黄大仙的脸色连变数变,愣神良久,方缓和了语气道:“姑娘目光如炬,黄某心服口服,请问姑娘因何要盘查黄某人前来金陵的意图?”
黄解语开门见山地说道:“看看你此行之目的是否与本姑娘有冲突之处。”
黄大仙道:“倘若有呢?”
黄解语道:“暗加防备。”
黄大仙又问道:“倘若互不相触?”
黄解语道:“基于情势,若将与你联手。你虽然身居邪门歪道,却也有过人之处,再说本姑娘也最喜欢和邪门人物打交道。”
黄大仙道:“黄某人对目下在金陵驻足之各色人物,虽不敢说一一了若指掌,却也略知一二,唯独对姑娘讳莫如深。可否稍作透露。”
黄解语道:“本姑娘与你半斤八两,差不了多少,你在女人身上作文章,本姑娘却是在男人身上用功夫的。”
黄大仙目光一亮,沉声道:“原来你是……”
黄解语连忙接口道:“即使真被你猜着了,也最好别轻率出口。”
黄大仙嘿嘿笑道:“想不到还有个与黄某人用同样的手法混迹金陵之人,而且,姓氏竟然同宗,真是巧之又巧了……”语气一顿,接道:“姑娘来此目的何在?”
黄解语冷笑道:“哼!你先问起我来了。还是先说你来金陵的意图吧?”
黄大仙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方才指称黄某人是个邪门人物,黄某也不想否认。邪门人物多半具有雄心,绝不甘雌伏,是以黄某前来金陵,目的在趁隙作乱,以便大展宏图。”
黄解语冷哼道:“口气不小……”语气一顿,接道:“不过,与本姑娘来此目的倒无相触之处。”
黄大仙道:“黄某安心不少。”
黄解语道:“你既说了实话,本姑娘少不得也要践约献上……”
黄大仙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
黄大仙双目一抡,娇叱道:“因何不敢?”
黄大仙嘿嘿笑道:“一来不敢对姑娘不敬,二来嘛!也不敢领教。”
黄解语冷笑道:“谅你也不敢!”言罢,纵身离榻,向房外走去。
走到门口,黄解语复又回过身来,悄声道:“大仙!倘若情势需要,可愿与本姑娘联手?”
黄大仙连连点头,道:“黄某求之不得。”
黄解语道:“那就一言为定了。”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黄大仙怔神良久,这才出手解开了榻上春花的昏穴。
春花一翻身坐起,讶然道:“大爷!那女人出手好快……”
黄大仙一扬手止住她的话,随又扯过大被,将两人蒙头盖上。
春花偎进他的怀中,悄声道:“怎么了?”
黄大仙道:“春花!天明回舫之后,假意和荷香吵嘴,然后投河自尽……”
春花惊道:“大爷要奴家死?”
黄大仙道:“小春花!我怎舍得你死?你的水性甚佳,不会在个没人的地方上岸么?”
春花受宠,甚是得意,娇躯依偎得更紧,慢声问道:“嗯,上岸以后呢?”
黄大仙道:“去一趟洛河。”
春花微微一楞,道:“可是去找那‘豺狼虎豹’四兄弟?”
黄大仙应道:“嗯!叫他们火速前来金陵。”
春花轻笑道:“想想去年上他们那儿作客四天的情景,真有点怕。”
黄大仙嘿嘿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就凭我传给你的那些内功,别说豺狼虎豹,就是狮象狗熊又能将你怎样?”
春花娇笑道:“那还不是大爷的赐与……”语气一顿,接道:“对了!大爷主才和那姓黄的姑娘欢好过了么?”
黄大仙道:“那是头吸髓吞骨的骚狐狸,我可不敢招惹她。”
春花媚笑连连地说道:“那可好,待奴家来侍候大爷吧!”
黄大仙道:“免了,被我折腾一番,你少说也要休憩三日,你明天还要赶路哩!”
春花想必尝过滋味,闻言默默,娇躯也安份不再扭动。良久,春花忽又说道:“大爷!有桩事儿奴家得禀告一声。”
黄大仙道:“什么事?”
春花道:“昨天晚上,‘银花舫’来了个少年客人,貌相英俊,举止斯文,说是富家之子,据奴家冷眼旁观,却像个武林中人。”
黄大仙漫声应道:“唔!怎么样?”
春花道:“荷香像是迷上了他,连今晚接待蔡‘七星’时都有点魂不守舍的。”
黄大仙噢了一声,问道:“可知道那少年的姓名。”
春花道:“他自己说是名叫杨贵麟,据奴家看来怕有些靠不住。”
黄大仙道:“嗯!我知道了,睡吧!”
春花喃喃道:“是该睡了。明儿晚上就得到洛河,那四个家伙一见奴家前去,说什么也不会连夜赶路,奴家连杀四门,可得真要点精神才行哩!”
身畔的黄大仙未再接腔,倒像是真的睡着了。
更递漏转,天色又明。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个好早起身四处走动走动的天气。
然而,西厢上房却是一片静悄,未见一个人走出来。不过,房内的人却未必还在高卧隆中。
比如说秋傲霜,他早就起身,梳洗过了。
何蓉媚和孟采玉二姬接连二晚都留在秋傲霜房内,据椅假寐、轮番守望,充分表露出对主子忠心耿耿之情。
此刻,二姬见秋傲霜负手窗前,神情不愉,眉心暗结,不禁在暗地里互相打了个眼色。
然后由何蓉媚走到秋傲霜身旁,恭声说道:“副宫主,今日天气甚好,何不到城外紫金山上走动走动?副宫主二日未出房门,这样会闷坏了身子!”
秋傲霜却答非所问地说道:“夏姬今晚该可回到宫中了吧?”
由这句话,二姬可以想见他们主人的心情是多么沉重。
又交换了一下眼色,才由何蓉媚答道:“临行之际,副宫主曾叮嘱夏姐火速赶回,她一定是全力赶路,今晚是该到了。”
秋傲霜喃喃道:“如果快一点的话,等到天黑光景就可看到单宫主的回示。不知夏姬途中如何,真教本副宫主忧焚。”
二姬正不知该如何接腔,房门上突传“咚咚”两声。
三人默然未应,“咚咚”敲门声再起,这次敲得更响一点。
何蓉媚打了个手势,由孟采玉走过去开门。
她走过去将房门打开,以躯体挡住了门口,只见门口站了一个青发使女。
那青发使女见孟采玉在门隙中露出脸来,连忙笑道:“请问姐姐!这里可是住着一位秋相公?”
孟采玉道:“不错!你因何动问?”
那青发使女向身后一指,道:“我们姑娘是专程来拜访的。”
孟采玉随着那青发使女指引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长廊尽头处站着三个一般装束的使女和一个盛装美艳的红衫女郎。
孟采玉微微一楞,随又问道:“你家那位姑娘的芳名如何称谓?”
青发使女回道:“我家姑娘姓杨名桂玲,夫人总爱叫她‘金玲儿’……”
孟采玉不待她说完,就罗袖一挥,道:“请稍待一会儿。”她转身掩上房门,何蓉媚已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什么人?”
孟采玉道:“一个叫杨桂玲的姑娘说是专程前来拜访副宫主的。”
秋傲霜喃喃道:“杨桂玲?……”摇摇头,接道:“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位姑娘的名字啊!”
何蓉媚一摆手道:“回了她,就说是副宫主小恙暂不会客……”
秋傲霜插口道:“不!请那位杨姑娘进来吧!”
何蓉媚似是微感意外,道:“回副宫主,那姓杨的姑娘与我等素昧平生……”
秋傲霜显得神情不耐地挥挥手,道:“不必多言,去吧!”
二姬自然不敢违抗,敞开房门,分左右而立,一同恭声道:“秋副宫主肃迎桂玲姑娘。”
门外站立的青发使女再传诵一遍,那个红衫丽人就由另外三名青衫使女簇拥着来到门口。
自称名叫杨桂玲的红衫丽人,生的美艳已极,别具一种惑人魅力,体态更是玲珑剔透。然而,那一双黑白分明大而晶亮的眸子中所透射出来,慑人冷芒,却又叫人不敢正视。
杨桂玲来到进门处,向那随行的四名青衣使女一挥手,道:“外面候着!”
许声甫落,人已飘身进房。皓腕轻挥,房门砰然关上。
秋傲霜将对方微一打量,然后双拳一拱,道:“在下秋傲霜……”
杨桂玲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向他一扫,接口道:“你就是秋傲霜?”
秋傲霜道:“正是在下。”
杨桂玲轻笑:“丰神俊彦,身躯伟岸,倒是有点男儿气。不过……”语气一沉,道:“本姑娘怎么也看不出你能值到黄金一千两。”
二姬闻言,不禁同声叱道:“杨姑娘!你这是什么话?”
杨桂玲身躯纹风不动,冷声说道:“本姑娘与你们主子说话,身为剑姬,无异侍妾,没有你们插嘴的余地,闪过一边。”
何蓉媚和孟采玉如何能受得了如此骄横跋扈之辞?不禁柳眉倒竖,粉面含威,各自手搭剑把……
秋傲霜连忙给她们一个严厉的目光,然后和声道:“杨姑娘何出此言?在下愿闻其详。”
杨桂玲道:“你自己看吧!”
皓腕一甩,一卷黄裱纸落到了秋傲霜的脚边。
秋傲霜拾起展示,只见那黄裱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如绿豆般的字迹。
“金陵”“金刀”杜桐屯敬告武林同道:“缘有武林枭雄秋傲霜,挟其威势凌人之‘四绝剑’欲图残害武林,遂其称霸武林之野心。
目下正驻足金陵鼓楼附近之‘高升客栈’西厢上房之内。杜某为金陵城内之武林世家,自然不容坐视。奈因杜某年老体弱,且早已闭门养老韬晦。不再行道江湖,是以力不从心。凡我武林同道,有能对该武林枭雄秋傲霜加以制裁者,不问死活,一律奉赏黄金千两,储金以待,绝不食言。”
秋傲霜阅罢不禁暗暗一惊,杜桐屯这招用得很毒,那一千两黄金也许还不足为诱,然而武林中却不乏自以为替天行道之辈,势将纷纷找上门来。那我就陷入四面楚歌,永不安宁的境地了。
秋傲霜暗惊在心,表面上却神色不动。
冷声问道:“姑娘来意何在?”
杨桂玲道:“自然想看看值一千两黄金身价是何许人物。”
秋傲霜道:“姑娘现已见到,尚有何图?”
杨桂玲道:“还想领教一下你的‘四绝剑’,看看威势凌人到何种程度。”
秋傲霜冷声道:“姑娘恐怕目下难以如愿了。”
杨桂玲美目一翻,道:“本姑娘自出胎以来,向来都是如愿以偿,从未遇上过有违心愿之事,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秋傲霜道:“姑娘果真想要见识在下的‘四绝剑’,四十七日以后再来。”
杨桂玲道:“何故?”
秋傲霜道:“姑娘耳聪目慧,既然能看到杜‘金刀’的赏格,难道就没听到有关在下那把‘四绝剑’的事么?”
杨桂玲道:“本姑娘没听到什么!”
秋傲霜冷笑道:“那么,杨姑娘不妨先去打听打听。”
杨桂玲道:“上那儿去打听?”
秋傲霜道:“上金陵城内各处走走,或者就在这客栈之中……”
不待他说完,杨桂玲神情一寒,冷叱道:“本姑娘不耐烦!”
秋傲霜也沉叱道:“那该怎么办?”
他的语声方落,蓦然听到身后的二剑姬同声叱道:“剑在这里。”
同时,两把长剑,抖成一双匹练,分两侧向杨桂玲卷去。
杨桂玲娇躯纹风不动,待那一双长剑击到,这才双腕一抖。
“当”地一响,何蓉媚和孟采玉的身躯各自被震退了五尺。
而那杨桂玲却依然纹风不动。
只见她双手各执一个金光闪铄的金铃,约有人拳那样大小。难怪那青衣使女说的母亲管叫她“小金铃”,原来这一对金铃就是她的兵器。从她一出手就将二剑姬震退的功力看来,这对小小的金铃在杨桂玲手中还非常具有威力。
杨桂玲击退二剑姬之后,立即沉声说道:“姑娘恪遵母训,不与无名小卒过招,所以二位走运不死。如想找死,本姑娘就召唤门外的丫环进来,成全你们的愿望。”
二姬已然噤若寒蝉,出声不得。秋傲霜也是暗暗骇异不已,强持镇定地说道:“杨姑娘功力不凡,语气,神态更似一个艺高胆大的顶尖高手,不过……”语气一沉,接道:“在下想问一声,姑娘可是想贪图那一千两黄金的赏格?”
杨桂玲冷笑道:“哼,本姑娘家财万贯,何在乎这一千两黄金?”
秋傲霜神情不禁微楞,道:“姑娘不图赏金,来此作甚?”
杨桂玲道:“目下武林中,有一千两黄金身价人不多,是以本姑娘要来瞻仰瞻仰一番。再者……”
语气一顿,将手中一双金铃摇得“叮当”作响,沉声接道:“本姑娘也要看看当今武林中还有什么武器比这对‘夺命金铃’还要威势惊人。”
秋傲霜道:“在下那把‘四绝剑’虽不敢夸言为剑国之尊,却也不是凡品,倒很想和姑娘那对‘夺命金铃’较量一番……”
不待他说完,杨桂玲双目一瞪,沉叱道:“既然如此,就请亮剑。”
秋傲霜摇摇头,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与人有七七四十九日封剑之约,今天第三日,绝不能毁信背约动剑。”
杨桂玲轻噢了一声,道:“因何有此约定?”
秋傲霜道:“不劳动问。”
杨桂玲又问道:“与何人所约?”
秋傲霜摇摇头,道:“在下也不想奉告,不过姑娘不难打听得到。”
杨桂玲道:“难道有人杀你,你也不拔剑维护自己的生命?”
秋傲霜道:“武林中人重名不重命,在下岂可轻易毁约?”
杨桂玲笑道:“话倒是很好听,不过,本姑娘就要试上一试。”
秋傲霜不是个轻易动怒之人,他从杨桂玲那一双冷如电般慑人的目光已然看出她的内功极高,若不拔剑单凭空手只怕招架不住了,然而对方的神情语气中却又显示出绝不会轻易让步。
心中如风车般转了又转,回身拉开了衣橱,取出那把业已用红丝巾扎牢的“四绝剑”。高举在手,扬声道:“姑娘请看,此剑已封,何苦咄咄逼人?”
杨桂玲投注在秋傲霜脸上的目光一丝也没有闪动,语气冷漠地说道:“本姑娘可不管你封剑的事,只想证实一下,你说虽然性命危在旦夕也不能毁约动剑的话是否夸口……”
说到此处,语气顿住,皓腕突扬,她的手中的那个金铃突然脱手飞出。
二剑姬心头一震,正待顾剑前扑,何蓉媚眼尖手快,连忙稳住身形,同时又猛力拉了身旁的孟采玉一把。
原来那枚脱手而飞的金铃,并非击向秋傲霜,而是朝那“四绝剑”的剑柄处飞去。
九 阴盛阳衰
一道黄澄澄的光芒围着剑柄绕了半圈,却而复回,只眨眼之间,金铃又到了杨桂玲手中。
然而剑柄杨桂玲处扎缚的红巾却断成片片,纷纷落在地上。
秋傲霜料定对方不会遽下煞手,当金铃脱手向他飞去时,他几乎连眼皮都不曾眨动一下,身躯更是纹风不动,定力倒是不差,然而如此,他却大感骇异。
武林中,也曾有人施展神乎奇技的回转镖法。
但是那种暗器的尾部都装置了一个薄薄的转轮,藉着转轮打旋,才能使暗器去而复回。眼前这个杨姓姑娘打出的却是一枚如人拳般大小的金铃,如何使其去而复回呢?
再说,金铃并无刃口,又怎能将剑把处的丝巾为寸断呢?
有了这匪夷所思之后,难怪秋傲霜要心头骇异不已了。
杨桂玲收回金铃后,复又接道:“本姑娘已经代为割断封剑丝巾,拔剑吧!”
秋傲霜摇摇头道:“秋某方才曾说过,绝不轻毁诺言。”
杨桂玲眸子一转,沉声说道:“本姑娘下次出手,‘夺命金铃’必然飞向你的咽喉,那时,你想拔剑恐怕也来不及了。”
秋傲霜道:“七七四十九日封剑之约未满,秋某绝不会毁约动剑。”
杨桂玲顿时脸色一寒,厉叱道:“好大的口气,本姑娘倒要试上一试……”话声未落,双腕已扬。
蓦听门外一个使女的声音叫道:“禀姑娘!有位萧姑娘要进房来……”
这一声禀报,使得杨桂玲的双腕倏沉,娇躯像风车般打了个急旋,已然来到门边,飞快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萧月梅,只听她笑道:“一听见‘夺魂金铃’响声,就知道是芳驾来到,果然不错。”
言罢自顾自地进入房中,带上了房门,却又推开了窗子。
杨桂玲两道目光仿佛一把利剑,在萧月梅脸上溜来溜去,良久,方冷声问道:“你是谁?”
萧月梅施了一个半福之礼,笑着回道:“小妹萧月梅。”
杨桂玲将头一偏,沉声说道:“本姑娘不认识你。请问你进房来是找姓秋的,还是来找本姑娘?”
萧月梅笑色尽收,语气一沉,道:“自然是找芳驾你。”
杨桂玲缓缓转过头来,冷笑道:“找本姑娘有事么?”
萧月梅道:“小妹与秋副宫主有七七四十九日封剑之约……”
不待她说完,杨桂玲就接道:“哼,原来是你!”
萧月梅点点头,道:“正是小妹,所以特来走告一声,芳驾最好不要逼秋傲霜毁约动剑。”
她缓缓言来,目中那股湛蓝的精光也逐渐浮现,杨桂玲不禁暗暗一怔。
沉吟一阵,才问道:“你进房来,就是为了要告诉本姑娘这些话?”
萧月梅道:“芳驾请别误会小妹有藉机寻找之用意。不过,小妹既然和秋副宫主布封剑之约!只要他守约一日,小妹就得全力维护他的安全。”
杨桂玲美目一翻,道:“口气真大……”语气一沉,接道:“如果本姑娘真要姓秋的死,只怕你未必能够维护。”
萧月梅自入房以来,粉颊上从未呈现怒容,此刻依然极为和蔼地笑道:“芳驾真要置秋副宫主于死地么?”
杨桂玲道:“那是本姑娘的事,不劳动问。”
萧月梅脸色不禁一沉,道:“多年来,杨家‘夺命金铃’,一直横行江湖,芳驾难怪如此泼辣。不过小妹既然夸下海口,就得维护秋副宫主之安全一尽棉力,芳驾不妨先向小妹动招。”
杨桂玲身形一颤,以背对着萧月梅,一字字如敲金击玉地说道:“本姑娘奉家母之命,行道江湖,绝不与无名之辈过招,请你报上名儿。”
萧月梅道:“小妹姓萧名月梅,一见芳驾之初,就已说过。”
杨桂玲道:“这三个字不够份量。”
萧月梅沉声道:“那么,不妨请问芳驾转过身来看上一看。”
杨桂玲缓缓转过身去,心头不禁暗暗一惊。
只见萧月梅左掌翻起,五指掌开,右手握拳,单单一根手指上翘,两道目光透身出慑人心魄的威力。
杨桂玲心头暗惊之余,复又心神一正,冷声道:“你原来是‘指掌双绝’之后,难怪口气如此之大了。”
秋傲霜闻音也是心头暗暗一惊,心中思忖:“指掌双绝”之后与我秋门难道有深仇大恨不成?他虽听说过“指掌双绝”当年叱咤武林之事,却没有听说过杨家“夺命金铃”。一念之间,心头难免存下了隔岸观火的念头,目注二人的动态。
萧月梅一双皓腕分别亮出了“梅花掌”与“一指寒”的起手架势,眼见已发生震慑作用。不禁又将目中冷芒一收和声道:“萧、杨两家还不曾会过,早晚都难免要相互切磋一番。不过,不宜此时此境。因此,小妹奉劝芳驾最好立即离开。”
杨桂玲神情肃穆,已无方才那股傲然之色,然而也无畏慑之态,冷声道:“因何此刻不宜动手?”
萧月梅道:“此刻动手,算是出师无名,有损萧、杨二家的声誉。”
杨桂玲冷笑道:“听你的口气,分明畏战。”
萧月梅倏然脸色一沉,道:“芳驾既如此说,小妹候教。”
杨桂玲沉声道:“本姑娘此番前来金陵,就是为了要和成名人物过招,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你给本姑娘多加小……”一语未尽右腕倏扬。
蓦在此时,一道人影穿窗而进,速度之快,如同流星自天际殒落。
来人赫然是萧月梅的外婆“梅花仙子”俞蕊香。萧月梅因患沉疴,武功丧失,只不过空摆招式吓人。
然而眼前这个“金铃儿”却是一定要试上一试,俞蕊香只有被迫出面加以呵护了。难怪萧月梅一跨进房就先一步推开了窗子。
杨桂玲扬起一双皓腕缓缓垂下,冷声问道:“老婆子!你是谁?”
俞蕊香白眉一掀,沉声道:“老身‘梅花仙子’俞蕊香。”
杨桂玲美目一睁,冷笑道:“倒算得上是一个成名人物……”
语气一顿,接道:“你打算与你外孙女儿联手对付本姑娘么?”
她的傲语狂态使一旁观战的秋傲霜与何、孟二姬不禁一怔。
俞蕊香更是激怒不已,厉声道:“贱婢休要如此猖狂!否则老身下手无情!”
杨桂玲冷哼了一声,道:“老婆子请弄清楚,本姑娘是要和萧月梅姑娘会上一会,印证杨、萧两家的武功绝学,你给本姑娘站开。”
俞蕊香后脑一束白苍苍的发髻气得不停的颤晃,沉声说道:“月梅一手练就她娘家的‘梅花掌’,一手练就萧家的独门武功‘一指寒’身挟‘指掌双绝’二大惊世武功。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不配与她过招。你要是活得不耐烦,老身这几招‘梅花掌’还足够侍候。贱婢上吧!”
梅花仙子俞蕊香以研创梅花掌而享誉武林,一双肉掌不知毁过多少黑白两道的英雄豪杰,单凭她那一大把年纪,以如此的口气说话,也不算过份。
然而杨桂玲的脸上却丝毫未见畏惧之色,冷冷说道:“本姑娘不想落个欺弱凌老的骂名,快快闪开,不然,本姑娘要先残你一臂。”
俞蕊香不禁勃然狂怒,厉声叱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婢,看掌……”
“掌”字尚在嘴尖翻滚,身形已然暴进,双掌倏扬,呼呼连拍两掌。
站在一旁的秋傲霜仿佛见到一树梅花突然纷落,无数个掌形挟着两股锐利强劲的掌风向杨桂玲身躯卷去。看来俞蕊香老当益壮,更胜当年。
杨桂玲不慌不忙,待那两股掌风堪要临体,突地身形半蹲,双腕倏然上扬,只听“叮当”一响,二人一触即分,那两股强劲的掌风立刻化为无形。
在场之人,无不骇然,自然包括那梅花仙子俞蕊香在内。
杨桂玲冷笑道:“你那套成名多年的‘梅花掌’似乎还不够格和本姑娘过招,可惜你又不会‘一指寒’,还是让萧姑娘亮出她那‘指掌双绝’的玩意儿吧!”
俞蕊香未对面前这个口气托大的黄毛丫头掉以轻心,是以一出手就用出了“梅花掌”的煞招,梅傲寒霜,却想不到毫未奏功。
暗骇之余,连忙心凝神一,右掌轻飘飘拍出一招“梅压群芳”。
杨桂玲看在眼里,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她冷笑未已,俞蕊香突地左掌一翻,闪电拍出了变化离奇,奥妙已极的“梅花三度”。
立见三股掌风以三个不同方向,集中向杨桂玲身躯卷去。
杨桂玲虽然年纪轻轻,神情狂傲,却是个识货的行家,心头不禁暗暗一骇,身子一沉,吐气开声,将金铃摇得“叮叮”作响双腕倏然上扬,两只金铃猛然脱手而飞,向俞蕊香袭去。
那两只金铃一奔“天灵”,一取“璇玑”迅如闪电,如同挟万钧之势。
萧月梅尚能够一进门就道出了杨桂玲的来龙去脉,自然俞蕊香也识得这双金铃的厉害。
眼见金铃脱手飞来,心头暗凛,连忙撤招收势,身形一挫,拧腰猛旋,滑开八尺有余,才算险险躲过。
“叮当”一响,金铃重又回到杨桂玲的手中。
杨桂玲那美艳已极的粉颊之上突现一股冷酷之色,一双目光也似那扎人的利刃,沉声道:“老婆子,当心这一……”“招”字尚未出口,只见蓝光一道一闪而至,杨桂玲面前顿时站了一个蓝衫少年。
原来是那折扇终日不离手心的朱星寒。
杨桂玲美目一抡,冷叱道:“姓朱的,看你也是穿窗而入,想必是那老婆子的同路人了?”
朱星寒神情微微一楞,继而轻笑道:“姑娘因何识在下?”
杨桂玲冷笑道:“一代医圣朱啸天之后,姑娘如何不识?再说这两天你管闲事已经管得不少,已成金陵城内的风云人物……”语气一沉,接道:“你若想管本姑娘的闲事,当心自讨没趣!”
这番话虽然说得异常难听,但是听得出来杨桂玲对朱星寒还留有分寸,并未大言不惭地说出要置对方于死地的话。
朱星寒并未为这几句话着恼,依然笑道:“在下管闲事也得有个分寸,请姑娘切勿误会……”语气一顿,接道:“请问姑娘,因何跟梅花仙子动起手来的?”
杨桂玲抬手向萧月梅一指,道:“这老婆子挺身呵护她的外孙女儿。”
朱星寒道:“姑娘因何要与萧姑娘动手?”
杨桂玲道:“因她呵护秋傲霜。”
朱星寒微微颔首,道:“原来姑娘是来找秋兄的,请问因何原故?”
杨桂玲向那张放在案上的告白一指,道:“你自己看吧!”
朱星寒看罢杜桐屯具名的那张告白,心头不禁暗动,而他表面却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姑娘要贪图那千两黄金的重赏?”
杨桂玲双眉一挑,道:“笑话!本姑娘家财万贯,金银珠宝不在眼下。”
朱星寒故意一皱眉尖,道:“这却奇了!既不贪赏,前来找秋兄作甚?”
杨桂玲咻咻然说道:“你听清楚!再者,本姑娘也想见识一下那把名传遐迩的‘四绝剑’厉害到什么程度。”
朱星寒目一转,道:“姑娘愿不愿意听在下说几句放肆之言?”
杨桂玲将头一点道:“请讲!不过你得当心惹火了本姑娘的毛皮气。”
朱星寒对她的泼辣言行置之一笑,随即肃容正声说道:“保川八卦坪的杨家堡素有三绝,姑娘家个个绝色,此其一……”
杨桂玲接道:“你的口齿伶俐得很,告诉你,本姑娘不吃这一套。”
语气虽冷,目中却有了妩媚之色,朱星寒的赞美之辞,毕竟使她非常受用。
朱星寒又道:“杨家堡的姑娘从不外嫁,男人只得入赘上门,而且一切主权均在女方之手,儿女毕从母姓,此为第二绝。”
杨桂玲面色复又一沉,道:“你姓朱的知道得倒是不少。”
朱星寒微微一笑,道:“这第三绝嘛!该数贵堡的独门武功‘金铃’了,真是厉害非凡,可说是人见人怕!”
杨桂玲面上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道:“有此三绝又怎么样?”
朱星寒道:“有此三绝,姑娘足以自豪,不过……”语气一顿,接道:“也有美中不足之处……”
杨桂玲面上得意之色一瞬而逝,沉叱道:“姓朱的别含糊其辞!”
朱星寒道:“容在下细说,同时也请在场的姑娘家多作包涵……”语气微顿,正声接道:“姑娘难免都有骄情,贵堡的姑娘家因有三绝之恃,更难免有所骄狂。因而行事较为任性、轻率……”
不待他一语道尽,杨桂玲就狂叱道:“住口!”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在下自认放肆,事先已经告罪过了。”
杨桂玲美目圆睁,沉声说道:“你道本姑娘行事任性、轻率,这话可得说个清楚!”
朱星寒屈指将手中那张黄裱纸的告白轻弹了两下,道:“以目下这桩事情看来,姑娘的行为,不稍嫌任性、轻率么?”
杨桂玲道:“说得明白一些。”
朱星寒道:“容在下依照杜桐屯所告白一一加以驳斥……”抬手一指秋傲霜,道:“秋兄身为‘擎天宫’副宫主,即使该宫有图不轨,危害武林之举,罪魁祸首该是宫主单飞宇,这武林枭雄四个字,如何也落不到秋兄的身上。”
杨桂玲轻哼一声,道:“往下讲!”
朱星寒又道:“所谓‘挟其威势凌人之四绝剑’更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辞。四绝剑既非剑中之宝,而且秋兄的剑法又不曾在金陵城中亮过,试问杜桐屯凭什么用上‘威势凌人’的评语?”
杨桂玲神色缓和了许多,微微颔首,道:“还有么?”
朱星寒点点头,道:“杜桐屯在这告白上自称‘年老体迈’,显属伪饰,据在下所知,此老迈之人不时在秦淮河上寻花问柳。所谓‘闭门养光韬晦’,请问姑娘,杜桐屯过去曾作过什么坏事?否则因何要闭门思过?此公一把‘金刀’的确有些份量,而且也工于心计,然面文墨上的修养却差了一点,这‘养光韬晦’四个字用得十分不妥,却又凑巧地道出了他的心病。”
杨桂玲双眉一挑,道:“那么,杜桐屯如此作的目的何在?”
朱星寒一字一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旨在借刀杀人,姑娘是其中的一个。是以在下敢说姑娘行事,稍嫌任性、轻率。”
杨桂玲脸色一沉,道:“本姑娘不明白你所说的借刀杀人是什么意思。”
朱星寒道:“杜桐屯与秋兄有何嫌隙,在下不得而知,然而自秋兄来到金陵,杜桐屯已几番设陷想置秋兄于死地,均未得逞,知此事者尚不止在下一人。因而杜桐屯用上这一绝招。武林中人爱财者也许不多,想藉此成名立万者却大有人在。如此一来,秋兄就无法能得安宁。秋兄如果真被杀,为其除一大患,千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反之,秋兄为维护自己的生命,必然被迫杀人,一而再,再而三,血腥孽债愈欠愈多,武林枭雄四字也成为盖棺论定,杜桐屯岂不快哉?”
这一番话不但使杨桂玲瞠目结舌,即使俞蕊香与秋傲霜二人也有些迷惑。以利害关系而言,朱星寒就该袖手旁观,然他却挺身而出,凭三寸不烂之舌奏效,解了一场干戈,对他并无显着之利益;反之,必然惹火烧身,以俞蕊香感觉,秋傲霜的冷眼旁观,朱星寒手中一柄折扇绝对赢不了杨桂玲手中那对“夺命金铃”。
房内七人,却无一人说话,一十二道目光又集中在朱星寒的身上。
蓦然,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喝声,道:“武林枭雄秋傲霜出来答话。”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杨姑娘!第二起已经到了,今天这客栈中想必有热闹看了。”
秋傲霜神情沉着,语气平静地说道:“待秋某人出去看看。”
杨桂玲粉臂一张,道:“慢点!你难道打算毁约动剑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秋某人即使杀身殒命,也无毁约之意。”
杨桂玲道:“利剑不动,难道就凭你这一双肉掌不成?”
秋傲霜道:“秋某虽乏掌上功夫,却想试试以指代剑。”
杨桂玲道:“以指代剑,最多也只能扫挥三分功力。只怕难当一个剪径强梁,凭什么和上门寻事之人交锋?”
何蓉媚与孟采玉同声道:“不劳姑娘费神,我等身为剑姬,当知维护秋副宫主之安全。”
杨桂玲冷叱道:“住口!本姑娘与你们主子说话,休要插口。”
二姬脸呈怒容,蠢然欲动。
秋傲霜连忙投向二姬一个制止的眼色,然后说道:“难道叫秋某在房内听任叫骂,龟缩不出?”
杨桂玲道:“别忘了本姑娘是找上你的第一人,自然不愿眼看着后来者反而居上。你只要呆在房内,外面的人由本姑娘去发落。”
秋傲霜也生就了一身傲骨,正待有所分辩,忽见朱星寒给了他一个眼色。
单飞宇在密函中交代秋傲霜不得与朱星寒为敌,而且他俩方才又订定了一项交易,秋傲霜此刻也就接受了朱星寒的暗示,未再说话。
杨桂玲这时已然开房门,当门而立。从她身边的空隙中外望,可见庭园中站立着四个貌相狰狞,身裁结实的粗壮汉子,手中各拿一柄古怪兵器,八道目光一齐射向当门而立的杨桂玲。
杨桂玲冷眼一扫,道:“方才是谁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站在第一位的黑脸大汉道:“咱们兄弟来找武林枭雄秋傲霜,叫他出来答话。”
杨桂玲道:“请报上万儿。”
黑脸大汉道:“我等长江四怪。”
杨桂玲道:“尔等是见到‘金刀’杜桐屯的告白所以前来的么?”
四人齐声答道:“不错。”
杨桂玲道:“去摘下杜桐屯的头颅,本姑娘奖赏黄金二千两,他才真是武林枭雄。”
四人哈哈大笑,道:“这岂不成为狗咬狗一嘴毛……哈哈……”
杨桂玲脸色一寒沉叱道:“蝉、娟、娇、娥四婢听令!”
站在走廊上的四婢立即齐声道:“婢子在!”
杨桂玲厉声道:“将四怪各残一臂,以示薄惩。”
她这里方一转身,房外已传来连声惨呼,四怪带创而逃,青石板铺砌的花径之上流下了殷红的血迹。
杨桂玲一摆手,道:“三位可以请走人,秋傲霜封剑之约未满之前,有谁动他一根汗毛,本姑娘砍下一根指头相赔,你萧姑娘可以放心了吧!”
萧月梅心头暗凛,表面上却平静地说道:“有劳费神。”言罢,挽着俞蕊香向房外走去。
朱星寒也向杨桂玲和秋傲霜二人抱拳一拱,紧随着她们走出了秋傲霜所居住的那间上房。
来到长廊,俞蕊香回首对朱星寒低声道:“相公请进房来一谈。”
朱星寒点头会意,跟随她们进入了萧月梅的临时闺香。
二人坐定,俞蕊香看了朱星寒一眼,道:“相公前来金陵,究竟有何目的?”
朱星寒笑道:“目下在金陵城中驻足之人,无不各怀目的。不过,任何人也不愿将真正的目的说出来,因此前辈又何必问。”
俞蕊香道:“以相公方才促月梅暂离金陵之言行看来,相公显然心怀叵测,而相公却又出面为老身缓颊,老身实在猜不透相公的用意何在。”
朱星寒微笑道:“前辈如此说来,就未免太严重了。在下怎当这缓颊二字,何况前辈掌底功夫深不可测,而那杨桂玲姑娘未必能胜得了啊!”
俞蕊香冷哼道:“世人都喜欢听那赞美之言,唯独老身不然。
那女娃儿的一对‘夺命金铃’委实诡秘已极,若非相公及时出面,老身虽不一定会丧命于那女娃儿的一对金铃之下,讨一场没趣却是难免的事。”
朱星寒故作讶然之色,道:“真的么?”
萧月梅插口道:“相公若非看月梅的外婆将露败象,绝不可能出面插手。强弱分明,相公也不必过份顾及月梅外婆的颜面了。”
朱星寒肃容正声道:“论起仙子的梅花掌,在下已然身临感受,真是千变万化,威猛绝伦,较那杨姑娘不知要深厚几许,然而……”语气一顿,接道:“那杨姑娘的‘金铃七步夺魂招’却以诡秘见长。因此,仙子那一套正大堂堂的梅花掌竟然有了难以施展之势。”
俞蕊香一摆手,道:“不必再说好听的,老身心里有数就是……”语气一沉,接道:“老身要问的是,相公因何不记前嫌……?”
朱星寒接道:“何来前嫌?”
俞蕊香道:“昨日老身连出狠招,打算置公子于死地,这不算前嫌么?”
朱星寒道:“仙子分明留有余地,不然在下早已骨拆肉散了。”
俞蕊香道:“老身并未留有余地,只是月梅心软才救了你。”
朱星寒道:“即使萧姑娘不阻挡仙子的掌势,仙子也不至于会置在下于死地吧?”
俞蕊香冷哼道:“那还得看你的造化。”
萧月梅显然不愿她的外婆再作逞强之言,于是,连忙叫道:“外婆!您……”
俞蕊香看了她一眼,缓和了语气说道:“相公,看那杨姓的女娃儿来意如何?”
朱星寒摇摇头道:“很难说……”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杨家堡近年来的作为,仙子想必也有所听闻,不问可知。”
俞蕊香冷声道:“相公倒是老练得很,明知那女娃儿前来金陵分明是图谋不轨,却又不肯直接说出,是怕得罪那个女娃儿么?”
朱星寒不禁呐呐道:“这……”
萧月梅一蹙眉尖接道:“相公,看来月梅的外婆势必非离开这家客栈不可了。”
朱星寒闻言多少有些喜悦成份,想不到杨桂玲竟然为他制造了一个好机会;然而他私心中也感到一丝惭愧,因为他并非关心俞蕊香和萧月梅的安危而敦促他们离去,只不过是为了一己之利益罢了。
萧月梅两眼望着朱星寒,分明在等待他的答复。
朱星寒稍作沉吟,道:“是否该离去姑娘不妨三思,在下不便多话。”
萧月梅修眉一挑,道:“那是何故?”
朱星寒道:“在下曾力促姑娘暂离金陵而未果,此刻该避讳一下‘乘人之危’之嫌。”
萧月梅连连摇头,道:“这是那里话,相公绝不是那种人。”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还是请姑娘自作主张吧!”
萧月梅望了望她的外婆一眼,然后缓缓说道:“月梅的外婆决定暂离这家客栈,至于是否离开金陵,那得再看情势而定,有一件事还要托付相公。”
朱星寒道:“姑娘尽管吩咐。”
萧月梅道:“那位杨姑娘找上秋傲霜,既非贪赏,也不是藉机扬名立万,想必另有目的,请相公多加留意为是。”
朱星寒道:“在下理会。”
萧月梅面色一黯,语气幽幽地说道:“月梅的生命寄托在那一段‘龙涎乌墨’之上,如有机缘,相公能够……”
朱星寒心中不禁暗怔,唯恐将话说定,日后难以反悔,因此连忙接口道:“在下当尽棉力。”
萧月梅道:“相公请受月梅一拜。”话声未落,人已埋头拜下。
朱星寒连说不敢,正待闪避,却已来不及了。
俞蕊香道:“朱相公出身名门世家,当知君子重在一诺,老身这里先行道谢。”
朱星寒连忙回礼,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紧紧的暗结,来日想要解开这一结头,必然要大费周章。
萧月梅一摆手,道:“相公请回吧,移时月梅离店之时,也不再告别了。”
朱星寒一拱手,道:“二位珍重。”言罢,开门走出房去。
花径上的血渍已经店家冲洗,长廊上的四婢也已不知去向。然而朱星寒心头却异常明白,客栈中隐藏着杀机却并未消退。
他信步向他居住的上房行去,默算在金陵陆续出现的武林红粉,竟然有十几个之多。这是一个反常的现象,武林中崭露头角之娇娥不乏人在,然而像目下阴盛阳衰的局面却是空前少见的,这益发使朱星寒隐隐感觉到情势显得极不单纯。
他故意过门而不入,一直走到秋傲霜的居住的上房之前。
侧首一看,他不禁一楞,原来房门上加了一把大锁,难道……
他没再看下去,疾步向自己房中走去。
可是,当他推开房门进去时,不禁又是一楞,因为房中有他绝对想不到的人在待候着他。
那个人是秦淮河上“金翠舫”的主人徐二牛。
徐二牛一见朱星寒进门,立刻疾声说道:“请朱少侠先掩上房门。”
朱星寒反手将房门一带,沉声道:“尊驾是如何进来的?”
徐二牛道:“事非得已,所以在下越窗而入,还请少侠海涵。”
看那徐二牛神色,不像是故作耸听危言。
因而朱星寒走近一步,问道:“何事?”
徐二牛先来到朱星寒面前,低声道:“佟姑娘被杀了。”
朱星寒不禁心头一震,星目一张,疾声道:“你说什么?”
徐二牛道:“在下与佟姑娘有约,敲了半天房门未见回音,于是在下试着一推房门,结果房门应手而开,发现佟姑娘已死于炕榻之上……”
不待对方说完,朱星寒即一挥手,道:“走!带在下前去看看。”
徐二牛一抬手,道:“少侠慢行一步。”
朱星寒一愣,道:“怎么回事?”
徐二牛喟叹一声,道:“在下自知不够资格与‘冷剑热掌’佟林修前辈攀交,然而自佟前辈无意中救了二牛一命之后,倒也跟随了佟前辈几年,承他不弃,视为知己,却想不到后来被秋日长所杀害……”
朱星寒双眉一皱,道:“佟姑娘已遭杀害,你怎么还有闲情雅致……”
徐二牛一摇手道:“少侠请容在下说完……”语气微顿,接道:“佟前辈遇害那年,佟姑娘才九岁,她娘比她爹还死得早,自然这抚孤重任,就落在在下身上。在下对武事一途虽略有所涉,底子却太差,于是千方百计将佟姑娘送到华山‘九成宫’去学剑……”
朱星寒接口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二牛道:“七年之前,那时佟姑娘已经一十二岁了。七年艺成,今年三月离开华山,前来金陵找到在下,想不到这个人并不是真的佟月梅姑娘。”
朱星寒不禁一怔,茫然道:“尊驾的话实在令人听了糊涂。”
徐二牛道:“佟姑娘小时几乎由在下带大,九岁到十二岁又跟在下一住三年,在下素知佟姑娘左腕有一粒朱砂痣。方才在下进房发现佟姑娘遇害,连忙探切腕脉,左腕无痣,方知此女不是佟姑娘。”
朱星寒道:“相貌呢?”
徐二牛道:“俗语道,女大十八变,虽然隔别多年,却依稀可辨。”
朱星寒道:“那么,冒佟姑娘者,与佟姑娘面貌极相似了?”
徐二牛点点头,道:“极为酷肖,在下方才发现死者左腕无痣之后,曾检视其面部,并无人皮面具之类,也不曾使用过易容药物。”
朱星寒微一沉吟,道:“那么,此女所持短剑……”
徐二牛接道:“确是佟前辈之遗物,然而此刻那把剑却不见了。”
朱星寒一挥手,道:“走!我们去看看。”
徐二牛连连摇头,道:“少侠!你我还是不去为妙。”
朱星寒脸色一沉,道:“此话怎讲?”
徐二牛神色凝重地说道:“此女的剑法及内功,在下已然见识过,虽然不敢说能跻身高手之列,亦在中上之间。此刻横陈炕榻,口未喷血,目不突睛。不但是在突然之间为人所乘,而且对手还施展了一种极为上乘而又诡异的手法,在下已然活了一大把年纪,而少侠年纪轻轻,前程似锦……”
朱星寒脸色一沉,接道:“尊驾是怕杀人者对我等如法泡制么?”
徐二牛点点头,道:“我等不得不防。何况此女冒充佟前辈后人,显然别有居心,死得其所。我等犯不着为她被杀之事去冒险。”
朱星寒的去意稍为缓和,沉吟了一阵,道:“请问,佟姑娘的剑是否一直在佟姑娘手中?”
徐二牛道:“佟姑娘前往‘九成宫’学剑之时,就已带去。”
朱星寒道:“那么,此女手中之剑从何得来的呢?”
徐二牛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朱星寒喃喃说道:“佟姑娘在‘九成宫’七年学剑必有所成,冒名之人若未置佟姑娘于死地,休想得佟前辈遗下之剑。然而此女剑法在下已然见识过,难奈秋傲霜挥剑一击,武功并无过人之处啊!这就怪了?……”
徐二牛接道:“在下越窗而入,只因有一事相托。”
朱星寒道:“何事?”
徐二牛道:“少侠一天半日还不至于离开金陵,烦请代为注意那把短剑的下落。”
朱星寒道:“尊驾将要何往?”
徐二牛道:“前往华山‘九成宫’一行,打听佟姑娘的下落。”
朱星寒摇摇头,道:“华山之行,大可不必。”
徐二牛道:“何故呢?”
朱星寒道:“佟姑娘如果未离‘九成宫’,冒名之人即使有通天本领也无法得到佟姑娘那把剑。不管是死?是活?佟姑娘俱已不在‘九成宫’了!”
徐二牛道:“在下还是要去‘九成宫’一趟,查问一下佟姑娘离宫之日。”
朱星寒一沉吟,道:“那么,尊驾请吧!”
徐二牛抱拳一拱,道:“费心!费心!”言罢,穿窗而出。
朱星寒沉思一阵,也打开房门,走出房来。
佟月梅所居上房门口已经聚集不少观看热闹之人,显然,端茶送水的嬷嬷已经发觉这位单身的女客人香消玉殒了。
朱星寒挤到门前,向里张望,见死者已然连头带脸盖上了一床被单,他自然不便进房去揭开被单看个仔细,再向人群中一探索,也未发现面生扎眼之人。
蓦然,朱星寒觉得有人在扯他的衣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头上束了一幅花巾。
朱星寒倒有几分面善,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的。
正待发问,那小姑娘已悄声问道:“朱少侠!我是杨姑娘跟前的婢子小蝉。”
朱星寒这才恍然大悟,只因为对方改了装束,一时没有认出来,当下也悄声问道:“有什么事?”
小蝉道:“我家姑娘在鼓楼前‘雅观酒楼’等侯,特命婢子前来奉请少侠?”
朱星寒微微一楞,随即又很快地回道:“奉请不敢!有劳带路。”
小蝉道:“同行不便!有劳带路。”
朱星寒点点头,然后走出了西跨院。
在店堂里,朱星寒在柜上打听了前往“雅观酒楼”的走法,这才出店而去。
“雅观酒楼”与客栈之间只不过一街之隔,几步路就到。
朱星寒方一登梯,就有一婢来迎。将他迎领着穿过喧闹的店堂,来到一处四边围以屏风的雅座,恭声道:“少侠请进。”
屏风内一张方桌上排满丁酒菜,却只横头两方备有杯箸,杨桂玲据右而坐,一见朱星寒进来,身子微一欠动,柔手一摊,道:“少侠请坐。”
朱星寒一看场面,就知道这桌酒席是为他而设,也不推让,拱了拱手,道:“厚颜叨扰。”在杨桂玲面前坐下。
杯盏之中早已斟满佳酿,杨桂玲执盏一举,道:“来!奉敬一杯。”
朱星寒说了声多谢,举盏一饮而尽
那蝉、娟、娇、娥四婢,无一人在旁侍候,杨桂玲亲自执壶在两只空盏中斟满,然后冷冷一笑,道:“少侠请恕桂玲说句放肆的话,放眼金陵,唯有少侠还多少有点气派,其他的人物均不值本姑娘一顾,所以才略备水酒,请少侠大驾光临……”
朱星寒连声说道:“不敢!不敢……”
杨桂玲皓腕一扬,道:“请少侠往下听……”语气一顿,接道:“喝酒就难免要谈心,所谓‘谈心’,就必须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桂玲自信能作到此点,不知少侠能否如此?”
朱星寒呐呐道:“这……?”
杨桂玲冷声接道:“倘若少侠有不可告人之事,或不足为外人道者,就请立刻离去,本姑娘的酒菜不款待昧心之人;如果少侠不嫌酒淡菜粗,赏光留座,谈起心来,那可就畅所欲言。”
朱星寒不禁大大一楞,半晌,才呐讷道:“姑娘如此一说,教在下顿陷进退两难,不知是留好,还是去好?这……”
杨桂玲接道:“有一点可请少侠放心,尽管在少侠心目中,我杨家堡的姑娘个个骄狂,却还有点分寸,不该问的话绝不乱问,即使该问的话,若少侠能举出不便明告的理由,本姑娘也绝不相强。”
朱星寒淡笑道:“姑娘辞锋锐利,咄咄逼人,使在下想起了前朝有名的‘鸿门之宴’……”
杨桂玲疾声道:“少侠不必喻古讽今,说话尚要等到酒过三巡之后,少侠还有时间加以斟酌。来!奉敬第二杯。”说着,又端起了酒盏。
朱星寒也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酒盏放下,朱星寒抢着将空盏斟满,并举起酒盏说道:“这一杯是在下回敬,请……”
杨桂玲一扬皓腕,道:“少侠想清楚了?不管是你敬,我敬,这已是第三巡酒了。”
朱星寒笑道:“姑娘的话,已交代得万分清楚。问话既有分寸,答辞也不强人所难。在下若不留此敬聆教诲,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么?”
杨桂玲那张冷漠的粉颊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妩媚之色,轻笑道:“这倒是挺好听的,来,干杯。”一仰脖子,盏底朝天。
朱星寒不禁暗皱眉头,看那杨桂玲颇有男子豪气,然而具有男儿之风的姑娘却最好不斗。
杨桂玲等待朱星寒饮尽盏中之酒,酒盏方一落桌,突然将脸色妩媚之色一收,正声说道:“知道徐州府有个八卦坪的人很多!
知道八卦坪有个杨家堡的人也不少,然而能认出我杨家堡的三绝,又说得教人听了耳朵眼儿很受用的人,可是只有少侠一个。这足见少侠不但见识广,而且还有才学。”
朱星寒微微笑道:“姑娘可别谬赞!”
杨桂玲冷冷道:“本姑娘从不会说好听的话,再说,少侠那把折扇未必就能胜过本姑娘手上这对金铃,也用不着讨你欢心。”
朱星寒心中真有点不是滋味,不过他情知对方此话出自本性,也就耐住了性子,笑道:“姑娘原来是赞一句,骂一句。”
杨桂玲道:“少侠可冤枉人。武林中人无不希望别人称以‘侠’名。可是,‘侠’名却来得不易。不但要有侠义之风,而人品、家世、武功、气度,都得达到相当水准才配。少侠来此,本姑娘一直以‘少侠’相称,足见本姑娘虽骄,虽狂,在少侠面前,可还不敢过份狂妄托大。赞也好,骂也好,说的都是实话。”
朱星寒道:“那么,在下多谢了。”
杨桂玲一摆皓腕,道:“不必来此俗套……”语气一顿,接道:“本姑娘方才已经说过,少侠不但见识广,而且有才学。不过,本姑娘还想考上一考,先说这见识广……”
朱星寒双手连摇道:“姑娘不考也罢。在下丢丑露乖倒是小事,万一姑娘以为在下不肯推心置腹,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杨桂玲道:“少侠休想预留退步。杨家堡的三绝既是被少侠一语道破,天下事少侠必然知道不少。若要推辞,我等目下不能说是谈心了。”
朱星寒微微笑道:“姑娘将在下看得太重,对在下来说,是祸不是福!”
杨桂玲道:“少侠太客气了……”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请问少侠,那位黄解语姑娘是什么来路?”
朱星寒暗说一声糟糕!然而表面上却力持镇定地说道:“在下倒的确知道那位黄姑娘的来龙去脉,只是在下曾经答应为她守秘,因此在下不便奉告。”
杨桂玲将头一点道:“有道理……人生在世,守信第一。本姑娘不再追问……”语气又是一顿,然后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接道:“那江湖相士黄大仙是何来路?”
朱星寒连连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对黄大仙的来龙去脉毫无所知。”
杨桂玲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少侠虽然见多识广,比起姑娘可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儿,你不知,我却知。”
朱星寒惊道:“真的吗?”
杨桂玲傲然地一笑,道:“怎么!少侠不信?”
朱星寒摇摇头,道:“并非在下不信,而是有些奇怪,如果那江湖相士不是大有来头之人,怎劳姑娘如此关注?”
杨桂玲道:“少侠可千万别小看他啊!”
朱星寒道:“姑娘……”
杨桂玲皓腕一摆,接道:“别问!今天姑娘请少侠来把盏谈心,并不是想打听消息而是彼此交换一下所知的情况,少侠不知,本姑娘所知道的也绝对合盘托出,绝不藏私。”
朱星寒道:“在下洗耳恭听。”
杨桂玲用小指头蘸着酒,在桌在上写了个“阎”字,点了一点,道:“少侠明白了吗?”
朱星寒心头一震,脸上神色也不禁为之一变,振声道:“是他!”
杨桂玲手掌轻轻一挥,桌上字迹立刻消失,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少侠因何如此吃惊?”
朱星寒语气沉重的说道:“此魔为邪道之首,一旦有他置身金陵,迟早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杨桂玲轻笑道:“少侠这话可就把事情估错了,即使此魔不在,你我还不是照样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吗?”
朱星寒不禁哑然,良久,方喃喃道:“此魔前来必然成群结党,然而他手底下那些脂粉弟子因何一个不见?”
杨桂玲冷笑道:“少侠操守清高,不问风月,自然不明底细了。
他那批脂粉弟子大半都在秦淮河上,成了金陵名妓了!”
杨桂玲愣了许久,方低声道:“姑娘当真是见多识广,在下自叹弗如。”
杨桂玲道:“别来虚套,说来说去该说到本姑娘头上来了。少侠可知本姑娘前来金陵作甚?”
朱星寒摇摇头,道:“在下不敢妄猜。”
杨桂玲道:“本姑娘不想瞒你,前来金陵只因为要招秋傲霜为我杨家堡的东床快婿。”
锵锵有力,毫无忸怩之色。
朱星寒却不禁楞住了。
良久,方喃喃道:“殊出在下意料之外。”
杨桂玲道:“以本姑娘来说,秋傲霜除相貌英俊外,别无可取。”
朱星寒问道:“既然如此,姑娘又何必……?”
杨桂玲接道:“少侠知我杨家堡由女人掌权,不过目下掌权者还是家母,本姑娘自然只有遵奉母命了。”
朱星寒道:“是令堂的意思么?”
杨桂玲道:“不错。家母言道,秋傲霜是匹配本姑娘的最佳人选。”
朱星寒道:“请恕直言,据在下看,这段姻缘成功的希望极少。”
杨桂玲素目一翻,道:“何故?”
朱星寒道:“用‘四绝剑’者首绝女色……”
杨桂玲接道:“这点不劳少侠费心!杨家堡自开堡以来,所属之东床快婿,无不上门,想必那秋傲霜也不能例外。”
杨桂玲不愿为此事争执下去,当即笑道:“容在下先恭贺姑娘……”语气一顿,接道:“方才经遇秋傲霜所宿上房,见门上加锁。姑娘可知他去了何处?”
杨桂玲道:“由二剑姬陪同前往紫金山散心去了,看来少伙对他倒是关心得很!”
杨桂玲笑道:“随便问问罢了。”
杨桂玲突然脸色一沉,道:“请问,少侠与那‘擎天宫’宫主单飞宇有何特殊关系?”
朱星寒连连摇头,道:“毫无关系,对单飞宇,在下只闻其名而已!”
杨桂玲双眉一挑,道:“真的么?”
朱星寒道:“在下绝不敢蒙骗姑娘。”
杨桂玲喃喃道:“这就怪了!……”语气一顿,接道:“少侠可还记得,那日你与秋傲霜动武之际,突然‘银狐’带来单飞宇手谕,喝令你二人暂停过招的事么?”
杨桂玲点点头,道:“在下还记得。”
杨桂玲道:“少侠可知那纸上手谕上说丁些什么?”
朱星寒道:“在下不知。”
杨桂玲道:“那手谕上交代了两件事:一速杀杜桐屯。二不得与你姓朱的为敌。”
朱星寒轻噢了一声,道:“实不相瞒,秋傲霜作书回报单飞宇,由他身旁剑姬夏火莲专程递交回宫。在下曾尾随到旅店,使用薰香,阅过了那封回报,倒是提过在下。不过在下却不明白单飞宇此举用意何在。”
杨桂玲道:“少侠又不知道?”
朱星寒一笑道:“想必姑娘知道了。”
杨桂玲一摆头,道:“本姑娘也不知。”
朱星寒道:“在下也有一事求教。”
杨桂玲想必听到此话十分受用,妩媚地笑道:“你我是在谈心,不必如此客气!”
朱星寒道:“姑娘曾听过‘冷剑热掌’佟林修佟大侠?”
杨桂玲双眉一挑,道:“这大侠之称,是谁封送的?”
朱星寒听出话中有话,于是陪笑道:“佟大侠一生未作过恶事,所以大家都这么称呼。”
杨桂玲嗯了一声,螓首一点,道:“听说过,怎么样?”
朱星寒道:“佟大侠早年遇害,遗下一女,名唤月梅……”
杨桂玲插口道:“唤月梅之名者,何其多?”
朱星寒道:“目下也只有二人而已……”语气一顿,接道:“佟姑娘也住于那客栈之中,数日前,曾于夜间刺秋傲霜未果,据说佟大侠是死于秋傲霜先翁秋日长之手,因而佟姑娘要为爷报仇,但想不到方才那位佟姑娘已遭杀害。”
杨桂玲惊道:“就在客栈之中么?”
朱星寒点点头,道:“不错。”
杨桂玲问道:“是何人所杀?”
朱星寒道:“那就不知道了,死者口未出血,目不突睛,横尸榻上,像是突然遭受杀害,几乎连反抗、逃避的空闲都没有。”
朱星寒还是耍了些巧,未说明死者并非真的佟月梅。
杨桂玲皱眉喃喃道:“佟姑娘既敢谋刺秋傲霜,武功底子绝不可能太差,若说被杀死于不知不觉中,那似乎是不可能之事……”
半晌,美目一翻,接道:“尸首呢?”
朱星寒道:“停在客栈之中,想必此刻衙门中验尸的柞作已经到了。”
杨桂玲霍然起立,一挥手,道:“我们去看看。”
朱星寒正待起身相随,突然一名小婢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那小婢附在杨桂玲耳边细语一阵,她的神色突然一改,人也重新坐了下来。
朱星寒看在眼里,连忙说道:“姑娘有事待理,在下这就告退。”
杨桂玲一扬手,道:“且慢,这外边店堂之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看样子像冲你我而来。”
朱星寒不禁一楞,连忙问道:“是谁?”
杨桂玲道:“黄解语。”
朱星寒道:“姑娘因何知道她是冲着我等而来的呢?”
杨桂玲哼了一声,道:“你们那家客栈也能喝酒,这鼓楼前后的酒家也不只一家,偏偏跑到‘雅观楼’来,你说她安的什么心眼儿呢?”
朱星寒唯恐杨桂玲强逞,妄动无名之师,自己夹在其问不好受,因而连忙陪着笑脸说道:“姑娘何必生这种闲气,来!奉敬一杯!”
朱星寒的酒盏刚一举,杨桂玲手一伸,一支竹箸就将他手中的酒盏压住了,看似轻巧,但是,朱星寒怎么也休想将酒盏举起来。
朱星寒不禁暗暗一骇,一个姑娘家有如此深厚内功,的确出人想像。
然而,朱星寒也不能就此服输,猛然力贯右掌,盏中之酒喷起一道水箭,朱星寒张口去接,一饮而尽,点滴未落桌面。然后哈哈一笑,道:“在下这里先干为敬了!”
杨桂玲冷冷一笑,道:“少侠好深厚的内力……”语气一顿,接道:“不过,少侠可会错了意。本姑娘无意和少侠较量内力,只是问上一声,你与那黄解语有何特殊关系?”
朱星寒连连摇头,道:“绝无任何关系。不过,在下目前还不想和她闹翻脸。”
杨桂玲咄咄逼人地问道:“莫非有什么把柄落在她的手里?”
朱星寒道:“姑娘如此说,也未尝不可。”
杨桂玲笑道:“为人在世,或多或少总有一星半点不可告人之事,少侠如此坦诚,倒有些令本姑娘心折。既然如此,看在少侠之面,本姑娘也不打算找她的晦气,请她进来同饮一杯如何?”
朱星寒不禁暗暗一怔,万一那黄解语当面调笑,岂不令杨桂玲多生一层误会?因而大摇其头说道:“不妥吧?”
杨桂玲娇笑道:“因何不妥?”
朱星寒道:“万一那……”
杨桂玲接道:“少侠放心,本姑娘既然要邀请她进来喝一杯,就不会和她闹翻脸。”
朱星寒沉吟一阵道:“姑娘对在下评价如何?”
杨桂玲道:“少侠何必多此一问,从称呼上看,本姑娘是万分敬重少侠的!”
朱星寒吁了一口气,道:“这样说来,在下倒可放心了……”
语气一顿,接道:“那位黄姑娘平日荡检逾闲,言行极不正经,在下既不愿和她翻脸,多少得加以忍让,看在姑娘眼里,还以为在下与那黄姑娘一丘之貉!”
杨桂玲娇笑道:“少侠太多虑了……”一摆手向那小婢,吩咐道:“小娥!请那位黄姑娘来此共饮一杯,就说朱少侠也在,务必请她赏光。”
小娥应是而出。
朱星寒道:“姑娘和那黄解语曾经打过照面么?”
杨桂玲摇摇头,道:“不曾。”
朱星寒道:“如果那黄解语不肯前来共饮,定然有伤姑娘颜面,那时……”
杨桂玲接道:“少侠以为那时本姑娘就会动怒,可对?”
朱星寒点点头,道:“在下正有这顾忌。”
杨桂玲道:“少侠不必多此一虑,本姑娘有把握,那位黄姑娘有意和我攀交……”神情一凛,接道:“听!她已经来了。”
步履渐近,俄而,黄解语果真走了进来。
杨桂玲倒很客气地站了起来,笑道:“黄姑娘请坐……”向小婢一摆手,接道:“小娥!为黄姑娘添杯加箸,快去。”
小婢连忙向外奔去。
黄解语含笑落座,然后问道:“杨家堡果然不虚传,方才在客栈中姑娘轻易击败‘梅花仙子’俞蕊香,委实使人大表佩服。”
杨桂玲轻笑道:“客气!”
黄解语侧首向朱星寒问道:“相公来此多久了。”
朱星寒道:“早来一刻。”
黄解语道:“那么佟姑娘之事……?”
朱星寒连忙接道:“姑娘和杨姑娘尚届初见,正该酒杯联欢,何必提那些事情。”
黄解语脸色一沉,冷声道:“相公当真不关怀佟姑娘遇害之事?”
朱星寒道:“武林中人大多对生死二字看得异常淡薄,在下又何必独怀悲天悯人之心。”
黄解语愠色一敛,轻笑道:“真豁达……”语气一顿,接道:“不过由此可见,相公已知道佟姑娘并没有死!”
朱星寒心头一震,而语气却极为镇定地说道:“怎么讲?”
黄解语道:“那佟姑娘是诈死。”
朱星寒不禁大感惊异,愣然不语。
杨桂玲却插口问道:“莫非黄姑娘看出来了?”
黄解语道:“其实,佟姑娘所施展的闭气之法极为平常,瞒得了衙门的仵作,却瞒不了有识之士……。”语气一顿,目注朱星寒接道:“相公是助其遮瞒,还是真的不知情?”
朱星寒道:“在下并未进入佟姑娘房中一看究竟,如果黄姑娘所言非谬,在下倒是受其蒙骗了。”
杨桂玲道:“佟姑娘因何要诈死呢?”
黄解语道:“姑娘从‘诈’字上想,就不难察觉一丝端倪的。”
朱星寒一皱眉尖,道:“黄姑娘,你对佟姑娘所知多少。”
黄解语笑道:“所知不多,听口气,相公想必要告诉我什么。”
朱星寒道:“佟姑娘乃是一代武林前人‘冷剑热掌’之后,并曾经在华山‘九成宫’飞剑七年,出身不算无名,应该不会作那诈死之事。”
黄解语冷笑一声,道:“如我看走了眼,日后尽管挖我的眼珠。”
杨桂玲冷眼向朱星寒投以一瞥,道:“黄姑娘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想必是真的了。”
朱星寒道:“那么,在下也就不再争辩了,反正在目下金陵驻足的一群武林中人,佟姑娘并不算举足轻重之人物。”
黄解语淡然笑道:“相公何以见得?”
十 险遭不测
朱星寒正感难以回答,刚好小婢送上杯箸,于是,执壶在杯中满斟美酒,复又举起面前酒盏道:“借花献佛,奉敬一杯。”
黄解语笑道:“相公,敬酒也得有个名堂啊!”
朱星寒心念一转,立即答道:“方才姑娘一语道破佟姑娘诈死之秘,使在下顿开茅塞,自然该当奉敬一杯!来!请干杯!”
黄解语一扬手,道:“相公且慢,待我先敬过主人……”端过酒盏,接道:“敬杨姑娘一杯。”
杨桂玲微微一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蓦在此时,小婢又入,附在杨桂玲耳边低语一阵。
杨桂玲脸一寒,霍然起身,道:“二位小坐片刻,桂玲去去就来。”说罢,与那小婢一齐出了雅座。
待步履声远去,黄解语压低了声音接道:“相公怎么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女打起交道来了。”
朱星寒道:“在下与姑娘一样,奉召不敢不至。”
黄解语冷道:“那可不一样,我是自己找到这儿来的。”
朱星寒道:“目的何在?”
黄解语道:“自然是对你不放心,那杨姑娘可曾问起过我?”
朱星寒点点头道:“问过了!”
黄解语双眉一挑,道:“你说了?”
朱星寒道:“在下岂是那种背信之人。有约在先,绝不轻毁。”
黄解语冷哼道:“量你也不敢。”
朱星寒心中微升愠怒,正打算拂袖而起,突然,店堂内响起一阵“砰砰碰碰”的桌椅翻落之声。
二人疾步来至店堂,只见各食客纷纷闪避至四角,店堂当中几张桌椅已经踢得东倒西歪,腾出了一方空地。
与杨桂玲对峙之人,是一个年约六十,发如飞蓬,紫色脸膛的老者,双手执一对铁钩,看他那种身沉步稳的架势,就知道他的功力不弱。
杨桂玲那双金铃在手,二人四目交接,身形纹风不动。
黄解语悄声道:“相公可识得那老者么?”
朱星寒低声答道:“未曾见过。”
黄解语道:“这老者乃是‘长江四怪’之师,名叫‘水上飞’金战彪,在水困中堪称一霸。”
朱星寒心中微微一动,未再答话,然而他的思潮却如风车般飞快地打转……
他此一念未已,那边杨桂玲已然发出一声娇叱,飞身前扑,一对金铃摇出一串叮当之声。
“锵”的一响,两人一触即分,但胜负也在一招之下立见。金战彪右手铁钩断去一截,衣衫袖管也裂开了一道口子。
杨桂玲冷笑道:“就凭你老鬼这一点身手也妄想到本姑娘面前索取公道,快些自残一臂,本姑娘放你一条生路。不然你休想活着离开这家酒楼。”
一招落败,确令金战彪骇然,而他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当下怒目圆睁,厉声吼道:“贱人休要放狂,你爷爷活了这一大把年纪死了也不枉走人世,接招……”话声未落,挥钩前扑。
杨桂玲一闪避开,冷笑道:“世上竟有如此不知死活的东西。”
朱星寒心念仍如风车般在旋转未住,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道:“少侠请救救金老大!”
朱星寒一惊回顾,发现说话之人是那白龙天,连忙低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白龙天传声说道:“‘长江四怪’虽不能算是正派之人,然而金老大却是一个够义气的豪客,而且对我等金陵之行帮忙不小,万一他死在杨姑娘之手,对我等将甚为不便。”
朱星寒不禁紧皱眉头,道:“他自己要送死,在下如何救他?”
白龙天道:“拦拦那位杨姑娘吧!少侠方才不是和她同桌共饮么?”
朱星寒缓缓摇头道:“不妥吧?”
白龙天道:“少侠怎可见死不救?试一试吧!”
朱星寒蓦然想起黄解语就在自己身畔,自己和白龙天暗中交往的情景一旦落入她的眼中可能惹来麻烦,因而连忙转首向黄解语望去。
黄解语全神贯注在杨桂玲双手的两只金铃之上,对朱星寒和白龙天二人的传声低语像是懵然末觉,这才使朱星寒放下宽心。
那边的金战彪一扑成空,怒火更大,已存下亡命一搏之心。一扬手将那只断钩丢弃,五指箕张,发出一声低吼,飞身前扑,一钩一抓,倒也凌厉已极。
杨桂玲冷笑一声,手中金铃正待脱手飞出,朱星寒心头一惊,连忙大叫,道:“姑娘且慢……”
话声中,身如闪电,折扇“刷”地一响,一道强劲之势,硬将金战彪逼退,身形已横在二人之间。
杨桂玲右手那只金铃已脱离指尖半尺有余,见朱星寒拦阻,连忙皓腕一探,只听“叮当”一响,金铃重回掌中,当下目如冷电般投注在朱星寒脸上,沉声叱道:“少侠因何拦阻?”
朱星寒道:“金陵不畏死伤的狂徒太多,此去彼来,姑娘势将烦不胜烦。待在下教训这老头儿几句,打发他走……”身形一转,面对金战彪说道:“‘长江四怪’自不量力,冒犯杨姑娘。杨姑娘只惩各残一臂,已是非常宽厚。上门寻衅已是不智,逞强拼命更是愚不可及,尊驾快请吧!”
金战彪闻听之下犹如火上加油,正待发作。蓦听白龙天以传音术说道:“金老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可不必逞强亡命。朱少侠出面缓颊,休要误会,快些走了吧!”
金战彪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情知自己不是杨桂玲的对手,目光极快地向朱星寒投以感激地一瞥,然后冷冷说道:“尊驾教训得金某人有口难言。是存心救人,还是有意羞辱,金某人改日再和尊驾了结。”言罢,穿窗而出,直落街心。这个水中堪称一霸的老头儿,在陆地上的功夫也不算太差。
杨桂玲此刻的神情冷峻已极,沉声道:“请少侠重归雅座。”纤腰一摆,向内走去。
朱星寒目光向黄解语一瞥,见她已然紧随着杨桂玲身后而行,也就不假思索地跟着走去。
三人归座,气氛已与先前迥然不同。
杨桂玲粉颊含威,沉声道:“请教……少侠与那姓金的老头儿有何交情?”
朱星寒抱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淡笑道:“姑娘这话是从那儿说起?”
杨桂玲冷笑道:“少侠别妄想与本姑娘面前玩过门。你明处是教训金战彪,暗中却救了他,别以为本姑娘看不出来。”
朱星寒本无意玩弄奸诈,可是面对任性已极而又武功极高的杨桂玲,又不得不用上一些心机。因而微微蹙眉头说道:“这就叫在下不好解释了!在下的用意只是不愿姑娘制造过多的杀孽而已!”
杨桂玲虽然还是连连冷笑,目光厉色却已减退不少,悻悻然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少侠如果心口不一,本姑娘迟早会知道……”语气一顿,目注黄解语脸上,接道:“请问黄姑娘和那黄大仙有何关系?”
黄解语心中一动,面上却笑意盈盈地反问道:“姑娘何出此间?”
杨桂玲道:“因你二人俱是姓黄,而且昨夜姑娘曾前往黄大仙房中。”
黄解语依然笑道:“姑娘不在客栈中,却对客栈中的情况知道得异常清楚……”语气一顿,接道:“我去找他,只是想看看那位江湖相士的相人之术高明到何种程度,除了同宗之外,别无任何关系。”
杨桂玲道:“那就好了……”语气一顿,接道:“说句实话,本姑娘与黄姑娘看来还很投缘,所以才问一声,因本姑娘要去找黄大仙的,如果黄姑娘与黄大仙有何亲密关系,那就有伤你我的和气了。”
看来这位任性、泼辣的武林佳人也很有点心机,她说黄解语一见投缘,分明是句假话。
朱星寒插口问道:“杨姑娘!你因何要去找那黄大仙的晦气?”
杨桂玲道:“本姑娘看他不顺眼。”
黄解语微笑道:“姑娘可曾进一步了解那江湖相士的来龙去脉?据我看,黄大仙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物!”
她这番话一面在试探,另一方面则是想趁机煽动。
杨桂玲摇摇头,道:“对这种微不足道的人物,本姑娘还没有放在眼内。”
朱星寒心中暗道:“杨桂玲明明知道黄大仙的本来面目,却只字不提,这小妮子的心机倒深得很。”
黄解语推杯而起,道:“打扰酒食,我先走一步了,告罪!”
杨桂玲也不坚留,道:“不敢强留!姑娘不妨等在客栈中瞧热闹吧!”
待黄解语离去之后,朱星寒呐呐问道:“姑娘在黄解语面前提到黄大仙其人,是别有用意么?”
杨桂玲冷笑道:“少侠,天底下没有不会耍心眼儿的女人,你等着瞧吧……”语气一沉,接道:“请少侠说句实话,你和金战彪究竟有何关系?”
朱星寒一楞,道:“有过一面之缘而已,不过据在下所知,这位水中霸主尚无大恶,所以……”
杨桂玲面色一改,咯咯娇笑:“少侠总算说出了实话,不然彼此的颜面都要难堪……”语气一顿,接道:“本姑娘今日奉请少侠喝酒谈心,只因有一事相托。”
朱星寒道:“不敢,请姑娘明言吧!”
杨桂玲道:“少侠前来金陵,自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不过本姑娘也不想追根究底。不管你是因何而来,本姑娘都愿全力相助少侠。”
朱星寒抱拳一揖,道:“多谢!”
杨桂玲道:“不过少侠却先为本姑娘作一件事。”
朱星寒道:“只怕在下力所不逮……”
杨桂玲疾声接道:“少侠请勿作推辞之语,本姑娘虽横行,却讲道理,从不强人所难,这件事在少侠说简直轻而易举。”
朱星寒道:“请姑娘明示吧!”
杨桂玲道:“听那黄解语的口气,似乎很希望本姑娘利那黄大仙斗上一斗,倒不是本姑娘怕那黄大仙,只是不愿消损无谓力气。”
朱星寒道:“那么……”
杨桂玲接道:“本姑娘另有打算。方才黄解语在本姑娘面前煽了一把火,此刻回去客栈,也必定要到黄大仙面前去煽动一番,这样正中本姑娘的下怀。少时本姑娘去会那黄大仙之际,盼少侠能设法将黄解语骗出客栈片刻。这就是本姑娘相托之事。”
朱星寒心头微微一怔,道:“就如此简单么?姑娘用意何在呢?”
杨桂玲道:“别问,少侠请先回吧!”
朱星寒道:“方才姑娘言道,不管在下来金陵目的为何,都愿全力相助,可是当真?”
杨桂玲道:“本姑娘从未对任何人承过诺,既然有诺于少侠,自然说到做到。”
朱星寒道:“如果在下来金陵之目的是为了要杀秋傲霜,姑娘又待如何?”
杨桂玲冷笑道:“少侠绝不是为了秋傲霜而来,少用这种方法难我。”
朱星寒道:“如果是呢?”
杨桂玲道:“本姑娘将助你杀他,但必须等到他入赘杨家堡之后,因母命在先,不过,少侠也要死在本姑娘的手中。”
朱星寒双目一张,道:“那是什么缘故?”
杨桂玲道:“难道本姑娘不该报杀夫之仇。”
朱星寒笑道:“幸而在下不是为杀秋傲霜而来,在下先告退了。”
杨桂玲道:“不送少侠!”
朱星寒抱拳一拱,离座而去。
杨桂玲设想得丝毫不错,黄解语离去后回到客栈,就直付合字大院,敲响了黄大仙的房门。
黄解语白日来访,倒颇使黄大仙感到意外,延进房中,低声问道:“姑娘莫非有何要事么?”
黄解语大模大样地在椅上坐下,冷笑道:“你黄大仙自夸神机妙算,为人卜休咎,问祸福,你可算得出你自己的死期?”
黄大仙嘿嘿笑道:“不劳姑娘动问,我黄大仙还有几十年好活!”
黄解语冷笑道:“我说你死到临头尚不知。”
黄大仙道:“这话还是黄某人第一次听到。”
黄解语道:“早上客栈中曾发生过两件事,其一是‘梅花仙子’俞蕊香……”
黄大仙沉声接道:“黄某人已经听说过了!那个姓杨的丫头似乎想找黄某人的碴儿,前两天她曾易叙为并,接近过黄某人的手下。不过,‘金铃七步夺魂招’还没有放在黄某人眼里。”
黄解语冷笑道:“大话由你说,自然这台好戏也得由你唱,算本姑娘白来一趟。”说罢,起身就走。
黄大仙伸臂一拦,道:“姑娘慢走一步,既然来了,何不将话说得清楚些?”
黄解语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那位杨姑娘要找你黄大仙的晦气。”
黄大仙一楞,道:“凭什么?”
黄解语道:“凭她手中那对金铃。”
黄大仙沉声问道:“姑娘从何处听来这一消息。”
黄解语道:“自然是从杨姑娘的口中……”声音一沉,接道:“不久她就要来此找你,据我看,你未必是他对手,还是避一避的好。”
黄大仙冷笑道:“姑娘太小看人了,黄某若是怕谁,凭什么还敢在金陵城里立足?”
黄解语道:“既然如此,本姑娘也就懒得说了,你等着死吧!”
说罢,起身出房而去。
她刚走出合字大院,就和迎面而来的朱星寒碰个正着,神情不禁微微一愣。
朱星寒低声道:“毕竟有同宗之谊,姑娘来向黄大仙送信么?”
黄解语未理会他的话,却反问道:“我走之后,杨姑娘还说了些什么?”
朱星寒道:“姑娘!你我都不宜过问他人之闲事,该问问切身之事。”
黄解语蛾眉一挑,道:“相公语意含糊,我听不明白。”
朱星寒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接道:“姑娘可知秋傲霜随带二剑姬去何处了?”
黄解语螓首连摇,道:“不知。”
朱星寒道:“去了紫金山,却不是为了游山观景,姑娘可愿意随在下同去一看究竟?”
黄解语喃喃道:“此刻前往紫金山?放过这里的一台好戏,未免太可惜了。”
朱星寒道:“姑娘是说杨姑娘要找黄大仙晦气的事?”
黄解语点点头,道:“杨姑娘的‘金铃七步夺魂招’的确非同凡响,不过这位黄大仙的身手也不太弱,二人斗将起来,必定是精彩已极。”
朱星寒道:“那杨姑娘一天半日还不会找上黄大仙,这台好戏漏不了的。”
二人边说边走,业已走到二门,黄解语有些不由自主地向店外走去。
同时轻声问道:“以相公看,秋傲霜前往紫金山去,有何目的?”
朱星寒道:“难说得很呢!”一语未落,人已出了客店,疾步向南城奔去。
黄解语也不禁疾步跟上。
二人的身形方在长街消失,杨桂玲就率领四婢来到客栈,也不经过询问,就直赴合字大院。店家在早上就见过这五个姑娘的狠劲,自然谁也不敢拦阻。
来到合字大院的穿堂,杨桂玲停了下来,微微一摆头,四婢之首的小蝉立刻走过长廊,敲响了黄大仙的房门。
房门呀然打开,黄大仙神情镇定地问道:“小姑娘有事么?”
小蝉一福,道:“我家姑娘要来看看相。”
在和小婵答话时,黄大仙已然看到立于穿堂之中的杨桂玲,然而他却故作不见。
神情非常镇定,自然他有所恃仗。
身子退让一步,将房门开得大些,向房内一摆手,道:“请你们小姐房内坐吧!”
不待小蝉回禀,杨桂玲已然走了过来,对四婢罗袖一挥,道:“你们外面等候。”
一抬粉腿跨进房内,脚后跟向后一踢,砰然踢上了房门。
黄大仙神情镇定已极,语气平静地问道:“姑娘要看相?”
杨桂玲大模大样地往竹椅上落座,冷眼向黄大仙一瞥,轻叱道:“阎君涛!你少在我杨桂玲面前装迷糊!摘下你脸上的人皮面具吧!”
黄大仙那张黄蜡蜡的脸上虽无显着的异色,那一双深邃的眼眶中却泛起了两股凶光,鼻孔内喷出一声冷哼。
杨桂玲依然毫不动容,冷声道:“姓阎的!你如果没有把握能够一招之内置本姑娘于死地,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黄大仙神色果然一缓,冷哼道:“你既然易钗为弁,摸到荷香的艇上,自然早就弄清楚我阎君涛的底细,我也不必硬赖,请明示芳驾找上门的意图吧!”
敢情他真名叫阎君涛!难怪目下在秦淮河上乔扮艇妓的荷香称他为阎罗王了。
杨桂玲道:“既然来了话不说完本姑娘也不会走,不过你得先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本姑娘懒得看你这副黄蜡蜡的怪模怪样。”
阎君涛嘿嘿笑道:“原来你那双眼珠像尖刀锋利,想不到也看走了眼,姓阎的脸上可没有什么人皮面具……”
话声未落,双手在面颊上猛力一搓,江湖奇士黄大仙那副模样突然消失,出现了一张五官端正,面皮白净的脸子。
杨桂玲微微颔首道:“你的易容之术倒是高明得很……”语气一顿,接道:“‘擎天宫’与‘百花宫’名为黑、白两道的霸主,你姓阎的身为‘百花宫’宫主,堂堂黑道巨擘,竟然易容改姓,潜来金陵。平日供你淫乐的群花不惜沦为秦淮河上艇妓,究竟有何意图?”
阎君涛凌目一张,道:“姑娘因何动问?”
杨桂玲道:“上门来和你谈桩买卖,自然得先一步弄清楚你潜伏金陵的意图,才好和你讨价还价。”
阎君涛微微一楞,道:“多年来,徐州八卦坪的杨家堡在武林中根本算不了一个门户。想不到这代出了姑娘你这样一个禀赋深厚的好手,‘金铃七步夺魂招’使人闻之丧胆,杨家堡也因而声名远播。和杨姑娘这样一个有名气的人物打交道倒不失我姓阎的身份。说说看,是一桩什么买卖?”
杨桂玲摇摇头,道:“先别忙,待本姑娘听听你潜伏金陵有何意图再说。”
阎君涛双目一翻,怫然不悦地说道:“姑娘因何一再追根究底?”
杨桂玲道:“做买卖必须要交换的条件相等,本姑娘打算借你之力,那么,本姑娘就得先弄清楚是否有能力助你一臂。否则,说了等于白说。买卖作不成,岂不徒费口舌?”
阎君涛喃喃道:“如此么?……”语气一顿,接道:“那么,姓阎的实说吧!‘百花宫’虽然称霸黑道,却未称雄武林,因此潜来金陵,待机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图展霸业。”
杨桂玲轻笑道:“口气不小,雄心也大。不知我杨家堡有否效劳之处?”
阎君涛双目睁得圆溜,将杨桂玲看了又看,才凝声问道:“姑娘何出此问?”
杨桂玲道:“若想发展霸业,就必须要扫除前途的障碍。说得直截了当一点,也就要宰掉几个自诩为方正的护道人士。据本姑娘所知,阎宫主几乎熟谙各门各派独门武功,自然是目无余子。不过,也许有你不便出手杀害之人,那么,本姑娘就可以代劳了。”
阎君涛大大地一楞,半晌,方呐呐道:“你愿意代我杀人?”
杨桂玲将头一点,道:“不错。”
阎君涛道:“那么,姑娘想必也要阎某为你除去一敌了?”
杨桂玲摇摇头,道:“你猜错了。”
阎君涛茫然不解地问道:“那么……?”
杨桂玲接道:“本姑娘要你出面掳走秋傲霜,然后暗中送到杨家堡去。”
阎君涛咋舌道:“这就奇了?凭姑娘的身手,想掳走秋傲霜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因何要求诸旁人?”
杨桂玲道:“别追问缘故,只说愿不愿意作成这个买卖就行。”
阎君涛道:“阎某倒愿意为你出手一次,只是目下还没有借重姑娘那对夺命金铃之处。”
杨桂玲道:“只怕未必。目下这各栈之中就有一个你必须除去而你又不便出手之人。”
阎君涛浓眉一挑,道:“那人是谁?”
杨桂玲一字字锵锵有力地说道:“那人就是黄解语。”
阎君涛道:“姑娘这话说得很蹊跷,阎某因何要置她于死地?”
杨桂玲道:“阎宫主身为黑道霸主,却要改头换面潜末金陵,想必有某种顾虑。据本姑娘所知,黄解语对你的来龙去脉知道得非常清楚。也许她曾经对你承诺秘而不宣,然而却始终令人难安。
铲草除根,才是杜绝秘密外泄的最佳上策。”
阎君涛微一沉吟,道:“姑娘可知那黄解语也是经过易容改姓么?”
杨桂玲一楞,道:“她不是黄山老人之后?”
阎君涛道:“黄山老人毕生未娶,那来此女。”
杨桂玲道:“那么她是……?”
阎君涛接道:“姑娘听说过‘银狐’其人么?”
杨桂玲流露出鄙夷之色说道:“武林中一大淫妇,不是也住在客栈中?”
阎君涛道:“黄解语是‘银狐’于淫乱后所生之女。不知生父是谁,她母亲无名无姓,因而她也不曾有正式的姓名。今日姓张,明日姓李,加以易容之术高明已极,不知轻易过多少身份。前些日子以解玉欢之名混进了‘擎天宫’,身为秋傲霜麾下的四大剑姬之首。后来却又诈死离开‘擎天宫’,潜来金陵,此女诡计多端,所会武功也是五花八门,杀之不易。而且她也算是黑道中人,以肉身广结善缘,即使能一举杀之,也就留下无穷尽的后患。”
杨桂玲虽然听得咋舌不已,却并未太看重解玉欢之人,因而冷哼道:“本姑娘不在乎!”
阎君涛笑道:“说句实话,阎某人不想杀她。”
杨桂玲挑眉冷笑,想不到对方是一个身有妻妾百人色魔,不禁要说一句难听的话。突然霞飞双颊,呐呐无言,大概她想要说的又使她羞于出口。
阎君涛道:“看姑娘神色,一定是会意了。阎某人虽然性喜拈花惹草,却不敢沾染她,不欲杀她是另有原因。”
杨桂玲道:“请见告。”
阎君涛道:“说出来恐怕会渎姑娘耳听。”
杨桂玲道:“直说无妨。”
阎君涛转过身去,缓缓说道:“解玉欢精于采补,此为女子充实内力之一大捷径,本宫虽有百花,却无一会此绝技,阎某有心想请她向本宫各脂粉弟子指点一番,自然暂时不想置她于死地了。”
杨桂玲道:“她却想置你我于死地。”
阎君涛又回过身来,道:“怎见得?”
杨桂玲道:“方才她是否曾来报信?”
阎君涛道:“不错。言辞极为煽惑,她无非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情而已,说她想置你我于死地,那倒不至于。”
杨桂玲沉吟一阵,道:“她化名进入‘擎天宫’充任剑姬,目的何在?”
阎君涛摇摇头,道:“不知。”
杨桂玲又问道:“潜来金陵的目的呢?”
阎君涛依然连连摇头,道:“也不知。”
杨桂玲道:“她既精于左道旁门,混进‘擎天宫’来金陵,必然是为了秋傲霜。”
阎君涛低声问道:“只要姑娘将秋傲霜掳回杨家堡,就不必再牵肠挂肚了。”
杨桂玲不禁双眉连挑,道:“阎宫主愿意出面掳人么?”
阎君涛道:“恕阎某问上一句,杨姑娘要阎某绑架秋傲霜之目的何在?”
杨桂玲道:“家母已选中他为杨家堡的东床快婿。”
阎君涛微一皱眉,道:“这倒是阎某未曾料到之事,令堂选中秋傲霜为东床快婿,可有什么特殊原因?”
杨桂玲道:“不知。”
阎君涛道:“姑娘只是遵奉母命行事呢?还是对秋傲霜已然滋生爱慕之情?”
杨桂玲一撇嘴唇,道:“本姑娘对秋傲霜其人并无太佳印象,只是由于母命难违,不仅是母命,也可以说是本堡传统的家规。”
阎君涛道:“姑娘想必听说过秋傲霜身佩一柄‘四绝剑’……”
杨桂玲接道:“那倒无关重要。而且是自本堡开门户以来,各代所属意之东床快婿无一落空,自然秋傲霜也不会成为漏网之鱼。”
阎君涛道:“秋傲霜承继乃父一身傲骨,禀赋也极深厚,经阎某数日观察,此子雄心也大,只怕不会轻易屈就贵堡为婿!”
杨桂玲拂然不悦道:“阎宫主此话未免太小看本堡了吧。秋傲霜上门为婿,算得是高攀,怎可言屈就二字?”
阎君涛道:“至少秋傲霜心中会觉得杨家堡对他是莫大的委屈。”
杨桂玲道:“阎宫主请勿说这些废活,只说答允与否就行了。”
阎君涛道:“请问姑娘,是公然掳人呢?还是暗地进行。”
杨桂玲道:“答应后本姑娘会告诉一切细节。”
阎君涛微笑道:“目下驻足金陵的武林中人似乎都将目标指向秋傲霜其人,唯独阎某例外,是以阎某答应代为出面掳秋傲霜,对阎某并无害处。”
杨桂玲道:“那么……”
阎君涛接道:“阎某答应为姑娘效劳,不过,阎某从不作蚀本买卖。”
杨桂玲道:“本姑娘方才已经说过,愿意代你……”
阎君涛摇摇头道:“阎某即使有劲敌万千,也不敢劳动姑娘那双玉手。”
杨桂玲道:“听你口气,仿佛另有条件。”
阎君涛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竟然一语道破。”
杨桂玲道:“说吧!只希望不要狮子大开口。”
阎君涛道:“一人换四人,姑娘愿意蚀本吗。”
杨桂玲蹙眉摇头,道:“本姑娘不明白你的意思。”
阎君涛道:“不管姑娘教阎某用什么方法掳走秋傲霜,阎某都会照办,不过,阎某要求姑娘将手下蝉娟娇娥四婢……”
杨桂玲双眉一挑,沉声接道:“原来你打上了四个丫头的主意。”
阎君涛嘿嘿笑道:“姑娘可别只望邪处想,‘百花宫’中多的是美艳弟子,但是像姑娘属下四婢那样资质清秀者还不多,阎某自然该趁此机会大敲姑娘一笔竹杆了。”
杨桂玲垂首沉吟,一时未曾回答。
阎君涛又道:“‘百花宫’弟子之中有出自贵堡之人,来日即使双方有何冲突,也有缓冲作用。对彼此可说有益无害,姑娘何乐不为?”
杨桂玲轻叹一声,道:“这个竹杆是被你敲定了,不过,四婢年事尚小,你要好好善待,不然本姑娘可要找你算帐。”
阎君涛呵呵笑道:“阎某即使喜食鲜果,也得等到果熟透,再说,本宫可供取乐之庸俗脂粉太多,资质绝佳者阎某还舍不得糟贱呢?”
杨桂玲点点头,道:“好!就这样一言为定。”
阎君涛神色一正,道:“多谢姑娘赏赐,现在请姑娘说出如何掳走秋傲霜吧!”
杨桂玲一抬手,道:“请宫主附耳过来。”
阎君涛果真探过头去,杨桂玲吐气如蔺,喁喁细语,虽然香气袭鼻,阎君涛却心定神凝,这个素有“摧花色魔”不雅之号的“百花宫”宫主,虽然喜性采花,却也分时、地、对象。
灯,一闪一闪地,将秦淮河上装点得美极。
高挑纱灯的画舫在河上游弋着,像是十条条的火龙,繁华笙歌掩盖了款乃桨声,欢悦之情也隐了杀伐之声,就像碧波之中暗藏着陷入的漩涡,使人察觉不出。
看天色,瞧那灯景,此刻怕有戊初光景了。
“银花舫”此刻静静地靠在钓鱼巷口的码头上,桅上挑出了“名花已有主”的碧绿纱灯。
荷香仍是那副模样,对镜刻意妆扮,秋月也经常在她身后忙这忙那地侍候着。
花费一盏茶光景,将荷香的螓首点缀成珠光宝气,秋月解下她颈上围着的纱巾,轻轻地挥落她发梢上的粉末。
荷香将头侧来转去,看了个仔细,这才说道:“行了,去将那件粉红云彩罗衫拿来吧!”
秋月应了一声,转身去将床头壁柜打开,取出那件甚为名贵的云纱罗衫。
荷香缩起鼻孔嗅了一嗅,突然,眉头一皱道:“秋月!你怎么忘了用麝香将罗衫薰一下?”
秋月陪着笑脸回道:“回姑娘!春花姐不知将麝香收藏何处,婢子找了许久都没找着。”
荷香面色一沉,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小贱人,到阴曹地府都该上刀山,下油锅。”
秋月道:“姑娘!春花姐已死了,何必再咒她,你就……”
荷香冷声接道:“你以为那春花小贱人真是跳河自尽了么?”
秋月神色一怔,道:“难道还是假的。”
荷香道:“春花那小贱人迷咱们那们阎王老子,正迷在兴头上,她那里舍得死!”
秋月喃喃道:“那么……?”
荷香接道:“假的!必定是阎王老子派给她什么秘密任务,又怕人知道,所以来上这一手跳河自尽的障眼法,还不明白么?”
秋月哦了一声,然后默默地服侍荷香穿换罗衫。
一切妥贴,荷香又对镜子细照一番,然后问道:“什么光景了?”
秋月道:“约莫戊初。”
荷香扎眉沉吟了一阵,复又问道:“秋月,那秋傲霜一定会来么?”
秋月点点头道:“他对婢子说得斩钉截铁,最迟戊正光景就会到舫上来。”
荷香喃喃道:“不知阎王老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一顿,接道:“听说那姓秋的娃儿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
秋月道:“姑娘何必操这份心事,打从咱们入宫之时,就已将这条性命交给了主子,生死由命,那里管得了许多。”
荷香耸肩笑道:“你这小妮子比我还看得开些……”罗袖一挥,接道:“秋月!你该到艇面上去迎候着了。”
秋月应是,然后走出了这间精致小巧的寝舱。
和风拂面,好不凉爽,秋月紧靠着栏杆,深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船身微微一晃,秋月一惊回头,而是杜府总管蔡总管。
蔡锦堂冷声道:“秋月!舫上有客么?”
秋月连连摇头,道:“没有啊!”
蔡锦堂抬手向栏杆上一指,道:“无客因何挂上那盏碧绿纱灯?”
秋月精灵乖巧,立即陪着笑脸回道:“挂上那盏碧绿纱灯是怕有寻芳客登舫烦人,姑娘自从侍候蔡爷之后,一直都是守身如玉的。”
蔡锦堂神色这才一松,和声问道:“姑娘在舱内么?”
秋月点头应道:“在!蔡爷您……”
蔡锦堂低声接道:“将船儿摇到芦花荡子里去,你家蔡爷要和荷香姑娘叙叙旧。”说罢,就转身向进入寝舱的梯口走去。
秋月不禁暗暗发急,却又不便阻拦。
蓦在此时,岸上突然响起一声叱喝,道:“蔡总管请留步。”
发出叱喝之人是那“百花宫”宫主阎君涛,此刻依然是黄大仙那副打扮,他自然不愿蔡锦堂破坏了他所安排的大计。
蔡锦堂闻声回头,发觉那是黄大仙,心中立刻滋生一股敬畏之心,来至舫首,正声问道:“大仙何事召唤。”
阎君涛道:“蔡总管怎会有兴致来此寻花问柳?”
蔡锦堂面上一讪,嘿嘿笑道:“如果大仙有兴,蔡某作东,共去夫子庙前痛饮几杯如何。”
阎君涛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道:“移时黄某要去造访杜爷,烦蔡总管即刻回府向杜爷禀报一声。”
蔡锦堂疾声道:“杜爷也欲与大仙一见,待蔡某先走一步回去禀报,到时好恭候大驾。”说罢跃下画舫,飞身而出。
阎君涛连眼角余光都不曾向舫上的秋月看一下,复又隐入暗隐之中。
秋月这才吁了一口气,幸亏她们的主子适时解围,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转眼就是戊正,秋月眼巴巴地盼望着,终于见到三条人影渐从钓鱼巷走了出来。
秋傲霜前来,二剑姬会同行,那原是意料中事。
远远望去,可见二剑姬已易钗为弁,不明就理之人,必然会对这三个唇红齿白,丰神俊逸的年轻人投以深深的注目。
不待对方行近,秋月就先一步跑到梯口叫道:“姑娘!秋傲霜来了。”。
荷香闻声疾速上了船面,问道:“就他一个人么?”
秋月抬手一指,道:“看!三个,二剑姬也一起来了。”
荷香低声道:“方才可是姓蔡的来了?”
秋月轻嗯一声,道:“幸好主子将要打发走了,不然可真不好应付……”
荷香暗暗伸手捏她一下,原来秋傲霜一行三人,已来到船边。
她展眼望去,一看就知道居中那个浓眉大眼者是秋傲霜。芳心不禁一荡,但她又很快地把持住心神,因为对方好像是一枚用玉石雕琢的果子,只能看,而不能当真入口吃的。
秋傲霜来到船边停下来了,一眼就看见下午为他送信的秋月,忙叫道:“秋月姑娘,在下前来践约了!”
秋月恭声道:“请秋公子登舫吧!”
秋傲霜一摆头,连同二姬登上了画舫。
荷香趋前一福,道:“奴家荷香,参见秋公子。”
秋傲霜拱手回礼,然后从容道:“听说姑娘有机密大事相告,所以秋某专程登舫拜见,现下秋某聆教。”
荷香道:“恕奴家冒问一声,公子可信得过奴家?”
秋傲霜道:“也恕秋某说句放肆的话,姑娘之约,也许是个陷阱,然而秋某既来则安,谈不上信与不信了。”
荷香道:“如此甚好……”转身对秋月将罗袖一挥,道:“秋月!解缆催舫,停泊到芦花荡里去,僻静些,好与秋公子说话。”
秋月应是,然后松去缆绳,去至船尾,款乃一声,画舫逐渐离岸。
荷香一摆手,道:“请秋公子舱内小座,奴家备了些粗菜淡酒,务请赏光。”
秋傲霜说了声多谢,就往梯口走去。
然而,易钗为弁的二剑姬却分立画舫两弦,纹风不动。
荷香笑道:“二位因何不到舱中去同饮一杯?”
二姬同声道:“在副宫主面前,那有我等之座,姑娘请自便吧!”
荷香自然不便相强,二姬留在船面,或许会对稍后在暗中上船的阎君涛有所不便,但是她却不想这那么多。如果她心中的那位阎王老子办起事来不太顺利,反而会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快意。
进入舱中,荷香拉开靠壁的红木小方几,取出壁纱橱内预先备下的四色小菜,一壶“千醉桃花红”、牙筷、银盏,和秋傲霜对面坐下。纤手执壶,美酒满杯,盈盈笑道:“奴家先奉敬一杯。”
秋傲霜一伸手掌盖住了酒杯,冷声道:“姑娘且慢举杯。秋某要先问一句话,姑娘相召是本意,抑或受人所托?”
说辞早经阎君涛教妥因而荷香立刻答道:“实不相瞒,奴家是受人所托。”
秋傲霜双眉一挑道:“托者何人?”
荷香道:“江湖相士黄大仙。”
秋傲霜道:“这就怪了?他与秋某同住一家客栈,有话何不向秋某直言,却要费神姑娘相邀转告?”
荷香摇摇头道:“奴家这就不知道了。所谓拿人财钱,与人消灾……”
秋傲霜接道:“他要你转告秋某一些什么话?”
荷香道:“他希望公子暂离金陵……”
她的话刚说到此处,舱外忽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接道:“不错,秋副宫主若愿暂离金陵,可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说话之人正是那阎君涛,自然在秋傲霜眼中他仍是那个一副猥琐像的黄大仙。
秋傲霜闻声见人,心头不禁一惊,推杯而起,沉声道:“尊驾从何处来?”
阎君涛当门而立,冷冷笑道:“自然是从水面而来。”
秋傲霜道:“二剑姬莫非已遭尊驾毒手?”
阎君涛嘿嘿笑道:“想不到秋副宫主此时此境竟然犹不忘却怜花惜玉,不过,你大可放心,二剑姬只是昏穴被点住,小睡片刻而已。”
秋傲霜道:“尊驾因何出手将本副宫主的属下二剑姬昏穴点封?”
阎君涛道:“因为黄某人不想教他们知道你我的会晤。”
秋傲霜道:“这位荷香姑娘已将尊驾之话转告,本副宫主现在可以答复尊驾,在下还不打算离开金陵。”
阎君涛冷笑道:“那么,黄某就要用强了!”
秋傲霜沉声道:“别以为本副宫主封剑不动,尊驾就可以贸然动武。尊驾的那套‘武八卦’,本副宫主还未放在眼里。”
阎君涛道:“秋副宫主!恕黄某人说句,别说是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就是那‘沧浪剑客’单飞宇,黄某也未放在眼下。”
秋傲霜微微一楞,道:“自尊驾露过一手‘武八卦’的招式后,原以为尊驾是‘玄奇门’中人,不过‘玄奇门’律己甚严,不会像尊驾如此托大猖狂,尊驾何不亮出本来字号?”
阎君涛道:“不劳动问。”
秋傲霜沉声道:“既然如此,本副宫主不妨以指代剑,教训你这狂徒一番。”
一语方落,食、中二指双骈,闪电般的点向阎君涛的“璇玑”大穴,乃是一招堂堂正正的剑法,虽无剑锋之利,却有剑气之势。
阎君涛身形微微一晃,轻易躲过,冷哼道:“秋副宫主何必枉费力气?亮剑出鞘或可一搏,以指代剑可就差多了。”
秋傲霜见对方闪避的身法,赫是“无极门”中的“浮光掠影”轻功,不禁心头一怔,同时暗忖:“对方究竟是那条道上的呢。”
阎君涛稍见神色缓和,道:“方才荷香姑娘想必业已转告,暂离金陵可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必一意逞强,作无谓之斗。”
秋傲霜也不答话,全力又攻出一招。
阎君涛发出一声冷笑,身形不闪不避,单指一点,不偏不倚点在秋傲霜的虎口之上,使他心头一阵狂骇。
招式奇,手法快,劲道足,这并不足以使秋傲霜惊骇,使他感到骇异的是——阎君涛所施展的还击手法竟是他父亲秋日长当年所创铁笔招式的一招“画龙点睛”。
秋傲霜在他师父口里已熟知不少武林中人,身为“擎天宫”副宫主后,和单飞宇纵论武林大势之间,更增加了不少见闻。
此刻心中不禁恍然大悟,冷笑一声,道:“原来尊驾大有来头。”
阎君涛足以自豪的就是一身娴熟各门各派的独传武功,此刻尽力炫露,自然就不在乎秋傲霜识破他的真面目。闻言嘿嘿笑道:“秋副宫主总算还有点见识!”
秋傲霜道:“堂堂‘百花宫’宫主,一介黑道巨擘,竟然藏头缩尾,潜伏金陵,想必又是要施展什么阴谋吧!”
阎君涛道:“不劳动问。”
秋傲霜道:“尊驾诡计多端,武功杰出,想必不至于畏惧本副宫主,而尊驾却刻意要本副宫主远离金陵,莫非别有缘故?”
阎君涛低叱道:“少说废话!”
秋傲霜自知绝非阎君涛之敌手,何况又在封剑期中。盘算中,最迟明晚夏姬就会带回单飞宇之手谕,待读过手谕后再作打算,于是,施出缓兵之计,道:“尊驾言道本副宫主暂离金陵有百利而无一害,或许不谬。因此本副官主愿加考虑,明日此刻答复尊驾如何。”
阎君涛冷声道:“少耍花枪,阎某要亲自押解你离开这石头城。”
秋傲霜心头不禁暗惊,而面上却力持镇静地说道:“尊驾打算仗势凌人么?”
阎君涛道:“如此说也未尝不可。”
秋傲霜道:“传说尊驾不但精通各门各派的独传武功,而且还博览群书。管仲曰:衣食丰而后知辱!尊驾解其义么?”
阎君涛神情微微一楞,道:“嗯!怎么样?”
秋傲霜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本副宫主想仿前人说一句话——保全性命,方有威名,有威名才能讲信誉。”
阎君涛神情又是一楞,道:“这句话有何意义?”
秋傲霜面上突现一般祥和的笑容,如同阴云重重的天际突然浮升一轮艳阳,步履沉缓地向前走了两步,似晴空焦雷般遽然一声大吼,道:“看剑!”
“剑”方从两唇出,一道精光已卷至阎君涛胸前。话声快,拔剑更快,原来秋傲霜违约突然用剑了。封剑之约只是对萧月梅个人之诺,所谓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倒不是一个迂腐之人。
阎君涛绝未想到秋傲霜会背信动剑,加以对方抢尽先机,全力进击,顿时他陷于险局。
寝舱只不过丈余方圆,高仅八尺,舱内床柜几凳拥塞,几无回旋余地,上不能弹身飞跃,左右又不便腾挪闪躲。然而阎君涛不愧为黑道巨擘,双掌合力拍出一股强劲掌风,硬向刺来长剑迎去。
秋傲霜早有准备,何况他此刻又一眼看出阎君涛所施展的硬派武功“铁砂掌”,一双肉掌也变得坚硬如铁。立刻沉腕压剑,剑光上翘,挑向对方喉头。
阎君涛似也料到秋傲霜将有变招,顺着挥掌之势向如断线风筝,看似飘飘摇摇,实则灵活已极地跃上了那张锦被重叠的绣榻。
剑贵轻灵,尤重身法、步眼,舱内地域有限,用剑者难以施展。秋傲霜就把握这丝空隙,穿门而出,脚尖只在梯板上一点,人已到了船面。
秋月早已奉到主子之命担任防护之责,年纪虽小,武功也弱,却不胆怯。甫见秋傲霜自舱内跃出,即闪电般伸开纤纤五指,向秋傲霜肩头抓去。
在识破阎君涛本来面目之际,秋傲霜已料到“银花舫”上的一妓一婢必是“摧花色魔”属下的浮花浪蕊,因此跃上船面之时,对秋月也就有了防范。当下长剑一挥,秋月齐腰两断。“四绝剑”
动剑绝命,那小婢却死得有点冤枉。
秋傲霜正待回身封住梯口,忽见一搜快艇鼓浪而来,船首站着一人高呼叫道:“秋兄赶快过来。”
秋傲霜从声音中已然听出来人是朱星寒,毫不思索地双臂一扬,挟住昏睡的二姬,飞身跃起,快船执橹之人猛一加力,秋傲霜正好落于船面。
朱星寒一挥手,道:“白大侠火速回舟。”
原来操舟之人是“水怪”白龙天,难怪这艘快船在秦淮河上驶得疾速,如脱弦之矢了。
白龙天应了一声,橹桨飞划,眨眼之间,快船就离“银花舫”十丈之外了。
朱星寒道:“秋兄动剑了?”
秋傲霜道:“惭愧……”语气一顿,道:“朱兄因何知道小弟在此?”
朱星寒道:“萧姑娘业已暂离金陵,行前特嘱在下在秋兄封剑之约未满前克尽保护之责,是以在下不时注意秋兄行迹,请勿怪罪。”
秋傲霜喟叹道:“小弟本想做一个守信不渝之人,然而因情势所迫,也只得背信于萧姑娘了。”
朱星寒道:“秋兄大可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本该相机权宜……”语气一顿,接道:“二位剑姬受伤了么?”
秋傲霜道:“昏穴被点而已……”话声中,扬指解了二姬昏穴。
二姬转醒,不胜茫然,但她们多少了解到目前的情况,未开口多问。
朱星寒道:“秋兄请舱内坐吧。”
秋傲霜抬眼左右一瞟,发觉水面辽阔,不禁讶然问道:“此船驶往何处?”
朱星寒道:“在下想和秋兄作一番深谈,唯有大江之上较为宁静,是以暂不打算击舟登岸,秋兄请勿见疑是幸。”
秋傲霜才明白在一瞬之间,快船已驶出秦淮河口,来到长江水面。他自己不会怀疑对方有何歹念,何况一剑在手,也无所畏惧。
朱星寒已掀开了舱帘,秋傲霜打了个手势,示意二姬守在舱外,遂抬腿跨进了舱内。
舱内已有人在,那人见秋傲霜走进,就站起来一拱手,道:“老朽金战彪,久仰!”
秋傲霜也拱手回礼,道:“久仰。”
然后,三人分别盘膝坐下。
朱星寒道:“那江湖术士黄大仙也值得秋兄动剑么?”
秋傲霜并未立即回答,目光向金战彪一瞥,道:“请问秋兄与这位水上豪客是何交情?”
金战彪抢着说道:“老朽告退,二位尽可倾心密谈。”
朱星寒伸臂将金战彪拦住,然后向秋傲霜说道:“金老与在下可算忘年之交,秋兄可以对在下言者,金老听之无妨。”
秋傲霜抱拳向金战彪一拱,道:“秋某告罪……”语气一顿,接道:“船尾操舟之人呢?”
朱星寒道:“洞庭君山‘云龙帮’护法白大侠,人称‘水怪’白龙天,是在下莫逆之交。”
秋傲霜道:“也多亏有这二位水上豪强,朱兄才能顺利接引小弟离开‘银花舫’,不然,小弟此刻必然还在浴血之中。”
朱星寒讶然道:“那黄大仙如此厉害么?”
秋傲霜道:“武林前辈常云,行道江湖,难遇心腹。目下金陵正是波谲云诡之局,尔奸我诈,各争己利,本该凡事留一步,有话留半句。不过,小弟却将朱兄暂时视为心腹,因此想倾心而谈。”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承情。”
秋傲霜道:“朱兄可知那江湖相士的来路?”
朱星寒道:“在下只知黄大仙非其真名实姓,却不知其本来面目。”
秋傲霜道:“当今黑道巨擘,一代武林枭雄,人称‘摧花色魔’的‘百花宫’宫主阎君涛,朱兄可曾听人说过?”
朱星寒和金战彪同声惊道:“是他么?”
秋傲霜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传说此魔精娴各派的独传武功,果然不假,方才他竟然将先父当年研创的铁笔招式中的一招‘画龙点睛’施展得浑然天成,不像摩拟而来。”
金战彪道:“老朽水道上混了将近四十年,其问阎君涛已来过金陵二次,不管是武功,还是讲实力,他都没有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的必要。这次前来金陵,居心难测。”
朱星寒道:“秋兄因何与那阎君涛动上了手?”
秋傲霜道:“他要小弟暂离金陵,而且还要由他亲自押解离去。
这不过是一句漂亮话,他的真正目的不过是想绑架掳人。”
朱星寒沉吟不语,午间,他就在杨桂玲的口中得知黄大仙是阎君涛之化身,方才实是多此一问。午后,他虽和那头又骚又狡的雌狐去了一趟紫金山,但是客栈中的动静却未逃过他的耳目,杨桂玲去找过阎君涛,并无任何风吹草动,足见二人谈判投契。阎君涛想掳走秋傲霜,自然是代劳,他又不明白,以阎君涛在黑道中的地位,怎肯轻易受杨桂玲指使,杨桂玲要秋傲霜为杨家堡的东床快婿,又何必用这种手法?即使用这种手法,又何必要他代劳。朱星寒唯一敢肯定的是,杨桂玲精灵古怪,内中必然有许多花招。
至于阎君涛设圈套下手是受杨桂玲所托之事,朱星寒决定不予说破,得罪了那个小妮子,无异得罪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魔。
秋傲霜见朱星寒久久不语,不禁叹道:“朱兄在想什么?”
朱星寒随口答道:“在下在思索阎君涛此举的目的何在?”
秋傲霜道:“小弟也是百思不解,而且他也无意掩饰其本来面目。”
朱星寒道:“在他想像中,秋兄绝难兔脱,所以毫无顾忌,殊不知秋兄穷通权宜,失小信为顾大局,猝然拔剑,由此可知,‘四绝剑’的威势倒是名不虚传呢?”
秋傲霜轻吁了一声,道:“朱兄是奖饰小弟之辞,小弟不敢自豪。若非当时猝然拔剑使对方措手不及,小弟或许无法走出艇舱。”
朱星寒突然掉转话锋,问道:“秋兄有何打算?”
秋傲霜楞了楞,才缓缓答道:“小弟现下身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卸命南巡,凡事得听宫主而行,不如朱兄那样潇洒自在。
实不相瞒,小弟已派剑姬夏火莲兼程回宫请示。在单宫主手谕未到之前,小弟尚不便妄动。”
朱星寒道:“阎君涛一击未成,必再追击,替秋兄设想,目下得稍作回避了?”
秋傲霜点点头,道:“小弟正有此打算,请朱兄不要见笑。”
朱星寒道:“这是那里话?……”语气一顿,接道:“方才秋兄言道,已暂时将在下视为心腹,在下对秋兄自然也不能见外。在下方才倒想好了避重就轻的主意。”
秋傲霜星目一张,道:“小弟聆教。”
朱星寒压低了声音说道:“秋兄对那杨桂玲姑娘作何评价?”
十一 肺腑之言
秋傲霜不禁一楞,沉吟一阵,才回答道:“刁钻泼辣,具武林佳人之威,乏大家闺秀之柔;武功方面,兵器奇特,武功绝佳,锋芒外露,煞气升腾。为善武林多福,为恶血雨风腥。观其暴戾性,日后必为武林女魔。”
朱星寒目光一亮,道:“秋兄将此女评价得淋漓尽致。由此可见,目下与此女为友有益,与此女为敌则有害。”
秋傲霜道:“朱兄之意……?”
朱星寒接道:“日间杨姑娘曾扬言在秋兄封剑之期未满前,不许任何人损伤秋兄一根毫毛。我等正好藉此机会煽动杨姑娘去对付阎君涛。”
其实,他心中有数,若叫杨桂玲与阎君涛为敌,那是不可能之事。不过,他却有信心拿话套住她,使她暂时打消绑架秋傲霜的邪想,只是他的心意无法说起。
秋傲霜沉吟一阵,道:“小弟不敢说朱兄这种想法不对。不过,却有商议之处。”
朱星寒道:“请秋兄赐教。”
秋傲霜道:“方才阎君涛并未损伤小弟一根毫毛,此其一;小弟业已毁约拔剑,已不再受封剑之约束,此其二;小弟现身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个人名气事小,本宫声誉事大,怎可求诸于人……”
朱星寒接道:“秋兄何不让在下前往一试?”
秋傲霜道:“朱兄要如此作无可厚非,小弟不能置身其中。”
朱星寒道:“秋兄已作暂时回避之打算,在下自然不便擅改尊意,秋兄在作暂时回避之前,如能得悉杨桂玲对阎君涛之态度,对秋兄可说有益无害。”
秋傲霜道:“朱兄定要前往么?”
朱星寒目光向金战彪一瞥,道:“金老已得悉杨桂玲婢宿于长江码头上的‘临江别馆’。在下现在就去探探杨姑娘的动向,秋兄不妨泛舟江上,多则一刻,少则盏茶光景,在下就会去而复回。”
秋傲霜点点头,道:“悉听尊便……”语气一顿,接道:“恕小弟多问,朱兄如此操劳费神,究竟为何呢?”
朱星寒笑道:“目前蒙秋兄答应以令先翁遗下的文房四宝见赠,不胜感激。只盼秋兄早日置身险局之外,抽暇返回故里一趟,使在下如愿以偿。若说在下有何目的,恐怕就是信件事了。”
秋傲霜道:“朱兄既如此说,小弟记在心中就是。”
朱星寒道:“那么请秋兄暂在船上守候!”说罢,向金战彪一挥手。
金战彪撩起船边竹帘,探头窗外,撮唇发一声清越宏亮的啸音,不旋踵间,江面上传来一声回应。
然后,他一摆手,道:“少侠请出舱等候,快船立刻就到。”
朱星寒掀帘走出蓬舱,果见一艘快船如飞而来,须臾就驶到近前。
朱星寒跃上来接的快船,疾声道:“江边码头!”
快船离开如箭矢般向岸边驶去。那消片刻,快船就已拢岸。
朱星寒向操舟的两个大汉吩咐道:“请在此稍候,在下去去就回。”
二汉恭声应是。他们俱已知道朱星寒代金战彪解厄之事,因此对他十分敬重。
朱星寒方一齐舟登岸,那一串写着“临江别馆”的四盏油纸风灯,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此刻尚是戊末光景,别馆门前灯光辉煌,店堂内也是酒热菜香,高朋满座。
朱星寒一进门,就有店家迎上来问道:“相公要会客么?”
店家生就一双伶俐眼,来客无一件行囊,自然不是投店的。
朱星寒道:“借问一声,贵馆可住着一位杨姑娘?”
店家道:“徐州府来的杨姑娘,住东厢‘黄’字号上房,小人给相公带路。”
朱星寒摸出一块碎银往那店家手心一塞,道:“你忙吧!我自己去找,这块银子赏给你打酒喝。”
店家连连哈腰,道:“多谢相公!过跨院顺手拐就是东厢,房门上有号牌。”
待他说完,朱星寒早已走进跨院了。
“临江别馆”内部宽敞,单是东厢上房就有一十六问,以千字文顺序编号,第四间就是“黄”字号上房。
来到门中,朱星寒举手在房门上轻轻一敲。
房门呀然而开,朱星寒认得应门之人是四婢之中最幼的小娥,立即笑道:“小娥,杨姑娘在么?”
小娥道:“请稍待!”复又关上了房门。
少顷,房门大开,小娥肃立门边,迓迎道:“相公请进。”
这间上房共分明暗两间,外间起坐,内间睡卧。朱星寒跨进房中后,只见四婢,却未见杨桂玲,情知必在内间,也就没有动问。
四婢之首小蝉侍候朱星寒坐下,又送上一盏香茗,然后肃立一边。
朱星寒对杨桂玲多少怀有介心,因此接过茶盏,只嗅了一下气氲香气,就将那盏热茶置在几上。
俄而,垂帘掀动,杨桂玲自内间走了出来。
只见她罗裙垂地,珠翠满头,婀娜多姿,妩媚横生,与日间神情迥然不同。
朱星寒看在眼里,不禁神情一楞。唯恐失态,慌忙站起来,拱手作礼,道:“在下深夜造访,打扰清修,还望姑娘多多海涵。”
杨桂玲也含笑一福,道:“少侠太多礼了……”落落大方地在朱星寒对面坐下,螓首微扬,接道:“少侠想必有什么要事?”
朱星寒先回身落座,然后说道:“姑娘午间曾坦告在下,谓那秋傲霜已被令堂选中为贵堡之东床快婿,不是笑语作耍吧?”
杨桂玲美目一转,娇嗔道:“终身大事,焉能笑语作耍之理?”
朱星寒频频颔首道:“如此说来,在下倒是为姑娘办了一件大事。”
杨桂玲柳眉一挑,道:“不知何事劳动少侠的大驾,说出来本姑娘也好相谢。”
朱星寒道:“姑娘乍怒乍喜,真将在下弄糊涂了。”
杨桂玲浮现得意的笑容,道:“不瞒少侠!阎魔约见秋傲霜是本姑娘之意。”
朱星寒早已料到,然而却故作不解地问道:“那是何故呢?”
杨桂玲道:“本姑娘要阎魔掳走秋傲霜,送到杨家堡去。”
朱星寒缓缓摇头,道:“在下就更加不明白了,婚姻大事,强求无益;即使非强求不可,姑娘武功足以胜过秋傲霜,也毋需阎魔代劳呀!”
杨桂玲妩媚笑道:“少侠是在说好听的话,好让本姑娘高兴。”
朱星寒道:“在下肺腑之言。”心中却暗道一声惭愧!说杨桂玲武功卓越,可胜秋傲霜,倒是实话。不过,说此话的动机,不过是想套取她心中的秘密。
杨桂玲自始就不曾对朱星寒有所遮瞒,因此也就未去细察朱星寒的心机,以沾沾自喜的语气说道:“本姑娘要阎魔出手,是别具用心。”
朱星寒不便追问,只是附会其语气说道:“是什么用心?”
杨桂玲道:“阎君涛为当今武林之黑道巨擘,让他为本姑娘效力,不也快哉!”
朱星寒不由暗暗皱眉,杨桂玲如此任性逞强,即使武功卓越超群,若遇上工于心计之人,准定吃亏。
自然他不便说明,只是轻轻一皱修眉,道:“阎魔不会白出力,想必姑娘也要付出相当代价。”
杨桂玲道:“少侠说对了!阎魔要我身前的四婢以为酬劳……”语气一顿,接道:“不过,本姑娘早已料到,阎魔无法掳走秋傲霜。”
朱星寒道:“怎见得?”
杨桂玲诡谲地一笑道:“少侠前来金陵之目的,分明应在秋傲霜的身上,怎肯甘心眼见他落入阎君涛之手?少侠莫摇头否认才是。”
朱星寒心头不禁暗惊,方才他还为对方任性逞强而耽心。
事实上,这个武林佳人也是善动心机的好手,以后还得小心点。
当下模棱两可地说道:“姑娘既然说得如此肯定,在下倒不便否认了。”
杨桂玲道:“放心!本姑娘也不逼着少侠承认……”语气一顿,接道:“本姑娘要阎君涛出面掳人,尚有另一用意。”
朱星寒轻噢一声,并未发问,因他知道,即使不问,杨桂玲也会自动说出。
果然,杨桂玲又道:“所以烦请阎魔出面,就是要逼迫秋傲霜毁约动剑。”
朱星寒讶然道:“这是何故?”
杨桂玲道:“想要秋傲霜成为本堡东床快婿,可能还要费上许多周折。秋傲霜之性格,本姑娘已多少有所了解,迫其毁约动剑,目的在击破他那种顽强的自信心;再说,封剑四十九日之约只是对萧月梅个人之诺,为那臭丫头守信。本姑娘感到不是味儿,所以要处心积虑的将他们的封剑之约破坏。”
朱星寒笑道:“姑娘的心机委实令在下折服。”心中却暗道:“这小妮子的心机太可怕了。”
杨桂玲笑道:“幸亏本姑娘的目的顺利达到,不然,少侠就和本姑娘结下一段梁子啦!”
朱星寒道:“如果在下不去过问秋傲霜的死活,姑娘的心机岂不白费?”
杨桂玲道:“少侠与那金战彪联击备船,白龙天客栈跟踪,都一一落入本姑娘眼中,早就料到阎魔不会顺利得手。唯一不敢肯定者,是秋傲霜未必会毁约动剑,结果却完全令本姑娘满意。”
朱星寒道:“姑娘可曾想到在下却因此和阎君涛结下了仇怨?”
杨桂玲道:“少侠方才!已经说过,此举纯粹是为本姑娘效力,因此本姑娘保证那阎君涛不会找少侠质问此事。”
朱星寒道:“那倒不必,在下既然插手其间,就未去计较后果。”
杨桂玲道:“少侠好豪气!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难道少侠真不愿本姑娘为少侠斩去祸根?”
朱星寒道:“姑娘既然如此说,在下就领情了。”
杨桂玲道:“秋傲霜如今何在?”
朱星寒道:“游于江上。”
杨桂玲道:“他有何打算?”
朱星寒道:“秋傲霜身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一言一行皆要承该宫宫主单飞宇之命。在单飞宇手谕末到之前,秋傲霜打算暂避一段时日。”
杨桂玲道:“暂避那阎君涛么?”
朱星寒道:“想必是的。”
杨桂玲喃喃道:“杜桐屯、黄解语、萧、佟二月梅、少侠以及本姑娘,莫不在秋傲霜身上打主意,他岂不成为一块俎上之肉?……”语气一顿。两道清澈的目光投射在朱星寒脸上,接道:“少侠可否坦告目的何在?”
朱星寒微一沉吟,道:“若不相告,姑娘必以为在下对姑娘不寄与信任。然兹事体大,请姑娘务必守密,勿予宣泄是幸。”
杨桂玲一蹙蛾眉,道:“少侠神色因何如此凝重?”
朱星寒道:“事关人命。”
杨桂玲柳眉高挑,讶然道:“少侠所指的人命不会是那秋傲霜吧?”
朱星寒摇摇头道:“姑娘会错意了,在下所指的是家父。”
杨桂玲道:“此话怎讲?”
朱星寒道:“姑娘想必已知家父是谁了?”
杨桂玲道:“想必是那一代医圣朱啸天。令尊只问伤病,不管黑白两道,只管救人,不问恩怨,曾经活人无算。说句实话,本姑娘称你一声少侠,有一半是冲着令尊的侠名。”
朱星寒一拱手,道:“多谢姑娘……”吁叹一声,接道:“家父一生活人无算,他自己目前却身罹沉疴,辗转病榻。”
杨桂玲咋舌道:“那倒是本姑娘未想到之事,难道无药可治?”
朱星寒道:“治病之药物俱已收齐妥,独缺一项药引。”
杨桂玲道:“何物呢?”
朱星寒道:“此物为秋傲霜先翁秋日长之遗物,‘龙涎乌墨’的一段。”
杨桂玲道:“在秋傲霜之故居?”一顿,又道:“徐图无妨,此事包在本姑娘身上。”
朱星寒道:“在下虽未明讲,却也曾向秋傲霜暗示过,想得到他父遗下的文房四宝,并蒙他答允,待返回故居清理先人遗物,趁便检出相赠……”
杨桂玲插口道:“那么,少侠就应该更加放心了。”
朱星寒道:“姑娘有所不知,家父所罹之疾,最忌寒冬,如今已是七月,所余的时日不多,是以在下心急如焚,终日如坐针毡。”
杨桂玲道:“少侠何不将此情告知秋傲霜,烦他即刻往故居走一趟?”
朱星寒连连摇头,道:“举世之中,只有一段残墨可为引药。
秋傲霜若知道那段残墨可治家父之命,以此为要胁,在下将何以堪?”
杨桂玲沉吟一阵,道:“未来情势不可逆料,不久后秋傲霜和本姑娘也许会成为一家人,那时本姑娘以此为要胁,少侠又待如何?”
朱星寒道:“信人不疑,在下深信姑娘绝不会乘人之危。果若不信被姑娘言中,在下也只嗟叹命运弄人了。”
杨桂玲娇笑道:“少侠尽管放心!世上女人虽然个个会耍心眼,然而本姑娘不会作那乘人之危的事,只要少侠今后少与本姑娘为难就是。”
朱星寒道:“这话想必就是姑娘的警告。”
杨桂玲道:“不敢……”说到此处,站起来一福,道:“秋傲霜乘船游于江上,想必等待少侠归去。因此本姑娘也不想留了。”
朱星寒自然也想早归,因而起身离座,道:“在下告别。”言罢,向房外行去。
杨桂玲忽又叫道:“少侠请留步。”
朱星寒停步问道:“姑娘有何未尽之言?”
杨桂玲道:“在本姑娘与阎魔尚未晤面之前,少侠如与其相遇,尚望略让一二。”
朱星寒微一沉吟,道:“在下省得。”言罢,走出房去。
朱星寒此行所怀目的,虽然扑空,却意外地了解了不少意想不到之事,倒也不虚此行。
出得“临江别馆”,直奔快艇停泊之处。暗影中,突然闪出一人拦阻了他的去路,朱星寒定神一看,骇然是那阎君涛。
他却故意不加点破。冷哼道:“黄大仙,你因何阻道?”
阎君涛低声道:“有一机密事相告。”
朱星寒道:“不想听闻。”
阎君涛嘿嘿笑道:“不想听闻是假,恐怕你早就知道了。”
朱星寒道:“如此说,在下倒要听上一听。”
阎君涛道:“可想见见我本来的面目?”
朱星寒暗道不妙!这老魔头主动揭露真面目,必定不是好苗头,因而摇摇头,道:“君子不探人隐私,在下何必作小人。”
阎君涛冷笑道:“娃儿休要满口仁义道德,想必秋傲霜早已告知老夫是谁了。”
朱星寒为了避免无谓冲突,乃道:“在下倒不曾听说。”
阎君涛沉声道:“那么,待老夫此刻告诉你这娃儿……”语气一顿,接道:“老夫即使揭露本来面目,你这娃儿也未认得。然而老夫的名号娃儿想必听说过。老夫乃是‘摧花太岁’阎君涛,白道之敌,娃儿该不会不知吧。”
朱星寒神色平静地说道:“在下倒听说过此名,只怕尊驾又是冒名顶替。”
阎君涛干笑一声,道:“娃儿休想避重就轻,老夫在此鹄候多时,绝不白等。吩咐舟子传命,教秋傲霜立刻登岸,万事皆休,不然,这里就是你这娃儿的丧命之所,不信当场一试。”
朱星寒心中暗忖,念头如风车般连打几转,仍然语气平静的说道:“在下方才去‘临江别馆’拜会过杨桂玲姑娘,姑娘临别赠言,叮嘱在下如遇尊驾,应稍作忍让。不然,在下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和尊驾动口不动手了。”
阎君涛沉叱道:“在老夫面前,娃儿还胆敢动手?”
朱星寒道:“尊驾休要放狂,奉劝尊驾先去会过杨姑娘再说。”
阎君涛道:“杨桂玲一对金铃固然厉害,老夫却未放在眼下。
娃儿休想要用她作护身符,如不立刻叫人传活要秋傲霜登岸,休怪老夫出手无情。”
对于阎君涛其人的武功,朱星寒也略有所知,若与之硬拼,绝难讨好,然而眼前情势,显然也避让不掉。
因此朱星寒心念一横,沉声道:“行道江湖,无非是为了铲恶锄奸。尊驾既然一意逞强,在下也就趁此机会教训你这魔头一番。”
一语未落,折扇业已亮出,“唰”地打开,横切如刀,向阎君涛顶项削去。
阎君涛冷哼道:“娃儿找死!”
身形未动,右掌轻轻一挥,平地涌起一股暗劲,将朱星寒手中折扇荡开三尺有余。朱星寒不禁暗骇,对方施展的竟是少林绝学“罗汉掌”,看来武林中盛传此魔会各派武功的说法倒非子虚。
“唰”地一响,折扇收拢,易削为点,拽向对方咽咙。
阎君涛一声冷笑,身形一蹲,接着一个疾旋,不但躲过那凌厉的一击,而且足尖扫到朱星寒的足胫处。
幸而朱星寒已弹身跃起,不然一定会摔倒当场。
这次阎君涛所施展的是“玄奇门”的独传武功“武八卦”,在客栈之中,曾使蔡锦堂连摔三个不同跟斗的诡异武功,真是既“玄”又“奇”。
朱星寒这一削一点,是他那把折扇所有招式中最凌厉的两招,竟然未奏功效,心情难免恐惶起来。
所剩下来的绝招只有扇骨中暗藏的八支无声羽箭,箭簇犀利,虽未淬过剧毒,却以“麻黄”煨过。中箭之人,将被“麻黄”散发极快的药性麻庳,浑身动弹不得,形同瘫痪。
药性要一月以上才会逐渐消失,体力不够坚强之人,不等药性消失,早就一命呜呼了。
说起来这种无声羽箭已算是恶毒已极的暗器。
但是,朱星寒却未立刻按动机簧发射羽箭。
对于阎君涛这样一个黑道巨擘,朱星寒自然不会心存仁念。
然而他却唯恐羽箭万一不中阎魔,那么后果将极为严重了。
阎君涛并未主动攻击,只是沉声道:“两招无功,娃儿还不知难而退么?”
朱星寒道:“尊驾所施展鸡零狗碎武功,也未必能将在下怎么样。”
阎君涛道:“娃儿真是不知死活,老夫手下留有余地,娃儿还不明白么?”
朱星寒道:“尊驾尽管施出煞手,在下绝不含糊。”
并非朱星寒真的不含糊,他只想激怒对方,好乘机施放扇骨中暗藏之无声羽箭而已。
熟料阎君涛未曾激怒,反而呵呵笑道:“初生之犊不畏虎,初临江湖者都是这副模样,不过老夫却不愿对你这娃儿遽下煞手。”
朱星寒道:“在下不领这份人情!”
阎君涛道:“只要你老子知情就行了!一代医圣朱啸天活人无算,其中也有不少黑道中人。因此阎某人也不想斩断他的后代香烟了。”
朱星寒默察情势,这一场恶斗,将要不了了之,因而将折扇纳入袖中,冷声道:“尊驾既如此说,在下可以走了吧?”
阎君涛并未让路,嘿嘿笑道:“你老子悬壶济世,不分黑白,无不广给善缘,所以才博得人人称道,娃儿因何连个顺水人情都不肯作?”
朱星寒道:“何谓顺水人情?”
阎君涛道:“秋傲霜于长江上,早晚都要登岸,他身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绝不能甘为鼠辈一走了之,老夫要找他并非难事,找上了你这娃儿,教舟子去传个信儿,又有何妨呢?”
朱星寒道:“在下岂能出卖朋友?”
阎君涛仰天大笑道:“哈哈!老夫敢断言一句,娃儿性情顽固不化,绝难有你老子当年一般声望。你老子为黑道中人治病疗伤之际,也常遭受所谓正派人士之劝说及阻拦,你老子却置若罔闻,娃儿比他差多了。”
朱星寒道:“尊驾完全曲解了家父的处世原则,如此作,并非为了讨好黑道魔徒,只因为行医之道,原在救人之命……”
阎君涛接道:“娃儿别争那口舌之利。你老子即使无意讨好,今日却收到了好果,最少他儿子今天不致死在老夫手下……”身形往旁一闪,一摆手,接道:“娃儿请吧!不妨给秋傲霜带个信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他来见老夫的好!”
朱星寒道:“秋傲霜虽非‘擎天宫’之主,在此之一言一行都代表‘擎天宫’。谅必不会去拜访你这位黑道巨擘。”
阎君涛道:“那么,老夫就拜访他那娃儿吧。”
朱星寒也不加理会,昂首向码头边行去。
登上快船,朱星寒挥手示意,四桨齐动,如飞矢般向江心驶去。
须臾,两船相接,朱星寒一跃而过。
秋傲霜探身而出,疾声问道:“朱兄何以一去许久?”
朱星寒道:“入舱细谈。”
进入舱中,将经过情形源源本本叙述一遍。
秋傲霜凝神细听,一语不发。
朱星寒问道:“秋兄有何打算?如有在下可效力之处,请尽管吩咐。”
秋傲霜道:“小弟想说几句肺腑之言,不知朱兄听后是否见笑?”
朱星寒道:“这是那里话?我……”语气一顿,目光向金战彪一瞥,接道:“而且金老也不是外人,秋兄直言无妨。”
金战彪识趣地站了起来,道:“老朽要去船尾陪陪白大侠,二位畅谈吧!”言罢,掀开竹帘,出了篷舱。
秋傲霜未加挽留,低回一阵,才喃喃道:“小弟苦练的一套‘旋风剑法’虽不敢说傲视武林,然而既能蒙那一代剑国宗匠单宫主选中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自然也有相当的火候……”
朱星寒接道:“秋兄倒也未吹嘘,在下已然领教过,秋兄的剑法的确凌厉无比。”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承奖……”语气微顿,将“四绝剑”平放在两腿上,沉缓有力地接道:“小弟这套剑法以狠快见称,若稍有犹豫,则动剑不速;一旦滞缓,也就无狠色可言,恕小弟放肆,首度与朱兄动剑,只有四成火候,再次过招,而火候已降到三分了。”
朱星寒双眉一挑,道:“那是何故呢?”
秋傲霜道:“兵法常道:‘武者必须先胜而后求战’,也就是说信心第一、功力次之。然而,小弟自来金陵后,动剑每多畏怯,剑法自然不能尽力施展了。”
朱星寒喃喃道:“这就怪了!”
秋傲霜道:“其中尚有缘故。”
朱星寒道:“在下恭听。”
秋傲霜道:“来金陵后,小弟首遇之人是‘金刀’杜桐屯,他提起了家父一些往事,不但言之凿凿,而且还有铁证,使人不得不信。自那以后,小弟终日精神恍惚,临事犹豫,毫无果断,孰敌孰友,也混淆不清。非但智珠昏蒙,剑法也显得软弱不堪。单宫主若知道小弟目下之狼狈景象,必然大失所望。”
不久之前,杨桂玲视秋傲霜是俎上之肉,此刻再听到秋傲霜一番唏嘘之言,朱星寒心头不禁暗暗发出一声同情嗟叹,沉吟良久,方才问道:“不知杜桐屯向秋兄说了些什么?”
秋傲霜微微点头,道:“请恕小弟不便直言,不过却可以稍作透露,杜桐屯所提的往事,关系到先父一世英名。”
朱星寒一拱手,道:“请恕冒昧之罪。”
秋傲霜抱拳还礼,道:“朱兄太多礼了……”语气微顿,接道:“小弟目下豪气全失,除了方才所说的原因外,尚另有缘故。”
朱星寒道:“能够见告么?”
秋傲霜道:“小弟正想一吐为快。”
朱星寒道:“在下恭听。”
秋傲霜重重地吁出一口长气,然后才缓缓说道:“先父见背,小弟方五岁,十岁寡母又丧。小弟蒙一无名老者收留,授以剑法……”
朱星寒插口道:“秋兄一直不知令师之姓名么?”
秋傲霜道:“家师性情乖戾异常,小弟若问及他的名字,必至一顿痛骂。然而家师却不时训以作人处事之道理,性情虽怪,却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
朱星寒道:“那是自然。秋兄的‘旋风剑法’是令师独创的?”
秋傲霜道:“此剑为家师所赠,剑法也为家师所创;他是依照此剑的特性与先父生前所创铁笔招式糅合浑成……”
朱星寒接道:“令师也熟悉尊翁的招式么?”
秋傲霜道:“小弟七岁起随先母习武,对先父的铁笔招式略有所知,而家师对先父的铁笔招式却更为熟悉。”
朱星寒道:“令师必是尊翁的故友。”
秋傲霜道:“小弟也有此种猜想,然而每当向家师问及之时,总是惹得他大发雷霆,以后也就不敢再问了。”
朱星寒道:“想必令师有难言之隐吧!”
秋傲霜未接着说下去,又掉转话锋,道:“艺成涉足江湖,忆及先父一世英名,以及家师终日训教,决心出人头地,好好作为一番。
适逢‘擎天宫’招考副宫主,该宫为武林中之一大门户,单宫主也是威名远播,于是冒昧一试,竟被侥幸录取了。”
朱星寒道:“秋兄何言侥幸两字?秋兄不但仪表堂堂,系出名门,剑法超群,正是上上之选啊!”
秋傲霜道:“但愿朱兄不是虚赞。”
朱星寒道:“句句出自肺腑:”
秋傲霜道:“小弟何尝不生此豪情?然而小弟初临金陵就被杜桐屯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朱星寒道:“秋兄何必介意。”
秋傲霜道:“小弟方才说过,目下豪气全失,并不完全是杜桐屯之一席话……”语气一顿,接道:“朱兄还记得‘银狐’带来单宫主手谕之事?”
朱星寒点点头道:“记得的。”
秋傲霜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朱兄想必也听说过‘银狐’的秽名,单宫主不但托其转达手谕,而且还留她在宫中盘桓数日。据‘银狐’说,昔日单宫主和她尚有一段孽缘。朱兄可知小弟闻听之后有何想法。”
朱星寒摇摇头,道:“在下不敢妄猜。”
秋傲霜道:“小弟怀疑单宫主之作为是否为江湖上所传诵的那般方正不阿。”
朱星寒道:“秋兄肯将心中所思坦诚相告,显然十分看重在下,因而在下也得提醒秋兄一下,心中存疑未尝不可,最好不要轻易谈论。”
秋傲霜道:“多谢盛情,小弟省得……”语气一顿,接道:“如此一来,小弟之豪气就荡然无存了。”
朱星寒道:“这也难怪。”
秋傲霜轻叹道:“偏偏目下驻足金陵之人,莫不视小弟如敌,仿佛小弟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几成俎上之肉,不但令小弟不解,也令小弟终日惴惴不安。”
朱星寒道:“秋兄所指,莫非也有在下在内?”
秋傲霜道:“小弟倒不想强求要朱兄承认。”
朱星寒道:“在下只想获得尊翁遗下的文房四宝而已,别无歹念,请释锦注。”
秋傲霜道:“小弟业已答应,虽为先人遗物,也会不吝相赠。”
朱星寒心念在一瞬间打了千百,于是相机说道:“在下有不情之请,求秋兄答应。”
秋傲霜微微一楞,道:“何事使得朱兄神情如此凝重?”
朱星寒道:“家父一生悬壶济世,不求闻达……”
秋傲霜插口道:“莫非是那一代医圣朱啸天前辈?”
朱星寒道:“正是家父,称圣却不敢。”
秋傲霜一拱手,道:“久闻令尊侠名了。”
朱星寒道:“多谢秋兄褒奖……”语气一沉,接道:“家父此生中活人无算,然而他老人家目下却罹患沉疴,辗转床榻之间,如风中之烛。”
秋傲霜讶然道:“真的么?”
朱星寒道:“在下绝不敢妄咒家父……”语气一顿,接道:“家父因集药开方,故而也经常舞文弄墨。平生对尊翁最为景仰,尝以能获得尊翁用过之文房四宝为荣!”
私心中却不禁暗道一声渐愧,因为他说的明是一番假话。
秋傲霜道:“荣幸的该是先父,小弟一定将此事牢记心中。”
朱星寒道:“多谢秋兄!家父目下已病入膏盲,恐怕不耐久候了。”
秋傲霜紧皱修眉,沉吟一阵,道:“小弟尽力设法早日抽空返归故里一行就是。”
朱星寒道:“果真如此,小弟当馨香顶烛以拜。”
秋傲霜道:“何出如此重言?朱兄已促使萧月梅姑娘远离,这原是小弟应该屉行之诺言啊!”
朱星寒道:“在下仍应多谢……”语气一顿,接道:“恕在下冒昧发问,以在下冷眼旁观,萧女对秋兄似无大害,而秋兄却想杀她,由于在下无能为力,才退而求其次,着在下促其离去,个中是何道理呢?”
秋傲霜呐呐道:“说出来朱兄请勿见笑。”
朱星寒道:“在下岂敢。”
秋傲霜道:“因小弟身配‘四绝剑’深知首绝女色之条。在宫中时剑姬环侍左右,小弟却从无遐思,黄解语投怀送抱,小弟也不为所动。萧姑娘一再与小弟作对,又在酒中暗下乱性药物,并预集河上歌妓,企图破坏小弟元阳之身,照说该恨之入骨,然而小弟每见其倩影,就难免心旌摇荡,不克自恃!她似乎生就一股令人难以抗拒之魔力。小弟百般镇定,都无法祛除心中遐想,所以才求朱兄出手杀她,目的不在泄忿,而是想斩除一条情根而已。”
朱星寒心头暗暗讶异不已,而表面上却力持镇定的说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为人之常情。不过秋兄想杀害萧姑娘以消除一条情根的作法未免矫枉过正。天下美色甚多,萧姑娘虽死,却还有别人,那里除得尽?实际上情根只在秋兄心头罢了!”
秋傲霜连连摇头,道:“小弟不敢苟同朱兄如此说法。”
朱星寒道:“有何高见?”
秋傲霜道:“小弟每见萧姑娘,神色异常冷漠实际上心头却激荡不已。即使不见她人,而她的倩影却在小弟脑海中浮现,尤其夜深人静之际,更是心猿意马,情不自禁,想尽方法也定不下心神。”
朱星寒喃喃道:“这就奇了,秋兄剑术超群,定力必然不弱,怎会如此?”
秋傲霜放低了声音,道:“昨夕小弟曾作了一件荒唐事。”
朱星寒一楞道:“何事。”
秋傲霜呐呐道:“小弟以为私心犯邪,就命随侍二剑姬共侍寝,二剑姬受宠若惊,解衣承欢,极献媚态。但小弟一旦摸触到她俩的裸露肌肤及听到她俩的娇媚之声时,突然欲念全消,心境静若止水。”
朱星寒沉吟一阵,道:“想必那萧姑娘投药设陷之事牢记于秋兄脑海之中。因此秋兄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心存报复之念……”
秋傲霜抢着说道:“小弟绝无报复之念,甚至连恨意都没有。
小弟尽管请求朱兄代为杀她,如果朱兄真愿动手,而又适巧被我所见,小弟也许会挺身相护,不使朱兄伤她一根毫毛!”
朱星寒缓缓摇头,喃喃说道:“在下真想不透其中道理何在。”
秋傲霜道:“朱兄必然见笑吧?”
朱星寒道:“秋兄剖腹相陈!在下怎敢窃笑,何况此乃情并非可耻之事啊!”
秋傲霜吁了一口气!道:“目下萧姑娘总算已经离去,但愿不久,小弟能将心中遐想逐渐祛除。”
朱星寒道:“来日如果再见呢?”
秋傲霜喃喃道:“但愿此生不再相见。”
朱星寒心头不禁一怔,萧月梅目前只是暂隐,并未离去,而且为了那段“龙涎乌墨”,她必定还要找上秋傲霜,那时……?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恶念。
但是,很快地将那种念头又消逝无遗,暗自浩叹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委诸于命运的安排吧!
秋傲霜推开竹帘,向窗外张望了一眼,道:“此刻怕是子刻光景了吧?”
朱星寒道:“怕有了。”
秋傲霜道:“方才吐出心中块垒,此刻已感大快。耽误了朱兄不少宝贵时间,小弟也该上岸了。”
朱星寒道:“秋兄既然打算暂作回避,待奉到单宫主谕示后再作进退,目下以不和阎君涛照面为宜了。”
秋傲霜道:“朱兄所言极是,但小弟总不能长此游于江水上啊。”
朱星寒道:“在下已为秋兄设想过,不妨从北岸弃舟上岸,渡口为前来金陵必经之地,秋兄也可见到单宫主派来之使者,不知秋兄意下如何?”
秋傲霜沉吟一阵,道:“也好!不过,店中尚有零星衣物,烦朱兄代为告知店家,房门暂不启锁,房钱以后小弟当如数结算。”
朱星寒点点头,道:“此事不劳朱兄费心,在下妥为安排。”
十二 茅舍春光
秋傲霜道:“据小弟估计,单宫主之手谕近日就到。小弟不久将重返金陵……”
将腿上短剑举起凌空一抛,复又接在手中,沉声道:“小弟似不该委屈这把剑中之珍。”
朱星寒道:“在下预祝秋兄扬威武林。”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多谢!”
朱星寒揭开舱后竹帘,向执杆操舟的白龙天交待一番,快船立刻掉头,向北岸疾驶而去。
朱星寒刚刚转回头来,忽闻“卜通”一响,连忙又探出头去问道:“怎么了?”
白龙天停杆将船稳住,疾声问道:“金老下水去了,看样子,他象是发现了什么。”
朱星寒和秋傲霜闻言立刻出了蓬舱,来到船头。
何蓉媚和孟采玉背靠坐在船板上,见秋傲霜出舱,二人立刻站起来。秋傲霜问道:“你们可曾见了什么?”
二姬同声回答:“没有啊!”
正说之间,只见金战彪业已冒出水面,一手搭在船边,毫不费力的一跃而起。
朱星寒连忙问道:“金老,怎么了?”
金战彪放低了声音说道:“老朽明明看见一个人影攀在船侧。
老朽一转头,那人立刻没入水中,待老朽潜入水底,已不见了踪影。老朽水上能飞,这家伙水底会钻,竟被他溜掉了。”
朱星寒神情不禁一愣,道:“金老不会看错么?”
金战彪道:“老朽自信尚未老眼昏花。”
朱星寒道:“金老堪称水上霸主,能在金老眼前一刹时溜得无影无踪之人怕不多吧!金老难道想不出来此人是谁?”
金战彪连连摇头,道:“老朽还没有听说过有谁有这种惊人的水底功夫。”
朱星寒目光向滚滚的江面凝注,喃喃道:“这就奇了!”
秋傲霜接道:“朱兄不必挂怀!反正你我也没有谈什么过份不可告人的话。”
朱星寒道:“秋兄以后还要多加小心,暗中可能还有人在觊觎。”
秋傲霜道:“请朱兄勿以为优,小弟不放在心上。”
这时,船尾白龙天忽然高声叫道:“朱少侠,仍然要去江北么?”
朱星寒回道:“仍去江北。请白大侠将船摇到较隐秘之处靠岸。”
白龙天不再答话,飞快摇动桨橹,快船直驶北岸。
须臾,快船已靠上了一处荒僻的滩头。
朱星寒拱拱手,道:“秋兄请上岸吧,在下不相送了。”
秋傲霜也拱拱手,道:“请留步,最多三日,小弟当重返金陵。”
言罢,一挥手,与二剑姬一跃上岸,没入暗影中。
朱星寒默察凝视良久,才一挥手,道:“白大侠!劳驾将船摇回南岸吧!”
金陵对岸名为江浦,虽是小镇,因位于要隘,倒是人烟稠密,甚是繁华,渡口之处,更是樯桅林立,船艇穿梭不绝。
这天薄暮时分,夕阳将江水染得金黄灿烂之际,一匹枣红色神驹敲着奔雷般的蹄声,来到了渡口。马上人是个衣着鲜红的女子,背插长剑,足登快靴,显得英姿勃勃。而她的脸上却被汗水混合着尘土污染不成模样。
八成是狂奔赶路,所以才累得香汗淋漓,一头尘土。
这红衣女郎正待召船摆渡,忽然一个绿衣女子一跃上了枣红的马背,双手往红衣女子双肩一搭,疾声道:“夏姐!快向西加鞭!”
红衣女子一惊回头,待看清楚说话之人,才一挽缀辔,扬鞭猛策胯下坐骑,马儿“唏聿聿”一声狂嘶,发狂般沿着江边向西奔去。
一阵狂奔疾走,瞬间下来二十余里!四周除了草丛处处之外,再无一人影。
红衣女子这才一松缰辔,回头问道:“何妹!怎么了?”
听她们称呼,敢情是夏火莲和那何蓉媚。那绿衣女子的确是何蓉媚,只听她低声回道:“夏姐,自你去后,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待会儿小妹再向你细说。”
夏火莲稍稍一紧缰绳,又问道:“副宫主呢?”
何蓉媚道:“在前面竹林中一座茅舍内。”
夏火莲道:“因何离开金陵?”
何蓉媚道:“夏姐!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的。”
夏火莲也不再问,狠狠地将那匹枣红马儿抽了一鞭!立刻四蹄飞动,向前狂奔。又下来二十余里,果见江边有一片偌大竹林,修竹之间隐约可见茅舍一角。
夏火莲松开绳缰,兜转坐骑,缓缓向竹林行去,一面问道:“何妹,怎么找到这个清静地方的?”
何蓉媚道:“这里住着一个老年渔翁,咱们也是误打误撞地找到这儿来的。”
夏火莲道:“堂堂‘擎天宫’副宫主及其属下剑姬何必要躲躲藏藏?”
何蓉媚道:“夏姐,当心副宫主听了骂你啊!不过,当你明白个中原委后,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夏火莲的排行虽然比何蓉媚高,却不会作威作福,听何蓉媚如此说后,也就默默无语,松缰缓行。
来到竹林边,二人勒马,各自跃下马背。
孟采玉已闻声而出,老远就娇笑道:“夏姐来了么?副宫主算得真准,果然今天就到了。”
秋傲霜也跟着走了出来,和声道:“夏姐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有这一问,夏火莲疲累尽消,心头舒畅,盈盈一福,道:“妾身并不觉苦,只怕副宫主等急了。”
秋傲霜道:“剑创未愈,就劳你赶路,实在于心不忍!目下好些了吧?”
夏火莲道:“有劳宫主锦注,我已痊愈了。”
秋傲霜点点头,道:“那倒还好……”语气一顿,接道:“宫主可有手谕带来?”
夏火莲点了点头,然后自贴身衣袋内取出一个火漆密封的桑皮封套,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秋傲霜拆开一看,只见笺上写道:“目下暂忍,不日当派龙姬前来金陵相助,本宫主后也要南行,特先知照。”
下面是单飞宇龙飞凤舞的签名。
秋傲霜看后将手谕装入封套,纳入怀中,向夏火莲问道:“你可曾听说过宫主的首席剑姬要前来金陵之事?”
夏火莲摇摇头,道:“妾身不曾听说。”
何、孟二姬同声说道:“龙姬要来么?”
秋傲霜道:“宫主在手谕上说,不日就要前来金陵……”语气一顿,接道:“夏姬!宫主拆阅本副宫主的呈文之后,当时有何表示?”
夏火莲道:“宫主轻叹了口气,说了声,真难为他了!”
秋傲霜神情一振,道:“宫主是这样说的么?”
夏火莲道:“妾身所说千真万确。”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宫主交待目前要忍,因此吾等还要在这儿隐居一段日子,暂时不作重回金陵的打算。”
夏火莲道:“龙姬若来,怎找得到我们?”
秋傲霜道:“你们分班在渡口日夜守候,一定等得到她的。”
夏火莲道:“妾身遵命。”
秋傲霜道:“夏姬!你去洗换一番吧!衣物在金陵未及取出,今天在江浦镇上买了些现成的粗布褂裤,你将就着替换吧!”
夏火莲纳罕不解,仿佛是从金陵仓惶逃出似的。
但她却没有急于询问,少时不难在二姬的口中问个水落石出。
秋傲霜待二姬进入茅舍后,又目注渐暗的江面凝视良久,然后才转身向茅舍走去。
这间茅舍在竹林外看,似乎奇小无比,及至近前,方见其大。
中间是一间宽敞堂屋,左右各三间厢房,虽是结草为庐,却修筑得甚是整齐。
这处茅舍的主人是个年逾六旬的老渔翁,自称名叫江上秋。据他说,原来这间宽大茅舍是他和一女三儿共居的。长女远嫁,三子又出门另谋栖身,因此就剩下了他一个孤老头子。每天撒上几网,捕捉几尾鲜鱼,半吃半卖,日子过得倒很清闲。
天虽已擦黑,这老渔翁还在茅舍前的一遍小空地上修补鱼网,看来他的体力还不太坏。
秋傲霜走到老渔翁面前一拱手,道:“江老,你的眼力真好啊!”
江上秋抬起头来呵呵笑道:“老朽最高兴的就是偌大年纪眼力还好,骨头也硬,又吃得睡得……”语气一顿,接道:“相公要走了么?”
秋傲霜道:“在下原打算借宝斋小歇,浏览一下江边景色,晚问就走。料不到此地如此清静,使在下流连忘返了。”
江上秋道:“相公打算住下么?”
秋傲霜道:“在下想再打扰数日,不知是否方便?”
江上秋道:“相公太客气了,只是舍下空有床榻,却无枕席被褥,又乏吃食款待,恐有简慢之处。”
秋傲霜道:“这倒不需江老烦心,江浦镇上吃食衣物应有尽有,在下自会去采办,只望不太打扰江老的清静就行了。”
江上秋道:“只要相公喜欢此地,不妨多住几日……”语气一顿,接道:“相公住在金陵么?”
秋傲霜道:“前来金陵作客而已!”
江上秋道:“那三位姑娘是……?”
秋傲霜道:“在下侍妾。”
江上秋呵呵笑道:“相公真有福气……”语气一顿,接道:“看相公的气度,听相公的谈吐,分明出身书香门第,不知有了功名不曾?”
秋傲霜心中暗笑,然而当夏火莲正在屋里净身换衣之际,他也乐得和这个孤独老人聊聊,因而信口胡诌道:“在下最怕读书,三字经勉强读完,千字文念了半年,那里谈得上什么功名啊?”
江上秋道:“对了!老朽好象看见相公和那几位姑娘都佩挂宝剑,必定武艺高强。那么,相公该是个武举人了。”
秋傲霜道:“武举人有啥意思?少不得还要转战边疆,身居战功,才能飞黄腾达,一将功成万骨枯,在下不愿以别人的性命来作自己登高的垫脚石。”
江上秋缓缓颔首,赞许道:“相公真够豁达!谁人不争名利,唯独相公不求闻达于世,真是太难得了。”
秋傲霜原是信口胡诌,目的只是指望在这里多住几天,以便等候单飞宇身边的首席剑姬来到。
但是七搭八搭的闲聊中,他却发现这位老渔翁谈吐不俗,似乎是一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不过,这老人是经过宦海风涛,还是江湖风涛?秋傲霜就一时拿不准了。
正想再和对方进一步攀谈,却见孟采玉走了过来。
孟采玉道:“启禀副宫主,妾身打算去至江浦镇上买些吃食。”
江上秋接口道:“老朽今天捕得几尾鲜鱼,待老朽去取一尾来,送与相公做汤吃。”说罢,自顾自地去了。
秋傲霜沉声道:“孟姬!你怎么在这老翁的面前,称呼我副宫主?”
孟采玉道:“妾身一时不察,下次留意就是。”
秋傲霜也未深责,沉吟了一阵,道:“可知渡船每天何时开航?何时停航?”
孟采玉道:“渡船每天自卯正一直到酉末。”
秋傲霜道:“从明日卯初开始,你们三个人轮流守候渡口,一见芳驾,立刻就将她请到这儿来。”
孟采五点了点头,突又一挑眉尖道:“此地能够久住么?”
秋傲霜道:“此地远离市镇,左右又无官道,甚是僻静,暂住无妨,你到江浦镇上买些米粮酒肉,顺便带点枕席回来。天气炎热,被褥倒不需要了。快去快回吧!”
孟采玉恭声应是,然后走出竹林之外,俄而,一阵蹄声逐渐远去。
秋傲霜走进茅屋,见夏火莲业已穿换停当。在油灯火苗的映辉下,显得肌肤红润。
夏姬本是一个面貌姣好,生得极为妩媚的女子。想必在另外二姬口中听到了什么,此刻一见秋傲霜,竟然眉挑目语,频传情愫。
秋傲霜曾命何、盂二姬解衣侍寝,必然是听到了这件事情,夏火莲才情态大变。
秋傲霜也不说破,向何蓉媚挥挥手,道:“孟姬去买米粮酒肉,不久回来。你先去灶下烧一锅水候着。本副宫主要和夏姬聊聊,不到该吃饭的时候,不要来打扰。”
何蓉媚应是退下,在一转身之际,她向夏火莲挤了挤眼睛。
这间房内,除了一张空空的木床及两张竹椅外,别无他物。待何蓉媚离去,夏火莲关上草扉,秋傲霜这才在竹椅上坐了下来。
夏火莲在他对面坐下,不太露骨地展颜一笑,道:“妾身人在旅途,心在金陵,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副宫主。”
秋傲霜心头虽暗暗感到对方的献媚使他不是滋味,然而在表面上却笑着说道:“真难为你有这一份心……”笑色一收,接道:“夏姬,本副宫主待人如何?”
夏火莲微微一愣,挑眉道:“副宫主何出此问?”
秋傲霜道:“要你据实回答。”
夏火莲道:“待人不薄啊!”
秋傲霜缓缓颔首,道:“那么,你我暂时抛弃贵贱之分,说几句心腹话。”
夏火莲一福,道:“请副宫主赐教,妾身聆听。”
秋傲霜一摆手,道:“既然要说心腹话,那就得将这些称呼改换,否则说起话来就有顾忌,来!坐下,慢慢聊。”
夏火莲又是一福,道:“遵命!”说罢,在秋傲霜对面一张竹椅上坐下。
秋傲霜伸出一双脚去,将夏火莲坐的那张竹椅勾到身边,那张竹椅本不甚坚牢,但移动时既未发出声响,也未支离破碎,足见秋傲霜除了一套气势凌人之“旋风剑法”外,小巧功夫也不弱。
略一沉吟,才开口说道:“火莲!我好象记得你是‘阴阳剑’吕湘燕的寄名弟子,对吧?”
夏火莲应道:“是的。”
秋傲霜道:“因何不入室,而要寄名呢?”
夏火莲道:“吕前辈曾立下约誓,此生只收弟子一名,在我之前,她已收教了大姐韩玉凤,所以不便再收火莲入室。然而他老人家也不忍火莲孤伶无依,才给予寄名弟子的名份。”
秋傲霜道:“入宫之初,你曾说过,父母双亡,举世无亲,按宫主规矩,身为门人者,只要亲人已死,并不勉强说出家世,此刻你我作心腹之谈,能说出你的身世么?”
夏火莲点点头,道:“妾身遵命……”语气微顿,神色黯然接道“先父夏一峰,原是六扇门中的一名捕头……”
秋傲霜插口道:“原来他是习武之人么?”
夏火莲道:“是的。先父虽是衙门捕快,却甚得绿林豪杰的敬重。因为先父手里的一根九节钢鞭施展得出神入化,武艺高强,只能使人震慑,不能使人心服,更何谈受人敬重?……”
秋傲霜道:“想必对绿林中的朋友关照甚好?”
夏火莲道:“先父食君之禄,也不敢过份枉法,不过只要是未伤人命的打家劫舍之案,能够追回原赃,对犯案的人都没有为难过。”
秋傲霜道:“难怪曾受绿林豪杰们敬重了。”
夏火莲道:“因此,先父在南九省名号响亮,有时只要亮出夏捕头的名号,劫匪就会自动送还赃银。不过,先父却从来不管镖局子被劫的财货。绿林豪杰不能随便动手,也只有在镖车身上打主意。久而久之,先父就将南九省大大小小一十七家镖局全给得罪了。”
秋傲霜嗯了一声,并未插口,似是听得津津有味,迫切想知下文。
夏火莲吁了一口长气,又接道:“当时南九省最大的镖局要算和成镖局,大掌柜魏和成可说是保镖一行中的瓢把子,在江湖道上也是响叮当的人物,和成镖局也从未出过岔子。想不到在川境保出来的一趟名贵药材,却在芜湖的江船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劫走了。”
秋傲霜道:“是何人劫镖的呢?”
夏火莲摇摇头道:“直到如今,也不知道那一位绿林豪杰动的手脚。”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那一趟镖不曾追回来了?”
夏火莲道:“当时魏和成找到先父,只要能追回来那趟镖,保住和成镖局的威名。魏和成愿意比照那一趟护送药材的总价折算银子全部奉送先父,大概有十万两银子,然而先父却一口回绝。”
秋傲霜连连点头道:“可敬!可佩!”
夏火莲投以感谢的目光,然后又道:“魏和成又动用财势,找到府尹大人,意图以官府压力逼迫先父出面。先父仍然一口回绝,而且他的理由很堂皇,镖局子以武保镖,凭本事赚钱,一旦出了事,就该自认倒霉,官府犯不上为他们出力。”
秋傲霜道:“说得对!”
夏火莲道:“府尹心中恼怒,本可以将先父革职拿问。然而因当时先父坐镇,南九省还算平静,所以未敢妄动。
唉!可是想不到府尹放过,魏和成却没有放过。第二天,先父出外未归,后来在荒郊寻获尸首,支离破碎,四肢不全,死得好惨。”
秋傲霜双眉一挑,道:“是那魏和成干的么?”
夏火莲吁叹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姓魏下的毒手,三天后一个晚上魏和成一家老小,以及和成镖局的镖师、伙计全部被杀,一无幸免。”
秋傲霜噢了一声,道:“想必是绿林朋友为令尊复仇了。”
夏火莲点点头,道:“据说南九省的绿林豪杰已全部出动。”
秋傲霜喟叹一声,道:“令人惋惜!”
夏火莲道:“还有更悲惨的事儿哩!”
秋傲霜不禁一愣,两道目光盯在夏火莲脸上,静待下文。
夏火莲紧泯嘴唇,似在竭力镇定心神。
一时间,室中弥漫着一种悲伧的气氛。良久,才神色沉重地道:“府尹早就记恨先父,加上这件案子太大,是以就将责任完全推在先父身上。谎报呈文,说是先父一意维护强梁,所以才惹下这桩滔天大祸。”
秋傲霜道:“官府中事,一向彼此推诿。那府尹如此作,似也无可厚非。”
夏火莲道:“府尹的呈文应该是桩秘密事,想不到被那绿林豪杰知道了,又将府尹一家老小斩尽杀绝。”
秋傲霜道:“这又太过份了!”
夏火莲道:“他们只是激于义愤,不知王法,更不知利害关系。
这样一来,先父回护强梁之说,竟然成了铁案。”
秋傲霜道:“又怎么样呢?”
夏火莲道:“回文下来,将我们全家拿问下狱,当时我才五岁。”
秋敞霜道:“后来呢?”
夏火莲道:“那些绿林豪杰竟然前来劫狱,官军早有准备,埋伏四出,一场混战。先母及先兄当场被杀,只有火莲一人被背着逃走。然而背我之人也中箭负伤,狂奔疾走了一阵,终于踣地不起。”
秋傲霜猜测道:“你大概就在那个时候遇上‘阴阳剑’吕湘燕的,是吧?”
夏火莲点点头,道:“若非遇上了她,火莲恐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秋傲霜默然一阵,才宽慰地说道:“为人在世,短短数十寒暑,或苦、或甜,各凭机遇,你也不必过份去计较悲惨的往事,凡事往好处想,日子自会舒泰些,别老是惦记着。”
夏火莲勉强地一笑,道:“若非是副宫主……”
秋傲霜一挥手,截道:“方才就告诉你了,现在不要用这种称呼。”
夏火莲道:“火莲又忘了!……”语气一顿,接道:“自入宫中,火莲无异踏上另一个新的生命旅程,所以已将往事置诸脑后,若非相公提起,火莲几乎已淡忘了。”
秋傲霜道:“如此最好……”语气一顿,接道:“火莲!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还得问一问你。”
夏火莲神色一正,道:“请明言!”
秋傲霜道:“你的剑法不坏,姿色不恶。不难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终身匹配,又何必投入本宫,甘为剑姬呢?”
夏火莲不禁大大一愣,凝视着秋傲霜,半晌答不出话来。
秋傲霜别转头去,和声道:“火莲!别忘记了你我在作心腹之谈。”
夏火莲喃喃道:“火莲有隐衷。”
秋傲霜道:“即使有隐衷,也不妨直言。我要听的就是心腹话。”
夏火莲道:“火莲俗骨凡胎,不敢作礼佛清修之想,既为女儿之身,总要择人而事。身在武林,自然要选那武林中人,但却最厌恶二种出身:一为六扇门中的鹰爪子;一为在镖局中混迹之人。
火莲故不存此奢望。”
秋傲霜道:“只是这个原因么?”
夏火莲道:“尚有别因……”语气一顿,接道:“火莲为吕前辈之寄名弟子,按照江湖规矩,一旦行道江湖,就要除名。火莲虽愿在吕门中终身随侍吕前辈之左右,但为吕前辈所拒。以火莲一介弱女,投靠一个门派总能使人安心,何况‘擎天宫’在武林中声势浩大,单宫主名声不恶。正是火莲的好去处。再说……”
说到之处,突然螓首垂胸,停口不语,情态极为忸怩。
秋傲霜道:“怎不说下去了?”
夏火莲道:“据吕前辈说,相公乃‘铁笔圣手’秋日长大侠之后,可算系出名门。目下身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更可算是武林中第二霸主……”
秋傲霜苦笑道:“惭愧!”
夏火莲接道:“还有一句话,火莲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火莲道:“闻听相公中馈犹虚,火莲虽身为剑姬,如蒙宠幸,也未尝不是福事,及至入宫之后,火莲才知不够高攀。”
秋傲霜道:“火莲!你不明白,我师曾一再训诫,若一旦亲近女色,我所练的剑法将毁于一旦,所以也就冷落你们了。”
夏火莲几番嗫嗫欲言,又几番忍住。良久,才鼓起了勇气说道:“火莲想冒昧问相公一句话。”
秋傲霜道:“问吧!”
夏火莲道:“火莲离开金陵后,听说相公曾召何、孟二姬侍寝,可是真的?”
秋傲霜面上微微一讪,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夏火莲道:“听说曾令她们解衣裸裎,此事也不假吧?”
秋傲霜道:“有这回事。说来也荒唐,我只不过想试试自己的定力罢了。何、孟二姬想必已经告诉你,我并没有与她们欢好。”
夏火莲道:“即使如此,已令她们心满意足了。然而火莲连这份荣幸也不曾有过。”
秋傲霜心头不禁微微一怔,连忙岔开话题,道:“火莲!别谈这些……”语气一顿,接道:“你方才说单宫主名声不恶,所以投靠,可是真心之话?”
夏火莲道:“自然是真的。”
秋傲霜道:“这也是我起初投身‘擎天宫’之原因。不过,我此刻对单宫主的看法却有点改变了。”
夏火莲神情微微一变,却没有答话。
秋傲霜又道:“火莲!可曾听说过‘银狐’其人么?”
夏火莲道:“也曾见过,不就是那位带来单宫主手谕的白发老婆子么?”
秋傲霜道:“这个老婆子年轻时烟视媚行,精于采补……”
夏火莲插口问道:“甚么叫采补?”
秋傲霜不禁一愣,道:“采补你也不懂么?”
夏火莲摇摇头,道:“委实不知。”
秋傲霜呐呐道:“采补就是女子藉男子媾合之便,采取男子元阳以补自己阴气,此为一般淫荡女子喜练之左道邪门。”
夏火莲不禁颊飞红云,轻啐了一声。
秋傲霜又道:“‘银狐’在武林中为人所共知的淫妇,此生中与伊媾合之男子难以计算,可谓声名狼藉已极。单宫主竟然托其将手谕带来金陵,殊属令人费解。而且据那老婆子私下透露,单宫主昔年也曾和她有过一段孽缘。在未来金陵,也曾在宫中盘桓过几日,这就更加令人想不透个中原委了。”
夏火莲喃喃道:“那淫贱妇人的话未必可信。”
秋傲霜道:“单宫主托她带来手谕,却是千真万确之事。堂堂‘擎天宫’以武林霸主自居,和这种女人交往,一旦传扬出去,武林中人作何看法?难道单宫主一点也不顾及么?”
夏火莲皱紧了眉头,一语不发。
秋傲霜微叹了一声,道:“因此我对单飞宇的作为也就不敢寄与信任了。”
秋傲霜不但说这种话,而且直呼单飞宇其名,在“擎天宫”严规之中,已有犯上之罪。因而使夏火莲神色为之一变,凝声道:“相公说这种话可得小心一点,火莲自信绝对能死不泄露,然而何、孟两姬未必就……”
秋傲霜摇摇头,指道:“她们绝不敢在屋外窃听,何况剑姬该与侍奉的主子同生共死,她们也会知道利害,不敢妄言。”
这番话无疑也是对夏火莲一种暗示。
夏火莲沉重地点点头,道:“火莲懂得这个道理,一旦被单宫主知道我等在背后议论他,身为剑姬者与副宫主将会受到相同之处分。火莲懂得利害,对副宫主也是忠心耿耿……”
秋傲霜一挥手,道:“我明白,你不必再剖陈了。”
夏火莲道:“宫中十二剑姬,虽然随侍二位正副宫主左右,看似尊贵,其实,在宫中之地位,不但在各护法之下,甚至远逊于各堂堂主。相公竟然视为心腹,倾心畅谈,火莲怎敢不以死答报。”
秋傲霜笑道:“你又何必说得如此严重。”
夏火莲道:“火莲此番回宫,虽然只停留了一个时辰,却也发现了一桩怪事,只是火莲先前不敢明讲而已。”
秋傲霜双眉一挑,道:“何事呢?”
夏火莲放低了声音说道:“解姬自戕是假,逃走是真。那具尸首不过是疑为逃走的一女婢,易容虽然巧妙,但却瞒不过宫中有识之人。唯独那单宫主仿佛一丝不觉,宁非怪事!”
秋傲霜沉吟一阵,才抬头问道:“火莲!你可知道解姬的出身?”
夏火莲摇摇头,道:“不知道。”
秋傲霜道:“她就是‘银狐’之女,这内中必然大有蹊跷。”
夏火莲面呈惊色,道:“真的么?”
秋傲霜道:“千真万确,而且此女目下也已潜来金陵。”
夏火莲咻咻然道:“若是被火莲遇上,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秋傲霜道:“听说此女易容术异常高明,即使遇上,你也未必认得出来,即使认出来,也最好别招惹她。说句实话,你不是她的对手……”语气一顿,接道:“火莲!你可知我和你谈这些心腹话的目的何在?”
夏火莲道:“火莲智珠欠朗,难解用意,还是请明示吧!”
秋傲霜吁了一口长气,道:“为人部属者,本不该萌生异心。
但是主子之作为如何,却该留意。死不足畏,然而昏朦无知地听人利用,供人驱使,则是大愚。单宫主身边的首席剑姬将来金陵,到时我等还得对言行多加留意。小心应付才是。”
夏火莲点点头,道:“火莲记下了。”
该谈的话已完,秋傲霜缓缓吁了口长气,抬起头来,目光凝注在她的脸上。
夏火莲突然发现他的目光有异,不禁羞赧地一笑,然后粉颈低垂。
秋傲霜喃喃道:“火莲!你的名字叫得别致,人也生得很美!”
其实,他这一番话好象是对萧月梅说的,因他此刻脑海中又出现萧月梅的倩影。虽象水光中的倒影,时散时聚,模糊不清,然而却使他心旌摇荡,难以自恃,同时一股暖暖的热力也自腹部升起。
夏火莲自然本明白秋傲霜的心意,听到耳里,芳心狂喜,更添几分娇羞,喃喃道:“这是相公夸奖,火莲自知丑陋不堪。”
秋傲霜目光望着别处,低声道:“不知孟姬可曾买了枕席回来。”
夏火莲自然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芳心不禁一震,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她也明白机不可失,于是鼓起了勇气说道:“孟妹作事一向仔细,绝不会忘掉。火莲自会料理,不劳费心。”
说到这里,只听何蓉媚在房外叫道:“夏姐!饭作好了!”
夏火莲向秋傲霜娇媚一笑,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何、孟二姬正在堂屋里一张竹桌上摆碗布筷。秋傲霜走过去一看,四色小菜,一碗鲜鱼汤,还有一小坛当地的名酿“紫金烧”。酒、莱之香扑鼻,秋傲霜不禁感到心快意畅。
当下一挥手,道:“去请那江老先生前来共饮一杯。”
何蓉媚回道:“江老先生已经安睡了。”
秋傲霜道:“这样早就睡下了么?”
夏火莲探头看了一下天色,道:“说早也不早了,此刻怕有酉正光景。乡下人早起早睡,可不象咱们这样日夜不分哩!”
秋傲霜也不再多说话,喝了两盅酒,然后又连吃三碗白米饭,看他吃喝的神情,似是心情愉快。
饭后,秋傲霜穿过竹林,在江边侍立良久,四野无人,万籁俱寂,也不知他脑海里在思索什么。
直到夜半光景,月儿已移中天,秋傲霜才回到伤篁丛中的草屋。
茅舍漆黑,似乎三姬都已入睡了。
行至近前,他才发现夏火莲在屋前等他。
秋傲霜方才面水伫立良久,心情早已宁静,然而此刻一见夏火莲,却又荡漾起来。
她的发髻,她的面容,以及她的身躯,都仿佛是那萧月梅的模样。
其实,两人是完全不同的。正如其名,火莲如莲花般娇艳、奔放;而月梅却是一株在北风怒吼声中傲然而立,独发幽香的红梅。
月光明亮,位于茅屋之前的夏火莲沉于一片银光之中,面容、身影均不模糊。然而秋傲霜的眼睛看她却似萧月梅。
怪?的确有点怪?
秋傲霜愣了一下,才低声问道:“何、孟二姬睡了么?”
夏火莲应道:“早睡了。何妹明晨卯初就要前往渡口守候……”
秋傲霜已经一脚跨进堂屋,接口问道:“你也早该睡了,一路上怪辛苦的。”
夏火莲道:“火莲等着侍候……”她一面说,一面抢先一步,打开了一间屋子的房门,这是整个茅舍中唯一有木板门的房间。
秋傲霜未曾犹豫,就走了进去。
几上有一盏油灯,吐出细小的火苗,昏黄的光芒照得屋内朦朦胧胧的。
秋敝霜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出屋子里曾用艾草薰过,有一股芬芳的余味。
木床也经过擦拭,上面铺着厚厚的干草,一床新的竹席,两只木枕,还有一条粗白布的罩单,想必都是孟采玉从江浦镇上买回来的。
夏火莲关上房门,很认真地插上了门闩,又将唯一的一扇窗户用木楔牢。这才轻声说道:“副宫主可以……”
秋傲霜冷叱道:“早告诉过你,不要用这种称呼,怎么又忘了?”
他的语气冷峻已极,似乎存心要藉此引起彼此的不快,因为他此刻心中的意念也极为矛盾。眼前将要发生一件事,然而这桩事却是他不想作的事。
夏火莲非但没有不快,反而更娇媚地说道:“火莲将相公看成唯一的主子,所以一时改不过来,以后留意就是……”语气一顿,接道:“相公也该睡了,待火莲来侍候相公宽衣。”
秋傲霜道:“我自己来。”说罢,脱下了外面的粉蓝大衫,退去靴子,躺上了木床。
沉默许久,夏火莲才低声问道:“火莲也是在这里睡么?”
秋傲霜唔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一种难以察觉的意念所逼出来的。
夏火莲又问道:“油灯要熄么?”
秋傲霜又唔了一声。
“噗”地一声,灯熄,窗缝间射进来一线月光,刚好横在床的中央。
夏火莲来到床前,再次问道:“火莲要宽衣侍候么?”
秋傲霜仍是唔了一声,若非万籁无声,夏火莲又特别留神,这一声轻唔她是无法听到的。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床边响起,秋傲霜转头一看,那一线月光正投射在夏火莲雪白的肌肤上,他连忙闭上眼帘。
这一闭上眼帘,情况更糟,床边的夏火莲竟然完全变成了他脑海中的萧月梅。
那深深的眼波,那长长的秀发,那轻盈的身裁,刹时间扰得秋傲霜心猿意马,六神无主。
他转过身去,轻轻地解下贴齐的“四绝剑”将冰冷的剑鞘贴在脸上,但是,却仍然无法使摇荡的心神定下来。
突然,一只手拿去了他手里的短剑,一具温暖而滑腻的躯体滑进了他的怀中。
一个极低、极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相公请宽衣吧!”
秋傲霜记得自己曾说过目下他似乎成了一块俎上之肉,现在的情景才真是如此,他听任夏火莲的那只手为他解衣,而无一丝反抗之力。
十三 误结孽缘
当她拉松他腰间系着的丝络时,他才捉往了她的手,喘息着说道:“我不能如此屈辱姑娘的冰清玉洁之身,请姑娘放开。”
这完全是对另一个人说话的口气,敢情他还是将夏火莲当成了萧月梅。
夏火莲的确有些讶异,而她私心慕恋秋傲霜日久,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半个身子压了过去,媚笑着说道:“相公说那里话?打从入宫之日起,火莲的身子早就属于相公的了。”
“火莲”二字象一盆冷水,泼熄了秋傲霜的情欲之火,也惊醒了他的灵智。
因亲近女色而使他苦练多年的剑法毁于一旦,他倒不曾顾忌。
将另一个女人替代萧月梅而发泄自己的渴慕之思,那才是罪不可恕。
他立即就要将夏火莲的身躯推开,但他也唯恐过一阵子还会把持不住,当下牙关一咬,弹指点了夏火莲的昏穴。
夏火莲裸露的身子无力地滑了下去。秋傲霜翻身坐起,吁喘不住。
那一线月光正从夏火莲的腰际投射而过,秋傲霜看见一条宽约一寸,白如玉带的胴体。
在其余的部位虽是阴暗难辨,秋傲霜似乎看到了无数晶亮的眼睛,自然那是属于萧月梅的。
他几乎又想抬手去解开夏火莲的昏穴,他忍住了,趁他智珠犹明的一瞬间,连忙拉起那条白布罩单,将夏火莲连头带脚盖上。
非常奇妙。当夏火莲的躯体隐藏在罩单内以后,秋傲霜心头的幻想也消失了。
自然,他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最后,他终于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秋傲霜突然被一阵低低的话声惊醒过来。
剑为“万人敌”,所以练剑之人不但要练精、气、抑、身法、步法,同时要练眼、练耳。在黑夜中交手,耳朵眼睛的功力高低,占胜负的很大因素。
那阵话声虽极为轻微,严格地说来,简直比夏虫的低鸣还要细微,但是却没有逃过秋傲霜的耳朵。
交谈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那名叫江上秋的老渔翁,女的声音却极为陌生。
只听江上秋道:“我告诉过你,从此不要回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女子的声音道:“爹说话真稀罕!这是自己的家,怎不能回来?”
江上秋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从今以后权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秋傲霜不禁一愣,原来是江上秋的女儿回来了。但他不明白,何以他们父女俩闹得如此绝裂。
侧耳细听,那女人冷笑道:“爹狠心不认女儿,作女儿的却还狠不下心肠不认爹。”
江上秋道:“你少回来看我两次,我还可以多活几年。”
女子冷笑了一声,道:“爹!其实我也不想回来惹你生气,可是有一句话我不得不回来向爹说。”
江上秋道:“有话快说!”
女子道:“你若不认我这个女儿,那么,你以后就少管我的闲事。”
江上秋道:“你如果不太自爱,我还是少不掉要严厉的管教你。”
女子道:“这是什么话?你若不承认我是你的女儿,又何必管我的闲事。”
江上秋道:“除非你不姓江。”
女子道:“五年之前,我就不姓江了。而且游走在外,我也不曾用过姓江的名号!”
提起“名号”二字,秋傲霜心中不禁一动,莫非这个少女也是武林中人么?
秋傲霜一念未已,又听那江上秋咻咻然道:“好!我从此不再过问你的闲事,你也最好离我远点。若让我见到,我就打断你的一条腿。”
女子冷笑道:“你老人家还是省点力气,多网几尾鱼吧!”
话声一落,秋傲霜仿佛听得几下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又响起老渔翁一声重重的叹息。
秋傲霜连忙套上靴子,抓起短剑,夺门而出,追了出去。
他并无任何动机,只是想看看这个一丝孝道也不懂得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秋傲霜的动作虽快,然而周围环境却异常特殊,竹林广阔,林外又是一望无际的草丛,待他追赶出来,在月华照射之下,已看不见一个人影。
秋傲霜并没有非追到那女子不肯停步的心意,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时,也就放缓了脚步。
但是,他也没有返回茅舍的打算,此刻约莫已是丑初光景,一轮月华已过中天。滚滚江流不见一张帆影,静寂大地也不见一个人迹。
秋傲霜真想不到月夜景色是如此美好,因此就顺着江边向上游行去。
安步当车,不缓不急,走了一阵,再回头,已不见竹林茅舍了。
秋傲霜兴致正浓,也就放开步履,沿江向西行去。
一口气,竟然走下来二十多里。
前面出现一座竹林,在月光下隐隐泛映红色,那是江南颇有名气的紫竹,名贵的洞箫都是用这种竹子做的。
秋傲霜放缓脚步,向那座竹林走去。
待穿入竹林,才发现林中有一座小巧而又精致的茅舍,在门的两边有竹制的窗棂,还糊有雪白的窗纸,纸上透现摇曳的烛影。
秋傲霜唯恐落个窥觑之嫌,打算回身走开,突然,茅舍之门呀地一响,一个绿衣丽人开门探身而出。
秋傲霜一见之下,不禁神情大怔,原米这绿衣丽人就是常在他心头缠绕不去的丽影……萧月梅。
萧月梅脸上也略显讶异之色,缓缓说道:“秋副宫主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秋傲霜吸了一口长气,力持镇定的说道:“在下并不知萧姑娘居停此处。”
萧月梅眉儿一挑,道:“那么是巧遇了?”
秋傲霜道:“是的,虽说是巧遇,却也不巧,因为在下正要找萧姑娘。”
萧月梅道:“找我有何事情?”
秋傲霜道:“有一桩事要对姑娘说明。”
萧月梅身子一侧,道:“那就请进吧!坐着说话也方便些。”
奇怪得很,未见萧月梅时,秋傲霜满腔邪念,此刻活生生的人就近在咫尺,反而意念澄清,因而摇摇头,道:“不方便吧?”
萧月梅轻笑道:“秋副宫主何以如此迂腐,请进吧!”
秋傲霜倒也不便推辞,微微一咬牙,抬腿走进了茅舍。
当他走过萧月梅身边时,嗅着一股扑鼻香风,使他心神为之一荡。
因此当他进屋之后,只顾浏览屋内陈设,一时未敢转过身来。
虽是一间茅屋,却非常雅洁,堂屋中几张竹制桌椅,摆设井然有序,一尘不染。
右边一屋,并无房门,只是垂挂了一幅布帘,此刻布帘高挑,屋中陈设尽在眼底。
妆台,明镜,锦被,绣榻,布置得华丽已极,看来这里并非萧月梅的临时居停之所,而是已住多年的香闺。
闺内的陈设,使得秋傲霜的心神又是一荡。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请坐,来此是客,待我去端壶茶来。”
秋傲霜连忙定住心神,在竹椅上落座,一扬手,道:“姑娘不必费神,在下说几句话就要走。”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何必如此急呢?外婆婆去了金陵,要到明晚才回,我一个人宿此江边茅舍。心也不安。有秋副宫主前来秉烛长谈,也正好消解长夜寂寥。请稍坐,我去去就来。”说罢,就向茅舍后走进去。
秋傲霜暗自沉吟,萧月梅的情态与金陵时大大有别,但他也想不出个道理来。
稍时,萧月梅端来一壶热茶,两个茶盅,一面斟茶,一面说道:“望秋副宫主忘却那晚在金陵客栈之中发生的事情,否则,这盅热茶秋副宫主就不敢沾唇了。”
秋傲霜明白她所说的话,是指他吸入“乱性香”的事,心中也的确有些不快。
然而他并未形之于色,缓缓说道:“那晚事在下或能忘记,但是姑娘所说的一些话,在下却毕生难忘。”
萧月梅道:“不知是那一些话?”
秋傲霜道:“姑娘曾说,以下流手法对付下流人,绝不过份。
这可得要请教姑娘,从那一点认定在下是一个下流人物呢?”
萧月梅笑道:“那只是乍见秋副宫主与杜桐屯交往时,我遽作论断……”
秋傲霜喃喃道:“遽作论断?如此说来,姑娘目下已不将在下当下流人看待了?”
萧月梅道:“那是必然之事,否则,我也不敢奉请秋副宫主入内待茶了。”
秋傲霜道:“姑娘此刻神情因何大异以前?”
萧月梅笑道:“秋副宫主来此是客,我自然应该笑脸以待了。”
秋傲霜道:“那么,来日异地相处,姑娘仍将对在下乡飨以冷言厉色么?”
萧月梅道:“经过今晚的秉烛夜谈,情势将改观也未可逆料。”
秋傲霜道:“在下倒无此奢想……”语气一顿,接道:“只望待在下说出下文后,姑娘仍然笑脸迎人,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不必作惊人之语,我这里洗耳恭听了。”
秋傲霜道:“姑娘也许意料不到。”
萧月梅轻笑道:“说不定也在我意料之中。”
秋傲霜语气一沉,道:“在下曾向姑娘承诺,封剑七七四十九日,以悼念那些丧在剑下的三尺小童的屈死亡魂。”
萧月梅道:“难得秋副宫主还记得此事,真令人宽慰。”
秋傲霜缓缓说道:“可惜在下于前晚业已毁约动剑了。”
萧月梅语气极为平静地说道:“面对阎王,拔剑理所当然耳。”
秋傲霜微微一愣,道:“姑娘竟然早已知道此事了么?”
萧月梅道:“我虽居此,外婆却在金陵走动,故已听说。”
秋傲霜道:“在下很安心,因为姑娘并未见怪在下背信。”
萧月梅道:“信誉与生命相较,生命为重,自然难怪了。”
秋傲霜吁了口长气,道:“不知今后在下是否还受封剑之约束?”
萧月梅凝视秋傲霜良久,才缓缓说道:“由秋副宫主自决吧!”
秋傲霜愣然许久,方道:“姑娘象是突然变了另一个人。”
萧月梅笑道:“我倒不觉得,也许是秋副宫主太重视封剑之约了。”
秋傲霜起身离座,抱拳一拱,道:“在下要告辞了。日后在下当尽力遵守封剑之约,绝不妄动。”
萧月梅也跟着站了起来,道:“秋副宫主连茶都不喝一口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了!改日再打扰吧!”
萧月梅一摆手,道:“想请秋副宫主到房内看一件东西,不知愿否赏光。”
秋傲霜一愣,道:“不便吧?”
萧月梅道:“是因男女不便么?秋副宫主也未免太迂腐了。武林儿女无此顾虑,正所谓君子不欺暗室,请进来吧!”说罢,先自走进屋去。
秋傲霜稍一犹豫,也跟了进去,他本无此心意,然而他的两只脚却自作主张。
萧月梅也没有招呼他就座,默默地在引燃一盆檀香。
移时,室内香烟袅袅,芬芳袭人。
秋傲霜心旌荡漾,本想立即退出房去,然而脚下却象生了根,难以移动分毫。
萧月梅在妆台前坐下,打开发髻,如乌云般的长发披洒下来。
她一面揽镜自照,一面问道:“此刻约莫什么时辰了?”
秋傲霜低声道:“约莫寅初了吧?”
萧月梅道:“辰初日出,那还有两个时辰,也不算短啊!”
秋傲霜此刻已有些六神无主,然而他却听得出对方话中的含意,心情更加激荡。振声问道:“看一件东西,要看两个时辰么?”
萧月梅缓缓转过身来,不知何时她已松开了领口,露出一大截雪白的颈项。
虽然那不是女人身躯上最诱人的部位,但是,却使得秋傲霜心情大为激荡。幸好她那一双眸子已不如以前在金陵那样传神,不然他早就不克自恃了。
萧月梅凝视他许久,才低声说道:“有人面对这件东西即使看了一生一世还觉不够,但是也有人不屑一顾,不知秋副宫主是前者?还是后者?”
秋傲霜呐呐道:“不知那是何物?”
萧月梅淡淡一笑,道:“秋副宫主身畔常随四姬,想必善于对女子评头论足?”
秋傲霜微微一皱眉头,道:“姑娘今夕神情大变,令在下百思不解……”
萧月梅螓道微偏娇笑着接道:“秋副宫主看我的头发是否又黑又亮?”
秋傲霜口不由心的答道:“端的又黑又亮。”
萧月梅道:“眉儿是否又细又长?”
秋傲霜道:“不错!
萧月梅以下问得极快,面颊是否吹弹得破?是否唇红齿白,眼睛是否大而妩媚?……”
秋傲霜已来不及回答,只是唔唔连声,不住地点头,问到最后,萧月梅突然连解开内襟钮扣,笑着问道:“我的胸酥够白么?”
秋傲霜不禁愣住了。
鲜红鲜红的胸兜上端,露出雪白雪白半截胸酥。红色燃起了秋傲霜的情欲之火,白色耀花了他的眼睛,呼吸也紧接着急促起来。
秋傲霜喘吁不住地叫道:“萧姑娘……”以下的话噎在喉间,无法说出。此刻也并未嗅入“乱性香”,然而他在感觉上,似乎比那晚嗅入“乱性香”之后还难受。
萧月梅敞开衣襟之后,皓腕并未垂下,仍是继续解开第四颗钮扣,同时媚声说道:“秋副宫主!这就是我要你进房来看的一样东西。”
秋傲霜突然大吼,道:“姑娘且慢!”
萧月梅果然停住了,柳眉一挑,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秋傲霜道:“姑娘的本意也许只是想毁去在下的武功,然而姑娘也同时毁去了冰清玉洁的躯体,姑娘务要三思。”
萧月梅略咯娇笑道:“秋副宫主怎知我是想毁去你的武功?”
秋傲霜道:“这是姑娘的初衷,想必中途绝不会因故变更。”
萧月梅摇摇头,道:“当初也许有此歹毒意念,然而此刻却变了。”
秋傲霜道:“在下不信。因为姑娘不是轻易就会更变初衷之人。”
萧月梅道:“我阻止你刺杀杜桐屯,逼你封剑,使你在金陵蒙受屈辱,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却一些也不恨我。即使我有毁你之心,此刻怕也不忍下手了。”
秋傲霜心头不禁大骇,这是他私心中最大的隐秘,却被对方一眼看穿了。
愣神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姑娘也许说对了!但是,其结果仍然要毁去在下的武功。”
萧月梅道:“我并不一定要你与我欢好,只是想试试我的身子是否会受你垂爱。”
秋傲霜别转头去,喃喃道:“乍见之初,姑娘对在下就怀有敌意,然而在下却对姑娘毫未记恨。不仅如此,反而对姑娘的印象极为深刻。姑娘如若展示玉体,后果相当可怕。”
萧月梅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将不能克制么?”
秋傲霜道:“记得有不少武林前辈说过,生死玄关易破,情关难破。不知有多少禀赋深厚的武林骄子,因无法勘破情关而悔恨终身。何况在下是一个凡夫俗子呢,望姑娘打消此意念?”
萧月梅道:“听你之言,仿佛对我有情了?”
秋傲霜道:“岂止有情,实已情根深植在下心房了。”
萧月梅道:“情缘总比孽缘好。”
秋傲霜道:“对姑娘来说,该是一段孽缘。”
萧月梅道:“怎见得!”
秋傲霜道:“苟而在下不克自恃,一亲姑娘芳泽,虽毁武功,也还值得,因在下对姑娘已植下情根。而姑娘只是抱着尝试心情,未必对在下有情,冰洁之身毁于一旦,岂不是一段孽缘?”
萧月梅娇笑道:“我不信你会及于乱,也许这只是你不屑一承的借口罢了。”
秋傲霜沉叹一声,道:“这大概是天意吧。”
萧月梅道:“怎不转过头来?”
秋傲霜缓缓转过头去,立刻周身如火,血脉贲张。原来萧月梅不知何时已经卸去短衫罗裙,只剩下一抹胸兜,半短红裤,露出两条小腿,脚下是一双小巧的金绣弓鞋。虽未裸裎,但较一缕不挂,似乎还更加媚人。
萧月梅妩媚地一笑,道:“值得一看么?”
秋傲霜深深地吁了一口长气,道:“实不相瞒,在下数日来曾叫属下三剑姬一丝不挂,听任在下抚摸,细看。但是却感到索然无味。”
萧月梅道:“如今呢?”
秋傲霜道:“方才姑娘曾说,有许多人看一生一世还嫌不够,这句话没有说错。”
萧月梅道:“三姬身无寸缕,我仅露脚露肩,因何有如许大的差别?”
秋傲霜道:“关键在一个情字。”
萧月梅只是微微一笑,缓缓转过身去,面对铜镜,秋傲霜从镜中可以看到她的粉颊上荡漾着无限的春色。
突然,一团红光映入秋傲霜的眼里,原来萧月梅身上的那一件胸兜盖上了铜镜。
秋傲霜看到了她那裸路的背脊,象一块光可鉴人的玉石,洁白而又圆润。
萧月梅缓缓旋过身来,秋傲霜心跳如狂。幸好萧月梅用她的长发盖住了胸前,使他还勉强站得住脚。
萧月梅喃喃道:“此刻怕有酉正光景了吧?”
秋傲霜不由自主地向布帘高挑的房门看了一眼。
萧月梅道:“不必耽心,无人能走近这座茅舍二十步内。”说着,身躯自锦凳上滑下,缓缓向秋傲霜走了过来。
秋傲霜闭上眼帘,竭力去思索他师父对他的训诫的话语,但他却想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
他心头暗暗在喊:这可能是一个陷阱!这可能是一个圈套……
但是,喊声太微弱了,盖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野性欲念的嘶吼。
一只软绵绵的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为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他更加紧闭了眼睛,然而萧月梅的倩影却更鲜明地在他脑海中出现。
这一瞬间,秋傲霜豪情顿失,若能面对自己情有所钟之人,终老斯乡,也未尝不是福事,又何必一心系念那一套苦练多年的“旋风剑法”呢?
一念及此,双臂张开,猛力往前一抱。
但他却扑了一个空,睁眼一看,面前已失萧月梅的踪影。
蓦然,响起了萧月梅的声音,道:“在这里,先过来吧!”
秋傲霜循声转过头去,他那一向冷峻的面孔突然绽开浓郁的笑容。在此之前,他曾见过三姬裸体的片段,但是却比不上眼前这具如粉妆五琢的胴体来得诱人。愈看愈美,这一生一世是看不够的。
萧月梅已然横陈绣榻,身上无寸纱半缕,然而那床锦被半遮半掩地隐去她身上许多羞于见人之处。
其实,如此妙景才是人间最美的图画。
秋傲霜并未挪动脚步,不是胆怯,也非木然。而是他不知道走到近前,那床上人儿是否比远眺更为好看。
萧月梅拉过一绺秀发,遮住了半个面孔,目光从发丝的缝缝中睨视着秋傲霜,声音低媚地说道:“你就那样站着看么?”
秋傲霜道:“我想起了一句古人之言。”
萧月梅道:“那一句?”
秋傲霜一字字缓缓说道:“温柔乡是英雄冢!不知是真是假?”
萧月梅道:“你只想到这一句么?”
秋傲霜道:“似乎还有一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所以我面临选择。”
萧月梅道:“还有,你再想想看。”
秋傲霜道:“此时此境,我已无法想到别的警句了。姑娘何不略作提示?”
萧月梅媚笑着坐了起来,锦被滑落,使她那雪白的酥胸裎现,但她又很快地将锦被拉起,连肩头都掩盖住了,然后露出整齐的银牙又是一笑,道:“别老是想着警语,也该想点好的句子。”
虽是惊鸿一瞥,秋傲霜却不克自恃,他一面缓缓向榻前走去,一面说道:“美好的佳句必然写在姑娘身上,我又何必费神去想?”
萧月梅突然掀开了锦被,离得好远的红烛就被这一阵微风煽熄了。
月光从窗纸上透进,不偏不倚投射在榻上,月白,萧月梅的胴体更白。
秋傲霜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手里的“四绝剑”终于放下了,因为此时那把剑对他已不重要了。从萧月梅的神色看,她分明是在布置一个脂粉陷阱。她的手法却是极为巧妙的,若她直接了当地裸裎胴体,也许会使秋傲霜感到厌恶。
现在,秋傲霜终于落下了这个陷阱。
可是,萧月梅因何要如此作呢?
鲜红的朝霞自窗纸上透进,照在秋傲霜的脸上。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首先他看见了坐于妆台前的萧月梅。
红胸兜仍然盖在铜镜上,因此他无法从镜中看到她的面容。
但他却可以看到她那如白玉般皎洁的裸露背影,以及从锦凳侧面露出来的一条圆润光滑的腿。
秋傲霜心情极为平静,他竭力去思索一个时辰以前所发生的情景,然而记忆却非常模糊。
他也无法估计那桩事为他带来了多大的愉快,但他却依稀记得仿佛自高峰跌向万丈深谷的那一瞬间所产生的飘飘然感觉。
他不敢肯定那种感觉是美妙的,但他却指望再加尝试,不是一次,而是永无止境地尝试。他突然又想起一句古人之言——欲海难填。
在他冥想时,只听萧月梅轻声问道:“怎不再睡一会儿?”
那语气仿佛包含了关切,却很冷漠,总之,不象先前那样娇媚。
不过,秋傲霜却不去关心,目光从她那裸露的背部收回来,望着榻前地上的短剑,喃喃地说道:“看姑娘的神色似乎在后悔?”
萧月梅道:“后悔的只怕是你。”
秋傲霜道:“正巧相反。而且我也没有后悔的理由,是我自愿的,姑娘既未威逼,又未暗中动用药物,又凭什么后悔?”
萧月梅沉吟了一阵,道:“那么,今后有何打算?”
秋傲霜道:“正要请问姑娘。”
萧月梅道:“自然是长相厮守。”
秋傲霜不禁笑了,然而这不是得意之色,而是自我解嘲。
秋傲霜是无声之笑,也被背他而坐的萧月梅发觉,因而问道:“因何发笑?”
秋傲霜道:“我笑姑娘很天真。”
萧月梅似不悦的语气说道:“换句话说,你认为我说的是假话?”
秋傲霜道:“姑娘方才所说长相厮守那句话容或不假,但事实上却不可能。”
萧月梅道:“因何不可能?”
秋傲霜道:“从姑娘夜间以被角余风煽熄烛火的功力看来,内力之强,足够跻身一流高手之列,然而目下我已成废人。姑娘即使一时青睐,也未必能持之久远,长相厮守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萧月梅道:“穿衣起床吧!”
秋傲霜道:“我还想再躺一会儿,此生恐怕再难获此温馨滋味。”
萧月梅冷声道:“教你披衣起床,听见没有?”
秋傲霜道:“莫非姑娘要赶我离去么?”
萧月梅道:“不必多问。”
即使萧月梅真要赶他走,他也不会怀恨对方,何况她还不曾明确表示。
秋傲霜果然没有再问,立即穿上衣裤,离开了床榻。
萧月梅虽然一直背对秋傲霜,但对他的每一动态俱都了若指掌。
秋傲霜刚刚穿上靴子在地上站定,她立即说道:“拿起地上的剑。”
秋傲霜俯身抬起“四绝剑”,一面轻抚鞘套,一面喃喃问道:“是要教我引剑自戕么?”
萧月梅冷声道:“你一向心高气傲,自视甚大,因何一蹶如此?”
秋傲霜道:“情关未破,夫复何言!”
萧月梅道:“可曾看到地上的火盆?”
秋傲霜道:“看到了。”
萧月梅道:“那并不是一件瓦器,而是生铁铸造,重四百余,厚达三寸。现在你可以试试那把‘四绝剑’的锋芒。”
秋傲霜心头不禁一震,振声道:“莫非昨夜之情全是幻觉?”
萧月梅冷笑道:“你也忘得太快了!我的衣衫都还不曾穿上哩!”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我真的和姑娘欢好过了么?”
萧月梅道:“合体几达一个时辰以上,你怎么还在犹疑?”
秋傲霜喃喃道:“这就奇了!家师一再交代,若近女色,泄去元阳,苦练多年的御剑之术必将消失殆尽。我焉能挥剑削此厚重铁盆?”
萧月梅道:“不妨一试。”
秋傲霜猛地拔出了短剑。
在这一瞬间,他不由自己地运劲于腕,心头不禁一阵狂喜,因他感觉到自己的功力犹在。
身形一挫,挥剑向那火盆砍去。
“砰”地一响,火盆一裂为二,分向左右荡开数尺。
秋傲霜喃喃道:“难道家师所言不实?”
萧月梅道:“令师倒不曾骗你。”
秋傲霜道:“那么,姑娘所说你我曾有合体之缘是假了?”
萧月梅道:“也不假。”
秋傲霜怔了半晌,才喃喃道:“那么……”
萧月梅接道:“夜间你曾见我以被角风扇熄火烛,但是,目下我却手无缚鸡之力。”
秋傲霜道:“是何缘故呢?”
萧月梅道:“你可曾听说过采补之说?”
秋傲霜道:“略有所闻。”
萧月梅道:“你虽已泄元阳,但无大碍。因我已在合体之时将全部内力注入你之气穴,你不但毫无所损,反而功力大增。”
秋傲霜骇然道:“姑娘因何要如此作?”
萧月梅道:“为了造就一个武林奇才。”
秋傲霜惊呼一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萧月梅又道:“所以我方才说,你我当长相厮守。因我已无分毫内力,无你保护,万万不能生存。”
秋傲霜掷剑于地,奔到妆台之前,从背后紧紧将她搂住,激动地说道:“请姑娘放心!你我今生永不分离,同生同死。”
萧月梅道:“真的么?”说罢,缓缓回过身来。
秋傲霜讶然松开双手,连退数步。因为对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并非他念念不忘的萧月梅。
他愣神良久,方喃喃道:“你……你不是……萧……姑娘?”
她妩媚地笑道:“我姓江,名秋露,或者称我‘万人迷’。总之,我不是萧月梅。”
秋傲霜仍然面对着一具赤裸的胴体,而且比夜间所见还要清晰,还要彻底,然而却毫无遐念,冷声道:“那么,萧姑娘去了何处?”
自称名叫江秋露的女人笑道:“自始至终她就不曾到这儿来过。”
秋傲霜道:“那么,你是易容改装,冒充萧姑娘的了?”
江秋露点点头,道:“不错!”
秋傲霜低吼道:“我不信!”
江秋露吁叹了一声,道:“也难怪你不信。”
秋傲霜道:“你得将这件事说清楚。”
江秋露道:“你曾见过萧姑娘,她的脸蛋未必有我美,至于我这一身细皮白肉,恐怕世上女子也没有一个比得上我,所以我才有个‘万人迷’的别号。但是我却有自知之明,尽管我能迷尽天下众生,却迷不住你秋傲霜。因为你已情有所钟,我也只得改扮萧月梅的模样了。其实,那对我还是一种委屈。”
秋傲霜沉声道:“你在胡说!我对萧姑娘有情,只是暗置心中,连萧姑娘都不知道,你怎会知?”
江秋露道:“前夜在江船之上,你曾对一个姓朱的少年吐露了情衷,凑巧被我听见了。这大概是你我有缘吧!”
秋傲霜突有所悟,讶然道:“那夜攀附船舷之人是你么?”
江秋露道:“正是我。”
秋傲霜道:“金战彪可称水上霸主,我不信你能逃得过他的追击。”
江秋露冷笑道:“水上霸主还轮不到他。”
秋傲霜道:“难道是你?”
秋傲霜摇摇头,道:“自然也不是我,是‘一杆神钓’江上秋。”
秋傲霜蓦地一怔,疾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位老渔翁的不孝女儿。”
江秋露一面开始穿衣,一面说道:“那是我的家事,不劳动问,现在该谈谈你我之约。”
秋傲霜一愣道:“你我有何约定?”
江秋露冷笑道:“你方才亲口话过,要与我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怎么此刻又忘了么?”
秋傲霜道:“那是对萧姑娘而言,你既然是易容冒名,自然不能算数。”
江秋露穿好衣衫。对镜理妆,冷冷地说道:“只怕由不得你。”
秋傲霜心中已打好了主意,问道:“我要先问问,你因何要找上我?”
江秋露道:“我一心要造就一个武林奇才,自然要找一个可以造就者。从各方面来说,你都够条件,而且你我的姓名中部有一个‘秋’。”
秋傲霜道,“就只有这个原因么?”
江秋露道:“这就够了。”
秋傲霜道:“因何要冒萧姑娘之名?”
江秋露道:“那只是一种手段。”
秋傲霜道:“好!关于你倾注内力,使我武功大进,我是终身感戴……”说到此处,突然停住。
江秋露仍然在对镜描眉点脂,浯气极为平静地说道:“我在静待下文。”
秋傲霜沉声道:“不过,你假冒萧姑娘之名却不可饶恕。”
江秋露道:“你似乎说得太严重了。”
秋傲霜道:“你的所作所为,可说对萧姑娘大为不敬。”
江秋露道:“那该怎么办?”
秋傲霜道:“我要杀你,你除了以一死向萧姑娘谢罪之外,别无他途。”
江秋露缓缓回过身来,两眼凝视着他,轻笑道:“这样做,公平么?”
秋傲霜点点头,道:“非常公平,我俩既有合体之缘,我就视你为发妻,杀死你后,将予以厚葬,而且此生将不再娶。”
江秋露笑道:“即使萧姑娘自愿以身相许,你也不娶么?”
秋傲霜语气坚定地说道:“绝不!一来不能负情于你,二来我这不洁之体,也不配沾染萧姑娘玉洁冰清之躯。”
江秋路咯咯笑道:“女子择人而事,找到你这种男子,也该心满意足了……”语气一顿,摇摇头,接道:“可惜这不是我想得到的。”
秋傲霜喝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江秋露一字字有力地说道,“我要眼看你成为武林霸主,然后分享你所得到的荣耀。”
秋傲霜沉声道:“你今生休想了!”说罢,缓缓拾起地上短剑,怒目而视。
江秋踞毫无畏惧之色,仍然笑容满面地说道:“我不信你能下得了手了!”
秋傲霜不再答话,缓缓走到她面前,剑尖抵上了她的咽喉。
江秋照容颜一丝不改,身躯也纹风不动。
秋傲霜冷声道:“死后你要殡葬何处?”
江秋露道:“你真要杀我么?我总希望你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
秋傲霜道:“平心而论,我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不然,夜间我就不会受你之骗,但是,我要杀你的心意却绝不改变。你不要心存侥幸。”
江秋露道:“你很傻!不过你也傻得可爱,说句实话,你仪表不恶,但未必就是世间第一美男子。你的天赋厚,可是要找一个资质与你相同的男人也不难,真正使我动心的,就是你这种傻劲。”
秋傲霜心头一怔,收回了短剑,悻悻然说道:“我傻在何处?”
江秋露道:“从你来到金陵说起吧……”语气一顿,缓缓说道:“接受杜桐屯之邀到秦淮河上饮宴,太傻!轻易答应萧月梅封剑之约,太傻!视姓朱的为知己,太傻!……”
秋傲霜接道:“最愚不可及的,该是将你误以为是萧月梅。”
江秋露摇头笑道:“错了!最傻的事莫过于你竟然要杀我。”
秋傲霜冷笑道:“你应该是一个有心机之人,却使出这样愚笨的方法来自救。”
江秋露双眉一挑,道:“你说我是一个很有心机之人?”
秋傲霜道:“想必我没有看错。”
江秋露咯咯娇笑道:“你总算还有聪明处……”语气一沉,接道:“既然我是一个有心机之人,那么,任何事情我都会有长远的安排,绝不会不顾后果就将内力全部注于你身。”
秋傲霜心头一震,情不自禁的低呼一声。
江秋露又道:“以你的狂傲,绝非长相厮守之良伴,不过,情势所迫,你我非得长相厮守不可,我若拂袖而去,心血白费,你若杀我,则无异杀了你自己。”
秋傲霜道:“你休作吓人之言,我不会相信。”
江秋露道:“你若稍为冷静细思,就会相信我不是危言耸听。”
秋傲霜低叱道:“莫非你在我身上做了甚么手脚,以为要胁么?”
江秋露摇摇头道:“那倒不至于,你并非轻易能受旁人要胁者。”
秋傲霜道:“那么……?”
江秋露道:“你气穴之内本有一股阳刚之气,我所注入的一股阴柔之功,阳阴一时难以调合,我这具血肉之躯留下来对你还有大用。”
秋傲霜不禁一愣,良久才逞强地道:“我不相信,此刻我毫未感觉异状。”
江秋露道:“一到满月之夜,你将因气血崩散而死,绝无救药。”
秋傲霜道:“既然绝无药救,你即使活着也无能为力。”
江秋露媚笑道:“我这副躯体就是灵丹妙药……”语气微顿,放低了声音说道:“每隔一日,你我就得来一次合体双修,我方才所说的长相厮守,也就是指的这桩事。”
秋傲霜良久无语,他意识到对方绝没有说假话。
沉默半晌,他才冷冷说道:“可是,总有一天我会杀你。”
江秋露笑道:“至少在一年之内,你还需要这副躯体。”
秋傲霜道:“那么,一年之后呢?”
江秋露道:“一年之后,我已吸收了无数男人的元阳来恢复了功力,那时你要杀我,也许就办不到了。不过我却希望那时你已真心要和我长相厮守。”
秋傲霜忿忿然说道:“除我之外,你还要找别的男人,我岂会与你这种下流无耻的女人长相厮守?此刻我就想要杀你。”
江秋露笑道:“原来你如此介意!我不相瞒你,在此之前,与我有过合体之缘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事实上,你已和你所说的下流女人厮守一夜,只不过你未觉察而已。”
秋傲霜惊道:“原来你非完璧?”
江秋露咯咯娇笑道:“你不但对女人外行,对武学一途似乎也懂得不多,我若不是早先就吸取了无数男人的元阳,你此刻的内力也不会如此深厚了。”
秋傲霜吁叹了一声,道:“这简直是一段孽缘!”
江秋踞道:“不管是情缘还是孽缘,倒令我十分开心。”
秋傲霜道:“那么,你我将寸步不离了?”
江秋踞道:“当然。”
秋傲霜道:“你不再去找其他的男人。”
十四 势均力敌
江秋露摇摇头道:“不行。”
秋傲霜道:“为什么呢?”
江秋露道:“我必须要吸取别人的元阳来恢复我的内力。”
秋傲霜深深皱起了眉头,道:“你这样作将会使我感到难堪。”
江秋露道:“你对我无情无爱,合体之亲只为了修练你的内功,你又何必介意。”
秋傲霜道:“我承认我对你无情无爱,但是你我今后将结伴同行,你公然去勾搭别的男人,我的颜面岂不大大受了损伤?”
江秋露道:“尽管放心!这种事情绝不会被别人知道。”
秋傲霜道:“就算你遮掩得好,但也不能保证那些男人事后不说呀!”
江秋露道:“事后一个个精血枯竭而死,只有去向阎王述说了。”
秋傲霜心头不禁一寒,想想昨夜情景,真是太荒唐又太冒险了。
江秋露笑道:“不必心头暗惊,你是天之骄子,绝不会受到损害。”
秋傲霜道:“你这种作法,简直就是‘银狐’第二。”
江秋露突然将笑声一收,冷声道:“实不相瞒,‘银狐’就是我娘。”
秋傲霜心头狂震,疾声道:“原来你就是解玉欢,你的易容之术也太高明了。”
江秋露摇摇头,道:“你猜错了!你说的解玉欢想必是我那同母异父之妹。”
秋傲霜一时入坠五里雾中,似明似晦,想不出个中究竟来。
愣神良久,才喃喃道:“你不是那位‘一杆神钓’江上秋的女儿么?”
江秋露道:“那的确是生我之父,就因为进入我母圈套,才丧失了一身功力,幸亏他的修为深厚,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秋傲霜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江秋露道:“二十五年了,算来我也有二十五岁,你我既不打算结为夫妻,同偕自首,痴长你几岁,你也不必介意了。”
秋傲霜道:“听令尊说,他还有三个儿子,目下经商在外。”
江秋露道:“那是掩饰之辞,多年来就只有我和他二人同住在那间茅舍里。”
秋傲霜道:“你曾经和令尊住在一起么?”
江秋露道:“我尚在襁褓时,我母亲就将我送了回去,是由生父将我抚养长大的。”
秋傲霜道:“将你送回,却将解玉欢留在身边,难道你母亲对姐妹二人有所偏爱么?”
江秋露道:“大概是因为解玉欢之父精血枯竭而死,所以就留在我母身边了。”
秋傲霜道:“你既然留在江老先生身边,就不该再坠入邪道了。”
江秋露吁叹了一声,道:“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幼年时,只知我母已死,我父虽然武功丧失,却还能用言语指导我勤练水中功夫。原指望父女相依为命,却想不到十六岁那年,生母突然出现了。”
秋傲霜听得神往,不禁问道:“你就被她带走了么?”
江秋露神色幽暗地点点头,道:“是的,这就是我现在失悔的原因。”
秋傲霜摇摇头喃喃地说道:“我不明白你有何失悔之处?”
江秋露喟叹道:“一个十六岁少女,头脑昏昏朦朦,根本不识得善恶正邪,一旦重得母爱,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学得了采补之术。”
秋傲霜问道:“以后呢?”
江秋露道:“一年以后,我重回生父身边。”
秋傲霜道:“他不问你去了何处么?”
江秋露道:“问了,我也坦白陈告,他老人家问我到底是要跟他,还是跟我母亲,十六年之情,自然比生母一年相处为重,所以我决心侍奉他老人家终老,但是,却将学得采补之术瞒住了他老人家。”
秋傲霜道:“以后怎样?”
江秋露道:“老父见我年纪渐大,就将一年轻渔郎招赘进门。”
秋傲霜道:“你喜欢他么?”
江秋露点点头,道:“很喜欢他,我们从小在江边一起长大,他无父无母,老父疼爱他犹如己出。”
秋傲霜道:“那应该过得很幸福才是啊!”
江秋露苦笑道:“你说得不错!可惜他在新婚之夜就死了!”
秋傲霜惊道:“如何死的?”
江秋露沉声道:“我杀了他,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采干了他的精血。”
秋傲霜低呼了一声,并未接口。
江秋露又道:“从此以后,我性情大变,我要天下所有大男人都得到相同的下场,然而我每当害死一个男人时,我的心灵上就加深一分痛苦,我渐渐觉悟到,完全是受了我母所害。”
秋傲霜点点头,道:“你说得对!”
江秋踞道:“对又怎么样?我能够手刃生母而泄恨吗?”
秋傲霜道:“照说不能。”
江秋露突然目显异光,冷笑道:“所以我要造就你成为武林奇才。”
秋傲霜恍然大悟,振声道:“原来你是要假我之手对付你母。”
江秋露点点头道:“你说对了。”
秋傲霜喟然一叹,道:“你的境遇倒还令人同情,不过,既然感到每害一个男人,心灵就加深一份痛苦,又何必打算再去害人呢?”
江秋露面上掠过一丝阴冷之色,冷哼道:“那些被害的男人大都心中犯了邪念,才会走进我的圈套,可说是自投死路。”
秋傲霜道:“照你的口气听来,你的心中就不该有痛苦。”
江秋露道:“有的。不过不是为那些死去的男人,而是为我自己。”
秋傲霜吁叹了一声,道:“姑娘因何不及早结束这种痛苦生活?”
江秋露道:“快了。”
秋傲霜道:“在下倒很想听听姑娘的打算。”
江秋露淡淡一笑,道:“谈不上有何打算。一年的时光弹指即过,那时你体内的二股劲流业已调合,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了我泄十艮了。”
秋傲霜道:“也许到时在下会改变主意。”
江秋露美目一睁,道:“想必是要我永坠苦海,不得解脱,可对?”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江秋露妩媚地笑道:“我倒盼望你是那样一个残忍的人……”
语气一顿,望望窗外的天色,接道:“时辰不早,该谈谈正事了。”
秋傲霜愣神良久,方缓缓说道:“目前我似乎已成俎上之肉,看来一切都要听你摆布。不过,你得考虑到现实问题。”
江秋露道:“什么现实问题?”
秋傲霜道:“至少我目前还没有成为一个你心目中的武林奇才。”
江秋露道:“那还需要数月的工夫,然而你今非昔比。”
秋傲霜道:“我自己也觉得内力比之以前要增进不少。不过,脱离擎天宫却尚非其时。”
江秋露接道:“我早就想到长相厮守的方法了。”
秋傲霜道:“说说看。”
江秋露道:“你身边尚缺一名剑姬,我虽不是习剑之人,然而动起剑来,也还看得过去……”
秋傲霜接道:“别动此妄念,你目下武功全失,连一把铁剑也未必拿得起。”
江秋露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其中还有补救之法,能暂时将三姬瞒过就行了。”
秋傲霜道:“什么补救之法?”
江秋露道:“目下你还要暂留江浦,每隔二日,劳驾来此一叙。
等到十天半月之后,我的功力也将略有恢复,那时我才毛遂自荐……”
秋傲霜疾声接道:“别以为擎天宫的的内槛是轻易可一跨而过。”
江秋露道:“你这位副宫主远行在外,对增补一名剑姬之事,该有主权。”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可是你该想到,那三姬不是容易瞒过之人。”
江秋露淡淡一笑,道:“你方才已说过,我是一个极有心机之人。我自然有巧妙的安排,你用不着为此事担心。”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你目下武功全失,万一受到别人袭击……”
江秋露娇笑着接道:“想不到你还会关心我。”
秋傲霜冷笑道:“我是关心我自己的生命,如果你死……”
江秋露疾声接道:“放心,我死不了,而且我目前也不想死。”
秋傲霜道:“你毫无自卫之力啊!”
江秋露道:“我已预作防范,除你之外,任何人也别想走近这座茅舍二十步以内。”
秋傲霜目注对方,缓缓摇头,道:“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江秋露淡笑道:“你不妨姑且信之。你这几日要预先为我铺路。”
秋傲霜不禁一愣,道:“我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何在?”
江秋露道:“你一向洁身自好,与那三姬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如果我一旦以剑姬之名随侍你身边之后,为了你的功力。一日一聚,绝不可免,那时岂不令那三姬暗暗生疑么?”
秋傲霜冷笑一声,道:“我明白了,和你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都欢好过,那玉洁冰清的……”
江秋露毫无怒容,反现微笑,使得秋傲霜将话顿住,不忍再骂下去。
江秋露幽声说道:“骂吧!在你来说,似乎是受了大大的委屈。”
秋傲霜未再答话,回剑入鞘,掉头向外走去。
江秋露叫道:“冤家慢走一步。”
秋傲霜停步并未回身,冷声道:“有何未尽之言?”
江秋露道:“江秋露,万人迷!都在昨夜死去了,你该为我取个新的名字。”
秋傲霜道:“你自己取吧!我没有那份闲情雅致。”
江秋露道:“那么我从此就叫路秋江,至于本来面目是不虞被人识破的,我的易容妙术,你昨夕已经见识过了。”
秋傲霜并未接口,疾步走出了茅舍。
江秋露从窗口凝望秋傲霜身形在竹林中消失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
看她蛾眉深锁,面生愁色的模样,敢情她真是一个心情极端痛苦的女人。
八月!桂子飘香的季节。
这天是十五仲秋之夜,蟾宫朗洁,碧空如洗。金陵城中户户香案,处处笙歌,好一遍热闹光景。
自元朝以后,举国上下莫不重视此一月圆人圆的大好节日,被誉为六朝金粉的石头城,人文荟萃,物丰民富,是夜自是益见繁华。
在福景门处,俱都是深宅大院,全是显贵之家,纵有民宅,也必定是金陵世家,或是巨贾富屋之居。长街洁净,朱门耀目,此地出入之人,男则锦衣玉带,女则珠光宝气,即使那些供人使用的仆从婢奴之辈,也一个个衣冠楚楚,昂视阔步。
在栉比鳞次的一排宏伟宅院之中,有一幢与其他建筑物无甚差别的宅院,朱门粉墙,铜环耀眼,左右踞立一对张牙舞爪的石狮,阶前无半个人影,予人以侯门深似海的印象。
然而,这并不是一座侯门。
朱门的上端横挂一方匾额,金漆“卧龙居”三个大字,敢情这宅子里住着一个自诩“终非池中物”的怀才不遇之人。
一进大门,是一座偌大庭院。
园中莲池,亭台布置极为雅趣,并植满奇花异木,虽是仲秋,依旧是香气扑鼻,令人心神大朗。
穿过花径,就是大厅。
花岗石铺砌的石阶和长廊光洁明亮,朱漆栏杆更是鲜艳夺目。
此刻约莫酉、戌之交,宅中主人想必已用过晚饭,该在后园中饮酒赏月了。
然而,大厅中却是灯火辉煌,人影闪动。如此美景良辰,不知为何要耽在屋子里。
正对着大厅进门处,坐着一个明艳照人的红衣女子。双眉修长,目如点漆,白哲的瓜子脸,鲜红的小唇,端的是一个绝色美人。
大凡女子的罗衫,都是织花凤绣,而这女子身上的红衣却只见几朵非蓝非白的云彩,罗裙的边沿却又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游龙。
龙!卧龙居!敢情这女子就是这座宏伟宅院的主人了。
在这红衣女子的身后,站了四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婢女,她们虽是青衣,却也绣得花团锦簇,其间隐现翔龙的图形。
大厅进门的两边,也分别站立了四名青衣女婢,一个个垂手而立。
那红衣女子伸出手去,端起几上的一盅盖碗茶,浅浅地啜了一口,将茶碗放回几上,然后声如黄鹂般地轻脆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站在她右手边那一排青衣婢女之中的头一个,半转身子,恭声说道:“回禀龙姬,已是戌初了。”
龙姬!原来这红衣女子是擎天宫宫主单飞宇身边的第一宠妾。
看来擎天宫很有点财势,如此深宅大院,如此豪华排场,没有上万两银子,只怕难以置办哩!
龙姬那两粒如滚珠般的漆黑眸子的溜溜地一转,冷声道:“一再吩咐,称我沈姑娘,怎么又忘记了。”
那青衣婢女连忙躬下身子,道:“小婢知罪,下次不敢。”
龙姬神色稍稍一缓,复又朗声问道:“门上有人侍候着么?”
那青衣婢女回道:“香吟大姊在门上候着……”
她这里一语未了,已有一个身穿杏黄罗衫的女子,疾步走进了大厅。
她约莫十七、八岁,面目皎好,身段婀娜,敢情她就是那青衣女婢口中所说的香吟。
龙姬不待进来的女子开门,就疾声问道:“香吟!来了么?”
香吟福了一福,道:“回沈姑娘,秋副宫主到。”
龙姬目光向大厅外一掠,道:“人呢?”
香吟道:“秋副宫主一定要待小婢禀报沈姑娘后,才肯进来。”
龙姬嘴角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问道:“他就是一个人么?”
香吟道:“剑姬不曾随行。”
龙姬玉手连挥,道:“说我有请。”
香吟应声退去。
龙姬也起身离座,在大厅进门处站定。她虽是宫主身畔的第一宠姬,面对副宫主秋傲霜,却也不敢过份托大,是以离座恭迎。
秋傲霜穿一件粉底绣金大衫,俨然一翩翩浊世公子,腰际隐隐可见隆起的剑柄。他的神态似乎不如月前那样冷漠。
他刚一跨进大厅,龙姬立刻一福,道:“龙姬沈留香肃迎副宫主。”
副宫主之职自然高过剑姬许多,然而秋傲霜却知道龙姬在单飞宇面前甚为得宠,目下客居金陵,她几乎可说是代替单飞宇发号施令,是以他暗中存下敬畏之心。连忙深深一揖,道:“不敢!
请沈姑娘回座。”
龙姬沈留香又是福了一福,满面含笑地肃迎着秋傲霜在她方才坐的那张座椅上落座,她自己则坐上了旁座。秋傲霜也未过份谦让,敬畏之心只是暗存心中,表面上还得遵守擎天宫的规矩。
待婢女献上香茗,以及四盘甜果,龙姬沈留香一挥皓腕,一十二名青衣女婢连同那香吟姑娘一齐退出大厅,并掩上了窗门。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沈姑娘召见,不知有何教谕?”
沈留香嫣然一笑,道:“副宫主如此说,可就教我消受不起了。”
秋傲霜道:“沈姑娘所传达的都是宫主之命,自当……”
沈留香接道:“副宫主千万别如此慎重其事,否则我就会坐立不安了……”
语气微顿又道:“单宫主的手谕于傍晚时分,传来金陵。”
秋傲霜面色一正,道:“不知有何训示?”
沈留香道:“关于副宫主遴选路秋江姑娘递补剑姬一事,单宫主业已认可……”她说到此处,忽然将话顿住。
秋傲霜星目一张,道:“沈姑娘似有未尽之言。”
沈留香螓首微微一点,道:“单宫主还另有吩咐……”语气微顿,接道:“路姑娘的剑法超群,给予‘梅姬’封号,自然无可厚非。不过宫中规矩有先来后到之分,因而单宫主特别交待,应该由夏火莲,何蓉媚、孟采玉三位姑娘依次晋升,那位路姑娘只得暂时委屈为‘竹姬’之封!”
秋傲霜道:“理当如此,傲霜一时失察,忽略了宫中规矩了。”
沈留香嫣然一笑,道:“尚有一事,单宫主特别关注。”
秋傲霜道:“何事请姑娘不妨明示。”
沈留香道:“先要请副宫主谅解我的职责……”放低了声音,接道:“关于副宫主月来的情况,我略有所闻,也都一一据实禀明了单宫主。”
秋傲霜心头微微一顿,道:“那是应该的。”
沈留香道:“副宫主入宫就职之初,曾向单宫主面禀,因所使用兵器为‘四绝剑’,恪遵师命须首绝女色,否则将武功尽失。然而月来副宫主与四剑姬终夕绸缪,不知对副宫主之功力有何不良影响。”
秋傲霜道:“说来汗颜,竟然未勘破情关,犯了女色之戒……”
沈留香接道:“那倒无可厚非,单宫主所关心的是副宫主的那套‘旋风剑法’。”
秋傲霜道:“说来令人难信,非但武功末失,反而比先前精进不少。”
沈留香喃喃道:“这倒奇了?”
秋傲霜道:“想必传闻失实,而且武学一途,博奥艰深。因个人禀赋,体质不同,相同一门武功,两人同练,却有不同结果。这大概是傲霜得天独厚,际遇幸运,也未可知。”
沈留香道:“果真如此,那倒真可喜可贺。不过,我要说句真言,请副宫主不要见责。”
秋傲霜星目一翻,道:“沈姑娘是不信么?”
沈留香站起来福了一福,道:“我要据实回报,所以想见副宫主亮一亮剑法。”
秋傲霜道:“此刻么?”
沈留香螓首连点,道:“不错,尚请副宫主不要见怪。”
秋傲霜微一沉吟,道:“请姑娘将方才那一十二个婢女召唤进来吧!”
沈留香立即扬声唤道:“香吟进来。”
大厅窗门打开,香吟走了进来,道:“小婢在。”
沈留香吩咐道:“将所有婢女传唤进来。”
香吟应是退下,移时,一大群婢女走进了大厅。
何止一十二名,已有三十人之多。
沈留香向秋傲霜福了一福,虽未说话,却明显地表示出她要考验秋傲霜的剑法。
秋傲霜离座而起,缓缓敞开了大衫。
只见他右手方往剑把上一搭,人已腾身跃起,顿见晶光大放。
只不过眨眼之间,他已重新归座,短剑也已回鞘,真是个快如旋风。
沈留香身为单飞宇身畔的八大剑姬之首,剑法自然高明,立刻面呈惊喜之色,脱口赞道:“好剑法!真是一日千里,与前大不相同。”
沈留香一挥手,道:“你们快下去换衣服吧!”
待那群婢女转身离去之际,才可看见她们身上的衣衫俱都自后领一裂到底。却又不伤内衬,真个是又快、又准了。
一干青衣婢女退下后,这才回归座位,笑道:“副宫主真是得天独厚,幸运非凡,单宫主得报之后,必然心胸大快。”
秋傲霜道:“傲霜只是托单宫主之洪福罢了。”
沈留香面色一正,道:“月来金刀杜洞屯深居简出,倒也安份。
所谓静极思动,值兹仲秋之夜,在他府邸之中有一场小小盛会。”
秋傲霜双眉微微一挑,却未接口。
沈留香停顿了一下,又道:“他今晚所宴请的人,是黑道中的人物豺狼虎豹四兄弟。”
秋傲霜喃喃道:“倒不曾听说过。”
沈留香道:“这四人不过是宵小之辈,然而却也各有绝招,未可忽视……”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而且这四人以往和百花宫宫主阎君涛过从甚密,此番为杜金刀之座上客,其中必有文章。”
秋傲霜目注对方那张美艳绝伦的粉脸,缓声说道:“沈姑娘有何吩咐?”
沈留香站起了福了一福,道:“不敢……”缓缓落座后,接道:“单宫主不便前来金陵,在手谕上指示我相机权宜行事,所以我只是代单宫主发号施令而已。”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傲霜明白。”
沈留香道:“此四人必须立刻除去,以绝后患。”
秋傲霜道:“杜金刀呢?”
沈留香道:“暂留。”
秋傲霜皱眉问道:“是单宫主的谕示么?”
沈留香螓首一点,道:“不错,因情势有所改变,故而暂留杜金刀的活口。”
秋傲霜喃喃道:“豺狼虎豹四兄弟不足道,何患之有?”
沈留香道:“根据迹象显示,阎君涛似想利用杜金刀,而他本人或因某种顾忌不便和杜金刀公然交往,看来豺狼虎豹四兄弟是他俩之间的桥梁。”
秋傲霜道:“杀他四人,只是为了拆桥么?”
沈留香道:“此其一,另一个用意是要造成阎君涛与杜金刀之间的误会。”
秋傲霜道:“依照常情判断,杀却豺狼虎豹四兄弟,只会使他俩进一步合作无间。”
沈留香面露诡谲之色,放低了声音说道:“暗杀,使阎君涛发生猜疑。”
秋傲霜微一沉吟,道:“沈姑娘不要见怪,此策未必妥当。”
沈留香道:“副宫主说得极是,不过……”语气一顿,接道:“纵然离间之计不成,也可从豺狼虎豹兄弟死后阎君涛的反应中去推断他的下一步行动,副宫主以为然否?”
秋傲霜的本意是要大摇其头,但他却又十分明了内中隐情,自然不便去加反对。而且他此刻心中也已别有计算,所作所为已不完全是为擎天宫在打江山了。
故意略作思索,才点点头,道:“沈姑娘的想法倒是甚有见地。”
沈留香道:“那就有劳副宫主了。不过,在下手之时切记在死者身上留下一些乱人耳目的伤痕,不能让阎君涛或杜金刀发觉是死在四绝剑之下。”
秋傲霜点点头,道:“这倒不难。”
沈留香道:“豺狼虎豹四兄弟嗜色如命,今夜杜金刀在府邸设宴相待并未召唤歌妓,想必是有何机密商谈,席散之后,主投客好,一定要作秦淮夜游,那时副宫主正好下手。”
秋傲霜道:“只怕杜金刀在旁有所不便。”
沈留香笑道:“以我猜测,杜金刀目下只怕不敢离开他那门禁森严的杜府一步。”
秋傲霜道:“如此倒好……”站起来一拱手,接道:“傲霜告别。”
沈留香也起身离座,道:“今夜想必能听到副宫主的回话。”
秋傲霜一皱眉,道:“杜金刀根深蒂固,耳目众多,傲霜一再明来明往,被他探悉了沈姑娘的居停之所,那就不妙了。”
沈留香笑道:“在副宫主大驾来到之前,长街上已遍布暗桩,因而副宫主的行藏绝不会被人察觉的……”
秋傲霜接道:“难得姑娘如此费心,一待事成,即来回报。”
沈留香连连摇头,道:“只此一遭,尔后副宫主不必再来此处。”
秋傲霜双眉一挑,道:“那么,又要到何处去会晤姑娘呢?”
沈留香道:“江边‘临江别馆’之中,住着一个跑江湖的歌妓,外号叫做‘香留枕’,副宫主不管去至那间酒馆、栈房,着别人前去传话,只说沈公子相召,她就会前去会晤。”
秋傲霜心头一动,挑眉问道:“那歌妓是姑娘乔扮的么?”
沈留香含笑摇头,道:“乃是我身边的婢女香吟所扮,就是方才在大门处迎候副宫主大驾的那个婢女,副宫主想必记住了她的容貌。”
秋傲霜放低了声音,道:“姑娘可知‘临江别馆’住着一个名叫杨桂玲的女子。”
沈留香轻嗯了一声,道:“那女子还在,副宫主提她作甚?”
秋傲霜道:“那杨姑娘为人狡黠,武功奇特,千万教香吟姑娘小心才好。”
沈留香笑道:“我已留意了,不劳副宫主费心。”
秋傲霜点点头,扬长走了出去。
出得卧龙居大门,但见长街寂寂,并无一个行人,倒是有一辆空着的马车得得驶来。
秋傲霜一跃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驶往秦淮河畔。那车夫放下垂帘,扬鞭一挥,马车立即疾驰而去。
此刻虽已是戌、亥时光景,淮河上的繁华之色却正在劲头上,秋傲霜方一跳下马车,就有无数的鸨儿龟头围了过来。
秋傲霜选了一艘银字号的画舫,舫上的粉头过来行礼报名,秋傲霜也难得去记,只是挥手吩咐道:“放下船帘,别离码头太远,我还要等一个好友。”
粉头自然是听那花钱大爷的吩咐,连忙传话下去,这艘画舫虽然解去了缆索,摇离了码头,却不停地在附近打圈圈。
秋傲霜从竹帘的缝隙间往外张望,但见有一艘金字号的画舫停在码头边,一个五十来岁的老鸨子侍立舫首,有所等待。他私心忖度,那艘画舫想必是等待豺狼虎豹四兄弟的。方才他来到之时,只有那老鸨子不曾下船到他面前兜搭生意。
心中有此推断,他的目光也就一不稍瞬地盯在那艘大型画舫之上。
身边的粉头几番献媚,劝酒,都被秋傲霜以等待好友为由推拒了。
更递漏转,眼看又是交子光景。
秦淮河畔也从烦嚣声中渐趋宁静。就在此时,一辆双套马车疾驶到河边码头。
秋傲霜一眼就看出那是杜府的套车,果然不错,车帘掀动,杜府总管蔡锦堂率先跳下。接着,又先后跳下四个精壮的大汉。看他们那种狰狞可怖的长相,必是豺狼虎豹的四兄弟无疑。
相隔甚远,秋傲霜听不清蔡锦堂说了些什么。但见他躬身肃客,四兄弟一跃上了那艘金字号的画舫,而蔡锦堂却伫立岸上。
秋傲霜微微一愣,看来蔡锦堂不会陪客人作秦淮夜游,这倒省去了一层麻烦。
四兄弟登上画舫之后,立即进入花厅。舫上的船娘立刻解缆离岸,缓缓向秦淮河下游划去。蔡锦堂复又返回套车,扬鞭而去。
秋傲霜向身边的粉头问道:“那艘画舫叫个什么名儿?”
那粉头道:“那是‘金兰舫’,排场大,化费也多哩!”
敢情这粉头也是一个饶舌的妇人。
秋傲霜道:“舫上的姐儿也不少吧?”
粉头道:“听说那几位爷们是杜府的客人,一个个如狼似虎,所以选了四个精壮的粉头。南国佳丽贵娇柔,臂壮腿粗,像条母牛,那还有什么滋味?若教客官遇着那种粉头……”
秋傲霜接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粉头道:“客官的好友怎么还不来呢?眼看月光就要偏西了!”
秋傲霜低声笑道:“你的脸蛋比月儿还要明亮光洁哩!”语气一顿,接道:“我那朋友想必不会来了,吩咐船娘,将船儿跟在‘金兰舫’的后面慢慢划去,让咱们看看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怎生吃这顿花酒。”
粉头螓首连摇,道:“客官!那使不得啊!”
秋傲霜道:“怎么了?”
粉头放低了声音,道:“金陵城中谁不知道杜爷是个耍大刀的好手,那些爷们又是杜爷的客人,要是发现咱们跟着……”
秋傲霜接追:“别怕。他耍大刀我玩剑,有事找我,没事多赏银子,快照我的话去吩咐船娘。”
话声中,敞开大衫,露出了腰际的佩剑。
那粉头脸色都变了,一丝也不敢怠慢,就照着秋傲霜的话去吩咐了船娘。
此刻已是子初,大部份的画舫都已熄灯停泊,河面上已少见画舫游动。
那“金兰舫”也在芦花荡里停了下来。
不多一会,那舫首高挑的三盏油纸风灯也熄灭了。
秋傲霜向身畔的粉头问道:“你这舫上一共有几人?”
粉头道:“老鸨、厨娘、船娘、丫环和奴家,一共五人。”
秋傲霜摸出一大锭银子塞在那粉头手里,道:“这是五十两银子,每人十两。记住,别对任何人说起今晚的事,不然,我就要你们的命。”
粉头两眼发直,颤声道:“客官……”
秋傲霜接道:“快去吩咐船夫,向芦花荡里划去。待距那‘金兰舫’二丈之处时停下,然后全船熄灯,我要过船去和那几位爷们打声招呼。”
粉头道:“客官还要回来么?”
秋傲霜道:“自然要回来,不然我怎么上岸?快去吩咐。”
粉头连连应是,疾步走出舱去。
移时,画舫果然向芦花荡里划去。
秋傲霜已挥袖扇熄了舱中之灯,待两船相离不过二丈之遥时,倏掀垂帘,人如乳燕掠波般窜上了“金兰舫”上,落地无声,船身也一丝不曾晃颤。
秋傲霜上得“金兰舫”之后,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金字号的画舫也曾游过,舫上并无寝舱,那豺狼虎豹四兄弟又到何处去安歇了?
回头看,载他来的那艘银字号的画舫正在缓缓随波逐流,业已远距五丈开外了。
秋傲霜暗皱眉头,顿觉事出蹊跷。
蓦在此时,银字号画舫上突然挑出一盏彩灯,同时舫首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扬声叫道:“秋副宫主!你我久违了。”
那人赫然是百花宫宫主阎君涛。
秋傲霜心头不禁大震,对方和他同在一条画舫之上,而自己却一丝也不曾觉察。
阎君涛又大笑道:“你有登天计,我能拆云梯。秋副宫主今天栽了!”
秋傲霜并未答话,心中暗暗估计,五丈之距,自己万难一跃而过,连跟阎君涛一拚的机会都没有。
蓦然,身后响起一阵劈拍之声,原来一艘大好的画舫竟然烧起了熊熊烈焰。
阎君涛哈哈大笑道:“秋副宫主不曾想过吧!豺狼虎豹四兄弟和金兰舫上之人业已凿穿船底潜水而去,尊驾的大限到了。”
那火势极猛,加以夜风助火威,只不过眨眼之间,烈焰已遍及全船。
秋傲霜丝毫不识水性,一旦下水,将不堪设想,而且水中极可能尚有埋伏,因而目前情况可说危急万分。
月来藉着江秋露的合体双修之功,秋傲霜内力确已大增,然而目下轻功如何,他自己确无法臆断。在情况危急之中,已无遐细思,目光如冷电般一扫,发现河中有半枝芦杆伸出水面,或可借力使劲。当下弹身而起,一越二丈有余,一只脚尖落于那半枝芦苇之上。
脚下踏实,竟如踩于盘石般稳固。
秋傲霜心中不禁大喜,复又腾身而起,落于银字号画舫之上。
半空中他就已经拔剑出鞘,双脚一点船面,短剑就刺了出去。
阎君涛似乎未曾料到秋傲霜的轻功竟然达到了登萍渡水的境地,顿感措手不及。
幸而他熟谙百家武功,急切中双足猛蹬,人已倒飞而出。
任他如何快,小腿处也被秋傲霜的剑法钩破一道血口,好在伤得并不太重。
在落入水中之前,阎君涛高叫道:“秋副宫主!咱们后会有期。”
话声一落,人已潜入水中。
秋傲霜立即进入舱中,这才发现船上的五个女人,俱已被点了昏穴,看来她们并非百花宫的党羽。
秋傲霜单为那船娘解了穴道,吩咐她将画舫摇到岸边去。
那船娘恍惚如梦初醒,半晌才弄懂了秋傲霜的意思,飞快地摇动了桨橹。
齐舟登岸,夜已深沉。秋傲霜飞步向城内行去。
途中,他一再思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透阎君涛因何会事先布置陷阱,待他去投。
边走边想,遇上一家客栈,秋傲霜连招牌都不曾看一眼,就跨进了店门。
秋傲霜要了一间上房,向引路的店家吩咐道:“江边‘临江别馆’中住着一个名叫‘留香枕’的歌妓,快去给我接来,就说沈公子唤她。”
那店家陪着笑脸,道:“客官!这个时候……”
秋傲霜沉脸接道:“教你去,你就快去,有没有人不干你的事,少不了你的车钱。”
店家见客人变脸,又是佩剑会武之人,连声应是,转身退去。
秋傲霜和衣倒在榻上,闭目沉思,想想方才情况,分明是对方在预先得到了风声,这得知会龙姬一声,好让她查查消息是如何泄漏出去的。
约莫半个时辰,房门响动,接着一阵香风扑鼻而来。
秋傲霜翻身坐起,神情不禁大大一愣。
原来站在榻前之人不是龙姬身边的婢女香吟,而是杨桂玲。
杨桂玲娇声笑道:“吃惊了么?”
秋傲霜冷声道:“杨桂玲冒充歌妓,未免有辱身价了吧!”
杨桂玲道:“别打哑谜了,那名唤‘留香枕’的歌妓不过是贵宫的一名女弟子……”语气一顿,接道:“本姑娘冒她之名前来,只不过想见见你,也别无他意。”
秋傲霜道:“真的么?”
杨桂玲娇嗔道:“你说话总喜欢绷着脸,放轻松点不行吗?”
秋傲霜道:“请问杨姑娘因何知道那歌妓是本宫之人?”
杨桂玲摇摇头,道:“本姑娘卖个关子,目下不想告诉你。”
秋傲霜唔了一声,道:“那么,怎知道在下要召唤她?”
杨桂玲道:“本姑娘为了找你,在石头城中已密布眼线,你酉、戌相交光景在秦淮河畔一露面,就已落入了本姑娘的掌握。”
秋傲霜道:“也许可信……”语气一沉,接道:“请问杨姑娘将那歌妓怎么样了?活着,人在何处?已死,遗尸在何处?盼杨姑娘立刻交待明白。”
杨桂玲道:“本姑娘不曾将她怎么样了!”
秋傲霜道:“她会甘心让你冒名前来与在下一见么?必然是你……”
杨桂玲接道:“本姑娘直接了当告诉她,老老实实地耽在‘临江别馆’之中,不然本姑娘要摘下她的脑袋,就是这么回事。”
秋傲霜道:“姑娘因何要见在下?”
杨桂玲娇声说道:“看看你嘛!”
一付十足女儿家情态,倒是以前不曾有过之事。
秋傲霜道:“在下担受不起,姑娘请回去吧!”
杨桂玲那两道原本甚为妩媚的目光突然冷峻起来,在秋傲霜面上溜了一圈,道:“小别不过一月,而你却变得很大。”
秋傲霜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淡淡微笑说道:“姑娘看在下变在何处?”
杨桂玲缓缓说道:“目光精湛,分明内力已比从前深厚许多……”语气一顿,接道:“不知你遇了何种机缘。”
秋傲霜道:“以姑娘看,在下内力比一月前深厚了多少?”
杨桂玲道:“不可以道里计。”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姑娘的金铃七步夺魂招也难以胜过在下了?”
杨桂玲道:“那要试过方知。”
秋傲霜冷声道:“请姑娘立即离去,而且以后也勿再向在下纠缠,否则,在下的四绝剑倒真要领教姑娘的金铃绝招。”
杨桂玲嫣然一笑,道:“你又何必说得如此慎重其事呢?……”面色倏地一沉,缓缓接道:“本姑娘白白地在这石头城内等了一个月来,可不能一见面就要赶本姑娘走路啊。咱们得聊上一聊才行。”
秋傲霜沉声道:“请姑娘直说来意吧!”
杨桂玲道:“打算邀你前往徐州去作客几天。”
秋傲霜道:“作客?在下可没那种闲情雅致。”
杨桂玲道:“你不要回答得太快,此去对你,对本姑娘都有莫大好处。”
秋傲霜噢了一声,道:“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杨桂玲道:“本姑娘若说出你的心意,只怕你会摇头否认。”
秋傲霜道:“倘若真被姑娘一语道破,在下必定直承不讳。”
杨桂玲放低了声音说道:“在未前来金陵之前,你尚对擎天宫忠心耿耿,在来到金陵后,心意已略有动摇,如今嘛!则完全是在为自己打算了。”
秋傲霜道:“姑娘何不说得再明白一些。”
杨桂玲道:“你想称雄武林,自然不甘长期委屈一个副宫主之职,这是好男儿应有的志向,本姑娘愿助你一臂之力。如果结合你我两家之武功,这武林霸主之一席,必然非你莫属。”
秋傲霜冷哼一声,倏地手现晶光,二人本就贴身相立,四绝剑才一出鞘,就已挑向了杨桂玲的右肋,迅若电闪,势若万钧,招式更是辛辣无比。
以秋傲霜目下内力之雄厚,出剑之迅速,饶是任何一个成名的高手,怕也逃不过这犀利的一剑,何况杨桂玲又是一个娇柔的女儿之身?
孰知杨桂玲那一套金铃七步夺魂招已是以诡奇迅速见称,只听叮当一响,手中双铃竟不偏不倚地夹住了四绝剑的剑身,身子也不曾退让分毫。
剑为万人敌,而秋傲霜又是倏然出手,但却不曾奏功,心中不禁大大一骇。人也木然愣住,目注对方,既未撤剑,也不曾变招再击。
杨桂玲粉面半惊半怒,沉此道:“你遽然动剑,用意何在?”
秋傲霜道:“想一剑剖开腹腔,看看姑娘的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
杨桂玲双腕猛地一推,飘身后退,冷声道:“你的剑法端的已到鬼神莫测之境,内力也深厚异常。不过,想一剑置本姑娘于死地,怕还办不到,望你打消这个念头,否则,有了本姑娘这一劲敌,可不好受。”
秋傲霜缓缓将剑尖下垂,道:“姑娘并未夸口,金铃七步夺魂招有想像不到的威力,在下想胜过姑娘,委实不太容易。”
杨桂玲一笑,道:“那就该回剑入鞘,咱俩好生聊一聊。”
秋傲霜道:“在下方才就已说过,无此雅兴……”
那“兴”字还在唇问欲吐之际,四绝剑倏地上挑,笔直地向杨桂玲咽喉刺去,看来招式,秋傲霜手下丝毫未曾留情。
杨桂玲自然发现了他的歹毒之意,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双腕连挥,只听叮地一响,右手金铃击中剑尖,使得秋傲霜手中之剑微微一荡,竟然从她那地白粉颈旁边的半寸处划空而过,看来险极,其实是一些不险,杨桂玲的手法之准,劲头之足,显然有十成的把握。
秋傲霜低叱道:“果然名不虚传……”
一语未落,步法已变,只见他虎腰猛拧,沉腕,改刺为削,那锋利无比,晶光闪耀的四绝剑已拦腰而至,显然存心要将对方一斩两断。
杨桂玲娇叱道:“当心你那吃饭的家伙!”
秋傲霜猛然省悟,杨桂玲手执双铃,她那左手的一只金铃呢?
他早就见识过她那手飞铃伤人的绝招,此刻心中不禁大大一骇。
急切中,收势回剑,身形一个急滚,果见那只金铃已经飞至头顶之上。
叮当一响,那只凌空而至的金铃总算被秋傲霜一拨而飞。
第二招,乍看似平分秋色,均无进展,然而秋傲霜已忙得一身大汗,看那杨桂玲双铃在手,身子如渊停岳峙,分明已占了上风。
杨桂玲淡淡一笑,道:“秋傲霜,可以停手了,何必作此意气之争?”
秋傲霜吁了一口长气,道:“若非姑娘呼叫提醒,在下的脑袋此刻怕早已粉碎了。”
杨桂玲道:“不错。”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姑娘是手下留情了?”
杨桂玲道:“本姑娘不想作顺水人情。方才你若是不回剑自救,你的脑袋固然要破,只怕本姑娘一个大好娇躯,也要变为两段。”
秋傲霜缓缓地点了点头,倏地回剑入鞘,道:“好!就依姑娘之言,到此为止吧!”
杨桂玲也将一对金铃纳入怀中,微微笑道:“较量到此为止,咱俩的事可还没完。”
秋傲霜道:“姑娘此话何意?”
杨桂玲道:“你还不曾答应本姑娘,是否要到敝堡去作几天客人。”
秋傲霜用力一摇头,道:“在下方才就说过了,无此雅兴。”
杨桂玲道:“如你坚持下去,将来必会后悔。”
秋傲霜冷笑道:“姑娘只会说这种恐吓三岁小孩儿的话么?”
杨桂玲道:“本姑娘绝非故作骇人听闻之辞。”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在下倒想请教一番,邀在下前往贵堡作客的目的究竟何在?”
杨桂玲道:“杨家堡的女主人,也就是家母,想要同你攀交。”
秋傲霜修眉连挑,噢了一声,道:“令堂攀交的目的又何在呢?”
杨桂玲道:“那你得去问她老人家……”语气一顿,接道:“据本姑娘所知,其结果对你是绝对有利而无害。”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利害在下并不计较,而令堂的好意却不忍拂逆。在下会将此事记在心头,一旦有暇,自当前去拜访。”
杨桂玲道:“以你我之功力,往返最多三日,你一月来不知去向,擎天宫也未为介意,难道还会在乎这短短三日不成?”
秋傲霜沉脸冷声说道:“在下已经给了姑娘莫大面子,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杨桂玲娇声笑道:“人如其名,你真是傲得厉害,好!本姑娘就耐着性子等吧……”
话声中,人已向房外走去,走到门口突又回过身来,接道:“你所要见的人,被本姑娘以飞铃手法打了她的昏穴,一回临江别馆,本姑娘就会为她解开穴道,要她前来会你。”
秋傲霜叫道:“姑娘慢走一步。”
杨桂玲转身问道:“何事?”
秋傲霜道:“姑娘的行为显然未将擎天宫放在眼下……”
杨桂玲娇笑接道:“目下擎天宫驻足金陵之人,唯你职位最高,只要你不追究,也就没有事啦!你不至于存心和本姑娘为难吧!”
笑语如珠,身法如风,话声方落,人已走出房去。
秋傲霜抿唇沉吟,似在思索什么。
蓦然,房门轻启,一个红衣丽人走进房来,赫然是那龙姬沈留香。
秋傲霜微微一愣,道:“沈姑娘早来了么?”
沈留香道:“刚到!……”招手向外一指,道:“那女子是谁?”
秋傲霜道:“沈姑娘不认识她么?”
沈留香道:“不曾见过。”
秋傲霜道:“她叫杨桂玲,一套金铃七步夺魂招使得神出鬼没……”
沈留香道:“是她?”
秋傲霜道:“方才我就提醒过姑娘,想不到香吟的身份,果真被她识破,她点了香吟的昏穴,冒名来到此处,不过,从她的语言中可以听出,对沈姑娘目下也在金陵一事,似乎尚无所觉……”语气一顿,接道:“河上情况如何?”
秋傲霜道:“河上布有陷井,我险些中了阎君涛的圈套……”
接着,就将方才在秦淮河上所经历的情况从头至尾叙述一遍。
沈留香听完之后,讶然道:“原来副宫主的轻功已到登萍渡水之境,真是可喜可贺……”语气一顿,复又喃喃道:“这事真怪?阎君涛因何能预知消息呢?”
秋傲霜道:“姑娘可得好好地查一查。”
沈留香道:“我会留意,副宫主还是连夜赶回江浦去吧!”
秋傲霜道:“请姑娘先行一步。”
沈留香向秋傲霜福了一福,然后疾步走出。
秋傲霜稍待片刻,召唤店家付的房钱,也出了这家客栈。
此刻长街寂寂,月华早巳西移,怕已到了丑时光景,秋傲霜疾步来到江边码头,正想寻一艘渡船。蓦然,一个人影来到他面前,向他抱拳一揖,声音低低地说道:“秋兄别来无恙么?”
抬头一看,那人原来是朱星寒。
秋傲霜微微一愣,也抱拳还礼,道:“原来是朱兄,真是巧遇。”
朱星寒道:“自那晚别后,匆匆又是一月,在下无时不在怀念……”
秋傲霜接道:“关注之情小弟感谢不尽,本当要和朱兄畅述一番,奈何有要事在身,容小弟就此别过,你我后会有期。”说罢,抱拳一揖,抬步就走。
朱星寒一伸手,道:“秋兄因何来去匆匆?”
十五 各怀鬼胎
秋傲霜冷声道:“朱兄对小弟的恩情,小弟并未释怀。小弟曾经答应朱兄的事也一并记在心中,朱兄尽可放心。”
朱星寒笑道:“秋兄误会,在下倒并不是为了索取报酬而来……”
语气一顿,接道:“月来,金战彪和白龙天二位水上豪客,无时不在留神阎君涛的动静,却想不到发现了秋兄的行踪。据说秋兄目下功力大增,莫非这一月之中有何奇妙机遇了不成?”
秋傲霜冷声道:“君子不探人之隐私,即使小弟真有什么奇妙机遇朱兄也不该动问才是。”这话说得冷峻已极,心中分明大为不悦。
朱星寒不由愣了一愣,半响才强笑道:“一月不见,秋兄变多了。”
秋傲霜道:“只要小弟答应朱兄之事不变,纵有万变,与朱兄又有何干?”
朱星寒吁叹了一声,道:“秋兄如此说,在下倒不便自作多情了……”
语气一顿,接道:“目下金陵是一是非之地,在下无意久留,不知秋兄允赠的三件先人遗物,何时可交与在下?”
秋傲霜道:“小弟月前就曾说过,当尽快抽暇返回故居去取。”
朱星寒道:“岁月不留,弹指一月又过,秋兄不能给在下一个确定的日子么……”
秋傲霜沉吟了一番,道:“以朱兄说呢?”
朱星寒道:“冬至以前如何?”
秋傲霜道:“此刻离冬至还有多久?”
朱星寒道:“约莫七十余日。”
秋傲霜道:“好!小弟答应就是。”
朱星寒深深一揖,道:“在下先行谢过,望秋兄记在心头就是……”
抬手向对岸一指,道:“秋兄是要过江么?”
秋傲霜道:“不错,朱兄不是要和小弟同行吧?”
朱星寒道:“秋兄会错意了,在下是要为秋兄找一艘渡船。”说罢,就撮唇打了一声哨,哨声甫落,就见一艘快船自芦苇丛中摇出,飞快地向岸边驶来。
秋傲霜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朱兄!月来可有萧姑娘的讯息?”
朱星寒道:“想不到秋兄还记挂着萧月梅姑娘……”
摇摇头,接道:“不过,在下倒不曾见过她,想必确已离开金陵了。”
秋傲霜不曾接话,目光凝注对岸的一线阴影,恍然若有所思。
移时,快船靠岸,朱星寒向摇船的舟子吩咐了几句然后向秋傲霜低声说道:“秋兄!魔障易除,情根难拔,有缘自有后会之期,思念徒增惆怅,秋兄请登船渡江吧!在下静候佳音。”
秋傲霜神情一振,道:“冬至之日,请朱兄在此守候小弟就是。”
朱星寒道:“守候终日么?”
秋傲霜道:“是日必至,唯何时何刻尚难预卜,你我不见不散就是。”
朱星寒道:“在下一定恭候。”秋傲霜拱了拱手,弹身跳上了快船。
浩浩江流,在夜风鼓吹之下更见气势,操船舟子双桨连摇,那快船犹如一把利剪,剪破了江流,向对岸横渡而去。
不拘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秋傲霜都认为朱星寒是一个可信可交之友。
然而江秋露却责备他视朱星寒为知交乃愚不可及之事,他无意视江秋踞的言语为铁定不争之辞,然而以江秋露对他的目的,以及一个多月内对他的施舍看来,她似无必要说假话来骗他。
那么,朱星寒又怀着什么歹毒的心念呢?他百思而不得其解,纵有所解,他也无意毁去自己对朱星寒所作的承诺,在思念中,快船业已靠上了北岸。
秋傲霜赏了那舟子一块银子,然后弃舟登岸,疾步向江浦镇上奔去。
待他确定无人在后跟着他时,才突地掉转方向,向长江上游行去。其实秋傲霜是多此一虑,以他自下的脚程来说,只怕无人能盯住他。行不多时,那座竹林已然在望。
蓦然,一个人影自那竹林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秋傲霜放眼一看,原来是茅舍主人——老渔翁江上秋。
不旋踵间,二人已是面面相对,秋傲霜也就停下了步子,笑问道:“老人家这样早就已去江边打鱼了。”江上秋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拿着鱼网,目光向秋傲霜面上一扫,并未立即答话。
秋傲霜不禁一愣,道:“江老!您老人家的神色好像不对啊!”
江上秋目光望着滚滚的江心,喃喃道:“自从秋公子在草舍住下之后,我这个孤独老人也感到了无上乐趣,然而,有一桩事情,老朽一直未敢唐突说出,不说却又如鲠在喉,难过已极。秋公子……”
秋傲霜早就从江秋露的口中,了解了这老渔翁过去的种种,不过,他却一直不曾说穿,此刻连忙接道:“可是在下为您老人家添了麻烦?”
江上秋连连摇头,道:“这是那里话?公子看得上草舍,那是老朽的荣幸,而且公子还赏给老朽许多银两,老朽真是感激得很。”
秋傲霜道:“那么?”
江上秋疾声接道:“公子如不见怪,老朽才敢将心中之事说出来。”
秋傲霜道:“您老人家请直言吧!”
江上秋沉吟再三,才呐呐问道:“那位姓路的姑娘是公子早先就认识的么?”
秋傲霜心中微动,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新识不久。”
江上秋道:“那位路姑娘美则美矣!可惜目光不正,眉宇之间也显现亵荡之色。不是一个正经姑娘,公子还是远离为妙。”秋傲霜一时不曾答话,心念却如风车般打了千百转。
江秋露目下业已易容换面,照说江上秋认不出来就是他那不肖的女儿,然而他的话中之意,却又明显地透露出他已认出了她。
见他沉吟不语,江上秋又说道:“秋公子是不信老朽之言么?”
秋傲霜道:“江老看的或许不错,不过,在下也不是那高尚之人啊!”
江上秋神情大是一愣,随又嘿嘿笑道:“秋公子直会说笑!”
秋傲霜道:“在下说的倒是肺腑之言……”
语气一沉,接道:“以在下看来,江老似乎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隐居江边茅舍,捕鱼为乐,想必尚有一段沉痛的往事,江老能否见告呢?”
江上秋连连摇头,道:“公子可看走眼啦!夜风甚寒,公子快些进屋安歇去吧!”话一说完,就疾步向江边走去。
秋傲霜凝望这个素有“一竿神钓”封号的水中霸主逐渐远去,心中不禁引起了一阵喟叹,看来为人在世,是错不得一步的。
喟叹之余,举步向茅舍走去。
未待他行至茅舍之前,却见江秋露走了出来。
秋傲霜对江秋露的那份情愫,可说非常微妙,介乎爱恨之间,她倾其所有内力,以造就秋傲霜成为一个武林奇才,本来该令他感激不已,然而她却又是为了要达到她自己泄忿的目的。如此,秋傲霜私心中对她有一丝恨意,除了每隔二日必行的合壁双修之外,二人之间谈不上有何鹣鹞之情,相互见面时,彼此也是极为淡漠的。
秋傲霜瞟了她一眼,道:“还没有睡么……”
江秋露道:“今晚是我俩共有的第一个满月之夜。”
秋傲霜轻嗯了一声,道:“怎么样?”
江秋露道:“想邀你共到江边走走。”
秋傲霜道:“也好!”穿过竹林,就是江边。
二人缓步走向上游之处,在一方巨石上坐了下来。
江秋露道:“体内可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秋傲霜道:“没有啊!”
江秋露道:“如果那天你拔剑杀死了我,今天晚上的情况就不同了。”
秋傲霜道:“我会因血脉崩裂而死,是吗?可惜没有机会使我印证你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江秋露道:“还有无数个满月之夜等着你,不过,我却不希望你做傻事……”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方才我爹对你说了什么?”
秋傲霜道:“他说你目光不正,眉含佻色,教我远离你为妙。”
江秋露道:“莫非他认出我来了?”
秋傲霜道:“目下你易容换面,照说他认不出来,不过,他话中之意,却仿佛已认出你来了,其实,一个人的眼神是无法娇饰的。”
江秋露沉吟了一阵,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住在此地呢?”
秋傲霜道:“想必也住不长了……”
语气一顿,接道:“你的身子如何了?”
江秋露轻笑道:“想不到你会关心我。”
秋傲霜冷哼了一声,道:“我是在关心又有多少男人受害在你的石榴裙下。”
江秋露道:“不多,十三个。”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你的内力目下已经恢复不少?”
江秋露道:“只达到原来的一半……”
语气一顿,接道:“今晚到对岸去会晤龙姬,得到了什么谕示?”
江秋露道:“你别问这些,我倒要问问你,听说过徐州的杨家堡么?”
江秋露点点头,道:“听说过。目下她们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小金铃’杨桂玲,你会过了么?”
秋傲霜道:“今晚我曾两次动剑,首遇百花宫宫主阎君涛,一剑使他落败,再遇杨桂玲,接连二剑无功,她真是了不起。”
江秋露道:“你可曾吃亏?”
秋傲霜道:“差一点儿。”
江秋露道:“如在一月之前,一动手你就要落败,目下你已经比原先强多啦!”
秋傲霜道:“照你说来,和杨桂玲能守持平之局,就算幸运的了?”
江秋露道:“当然啦!”
秋傲霜道:“那还算什么武林奇才?还谈什么称霸江湖?”
江秋露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凡事得慢慢来,成为一个武林奇才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行的,我不是说过要一年之久么?”
秋傲霜道:“只怕有人比你要快。”
江秋露神情一愣,道:“怎样讲?”
秋傲霜目望别处,缓缓说道:“杨桂玲之母要邀我去作客数日。”
江秋露噢了一声,并未接口。
秋傲霜又道:“杨桂玲还说,如结合秋、杨二家之武功于一人之身,不难称霸武林。”
江秋露突然笑道:“你动心了?”
秋傲霜道:“很想到杨家堡去看看。”
江秋露道:“你可知她母女二人的真正心意?”
秋傲霜道:“你知道么?”
江秋露点点头,道:“杨家堡的传统是女不外嫁,招婿上门。
那杨姑娘尚待字闺中,想必她母亲选中你作她的东床佳婿了。”
秋傲霜心中暗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倒是好事。”
江秋露冷声道:“的确是好事,不过在一年之内你还是我的人。”
秋傲霜心中倏起恨意,然而他面上却微笑道:“你又要说威胁之辞了。”
江秋露道:“这是实情,我原来的心意是要造就你,自然不能使你半途受害……”
语气突然柔媚地接道:“不拘你想怎样,那得等待一年,那时我忿意已泄,怨气得出,你即使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秋傲霜佯笑道:“说得太远了,江风甚大,你我回茅舍去吧!”
江秋露道:“你请回吧!我要过江,倘若三姬问起就说你派我出去干事。”
秋傲霜讶然道:“今晚你选中了谁?”
江秋露笑道:“别问,咱们早先就说好了的,请回吧!”
秋傲霜道:“此刻已无渡船了啊!”
江秋露道:“当年雄霸大江‘一竿神钓’的女儿,过江还用得着渡船么?”话声中,自怀内摸出了鲛皮水靠,就站在原地换穿起来。
秋傲霜心中突有所动,低声道:“你听说过豺狼虎豹四兄弟么?”
江秋露道:“四个下五门的毛贼。”
秋傲霜道:“他们目下也在金陵。”
江秋露道:“提他们作甚?”
秋傲霜道:“你何不去找找他们。”
江秋露吃吃笑道:“那四个毛贼均都是色中饿鬼,空有一具皮囊,无半点阳刚之气,我找的是未开坛口的原封……”一语未落,已扑通一声,跃下了滚滚浊流。
也不知是由于受制一个淫荡妇人而引起的恨意,抑或面对滚滚江流而想起了“滚滚长江东流水,浪花淘尽英雄”的千古绝唱,秋傲霜豪情顿起,陡然拔剑出鞘,尽情飞舞起来。
待他一套“旋风剑法”的招式演练完毕,方圆十丈以内的草木均一一齐根断裂,沙土飞扬尽净,端的威猛绝伦,气势非凡。
蓦在此时,嗖嗖连声,五道人影,如脱弦疾矢般来到他的面前。
秋傲霜心头一震,放眼一看,赫然是阎君涛和豺狼虎豹四兄弟。
阎君涛嘿嘿笑道:“秋副宫主一套‘旋风剑法’端的气势不凡,不过,招式稍嫌平淡,如若不信,不妨借剑一用,阎某可以一一演练出来。”
秋傲霜心头不禁暗惊,阎君涛所以能称霸黑道,就是因为他领会百家之功,此魔独赋异禀,不拘多么艰深的武功,只要一看就会,虽不敢说尽窥堂奥,却也能熟娴过半。
方才自己将剑法招式从头至尾演练一遍,想必已全部落入阎魔眼中。
一旦动剑过招,剑招上的奥妙就绝对无法收到预期的效果。
秋傲霜心中如风车般打了千百转,口中却淡然说道:“闲话少说,尊驾来意如何?”
阎君涛冷笑道:“秋副宫主何以如此健忘,阎某方才在秦淮河上就曾说过,你我后会有期,此刻正当其时。另外嘛!……”
目光向身边四人一瞟,接道:“豺狼虎豹四兄弟也想会会阁下。”
豺狼虎豹四兄弟皆衣一色青衫短打,只是各人兵器不同,其中一个手执似剑非剑,似钩非钩的黑面大汉发话道:“在下金眼豺万声,为四兄弟之首,想请教堂堂擎天宫副宫主几句话。”
秋傲霜一摆手,道:“请讲。”
金眼豺万声道:“江湖一把伞,各人一只碗,咱们兄弟四人并未冒犯擎天宫,更谈不上什么过节,而阁下方才在秦淮河上……”
秋傲霜沉声接道:“不必说了,擎天宫有如武林中一根擎天大柱,自有维护武林安宁之责,首先就得剪除尔等跳梁小丑。”
另外三人齐声说道:“大哥!别和这小子磨牙!咱们上!”
阎君涛一扬手,道:“且慢!阎某和秋副宫主还有一段梁子,倘若他不幸死在四位之手,阎某这口怨气可就没法子除了。”
万声道:“以阎宫主之意呢?”
阎君涛道:“让阎某先会会秋副宫主。”
另外三人齐声道:“大哥!这样不行,万一那小子死在……”
秋傲霜沉声接道:“用不着一唱一和大作假文章,你们五人一齐上吧!”话声甫落,利剑已动,一团晶光倏向阎君涛胸前卷去。
阎君涛猛喝一声,道:“好剑法!”身形突地拔起一丈有余。
其实秋傲霜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打法,剑指阎君涛,眼看金眼豺万声,待那阎君涛凌空跃起,突地剑势一斜,削向万声的左臂。
那万声如何会料到有此一变,一声惨呼未曾出口,利剑业已自左肋而进,穿胸而过,秋傲霜猛一抖腕,将他的躯体甩飞丈余开外。
另外三人无不目眦齿裂,立即围攻而上,秋傲霜身形疾旋,横剑一扫,三人立刻遭到了肚破肠流的厄运。横行黑道多年的豺狼虎豹四兄弟,竟然在眨眼问横尸江边。
秋傲霜横剑平胸,冷声道:“绊脚碍手之人已除,现在轮到你我二人好生较量一番了。”
阎君涛放声笑道:“剑出如风,势若雷霆,只怕那沧浪剑客单飞字也不是阁下的敌手……”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阁下不妨收剑回鞘,你我好生谈上一谈。”
秋傲霜双眉一挑,道:“这是什么话?”
阎君涛道:“打从阎某人以黄大仙江湖相士面目和阁下照面之初,就早已打算和阁下交一个朋友,直到如今,阎某的心意也不曾易改分毫。”
秋傲霜冷笑道:“尊驾又在玩弄什么花样?”
阎君涛讪然一笑,道:“这也难怪阁下不敢轻信,从七月之初,一直到今日仲秋之夜,阎某所作所为无处不在和阁下作对,其实,只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阁下如信,那可就是一件福事了。”
秋傲霜冷叱道:“纵使尊驾所言非假,你我行道各异,也谈不上相交二字。”
阎君涛道:“若是基于利害二字呢?”
秋傲霜道:“我利即你害,你利即我害,你我绝无共同之利害。”
阎君涛缓缓摇头,道:“未必吧?”
秋傲霜冷哼一声,道:“莫非尊驾见我剑法犀利,不敢一试锋锐,所以故作遁辞么?果真如此,放你一马,请走路吧!”
阎君涛哈哈笑道:“阁下够狂的……”
笑声一收,接道:“阎某即使不敌,也可一走了之,何必在此与阁下闲磨牙?”
秋傲霜道:“自然是想玩弄狡计。”
阎君涛道:“阁下稍安勿躁,待阎某问上一声,令尊何人?”
秋傲霜道:“铁笔圣手秋日长,一代名侠。”
阎君涛道:“阁下可听说过飞抓怪客其人?”
秋傲霜心中大动,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略有所闻。”
秋傲霜历叱一声,道:“看剑!”利剑斜划半弧,向阎君涛项间削去。
阎君涛一闪躲开,疾声叫道:“阁下且慢动手。”
秋傲霜停手问道:“有何遗言?”
阎君涛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你父未死,尚在人间。”
秋傲霜振声道:“你待怎讲?”
阎君涛道:“你父未死……”
语气一顿,接道:“阁下用不着怀疑阎某有何企图,想当年阎某和飞抓怪客是莫逆好友,多年来,阎某无时不在打探他的下落。”
秋傲霜道:“先道我父未死,又道不知下落何方,岂不前后矛盾?”
阎君涛道:“阁下有所不知,阎某敢以项上人头打赌,令尊尚健在人间……”
秋傲霜接道:“既肯定我父健在人世,又岂能不知其下落何方?”
阎君涛道:“此中隐情非三言二语可以道尽,容后细谈……”
语气一顿,接道:“阎某此刻有一要事亟待与阁下商谈。”
秋傲霜此刻的心情已是七上八下,信又不是,疑也不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请讲。”
周君涛道:“据阎某调查所得,只有杜桐屯知悉令尊下落。”
秋傲霜星目一张,道:“当真?”
阎君涛道:“千真万确。”
秋傲霜道:“走!你我同去问他。”
阎君涛双手连摇,道:“且慢!金刀杜桐屯比阎某还要难缠,可千万冒失不得。”
秋傲霜道:“姜是老的辣,人是新的锐,利剑在手,不怕他不讲。”
阎君涛道:“阁下未免太欠城府了……”
放低了声音,接道:“阎某虽料定他必知令尊下落,毕竟不敢十拿九稳。如他不知令尊尚健在人间,到时佯作知悉,以此为要胁,阁下是信好,还是疑好?那时阁下难免就要受其肋制了。”
秋傲霜神情微微一愣,道:“尊驾何不佯作已知我父下落,而进一步挟制在下?”
阎君涛摇摇头,道:“阎某与令尊乃多年好友,怎可如此对其后人?”
秋傲霜道:“杜桐屯也曾如此说,据他言道:我父为飞抓怪客一事只有他一人知晓。”
阎君涛讶然道:“当真的么?”
秋傲霜道:“这有何吃惊之处?”
阎君涛道:“果有此说,杜金刀必定知道令尊的下落了……”
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据阎某所知,令尊虽犹健在人间,却活得并不自在。”
秋傲霜道:“怎么讲?”
阎君涛道:“在他人掌握之中。”
秋傲霜道:“何人?”
阎君涛摇摇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语气一顿,接道:“阁下可愿随同阎某前往镇上旅店之中详谈一番?”
秋傲霜微作沉吟,道:“在下对尊驾之言,犹在可信可疑之间,有一事尚要尊驾加以解释。否则,在下尚不敢信任尊驾。”
阎君涛向地下一指,道:“可是有关这四个人的事?”
秋傲霜道:“不错,风闻豺狼虎豹四兄弟与尊驾相交不恶,兼程将他们请来必有重用,方才被在下挥剑杀死,尊驾毫不动容,难免令人启疑。”
阎君涛道:“兼程要他们前来金陵,就是要他们赴死。”
秋傲霜大大一愕,道:“此话怎讲?”
阎君涛嘿嘿笑道:“如今江湖上讲究论谋不论剑,内中自有妙处。”
秋傲霜道:“愿闻其详!”
阎君涛道:“阁下随阎某往江浦镇上一行,包管使阁下得到最满意的答覆。”
秋傲霜道:“去吧!只望尊驾勿将阴谋施展到在下的身上。”
阎君涛嘿嘿一笑,弹身而起,秋傲霜也紧步相随,二人一眨眼就消失于苍茫夜色之中。
天际一片墨黑,怕有寅正光景,一年一度的仲秋之夜就快要过完了。
在对岸的临江别馆一间上房之中,杨桂玲正懒洋洋地靠在床栏上,两手不停地玩弄着她夺命追魂的金铃,似有无限心事。婵、娟、娇、娥四婢虽有倦色,却还是规规距距地一顺边站着,听候使唤。
杨桂玲突然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四婢之首的小蝉回道:“寅正了。”
杨桂玲伸了个懒腰,正待吩咐四婢为她展被侍寝,倏地神色一凛,目光如冷电般向四婢一扫。
四婢也都异常机警,八道目光一齐投向房门处。看她们神情,显然门外有人。
蓦然,门上响起了弹指之声。果然有人,然而杨桂玲却想不到门外之人却是明来明往的,起身离榻,同时向小蝉打了个眼色。
小蝉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美艳绝伦的年青女子。
小蝉不禁微微一愣,将对方打量一番,方问道:“姑娘是……?”
来人很快地接道:“请回报一声,万人迷江秋露要拜见杨姑娘。”
杨桂玲已飞快叫道:“请进!”小蝉连忙敞开了房门,让江秋露跨进房来。
江秋露福了一福,道:“深夜打扰,请杨姑娘莫怪。”
杨桂玲目光向对方一扫,也福了一福,娇声笑道:“久闻芳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美艳绝伦,人见人迷,连我都有些儿动心了。”
江秋露笑道:“杨姑娘说笑……”
目光向四婢一掠,接道:“秋露拟与杨姑娘谈论一件机密之事,可否摒退四婢?”
杨桂玲微微一愣,面上也略有不悦之色,然而却没有拂逆客人之意,柔荑一摆,四婢联袂退下。
江秋露开门见山地说道:“深夜造访,是为了秋傲霜之事。”
杨桂玲美目一张,脱口道:“为他?”
江秋露螓首连点几点,道:“正是为他。不说清楚,只怕你我之间会引起误会。”
杨桂玲噢了一声,神情立即阴沉下来。
江秋露又道:“令堂是否已看中秋傲霜为贵堡的东床快婿?”
杨桂玲冷声道:“姑娘既然一语道破,我也不打算隐瞒,确有其事,不知因何动问?”
江秋露微笑道:“此事只怕要稍缓一些日子。”
杨桂玲道:“杨家堡在武林之中算不上什么大门户,然而传统的家法却一直未曾破坏。只要本堡屈意之人,不容他拒绝,自然外人也不得从中作梗。而本堡也不在乎有什么人横加拦阻。”
江秋露依旧笑容满面地说道:“杨姑娘会错意了……”
语气一顿,娇躯半转,放低了声音接道:“一月之前,秋露已与那秋傲霜有了合体之缘。”
杨桂玲双眉高挑,沉声道:“原来姑娘早一步下了手,不知是否行过花烛之礼?”
江秋露道:“私情苟合,那有花烛之礼,杨姑娘不要见笑。”
杨桂玲一时之间气得杏目含威,粉面惨白,咻咻然说道:“说句实话,本姑娘对秋傲霜其人毫不中意,奈何母命难违。姑娘既未与他行过花烛之礼,那么,他还是我杨家堡的人,即使姑娘要动武……”
江秋露接道:“杨姑娘完全会错意了。”
杨桂玲愣了一愣,道:“那就请你自己快些说明来意吧!”
江秋露道:“请杨姑娘耐心等待一年,之后,他仍然是杨家堡的乘龙快婿。”
杨桂玲冷笑道:“那么,在这一年之中,你将视他为禁脔了?”
江秋露道:“我与秋傲霜非为情爱而结合,也不是为了贪图一时之欢好。只是藉合壁双修之功,将我之内力移转于他,使他功力倍增……”
杨桂玲疾声接道:“目的何在?”
江秋露道:“想假他之手,完成一项心愿。”
杨桂玲道:“你的心愿想必是独占武林。”
江秋露道:“错了。我的心愿只是要惩罚某一个人,与整个武林无关。”
杨桂玲道:“未必可信。”
江秋露道:“日后便知。”
杨桂玲道:“本姑娘不耐久等。”
江秋露笑道:“那样对秋傲霜并无好处。”
杨桂玲冷笑道:“杨家堡未来佳婿,岂能作你这淫妇的刽子手?”
江秋露道:“姑娘口出秽言,我倒不想计较,只是不能教我和秋傲霜分开。”
杨桂玲道:“那要看你是否能够逃得过本姑娘这一对金铃?”
江秋露道:“绝难逃过,不过,姑娘杀我,也无异杀死了秋傲霜。”
杨桂玲道:“怎样讲?”
江秋露道:“合壁双修乃邪门歪道之功,目下秋傲霜虽已功力大增,然而阴柔、阳刚二股劲流最难同汇一处,至少还得加以数十度之调息……”
语气微微一压,接道:“姑娘想必知道调息二字何解。”
杨桂玲咬牙切齿地冷叱道:“秋傲霜咎由自取,本姑娘懒得问他的死活,待本姑娘先毙了你这个淫荡贱人,教阎王爷去迷你吧!”
说着,双腕倏扬,就要打出她那对夺命金铃。
江秋露神色自若,一扬手,道:“姑娘且慢!”
杨桂玲道:“还有何话说?”
江秋露道:“我一旦被杀,九月十五之夜,秋傲霜就会因阴阳二流失调而致气血崩裂而死,姑娘还是多思多想才好。”
杨桂玲道:“他死有余辜。”
江秋露道:“并非我为他说情,实际上他也是中了我的圈套,再说,秋傲霜一死,贵堡多年的传统也要打破了。”
杨桂玲杏眼圆睁,一时竟然愣住了。
江秋露又道:“我即使不来向姑娘说明内情,秋傲霜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敢冒险离我而去。我今夜造访,不过是使得姑娘明白内情后不致对他误解,一年之期不长,到时他的人儿,依旧是姑娘的啊!”
杨桂玲双腕下垂,冷哼道:“到时本姑娘非要杀你泄忿不可。”
江秋踞微笑道:“只怕轮不到姑娘。”
杨桂玲道:“莫非还有别人要杀你?”
江秋露道:“就是秋傲霜。”
杨桂玲道:“他,为什么?”
江秋露道:“他痛恨我设下圈套,使他堕下欲海。”
杨桂玲道:“可是,你因此造就了他一身功力呀!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功力就已大增,若再假以时日,真的会天下无敌。
他该谢你才对啊!”
江秋露道:“一旦等他体内的阴阳二股劲流汇于一处,他必定会杀我。”
杨桂玲道:“原来他是一个无情汉。”
江秋露道:“姑娘说错了,他是个有情郎。”
杨桂玲道:“是个有情郎,就不该杀你。”
江秋露道:“他该。因为他早已情有所钟,我与他有了合体之缘后,他感到愧对钟情之人,杀我,可算泄忿,也可算是表明心迹。”
杨桂玲喃喃道:“他早已情有所钟?那么,他钟情的是谁呢?”
江秋露并未说破,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道:“想必就是姑娘吧!”
杨桂玲呸了一口唾沫,道:“本姑娘不稀罕。”
江秋露道:“话已说明,我该走了。”
杨桂玲道:“好!本姑娘等你一年,到时若发现你在耍花样,再和你算帐。”
江秋露笑了一笑,也不答话,迳自出房而去。
杨桂玲愣神一阵,忽然大叫道:“小娟!小娟……”
四婢而进,齐声道:“小姐有何吩咐?”
杨桂玲气咻咻地叫道:“快些收拾行装,回徐州。”
小婢道:“此刻就走么?”
杨桂玲道:“这鬼地方我半刻工夫也不想呆,快些收拾,愈快愈好!”四婢一个个面面相觑,杨桂玲又低叱了一声,四人这才忙起来。
八月十六,午时。
安平客栈的店堂中高朋满座,洒酣耳熟,忙的店家不亦乐乎。
蓦在此时,进门处出现一团鲜蓝之色,原来是一个蓝衣少年当门而立。
店家迎过去说道:“客官请坐。”
那蓝衣少年正是朱星寒,一时未答那店家的活,也未走向座头,目光却在店堂间四下流动,似在找寻什么熟人。
就在进门处一个座头上,突有一个黄衣丽人站起来,笑道:“朱少侠!久违了啊!”
朱星寒侧目一看,向他招呼之人原来是黄解语.
先是微感意外,接着含笑问道:“黄姑娘一直住在这里么?”
黄解语道:“去过一趟江都,早两天才回来……”
目光一转,接道:“少侠等朋友么?”
朱星寒道:“想来用点酒饭,姑娘一个人?”
黄解语媚声说道:“少侠又不是不知道,有谁愿意来和我作伴。
来!坐下吧!”朱星寒有些无可奈何地在她对面坐定,店家连忙送上一副杯筷。
黄解语执壶为他斟上了酒,放低了声音说道:“这一月来,少侠违约了。”
朱星寒双眉一挑,摇摇头,道:“不曾啊!在下从未在他人面前提过黄姑娘只字。”
黄解语道:“那是小事,这一个月行方不明,这还不算违约吗……”
语气一沉,接道:“少侠可有秋傲霜的消息?”
朱星寒头一晚才和秋傲霜会过面。而且还有冬至日之约,然而他却连连摇头,道:“杳如黄鹤,一星半点消息也没有。”
黄解语诡谲地一笑,低声道:“我却有了秋傲霜的消息。”
朱星寒故作讶色,道:“真的么?”
黄解语颇有得色地说道:“他人在金陵,只是隐匿起来而已。”
朱星寒道:“这消息确实吗?”
黄解语道:“他昨晚曾在秦淮河上路面,一剑使百花宫宫主阎君涛落水,然后去了江浦,一举歼灭了豺狼虎豹四兄弟,此事业已哄传金陵,少侠怎会一无所知?莫非故意装佯?”
朱星寒道:“在下晨间方离扬州,不过才进金陵,自然不曾听说了。”
黄解语道:“原来如此……”
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弹指一月又过,转瞬秋去冬来,少侠的事有眉目了么?”
朱星寒喟然一叹,道:“连秋傲霜落脚何处,在下都一无所悉,更不必去谈那件事了。”
黄解语道:“少侠有何打算?”
朱星寒道:“等候机缘。”
黄解语道:“这恐怕不是少侠心中之话。”
朱星寒道:“姑娘不信也罢。”
黄解语轻叹一声,道:“我也许能够助少侠一臂之力,奈何少侠视我如蛇蝎,纵有绝妙主意,也未必能取信于少侠,我也就不敢说了。”
朱星寒心中微微一动,道:“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
黄解语道:“铁笔圣手秋日长的遗物必然在他的居停之所,那居停之所嘛……”
说到此处,突然将话顿住。
朱星寒不禁疾声道:“莫非姑娘知道秋日长的故居之所么?”
黄解语点点头,道:“不错。”看她言来煞有介事,倒不像是在说假话。
朱星寒不禁怦然心动,虽然已获秋傲霜的答允,愿将秋日长当年所使用的那段龙涎乌墨赠与,那毕竟不是十拿九稳之事。倘若能先一步找到秋日长的故居,那自然是他所愿意的。
他再一次问道:“姑娘不是说笑吧?”
黄解语道:“日后便知。”
朱星寒道:“如此说来,姑娘愿带在下前往了?”
黄解语点点头,道:“正是愿意,不过,得有交换条件。”
朱星寒道:“此乃意料中事,在下为救老父之命,也顾不了许多,姑娘请说出条件来吧!”
黄解语面露得意微笑,缓缓说道:“你需要秋日长当年用剩的一段残墨以为药引,治令尊之病,我却想得到秋傲霜其人,你我之目的虽集于秋傲霜一人之身,却无冲突之处,倒应该合作一番,方能各取所需,以偿心愿,是也不是?”
朱星寒道:“姑娘说的是。”
黄解语道:“那么,我助你得到那残墨,你也应该助我一臂。”
朱星寒道:“在下如何相助姑娘呢?”
黄解语道:“目下尚有二人对那小冤家属意……”
朱星寒接道:“其一是杨桂玲姑娘。”
黄解语道:“不错!另一个是江秋露。”
朱星寒翻眼喃喃道:“江秋露?”
黄解语道:“有个万人迷的绰号,是个骚狐媚子,少侠不曾听说过么?”
朱星寒噢了一声,道:“那等女子绝不会看在秋傲霜的眼下,倒是那杨姑娘……”
黄解语接道:“别小看了她,那贱人有的是邪门歪道,目下已经易容换面,改名路秋江,混在秋傲霜身边,当上一名剑姬啦!”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姑娘的耳目真够灵通的。”
黄解语道:“只要我带领少侠去至秋日长的故居,那段残墨垂手可得,令尊的沉疴也就可霍然而愈。不过,少侠得为我除去这两个劲敌。”
朱星寒喃喃道:“为救一命,而杀两人,这未免太……”
黄解语接道:“要救之人是少侠令尊,要杀之人漠不相干,少侠不妨三思。”
朱星寒道:“在下能将她俩除去么?那江秋露身手如何,在下不曾见过,就说那杨姑娘的一对夺魂铃在下未必对付得了。”
黄解语道:“二去其一,我立刻带少侠去至秋日长的故居,若所言不实,项上人头由少侠摘取,待那段残墨到手。少侠再代我除去另外一人,至于功力是否及于对方,非可勉强,少侠只要守信尽力,我倒不会苛求。”
朱星寒道:“非要如此,姑娘才肯作引路之人么?”
黄解语点点头,道:“不错,同时我要向少侠透露一个消息,杨桂玲已于凌晨返回徐州,少侠似不必舍近而求远,不妨先去找江秋露。”
朱星寒道:“姑娘方才言道,那江秋露业已易容换面,并改名路秋江成为秋傲霜身旁一名随侍剑姬,此讯确实么?”
黄解语道:“千真万确。”
朱星寒道:“可知其落脚之处?”。
黄解语悄声答道:“对岸江浦上游十里处一座茅舍之中。”
朱星寒起身离座,抱拳一拱,道:“叨扰酒食,在下别过。”
黄解语皓腕一扬,道:“你我就此一言为定,我在客栈中等候回音。”
朱星寒修眉一皱,道:“黄姑娘!在下还不曾答应啊!”
黄解语诡谲地一笑,道:“情势所迫,看来少侠非得答应不可。
以少侠那把折扇上的奥妙招式,区区万人迷是非栽不可的,预祝马到成功。”说罢,莲步姗姗地向内院走去。
朱星寒也相继离座而起,出店而去。
在黄解语离去的那一瞬间,他已有所决定。故而出店之后,毫不犹豫地去了江边码头。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朱星寒距那渔翁江上秋的居停茅舍只不过百步来远了。
他已隐约见到茅舍一角自那竹林深处显露出来,步履不禁加快了一些。
蓦地,一道红影自竹林之间穿射而出。拦住了朱星寒的去路。
朱星寒微微一愣,停步定神看去,那拦住去路之人,竟然是秋傲霜的首席剑姬夏火莲。
当下抱拳一拱,笑:“夏姑娘!久违了!”
夏火莲冷眼一翻,道:“原来是你。”
朱星寒道:“夏姑娘!你我在金陵城内会过么?”
夏火莲道:“在金陵城内不曾会过,而你却跟了我好几百里路。”
朱星寒道:“夏姑娘记性真好!不过你却误会了。在下并非存心跟踪姑娘,只是顺道同路而已。”
夏火莲道:“今天呢?”
朱星寒道:“特来造访秋副宫主,烦请夏姑娘通报一声。”
夏火莲缓缓走前二步,冷声道:“秋副宫主居停此处,不为外人所知,你从何处打听而来?”
朱星寒道:“在下正为此事来造访秋副宫主。”
夏火莲冷笑道:“原来你是个好人!”
朱星寒道:“夏姑娘好像对在下甚有误解。”
夏火莲道:“你不是好人!所有盯住秋副宫主一步不放的都不是好人。”
朱星寒道:“夏姑娘!在下有紧急事情极待与秋副官主商谈,务请通报一声。”
夏火莲一口回绝,道:“不行!”
朱星寒道:“夏姑娘若坚持不肯回报,在下岂不白跑一趟。”
夏火莲道:“你来得去不得。”
朱星寒已有愠怒之意,看在秋傲霜的面上,他总算忍住了,仍然微笑道:“夏姑娘!在下不曾开罪你啊!何必如此生气!”
夏火莲道:“秋副宫主居停之所为绝大机密,知道的人就休想活着离去。”
朱星寒道:“夏姑娘这话未免太夸口了。”
夏火莲沉声道:“尽可以试上一试……”一语未落,嗖嗖连声,又是三条人影自那竹林之中穿射而出。
原来是何蓉媚,孟采玉,以及改名为路秋江的万人迷江秋露,想必夏火莲在老远见到朱星寒向茅舍行来之时就预先埋伏好了。
四剑姬将朱星寒团团围住,各自手搭剑柄,八道如冷电般的目光,一古脑儿盯在朱星寒的脸上。
朱星寒虽自恃身手了得,处此四剑围困之中,也难免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身不由主地亮出了袖中的折扇。嗖地一声,夏火莲率先舞出了腰际长剑,她一动,另外三支长剑也于瞬间出鞘。
朱星寒自然不太在乎眼前这四支长剑,但他也不愿意伤害秋傲霜的属下剑姬,因而强装笑容相商道:“夏姑娘!你最好还是通禀秋副宫主一声。”
夏火莲道:“不必。”
朱星寒道:“难道姑娘等的行动是秋副宫主所授意的么?”
夏火莲尚未答话,江秋露已抢着答道:“属下剑姬有保护主子之责,似不必副宫主下令,妾身等也该合力歼灭伺机窥觑之徒。”
她已现身,朱星寒就已料到她是谁。此刻,却故意问道:“姑娘是谁?”
江秋露道:“新进剑姬。”
朱星寒道:“能请教芳名么?”
江秋露道:“姓路,名秋江。”
朱星寒喃喃道:“路秋江?这个名儿倒雅致得很哩……”
语气一顿,接道:“在下认识一位姑娘的芳名正好和姑娘的芳名相倒置,她叫江秋露,不知路姑娘听说过此人没有。”
江秋露一气话也没有说,仗剑就刺,叭地一响,朱星寒手中折扇将刺来长剑荡开。
夏火莲叱喝道:“路姊不得妄动!”
江秋露咻咻然说道:“这厮太可恶了!他竟然将我的名字倒过来念!”
夏火莲向她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然后才又转头向朱星寒问道:“你有何话交代?”
朱星寒道:“请烦转秋副宫主,在下有要事和他相商。”
夏火莲道:“你会错意了,我是要你将身后之事预作交代。”
朱星寒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冷笑道:“姑娘的口气未免太托大了。”
夏火莲道:“有话快说,稍待只怕你就没有机会说话了。”
朱星寒道:“姑娘如此自信么?”
夏火莲道:“以四对一,应是你败。”
朱星寒吁了一口气,道:“在下无意争强好胜,姑娘最好在动手之前通禀秋副宫主一下,他若知道在下来访,必会加以接待。”
夏火莲冷笑道:“你倒是说得煞有介事,可惜秋副宫主目下不在。”
朱星寒道:“他不在么?”
夏火莲道:“昨夜就去了金陵。”
朱星寒道:“是在下亲自送他登舟返回江浦的,而且夜半还挥剑杀了豺狼虎豹四兄弟。”
夏火莲道:“但他昨夜并未返回茅舍。”
朱星寒喃喃自语地道:“怪?怪?他又去了何处呢?”
何蓉媚道:“朱少侠!秋副宫主端的未曾归来,妾身等也在焦急。”
夏火莲冷叱道:“蓉媚不要多话……”
粉颊一扬,接道:“我要你交代身后之事,休要说废话。”
朱星寒道:“夏姑娘!在下的确有极端重要之事和秋副宫主商量。他竟然彻夜末归,你我似乎该合力去找一找他。”
夏火莲手中长剑一扬,道:“用不着你费心……”看她神情,仿佛要动剑了。
何蓉媚叫道:“夏姊!朱少侠可能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和副宫主商量。”
江秋露道:“蓉媚别信他那一套,我看这家伙不是好人。”
朱星寒提起她的本名,自然使她畏之恨之,巴不得动剑将他杀死。
夏火莲睨了何蓉媚一眼,语气不悦地说道:“蓉媚,你又有什么好主意?”
何蓉媚并末回答她的话,却向朱星寒问道:“朱少侠,倘若妾身等允你去至茅舍之中等候秋副宫主回来,不知少侠能否依妾身等一件事。”
朱星寒道:“何姑娘不妨说说看。”
何蓉媚道:“放下折扇,然后听任妾身等点封少侠身上几处穴道。”
朱星寒心念如风车般连打几转,暗忖:为了得到那段龙涎乌墨,救治父亲罹患的绝症沉疴,还是以不将事情闹僵为上策。
想了一想,决心委屈求全,于是问道:“姑娘打算点封在下那几处穴道?”
何蓉媚目光望向夏火莲,显然不敢过份作主。
夏火莲显然也同意了何蓉媚的提议,道:“你同意了么?”
朱星寒点头,道:“原则同意,不过在下先要知道姑娘要点封在下身上那几处穴道?”
夏火莲道:“只点双臂‘曲池’。”
朱星寒双臂前伸,神色平静地说道:“在下接受,请那位姑娘动手?”
夏火莲道:“另一条件上要你放下折扇,既已接受,因何还要拿在手中?”
朱星寒道:“一旦臂上‘曲池’穴被点,手中折扇自落,夏姑娘倒不必为此事挂怀。”
夏火莲道:“好!”
目光四下扫,似在找那出手点穴之人。
江秋露道:“莲妹!让愚姊出手吧?”
十六 龙姬之迷
夏火莲道:“有劳路姊!出手可别太重,只要他暂时丧失反抗能力就行了。”
江秋露道:“愚姊省得……”
语气一顿,将长剑交到左手,冲着朱星寒接道:“姓朱的若非因你有事要和秋副宫主商谈,我今天绝不会轻饶你。闭眼!”朱星寒果真闭上了眼睛。
江秋露缓步向他走过去,在距离朱星寒五步处停下,右手食、中二指一骈,缓缓扬起。
朱星寒双臂平伸,两眼紧闭,一动也不曾动。
江秋露微一弹身,落在朱星寒的左侧,扬指向他左臂的“曲池”穴上点去,看上去她的动作很慢,力道也很轻。
熟料当她的手指刚要触及朱星寒左臂的一瞬间,突地五指箕张,易点为抓,身形向右半旋,五指如钩地向朱星寒的背心窝上抓去。
同时,左手沉腕压剑,剑尖如灵蛇吐信般挑向朱星寒的咽喉。
变招之快,如同电光石火,目不暇给。
夏火莲大声叫道:“路姊……”
何蓉媚和孟采玉也是同声惊呼。
朱星寒似是也料不到江秋露会突然来一着前剑后抓的煞手,使他腹背受敌。
惊惶中,暴睁双眼,沉叱道:“好歹毒的妇人!”
此时避让已是不及,急切中,全力运气于命门之处,护住后心窝。同时,右手折扇猛力格住眼看就要穿咽喉的长剑。
叭!嘶……
前面挑来的长剑是被朱星寒那把钢骨折扇格住了,而他背后的衣服却被江秋露一把撕裂,背脊处也出现了五道血渍斑烂的深沟。
一来是江秋露目下功力未复,劲道不足;二来是朱星寒应变得体,并未乱动,只是全力护住命门,所以才侥幸地受了一点皮肉之伤。
朱星寒已觉出了背脊上如火烧般地疼痛,心头愤怒已极,折扇猛力一推,将身形弹开。
夏火莲道:“路姊!千万不可造次。”
江秋露偷袭未曾得手,心头也有些生寒。不过,她却存下了侥幸之心,指望方才那一抓已经伤及朱星寒的内腑。
因而,她沉声道:“火莲闪开!愚姊今天要毙掉这个狂妄之徒。”
江秋露后来居上,虽使夏、何、孟三姬不服,但是在表面上看去,因秋傲霜每隔一日就要招江秋露侍寝陪宿,似是非常受宠。
因而,对她的话也就不敢过份违抗。夏火莲连忙向何、孟二人打了一个眼色,三人向一边站开,也多少有点存心看江秋露笑话的念头。
朱星寒前来江浦,并无意杀害江秋露。
一来,黄解语的话未必可靠;二来,他不希望因杀秋傲霜宠妾而闹得水火不容,更意识到江秋露化名成为秋傲霜的剑姬,绝不是单纯的事。
因此,他决心将真情剖开和秋傲霜一谈。
却想不到他方才那一句戏言,却引起了江秋露的杀机,若非自己应变得体,怕早就横尸竹林之中了。
江秋露也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目下她的武功虽然才恢复一半,如果对方的内腑已略为受伤,自己还有制胜之机。万不得已,扬臂一呼,另外三姬必然蜂涌而上,朱星寒也很难于应付。
一念及此,不禁勇气百倍。左手长剑凌空抛起,右手接着,沉声道:“姓朱的,你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寻。”
朱星寒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姑娘的大限到了。”话声一落,人已跃进,手中折扇哗地打开,横切如刀,扫向江秋露的腰际。
江秋露是个识货的行家,一看就知道那把折扇是钢铁为骨,鲛皮为面,扇骨形如笔管,其中八成还藏有机括暗器。冷笑一声,挥剑向对方折扇削去。
波然一声,朱星寒手中折扇丝毫未受损害,江秋露手中长剑脱手而飞,登登登连退了好几步。
只因朱星寒不知江秋露已将内力注于秋傲霜一身,将她估计过高,暗中用出了九成内力。
朱星寒杀心一起,那里收得住。哗地合拢折扇,使出了判官笔的招式,随势前纵,点向江秋露的左太阳穴。一被点中,势必脑骨贯穿,绝无生机。
江秋露一退好几步,脚跟尚未站稳,也绝对逃不过这致命一击。
夏、何、孟三姬虽有心看江秋露笑话,见她有殒命杀身之危,却也不便袖手,万一她一命呜呼,对副宫主将如何交代?
夏火莲连忙高呼道:“上!”
刷!刷!刷!三剑同出,分别指向朱星寒的要害之处,目的在使对方回招救命,以解江秋露脑壳洞穿,杀身殒命之危。
突地,波然一响,朱星寒连退了好几步。原来在夏、何、孟三姬发动联合攻势的那一瞬间,另一支熠亮闪光的短剑已突如其来地格住了朱星寒手中的折扇。
朱星寒沉住身子站定之后,定神一看,对方原来是自己所要造访的秋傲霜。
秋傲霜如渊停岳峙般傲然而立,剑在鞘内,就像不曾动过剑似的。
朱星寒收扇入神,苦笑道:“秋兄看看在下的背脊,倘若那位路姑娘不是遽然出手,攻我不备,在下又岂敢对秋兄的宠姬施展狠手?”
秋傲霜一瞥之下,就看出来朱星寒伤在致命部位,他虽然躲过未遭杀身之祸,也是险之又险。
夏火莲却将目光望向江秋露。似乎有所顾忌,其实,她是故作姿态。
秋傲霜沉叱道:“快说!”
夏火莲于是说出情由,从朱星寒突然出现,一直到江秋露突下杀手……
只听得秋傲霜一双浓眉不时地挑动。何蓉媚和孟采玉二人性情较为纯和,她们暗中为那江秋露捏了一把冷汗。
观秋傲霜的神色,一定会对江秋露大加训示。
孰料,秋傲霜在听完夏火莲的叙述之后,只淡淡地一挥手,道:“四姬先回茅舍中去,本副宫主要和朱少侠谈谈。”
这种结果不但使夏、何、盂三姬感到意外,即使朱星寒心头也暗暗诧愕,其中大概只有江秋露一人是毫不意外的。
四姬远离之后,秋傲霜缓步走到朱星寒面前,冷声问道:“朱兄何以知道小弟居停在此?”
朱星寒道:“是黄解语告诉在下的。”
秋傲霜神情大是一愣,道:“她?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朱星寒道:“那就非在下所知了。”
秋傲霜道:“朱兄!你我冬至之约未至,来找小弟作甚?”
朱星寒吁叹了一声,道:“唉!说来话长……”接着,他就将方才在安平客栈中黄解语和他谈的一番话源源本本地说了出来。他这样做,像在和命运打赌。朱星寒已经豁出去了,并未顾忌输赢。
秋傲霜听完他一番话之后,沉吟良久,才翻眼问道:“先人的几件遗物对朱兄想必非常重要,否则那姓黄的女人怎敢以此相要胁?”
朱星寒道:“的确相当重要,尤其是令尊当年亲自调配的那一段龙涎乌墨。”
秋傲霜目光如冷电般投注在朱星寒脸上,问道:“其价值又在何处?”
朱星寒道:“那段残余的龙涎乌墨,能救老父垂危之命。”
秋傲霜逼到朱星寒面前,疾声道:“朱兄!此话怎讲?”疾言厉色,神情好不吓人。
朱星寒一旦豁出去,也就不再有患得患失的心情,语气平淡的说道:“家父罹患一种怪症,辗转病床已达一年有余……”
秋傲霜惑道:“令尊是当代医圣,活人无算,难道不能医治自身之病?”
朱星寒道:“一年来,在下走遍了云、贵、川、湘,治病之药俱已找全,唯独缺少一项药引,就是令尊当年用剩的那一段残墨。”
秋傲霜道:“何不早讲?”
朱星寒婉转地说道:“即使早讲,秋兄也未必能抽暇返回故里一行。”
秋傲霜显出关切的神情说道:“病情愈拖愈坏,朱兄你……”
朱星寒深深一揖,接道:“只要秋兄能守约于冬至之日将那段残墨交与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家父的病,只怕明年开春……”
秋傲霜道:“小弟决定就在近日返回故居一行,朱兄也可同往。”朱星寒不禁欣喜若狂,一喜,反而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秋傲霜说道:“朱兄不信么?”
朱星寒道:“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在下难免会感到惊愕。”
秋傲霜道:“小弟稍作安排,近日就可与朱兄起程了……”
语气一顿,接道:“那黄解语因何要求朱兄杀死江秋露?”
朱星寒道:“因她的目的是想得到秋兄的人,自然不能眼看秋兄被别的女人所占有了。”
秋傲霜道:“朱兄!小弟收容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为随身剑姬,朱兄丝毫不觉得奇怪吗?”
朱星寒回道:“在下不敢妄猜。”
秋傲霜面现不悦之色,道:“朱兄如此说,未免太世故了些。
小弟既已答应了朱兄,任何情况也不可能使小弟反悔。”
朱星寒道:“秋兄误会了。人与人之相处皆有机缘,男女之间的离合,更是奇妙。江姑娘相投,在下倒不以为怪。”
秋傲霜冷笑了一声,道:“如果朱兄说的是肺腑之言,可就错了。”
朱星寒道:“怎么呢?”
秋傲霜道:“小弟和那江秋露已有过合体之缘,不过,小弟是中了她的圈套。”
朱星寒大感诧异地说道:“秋兄近过女色,剑术,功力都比以前强多了呀!”
秋傲霜道:“她将一身内力全部注于小弟的体内了,朱兄明白了吗?”
朱星寒更感诧异了,万人迷江秋露一生之中不知采取了多少男人的元阳,却又一古脑儿倾注在秋傲霜体内,是何缘故呢?
秋傲霜见他皱眉沉吟,又道:“朱兄!这事暂且不谈,朱兄心中的疑惑日后自然会一一解开,小弟和那江秋露还有十一个月的孽缘……”
突地将语气一压,接道:“当初在旅店之中,小弟就若有所觉,朱兄和那位黄解语过去似乎时相交往,而且还很熟,可对?”
朱星寒道:“错了!在下是在安平客栈中才认识她的。”
秋傲霜道:“那么,关于黄解语的身世,朱兄知道了多少?”
朱星寒道:“略知一二。”
秋傲霜道:“她果真是黄山老人之女吗?”
朱星寒道:“自然不是。”
秋傲霜噢了一声,道:“那么,她的身份是乔装改扮的了。”
朱星寒道:“是的。”
秋傲霜道:“她的面貌呢?”
朱星寒道:“想必也改了。”
秋傲霜进一步追问道:“朱兄!她到底是谁?”
朱星寒倏地双眉一挑,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秋傲霜道:“朱兄不知么?”
朱星寒道:“知道。”
秋傲霜道:“那么是朱兄曾经答应她为之守密,所以不便相告了。”
朱星寒道,“不是。”
秋傲霜缓缓地摇着头,喃喃说道:“这可有点怪?莫非还有什么特殊原因?”
朱星寒道:“如果秋兄还不曾答应在下,近日就抽暇返回故里一行,在下一定坦诚相告,此刻说出,在下的为人就迹近卑鄙了。”
秋傲霜道:“原来如此!”
朱星寒道:“如果秋兄以不赠与那段残墨相要胁,在下也只有说出黄解语的真实身份,因为那样是情非得已之事。”秋傲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朱星寒大为不解地问道:“秋兄因何发笑?”
秋傲霜笑声一敛,道:“朱兄要作那正大堂堂的伟丈夫,却要小弟作卑鄙小人。”
朱星寒道:“这话怎讲?”
秋傲霜道:“小弟若以那段残墨相要胁,小弟岂不成为卑鄙小人了。”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秋兄为人耿直不苟,令在下佩服已极。”
秋傲霜道:“朱兄态度和霭,言语动听,而小弟却一向是冷颜冷语。难怪金陵城中的武林人物对朱兄的印象极佳,而对小弟的印象非常恶劣了。”
朱星寒道:“秋兄以为在下所说的话,尽是些奉承之辞么?”
秋傲霜道:“小弟并无此意……”
语气微微一顿,接道:“小弟不再问那黄解语的真实身份就是。”
朱星寒道:“在下日后一定会奉告。”
秋傲霜道:“那倒不必了,她还住在鼓楼前的安平客栈之中么?”
朱星寒道:“大概是的。在店堂用过餐,她是向内院走去的。”
秋傲霜道:“朱兄可要借用小弟的衣衫一换?”
朱星寒道:“不必了。去到江边,就可找到金战彪的小兄弟,让他们跑个腿,江浦镇上想必也有现成的衣衫可买。”
秋傲霜道:“那么,小弟告别了。”说罢,拱拱手,向渡口走去。
朱星寒跟过去和他并肩而行,问道:“秋兄可是要过江?”
秋傲霜点了点头,以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我要去宰掉黄解语。”面色平静,语气淡漠,就像要去杀掉一只鸡。
朱星寒却大为惊异,一双星目睁得溜圆,疾声问道:“秋兄为什么要去杀她?”
秋傲霜道:“因为她想杀死江秋露。一旦她的阴谋得逞,将使小弟欠下一笔无法偿还的债。朱兄该了解小弟,是个不愿欠债的人。”
朱星寒道:“就是这个理由?”
秋傲霜道:“她知道江秋露改名路秋江的秘密,这也是她该死的理由。”
朱星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如此一来,在下倒不便拦阻了。”
秋傲霜道:“难道朱兄有劝阻小弟的正大理由么?如有,小弟可以打消杀她的念头。”
朱星寒道:“秋兄此刻去杀她,这无异是在下出卖了她。”
秋傲霜道:“朱兄怕背骂名?”
朱星寒摇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扪心难安而已。”
秋傲霜冷笑道:“嘿嘿!朱兄未免太过自私了吧?”
朱星寒肃容正色道:“请秋兄指教。”
秋傲霜一字一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为了拯救令尊之命,要逼小弟即日返回故里一行;为了要作一个光明之人,不敢说出那黄解语的真实身份。为了良心能安,不许小弟前去杀那黄解语。朱兄!你可曾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
朱星寒怔神良久,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在下的确是太自私。一方面想要作一个正大堂堂的男子汉,一方面却又要费心机,施展手段,以救家父的垂危之命。”
秋傲霜神色缓和许多,道:“这并没有错,百善孝为先。”
朱星寒道:“最主要的,是在下觉得太不公平。家父以神奇的医术活人无算,当他罹患沉疴时,却没有人能救他。”
秋傲霜转过身去,喟然道:“朱兄!小弟方才的言语也太重了。”
朱星寒激动地说道:“秋兄说得不错,在下实在太自私,是应该设身处地为秋兄想一想。去杀她吧!她就是曾经作过秋兄的剑姬,尔后又诈死逃出擎天宫的银狐之女——解玉欢。”
秋傲霜神情一愣,道:“是她?”
朱星寒道:“不错。她的说法,是千方百计地要得到秋兄的人。
以在下忖度,她的目的尚不在此,也许尚有别图。”
秋傲霜心平气和地说道:“倘若她是解玉欢,小弟倒不想杀她了。”
朱星寒皱眉问道:“为什么呢?”
秋傲霜道:“此中情由非三言二语可以道尽的。朱兄在何处落脚?”
朱星寒:“金陵城中极为复杂,在下未住客栈,暂时宿于民宅之中。”
秋傲霜道:“何处可以找到朱兄?”
朱星寒道:“烦任何一个船家带信,在下都如约而至。”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那么,你我别过。请朱兄听候小弟的消息。”
朱星寒也拱拱手,道:“在下静候佳音。”说罢,掉头而去。
秋傲霜目送他的背影,似有无限怅惘,久久不曾转身返回茅舍。
江秋露轻巧地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姓朱的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
秋傲霜道:“他知道倒还不要紧,另一个人知道了却有一点麻烦。”
江秋露娥眉一挑,道:“还有谁知道?”
秋傲霜道:“你那位同母异父的姊姊。”
江秋露脱口道:“解玉欢?”
秋傲霜道:“就是她唆使朱星寒前来杀你的,姓朱的佯装答应,却想来通知我,殊不知你竟然对他遽下煞手。江秋露!你真够狠的。”
江秋露冷笑道:“我知道你恨透了我,你尽管骂吧!我也不在乎,更不想乞求你的谅解。算一算,我至多也只有十一个月可以活了。”
秋傲霜道:“你肯定到时我会杀你吗?”
江秋露道:“你恨透了我,怎么会放过我呢?”
秋傲霜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现在我们只相处了一个多月,当我们相处了一年之后,我也许会改变心意的。”
江秋露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那种随意改变心意的男人,否则我也不会冒险造就你一身的武功了。”
秋傲霜对她凝视了许久,才缓缓点着头,喃喃道:“不错!到时我会杀你……”
语气一顿,接道:“不过,你一定不会甘心被我所杀的。”
江秋露道:“谁也不想死,可是我的武功胜不过你,那有什么法子呢?”
秋傲霜道:“江秋露!你不是那种自甘雌服的人,看你神情自若想必心中早已打好主意了。”
江秋露道:“秋副宫主!你最好不要胡乱猜疑,这样会影响我们相处时的融洽气氛。”
秋傲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好!放开这件事情不谈。”
江秋露道:“那么,我们又谈什么呢?”
秋傲霜道:“谈谈你那位同母异父的姊姊吧!”
江秋露双眉一挑,道:“解玉欢吗?”
秋傲霜道:“你很镇定。”
江秋露淡淡地一笑,道:“难道有什么事值得我害怕的。”
秋傲霜道:“她已经知道你改姓换名在我身旁作剑姬的事,而且还动了杀害你的念头,你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
江秋露道:“秋副宫主!我想问问你,是否真的在关心我的性命?”
秋傲霜道:“平心而论,有一半是在关心我自己的性命。”
江秋露噢了一声,道:“我倒错怪了你,我原以为你完全是为了自己在着想……”
突然语气一沉,接道:“这件事情不用你费心,我有法子处理。”
秋傲霜道:“莫非你也想找人暗害她吗?”
江秋露道:“我不会像她那么笨。”
秋傲霜道:“当朱星寒告诉我,黄解语托他来杀你的时候,我就决定立刻过江去,将那个贱人一剑挥为两段,永除后患。”
江秋露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秋傲霜道:“很简单,因为我要杀的是黄解语。当朱星寒告诉黄解语就是解玉欢的时候,我就不想杀她了,她是你的姊姊。在我们的合约之内,并没有说明要我代你除去你的姊姊。”
江秋露微笑道:“如果不幸我真的遭了解玉欢的毒手,那你岂不是糟了吗?”
秋傲霜道:“天下事,有时候是需要碰碰运气的。”
江秋露道:“幸好你的运气不错。”
秋傲霜道:“你怎么说得这么肯定呢?”
江秋露道:“有的人自以为做事非常慎密,然而百密也有一疏,我是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副宫主!昨晚彻夜未归,想必非常劳累,你可以进茅舍去了,夏火莲她们三个人早已张罗好了床铺。”
秋傲霜点了点头,道:“你要过江吗?”
江秋露道:“当然,朱星寒过江而来,他的行踪想必在解玉欢的眼中,此刻空手回去,解玉欢可能会大大地起疑,所以我的行动要快。”
秋傲霜道:“行动这两个字是指何而言?”
江秋露淡淡一笑,道:“我此刻走到江边,再从江边搭渡船前往金陵,这就是行动。”
秋傲霜道:“挥剑杀人也是行动,你难道不能明白地告诉我,你将要怎样去对付解玉欢?”
江秋露道:“方才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有法子。至于是什么法子,那就请你不要追问。”说完之后,就掉头向江边渡口走去。
秋傲霜唤了一声,道:“秋露!回来!”
江秋露去而复回,曼声问道:“秋副宫主,还有什么指示?”
秋傲霜道:“如果你想置解玉欢于死地,那么我就要向你提一句忠告……”
不待他的话说完,江秋露就接口说道:“秋副宫主!你可以大放宽心,我这个人是不大愿意走极端的。她虽然想杀我,我却不想杀她,抛开利害关系不谈,她总是和我同一个母亲所出啊!”
秋傲霜突然发现江秋露这个女人的城府非常深沉,当她听说和她同母异父的姊姊解玉欢要置她于死地的时候,她一丝儿没有惊奇,一丝儿也没有愠怒,神色一直很镇定。其实,在她内心中她早就打定了对付的主意。
一念及此,秋傲霜的心头不禁泛起了一丝寒意,自己想在一年期满之后,挥剑杀死江秋露,以泄心头怨恨的愿望,可能很难办到。
在未来的十一个月当中,变化多端,而且这个女人又是如此的狡诈,看来自己得相机换上一副假的笑脸,和对方好好地周旋一番,才能够稳操胜算。
于是,笑了一笑,道:“秋露!你到金陵去干什么,我也不想问你了,可是你今晚别忘了回来。”
江秋露吃吃地娇笑道:“秋副宫主!你放心吧!这种事我的记性最好,忘不了的。”说罢,一摇三晃地向江边渡口走去。
秋傲霜默默无声地怔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江秋露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中,他才吁了一口长气,转身向茅舍走去。
江秋露穿过竹林,越过一遍高过人头的茅草坡,步履安详,神态自若,就像一个寻找何处可以下钩垂钓的江边游客一般。
蓦然,突闻破空有声,嗖的一响,一个红衣蒙面丽人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会有人出面阻道,这倒是江秋露不曾想到的事情。
不过,她却非常地镇定,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向对方一扫。
那红衣蒙面丽人脑后的长发随风飘舞,一条红色的纱巾自双眼以下,蒙住了大半个面孔,只露出一对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视在江秋露的身上,手中拿着一把映日生辉的长剑,剑尖微微颤幌,显示她已经蓄势已待。
江秋露将对方打量了一阵,然后强持镇定地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有何见教?”
红衣蒙面丽人冷笑道:“你就是人称万人迷的江秋露?”
江秋露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姑娘认错了人,小妹路秋江,乃是擎天宫……”
她原想以擎天宫的声名去吓唬对方,谁知她一语未尽,对方就沉叱道:“住口!”
江秋露心头微微一颤,然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仍然流露出一股镇定的笑容,道:“姑娘的语气因何如此咄咄逼人。”
那红衣蒙面丽人冷笑了一声,道:“江秋露,你不要故作镇定,也不要掩头露尾,不敢承认你的真面目。”
江秋露道:“姑娘以巾蒙面,也是蒙头露尾,作贼的不骂强盗,咱俩也算是同路人。”
红衣蒙面丽人道:“你少耍放刁,姑奶奶今天候在此处,亮剑出鞘,就是要你这浪货的一条小命。”
江秋露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我死期到了,即使你那把长剑没有削去我项上的人头,我也会滑足跌入江内溺毙……”
语气突地一沉,接道:“不过,小妹要问上一问,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姑娘仗剑索命,究竟是为何而来?”
红衣蒙面丽人道:“少说废话,姑奶奶不斩手无寸铁之人,亮出你的家伙吧!”
江秋露摇摇头,道:“对不住!小妹不动无名之师。如果姑娘不说出一个理由,小妹可不轻易亮剑的。”
红衣蒙面丽人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竟敢说出这样的狂话。”
话声刚落,人已欺身来到江秋露的右侧,抖腕一振,长剑已经刺了出去。
江秋露说她不动无名之师,这完全是欺人之说,因为她已经一眼看出对方的功力甚高,剑法不弱,以她目前的功力来说,绝非对方的对手,所以故意施出缓兵之计,却想不到对方并不上当,也更不愿多说废话,就突然一剑刺来。
急切中,江秋露不敢轻率出剑和对方过招,只得凭藉灵巧的身法,身形半旋,如电光石火般向后一闪。
她目前的功力虽然只恢复了一半,然而在闪避上的轻功却和往日相差无几,可以说是非常的快速。
却想不到只听嘶的一声,江秋露身上的罗裙竟被对方的长剑削去了半幅,露出了里面的桃红锦裤。
对方的剑法如此犀利快速,这倒是出乎江秋露意料之外。
那红衣蒙面丽人一剑得手,不禁气焰更盛,冷笑道:“如果你再不亮剑回手,姑***第二剑挥出,你就要身首异处了。”话声中,长剑斜划半弧,沉腕压剑,向江秋露的腰际扫去。
江秋露不禁心头大骇,从对方的这一招剑势之中,她已看出对方心中早就存下了杀机。不但剑气凌人,而且劲道十足,她即使能够及时拔剑相格,也不一定能够阻挡得对方这一剑中所蕴涵的锋锐。
蓦在此时,突然一道人影飞闪而至,锵的一响,那红衣蒙面丽人的长剑,突然被一道劲力所阻,而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了数步。
江秋露本欲闭目待死,此刻回身不禁惊喜交集。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俊美的少年如玉树临风般昂然而立,目光炯炯地盯在那红衣蒙面丽人的身上。原来那俊美少年是朱星寒。
红衣蒙面丽人在这一招之中已经掂出了对方的份量,嗖的一声,将长剑回入鞘中,拱了拱手,道:“朋友贵姓大名?”
红衣蒙面丽人的剑法可以说是犀利已极,然而在他那把折扇的一挡之下,竟退了回去。他缓缓将折扇纳入袖中,也拱了拱手,道:“在下江洲朱星寒,方才得罪姑娘,尚请勿怪。”
红衣蒙面丽人冷笑了一声,道:“请问朱少侠与这位姑娘有何关系?”
朱星寒道:“无亲无故。”
红衣蒙面丽人道:“既然无亲无故,又何必淌浑水。”
朱星寒微微一笑,道:“话不是那么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壮士行为,在下自问没有做错事。”
红衣蒙面丽人冷哼了一声,道:“好动听的词儿!”
朱星寒道:“姑娘以为在下说假话么?”
红衣蒙面丽人道:“少侠怎知这是一场不平之斗。”
朱星寒道:“姑娘剑在手中,而那一位剑未出鞘,这岂不是不平之斗吗?”
红衣蒙面丽人锐利的目光向江秋露和朱星寒扫了一眼,冷声道:“好!你我后会有期。”一语方落,猛然弹身而起,向江边射去。
她的身法快得出奇,然而朱星寒比她更快,几乎是同时弹身而起,落在那红衣丽人的前面,袖中折扇抽出,哗的一响打开,拦住了去路,道:“姑娘慢走一步。”
红衣蒙面丽人道:“怎么?你还要找碴?”
朱星寒微微一笑,道:“在下想请问一声,姑娘可知道那位姑娘是何许人也?”
红衣蒙面丽人道:“自然知道。”
朱星寒道:“姑娘也许不知,她是擎天宫副宫主秋傲霜麾下的四大剑姬之首。如今擎天宫可说执武林中之牛耳,你要拦路杀她,岂不是存心要攫擎天宫的锋锐,煞擎天宫的威风了吗?”
红衣蒙面丽人噢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在为擎天宫捧场张扬了?”
朱星寒压低了声音说:“姑娘真不知好歹。说句实话,在下是在为姑娘安危担心啊!”
红衣蒙面丽人冷笑道:“不劳费心。”说罢,向右横跨五步,双腿一弹,向前夺路而走。
朱星寒似已无意再去阻拦她,然而却有另一道人影从竹林之中,穿射而出。身法之快,就如自天际一泻而下的攫食鹰隼一般。
落在那红衣丽人的前面。身形一旋,冷叱声道:“站住!”
那红衣蒙面丽人早已发现头顶破空有声,猛地煞住身形,抬头一看,心神不禁一愣,原来这人正是擎天宫的副宫主秋傲霜。
秋傲霜会突然赶来,也使朱星寒大惑不解,他回头看去,只见那茅草坡上已站着四个手执长剑的丽人,那是秋傲霜的随身四剑姬。
朱星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他和这个红衣蒙面丽人说话之间,江秋露已赶回去报了信儿。
秋傲霜的短剑并未亮出,抱拳微微一拱,沉声道:“姑娘因何拦道杀本副宫主的麾下剑姬?”
红衣蒙面丽人并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地后退。
站在远处的夏火莲,突地弹身而起,封住了那个红衣蒙面丽人的退路,扬声道:“副宫主!这个小贱人想逃。”
秋傲霜也看出了对方的企图,霍地探手入怀,抽出了晶光闪亮的四绝剑。然而他一剑尚未挥出,那红衣蒙面丽人已然弓身而起,噗通一声,跃下了滚滚江流,刹时不见踪影。
江秋露自视水性过人,于是弹身来到江边,似乎想下水追赶。
朱星寒双臂一张,封住了她的去路,道:“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常言道得好,穷寇莫追,姑娘似乎不必费劲追赶了。”
江秋露目光在对方脸上扫了一个圈,冷笑道:“朱星寒,好人也是你作,坏人也是你作,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眼?”
朱星寒道:“姑娘!想想你方才暗中出手欲置我于死地的情景,在下应该见死不救,让你尝尝那位红衣蒙面丽人的犀利剑法。
不过,在下看在秋副宫主的面上,所以才出面拦阻。这笔帐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因为在下不是冲着姑娘而出手的。”
江秋露噢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咱们的秋副宫主要领你这份情了。”
秋傲霜自然明白朱星寒的心意,于是走过来,挥了挥手,道:“路姬!说话不得无礼,退去一边……”语气一顿,转过头来向朱星寒抱拳一拱,道:“属下剑姬多蒙相救,小弟这里道谢。”
朱星寒也拱手还礼,道:“不谢……”
放低了声音,接道:“看起来,江姑娘的行踪已经被许多人知道,杀她的动机也许别有所图。秋兄要多加留意才好。”
这话说得秋傲霜心头一动,他虽然向朱星寒道出了他与江秋露之间的秘密,但是并没有说得非常详细,然而朱星寒此话之中的含意显然已一切了然。
当下淡淡一笑,道:“承朱兄劳心,小弟非常感谢。自此以后,小弟命路姬寸步不离就是。”
朱星寒道:“那样最好,在下别过了。”
秋傲霜一招手,道:“朱兄慢走一步……”
移步来到对方的面前,压低了声音接道:“朱兄方才和那位姑娘曾经拆过一招,可曾看出那位姑娘的来路呢?”
朱星寒道:“剑法犀利已极,而且内力不弱,在下倾出全力,才封住了她一剑。如果久战下去,在下未必是她的对手。”
秋傲霜双眉一挑,道:“这倒怪了,想不到江湖之中还有这样一个剑术高超的年轻女子。”
语气一顿,接道:“朱兄可曾留意那红衣女子的面貌?”
朱星寒道:“在下方才和秋兄话别之后,无意中发现那红衣女子的行踪诡秘,所以才暗中潜伏,留意她的行动只不过看见她的背影,并未一睹芳容。”
秋傲霜道:“想必是熟悉之人,否则她也没有必要以纱巾蒙面,掩遮她的容貌……”
江秋露插口道:“那红衣女子的水中功夫非常高超,几乎与我不相上下,像这样识得水性的高手,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朱星寒向秋傲霜打了一个眼色,似乎有什么话要私下地和秋傲霜密谈。
秋傲霜会意,于是缓缓顺着江边渡口走去。他虽没有明显地表示四剑姬不得跟在后面,而她们四个人也都识机地停留在原地。
二人走了一阵,离那四剑姬已经有五十丈开外。
秋傲霜这才在江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等朱星寒也在他身边坐下之后,他才低声说道:“朱兄,是有什么话要对小弟说吗?”
朱星寒道:“秋兄对在下的为人到底作何评价?”
秋傲霜道:“朱兄这句话可将小弟问住了。”
朱星寒道:“这本来是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在下和秋兄相处之初,的确怀有目的。然而现在,在下却在关心秋兄的处境了。”
秋傲霜道:“谢谢!”
朱星寒道:“秋兄千万莫以为在下是故示人情……”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方才那位红衣姑娘虽是要杀江秋露,其实她的目的可能是针对秋兄而来的。”
秋傲霜道:“即使她得手杀了江秋露,对小弟又有什么关系?”
这虽是言不由衷之语,但是秋傲霜却必须要将最大的秘密瞒住对方,那毕竟是关系着他生命的大事,万不可轻易泄漏。
朱星寒歉然一笑,道:“那可能是在下猜错了。”
秋傲霜道:“那红衣女子出现之后,小弟的心中倒多了一层隐忧。”
朱星寒道:“难道秋兄会将那红衣女子放在眼中吗?”
秋傲霜道:“话不是这么说。那红衣女子剑法高超,水性不弱。
在江湖之中水旱两路武功都非常高强的人到底不多,她的出现显示有另外一个门派或是另一股实力,要和小弟为难。”
朱星寒道:“秋兄可容在下略效绵力?”
秋傲霜神色不解地望向对方,道:“朱兄打算……”
朱星寒很快地接口道:“长江一霸金战彪在水路上闯荡了数十年,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在下去向他打听,也许可以查出那红衣女子的来龙去脉。”
秋傲霜一拱手,道:“那么,就偏劳朱兄了。”
说罢,飞身向渡口走去。秋傲霜皱眉蹙额向滚滚江流凝视了许久,这才向原地走回来。
这时,夏火莲、何蓉媚、孟采玉等三人,都已返回茅舍,只有江秋露一个人在茅草坡前等着。
她一见秋傲霜走来,立刻迫不及待地迎了过去,低声道:“秋副宫主!咱们的处境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秋傲霜道:“你未免言过其实了吧?”
江秋露道:“方才因为朱星寒在场,所以我不便明讲,其实,那个红衣女子是谁,我早就知道了。”
秋傲霜噢了一声,双眉连挑,道:“你知道那红衣女子是谁吗?”
江秋露道:“不但我知,当我说出来之后,你也会知道。”
秋傲霜冷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知道是熟人,快说!她是谁?”
江秋露道:“秋傲霜,这件事不但关系着我的生命,也关系着你的生命,自然更关系着我俩伟大的计划。所以,我告诉你之后,你千万不能妄动。”
秋傲霜的神情已显得非常地不耐烦,语气急促的说道:“江秋露!别娘娘腔了。快说吧。”
江秋露道:“那个红衣女子就是贵宫单宫主派到金陵来坐镇指挥的龙姬沈留香。”
秋傲霜的神色大大一变,毫无疑问,他的内心也是大吃一惊,双眉高挑,两眼暴瞪,讶然道:“是她?”
江秋露道:“放眼当今武林之中,能够在滚滚江流之中来去自如的武林中人虽然不少,然而女人却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万人迷江秋露,另外一个就是沈留香,她的名气我早就听闻了。不过,武林之中即使包括贵宫宫主单飞宇在内,知道沈留香熟悉水性的人恐怕还不多。”
在这一瞬间,秋傲霜的面色已经由吃惊转为凝重,沉吟许久,才喃喃地说道:“这件事情可不太简单,她为什么要来置你于死地呢?”
江秋露道:“这就是教人不解之处,也是教人忧虑之处。”
秋傲霜又想了一阵,道:“江秋露!你有把握认定那红衣女子就是龙姬吗?”
江秋露道:“说句实话,我并不认识她。若非你告诉我她到了金陵,我根本也不知道她已经成为擎天宫单宫主身边八大剑姬之首的龙姬。可是我却从她方才跃入水中的身法和逐波穿浪的功力上,看出了她的底细。是沈留香,绝不会错。”
秋傲霜喃喃道:“难怪连朱星寒也说她剑法高超,难与为敌了……”
江秋露柳眉一挑,道:“你要去干什么?千万莽撞不得,最少我们应该先将她的动机摸清楚然后才能想出应付之策。”
秋傲霜道:“江秋露!别以为姓秋的毫无城府,我不会那么差劲。”
江秋露道:“你现在去不是找沈留香吗?”
秋傲霜道:“是要找她。但是,我既不会向她动武,也不会对她提起此事,我只是以旁敲侧击的方法探探她的反应。”
江秋露连连摇头,道:“秋傲霜,我认为这着棋不太妙。”
江秋露道:“沈留香在擎天宫单宫主的身边,贵为龙姬之尊,并非由于她的剑法犀利,而是由于她的机智和城府。这娘儿的一双眼睛太厉害了,方才我见过她的眼神,已经有所感觉。你和她相对之下,她不难一眼看出你的心意,那可就糟了。”
秋傲霜道:“江秋露!你将沈留香形容得太过份,也太神奇了吧?”
江秋露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秋傲霜道:“并非不信,而是我觉得沈留香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江秋露道:“因为她是你们自己人,你对她没有防患,所以也就没有对她加以观察。此刻你去和她一见,你就会发现我的话说得不错。不过,到那时你的心意也会被她察觉了。”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忽然大叫一声,道:“对了!昨天晚上她,教我去秦淮河宰那豺狼虎豹四兄弟的时候,竟然事先走漏了消息……”
语气突地一顿,不住地摇头,困惑不解地喃喃说道:“这真有点怪。她是单宫主信托之人,而且在金陵是以代单宫主发号施令的身份坐镇,我秋傲霜是擎天宫的副宫主,她怎么反过来对付我呢?”
江秋露目光一亮,道:“秋傲霜!你说到这里,倒使我略有所悟。”
秋傲霜道:“你想到些什么?”
江秋露道:“秋傲霜!有话事先可要说明,我们现在是同生共死,共为进退,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才行。”
秋傲霜道:“用不着绕圈,你的话不信也得信。”
江秋露幽幽地一叹,道:“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千万个不满意。
可是我们两人目前的命运已然息息相关,我说的话你就不能怀疑了。”
秋傲霜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说过了,你的话不信也得信,快说吧。”
江秋露道:“记得你曾经告诉我,单飞宇还有亲信潜伏在金陵。
那么,你在金陵城中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落入了那些人的眼中,难道单飞宇就不对你心怀戒心吗。”
秋傲霜双眼一翻,道:“照你说来,单宫主已经认定我秋傲霜生出了叛异之心,派龙姬来的目的就是要制裁我了?”
江秋露道:“情况也许不至于那么糟,但是我们不能不往最坏的地方设想。本来,单飞宇派龙姬来的用意是想制伏你,可是后来发现你功力大进,剑法一日千里,所以暂时不动声色,而在暗中出手,依她方才埋伏在茅草坡前,想置我于死地的手法看来,甚至于对我们合壁双修,调合你体内阴阳二股劲力的秘密都已弄得一清二楚了。”
秋傲霜道:“乍听起来,实在是危言耸听,细细一想,却有点道理……”
语气一沉,接道:“江秋露!从此时开始,你要和我寸步不离,因为你的性命也就是我姓秋的小命根子。”
江秋露微微一笑,道:“可惜我和你无情无爱,否则沈留香倒造就了一个使我能够更亲近你的机会了哩!”
秋傲霜颇有恼羞成怒之慨,而他却没有发作,一挥手,道:“走,我俩到金陵去走一趟。”
话声甫落,人已向江边渡口处走去,江秋露幽幽一叹,神情万般无奈地举步相随。
二人并肩之后,江秋露问道:“秋副宫主!昨晚彻夜未归,去了何处?”
秋傲霜道:“和那百花宫宫主阎君涛在江浦镇上作彻夜密谈。”
江秋露微微一愣,道:“那倒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语气一沉,接道:“不知谈些什么?”
秋傲霜道:“谈些什么,与你无关。”一问一答之间,二人已来到了渡口。
此时,正有一艘渡船要离岸过江。秋傲霜正待和江秋露跨上船去,蓦见朱星寒在远处向他挥手示意,秋傲霜又连忙将抬起的一条腿收了回来。
朱星寒已飞快地奔到他人面前,低声道:“秋兄,我们到僻静处说话吧!”
秋傲霜点了点头,三人远离了码头,走向上游,来到了一座竹林之中。
秋傲霜道:“朱兄莫非已探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朱星寒未曾答话,目光却向江秋露一瞥。
江秋露道:“想必要我回避,我正好可以在这竹林之外巡视一番,看看是否有人窃听。”说完之后,也未征求秋傲霜的同意,就飞快地穿出了竹林。
朱星寒道:“秋兄!并非在下故意危言耸听,秋兄在擎天宫的地位业已呈现不稳之状了。”
秋傲霜心头暗怔,显然,江秋露的判断不错,那红衣女子果然是龙姬沈留香,而朱星寒此刻也已探得消息,不过,秋傲霜却未形诸于色,语气淡然地问道:“朱兄!此话怎讲?”
朱星寒道:“方才那蒙面红衣女子,是贵宫的龙姬沈留香。”
秋傲霜道:“朱兄得来的消息确实么?”
朱星寒道:“据金战彪告诉在下,武林之中能够穿波逐浪的女子只有二人:一是‘万人迷’江秋踞;另一个就是沈留香,金老还知道沈留香早已在贵宫身为龙姬之尊,只是……”
放低了声音,接道:“金老并不知道沈留香目下已来金陵。”
秋傲霜佯怒道:“胡扯!如是龙姬,怎会行刺到小弟身边剑姬。”
朱星寒道:“秋兄!恕在下说句直言,此事宁可信之,不可不信,更不可不防。”
秋傲霜道:“防些什么?”
朱星寒道:“自然是防范单飞宇,他绝不可能养虎贻患。”
秋傲霜双眉一皱,道:“养虎贻患?这话怎讲?”
朱星寒笑道:“在下措词也许不当。但据在下判断,如那单宫主一旦对秋兄在金陵的作为有所听闻时,不难察觉秋兄已萌生异心。”
秋傲霜道:“朱兄也看出小弟萌生异心了么?”
朱星寒道:“为人在世,何人不想出人头地,秋兄纵有此心,也无可厚非。”秋傲霜面上突然出现一股得意之色,颇有深获我心之态。
然而,他心中却是另有一种想法,这朱星寒目光锐利、才智过人,而且又是深得人心,来日若想称霸武林,这姓朱的可就是一大劲敌了,心中有所思,面上的神情也就突然一变。
朱星寒目光如电,立刻洞察了秋傲霜的心意,连忙说道:“在下心直口快,未必说得贴切,请秋兄千万勿怪是幸!”秋傲霜一笑置之。
朱星寒又道:“秋兄还有何差遣,请尽管吩咐,在下当克尽全力。”
秋傲霜道:“朱兄太客气了……”他的一句话尚未说完,突地一道人影飞闪而至,打断了他的话,那人竟是江秋露。
秋傲霜神色一凛,连忙问道:“何事如此神色怆惶?”
江秋露一招手,道,“你来看……”话声末落,复又穿出竹林。
秋傲霜目光飞快地向朱星寒投以一瞥。二人几乎同时弹身而起,双双纵出竹林,紧随那江秋露的身后,亦步亦趋。
离竹林一箭之地有一条宽约三尺的小溪,深秋干涸,已成涓滴之势。
在江秋露指点之下,二人看到草丛中有一女子倒卧其中。
秋傲霜道:“这女子死了么?”
扛秋露道:“业已气绝了,秋副宫主看看这女子是谁?”
秋傲霜拨开草丛一看,不由得大大一愣,那朱星寒更大为错愕。
原来这女子一身红衣,以巾蒙面,手中长剑未曾入鞘,浑身衣衫尽湿,那一身打扮,和方才那红衣丽人一模一样。
似乎眼前这死者就是方才那红衣蒙面丽人,浑身衣衫尽湿,正是跃入江中的佐证,难道死者就是贵为龙姬之尊的沈留香?
一念及此,秋傲霜不禁蹲下身子,探手撩开那死去女子的蒙面纱巾,他刚一伸出手去,那女子手中长剑突地刺向他的咽喉。
来势之快,犹如电光石火,根本不容闪避,何况秋傲霜绝未想到对方是诈死,秋傲霜一骇之余,那犀利剑尖已距他咽喉不及一寸。
朱星寒铁腕一扣秋傲霜的右臂猛地往回一带,右手折扇已飞快向那红衣女子打去,他无暇想到对方是谁,只有一个意念飞快闪过他的脑际,那就是——秋傲霜绝不能死,否则,他那染患沉疴的老父无从得救,这是他遽而出手的唯一原因。
秋傲霜在朱星寒猛力?焕剩约阂餐闭箍擞p洳街瑁硇蜗蚝蠓觯琶土σ坏牛艘炎莩鋈グ顺哂杏唷?br />
凭他应变如何快,犀利的剑尖仍然割破了他的咽喉,出现了一道血痕,看那血渍,这一剑似乎还没有割断他的喉管。
那诈死红衣女子全神贯注在那闪电攻出的一剑之上,似是无暇顾及其他。
就在这眨眼之间,朱星寒右手的折扇,已敲到她左臂曲池穴上。
只见她身形一滚,溅起无数水花,人已滚到了小溪的对岸。
朱星寒丝毫未曾放松,如影随形般掩至,折扇哗地打开,横切如一钢刀,向那红衣女子的颈项处削去,劲道十足威猛绝伦。
红衣女子似也瞧出了那把折扇上的威力,再加上左臂穴道被点,情知躲闪不了,竟然不闪不避,横剑猛扫,削向朱星寒的双足。
朱星寒并无意置那红衣女子于死地,手中折扇招式虽狠,却蕴藏无比变化,眼看将切到她的颈项之上,突地一收,易切为打,不轻不重地敲在那女子左肩的寸关穴处,才又封闭了对方一个主要穴道,那红衣女子已形同半身瘫痪了。
朱星寒点封那红衣女子寸关穴之际,对方长剑业已拂他足下。
他似乎早有预备,不慌不忙地双脚一分,人呈大字型腾空而起,那长剑立刻划空而过,右手合拢的折扇突地下沉,只听他低喝一声脱手,锵地一响,那女子手中长剑业已凌空飞去,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剑尖朝下,插于溪流的砂石之中。
朱星寒这几招可说神乎其技,身法、招式都美妙精湛绝伦,秋傲霜凝目观看,一动也没动,那江秋露更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那红衣女子手中长剑脱手飞走之后,已形同失螫之蟹,朱星寒右脚一扬,不轻不重地踩住了她的右腕,她是完全不能动弹了。
朱星寒回身问道:“秋兄伤得如何!”
他口中如此问,却又向秋傲霜作了一个彼此会心的眼色。
他们方才曾推断那红衣蒙面丽人是龙姬沈留香,如果这诈死的红衣女子就是此人,朱星寒自然有所顾忌,不便随意发落。
不过,他心中却已肯定眼前这红衣女子不可能是沈留香,根据水霸金战彪叙述,沈留香的剑法绝不会差劲到如此地步。
尽管有些肯定的想法,朱星寒却未贸然地扯去红衣女子蒙面的纱巾,诈死欲刺秋傲霜,可说用心已极。这女子必然和秋傲霜有极为深厚的渊源与纠葛,因此他方以眼色探询秋傲霜的心意。
这正是朱星寒的年少老成处。
秋傲霜未必不懂朱星寒眼色的用意,而他却没有立即表示出他的心意,只是抬手摸了摸项上的剑口,道:“只是皮伤而已。”这正是秋傲霜的心机深沉处。
如果这红衣女子真是龙姬沈留香,揭开她的蒙面纱巾,就等于揭开了他与擎天宫宫主单飞宇之间的一场斗争的序幕。
以秋傲霜目下的功力来说,他也许不含糊,不过,在时机上来说,此刻则稍嫌尚早,秋傲霜是绝不愿将自己的野心明朗化的。
论心眼儿,身为女人的江秋露自然最大,但是,大的机谋她则差的远点,一纵身,过了小溪,沉声喝道:“因何要行刺秋副宫主!”话声中,倏然伸手向那红衣女子面上的纱巾抓去。
秋傲霜连忙喝阻道:“路姬不得无礼!”
他对江秋露的称呼就已留下了余地,显然,他不愿被那红衣女子知道江秋露的真实身份,在任何情况下,他的心机都无一丝松驰。
江秋露似也觉察到秋傲霜的心意,故作冷哼之声,退去一边。
秋傲霜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红衣女子打量一阵,然后冷笑道:“姑娘以巾蒙面,必是容貌丑陋,不敢见人,秋某人生平最怕见到丑女,是以也不想扯下姑娘的蒙面纱巾了……”
语气一沉,接道:“不过,有一句话秋某可要问一问姑娘,诈死伺机动剑,用心险恶已极,秋某和姑娘究竟有何深仇大恨。”那红衣蒙面女子不吭不响,拒不作答,似乎业已横心,委诸命运。
秋傲霜回首向朱星寒闪电般投以一瞥,后者只是微一皱眉,并未表示意见。
秋傲霜又道:“姑娘是哑吧么?抑或是声如牛鸣,开口惧人耻笑掩耳?”那红衣女子仍是不答。
江秋露已是不耐,自然,她也料定眼前这红衣女子绝非沈留香,因而插口道:“秋副宫主不妨将这贼人交与妾身逼问。”
秋傲霜冷声道:“路姬退去一边,在本副宫主之前,你休要多言!”
那红衣女子手中长剑一指,沉叱道:“朱星寒!想不到你系出名门,平日自诩为正派人士,竟然助纣为虐,与奸险人物秋傲霜狼狈为奸,私通款曲,姑娘记下了,你我后会有期。”
话声一落,人已弹身而起,只不过几个提纵,就消失了她的踪影。
朱星寒神情不禁一变,错骇良久,方一顿足,道:“原来是她!”
秋傲霜也是神情一愣,疾声问道:“她的声音听来好熟,究竟是谁?”
朱星寒道:“秋兄竟然忘记了么?她是一再向秋兄寻仇的佟月梅啊!”
秋傲霜喃喃道:“是她么,如此说来,武林之中善于穿波逐浪的已有第三者了。”
江秋露道:“她绝不是先前欲置我于死地的红衣女子。”
秋傲霜道:“何以见得?”
江秋露道:“两者剑法有显然的不同,先前那女子的剑法异常诡奇,而且劲道威猛,这佟姑娘的剑法只是快速而已。”
秋傲霜双眉一皱,道:“如此说,两者之间,并无任何牵连了?”
江秋露点点头,道:“应是毫无关系,前者是对我,后者却是对你。”
秋傲霜道:“既毫无牵连,因何衣饰装扮完全相同,难道只是巧合。”
江秋露道:“也许只是巧合。”
朱星寒道:“姑娘说是巧合,在下未敢苟同,此中怕有文章。”
秋傲霜以探询的语气问道:“此事以朱兄的慧眼看来……”
朱星寒接口道:“虽有所疑,然而无凭无证,在下岂敢妄断?”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此事暂不必去化费心思猜疑……”
语气一顿,接道:“朱兄方才这一插手,可说受害不浅。”
朱星寒修眉一皱,道:“秋兄这话是从何说起?”
秋傲霜道:“朱兄一向深得人和,因为为人方正,胸怀磊落,素为武林中人所推许。此番经那佟月梅大加宣扬,甚至任意煊染夸大其辞,朱兄栽培良久之英名岂不将毁于一旦了。”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为人应不计毁誉,扪心能安也就行了,不管那佟月梅姑娘如何去宣扬此事,也不管金陵城中的武林人物将如何对在下改变态度,在下都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秋傲霜道:“朱兄如此说,令小弟更加钦佩了,像朱兄如此超尘脱俗的英年俊少,小弟倒想交上一交,不知是否高攀?”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客气……”
语气一顿,接道:“秋兄或许以为在下在作沽名钓誉之辞,事实也的确如此,因在下此番行道江湖,并无任何野心和目的。”
秋傲霜道:“唯一的目的也是为了克尽人子的孝道……”
语气一顿,抱拳一拱,道:“耗费朱兄不少时光,你我就此别过。一待返回故居之期计妥,小弟自会找到金战彪。”
朱星寒道:“在下静候谕示。”
拱一拱手,掉头而去。
秋傲霜目注朱星寒的背影,一不稍瞬,似乎神为之夺,而那江秋露却又是目不转睛地在注视他的神情,心中似有所思。
待那朱星寒去至不见之处,江秋露这才问道:“秋副宫主真想交朱星寒这个朋友?”
秋傲霜并末回过头来,目光仍然注视前方,喃喃道:“交友还有真假之分么?”
江秋露道:“有故示友好而使对方不宁者;有的则以友情笼络,而图利用对方,也有肺腑相通,缠肠交心者,其间差别甚大。”
秋傲霜道:“你与我之相交呢?”
江秋露道:“相互利用,各取所长,以补所短,也即所谓利害相共。”
秋傲霜冷笑道:“好一个相互利用!”
江秋露道:“你与那朱星寒攀交,莫非也存下了利用之心。”
秋傲霜道:“身为武林中人,非敌即友,并无中庸之道,与朱星寒为友,无害,与其为敌,则不智。智珠明朗者,该知取舍。”
江秋露道:“你是见到他那把折扇上的奥妙招式,和威猛的功力,才产生此念么?”
秋傲霜道:“错了!”
江秋露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秋傲霜道:“朱星寒才智过人,无心机却比有心机者更为可怕。”
江秋露一愣,道:“你这话说得太深,我可参不透此中玄奥。”
秋傲霜冷哼了一声,未再说下去,掉过话题说道:“你目下功力恢复了多少?”
江秋露道:“约莫早先的五成,若要完全恢复,最少还需三月之久。”
秋傲霜道:“内腑抗毒的功力如何?”
江秋露目光一亮,双眉也倏地挑了起来,振声道:“你问这话有何用意?”
秋傲霜道:“不必反问,只要回答我的话。”
江秋路道:“若非奇毒,虽入腹中,也能抗拒,不使渗入穴脉,不过,这得在事先预作警觉,而且事后也不宜拖延太久。”
秋傲霜道:“那就行了。从此刻起,你随时小心别人向你下毒就是……”
一挥手,接道:“走,咱们过江到金陵城中去拜访龙姬沈留香。”
话声一落,人已抢先一步,向那江边渡头行去,江秋露眉宇之间虽有错骇之色,却未多口再问,也抬动双脚,疾步相随。
※※※※※※
沈留香曾叮嘱秋傲霜不得主动到她的居停之处,然而秋傲霜却不请自来了,自然,他心中早有打算,到时自然有一番说辞。
进入大门之后,秋傲霜和江秋露二人立刻被群婢延入大厅之中。
甫一落座,就闻环佩叮当,沈留香已然被众婢簇拥着走了出来。
她刚刚走到进门处,就已向秋傲霜福了一福,表现得极为恭谨。
秋傲霜也同样不敢托大,慌忙地起身离座,还礼不迭。
那江秋露自不待言,躬身而立,等待秋傲霜向沈留香引见。
待沈留香就座,秋傲霜连忙向江秋露一挥手,道:“路姬,快些拜见龙姬。”
江秋露倒不敢马虎,三跪九叩,行了大礼。
沈留香一摆手,示意她站起来,却未命她就座,目光的溜溜地向她扫视不停。
看了好一阵,这才扭转头来,向秋傲霜问道:“这就是副宫主新近递补的剑姬路秋江么?”
秋傲霜点了点头,道:“正是,我特地带她来拜见你的。”
沈留香笑道:“人倒是挺体面的,美目流盼,回顾生姿,副宫主好艳福。”
秋傲霜道:“你说笑了。”
沈留香向婢女一摆手,道:“引领这位路姬旁厅待茶……”
语气一顿,向江秋露笑着接道:“休怪简慢!”
这可说是殊荣,沈留香如此说,只不过是客气话。
江秋路倒还识得应对进退,连忙回道:“妾身多谢赏赐,这里参拜。”
又是深深一福,然后向秋傲霜也行了礼,这才随同引路的婢女退出了大厅。
沈留香神色一正,道,“副宫主请恕妾身直言,这位路姑娘眼光不正,眉含佻色,美艳有余,坚贞不足,副宫主鳞选之初,似乎有欠深思。”
这话说得很重,显然有教训的意味。
秋傲霜心中微微一动,而他面上的神色却丝毫未变,轻言细语地说道:“沈姑娘所说皆为路姬之短,却未发现路姬之长。”
沈留香眉心微微一蹙,道:“副宫主是说她的剑法不恶么?”
秋傲霜道:“路姬的剑法并无出奇之处,也只是正合身为剑姬的标准而已。”
沈留香道:“那又有何特长呢?”
秋傲霜道:“此女甚有心机……”
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秋某之无城府,且又阅历肤浅,行道江湖,难免吃亏,有路姬在侧,随时提醒,对秋某甚有裨益。”
沈留香道:“取其所长,正是用人之道,请恕妾身方才失言。”
秋傲霜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礼,所谓不知不怪,姑娘并没有错。”
沈留香面色一正,道:“副宫主白日来此,莫非有甚要事?”
秋傲霜放低了声音说道:“姑娘不愧冰雪聪明,一猜就着,正有一件重大之事,要与姑娘商量。”
沈留香双眉一挑,道:“何事呢?”
秋傲霜道:“单宫主派姑娘前来金陵,可说十分器重,姑娘当也了解责任重大,目下擎天宫在武林中之威望,正面临甚为严重的考验。”
沈留香道:“副宫主,瞧你神色沉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秋傲霜道:“姑娘可还记得秋某的四姬之首,春姬解玉欢?”
沈留香道:“自然记得,解姑娘慧黠聪明,剑法超群,可惜福薄,竟然饮鸩自尽。”
秋傲霜道:“姑娘,据秋某所知,那解玉欢并未饮鸩自尽。”
沈留香倏然一惊,道:“竟有此事?不知副宫主此说从何听来?”
秋傲霜道:“死者是那失踪的婢女,只不过易容成解玉欢的模样吧了!”
沈留香道:“此说可能不确,当时,曾由内堂护法一再勘验尸骸,怎会出错呢?”
秋傲霜辞色严峻地说道:“事实俱在,不必争辩,那解玉欢目下就在金陵城中。”
沈留香一惊坐起,疾声道:“副宫主,此说是千真万确的么?”
秋傲霜道:“秋某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而且,这其中还有一项隐秘,那解玉欢竟是那‘银狐’之女,本宫招募剑姬,并无门户之见,解玉欢隐而不报,已犯宫中之规,又犯下诈死潜逃的重罪,三罪并发,除一死之外,别无脱罪之法。”
沈留香沉吟良久,才又问道:“副宫主,那解玉欢置身何处。”
秋傲霜道:“鼓楼前面‘升平客栈’之中,不过,她目下化名黄解语,姑娘只要将黄字移到最后,多念几次,就不难发现这三个字与解玉欢其名有谐音之处,她善于易容,目下已是另一种面貌了。”
沈留香道:“这倒有些怪,更名改容,又如何能肯定她就是解玉欢。”
秋傲霜神色不悦地说道:“姑娘这话,教秋某听来好生费解。”
沈留香道:“妾身如有失言之处,尚祈副宫主不吝赐予匡正。”
秋傲霜道:“身为剑姬,俱已以朱砂在右臂刺字为记,姑娘何不一查?”
沈留香道:“那么,有劳副宫主……”
秋傲霜一扬手,道:“姑娘可是要秋某前去处决那解玉欢?”
沈留香道:“妾身正要劳动副宫主大驾。”
秋傲霜道:“姑娘代单宫主发号施令,秋某理应遵从,不过,此事恕秋某违命,即使单宫主本人在此,秋某也是同样不遵从。”
沈留香神色一变,道:“副宫主此举倒令妾身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秋傲霜道:“自有理由。”
沈留香道:“妾身愿闻其详。”
秋傲霜道:“此事发生之际,秋某不在宫中。此时道出其中之弊,真假莫辨,倘若由秋某去处决解玉欢,究竟是真是假?慢说单宫主以及勘验死者之护法,即使姑娘,也会对此事抱着存疑态度,不如姑娘亲自前往,才能一证秋某所言不假。”
沈留香点点头,道:“此说有理,副宫主方才谦称毫无心机……”
秋傲霜接口道:“这都是那位路姬之功,秋某倒用上她的所长了。”
沈留香道:“那么,这件事就遵照副宫主的意思,由妾身亲自去处理好了。”
秋傲霜道:“姑娘在行动之前,最好保守机密,即使身边亲信也不要例外?”
沈留香道:“副宫主以为妾身左右,有了背叛妄生异心之人么?”
秋傲霜道:“姑娘切莫以为秋某在危言耸听,秋某要去秦淮河畔宰那豺狼虎豹四兄弟,对方却已预布陷阱,是由何人所泄漏呢?”
沈留香喃喃道:“那也许只是巧合。”
秋傲霜道:“沈姑娘!声名狼藉的‘银狐’,竟然能在擎天宫作客,单宫主的谕示,又是由她带来金陵,由此可见,那淫妇在本宫之中已是很熟,那解玉欢又正是她的女儿,姑娘可不能不慎重其事啊,否则,到头来只是徒劳无功?”
他的弦外之音,业已昭然若揭。
沈留香似乎没有理会到他话中的含意,沉吟了一阵,道:“经副宫主如此一说,妾身倒有些犹豫了,最好还是先请示单宫主一下。”
秋傲霜道:“是姑娘无此权力么?”
沈留香道:“妾身是怕那解玉欢母女与单宫主之间有何特殊关系,所以心存顾忌。”
秋傲霜道:“如果姑娘猜测不错,那么,擎天宫的前途就可悲了。”
沈留香双眉一挑,道:“此话怎讲?”
秋傲霜道:“擎天宫一向以武林中之领导者自居,秋某也曾以身为擎天宫之副宫主而引以自豪,而宫主却与武林中人所不耻的一对淫乱母女有特殊关系,前途岂不可悲。”
沈留香面色一沉,道:“副宫主,你的言辞已显然辱及单宫主了。”
秋傲霜道:“是姑娘先有了这种对单宫主不敬的想法,秋某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这番话气得沈留香面色苍白,而她却又无从发作,只有暗生闷气。
良久,沈留香才吁了一口长气,道:“妾身实不该有这种想法,单宫主为当今一代剑豪,岂会与那摇乱令人不耻的母女有特殊关系。”
秋傲霜道:“秋某也是如此想。”
沈留香道:“多亏副宫主提醒,否则,妾身岂不犯了大错……”
语气一顿,接道:“妾身当立即前往处决解玉欢,也就不敢久留副宫主的大驾了。”
秋傲霜道:“正事要紧,不过,姑娘还是先验验她的右臂,是否有本宫的朱砂表记,免得错杀无辜才好。”
沈留香道:“妾身自当留意。”
秋傲霜站起来说道,“秋某别过。”拱一拱手,然后走出了大厅。
那边,江秋露已听说秋傲霜要走,已从旁厅中赶了出来。
沈留香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处才回。
出了大门,秋傲霜一拉江秋露的皓腕,疾奔到一僻静之处。
江秋露道:“何事如此紧张?”
秋傲霜道:“你喝茶没有?”
江秋露道:“喝了,想想你方才的话,所以使用内力将茶汁逼于腹内一隅。”
秋傲霜掏出一幅白色的绢帕,递到江秋露手里,道:“快些将茶吐到这幅绢帕里。”
江秋露背过身子,吐出了茶汁。
秋傲霜取过湿淋淋的绢帕,凝视良久,摇摇头道:“茶内无毒。”
江秋露道:“原来你是唯恐龙姬在我茶内下毒么?她即使想要我死,也不会用这种笨法子啊!”
秋傲霜道:“沈留香端的聪慧过人……”
冷笑了一声接道:“不过,我却给她出了一个难题,够她折腾老半天的了。”
江秋露道:“出了什么难题?”
秋傲霜道:“你可知道,你那同母异父的姊姊也在金陵?”
江秋露道:“略有所闻,却不曾见过面。”
秋傲霜道:“我要沈留香立刻去杀死解玉欢。”
江秋露倏地挑起双眉,惊叹了一声。
秋傲霜道:“放心!你那位同母异父的姊姊一定死不了。”
江秋露道:“照说,她绝不是沈留香的敌手。”
秋傲霜道:“沈留香却不会杀她。”
江秋露道:“那又是什么缘故?”
秋傲霜道:“因为你母和你姊姊与擎天宫单宫主有特殊关系。”
江秋露连连摇头,道:“那是绝不可能之事。据我所知,单飞宇乃剑中之豪,人中之龙。即使生性风流,也不至于……”
秋傲霜接道:“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已据有铁证。”
江秋露喃喃道:“这真是一件怪事。”
秋傲霜道:“你先返回江浦,我还要在金陵城中办点事。”
江秋露点了点头,却未立刻就走,目光也是一不稍瞬地盯在秋傲霜脸上。
秋傲霜察觉她的神情有异,不禁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江秋路道:“我发觉找上你是一件错事。”
秋傲霜道:“怎么讲?”
江秋露道:“你的恩怨纠葛太多,牵连的关系也非常复杂,这样很可能会破坏我的大计。”
秋傲霜道:“后悔了么?”
江秋露道:“我的确有了悔意。”
秋傲霜道:“可惜的是,后悔已来不及了。”
江秋露道:“是来不及了,所以只有按原订计划向前迈进……”
语气一顿,接道:“不知月来你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没有?”
秋傲霜道:“那一方面?”
江秋露道:“你的内力,以及剑术。”
秋傲霜道:“内力自然比以前强劲得多,至于剑法却有些不对劲。”
江秋露道:“怎么讲?”
秋傲霜道:“大有力不从心之慨。”
江秋露讶然道:“这却奇了?既然内力大增,又怎会力不从心?”
秋傲霜道:“也许我方才形容得不恰当,并非如此说法。”
江秋露道:“秋傲霜!你简直将我开糊涂了!”
秋傲霜想了一想,道:“让我简略地打个比方,街对面有一棵柳树,我拔剑一挥,只使上一分劲道,也只想以剑尖划破柳树之皮。然而当剑挥出去之后,却不由自主地使劲道由一分加到三分,利剑过处,那棵柳树也就被削为两截了。”
江秋露道:“你是说,手上的劲道经常超过心中所厘订的范围?”
秋傲霜道:“是的。有时候,刚一蓄势,手中之剑就有了颤动的趋势,好像它比主人还要心急,我颇有难以控制之感。”
江秋露道:“听人说,剑贵轻灵。”
秋傲霜道:“有此一说,而且是极为正确的说法,想不到你也懂。”
江秋露道:“我不懂。所以要请教你,这轻灵二字作何解。”
秋傲霜道:“这倒令我难以回答,轻灵二字的解释可能很多。”
江秋露道:“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秋傲霜道:“轻者,身法轻快,步眼不滞,招式要巧,变化要多……”
江秋露接道:“这都是练剑者必须遵守的正确章法,这一个字你解释得很对。”
秋傲霜道:“那个灵字,可能是指练剑者所应具备的灵气而言。”
江秋露面有喜色地点点头,道:“对了……”
语气微顿,接道:“空有一套超群的剑法,苦无灵气,此人不过堪称一个剑士。杰出的剑法,深厚的内力,再加上持有的灵气,那人才够格称得上是一位御剑大家。不过,练剑之人虽多,能具有灵气者却少如凤毛麟角,真是太难了。”
秋傲霜听到江秋踞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继而心中忽又一动,脱口说道:“难道那种不着边际,而又使我挥剑难以控制的怪事,是那种灵气的影响么?”
江秋露摇摇头,道:“正好相反,那是由于邪气所使。”
秋傲霜神情一愣,道:“邪气?”
江秋露道:“练剑者如得灵气,必为剑中之豪。”
秋傲霜道:“如得邪气,则必为剑中之魔。”
江秋露道:“所谓灵气者,虽泰山崩于前,万军列于侧,只要一剑在手,丝毫不为所动。一旦动剑出招,必定星月无光,取敌人首级于倾刻之间。剑为万人敌,就是这个缘故。”
秋傲霜心头大动,一时竟然视江秋露为良师益友,连忙问道:“若得邪气呢?”
扛秋露道:“胸臆时伏杀机,视人命如草芥,削人首仍如探囊取物,剑出不分善恶忠奸。虽与得灵气者大相迳庭,仍为万人敌。”
秋傲霜道:“江秋露!你已肯定我得到的是一团邪气么?”
江秋露点点头,道:“不错。”
秋傲霜修眉连挑,道:“怎会如此的呢?”
江秋露道:“在竹林小舍中与你初度双修之际,我就察觉你的血液之内早有邪魔之性存在,你自己也许毫无所觉。”
秋傲霜道:“血肉得之父母,难道我的双亲是那邪魔之人?”
江秋露道:“这……我可不敢断定,你所使用的‘四绝剑’本就是一件邪物,再加上我以邪法向你注以内力。因而你的躯体之内才凝结了一股邪气。你的剑,也就成为万人敌!”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我势必要成为剑中之魔了?”
江秋露道:“剑中之魔也好,剑中之豪也好,你终将成为武林之尊。”
秋傲霜剑眉深锁,沉吟不语,看他神色,似有无限困扰。
江秋露微微一笑,道:“后悔了么?”
秋傲霜道:“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说得不错,只有往前走。
不过,在听到你方才谈论的一番话题之后,我已不如先前那样恨你了。”
江秋露道:“这不是我关心的事。”
秋傲霜道:“你关心什么?”
江秋露道:“你方才一定在沈留香的面前提到了有关辱及单飞宇的话。”
秋傲霜点了点头,道:“不错。”
江秋露道:“因此你该立刻表明态度。”
秋傲霜道:“要我公然背叛擎天宫吗?”
江秋露道:“如你以正当的方法力辞副宫主的职务,那并不能算是背叛。”
秋傲霜道:“武林中人,非友即敌。”
江秋露道:“我相信你也不会畏惧单飞宇手中那支沧浪宝剑。”
秋傲霜道:“最近我打算返回故里一行,如龙姬沈留香坚持不允,我就藉机表明态度了。”
江秋露道:“这正是我所关心的事,目下我功力未完全恢复,无功自保。而我的性命又与你息息相关,还是暂离金陵为妙。”
秋傲霜一挥手,道:“你先过江去吧!待我回来之后,还要和你长谈一番。”
说罢,掉头大步走去。
秋傲霜安步当车,缓缓行来,不觉已到鼓楼,只见人烟如织,好不热闹。
蓦地,秋傲霜目光一亮。原来迎面走过来一个他所熟悉的人。
那人穿着蓝布大衫,足登薄底快靴,头戴草帽,低首疾步走路。
草帽压得很低,根本就看不到他的面貌长相。
然而,秋傲霜却从对方手里拿着的那把长剑认出了他的身份。
剑鞘金漆盘龙,还有擎天宫的宫徽标帜,那不是龙姬沈留香么?只不过眼前她已易钗而弁罢了。
秋傲霜故意横身挡道,同时轻咳了一声。
那人抬起头来,冷峻的目光,挺直的鼻梁,红唇粉面,那模样虽然像个女的,却不是秋傲霜方才所料定的龙姬沈留香。
秋傲霜不禁一愣,连忙抱拳一拱,陪笑道:“对不住!”
那人含糊地应了一声,擦身而过。
秋傲霜猛地心头一震,忙不迭地掉转身子,尾随那人的身后,逛逦着行去。一路上还不时躲躲闪闪,仿佛怕被那人发觉。那人却不曾回顾,过鼓楼之后,直奔城西。
秋傲霜暗暗纳闷,据他所知,金陵城西廊汉西门内有一清凉山,半山之中有一清凉寺。寺中不乏寄居读书的学子,莫非那人也是住在寺中?
秋傲霜心念如风车般打了千百转,脚下又不知不觉走了不少路。
闹市已远,逐渐近临清凉山了。
那蓝衫人果然向清凉山上走去,他仍然不曾回顾,对秋傲霜的跟踪似乎一丝不察。
蓝衫人登上半山,过清凉寺而不入,仍然向山顶行去。
秋傲霜不禁大感奇怪,难道山顶还有秘密居停之处么?
山中多杨桐,正好掩护秋傲霜的行踪。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眼前出现了一座亭阁。
就在那清凉台的故址,后人建筑一亭,名曰翠微。
那蓝衫人行入翠微亭中,取下头上草帽,而对一衣如带的大江,凝神眺望,身形纹风不动。
秋傲霜跟到此处,也就露出身子,在那翠微亭外站定,与那蓝衫人相隔约莫十步之远。
那蓝衫人应该听到了步履之声,而他却不曾回头察看。
秋傲霜默立一阵,也举步走进亭阁之中,并且发出一声轻咳。
那蓝衫人依然不曾回头,却听他以冷峻的语气说道:“秋副宫主跟到此处,有何见教?”
对方一开口就喊出了自己的名号,而且声音尖尖细细,颇似女子。秋傲霜更加肯定,绝没有认错人,心头不禁一宽。
向前跨近一步,轻声道:“萧姑娘!你我久违了。”
蓝衫人似乎毫不惊奇,缓缓旋过身来。的确是那秋傲霜私心中所慕恋的萧月梅。
萧月梅此刻的目光已不像方才在鼓楼前与秋傲霜相遇时那样冷峻,轻微地在秋傲霜脸上一扫,道:“秋副宫主真是高明法眼。”
秋傲霜目光一转,向萧月梅手中拿着的长剑投以一瞥,道:“萧姑娘身具指掌双绝之艺齐而不用,却又改用起长剑来了。”
他的弦外之音,昭然若揭。
冰雪聪明的萧月梅岂会听不出?微微一笑,道:“秋副宫主是在明知故问。”
秋傲霜剑眉一挑,道:“此话怎讲?”
萧月梅横举长剑,抽出一半,嗖地一声又回入鞘中,道:“方才秋副宫主在鼓楼前突然横身阻道,还不就是为了这把剑么?”
秋傲霜道:“姑娘真是神猜,佩服!佩服!”
萧月梅道:“这把长剑是贵宫龙姬沈留香所使用的兵器。”
秋傲霜道:“此刻却到了姑娘的手中。”
萧月梅道:“不错,已然到了月梅的手中,但是月梅却无意占为已有。”
话声一落,招手将长剑抛出。
秋傲霜伸手接过,道:“萧姑娘!莫非沈留香已死在姑娘手下了?”
萧月梅摇摇头,道:“没有。她仍是鲜蹦活跳地活着,秋副宫主不必担心。”
秋傲霜道:“人未死,兵器却到了姑娘的手中,岂不是怪事?”
萧月梅道:“使用偷窃的方法,就不能将这柄长剑弄到手么?”
秋傲霜道:“姑娘这话可教在下糊涂了!兵器为护命之物,岂能被姑娘得来。”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问过沈留香,便知月梅不是信口开河。”
秋傲霜道:“姑娘想必也不会夸口,不过,在下却有些不明白,姑娘偷剑的目的何在?”
萧月梅道:“此剑是为了秋副宫主而偷。”
秋傲霜不禁大大一愣。
萧月梅又道:“秋副宫主不妨将长剑拔出来看看。”
秋傲霜振腕,嗖地一声拔出了长剑。
映日之下,只见一抹湛蓝之光。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可曾看出端倪?”
秋傲霜道:“是一把锋利无比的上好之剑。”
萧月梅道:“再看看。”
秋傲霜看了一看,道:“姑娘何不明示?”
萧月梅道:“那一抹湛蓝之光是发于一种名为青霜的药物,比砒霜要毒百倍,见血封喉,神仙也难救。”
秋傲霜神情大大一愣,凝声道:“这剑身淬有剧毒么?”
萧月梅道:“秋副官主何不一试?”
秋傲霜沉腕压剑,身形电旋,呼地一响,只见他身子的四周闪起一围湛蓝的光芒,耀眼夺目。
萧月梅笑赞道:“好剑法!真个是快若旋风,目不暇给。”
秋傲霜却不曾去留意她的赞语,只是将目光凝注在地上。
长剑过处,草木无不齐根而断。
原本是青葱翠绿,只不过眨眼之间,那一遍被长剑划过的草本悉数枯死。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月梅没有故作惊人之辞吧!”
秋傲霜喃喃道:“好厉害的一把毒剑!”
嗖地一声,将长剑还入鞘中。
萧月梅道:“据月梅所知,擎天宫乃武林中声誉甚隆之正大门户,宫规极严,绝不容许门人在兵器上淬染任何毒物。”
秋傲霜道:“不错。”
萧月梅道:“而且,那龙姬沈留香也不谙毒药淬剑之法。”
秋傲霜道:“姑娘话中,分明有弦外之音,何不说明白些?”
萧月梅道:“说出来,只怕秋副宫主不信。”
秋傲霜道:“在下深信,系出名门之闺阁千金,绝不至于打诳欺人!”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谬赞了……”
语气微顿,接道:“这剑上淬毒的差事,是‘银狐’为沈留香代劳的。”
秋傲霜双眉一挑,道:“多久的事?”
萧月梅道:“约莫半个时辰以前。”
秋傲霜道:“姑娘方才说,偷剑是为了在下,这话何解?”
萧月梅道:“因为沈留香长剑淬毒的原因是要对付你。”
秋傲霜心头暗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萧姑娘,在下方才说过,对姑娘的话绝对深信不疑;然而,在下却又难免生疑了。沈留香为单宫主身侧的八大剑姬之首,竟会连络外人来谋害擎天宫的副宫主,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信。”
萧月梅道:“有剑为凭,你不信,无剑说空话,你是更不会信了。”
秋傲霜道:“在下想请教一下姑娘偷剑的绝招。”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方才也曾说过,月梅身负指掌双绝之艺。”
秋傲霜道:“不错!梅花掌与一指寒。”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对一指寒的功力知道多少?”
秋傲霜道:“正要向姑娘讨教。”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不必如此自谦……”
语气一顿,接道:“所谓一指寒,并非专练某一根指头,而是双手十指都要练,临敌之际,用某一招,就使出某一根指头,其间还要分硬指,柔指。硬指一出,石壁洞穿;柔指则可探囊取物……”
秋傲霜哦了一声,道:“姑娘所练的柔指,大概就是江湖道上所说的空空妙手吧?”
萧月梅道:“空空妙手专为扒窃别人的银包,月梅所练的柔指则用来偷窃对方的贴身兵器或喂毒的暗青子。作用可不同啊!”
秋傲霜道:“真所谓高手!佩服佩服……”
语气一顿,接道:“姑娘即使练就了探囊取物为人不察的指功,也得要俟机出手。那么,姑娘听到沈留香与‘银狐’的谈话了?”
萧月梅螓首一点,道:“不错!月梅在暗中听她们谈论了约莫一盏热茶的工夫。”
秋傲霜道:“可曾听到沈留香因何要淬上一把毒剑来对付在下?”
萧月梅道:“已知十之八九。”
秋傲霜道:“可否见告?”
萧月梅道:“月梅正为此事将秋副宫主引来此处,自当一一奉告。”
秋傲霜在翠微亭中的石凳上落座,一摆手,道:“姑娘请坐下谈。”
萧月梅也相对落座,却是没有开口。
秋傲霜见她默然无语,不禁轻咳了一声,道:“在下洗耳恭听。”
萧月梅道:“世间无不劳而获者,秋副宫主似该明白这个道理。”
秋傲霜神情微微一愣,道:“莫非姑娘还有什么条件么?”
萧月梅道:“不错,月梅要向秋副宫主讨一件东西。”
秋傲霜微微一笑,道:“大概又是单飞宇那把沧浪宝剑。”
萧月梅道:“非也!那把沧浪宝剑在月梅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一段顽铁。”
秋傲霜道:“那又是要什么呢?”
萧月梅神情肃穆,缓声道:“想讨取令先翁遗留下来的一段龙涎乌墨。”
秋傲霜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段残墨并非贵重之物,充其量也不过是先人遗留下来的许多物件之一,或可供后代凭吊之用。区区之物,姑娘又何必慎重其事?”
萧月梅道:“那段残墨对月梅却是非常重要。”
秋傲霜道:“在下倒想听听,那段残墨对姑娘究竟有何重要?”
萧月梅蹙额颦眉,沉思良久,道:“那江湖相士黄大仙曾说月梅身患绝症,因而武功丧失,秋副宫主想必也听说过了。”
秋傲霜道:“听说过,而那黄大仙事后也曾承认是他看走了眼。”
萧月梅道:“他说的倒是实情。”
秋傲霜道:“姑娘当真武功全失了么?”
萧月梅道:“只每日子、午二个时辰正常,其余十个时辰就和常人一样。黄大仙前说不能算错,后说自然也对。”
秋傲霜看看天色,道:“此刻看来已交未时,姑娘不是已如常人.一般了?”
萧月梅:“是的。然而在盗剑之时,我的武功仍在,否则也不会得手了。”
秋傲霜道:“这难道也与那段残墨有关么?”
萧月梅道:“月梅身罹绝症,若只是丧失武功倒也罢了,还可能会夺去月梅之生命。不予医治,就活不过明年开春。”
秋傲霜心头不禁大动,她的遭遇竟和朱星寒父亲一样,真所谓无独有偶。
思念如风车打了千百转,口中说道:“姑娘莫非要那段残墨作为治病的药引?”
萧月梅目光一亮,道:“秋副宫主真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
秋傲霜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即使姑娘不将所得秘密见告,在下在听说姑娘的病情之后,也要尽速将那段残墨奉赠。不过……”
他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将话顿住,似乎不忍心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萧月梅凝望着他,半晌未见下文,不禁双眉一皱,道:“秋副宫主若有疑难之处,不妨明言,凡事都不可勉力相强的。”
秋傲霜道:“姑娘是见过朱星寒其人的。”
萧月梅道:“一代医圣朱啸风之子。”
秋傲霜喟然说道:“可惜那位活人无算的一代医圣,也罹患了绝症。”
萧月梅惊哦一声,神色微变。
秋傲霜道:“那位医圣也需要龙涎乌墨作为药引,而且在下也曾答应那朱星寒,日内就要返回故居一行,专程去拿那段残墨。为人在世,不可轻毁诺言,是以在下颇感两难。”
萧月梅神情木然,良久,方吁叹一声,道:“想不到月梅竟然晚了一步……”
忽又嫣然一笑,接道:“月梅虽未获见允赠那段残墨,而心中却十分安慰,因为秋副宫主是为了守信才使月梅失望的。”
秋傲霜道:“为了姑娘,在下宁肯作一个失信之人。”
萧月梅连连摇头,道:“秋副宫主千万不可如此作。那段残墨给了朱星寒,不但成全了他的孝道,而且还救了朱老先生一命,为了月梅,而使另外二人失望,月梅怎能心安?”
秋傲霜道:“姑娘虽为女流,却有丈夫气慨,令在下折服。”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我们该谈谈与你有关的正事了。”
秋傲霜道:“在下不曾付出条件,怎能要姑娘说出所得的秘密。”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倒不必如此认真……”
语气一顿,接道:“你在入宫之初,可曾见过沧浪剑客单飞宇之面?”
秋傲霜道:“见过,当时还有一道垂帘相隔,只是隐约可见其人。”
萧月梅道:“月梅从她们的谈话中猜测,单飞宇可能已不在人间,即使在,也一定丧失了自由,目下擎天宫似乎掌握在银狐之手。”
秋傲霜道:“竟有此事?”
萧月梅道:“这的确是一件惊人之事。”
秋傲霜道:“那么,龙姬沈留香也是银狐的同路人了?”
萧月梅道:“岂止是同路人?她对银狐似乎非常敬畏。”
秋傲霜喃喃道:“如此说来她们是想教在下作一个傀儡了。”
萧月梅道:“她们曾经提到一个名叫江秋露的女人。据月梅所知,那是一个邪恶浪荡之女,她曾与秋副宫主有何关系?”
秋傲霜道:“她目下正化名在我身边充任剑姬。”
萧月梅颇感惊疑地哦了一声,道:“听沈留香说,江秋露活在世上,对她们的计划大有妨碍;还说,你身上具有一种邪魔之功,只有用青霜剧毒才能除去。你有没有武功似是对她们不甚重要,只要有你的人在,她们就有用。其内中情由,可教人难以猜透。”
秋傲霜道:“姑娘方才说,此剑淬有剧毒,见血封喉,神仙难救。”
萧月梅道:“不错,这话是那银狐说的。”
秋傲霜道:“若用此剑来对付在下,如是得手,在下就死于非命了。”
萧月梅道:“听那银狐说,由于你身具邪魔之功,青霜之毒不能害你性命,只能除去那种邪魔之功。秋副宫主难道真具有那种邪魔之功?”
秋傲霜含糊其解地说道:“在下所使用的四绝剑本来就是一件邪物。”
萧月梅道:“风闻秋副宫主月来功力大增,出人想像,其中必有缘故。”
秋傲霜避而不答,喃喃自语,道:“那沈留香也曾目睹过在下的剑法,她即使有这把淬毒的宝剑,也未必能伤到在下毫发啊。”
萧月梅道:“沈留香也曾向银狐提起此点。”
秋傲霜道:“银狐如何说?”
萧月梅道:“银狐说她自有妙计。”
秋傲霜道:“妙计安在?”
萧月梅道:“银狐附在沈留香耳边低语,是以月梅不曾听清。月梅也就是趁那个机会窃走了沈留香放在桌上的长剑。”
秋傲霜道:“姑娘可曾看到黄解语?”
萧月梅道:“沈留香与那银狐密谈之际,黄解语在廊下巡风。”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多谢姑娘……”
语气一顿,接道:“九九重阳距今还有多少日子?”
萧月梅微微一愣,道:“还有二十几日。”
秋傲霜道:“姑娘可愿去一趟徐州?”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有何差遣?”
秋傲霜道:“九九重阳登高,在下想和姑娘是日辰初光景在徐州境内云龙山放鹤亭中一见,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萧月梅吁叹道:“人生几何?我已活不到明年的重阳,难得秋副宫主如此雅兴,月梅自然也愿意奉陪了。”
秋傲霜道:“多谢姑娘,是日在下一定先到放鹤亭前鹄候芳驾。”
拱一拱手,掉头向山下走去。
萧月梅忽又叫道:“秋副宫主慢走一步。”
秋傲霜转身问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萧月梅道:“那把长剑,秋副宫主打算如何处置?”
秋傲霜道:“以姑娘之意呢?”
萧月梅摇摇头,道:“局外人不便作主。”
秋傲霜忽然扬手一抛,那把淬有剧毒的长剑顿时落下了绝岩。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怎能将此物抛弃?”
秋傲霜道:“姑娘以为在下要手持毒剑前去找那沈留香加以问罪么?”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又打算如何呢?”
秋傲霜道:“装着不知,听其自然。”
萧月梅道:“最毒妇人心,秋副宫主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
秋傲霜道:“多谢姑娘关怀,在下自会时加警惕。姑娘不要忘记九九重阳之约就好。”
萧月梅道:“请放心,月梅会准时赴约。”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在下别过,姑娘保重。”
萧月梅道:“月梅不送了。”
她说此话之际,秋傲霜业已转身远去。
她凝望着秋傲霜的背影,沉重地吁叹了一声,神情不胜怅惘。
秋傲霜再次来到了卧龙居,其问只相隔了一个时辰,然而他的心情已与先前迥然有异了。
婢子听说秋傲霜要见沈留香,忙不迭地迎进厅内,看座奉茶。
秋傲霜目光不经意左右一瞟,低声问道:“沈姑娘不在么?”
那婢女恭声回道:“姑娘刚回,正在房内更衣。姑娘已预知秋副官主要来,着婢子在门上迓迎。目下,婢子已着人通报姑娘去了。”
秋傲霜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道:“小婢凤吟。”
秋傲霜道:“凤吟?难怪你貌相清秀,又会说话,来!看赏。”
他的言谈举止,似是变了另一个人。
自袖袋内摸出一锭五两小元宝,往那凤吟手掌心里一塞。
指尖还有意无意地在她掌心处轻掐了一下。
凤吟不禁大感讶异,只不过一瞬间的她又羞答答地一笑,福了一福,道:“小婢领赏,多谢秋副宫主。”
秋傲霜笑盈盈地一挥手,然后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凤吟道:“小婢一十七了。”
秋傲霜道:“你和那个名叫香吟的小婢是同时来侍候沈姑娘的么?”
凤吟道:“香吟是单宫主的赏赐,小婢则是随沈姑娘进宫的。”
秋傲霜道:“那么,你开始跟随沈姑娘时,必定年纪尚小,有多少年了?”
凤吟道:“算来已有八年,那时小婢才九岁,不过,沈姑娘那时也未成人。”
秋傲霜道:“可曾随沈姑娘习剑?”
凤吟道:“略知一二,只因小婢资质太差,难以精进。”
秋傲霜道:“你的水上功夫,想必也不错吧!”
那凤吟丫头突地一怔,一双明亮的眼珠睁得溜圆,半晌答不上话来。
秋傲霜笑道:“不会吗?”
凤吟这才连连摇着头,道:“小婢那会水上的功夫哩!那日随姑娘过江前来金陵,见到滚滚江河,差点没吓昏过去。”
秋傲霜道:“那倒该去学一学,江湖,江湖,并非全是旱地,水上功夫也要紧哩!”
凤吟道:“上那儿学去啊?”
秋傲霜道:“看来你很乖巧聪明,待本副宫主抽空教你就是。”
凤吟道:“多谢副官主。”
说罢,又是一福,看她模样以及应对进退之间,全不像个下人。
说到此处,一个青鬟使女走了进来。
凤吟忙转头问道:“姑娘更衣舒齐了么?”
青鬟使女道:“姑娘请秋副宫主到内院相见,说有机密大事相商。”
秋傲霜起身离座,一抬手,道:“慢点!”
凤吟本已向厅外走去,闻言又连忙停步转身,恭声问道:“秋副宫主有何吩咐?”
秋傲霜道:“本副宫主还有一桩要事待办,想要你去跑一趟腿。”
凤吟不由一怔,面现错愕之色。
秋傲霜道:“你是沈姑娘身前婢女,是本副宫主不能差遣么?”
凤吟道:“秋副宫主会错意了,小婢毫无历练,只怕难当重任。”
秋傲霜道:“这桩差事极为轻易,只是要你前去鼓楼东‘正阳酒楼’等一个人。”
凤吟道:“此刻么?”
秋傲霜道:“是的。”
凤吟道:“等谁?”
秋傲霜道:“本副宫主身边的春姬夏火莲,她来时,告诉她说,本副宫主在沈姑娘处,要她随你前来此处候命。”
凤吟道:“小婢不曾见过那位夏姑娘,只怕到时认她不出。”
秋傲霜道:“夏姑娘一身红衣,剑鞘上有本宫宫徽,一眼就可认出。”
凤吟道:“小婢这就前去。那夏姑娘会相信小婢的话么?”
秋傲霜道:“你戴着的手镯上也刻有宫徽,给她一看,她就会信你了,千万要等到她,不得误事。”
凤吟道:“小婢遵命。不过,要请秋副宫主向沈姑娘知会一声。”
秋傲霜道:“你快去吧!”
凤吟福了一福,然后向大厅外面行去。
秋傲霜跟到大厅门口,眼看凤吟出了卧龙居,这才转过身来。
他并没有和夏火莲约在“正阳酒楼”相见,只因为他方才向凤吟提到了水上功夫,因而将她支开,免得她将这话传到沈留香的耳里。
秋傲霜转过身来,向那青鬟使女一挥手,道:“前面带路。”
── 本书完请看续集《飞天八爪》 ──
十七 滥杀无辜
从大厅的侧门走出,是一个小小的庭园。园中花木修剪整齐,小径平坦光洁。一片寂静,并未见到闲杂之人来往穿梭。
只不过几步路,就来到了三合院的上房。
正问阶前,肃立着一列婢女,齐声说道:“秋副宫主请!”
秋傲霜心头暗怔,却未发问,缓缓走上了石阶,早有人为他撩起竹帘。
进去是一个堂屋,左右各有一个厢房。
右边厢房门前,有两个身穿水红罗衫的小婢侍立着。见秋傲霜前来,连忙撩起绣帘,同声说道:“沈姑娘恭迎秋副宫主。”
秋傲霜微一颔首,就跨进房内。绣帘放下,只听那二名小婢离去的步履之声渐远。接着,轻轻一响,堂屋的门扉阖上了。
沈留香在绣榻之上半坐半卧,背脊上顶着枕头,齐腰以下盖着一床薄被。
头上的青丝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颈项。两只袖管也卷到拐肘处,露出一大截藕臂,仿佛兰汤方浴罢,肌肤光洁明艳,婉变多姿,怎么看也不像是身体有甚不适。而且,她脸上还有一股妩媚的笑容。
屋中一方红木矮几之上,燃着一盆檀香,升起袅袅轻烟。
秋傲霜对异香怀有戒心,因而选了一把距离那盆檀香较远的座椅,避过香气拂送的方向,坐了下来。
沈留香挪动了一下身子,轻声道:“妾身未曾下榻迓迎,真是失礼,请副宫主见谅才好。”
秋傲霜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你我不在宫中,就免去那些俗套无妨……”
放低了声音,接道:“我看姑娘面色红润,毫无病容,莫非有甚缘故么?”
沈留香面色一暗,吁叹道:“妾身方才自安平客栈归来。”
秋傲霜故作惊异状,噢了一声,连忙问道:“怎么样?”
沈留香道:“妾身一时疏忽,被解玉欢乘隙逃走了。”
秋傲霜心中暗笑,面上连连皱眉,道:“姑娘的剑法犀利非常,解玉欢怎能敌得过?莫非有人在暗中为其助拳?”
沈留香道:“的确有人暗中为其助拳。”
秋傲霜道:“什么人?”
沈留香道:“是一蒙面人,看他身裁纤细,仿佛是一女子。”
秋傲霜故作沉吟一番,方抬头问道:“那蒙面人使用何种兵器?”
沈留香道:“一把长剑。”
秋傲霜道:“剑术如何?”
沈留香道:“招式诡奇,神鬼莫测!三招之下,妾身手中长剑就被挑飞。”
秋傲霜目光四下一望,凝声问道:“姑娘的长剑呢?”
沈留香喟然道:“说来惭愧,妾身长剑被那蒙面女子拿走了。”
秋傲霜道:“那么,剑鞘呢?”
沈留香不禁微微一怔,而她却又好快地答道:“当时剑鞘握在妾身左手,那蒙面女子在拨落妾身长剑之后,复又仗剑进袭,妾身只得以剑鞘去格,又被她拨落地面,被一并带走。”
秋傲霜道:“那蒙面女子在拨落姑娘手中剑鞘之后,并未再度挥剑进招么?”
沈留香道:“她显然想置妾身于死地,却被解玉欢喝阻。”
秋傲霜吁了一口长气,道:“原来如此,天下无必胜之师,武林无长胜之人,即使落败失剑,姑娘也犯不着装病。”
沈留香道:“副宫主有所不知,那解玉欢所使用的二管笔型兵器内藏牛毛钢针,她二人临走时,突对妾身施发暗器。妾身虽及时闪躲,双腿仍然中了不少。回来时尚不觉得,此刻已是下肢发麻,不良于行。唯恐婢女耻笑,只得托病了。”
秋傲霜心头不禁暗怔,他原以为沈留香放走了解玉欢,然后编造一段故事。如果她的双腿当真中了牛毛钢针,倒不像是胡乱编造的了。
那么,萧月梅的话就不可信了。
继而一想,萧月梅连自己身罹绝症,武功丧失的隐秘也都合盘托出,而且又交出了那把淬毒的长剑,应无可疑之处。
如此说来,沈留香为掩饰私放解玉欢及失剑之咎,故作苦肉之计,也未可知。
秋傲霜一念及此,连忙问道:“牛毛钢针如今还在姑娘躯体之内么?”
沈留香道:“妾身预知秋副宫主即将前来,是以未敢妄动。不过,妾身贱躯,恐难当副宫主的大驾,这颇使妾身感到为难。”
秋傲霜离座而起,直趋榻前,疾声道:“快些让我看看。”
沈留香缓缓地揭去盖住下半身的薄被,秋傲霜不禁一愣,心头也为之一荡。
原来沈留香身穿一条大红杭纺长裤,已齐膝处剪去两条裤管,露出一双欺雪压霜的玉腿。
秋傲霜已尝禁果,识得男女之情,心神难免激荡起来,一时目不转睛,呼吸也急促起来。
沈留香道:“请恕妾身衣衫不整之罪。”
她这一句话,也许是在试探秋傲霜的反应。
然而在秋傲霜听来,却宛如空山灵音,佛寺警钟,心神一正,顿时灵台清静。
放眼一看,沈留香两腿接近小腹之处,一遍腥红小点,仿佛被蚊蚋叮咬一般。部位令人感到蹊跷,然而,中了牛毛钢针却是不假。
秋傲霜心念暗转,缓缓说道:“幸而姑娘内力深厚,牛毛钢针,嵌在浮肉之内,再说,腿部无重要脉络,尚无大碍。我倒可以为姑娘逼出那些牛毛钢针,然而姑娘为单宫主身边宠姬,手触姑娘玉体,只怕来日单宫主会大发雷霆。”
沈留香微一皱眉,道:“宫主平日言谈之间,最是器重副宫主的仪表、才华、资质、剑术,谅不至于因此见怪的?”
秋傲霜道:“既然如此,我就触犯姑娘玉体了,请姑娘躺正身子。”
沈留香道:“请副宫主在妾身腰下托一托,下肢麻木,难以移动。”
秋傲霜此刻已然心中雪亮,情知沈留香不但在施展苦肉计,欲盖弥彰,而且还在大献媚功,以使秋傲霜不知不觉坠入彀中。
因而,他私心暗凛,虽手触柔软肌肤,心中却丝毫不起邪念。
约莫盏茶工夫,在秋傲霜连番推拿之下,逼出了五十余根牛毛钢针。
沈留香轻笑道:“现在妾身已分毫不感痛楚了。不过,还得要麻烦秋副宫主。”
秋傲霜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沈留香道:“妾身中了牛毛钢针之后,唯恐窜进脉穴,当即运功封闭所有穴道,尚请副宫主探查一遍,看看是否有闭穴淤血之处。”
一时之间,沈留香翻仰俯卧,舒臂张腿,媚态横生。秋傲霜的双手也触摸了她躯体上的每一寸肌肤,只不过隔着一层薄薄的杭纺。
然而,秋傲霜却毫不所动,拉过薄被盖上沈留香的躯体,道:“姑娘如今是百骸舒畅,无穴不通,大可放心了。”
沈留香双颊酡红,喃喃道:“单宫主有句话说错了。”
秋傲霜噢了一声,道:“单宫主说错了什么话?”
沈留香道:“他道妾身有玉环之艳,飞燕之秀,肤白赛雪,肌柔胜棉,虽圣人见之,也不能自己,然而方才妾身贱躯尽入副宫主掌握之中。副宫主却丝毫未动心念,单宫主这一句话岂不是错了?”
秋傲霜肃容正声,道:“姑娘确有沉鱼之姿,落雁之色。然而方才是在为姑娘疗伤,岂能妄动邪念,再说,姑娘为单宫主之宠姬,本副宫主又怎能犯上夺宫主之爱?”
沈留香道:“妾身尚是完璧,不知秋副宫主可信?”
秋傲霜道:“这却奇了?”
沈留香道:“单宫主是故作风流,其实他是空有男儿之身。妾身表面得宠,却不曾蒙幸,早已闻说副宫主风流倜傥,恨不得身为副宫主之剑姬,却想不到副宫主视妾身如齐履,不屑一顾。”
面含佻色,语带挑逗,沈留香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了。
秋傲霜道:“姑娘当自重。”
沈留香道:“妾身说话已然犯了宫中大忌,也只得拚死说到底了,若蒙副宫主垂爱,妾身可以帮助副官主达成心愿。”
秋傲霜心头暗笑,对方不但迭出奇招,而且变招之快,使人目不暇给。
怔了一怔,方缓缓说道:“姑娘看出我的心意何在呢?”
沈留香道:“副宫主乃一代人杰,自然不甘屈人之下。”
秋傲霜一笑,道:“武林中人无不想君临天下,谈何容易。”
沈留香道:“以妾身看来,易如反掌,只要压过单飞宇,你就是武林之霸。”
秋傲霜冷叱道:“住口,你竟然胆敢叫本副宫主萌生反叛之心?”
沈留香神色正经地说道:“副宫主心怀此念久矣!妾身坦陈肺腑,绝无异心,请副宫主不要见疑。”
秋傲霜道:“沈姑娘,单宫主待你不薄。”
沈留香道:“可惜妾身灵性薄弱,欲根顽冥,单宫主虽赐我无上权柄,却无枕席之欢,是以难教妾身对其忠心耿耿了。”
言来神情激动,倒像是出自肺腑。
秋傲霜自然不会轻信,不过,他却想探测对方的动机何在。因而在榻旁坐下,缓和了神色说道:“此话若被单宫主知晓,他那把沧浪宝剑一挥之下,我二人擒,首级就会离项而去了。”
沈留香道:“如是单飞宇失去那把沧浪宝剑,他恐怕难禁副宫主轻轻一击。”
秋傲霜道:“你可以偷得单宫主那把沧浪宝剑么?”
沈留香道:“垂手可得,妾身爱君若狂,如蒙颁赐雨露,一偿渴情,妾身虽,杀身殒命,也当相助副宫主成为武林至尊。”
粉臂轻舒,攀住了秋傲霜的双肩,玉腿轻抬,薄被凌空飞走。
秋傲霜心头一动,对方千方百计,无非想诱使他一亲芳泽。
那其中,必然有什么花招,面对此情,秋傲霜虽然食指大动,却又不敢冒险闯入桃源,轻轻推开沈留香的双臂,站了起来。
沈留香道:“副宫主仍然视妾身如弃履么?”
秋傲霜背向床榻,缓缓摇头,道:“不,我在初见姑娘时,就已对姑娘倾心了。”
沈留香道:“可是,副宫主此刻却是拒妾于千里之外。”
秋傲霜道:“只因我正在勤练一种武功,一月之内,不得亲近女色。”
沈留香道:“此话恐系托辞,据妾身所知,副宫主与那路姬夕夕欢好。”
秋傲霜道:“床第之私,岂会被外人了若指掌?以姑娘言,每夕不也在单飞宇寝宫之中,但是,姑娘至今仍是完壁……”
语声一顿,转身再趋榻前,捉住沈留香的一只手,放在双掌之中,和声接道:“我非草木,就此一握订情如何?”
沈留香嫣然笑道:“副宫主可是真心?”
秋傲霜道:“难道还要我指天誓日么?”
沈留香娇媚无限地笑了,柔声道:“那么,妾身只要再忍受一月的相思之苦了。”
秋傲霜道:“有一件事要告诉姑娘。”
沈留香道:“何事?”
秋傲霜道:“近日我打算返回故里一行。”
沈留香道:“离开金陵么?”
秋傲霜道:“一月之内就可回来,单宫主如是问起,姑娘还得为我担待。”
沈留香道:“必须返回故里去一次么?”
秋傲霜道:“我极需一件先人的遗物,所以要急着返回故居。”
沈留香道:“就副宫主一人前往?”
秋傲霜道:“要带路姬随行。”
沈留香道:“果然不出妾身所料。”
秋傲霜道:“内中情由,非姑娘所能明了,也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待重返金陵后,当向姑娘详加解说。”
沈留香微一皱眉,道:“这事妾身的确很难向单宫主解说,如今我两情非寻常,纵有万难,妾身也只有勉力担待了。”
秋傲霜道:“多谢姑娘,另外尚有一件事相求。”
沈留香道:“副宫主不必如此客气。”
秋傲霜道:“我想要姑娘身边的婢女凤吟随我返回故里一行。”
沈留香一惊,道:“要她何用?”
秋傲霜道:“那婢子甚为乖巧,我有用她之处。再说,有她随行,也可顺便察看我与路姬,是否如姑娘所说的夜夜欢好。”
沈留香一笑,道:“你倒想得周到,待我唤她出来,就此跟你前去。”
秋傲霜道:“我差遣她到‘正阳酒楼’去等一个人,我离此后,就顺便带她过江。”
沈留香又是一怔,一双柳眉也不禁皱了起来。
秋傲霜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来说道:“姑娘好生休养,我要走了。”
沈留香道:“副宫主一来此地,就已决定要凤吟那丫头随同返回故里一行么?”
秋傲霜道:“不错!”
沈留香道:“用意何在呢?”
秋傲霜道:“凤吟九岁就跟在姑娘身边,自然是姑娘的亲信,有她随行,就可以取信于姑娘,早先的用意在此。”
沈留香娇笑道:“如今她又多了一样差事,就是监视你和路秋江有无男女之私。”
秋傲霜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向外走去。
沈留香道:“副宫主一路保重。”
秋傲霜已掀起绣帘,走入了堂屋之中。由于门扉紧闭,堂屋之中光线极为暗淡。
秋傲霜心中暗暗得意,并未留意这堂屋之中有何异常之处。
待他拉开堂屋的门扉,突有两个人从门缝中倒下,秋傲霜在这一瞬间业已看清,那二人就是身穿粉红罗衫的二小婢,她二人胸口隐现血渍,业已气绝多时了。
这一异变,使得秋傲霜不由自主地低呼了一声。
沈留香在房内扬声问道:“秋副宫主!出了什么事?”
秋傲霜道:“二小婢被杀。”
沈留香心头大惊,忙不迭地穿上一条长裤,弹身纵了出来。
秋傲霜身形电旋,目光宛如冷电,一瞥之下,已经打量了堂屋的每一个角落。
被杀的二婢尸首,直立在堂屋的门扉之外,秋傲霜一开门扉,尸骸就迎面倒下,自然,行凶之人不可能隐藏在堂屋之内。
如是行凶者有二人以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此,秋傲霜并未掉以轻心,身形贴壁而立,手搭剑把,目如冷电,将堂屋的每一角落都扫视一遍,屋顶一只正在结丝的蜘蛛都没有漏过。但是,他却没有发现有人潜伏在这堂屋之中。
沈留香站在他的身边,面上虽有惊诧之色,见他游目四顾,也未说话打岔。
秋傲霜悄声道:“沈姑娘!你这里的配备如何?”
沈留香道:“只有大小仆婢一十六人。”
秋傲霜道:“她们的武功如何?”
沈留香道:“除凤吟,香吟二婢之外,其余武功平平。”
秋傲霜道:“正巧凤吟被我差遣在外。”
沈留香道:“香吟目下也不在宅子里,我怎么也想不到大白天会有人摸进宅子里来,而且,一点动静也不曾听到。”
秋傲霜道:“只怪我方才目迷神乱,才没有察觉到外问的异变。”
沈留香道:“那该怪我。”
秋傲霜道:“咱俩谁也别怪……”
语气一顿,接道:“不知歹人目下是否会留在宅子之中?”
沈留香道:“待我出去看看。”
秋傲霜一伸手,道:“我去。”
嗖地一声拔出四绝剑,闪身堂屋门口。
此刻不过刚交申时光景,一抹艳阳正投进庭园之中,一草一木尽入眼底。秋傲霜一瞥之下就发现庭园之中尸骸横陈,惨不忍睹。
秋敝霜虽是心头暗骇,面上却异常沉静,默默一数庭园中的尸骸,竟有一十二具之多。
加上立于门扉上的二婢!共有一十四人被杀。凤吟、香吟因不在现场而幸免,留在此处的仆婢之属竟然全然罹难。
秋傲霜短剑斜画半弧,身形随势纵出,一个急旋,业已看清,这庭园四周,并无生人存在。
这才吁出一口长气,道:“沈姑娘!除凤吟、香吟二人之外,其余的仆妇悉数被杀了。”
沈留香弹身纵出,不禁目呈怒火,银牙咬得格格作响,粉面惨白。
她愣了一愣,然后飞快地在庭园中来回奔走,分别检验死者的伤痕。
秋傲霜也跟过去细加察看,他的心头突然狂震不已。原来庭园中的一十二具尸身摆成了一个“秋”字,“禾”字由七具尸骸摆成。“火”则由五具,摆得非常整齐,使那“秋”字一笔不苟。
沈留香喃喃道:“一剑穿心,好厉害的剑法。”
秋傲霜道:“杀人者异常丛容,这些仆婢都是被杀后才移尸庭园,摆下一个‘秋’字妄图嫁祸于我,幸而我正在为姑娘疗伤,不然,这件事可有点令我难以解脱。”
沈留香道:“刚巧凤吟又被副宫主支走,若她在,杀人者未必能顺利得手。”
秋傲霜微微一愣,道:“听姑娘之言,分明对我有所怀疑。”
沈留香道:“我倒不敢作如此想。看创口,似是出于一人之手。”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沈留香道:“一口气连杀一十四人,并不算是一件小事,而且还要移尸庭园,秋副宫主方才难道一点也不曾听到响动么?”
秋傲霜道:“我方才就说过了,面对姑娘,已使我目迷神乱,的确未闻响动,难道姑娘还不信?”
沈留香喃喃道:“杀人者的运气太好了。”
秋傲霜道:“沈姑娘!目下当务之急,该是如何善其后。”
沈留香道:“我此刻心乱已极,还要秋副宫主给我出个主意。”
秋傲霜道:“杀人者来此如入无人之境,卧龙居已不是隐秘之所,而姑娘驻足金陵也不再是一桩秘密,姑娘以为然否?”
沈留香螓首一点,道:“秋副宫主说得是。”
秋傲霜道:“我打算今晚就带路姬和凤吟离开金陵,返回故里一行。”
沈留香道:“我待如何?”
秋傲霜道:“姑娘仍留此处,由何蓉媚、孟采玉二姬前来作陪。
另着夏火莲速将此情禀报单宫主,千万不能隐瞒。”
沈留香沉吟一阵,道:“只要秋副宫主立刻将夏、何、孟三姬召来此处就是,其他诸事,我还要三思而行。”
秋傲霜道:“你打算隐而不报么?”
沈留香嫣然一笑,道:“别忘记你我私下之约,此刻我已不一定要对单飞宇忠心耿耿了。”
秋傲霜道:“姑娘小心!恕我先走一步。”
大踏步向外走去,穿过中堂,来到前院,秋傲霜未发现一丝痕迹,大门也是紧关如故,他一时也猜不透倾刻之间所发生的十四条命案是何人的杰作。
秋傲霜来到门边,稍一思索,就决定弃门不走,越墙而出。
他先登上一棵枣树,见街上虽有行人,却甚稀少,观望一阵,然后抽冷子落下了街心,神色自若地向长街的东头行去。
前行约莫百步,蓦听身后有人叫道:“秋兄!请缓走一步。”
回头一看,来人竟是朱星寒,他这一转首之间,朱星寒已来到他的身边。
秋傲霜眉尖一蹙,道:“朱兄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么?”
朱星寒放低了声音说道:“在下是跟随那蔡锦堂来到此处的。”
秋傲霜神情一愣,道:“是多久的事?”
朱星寒道:“约莫顿饭光景。”
秋傲霜道:“他是何时出来的?”
朱星寒摇摇头,道:“蔡锦堂还不曾出来,不然,在下不会在这里守候了……”
语气一顿,接道:“秋兄不曾见到他么?”
秋傲霜不答反问道:“就只蔡锦堂一人么?”
朱星寒道:“只他一人。在下见他神情诡秘,因而一路跟来,到此,他又是逾墙而进。在下本想跟进去一窥究竟,思考再三,未敢莽撞。”
秋傲霜道:“朱兄有何顾忌?”
朱星寒道:“在下来此目的,只为救家父之命,不敢节外生枝……”
放低了声音,接道:“此地是何人的居停之所?”
秋傲霜道:“是本宫龙姬沈留香的居停之所。”
朱星寒剑眉连挑,面现惊愕之色。
秋傲霜又道:“朱兄可曾留意,蔡锦堂身上可曾带有兵器?”
朱星寒想了一想,道:“对了!蔡锦堂身穿大衫,腰际微微隆起,像是在大衫之内隐藏了一柄长剑。”
秋傲霜道:“蔡锦堂以‘七星指’见长,不可能动用长剑行凶。”
朱星寒讶然道:“方才蔡锦堂杀人了么?”
秋傲霜道:“他入宅之后,一连杀死十四名仆婢,俱都是一剑穿心,手法利落已极。”
朱星寒道:“秋兄一丝未察么?”
秋傲霜道:“小弟当时正在沈留香房内与她勾心斗角,丝毫未闻响动。待要离去时,才发觉庭园之中满布尸骸。而且还以尸骸摆了一个‘秋’字,分明是想嫁祸于小弟。”
朱星寒道:“如此说来,蔡锦堂并不知道秋兄在沈留香的房内,否则他不会如此。”
秋傲霜道:“想必如此,不过,蔡锦堂也不该轻视沈留香。”
朱星寒道:“也许蔡锦堂以为沈姑娘也不在宅院之中。”
秋傲霜蓦地目光一亮,道:“朱兄果真未见那蔡锦堂出来么?”
朱星寒道:“不曾见他出来,也许他此刻还藏在宅院之中。”
秋傲霜道:“小弟想麻烦朱兄一桩事。”
朱星寒道:“请吩咐。”
秋傲霜道:“请朱兄立刻过江一趟,召四剑姬火速随带行装来此。”
朱星寒道:“在下立刻就去。秋兄是在长街之上等候,还是……”
秋傲霜接道:“小弟目下和沈留香还没有撕破颜面,少不得要助她料理善后,她们来此之后,可以前去叩动门环。”
朱星寒道:“那么,在下就不便露面了。”
秋傲霜道:“你我今晚亥、子之交,在对岸江浦镇上相见吧!朱兄如有暇,不妨先代小弟买好四匹良驹,用以代步。”
朱星寒剑眉一挑,道:“秋兄将有远行么?”
秋傲霜道:“小弟今晚就要登途作故里之归,朱兄自然要与小弟结伴而行。”
朱星寒连连点头,道:“在下立刻就去挑选良驹,届时到江浦镇上守候……”
放低了声音,接道:“若是因事所绊,不能如期成行,秋兄也不必引以为念,在下就是多等几日,也是不妨事的。”
秋傲霜一挥手,道:“朱兄请去吧!小弟今晚亥、子之交,准定成行。”
朱星寒一拱手,道:“在下先走一步。”说罢,掉头而去。
秋傲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之后,复又来至卧龙居前,一纵身上了墙头。
秋傲霜此番重回,心中已有疑窦,很快地隐身于枣树的茂密树枝之中,并未落地。
前院沉寂,无丝毫动静。
院墙的四周种有半人高的一排美人燕,秋傲霜看准之后,落下墙脚,弓着身子,以美人蕉为遮掩,缓缓向后院行去。
来至后进的庭园,秋傲霜自美人蕉的枝叶缝隙中望去,尸骸仍在,却未看见沈留香的影子。
堂屋的门扉紧闭,她可能已回到房中去了。
那么,杀人的蔡锦堂呢?
朱星寒未见他离去,未必就能肯定他此刻还潜匿在这院宅之中,他也很可能在杀人之后,从后院逾墙而出。
不过,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如是蔡锦堂认为从后院逾墙而出较为方便,那么,他进来时就该走后院,而不该选择临街的围墙了。
这不过是秋傲霜的私心忖度,实际情况也许并不如他的料想。
秋傲霜冷静地观察每一个角落,约莫一盏热茶之后,他已确定这庭园之中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活人存在。
他正想站起身来,蓦听呀然之声,堂屋的门扉突地打开。
沈留香先探头左右一望,才走出了堂屋,紧接着,另一个女子也跟着走出。
秋傲霜不禁心头大震,原来那女子竟是“银狐”之女解玉欢。
她虽是穿着女子的短褂裤,头上的青丝却挽成了男人的发式,足下也穿着男子的薄底快靴,腰系长剑,左手提着一件男人的青布大衫和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秋傲霜不禁恍然大悟,所谓蔡锦堂,不过是解玉欢所乔扮,朱星寒竟然也看走了眼。
秋傲霜却不解她何以要如此作,因此,他潜匿原地不动,想从她二人的谈话之中去听出一丝端倪。
沈留香和解玉欢二人缓步走至庭园中间,各自停下身来,前者是面对秋傲霜而立,因此,秋傲霜发现她的嘴唇蠕动,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
只听解玉欢说道:“留香小妹,事情就这么办,可不能再误事了。”
沈留香眉尖一皱,道:“玉欢姊!小妹觉得令堂的计策不太妙!”
解玉欢冷笑道:“你未免太小看我娘了,她在武林中翻云覆雨许多年,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可说从未失算,一个乳臭未干的秋傲霜,绝对翻不出我娘的手掌心。”
沈留香道:“小妹所担心的不是秋傲霜,而是另有其人。”
解玉欢道:“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偷去长剑之人。”
沈留香道:“是啊!只不过眨眼之间,剑就不见了,可说是神乎其技,那人若想在暗中突然出手取下我们的首级,似乎也不太困难,这岂不令人可怕么?”
解玉欢道:“那人的偷剑的手法端的高明,却也不见得有你所想你的那样可怕,我娘说过了,不出三日,她就可以查出那人的来龙去脉。”
沈留香目光向地上的尸骸一瞥,道:“比如说这件事吧!小妹就想不透,有何用意?”
解玉欢道:“我也想不透,娘既然教我这样作,自然有她的用意。”
沈留香道:“就算有用意吧!这些跟我多年的仆婢也死得太冤了啊!”
解玉欢尖声尖气地嚷道:“哟!留香小妹!你竟然怜惜这群丫环仆妇的贱命,你念过诗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咱们想要在武林中称霸,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别那么小里小气的啦!”
沈留香皱紧了眉头说道:“玉欢姊!别怪我唠叨,你明知秋傲霜在我房里,万一被他听到响动,你不是自取其祸吗?”
解玉欢娇笑道:“这就是我娘的算计准确了,那小子已经被万人迷开了窍,在你大献媚态之时,能够闭关守城!咬紧牙根未及于乱,已是难得了,他还那能不目迷神乱。方才我就是将这座大院搬到北京城去,他也未必会有所觉察啊!”
沈留香神色凝重地说道:“玉欢姊!你嫌我罗嗦也好,责我胆小也好,我心里的一句话可要说出来才痛快,别低估了秋傲霜,也别以为他毫无城府,他不如令堂想似中那样好对付。”
解玉欢道:“我一定将这话转告我娘就是。好!我走了。”
说着,就开始套上人皮面具,穿上那件男人的大衫。
秋傲霜伸手一搭剑把,就要弹身而出。
蓦然,他的心头一动,升腾的怒火立刻消失不少,心情也逐渐冷静下来。
沈留香说他不是毫无城府之人,但是,此刻如一露面,那就真是无半点城府了。
以他日下的功力来说,解玉欢难望偷生,但沈留香却会逃脱,她二人不管是准逃脱,都给自己留下了不大不小的后患。
在这一瞬间,秋傲霜打好了主意,看那沈留香的神情之间,似已对“银狐”母女失去信心,这正是可供自己游说利用的一个大好机会。
秋傲霜心念如风车般打了千百转,那解玉欢已易装完毕,逾墙而去。
沈留香幽幽然长叹了一声,神情极为颓丧地转身向堂屋内走去。
就在她一转身之际,秋傲霜已自那排美人蕉的后面站了起来。
他唯恐对方不察,轻咳了一声,然后才缓缓地向沈留香走过去。
当沈留香见到秋傲霜突然如幽灵般出现时,她脸上的表情非笔墨所能形容。
惊讶、惶然,两眼发愣,双脚就你是被钉在地面上,一步也无法挪动。
秋傲霜走到她的面前,语气柔和地说道:“沈姑娘冰雪聪明,如何会被银狐母女所利用,实在令秋某人觉得惋惜!”
沈留香惊疑地道:“秋副宫主!你……”
秋傲霜接道:“姑娘不必多说,一切我都明白,只是我故作不知罢了。”
沈留香惊道:“你都明白了么?”
秋傲霜道:“姑娘所知之事,我全知,我所知道的事情,姑娘却未必知道。”
沈留香见秋傲霜神态和蔼,宽心不少,力持镇定地问道:“秋副宫主知道了什么?”
秋傲霜道:“擎天宫目下在妖妇‘银狐’的把持之下,沧浪剑客单飞宇早就遭到毒手了。”
沈留香神色大变,惊呼出声,秋傲霜又道:“午前,姑娘曾以红巾蒙面,去至江浦,欲杀路姬,幸而被朱星寒相阻。在‘银狐’来说,是毒计未逞,对姑娘来说,倒是幸未铸成大错,不然,我对姑娘就不会如此客气了。”
沈留香道:“你怎会认出那红衣蒙面女子就是我?”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这一点,姑娘也不必再加究问了……”
语气一顿,接道:“姑娘可知路姬的真实身份?”
沈留香道:“她是江湖浪女万人迷江秋露。”
秋傲霜道:“不错,但姑娘可能不知道她和解玉欢一样,也是‘银狐’之女。”
沈留香柳眉一挑,道:“银狐会教我去杀死她的女儿?”
秋傲霜道:“只因江秋露看不惯乃母的歹毒心肠,所以反目成仇,因而‘银狐’就要置她于死地。姑娘是否觉得这种人太歹毒了。”
沈留香喃喃道:“的确是太狠心了。”
秋傲霜道:“目下她母女二人正在设计杀你,姑娘是否有所觉察?”
沈留香道:“她们为何要杀我?”
秋傲霜道:“只因你杀路姬不成,又被我识破,留下有害无益。”
沈留香道:“方才我手无寸铁,解玉欢大可一剑将我挥成两段。”
秋傲霜道:“她们另有妙计,在你被杀之前,还要利用你一次。”
沈留香连连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秋傲霜道:“姑娘双腿中了牛毛钢针,那只不过是一着苦肉计。”
沈留香道:“她们原来要我用那把淬有青霜毒液的长剑来破你内力,毒剑突然被窃,所以才教我伪装中了暗器,俟机施诱……”
秋傲霜道:“我一月之内不得亲近女色,方才若不能自持,与你欢好,内力必然大损,事后,我必定会杀你泄愤,你可会想到?”
沈留香道:“你怎会明了她们的心意?”
秋傲霜道:“你也不用细问,我只告诉你一句话,那把毒剑是我偷走的。”
沈留香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方迟疑地说道:“既然如此,副宫主因何还不向我兴师问罪?”
秋傲霜道:“一方面,我对姑娘早已心仪,再说,我发现姑娘不过是被那‘银狐’母女威胁利用,想给予姑娘一个自新的机会。”
沈留香扑地跪倒地上,深深一拜,道:“妾身罪该万死。”
秋傲霜伸手将她扶起,和声说道:“姑娘请起,方才那一握之中,将姑娘所作的错事已然一笔勾销,不过,我却不太明白,聪明如姑娘,怎会听那‘银狐’母女的指使?”
沈留香沉声一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古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妾身正是如此。”
秋傲霜道:“我倒很想听听其中原委。”
他心中是十分高兴,略施小计,就使沈留香坠入壳中,心悦诚服了。
沈留香正要启唇说出个中原委,蓦然,大门外传来叩环之声,秋傲霜道:“是我那四剑姬来了,记住!千万别露丝毫痕迹,仍然摆出你贵为宠姬之尊的威风,你方才对解玉欢言道,不要轻估了我,我也同样告诉你一句话,‘银狐’母女也不好斗。”
果然,叩环的是他的四剑姬。
朱星寒远远地站在对街廊下,见秋傲霜出来应门,向他挥手示意,随即闪身不见。
夏火莲抢着问道:“副宫主!是怎么回事?”
秋傲霜道:“此处发生大变,龙姬随行一十四名仆婢悉数被杀,一无幸存,所以召唤你们前来协助处理善后,尸体尚在庭园之中。”
大家一听,连忙抢着向后院走去。
江秋露却故意落后一步,低声问道:“你可知道行凶杀人者是谁?”
秋傲霜道:“是你同母异父的姊姊解玉欢。”
江秋露嗔目结舌,半晌未说出话来。
秋傲霜道:“此中情由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移时见着龙姬时,千万勿露神色。”
江秋露道:“你与沈留香已表明态度了么?”
秋傲霜道:“我采取的是怀柔政策,故作拢络,因她尚有利用之处……”
语气一顿,接道:“你此刻前去助沈留香料理善后,我要去别处办几件事情,今晚我们就要暂离金陵。”
江秋露问道:“我们去何处?”
秋傲霜道:“起程之时,我自然会告诉你。”
说罢,大步走出了卧龙居。
秋傲霜离开西城,直奔楼东,登上了“正阳酒楼”。
凤吟一人坐在梯口一副座头上,正在焦灼地左顾右盼,一见秋傲霜来到,不啻见到救星,紧蹙的眉尖一舒,轻笑道:“副宫主?……”
秋傲霜一扬手,止住了她的话,放低了声音说道:“此地人品复杂,你休要如此称呼。”
凤吟面有难色地道:“那么……”
秋傲霜接道:“休说闲话,快传小二结帐。”
她来时不是用饭时刻,只用了两盘干菜,一壶酒,所费不过三分银子,秋傲霜付了帐,和凤吟走下了“正阳酒楼”。
凤吟问道:“咱们要上那儿去?”
秋傲霜道:“随我来。”
二人来至一条僻静的小巷,秋傲霜这才停下身来说道:“凤吟!从现在起,你跟在我身边作事,沈姑娘已经答应了。”
凤吟一愣,道:“那是婢子的福气。”
秋傲霜道:“凤吟!你立刻过江一趟。”
凤吟道:“副宫主有何差遣?”
秋傲霜道:“江浦镇东头有一家‘顺风客栈’,那儿住着一位阎老爷,你去传信,就说我约他今晚亥初,在对岸江边一见。”
凤吟道:“婢子记得……”
顿了一顿,又问道:“婢子传言之后,再去何处会见副宫主?”
秋傲霜道:“你就耽在那位阎老爷处,晚间与他同来江边。”
凤吟柳眉一皱,道:“那阎老爷多大年纪了?”
秋傲霜道:“你这丫头别想得太多,本副宫主派去的人,那位阎老爷纵然色胆包天,也不敢对你轻薄无礼的,快点去吧!”
凤吟福了一福,道:“婢子遵命。”说罢疾步转身而去。
秋傲霜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之后,才飞快地离开了那条僻静小巷,直奔南城。
只不过盏茶光景,杜府门前的那一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已在望。
秋傲霜步履一缓,神定气闲地步上石阶,扬手在铜环上轻敲三响。
角门打开,一个大汉探头问道:“何人叩环?”
其实,在他一探出脑袋之际,就已认出了来人是秋傲霜。
秋傲霜抱拳微微一拱,道:“在下秋傲霜,有要事前来拜见杜爷。”
秋傲霜会来,委实使那大汉吃了一惊,秋傲霜会如此客气,更是使他大感意外,两颗眼珠滴溜溜地在秋傲霜身上转,一时竟然答不上话。
秋傲霜又是一拱手,道:“有劳通禀,在下阶前静候。”
那大汉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待小人打开大门恭迎秋副宫主的大驾。”
秋傲霜轻笑道:“不必劳神,待在下从角门而进就是。”
一弓身子,从角门走了进去。
门上并非只有那一个应门的大汉,在他和秋傲霜一应一答之际,其余的人已飞快地走告了杜府的总管“七星指”蔡锦堂。
秋傲霜方一走进角门,蔡锦堂已迎了出来。
蔡锦堂对秋傲霜深怀戒备,远距二十步之处停下,一抱拳,道:“秋副宫主久违了。”
秋傲霜含笑拱手道:“在下要见杜爷烦蔡总管通报一声。”
蔡锦堂不禁心头暗动,秋傲霜如此和悦可亲,倒是他不曾想到的。
心念暗转,认定秋傲霜必定暗中弄诡,因而冷冷然说道:“杜爷年迈体弱,经过诸番不顺心事之刺激,业已卧床数日,秋副宫主若能不打扰杜爷的静养,杜府上下人等都将感戴无涯。”
秋傲霜惊道:“杜爷贵体违和么?”
蔡锦堂道:“若是杜爷无病,蔡某人怎敢信口雌黄?请秋副宫主不疑是幸。”
秋傲霜道:“那么,在下更该去看看杜爷了。有劳蔡总管前面带路。”
说罢,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蔡锦堂双臂一张,拦住秋傲霜的去路,道:“秋副宫主今日来意究竟为何?”
秋傲霜道:“拜见杜爷,有事相谈。”
蔡锦堂道:“蔡某不信。”
秋傲霜笑道:“这也难怪,在下前此曾经冒犯杜爷,今日是专程负荆请罪而来。”
蔡锦堂双眉一挑,沉声道:“蔡某仍是不信。”
秋傲霜道:“如何才能使蔡总管深信不疑?”
蔡锦堂咄咄逼人地说道:“除非秋副官主解下佩在腰际的四绝剑。”
秋傲霜道:“蔡总管不觉得这种要求,有些过份强人所难么?”
蔡锦堂道:“若不解下佩剑,休想见到杜爷。”
秋傲霜道:“蔡总管以为能够力阻在下直趋内宅?”
蔡锦堂道:“身为部属,自当为维护主子克尽全力,虽杀身殒命也在所不计。”
秋傲霜大拇指一挑,道:“真有豪气,可惜只是匹夫之勇。”
蔡锦堂道:“何谓匹夫之勇?”
秋傲霜道:“在下今日上门,连应门大汉都是打拱作揖,面含微笑,蔡总管一生阅人无算,应该看得出在下神态已与前迥异了。”
蔡锦堂一时间不禁瞠目结舌,委实,秋傲霜今日的神态和颜悦色,眼无凌芒,眉无傲气,与前判若两人。
秋傲霜又是一拱手,道:“有劳蔡总管代在下通禀一声如何?”
蔡锦堂吁出一股长气,一摆手,道:“请秋副宫主大厅待茶。”
秋傲霜道:“不敢!在下厅中静候杜爷召唤。”
昂首阔步,进入大厅之中,在一副偏座上安然坐下。
仆童献茶已毕,秋傲霜但觉大厅四周步履纷至沓来,显然是那蔡锦堂心中仍然存疑,已调派重兵将这大厅围困起来。
秋傲霜神态自若,似乎全然不觉。
约莫过去一盏茶光景,蔡锦堂进入大厅说道:“杜爷闻听秋副宫主前来,雀跃万分,病势无形减却三分,虽扶病也要前来大厅接待秋副宫主,目下正在净面整衣,请稍候。”
秋傲霜肃容道:“如此倒教在下悚惶不禁了。”
蔡锦堂道:“方才蔡某言语冒犯,尚祈原宥。”
秋傲霜呵呵笑道:“那里话!请罪的该是在下。”
蔡锦堂干笑了一声,未再答话,而他私心中却如风车般连连打转,秋傲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令他如何也猜不透。
蓦地,大厅之外传来重重地一咳。
秋傲霜闻咳起身离座,方一转身,那“金刀”杜桐屯业已进入了大厅。
杜桐屯目光炯然,面色红润,所谓染病卧床,显系托辞,他进入大厅之后,两道炯然目光逼注在秋傲霜面上,一不稍瞬。
秋傲霜深深一揖,道:“杜爷扶病赐见,小侄真是担待不起。”
杜桐屯步履稳健地前行数步,抬手虚空一托,道:“贤侄免礼……”
语气微顿,在秋傲霜对面落座之后,白眉一掀,接道:“贤侄今日神情大异往日,颇令老朽不解,也令老朽不安。”
秋傲霜恭声道:“杜爷!小侄曾数度冒犯,恳求看在先父薄面,不与小侄计较。”
杜桐屯面无表情,冷然问道:“贤侄此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秋傲霜道:“句句出自肺腑。”
杜桐屯道:“因何有此一变?”
秋傲霜道:“小侄突然发觉,往日冒犯杜爷,都是出于旁人的挑唆所致。”
杜桐屯突地放声大笑,道:“哈哈!听贤侄如此说,老朽的病也不禁霍然而愈了……”
语气微顿,放低了声音接道:“贤侄近来可好?”
秋傲霜道:“托福粗安……”目光向左右一瞥,放低了声音接道:“小侄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禀报,请杜爷摒退左右,若是对小侄生疑,可叫蔡总管留下。”
杜桐屯笑道:“这是那里话?!贤侄看得起老朽,老朽何疑之有?”
扬手一挥,道:“锦堂!从人悉数退下,由你在厅外把守,任何人不得私自窃听老夫和秋贤侄的谈话,违者杀无赦。”
蔡锦堂恭声应是,率从人退出,并紧闭大厅前后左右之门。
杜桐屯道:“贤侄大可畅所欲言了。”
秋傲霜道:“小侄近日探得一项消息,那是有关于先父的事。”
杜桐屯唔了一声,并未接口。
秋傲霜停了一停,又道:“据杜爷所说,先父乃一代名侠,只因随黄山老人习练书法之际,身中魔功,因而每于月圆之夜,杀心难禁,遂幻变为‘飞抓怪客’,平添无数杀孽。”
杜桐屯点点头,道:“不错。”
秋傲霜道:“据小侄所探得的消息,正好相反。”
杜桐屯白眉连掀,道:“怎么讲?”
秋傲霜道:“那位‘飞抓怪客’才是先父的本来面目,至于‘铁掌圣手’的雅号,只不过是先父假冒伪善的掩饰而已。”
杜桐屯惊道:“此话从何听来?”
秋傲霜道:“杜爷请暂时不要追根究底,小侄只想知道此说是否确实?”
杜桐屯连连摇头,道:“不确!不确!你父真的是在心性丧失的情况之下才发狂杀人,事后智珠清朗之际每每悔不自禁。”
秋傲霜道:“另外还有一说……”
放低了声音接道:“说是家父如今依然健在,并未自碎天灵而亡。”
杜桐屯凝声问道:“这是何人告诉贤侄的?”
秋傲霜摇摇头,道:“请先别问,只请杜爷判断此说是否正确?”
杜桐屯道:“以老友立场,老朽自然希望令尊依然健在,然而这种说法却不可能。”
秋傲霜道:“杜爷何以认为不可能呢?”
杜桐屯道:“令尊留书给老朽,为了不愿续造杀孽,决心自绝,此事不为外人所知,即使令尊故弄玄虚,依然苟活于世,也不可能被外人知悉,这不是很明显的道理么?”
秋傲霜道:“如是杜爷接到家父书信之后,先一步赶到黄山……”
杜桐屯疾声接道:“原来贤侄今日来意在此。”
秋傲霜道:“杜爷请勿误会,小侄的意思是说,杜爷不忍见老友自绝,可能会赶去黄山相阻……”
不待他一语道尽,杜桐屯又疾声接道:“贤侄以为老朽赶去黄山救了令尊?”
秋傲霜道:“这也许是小侄的玄想。”
杜桐屯道:“令尊魔性发作之际六亲不认,他又如何认得老朽?老朽若挺身相阻,早就死在他那凌厉已极的一抓之下了。”
秋傲霜双眉倏地一挑,道:“小侄曾读过家父奉致杜爷的那封信函,略谓他尽力克制魔性,万一难禁,他决心不再滥杀无辜,要自碎天灵盖而死,是如此么?”
杜桐屯点点头,道:“是的。”
秋傲霜道:“这是家父在清朗时的想法。”
杜桐屯道:“不错。”
秋傲霜道:“一旦魔性发作,心神丧失,六亲不认,又怎能作到他在智珠清朗时所作自绝以免继续滥杀无辜的决定?”
杜桐屯愣了一愣,点点头,道:“贤侄此种推断,的确有些道理。”
秋傲霜道:“如此说,家父的确尚健在人间!”
杜桐屯道:“那么,他又去了何处?”
秋傲霜道:“小侄作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杜桐屯道:“说来老朽听听。”
秋傲霜道:“家父自那年中秋之后,未再现过踪迹,据小侄猜想,必是在黄山之麓突遇高人……”
杜桐屯疾声接道:“那么,令尊如今是在那位高人的收伏之下了?”
秋傲霜道:“如家父未受制于人,岂会在江湖中平空消失?”
杜桐屯道:“贤侄现在似乎该告诉老朽,此说是从何处听来的了?”
秋傲霜道:“此说乃‘百花宫’宫主阎君涛所告,据他说,家父的下落何在,只有杜爷可能知晓。”
杜桐屯面现惊色,道:“他是如此说的么?”
秋傲霜道:“不错!如是杜爷当真知晓家父的下落,就请见告,小侄愿意以单飞宇的那把沧浪宝剑作为交换,宝剑奉上之时,再请杜爷告知无妨。”
杜桐屯苦笑道:“这倒是一个绝佳机会,可以使老朽得偿夙愿,只可惜老朽并不知道令尊如今的下落。”
十八 卧虎藏龙
秋傲霜吁叹道:“杜爷的回答,令小侄失望已极。”
杜桐屯道:“贤侄可是不信?”
秋傲霜道:“并非不信,小侄满怀希望而来,而杜爷却不知家父下落,怎不令小侄失望?”
杜桐屯道:“贤侄不必失望,只要令尊健在人间,就不难找到他的下落,眼前就有一条途径可寻。试问,那阎君涛从何知悉这一消息的?”
秋傲霜道:“看来他是甚有根据,若是道听途说,则杜爷与小侄都早已风闻了。”
杜桐屯道:“是啊!……”
语气微顿,扬手向秋傲霜示意,然后扬声叫道:“锦堂!”
蔡锦堂推门而进,恭声问道:“杜爷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锦堂,近日可有‘百花宫’宫主阎君涛的消息?”
蔡锦堂喃喃道:“阎君涛!?”
看他神色,似乎从未听说过此人一般。
秋傲霜是知阎君涛行踪的,他方才还命凤吟传信,和阎君涛订了亥初江边之约,而他此刻却不闻不问,看来他的心中又必是在玩弄什么诡计。
杜桐屯道:“锦堂,难怪你不知阎君涛其人,就是那个江湖相士黄大仙。”
蔡锦堂道:“他么?……”
继而摇摇头,接道:“已有很久未在金陵城内见过他了。”
秋傲霜从旁边插口道:“杜爷找他作甚?”
杜桐屯道:“问他,关于令尊尚健在人间的说法从何得来!”
秋傲霜道:“如他回答,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你我又待如何?”
杜桐屯不禁一愣,良久未曾答话。
秋傲霜道:“小侄倒有一个计策。”
杜桐屯道:“说来老朽听听。”
秋傲霜道:“恕小侄冒昧一问,杜爷可是真心相助小侄一臂之力?”
杜桐屯道:“老友健在,是一喜事,如令尊受制于人,老朽当尽力救他,即使贤侄不许以那把沧浪宝剑,老朽也同样要助贤侄一臂之力,以期早日访得令尊下落,贤侄尽管放心。”
秋傲霜起身深深一揖,道:“小侄先行谢过……”
重新归座,放低了声音接道:“杜爷可知‘银狐’现在金陵?”
杜桐屯道:“略有风闻。”
秋傲霜道:“杜爷和‘银狐’乃是故交,何不托她代为查寻?”
杜桐屯道:“她能帮得了忙么?”
秋傲霜道:“据小侄所知,那阎君涛天不怕,地不怕,普天之下只怕两个人。”
杜桐屯道:“那两个人?”
秋傲霜道:“他只怕单飞宇和‘银狐’,若是由她去查问,阎君涛必吐实言。”
杜桐屯道:“即使如此,那‘银狐’也未必知道阎君涛现在何处。”
秋傲霜道:“杜爷深居简出,蔡总管也少在外走动,自然一时难察阎君涛的踪迹,那‘银狐’身居客栈,随时注意各派武林人物的动静,阎君涛现在何处,她必定一目了然。”
杜桐屯沉吟了一阵,转头向蔡锦堂问道:“锦堂!可知‘银狐’住在哪家客栈?”
蔡锦堂道:“属下知晓。”
杜桐屯道:“拿我拜帖,请她到府一叙。”
蔡锦堂应是退出。
杜桐屯转头向秋傲霜说道:“贤侄就先到客房中小歇,移时,老朽再告以……”
秋傲霜起身接道:“不了!小侄这就告辞。”
杜桐屯道:“那‘银狐’是否答应帮忙,老朽还得告知贤侄知晓。”
秋傲霜道:“有小侄在此,恐有诸多不便,小侄深夜再来造访,一探音讯便是。”
杜桐屯道:“既然如此,老朽不便强留。”
秋傲霜又是深深一拜,才辞了出来。
原米这是秋傲霜的一着诡计,目下“银狐”和解玉欢业已不知去向,如想找到“银狐”,势必假手杜桐屯不可。依秋傲霜的估计,“银狐”和杜桐屯必定互有联系,杜桐屯虽未必已知“擎天宫”已落在“银狐”的手中,但他却一直以为“银狐”和他的那一段旧交情仍在,而“银狐”一时也不见得肯放弃杜桐屯,杜“金刀”在金陵毕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南城俱都是显赫之家,少有茶肆、酒楼等喧闹场所,在杜府的斜对面,只有一家裱画店,来时秋傲霜早已看好了那是唯一的藏身之所。
秋傲霜辞出杜府之后,迳自奔向来路,待转弯之后,又从小巷折回,从后门进入了那家裱画店。
客人从后门进来并非绝无仅有,店东仍然迎了过来,笑脸问道:“客官!您可是要裱画?”
秋傲霜冷眼一瞟,发现这店东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除他之外,店内还有一个中年裱画师傅,和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学徒。
秋傲霜打量清楚之后,低声问道:“你这问裱画店一天能赚多少银子?”
那店东哈着腰回道:“老朽开这间裱画店纯是为了喜爱画儿,藉此机会可以看到不少名家手笔,可并不指望这间店面赚钱养家。”
秋傲霜自神袋内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店东手里,道:“这是十两银子。”
那店东不禁一愣,连忙问道:“客官!这……”
秋傲霜沉声道:“教小学徒立刻将店门关上,这十两纹银算是赔偿贵号的损失。”
店东惊道:“客官要老朽关店?”
秋傲霜道:“不错!在下是府里的捕快,要借贵号这地方办案。”
一听是六扇门中的公人,那店东慌了手脚,忙道:“老朽这就吩咐人上门关店,银子却不敢要。”
秋傲霜道:“拿着。门板上好之后,留下一条缝,还有,店里的人,也不许可离开。”
那店东一连串应了无数声是。
眨眼之间,这家裱画店的八扇门板就关上了七扇,留下一块的空隙,刚好让秋傲霜一眼望见杜府的大门。
约莫顿饭工夫,只见蔡锦堂匆匆自东头上奔回杜府,看他神情,就知他到客栈去扑了一个空,因为“银狐”母女在午间就离开那儿了。
蔡锦堂回到杜府之后,只不过眨眼工夫,他又走了出来。
秋傲霜心中不禁暗喜,想必是杜桐屯向蔡锦堂密授机宜,要他到另外一处隐密之所去找“银狐”。
蔡锦堂这一去,久不见归。
一直等到天将擦黑,那些深宅大院门口的八角风灯都已燃上了火烛,才见蔡锦堂匆匆而回。在他身后则跟着一顶绣帘低垂的软轿。
蔡锦堂叫开了门,那顶软轿直趋杜府的大院,未见有人在杜府门口下轿。
秋傲霜十拿九稳,轿中坐的必然是“银狐”无疑。
如是换了别人,绝不可能端坐在轿内直接往杜府里面抬。
秋傲霜向那店东招招手,道:“老人家请过来,在下要和您打一个商量。”
店东趋前说道:“大爷有事尽管吩咐。”
秋傲霜道:“在下想借你身上这件蓝布大衫一用。”
店东道:“那好办。”
立刻脱下了身上的蓝布大衫。
秋傲霜道:“还得麻烦你给在下找一顶阔边毡帽。”
店东立刻又去拿来一顶遮阳毡帽。
秋傲霜穿上蓝布大衫,戴上毡帽,又变了另一副模样。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已到了酉正光景,长街上亮起一遍灯影,才见那顶软轿从杜府抬了出来。
秋傲霜向那店东一拱手,道:“打扰……”
语气一沉,接道:“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如是走漏一丝风儿声,在下就要将尔等下狱问罪。”
店东一连声应道:“我等不敢。”
此刻,那顶软轿已抬离杜府约莫五十丈开外,秋傲霜一闪身出了那家裱画店,就在五十丈外跟着轿子而行,亦步亦趋。
那顶软轿在两名健壮的轿夫扛抬之下,步屉如飞,直奔西廓,走的如同午间萧月梅所行的相同的路线。
不旋踵间,那顶软轿已经登上了清凉山。
秋傲霜心中暗喜,山上多杨桐,此刻又值黑夜,他十分便于掩藏自己的行踪。
一念及此,猛提身形,倏然来到轿子的右侧,隐身子杨桐树后,和那顶软轿并排而行。
前行一阵,匆匆又过清凉寺,翠微亭业已在望,此刻,那顶轿子已行走在一段平路之上。
秋傲霜悄然拔剑在手,看准机会,飞身而出。
只见夜色中闪起一道如同匹练般的精光,从杨桐林中穿出,没入轿子之中。
变起仓卒,那两个轿夫手脚一软,矸然一声,软轿落下了地。
秋傲霜面现阴狠之色,沉腕抽剑,此刻轿中之人只怕已倒卧在血泊之中了。
短剑抽回之际,一抹晶光映入秋傲霜眼中。
秋傲霜大大一愣,剑尖挑起轿帘往内一看,轿子里面竟然空无所有。
再一细看,倒不是空无一物,在踏脚处有一块重约百斤的巨石。
秋傲霜短剑一扬,厉叱道:“你们要命就说实话,轿中的人呢?”
二名轿夫跪在地上,慌忙回道:“人……人……人不是坐在轿子里面吗?”
秋傲霜猜想这二名轿夫可能不知情,于是神色一缓,道:“你二人不必害怕,我绝不会伤害你们,站起来回答我的话。”
那二名轿大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道:“多谢不杀之恩。”
秋傲霜道:“你们方才抬到杜府中去的是什么人?从那儿抬去的?”
二名轿夫齐声回道:“我们是杜府蔡总管雇的,从江边码头上抬一个看相先生到杜府去。”
秋傲霜道:“那看相先生是从江沛镇上过江来的么?”
二名轿大道:“坦想是的。”
秋傲霜道:“那看相先生是副什么模样?”
二名轿夫道:“黄面皮,一袭黄衫,四十多岁。”
秋傲霜私心暗忖:莫非那江湖相士就是阎君涛?
心念暗转,口中却又问道:“你们离开杜府时,可知道轿中无人?”
二名轿夫连连摇头,道:“小人不知,蔡总管教小人抬着轿子直上清凉山,将那看相先生送到翠微亭中。小人在杜府时,是在别院歇着,当时以为那看相先生已在轿中,却想不到轿子里只是一块石头。”
秋傲霜略一沉吟,突地扬起右脚,将那块石头踢飞,坐进了轿子,沉声道:“你二人现在将轿子仍然抬回杜府去,休要显露声色,不然,我就要你二人的狗命。”
他说罢之后,就放下了垂帘。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轿外说道:“秋副宫主此举不太妙吧?!”
秋傲霜闻声半惊半喜,因为他已听出了说话之人是萧月梅,他连忙掀开轿帘走了下来。
萧月梅缓缓向他走过来,轻笑道:“秋副宫主前往杜府造访的目的何在?”
秋傲霜道:“想引出‘银狐’。”
萧月梅道:“难道‘银狐’已离开鼓楼前那家客栈了吗?”
秋傲霜道:“她母女二人业已化明为暗,不过据在下猜想,‘银狐’和杜桐屯之间,必有联系。”
萧月梅道:“但是,据轿夫说,他们抬去杜府的人却是阎君涛。”
秋傲霜道:“因此……”
萧月梅疾声接道:“秋副宫主应该发觉,空轿引你上山,这事并不单纯,最少,杜桐屯业已发现你在杜府左右窥伺。”
秋傲霜皱眉喃喃道:“杜桐屯应该不会发现在下的行踪才是。”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是在何处隐身窥探?”
秋傲霜道:“杜府斜对面一家裱画店中。”
萧月梅双眉一挑,道:“店东可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
秋傲霜讶然道:“莫非那店东是杜桐屯的同路人?”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断语不要下得过早,不妨赶回去看看动静。”
秋傲霜道:“姑娘可愿同行?”
萧月梅道:“月梅倒愿奉陪。”
秋傲霜挥指一弹,点了那两名轿夫的昏穴,率先向山下纵去。
二人疾走,不过盏茶光景,又回到了那间裱画店,店门仍是缺了一扇,二人一先一后地走了进去。
店堂内吊着一盏气死风灯,店东、师傅、学徒四人围聚在灯下用饭。
秋傲霜取下毡帽,脱下蓝布大衫,捧在手内,送到店东面前,道:“在下特来奉还衣帽。”
店东连忙起身接过,笑道:“破衣破帽,大爷随手一扔就是,又何必劳驾跑一趟。”
秋傲霜右手突地一翻,扣向店东的左腕,那店东随手将衣帽往后一抛,极不着痕迹的藉势躲开了秋傲霜的扣拿,一摆手,道:“粗茶淡饭,不敢留二位一用。”
秋傲霜心头暗惊,对方显然具有绝佳武功,而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适才多承相助,在下有意请你老到酒楼上喝一杯,不知是否赏光?”
店东笑道:“不敢破费……”
语气一顿,接道:“如果二位不嫌鄙陋,不妨就座,老朽这儿倒有几坛陈年好酒,正好抬来飨客。”
此刻不过戌初光景,秋傲霜情知萧月梅不到子时,一身武功难以恢复,心中不禁有了顾忌。孰料当他以探询的目光望向萧月梅时,对方却回以他一个极为安祥而又柔媚的笑容。
秋傲霜不禁胆气一壮,沉声道:“用不着给在下来虚套,方才就已经打过了招呼,在下是府里的办案捕快,尊驾该不会忘记。”
店东含笑道:“莫非老朽犯了何罪?”
秋傲霜道:“你走漏了在下的消息。”
店东依然笑道:“尊驾火气不必如此大,坐下喝上几杯再谈如何?”
秋傲霜拂袖道:“在下是与你谈公事。”
店东突地脸色一沉,双眉高挑,冷声道:“如是要谈公事,那就请尊驾亮出令牌让老朽见识见识,尊驾说不定是个冒牌的捕快。”
秋傲霜冷哼了一声,倏然探手入怀……
萧月梅飞快地将身子一旋,拦阻了他的蠢动,向那店东含笑说道:“这位老人家请不必见气,年轻人的火气总是有的,您老人家包涵点。”
店东向萧月梅扫了一眼,道:“姑娘的话倒还中听,请问二位来此何干?”
萧月梅道:“方才这位朋友借宝号之地一用,也曾奉献了十两白银。”
店东道:“不错。”
萧月梅道:“你老人家既然收了银子,就不该走漏这位朋友潜匿在此的消息。”
店东道:“姑娘这话说得有理,不过,老朽也要反问一声,姑娘怎知是老朽走漏的消息?”
萧月梅笑道:“若是有凭据在手,也不会站在这儿恭恭敬敬向您老人家请教了。”
店东笑道:“姑娘好伶俐的口齿。”
秋傲霜哪有那多时间让萧月梅和那老店东闲磨牙,复又出面说道:“尊驾不必再装下去,何不亮个名号使在下知难而退。”
店东道:“金陵城中,无人不识我宋先生。”
秋傲霜道:“台甫呢?”
店东道:“老朽佚名。”
秋傲霜道:“何不说是埋名在此,另有所图?”
店东冷笑道:“尊驾的言辞太过咄咄逼人了,若是稍敛锋芒,才是福事。”
秋傲霜双眉一挑,却未说出话来。
萧月梅福了一福,道:“宋先生!请问您老人家和杜府有何渊源。”
宋先生道:“老朽惶于显赫,安于贫贱,不敢与金陵世家的杜爷论交。”
萧月梅笑道:“客气……”
语气一沉,接道:“说句老实话,这位朋友在宝号守候一个多时辰,就是与对街的杜府有关。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位朋友守候在此的消息,已为杜爷所知,这可有点奇怪?!”
宋先生目露精芒,向秋傲霜一扫,道:“尊驾大名如何称谓?”
秋傲霜道:“在下秋傲霜。”
宋先生道:“方才尊驾守候在此,想必也曾看见,连同老朽在内,店中四人无一离开。”
秋傲霜道:“那是事实。”
宋先生道:“既是事实,尊驾这一趟就白来了。”
秋傲霜道:“然而在下潜伏在此处的消息业已走漏,也是事实。”
宋先生道:“即使尊驾潜匿在此的目的是要砍下杜爷的头颅,老朽自问也不会干出通风报信之事。老朽方才就说过,惶于显赫,安于贫贱,不喜巴结权贵,是老朽生平的志向。”
这几句话可说是又狂、又傲,骨子里分明暗示,他根本没有将杜桐屯那种人物看在眼里。
萧月梅蓦然发现自己和秋傲霜不该只将注意力放在这店东一个人的身上,这间裱画店里不是还有一个中年裱画师傅和两个小学徒么?
一念及此,不禁向另外三人看去。
那中年裱画师傅和两个小学徒见店主人和来客发生了争论,齐放下了碗筷,目瞪口呆地愣然无语。
萧月梅走近饭桌旁边,向那中年裱画师傅问道:“请教,下午关店之后,您可曾留意到有什么行迹可疑之人向店内窥探?”
裱画师傅傅目光一亮,低声道:“姑娘这话倒是提醒了在下,待在下去将店门先关上再说。”
说罢,起身离了饭桌,向门口走去。
宋先生突地目露精光,沉叱道:“回来!”
那中年裱画师傅非但未遵命停步转身,反而双脚猛弹,直向门口射去。
看他的身手,还不是一日之功,只不过一蹴之间,就已到了门边。
他快,宋先生比他更快,口中发了一声冷哼,人已如影随形般到了门口,手臂一舒,叭地一响就抓住了那中年裱画师傅的后领口。
秋傲霜和萧月梅相互一视,各露惊色,放眼武林,论身法之速,出手之诡,恐无出其右者。
宋先生一抓得手,另一手也相继扣上了那中年裱画师的腕脉,同时低声叫道:“徒儿快将门板阖上。”
那两个小学徒看似木讷,一动起来却也是身手矫健,将空余未上的一块门板立刻阖上了。
宋先生已将那中年裱画师傅推回原座,沉声说道:“原来你是杜府派来卧底的。”
中年裱画师虽是满面骇色,却未开口求饶。
萧月梅暗中扯了秋傲霜一下,低声道:“秋副宫主应对之间千万不可造次,这位宋先生,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得罪不起。”
秋傲霜悄声问道:“萧姑娘知他来历?”
萧月梅道:“不知,但是看他出手就可一目了然。而且,据我猜测,他在此间这家裱画店,只怕也是冲着杜金刀而来。”
二人说到这里,突闻一声低沉的嚎叫,抬眼望去,只见宋先生猛力收缩五指,那中年裱画师傅被扣拿的一只右手,顿成乌紫之色。
宋先生沉声道:“快说老实话,否则老夫先毁去你的右臂。”
中年裱画师傅倒还有几分骨气,虽是痛彻心肺,却未开口说话。
秋傲霜趋前一步,抱拳一拱,道:“宋先生暂息雷霆,可否由在下来问这位师傅几句话?”
宋先生满面威怒之色,目路凌芒向秋傲霜一扫,道:“请尊驾闪去一边,老朽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然后目注那中年裱画师傅,接道:“既已事败,休要逞强,不然,老夫会教你死活不得。”
那中年裱画师傅想必已难忍受痛苦,嘶吼道:“先松开我的手腕,否则我至死不说。”
宋先生将手一松,冷哼道:“松开你,你也未必能够脱身,老夫问你,可是杜金刀派你前来卧底的?”
中年裱画师点点头,道:“不错。”
宋先生道:“如此说来,郭危龙也不是你的真名了?”
中年裱画师道:“郭危龙就是在下的名字。”
宋先生道:“老夫倒懒得问你姓名是真是假,只想知道,杜金刀因何派你前来老夫的店中卧底?”
郭危龙道:“这条南大街上的店铺之中,每家都有杜爷的人,并非只派在下前来你这家裱画店。不过,在下有眼无珠,却未看出你这位武林高手。”
宋先生冷声道:“老夫不喜听人说奉承的话……”
抬手一指秋傲霜,接道:“你认识他?”
郭危龙道:“擎天宫副宫主秋傲霜,杜爷的生死冤家,在下怎会不认识?”
宋先生目光向秋傲霜一瞥,又向郭危龙问道:“如此说来,方才这位秋副宫主在店中守候之时,是你向杜金刀报了信?”
郭危龙道:“不错。”
宋先生道:“那可是老夫看走眼了。你一直在店堂中打转,老夫可不知道你是如何将消息传送出去的?”
萧月梅插口道:“宋先生!他可能是以传音术暗中向杜……”
宋先生冷声接道:“不是老夫夸口,只要是落入老夫眼中之人,即使口唇不动,暗中以传音术与他人交谈,也休想瞒过老夫。”
郭危龙道:“你端的高明得很!”
宋先生不再问下去,目光锐利地四下扫动,似在寻打什么。
秋傲霜和萧月梅自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神采奕奕的老人,那两名小小年纪的学徒,自阖上门板后,就一直站在门口。此刻,两人也是各自将目光投注在他们的店主人身上。
宋先生目光扫了一圈,突地发出一声冷笑,猛地长身而起。
待他落地时,手中多了一个鸟笼。
那鸟笼原本悬挂在一个钉于横梁的铁钩上,笼外蒙着黑巾。
宋先生道:“郭危龙!这可是你养的画眉?”
郭危龙面呈惊色,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宋先生一扬手揭起黑布,笼中果然是一只画眉鸟。
他冷笑道:“差一点就将老夫瞒过去了,也亏得你下了一番调教功夫,这画眉鸟竟能为你送信。”
秋傲霜突地想起,下午他守候在店中时,郭危龙的确曾经开龙放鸟过,原来……
郭危龙道:“宋先生!在下是拿杜爷的钱,自然就得为他办事,宋先生如是因此恼恨,尽管去质问杜爷,这与在下无干。”
宋先生道:“本来就与你无干……”
转头向秋傲霜问道:“尊驾的大计想必已因消息走漏而遭到了破坏?”
秋傲霜点点头,道:“的确已遭到破坏,如今已无法补救。事态业已澄清,在下该告退了。”
宋先生一扬手,道:“慢走一步。”
秋傲霜道:“有何见教?”
末先生道:“老朽曾收了尊驾十两纹银。”
秋傲霜笑道:“难道此刻要退还在下?”
宋先生面色一沉,道:“老朽偌大年纪,倒不至于有此幼稚想法。下午尊驾一露面,老朽就知尊驾用心,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老朽没有点破,如今既因老朽不察而纵人走漏了尊驾的隐秘,坏了大事,老朽就该当负其责任。”
秋傲霜道:“老先生言重。”
宋先生道:“尊驾要老朽如何赔偿?”
秋傲霜道:“方才言语冒犯,已使在下难安,何敢言他?在下告退。”
这正是秋傲霜的心机深沉处,以退为进,步步为营,表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萧月梅适时接口说道:“以宋老先生的意思该如何呢?”
宋先生目注秋傲霜道:“那可要看这位秋副宫主原来的大计为何。”
秋傲霜皱眉沉吟了一阵,然后缓声说道:“想必宋老先生也是武林中人?”
宋先生道:“不问可知。”
秋傲霜道:“老先生在此开店不为糊口,所谓藉此可便于鉴赏名家手笔,自然也是遁辞,那么,其目的究竟安在?”
宋先生一摇头,道:“请不必追根究底。”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请恕失言……”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宋老先生想助我一臂之力么?”
宋先生道:“老朽与尊驾无戚无故,谈不上相助。祸从根起,老朽理该补偿。”
秋敝霜道:“在下想找一个人。”
宋先生道:“可是武林中人?”
秋傲霜道:“自然,她就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银狐’。”
宋先生白眉一掀,道:“尊驾守候在此,就是为了等她?”
秋傲霜道:“正是。”
宋先生道:“既然如此,老朽已无责任,即使姓郭的未走漏消息,尊驾也同样达不到目的,因为‘银狐’已于今日末时之前过江向北而去。”
秋傲霜一愣,道:“她离开金陵了么?”
宋先生道:“老朽虽不出门,却知天下事。”
秋傲霜回首向萧月梅投以一瞥,然后一拱手,道:“宋老先生!我等告别了。”
宋先生道:“老朽有一句临别赠言。”
秋傲霜十分恭敬地回道:“洗耳恭听。”
宋先生道:“尊驾如能稍敛锋芒,必有后福;反之,则有后患。”
秋傲霜道:“在下铭记心中。”
其实,他心中却大不以为然,尽管萧月梅曾向他提示,对方极可能是一个旷世奇人,由于傲气所使然,他并没有将这位武林长者看在眼中。
宋先生弯腰一摆手,道:“如不见怪!二位请走后门。”
秋傲霜点了点头,然后随同萧月梅从后门走出了这家裱画店。
二人并肩同行,萧月梅悄声问道:“秋副宫主将要何往?”
秋傲霜道:“在下另有约会。”
萧月梅道:“既然如此,月梅不便同行了。”
秋傲霜道:“请姑娘勿忘重阳之约。”
萧月梅道:“月梅必然践约。”福了一福,转身而去。
秋傲霜觉有无限怅惘,凝视良久,直到她的踪迹不见,他才向鼓楼前行去。
秋傲霜以一两银子包了一艘快舟过江,并不在码头靠岸,大江两岸的舟子,十有八九是金战彪的手下,秋傲霜在这儿乘舟摆渡多次,舟子又都认识他,暗中朱星寒一打点,自然都乐意给他方便了。
秋傲霜在一片芦草丛中齐舟登岸之后,在江边伫立一阵,目眺天际暗澹星光,盘算时刻已然到了亥初光景,这才向码头走去。
老远,秋傲霜就看见凤吟迎风而立,目光凝视着辽阔的江水,显然是在翘首等待秋傲霜的来到,但是却不见阎君涛的影子。
秋傲霜暗中观察一阵,这才一闪身来到凤吟身边,轻声问道:“凤吟!你没有见到那位阎老爷么?”
凤吟一惊回头,见是秋傲霜,粉颊上浮现喜色,道:“原来是秋副宫主……”
说着,就要蹲身行礼。
秋傲霜一扬手,道:“免礼!你可曾见着那位阎老爷?”
凤吟道:“见着了,阎老爷说,亥初准来赴约。”
秋傲霜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道:“天色都快到亥正了,他还没有来。”
凤吟道:“是呀!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嗓音一压,接道:“秋副宫主未到之前,那几个厚脸皮向婢子勾三搭四,满嘴粗话,要不是因为恭候副宫主大驾,婢子早将他们扔到江心里去了。”
秋傲霜转首望去,果然见到有三、五个大汉聚在一起喁喁细语,看模样,八成是土混混,遇上落单的姑娘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只是勾三搭四,满嘴粗话,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因此,秋傲霜向那群土混混瞟了一眼之后,就未正眼视之,低声道:“别理他们!”
对方却理上了他,一个彪形大汉咳了一声,施施然向秋傲霜走了过来。
凤吟道:“过来了一个,待婢子教训他一番。”
她目望江心,耳听足音,待那大汉走近,蓦地一扬粉掌……
忽听那大汉低声问道:“这位可是擎天宫秋副宫主?”这一问非但使凤吟扬起的手掌在半空中凝住。秋傲霜也不禁猛旋身形,目中凌芒投注来人,沉声问道:“足下何人?”
那大汉抱拳一礼,道:“在下奉阎宫主之命在此恭候秋副宫主大驾。”
秋傲霜抬眼一打量,骤看那大汉像个土混混,细看之下,却气势不凡,想必不是个冒牌货。
一念及此,不禁问道:“请教足下宝号。”
大汉道:“在下‘百花宫’金陵分宫宫主罗千里,恭迎秋副宫主大驾往金陵分宫一行。”
秋傲霜道:“原来是罗分宫主……”
语气一顿,接道:“秋某人还不曾听贵宫阎宫主提起,此处还有分宫。”
罗千里道:“分宫甫于昨日成立,在下原为总宫护法,调升不及一日。”
秋傲霜轻笑道:“秋某恭贺足下荣膺新职,只是秋某不明白阎宫主何以不直接来此赴约,罗分宫主能否见告情由?”
罗千里抓抓头皮,道:“这个……”
嘿嘿一笑,接道:“在下也弄不清楚,见着阎宫主,秋副宫主就会明白了。”
秋傲霜微微颔首,道:“足下掌理的金陵分宫设在何处?”
罗千里道:“顾名思义,自然是设在金陵。”
秋傲霜一扬眉,道:“那岂不是又要过江?”
罗千里道:“在下已经备下了快船,一打口哨,就来岸边。”
说罢,撮唇欲啸。
秋傲霜一扬手,道:“且慢!那几位是什么人?”
罗千里道:“都是敝分宫的属下。”
秋傲霜道:“秋某听凤吟姑娘说,方才尔等曾向她轻薄调笑?”
罗千里道:“那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其实在下早就知道这位姑娘是秋副宫主的使者。移时,在下一定向这位姑娘长拜谢罪。”
凤吟道:“那倒不必了……”
既然对方是阎君涛的使者,她自然不再责怪,但她目光一瞥之下,却发现了秋傲霜脸上有一股冷峻神色,因而不自禁地将话顿住。
秋做霜道:“这倒是小事,罗分宫主不必耿耿于怀……”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在登舟过江之前,秋某要向足下借一件东西。”
罗千里愣了一愣,道:“秋副宫主请吩咐。”
秋傲霜道:“秋某想借足下享誉武林的铁算盘一用,那玩艺儿在足下手里,追魂索命,秋某借来只不过算一算人欠欠人的帐目。”
罗千里又是一愣,接着嘿嘿笑道:“秋副宫主真会说笑。”
秋傲霜道:“并非说笑,秋某确要借用,凭着秋某和阎宫主的交情,足下想必不会见拒。”
罗千里放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不临大阵,铁算盘从不轻用,故而未带在身上。”
秋傲霜突地一挥手,道:“凤吟!这几位好朋友秋某要谒诚款待一番,你先过去留着那几位,秋某要先接待这位罗分宫主。”
凤吟何等精灵、乖巧点头应是,罗袂飘飞,人已腾空跃起,在此之前,秋傲霜还不知她武功根基如何,现在见她弹身而起的身法及落地无声的轻灵,情知以她一人,敌对那数名大汉可说是足足有余。
那几个大汉原来或蹲、或坐,此刻莫不站了起来,一方面对凤吟取了戒备的姿势,另一方面则以目光探索罗千里的号令。
罗千里似乎未料到有这一变,骇然失色道:“秋副宫主!这……”
秋敝霜冷声接道:“铁算盘罗千里非但在江湖中小有号,而阎宫主也视为得力副手。”
罗千里道:“承蒙谬赞!”
秋傲霜道:“阎、罗二位一守一出,此番双双莅临金陵,倒是意外。”
罗千里道:“目下金陵云涌风起,情况特殊,故而敝宫宫主以飞鸽传令,召在下前来分劳。”
秋傲霜道:“既是风云紧急,足下因何不将那重达三十六斤的铁算盘带在身边?”
这一问,竟然将罗千里问住了,他愣神良久,方缓声言道:“原来秋副宫主不相信在下的话。”
秋傲霜道:“足下欺人的伎俩太差,即使三尺孩童也能识破。”
罗千里脸包一沉,道:“此话何解?”
秋傲霜冷声道:“足下竟然还图狡辩,百花宫以收录女弟子开江湖门户之先例,足下出行,却无一个女弟子,这就是一个大大的破绽。”
罗千里嘿嘿道:“原来如此……”
秋傲霜厉叱道:“住口!秋某人再一次请教宝号,趁四绝剑尚未出鞘,足下还来得及说出真话,否则这儿就是足下的埋骨之所。”
罗千里倏地双眉一挑,冷声道:“秋副宫主人如其名,端的傲气凌人,既不取信,在下只有过江向阎宫主覆命。”
撮唇打了一个尖声口哨,口哨声中,一艘快船自江心沙洲的芦苇丛中摇出,如离弦疾矢般向码头驶来。
秋傲霜猛地探臂入怀,嗖地一响,晶光顿现,如黑夜闪亮霹雳,剑气逼人,同时沉叱道:“擅动一步,立杀无赦。”
他一语未落,江心的快船已将近码头,蓦地嗖嗖连声,一阵强弓劲弩所发射的疾矢,如细雨般兜头盖脸地向秋傲霜袭来。
秋傲霜手中短剑舞起一道无形的剑墙,同时高声喊道:“凤吟!快到这边来。”
凤吟不待他的吩咐,早就一个疾滚来到了秋傲霜的身边。
只因秋傲霜为了照顾凤吟的一分神之间,被那自称是铁算盘罗千里的汉子觅得一丝空隙,飞身跃起,落在距岸犹有十丈的快船之上。
就凭他这一手轻功,就可掂出他的份量,绝非泛泛无名之属。
他一落上快船,即扬臂呼道:“兄弟们!撤活!”
那快船已冲至距岸四、五丈之处,另几个大汉身手也都不弱,纷纷弹身而起,落在那艘快船之上。
驾船的舟子也拿出了他的绝活儿,那快船在他的驾驭之下,就像一匹灵巧的宝马,船首向天翘起,一个疾旋,又向江心驶去。
这一切,只不过是眨眼间事。秋傲霜心中虽然恼火万分,也只有徒呼奈何。
孰料,那艘快船在一掉头之际,其中一名大汉竟然凌空飞起。
同时,躺在地上的凤吟也已弹身而起,秋傲霜侧首一看,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粗若小指的红色绳索,正在翻腕疾收。
敢情这小婢还有一手抛索捆人的绝技,将逃走的大汉群中又逮回了一个。
秋傲霜唯恐那个被绳索套着的大汉摔个半死,待他凌空坠落地面之际,探手将那大汉接住,顺便点了那大汉的麻穴。
凤吟道:“真可恶!这群家伙,竟敢在秋副宫主面前耍花样,问问这小子,他们是什么来路。”
秋傲霜突地双手一松,神色颓然地说道:“凤吟!你不要费心机了!”
凤吟一愣,道:“怎么讲?!”
秋傲霜道:“这家伙已经死了。”
凤吟道:“方才不是还活着的吗?”
秋傲霜道:“就在你以绳索套起他的一瞬间,他的伙伴以淬毒的弩矢杀了他,真够狠的。”
凤吟喃喃道:“那几个家伙看上去一副猥琐相,却料不到一个个身手十分了得。”
秋傲霜道:“凤吟!你倒看得很准。”
凤吟道:“秋副宫主谬赞……”
放低了声音,接道:“方才听秋副宫主提到‘百花宫’?”
秋傲霜道:“你见到的那位阎老爷就是‘百花宫’宫主阎君涛。”
凤吟讶然道:“本宫与‘百花宫’誓不两立,那阎君涛怎肯与副宫主订约?”
秋傲霜面色一寒,道:“凤吟!少要过问副宫主的事。”
凤吟连忙螓首垂胸,凝声道:“婢子该死。”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凤吟!你下午的确去过镇上那家客栈?”
凤吟道:“婢子哪敢欺瞒副宫主?”
秋傲霜道:“也的确见到了那位阎老爷?”
凤吟连连点头,道:“的确见到了,他还肯定地回覆说,亥初准时赴约。”
秋傲霜道:“然后你去了何处?”
凤吟道:“随意走走,酉初在镇上用丁晚饭,然后就来到这里。”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凤吟!你是龙姬沈姑娘的随侍婢子,我是擎天宫中副宫主,我调你到身边候差,你自然要听命于我。”
凤吟道:“婢子省得。”
秋傲霜缓和了语气说道:“如果抛开主奴之分,你可愿意受我差遣?”
凤吟谔然道:“副宫主何出此问?”
秋傲霜道:“别问,只要回答我的问题。”
凤吟道:“自然甘心接受差遣。”
秋傲霜道:“此话可是出自肺腑?”
凤吟道:“句句实言!小婢乃奴仆之身,能随侍如秋副宫主般武林俊彦,是婢子之福啊!”
秋傲霜抬手在她秀发上摸了摸,道:“好!你若忠诚侍候我,必定厚待,如果妄生反叛之心,休怪四绝剑无情。”
嗖地一声,将短剑还入鞘中。
凤吟战战兢兢地回道:“婢子不敢。”
秋傲霜道:“一人难事二主,既然决心跟我,即使沈姑娘对你指使,也该不听。”
凤吟道:“婢子省得!”
她一面回答,一面凝望着秋傲霜,蓦地她那粉颊一红,头也垂了下去。敢情这小妮子想到那处去了,那个少女不怀春?凤吟正值豆蔻年华,私心暗转,矢志此后对秋傲霜忠贞不二。
秋傲霜道:“凤吟!你此刻前去镇上‘顺风客栈’投店,权且歇下,我还另有事办,最迟明晨,我就会去找你。”
凤吟点点头,然后又问道:“倘若再遇见阎君涛……?”
秋傲霜接道:“你可能不会在那‘顺风客栈’之中再遇见他了,快些去吧!”
凤吟道:“婢子别过。”
秋傲霜道:“从此刻起,你要改口,不准再谦称婢子,也不准呼我副宫主。”
凤吟颇为迟疑地说道:“那该如何称呼呢?”
秋傲霜道:“你可呼我为秋公子。”
凤吟道:“遵命!”
然后福了一福,掉头向江浦镇上奔去。
秋傲霜目送她那娇小的身影消失之后,这才缓步向上游走去。
他漫无目的徜徉着,眼前他好像坠入了一个迷阵之中,而且有愈陷愈深的趋势。如不及时自拔,可能会淹灭没顶。
江风扑面,虽寒冽侵人,却也使人智珠清朗。秋傲霜在一方巨石上坐下,闭目陷入了沉思。
秋傲霜在沉思中突然有所颖悟,“百花宫”宫主阎君涛和“金刀”杜桐屯似乎是声同一气的。一夕长谈,密商计议,全是圈套,至于他父亲尚在人间的说法当然也是欺人之谈了,他们的目的何在,秋傲霜却又百思不解,看看斗转星移,已到交子时刻,他不禁长叹了一声,神情落漠地向江边码头走去。
他已决定,天明启程,返回故里,其他的事待来日再说,此行的目的倒不完全是为了守信而必须要将那段“龙涎墨”交与朱星寒以遂其孝心,秋傲霜也想趁此机会想在先人的遗物中找出一丝端倪。
那么,就得赶紧将“万人迷”江秋露接到江浦镇上来,因此,他又必须再去一趟金陵。
来到码头,他扬声呼道:“船家!”
一艘快船的舱帘立刻撩起,走出来一个精壮汉子应道:“客官要包船么?”
秋傲霜道:“我给你五两银子,包个来回,不过,你得在对岸稍待一会儿。”
精壮汉子一摆手,道:“客官请上船吧!”
秋傲霜足尖微微一弹,就跃上了快船。
精壮汉子竹篙一点,船就离岸而去。
待船至江心,那精壮汉子一面操舟,一面说道:“在下是金老大的属下。”
秋傲霜爱理不理地晤了一声。
那精壮汉子又道:“由于朱少侠的交代,是以在下不得不将所知情况据实禀报秋副宫主。”
秋傲霜转过身来,面向船尾,和声道:“请讲。”
摇船大汉道:“对岸码头伏有重兵,想必是针对秋副宫主而设。”
秋傲霜道:“你如何得知?”
摇船大汉道:“两岸码头乃是金老大的地盘,稍有风吹草动,就难以逃过水帮兄弟的耳目。”
秋傲霜逍:“可知对方来路?”
摇船大汉道:“都是面生惹眼之人,不过,却可以料定与金陵杜府有关。”
秋傲霜道:“何以见得?”
摇船大汉道:“杜府总管‘七星指’蔡锦堂曾在那一群人中露过面。”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多谢。也请代向金老大致谢。”
摇船大汉道:“秋副宫主有了应变之策么?”
秋傲霜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正好试‘四绝剑’的锋锐。”
摇船大汉道:“以在下看来,如此不妥。”
秋傲霜不禁噢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视着对方。
摇船大汉道:“秋副宫主不但要去,而且要回,显然有要事在身,以不招惹那伙人为上策。”
秋傲霜道:“可是他们守住了码头。”
摇船大汉道:“我等可另行择地上岸,想必不至于被对方发觉。”
秋傲霜想想也对,而且他也确信金战彪的属下绝不会在他面前玩弄诡计,因而点一点头,道:“那就全凭尊意了。”
摇船大汉立刻转舵改向,快船摇过江心沙洲,穿进一遍芦苇,向上游摇去,虽是逆流而行,依然疾行如飞。
俄而,快船在一处悬崖绝壁之处停下。
摇船大汉道:“此处泊舟,绝非常人料想得到。秋副宫主请登岸吧!”
秋傲霜抬头一望,那座悬崖少说也有二十多丈高。若是初来金陵时,要他自船上一跃而达崖顶,他可能连想一想也不敢,如今功力倍增,倒还可以一试,不过,他却没有信心。
因而,秋傲霜一面在漆黑的夜色中打量绝壁上是否有落脚借力之所,一面搭讪着问道:“这儿离金陵城内有多远?”
摇船大汉道:“离西廓不过三里之遥……”
语气微顿,接道:“此处江流湍急,快船不便久停。秋副宫主约莫要多久可回,在下到时再来此处迎接。”
秋傲霜想了一想,道:“约莫顿饭工夫,就可去而复返了。”
摇船大汉道:“在下到时驾船来接就是。”
秋傲霜观察良久,才发现峭壁光滑如镜,一无落脚借力之处,但他却不能在金战彪的属下面前示弱,突发一声低喝,猛地弹身而起。
这一跃,少说也有二十来丈,当今武林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虽然如此,秋傲霜依然差了约莫五尺之距,没有登上悬崖之顶。
当他身子坠落之时,突听摇船大汉扬声道:“待在下相助秋副宫主一臂之力。”
秋傲霜垂头下视,只见那摇船大汉将竹篙伸得笔直,秋傲霜在半空中说了一声多谢,足尖在竹篙上一点再次上跃。
这一次,毫不着力地跃上了崖顶。
秋傲霜也不禁暗生钦敬之心,他足尖轻轻一点,也该有千钧之势,船在急流之中,摇船大汉安然承受,也可以想见对方的功力了。
秋傲霜登上崖顶之后,回头一看,足下快船业已顺流疾驶而去。
此刻,他已看到了金陵城中的灯火,放眼默察,记清了方位,这才向城内奔去。
只不过眨眼之间,秋傲霜已来到了“卧龙居”前。
偌大的宅院黑不见光,秋傲霜也不敲门,就腾身越墙而进。
他方一落地,就听见一个轻微的声音问道:“是秋傲霜么?”
就凭这一声直截了当的称呼,也可以猜测得到说话之人必是江秋露。
秋傲霜旋身一看,果然是她,连忙问道:“她们呢?”
江秋露道:“歇下了。子、丑二个时辰,由我当值。”
秋傲霜道:“咱们走。”
江秋露道:“不叫醒她们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了!”
说着,拾起一块石子在粉墙上写道:“本座与路姬另有公干,半月后在此晤面。”
末了未曾落款,龙姬等人认得出他的字迹,何况他在事先也曾向龙姬说过暂离金陵的原因。
二人出得“卧龙居”,就联袂奔向西城外,复又回到方才登临的那处悬崖。
秋傲霜望下一看,快船也正驶到崖下,他一把搭住了江秋露的手腕,喝道:“随我往下跳。”
二人飘身下落,不偏不倚地落在船头,船身丝毫未见摇幌,由此更可以看出那摇船大汉有一身极为不凡的功力。
秋傲霜一抱拳,道:“足下功力深厚已极,敢问宝号?”
摇船大汉道:“水帮总护法蓝飘,无名小卒。”
秋傲霜道:“原来是蓝总护法,深夜劳动,实不敢当。”
蓝飘道:“由于情况特殊,金老大对一干部众均放心不下,故派在下前来随侍。朱少侠乃敝帮好友,而秋副宫主又为朱少侠之好友,在下理当聊尽棉薄。秋副宫主倒不必过份客气了。”
秋傲霜道:“来日当面谢贵帮金老大……”
一语及此,只听船底嗵地一响。
蓝飘神色一愣,低叱道:“何方狂徒,敢到长江水面上来丢人现眼?”
手中竹篙飞快地往水中一插,待抽出水面时,竹篙上已穿钉着一具尸首,
但是水中却不止一人,只听又是嗵地一响,船舱已然进水了。
原来有人在水中凿破了船底。
蓝飘霍地自腰际拔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跃入水中,以左手托住船舷,右手紧握匕首,扬声道:“秋副宫主请放宽心,蓝飘手中还不曾沉过船。”
蓝飘倒是将船托住了,但是江流湍急,这艘快船一旦失去控制,立即打旋不住。
同时,江面上又冒出了两个身穿鲛皮水靠的大汉,一持单刀、一持短剑,向蓝飘展开了围攻。
蓝飘水中功夫倒是不凡,无奈他一手托船,面对二名穷凶恶极的偷袭者,也颇感拙于应付。
秋傲霜手搭剑把,四绝剑随时均可出鞘。然而他那剑只得一尺八寸长,对方又在水中,顿使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江秋露突然大叫道:“蓝总护法专心应敌,这船儿交给妾身就是。”
语声一落,人已跃入水中。
蓝飘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信江秋露能在水中一手托住这艘已被对方凿漏之船。然而当他眼见江秋露落水的架势,就看出她是行家了。
蓝飘一旦放开手来,声势不禁大增,匕首寒光闪闪,身形灵如蛟龙。不几个照面,执单刀的就伤了手腕,二人俱都没入水中,未再现身。
蓝飘又潜入水中搜查一遍,才又浮出来,道:“贼人已经退了。”
江秋露道:“蓝总护法!你我一左一右,合力将这艘船托到对岸去吧!”
二人水性极佳,托船而行,虽然速度大减,却也不怎么费劲,约莫顿饭工夫,总算到达了对岸。
待秋傲霜上岸之后,蓝飘一抱拳,道:“使得秋副宫主受惊,在下告罪。”
秋傲霜道:“这算不了什么,不过,有人敢在金老大地面上找事,倒是不得不防。”
蓝飘道:“那批人的来路,敝帮一定可以查得出来,自然也得问问他们的目的何在。”
江秋露冷冷说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冲着咱们秋副宫主来的。”
蓝飘一回身,抱拳一拱,道:“姑娘水性之精,在下少见,能否请教芳名?”
江秋露道:“贱名朱少侠知晓,想必也曾传到贵帮金老大的耳中,蓝总护法一问便知。”
蓝飘噢了一声,又转头向秋傲霜道:“在下别过,待在下禀明金老大,将此事查明后,一定烦请朱少侠转告内情。”
江秋露道:“不必查了,来人是有名的‘黄河八杰’,那用短剑的就是八杰之首‘水中狼’勾腾。”
蓝飘振声道:“他是勾腾?‘水中狼’的功夫……”
江秋露接道:“不差。”
蓝飘道:“可是他方才……?”
江秋露道:“被蓝总护法伤了手臂拿单刀的家伙并非八杰兄弟,看他出手,只够三、四流,恕妾身说一句失敬的话,以一对一,勾腾对蓝总护法,并非三招、两招可以见胜负的。”
蓝飘道:“在下也久闻勾腾的大名,姑娘说得极是,可是他却怆惶而逃了。”
江秋露道:“勾腾遁水而去,并非畏惧蓝总护法手中的匕首,可能别有原因。”
蓝飘愣了一愣,道:“这事得赶快禀明敝帮金老大,在下别过。”
跳上泊在岸边的另一艘快船,解缆疾驶而去。
江秋露道:“我们要去何处?”
秋傲霜道:“先去镇上旅店之中,烘干你身上的衣裳吧!”
二人直奔江浦镇上,长街寂寂,“顺风客栈”也关上了店门。
秋傲霜将门板敲得像是鸣雷,才算将店门敲开了。
十九 遍地荆棘
店家探出头,道:“投店吗?客官也不看看檐下的油纸风灯,灯没亮,小店就已住满啦!”
秋傲霜已挤了进去,冷声道:“找人行不行?”
店东将一双睡意未消的眼睛瞪得溜圆,道:“客官找谁?”
秋傲霜道:“一位名叫凤吟的姑娘,方才投店不久,她住在那厢上房?”
店家连声应道:“有的!小人这就带客官前去……”
目光一瞥湿淋淋的江秋露,讶然道:“这位姑娘怎么一身是水啊!”
秋傲霜道:“不小心落进江里了。既然没有空房,咱们就在凤吟姑娘房里挤一挤。来点热水,再烧一盆旺火,我会多给赏钱。”
十个店家有九个见钱眼开,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一切照办,可要点吃的。”
秋傲霜一挥手,道“免了……”
忽又想起一事,连忙放低了声音接道:“那位宿在东厢房的阎老爷还住在这儿么?”
店家道:“还不曾退店,今晚却不曾回来。对了!客官昨夜来过。”
秋傲霜唔了声,未再接腔,自顾自地向内院走去,那店家连忙超前带路。
敲开凤吟的房门,那小妮子倒没有过份吃惊,她连忙放下帐子,扶着江秋露到帐子后面去,将一身湿淋淋的衣服脱了下来。
江秋露裸着身子,就从账子背后上了床,进了热被窝。
待火盆送来后,凤吟就忙着为江秋露烘烤湿衣。
秋傲霜不便当着凤吟的面和江秋露共枕同衾,只得以椅为榻,坐着闭目养神。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闻火炭爆裂之声。
耗费了整整一个更次,凤吟总算将江秋露一身湿衣烘干了,将衣服折叠整齐,放在榻上。然后在秋傲霜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
秋傲霜缓缓睁开了眼睛,问道:“凤吟!你怎么还不去睡?”
凤吟道:“我来陪秋……公子。”
秋傲霜道:“去睡吧!不用陪我。”
凤吟眉尖一蹙,道:“婢子怎敢与路剑姬同榻而眠?让婢子……”
秋傲霜低叱道:“我方才就告诉你过了,不准再使用婢子的称呼。我们平起平坐,共寝共食,不许再分什么贵贱,快去睡。”
凤吟这才上榻睡去。
长街上已敲四更,秋傲霜闭目调息一阵,已无倦意,索兴熄了灯,来到天井之中。
他突然想起了坐井观天的古话,抬头看去,只能看到一块四四方方的穹苍,他目前也只是在小局面中打转,除了开封,金陵之外,武林的地界还很大哩!
应该到各处去看看,使自己的名气传播遐迩。
一念及此,秋傲霜的精神不禁一振,对天明后的故里之行,也充满了信心。他的先父日长是铁笔圣手也好,是飞抓怪客也好,自己是秋门后代却是坚定不移的事实,光耀门楣的重任,已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心中思念如风车般旋转不住,目光却凝注着那块四方整齐的穹苍一不稍瞬,忽然,秋傲霜看见一个人头从屋檐上伸出。那是一个男人的头,正目光炯炯地盯视着他。
秋傲霜心中暗暗一怔,身子却丝毫未动,目光也不曾移开。
屋檐上伏着的人突又伸出一只手来,向秋傲霜勾动了一下食指。
秋傲霜足尖一点,人已上了屋顶。
那人明明是伏在檐头上,待秋傲霜纵上屋顶之际,那人已越过屋脊了。
秋傲霜暗赞道:“好快的身法!”
那人回过身来向秋傲霜招招手,一长身,向院墙外面飘落而下。
秋傲霜随后跟去,当他落下长街之际,那人又已纵身而起。
秋傲霜暗暗咬牙,一横心,想拚尽全力和对方较量一下脚底功夫。
然而他的身子却没有动。
他想到客房中的凤吟和江秋露,如果这人只是在施展调虎离山之计,他就上当了。
那人见秋傲霜未跟上去,一折身已走了回来,低声道:“老朽—并无恶意,只想和尊驾谈上一谈。”
秋傲霜觉得对方声音好熟,抬头一打量,原来对方是那家裱画店的老板宋先生,当下一抱拳,道:“是宋先生。”
宋先生道:“尊驾可愿随老朽前往僻静之处一谈?”
秋傲霜道:“请恕在下不便远离。”
宋先生道:“那么,你我就站在墙脚之下一谈也好!……”
语言一压,接道:“方才和尊驾同来小号的那位姑娘是……?”
他说到此处忽然将话顿住,分明是想教秋傲霜自动地说出答案,然而,秋傲霜却只是以冷峻的目光凝视着对方,未曾接口,宋先生没有得到回答,愣了一愣,复又说道:“老朽也许问得太唐突,不过,老朽却是出于一片善意,请勿怪是幸。”
秋傲霜道:“那位姑娘姓萧,与在下不过是在金陵才初见的江湖朋友。”
宋先生哦了一声,道:“如此么?那位萧姑娘的面色不佳,可能身罹隐疾。”
秋傲霜道:“原来宋先生精通医道.”
宋先生道:“非也!老朽只是善观气色而已。”
宋先生道:“老朽日间已观察过了。”
秋傲霜道:“如何?”
宋先生道:“老朽不敢置评。”
秋傲霜道:“何言不敢二字?”
宋先生道:“因老朽无自信评论准确,倒不如藏拙了吧!”
这明明是托辞,秋傲霜也听得出来,因此也不问下去了。
宋先生又道:“尊驾将有远行么?”
秋傲霜一愣,道:“这也是从气色上观察出来的?”
宋先生摇摇头,道:“非也!是在金陵城中听人谈起此事。”
秋傲霜面色一沉,道:“宋先生该不会故作危言,耸人听闻吧?!”
宋先生神情一愣,讶然道:“听尊驾之言,莫非此行十分机密?”
秋傲霜道:“谈不上机密。不过,却不为外人所知,请教宋先生,此说是在何处听来。”
宋先生道:“此话还得从头说起……”
语气微顿,接道:“尊驾可曾听说过近代书法宗匠黄山老人?”
秋傲霜心中微微一动,声色不露地将头一点,道:“略有所闻。”
宋先生道:“闻说此一代宗匠业已作古,然而世人却酷爱此老翰墨,因而群起模仿,膺品迭出,老朽的店中已裱过无数件。”
秋傲霜唔了一声,道:“怎么样?”
宋先生道:“前些日子,有一女子拿来一幅黄山老人的墨宝,嘱老朽精铱,而且还要染黄作旧,那是一幅联,文曰:‘暮沉黄山远,星冷秋日长’,老朽一看,就知是冒名之作。”
那一幅联,秋傲霜已在黄解语手中看过,如今黄解语的身份已露,秋傲霜既知她是解玉欢所乔扮,书联是假,不问可知,因而他此刻丝毫未表惊奇,只是默然无语,静待下文。
宋先生停顿一下,又接着说道:“方才二位离去后,来了二位客人,打扮像是年轻文士,老朽看来,却无一丝读书人的气质。”
秋傲霜忍不住问道:“难道他二人又携来了黄山老人的墨宝要裱?”
宋先生摇摇头,道:“错了!他们要买一幅出自另一书法名家秋日长手笔的墨宝,多少银子无所谓,却一定要真迹。”
秋傲霜听到此处,不禁神情大动,连忙问道:“秋先生的翰墨市面坊间也有得卖么?”
宋先生道:“真迹少见,膺品却比比皆是。”
秋傲霜道:“那二位客人却一定要买真迹。”
宋先生道:“老朽不存心欺骗上门的客人,但有些不相信那二位客人能够认得出真假,有心试他们一试,孰料,他们如数家珍,不但将赝品认出,而且还说得出赝品共有那几个流派。”
秋傲霜:“行家!这笔买卖没有作成。”
宋先生道:“买卖没有作成,老朽却听到了他们谈话中的隐秘。”
秋傲霜道:“能否见告?”
宋先生道:“老朽正为此而来……”
放低了声音,接道:“老朽忙于取书帖之际,他二人不停地喁喁细语,声如蚊鸣,常人绝对无法窃听,然而老朽却有过人的听觉,因而一字不漏。”
秋傲霜道:“他们说些什么?”
宋先生道:“是在谈论尊驾远行之事。请恕老朽不便照本宣科,据实相告。”
秋傲霜怫然不悦,道:“既然如此,又何敢劳动宋先生连夜过江?”
宋先生道:“老朽若照本宣科,行迹近似小人。不过,老朽却能略加暗示,此去处处有烽烟,尊驾不得不小心一二。”
秋傲霜道:“四绝剑在手,何惧之有?”
宋先生姆指一挑,道:“真有豪气!老朽要请教,用剑之人,是单凭剑利而不求击技之术?抑或只求击技之木而不求剑利?”
他的话问得入木三分,使秋傲霜不敢遽尔作答。
想了一想,才回答道:“应该两者兼顾。”
宋先生道:“如此,老朽当要向尊驾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四绝剑并非剑中珍品,旋风剑法也非上乘御剑之术。方才那句‘何惧之有’,尊驾似乎说得有欠考虑了。”
秋傲霜本想说一句“你是否想一试锋锐”,他发觉如此说未免过份狂妄,尤其面对一个深不可测而又完全陌生的武林人物。
竭力压住心中浮气,冷声问道:“宋先生怎知在下练的是旋风剑法?”
宋先生道:“尊驾何不先问老朽何以知道尊驾住在这家客栈?”
秋傲霜道:“正要请教。”
宋先生道:“实不相瞒,老朽虽无雄才大略,也无壮志豪气,然而江湖中的朋友就不少。比如说长江一霸金战彪与老朽就互有往还,若想打听尊驾的落脚之处,并无多大困难。”
秋傲霜道:“原来如此!宋先生屈驾来此,只是向在下告警的么?”
宋先生道:“老朽总觉得有亏尊驾之处,是以略作补偿。”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在下多谢。”
宋先先道:“腾于九霄谓之龙,潜于江海谓之蛟,困于山泽谓之蛇。三物本同种,只因际遇不同,因而贵贱立分。江湖多变,人心更多变,成龙、成蛇只在一念之间,尊驾不可不慎。”
这话听得秋傲霜大大地一愣。
宋先生抱拳一拱,道:“请恕老朽直言,这就别过。预祝尊驾鹏程万里。”
说罢,转身离去。
秋傲霜本想留下对方,多请教几句,由于他那份傲气所使然,冲到唇间的话声,重又咽了回去。木然而立,一直等那宋先生的踪影不见,这才回过神来。
抬头看一看天色,已经大放光明了。
秋傲霜回房叫醒了江秋露和凤吟,梳洗一番,又进了朝食,这才结清了房饭钱,来到江浦镇的东头上。
朱星寒早巳在那儿等候,走过来拱一拱手,道:“秋兄来得好早。”
镇头上有一个茶棚子,秋傲霜抬手一指,道:“朱兄!你我到茶棚子里说话。”
朱星寒眉尖一皱,道:“马已备鞍,何不趁晨间凉爽多赶一些路?”
秋傲霜道:“还得麻烦朱兄办一桩小事。”
说着,自顾自地走进了茶棚。
朱星寒只得跟了进去,不待落座,就放低了声音问道:“秋兄有何事要在下去办?”
秋傲霜:“杜府对面有一家裱画店,店东自称姓宋,约莫五十来岁,朱兄可识得此人?”
朱星寒摇摇头,道:“还不曾听说过。”
秋傲霜道:“此人不但胸罗万机,而且武功奇佳,自然是一武林高手,据说他和金老大互有往还。所以小弟想请朱兄此刻去见见金老大,看看他是否知道那位宋先生的来历。”
朱星寒道:“十分重要么?”
秋傲霜道:“与你我之行颇有关系。”
朱星寒一点头,道:“好!在下这就前去。”
秋傲霜道:“多久可回?”
朱星寒道,“顿饭工夫。”
秋傲霜道:“小弟在此等候。”
朱星寒去后,秋傲霜挥手示意,教江秋露和风吟坐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去。她二人虽不明白原因何在,却也照着作了。
这时,茶棚内别无客人,茶棚主人自然也不会感到奇怪,桌子空着,客人喜欢一个人坐一张,也无所谓。
丽日已升起三丈,过往的客人也逐渐多了。茶棚内也进来了不少歇脚的客人。
突然,一个身佩柳叶单刀,疾服劲装的大汉匆匆走了进来。
一进门,那个大汉就以炯炯有神的目光四下一打量,然后直趋秋傲霜的座前,一抱拳,道:“告罪,在下搭个座。”
秋傲霜随意地一摆手,道:“请便!”
待茶送上,那大汉以小指头蘸着茶水,在桌上点了三点,先亮出了江湖规矩,然后低声说道:“在下黄河八杰老二,‘单鳍梭鱼’莫飞,有一句话要禀告秋副宫主。”
秋傲霜知道对方借故搭座并非寻常,却料不到对方是黄河八杰之一,更想不到对方一开口就单刀直入,而且语气还如此恭敬。
愣了一愣,含笑道:“幸会!”
莫飞道:“黄河八杰一向以黄河水域为界,甚少逾越,此番远涉金陵,别有缘故。昨夜误凿秋副宫主座船,诚属意外。八杰之首勾老大特嘱在下前来告罪,八杰兄弟今日即离金陵,并决定五年之内不离黄河水域,以表最深歉意。”
这又是一个大大的意外,秋傲霜心中大动,口中淡淡说道:“勾老大何必将此小事看得如此慎重?”
莫飞道:“听秋副宫主如此说,使在下放心不少。‘擎天宫’设在开封,黄河水域近在咫尺,八杰兄弟作出如此轻率冒犯之事,诚屈遗憾,倘蒙秋副宫主原宥,感戴不尽。”
秋傲霜道:“请转告勾老大,这件小事不必挂怀。承他看得起,秋某改日还要面谢。昨夜之事,想必是一件误会。”
莫飞点点头,道:“的确是一件误会。”
秋傲霜道:“请问这误会从何而起?”
莫飞神情一愣,呐呐道:“这……这……”
秋傲霜接道:“想必是受人之惑。”
莫飞道:“八杰兄弟在黄河水域小有威名,俱非三尽小童,怎能说是为人所惑?总之,此事该当八杰兄弟自己负责,秋副宫主既已原有,尚祈不要追问下去。”
难怪勾腾要派他前采作说客,原来还十分能言善道。
秋傲霜自然不便追问,只得转变话题问道:“如何知道秋某停脚此处?”
莫飞道:“勾老大清晨就去向水帮金老大告罪,现在尚停留在金老大处。经金老大指点,故而在下才赶到此处来。”
秋傲霜沉吟不语,却见朱星寒快步走进了茶棚,面上神色凝重。
莫飞站起来一拱手,道:“八杰兄弟立刻就要离此,在下不便久留,别过。”转身离去。
秋傲霜因见朱星寒面色有异,而且和莫飞也无话可说,也就未加挽留,听其离去。
朱星寒落座之后,低声问道:“那人是谁?”
秋傲霜道:“黄河八杰老二,‘单鳍梭鱼’莫飞。”
朱星寒道:“他来作甚?”
秋傲霜道:“昨夜八杰兄弟在江心凿我座船未果,今日前来表示歉意。说八杰兄弟五年之内不离黄河水域,以为自省。此中玄机,真是教人猜想不透……”
放低了声音接道:“朱兄打听的事情如何?”
朱星寒眉尖一蹙,道:“金老大也不知道那位宋先生是什么来路。”
秋傲霜道:“宋先生却说他与金老大互有往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朱星寒道:“据金老大说,在今晨之前,他从未见过此人。”
秋傲霜道:“这却奇了!既不知其来历,金老大怎能将小弟落脚之处轻泄于他?”
朱星寒轻叹了一声,道:“说来惭愧,金老大是被逼迫说出来的。”
秋傲霜双眉一挑,道:“这话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堂堂‘水帮’老大……”
朱星寒接口说:“此乃千真万确之事,金老大目下还卧床养伤。”
傲霜道:“伤在何处?”
朱星寒道:“那宋先生一出手之间,金老大遍体上下,竟有七大穴道受制,原先金老大抵死不说秋兄行踪,那宋先生竟然来了一招分筋错骨的狠手。”
秋傲霜道:“一个人扯受痛苦是有限度的,金老大不得不说了。”
朱星寒道:“秋兄猜错了,金老大从言行间观察那位宋先生并无恶意,才说出了秋兄的行踪。”
秋傲霜喃喃道:“他的确没有恶意。”
朱星寒道:“他说了些什么?”
秋傲霜道:“据他说,你我此番行程已有别人知晓,说什么江湖多烽烟,要多加小心。”
朱星寒神情一愣,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未再接话。
秋傲霜却豪爽地笑道:“朱兄倒不必将宋先生这番话放在心上,江湖处处有烽烟,那是必然的事,又何必要他来提醒。朱兄!你我趁清晨天气凉爽,就此登程吧!”
朱星寒神色一振,欣然道:“好啊!我先去吩咐备马。”
秋傲霜一拱手,道:“有劳……”
向隔座的江秋露与凤吟挥了挥手,道:“上路了。”
三人起身离座,跟在朱星寒的身后,走出了这家茶棚,此刻的天色约莫辰未光景,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青泉!金陵到徐州府中途的一大重镇。
王九赌坊!青泉镇上最热闹的去处。
虽名为赌坊,玩艺儿却很多。王九收罗了不少高手,这儿不但辨得出一百零八碗的大汉全席,而且还备得有南不输秦淮,北不弱燕京的娼优。是以,王九赌坊算得上是大有名气的销金窟。
过往的豪客多的是,单只一点,身无银子,切莫往里闯。
掌灯时分!王九赌坊里好不热闹。这边厢房里在喝么呼六,那边厢房里在猜拳行令。叮当琴韵伴着歌声袅袅穿堂越户地飘到街心。过路豪客若不进来见识见识,那准是人间第一号大笨瓜。
在西厢房旁厅里正有一场牌九在那儿杀来砍去,入局的一共有六个人,桌面上放满了银票。
推庄的是一个年约二十几许的年轻小伙子,生得粉面朱唇,那模样儿比起姑娘家还俊,只是面皮白得过了头,有些阴惨惨的味道。
他的手风似乎很顺,连连吃通,面前的银票堆得很厚。但他的神情间却没有兴高采烈的模样。没话说,是一个很老练的赌徒。
他将骨牌砌好,开了门,正待掷?鍪终菩睦锏牧轿击蛔樱蝗灰桓雠即笱鄣木澈鹤永吹搅怂纳肀撸纳档溃骸鞍滓⌒桑⌒〉挠谢百鞲妗!?br />
年纪轻轻,竟然称他一声白爷,看来这小少年还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那玉面红唇的少年两道剑眉一挑,未开口说话,赌桌上已有人冲着那精壮汉子说道:“兄弟!别来这套过门。你家主人‘玉面煞星’白云飘在江湖上名号叮当响,又不是没见过银子?何必来这一手?分明是教你家主人乘胜收手嘛!”
那精壮汉子陪笑道:“柳爷别说笑,真是有事。”
旁边有人说道:“那就散了吧!也到了吃饭的时候啦!”
那个姓柳的呵呵笑道:“白兄弟!算你人缘好,这上万两银子你是赢定啦!”
名叫白云飘的玉面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此刻,也只是冲着那姓柳的露齿一笑,然后收起桌上的一大叠银票,向外走去。
那报信的精壮汉子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旁厅之外,是花木扶疏的庭园。白云飘来到僻静处,冷声问道:“吴霸!有消息了么?”
名叫吴霸的精壮汉子道:“他们到了。”
言来神色凝重,所说的他们,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白云飘却丝毫不表惊奇,语气沉静地问道:“到了多久?”
吴霸道:“不多一会儿。”
白云飘道:“落脚何处?”
吴霸道:“镇东的‘富贵居’,二男二女,要了三间上房。”
白云飘沉吟了一阵,道:“暗暗盯上,别动声色,去召唤‘富贵居’的向掌柜到这儿来,我在王掌柜的屋子里等他。”
吴霸连声应是,转身离去。
约莫一盏热茶工夫之后,一个獐头鼠目,行色猥琐的中年男人来到了王九赌坊。
他——正是“富贵居”的掌柜向三。
门口有个大汉向他歪歪嘴,道:“快去!白爷在咱们掌柜的房里等你啦!”
向三似乎对这里很熟,穿堂越户,来到了王九的门口,站在垂帘之外,轻轻地咳了一声。
只听白云飘在屋内说道:“进来吧!”
向三掀帘而进,王九就站在门边,待仙进去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户。
白云飘那张脸子在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若不笑,却又教人如履寒冰,禁不住有些心惊胆颤,浑身发毛。
现在,白云飘就是如此,面上阴惨惨地毫无笑容,两道冷芒,直愣愣地盯在向三的脸上。
向三在清泉镇上也算是个混家,有个“黑心鬼”的绰号。可是,当他一见到“玉面煞星”白云飘,无形中却又矮了半截,他哈哈腰,打个躬儿,道:“白爷见召,不知有何教谕?”
论年纪,他比白云飘少说也要多上二十来岁,称呼竟是如此恭敬。
白云飘一翻眼,冷冷道:“向三!买卖好哇!”
向三嘿嘿笑道:“还不是凑合混。”
白云飘探了探身子,道:“傍晚时分,可有什么生客到店?”
向三微微一愣,旋即答道:“倒有四个,二男二女,四匹好马……”
白云飘接道:“他们的姓名登上号簿了么?”
向三点点头,道:“登上了,男的一个名叫朱星寒,一个叫秋傲霜……”
白云飘一挥手,道:“行了!我认识他们,有朋友打过招呼,得好好照拂他们。”
向三忙不迭地应道:“我立刻回去吩咐,格外殷勤侍候。”
白云飘脸色一沉,道:“用不着那么费事……”
话声顿住,从怀中摸出一个绿色的瓷瓶往桌上一放,接道:“这个给你。”
向三拿起瓷瓶一瞧,神色微变,凝声说:“白爷!这是迷……”
他的话未说完,白云飘就一摆手,道:“少费话!好好去侍候那几位贵客。”
向三道:“白爷要我将这玩艺儿下在酒菜茶食之中么?”
白云飘冷笑道:“难道我还教你下在洗澡水里不成?混球!”
一见白云飘说话上了火,向三两腿直发抖。
尽管他对这位“玉面煞星”畏如蛇蝎,仍然壮着胆说:“按理说,白爷的吩咐我是不敢违抗。不过,这桩差事……”
白云飘道:“怎么样?”
向三吸进一口气,猛力一摇头,道:“没法办!”
白云飘道:“向三!你若是往日不曾干过这档子事,我也就不找你啦,你倒说说看,为啥没法办?”
向三道:“我开的是旅舍客栈,迎进万千过往客商,眼睛一瞟,就能看出别人肚内的肠子打了几个转,所以说……”
白云飘冷叱道:“向三!这一伙人肚内肠子打了几道转?”
向三道:“白爷!你听我说,这姓朱的和姓秋的,目光晶亮,身沉步稳,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上的好手,这种花样怎么玩得过去。”
白云飘道:“子夜之前,那伙人要是没有躺下,唯你是问。”
说罢,拂袖一挥,就往外走。
向三怆惶叫道:“白爷!……”
白云飘回过身来,道:“不会教你白跑腿,王掌柜支给他一千两银票,记在我的账上。”
王九恭恭敬敬地应道:“立即遵办。”
向三却傻了眼,他不是个混球,心头明白,这一千两银子烫手得很哩!
匆匆回到“富贵居”,向三的眉心处无形之中加上了一把锁。
阴世间,还有大鬼差小鬼的规矩,自然,“黑心鬼”向三少不了有两个小鬼成为他的哼哈二将。一见大掌柜眉心暗打结,额蹙颜不开,二人立刻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名叫丁小权的悄声问道:“向哥!啥事不开心?”
向三吁了一口气,道:“白脸蛋‘玉面煞星’派了我一件难办的差事。”
二人同时噢了一声,面上微现惊诧之色。
向三凑在他俩耳边,细说低语一阵。
另一个名叫范五子的说道:“这事倒真有点难办,那伙人业已用过了酒饭,目下那有机会用药?”
向三白了他一眼,冷冷道:“废话!白云飘交下来的差事若不办成,咱们还打算看见明朝的太阳么?”
丁小权讨巧卖乖地说道:“向哥!我倒有个好主意,说不定……”
向三抢着问道:“什么好主意?”
丁小权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青泉镇上的明前龙井可说是远近驰名,向哥端着三壶新沏的热茶,就说请远道的贵客品品这茶的滋味……”
向三道:“将这玩艺儿放在茶里么?”
范五子道:“饭已用过,也只有照这个法子行事啦!我着人沏茶去。”。
向三道:“好吧!只怕那两个家伙明亮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那我‘黑心鬼’立刻就要变为无头鬼,吃饭的家伙准让人家摘掉……”
一语未落,突有人推门而进。
向三转身一看,赫然正是他要去算计的投店客人朱星寒。
当即向他的哼哈二将打了一个眼色,三人成犄角之势,将朱星寒围住。
向三这才冷冷发话道:“客官来此是找我有事么?”
朱星寒道:“前一个月,在下也曾在这条官道上走了个来回,二次都是投宿宝号。记得掌柜的称谓是‘黑心鬼’向三。”
向三点点头,道:“不错!”
朱星寒道:“人在江湖上混,心不黑,手不辣,准是吃亏,掌柜取这样一个绰号,倒也无可厚非。不过,为啥不作人偏要作鬼?”
向三已经在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心头不禁暗暗打了一个寒噤,一时未答上话来。
朱星寒又道:“凭你向三在青泉镇上的份量,谁还敢强迫你作你不愿作的事情?”
向三故作镇静地说道:“我不明白客官在说些什么?……”
朱星寒冷叱道:“向掌柜少装糊涂……”
趋前一伸手,接道:“准备下在茶里的玩艺儿拿来给在下瞧瞧。”
向三心头一骇,情不自禁地看了他的哼哈二将一眼,丁小权和范五子以为这是暗号,各自探手入怀,拿出寒光闪闪的匕首,一左一右,刺向朱星寒的双肋。
朱星寒两手轻挥,当当二响,两把匕首落在地上,那哼哈二将也各自脚步踉跄地连退五步。
朱星寒顺势带上房门,放低了声音道:“向三!这事如是被那姓秋的客官知道,你准没命。还是乖乖地将那玩艺儿拿出来吧!”
向三早知朱星寒是个武林高手,此刻,见他的出手更是不敢妄动,自怀中取出白云飘给他的绿色瓷瓶,双手奉上,道:“客官方才想必已听到了我的谈话,这事是被别人逼着干的。”
朱星寒将那绿色小瓷瓶放进怀中,点点头,道:“在下已明白,不然,不会对向掌柜如此客气……”语音一沉,接道:“那人是谁?”
向三似有顾忌,未敢作答。
朱星寒道:“向掌柜!不说出那人,这事完不了,最好别耽搁时间。”
向三期期艾艾地说道:“是……那……‘玉面煞星’……白云飘。”
朱星寒眼皮一翻,星眸连连转动,似在思索这个人。良久,才又问道:“姓白的在何处?”
向三道:“王九赌坊。”
朱星寒道:“多谢。”
边说边向对方抱拳一拱,突地出手如闪电霹雳,点了眼前三人的昏穴。
白云飘坐在王九赌坊后院的小厅中,神色显得有些不安。虽然他那张白脸子所表现出来的神态仍如往昔,但是从他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然后又走上两个来回的动作却可以窥见他那焦灼的心情。
他来到门边,低叱道:“来人!”
一个精壮汉子掀帘而进,垂手候示,他仍是先前向白云飘报信的那一个。
白云飘冷声问道:“向三那混球有消息来了么?”
精壮汉子回道:“还没有!这时还早哩!白爷您别急。要不要叫两个粉头来陪陪您?”
白云飘一挥手,道:“免了,柳一刀那伙人怎么样了?”
精壮汉子回道:“全准备好了。柳一刀讲究的是办事要银子,晚饭前那一场牌九输了他五千两,手头正短。方才小的将银票送过去,姓柳的连连点头。”
白云飘轻听了一声,似是非常满意,随后又问道:“柳一刀可知道要帮咱们办什么事?”
壮汉子摇摇头,道:“小的没说,他也没问”
白云飘一挥手,道:“你去吧!探问消息的人可得跑勤点。那边人一躺下,咱们就得动。”
精壮汉子笑道:“白爷尽管放心,车套好,马喂饱,只等……”
白云飘显然不想再听下去,打断对方的话,道:“去吧!事成后我有重赏。”
精壮汉子道:“谢白爷!”
那精壮汉子退下,忽然他又走了进来。
白云飘已然回身向内,他也懒得回过身来,冷冷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只听一个沉静的声音道:“尊驾是‘玉面煞星’白云飘么?”
来人的话方说到一半,白云飘就已疾旋身形。
但他却没有施展什么攻击行动,面上也没有浮现讶然之色。因他目光如电,一瞥之间,已看出来人神态祥和,似无敌意。
轻吁一口长气,缓声说道:“在下白云飘,敢问朋友宝号?”
来人一抱拳,道:“在下江州朱星寒。”
白云飘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而他表面上仍是神态和蔼,温文一笑,道:“殊属意外,请这里坐。”
弯腰,抬臂,恭敬地肃客。
朱星寒也以微笑回报,缓步向座椅行去。
白云飘突地身形半旋,拧腰,蹲身,抬起的右臂往回一带,五指箕张如钩,扣向朱星寒的右腕。他难怪号封“玉面煞星”,竟然出招攻人于谈笑之中,使人防不肚防。
不但此也,而且招式怪异,快速,劲道十足,丝丝指风,清晰可闻。
朱星寒绝未料到有此一变,待发觉,已不及避。
只听叭地一响,朱星寒的右腕被白云飘如铁钩般的五指扣了一个正着。
唰地一声,朱星寒左手已亮出他那把折扇,横切如刀,削向白云飘的右腕。
这一招,也是快得出奇。
白云飘是识货的行家,连忙松手,抽身而退。
唰!折扇又收拢插进了袖袋。
朱星寒道:“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如是动手相搏,必然白费气力。你我何不作一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
他的气度有些使白云飘意外,竟使这个扬名黑道的邪恶之徒暗暗心折,竟然愣了一愣。
朱星寒却像方才不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神态安祥地落座。
白云飘也在他对面坐下,微笑道:“不愧一代医圣之后,果然气度恢宏。”
朱星寒笑道:“过奖……”
自腰袋中取出那绿色小瓷瓶放在几上,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云飘情知事败,也就不再顾忌,冷冷道:“说句实话,朱兄并非主角。”
朱星寒道:“主角想必是那‘擎天宫’副宫主秋傲霜了?”
白云飘道:“不错。”
朱星寒道:“尊驾的作法未免令人心冷,欲杀一人,却要三人陪葬。”
白云飘笑道:“朱兄未免言之过重了,瓶中装的不是毒药,服下之人不过暂时昏迷而已。”
朱星寒道:“目的何在?”
白云飘摇摇头,道:“恕难奉告。”
朱星寒道:“在下不愿旅途多事,是以不曾惊动秋副宫主。依在下看,尊驾最好不要将这桩小事弄大了。”
白云飘道:“古人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事败,已是愧对相托之人,不敢再轻泄机密?在下虽侧身黑道,却还懂得规矩。”
朱星寒道:“尊驾是凭交情在为人办事么?”
白云飘道:“凭银子。”
朱星寒道:“多少?”
白云飘道:“白银一万两。”
朱星寒道:“真是出得起大价的豪客。如今事未办成,那笔银子想必要退了?”
白云飘道:“预先说好,事如未成,退回一半。”
朱星寒道:“这样一来,在下和秋副宫主的行程就要耽误了。”
白云飘愕然道:“怎样讲?”
朱星寒冷冷道:“尊驾注重江湖规矩,不肯轻泄托事之人,而在下为前途安宁计,必须要弄清楚何方高人在暗中弄诡。尊驾不说,在下也不便硬逼,只有一个笨法子。尊驾不是要退银子么?那么,在下就跟定尊驾了。到头来,也许可以弄清楚谁是主使之人。”
白云飘道:“朱兄真的如此打算了?”
朱星寒道:“在下不喜说笑。”
白云飘心念一转,道:“其实,托我之人是谁,朱兄以不知为妙。”
朱星寒道:“尊驾能将话意说得再明白一点么?”
白云飘道:“你惹不起他。”
朱星寒道:“在下也不必去惹他,因为主角是秋副宫主。”
白云飘道:“秋傲霜也惹不起他。”
朱星寒沉声道:“纵论武林黑白两道豪杰枭雄,尊驾只算是个二流人物,承认么?”
白云飘笑道:“朱兄已很抬举了。”
朱星寒道:“秋傲霜目下不但可称为一流人物,而且还算是一流当中的顶尖,尊驾可信?”
白云飘不置可否地说道:“朱兄想必不会过甚其辞,存心为‘擎天宫’捧场张扬。”
话中带刺,褒中含贬,语锋不弱。
朱星寒面色一沉,语气严厉地说道:“连尊驾都敢去惹秋傲霜,秋傲霜还惹不起那位不敢出面,只动诡计的高明人物么?”
白云飘在一瞬间,笑意尽失,放低了声音道:“朱兄今夜来意为何?”
朱星寒道:“弄清楚实际情况。”
白云飘道:“不打算兴师问罪?”
朱星寒道:“向尊驾兴师问罪么?本来倒应该。在下为了不使旅程停顿,也就免了。”
白云飘道:“朱兄一定要诘究托我之人的目的何在?”
朱星寒道:“为求前途安宁。”
白云飘道:“不去向他质问。”
朱显寒道:“不!”
白云飘道:“不将内情告诉秋傲霜。”
朱星寒道:“不!”
一连两个“不”字,回答得异常肯定。
白云飘放低了声音道:“既然如此,我就触犯一次江湖大忌,朱兄也要守信才好……”
蓦然,叮当一响,只闻破空嘘然有声。
在这一瞬间,朱星寒已然知道是何人来到了室外,更明白了来人正是白云飘所要说出的幕后主使人,不禁为白云飘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白云飘那张白脸此刻显得更白,阴惨惨的神包之中复又透现出无限惊惶,他明知有一件要命的利器向他击来,却不曾挪动脚步闪避。
又是叮当一响,白云飘竟然无恙。
门帘掀动,一个娇媚横生,眉宇间复又透现隐隐煞气的年轻姑娘出现在门口。
她——原来是绰号“金铃儿”的杨桂玲。
她手中还拿着那两个金光闪闪,杀人于弹指之间的金铃。
杨桂玲冷笑道:“白云飘!方才为什么不躲?”
白云飘道:“在姑娘的‘金铃七步夺魂招’之下,谁还躲得了?”
他说的倒不是阿谀之辞。
杨桂玲道:“算你运气好。你若躲闪,此刻早已躺下了。你既然闭目待死,本姑娘也就放你一马,让你多活几天……”
转头向朱星寒一笑,接道:“朱少侠!真是山不转路转,路转人转,咱们又碰上了。”
朱星寒轻笑道:“江湖太小了。”
杨桂玲突地笑色一收,冷声道:“朱少侠!你又坏了本姑娘的大事。”
朱星寒故作不解地问道:“甚么大事?”
杨桂玲道:“别装糊涂,你明明知道本姑娘千方百计地要秋傲霜到‘杨家堡’去一趟。”
朱星寒道:“那该下请帖,怎么用起麻药来了?姑娘冰雪聪明,怎会作这种笨事?”
白云飘插口道:“朱兄说话留神点,我可有点为你耽心……”
杨桂玲冷叱道:“你少废话……”
回头来对朱星寒接道:“大红帖子姓秋的不会理,只得用这个下五门的法子,又让你识破了,真是气死了本姑娘。”
朱星寒道:“姑娘也用不着生气,如不是在下和秋傲霜结伴同行,如不是那瓶迷药可能会吞进在下的腹内,在下可不会管这桩闲事。”
杨桂玲道:“本姑娘不怪你就是。”
朱星寒回头对白云飘笑道:“尊驾方才将杨姑娘说得比十殿阎罗还要凶,瞧瞧!杨姑娘和蔼可人,通情达理,好说话得很哩!”
白云飘道:“朱兄的运气不错。”
杨桂玲道:“朱少侠!我要和你谈正事。秋傲霜曾答应过我,待返回故居之后,要来本堡一行。可是,本姑娘没那种耐力。”
朱星寒道:“那该怎么办?”
杨桂玲道:“要你帮个忙。”
朱星寒道:“姑娘太客气。”
杨桂玲道:“本姑娘不想问你们此行要上那儿去,却要问问你们是否要途径徐州府?”
朱星寒道:“自然要经过,不然怎会走到这条道上来?”
杨桂玲道:“那么托你设个法儿,约秋傲霜到本堡小住几日。”
朱星寒道:“姑娘真的如此急么?”
杨桂玲道:“家母催得厉害。”
朱星寒轻笑道:“说句实话,在下不想帮姑娘这个忙。”
杨桂玲双目一瞪,道:“为什么?!”
朱星寒道:“在下和秋傲霜结伴同行,是有要事,如是秋傲霜一入贵堡,作了新姑爷,在下的要事也就别想办了。”
杨桂玲道:“你在说笑?”
朱星寒摇摇头,道:“不!”
杨桂玲道:“本姑娘答应你,只住三日,多一日也不留,别的事更不会谈,行么?”
朱星寒沉吟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好吧!在下暂且答应姑娘。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姑娘别存太大指望。”
杨桂玲欣然道:“有这一句话也就够了……”
转头向白云飘道:“你若将此事轻泄于外,本姑娘的一对金铃要敲破你的脑袋。”
白云飘笑道:“在下不敢。”
杨桂玲道:“好了!本姑娘在堡内恭候二位大驾。”
转身向房外走去。
白云飘叫道:“姑娘慢走一步,那五千两银子,理该退回……”
杨桂玲头也不回地说道:“给你作赌本吧!”话声落时,人已去远。
朱星寒道:“尊驾的运气不错。”
白云飘道:“说句老实话,如不是杨姑娘在后撑腰,在下那敢算计二位。”
朱星寒道:“这话好像有些前倨后恭。”
白云飘道:“朱兄的扇子,秋傲霜的短剑,早已威名远播。如是在下不曾听闻,早该回家抱老婆,还凭什么在江湖上混?”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过奖!在下告退了。”
白云飘道:“还请勿要难为向三。”
朱星寒道:“在下只是点了他的昏穴,回去就给他解开。”
秋阳高照,天气睛和。
四骑缓缓驰骋于官道,这一带景色奇美,一坦平原,视野辽阔。秋傲霜不知因何动了豪性,竟然放松缰绳,浏览沿途风景来了。
凤吟一骑在前,这丫头稚气未脱,加上秋傲霜待她甚为和善,拘谨之态早已一笔钩销。缰辔一缓,觉得没趣,她那匹马儿也就领先了一箭之地。随后则是江秋露、秋傲霜和朱星寒则双双并辔后行。
秋傲霜忽然说道:“朱兄昨夜好像曾经离店?”
朱星寒道:“是的,在下只是在镇上随意走走。”
秋傲霜道:“可是那位宋先生的话使朱兄提高了警觉?”
朱星寒笑道:“那倒不至于,在下的扇子,秋兄的剑,早已威名远播,如果还有人不曾听说过,男的赶快回家抱老婆,女的回家抱孩子,也别在江湖道上闯荡了。宋先生白耽心了。”
他竟然学着白云飘的口气说出这一番话。
逗得秋傲霜哈哈大笑道:“这话真有意思,料想也没有人敢在老虎嘴边拔毛。”
朱星寒突眉尖一蹙,道:“不过,在下却有一层隐忧。”
秋傲霜愣了一愣,道:“有何隐忧?”
朱星寒道:“如是行程无阻,明晚可宿徐州府。”
秋傲霜唔了一声,道:“怎么样?”
朱星寒道:“那么,明日申正光景,就要经过‘杨家堡’。”
秋傲霜神色一愣,道:“朱兄以为杨桂玲姑娘可能会……?”
朱星接口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秋傲霜语气不悦地说道:“小弟可不明白朱兄的隐忧究竟何在?”
朱星寒道:“过堡不入,只怕杨姑娘会见怪。”
秋傲霜道:“朱兄未免多心了。你我有要事在身,那有空闲去她堡内作客?”
朱星寒道:“在下也许是多虑了。如果杨姑娘阻道相挽,坚持邀你我入堡一叙,秋兄又待如何?”
秋傲霜道:“婉辞。”
朱星寒道:“秋兄甚是明了杨姑娘的性格,只怕她不答应。”
秋傲霜道:“那就别理她。”
朱星寒道:“在下的隐忧也就在此,所谓结一怨不如建一谊,树一敌不如多一友。能辞固然最好,万一杨姑娘坚邀不放,秋兄还是不拂其意为妙。”
他委婉地在进行说项,希望能不负杨桂玲之托。
秋傲霜皱了皱眉,道:“到时再说罢……”
他一语未落,忽见凤吟策马而回,看那情势,分明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眨眼之间,凤吟已夹骑冲到面前,猛然勒马停蹄,那坐骑希聿聿一声长嘶,前腿直如人立。秋傲霜伸手扣住那马儿的口勒,才算将坐骑稳住,
江秋露也将坐骑勒了回来,疾声问道:“凤吟……怎么回事?”
凤吟喘吁吁地道:“看见了么?前面有一遍茂密的树林子。”
秋傲霜抬头看了一眼,道:“怎么样?”
凤吟道:“林子里有一伙贩枣子的人在歇息,六辆车子,六个人。”
朱星寒和江秋露不约面同的问道:“有什么不对?”
凤吟道:“清晨正好赶路,那有偷懒歇息的道理?尤其是贩果子的行商,巴不得连夜赶路,免得在路上耽搁太久,果子烂了蚀掉老本,这伙人的行踪不是大违常情么?方才我打量了他们一眼,一个个衣裳干净,全不像赶长路累出一身汗的模样。”
想不到这小妮子竟然如此老练。
她一番话,说得另外三个人怔了半晌。
良久,朱星寒才说道:“秋兄!待我先策马到林子里去看看。”
秋傲霜冷笑道:“朱兄何必如此小题大作,就算是冲着咱们而来,又待如何?咱们一起策马过去。”
扬鞭打马,一骑向前。
朱星寒连忙夹马追上,高嚷道:“秋兄!为免节外生枝,只要没事,咱们就多加几鞭,冲过那一遍树林子,岂不就行了。”秋傲霜也不答话,猛抽一鞭,率先冲入树林。
朱星寒自然也是随后跟上。
蓦听一声马儿长嘶,秋傲霜的座骑竟然翻了一个大筋斗,似乎蹄下绊着了什么。
秋傲霜被马儿掀到半空,只见他虎腰一挤,平稳落下,同时间,那把一尺八寸长的四绝剑已然出鞘,映着自树叶缝隙间透射进来的日光,寒影闪闪。
朱星寒一见秋傲霜座骑失蹄,连忙紧勒缰,在林外将马儿兜住。向随后赶到的江秋露和凤吟扬声道:“二位姑娘守在林外……”
话声末落,人已跃离雕鞍,抢进树林之中,和秋傲霜背对背地站立,凌目四扫。
原来在进入树林的那条小径上,横着一根细细的藤条,秋傲霜一时不察,所以才使座骑翻倒。
再看树林内那遍空旷之地,六辆车子还在。然而凤吟所见到的六个贩枣子的行商却不见了。
朱星寒悄声道:“秋兄!发现什么没有?”
秋傲霜道:“看样子是专程在等咱们。”
二十 误中暗算
朱星寒道:“秋兄可能说对了。”
秋傲霜道:“人不少,怕有二十来个。”
朱星寒道:“不知是什么来路?”
秋傲霜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想必是些活得不耐烦的家伙。”
照说,经他一激,对方可能会挺身而出,然而等他说完之后,久久也未见动静。
这时,江秋露和凤吟已将马匹拴好,进入林中。
不待细问,她们也了解所发生的情况。
江秋露问道:“凤吟!方才可有这根细藤挡道?”
凤吟摇摇头,道:“没有。”
江秋露道:“秋副宫主!如此说来,很明显的是冲着咱们来的了。”
秋傲霜扬声道:“可惜这帮家伙一个个如同乌龟般缩起了头,不然我这把短剑倒可以大饱一顿人血了。”
这话骂得不轻,可是只闻风吹树叶萧萧,除此别无动静。
江秋露放低了声音道:“凤吟!我两人,将这座树林搜一搜。”
朱星寒道:“不可。”
江秋露道:“有何不可?”
朱星寒道:“对方以静制动,伏暗窥明,占在有利地位。”
江秋露道:“难道就这样僵持下去?”
朱星寒沉吟了一阵,道:“待在下去看看那六辆装载枣子的车子再说。”
秋傲霜一挥手,道:“走!一起过去看看。”
朱星寒连连摇摇头,道:“由在下一人去看看好了。”
话声一落,人已弹身而起,落在那六辆车子的旁边。
他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然后随手拿起一枚枣子,先看了个仔细才丢进嘴中,咬得嘣脆响亮。
秋傲霜笑道:“朱兄!味道不错吧!”
话声中,人也走了过去。
江秋露和凤吟自然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
四个人绕着那六辆车子转了好几个圈子,看看一盏热茶的工夫又过去了,仍是毫无动静。
静!静得,出奇!静!静得连那刮动树枝的秋风都停住了。
随着这种近乎死寂的沉静,朱星寒和秋傲霜二人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朱星寒放低了声音道:“秋兄的内力比在下要深厚得多,这树林之内果真有人埋伏么?”
秋傲霜以点头代替了回答。
朱星寒又道:“对方因何不动?”
秋傲霜道:“这正是小弟未敢妄动的原因,对方沉静得可怕。”
朱星寒双眉一挑,道:“可怕?这……”
秋傲霜道:“武林之中具有无比定力,做得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人不少。这样多的人竟能声同一气,沉静如止水,岂不可怕?”
江秋路道:“这伙人是什么来路?”
秋傲霜道:“猜测不出。”
之后,他们不再交谈。
八道目光一丝不瞬地注视着茂密的树林。
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静仍在持续着。
一盏热茶的工夫又过去了。
秋傲霜忽然问道:“我那匹马儿伤了没有?”
扛秋路回头看了一眼。道:“正在低头啃草,想必不会受伤。”
秋傲霜道:“你和凤吟牵着马匹先出林去,我和朱兄随后就来。”
江秋露和凤吟点了点头,走过去各自挽着二条缰辔,缓缓前行。
她二人正经过那六辆车子时,突闻嗖嗖声响,从四面八方射来一阵疾矢,宛如雨丝般密集。
秋傲霜一把短剑舞得风雨不透,朱星寒也挥动了折扇。江秋露和凤吟也各自来了个懒驴打滚,闪避到那六辆车子之下。
一阵疾矢过去,四人俱未受伤,但那四匹马儿却身中箭矢如刺猥一般,马儿中箭发狂疾奔,蹄如雷鸣,悲嘶震耳,只一瞬间,就跑得毫无踪影。
静静树林之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静。
四周仍是未见一个人影。
朱星寒悄声道:“秋兄可曾看清那些箭矢是从何方射来?”
秋傲霜道:“树梢,林间,四面八方。”
朱星寒道:“看箭矢来势,最少也有百弓以上。”
躲在车底下的江秋露插口道:“这树林之中既然埋伏了一百名弓箭手,也该多少露出一点行藏。却料不到一个人影也不见。”
秋傲霜道:“一静全静,一动百动,丝毫不乱,这一百名弓箭手必然经过严格的训练。”
朱星寒道:“纪律必也很严,在下竭力默察,连一丝粗重的鼻息也不曾感觉到。”
秋傲霜道:“这是一个可怕的门派。”
朱星寒道:“自然也是一个势力庞大雄厚的门派,只是在下有些想不通,对方如此深藏不露,分明是有意在卖弄,目的又何在呢?”
秋傲霜不再去答理朱星寒的话,短剑微微一幌,道:“你二人也不必老是躲在车底下了,出来吧!”
凤吟和江秋露自车底而出,同声道:“箭矢如雨,躲在车底下也不算丢人啊!”
朱星寒在蹙眉沉吟,突然振声道:“秋兄!这一帮人分明是冲着在下而来。”
秋傲霜道:“怎样讲?”
朱星寒道:“只伤马匹未伤人,分明是阻止秋兄的故里之行。”
秋傲霜道:“那倒也不见得,你我二人且不言,她二人若不是躲得快,是已被箭矢所伤。”
朱星寒道:“对方自然掂得出我等的份量,明知箭矢伤不了我们。”
秋傲霜道:“小弟不敢苟同朱兄的看法。”
朱星寒道:“秋兄有何高见?”
秋傲霜道:“对方若是只想伤损坐骑,机会很多,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再说,射杀马匹,也未必能阻止你我行程。”
朱星寒点点头,道:“秋兄说得极是。”
秋傲霜目光向林荫深处一扫,放低了声音道:“朱兄等不妨停留原地,待小弟前去林间,逼使埋伏的人现身露面。”
朱星寒道:“以在下之意,还是继续赶路吧!”
秋傲霜沉声道:“那岂不成了鼠辈?小弟虽不敢说侵犯我者一举歼灭,最少也要弄清楚对方是何门派,目的为何。”
朱星寒道:“那么,在下陪同秋兄同行。”
秋傲霜冷冷地一摇头,道:“不必朱兄陪同,小弟一人行动要方便些。”
短剑平胸横举,缓步向林间行去。
林木深郁,枝叶密茂,隐藏一百名弓箭手,并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在张弓放箭之际,丝毫不露行藏,却非易事。
因而秋傲霜不敢轻估对方,在行动之间分外小心,目不稍瞬,心无旁鹜。
深入林间约五十步,越过粗若一抱的树杆百棵,却未发现一处埋伏。
秋傲霜也曾仰察树俏,尽管枝叶密茂已极。而他却有绝对把握,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即使一头栖息之鸟也难逃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这岂不怪了?!
一百名弓箭手在这一瞬间飞天遁地了吗?
秋傲霜一面暗中思索,一面仍在缓缓前行。
突然,嗖嗖连声,一篷密集的箭矢如扇形向他兜头盖脸射来。
秋傲霜存心要找出那弓箭手的藏身之所,故而身形丝毫未动,只靠手中的短剑所施展的旋风剑法将那一拨箭矢悉数扫落。
他那如同冷电般的目光,已发现箭矢是从一堆乱草之中射出。
乱草堆上青黄的颜色不等,很显然,是有人在草上再加了一些割下的野草。
在那堆乱草之下埋伏得有人吗?
可能的,只要挖一个洞,上面覆以树枝,再盖上乱草,就成了一个伪装良好难以觉察的地窖。
秋傲霜心中冷笑,缓步向那堆乱草走去。
来到近前,他正要动剑挑开那堆乱草时,突然又停住了,因为他突然发现了一根东西。
那是一根经过剥切分细的牛筋。
牛筋的一端伸入乱草之中,另一端不知所终,秋傲霜却可以料想得到,另一端必是牵在一个人的手里。
他突然有所颖悟,这里并没有埋伏弓箭手,只是在乱草丛中装置了机括,暗中的人一拉牛筋,机括中就射出如蝗雨般的箭矢。
哼!原来如此。
难怪一点动静也觉察不出来。
秋傲霜装模作样地围着乱草堆转了一圈,又接着往林荫深处搜索,他好象在东张西望,漫无目的,其实他的目光始终未离那根牛筋。
终于,他发现那根牛筋顺着树干爬上了一棵要由二人才能合抑过来的粗大榆树。
毫无疑问,牵动那根牛筋的人必定在这棵榆树的顶端潜伏着,然而秋傲霜却没有抬头观看。
在这一瞬间,他平静得出奇,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稳定的身子也不曾动一下。
突然,他振腕出剑,削向那棵榆树。
秋傲霜所使用的“四绝剑”不过一尺八寸长,那棵榆树少说也有三尺粗细。照说一削绝难使其拦腰两断,然而秋傲霜目下的功力已可延伸到剑身之外,只听嚓巨响,高约五丈有余的大树竟然一折为二,倒了下来。
同时间,只见一个人影自折断倒下的树梢之上弹身而出,跃向林荫深处。侦察许久,方见敌踪,秋傲霜那里肯舍,也一纵身追了过去。
那人的去势虽快,秋傲霜却尤有过之,只消几个弹纵,已赶到了那人的前面。
当他回过身来看清对方的面目时,心头不禁大大地一怔,短剑本欲刺出,此刻却反而缓缓下垂,良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人是萧月梅的外婆“梅花掌”俞蕊香。
俞蕊香也在发愣,似是惊异秋傲霜竟能在眨眼之间赶上了她。
良久,还是俞蕊香以沙哑的声音先开口说道:“秋副宫主如何仗剑不动?”
秋傲霜道:“只因看在你的外孙女儿萧姑娘的面上,不然,秋某人不会如此平静。”
俞蕊香冷笑道:“这倒是令人难信之事。”
秋傲霜道:“请教?林中遍设埋伏,暗中施放冷箭,用意何在?”
俞蕊香道:“你在问谁?”
秋傲霜道:“自然是问你。”
俞蕊香道:“恕老身难以作答。因为老身既没有在林间遍设埋伏,更没有施放冷箭。”
秋傲霜道:“你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何必敢作不敢当。”
俞蕊香沉声道:“娃儿休要放狂,你那双眼睛看清楚了吗?”
秋傲霜道:“秋某人亲眼见你自那棵榆树上弹跳而出,不对么?”
俞蕊香道:“难道老身自那棵榆树上弹跳而出就一定是施放冷箭之人?”
秋傲霜道:“除非是另有隐情。”
俞蕊香冷笑道:“总算让你这娃儿蒙着了,倒的确是另有别情。”
秋傲霜道:“愿闻其详。”
俞蕊香道:“那棵榆树的茂密枝叶之间,委实有人潜伏,却不是老身。”
秋傲霜道:“那么是谁?”
俞蕊香道:“你不妨回头再去看看。”
秋傲霜道:“只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俞蕊香道:“逃不了的。老身已然一掌震断了他的心脉。”
秋傲霜缓缓颔首,道:“原来是前辈发现树梢上有人埋伏,因此代秋某人出手拔出了那一根暗桩。”
俞蕊香冷冷一笑,道:“堂堂‘擎天宫’副宫主,竟然称呼老身一声前辈,这岂不是折煞老身吗?”
秋傲霜抱拳一躬,道:“长幼有序,理当尊敬。”
俞蕊香道:“前倨而后恭,老身不想领受。”
秋傲霜道:“不知不怪,前辈肚量宽洪,又何必耿耿于怀,斤斤计较呢?”
俞蕊香脸上的神色在秋傲霜连番恭敬的语气下,已然缓和了许多,冷眼一翻,扫了秋傲霜一眼,道:“听说你与月梅订有重阳之约?”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俞蕊香道:“老身也就是看在这一点份上,方才帮了你一点小忙,埋伏在树林之中的六个人,都先后在梅花掌下一一殒命了。”
秋傲霜微微一愣,道:“前辈因何不留下一个活口?”
俞蕊香道:“贪婪成性,积重难返,得一寸就想进一尺。若非老身怕我那宝贝外孙女儿,于九九重阳之日,望穿秋水,老身才懒得过问你这档儿事呢?”
秋傲霜道:“秋某谢过。”
眉尖一蹙,接道:“不知对方是何路数,用意何在?”
俞蕊香道:“你自个儿去查问吧!”说罢,转身要走。
秋傲霜扬声道:“前辈慢走一步。”
语气微微一愣,趋前低声接道:“请问前辈,萧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俞蕊香双眉一抡,冷声道:“昂长七尺之躯,打听一个女孩儿家的行踪,是何用心?”
秋傲霜微微一笑,道:“前辈倒象雷公娘子,说话老是带着霹雳味道,秋某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俞蕊香道:“你这娃儿倒有自知之明……”
转身欲去,忽又回过头来,接道:“那个江湖野药郎中的儿子,可是和你偕伴同行?”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秋某也曾将此事告知了萧姑娘。”
俞蕊香放低了声音说道:“记住!别向那姓朱的小子说老身来过。”
秋傲霜道:“这其中莫非有啥原委吗?”
俞蕊香冷声道:“人生难得湖涂,湖涂才是莫大的福事,你这娃儿却要穷追死究,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语气一沉,接道:“记住九九重阳之日,别让我那宝贝外孙女望穿秋水,急断肝肠。”说罢,穿林而去。
秋傲霜木然而立,良久,才折返那个榆树倒塌之处。果然,在茂密树枝之内,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男人的尸体,死者年约五旬,双目圆睁,嘴角浸血,颇有死不瞑目之慨。
秋傲霜端详再三,肯定这死者从未见过。
那么,这伙人又是属于那一个门派的呢?
他们埋伏在此,设下了机括弓弩,暗放冷箭,目的又何在?俞蕊香说林中埋伏之六人,俱被她以梅花掌一一震断了心脉,秋傲霜此刻只见到一具尸骸,但他却深信俞蕊香没有胡说狂言。
秋傲霜也懒得再去找那另外五具尸骸,反正已经是死无对证。
同时,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兴奋。俞蕊香出现,萧月梅也必定在附近,看来,她是十分重视九九重阳之约。
一念至此,秋傲霜的神色不禁又是一黯。萧月梅重视重阳节的那个约会,而自己又能带给她什么呢?
心念如风车般千百转,脚下却已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六辆大车之处。
只听朱星寒说道:“秋兄低头疾走,莫非有啥心事?”
秋傲霜猛然回神扬首,才发觉已走到三人之前,愣了一愣,道:“小弟在想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
朱星寒道:“秋兄发现敌踪了吗?”
秋傲霜点了点头,目光向凤吟一瞥,道:“也就是方才凤吟所见到的那六个人。”
朱星寒双眉一挑,讶然说道:“只有六个人么?!方才那一阵密集的箭雨,在林中至少也埋伏了一百名弓箭手。”
秋傲霜道:“朱兄有所不知,对方在草丛之中设下机括弓弩,牵一线而百箭齐发,我等上当了。”
朱星寒缓缓点头,若有所悟,突又振声问道:“那六个人呢?”
秋傲霜道:“已被小弟歼灭了。”
朱星寒道:“秋兄为什么不留下一个活口,以便问出他们的来龙去脉?”
秋傲霜道:“那几个家伙顽强已极,生擒谈何容易?”
他倒非常守信,未提俞蕊香。但他却疏忽了一点,如果朱星寒要去查看这六人的尸骸,就会霉出破绽。死者死于掌力,并非被短剑所刺,大可一目了然。
幸而朱星寒并不打算去查看死者的遗骸,微一沉吟,道:“秋兄,我等不便再在这儿耽搁了,赶路要紧。”
秋傲霜道:“据小弟所知,前面有一镇集,想必可以买到好马。”
朱星寒点点头道:“再走五十里,就是大王集,买几匹代步的坐骑,是不至于有问题的。”
秋傲霜向江秋露和凤吟挥一挥手道:“你二人先行,我与朱兄断后,只怕前途仍有埋伏。”
江秋露却未挪动脚步,语气慢吞吞地说道:“这一折腾,已耗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在乎多耽搁一个时刻。咱们何不花点工夫,合计一下这车枣子有何妙用?”
秋傲霜和朱星寒二人,目光同时一亮,相互一视之后,又将四道芒盯视在那六辆大车之上,好似那车内有什么诱人的隐密一般。
江秋露又道:“这六车枣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的语气佛喃喃自语,然而她的目光却望着凤吟。
秋傲霜和朱星寒四道目光盯在六辆车上,眼不眨动,口不答话,自然就只凤吟接腔,她反问道:“你说呢?”
江秋露道:“如果这六车枣子,是从青泉镇上来的,他们推车,咱们骑马,早就该赶过他们的前面了。”
凤吟道:“那么,他们该是从大王集来的了?!”
江秋露道:“大王集不出枣子。”
凤吟道:“那么,该是打从徐州府运来的?!”
江秋露道:“我敢打赌你在徐州府城里城外看不到一颗枣子。”
凤吟皱皱眉头,喃喃道:“再从北走,就是齐鲁之地方了。”
江秋露道:“齐鲁之地倒是盛产枣子,只不过运到这儿,长途跋涉,日晒风吹,枣子不烂,也早该生了锈点,那象这六车枣子,一个个青翠欲滴。”
朱星寒趋前几步,接道:“在下的故里江州也产枣子,和这种枣子一样。由此可见,这六车枣子大概产在南边。”
秋傲霜道:“难道南边和北边出来的枣子还有什么分别呢?”
朱星寒道:“北地的枣子肉大子多,质软皮薄,色泽有显著的不同,在下可以肯定地说这六车枣子就产于青泉镇上的枣子园。”
秋傲霜笑道:“朱兄他年一旦归隐林泉,至少可以卖枣子为生了,比起小弟不学无术,要强得多了。”
朱星寒道:“秋兄休要说笑,在下在家父处读了些本草纲目,枣子也是药材其中之一味。”
语气极为轻淡,目中光芒却突转凌厉,刷地一声,打开折扇,立切如刀,向第一辆装满枣子的大车砍下。
嘭然巨响,大车四分五裂,满车枣子,如弹丸般飞上天空,劈拍落下,四散遍地,却未见什么异状。
朱星寒收拢折扇,道:“江姑娘以为这六车枣子之中有何埋伏么?”
江秋露尚未答?埃患锇了鸦佣探o虻诙敬蟪蹬ァ?br />
车毁,枣子四散,却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秋傲霜并未停手,刷刷刷一连三剑,又毁去了三辆大车。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辆大车了。
秋傲霜顿了一顿,复又一剑向那辆大车劈去。
他的剑尚未触及车身,那满车枣子却已冲天而起。
一个人影也从那枣子堆中弹跳而起。
秋傲霜等四人,即使连那小丫头凤吟在内,俱都深具接敌经验,待那人落地之后,已经纷纷移动,各据一方,将对方围住。
那人穿了一件青袍,身裁不高不矮,手中也无兵器。然而面上却蒙了一幅黑巾,只露出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从那两道目光中可以看出,虽然身陷重围,却丝毫没有怯意。
秋傲霜沉声道:“朋友!亮出本来面目说话,否则,秋某不屑理会藏头缩尾的鼠辈。”
蒙面人既未答话,身形也是丝毫不动。
秋傲霜突发一声冷哼,短剑暴伸,向那蒙面人脸上的黑巾挑去。
那蒙面人仍是丝毫不动。
秋傲霜手中短剑挑起了对方的黑巾,看到了一张死灰的面孔。
蓦然……
嗖嗖两声,几点银星向秋傲霜迎面打来。
秋傲霜身形暴退,短剑连挥,只见十几粒银色弹丸落在地上。
朱星寒以传音术向秋傲霜问道:“秋兄!方才面巾飘起之际,可曾看清对方的面貌?”
秋傲霜也以传音术回道:“面如死灰,不类生人。”
朱星寒再问道:“认得么?”
秋傲霜道:“素昧平生。”
朱星寒道:“秋兄!在下发现了一桩怪事。”
秋傲霜道:“什么怪事?”
朱星寒道:“他双手下垂,未曾动弹,那几粒银弹是如何打出来的呢?”
在他们暗中谈论之际,江秋露已从对方的背后欺身而上,剑削左臂。
那人竟然不避不闪,似是全然不觉。
笃地一响,江秋露手中长剑砍进了那人的左肩,长剑还嵌在里面。
那人依然丝毫未动。
凤吟脱口叫道:“是个木头人!”
木头人?!木头人会一跃数丈,落地无声么?
一种受愚弄的感觉顿时自秋傲霜的心底浮起,短剑暴伸,“咔嚓”声中,将那装有机关的木头人一削两断。
蓦然,无数支牛毛钢针自那木头人的内部射出。
四个人站得非常地近,那无数支牛毛钢针不但密集,劲道也是十分强劲。秋傲霜首当其冲,只觉胸口一麻,一枚牛毛钢针在他那短剑所挥舞的一遍剑墙的缝隙之中钻了进来,扎进了他前胸的乳泉穴。
江秋露和凤吟二人想必中的牛毛钢针更多,只见她们面色惨白,喘吁不已。
朱星寒倒是极为冷静,他不仅想到照顾自己,更想到了照顾别人。飞身前去,折扇连点,将江秋露和凤吟二人全身几处大穴一律点封。
她二人立刻昏厥过去。
秋傲霜此刻已是惊魂未定,疾声道:“朱兄的情况如何?”
朱星寒暗中运功,皱皱眉道:“在下一共中了三枚牛毛钢针,暂时滞留在右臂的血脉之内,只要钢针未淬剧毒,尚无大碍。”
秋傲霜道:“小弟乳泉穴处也中了一枚,这都怪小弟一时鲁莽,才招来大祸。”
朱星寒道:“秋兄也不必说此追悔的话……”
目光向昏卧地上的江秋露和凤吟一瞥,接道:“她们二人想必中了不少牛毛钢针,在下虽点封了她们全身各处主要穴道,钢针虽不致随血脉四处流窜,而得暂保一时,却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秋傲霜举首望天良久,顿一顿足,道:“朱兄!小弟此刻方寸已乱。”
朱星寒放低了声音说道:“尤其是江姑娘,她关系着秋兄的武功存废,得及早想个良策才好。”
秋傲霜的神色突然沉静下来,凝望着朱星寒,喃喃道:“疾风知劲草!朱兄对小弟的关怀,此刻已是丝毫毕现,小弟会铭感五内。”
朱星寒苦笑道:“秋兄在此时此境何苦还说这种话?在下自问,除积极想得到那一段残墨以救老父之病外,对秋兄的确是别无用心……”
语气一顿,接道:“看情况,你我虽也中了牛毛钢针,想必无甚大碍,该赶紧想个办法治疗这二位姑娘的伤势才行。”
秋傲霜道:“首先得设法取出体内的牛毛钢针,那要有一块万年磁铁,目下又到那儿去寻找呢?”
朱星寒突地低呼道:“秋兄!你看!”
循着他手中折扇指点的方向看去,秋傲霜不禁心头大震,原来江秋露和凤吟二人的脸色已然发青。那些牛毛钢针必然淬过剧毒。
突地,秋傲霜也惊呼道:“朱兄!你的手!”
朱星寒低头一看,原来他的右手也转变成乌紫之色。心头一震,手中折扇突然松落,不过,在那折扇落地之前,他左手一探又复抄到手中。
朱星寒倒未十分惶恐,定定心神,道:“秋兄赶快检视伤处,看看有无中毒现象。”
秋傲霜短剑向上,将内外衣挑破一道口子,检视右乳下方,只见一个细小红点,肌肤并未转变颜色。
秋傲霜微微一愣,然后问道:“朱兄的右臂感觉如何?”
朱星寒道:“微感发麻,柔软无力。”
秋傲霜道:“小弟的胸臆处却毫无感觉,也许小弟的这一牛毛钢针不曾淬毒。”
朱星寒摇摇头,道:“情况只怕不是如此。”
秋傲霜狐疑地说道:“那么……?”
朱星寒接道:“照说在下该向秋兄道贺,秋兄目下的功力恐怕己到了百毒不侵之境了。”
秋傲霜的心情是喜忧参半,喃喃道:“当真么?”
朱星寒道:“这是唯一的解释……”
语气一顿,接道:“趁在下目前毒发情况尚不严重,我二人合力将二位姑娘背到大王集去吧!到了那里再想办法。”
秋傲霜点点头,喟然说道:“也只有如此了。”
蓦然,只听有人说道:“二位可否听在下进一言?”
抬头望去,只见白云飘站在离他们约莫五丈之处,在他身后还有四个轻装疾服,佩带兵刃的大汉。白云飘负手昂视,眉宇间隐现得意之色。
朱星寒心头微惊,冷声道:“是你!”
秋傲霜侧首问道:“朱兄!这人是谁?”
朱星寒道:“此人是‘玉面煞星’白云飘,每每攻人于谈笑之间,工于心计,乃一险恶小人,秋兄千万小心一点。”
秋傲霜冷哼道:“小弟也曾听说过此人……”
向前跨了几步,短剑向白云飘一指,冷叱道:“姓白的!猜想必是尊驾的杰作。”
白云飘微微笑道:“人道秋副宫主既狂又傲,今日一见,果是如此。在下乃为献计而来,切莫错将好人当恶人,那就不妙了。”
朱星寒心头暗动,唯恐秋傲霜将这唯一可以救人的机会放过,于是疾步趋前,暗中将秋傲霜的衣袖扯了一把,扬声道:“尊驾要献什么计?”
白云飘道:“自然是救人之计。”
朱星寒道:“尊驾可知道二位姑娘的伤势情况?”
白云飘道:“自然明白,针留穴脉,毒窜肺腑,子不见午,午不见子,若不及早治疗伤者六个时辰就要一命呜呼。二位的情况也相同,只是二位中针少而功力高,暂保一时而已。”
朱星寒神色未变,缓缓说道:“尊驾说得一丝不差,想必也知道这牛毛钢针是何人的淬毒暗器。”
白云飘道:“白某人自然知道,此刻却不愿说。”
朱星寒道:“是何缘故?”
白云飘道:“此刻救人要紧,索仇其次,说出来岂不徒乱人意?”
朱星寒道:“尊驾的话,很有道理。那么,在下就要请教救人之道。”
白云飘道:“只怕二位不信。”
朱星寒道:“所谓急病乱投医,不信也得信。”
白云飘道:“首先得将血脉之中的牛毛钢针吸出。”
朱星寒道:“那需要一块万年磁铁。”
白云飘道:“医圣之后,说话果然内行。但是,将从何处找那块万年磁铁?”
朱星寒道:“正要请教。”
白云飘道:“眼前就有一个人,他既不是善治百病的神医,也不是使用牛毛钢针之人,但他却能吸针解毒。不知二位可愿找他?”
秋傲霜早已耐不住性子,冷叱道:“那人想必就是你。”
白云飘道:“秋副宫主太看得起我白某人了,区区在下,还没有那种能耐。”
朱星寒道:“尊驾既为献策而来,就不必卖关子,说出那人是谁吧!”
白云飘道:“那人就住在大王集的集子上。”
朱星寒道:“还请见告那人的高姓大名。”
白云飘道:“他住在集子上沈家店合字上房中,二位去见过他之后自然就知道是谁了。白某人先在这儿透点口风,事关人命那人可能会漫天要价,二位就是心疼,也只有忍一忍。”
说罢,拱一拱手,和身后四个大汉联袂离去。
待白云飘一行去远,朱星寒才低声说道:“秋兄!这分明是有人在暗算我们。”
秋傲霜沉声道:“就算那人生了三头六臂,我也要一剑将他挥为两段。”
朱星寒道:“秋兄,当忍则忍,目下姑娘伤势甚重,而她的死活则关系着秋兄武功的存废,正是该忍的时候,秋兄千万不可造次。”
秋傲霜想了一想,道:“朱兄要小弟万般忍耐,那只有一个方法。”
朱星寒道:“请秋兄吩咐。”
秋傲霜道:“由朱兄去会见那人,也别让小弟知道那人是谁,更不必告诉小弟那人开出了什么条件!否则,小弟绝难忍下这一口气。”
朱星寒皱眉摇头。道:“在下怎能代秋兄作主呢?这样不太妥当吧!”
秋傲霜道:“朱兄说得不错,江姑娘的死活关系着小弟武功的存废,甚至于小弟的生命也将受严重的威胁。因而要不惜代价挽救江姑娘的性命,朱兄尽管代小弟作主就是。”
朱星寒喃喃道:“依在下私心忖度,对方所开的条件绝非金银珠宝之类。”
秋傲霜道:“不管对方要求什么,只要朱兄答应了,小弟就一定遵守作到。”
朱星寒愣了一愣,然后喟然说道:“如此一来,在下的责任可就太大了。”
秋傲霜道:“小弟肯将性命相关的大事托付朱兄,朱兄难道还怕肩负重任吧?”
朱星寒道:“秋兄!你我先背着二位姑娘,火速赶到大王集去再说吧!”
秋傲霜未表异议,由他背着江秋露,朱星寒背着凤吟,往前直奔。各人身负一个昏迷女子,难免令人侧目,所幸他们脚下轻功尽展,不待路人看清,他们就闪身过去了。
大王集这个集子不算大,但由于是前往徐州府的官道,倒还十分热闹。
沈家店是集子上较为洁净的客栈,一进集子就看见一盏特大的油纸风灯,写着一个大大的“沈”字。
进入店中,要了二间上房,将江秋露和凤吟置放榻上,朱星寒道:“秋兄到隔壁去歇一会儿,待在下去合字号上房,会见那位能吸针解毒的高人。”
秋傲霜道:“朱兄千万记住,别让那人见着小弟,小弟自然也不轻易走出房门。”
朱星寒神色沉重地点点头,他此刻不但关心江秋露和凤吟二人的伤势,同样也关心自己的伤势,他发觉右臂麻木的情况已是非常严重。
来到合字号上房,他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进来!”
朱星寒不禁一愣,白云飘所说的那位高人竟是一个女子么?他定一定神,然后推门而进。
当他见到端坐在屋内的那一女子时,不仅是发愣,而是大大的震惊。
原来那一女子竟是“银狐”。
在她的身后是一个面貌妖娆,体态婀娜的年轻女子,媚笑着睇视进来的朱星寒。
毫无疑问,她就是银狐之女——善于易容的解玉欢。
面貌妖娆的女子笑道:“朱少侠!还认得出奴家么?”
面貌是陌生的,声音却是熟悉的。她曾以黄解语的面目在金陵出现,朱星寒他曾经和她打过交道。对方一开口,他就听出来了。勉强地笑了一笑:“自然认得姑娘,不过在下却不知道如何称呼姑娘。”
银狐道:“你就叫她解玉欢吧!”
朱星寒神色一正,道:“在下是由‘玉面煞星’白云飘推荐前来,二位想必也知道在下的来意。”
银狐笑道:“朱少侠绝不会空跑一趟,玉欢的一张嘴胜过万年磁铁,吸针解毒毫不费劲,少侠伸出右臂来让她试试。”
朱星寒不禁一愣,原来解玉欢是以嘴巴对准伤处吸吮的方法来疗伤的。那或者可以吸出一些毒水,那能吸出潜于血脉之中的牛毛钢针吗?
解玉欢走到朱星寒的面前,媚笑道:“少侠请卷起袖管吧!待奴家露一手绝活儿让少侠瞧瞧。”
朱星寒冷然道:“在下听白云飘说道,‘能够为在下吸针解毒的高人,可能会漫天要价’。是以在下想先问问,姑娘诊金多少?”
解玉欢道:“对你不取分文。”
朱星寒讶然道:“何故?”
解玉欢道:“少侠应该明白,咱娘儿俩要找的对象是那秋傲霜。
奴家先为你吸针解毒,只不过要你证实奴家确有疗伤的能耐。”
朱星寒喃喃道:“真的如此么?”
银狐道:“倘若朱少侠心中存疑,不妨将折扇拿在左手。玉欢若是在你右臂上咬了一口,少侠尽管用扇骨敲碎她的脑袋。”
朱星寒未再答话,立刻卷起了右边的袖管。
解玉欢托起他那只业已麻木的右臂,先看了一看,然后,将红唇压上手臂,叭叭有声地连吸了两口。
用手在齿之间一摸,竟然摸出了四枚银亮的细针,真个是细如牛毛。
解玉欢又在朱星寒的右臂上吸了几口,吐出一口黑血,然后说道:“少侠不妨运功一试,右臂上的毒性已经完全怯除了。”
朱星寒低头察看,果见手臂的乌紫之色已逐渐消退,暗中运功一试,竟然毫无异状,私心中也不禁钦佩解玉欢的疗伤绝技。
银狐笑问道:“少侠的伤势复原了么?”
朱星寒道:“令媛果真是神乎其技,在下感激不尽,因而,在下有一句忠言奉告,索讨诊金,并不为过。最好不要勒索过甚,激怒了秋傲霜。二位也许不知,秋傲霜已到了百毒不侵的境地,他虽然中了牛毛钢针,却丝毫没有受到损害。”
解玉欢冷笑道:“他最好还是忍一点气。牛毛钢针虽未对他构成损伤,却伤了他的命根子江秋露!她是我娘的另一个宝贝的女儿,对她的一切,咱娘儿俩知道得非常清楚。她如一死,秋傲霜只怕活不成。请少侠转告他,最好放聪明一点。”
朱星寒心头暗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秋傲霜未曾路面,这就表示他已决定接受二位的勒索了。不过,二位也该权衡一下,若是条件太苛,令人难以接受,与二位并无好处。”
解玉欢道:“条件不苛,只要他依咱们娘儿俩二桩事情。”
朱星寒道:“那两件事?”
解玉欢道:“这头一件,他要答应去做‘擎天宫’的宫主!第二件嘛……”
娇笑着看了银狐一眼,接道:“娘!第二件还是由你说吧!”
银狐道:“他要正式要玉欢为妻,自然要大张宴席,遍请武林人物。”
朱星寒沉脸道:“二人如同痴人说梦。那单飞宇一套‘沧浪剑法’睥睨武林,手中宝剑更有削金切玉之利,秋傲霜即使想作‘擎天宫’的宫主,也难以办到。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银狐冷笑道:“说一句实话,少侠不要吃惊,那单飞宇在老身手掌心里。”
朱星寒一愣,道:“这话的确令在下惊异不已。”
银狐道:“多年来,老身在武林中受尽奚落,只不过为了多结交几个俊美男子。‘擎天宫’乃武林中堂堂正正的一大门户。老身若能成为宫主的岳母,也算是吁吐了一口积压多年的怨气。”
朱星寒道:“所谓正大门户,还要因人而异。倘若秋傲霜接长‘擎天宫’,又要令媛为妻,‘擎天宫’就不足以受武林敬重了。”
银狐双眼暴睁,怒声道:“少侠为何而来?”
朱星寒道:“听白云飘之荐,前来请令媛为我等疗伤解毒。”
银狐道:“既然如此,就不该停留此处说长论短。快去问问秋傲霜,他若肯依我所提出的两件事,只要一盏热茶工夫,玉欢就可使尔等安然无恙。否则,会有什么结果,也不用老身明说了。”
朱星寒道:“二位不怕秋傲霜恼羞成怒,动剑逞凶么?”
解玉欢插口道:“少侠自然不容许他那样作。”
朱星寒道:“解姑娘这话颇令在下费解。”
解玉欢冷笑道:“少侠聪明绝顶,又何必奴家一言点破。倘若秋傲霜一怒动剑,局面不堪收拾,那么,令尊的沉疴也就无法救治了。”
朱星寒心头愤怒已极,却又不便发作。沉吟了一阵,道:“在下一定将话转告秋傲霜,如是他不答应,在下也无法可想。”
解玉欢笑道:“反正少侠已安然无恙,充其量也只不过送掉令尊一命。”
朱星寒道:“解姑娘的言语之间不妨厚道一些……”
语气微顿,接道:“如是秋傲霜一口答应,二位又当如何?”
解玉欢道:“奴家立刻为他们三人疗伤。”
朱星寒道:“二位怎知秋傲霜不是佯作答允,心中却无履约诚意?”
银狐道:“老身对那娃儿性情甚是了解。他狂傲不驯,目中无人,但他却是一个守信之人。如他答应,就不会反悔。”
朱星寒道:“但愿你不会看错……”
抱拳一拱,接道:“在下立刻前去传话,请二位稍待片刻。”
解玉欢道:“咱娘儿俩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最多只能等到午时。”
朱星寒也不曾答理她,大步走出房来。刚一跨出门槛,就看见一个熟悉人影在他眼前一闪。朱星寒眼尖,看清了那人是白云飘,立刻赶了上去。
白云飘似乎不存心避他产,回身笑道:“谈妥了吗?”
朱星寒冷声道:“阁下何时开始为银狐母女跑腿了?”
白云飘嘿嘿笑道:“白某人家无恒产,行走江湖不偷不抢,不给人跑腿,那来银子化费?”
朱星寒很想追问杨桂玲和银狐母女之间是否也有勾结,为免节外生枝,到了口边的话,复又咽回肚内,冷笑了一声,道:“多蒙阁下指点,才找到了疗伤去毒的高手,在下该如何答谢?”
白云飘道:“尊驾不找白某人的麻烦已经就很感激了!”
朱星寒道:“改日少不得要奉请阁下。”
白云飘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并未接口,只是嘿嘿干笑了一声。
朱星寒跨进秋傲霜的房中,见秋傲霜正在榻上静坐调息,方打算退出,秋傲霜已睁眼问道:“朱兄已见到那位高人了吗?”
朱星寒点点头,道:“见到了……”
放低了声音,接道:“秋兄当真不想知道对方是谁么?”
秋傲霜连连摇头,道:“绝不要说出来,否则小弟一定会动怒而兴师问罪之。”
朱星寒道:“秋兄的乳泉穴处也中了一枚牛毛钢针,那人如前来为秋兄吸针毒,仍然要彼此见面的啊!”
秋傲霜道:“小弟方才已运功将那枚牛毛钢针逼出来了,并不需要那位高人动手……”
语气微微一顿,接道:“那位高人的确有吸针祛毒的能耐么?”
朱星寒伸出右臂,道:“秋兄看看在下的右臂,业已痊愈了。”
秋傲霜凝视一阵,喃喃道:“真是神乎其技。”
朱星寒道:“那倒不是,在下拟将对方所提的条件详告……”
秋傲霜摇头接道:“不必了。小弟听说对方所提之条件后,当不难想到对方是何等人物,恐怕又难忍下这口怨气了。”
朱星寒道:“可是在下却不敢作主呀!”
秋傲霜道:“小弟方才就已说过,朱兄代为作主就是,只要是朱兄答应了对方,日后小弟当一一履约遵办,绝不食言。”
朱星寒道:“为救人命,本可不择手段,对方条件虽苛,我等尽可佯装应了己,偏偏秋兄是个守信之人,在下就难免有所顾忌了。”
秋傲霜一挥手道:“朱兄请快去回复吧!就说一切条件俱已应允,不过,要稍待时日才能履约,最少也要等待九九重阳之后。”
朱星寒微微一愣,道:“九九重阳之日,秋兄有甚重要之事么?”
秋傲霜道:“实不相瞒,小弟是日与萧月梅姑娘有约,不能不去!再说,重阳之前,你我必已取得了朱兄所急需的龙涎乌墨,那时,小弟也无甚牵肠挂肚之事了。”
他说得洒脱已极!仿佛在这尘世之间,唯有将朱星寒和萧月梅二人的事才看得十分重要。
朱星寒也难免动容,拱一拱手,道:“秋兄垂顾之情,在下永志莫忘。”
秋傲霜虽然心情万分沉重,此刻竟然轻松地一笑,道:“朱兄要如此说,就未免流于俗套了……”
语气突地一沉,接道:“武林风云,变化无常。来日是何局面,不得而知,你我是何立场,颇难预测,朱兄切莫轻诺啊!”
这番话听入耳中,朱星寒顿生警惕之心,未再接口,转身向房外行去。
朱星寒重临银狐母女的房中,解玉欢抢着问道:“秋傲霜如何
回复?”
朱星寒道:“原则上他已答应接受,不过履约之日,最少要等到九九重阳之后。”
银狐道:“不妨事,我等就依他所订的时间。”
朱星寒道:“在下有一个附带要求。”
银狐道:“请讲。”
朱星寒道:“九九重阳之后,在下将在这家客栈恭候二位的芳驾,以五日为限,盼二位届时来此与在下一晤为要。”
解玉欢插口问道:“是何缘故?”
朱星寒道:“二位如要秋傲霜履约,少不得要由在下居中传信。”
解玉欢笑道:“这倒稀罕,如奴家与秋傲霜成亲进洞房之后,也要少侠居中传话么?”
朱星寒脸色一沉,道:“姑娘切莫说笑,在下如此作,自有缘故,如是姑娘不信,作罢就是。”
银狐笑道:“就依少侠,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朱星寒道:“请解姑娘立刻进行疗伤去毒的事,不过,秋傲霜却暂时不想会见二位。”
解玉欢道:“他也中了牛毛钢针啊!难道不需要我帮他吸出来。”
朱星寒道:“不劳姑娘费心,秋傲霜已然运功将体内的牛毛钢针逼出来了。”
解五欢欣然道:“娘!真想不到秋傲霜的内力有这般进境。秋露那个小贱人白下一番功夫,却想不到让我来坐享其成。”
银狐道:“玉欢!我不许你得巧卖乖!快些走吧!午后咱们就要离开这儿了。”
解玉欢拉长脸,应道:“是!我的娘。”
说罢,向朱星寒挥一挥手,二人联袂出房而去。
夕阳无限好,只惜近黄昏。满天红霞,映照着枫叶象火,更象血!
在山荫道上,有两条影子在全程赶路。
她们是银狐和解玉欢。
突然,一个白衣人自树林间闪身而出,拦住了她俩的去路,这白衣人正是“玉面煞星”白云飘。
银狐愣了一愣,冷声道:“银子已给了你,你还找老娘干什么?”
白云飘嘿嘿笑道:“白某人还想捞一票。”
银狐道:“眼面前没有你这小子的差事。”
白云飘眨眨眼皮,神情诡异地说道:“白某人打听到一庄天大的秘密。”
银狐道:“说来听听。”
白云飘道:“你可别生气,要想听,就得要你破财了。”
解玉欢冷叱道:“我看你干脆改名‘见钱眼开’多好,说吧!这回要多少?”
白云飘道:“一百两。”
银狐道:“你这小子愈来愈小家气了,就是没有什么秘密消息见告,伸手向老娘讨一百两银子作赌本也算不了什么……”
向解玉欢一摆头,接道:“玉欢!给他。”
白云飘双手一摇,道:“慢一点!二位得弄清楚,白某人要的是一百两金子啊!”
银狐双目暴睁,怒声道:“好小子!诈财也得找好门路呀!你简直想讨打。”
白云飘丝毫未动神色,冷冷地笑道:“白某人要钱要得自有分寸,没有那种货,那敢卖这种大价钱?”
银狐一咬牙,手一挥,道:“玉欢!给他。”
解玉欢道:“娘!什么天大的秘密值得了一百两金子呀!给了他,咱娘儿俩的盘缠就有限了。”
银狐道:“给他!姓白的没有长翅膀,他若是胡乱诈财,谅他飞不上天。”
白云飘嘿嘿笑道:“说的是啊!白某人也该掂掂份量,向二位诈财,那真是自找难看了。”
解玉欢颇不情愿地解开腰间搭链,取出了十枚黄澄澄的金锞子,交给白云飘。
白云飘仔细地将金锞子收好,轻咳了一声,道:“二位可认识一位姓宋的?”
母女二人对望了一声,同声说道:“不认识。”
白云飘喃喃道:“这就怪了?!此人约莫六十来岁,貌相斯文,两眼炯炯有神,别人都称他宋先生,二位不妨仔细想想看。”
解玉欢道:“不认识就是不认识,金子拿回来吧!”
银狐向她女儿打了一个眼色,道:“你这小子提起姓宋的作甚?”
白云飘道:“二位前一步离开了大王集,这位宋先生后一脚来到沈家店。在柜上问起二位,之后,又在朱星寒和秋傲霜的房中盘桓了一阵。”
银狐道:“往下说。”
白云飘道:“这位宋先生从沈家出来之后,匆匆离了大王集。
他大路不走,却绕小径,分明是想抄近路在前途拦截二位。”
银狐神色丝毫未变,语气沉静地问道:“还有么?”
白云飘道:“白某人的‘没影儿神功’,二位想必也很清楚。当时跟着那位宋先生追下来,未让他丝毫觉察,他的动向一一落在白某人的眼里,看情况,他的来意不善。”
银狐道:“这消息倒很值价,不过只值五十两金子,另一半你可得退回来。”
白云飘嘿嘿?Φ溃骸澳闳粼偻绿途醯谜庀5募壑挡恢够平鸢倭搅恕!?br />
银狐翻了翻眼皮,道:“往下说。”
白云飘道:“再往前走五里,就是有名的惊魂崖,那位宋先生藏身于石缝之中,道路险峻,一脚之差,就会坠落惊魂崖下。如果二位不知不觉中突遭狙惊,情况就不妙矣!”
银狐神色微微一变,喃喃道:“谅你这小子也不敢说假话。”
白云飘道:“句句实话,可值得黄金百两?”
银狐点点头,道:“值得。”
白云飘嘿嘿笑道:“有你这一句话,白某人可就安心走了。二位前途小心。”
银狐低唤道:“转来!”
“莫非还要白某人捞一票?”白云飘紧追一问。
银狐沉声道:“咱娘儿俩没有金山银矿,别老是想着要钱。看在方才老娘拿出那一百两金子的爽快,你这小子也该帮帮咱娘儿俩。”
白云飘道:“只要白某人帮得上忙,没话说。”
银狐道:“你走前,我俩走后,经过惊魂崖时,你设法子将那老家伙引出来。”
白云飘连连摇头,道:“这桩事白某人办不到。”
银狐一瞪眼,冷声道:“为什么?”
白云飘道:“那位宋先生白某人惹不起。”
解五欢道:“敢情他是活阎罗?”
白云飘放低了声音道:“白某人一双眼睛揉不进沙子,见过的武林人物数以千计。只看那宋先生走路的架势,就知他是一个绝顶高手。”
银狐不禁皱眉蹙额,许久未曾说话。
解玉欢瞥了她一眼,道:“娘!你可知道那个宋老头子是什么来路?”
银狐摇摇头,道:“不知他的来路。”
解玉欢道:“娘!咱们怕过谁了!往前赶路吧!我倒要看看那宋老头子有多少能耐,竟然将黑道上名号叮当响亮的‘玉面煞星’吓得直打哆嗦。”
白云飘嘿嘿笑道:“姑娘不信,尽管去试试。只怕你还没有见到他的影儿,你已先一步落下惊魂崖了。在下别过。”
银狐一扬手,疾声道:“慢走一步。”
白云飘停下了步子,却未转身,冷声道:“白某人很愿相助,却不愿送命,请恕违命之罪。”
银狐道:“姓白的!另别一拿金子就开溜,你办不到的事,老娘绝不强人所难。”
白云飘施施然转过身来,道:“莫非还另有吩咐?”
银狐道:“老娘曾无数次走过惊魂崖,那老家伙藏身何处?你不妨说详尽一点。”
白云飘道:“他藏在崖顶曲径的一道石缝之间。此刻是否已移转别处,则不得而知。”
银狐道:“老娘记得,在登上崖顶之际,道旁有一山洞,当年飞抓怪客曾在那洞中出没,连害七命,武林中人都以‘索魂洞’名之,你可曾听过此说?”
白云飘点点头,道:“白某人听说过。”
银狐道:“烦你到青泉镇走一趟,向那姓朱的送个口信,就说咱娘儿俩在索魂洞中等他,别提宋先生的事,教他务必要来。”
白云飘道:“可是医圣之子朱星寒?”
银狐道:“不错。”
白云飘道:“他会来么?”
银狐道:“你告诉他,来和老娘一见,自有莫大好处,他自然会来。”
白云飘嘿嘿笑道:“你大概是想姓朱的作开路先锋吧?”
银狐冷叱道:“少说废话,快去吧!”
白云飘道:“口信一定带到,姓朱的是否肯来,白某人可不管了。”说罢,疾步向青泉镇方向奔去。
解玉欢道:“娘!你可曾见过那个老家伙!”
银狐道:“我不曾见过,你却见过了。”
解玉欢神情一愣,喃喃道:“我见过?”
银狐道:“那幅‘日暮黄山远,星沉秋日长’的立轴就是向他买的啊!”
二十一 惊世绝技
解玉欢振声道:“就是金陵城中南大街那家裱画店的老店东么?”
银狐道:“是他。”
解玉欢道:“瘦瘦巴巴,除了皮就是骨头,会是一个绝顶高手?”
银狐道:“那老家伙的功夫已练到不着皮相的境地,你看不出来。”
解玉欢道:“娘!你又不曾见过他,怎知他已有不着皮相的深厚武功?”
银狐道:“白云飘那一双贱眼除了会认金银珠宝之外,也会识人,他看的绝不会错。”
解玉欢道:“以二对一,就算他是武林高手,又怎么样?”
银狐道:“玉欢!你见过娘象现在这样紧张过么?连单飞宇都要在娘的裙下栽筋斗,何况别人?但是,这姓宋的老家伙可不同了。”
解玉欢道:“娘的话可将我开糊涂了。”
银狐道:“为娘练的武功算是左道旁门,因而在气血之中有极为深厚的魔性,这魔性与灵性虽有天渊之别,却也有共同之处,每每在事祸临头之前都有预兆,为娘现在突觉心烦意躁。”
解玉欢神色一变,凝声道:“很灵么?”
银狐道:“屡试不爽。”
解玉欢道:“我练的武功和娘是一条路子,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银狐道:“那是你的火候尚未到达为娘这种程度。”
解玉欢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银狐道:“等天色黑尽之后,再往前走。然后在索魂洞中等候朱星寒。”
解玉欢道:“他会来?”
银狐道:“一定会来的。”
解玉欢道:“青泉镇离这儿怕有百里之遥。”
银狐道:“白云飘轻功绝佳,朱星寒脚下功夫也不弱,他俩如是全力赶路,最多两个时辰就会到达了。”
解玉欢道:“咱们俩可得在那漆黑的洞中等待两个时辰了。”
银狐道:“那总比死的滋味要好得多。”
解玉欢道:“娘!我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这种丧气话,今天真是有点邪。”
银狐没有答理她,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二人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过了一盏热茶光景,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银狐站起来打了个手势,母女俩一前一后地朝向惊魂崖缓步行去。
此去只有三、五里,二人虽是走得极慢,转瞬也就到了。
四野漆黑,秋风飒飒,益增肃煞气氛。
解玉欢口说不怕,此时此境,心头也不禁滋生了一股寒意。
银狐伏在暗中打量了一阵,悄声道:“玉欢!紧随着为娘身后,行动要快。”
解王欢道:“娘!耽在这儿不是一样么?何必一定要躲到那个漆黑的山洞里去。”
银狐道:“快跟我走。”话声未落,人已弹身而起。
解玉欢虽是一百二十万个不愿意,也只得紧随纵出。
二人原先蛰伏观望之处,离那洞口不过十丈,银狐身形弹起已临洞口。蓦然,她在半空中猛一拧腰,硬生生落下了地。
解玉欢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她娘背上。幸而她双手很快地抱住了银狐的腰,否则,那一撞之势,必然要将她反弹去。
身子是稳住了,却撞得解玉欢满头金星。她正想向她娘娇嗔几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原来她发现洞口站着一个人。
就是他所说的——一身瘦瘦巴巴,除了皮就是骨头的宋先生。
按常情,解玉欢应该飞快地离开她娘的身后,二人成扇形散开,以采取夹击的姿态,然而,解玉欢却愣住了,抱住她娘腰上的那两只手反而更紧了些,竟然将银狐当作了她的盾牌。
大概是宋先生那种气势将她震慑住了吧?
的确,宋先生有一股慑人心魄的气势。
他双手反负背后,昂然而立,形状颇似幽灵,但是,却有活生生的气慨使人感触得到。
银狐本来看清了前后左右无人,才弹身而起,待她腾身半空之际,才发现对方突然站立在洞口,根本无法看清他是来自何处?
单是这一个出场亮相,就足以令人亡魂丧胆了。
银狐毕竟不是等闲之辈,惊则惊矣!还不至于落魄失魂。暗中示意解玉欢松手站开,同时发话道:“尊驾就是宋先生?”
宋先生的目光本是看着地的,此刻突然抬了起来,就象是两颗寒星,在漆黑的夜色里闪动着晶亮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右手突地一扬。
一团黑影立刻向银狐飞来,那不象是一件暗器,而且来势极缓。银狐一抬手将对方抛来之物接住,沉甸甸的,不用看,她也知道是方才给予白云飘的那一封黄金,她的心头不禁一沉。
宋先生见她将黄金接到手中之后,这才说道:“初次见面,老朽少不得要奉上一份见面礼,请笑纳吧。”
声音低沉有力,语气却是一团和气。银狐不禁暗暗纳闷,对方的来意真是费猜疑了,同时,她也暗中为白云飘耽了一分心事,不知他遭到了什么下场,否则,这封黄金不会易手。
宋先生又道:“还有一样东西要奉赠……”
话声未落,那只负于身后的左手突然扬起,又是一团黑影向银狐飞来。
银狐依然接在手中。
这一次,却令她倒尽了胃口,几乎吐出了午间在青泉镇上吃进去的上好菜饭。原来那是一颗人头,白云飘的人头。
夜色虽暗,银狐的目力却强,一眼就认出来了。最令她骇异的是,白云飘的人头齐颈而断,并非刀切,而是活生生用手抓下来的。
银狐机伶伶打了个冷颤,不过,她倒还有点胆量,一咬牙,人头仍然拿在手中。扬声问道:“是尊驾的杰作么?”
解玉欢在她娘的薰陶下,一向心狠手辣,此刻竟然哇地一声,双手掩面,象是不胜惊骇。
银狐低叱道:“玉欢!别给为娘的丢人现眼了,站到一边去。”
宋先生道:“令媛想必不会如此胆小吧!”
银狐道:“尊驾还不曾答话,白云飘是尊驾杀害的么?”
宋先生道:“不错。”
银狐道:“只因为他泄漏了尊驾的行藏?”
宋先生道:“老朽不喜欢被人作为诈财图利之工具,是以向他追讨黄金,打算原壁归赵,孰料他竟拔腿开溜。待老朽追上时,又欲暗器伤人,他既然找死,老朽何不成全他。只是耽误了你的口信,得罪!不过,老朽却为你追回了黄金,功罪可以两抵了。”
银狐一扬手,将白云飘的人头抛开,在罗裙上擦拭了手上的血迹,心念一横,鼓足了勇气问道:“听说尊驾在找咱们娘儿俩?”
宋先生点点头,道:“有此一说。”
银狐冷笑道:“凭尊驾的武功,若想找咱们娘儿俩的晦气,可说轻而易举。又何必藏身惊魂崖石缝之间,形同宵小?”
宋先生嘿嘿笑道:“你的激将法用得不错,女人毕竟比男人心机深得多。可惜老朽不是为了找你母女二人的晦气而来。”
银狐心头不禁一宽,道:“那么,有何见教?”
宋先生道:“老朽想和你打个商量。”
银狐道:“尊驾太客气了。”
宋先生道:“既然是为打商量而来,自然就得客气点。因为这桩事非要请你卖个面子不可。”
银狐心中暗凛,口头上却极为平淡地说道:“既然有事商量,老身就要请教宝号了。”
宋先生道:“老朽人称宋先生。”
银狐道:“以裱糊字画为生。”
宋先生道:“你必然不会相信。”
银狐道:“连尊驾的姓氏是否真的,老身心中也有存疑。”
宋先生轻笑道:“人无姓无名,只有一个号,而令媛的姓名也不见得会真,既是如此,你又何必一定要追究老朽是否真的姓宋?”
银狐道:“花言巧语,舌展诡变,无非想隐瞒来历。别以为老身糊涂。”
宋先生道:“武林中人,精明者莫过银狐了。”
银狐道:“少废话,直说有何事和老身商量吧。”
宋先生道:“你可要听清楚。”
银狐道:“我还不曾耳聋。”
宋先生突地语气一沉,道:“银狐!不管你有多大野心,也不管你是如何施展手法去翻江倒海,老朽都不会出头过问你的闲事。
但是你母女二人不得去沾染秋傲霜。听清楚,‘擎天宫’副宫主秋傲霜,绝对不要在他的身上打歪主意,就是这一件事。”
解玉欢插口道:“秋傲霜是尊驾什么人?”
银狐低叱道:“玉欢!休要插口……”
转头向宋先生接道:“尊驾方才说过,是有事情要和老身商量。”
宋先生道:“就是这件事。”
银狐道:“请教商量二字何解?”
宋先生道:“你有权不答应。”
银狐道:“尊驾说对了,如是老身不答应呢?”
宋先生道:“犯我者不得好死,白云飘就是榜样。”
银狐道:“尊驾真是够狂的了,既然如此狂妄,目中无人,又何必隐瞒来历。”
宋先生道:“识货的行家一样识得未经雕琢的璞玉。只怪你有眼无珠,老朽话已说完,如何办,由你自己斟酌,别过了。”
拱一拱手,突地长身而起,刹那间,失去了踪影。
解玉欢咋舌道:“好快的身法,就像鬼影一般。”
银狐喃喃道:“他若是鬼,必是厉鬼。”
解玉欢道:“娘!你的预兆失灵了,一点祸事也不曾发生啊!”
银狐幽幽一叹,道:“并非无祸,只是由白云飘瓜代罢了。”
解玉欢突然想起了宋先生的话,不禁眉尖深锁,道:“咱们该怎么办?”
银狐道:“什么事?”
解玉欢道:“我指的是秋傲霜那桩事啊!”
银狐道:“只得缓慢图之。”
解玉欢道:“娘!你当真怕他?”
银狐道:“他如是为娘心目中猜想的那人,倒是惹不起。”
解玉欢道:“娘猜他是谁?”
银狐道:“娘还拿不准,慢慢再告诉你吧!”
解玉欢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听他的口风,八成和秋傲霜有什么深厚关系。”
银狐道:“为娘也是这样想……”
语气微顿,喃喃接道:“秋傲霜的父亲已死,是他师父?”
解玉欢语气一振,道:“对了!一定是他师父。”
银狐道:“玉欢!话别说得这样肯定。咱们快点过惊魂崖吧!到最前面的集镇得有个五十里地,为娘早已饥肠辘辘了。”
杨家堡这天热闹极了。
堡里堡外都已打扫洁净,地上看不到一片落叶,梁上见不到一根蛛丝,真个是一尘不染。而且,堡门处还挑起了一排彩灯,像要办什么喜事。过午之后,堡里的一群年轻姑娘们都已换上了新衣新鞋,仿佛彩蝶穿花般忙个不停。
“金铃儿”杨桂玲亲自指挥,直到她认为满意了,这才回到旁厅中小息。
她刚坐下,一盏茶尚未喝到一半,忽然响起一阵娇脆的吆喝声:“堡主到!”
俄而,环佩叮当,八个彩衣丫环簇拥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那中年妇人看上去约莫有四十来岁,貌相端庄,体肤丰腴,杨家堡女人当权,男人俱是招赘入堡,生下女儿留在堡内习武,生下男孩,则送往堡后农庄耕作,而且堡内的女人全都姓杨。那么,这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就是这儿的堡主了。
杨桂玲慌忙起立,福了一福,道:“参见母亲。”
中年妇人从容落座,缓声问道:“金铃儿!你从清晨忙到现在,要是秋傲霜不肯来,你岂不是白忙了吗?”
杨桂玲道:“女儿一定有法子要他来。”
中年妇人道:“听说他的性情十分倔强,你可不能顶撞他。”
杨桂玲眉尖一蹙,道:“妈!我真有些不明白,秋傲霜只不过是枭雄之流,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妈怎会选他作女儿的东床快婿哩!”
中年妇人面色一沉道:“金铃儿!你又向为娘说这种话了!”
杨桂玲慌忙一福,道:“女儿下次不敢。”
中年妇人面色稍见缓和,道:“金铃儿!你说秋傲霜前来只住一宿就要离去?”
杨桂玲道:“也许只在堡内喝上一盏热茶,他若是肯留一宿,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中年妇人喃喃道:“照说,他既然来了,就不能再让他走。”
杨桂玲道:“妈!这事多亏朱星寒帮忙,不然,秋傲霜极可能过门不入。朱星寒还要随秋傲霜返回秋家故居取药引子以救父病,我们可不能耽误他的事呀!”
中年妇人摆摆手道:“就照你的意思吧!他们几时可到?”
杨桂玲道:“他们是未初离开金家集的,女儿盘算,申正就该到了。”
中年妇人道:“快了啊……”
缓缓起身离座,接道:“为娘去歇一会儿,他们来时,先着人告诉我一声。”
杨桂玲福了一福,恭声道:“妈去歇着吧!”
送走了母亲,杨桂玲重又坐下,刚端起那盏已然微温的香茗凑到唇边,突见一个疾服劲装的年轻姑娘疾步走了进来。
来人是杨家堡脂粉群中的佼佼者——杨翠英,一对金铃虽不像杨桂玲那样使用得出神入化,却也不弱。今天情况特殊,杨桂玲特别派了她一个巡察堡门的重任。
一见她疾步走进,杨桂玲连忙放下茶盏,起身问道:“翠英!有事?”
杨翠英趋前低声说道:“金铃儿!有个瘦瘦的老头儿要见堡主。”
杨桂玲眉尖一挑,问道:“可有拜贴?”
杨翠英道:“没有,他只说姓宋。”
杨桂玲道:“要见堡主作甚?”
杨翠英道:“他说要和堡主面谈。”
杨桂玲一摆手,道:“撵走他。”
杨翠英压低了声音说道:“这老家伙好像有点来头,你不妨去会会他。”
杨桂玲噢了一声,疾步向外走去。
来人就是有姓无名的宋先生,他昂然地立于堡门之外。一见杨桂玲走出,趋前拱拱手,道:“老朽拜见杨堡主。”
杨桂玲也不还礼,冷声道:“本姑娘不是堡主。你要见堡主作甚。”
宋先生笑道:“这就不便奉告了,可否请堡主出来一见?”
杨桂玲道:“堡主之尊,岂能移樽就教。”
宋先生道:“容老朽前去拜见如何?”
杨桂玲沉声道:“杨家堡是什么地方,想必尊驾也打听清楚了。
一座姑娘家居住的堡塞,怎能接待有姓无名,来历不清的人物?”
这话说得十分重,尤其是出自杨桂玲之口,更教人觉得难堪。
宋先生倒没有被她的话所激怒,仍是笑着问道:“姑娘何人?”
杨桂玲道:“堡主之女,名叫杨桂玲。”
宋先生道:“原来是当今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失敬!失敬……”
语气一沉,接道:“但不知姑娘是否能代令堂大人作主?”
对方偌大年纪,说话如此客气,杨桂玲神色稍见缓和,道:“那要看是什么事情。如果本姑娘不能作主,自会禀明堡主请求定夺。”
宋先生举首向那排彩灯望了一眼,道:“贵堡今日张灯结彩,莫非有甚喜事?”
杨桂玲面色又是一沉,冷声道:“尊驾因何动问?”
宋先生毫未变色,依然笑道:“据老朽猜想,必定有贵客莅临。”
杨桂玲面上已见怒容,沉声道:“是又怎样?”
宋先生道:“那位贵客可是武林中的后起新秀秋傲霜?”
杨桂玲厉叱追:“因何动问?”
宋先生此刻也突然沉下了脸,冷声道:“据老朽所知,秋傲霜本无意前来贵堡作客,而是贵堡有意强留,目的为何,老朽不想过问,但是老朽却要奉劝一句,最好别去耽误秋傲霜的行程。”
几曾有人用这种口气向杨桂玲说过话?叮当一响,那对夺魂金铃已从袖袋中亮出,怒火也开始在她的双瞳中熊熊燃烧。
宋先生低喝道:“姑娘且慢动手。”
杨桂玲厉声道:“相必尊驾还要说几句遗言。”
宋先生道:“老朽有几句美言,想说给姑娘一听。”
杨桂玲道:“本姑娘没有闲工夫。”
宋先生道:“姑娘若是轻易动用手中一双金铃,‘金铃七步夺魂招’的威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杨桂玲道:“本姑娘偏要试上一试。”
语声未落,人已欺上,叮当一响,右手金铃向宋先生的面门击去。
宋先生身形暴退,已去三丈。
杨桂玲从来不曾如此大怒过,一出手就是煞招。挥击落空,双手金铃均已飞出,叮当声中复响起尖锐呼啸,急旋着向宋先生的左右太阳穴打去。
只见宋先生双手齐出,十指箕张,那一对夺魂金铃竟然在半空中失去踪影。
杨翠英在一旁突发娇叱,手中两只金铃也倏然脱手飞出。
宋先生双腕一甩,四只金铃一齐落地。宋先生趋前用脚一踏,两对金铃竟然陷入光滑平坦的青石之内,在他的脚边腾起一阵青石粉末。
杨桂玲和杨翠英不禁芳心大震,人也愣住了。
守卫堡门的一群英雌也不禁噤若寒蝉。
宋先生冷声道:“这事只有老朽一人知道,还不至于损及贵堡威望,请姑娘听清楚,勿去招惹秋傲霜,否则贵堡毁在旦夕矣!”
杨桂玲自出道以来,从未遭过败局,此刻已是气忿、羞愧——诸多情绪填塞胸臆,不知如何是好。
杨翠英倒还强自镇定心情,扬声道:“以尊驾之深厚内力和杰出武功而言,想左右武林,颐指气使倒是轻而易举之事。不过,尊驾却又不像骄横拔扈之人,过问此事,其中必有原委,尚祈见告。”
宋先生道:“这位姑娘倒很会说话,可惜其中原委不便奉告。”
杨翠英道:“那么,就请见告真名实姓,宝号如何称谓。本堡技不如人,败得心悦诚服,却想知道是损于何方高人之手。”
宋先生道:“老朽姓宋,人称宋先生。方才就已告诉姑娘了,老朽再重复一遍,若想去招惹秋傲霜,必遭毁堡之祸,慎之,慎之!”拱一拱手,掉头而去。
待宋先生背影消失,杨桂玲才连连跺足,道:“这老家伙是什么来路!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真是气死我了。翠英!你说该怎么办?”
杨翠英道:“金铃儿!这老家伙必是一个遁世多年的绝顶高手,我看还是立刻将情禀报堡主再说,毁堡之祸的确是太严重了。”
杨桂玲沉吟不语,显然她还不肯屈服,本来她对秋傲霜其人并无好感,只因母命难违,如今被宋先生一搅,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争强之心。
蓦然,蹄声得得,一匹健马如飞而至。
马上人是个粗壮大汉,来到堡前,翻身下马,向杨桂玲打了个一躬,道:“禀桂玲姑娘,秋傲霜一行已过前面坳口,倾刻就要经过堡前官道。”
杨桂玲振声道:“翠英!传令下去,方才的事暂时不准泄漏,我去看看。”
一腾身,上了那匹健马。
杨翠英大叫道:“金铃儿……”
她想说的话尚未出口,杨桂玲已夹马飞驰,刹时不见影儿了。
杨桂玲一口气来到官道上,未见人影,缰辔一兜,又夹马向坳口处奔去。
只不过眨眼之间,就见秋傲霜、朱星寒、江秋露、凤吟等各乘骏马,缓缓行来。
江秋露和凤吟二人虽曾身中剧毒,此刻却是朗健如昔,毫无异状。
朱星寒和杨桂玲有约在先,心中有鬼,连忙高声叫道:“那不是杨姑娘么?”
杨桂玲勒马停蹄,人在马背上说道:“听说几位要路过此处,特来迎迓。”
秋傲霜唯恐被对方纠缠,慌忙抢着说道:“在下本该去贵堡拜见令堂的,只因极欲返回故里一行,不敢延搁,尚祈姑娘见谅。”
杨桂玲笑道:“本堡今日已是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准备接待各位。熟料方才有了变故,即使各位想去贵堡小憩,桂玲也不敢接待了。”
秋傲霜双眉一挑,道:“有什么变放?”
杨桂玲道,“方才本堡门前来了个老家伙,自称宋先生,警告桂玲不得接待秋副宫主,否则本堡就要毁于一旦。”
秋傲霜心念暗动,不禁侧首望了朱星寒一眼,杨桂玲又道:“桂玲不愿敝堡被毁,只得疏待各位,请见谅是幸。”
秋傲霜道:“杨姑娘一向心高气傲,怎甘受人指使,莫非内中别有隐情?”
杨桂玲道:“秋副宫主请别见笑,那老家伙一开口说这种话的时候,桂玲差一点儿气炸了肺,当时就和他动手了。”
秋傲霜道:“结果如何?”
杨桂玲道:“那还用问吗?一交手,我那一对夺魂金铃就到了他的手掌心里去了。”
秋傲霜惊道:“有这种事?”
杨桂玲道:“桂玲还会编造这种有损本堡颜面的事么?……”
语气一沉,接道:“桂玲策马前来,是要向秋副宫主告警,那老家伙似乎和你有点过节,前途千万小心点,切莫中了他的算计。”
秋傲霜道:“姑娘说那位宋先生和我有过节?”
杨桂玲道:“他可没有如此说,只是桂玲从他的神态中加以猜测的,好啦!祝诸位一路顺风吧!”
说完之后,兜转马头,向原路驰去。
秋傲霜转头对朱星寒道:“朱兄以为杨桂玲的话可信么?”
朱星寒道:“想必不假。”
秋傲霜道:“当今武林,能在一招之下就夺得杨桂玲手中的金铃的人,除他之外只怕不再有第二个人了。这位宋先生倒是大有来头哩!”
朱星寒道:“秋兄!你我不必为此事去细加推敲,还是快些赶路吧!此去徐州还有八十里地哩!”
秋傲霜却没有立即策马离去的动向,他深锁眉头,喃喃道:“怪!那位宋先生因何要如此作?”
朱星寒道:“秋兄!杨桂玲的话可不能轻信,不管宋先生此举的目的为何,总算帮了我们的大忙。否则,杨桂玲一定会缠住不放的。”
秋傲霜道:“朱兄!那位宋先生究竟是什么来路?”
朱星寒摇摇头,道:“很难说!”
秋傲霜道:“目前倒有一个机会去试试他。”
朱星寒道:“什么机会?”
秋傲霜道:“杨姑娘不请我等入堡,我等不妨自去,杨家堡并非一个鸡蛋,宋先生的话也未免太狂妄了。想毁去杨家堡还不是一件太简单的事。”
朱星寒道:“秋兄!赶路吧!”
秋傲霜道:“不!小弟决定去一趟杨家堡。”
朱星寒连连摇头,道:“那又何必,你我赶路要紧啊!”
江秋露也插口道:“何必要找这种麻烦?还是往前走吧!”
秋傲霜道:“你们如不前去,就不妨耽在这儿,我一个人前去就是。”
朱星寒道:“万一宋先生说到做到,迁怒到杨姑娘的身上……”
秋傲霜接道:“如他真的要毁于杨家堡,就让他去吧!只不过为小弟除去一大劲敌而已。”
说罢,双腿用力一夹,驱马先行。
目前,秋傲霜城府极深,他如此做,并非任性,而是另有用意,一方面是想探测一下那位神秘的宋先生有几许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借故为杨桂玲增添麻烦,在通往独霸武林的征途中,“金铃七步夺魂招”未尝不是一个缠人的绊脚石。
然而,素性耿介的朱星寒却没有洞察其奸。
一见秋傲霜拍马前行,不禁眉头一皱,疾声道:“江姑娘!你我务必要加以阻拦。”
江秋露道:“秋傲霜一向任性胡为,妾身那里能够阻拦得了,少侠多费心吧!”
朱星寒未必听到了她的话,因他说完之后,双腿猛地一夹,已驱马赶上前去。
凤吟那丫头似乎没有了解内情,她低声道:“姑娘!这一路上老是有完不了的事,可把婢子给弄糊涂了,姑娘能够加以指点么?”
江秋露冷声道:“你何不去问秋副宫主?”
凤吟道:“婢子那敢?”
江秋露道:“那你就不妨闭上你的嘴,我真不知道秋副宫主怎么会看上了你?”
凤吟眼泪汪汪地道:“姑娘……”
江秋露接口道:“凤吟!有句话我可要说在前头,往后少在秋副宫主面前卖弄风骚,武林中想招惹他的贱货已经够多了,你可别插上一脚,你要不听,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凤吟在沈留香身前,是顶儿尖的人物,几曾受过这种闲气,真想放声大哭一顿,但她却忍住了,她虽然不太了解秋傲霜何以要她结伴同行,也不知道内中到底有些什么隐情,使得老是有人和秋傲霜纠缠不清。然而她却了解江秋露在秋傲霜面前的份量比自己重,得罪了她,就好像得罪了阎王爷的妈。
因而噙住泣然欲落的泪珠,强笑道:“婢子明白自己的身份,那敢有此邪念,不过姑娘的教训却是好意,婢子记在心中就是。”
江秋露冷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沈留香手下的婢子一个个都会花言巧语。弄清楚!江家姑奶奶不吃这一套。”
凤吟不知如何是好,呐呐道:“姑娘……”
江秋露接道:“别再说了!往后记住,眼睛里别只有秋副宫主一个人,老实告诉你,秋副宫主也得听我江秋露的话。”
凤吟一愣,道:“你是万人迷江秋露姑娘?”
江秋露道:“你以为我是谁?路秋江只是化名,往后给我小心点。”
凤吟连连点头,道:“婢子省得……”
语气微顿,接道:“以姑娘在江湖中的名号,易名改姓,实在太委屈了。”
江秋露面上突然浮现一丝狞色,沉声道:“凤吟!听说你是沈留香的忠婢。”
凤吟心性灵巧,情知此话不妙,连忙笑道:“目下婢子是秋副宫主的忠奴。”
江秋露道:“古话说,烈女不事二夫,忠奴不侍二主。”
凤吟道:“连沈留香姑娘也算是秋副宫主的奴婢,是以婢子前来侍奉秋副宫主,并不算是别二主,请江姑娘明察。”
江秋路打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哼了一声,道:“既称忠奴,那么,对秋副宫主就该唯命是从了?”
凤吟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江秋露道:“倘若秋副宫主要你死。”
凤吟道:“婢子不敢活。”
江秋露道:“倘若秋副宫主在旅途之中,一时兴起,要你解衣侍寝,你又如何?”
凤吟神色一愣,呐呐道:“婢子……”
江秋露追问道:“怎么样?”
凤吟道:“婢子自问无此福份。”
江秋露冷叱道:“休要避重就轻,我要你据实回答。说,怎么样?”
凤吟道:“自古以来,奴婢的生死都是操之主人之手,何况区区贱躯,婢子只有遵命。”
江秋露道:“倘若真有那种事,你就立刻告诉我,我自会为你排解。”
凤吟道:“婢子遵命。”
二人在谈话时,双双并辔缓缓而行,江秋露似乎不太关心秋傲霜要前往杨家堡一歇的事。
此刻只见朱星寒一骑狂奔而来。
江秋露这才一紧缰辔,迎了上去。
三骑相遇,朱星寒嚷叫道:“江姑娘!你怎么如此缓慢?”
江秋露道:“为了方便少侠劝说秋傲霜,妾身故意落后一步。”
朱星寒道:“在下一人那里劝说得了,他此刻已然单骑前往杨家堡去了。我等快赶上去,看看是否能够合力劝住他。”
江秋露道:“少侠认为这事很重要么?”
朱星寒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旅途之中,又何必多生枝节?”
江秋露道:“少侠!妾身以为不必勉力劝阻秋傲霜的杨家堡之行。”
朱星寒愕然道:“原来姑娘赞成?”
江秋露道:“并非赞成,妾身只是觉得,秋傲霜所以要如此作,必有其缘故,他虽然心性狂傲,却不浮躁,更不会任性胡为,少侠!由他去吧!你即使想劝,也劝不住的。”
朱星寒愣了一愣,道:“我们也跟着去么?”
江秋露道:“那是自然了,我们快走吧!”
话声中,脚上小蛮靴狠狠在马腿上踢了一下,坐骑立刻冲先而出。朱星寒一挥手,和凤吟并辔跟上,蹄声如雷,扬尘似烟,三骑呈品字形向杨家堡疾奔而去。
那消片刻,三骑已到杨家堡前。
朱星寒突然叫道:“不妙!……”
叫声方起,他那匹马儿业已冲到超前,直趋堡门。他突然挽缰勒马,马儿唏聿聿一声鸣,前蹄腾空,在原地打了一个转,才停了下来。待那马儿停妥,朱星寒早已跃下马鞍。
江秋露和凤吟二骑随后而至,待她们勒马站定,才发觉了朱星寒大叫不妙的原因。
只见秋傲霜面对堡门而立,在他的面前十步处,站着那位貌相清奇,神采奕奕的宋先生。堡门的台阶上,站了一排女子,杨桂玲也在其中,那排女子的正中间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她正是杨家堡的现任堡主。两侧又有二十余名挂刀佩剑的年轻女子,在场的人,几乎全将目光投注在那位宋先生的身上。
事态很明显。秋傲霜要逞强进入杨家堡小憩,宋先生突然出面拦住了。
在场有五十多人,除了方才到的三匹马儿在发出呼噜噜的喘吁声音之外,别无其它响动,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呱!呱!一群归巢的昏鸦自头顶掠过,那似乎不是好兆头。
待那群归鸦已杳,四周重又寂然之际,才听秋傲霜缓缓说道:“宋先生!此刻秋某人同行伙伴已到,尊驾可否将方才所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宋先生目光向朱星寒等三人投过一瞥,复又凝注在秋傲霜的脸上,语气锵然有力地说道:“山河壮丽,大地辽阔,三山五岳,五湖四海,无处不可行,唯独这杨家堡却去不得。”
那中年妇人突然发话道:“妾身杨家堡主杨柳月,有一句话想要请教宋先生。”
宋先生身形半转,拱一拱手,道:“老朽洗耳恭听。”
杨柳月道:“据小女桂玲说,宋先生武功奇佳,出手之间,使本堡‘金玲七步夺魂招’无用武之地。此刻横身堡门,挡驾贵宾,莫非仗艺欺人,藉此耀武扬威,继而使武林中人闻名丧胆么?”
宋先生微微一笑道:“堡主虽属女流,却如此善于辞令,老朽佩服至深。不过,堡主心中谅也明白,老朽绝无仗艺欺人之心。”
杨柳月道:“那么,阻客入堡的用意何在?”
宋先生道:“并非阻客入堡,而是阻止秋傲霜入堡。贵堡如有豪性,不妨遍邀武林中人,大开百日盛宴,唯独秋傲霜不能入堡作客。”
朱星寒趋前一拱手,道:“宋老先生!在下虽然出道甚晚,阅入不多,却也看得出来老先生绝非强辞夺理,任性胡为之人。横身拦阻秋兄入堡,其中必有原委,最好能明白见示,免生误会。如有难言之隐,亦请稍作暗示,秋兄自会全身而退。”
宋先生摇摇头,道:“其中原委不便言宣。”
朱星寒道:“老先生不妨以传音术告知秋兄一人,秋兄并非不解情理之人。”
宋先生仍是摇摇头,道:“不行。”
朱星寒苦笑道:“这就教人作难了。”
秋傲霜适时接道:“宋先生!你我如易地而处,你将如何?”
宋先生道:“如果你有了老朽我这把年纪,必会识趣而退。”
秋傲霜道:“如是在下有了老先生那种武功,就必定会动武闯关。”
宋先生道:“此刻你却闯不过。”
秋傲霜道:“连‘金铃七步夺魂招’在老先生面前都没有施展旋回余地,更何谈在下这把朽剑,在下也知道闯不过。”
宋先生道:“那么,你就该即速离去,有要事在身,正该赶路,何必作此意气之争?”
秋傲霜微笑道:“偏偏武林中人都喜作意气之争,在下年少气盛,自然难免,其实,老先生偌大年纪又何尝不喜作意气之争。”
宋先生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突然发出冷人的精芒,转移到杨柳月的面上,冷声说道:“看来只有请堡主送客了。”
杨柳月冷冷道:“贵宾远道而来,仆仆风尘,肃迎尚是不及,茶未沾唇,酒未进口,怎能就此送客?恕妾身有违方命。”
宋先生目光向杨桂玲一瞥,道:“姑娘可曾将老朽的话转告令堂。”
杨桂玲道:“说过了,如是敝堡接待秋副宫主,尊驾就要毁去杨家堡。”
宋先生复又目注杨柳月,冷声道:“堡主难道不怕毁堡之祸?”
杨柳月道:“如果尊驾存有毁堡之心,也的确有毁堡之力,敝堡即使不接待秋副宫主,尊驾照样可将敝堡毁于一旦。因此,妾身只知不该疏慢远道来客,并未想到有福有祸。”
在宋先生与她母女二人言谈之间,秋傲霜却暗中以传音术向朱星寒说道:“朱兄不妨以口渴借茶为名,扬长进入堡中,以便小弟乘隙闯关。”
朱星寒也以传音术回道:“秋兄!据在下观察,这位宋先生的拦阻之意,似乎是在维护秋兄,切莫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秋傲霜道:“朱兄怎知他是一番好意。”
朱星寒道:“在下观他貌相清奇,神采奕奕,绝非奸妄之人,秋兄不妨三思。”
秋傲霜道:“不管如何,他这种作法太过狂妄,令人难以忍受。”
朱星寒道:“秋兄决定要闯进堡中。”
秋傲霜道:“即使进入堡内一步,小弟也心甘情愿。朱兄不要再相劝了。”
朱星寒道:“秋兄既然执意如此,在下也只好遵命了。”
秋傲霜又以传音术向江秋露和凤吟二人说道:“秋露和凤吟留意,见朱少侠以借茶为名向堡门行去时,你二人也以同样理由紧随行动。步履要慢,并巧妙地挡住这老头儿的视线,我要乘隙闯关。”
江秋露道:“知道了。”
此刻宋先生和杨家母女的谈话已然停住,朱星寒轻咳了一声,道:“杨姑娘!一路奔驰,口渴难耐,可否借茶一用。”
杨桂玲何等机灵,连忙说道:“朱少侠请这边来。”
朱星寒立刻缓步向堡门走去。
宋先生屹立如故,一动也不曾动,
江秋露也接着说道:“杨姑娘我俩也口渴极了,请着人多倒两杯香茗。”
杨桂玲道:“二位请到这边来用吧!”
江秋露立刻挽着凤吟,联袂向堡门处行去。
宋先生仍是一动不动。
江秋露在江湖中闯荡甚久,惯用花招,她挽着凤吟,从相对而立的宋先生和秋傲霜二人中间穿过,突地扬手理鬓,衣袖正好挡住了宋先生的视线。
秋傲霜早有准备,双足猛弹,人已腾身而起。
立于堡门前的一排女子,包括杨柳月、杨桂玲母女二人在内也都早有准备,此刻突地两边一分,在中间让出了一条通道。
朱星寒正行到宋先生的后侧,他虽不同意秋傲霜坚持要进入杨家堡的决定,此刻势如满弓之矢,却也不能不予照顾,见秋傲霜一动,立刻站近宋先生的背后,对方一动,他只消轻轻地对方的衣角一拉,就会阻滞宋先生的去势。
江秋露和凤吟更是抢先一步,二人的身躯硬将宋先生的去路封死了。
秋傲霜的去势较那离弦之箭还要快?他原来立身之处距离堡门约三十步,身形方一弹起,已过其半,即使宋先生没有受到朱星寒等人的阻力,也未必能够来得及将他难住。
在场之人,除了朱星寒一人之外,几乎都在面上呈露了喜色,后果如何,谁也不会去想,眼前已算是煞了宋先生的威风。
殊不知事与愿违,眼看秋傲霜的身躯已然越过宋先生十步之外,脚尖已将踏上堡门前的台阶。只见宋先生的左臂暴张,他的身形恍若末动,然而箕张的五指已然叭地一声,抓住了秋傲霜的后领。
江秋露心头暗凛,未敢妄动,凤吟却突然出手点向宋先生的曲池大穴。
宋先生低叱一声,右臂轻挥,凤吟的身躯像断线凤筝般飘到三丈之外,他同时身形一旋,秋傲霜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朱星寒疾声叫道:“凤吟姑娘……”
宋先生冷声道:“少侠不必大惊小怪,老朽不曾伤她。”
果然,凤吟已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自地上爬了起来。
秋傲霜的如意算盘落空,心中难免大吃一惊,在场众人也都面露骇色,宋先生的特异招式和深不可测的内力,可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秋傲霜心头虽骇,面上却布满了笑意,朗声道:“在下无意闯关,只想取一杯热茶解解渴而已!”
说着,负于背后之手挪到前面,手中赫然有一杯热气氲氤的香茗。
宋先生也不禁一愣,秋傲霜闯关未成,在那一瞬间竟然取到了一杯热茶,倒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宋先生冷冷道:“你最好不要喝这杯热茶。”
秋傲霜一翻眼皮,道:“茶内有毒么?”
宋先生道:“茶一沾唇,你就算接受了杨家堡的款待,势将为杨家堡带来灭门之祸。”
秋傲霜道:“那正合在下心意,在下坚持要进入堡中稍作憩息,也就是想要印证一下,尊驾是否真的能作到所出的狂言。”
宋先生沉声道:“你以为老朽作不到?”
秋傲霜道:“以尊驾的武功而言,可杀万人,却毁不去列为武林中数大门户之一的杨家堡。”
宋先生道:“何故?”
秋傲霜道:“千百年来,武林中有尊驾这种身手的人仍有不少门户延绵繁衍。可见杀一万人易,毁一门户难,尊驾何就此收回方才所作的狂言?”
在杨桂玲授意之下,堡中女子莫不鼓噪喊好。
宋先生面色一沉,道:“老朽言出必行,绝不收回。你切莫拿别人的存亡绝续当作儿戏。”
秋傲霜道:“那么在下可要试试……”
话声未落,业已捧着茶盅凑到唇边。
宋先生突然呼地拍出一掌。
掌力的去势极端怪异秋傲霜丝毫未觉异状,茶盅也依然捧在秋傲霜的双掌之中,然而茶水却化成一莲细雨般升上半空,四散不见。
秋傲霜吃惊了,在场众人也都大惊失色,如此高手,要毁去杨家堡,必定是易如反掌的。
宋先生道:“灾祸应由自取,不能假你之手造成,是以老朽绝不容许你喝下这盅茶。”
秋傲霜双掌缓缓松开,茶盅化为粉,随风飘散,宋先生方才那凌空一掌的劲道委实骇人已极,但又没有伤到秋傲霜一根毫发,这种火候,真个已到炉火纯青的境地了,放眼武林,恐怕再没有第二人可比。
秋傲霜表面上的神情仿佛是骇然愣住,而暗中却以传音术向江秋露说道:“江秋露!这位宋先生的功力如何。”
江秋露道:“深不可测。”
秋傲霜道:“还有他人能比么?”
江秋露道:“无人能望其项背。”
秋傲霜道:“那么,你要造就我成为一个武林奇才,岂不成了梦想?”
江秋露道:“并非我夸口,来日你的功力必定凌驾其上。”
秋傲霜道:“你的话令人吃惊。”
江秋露道:“我说的是实情,目下你的功力尚在隐潜阶段,再作十一个月的调息,将逐渐发挥,到时你自然明白。”
秋傲霜道:“如今武林是多事之秋,十一个月将是一段漫长的日子。”
江秋露道:“所以你要忍耐。”
秋傲霜道:“你是指目前而言么?”
江秋露道:“这正其时。”
秋傲霜道:“在这位深沉不可探测的宋老先生面前,我是非退不可的,不过并非其时。”
江秋露道:“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秋傲霜未再答理她的话,仰首看看天色,喃喃道:“天已经黑了。”
杨桂玲显然明白了他的暗示,在她挥手示意之下,堡门处所悬挂的一排彩灯率先亮起,接着,埋在地下的那四根巨大的松脂火炬也吐出了熊熊的火舌。
火光映在秋傲霜脸上,使他显得充满了精力,只可惜眉宇间有一股隐隐可见的肃杀之气。
朱星寒心情是无比焦灼的,但他只有静静地等待秋傲霜的下一步行动,为了父亲的病,他不得不对秋傲霜唯命是从,即使要教他去杀害一个不该杀害的人,他也不会也不能拒绝。
宋先生的神态无比地沉静,他的目光始终疑注在秋傲霜的脸上。
秋傲霜忽然向江秋露和凤吟挥挥手说道:“杨家堡大厅之内虽有美酒佳肴,你我却无福享受,看来只有自己想法子了,快去猎几只野兔,打一壶山泉,拾一困干薪,先填饱肚子再说……”
话声顿住,转头向朱星寒说道:“朱兄!我等今夜要在这儿坐等天明了。”
朱星寒皱皱眉头,道:“但凭秋兄吩咐。”
江秋露和凤吟二人知道秋傲霜不是说笑,看来他存心要和那位宋先生僵持下去,于是取下马鞍上垂挂的水壶,二人联袂离去。
宋先生道:“秋副宫主,你这种作法极不聪明。”
秋傲霜道:“在下并非智珠明朗之人,只不过稍有耐性而已。”
宋先生道:“你打算等下去?”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宋先生道:“等什么?”
秋傲霜道:“等尊驾不耐烦而掉头离去。”
宋先生道:“然后你就可以进入堡中作客?”
秋傲霜道:“那正是在下的心意。”
宋先生道:“老朽也是一个有耐性的人。”
秋傲霜道:“在下还是要等。”
宋先生缓缓摇着头说道:“这个,老朽可就不明白了。”
秋傲霜道:“贵庚几何?”
宋先生道:“五十有余,六十不足。”
秋傲霜道:“在下二十有一,比起尊驾年轻得多。尊驾也一定比我先死,这是不争之事,所以僵持下去对在下有利。”
宋先生突地双目暴睁,唇上短须猎猎而动,显然已是大动怒火,旁观的朱星寒不禁心头大震,暗暗为秋傲霜捏了一把冷汗。
幸而宋先生的神色又是一缓,喃喃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方才当宋先生突然面色一变之际,秋傲霜也是心头暗凛,此刻见对方神色一缓,心情也为之一松,冷声道:“尊驾虽然是偌大年纪,如此口吻,也稍嫌过份了吧?!”
宋先生道:“老朽可不愿与你僵持下去,如要进入堡中享用珍肴美酒,尽请自便。不过,你进去之后就永世不要出堡。”
秋傲霜道:“在下明早就要赶路。”
宋先生道:“那么,明日就是杨家堡灭门之时,话说到此,你自行斟酌吧!”说罢,扬长而去。
朱星寒连忙走到秋傲霜身边,悄声道:“秋兄!凡事皆要适可而止,这位宋先生出面相阻谅必是出于善意,秋兄三思。”
秋傲霜笑道:“你我身在客位,何不问问主人?”
他的话声很高,分明是有心说给杨柳月和杨桂玲母女二人听的。
杨桂玲立即扬声道:“朱少侠!这事可要取决于你了。”
朱星寒道:“在下不敢。”
杨桂玲道:“请教,那位宋先生可是真有毁去本堡的能耐?”
朱星寒道:“姑娘亲眼所见,似不必多此一问。宋先生如是有心毁去贵堡,就是举手之间的事。”
杨桂玲道:“他真有此心么?”
朱星寒道:“如果情势所逼,他极可能忿而逞凶,千万不可存下侥幸之心。”
杨桂玲道:“少侠既然如此说,敝堡就不便接待各位了。”
其实,秋傲霜也不想进堡作客,因而笑问道:“姑娘怕了?”
杨桂玲道:“如说不怕,必会引起秋副宫主讪笑,本堡既然敢在武林中开门立户,也就不在乎有人挑衅,武林中人宁愿输命不愿输名,本堡的生死存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秋傲霜道:“那么,姑娘顾忌什么?”
杨桂玲道:“这件事不能将秋副宫主牵在其中,倘若敝堡果真毁于一旦,不明内情之人,还以为秋副宫主有意引起事端,那就不妙了。”
她不愧口齿伶俐,说来通情达理,不卑不亢。
秋傲霜心内明白,口中却没有点破,拱一拱手,道:“秋某多谢关注之情,他日如宋老先生改变了心意,秋某当再来谒拜,别过了。”
杨柳月这才开口说道:“请恕疏慢之罪。”
说罢,一摆手,堡门外数十人之众,纷纷退入堡内,那两扇铁门也缓缓合上了。
结局如此,令朱星寒颇感意外,他轻吁了一口长气,道:“秋兄!你我赶路吧!到徐州府还有六十里地哩!”
秋傲霜没有答理他,兀自沉吟,半响,方抬起头来说道:“小弟沉思良久,也想不出那位宋先生不让小弟进入杨家堡的用意何在。”
朱星寒道:“据在下猜想,可能是出于善意。”
秋傲霜道:“何以见得?”
朱星寒道:“有一件事,在下已经知道很久,却一直没有告诉秋兄。”
秋傲霜道:“何事?”
朱星寒道:“秋兄可知杨桂玲姑娘因何一直在找机会和你亲近?”
秋傲霜道:“其中想必有何缘故?”
朱星寒道:“大有缘故,杨桂玲姑娘目下尚待字闺中,她母亲要秋兄作入赘东床快婿。”
秋傲霜听后神情不禁一愣,继而忽又笑道:“真是教人好笑。”
朱星寒却正色道:“杨家堡的传统,历代所属意的东床快婿还不曾落空过。”
秋傲霜道:“这一次可要落空了。”
朱星寒道:“若非宋先生从中作梗,她们还未必会落空。”
秋傲霜双目一瞪,道,“此话怎讲?”
朱星寒道:“杨家堡历代均以女子掌门,不拘何等英雄豪杰,一旦成为入赘之婿,即成傀儡,若非英雄豪杰,不会被杨家堡选中,多少年来,不闻发生因选婿而起之争执,不见有入赘之婿再逃离杨家堡,可见她们必有一套驭制之法。”
秋傲霜冷声道:“驭制之法,只能对付愚夫,难禁秋某……”
语气一顿,突地振声接道:“宋先生坚持不许小弟进堡,难道一进去就会落进杨家堡的歹毒圈套?”
朱星寒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秋傲霜道:“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那位宋先生,到时,小弟倒要问问他。”
朱星寒道:“他也未必会告诉你。”
二人正说之间,江秋露和凤吟匆匆而回,她们既未拾取干薪,也未猎取野兔,似乎已预知目前情势,已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凤吟抢在前面,喜孜孜地说道:“那位老先生的武功真是吓人,我从来不曾听说过,一挥之势,能使人飘飞三丈,却又不让人伤一根毫毛。”
秋傲霜道:“你们遇见他了?”
凤吟点点头,道:“遇见了,他要我们赶快回来,而且还问我们摔那一跤,弄痛了手脚不成。看样子,他是一个好人。”
江秋露白了她一眼,冷叱道:“凤吟!你的话有完没完?”
凤吟立刻垂吓了头,退去一边。
江秋露走到秋傲霜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要你在九九重阳之夜,单独前往徐州府西南城角上的燕子楼和他一会。而且他还交我带来一首诗,要你熟读。”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幅白绢。
秋傲霜藉着火炬之光,展开白绢一看,只见字迹龙飞凤舞,那首诗是:“满窗盼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二十二 勾心斗角
秋傲霜虽是武林中人,而他父亲毕竟是一代书法宗匠,幼时也曾读过诗书,他诵读数遍,蓦然想起了这首诗原是唐代大诗人,也曾经做过徐州府太守的白居易所作。
燕子楼是中国艳闻史中有名的所在地。
然而那位宋先生要他熟读这首诗的用意何在呢?
秋傲霜一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四骑上道,在蹄声得得之中,秋傲霜仍在反覆不停地思索,最后他突然有所颖悟,在第四句诗里,仿佛暗隐他父亲秋日长的姓名。一念及此,他的心情不禁激动起来。
光阴如白驹过隙,弹指又是半月,这日正是九九重阳佳节,徐州府市郊的山阴道上游人如织,好不热闹。徐州府古名彭城,四周山岗婉蜒,东有子房,西有卧龙;东南有户部,西南有骆驼,西北有平原,东北有狮子,正南处便是云龙山。
云龙山有三大古迹,供人游赏:其一是大佛寺,乃云龙一大寺,供有四丈余高的大铜佛;再就是大土岩,大佛寺西,岩上有送子观音,逢年二月十九日为香火盛时,最值得一观的乃是放鹤亭。
放鹤亭为宋代隐士张天骥原建,石造,广可寻丈,石壁上刻有某朝帝王的御笔诗。诗曰:“云龙山下试春衣,放鹤亭前送落晖,一色杏花红十里,状元归去马如飞。”
是日辰初光景,有一锦衣少年正负手立于放鹤亭前,面对石上刻诗涌念再三,似乎已陶然于诗句之中,陷于忘我之境。
蓦然,在这锦衣少年的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秋副宫主”。
那锦衣少年闻声电旋身形,不错!他果然就是身为“擎天宫”副宫主的秋傲霜。
喊他的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白衣老媪,原米是“梅花仙子”俞蕊香。
所谓爱其幼而敬其老,秋傲霜对萧月梅暗恋在心,因而对俞蕊香也就十分恭敬,连忙拱手一揖,道:“是俞前辈……”
俞蕊香挥手示意他免行大礼,幽幽道:“我那外孙女儿要老身传一句话,她今日不能前来赴约了。”
看她的神色,似有无限心事。
秋傲霜愣了一愣,道:“萧姑娘不在徐州呢?”
俞蕊香沉重地一叹,道:“实不相瞒,连日秋寒甚重,月梅那孩子沉疴突发,病情转剧,若是子、午二时,还可勉强起身走动,其余时辰,连下床都感困难,今天有劳秋副宫主大驾了。”
秋傲霜道:“萧姑娘住在何处?”
俞蕊香冷冷地摇摇头,道:“不问也罢!”
秋傲霜道:“在下想去探视萧姑娘一番。”
俞蕊香冷冷地瞅了他一眼,道:“秋副宫主是否刚从故里归来?”
秋傲霜点点头,道:“是的。为践此约,在下一路上披星戴月,昨夜深更才赶到徐州。”
俞蕊香道:“朱星寒现在何处?”
秋傲霜道:“已连夜赶返江州去了。”
俞蕊香道:“想必他已得到了那一段龙涎乌墨了。”
秋傲霜道:“在下既已答应了他,就不能反悔,何况那段残墨又可救人一命,因而在下已在先人遗物中清出交与朱……”
俞蕊香冷冷接道:“可惜秋公子只是救活了朱星寒的父亲,没有救活老身的外孙女儿。”
秋傲霜愣了一愣,苦笑道:“君子重在一诺,在下既然先答应了朱星寒,怎可再转赠萧姑娘?那样一来,纵能医好萧姑娘之病,也会令她终身不安的。”
俞蕊香道:“老身也没有责怪秋副宫主,只是……”
语气一顿,缓缓接道:“老身不敢劳动大驾去见月梅那孩子,再见一面也不过是徒乱人意而已。”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俞老前辈!听说萧姑娘的病难捱明年开春?”
俞蕊香嗯了一声,以点头作答。
秋傲霜又道:“在下约萧姑娘在此一晤,也就是为了她的病情而来……”
俞蕊香振声接道:“秋公子此话何意?”
秋傲霜道:“据说萧姑娘罹患之疾,与朱星寒之父所患病症完全相同,也都需要先父遗留下来的那段龙涎墨作为药引,这话究竟是否有据,还得等待朱星寒之父服下汤药之后才能印证……”
俞蕊香道:“秋公子的意思是……”
秋傲霜道:“如果药方真灵,在下再想法子为萧姑娘寻找药引。”
俞蕊香道:“龙涎香虽名贵药材,却不是罕见之物,世间文人以龙涎香制墨者也大有人在,找一大笼龙涎乌墨也不是难事,但是要想找一段令尊曾经用过的残墨,可就太困难了。”
秋傲霜道:“因何一定要先父用过的呢?”
俞蕊香道:“这还不明白么?令尊每日手抓那段乌墨在砚中研磨,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内力倾注于那段残墨之内了。”
秋傲霜喃喃道:“原来有此一说……”
语气微顿,接道:“前辈坚持不许可在下与萧姑娘一见么?”
俞蕊香道:“并非老身不许,这也是月梅她自己的意思。”
秋傲霜仰望苍天,幽幽道:“原想和萧姑娘共立放鹤亭中,高瞻远瞩,纵论武林大势,却想不到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拱一拱手,接道:“在下告别。”
扬长向山下行去。
徐州北走齐鲁,西通梁宋,为古今要冲,复是南北经商孔道,市容整齐,商家繁华,自不在话下。
秋傲霜偕同江秋露、凤吟等一行人投宿于南关内之“天元阁”,登阁眺望,可见土城外业已荒烟的范增台,项羽戏马台等古迹。
秋傲霜怅然返回旅店之后,立刻吩咐凤吟亲自上街去买宣纸一束,砚池一方,上好羊毫一枝,以及特等龙涎乌墨一碇。
凤吟笑道:“公子要习字作耍么?”
秋傲霜懒得作答,挥挥手,教她快去。
移时,文房四宝买来,秋傲霜不去察看纸、笔、砚池,却把玩那碇色泽乌亮,异香透发的龙涎乌墨。
他突然发觉那锭乌墨的内部竟然全是空的,只是在顶端封住了口,当时不禁楞了一楞。
凤吟善于察言观色,连忙问道:“是买得不对么?”
秋傲霜喃喃道:“这乌墨的内部怎会是空的呢?”
凤吟道:“我当时也觉得奇怪,问过买墨的店家,他说,龙涎乌墨的调制方法特别不同。为了使乌墨能够确实干透,所以在铸制时,内部加了一块实心模子,模子抽出后,这乌墨的内部就空了。”
秋傲霜道:“凤吟!你可曾见到我送给朱星寒的那一段残墨?”
凤吟点点头道:“见到了啊!”
秋傲霜道:“那也是龙涎乌墨啊!因何是实心的呢?”
凤吟想了一想,道:“墨在砚池中研磨时会沾上水,沾水就会发软,久而久之,自然就会将空口堵塞起来。公子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秋傲霜道:“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
接着,他在砚池中放了水,认真地磨起墨来。
磨了一阵,再看乌墨的空心处,果然少了一些,凤吟的推断倒是不错的。
凤吟殷勤地道:“让我来磨墨吧!”
秋傲霜道:“不!我自己来。”
他磨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墨浓了,再加水,又浓了,他又加水,却不见他写字,倒将立于一旁的凤吟弄糊涂了。
原来长达五寸的一碇龙涎乌墨,竟然被秋傲霜磨得只剩下三寸。
拿起来看看,乌墨的空心部分,果然由于软化而合拢起来。
秋傲霜放下了那锭龙涎乌墨,随口问道:“凤吟!什么时候了?”
凤吟看看窗外的天色,答道:“怕有午正了?”
秋傲霜道:“凤吟!将这段乌墨包起来,收在贴身处,小心别给我弄丢了。”
凤吟虽有些暗自纳闷,却没有问。
秋傲霜离房去邀齐了江秋露,连同凤吟一起到店堂里用过饭,然后各自回房歇息。
秋傲霜打坐到傍晚,觉得着百无聊赖,与那宋先生的燕子楼头之约,时间尚早,于是梳洗一番,在柜上留了话,吩咐江秋露和凤吟二人不必等他晚饭,就信步走出了“天元阁”。
徐州府占地利之便,市面看起来比那金陵还要热闹。
此刻华灯已起,璀璨耀眼,顿使秋傲霜胸怀一开,步履之间也洒脱了许多。
道旁一座偌大的院宅,阁楼伸出街边,窗棂半启,露出了一张粉雕玉琢的美人脸子,那模样儿好熟好熟,秋傲霜才一仰首细看,那女子就将脸蛋儿缩回去了。
秋傲霜目光一扫,发现了一块匾额,上书“百花楼”三个字,他才发觉这儿是一座妓馆,那楼头顾盼的自然是妓馆中的粉头了。
秋傲霜暗自沉吟,自信见过的人绝对忘不了,但是,那粉头是在何处见过就想不起来了。
忽听一个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位公子何不进去坐坐,姐儿楼头偷觑,分明有情,公子可别让那姐儿想断了肝肠啊!”
那人穿得甚是洁净,一脸的猥狈神情,想必是妓馆中立于门前候客的“大茶壶”。
秋傲霜冷冷道:“朋友怎么称呼?”
那人连连哈腰道:“小人李三,在‘百花楼’管事,这儿侍候公子。”
秋傲霜抬手朝阁楼一指,道:“那姐儿是你们班子中的姑娘?”
李三道:“正是。”
秋傲霜道:“总有个名儿吧?”
李三道:“那姐儿名叫荷香。”
荷香二字立刻勾起了秋傲霜的记忆,她不是阎君涛的手下么?百花楼!百花宫!莫非……?
一念及此,秋傲霜展颜一笑,道:“在下姓秋。”
李三拱手一揖,道:“原来是秋公子,请里边坐。”
秋傲霜摇摇手,道:“不忙!我还要约两个朋友,约莫酉正前来,给我留一间雅静的花厅,自然荷香姑娘得给我留下。另外嘛……”
李三嘿嘿干笑一声,接道:“另外小人会为秋公子留下这百花楼中顶而尖的几位姑娘,至于酒席自然是徐州府内最上等的,如果秋公子喜爱丝竹之调,小人还会备下一班女子乐手和上好的舞鼓,到时好席前娱客。秋公子居停之处是在……?”
秋傲霜一翻眼,道:“你打算派大车去接我吗?”
李三笑道:“这是该当的礼数。”
秋傲霜道:“那倒不必了,你看着办,我可不在乎化钱……”
打从袖袋内摸出两个十两的元宝,递到李三手里,又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接道:“这二十两银子赏给你买酒喝,别的方面不要我先下订金吧!”
李三谄媚地笑道:“小人站在这大门前迎新送旧,怕有十来年了,见识过的客人何止千万。像秋公子这种贵客,就是住上个三月,半载,咱们东家也不会催着您结账付银子啊!”
秋傲霜哈哈大笑,道:“冲你这句奉承话,移时还有重赏。”
李三拱手一揖,道:“小人先谢。”
秋傲霜一摆手,扬长而去。
一回到“天元阁”,秋傲霜就疾步来到江秋露和凤吟合住的上房,江秋露道:“你不是在柜上留话,不回来吃晚饭了么?怎么又……”
秋傲霜压低了声音接道:“我原想出去溜溜,却料不到有了意外的发现。”
江秋露眉梢一挑,连忙问道:“发现什么了?”
秋傲霜道:“发现了‘百花宫’的垛子窑。”
江秋露道:“‘百花宫’那会在徐州。”
秋傲霜道:“这就是阎君涛的高明处,他的垛子窑飘忽不定,他可以随时打别人,而别人却打不到他。”
扛秋露道:“你的判断不会错吗?”
秋傲霜道:“错不了。那是一座妓馆,以‘百花楼’为名,而且我还发现了阎君涛的女弟子荷香,她曾在金陵秦淮河上露过面。”
江秋露抿唇沉吟了一阵,道:“你打算怎么样?”
秋傲霜道:“在金陵时,阎君涛曾经在我面前耍了一个花招,其用意何在,至今我还不明白,目下正是个大好机会。”
江秋露道:“你想到‘百花楼’中去逛逛?”
秋傲霜点点头,道:“正是。”
江秋露道:“那还不简单,进去走走就是,不过你也得防着点,我们在明处,阎君涛蛰伏暗中。他明明知道你认识荷香,却教荷香露面,也极可能是一个圈套,你想到没有?”
秋傲霜笑道:“我早就想到了,同时也安排好了一条妙计。”
江秋露道:“有何妙计?”
秋傲霜示意江秋露和凤吟凑过头去,他低声细语地密授机宜一番,二人连连点头。那凤吟似乎有新奇之感,眉宇间还有几许得意的神色。
计议定当,凤吟赶着出去购买男子衣帽,姑娘家去逛妓馆,那可不大像话。
秋傲霜则来到了前面的店堂。
此刻已是申酉相交光景,店堂内已上了七八成座,堂倌过来招呼,秋傲霜却挥挥手,才道:“你忙吧,我要找个朋友。”
他放眼细看,在上百个食客中,总算被他找到了两个人。那是两个锦衣少年,一个二十出头,一个十七、八、九,一眼看去,就知是两个纨绔子弟。
秋傲霜走过去,拱一拱手,道:“二位!小弟可否搭个座?”
年少的一个扫了他一眼,道:“怪事!空座头不是还多得很吗?”
秋傲霜笑道:“实不相瞒,小弟一人游走在外,并无玩伴,太没劲头,想和二位交个朋友。务必请二位赏脸,一切化费由小弟作东。”
那年长的连忙说道:“坐!坐!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下沉七郎,在郑州有一间绸缎庄,这位兄弟姓洪,单名一个秀字,家产百万,是郑州的首富,随在下出来玩玩,咱二人今天刚到徐州,请问兄台贵姓大名?作何买卖?到徐州府……”
这姓沈的一开口就如大江决堤,滔滔不绝,秋傲霜好不容易听到这里,连忙接道:“在下姓秋,秋高气爽之秋,故里开封,做生意买卖我外行,只会吃喝嫖赌,浪荡逍遥,二位莫要见笑。”
那名叫洪秀的少年呵呵笑道:“咱俩正好凑成一对,来!敬你一杯。”
秋傲霜放低了声音,道:“这里的粗茶淡酒,岂不委曲了二位,以在下之意,何不换个好去处。”
洪秀首先附合道:“好啊!”
沈七郎想了一想,道:“秋兄想好去处了么?”
秋傲霜道:“咱们到‘百花楼’吃顿花酒如何?”
沈七郎眉尖一蹙,道:“秋兄可别说在下小气,咱那间绸缎庄只够资格在那儿住三宿。”
洪秀也缩缩鼻子,道:“小弟虽是家财百万,都抓在我那小气老子手里,这番随沈兄出来,也只不过带了二百来两银子……”
秋傲霜笑着接道:“二位说这种话就见外了,并非在下存心在二位面前装阔,有我姓秋的在座,那能教二位破财,走!走!”
沈七郎和洪秀二人不禁心花怒放,连忙推杯而起,紧随着秋傲霜的身后,走出了“天元阁”。
尽管“天元阁”和“百花楼”只有数街之隔,秋傲霜却叫了一辆双辕套车,使沈、洪二人浑身骨头都松快得酥了节骨眼儿。
车到“百花楼”,李三忙不迭地迎上,左一拱,右一揖,就像是恭迎他家的祖宗牌位。
秋傲霜一指沈七郎,道:“这位是江公子,金陵城内最大‘万仁米行’的少东。”
沈七郎道:“秋兄……”
秋傲霜向他挤挤眼,又指着洪秀道:“这位冯公子,金陵中最大的‘凤吟阁绸缎庄’就是他家的。”
那李三连拱打揖,一一问安,然后引导着他们进了大门。
等那李三超前嚷着要里面的姑娘、鸨儿肃迎贵宾时,沈七郎压低了声音道:“秋兄!你怎么为小弟改了姓,而且还改了行……”
洪秀也抢着道:“在下也不姓冯啊!”
秋傲霜笑道:“那是在下故意报的假名,有一天二位返回故里,不再来了,难道要那些窑姐儿掐着手心,念恶咒,骂你们没良心,该遭天雷打吗?”
二人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么秋兄的姓也是假的了?”
秋傲霜道:“姓倒是真的,只是在下不向任何人报名,别人也咒不了我。”
在那李三的引导下,三人进入了一座花厅,无论陈设、装饰,都可以说是一等一的,红木圆桌上已布下了好几道冷盘,厨下想必是旺火热锅以待。
三人甫一落座,就听见环佩叮当,只看见罗袖飘飞,那李三站在进门处一一唱名,倾刻之间,穿红衣翠的雌儿,已进来了一大群。
沈七郎和洪秀二人已是眼光发直,唇焦舌燥,心猿意马了。
但秋傲霜却丝毫未动声色,目光静静地望着进门处……
只听那李三扯高了喉咙叫道:“荷花满池香,荷香姑娘!”
秋傲霜目光一亮。不错!就是她。那晚在金陵秦淮河上就是为了去见她,还差一点着了阎君涛摆下的道儿。
论姿色,荷香不足以艳盖群芳,再说她阅人已多,充不了清倌人。她所以最后进厅,摆起了红牌的谱儿,是因为贵客看上了她。这就是经营妓馆的绝窍,一亮花招,臭鱼烂虾也都变成了山珍海味。
荷香落落大方地在秋傲霜身边落座,毫无忸怩之情,也无尴尬之态。秦淮河上的事她似乎早已忘了,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她,只是因为她和那位荷香姑娘同名,而又面貌极为相像而已。
秋傲霜向李三挥挥手,道:“吩咐上菜,教女子乐手吹打起来。”
李三恭声应是,手臂一举,纱帘后响起了悠扬的乐声,他也疾步远出了花厅。
厅外两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少妇迎向他,低声道:“三爷……”
李三放低了声音道:“小心侍候,别让闲人打扰了贵客的雅兴。”
二少妇同声应是,然后一左一右地守护在花厅的门口,看她俩目光炯炯,倒不像是仆妇之流。
那么秋傲霜的推断可就对了。
的确对了。这间“百花楼”不但是“百花宫”的垛子窑,而且“百花宫”宫主阎君涛也从金陵来到了徐州,此刻正在一间密室中等待李三的回报。
李三来到后厅,登上楼阁,在一问房门上轻敲三响。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女,柳眉、桃花眼,紧身小袄裤将她的躯体绷得紧紧的,原来她是曾经在秦淮河上露过面的春花——死心塌地向着阎君涛的心腹死党。
春花见是李三,忙笑道:“是三爷!宫主正等着你哩!快进来吧!”
阎君涛靠在榻上,呼呼噜噜地抽着水烟袋,一见李三进来,将水?檀员咭桓椋酒鹄次实溃骸靶u樱±戳寺穑俊?br />
李三先是恭敬地一揖,方回答道:“三个人全来了,江秋露和凤吟那丫头易容之术真是到了家,而且还变了嗓子,活像两个大男人。”
阎君涛双眼一翻,道:“小三子!你怎能肯定跟秋傲霜来的两个男人是江秋露和凤吟乔扮的?”
李三嘿嘿笑道:“姓秋的给我引见,说一个是金陵城中‘万仁米行’的江少东,另一个是‘凤吟阁绸缎庄’的冯店东,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阎君涛唔了一声,道:“布置得如何?”
李三道:“他们在‘牡丹厅’正是五厅的当中,‘金兰厅’中有本宫的红衣四护法,‘凤仙厅’中宫主的好友‘天山二煞’及本宫一流高手‘五色彩蝶’等七人,‘芙蓉厅’中……”
阎君涛摆摆手道:“得了!别向我背阵势。你可知道我的用意?”
李三道:“小的记得,阻止秋傲霜和那宋先生的今晚燕子楼头之约。”
阎君涛道:“不错。这事无论如何要办到,但是又不能和秋傲霜闹翻而成公然动武之势。”
李三道:“小的明白,是以在秋傲霜打算离去时,出面找碴阻道的都是外人,客人和客人之间打架滋事,那和咱们‘百花楼’毫无关系,至于本宫的人马只不过在暗中绊脚扯腿而已。”
阎君涛点点头,道:“好!你小心应付就是。”
春花插口道:“宫主!这事只怕不妥。”
阎君涛道:“有何不妥?”
春花道:“那秋傲霜分明是冲着荷香而来,暗中也必然有了戒备,这……”
阎君涛在她脸蛋上拧了一下,嘿嘿笑道:“放心!荷香准能应付得了姓秋的。”
春花挑拨道:“荷香可靠吗?打从金陵回来后,她一直在暗中嘀嘀咕咕,就好象遭受了什么委曲似的,万一她起了背叛之心……”
阎君涛面上一沉道:“谅她不敢!”
蓦然,楼板上传来了步履之声。
春花疾步迎出,同时喝问道:“何人?”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小的来请三爷!‘牡丹厅’里的贵客请他去一趟。”
李三匆忙向阎君涛行礼告别,随那女子赶到“牡丹厅”中。
席间气氛甚为融洽,秋傲霜和那些粉头插诨打科,谈笑风生,身边的荷香更是被他搂得紧紧的,这使得李三暗吁一口长气。
他直趋席前,恭声道:“秋公子有何吩咐?”
秋傲霜道:“要向你请教花酒的吃法。”
李三摸摸头,道:“这个,要看各人的喜好。”
秋傲霜道:“你可知道我的喜好?”
李三道:“请明示。”
秋傲霜道:“像现在这样吃法,叫作闹场,只是个开头,可不能老这样下去。”
李三道:“那该……?”
秋傲霜道:“你得派人用屏风隔几个雅座,咱们三个才能不时带着相好的姑娘到雅座去小歇片刻,这叫作雅叙,你没有听说过吗?”
李三连连哈腰,道:“小的照办。”
秋傲霜道:“雅叙之后,你要重整杯盘,换过酒菜,姑娘们要去洗手净面,添脂加粉,另换一套衣服,大家再上圆桌,这叫作圆场,想必你也不懂。”
李三嘿嘿笑道:“小的受教。”
秋傲霜道:“若是咱们宿下,到了姑娘房里,还要小饮,那叫作良宵,你懂吗?”
李三道:“小的这就照秋公子的吩咐去办,不过还要请秋公子明示,今晚是否要宿下?”
秋傲霜脸色微微一沉,道:“李三!你现在问这句话,未免太早了吧!”
李三一弯腰,一退步,就这么倒着走出了“牡丹厅”,吩咐人抬屏风去了。
洪秀压低了声音说道:“秋兄!这么吃法,要付多少银子?”
秋傲霜轻笑道:“别耽心银子,要玩就得玩个谱来,又想玩,又疼银子,那倒不如躺在家里抱老婆了。”
洪秀嘿嘿笑道:“秋兄说得是!”
屏风围妥,沈七郎和洪秀二人在秋傲霜示意之下,各自搂着中意的雌儿进入了“雅座”。那荷香倒是一个解人,含笑道:“秋公子!咱俩也开始雅叙吧!”
屏风中设好了靠椅,矮几,几上放着香茗及四色果子,秋傲霜落座之后,凝注着荷香,道:“荷香姑娘!咱俩久违了。”
荷香语气淡淡地道:“也不太久。”
秋傲霜道:“你还记得那件事?”
荷香道:“自然记得。”
秋傲霜道:“可是你一点畏惧之色也没有。”
荷香冷冷一笑,翻眼问道:“因何要怕?”
秋傲霜道:“你诱我到秦淮河上,差点着了阎君涛的道儿,你不怕我杀你泄忿?”
荷香道:“我身为‘百花宫’的门人,自然该听阎宫主的调度,秋公子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不会怪到我的头上,那天我的丫环秋月死在你的剑下,也该消气了,是不是?”
秋傲霜道:“你敢十拿九稳地说,我当真消了气么,说不定……”
荷香接道:“如果秋公子今天果真来意不善,怕也没用,凭我在‘百花宫’学的那几招,想逃,逃不掉;若是动手,禁不住一个照面,所以我也豁出去了,免得被你笑掉了大牙。”
秋傲霜道:“荷香!算你小嘴会说……”
语气一沉,接道:“阎君涛可在此处?”
荷香双眉一挑,振声道:“秋公子!你将‘百花楼’当成什么地方了?”
秋傲霜道:“自然是‘百花宫’的垛子窑。”
荷香娇媚地笑道:“错啦!这儿是道地的秦楼楚馆,与武林丝毫不沾边。”
秋傲霜冷笑道:“荷香!你是‘百花宫’中门人,怎说此地与武林不沾边?”
荷香道:“以前我的确是‘百花宫’中门人。”
秋傲霜道:“如今难道不是?”
荷香螓首一点,道:“秋公子!你说对啦!如今我是‘百花楼’中的一名红妓。”
秋傲霜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荷香道:“你非信不可。我在八月末就已逃离了阎君涛的魔掌,现在我虽然与从前一样供男人取乐,但是赚了银子都是我自己的。”
秋傲霜道:“你若能够轻易逃脱阎君涛的魔掌,‘百花宫’早就散啦!”
荷香道:“别人不敢逃,我却敢逃。”
秋傲霜道:“你不怕阎君涛追到这儿来?”
荷香道:“只要我不离开这‘百花楼’,阎君涛就拿我没法子。”
秋傲霜道:“听你的口气,这‘百花楼’似乎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
荷香笑道:“秋公子说得不错。”
秋傲霜道:“那靠山是谁?”
荷香傲然道:“那自然是‘百花楼’的掌柜,阎君涛恐怕还不敢惹他。”
秋傲霜道:“不知是何高人?”
荷香道:“糟老头一个。”
秋傲霜心中微微一动,口里却漫不经意地问道:“你们掌柜的高姓大名?”
荷香道:“人称宋先生,‘百花楼’的人管他叫宋掌柜,他的名儿没有听人提起过。”
宋先生竟然是这家妓馆的掌柜?!这在秋傲霜来说,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意外,他连忙问道:“宋掌柜生得什么样子?”
荷香道:“没见过,这‘百花楼’中的人,见过他的还不多。”
秋傲霜一挥手,道:“麻烦你给我将李三叫来。”
荷香含笑离去,片刻之后,与李三一起进来。
秋傲霜道:“荷香!你先去净面换衣!我要和季三说几句话。”
荷香裣衽一福,转身退出。
李三恭敬地一揖,道:“秋公子有何吩咐?”
秋傲霜道:“李三!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这里的掌柜是名满天下的宋先生。”
李三道:“公子客气!宋先生少在外面走动,倒说不上名满天下。”
秋傲霜道:“相烦通报一声,在下想和宋先生一见,务望他老人家赏光。”
李三眉尖一蹙,道:“这个,就不太凑巧了。”
秋傲霜道:“宋先生不在么?”
李三道:“初三才去了金陵。”
秋傲霜道:“那可真不凑巧了,宋先生经常出远门么?”
李三道:“往年他老人家很少出门,今年却有些怪。时常往金陵跑,听说在那边开了一家裱画店。八月二十几才回来,初三又走了……”
语气一顿,振声接道:“对了!小人还得出去一趟,不能在这儿亲自侍候公干。”
秋傲霜道:“有要紧的事么?”
李三放低了声音道:“宋先生约了一个朋友今晚在燕子楼头相见,他老人家临走之际,曾交待过,如他今日戌初未回,教小的去一趟燕子楼,告诉那位朋友速去金陵与他相会。”
秋傲霜道:“可知那位朋友是谁?”
李三道:“不知。他老人家吩咐小的,若见燕子楼有人等着,小的就诵念白居易为关盼盼作的那首诗。若是那位朋友,就会过来和小的说话。”
秋傲霜喃喃念道:“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头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可是这首?”
李三面露惊色,道:“公子莫非就是……”
秋傲霜笑着接道:“在下可不是和宋先生约会之人,你方才提起白居易为关盼盼作的诗,在下猜想而已。”
李三吁了一口气,道:“秋公子!在下要失陪了!倾刻就回。”
秋傲霜完全不疑有诈,宋先生与他之约应是极端秘密之事,不可能为外人所知。宋先生竟是这家勾栏妓院的主人,却有点使他迷惑不解。
早先,他由荷香推断此地是“百花楼”的垛子窑,却想不到错了。既然如此,此处就无流连之必要,于是意兴阑珊地说道:“李三!你有事要办,我也该走了,结账吧!派个伙计跟我到旅店中取银子。”
李三不禁一愣,道:“可是小的扫了公子的雅兴?”
秋傲霜笑道:“那倒不是……”
李三接道:“小的已吩咐侍仆重整杯盘,姑娘们也都一个个去净面换衣,雅叙已毕,接下来就是圆场,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啊!”
秋傲霜心机一转,点点头,道:“好吧!劳神看看我那两个朋友和他们相好的姑娘雅叙完了不曾。”
李三连连应是,道:“小的就去,秋公子此刻务必不能走。”
待李三退去后,秋傲霜以传音术唤道:“江姑娘。”
原来江秋露和凤吟二人也进入了“百花楼”,不过她们是另外一起,谁也不知道她们会和秋傲霜有联系。
只听江秋露以传音术回道:“秋傲霜,今晚的花酒可让你过足瘾头了吧!”
秋傲霜道:“别说笑!我看走了眼。”
江秋露冷冷道:“什么看走了眼?”
秋傲霜道:“这里与‘百花宫’毫无关系。”
江秋露道:“你若如此说,那才真的是看走眼了。”
秋傲霜心头一怔,忙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江秋露道:“接待你的地方可是‘牡丹厅’?”
秋傲霜道:“不错。”
江秋露道:“这里一共有五间茶厅,‘牡丹厅’恰在中央,前面是‘金兰厅’,里面有二位狎客,看样子倒不是武林人物,四个穿着大红罗衫的妓女,却是‘百花宫’中的红衣护法;左边是‘凤仙厅’,那儿有两个狎客,那是‘天山二煞’的童天和童威。侑酒的五名妓女则是‘百花宫’中的一流高手‘五色彩蝶’;右边是‘芙蓉厅’,那里有六个狎客,面生得很,我看不出来路,郁酒的妓女当中我却认出了两个是‘百花宫’中的骚货;后面就是我和凤吟吃花酒,打茶围的‘杏花厅’。这儿比较杂,人也多,其间还用屏风隔成十几处,我仔细聆听说话的声音,听出其中有一个狎客是‘千面鬼’胡道,他当年和阎君涛有八拜总角之交,此鬼嗜色如命,每年总有两三个月在‘百花宫’中度过,对阎君涛巴结已极。如此藏龙卧虎之地,怎说与‘百花宫’没有关系?”
秋傲霜心头暗凛,他微一沉吟,道:“你和凤吟对付那胡道,该不成问题吧?”
江秋露道:“若谈动武,只怕不是他的对手,我有巧招。”
秋傲霜道:“什么巧招?”
江秋露道:“这要到时候福至心灵。”
秋傲霜道:“照你这么说来,阎君涛一定在此。”
江秋露道:“错不了!”
秋傲霜道:“我一定要逼出姓阎的,你和凤吟随时听我吩咐。”
江秋露道:“秋傲霜,我可不是泼你冷水,阎君涛布局很诡奇,你得多化一点心智,才能赢得这盘棋。”
秋傲霜见李三走进,连忙说道:“我知道,你和凤吟多加留意就是。”
李三自然看不出秋傲霜以传音术在和别人交谈,而且,他一直以为沈七郎和洪秀二人就是江秋露和凤吟所乔扮的。
他嘿嘿笑道:“秋公子!酒席备好,姑娘也在候驾,等候公子去圆场啦!”
秋傲霜道:“李三!你不忙着去燕子楼么?”
李三道:“稍晚去,不妨事的。”
秋傲霜道:“既然如此,我要麻烦你一件事。”
李三道:“请吩咐。”
秋傲霜道:“移时圆之后,不是进了姑娘的绣阁,就必定是扶醉而归,趁此未醉之时,想请你带我到别的花厅去见识见识。”
李三呐呐道:“这个……”
秋傲霜道:“是有何不便么?”
李三道:“各花厅中都有了客人,咱们怎能闯进去,万一客人有那出言不逊的,只怕会冒犯了秋公子。”
秋傲霜道:“你会错意了,曾听人说,这‘百花楼’内金壁辉煌,铺陈华丽,不亚王府,我也只是想见识一下画阁栋梁,精雕回栏,并不想打扰别的客人。”
李三想了一想,道:“那么,请秋公子随我来吧!”
出了“牡丹厅”,就是“金兰厅”,秋傲霜很安份地只在厅外浏览了一阵,向左一转,来到“凤仙厅”,刚好厅内传出一阵粗豪的笑声。
秋傲霜停下问道:“这厅中是什么样的客人?”
李三答道:“听说是关外贩药材往江南去的。”
秋傲霜喃喃道:“这声音怎么好熟……”
话声未落,一掀重帘,人已走进了花厅,那李三大惊失色,要想阻拦,秋傲霜已远去了五步之多。
秋傲霜进入厅中,放眼一看,只见圆桌四周坐着五女二男,那五个女子各穿一色彩衣,俱都生得面目妖娆。那二男一个约莫四十出头,一个三十许,浓眉、环眼,满脸狰狞相,容貌也有几分相似,不用问,秋傲霜也知道他们就是“天山二煞”童氏二兄弟了。
童天和童威二人神情一楞,目光却投在后跟进来的李三身上,显然是想看他的眼色行事。
秋傲霜却哈哈大笑,道:“难怪声音好熟,原来是‘天山二煞’童氏兄弟!真是幸会!”
老大童天抱拳一拱,道:“恕童某眼拙,尊驾是……?”
秋傲霜接道:“在下秋傲霜。”
老二童威站起来抱拳一拱,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擎天宫’秋副宫主,恕我兄弟二人记性欠佳,不知在那里会过。”
李三连忙抢过来说道:“二位既是秋公子好友,何不一起到‘牡丹厅’中一聚,秋公子在那边二次开席,尚未动箸,正好大大地热闹一番。”
童天听出了李三的话音,忙道:“好啊!吩咐这五位姑娘也一起过去侍候吧!”
秋傲霜一拱手,道:“在下先回,好在‘牡丹厅’门恭候大驾,李三!由你在这儿接引。”
童氏二兄弟连声不敢,那边秋傲霜已然出厅而去。
童天放低了声音说道:“三哥!这是怎么回事?”
李三摇摇头,道:“不知姓秋的故意如此还是无心,总而言之,咱们只要将他留过子夜就算功德圆满,过去就过去吧!”
童威问道:“三哥!姓秋的来了几人?”
李三道:“三个,另二人是‘万人迷’江秋露,一个是名叫凤吟的丫头,她们扮男人扮得像极了,二位留心点。”
童天嘿嘿笑道:“威弟!小的给你,大的给我,咱俩好好戏耍她们一番。”
他们在这边得意忘形,那边秋傲霜也在作巧安排,他一回到“牡丹厅”,就将沈七郎和洪秀叫到一边,低声道:“二位!有件事情要麻烦你们。”
沈七郎道:“有事情尽管吩咐。”
秋傲霜道:“你们可曾听说过童天、童威兄弟俩?”
二人同时摇头,道:“从未听说过。”
秋傲霜道:“他二人是神偷,上次在临安一家客栈中相遇,他兄弟俩向我大吹法蝼,夸称家财万贯,一不小心,被他俩偷走了一对金叶子。”
洪秀磨拳擦掌地道:“那两个偷儿在何处?”
秋傲霜道:“在‘凤仙厅’中吃花酒。”
洪秀挥舞着拳头,道:“走!待我狠揍他一顿,逼他交出金叶子来。”
秋傲霜连连摇头,道:“不行啊!古话说,捉贼要赃,这可不能乱来的。”
沈七郎道:“依秋兄之意,该怎么办?”
秋傲霜道:“我没有说破,反而要请他们二人过来喝酒,你二人也不可露出不悦的神色。”
洪秀道:“然后呢?”
秋傲霜道:“他二人已在这‘百花楼’中宿了二夜。移时来了之后,你二人分头缠住他们,找他们说话,灌酒,总之别让他们脱身就行,我要找机会溜到他们住宿的厢房去搜索他们的行囊。”
洪秀道:“对!就是这个主意。”
说到此处,只见李三引领着“天山二煞”和“五色彩蝶”进入了花厅。
秋傲霜分别为他们引见,“天山二煞”和沈七郎、洪秀是各怀鬼胎,只有秋傲霜心里在暗暗好笑。
童天、童威将沈七郎和洪秀当作了易钗而弁的江秋露和凤吟,因此拍拍打打,捏捏掐掐,存心轻薄,沈七郎和洪秀有了秋傲霜的交代,也就和对方虚为应付一番,并尽情劝酒。
倒真的成了“圆”场了。
酒过三巡,李三低声说道:“秋公子!小的要去为宋先生办事了,故友重逢,少不得要尽情而欢,小的还来得及赶回侍候。”
秋傲霜笑道:“你真是善解人意,我等你回来。”
李三道:“小的不敢。”
又向众人一一施礼,才恭敬退去。要去燕子楼自然是假话,要赶去向阎君涛禀报目下情势,倒是真的。
江秋露要秋傲霜多化费一点心智,倒是由衷之言,可惜秋傲霜只是一心一意要想逼出阎君涛,却忽略了阎君涛因何要如此安排,时光在猜拳行礼中消逝,眼看已到戊、亥之交,再过一个时辰,他和宋先生的燕子楼头之约就要延误了。
一交亥时,“天山二煞”已经有了七分醉,见秋傲霜毫无异状,戒备的心情也松弛了不少。
秋傲霜忽然说道:“在下有一个特长,见过的人,听过的声音,永远忘不了。”
童天、童威齐声道:“秋副宫主好记性。”
秋傲霜道:“二位可曾听到‘杏花厅’中猜拳行令之声?”
“天山二煞”不禁双双一楞。
内中有一姑娘打趣地说道:“隔着两道墙都听到了,秋公子好长的耳朵。”
这话引起席间一阵哄笑。
秋傲霜正经地说道:“在下可不是说笑,二位真的一点也没有听到么?”
童天、童威摇摇头,道:“我二人岂能有那样好的听力?”
秋傲霜道:“客气……”
语气一顿,接道:“那‘杏花厅’中有咱们的一个老朋友。”
童天抢着问道:“是谁?”
秋傲霜道:“是‘千面鬼’胡道,在下若是说错了,宁愿罚酒三大碗。”
“天山二煞”神情大变,“五色彩蝶”也是花容失色,内中一些不知情的姑娘也发觉气氛有些不对,一个个噤若寒蝉。
秋傲霜冷眼一扫,道:“在下想过去请那个老鬼到此来干几杯,不知二位是否同意?”
“天山二煞”还来不及答话,那荷香已站起来说道:“待我去请。”
秋傲霜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愣,才冷冷问道:“荷香!你请得来么?”
荷香道:“提起秋公子的大名,只怕玉皇大帝也要赏光。”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姑娘太捧我秋某人了,那就麻烦姑娘走一趟吧!”
荷香手提罗裙,疾步走了出去。
童天道:“在下和‘千面鬼’胡道素昧平生,留此恐怕不便……”
秋傲霜连连摇手,道:“这是那里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分彼此?那老鬼嗜色如命,这许多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摆在他面前,连他的老祖宗也认不出来,他那里会管他是老几?坐!坐!”这话一刀双刃,骂了胡道,也骂了“天山二煞”。兄弟二人心头有数,却发作不得。
秋傲霜又搭讪着向“五色彩蝶”说道:“这五位姑娘的衣衫既鲜艳,又别致,真像五只彩色缤纷的花蝴蝶,不知花名如何称谓?”
“五色彩蝶”不禁又是神色一变,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忽然厅外传来一阵响若洪钟的笑声。
听那笑声,必定会猜想来人是一个铁塔般彪形大汉,殊不知是一个又干、又瘦、又矮、又丑的老头儿,活像一条小干鱼。
他进门的时候仍是笑声不绝,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但是,他那两道精锐的目光,却似利刃般可以洞穿别人的胸臆。
此人正是千面鬼胡道。
倒眉、吊眼、塌鼻、翻唇、暴牙、两腮下凹、下颔奇短、凸额、蓬发,真个是九分像鬼,只有那么一丝人味。
这未必就是千面鬼胡道的本来面目。
他既然号称“千面”,自然有“千变”之功。别人也不可能再见他的同一面目,只有以嗓音来识别。
每人由于口腔、喉头、鼻腔的构造不同,因而说话的声音也就各异。
万人迷江秋露就是凭借嗓音认出千面鬼胡道来的,真不愧是闯荡有年的老江湖了。
千面鬼胡道出道多久,无人得知,他的武功如何,也无人能下断语,但知他“鬼”主意特多,真所谓花样百出,防不胜防,稍一不慎,就要上当。
千面鬼胡道在江湖上是颇有臭名的,尤其在下五门中,更是受人景仰。不过,在此之前,秋傲霜还不曾听过他的名号。
他一瞥之下,就发现这千面鬼胡道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因而起身离座,抱拳一揖,道:“在下秋傲霜,难得请到江湖上富有传奇性的人物胡前辈,真是荣幸。”
千面鬼胡道直趋席前,先将秋傲霜上下一打量,又黑又干的手指戳到自己鼻尖,嘿嘿笑道:“你方才称我前辈?”
秋傲霜明知对方要讨便宜,却依然抱拳一拱,道:“长幼有序,古有明训,以尊驾的年纪,称一声前辈,也不为过。”
千面鬼胡道哈哈大笑,道:“擎天宫的人都是仗着一张甜嘴混世面的么?”
这话说得猖狂已极,分明有意挑衅。
天山二煞老大童天连忙将秋傲霜的衣袖扯了一把,低声道:“秋副宫主!这老鬼醉了,莫理他。”
千面鬼胡道似乎有意要闹事,嘿嘿笑道:“好话不瞒人,那位朋友说话不高声点。”
童天不由得怒火中燃,差一点忘记坐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幸亏他兄弟童威及时在暗中踢了他一脚,他才垂下头来,没有大肆发作。
千面鬼胡道得理不让人,又指手划脚地说道:“秋傲霜,你们的单宫主如何?”
秋傲霜一抱拳,道:“托福粗安。”
千面鬼胡道阴阳怪气地说道:“他那把沧浪宝剑近来还时常打磨吗?”
杀猪匠才整日打磨牛耳尖刀,这话过份挖苦人了。
秋傲霜是有点冒火的,却未发作,只是淡淡一笑,道:“话硬不如底子硬,嘴强胜不过刀剑强,今晚咱们在这儿是吃花酒,打茶围,放着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抱,谈什么武林大事。来!喝酒!”
千面鬼胡道神情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惊奇秋傲霜的涵养。
也不知是出于阎君涛的暗示,还是出自千面鬼胡道的鬼主意,他一进门就以尖酸刻薄的话想挑动秋傲霜的怒火。却想不到秋傲霜丝毫不曾恼怒,千面鬼胡道也就偃旗息鼓,乖乖地坐了下来。
“五色彩蝶”立刻把盏敬酒,席问的气氛又逐渐调和起来。
不待酒过三巡,秋傲霜又找上了千面鬼胡道,他道:“听说尊驾和‘百花宫’宫主阎君涛有八拜总角之交?此说可确?”
胡道目光微微一闪,道:“不错,秋副宫主因何动问?”
秋傲霜笑道:“不知你二人之间如何称呼?”
千面鬼胡道那一双精锐的目光又向秋傲霜扫视一番,才缓缓答道:“自然是称兄道弟。”
秋傲霜道:“何人年长?”
胡道面色一沉,道:“胡某痴长二岁,秋副宫主过问这些作甚?”
秋傲霜大笑道:“妙啊!妙啊!……”
笑声一敛,接道:“闻听尊驾喜好女色,‘百花宫’中之上百佳丽无不沾染,这本帐可难算得清,那阎君涛成了活王八啦!”
别说千面鬼胡道面色大变,席间举凡与“百花宫”有关之娼妓,也都一个个花容失色,眉挑目怒,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秋傲霜身上。
那沈七郎和洪秀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千面鬼胡道的涵养功夫也相当到家,只一瞬间,满面怒容霍然消逝,纵声大笑,道:“秋副宫主运气不错,幸亏阎兄不在座,不然你这一番话可要惹麻烦啦!来!喝酒!”
秋傲霜冷冷道:“在金陵城中,秋某人和那阎君涛也曾见过数面……”
二十三 大闹妓院
秋傲霜抬手望荷香一指,道:“这位姑娘可作个见证,秋某可没有胡说乱语,在金陵城中,秋某曾和阎君涛有过数面之缘。”
荷香默然点一点头。
童天道:“听说阎宫主天赋奇佳,通晓百家武功,为武林一大奇才。”
秋傲霜冷笑道:“雕虫小技,跳梁小丑,那里成得了气候。”
胡道霍然起立,沉声道:“秋副宫主,你既知胡某与阎君涛有八拜总角之交,当着胡某人之面,说话就得留点余地。”
秋傲霜道:“秋某说话一向不留余地,只是投有抓着你娘偷汉子的把柄,不然,秋某也照样当众掀出来,让武林中人去传扬。”
这话虽嫌下流,粗俗,用来对付千面鬼胡道这种人,可真是对症下药。
胡道的涵养功夫消失了,两道倒垂眉排成了一条线,冷声道:“借用你的一句话,嘴强不如刀剑强,话硬不如底子硬!”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莫非尊驾要和秋某人较量一番么?”
千面鬼胡道狠狠地将头一点,道:“不错。”
秋傲霜缓缓站起,冷声道:“长幼有序,尊驾请先划道。”
胡道卷起袖管,摆出了庄稼人的把式,狠狠地道:“胡某先要和你比酒。”
秋傲霜大大一愣,道:“比酒!”
千面鬼胡道神气活现地道:“古之英雄莫不善饮,会喝酒的才算男人,豪饮者才是汉子,胡某先饮十斤……”
干巴巴的手臂一挥,叱喝道:“抬酒来!”
喝声方落,两只五斤装的酒坛业已抬上来席面。
千面鬼胡道抱起酒坛,咕嘟咕嘟连口大喝,五斤烧刀子业已下了肚。
秋傲霜不禁暗皱眉头,他虽善饮,却没有一口气连喝十斤的量。
沈七郎和洪秀更是骇然张目,他们显然在为秋傲霜耽心。
“天山二煞”及“五色彩蝶”却在暗暗窃笑,谈起酒量,千面鬼胡道可算天下第一,秋傲霜这头一关就一定闯不过去。
秋傲霜在暗暗发怔,却听那江秋露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秋傲霜,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眼?”
秋傲霜微微垂下了头,以传音术说道:“我要逼出阎君涛。”
江秋露道:“那阎君涛是何许人物,他若存心龟缩不出,你即使骂他的祖宗万代,他也不会露脸,我看你还是别费劲吧!”
秋傲霜道:“依你之见呢?”
江秋露道:“我们得尽快查出阎君涛今晚布下这一诡局的目的何在。”
秋傲霜道:“如何去查?”
江秋露道:“那李三进进出出好像是个穿针引线的人物。”
秋傲霜道:“他此刻已去了燕子楼头……”
江秋露接口道:“听他胡扯!我一直和凤吟轮流盯着他,根本就没有出过大门一步。”
秋傲霜道:“那李三现在何处?”
江秋露道:“去了后进。”
秋傲霜道:“可能是去会阎君涛了。”
江秋露道:“事情就这么办,我去设法逼问李三,你在那边稳住情势。”
秋傲霜道:“情势对我不利,千面鬼胡道正要和我比酒量。”
江秋露道:“喝呀!”
秋傲霜道:“可不是一杯两杯,他要我一口气喝下十斤哩!”
江秋露冷笑道:“秋傲霜,你真是一时糊涂,‘旋风剑法’中那一招‘漫天花雨’你难道全都忘了么?”
秋傲霜突有所悟……
这时,只听那千面鬼胡道朗笑道:“好酒!好酒!秋副宫主,轮到你啦!”
秋傲霜道:“真是好酒么?”
童天插口道:“货真价实的保定烧刀子,错不了。”
秋傲霜道:“好!来两坛原装未启泥封的。”
千面鬼胡道扬臂一挥,道:“抬酒来,要两坛原装未启泥封的。”
两坛酒抬来,秋傲霜缓缓拔出四绝剑,一时满室生辉,在座之人,连那千面鬼胡道在内,面上都不由自主地呈现了一丝惊色。
秋傲霜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撬开坛口泥封,将短剑插入坛中,一道酒泉立刻顺着剑身而出,秋傲霜张口接饮,这一分功力使得千面鬼胡道错谔失色。
其实,秋傲霜在江秋露的提醒之后,已暗动花招,酒汁已多半被剑身的颤动变成细珠半空飞出,实际饮入他口中的还不到二斤。
只因为千面鬼胡道有些惊愕,以致未被他看出破绽,席间的天山二煞及五色彩蝶自然更是眼拙难窥堂奥了。
待秋傲霜饮毕坛中之酒,收妥四绝剑,那千面鬼胡道才回过神来,道:“好酒量!好功力!你我平分秋色,该较量第二回合了。”
秋傲霜淡然问道:“如何较量?”
千面鬼胡道诡谲地一笑,道:“人生在世,离不开酒色财气,酒字较量过,现在胡某要和秋副宫主较量那个‘色’字。”
秋傲霜不禁大大一楞。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秋副宫主一表人才,在这方面必然有独到的功夫。”
满座侑酒之人一个个以罗帕掩唇,吃吃娇笑。
秋傲霜神色丝毫未变,语气淡然道:“若是在这一方面较量,眼前这一场花酒就得散了。”
千面鬼胡道邪声邪气地笑道:“你我可以在较量之后再重整杯盘。”
秋傲霜道:“尊驾出道早,江湖历练多,与人划过的道子想必也不少,像这种相互较量的阵仗更是见过不胜枚举,今晚却忽略了一个规矩。”
千面鬼胡道目光一闪,道:“什么规矩?”
秋傲霜道:“第一个回合尊驾划出道子,这第二个回合可就该秋某出题了。”
洪秀喝了秋傲霜作东的花酒,后来听人称他“秋副宫主”,又见他露了一手酒汁自喷的内功,早存巴结之心。
此刻趁机说道:“那有接连着由尊驾划道出题的道理。”
秋傲霜转首向童氏兄弟问道:“二位以为如何?”
二人齐声道:“理该秋副宫主出题。”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好!好!就由你出题吧!只要不要闹意气、拚死活的较量方法,胡某都愿接受。你划道吧!”
秋傲霜早已成竹在胸,因而淡淡一笑道:“你我相互提出一个问题,答不出者为负。”
千面鬼胡道用力一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一顿,大声道:“让你先问。”
秋傲霜道:“本来该秋某先问。”
千面鬼胡道大声叫道:“问来,问来!”
秋傲霜一字字锵锵有力地问道:“阎君涛现在何处?”
真所谓一语惊四座,除了那些浑浑噩噩,不知今日何世的粉头,以及沈七郎和洪秀之外,莫不神色为之一变,一齐望着千面鬼胡道,看他如何回答。
千面鬼胡道面上出现的惊色一闪而逝,语气平和地答道:“胡某不知。”
这倒有些使秋傲霜出乎意料之外,当即面色一沉,道:“那么,你认输了?”
千面鬼胡道点点头,道:“胡某认输……”
语气一顿,接道:“但并不见得你已赢了这一回合,因为胡某人还不曾发问,如你也回答不出,这一句就算拉平。”
秋傲霜道:“问来。”
千面鬼胡道语气缓慢地问道:“闻听人说,令尊秋日长,实际上就是‘飞抓怪客’的化身,不知此说确否?”
秋傲霜到此涵养功夫已完全消失,而且他打算以言语激动阎君涛出面的计划也已失败,因而不言不语,却缓缓地抽出了四绝剑。
千面鬼胡道目光一凛,骇然道:“秋副宫主,答不出来也不要紧,何苦遽而动剑?”
秋傲霜扬剑一指,在灯光下晃出万朵剑花,炫眼夺目,沉叱道:“胡道!你已触犯秋某的大忌。”
那千面鬼胡道竟然不曾慌乱,连连摇手道:“慢来!慢来!胡某人触犯了什么忌讳,尚请明示。”
秋傲霜道:“你不该提起先父讳号,更不该与那‘飞抓怪客’相提并论。”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胡某认错,罚酒三杯,向令尊以示敬意。”
相传狐狸是最为狡猾的动物,这胡道倒学会了为“狐”之“道”,见风使舵,观云扯帆,知机识退,不攫秋傲霜“四绝剑”的锋锐。
秋傲霜并不就此放过他,胡道才要端起洒盏,明晃晃的短剑已伸了过去,硬将酒盏压住了,胡道似乎明知内力不敌,忙不迭地缩回了手。
秋傲霜冷冷道:“罚酒不行。”
胡道嘿嘿笑道:“那该如何?”
秋傲霜道:“接我三剑。”
话声一落,短剑不成招式地一挑。
千面鬼胡道一闪离座,身法快得出奇。
口中连连说道:“秋副宫主且慢动剑,胡某对剑法一窍不通,别说三剑,就是一剑,胡某人也接不下来。”
秋傲霜冷笑道:“你也别客气,第一剑你已躲过去了。”
胡道涎脸笑道:“秋副宫主!若不是你虚幌一招,胡某人早已躺下了!”
秋傲霜离座而起,向千面鬼胡道逼进,冷冷道:“胡道!你也是一个在江湖上有名气的人物,何必如此令人泄气,接剑!”
胡道打躬作揖地说道:“秋副宫主,别闹着玩,你那把剑寒光闪闪,必定锋利异常,碰上了就是一条血口,你快些收起来吧!”
秋傲霜道:“要我收剑可以,你得跪下给我叩三个响头。”
武林中人,宁愿输命不输名,要他叩三个响头,杀了他也绝不肯干。
殊不知千面鬼胡道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咚!咚!咚!一连三个响头,丝毫不肯马虎。
秋傲霜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耍赖的人物,只得回剑入鞘。
千面鬼胡道仍然匐伏在地上,道:“秋副宫主,胡某人可以起来了么?”
秋傲霜一摆手,道:“请起吧!”
千面鬼胡道抬身而起,突地寒光闪闪,在他的袖筒之内竟然同时射出了好几十支袖箭,手法快,羽箭的速度也快,一片寒光顿时笼罩了秋傲霜的全身。
秋傲霜绝料不到有这一招,闻声电旋身形,双臂齐飞,羽箭皆被扫落地面。但是,他的左臂却免不掉中了两支羽箭,腥红的羽毛露在月蓝大衫的外面,格外地鲜明耀眼。
洪秀一个箭步跃过去,疾呼道:“秋公子!你左臂中箭了。”
秋傲霜立如渊停岳峙,一丝也没有动,缓缓地拔出左臂上的二支袖箭,放在眼前察看。
袖箭连羽在内,不足二寸,细如银针,不足以取人性命,毫无疑问,袖箭上淬有剧毒。
秋傲霜目注胡道,冷笑道:“好手法!”
此刻的千面鬼胡道已是另一番神态,狂傲地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刚柔并用,因此胡某人行道江湖以来,无往不利。”
秋傲霜道:“箭镞之上想必淬有剧毒。”
胡道嘿嘿笑道:“不错……”
语气一顿,接道:“不过,胡某人却无意伤害秋副宫主,只要你答应陪胡某人吃酒谈笑一直到天明方散,胡某立即奉上解药。”
秋傲霜聪呀绝顶之人,闻言心中不禁一动,将荷香和李三的言语细想一遍,再相互印证,他已发现端倪,阎君涛设局的目的显然是想阻止他今晚和宋先生的燕子楼头之约。
想到此处,心头不免一惊。
低头作沉思状,其实他在以传音术暗中唤道:“江姑娘……”
江秋露抢着答道:“那李三被我弄死了,也没有问出一句话。”
秋傲霜道:“不用查了,我已破了阎君涛的诡局。”
江秋露道:“是怎么回事?”
秋傲霜道:“无暇细说,你与凤吟把守出入通道,我就要离去……”
然后抬起头来,向沈七郎和洪秀二人扬声道:“二位不妨先走一步。”
沈七郎早已看出秋傲霜是个武林人物,情知此处不可久留,连忙拉住洪秀往外走。
天山二煞横身拦阻,齐声道:“二位!酒席未散就走,未免太令人扫兴了。”
那五色彩蝶也起身作留客状,其实是封住了“牡丹厅”的大门。
秋傲霜道:“童家兄弟!你我俱是站在客位,犯不着为阎君涛而相互顶撞。”
童天抱拳一拱,道:“秋副宫主说那里话,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顿花酒是迟早要散的,何必要这二位朋友先走一步?”
秋傲霜冷笑道:“想不到天山二煞也会看走眼,这二位并非秋某的扈从,更不是武林中人,留他们在此又有何用?”
童天不禁愣住了。
沈七郎道:“小人是贩卖绸缎的客商,在旅店中和秋公子相遇,结伴而来,这一辈子也没动过刀剑,请让我们走吧!”
洪秀虽会几手拳脚,自以为是练武之人,但是当他见到眼前这几个人物之后,再也不敢显威逞能,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秋副宫主,你是不是答应陪胡某人饮酒到天明,可得快一些回答,再迟下去,你那只左臂可得废了。”
秋傲霜道:“胡道!你的花招很巧,袖箭的功夫也不错,却料不到白白地给我磕了三个响头。秋某人百毒不侵,这点小玩意儿伤不了我。”
千面鬼胡道神情一愣,猛地踢起了右脚。
嘘嘘连声,鞋尖上竟然一连串射出了十几把寒光闪闪的飞刀。
秋傲霜为了要证实他的确有百毒不侵的能耐,身形电旋,左手探出,接下了那十几柄飞刀。复又脱手而出,那十几把飞刀在千面鬼胡道的脚前排成一条直线,刀身入石盈寸。
千面鬼胡道面色大变,一连退了好几步。
那天山二煞和五色彩蝶也不约而同地为之一变。
秋傲霜道:“二煞兄弟还要留客么?”
天山二煞面面相觑,一时默然。
这一场花酒差一点吃掉了脑袋,听说可以开溜,沈七郎和洪秀的四条腿拔得快如飞,一溜烟似的出了“牡丹厅”。外面想必不会有人阻道,纵有人拦阻,也有那江秋露和凤吟挺身呵护。
秋傲霜冷笑道:“胡道!你那三个响头磕得一点也不冤,秋某人饶你三次不死,这是一次,还有两次,准你记账……”
转头向天山二煞拱拱手,道:“二位!秋某失陪了,你我后会有期。”转身向外走去。
那五色彩蝶正在犹豫是否该挺身相阻之际,厅外忽然走进四个红衣女子,正是“百花宫”中的红衣护法。
秋傲霜冷冷道:“有劳四位转告阎宫主,秋某叨扰佳肴美酒,改日面谢。”
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盈盈一福,道:“奴家谢红英,正要代表阎宫主敬酒三巡,请秋副宫主务必赏光留步。”
秋傲霜道:“留客要有分寸,秋某无意恋栈秦楼楚馆,何必苦留,闪开。”
手中短剑一撩,使得对方四人左右一分,乘虚踏隙,向外走去。
突听千面鬼胡道大喝一声慢走!待秋傲霜转身回头,顿见眼前红光一片。
短剑挥动,幻起一片晶光,红光顿渺。
千面鬼胡道发出了一种古怪的暗器,如飞轮,如刺猬,遍体血红,能在空中盘旋飞舞,此刻却已穿在秋傲霜那把四绝剑上。
秋傲霜沉声道:“胡道!你的暗器不少!”
胡道嘿嘿笑道:“在秋副宫主面前可算不了什么,只是一些雕虫小技罢了。”
秋傲霜道:“再饶你不死,你只剩下了一次活命机会。”
抖手一丢,分明是要将短剑上的如飞轮,如刺猬的怪东西掉脱,殊不知那怪东西转了几圈,仍然牢牢地挂在短剑之上。
千面鬼胡道哈哈大笑道:“秋副宫主,那是万年冰谷磁铁打造,弄不掉的,从此你那把名闻武林的四绝剑又多了一个附件,岂不是更妙么……”
语气一沉,接道:“二煞!五蝶!四护法!还不快快为阎宫主留客!”
一语方出,二男九女立刻亮出了兵器,将秋傲霜团团围住,不相干的一些粉头都缩到内厅的一角,只有荷香仍端坐席前,既未参战,也未退缩。
二煞亮出的是似剑非剑,似钩非钩的怪兵器,秋傲霜是识货的行家,知道那是一种名为“玉钩斜”的外门兵器。
五蝶则是各执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秋傲霜一瞥之下,就知锋利异常。
四个红衣护法则各执一条红绳,绳头有铁环套钩,那是困人的邪门兵器。
秋傲霜凭仗一身过人内力,及犀利剑法,虽属围困之中,倒不至于心生胆怯。由于短剑之上套着一个怪东西,必然不能挥洒自如,心中不免暗暗叫苦。
红衣护法之首谢红英道:“秋副宫主,回到席前再喝几杯也无伤大雅,又何苦彼此兵刃相见,到后来弄得皮破血流?”
由她的话中,秋傲霜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不错,阎君涛如此大费周章地阻碍他和宋先生的约会,此外必然有重大隐情。
宋先生所订下的燕子楼头之约,虽未言明时辰,对方最多也只能等到子正,听外面长街之上响起的梆鼓之声,分明已是子初,已不能在此拖延了。
一念及此,秋傲霜心头不禁暗急,沉声道:“谢姑娘!你以为凭仗人多势众就可能留下秋某人么?”
谢红英笑道:“请秋副宫主赏脸。”
秋傲霜道:“秋某人偏偏不赏……”
话声未落,短剑已出。
由于那个怪东西附在剑上,秋傲霜也就不再讲究招式,只是将内力聚集七分在剑身之上,谁要被剑碰上,非死即伤。
彩蝶之一挥动匕首来格,只听嘭地一响,那女子竟然倒翻飞出,仆地不起。
秋傲霜大吼道:“挡我者死!”
手中短剑舞动得呼呼生风,朝厅外闯去红衣四护法挥动红绳,只听哗啦之声,四个连环套钩竟然一齐套上了秋傲霜的短剑。
正因为剑身上粘附在那个磁铁所打造的暗器,这四个连环套钩才能套牢。
只听谢红英叫道:“二煞请让,五蝶退开。”
二煞,五蝶纷纷闪让,红衣四护法也散开各据一方,猛力扯住红绳,秋傲霜除非舍得丢齐四绝剑,否则,他万难脱身。
站在一旁观战的千面鬼胡道哈哈笑道:“秋副宫主,阎宫主盛情难却,还是留下吧!”
秋傲霜闭目不语,其实他暗中以传音术唤道:“江姑娘!你在何处?”
江秋露回道:“我在‘牡丹厅’与‘金兰厅’之间的花廊上。”
秋傲霜道:“外面情况如何?”
江秋露道:“大门已闭,楼头檐角也埋伏?斯郑业认氪吵鋈セ沟靡训阈幕!?br />
秋傲霜道:“我这边也遭遇了困难。”
江秋露道:“我早说过了,要破阎君涛的诡局,得费些心机,逞武无济于事。”
秋傲霜道:“待我告诉你,阎君涛的用意在阻挠我与宋先生的燕子楼之约。”
江秋露道:“拿准了么?”
秋傲霜道:“绝不会错,你目下身份尚未暴露,设法溜出‘百花楼’,前往燕子楼会见宋先生,将此地情况告诉他,他在燕子楼稍等,或是前来此处,由他定夺。我务必要和他一见。”
江秋露道:“凤吟呢?”
秋傲霜道:“暂留此处。”
江秋露道:“今晚此地的能人高手不少,花荫间处处有埋伏,你小心一点。”
秋傲霜道:“休说废话,快去吧!”
千面鬼胡道见秋傲霜久久闭目不语,乃扬声道:“秋副宫主,想仔细了么?”
秋傲霜道:“胡道!别以为这点雕虫小技真的能够困住秋某人。
只是阎宫主与秋某人是敌是友,目前犹未分明,使秋某有所顾忌而已。”
千面鬼胡道嘿嘿笑道:“敌耶?友耶?全凭秋副宫主取决。”
秋傲霜道:“何不请阎君涛出面一见。”
荷香突然应音道:“待奴家去请。”
谢红英怒斥道:“荷香……”
荷香毫无惧色地道:“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让阎宫主和秋副宫主当面一谈,岂不大佳。”
秋傲霜道:“荷香姑娘说得不错,当面一谈乃是最佳上策,秋某人明知阎宫主现在此间,躲也躲不了。”
忽听厅外有人说道:“荷香止步,四护法撤手,胡道也请收回家伙。”
那人似有无边权力,话声一落,红衣四护法纷纷撤回连环套钩,呼地一响,那个以磁铁打造,如机轮,如刺猬的怪东西也回到了千面鬼胡道的手中。
那人缓步进了大厅,紫膛脸,悬胆鼻,约莫四旬开外,身沉步稳,向秋傲霜抱拳一拱,道,“在下黄金岳,‘百花宫’副宫主,这里告罪。”
秋傲霜冷冷道:“何罪之有?”
黄金岳道:“百花宫的门人留客之道有失礼数,请秋副宫主见宥是幸。”
秋傲霜倒不急于离去了,一来,江秋露业已前往燕子楼;二来,从黄金岳出面的迹象可以看出,那宋先生必然不耐久等,已离开燕子楼了。
他缓缓收剑入鞘,冷笑道:“今晚的花样真是层出不穷,不知还有什么翻新花样么?”
黄金岳陪笑道:“秋副宫主言重了,如愿意留下再饮几杯,在下愿意亲自把盏,如无意留下,在下亲自恭送,改日再请。”
秋傲霜道:“阎宫主何以悭缘一面?”
黄金岳道:“既然秋副宫主已确知敝宫宫主在此,在下已不便再予隐瞒,无奈敝宫宫主自金陵归来后,身体一直不适,故而未能迎驾。在下倒可以代表阎宫主向尊驾致敬三杯。”
秋傲霜笑道:“如果阎宫主真是染病在身,在下倒该先去问候一番,而且……”
语气一沉,接道:“在下还有要事,必须向阎宫主当面请教。”
黄金岳面上并未呈现难色,笑了一笑,道:“既然秋副宫主一定要见阎宫主一面,在下立刻吩咐人去看看,若是宫主未睡,谅必不致于悭缘一面……”
转头向荷香一挥手,道:“荷香去一趟,若是宫主未睡,就说秋副宫主请见,看看宫主如何吩咐。”
荷香正待出门,忽见一个青衣大汉走了进来。
那大汉附在黄金岳的耳根上低语几句,黄金岳的脸色倏然一变,先挥手示意荷香暂停出门,然后冷声向秋傲霜问道:“秋副宫主今夜带来仆从几人?”
秋傲霜情知一定是李三的尸体被发现了,而他面上的神情却丝毫未变,摇摇头道:“未带扈从,两个在客栈中新认识的朋友已先走了一步。黄副宫主何有此问?”
黄金岳道:“一直侍候秋副宫主的李三被人杀害,莫非这‘百花楼’中还另有图谋不轨之人么?”
谢红英惊道:“李三被杀了么?”
黄金岳道:“红衣四护法听令。”
谢红英必恭必敬地应道:“属下在。”
黄金岳道:“清查各厅狎客,若有行迹可疑者,押来见我,若逞武不驯,格杀勿论。”
谢红英应了一声是,挥挥手,四人联袂而出。
黄金岳又道:“五彩蝶听令。”
那五个彩衣女人齐声应道:“属下在。”
黄金岳道:“命你五人加紧巡守,若遇行迹可疑之人,喝令止步接受检查,倘若违令,格杀勿论。”
五人如彩云般翩翩而出。
黄金岳目注秋傲霜,缓缓趋前,冷声道:“在杀人元凶未获,真象未明之前,尚请秋副宫主在此稍待。”
秋傲霜道:“尊驾的意思是说,即使在下想走也不能走了?”
黄金岳道:“李三被杀,在‘百花楼’中之人都有嫌疑……”
秋傲霜接口道:“尊驾不是衙门捕快,李三也不是安份良民,人在武林中,不幸被杀,那是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死了活该,秋某本想留下见见阎君涛,如此一来,倒想走了,别过。”
拱一拱手,扬长走出了“牡丹厅”。
黄金岳并未拦阻,只是在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千面鬼胡道忽然扬声叫道:“秋副宫主慢走一步。”
秋傲霜旋转身子,冷声道:“尊驾还有什么话说?”
千面鬼胡道走前几步,嘿嘿笑道:“常言道得好,相骂无好口,相斗无好手,胡某方才以袖箭伤了秋副宫主,乃是万不得已之事。
现在胡某就奉上解药,请立即吞下,以免毒性蔓延全身。”
秋傲霜一挥手,道:“用不着献殷勤,秋某人百毒不侵,你那种下五门所用的淬毒暗器,还伤不了秋某人。”
千面鬼胡道向黄金岳及天山二煞拱拱手道:“三位作个见证,如果秋副宫主毒发身死,那可与我千面鬼没有干系……”
转身又向秋傲霜拱拱手,道:“尊驾请吧!”
秋傲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去理会他,转身就走,但是,他的去路却被一个老者挡住了。
那老者约莫六旬年纪,黄须黄发,面色红润,目中透射出冷冷的棱芒,显然是一个内力精湛的高手。
秋傲霜心头不禁暗凛,这老者是何时来到身后的都不自觉,他冷静地微侧身子,发觉黄金岳和千面鬼胡道以及天山二煞等人也都是面现狐疑之色。这可要秋傲霜去下判断了。
然而,这却是难以判断的,因此,秋傲霜侧过身子,摆出一个让路的姿态,他采取的作法是——以静制动,以逸代劳。
那老者目光在秋傲霜面上一转,沉声问道:“侠士姓秋。”
声音虽然沉重,却不像盛怒的口吻,那老者似乎生就了如此一副嗓子,不会用那柔和的声音说话。
秋傲霜微微一愣,心平气和地答道:“在下秋傲霜……”
那老者若非耳朵有些背,就一定是为人作事过分仔细,又问迫:“是春秋之秋么?”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请教。”
问到自己的姓氏,必有缘故,因此秋傲霜不再闪避,索性趁机反问对方,这是先声夺人,不甘示弱的作法。
那老者却没有回答他,目光向站得最近的黄金岳一瞥,扬声问道:“听说这儿死了人?”
黄金岳也不知这老者是何来路,见问连忙答道:“一个伙计不明不白地遭人杀害了。”
老者缓缓颔首道:“是去报官了么?”
黄金岳道:“在下不想惊动官府。”
老者两道稀疏的眉毛倏地一挑,怪声怪语地问道:“这可怪了!关门闭户,外不得进,内不得出,原以为是等待衙门捕快前来搜查……”
黄金岳接道:“在下方才就已说过,此事不想惊动官府,在下自信能够找出杀人凶手。”
老者拈须自得地说道:“那可不干老朽的事,老朽只想问问,在杀人凶手未获之前,来此吃花酒的客人都不得离开么?”
黄金岳似乎有些难以作答,一时楞住。
千面鬼胡道连忙上前插口道:“老先生!多喝几杯又何妨?常言道得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人生得乐且乐啊!”
这话分明暗示那老者年纪一大把,已将入土,正好趁机大乐一节,又何必急急欲离去。
年老者最怕别人说他老,就像丑妇怕人说她丑一样。当年那诸葛孔明就深深了解这心理,故意说黄忠老而激起他的雄心,才能在定军山一战成功。
千面鬼胡道也许读过这段在历史上有名的故事,也还读过几句诗,但是此刻他却卖弄得有些不太妙,看那老者掀眉挑唇,八成要弄巧反拙了。
那老者目中冷芒如利刃般在千面鬼胡道面上一扫,沉声道:“你是何人?”
胡道很恭敬地打了一个躬,嘿嘿笑道:“在下姓胡名道,人称千面鬼。”
老者冷笑道:“原来是个有名号的人物,可惜只是臭名。”
胡道面色丝毫未变,仍是一味干笑道:“嘿嘿!人若不能流芳百世,也不妨遗臭万年。只要有名,又何必管他香臭。”
老者面色一沉,道:“胡道!你过来让老夫给你看看相。”
胡道又朝前走了两步,低声笑道:“想不到老先生还会看相,若是看准了,胡某人立刻摆酒请客。”
老者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我看你眼前有血光之灾。”
千面鬼胡道神色不禁一楞,连忙双手连摇,道:“不准!不准!
胡某一生中宽厚待人……”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突见血光一闪。
千面鬼胡道发声惨呼,身形疾退。
退得虽快,却不是全身而退,他的一只右臂齐肩断裂,落在地上,干枯的五指犹在抽搐不已。
黄金岳大骇!
天山二煞大骇!
秋傲霜也是大骇!
那老者身形仿佛未动,而千面鬼胡道的一只手臂却忽然断了。
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更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
只有秋傲霜看清楚了,因为他一直在留意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
那老人是用一把短剑砍下了千面鬼胡道一只右臂的,那把短剑是藏在袖子中的,剑身似乎长满了锈迹,所以才没有映出寒光,因此也未引起黄金岳等人的注意。
那把短剑长不足尺,比最长的匕首还要短,但是秋傲霜看得很清楚,那的确是一把剑,柄,护钩,双刃,都具备了剑的形式。
秋傲霜发觉这老人是非常可怕的,事前,他丝毫没有显露出要动剑杀人的迹象,事后,面上仍是那种淡然的神色,仿佛他方才只是砍下了一根树枝。
千面鬼胡道左臂倏扬,显然想发出暗器,黄金岳却一闪身拦阻了他,一面以眼色示意天山二煞为胡道疗伤,一面向老者拱一拱手,道:“请问老先生因何出手伤人?”
老者双眉一挑,道:“你想知道?”
黄金岳道:“在下是主,这位是客,老先生也是客,宾客之间引起纷争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作主人的却要明白原委。”
老者道:“老朽前半月在保定府杀了一个黑道高手,他在临死时表示尚有一桩心愿未了,死也不会瞑目,老朽答应代他了掉那桩心愿……”
黄金岳插口答道:“莫非与胡道有关?”
老者点点头,道:“不错!胡道嗜色如命!竟然奸杀了那家伙的妻子,我问他要如何报仇?他说,削去胡道一臂让他受活罪,老朽与胡道无怨无仇,只是代人雪耻复仇而已。”
千面鬼胡道奋力叫道:“你胡说,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老者道:“人已死了,老夫可不愿再提他的名字,是否有这回事,你自己心中有数。”
黄金岳道:“那么,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道:“老朽的姓名不大好听,不问也罢。”
黄金岳冷笑道:“树的影儿人的名,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老先生方才这一手又绝,又狠,总得让在下知道是那一条道上的高手啊!”
老者道:“老朽姓宋。”
这个宋字一出口,在场之人莫不一惊。
秋傲霜更是目露精芒,瞅着那老者不放,心头暗道:“莫非就是和自己有约的宋先生么?”
细看又不像,面貌不对,身裁不符,声音不像,那对眼神更是迥然不同。
黄金岳愣了一愣,又问道:“大名如何称谓?”
老者道:“贱名一招,外号人称黑心肠,连起来念,可有点令人别扭,黑心肠送一招,只送一招,多一招也不送。”
黄金岳翻着眼皮,似乎在思索这个古怪的名字,但是他脑海中一丝印象也没有。
秋傲霜也在搜索枯肠,但他也同样地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黄金岳冷冷道:“这一招真够狠的!事先连招呼都没有一声。”
自称名叫宋一招的老者沉声道:“少说废话!你可是‘百花楼’的二掌柜?”
黄金岳道:“可以那么说。”
宋一招道:“下令开门,让那些不想在这儿流连的客人回家。
李三是老朽杀的,为啥?只因为看他不顺眼,要算账找老朽,不干别人的事。”
黄金岳楞住了。
秋傲霜更是大怔,李三明明是江秋露弄死的,这老家伙何必硬往自己身上揽,这不是存心仗艺欺人,找“百花宫”的碴儿么?
黄金岳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当即怒目眉竖,沉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想一走了之,可没有那样便宜。”
宋一招冷笑道:“大限未到,何必找死……”
转身向秋傲霜一挥手,道:“走!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再喝三杯。”
他的语气,就仿佛在和一个老朋友说话。
秋傲霜正不知该如何应付,那黄金岳突然发一声怒吼,扬掌崦上,全力拍向宋一招的命门。
宋一招随手一挥,黄金岳竟然登登登一连退了三步,口中喷出一道血箭,显然受伤不轻。
宋一招冷笑道:“老朽方才就已说过,大限未到,何必找死,你竟然自讨苦吃。二掌柜!老朽送你这一招,该是最轻的了。”
此刻,外面突然有人拉开了喉咙喊道:“各位客官!奉大掌柜交代,今晚小号出了岔子,扫了各位客官的雅兴,酒钱一概不收,停尸在堂,不便久留贵客,明晚请早,得罪!得罪!”
宋一招嘿嘿笑道:“这大掌柜倒是混过几天世面,懂得见风转舵……”
回身向秋傲霜一挥手道:“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找地方喝几杯去。”
秋傲霜一皱眉尖,道:“太晚了吧!”
宋一招道:“大丈夫要干脆利落,别娘娘腔,走!”
一把搭上秋傲霜的手腕,向外走去。
秋傲霜只觉得手腕加上了一道铁箍,休想挣脱,心头大惊,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宋一招向外走去。
来到花廊,正好凤吟迎面而来。
秋傲霜低声道:“在门前等着江姑娘,她来时和她一齐先回旅店,我移时就回。”
凤吟虽然透射狐疑的目光,却未多问,那宋一招也未多问,只是在秋傲霜和凤吟说话之时,脚步停了一停。
二人出了“百花楼”,宋一招这才松开了手腕,道:“老朽并无意逞武压人,只是怕你在那儿多说废话,露出了破绽。”
秋傲霜道:“在下有一事不解,那李三分明是在下的友人弄死的,老先生何必将杀人之罪揽到自己身上?”
宋一招道:“老朽身负血债何止千条,加上李三那条命也算不了什么。”
话说到此,正好遇上一间卖夜食的酒馆,宋一招摆头示意,二人就走了进去。
来到楼上一副雅座,店小二跟过来侍候,宋一招摸出一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放,道:“小二!咱们只是借地方说话,不要什么酒莱吃喝,来一壶好茶就行,这块碎银赏你打酒喝。”
那店小二连声称谢,并很快地送上一壶香气袭人的热茶。
宋一招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低声道:“秋傲霜,老朽找你找得好苦!”
秋傲霜心头暗怔,面上笑道:“老先生要找在下作甚?”
宋一招道:“江秋露要造就你成为武林奇才,可说用心良苦,可惜她走了邪路,纵有所成,也不足大用,因此老朽想收你作为入室弟子。”
秋傲霜道:“老先生美意在下心领,古人云:一生无二师……”
宋一招接道:“秋傲霜,别拿古人的话来压我,你当年投师的情况我十分了解,只不过是寄名弟子,并未行过入室之礼。”
秋傲霜心中难免暗暗称奇了,怔了一怔,方道:“老先生方才在‘百花楼’所报的姓名只怕是假的吧?”
宋一招道:“秋傲霜,休说闲话!老朽循世已久,此次复出,专为你而来,切莫教老朽空跑一趟。”
秋傲霜道:“此事来得太突然,教在下一时难以作答。”
宋一招道:“凭老朽偌大年纪,能为你师么?”
秋傲霜道:“足足有余。”
宋一招道:“凭老朽方才对付千面鬼胡道那一招,能为你师么?”
秋傲霜道:“只怕在下高攀。”
宋一招道:“既然如此,还有何顾忌?”
秋傲霜道:“在下自与江秋露有过合体缘之后,每逢满月之夜……”
宋一招道:“那是小事,老朽可借深厚内力为你解除气血不合的难题。”
秋傲霜是绝不肯轻信的,万一对方心怀叵测,使自已和江秋露离开,到时气血崩散,岂不是全功尽齐?想了一想,道:“老先生要在下立刻作答么?”
宋一招道:“不错。”
秋傲霜道:“按情理言,在下总得和江秋露商榷一番,此身功力,最少有一半原是属于她的,在下何敢独断行事。”
宋一招道:“倘若她不肯呢?”
秋傲霜道:“江秋露当初舍身为在下倾注内力之际,必已有了牺牲的决心,在下一旦有了深修的机会,她绝对不会阻止的。”
宋一招面色一沉,道:“秋傲霜,这分明是你的托辞。”
秋傲霜笑道:“多少武林中人,欲求名师高人而不得,在下良机当前,应该喜不自胜,岂有托辞推拒之理?”
宋一招冷冷道:“秋傲霜,你分明是不信任老朽,莫以为老朽不知。”
秋傲霜道:“老先生误会了。”
宋一招道:“不管你怎么说,此事已成定局,不容你推托,明日午正,老朽在南门等候,一同往修练之处,扛秋露和凤吟二人该如何打发,你尚有足够的时间,老朽先走一步。”
说罢,起身欲去。
登登登?楼板响动,上来了一个人。
秋傲霜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惊,上楼来的人竟是和他约在燕子楼头见面,而又不曾见到的宋先生。
这两个姓宋的面面相觑,目不稍瞬,他们之中,也许有一个姓氏是假的,说不定他们二人都不姓宋。
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二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目中棱芒逼注对方,如临大敌一般。
宋先生又向前走了几步,隔着一副座头停了下来。
登登登!楼板又传来了响动,江秋露和凤吟也相继跟了上来,她们仍是一身男装,凤吟稚气未脱,神情十分轻松,江秋露却是面色沉重,目光在宋一招和秋傲霜二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店小二在梯口探探脑袋,又缩回去了。
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五个人。
但是,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秋傲霜终于开口了:“宋先生……”
他刚一开口,宋一招也相继开口道:“秋傲霜,你在叫谁?”
秋傲霜道:“那位老先生也姓宋。”
宋一招显然有些意外地楞了一楞,接着又嘿嘿笑道:“尊驾改姓宋,倒是我宋门的光采,不过尊驾得先去拜拜宋家的祖宗。”
那么!宋先生不姓宋了?
秋傲霜不禁凝注在宋先生面上,看他有何反应。
孰料,宋先生一句话也没有说。
宋—招又道:“尊驾目露凶光,仿佛是来意不善,与其如此僵持,倒不如痛快了断,是你送我一招,还是我送你一招?”
那宋先生依然没有张口说话。
秋傲霜忍不住问道:“老先生不姓宋么?”
那宋先生这才开口说道:“倘若不是老夫以宋先生之名招摇过市,这位真正的宋先生恐怕还不至于在徐州府露面哩!”
宋一招笑道:“尊驾的花招的确耍得不错,天下无二宋,就像老夫动手从不发第二招,如今武林中竟有另一个宋先生摆来摆去。
老夫还以为是宋家的后代,想不到竟是你这老匹夫。”
秋傲霜插口问道:“那么老先生的宝号是……?”
宋先生道:“老朽文公庭。”
文公庭三个字使得秋傲霜闻之一震,原先他还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前数日在故居检点他父亲的遗物时,才发现了文公庭与他父亲来往的一扎书信,并知文公庭是他父亲的唯一好友。
宋一招哈哈笑道:“不错!江湖上确有文公庭这个人,但是这老家伙是不是文公庭却大有疑问,他既能冒充姓宋的,怎知不会冒充姓文的。”
文公庭沉声道:“宋一招!你明明认得老夫!”
宋一招道:“自然认得你,可是我却不知你是否真的姓文呀!”
文公庭道:“你休想颠倒是非,混淆视听。”
宋一招道:“就算你是文公庭吧!是你请我喝酒?还是由我作东奉请三杯。”
文公庭一伸,道:“少说废话!当年掠去的老夫之物,该还来了。”
宋一招道:“你这话好生教人糊涂,我掠夺你什么物件?”
文公庭一字字有力地说道:“墨玉剑。”
宋一招缓缓探手入袖,取出了一把短剑,晃了一晃,道:“可是这个?”
秋傲霜转头望去,只见那把短剑的鞘套十分讲究,像是鲛皮所制,外包金套,显得富丽堂皇,墨玉剑名称的由来,想必是因为剑体墨墨无光的缘故。
文公庭目光一亮,沉声道:“那正是文某之物。”
宋一招道:“有何凭据?如你呼唤一声,短剑应你,就算属你所有。”
这分明是强辞夺理之言,秋傲霜暗中已将文公庭和宋一招的人品分出高低了,同时也确信文公庭的身份不假,不过,他并没有介入二人的纷争之中,只是静观其变。同时也向江秋露和凤吟二人递了一个袖手旁观的眼色。
文公庭的武功,秋傲霜见识过,当时他曾认为,武林之中恐怕再没有人能胜过他。现在,秋傲霜却不敢如此想了,宋一招方才在“百花楼”露的那一手也足以惊世骇俗的。何况他又是利器在手,若是这二人一旦动起手来,孰高?孰低?秋傲霜很难以遽作判断了。
秋傲霜很希望他们恶斗一番好让自己增长一番见识,但他也不希望他们动武,因为他唯恐任何一方落败都会带来与他有关的恶果。
因此,在这一瞬间,秋傲霜的心情十分矛盾。
在宋一招说出那番强辞夺理的话之后,文公庭久久不发一语。
此刻,才缓缓抬头,道:“文某早下决心,不想与人交手恶斗,对尊驾当年的卑鄙、阴恶行为也不想追究,只求追回文某所有之物,奉劝尊驾,最好不要逼使文某违背既定决心。”
宋一招冷笑道:“这话说得好稀罕!你硬说这把墨玉剑是你的,总得有个凭据。怎么反而说我姓宋的逼迫你违背决心哩!”
文公庭道:“如此说来,这儿就是你我一决死战之所了?”
宋一招道:“那要看你是否有此勇气。”
文公庭突然问怒火消失了,心平气和地说道:“黑心肠宋一招的出手伤人,不容招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蜚声武林,使武林中黑、白两道的豪杰莫不望风披靡,的确厉害无比。但是武林中人却不知道我姓文的在嘉南关千里坪曾接下你一百二十招之多,难道你此刻还希望旧事重演么?”
宋一招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二十年前岂可与此刻同日而语。”
文公庭神情一愣,道:“你果真要逼文某动武?”
宋一招嘿嘿笑道:“我从不逼人,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文公庭转头向秋傲霜道:“老朽是文公庭,贤侄可信得过?”
秋傲霜道:“自然信得过。”
文公庭道:“那么,老朽有一点事要交代你。和黑心肠宋一招缠斗,很难预卜胜负,老朽不得不预作安排。”
秋傲霜道:“老先生要交代何事?”
宋一招哈哈笑道:“他要你这娃儿看在令尊份上为他买一口上好棺材,选一处龙脉地……”
文公庭道:“宋一招!拿点名家气度出来,未动手之前最好少说大话。”
一直未曾开口的江秋露,突然插口说道:“宋一招!我虽然晚生几年,却也听说过你的道行,我不妨先提醒你一下,文老先生已非当年可比,逞强争胜的结果恐怕要落得杀身殒命。”
宋一招哈哈笑道:“万人迷!你不妨拭目以待,看看是我姓宋的狠,还是姓文的强。”
在他二人谈话之间,文公庭已附耳向秋傲霜喁喁低语,只见秋傲霜在一瞬之间面色数变。
宋一招不知文公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面上也不禁浮现了狐疑之色。
待文公庭低语完毕之后,秋傲霜突地向江秋露和凤吟一挥手,道:“我们走!”
宋一招大吼道:“秋傲霜休要中计,这老头儿分明在玩弄花招。”
秋傲霜人已走到梯口,扬声道:“文老先生叮嘱的事,关系重大,在下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别了,你我后会有期。”
宋一招大喊道:“娃儿慢走……”
喊声未落,人已腾空而起。
文公庭也自楼板上跃起丈余,在半空中拦住宋一招的去势,只听砰地一响,二人显然在半空中已拼了一掌。
站在梯口处的秋傲霜连忙一挥手,疾声道:“我们快走!”
江秋露道:“宋一招有利剑在手,文老先生可能要吃亏,你我怎能一走了之?”
秋傲霜道:“快走!这是文老先生的叮嘱,兹事体大,不可延误。”
话声中,人已到了楼下。
江秋露和凤吟也只得疾步跟了上去。
三人方要出店门,忽听轰然巨?欤词锹グ灞捞诨页久噪校我徽幸恍憾粒腥缣焐裣陆担逯富湃绻常ハ蚯锇了南罴渌牵址ㄖ欤帘艿挠嗟囟济挥小?br />
锵地一响,秋傲霜在急切中抽出四绝剑,向宋一招抓来的手腕削去。
宋一招冷叱道:“娃儿放肆!”
左手电出,一把搭上了秋傲霜的手腕。
此刻,那文公庭也自楼板的坍塌处一泻而下,在半空中已连连向宋一招的身后拍出两掌,一时掌影如山,灯影摇幌,可见其劲头非凡。
宋一招不敢造次,连忙松开秋傲霜,回身迎敌。
文公庭大喊道:“贤侄快走!”
宋一招也大喊道:“娃儿!慢走!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秋傲霜左手拉着凤吟,右手拉着江秋露,接连几个提纵,离了那吃食店约莫百步之遥,耳中还听到文公庭和宋一招的叱喝之声。
江秋露喘吁不住地说道:“那宋一招武功太过骇人,只怕文老先生不是敌手。”
秋傲霜道:“事到如今,也管不到了。”
江秋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秋傲霜道:“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
江秋露道:“难道大得连文老先生的死活都可以不管么?”
秋傲霜道:“放心!文老先生纵然不敌,也不至于死在宋一招的手里。”
江秋露道:“你怎能如此肯定?”
秋傲霜道:“是文老先生自己说的,他只是暂时将宋一招缠住,待我们离城之后,他若发现情况对他不利,他会全身以退。”
江秋露道:“听说宋一招在‘百花楼’一招之间断了千面鬼胡道一臂。”
秋傲霜道:“嗯!怎么样?”
江秋露道:“那千面鬼胡道虽然侧身黑道,行迹不够光明正大,然而武功路数却异常诡奇,绝难中人暗算,宋一招出手之间断他一臂,可以想见宋一招是多么厉害,只怕文老先生难以全身而退。”
凤吟忽然叫道:“秋公子!我们走错路了。”
秋傲霜道:“这条路不是直奔南门么?”
凤吟道:“不错,但是我们所投宿的旅店是在北大街上呀!”
秋傲霜道:“为了争取时间赶路,我们不回旅店中去了。”
江秋露急道:“那怎么行?我们的衣服、盘费都放在旅店中的呀!”
秋傲霜道:“不要紧!我身上还有一包预备付花酒账的银子,一路上够用了。”
江秋露道:“那么,我们上那儿去呢?”
秋傲霜道:“江洲。”
※※※※※※
过淮河,走东南,三骑快马直奔江洲。
不管江秋露和凤吟如何究问,秋傲霜始终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如此急急赶路,她二人虽不悉内情,却也知道此事必然关系甚大,否则,秋傲霜绝不可能披星戴月,连夜赶路。
这是离开徐州的第二晚——
天空无月,只有几点疏星,夜色虽黯,却无碍赶路,江北地带,少有山陵,一坦平原,视野广阔。秋傲霜一骑在前,放缰而驰。
约莫是戊初光景,三骑来到了一条岔路。
秋傲霜因不认路,在勒马停蹄等候押后而行的江秋露赶上来。
江秋露见秋傲霜在勒马等她,猛一夹马,来到秋傲霜的身边,将马勒住,喘吁吁地问道:“秋傲霜,真打算连夜赶路么?”
秋傲霜没去答理她,沉声问道:“往江洲该走那一条路?”
江秋露道:“东道直奔连云海港,往江洲略微偏南,该是右手边这一条。不过,一路下去,再无村店,咱们还是先走东道吧!”
秋傲霜冷冷地瞅了她一眼,道:“怎么,你累了?”
江秋露道:“人倒没累,只是马儿……”
不待她说完,秋傲霜就接口道:“路过有泉水的地方,咱们再下马歇歇。”
江秋露道:“我这匹马儿的右前蹄好像失了铁掌,咱们还是走东道吧!前行十里处有个野村,倒有一家铁匠铺,换好了马掌,咱们仍然可以抄小道回到南路上去,远不了多少。”
凤吟也道:“我这匹马儿也该换掌了,这一口气奔下了四百里地了啊!”
秋傲霜犹豫了一阵,道:“江姑娘!这附近的地势你熟么?”
江秋露道:“放心吧!包你明天一大早赶到江洲就是。”
她说完之后,打马先行,直奔东道。秋傲霜虽有一百万个不情愿,也只得在后跟上。马掌失铁,陷在半路上,情况更坏,果然,前行十里,就听到了犬吠之声。
秋傲霜定神望去,看见道旁有三、五十户人家,却未见一丝灯光,乡村野铺,这般时候,早就熄灯上炕了。江秋露找着了铁匠铺,三个人一齐下马,敲门如擂鼓一般,好半天,才有一个半百老人拿着一盏油灯,打开了门。
那老人惊惶不定地问道:“三位!有何贵干?”
江秋露笑道:“你没看见那三匹马儿吗?买卖上门啦!快唤小徒弟生旺炉火,给咱们的坐骑换上新的铁掌,咱们要连夜赶路。”
老人道:“三匹牲口,十二蹄,又得重新开炉,可费事哩!”
秋傲霜道:“少废话!多给银子就是。”
老人笑道:“小老儿倒不是想多拿银子,只怕三位不耐久等。”
秋傲霜道:“要多久时刻?”
老人道:“总得个把时辰。”
秋傲霜一挥手,道:“干活儿吧!愈快愈好。”
在他俩说话之时,扛秋露已去敲隔壁一间屋子的门。
那茅草屋的檐下挑着一块布帘和一盏熄火的油纸灯笼,八成是个野店。
老人叫道:“姑娘别敲啦!深更半夜有谁敢开门,待小老儿走后门给你叫一声吧!”
那老人说完之后,就从铁匠铺的后门走了出去。
须臾,野店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满面惊惶、直楞楞地望着门外的三位不速之客。
江秋露温和地说:“大嫂!别吃惊!咱们是过路的,要在隔壁铁匠铺里换马掌铁,歇歇就走。”
中年妇人强笑着说道:“姑娘!荒村野店,睡没好房,吃没好酒,那里能接待三位贵客……”
江秋露已一步跨了进去,接口道:“咱们不吃不睡,沏上一壶热茶就行,茶叶用最好的,茶壶、茶盅洗净点就行啦!”
那中年妇人连声应是,将堂屋内一盏五股蕊的油灯点燃,忙着烧火沏茶去了,隔壁铁匠铺里升火拉风箱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堂屋内两张八仙桌,几条长板凳,设置简陋已极。多年的油垢、尘埃,使桌、椅都变成了黑色。
秋傲霜坐了下去,不禁微微一皱眉,长板凳冷冷、硬硬,油垢好像还粘衣衫,那中年妇人沏出来的茶要能喝下肚不反胃,那才是怪事。
铁匠铺的半百老人在野店门口探了探头,道:“三位打那儿来的?”
秋傲霜瞟了他一眼,道:“徐州府。”
老人道:“一路马不停蹄么?”
凤吟轻叱道:“老人家!干活儿去吧!在这儿噜嗦个什么劲儿!”
老人陪着笑脸,道:“不是小老儿噜嗦,三匹牲口十二蹄,倒有九只蹄掌见了血,虽是畜牲,也得爱惜,三位还是多歇会儿吧!”
江秋露冷笑道:“怎么着!你在为马儿打抱不平?”
老人道:“姑娘会错意啦!马儿是三位化银子买的,爱怎么处置都行,只是见血的蹄掌可难钉得上掌铁,小老儿即使狠狠心,咬着牙根钉上去,半路上还会掉下来,那就耽误三位的行程啦!”
秋傲霜道:“那该怎么办?”
老人道:“小老儿已吩咐徒弟在熬姜水,将见血的马蹄泡一泡,再抹上一层上好的香油,掌铁钉上去就不会掉啦,只是要多耽误一些时间。”
秋傲霜道:“又得耽误多久?”
老人道:“这时候约莫戊初,呃……子正光景,三位就可以上路了。”
秋傲霜道:“要等两个时辰么?”
老人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小老儿尽量求快就是。”
说罢,不待回话,就走开了。
江秋露道:“这老家伙心肠挺好,干活儿也细心,就是噜嗦了一点。”
凤吟笑道:“上了年纪的人多半噜嗦。”
说到这里,中年妇人已沏好了茶送上来,意外得很,茶壶、茶盅都十分洁净,托盘是红漆描金,十分讲究。八成是一副上等景德窑的茶具。
茶叶也不坏,香气扑鼻,这使得秋傲霜烦燥的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
三个人默默地喝着茶,凤吟忽然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希奇古怪之事。
江秋露忙问道:“怎么了?”凤吟没有回答,却往桌子角上指了一指。
原来那张八仙桌缺了一角,痕迹很新,像是刀削的。桌面足有三寸来厚,切口不留一根木丝,光坦整齐,不但需要一把好刀,也需要深厚之力,这一刀不是出自常人之手。
江秋露和凤吟二人怔怔地望着秋傲霜,而他的目光却在搜索地面。
地面是泥土的,由于经年累月地践踏,比石板软不了多少,秋傲霜终于发现了一个三角凹痕,那一定是桌子角被刀削落地面时撞击的。
秋傲霜蹲下去,用手指戳戳地面,坚硬如石,他逐渐加力,当内力使到三成时,地面才被他的手指戳得稍稍下凹。
他沉吟了一阵,又抬起头来察看屋顶,一片茅草,别无所见。
然而他的目光却一不销瞬地投注在那一遍茸茸的茅草中。
这可将江秋露和凤吟二人弄糊涂了。
秋傲霜突地长身而起,探手一抓。
待他重新落座,手掌摊开来时,却多了一块三角形的木头、正是八仙桌上被利刀削去的那一角。
江秋露拿过去和缺口一比,严丝更合缝,一点儿空隙也没有。
秋傲霜悄声道:“在我们来此之前,曾有高手在这儿停歇过。”
江秋露喃喃道:“怎见得是高手?”
秋傲霜道:“刀削落桌子角,那块小木头撞凹了地面,反弹射进屋顶茅草之中,这一点功力可要练上几年才成。”
江秋踩螓首微点,道:“的确有些火候,那家伙因何要在这荒村野店耀武扬威?”
秋傲霜冷冷道:“谁知道?”
凤吟插口道:“何不叫那妇人出来问问。”
江秋露道:“对!待我去套套她的口气,凤吟!你也到隔壁铁匠铺去瞧瞧。既然有能人高手先我们来此,就得防备点。”
一个走前,一个走后,二人分头而去。
秋傲霜仍坐在原处,神情镇定地喝着热茶,似乎不关心这挡子事。
不多一会儿,江秋露去而复回,满面孔凝重之色,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前,有五个大男人在这儿坐了片刻。”
秋傲霜道:“都是什么模样?”
江秋露道:“妇人说不上来,只知道带刀的那个约莫五十多岁。”
秋傲霜道:“妇人可知道那带刀的因何要出刀削出桌角?”
江秋露道:“妇人说,那带刀的似乎在向一个瘦瘦的家伙发脾气,他们要去江州,瘦子却带错了路,那带刀的吼着道:‘在这种节骨眼上你还犯错,再犯错你的脑袋就和这桌子一样要分家啦!’然后,他们问明了小路,连茶都没有吃,就走了。”
秋傲霜道:“带刀的五旬老人怕是‘金刀’杜桐屯……”
江秋露飞快地接口道:“瘦瘦的岂不是‘七星指’蔡锦堂?”
秋傲霜点点头道:“错不了!”
江秋露惶然道:“从金陵到江州,可不是走这条路呀!”
秋傲霜道:“也许他们在暗中也到了徐州。”
江秋露道:“现在是从徐州赶到江州去?”
秋傲霜嗯了一声,道:“看样子,他们处心积虑地要赶在咱们前头,四条腿输给两条腿,那可不像话。去催催铁匠铺的老头儿,别管马匹蹄掌是否见血,钉上掌铁就行,咱们赶一程是一程,到时马不能走,大不了下马用腿跑……”他的话没有说完,江秋露已飞快地走了出去。
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满脸讶色地问道:“凤吟呢?”
秋傲霜道:“不是在铁匠铺吗?”
江秋露连连摇摇头,道:“没有啊!”
秋傲霜霍地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道:“那老头儿在干啥?”
江秋露道:“你没有听见叮叮咚咚响吗?他在打马蹄铁掌,两个小徒弟在以姜水泡马蹄。”
秋傲霜蓦然想起,从凤吟出去时,打铁的声音就在响,一直也没有断过,凤吟不见,可不能想到那老头儿身上去。
他沉吟了一阵,才悄声道:“江姑娘!情况好像不太妙,从此时起,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你都不能离开我一步,切记!跟我来。”
那老头儿已脱去了上衣,赤膊在干活儿,他年纪虽大,身体却扎实,在挥舞铁锤之际,臂上的肌肉活像一个兔子要从皮里跳出来。
门口两个小徒弟提着热气氲氤的水桶在泡马蹄,两个小家伙的年龄都不会超过十五岁,虽是半夜被叫醒,干活依然有劲。
秋傲霜蹲下去问道:“小兄弟!看见有什么打从你们面前走过吗?”
那两个小徒弟似乎没有听清楚,都愣了一愣,没有答上话来。
打铁的老头儿却开口说道:“客官!别和他们说话,姜水凉了又得熬,子正上不了路,几位又要责怪小老儿了。”
秋傲霜踱进了铁匠铺,冷冷道:“老人家!咱们已经上不了路啦!”
老铁匠楞了一楞,将手中已然发黑的铁块丢进了火炉,抓了抓头皮,道:“这是怎么说?”
秋傲霜道:“咱们一位同行的姑娘不见了。”
老铁匠两眼瞪得溜搓的看看江秋露又抓抓头皮,道:“可是那位穿红的?”
秋傲霜道:“不错。你老人家见过她吗?”
老铁匠连连摇头,道:“没有啊!”
秋傲霜道:“我吩咐她过来看你干活儿,两下里相隔不到十步,她若到了你的门口,你不会不见,就这么几步儿会平空丢了一个大姑娘,那可是怪事。”
老铁匠放下了铁锤,搓搓手道:“会不会是那位姑娘躲起来逗你们耍。”
江秋露接道:“连夜赶路已够累了,谁还有心情捉迷藏玩儿?”
老铁匠走出铁匠铺,冲着他那两个小徒弟问道:“小子!见到一个穿红的姑娘吗?”
两个小徒弟一齐摇头,道:“没有啊!”
秋傲霜摇摇手,道:“老人家别费劲,人已经丢定了。”
老铁匠啧啧有声地道:“丢了?被鬼抓去了,那姑娘也该发一声喊呀!”
秋傲霜道:“抓她去的人是比鬼还要厉害的高手。老人家!你见多识广,在这条道上开铁匠铺,也必定伺候过不少名骑良驹,良驹的主人又多半是江湖豪杰,您指点指点吧!”
老铁匠似乎有些慌乱,很快地又陪着笑脸道:“客官……你太客气。”
秋傲霜冷声道:“在下说的是老实话……”
语气一沉,接道:“请问一声,你这家铁匠铺多半在什么时候熄炉关店?”
老铁匠道:“那可难说……”
江秋露抢着道:“就说今晚吧!”
老铁匠道:“小老儿看天气阴沉沉的,未必会有连夜赶路的客人,酉时一过,小老儿就吩咐小徒弟熄火封炉,洗个澡,刚上炕,三位就到了。”
秋傲霜道:“那么,隔壁野店里来了五位客人,你知道罗?”
老铁匠道:“有这回事,小老儿在门缝张望了一眼,见那几个人没有牲口,就关上了店门,小老儿巴望的是骑马的客人,或者是挂着牲口的大车。”
秋傲霜道:“他们何时走的,你可知道?”
老铁匠摇摇头,道:“小老儿可没有留意。”
这时,一个小徒弟插口道:“好像没坐一会就走了,我听见狗叫。”
另一个小徒弟也跟着说道:“我还听见隔壁张大妈关门的声音,不多一会儿,狗叫住了,那知我刚要睡着,狗又叫了起来。”
江秋露附在秋傲霜的耳根上悄声道:“一定是那伙人去而复回。”
秋傲霜暗暗以拐肘碰了她一下,又向那小徒弟问道:“狗叫了多久?”
那小徒弟道:“叫了很久,东头也叫,西头也叫,好像两头都来了人。”
老铁匠道:“小春子!若没有听真可别乱说,这位客官问你这些话是有道理的。”
那小徒弟认真地点点头,道:“徒儿听真了,我还耽心又要起来干活来,所以仔细地听听是否有马蹄声,结果除了狗叫之外,啥也没有听到。”
老铁匠接口道:“狗倒是乱吠了一阵,那时我正在马厩旁边洗澡,差不多过了顿饭光景,三位就到了,若在平时,小老儿一听蹄声在店门口停住,就会立刻开门,今晚好像有些古怪,所以害得几位擂门擂了许久。”
秋傲霜道:“有何古怪之处?”
老铁匠怔了一阵,才回道:“小老儿也说不上来。”
江秋露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尽问这些闲话?是找人?还是顾咱们赶路?你得拿个主意呀!”
秋傲霜道:“找人?谈何容易,倒不如让别人来找咱们……”
语气一顿,向那老铁匠接道:“老人家!索兴让这几匹牲口的蹄伤好生养一养,吩咐小徒弟将马儿牵到马厩去,上点好料,咱们天明再走,到时一并付银子给你,就这么说了。”
老铁匠道:“客官!那位走失的姑娘……”
秋傲霜一挥手,接道:“老人家!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混的人,一定是在这儿遇上了对头。没话说,丢了人,活该,不知道隔壁的张大嫂能否整顿出一间像样的客房来。”
老铁匠道:“二位若是要在这儿宿下,可得将就点啦!”
秋傲霜也懒得再听他的,一扯江秋露的衣袖,二人又进入了那家野店。
野店主人张大嫂似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正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见二人转回,连忙问道:“听说走失了一位姑娘?”
秋傲霜笑道:“她们姐妹俩时常斗气,走不多远就会回头的。
大嫂!给咱们整顿一间较为洁净的屋子,今晚可走不成啦!”
张大嫂道:“客房倒有,只怕二位嫌脏。”
江秋露挥挥手道:“大嫂去收拾吧!只要过得去就行……”
语气顿住,待那张太嫂离去后,她才悄声接道:“秋傲霜,看你稳坐钓鱼台,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将我弄糊涂了。”
秋傲霜放低了声音道:“咱们现在一步也不能动。”
江秋露道:“你将对手看得那么厉害?”
秋傲霜道:“敌暗我明,这就不好对付,再说,凤吟必然是一出门就着了他们的道儿,而我却一无所觉,对方的身手也不可忽视。”
江秋露道:“想不到你也有畏人之时。”
秋傲霜道:“我怕的是你。”
江秋露挑起了双眉,道:“这话怎么说?”
秋傲霜道:“对方能掳走凤吟,也能掳走你,到时我该如何?咱俩还有十个月的露水姻缘,我可舍不得和你分开哩!”
江秋露道:“那就不管凤吟的死活了?”
秋傲霜淡然道:“只好不管!”
江秋露道:“多她也嫌累赘,死活倒不干我的事。只是,你突然要在这肮脏的野店宿下,却令我大惑不解。”
秋傲霜道:“我本来想尽快赶到江州去,可是现在已有人赶在我的前面,而且又有人想算计我,所以我反而不急了。”
江秋露道:“秋傲霜,你突然要赶到江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秋傲霜道:“想必暗中算计我的人也想知道我到江州去干什么,所以他们掳走了凤吟.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要冤枉受一顿皮肉之苦。”
江秋露道:“对了!文公庭附耳对你说了几句话,那大概就是你兼程赶往江州的原因。”
秋傲霜摇摇头,道:“错了!文公庭只是告诉我,墨玉剑在宋一招手里,任何人也不是宋一招的对手,他也最多只能抵挡盏茶工夫,嘱我等赶快离开现场,否则万难全身而退。”
江秋露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说出因何要急急赶往江州。”
秋傲霜神色一凛,道:“江姑娘!我若说出其中原因,你必然会大感失意。”
江秋露振声道:“为什么呢?”
秋傲霜道:“你可知道,因何一出徐州,我就急急买了三匹健马?”
江秋露道:“那是怕我和凤吟赶不上你。”
秋傲霜苦笑着摇摇头,道:“错了!若是走路,一定是我赶不上你们。”
江秋露大惊失色地道:“这话怎么说?”
秋傲霜吁叹了一声,缓缓道:“若在往日,发觉凤吟失踪,我必然要循迹去追,今晚我却按兵不动,反而要宿下,这又是为了什么?”
江秋露疾声道:“秋傲霜,你快详出原因吧!真把我急死了。”
秋傲霜又是长长一叹,道:“那日在丛林之中,误中子午索魂针,你和凤吟俱都毒发不省人事,而我虽中两枚钢针,却毫无损伤,原以为我的内力已达百毒不侵之境。殊不知,千面鬼胡道的淬毒袖箭却伤了我,原先我还不以为意,在和宋一招谈话之际才发现经血之内业已中毒。目前我以内力将毒性逼住,所以要急急赶去江州,以期在医圣朱啸天那儿求得一味解药。江姑娘!我若徒步而行,十里之内必定仆地不起,若与人过招,三招之内必败,你还没有看出来吧!”
江秋露惊道:“情况如此严重么?”
秋傲霜道:“我怎会对你说假话?若在往日,不管对手如何高强,在劫走凤吟时我也会听出响动,方才却丝毫未觉。”
江秋露道:“毒性如此严重,怎可在此停留,我去吩咐老铁匠……”
秋傲霜一扬手,沉声道:“坐下!对手劫走凤吟,并未远走,以我目前体力绝难脱困,倒不如按兵不动,使对方高深莫测。”
江秋露愣了一愣,道:“那么,明早呢?”
秋傲霜道:“对手并不知道我身中毒性之事,天明之后,绝不敢在此久留……”
一语未落,屋顶上响起一阵洪亮的笑声,紧接着,三个大汉出现在门口,虎视耽耽地盯着秋傲霜。
秋傲霜面上略微出现一丝惊惶之色,但他坐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江秋露飞快地弹身而起,护住了秋傲霜,目注对方的动静。
其中一个大汉抱拳一拱,道:“秋副宫主!咱们久违了。”
秋傲霜冷冷道:“恕秋某眼拙,不知朋友……”
那大汉接道:“在下胡如桧,‘金刀’杜爷手下之走卒,秋副宫主斯时正为杜府之上宾,自然不会留意在下这种小人物。”
秋傲霜笑道:“那里话?胡兄是路过此地?还是专程来此?”
胡如桧冷声道:“在下可不敢与秋副宫主称兄道弟,说句实话,在下专程在此恭候大驾。”
秋傲霜道:“有何见教?”
胡如桧道:“秋副宫主在金陵时,曾几次三番想取杜爷之命,还记得否?”
秋傲霜道:“那只是误会,有机会秋某还要当面向杜爷请罪。”
胡如桧冷笑道:“能屈能伸,秋副宫主真不亏为大丈夫,只可惜这话说得不是时候……”
嗖地一声,拔出了腰际的柳叶单刀,接道:“在下要向秋副宫主讨回几许公道。”
江秋露冷叱道:“站住!你如妄动,本姑娘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胡如桧冷笑道:“姑娘一把薄剑,想拚过咱们三把单刀么?”
听他的口气,似乎已偷听到秋傲霜的话,知他身中毒性,内力涣散,已无应战之力了。
但是,秋傲霜却十分镇定地笑道:“胡兄!秋某……秋某还在,而且秋某身上这柄四绝剑也不好对付,尚请胡兄三思……”
胡如桧道:“正要讨教名剑锋锐……”
话声中,欺身上步,刀砍江秋露粉颈,同时间,另两名大汉也拔刀闪进了堂屋,一左一右地向秋傲霜展开了夹击。
秋傲霜目光中的惊色已很明显,但他仍然稳坐未动,敢情稍一乱动,就会使毒性流窜全身。
江秋露探出了长剑,论功力虽是大不如前,对敌经验仍在。以一对三还可以支撑一阵,因为对方只是杜府的护院武师之流。问题是——她要竭尽所能地去保护秋傲霜,这就有点使她手忙脚乱了。
三把单刀进攻得有条不紊,似乎在动手之前已有默契,目的不在江秋露,而在逼秋傲霜还手动招,敢情是不信秋傲霜业已中毒之说,存心要试一试他。
二十四 计取枭雄
几次三番,单刀都已压到了秋傲霜的头顶,若非江秋露回招甚快,他早已头颅两开。但他却依然未动,不过,额上的汗珠已如黄豆般滚滚而下,以他的狂傲和功力,岂能忍受这种怨气。毫无疑问,干面鬼胡道的淬毒袖箭已使他的内力殆尽了。
只不过十几招,江秋露就已香汗淋漓,渐露败象。剑贵轻灵,全靠身法巧,步眼活,为了保护秋傲霜,她不敢乱动,因而攻击时不够彻底,闪避时又不够干净,逐渐不支,原是意料中事。
江秋露似已看出了大局,忙叫道:“秋傲霜,快从后门走出去,旁边就是铁匠铺的马厩,上马快走,让我和这三个家伙拚一拚。”
秋傲霜喟然道:“江姑娘!盛情多谢了。天欲灭我,非人力可以挽转,你快些走,凭这三个无名小卒要取我的性命可还不太容易,我宁可毒发身死,也不会活着被他们用刀砍下头颅。”
突然,屋外一声大喝道:“住手!”
声落人现,竟是蔡锦堂,面上浮现着阴冷的笑容,瞪视着秋傲霜,一语不发。
秋傲霜连忙叫道:“蔡总管!如果杜爷未出远门,你也不可能在此出现,快请杜爷出来,就说秋某人……”
杜桐屯缓缓走进了堂屋,冷声道:“老夫在此!”
秋傲霜道:“杜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在金陵时,小侄是受人挑唆,所以才冒犯了杜爷。这里当面谢罪。”
杜桐屯哈哈大笑道:“娃儿!想不到你会栽在下五门中的末流人物千面鬼胡道手中。想必娃儿死后也难以瞑目。”
秋傲霜神情大变,颤声道:“杜爷!你都知道了?”
杜桐屯道:“老夫原以为是你这娃儿在弄诡,教胡如桧一试,才知你当真着了那千面鬼胡道的鬼玩意儿,娃儿还有什么话说?”
江秋露道:“杜‘金刀’在江湖是有名气的人物,乘人之危,未免有失气度吧!”
牡桐屯嘿嘿笑道:“江姑娘!万人迷你,我姓杜的不会迷你,你最好站在旁边少开口。”
江秋露道:“本姑娘只要有一口气?你休想动秋傲霜一根汗毛。”
秋傲霜冷声道:“江姑娘!不得对杜爷无理……”
秋傲霜转过面来,对杜桐屯笑道:“杜爷,你老人家与先父乃是世交,总不能和小侄一般见识,再说,你老人家要完成千秋大业,还少不了小侄为你老人家效劳。”
杜桐屯缓缓颔首道:“不错。有些地方的确少不了你,可惜你这娃儿是一只养不驯的麻雀。”
秋傲霜道:“杜爷请尽管放心,小侄一定忠心耿耿,为杜爷效劳。”
杜桐屯道:“等你经血之内的毒性消失,你这娃儿就不会如此说了。”
秋傲霜道:“小侄说的是句句实话。”
杜桐屯道:“好!老夫看在你父份上,饶你一命,不过,你得据实回答老夫的话。”
秋傲霜道:“小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桐屯道:“文公庭对你说了些什么?”
秋傲霜道:“天大的秘密。”
杜桐屯道:“老夫正想知道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秋傲霜目光左右一瞟,道:“这话只能说与杜爷一人听。”
杜桐屯道:“左右都是心腹。”
秋傲霜道:“小侄日前给了朱星寒半段残墨,那是先父的遗物,也并非多么贵重,却想不到先父在那半段残墨之中暗藏了一张纸条,上书‘飞天八抓’的奥妙招式,不管何人,得到那八招精传,必然成为武林至尊,天下无敌。”
杜桐屯冷笑道:“难怪当年你父化身‘飞抓怪客’时,无人能当其锋锐,你此番赶去江州,就是为了取回那八招武功秘笈么?”
秋傲霜道:“一来想在医圣朱啸天那儿讨取解药。二来嘛!趁朱星寒尚未练就那八招武功之前,取回那张武功秘笈。”
杜桐屯冷笑道:“武功秘笈,老夫会去代取,至于解药嘛!倒不必去讨了。”
秋傲霜道:“莫非杜爷有解毒之方?”
杜桐屯缓缓拔出了紫金宝刀,沉声遣:“千面鬼胡道的奇毒天下无解,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待老夫的拿刀为你送终。”
江秋露冷叱一声,仗剑飞身前扑。
紫光大涨,当地一响,江秋露手中长剑立刻断成两截。胡如桧等三把单刀立刻将她拦住。
秋傲霜惶然道:“杜爷!不看金面看佛面,先父当年和你老人家也有一段交情啊!”
杜桐屯嘿嘿笑道:“正因为有些交情,老夫才以金刀为你这娃儿送终。”
秋傲霜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连连拱手道:“杜爷饶命。”
杜桐屯仰首大笑道:“哈哈……秋日长当年不可一世,他的儿子竟然跪地向老夫求情,这大概是他的报应吧!”
连跨两步,紫金刀缓缓递出。
秋傲霜方才只是跪地打拱作揖,现在竟然连头也伏下去了,似乎已闭目待死。
江秋露大叫道:“秋傲霜,你真是丢人现眼,拔剑一拚呀!怎么这样没出息。”
杜桐屯冷笑了一声,猛地扬腕……
秋傲霜突地弹身而起,寒光闪亮,宛如出洞蛟龙。
杜桐屯飞身疾退中,小腹处却射出了一道血箭。待他倚门站定时,只见他已然肚破肠流。
秋傲霜满面阴狠之色,缓缓走前一步,獠笑道:“杜爷!姜是老的辣、葱是嫩的冲。小侄教你一招,即使踏死一只蚂蚁,也得防那小东西在你脚心上咬一口,留着黄泉路上用吧!”
杜桐屯的身子朝前一扑,四平八稳,再也不动了。
蔡锦堂知道中了秋傲霜的狡计,转身就走。
秋傲霜沉声道:“蔡总管留步!”
蔡锦堂胆颤心惊地回过身来道:“秋副宫主……”
秋傲霜冷笑着接道:“不用害怕,我不会杀你们,四个人正好抬着杜桐屯的尸体回金陵。”
蔡锦堂连忙打拱作揖地道:“多谢秋副宫主!”
胡如桧等三人也连忙收起了单刀,连声称谢。
秋傲霜冷声道:“人呢?”
蔡锦堂道:“是那位姑娘么?”
秋傲霜道:“正是她。派一个人去带她到这儿来,动了她一根汗毛,我就割下你们一条胎臂。”
蔡锦堂道:“在下只是以‘七星指’点了她的麻穴和哑穴……”
向胡如桧挥挥手,道:“你去将那姑娘带来。”
胡如桧转身而去。
秋傲霜道:“蔡总管!你潜伏在门口草堆的后面,屋顶上还有两人拿着绳套,可对?”
蔡锦堂道:“不错。绑去那位姑娘只是一个饵,目的是要钓江姑娘这条鱼。你二人正在作合壁双修之功,掌握了江姑娘,才能对副宫主起挟制的作用。后来听说副宫主中了千面鬼胡道袖箭之毒,杜爷才临时改变了主意,却想不到上了秋副宫主的大当。”
秋傲霜冷冷笑道:“蔡总管!你服气吗?”
蔡锦堂道:“佩服之至!方才胡如桧等围攻之际,秋副宫主滚汗如珠,面露惊色,几番利刀迫近,都不曾闪躲,伪装得太逼真,难怪杜爷要上当了。”
秋傲霜道:“蔡总管!我给你一个机会。”
蔡锦堂恭声道:“在下愿听吩咐。”
秋傲霜道:“这把紫金宝刀赏赐给你,草草将杜桐屯的尸体就地掩埋,不得发丧,回到金陵后切实掌握杜府实力,听我指示行事。”
蔡锦堂垂首道:“在下遵命。”
秋傲霜道:“为防止机密外泄……”
上前几步,附在蔡锦堂耳根上悄声接道:“胡如桧等三人就地解决。”
蔡锦堂作了个领会的神色。
须臾,胡如桧带着凤吟回来,凤吟满脸错谔之色,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秋傲霜挥挥手道:“蔡总管去吧!”
蔡锦堂立刻吩咐那两名大汉抬起杜桐屯的尸体,飞快离去。
江秋露道:“秋傲霜,你真够阴狠的。”
秋傲霜道:“论江湖阅历,我很差,讲心机,实在也比不上像杜桐屯这个老姜,但是,在‘百花楼’中和那黄金岳交手之后却给了我很大的启示,所谓利剑易避,诡计难防。我若不是耍了点诡计,目下的局面恐怕是主客易位了。”
江秋露笑道:“我真服了你,也算我当初没有看错人……”
语气一顿,凝声问道:“你方才和杜桐屯说的话,可是真的?”
秋傲霜道:“一点也不假。”
江秋露道:“那么,我们得尽快赶去江州了?”
秋傲霜道:“还得你去催催那位老铁匠为咱们连夜开工钉上马蹄铁哩!”
江秋露连忙走了出去。
凤吟茫然地问道:“秋副宫主,发生了什么事?”
秋傲霜道:“除去了一个对头。”
凤吟道:“好像是金陵城的杜‘金刀’哩!”
秋傲霜道:“正是他。凤吟!咱们在一起也有不少日子了,是江姑娘待你好呢,还是我待你好呢?”
凤吟想了一想,道:“都好。”
秋傲霜道:“难道没有一点儿分别吗?”
凤吟又想了一想,道:“以秋副宫主的身份及武功,不拿我当下人看,处处亲切照料,似乎比姑娘待我更好。”
秋傲霜道:“可是真心话?”
凤吟道:“句句实言,只是我不懂世故,武功又差,和副宫主行在一处,成了累赘。”
秋傲霜道:“这倒不必放在心上。”
凤吟道:“我一直在想,副宫主在沈姑娘处将我要来,必有用我之处。可是副宫主却一直没有差遣,这可教我想不透。”
秋傲霜道:“用你之时未到,只要你忠心耿耿地跟着我就行了。”
凤吟呐呐道:“我是愿意跟随副宫主的,只是……”
她说了一半,突地停口不语。
秋傲霜道:“怎不说下去?”
凤吟摇摇头道:“我不敢说。”
秋傲霜轻笑道:“说吧!有我在,谁也难为不了你的。”
凤吟放了声音道:“我只是一个婢女,却想不到江姑娘醋心太大,时时说些教人害怕的话,副宫主以后可别待我太好了。”
秋傲霜楞了一楞,冷笑道:“凤吟!忍着点!她狠不了多久的。”
※※※※※※
江州,好地方!
药庐!该是江州城内最具气派的院宅,这儿的人管它叫朱家大院。
往日,药庐的门口,经常有登门求诊的病家,现在,大门却是紧紧闭着的,地方上的人经过这儿都难免摇头叹息一声。为啥?只因为活人无算的神医朱啸天竟然也染病在床,真是天不长眼了。
这天,正是九月中旬。
天气阴沉沉的,已是申、酉相交光景,房内还不曾上灯,显得异常昏黯。一个蓝衫少年正负手窗前,他……正是医圣朱啸天的独子朱星寒。
一个青衫小童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嗫嚅地说道:“少爷!天黑啦?待小的将灯点上。”
朱星寒冷声道:“不用。”
青衫小童怔了一怔,复又陪着笑脸问道:“少爷!要不要小的给您沏一壶茶?”
朱星寒都不曾动一下,仍是冷冷道:“不用!”
青衫小童皱皱眉头,背着朱星寒扮了一个鬼脸,转身欲去。
朱星寒忽然叫道:“慢走!老爷房里那位客人走了么?”
青衫小童道:“还在聊哩!也真是的,老爷久病初愈,正该疗养。那老家伙竟然聊个没完……”
那小童的话说到这里,突然在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小童脸上的神色大变,连忙回身打了个拱儿,恭声道:“老爷!”
门帘掀动,进来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貌相清奇,目光祥和,敢情他就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一代医圣朱啸天了。
朱星寒闻声也连忙车转身子,恭声叫道:“爹!客人走了么?”
朱啸天嗯了一声,向那青衫小童一挥手,低叱道:“下去!以后再听你说话如此没有分寸,老夫可要掌嘴。”
青衫小童如逢大赦般,一溜烟走了。
朱啸天打了一个手势,父子二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沉默许久,朱啸天才开口说道:“知子莫若父,我知道你这两天心头不痛快。你如想想武林大局,就不会引以自责了。”
朱星寒道:“爹如对孩儿明讲,孩儿也不至终日为你老人家的身体而耽心了!再说,孩儿用别的方法也能将那段龙涎乌墨拿到手。”
朱啸天吁叹了一声,道:“还是那句话,知子莫若父,你生性耿直,为人方正。我若不装病,你绝不会千方百计地将这段残墨弄到手,秋傲霜那种人,也只有你才能对付他。”
朱星寒道:“孩儿总觉得有负于秋傲霜。”
朱啸天道:“星寒!忘了吧!一切都是为了武林大局着想,否则,为父又怎能作出这种欺人之事。”
朱星寒缓缓地摇头说道:“孩儿一时绝难释怀。秋傲霜私心暗恋萧月梅姑娘,萧姑娘也诈病想得到那段残墨,但是秋傲霜并没有因情背信。而孩儿却欺骗了他,来日将无颜以对。”
朱啸天道:“星寒!为父已说了多少遍,一切都是为了武林大局。”
朱星寒正义凛然地说道:“恕孩儿顶撞,秋日长已死,秋傲霜并不知残墨中暗藏‘飞天八抓’招式图形,对武林根本无害,如今取出,一旦落入狂徒之手,反而遗害无穷呀!”
朱啸天喟叹道:“星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朱星寒道:“孩儿愿闻其详。”
朱啸天道:“当日秋日长化身‘飞抓怪客’,每于满月之夜,出没伤人,武林同道即有人相互连络,暗中调查,终于获得部份证据,显示秋日长很可能是‘飞抓怪客’的化身……”
吁了一口长气,复又接道:“正当其时,秋日长突在黄山自碎天灵盖而亡。当时武林同道以其侠誉多年,且证据不甚明确,这段公案也就不了了之。”
朱星寒道:“难道目下又旧事重提了么?”
朱啸天点点头,道:“不错。”
朱星寒道:“何故呢?”
朱啸天道:“秋日长极可能尚在人间。”
朱星寒道:“可有凭据?”
朱啸天道:“凭据就是那把四绝剑,原为前人之物,据武林同道揣测,可能落在一个姓莫的剑客手里。而姓莫的剑客却又被‘飞抓怪客’所杀。如今那把四绝剑在秋傲霜手里出现,秋傲霜却又是得自他那隐名的师父,据推断,秋傲霜之师极可能就是秋日长。”
朱星寒沉吟一阵,道:“传说秋日长所以在满月之夜飞抓杀人,是由于习练书法渗入魔性,每天满月之夜难以控制之故。多年来,‘飞抓怪客’不复重现,那表示秋日长已能自制了?”
朱啸天道:“可能如此,但这并非绝对是好现象。”
朱星寒不解地问道:“怎样讲?”
朱啸天道:“秋日长即‘飞抓怪客’之说并未传扬在外,以秋日长的侠誉,似无隐姓埋名之必要,由此可见,秋日长尚别有所图。”
朱星寒道:“因此你老人家打算练习‘飞天八抓’之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么?”
朱啸天道:“黑道人物欲求而不得,正派人士却无人敢练那种邪门外道之功。”
朱星寒道:“秘笈要来何用?”
朱啸天道:“熟悉那‘飞天八抓’的招式,以便研创招式解破。”
朱星寒道:“孩儿只耽心一旦秋傲霜发觉内情,找上门来,孩儿将无辞以对。”
朱啸天沉吟了一阵,道:“照说他永远也不会知晓这个秘密,除非秋日长自己去告诉他。不过,秋日长是否真的尚在人间,目前还不能够证实。”
朱星寒道:“孩儿想出门远游,一方面避秋傲霜,另一方面也想藉此增广见识……”
朱啸天连连摇摇头,道:“不可……不可……”
语气微顿,缓缓接道:“方才来客,乃华山剑派掌门,也是当年调查‘飞抓怪客’隐密的武林同道召集人。彼等业已商妥,详研‘飞天八抓’,并拟将对应之策的重任交给你的。”
朱星寒大惊道:“孩儿资质愚鲁,何敢当此重任?”
朱啸天道:“看来你已与那秋傲霜有了友情,日后必是文公庭第二。”
朱星寒道:“文公庭是谁?”
朱啸天道:“乃是秋日长的好友,此君可谓方正,只是太重视友情,结果善恶不分,是非不明,深为可惜。”
朱星寒道:“这人目下还在么?”
朱啸天道:“久已不见下落……”
语气一顿,接道:“吾儿千万要识大体,万千性命系你一身,切莫因私情而误。”
朱星寒启唇欲言,却又止住,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多了解了一些人情世故。抛开武林安危,为人大义的观点,单是父子骨肉之情就已压得他无法抬头,他心里一连暗暗念了三个难字,口里却毫无话说。
朱啸天眼看他的爱子星目无光,剑眉紧皱,也不禁浩叹一声,道:“唉!从小为父就看出你生就一副柔肠,本不该传授你什么武功,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了……”
拍一拍爱儿的肩头,接道:“星寒,为父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一桩重任非得你去承担不可。从明天起,你就要住进后园那间无窗的密室,潜心去研究‘飞天八抓’的奥妙招式。除了为父亲自为你护法之外,各武林同道已集结不少高手微服巡狩于大院之外,绝不使你受到丝毫干扰。星寒,你务必要澄清心念,集中神智,不要辜负诸位伯叔的期望。”
朱星寒似乎有些困难地张口叫道:“爹……”
朱啸天抚摸着爱儿的头顶,道:“别说了!陪为父用饭去吧!从明天开始,你绝对不能离开密室一步,直到研创出禁制‘飞天八抓’之策……”
话声中,他目光电突显机警之色,停口不语。
原来长廊上传来一阵轻微而又急促的步履之声。
朱星寒道:“爹!那是喜儿!”
朱啸天以手拈须,微微颔首,道:“嗯,是喜儿,敢情是来催咱们去用饭。”
门帘掀动,那青衫小童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朱啸天沉着脸,冷叱道:“喜儿!何事如此慌张?”
喜儿慌忙打拱作揖,恭声道:“老爷!有客……有客求见?”
朱啸天白眉一掀,噢了一声,道:“可有名刺、拜帖?”
喜儿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有。一老一少两个婆娘,那老婆子活像母夜叉,小……小?奈仕捎邪萏媸忠换樱品缢ち诵 〉囊桓龃蟾贰?br />
朱星寒抢着问道:“人在何处?”
喜儿道:“在……穿堂中候着。”
父子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朱啸天喃喃道:“这二人是谁?”
朱星寒微微蹙眉,道:“是‘梅花仙子’俞蕊香和她的外孙女儿萧月梅。”
朱啸天惊道:“是她们?”
喜儿连忙接口道:“对!对!那年轻的姑娘说她姓萧,还说一定要面见少爷。”
朱星寒道:“爹!这二人可不能不见。”
朱啸天道:“星寒,你可知道她二人的来意?”
朱星寒道:“自然与那段‘龙涎乌墨’有关。”
朱啸天点点头,道:“不错……”
挥一挥手,接道:“你去见她二人,就说为父尚未离开病床,千万要小心应付,更不要泄漏有关‘飞天八抓’的秘密。”
朱星寒道:“孩儿省得。”
快步向外走去。
待走至拱门处,喜儿跟了上来,疾声道:“少爷!小的又犯错了。”
朱星寒停步问道:“怎么回事?”
喜儿道:“那位姓萧的姑娘问小的,老爷病好了没有?小的实话实说,您现在去告诉她说,老爷尚未离开病床,岂不是驴唇对不上马嘴?”
朱星寒道:“你真多话!被老爷知道,少不得要打了几十个嘴巴!”
喜儿哀告道:“少爷一向疼小的,这回还要请少爷遮盖,千万别让老爷知道。”
朱星寒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快去延请客人,就说我在大厅阶前候驾。”
喜儿一连声应是,疾步超前跑去。
朱星寒慢步来到大厅门前,只见俞蕊香和萧月梅二人在喜儿引导下缓缓向大厅处行来。
朱星寒要跨下石阶迓迎,那萧月梅已飞身来到他的面前,高声笑道:“不请自来,朱少侠该不会责怪吧!”
朱星寒一拱手,道:“那里话!快请里面坐。”
转身又向走到面前的俞蕊香深深一揖。
俞蕊香虽然也一福回礼,鼻孔里却轻轻地冷哼了一声,满面孔不愉之色。萧月梅暗中扯了她外婆的衣袖一把,似乎在暗示她的外婆不可对朱星寒过份冷峻。
这一切,都看在朱星寒的眼里,但他却能故作不见,仍然笑脸肃客。
三人进入大厅,分宾主坐定,献茶已毕,朱星寒一正脸色问道:“二位仆仆风尘赶来舍下,不知有何贵干?”
萧月梅道:“特来道贺。”
朱星寒微微一怔,道:“舍下有何可贺之事?”
俞蕊香冷冷道:“少侠费尽心血,将那万金难求的药引‘龙涎乌墨’弄到了手,使令尊沉疴霍然而愈,难道不算是一件大喜事?”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
剑眉微微一蹙,接道:“是否真有灵效,还要等到明年开春方知。”
萧月梅道:“令尊业已离开病床,接待贵宾,足证那药引已然生效了。”
朱星寒道:“姑娘怎知?”
萧月梅抬手一指喜儿,道:“那位聪慧酌小童,已经先一步报喜了!而且,华山掌门‘缺剑道长’吴震洲刚才辞去时,令尊曾亲自送到二门,比之服药前辗转床榻,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华山派掌门人辞去时朱啸天是否亲自达到二门,朱星寒不得而知,不过,他却深信萧月梅绝不可能信口雌黄,不禁一愣。
二十五 欺哄诈骗
他不愧为智珠朗朗之人,面上错谔发楞的神情一闪而逝,淡淡笑道:“但愿能托姑娘洪福。”
萧月梅一撇嘴,道:“月梅命薄如纸,那有什么洪福?”
朱星寒道:“姑娘怎如此说……”
萧月梅接口道:“少侠并非不知,月梅也渴望得到那段‘龙涎乌墨’治病活命,却让少侠垂手先得,怎不是命薄如纸?”
俞蕊香道:“少侠!老婆子说话不会拐弯,今日踵府造访,是想问问,那段‘龙涎乌墨’用完了不曾。若有剩余,不妨赏赐点,让老婆子的外孙女儿也沾点‘铁笔圣手’秋日长的福泽,多活几年。令尊以‘医圣’闻道,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这一问,倒将朱星寒给问住了。
朱星寒在他父亲处已然得知萧月梅是在装病,在听说俞蕊香和萧月梅来此造访之际,他更认为这对祖孙必定会直接了当地揭穿“龙涎乌墨”内藏“飞天八抓”奥妙招式图解的秘密,却想不到她二人对那武功秘笈之事绝口不提,朱星寒虽然智慧极高,却还没有学会处世待人的技巧,自然会张口结舌,无辞以对了。
萧月梅逼视着他,道:“少侠!如有碍难,请尽管直告。”
俞蕊香道:“若是用完了,也请告知,好让咱们断了想头。”
朱星寒故作喟然之色,道:“在下唯恐份量不够,已经将那段残墨一次投入了药罐之中,二位虚此一行了。”
他说话的表情很自然,但他心里却不大自在,因为那段残墨明明还放在他父亲的书房之中,所幸对方也是在弄诈,以诈对诈,倒还不至于使他过份感到惭愧。
俞蕊香和萧月梅相互一视。朱星寒看出她们的眼光并非失望的神情,不禁吁了一口气,心中也舒泰了许多。
彼此沉默一阵,俞蕊香才冷冷道:“少侠!老婆子还有一事相求。”
朱星寒道:“在下不敢接受相求二字,若能为之,当尽绵力。”
俞蕊香道:“老婆子想请令尊为月梅把脉一探病情,若是真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也只好早日返回故里,为这命薄的孩子早作后事的打算了。”
朱星寒暗自一皱眉头,面有难色道:“俞前辈这一请求,恕在下无法应命。”
俞蕊香道:“不知少侠有何碍难之处?”
朱星寒徐徐道:“实不相瞒,家父虽然病体己愈,但因缠绵病榻过久,目下病魔虽去,但尚须调养若干时日方能完全康复。”
俞蕊香道:“难道把脉诊病,也须什么大气力不成?”
朱星寒摇头道:“前辈有所不知,医家切脉之道,必须神清气宁方可默察病源,如今家父病体初愈,神尚未清,气尚未宁,怎能替姑娘诊病?这一点还望前辈谅察才好!”
俞蕊香怔了一怔,冷哼一声道:“分明推托之词,老身……”
萧月梅却扯了她一把,幽幽的道:“外婆,人家既然有碍难之处,那就算了,生死有命,孙女也看开了,咱们……”
俞蕊香一拂袖道:“乖孩子,咱们千里远来,为的是什么?怎能就此离去?好歹也要把你的病弄个明白才是。”
朱星寒歉然道:“前辈说的也是道理,但家父在病体尚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为萧姑娘诊病,万一切脉不真,误下判断,岂不是无益有害么?”
俞蕊香略一沉吟,忽然冷笑道:“我老婆子虽未习医,但凭多年研习武功所得,对一个的体能是否正常还可以鉴别出来,敢烦少侠请令尊出来相见,让我老婆子瞧瞧他是否真的尚未完全康复,这个请求谅少侠不致见拒吧?”
朱星寒面露难色道:“家父方才与来客晤谈,已然费了不少精神,送客之后,该下正在静室中歇息,恐怕不能接见前辈了。”
俞蕊香冷冷道:“无妨,咱们可以在此稍候,等令尊精神恢复,再请他出来便了。”
朱星寒一听,这老婆子的意思分明打算赖着不走,万一秋傲霜赶来了,岂不糟糕?
想着,不由心中大为着急,但看在秋傲霜的面上,也不好对萧月梅板起面孔逐客,何况对方硬要赖着不走,凭自己的武功,也无法把这老少二人赶出门去……
当下,只急得俊脸通红,口中呐呐道:“这个……这个……”
俞蕊香冷冷道:“不用这个那个了,咱们带的有干粮,也用不着麻烦少侠张罗茶饭,少侠有事尽管请便。”
这几句话说得更是咄咄迫人,简直成了喧宾夺主之势,天下间那有客人逐主之理?朱星寒纵然是个木雕泥塑的人也不由气往上冲,当下一沉脸道:“前辈说话可得有个分寸!”
俞蕊香冷冷道:“老婆子做事素来就是这样,不见真章绝不罢手,朱少侠若想请咱们走路,那就烦你请令尊出来一见!”
朱星寒正感下不了台,忽然有两名家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匆匆走了进来,一名褐衣中年汉子躬身道:“老爷刚刚醒来,吩咐请公子进去有话交待。”
朱星寒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立即对俞蕊香祖孙俩一拱手道:“家父见召,请恕在下失陪!”
俞蕊香一声冷笑道:“少侠休想在我老婆子面前耍花枪,令尊如有什么交待,就请他到前堂来当面说也是一样。”
朱星寒本来已站起身准备要走,闻言,不由气道:“前辈你……”
那褐衣中年汉子一闪身拦在俞蕊香身前,道:“公子尽管进去,这儿让小的们代为送客便是!”
朱星寒乘机一转身,快步往后堂行去。
俞蕊香冷冷一哼,目注那二名中年汉子,沉声道:“二位当真能代得了府上送客么?”
褐衣中年汉子淡淡一笑道:“在下既然奉命代主送客,自然有这把握了,请!”
说着,欠身摆手,作了个送客的姿势。
俞蕊香沉声道:“小小一个家奴,竟敢如此放肆,站开些!”话声一落,右手随意一挥!
一股奇强暗劲,随着一挥之势,朝对方涌去!
褐衣中年汉子一声朗笑道:“老婆婆请!”双掌一翻,顺势一带一引!
“蓬!”一声暴响,双方掌力一触之下,褐衣中年汉子顿感腕肘一阵酸麻,蹬蹬蹬退了三步才拿桩站稳,不由脸色大变。
俞蕊香冷哼一声道:“身为下人竟敢无礼,这是给你一点教训,快滚!”
另一名灰衣中年汉子眼见同伴吃了亏,情知自己上去也是白饶,当下沉声道:“好个无理的客人,周兄看住她们,我去请少爷出来。”
说着,转身便走,俞蕊香冷笑道:“我老婆子正要找你们的少爷,快去快来,否则就把这间大厅拆了!”
萧月梅看得直皱眉头,悄声道:“外婆!算了吧,人家不愿接待咱们,硬留下来也没意思。”
俞蕊香冷叱道:“你懂什么?他们就是这样,想撵咱们走,哼!没那么便宜,今天非要见着那浪得虚名的神医不可。”
说话之间,只听厅外一声“无量佛!”飘然走进两位羽衣星冠的道人,头一位长髯垂胸,脸如满月,背插长剑,手握拂尘,颇有仙风道骨之概。稍后一位却是骨瘦如柴,满面病容,年约五旬,颏下只有疏疏落落几根山羊胡。
两道人一进大厅,乍见俞蕊香也在座,俱是一怔,那长髯道人随即呵呵一笑道:“想不到俞施主也来了,一向可好?贫僧稽首!”
俞蕊香认得这两位道人,长髯的道号明月,人称“逍遥仙”,那瘦的名唤松风,绰号“病纯阳”,俱是峨嵋一流高手,当下,也是一怔,闻言,冷冷道:“托福!二位仙驾何来?”
“逍遥仙”明月道人笑道:“贫道师兄弟听说朱老施主为二竖所侵,特意前来探候,俞施主想必也是为此而来的了?”
俞蕊香冷笑道:“我老婆子才没有这份闲心!”
那褐衣中年汉子上前两步,对两道人行礼道,“二位道长来得正好,我家老主人的病刚刚好一点,正在静室休养,无法接见这位老婆婆,但她竟赖着不肯离开,坚持要见老主人,请二位道长作主!”
“逍遥仙”明月道人“哦”了一声,转对俞蕊香道:“俞施主这就不对了,朱老施主既然有病不能见客,俞施主你怎好勉强?”
俞蕊香冷冷道:“这是我老婆子的事,用不着道长来管!”
“逍遥仙”明月道人正色道:“朱老施主乃是敝派文殊下院的护法施主,既然有人硬要打扰他的静养,贫道岂能不管?”
俞蕊香哼了一声,怒道:“好啊!敢情二位也打算代主人赶我老婆子走路不成?”
“逍遥仙”明月道人沉声道:“倘若俞施主真的这般不体恤朱老施主,贫道师兄弟只好失礼了!”
俞蕊香气呼呼的道,“我老婆子偏偏就是个不善体恤别人的人,二位瞧着办就是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病纯阳”松风道人突然有气无力的道:“朱老施主既然有病不能见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须知病人在调养期中,是最怕人打扰他的?”
俞蕊香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朱啸天的病早就好了,刚才还跟华山的‘缺剑’老牛鼻子有说有笑的,难道我老婆子来拜访,就是打扰了他了?”
“逍遥仙”明月道人沉声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朱老施主不接见俞施主自然有他的难处,俞施主还是请吧!”
俞蕊香怒道:“我老婆子偏不走,看二位有什么办法?”
“逍遥仙”明月道人高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既然俞施主一意坚持,贫道只好促驾了!”
俞蕊香冷笑连连道:“看来二位是早就准备好的了,嘿嘿!二位有什么本事促我老婆子的驾,不妨施展出来瞧瞧!”
“逍遥仙”明月道人稽首道:“无量佛!请恕贫道失礼了!”
话声一落,右手一抖,拂尘“刷”地张开,根根劲直如钢丝一般,朝俞蕊香迎面袭去!
俞蕊香怒哼道:“你的掌门师兄也不敢在我老婆子面前放肆,还不退下!”手一抬,五指箕张,根本不惧那袭来的拂尘,探手便抓……
同时,右掌疾拍而出,“梅花掌”力怒涌如涛,直向“逍遥仙”明月道人的左臂攻去!
“逍遥仙”明月道人攻出的拂尘本来是虚招,一见对方出掌攻到,忙一缩右手,猛然往下一拂,身形微退,拂尘倏往俞蕊香的右腕扫去!
俞蕊香一掌击空,怎肯让人将腕脉缠住,右肘一沉,一招“叶底翻花”,避过了扫来的尘尾,疾拍对方面门!
“逍遥仙”明月道人沉喝一声:“来得好!”闪身让过一旁,右手扬处,唰唰唰!一连攻出三招,但见漫天都是拂尘的影子,顿将俞蕊香当面罩了个风雨不透!
俞蕊香冷笑连连,双手齐扬,掌指兼施,展开“梅花掌”绝学,化招还击,与“逍遥仙”明月道人斗在一起……
大厅上,登时劲风激荡,呼呼锐啸不绝于耳,两条人影左右回旋,却是不离三尺范围!
“逍遥仙”明月道人虽然仗着拂尘的招式诡异迅厉,但却挡不住俞蕊香数十年内外兼修的深厚功力,往往招式刚一攻出,便立时被对方强劲无匹的掌力逼住而无法攻进,当下,一咬牙,也将内家真力贯注拂尘上,猛然抢攻……
顿时,“嘶嘶”的刺耳啸风之声与掌风呼呼声混在一起,交织成一片骇人心魄的异响,震撼着整座大厅!
眨眼间,双方互攻了二三十招,各有进退,却是平分秋色,未有胜负!
可是,“逍遥仙”明月道人的内功火候到底要比俞蕊香差一些,这一轮猛攻下来,内力已在渐渐不继,由拂尘上发出的“嘶嘶”异响也随着弱了下来……
俞蕊香却是老而弥坚,“梅花掌”力依然源源不断地潮涌而出,顿将“逍遥仙”明月道人逼的连连后退……
一旁的“病纯阳”松风道人眼看师兄已露败象,当下也顾不了江湖规矩,“呛”地撤出了长剑,低宣了声:“无量寿佛”,道:“俞施主!请恕贫道也参加一份,促驾送客了!”
俞蕊香冷笑道:“你这病鬼早就该上了,还装什么佯,客什么气!”
“病纯阳”松风道人也不开口,长剑一挥,一招“金针度厄”,左手剑诀一领,剑锋画起一道寒芒,斜斜直攻入俞蕊香的掌影之中!
俞蕊香冷哼一声,双掌一紧,招式立变,“梅花掌”绝招齐出,狂飙起处,登时将“病纯阳”松风道人也圈入如山的掌影中!
这样一来,搏斗的范围就加大了许多,径丈以内,狂涛怒卷,扫的大厅中的桌椅纷纷倒折,一时间,乒乒乓乓之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萧月梅远远退在一旁,俏脸上充满着焦灼的神色,她虽然明知这两个道人绝非外婆的敌手,但这样子在人家的大厅里狠打,情理上到底说不过去,同时,看朱家这种情形,似乎早就有所准备,说不定这两个道人落败了之后,又会有另外的人出来,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就在她焦灼不安之际,两个道人果然已微露败象,虽在深秋天气,二人的额上却是汗珠滚滚,喘息之声隐约可闻,拂尘和长剑攻出的招式也没有那么凌厉了……
只听“病纯阳”松风道人急声道:“师兄,还不把那劳什子拂尘丢掉,咱们双剑合壁斗她一斗!”
“逍遥仙”明月道人应道:“好!到此地步也顾不得许多了!”
话声中,右手一抖,将拂尘猛朝俞蕊香迎面掷去,一翻腕,“呛”然一声龙吟,撤出背上的松纹古定剑……
正在此时,忽听大厅门外有人“咦”了一声,诧呼道:“有人在打架!这是怎么回事?”
萧月梅转头望去,只见大厅门口,站着一个面团团身材肥胖,穿一袭海青长袍,似是富商的老者,他身侧站着那名灰衣中年汉子。
肥胖老者的后面,两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掺扶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人,俱都以诧异的目光,望着大厅里发怔!
这时,两个道人已乘机撤招退了开去,俞蕊香见有外人进来,也不好意思再动手追袭,大厅中顿时静了下来。
那肥胖老者见双方已然停手,这才举步跨进厅门,一面侧顾那灰衣中年汉子道:“这是怎么回事?”
灰衣中年汉子躬身低声禀说了几句,肥胖老者双眉一皱,目光朝俞蕊香一扫,沉声道:“天下间竟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难道就不怕王法了么?”
俞蕊香冷哼一声道:“尊驾是什么人?”
肥胖老者道:“老夫是送小犬前来看病的,你为何在朱老先生府上胡闹?”
俞蕊香冷冷道:“我老婆子也是送小孙女来看病的!”
肥胖老者道:“既是前来看病,就该规规矩矩才对,那有动手打架,损坏主人东西之理?”
俞蕊香哼了一声道:“叵耐那朱老头不但不肯替我孙女诊病:反而叫这些混帐东西来撵我老婆子出去,难道这也是一个医生该有的规矩?”
那灰衣中年汉子抢着道:“我家老爷病体初愈,不能替人把脉诊病,请你改天再来,你却撒赖不肯走,怎能怪咱们送客?”
肥胖老者“哦”了一声,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那灰衣中年汉子,后者忙又躬身低声解释了一遍。
肥胖老者点了点头,道:“这样说来,老夫也是来的太不凑巧了!”
话声一顿,转脸望着俞蕊香道:“既然朱老先生病体初愈,自是无法为人诊病,你老太太怎可以强人所难呢?”
俞蕊香冷冷道:“尊驾既然体谅朱老头,那你就请便,我老婆子却是非要他出来不可。”
肥胖老者道:“老夫这就回去,请你老太太也一道走吧!”
俞蕊香冷笑一声道:“哦!敢情尊驾也打算代朱老头送客?”
肥胖老者皱眉一哼道:“老夫可没有那份本事跟你打架。”
俞蕊香冷笑道:“那你就休管他人瓦上霜!”
肥胖老者脸色一沉,转头喝道:“王升,拿老夫的片子到衙门去,就说有人在朱老先生府上闹事,请大老爷马上派人来弹压,快去!”
一名家丁模样的汉子恭应了—声,转身匆匆奔了出去。
俞蕊香冷哼一声道:“好啊!你们来硬的不行,竟想搬出官府来吓唬我老婆子,哼哼!我老婆子就偏不信邪,瞧瞧那个官儿有几个脑袋,敢管这笔闲账!”
萧月梅轻轻扯了她外婆一把,悄声道:“外婆!算了吧,惊官动府的何必呢!咱们不如暂时离开,找个机会再来就拜会朱神医是了。”
俞蕊香一拂衣袖道:“怕什么?你外婆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还会怕一个小小的江州知府不成?说得好便罢,否则,哼哼!瞧我不把朱老头的龟窠拆了才怪!”
“逍遥仙”明月道人上前两步,稽首道:“俞施主,咱们武林人的事,似乎不宜牵连到官府方面,贫道师兄弟暂且告退,万望俞施主多多考虑!”
说罢,偕同“病纯阳”松风道人行出大厅去了。
这时,那肥胖老者已在灰衣中年汉子的殷勤招呼之下,大马金刀地在一张尚算完整的太师椅落了座,对俞蕊香祖孙俩理也不理。
俞蕊香冷冷地一哼!也自寻了张完整的椅子坐了下来,却是目不转睛的紧盯着那肥胖老者,可是,左看右看!怎样也瞧不出这人是个练家子,愈瞧愈像个地方仕绅模样,一时间,不由得心中有些嘀咕起来……
须知,江湖上走动之人,最忌讳的便是牵涉到官府方面,平日尽管刀光剑影的把杀人不当一回事,但也只是限于江湖武林中的恩仇,一旦惊动了官府,总是桩麻烦之事,因此,除非是杀人越货的绿林好汉,那是豁开了干之外,一般的武林中人,无不对官府方面敬而远之,尽量避免沾惹。
眼下这朱啸天虽然也是武林中人,但他在地方上却是颇负盛名的神医,也算得上是位有名望的仕绅,同时,万一这肥胖老者的确是规规矩矩在地方上有名望的人,当真请动了官府出面,那时,可是桩大伤脑筋之事。
俞蕊香她愈想愈烦,但一时间却又无法下台,若是万一看走了眼而虎头蛇尾地捏着鼻子走出朱家的大门,日后传了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之际,只听一阵脚步响声,朱星寒已匆匆走了出来,老远便朝那肥胖老者行礼道:“再晚不知福老驾到,有失远迎,万祈恕罪!”
肥胖老者站起来还了一礼,笑道:“老世侄用不着客气,令尊是什么时候染的病,怎不知会老夫一声2如今是不是痊愈了?”
朱星寒谦谢道:“托世伯的福,家父已然大好了,只是尚须调养些日子罢了!”话声微顿,望了俞蕊香一眼,又道:“听说福老刚才曾命贵仆去府尊大大处请派公人来舍下弹压,不知福老为何如此动怒?”
肥胖老者一指俞蕊香道:“老夫进来之时,正好看见这位老太太在府上闹事,态度蛮横,简直目无王法,老夫实在看不下去,因此才叫王升去禀告府尊,派公人前来拿办这些不法之徒!”
俞蕊香陡地站了起来,怒喝道:“谁是不法之徒?尊驾说话最好小心一些,哼哼!我老婆子还没把你们这些土豪劣绅放在眼内!”
朱星寒忙过来低声劝道:“老前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咱们的事自有解决的办法,惊动了官府总是多有不便!”说着,眼望萧月梅,苦笑道:“姑娘请劝劝令祖母,请她老人家暂息雷霆,家父实在是病体初愈,无法接待二位,请过些日子再来,家父完全康复了,自必扫径相迎,那时大家好好商量就是!”
俞蕊香哼了一声道:“说得倒好听,我老婆子可不吃这一套!”
萧月梅幽幽地道:“外婆!咱们不如就瞧在朱公子的面上,放过了今天,改日再来向朱老先生请教便是了!”
俞蕊香一沉脸道:“你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搞的?怎地怕起事来了?”
萧月梅垂头道:“不是孙儿怕事,实在是不好意思连累朱公子惊动官府,日后在秋相公面前不好说话!”话声微顿,抬头道:“外婆!咱们还是早些回客店歇歇去吧,孙儿觉得有些累了!”
俞蕊香故作沉吟了一会,悻悻地道:“好吧!奶奶就暂时放过朱老头,哼!除非他整天躲着不敢见人,否则的话……”一瞪朱星寒,冷冷道:“我老婆子随时都会来找他!”
朱星寒陪笑道:“这个不消老前辈劳神,家父一旦完全康复,在下自当专程奉邀二位莅临寒舍的。”话声一顿,拱手道:“在下恭送二位出去,请!”
俞蕊香哼了一声!头一甩,迈步往厅外走去!
萧月梅望着朱星寒,幽幽说道:“令尊康复后,望朱公子勿忘了妾身沉疴待救才好!”
朱星寒忙肃容道:“在下怎么敢忘,姑娘但请放心!”说着,陪同萧月梅,随在俞蕊香身后往厅外行去……
那肥胖老者“咦”了一声,站起来道:“老世侄!这是怎么回事?”
朱星寒陪笑道:“刚才不过是一些小小误会,万望福老见谅!”
肥胖老者“哦”了一声,狠狠地瞪了已将行出厅门的俞蕊香一眼,悻悻地道:“好吧!既然老世侄不愿深究,那就算了!”
朱星寒连声称谢,亲自送俞蕊香和萧月梅出了大门,又复再三致歉,眼望着祖孙二人去得远了,这才匆匆回转大厅,但见老父已在厅中,正与肥胖老者相顾大笑……
朱啸天见儿子进来,遂止住笑声,转头问道:“那老厌物走了么?”
朱星寒恭声道:“孩儿直待到她们去得远了才进来的。”
朱啸天眼望肥胖老者,笑道:“多亏老弟来上这么一手,不然的话,真不知要被她缠到什么时候呢!”
肥胖老者此际双目却是神光炯炯,呵呵大笑道:“对付这种撒赖的人,只有如此虚张声势地拿官府的大帽子才压得住,光凭动手是行不通的!”话声微顿,低头望着身上的衣着,又笑道:“想不到我这一身行头真还管用,我看以后都用不着脱下来了……”说罢,又是一阵呵呵大笑……
朱星寒苦笑了笑道:“可是,晚辈总觉得有些愧对那位萧姑娘,倘若日后这秘密拆穿了,真不知怎样解释才好!”
朱啸天道:“到那时候,咱们已然大功告成,那场未来的武林浩劫也将消弥于无形,就算让她们知道了内情,也就无关重要了。”
话声一顿,又道:“趁着你林世伯在此,你还是快些进入密室,由林世伯领着你参详那‘飞天八抓’的奥秘吧,不要多耽误时光了。”
那肥胖老者神色一整,正欲开口,突见那灰衣中年汉子匆匆走了进来,连礼也来不及行就急急说道:“朱前辈!大门外来了一男二女,男的自称名叫秋傲霜,要面见朱兄弟,晚辈不敢作主,请前辈定夺!”
朱啸天等人听了,都不由一震!
朱星寒讶然道:“他怎么来的这样快?莫非有人走漏了消息,让他知道了那段‘龙涎乌墨’的秘密不成?”
朱啸天摇头道:“不可能,这个秘密天下间知道的恐怕不会超过三个人,为父就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两人已多年没有露面,怎会有人走漏消息?”
朱星寒不解地道:“那么,他放着许多大事不办,急巴巴的来找孩儿干吗?”
朱啸天沉吟道:“这就是令人费解的地方了……”
朱星寒道:“爹爹也用不着猜测,待孩儿去把他接进来谈谈就知道了!”
朱啸天一摆手道:“你不能见他,让为父来跟他谈谈。”
朱星寒一愕道:“孩儿为什么不能见他?”
朱啸天道:“他如果真是为了那段‘龙涎乌墨’而来,你去跟他见了面,说不定又要纠缠不清,耽误了宝贵的光阴,所以你还是按照预计,快跟你林伯伯去密室参详那‘飞天八抓’吧!”
朱星寒略一迟疑道:“这个……孩儿觉得……”
朱啸天连连挥手道:“不要犹豫了,快进去吧,免得他在门口等久了起疑心,那就不好办了!”
那肥胖老者一把拖了朱星寒往厅后走去,笑道:“令尊的话没错,你在场反而不好处理,咱们回避一下的好!”
朱啸天眼望着二人行入了厅后,转头吩咐灰衣中年汉子道:“烦宋老弟去将那秋傲霜等人接到西花厅待茶,就说星寒不在家,由老夫亲自接见好了!”
灰衣中年汉子应了声:“晚辈省得!”转身而去……
朱啸天又吩咐下人把大厅清扭整理干净,这才返回内室,准备一番……
秋傲霜领着江秋露和凤吟站在朱家大门外,正自等得不耐烦,只见那灰衣中年汉子匆匆走了出来,忙问道:“你家公子莫非不在家,怎不见他出来?”
灰衣中年汉子躬身道:“秋相公明察,我家公子出门去了,家老爷吩咐请相公莅驾西花厅待茶,特命小的领相公前往。”
说着,闪退一旁,垂手肃客。
另有两名家丁奔出门外,将秋傲霜三人的坐骑接过去,从侧门牵入后厩照料去了。
秋傲霜举步跨入大门,笑道:“管家先请!”
灰衣中年汉子道:“小的不敢!”
说着,一转身,在秋傲霜身旁稍后半步,往西首一条走廊行去……
穿过了两重院落,来到了西花厅,那是一幢颇为精致敞厅,四周是落地的窗门,厅外遍植奇花异卉,灰衣中年汉子推开厅门,躬身肃客。
秋傲霜等人进了厅中,眼前登时一亮!
只见厅中陈设得极为清雅,但无一不是精品,就连座椅也各具形胜,无一相同,显见主人曾花了许多心思来布置,才能达到这种意境。
灰衣中年汉子让秋傲霜和江秋露在客位上落座,凤吟则侍立在秋傲霜身后。
这时,已有两名小童端丁香茗进来,灰衣中年汉子又是一躬身道:“二位请用茶,小的这就去请家老爷过来。”
秋傲霜道:“你家老爷的病好了么?”
灰衣中年汉子道:“托相公的福,病已离体,如今只须调养些时就完全康复了。”
秋傲霜道:“你家公子出门到何处去了?”
灰衣中年汉子垂手道:“小的不晓得,请相公问问家老爷便知。”话声一顿,又道:“相公还有什么吩咐?”
秋傲霜摆手道:“没有了,管家请便!”
灰衣中年汉子行了一礼,转身行出花厅去了……
江秋露柳眉一皱,道:“事情就有那样巧,哼!我看……”
秋傲霜忙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锋,嘴角微微一呶!
江秋露愕然住口,目光随着秋傲霜的嘴角望去,原来那两名端茶进来的小童,正侍立在凤吟的后面,准备听候使唤,她只好忍住不再开口。
花厅中登时一阵静寂,外面,却传来步履之声。
转眼问,厅门一开,进来了一位貌相清奇,年约五旬的老者。
秋傲霜和江秋露忙站了起来,肃立相迎。
这老者就是朱啸天,他双手一拱,满脸堆笑地说道:“秋副宫主赠药大德,起老朽于沉疴,老朽还未亲向秋副宫主道谢,怎敢有劳大驾莅临,老朽真是万不敢当!”
说着,一伸手,道:“坐!请坐!千万不要客气!”
二人称谢坐下,秋傲霜道:“老伯气色甚佳,想必已完全康复了?”
朱啸天笑道:“托福托福,只须再调养几天就差不多了……”
目光一转,落在江秋露脸上,庄容道:“这位女侠是……”
秋傲霜忙引介道:“这是在下随行剑姬,露江秋姑娘。”
朱啸天“哦”了一声道:“秋副宫主好眼力!”
秋傲霜谦道:“老伯过奖!”话声微顿,又道:“刚才听贵管家说,星寒兄出门去了,不知去往何处?尚请老伯赐示!”
朱啸天心念一转,道:“小犬乃是前往金陵寻访秋副宫主去了……”
秋傲霜一楞,忙截口问道:“星寒兄到金陵找在下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朱啸天道:“事情倒并不十分要紧,不过星寒的为人,秋副宫主想必也十分清楚,他就是那么个热心性急的脾气,倘若他能晚走几天,也就不至空跑这一趟了。”
秋傲霜道:“究意为了什么事情,竟令星寒兄这般着急呢?”
朱啸天道:“起因是在秋副宫主赐赠的那段‘龙涎残墨’……”
秋傲霜心头大震,忙截口道:“那段残墨怎么样了?”
朱啸天一听,心下已自了然,于是神色一整,道:“那段残墨由星寒携返之后,老朽便立即命他熬药,谁知,当那段残墨投入药炉中炼化之际,发现墨中竟藏有一张素绢,星寒急忙捞出一看……”
秋傲霜忍不信插嘴道:“怎么样?”
朱啸天心中暗自好笑,但脸上依然神色庄重地说道:“只可惜素绢已为药汁所染,仅能模糊地辨认出素绢上还画着些图形和密密麻麻的小字而已……”
秋傲霜不由急道:“如今那张素绢呢?”
朱啸天叹了口气道:“星寒这孩子就是那么性急,当然,那张素绢用不着猜也知道必是令先翁秋大侠的遗宝无疑,因此,星寒便急巴巴地要送还给秋副宫主,老朽要他稍候两天,待老朽的病好了再走他也不听……”
秋傲霜道:“老伯这样说,那张素绢是被星寒兄带走了?”
朱啸天点头道:“正是,他当天就怀着那张素绢,连夜赶往金陵寻找秋副宫主去了。”
秋傲霜略一沉吟道:“老伯可曾看出来,那张素绢上画的是什么图形?”
朱啸天摇头道:“老朽当时身子甚为虚弱,目光模糊,根本就瞧不清楚,而星寒则看也不多看一下,急着就走了。”话声微顿,望着秋傲霜,道:“那张素绢必然是令先翁的遗宝无疑,秋副宫主自然晓得素绢上记载的是什么图形了?”
秋傲霜这时还不敢肯定“飞抓怪客”就是自己亡父的化身,怎好老实说出那段残墨中所藏是“飞天八抓”之事说出,当下,含糊地答道:“在下也是才听到外间传闻,说那段残墨中藏有先父遗墨,但内容如何尚不得而知,须看过之后才晓得。”
话声微顿,又道:“那么,星寒兄这一趟前往金陵,倘若寻不着在下,是否就返回府上?”
朱啸天摇头道:“他如寻不着秋副宫主,就打算从金陵迳赴开封,到‘擎天宫’走一趟。”
秋傲霜一听,心中不由着急起来,暗忖:朱星寒这样一来,起码要耽搁一个多月才能回到家里,际此江湖风云日亟,若不早将“飞天八抓”秘图拿到,前途大是可虑!当下,霍地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在府上多打扰了!”
朱啸天诧道:“秋副宫主远来,老朽尚未尽地主之谊,最低限度也应多盘桓两日才是,怎可马上就走?”
秋傲霜摇头道:“老伯盛意在下心领就是,他日有机会时再来叨扰吧!”
朱啸天道:“秋副宫主意欲何往?”
秋傲霜道:“在下急欲知道先父遗墨的内容,因此打算赶往金陵与星寒兄见面。”
朱啸天略一沉吟道:“按照星寒动身的日程推算,此时恐怕已快要抵达金陵了,秋副宫主此去,很可能见他不到!”
秋傲霜道:“若见不着星寒兄时,在下就赶快回‘擎天宫’去,也许在路上可以碰得到他。”
朱啸天点头道:“好吧,既然秋副宫主心念令先翁遗墨,老朽也就不便留驾了!”说着,也站起身来送客。
送到了大门口,朱啸天又道:“倘若秋副宫主在路上与星寒错过时,等他返回寒舍,老朽当命他在家中等候秋副宫主便了。”
秋傲霜抱拳一揖道:“这样就麻烦老伯了,请留步,行再相见。”
这时,早有家丁将三人的坐骑牵来,秋傲霜等人扳鞍上马,与朱啸天挥手告别,策马而去。
朱啸天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微笑,转身进入大门,一面走,一面喃喃自语道:“到底是年青人,胸无城府,容易受骗哩!”
秋傲霜、扛秋露与凤吟等人策马离开了朱家大院,秋傲霜一马当先,驰出了江洲北门。
江秋露诧道:“到金陵该出东门才对,秋傲霜,你要到那里去?”
秋傲霜沉声道:“不到金陵了,咱们要连夜赶返‘擎天宫’去。”
江秋露道:“你不打算找那朱星寒了么?”
秋傲霜道:“咱们这时赶到金陵去也是枉然,倒不如直接返回‘擎天宫’去等他,说不定在这条路上正好碰着他哩!”
江秋露笑了笑道:“你真的相信那朱老头儿的话了?”
秋傲霜想了想道:“朱啸天一代神医,德高望重,他的话相信不会有假。”
江秋露冷哼一声道:“这年头欺世盗名之徒多的是,愈是道貌岸然,愈是德高望重的人就愈发靠不住,我看这里面大有问题。”
秋傲霜皱眉道:“有什么问题?”
江秋露道:“第一,我看那朱老头儿神清气足,根本就不像是个大病初愈之人。”
秋傲霜道:“他既精于医道,自然善于调养,只要病一离体,很快就把身子调养复原,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又何足为怪?”
江秋露道:“第二点,关于他说在那段残墨中发现素绢之事,我看也靠不住。”
秋傲霜道:“他说的颇合情理,又有何不对了?”
江秋露冷笑道:“试想那段残墨既然已投入药炉里面,又怎么能够发现其中藏得有东西,难道他熬药之时,药炉的盖子是打开来熬的么?”
秋傲霜道:“他不是说当发现之时,素绢已染上了药汁而致字迹模糊了么?”
江秋露笑道:“我的副宫主,你真是聪明一世,呆笨一时,试想那张素绢如是真的在药炉中熬煮的话,三滚两滚的就算上面写的有字,早也煮的没有了,怎还能看得出是什么来?”
秋傲霜迟疑的道:“依你之见,这回事情又当如何解释?”
江秋露肯定的道:“我看朱老头儿一定是在未曾把那段残墨放入药炉之前,就已发现其中藏得有东西了……”话声微顿,又道:“说不定他早就知道那段残墨中藏着‘飞天八抓’的图式,所以才这样着急地命他的儿子多方设法跟你索取,哼哼!更说不定他的病根本就是假装的。”
秋傲霜听的一怔道:“你这种判断,未免把人心说得太可怕了!”
江秋露冷笑道:“人心本来就是险恶无比,尤其是江湖武林中人,更是奸诈百出,那有一个是好东西!”
秋傲霜瞿然道:“这样说来,莫非你认为朱星寒到金陵找我的事,也是假的了?”
江秋露道:“不错!”
秋傲霜一呆,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江秋露道:“依我看,‘擎天宫’也用不着去了,干脆返回城中,找个客店住下来,到了晚上,潜进朱家去瞧瞧,就不难拆穿朱老头儿的把戏了。”
秋傲霜略一沉吟,摇头道:“不,我还是要赶返‘擎天宫’去一趟。”
江秋露樱唇一噘道:“莫非你不相信我的话?”
秋傲霜又摇头道:“不,你的话相当有理,但我认为一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二来,令堂说‘擎天宫’已落入她的掌握之中,单宫主情况不明,我必须赶回去查明真相,好决定今后的打算。”
话声一顿,沉声道:“因此,无论那朱星寒是否真的已离家寻找于我,我也必须返宫一行。”
扛秋露沉吟道:“那么,你认为是获得那份‘飞天八抓’的图式重要呢?抑是回去查探单飞宇的情况重要?”
秋傲霜道:“两桩事情都一般重要,但我觉得万一朱星寒真的到‘擎天宫’去找我时,那么,我这趟开封之行,岂不是一举两便么?”
江秋露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坚持要回宫去,咱们就紧赶一程吧!但愿快去快回,在朱老头儿尚未参详出‘飞天八抓’的奥秘之前能将那份秘图要回来就好了。”
秋傲霜笑了笑道:“也但愿不如你说的这般可怕才好,快走吧!”
说着,猛挥一鞭,当先绝尘而去……
※※※※※※
阜阳府,一家名叫“百花居”的大客店的最后一间上房内,灯光璨耀,阎君涛高踞上座,正在召集手下,举行紧急会议。
这时,一名尖嘴缩腮,貌相猥琐的中年汉子正口沫横飞的说道:“据弟兄们得来的消息,那姓秋的今晚将在光山歇脚,大概明日可渡过淮河,请宫主定夺。”
阎君涛“唔”了一声,眼光落在左首一名灰衣老者身上,沉声道:“周分宫主,开封那边的消息如何?”
灰衣老者站起来道:“启禀宫主,那‘银狐’老虔婆刻下正假传单飞宇的命令,将‘擎天宫’所有精锐全部派出来,准备对姓秋的沿途拦截袭击,不让他有回到‘擎天宫’的机会,据属下傍晚时分接到的报告,‘擎天宫’派出的第一拨人马已然抵达汝南,刻下正在展开各项埋伏布置中,请宫主定夺。”
阎君涛略一沉吟,道:“他们有些什么布置?来了多少人?”
灰衣老者迟疑的道,“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们人数不少,总在十多二十个左右,有男有女,为首之人乃是‘擎天宫’的外三堂‘虎啸堂主’,‘铁笔银钩’赵刚。”
阎君涛“哦”了一声道:“这个老家伙也出来了,真不简单,唔……这样看来,事情真有点棘手……”话声微顿,目光左右一扫,沉声道:“大家听着,那姓秋的这次‘擎天宫’之行,咱们只许他成功,不许他失败,所以,咱们必须全力帮助他扫除路上的障碍,务必使他能够到达‘擎天宫’!”
那尖嘴缩腮中年汉子抓了抓脑袋,惑然道:“启禀宫主,咱们以前不是千方百计要除去姓秋的么?为什么如今又要帮助他呢?‘擎天宫’既然要对他不利,咱们不是正好坐山观虎斗,稳收渔人之利么?”
阎君涛冷哼了一声道:“你晓得什么,那‘擎天宫’主单飞宇的情况,咱们到现在为止还不曾完全了解,虽说大权已落在‘银狐’手上,但单飞宇究竟是生是死,谁也弄不清楚,因此,咱们必须让那姓秋的小子回去查个明白。”
右首一排座位上,一名虬髯大汉站起来道:“属下认为咱们无须倚靠那姓秋的回去调查,光凭咱们自己的力量,也就绰绰有余了,何必多费工夫呢?”
阎君涛冷笑道:“周令主!冲锋陷阵算你行,但玩弄手法计谋的事,你就差着点儿了,嘿嘿!你以为‘擎天宫’就像这家客店一般,由得你进进出出的么?”
灰衣老者道:“宫主深谋远虑,属下等自是钦服得很……”话声一顿,两指捻着颏下几根山羊胡,徐徐道:“如是让那姓秋的小于平安回到‘擎天宫’,查出了单飞宇的情况,那时,咱们又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阎君祷沉吟着道:“这个……到时候瞧情形再说吧,武林中的事情千变万化,计划定得太早了反而不好……”说着,目中神光倏射,扫了在座的手下一眼,沉声道:“总之,以本座的推测,最多在这一二个月内,江湖武林必然会发生极重大的变化,咱们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你们下去之后,立即各就各位,严密准备,随时听候命令行事!”
众手下纷纷恭声应诺,一齐起身行礼,相继退出。
阎君涛待众手下的脚步声消失了,这才转过身来,伸手一把搂住坐在旁边的荷香,笑迷迷地道:“乖乖!那姓蔡的怎么说?”
荷香扭动了一下腰肢,白了阎君涛一眼,媚声道:“轻些,捏得人家好痛!”
阎君涛吃吃一笑,两只手更不老实了,他一面摸摸捏捏,一面俯下脸去问道:“说呀,那姓蔡的说些什么了?”
荷香“咿咿唔唔”的说道:“他说姓杜的已被秋傲霜宰了,如今那柄‘紫金刀’已在他手中,姓杜的基业也由他接管了,他要奴家问问宫主,可有什么打算?”
阎君涛冷哼了一声道:“秋傲霜这小子也太差劲了,怎么这样轻易地相信那姓蔡的?”
荷香道:“谁知道那小子安的是什么心,姓蔡的一直还在怀着鬼胎哩,所以他也就不敢乱动了,才要奴家来向宫主请示的。”
阎君涛略一沉吟,道:“你去告诉他,他这份诚意本座接受了,叫他仍然保持现状,但暗中可将那些忠于杜桐屯的人逐个翦除,把他自己的实力培植好了,随时听候命令。”
荷香连连答应着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指示?”
阎君涛“嘿嘿”一笑道:“还有,就是……”双手抱起了荷香,笑着走进了暗间的卧房……
※※※※※※
秋傲霜偕同江秋露、凤吟一路上马不停蹄,踏入豫境,正如阎君涛手下那名尖嘴缩腮中年汉子所说,在光山歇了一宵,次日便奔向潢川……
驰骋之际,眼前一条河流挡道,秋傲霜抬目一望,不由“咦”了一声!脱口道:“糟糕!桥怎么会垮了!”
原来,这道宽达十丈的河流,有一条三四尺宽的木桥横跨河上,连接两岸的官道,可是,刻下这条木桥只剩得两端的桥墩,当中五六丈长一段桥面已然不见了!
再一看河水流得甚是湍急,仿佛很深,势难涉水而过。河对岸,芦苇丛中,隐约露出一截轻舟的尾部,大概就是渡船了。
秋傲霜提气开声叫道:“喂!船家!快把船撑过来!”
那知,他一连喊了几声,对岸竟是毫无回应。
却听侧后方突地有人接声道:“客官!那摆渡的刚刚回家吃饭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的,请到小店歇歇脚,喝碗茶等他吧!”
秋傲霜等人扭头一看,敢情他们方才只顾赶路,竟没注意到官道旁边靠近桥头的树荫里,还搭盖了一间卖茶食的茅草亭子。
那说话招呼的人是个五六十岁的矮瘦老头儿,正自朝他招手,脸上的皱纹堆起了一脸笑容。
秋傲霜略一沉吟道:“好吧!咱们就到那边去坐坐,歇息一下再说。”
三人掉转马头,来到树荫下,飘身落地,将坐骑拴在树枝上,踱进了茶亭。
这茶亭搭盖的甚为简陋,茅草为顶,树桠为梁,芦苇编成的墙,面对官道这方,摆着两张木桌,几条长凳,门口的货架上,陈列着一些粗制的点心茶食之类,亭里的一角,砌着一口灶,灶上一只大瓦壶正冒着热气……
那矮瘦老头儿忙将桌子长凳揩拭干净了,连连哈腰道:“公子爷,少奶奶请坐,小老儿马上替三位泡茶。”
江秋露目光四下一扫,不由一皱柳眉,道:“不用张罗了,咱们坐坐就走!”
矮瘦老头儿一怔,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满脸失望之色,呐呐道:“这……这……”
秋傲霜一笑道:“不要紧,你老人家只管泡茶来就是,喝不喝咱们都照样给你算钱的。”
矮瘦老头儿的笑容马上又回到脸上来,连声应道:“是!是!多谢公子爷,小老儿马上就去。”
说着,高高兴兴地走进亭子里张罗去了。
秋傲霜一面坐下来,一面望着江秋露笑道:“人家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么一笔生意,你又何必让人家失望呢?”
江秋露樱唇一噘道:“脏兮兮的,我才不喝!”
秋傲霜一使眼色,笑道:“茶还未端来,你怎知道脏不脏,待会你看过再决定好不好!”
江秋露何等机灵,登时会过意来,笑道:“好吧,依你便了!”
说话之间,那矮瘦老头儿已颤巍巍地双手端着一只茶盘,把三碗热气腾腾的茶泡来,满脸堆笑的道:“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茶叶,三位将就着解渴吧!”
说着,把三碗茶放在桌上,一面又笑道:“小老儿还有些从城里贩来的精细糖食,三位大清早远来,想必也饿了,要不要尝一些?”
秋傲霜一面四下打量,一面笑道:“好好!老人家有什么尽管拿来就是,待会一总算钱好了!”
矮瘦老头儿喜孜孜的应了一声,转身去架子上拿糖食去了。
秋傲霜凝目朝茶碗里瞥了一眼,目中厉光一闪,瞟着江秋露点头一笑。
江秋露会意地也笑了道:“看不出东西倒还干净,咱们就马马虎虎喝两口吧!”
说着,端起茶碗,喝了两口,秋傲霜却是一饮而尽。凤吟也是个精灵的女孩子,眼看二人这么做作,心下自也明白了几分,当下,也端起茶碗来慢慢的喝着……
这时,那矮瘦老头儿已端了一盘各式糖食行了过来,秋傲霜笑道:“老人家,你这茶还不错,给我再来一碗!”
矮瘦老头儿瞥了茶碗一眼,满脸堆笑地连声应是,又转身进亭子里去。
这时,恰巧一阵凉风吹来,秋傲霜等人似乎被这股风呛着了,一齐掏出手帕捂住了嘴巴地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秋傲霜忽地“咦”的一声,诧道:“怎么搞的,这阵风竟吹得我的头有点儿晕晕的,不好……”
话未说完,两眼突然一翻,一颗脑袋噗地搁在了桌子上,竟然迷忽了过去!
江秋露和凤吟大吃一惊,慌忙站了起来,急声道:“你……你怎么……咦!怎地我也有些头昏昏的……”
那矮瘦老头儿方自端了碗热茶出来,见状,将茶碗放在一旁,拍手笑道:“倒也!倒也!两位姑娘快些睡下来歇歇吧!”
江秋露刚喝了一声:“你……”螓首一垂,也伏在了桌上!
接着,凤吟也软绵绵地爬在长凳上了。
矮瘦老头儿行近秋傲霜身旁,冷笑连连道:“秋副宫主!人家说你是如何的精明,看来也不过如此!嘿嘿!可笑他们竟然劳师动众地要安排什么十面埋伏,嘿嘿嘿嘿……”
他一阵得意地冷笑道:“老夫略施手段便大功告成了!”说着,笑声一顿,目中凶光骤射,右手一抬,骈指如戟,疾朝秋傲霜背上“风尾穴”点去,口中冷冷道:“暂时委曲你一下,休怨老夫手狠!”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指尖刚要触及秋傲霜穴道之顷,秋傲霜突地身子一侧,右手一翻一刁,五指如钩,立将矮瘦老头儿的腕脉扣住了!
矮瘦老头儿大吃一惊,厉喝一声,右掌疾出,猛朝秋傲霜肩头拍去!
秋傲霜五指运劲一抓,顺势往下一带,瞪目沉喝道:“还不与我跪下!”
矮瘦老头儿顿觉腕痛欲折,浑身力道全失,拍出去的左掌立时无力地垂了下来,身不由已一个踉跄,果然乖乖地“噗”地跪了下去!
这时,江秋露和凤吟也一跃而起,撒了开来,凝神戒备!
秋傲霜左手疾挥,五指一阵急弹,制住了矮瘦老头儿的穴道,坐正了身子,脸孔一沉,冷冷道:“阁下姓甚名谁?是那条线上的?与秋某有何怨仇?竟使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暗算咱们?赶快老老实实招出来!”
矮瘦老头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恨恨地说道:“老夫一时疏忽被你小子瞒过,要杀要剐随你,休想从老夫口中问出半句!”
秋傲霜目射寒光,冷笑道:“我却不相信你是铜打铁铸的,嘿嘿!休要敬酒不吃,罚酒可就不好喝了!”
矮瘦老头儿厉声道:“你小于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好了,老夫可不在乎!”
秋傲霜笑道:“真的?好!秋某就请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话声一落,脚尖一挑一拨,将矮瘦老头儿的身子拨转过来,右手一伸,中指朝他肩胛缝下一压,一股炙热如焚的真力徐徐注入对方体内,指头缓缓左右轻捻,口中轻笑道:“大筋马上就要分开来了,你且慢慢品尝一下味道如何?”
矮瘦老头儿只觉得那一股炙热如焚的力道,似乎要把他的身子分成两半一般,直痛的他咬牙切齿,浑身发抖,冷汗像雨点般从额头上往下滚……
可是,他却哼也不哼一声,居然熬住了!
秋傲霜的指头一直抹下去,到了矮瘦老头儿的腰部,眼见对方的一张老脸已成了白纸一般,两眼直往上翻,仍是不哼一声,不由赞叹的道:“真看不出你这几根老骨头还挺硬的!”话声一顿,伸手一扳,将矮瘦老头儿扳了个转身,笑道:“分筋的滋味你是尝过了,算你有种,现在要请你尝尝‘错骨’的味道了,可是你要知道,大筋分开了还可以合得拢来,但肋骨错开了,那就得终身残废啦,你可要多考虑考虑才好!”
矮瘦老头儿嗄声道:“你……你有种就把老夫杀了!”
秋傲霜笑道:“秋某和你阁下无怨无仇,杀你干什么?”
矮瘦老头儿嘶哑地叫道:“你不杀老夫,可别怪老夫要骂你祖宗十八代!”
秋傲霜冷冷道:“只要你骂得出声来,尽管骂好了,秋某可不在乎!”
说着,仍是用右手的中指,压在矮瘦老头儿的左肋第三根肋骨上,冷笑着道:“这根骨头错开来才够味道,你阁下得忍着点儿!”
话声一落,真力倏发,中指缓缓在骨缝间压下去……
只听一阵轻微的骨节磨擦声音随着指头移动而传了出来,那矮瘦老头儿身子突地一抽搐,脸上一阵痉挛,登时,黄豆大的汗珠直冒,刹那衣衫尽湿!
秋傲霜微笑道:“还早着哩!才错开了一根肋骨,秋某要慢慢地收拾你,把你胸前这两排肋骨统统换个位置,你阁下准备就是!”
说着,指头已落在矮瘦老头儿的右胸的肋骨上……
矮瘦老头儿这时因为脸上肌肉扭曲的原故,再加上灰青的脸色,看来就同厉鬼一般,他咬牙切齿地嘶声叫道:“秋傲霜你好狠!老夫做鬼也不饶你……”
秋傲霜笑道:“何必说得那么严重哩!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话便没事了!”
矮瘦老头儿厉叫道:“你休想!”
秋傲霜啧啧地笑道:“是么?好吧!咱们就再试一试看!”说着,中指徐徐移动……
这一下,矮瘦老头儿再也忍受不住了,喉咙里禁不住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来,一双眼珠子暴瞪着,似乎要突出眶子来,嘴角问缓缓淌出两行血水……
秋傲霜冷冷道:“味道如何?要不要再来一下?”
矮瘦老头儿猛地一摇头,含糊地叫道:“不!不!”
秋傲霜冷峻地问道:“那么,你阁下愿意回答秋某的话了?”
矮瘦老头儿喘息着点了点头。秋傲霜一伸左手,分别将他的两根肋骨回复原位,微微一笑道:“早就告诉你这杯罚酒不好吃,何必硬充好汉,白挨许多苦头!”
矮瘦老头儿一跤跌坐在地上,猛烈地喘息着……
秋傲霜冷冷道:“不要挨时间了,乖乖坐好,回答我的问话!”
顿了顿,脸孔一沉,沉声道:“阁下尊姓大名?”
矮瘦老头儿又深深吸了口气才道:“老夫杜宏……”
秋傲霜冷笑道:“原来是‘勾魂叟’阁下,哼!你不过是个下五门的老淫贼,秋某与你并无过节,为何要在此地暗算咱们?”
杜宏喘息着道:“老夫乃受人之托,为朋友两肋插刀……”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你少臭美,像你这种下五门的狗东西,也会为朋友两肋插刀?嘿嘿!你究竟是得了什么人的好处,赶快从实招来!”
杜宏一咬牙道:“没有没有,老夫的确……”
“住嘴!”秋傲霜一声断喝,沉声道:“刚才的滋味还没有尝够是不是?哼!竟想在秋某人面前乱掉枪花,我看你是活够了!”
说着手一仲,又要动刑……
杜宏忙叫道:“不!不!老夫实说就是,请不要动手!”
秋傲霜冷峻地道:“贱骨头,快说,是什么人支使你的?”
杜宏目光四下一转,低声道:“是……是银……”
刚说得两个字,陡地大叫一声!扑地倒了下去,四肢一阵抽搐,竟然一命呜呼!
秋傲霜一怔,忙定睛望去,只见杜宏的“命门穴”上,赫然露出一截两寸长,比线香略粗,颜色黝黑的箭杆,显然是被人暗下毒手灭口了!
这一来,不由秋傲霜又惊又怒,霍地站了起来,目中神光四射,朝周围缓缓扫视,一面打手势命江秋露和凤吟分散开来,准备应变……
这一根暗箭来得无声无形,以秋傲霜一身精湛的功力,竟然不知其来自何处,那发射暗箭之人的功力,可想而知,怎不令他心头暗凛?
同时,他正要从杜宏口中问出实情之际,竟被人把口灭了,功败垂成,枉费力气,怎不教他怒火直冒?
他四周扫视了一遍,但见木叶萧萧,鬼影俱无,当下,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低声对江秋露道:“你可曾发现这暗箭是从什么地方射来的?”
江秋露粉脸一红,摇摇头道:“没有,我正在看你整治那老贼,看得入神了些,一时忽略了!”
秋傲霜“唔”了一声,将目光移向凤吟,小丫头惶恐地低垂着头,嗫嚅地道:“婢子该死!也没有看见!”
秋傲霜剑眉一皱,重又将目光朝四周扫去,他肯定地知道,那发射暗箭之人并未离去,仍在附近潜伏着,但茅亭周围的这片林子虽然不大,—而搜索起来却也颇为不易,敌暗我明,万一又来一根这般无声无形的暗箭,岂不糟糕?
他心念电转之下,立时有了对策,一扭头朝凤吟道:“我和江姑娘在这儿监视着,你去绕着这林子搜一搜,不管有何动静你都别理它,自有我来对付。”
凤吟极不情愿地应了声“是”!俏眼却幽幽地朝江秋露瞟去。
秋傲霜柔声道:“江姑娘是不能离开我而单独行动的,如果她有了失闪,我也就跟着完了,快去吧!我保证你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凤吟只好又应了一声,娇躯一拧,飞掠而出……
须知,秋傲霜这一手是相当厉害的,他一方面以凤吟的动来对潜伏之人的静,另一方面却以自己的静来制对方的动,因为在凤吟这一搜索之下,那潜伏之人就算不愿现身,但也必须移动潜伏的位置。只要他一动,秋傲霜便可以立时察觉出来了。
果然,正当凤吟娇躯掠出之际,左侧方七八丈远处的一株大树后面,响起了一阵“嘿嘿”怪笑道:“秋副宫主果然有两手,太爷不能不佩服,小丫头不用过来了,乖乖回去侍候你的主子归天吧!”
笑语声中,大树后面跟着闪出一个身穿黑袍,戴着一个只露出双眼的黑布头罩,腰悬长剑的人来。
秋傲霜沉喝道:“凤吟回来!”
凤吟应声凌空一拧娇躯,轻灵曼妙地飞回原地,横剑侍立。
黑袍蒙面人徐徐逼近,怪笑道:“好漂亮的身法,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秋傲霜冷笑道:“好说!凭阁下那一手暗箭绝技,谅必不是个无名之辈,何不取下你的头罩,让秋某瞻仰瞻仰?”
黑袍蒙面人停在距秋傲霜三丈远处,怪笑道:“秋副宫主好客气,可惜太爷不想跟你攀亲,免了!”
秋傲霜一指那杜宏的尸体,沉声道:“阁下大概就是支使他暗算秋某的人了?”
黑袍蒙面人怪笑道:“就算是吧!”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秋某人与阁下有仇?”
黑袍蒙面人摇头道:“没有!”
秋傲霜冷冷道:“那么阁下支使这种下五门淫贼来暗算秋某,用心何在?”
黑袍蒙面人怪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想邀请秋副宫主到一个地方去小住几天而已。”
秋傲霜沉声道:“到什么地方?”
黑袍蒙面人冷冷道:“到后自知,现在恕难奉告。”
秋傲霜冷笑道:“如今这老淫贼已死,阁下是打算亲自邀请秋某了?”
黑袍蒙面人点头道:“不错。”
秋傲霜陡地仰面一阵狂笑道:“凭你阁下这付见不得人的料,请得动秋某么?”
黑袍蒙面人冷冷道:“请不请得动,马上便见分晓!”
秋傲霜大笑道:“好好好!阁下快亮兵刃,咱们剑下见真章!”
黑袍蒙面人摇头道:“用不着!”
秋傲霜“哦”了一声,哂然道:“难道就凭你阁下这张嘴巴?”
黑袍蒙面人冷冷道:“太爷另外还有促驾之人!”
秋傲霜又是“哦”,道:“怪不得老淫贼说什么‘十面埋伏’,阁下何不爽爽快快地把人统统请出来让秋某瞧瞧!”
黑袍蒙面人“嘿嘿”怪笑道:“弟兄们!秋副宫主要见见你们哩!”
笑语之声一落!林子里人影乍现,八个同样地身穿黑袍,戴黑布头罩的人像幽灵般从四方围拢过来,停在距秋傲霜三人四丈远处,形成包围之势!
每人手中俱擎着一只粗如儿臂的三尺黑色圆筒,筒口遥遥指着秋傲霜等人。
二十六 十面埋伏
秋傲霜目光一扫这八名黑袍蒙面人,晒然一笑道:“就凭这八块料么?”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冷冷道:“他们虽然不堪秋副宫主一击,但八具‘神火毒焰喷筒’喷射之下,就算你秋副宫主练成金钢不坏之体,也要化作飞灰而亡!”
秋傲霜心头一震,瞥了那八具“神火毒焰喷筒”一眼,念头一转,故作毫不在乎地冷冷一笑道:“阁下此言相当矛盾,倒令秋某莫测高深!”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哦”了一声,道:“莫非秋副宫主认为我的话乃虚言恫吓?”
秋傲霜淡淡的道:“那倒不敢!”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沉声道:“然则我的话有什么矛盾?”
秋傲霜笑道:“阁下不是要邀请咱们跟你到一处地方去么?”
为首的黑袍人点头道:“不错!”
秋傲霜一笑道:“如是咱们不愿接受邀请,阁下就要使用这八具‘神火毒焰喷筒’来对付咱们了,是么?”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又点头道:“不错!”
秋傲霜大笑道:“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要如阁下所言,化作飞灰而亡了么?又怎能接受你的邀请呢?”
这几句话顿将那为首的黑袍蒙面人顶得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才狠狠的道:“我倒不相信你秋副宫主肯舍得这条命不要!”
秋傲霜大笑道:“朋友!你可看走了眼了!”笑声一顿,脸孔一沉,沉声道:“秋某人闯荡江湖,根本就没将这条命放在心上,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决不在恶势力威胁之下低头,你阁下识相的就将主使之人是谁,以及目的何在坦白说出来,或可有个商量,否则的话,阁下瞧着办好了!”
这一番斩钉截铁的话语,顿将为首的黑袍蒙面人僵在当地,一时之间竟弄得难以下台,尴尬万分!
秋傲霜冷哂一声,又道:“如何?主意打好了没有?咱们还要赶路,不能耗在这儿跟你穷磨。”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哼了一声,怒喝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太爷就算……哼哼!就算把你化了灰,也要拿个盒子把你装走!”
话声一落,右手一举,沉喝道:“大家注意!我的手一落下来,立即发射!”
秋傲霜见对方竟然要不顾一切地蛮干了,心中不由一紧,忙低声吩咐江秋露和凤吟道:“你们紧靠着我,二动手先往茅亭里退去再说!”
江秋露皱眉道:“那茅亭见火即燃,退进去有什么用?”
秋傲霜道:“挡得一时算一时,总比直接暴露在焰火之下好些,只要有一线空隙,咱们就可以突破一条生路了。”
说着,“苍”的一声!撤出了“四绝剑”,横在胸前,缓缓后退……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冷笑道:“秋副宫主用不着枉费心机了,太爷这‘神火毒焰喷筒’一发之下,可以连续喷射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你们绝对找不到半丝空隙的,还是乖乖束手就缚的好!”
秋傲霜只冷哼了一声,理也不理对方的恫吓仍自继续后退……
为首黑衣蒙面人大怒道:“好!你既然想死,太爷就成全你!”
话声一歇,右手猛地一落!谁知——
就在他的右手将落未落之顷,左面的两名黑袍蒙面人突地齐声惨叫,“砰砰”倒在地上,挣扎哀嚎,手上的“神火毒焰喷筒”
“轰”然一声!猛地喷出两股熊熊烈火,随着二人滚动之势,一阵乱射起来!
由于这两名黑袍蒙面人是倒在地上之后才触动“神火毒焰喷筒”的开关而发射的,因此火焰喷出来就没了准头,不但未将秋傲霜等人射中,反而朝着其他的几个同党射去,顿时将那六名黑袍蒙面人烧得手忙脚乱,纷纷闪避不迭……
这时,那为首的黑袍蒙面人右手已然落下,那六名黑袍蒙面人一边身形乱进,一边又要遵令发射毒焰,一时之间,直弄得乌烟瘴气,乱作一团!
秋傲霜早就蓄势待发,这时也顾不得理会是什么人在暗中出手相助了,一声断喝:“走!”身形一起,迳从那两名倒在地上的黑袍蒙面人身上飞掠而出!
江秋露和凤吟更不怠慢,双双娇躯疾射,紧跟着秋傲霜飞去!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因变生仓猝,几乎被手下的毒焰射中,慌忙闪避之际,眼见秋傲霜等人已突围冲出,不由急怒交加,厉喝一声:“那里逃!”
喝声中,身形疾掠而起,横空飞截过去,谁知——
他身形方自起在半空,突听一声冷喝:“打!”
一篷寒星,随着喝声迎面疾射而至,逼得他身形猛地一个凌空倒翻,直飞出两三丈外,险而又险地将那一篷寒星躲过!
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那六名黑袍蒙面人又有三名倒在地上,挣扎哀嚎!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落到地上,但见那茅亭已然熊熊地燃烧起来,柳林中浓烟密布,呛得人眼都睁不开来,根本就看不见暗袭之人是何方神圣!
那“神火毒焰喷筒”果然是厉害无比,就是眨眼工夫,在那几名黑袍蒙面人一阵慌忙的喷射之下,这座不算太大的树林已然到处火起,“噼噼啪啪”的烧将起来,立时成了一片火海!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直气得连连顿足怒骂:“没用的蠢材!还不快追!”
那剩下来的三名黑衣蒙面人不待首领发出命令,早就扔了还中喷着毒焰的“神火毒焰喷筒”抱头窜出了树林……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一面喝骂,一面紧跟着飞掠出林,幸亏这时那暗袭之人已然不知去向,才让他平安无事的飞落在林外的官道上面。
抬头四望,秋傲霜等人踪影渺然,已不知逃向何方了!
为首的黑袍蒙面人呆了一呆,一顿脚,恨恨地道:“走!谅他们也难逃出这地网天罗!”一挥手,率了剩下的三名黑袍蒙面人,沿着河岸往下游追去。
※※※※※※
秋傲霜和江秋露、凤吟二女根本就不曾远去,三人掠出了树林以后,几个起落竟然窜入那座断桥的桥墩下面,伏身藏了起来。
那一片树林着火燃烧以及几个黑袍蒙面人狼狈逃出的情形,秋傲霜等人自是瞧的十分清楚,但却始终不曾发现那出手暗助之人,想是已从另一个方向撤走了。
他们一直等到四个黑袍蒙面人远去无踪,这才跃回岸上,江秋露道:“那几个家伙的喷火筒已经丢了,咱们为什么不趁机将他们擒下,问个明白?”
秋傲霜道:“算了,咱们赶路要紧,由他们去吧,如果我所料不差,前途恐怕还有人等着咱们,你还怕没有机会么?”
江秋露道:“奇怪,这些家伙是何来路,为什么要暗算咱们,你可曾瞧料出一些端倪么?”
秋傲霜摇头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一头雾水……”话声一顿,抬手一指,道:“渡船已经摇过来了,过河之后再慢慢研究吧。”
江秋露扭头一看,那艘藏在对岸芦苇中的渡船,正缓缓驶了过来,就这两句话的工夫,已然靠近岸边。
那梢公是个紫黑脸膛的粗壮大汉,将跳板搭好,招手招呼道:“客官们是不是要过河,请快上船来吧!”
秋傲霜和江秋露举步行了过去,凤吟却“咦”了一声,道:“咱们的坐骑还在林中,要不要去找出来?”
秋傲霜懊恼的道:“傻丫头,林中起火,咱们的坐骑就算不被烧死,恐怕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算了吧!过河之后再买三匹便了。”
说着话,已然行到了渡船码头,秋傲霜道:“船家,你这船渡还要不要等人?”
梢公笑道:“等自然是要等的,但相公小姐们急着要过河的话,嘻嘻!那就……那就……”
秋傲霜掏出一小锭银子抛给那梢公,道:“咱们包你这条船过河,够不够?”
梢公接了银子,欢喜得眉开眼笑道:“够够够!三位请上船,小的马上送三位过去!”
秋傲霜三人上了船在前舱坐好,梢公收了跳板,竹篙一点,渡船离岸,船头掉了个方向,然后放下了竹篙,换上了桨,往对岸摇去……
蓦地,两个灰衣大汉飞也似地奔到码头,拚命招手叫道:“梢公!快把船摇回来,咱们也要过河!”
梢公回头瞧了一眼,大笑道:“两位来迟了,等小的送这三位过去再转来接两位就是!”
这时,渡船离岸已有三四丈远,两名灰衣大汉眼见梢公不肯把船摇回来,不由大为着急,高声喊道:“秋副宫主!这梢公不怀好意,千万小心!”
秋傲霜听的一愕,忙扬声道:“二位是谁?是否就是在林中暗助秋某的?”
一名灰衣大汉洪声道:“不错!咱们刚发现这梢公有问题,竟来晚了一步,秋副宫主最好把他制住,回头咱们再派人送三位过河!”
秋傲霜怀疑地望了梢公一眼,那梢公笑道:“相公千万别上当,这儿附近常有强人出没,专劫过往客商,刚才那片树林子起火,准是这些狗贼们干的好事,三位如果回到岸上,难免要遭他们的毒手!”
就这三方对话的工夫,渡船离岸更远,已将近到了河中心,那两名灰衣大汉急的跳了一阵脚,只好转身疾奔而去……
那梢公又笑道:“瞧他们的样子好像还不死心,另打主意去了,三位最好还是当心一些!”
秋傲霜冷冷一笑,也不开口,暗地里却留了神。
忽听凤吟“咦”了一声道:“方向怎么不对了,喂!梢公,你要把船摇到哪儿去?”
那梢公又是一桨把船头掉直了,竟是正对着下游方向,一面双桨起落如飞,一面笑道:“河那边有人要暗算三位,小的不能送三位过去!”
秋傲霜冷哂道:“秋某早就瞧你这厮有问题,不过值不得跟你这种角色计较罢了!”话声一顿,沉声喝道:“快把船掉过来送咱们到对岸去,否则的话,教你好看!”
梢公大笑道:“秋副宫主,你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你还狠得起来么?”
原来,顺水操舟,其速如箭,就这几句话的工夫,渡船已驶到了一处宽达数十丈,水流湍急异常的河面!
秋傲霜瞧得暗暗皱眉,但脸上仍自冷漠地说道:“你这厮伪装梢公,究竟受了谁的指使,目的何在?”
梢公狂笑道:“太爷本来就是梢公,何用伪装?只怪……”
江秋露一声咤呼,截口道:“你莫非就是横行黄河两岸的水贼‘恶梢公’芮独?”
梢公又是一阵狂笑道:“瞧不出你这妞儿也晓得太爷的大名,好好好!待会儿太爷得请你吃一碗馄饨!”
江秋露樱唇一撇,不屑的道:“你这恶梢公只能在普通客商身上作恶,要想在姑奶奶面前逞能,哼哼!你还早着哩!”
这时,渡船仍以奔马般的速度朝下游疾驶,秋傲霜冷冷道:“姓芮的,你还不曾回答秋某的问话!”
“恶梢公”芮独嘿嘿笑道:“太爷受人之托,要送秋副宫主到一个地方歇脚!”
秋傲霜道:“阁下受何人之托?要送秋某到什么地方?”
“恶梢公”芮独冷冷道:“无可奉告,秋副宫主到后自知!”
江秋露冷笑了两声,道:“久闻你这‘恶梢公’平日做买卖都是独门生意,怎地忽然有了老板了?岂不是有些委屈?”
“恶梢公”芮独哼了一声,道:“你用不着激将,太爷并非受雇于人,乃是为朋友义不容辞,你少乱开口!”
秋傲霜突地冷叱一声!一抬手一骈指如戟,遥空疾向“恶梢公”芮独胸前“七坎”大穴点去!
“恶梢公”芮独一声狂笑,身形一翻,“卟通”一声,避过了袭来的指风,窜入水中!
渡船无人操纵,在急湍的河流中立时船身一侧一横,滴溜溜地乱转起来,秋傲霜和凤吟一个立脚不住,砰地双双倒坐在舱板上,二人慌忙探手抓牢了船舷,才免了落水之厄!
江秋露一声娇笑,身子一窜,掠到后梢,玉手轻舒,将两柄木桨抓在手中,轻轻一拔,渡船马上稳了下来……
秋傲霜恨恨道:“便宜了这厮,快把船摇到对岸去!”
言犹未了,忽听“呼隆”一声水响,只见那“恶梢公”芮独从水里冒了上来,露着赤条条的上半截身子在水面上,“嘿嘿”怪笑道:“瞧不出你这妞儿还有两手,嘿嘿!敢不敢陪太爷到水里来玩玩?”
江秋露娇笑道:“免了,姑奶奶没空,改天再跟你算帐!”
一面说着,一双玉手连摇,双桨起落如飞,操纵着渡般朝对岸疾驶而去……
秋傲霜见那“恶梢公”芮独泡在急湍的河流里,安稳得如履平地一般,距渡船三丈开外,划起一道水箭,紧紧穷追不舍,自己的指风打穴却无法够得上这远距离,不由忿忿地喝道:“姓芮的,有本事就上船来与秋某决一死战,否则就缩头快滚!”
“恶梢公”芮独狂笑道:“谁不知道你秋副宫主英雄了得,哈哈!太爷这就在水底恭候大驾!”
笑声一落,身子猛地一沉,登时没入水中!
江秋露脸色一变急声道:“不好!这厮要在水底下弄鬼,秋傲霜,你会不会打桨?快过来把船稳住,让我下水去收拾他!”
秋傲霜苦笑道:“我什么都会,就是不曾学过摇船,你还是加点劲吧!”
江秋露急道:“这怎么行,不好!你们快抓牢了……”
话刚出口,陡地“蓬”然一声巨响,船底似乎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整条船登时被撞的一侧一翻,船底朝天,英雄落水!
秋傲霜空自抓了两手木屑,身子已被这艘渡船一翻之力抛落了水中,小丫头凤吟则抛得更远,“卟通”落到三丈之遥!只惊叫了一声便沉了下去!
江秋露娇躯一晃,扎入水中,一把将秋傲霜抓住,急声道:“你会不会泅水?”
秋傲霜紧闭着嘴,强提着一口真气,保持着身子不往下沉,一面急急摇头……
江秋露见状,知道他不会泅水,当下一咬牙道:“好!你就保持着这样,千万不要乱动,我到水底下找那厮算帐去!”
秋傲霜不由着急道:“不!你不……”
谁知,他这一开口说话,提着的一口真气登时一泄,身子随即猛地一沉,“咕噜噜”的灌了两口河水,把他的话也呛住了。
江秋露忙把他一提,急道:“不行,非把那厮干掉不可,否则的话休想平安到得了对岸!”
突听“呼隆”一声水响,那“恶梢公”芮独又冒出水面来,狂笑道:“我的小乖乖,说大话不怕闪了你的小舌头?来来来,陪太爷玩够‘鸳鸯戏水’太爷保证你快活!”
江秋露娇叱一声,也不管秋傲霜肯是不肯,一松手,双足猛地一蹬,娇躯宛似劲弩离弦,贴着水面疾朝“恶梢公”芮独射去!
同时,右手一翻,将长剑撤在手中……
“恶梢公”芮独狂笑道:“乖乖!当真要拚命啊!咱们水底下见!”
身子一沉,潜入水中失了影迹!
江秋露纤腰一躬,一头扎入水中,也是一闪无踪!
秋傲霜孤零零地泡在水中,四下无援,只好尽量提气轻身,保持着不致往下沉落,可是却无法抗拒那急湍的河流,身子就像浮萍一般,迅速地随着流水往下游漂去……
漂了数十丈远,恰好赶上了那艘翻覆了的渡船,秋傲霜不由大喜,当下,真气猛提,双臂奋力一振,“呼”的窜离了水面,探手一抓,居然将船舵抓个正着,更不怠慢,借势一翻,整个身子翻上了朝天的船底!
这一下脱离了被淹死的恐惧,他禁不住长长吁了口气,一面运功戒备,一面凝目朝河面上望去……
只见十数丈外的河面上,不时翻涌起一个个急漩,却瞧不见江秋露和那“恶梢公”芮独的影子!
对于江秋露的水功,秋傲霜是亲眼见过,深知她十分了得,但却不知是否能胜得过这“恶梢公”芮独?
想这“恶梢公”芮独既敢单人匹马候在这条河道上对他暗算,则水上功夫自必有过人之处,万一江秋露不是敌手,那可是大大不妙!
还有那丫头凤吟,落水之后至今未见踪影,想必已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秋傲霜心情忐忑不安之际,突见水面涌起一个大漩涡,紧接着一股鲜红的血水冒了上来,将河水染红了一大片!
很明显地,水底下的搏斗已分出胜负,只不知受伤的是谁?
如是江秋露被杀的话,他秋傲霜就算逃得过这一关,但没有了江秋露和他继续合籍双修,他也是只有死路一条!
秋傲霜定睛望着那一大片鲜红的血水,心头不由一紧!
突听“呼隆”一声水响!一条人影从水中直窜了上来,秋傲霜忙凝目一看,登时喜心翻倒,忙扬声大叫道:“江姑娘,我在这里,快快过来!”
江秋露冒出水面,甩落了头面上的水珠,循声望去,发现秋傲霜安然无恙地站在船底上,这才放下心来,当下奋力一蹬,几个起伏便泅到船边,秋傲霜忙伸手把址拖上船底!
江秋露爬上了船底,整个人就像瘫了一般,仰卧着不住地喘大气,娇靥苍白得半点血色俱无,秋傲霜急道:“你受伤没有,伤在哪里了?”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江秋露眼光转动,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道:“没事,不过累了些,休息一会就好了!”
秋傲霜才放下心来,正待安慰几句,突然“蓬”的一声,船身猛地一震,忙抬头看去,原来这艘渡船竟已搁浅在河中心的一堆沙洲边沿上了。
这时,江秋露已然喘过气来,挺身坐起一看,忙道:“这下可省了不少气力,咱们快下水去把船翻过来,赶快过河要紧。”
当下,二人跳到水里,合力把船扳翻过来,就用双手把船舱里的水臼干,幸好两支木桨还系在桩上,于是,江秋露也顾不得身体疲乏,奋力摇桨,把渡船朝对岸划去……
秋傲霜坐在船头,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一仗真亏了你,那个‘恶梢公’呢?”
江秋露一面摇桨,一面犹有余悸的道,“那老家伙当真不含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伤了他一剑,却被他逃脱了,但那一剑他伤得不轻,这时还不见冒出水来,大概已被龙玉爷召去了。”
秋傲霜目光四下一望,道:“凤吟呢?你在水里有没有发现她?”
江秋露摇了摇头,冷冷道:“你这样关心她干什么?咱们没有死在水里,已是侥天大幸了,谁还顾得许多?”
秋傲霜正色道:“那又不然,咱们三个人一道出来,如今损失了一个,面子上总是不好看!”江秋露冷笑道:“只要留得你秋副宫主的命在,你慢慢替她报仇就是了!”话声微顿,突然一声娇喝?溃骸白龋〈堪读耍 ?br />
说着,双桨一阵急划,“蓬”然一响,船首已然触着岸边。
秋傲霜腾身跃上岸去,扛秋露放下双浆,随着也上了岸,二人举目四望,但见眼前是无际的芦苇;二人只好认准了方向,分开了芦苇,朝前面一脚高一脚低的行去……
好不容易钻出了这大片芦苇,脚踏实地,已是暮色苍茫,烟岚四起了。
二人相顾之下,看了自己一身的狼狈之状,俱不禁蹄笑皆非!秋傲霜抬手一指道:“那边的林子里炊烟上冒;想必是河边的渔户,咱们且去投宿一宵,把衣服弄干,扰一顿晚饭再说。”
江秋露皱皱眉道:“咱们的包裹早就没了,不知你身上有钱没有?”
秋傲霜探手入怀中摸了摸,笑道;“幸好还有几块碎银,一顿饭钱是足够的,走吧!”二人觅路朝那炊烟起处奔去,入林一看,果然有几栋瓦屋,屋外围着一道竹篱,二人这一行近,立时引起了一阵犬吠。
秋傲霜忙停了下来,扬声道:“过路之人欲在宝居借一席之地歇脚,请行个方便!”
随听“吱呀”一声,柴扉启处,出来了一个粗壮汉子,以诧异的目光望着二人,脸上布满了惊疑之色……
秋傲霜上前二步,拱手笑道:“在下姓秋,愚兄妹在河中遇盗,泅水逃生,漂流至附近才脱险上岸,万望大叔行个方便,容愚兄妹在府上暂歇一宵,明晨便即上路,决不敢替府上增添麻烦,至于食宿之费……”
那粗壮汉子忙摇手道:“咱们家地方窄小,不便……”
忽听堂屋里传出个苍老的声音道:“大虎子!是什么人来了?”
粗壮汉子囤头高声道:“爹!是二位在河中遇着了强盗的,要在咱们家……”
那苍老声音急道:“既是遭了难的客官,你还不快请人家进来,尽在嘀咕什么!”
粗壮汉子无可奈何地一侧身,摆手道:“咱爹请二位进去!”
秋傲霜拱手称谢,同了江秋露随着粗壮汉子进了堂屋,只见堂上坐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两个小孩,另有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摆设碗筷……秋傲霜忙上前行礼道:“在下秋傲霜,拜见老人家!”
老人站起来还礼道:“乡下人不懂礼数,相公不用多礼!”一摆手,吩咐那粗壮汉子和中年妇人道:“快领这位相公和小姐到房里去把湿衣换下来,受了凉可不是玩的,换了衣裳再来吃饭。”
秋傲霜连声称谢,和江秋露分别随了粗壮汉子、中年妇人到隔壁房中,把湿衣脱下,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裤。
换好衣裳出到堂屋,厅中已掌上了灯亮,饭菜已然摆好,虽是些鱼鲜蔬菜,倒也颇为整洁,秋傲霜落座拱手称谢道:“落难之人承蒙热诚款待,愚兄妹铭感五内,敢问老丈上姓大名?日后也好图报大德。”
老人笑道;“老汉姓张,世居此地靠打渔过生活,这是犬子和媳妇,粗茶淡饭,请二位莫嫌简慢!”
说着,端起面前酒杯道:“请喝杯水酒驱驱寒气,乡下人不讲客套,二位随便用饭。”
秋傲霜、江秋露也就不再客气,各自喝了两杯,举筷进食。
张老人一面吃饭,一面皱眉问道:“听秋相公刚才说是在河中遇了强盗,可是老汉却从未听说过这条河上有强人出现,一向都是太太平平的,怎会忽然问有了强盗呢?不知相公可记得那些强盗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秋傲霜当然不便把经过说出来,只好胡乱编了个故事,对张老人说了。
张老人听的直皱眉头,端起酒壶又待斟酒,酒壶却已空了,于是吩咐中年妇人到后面厨房去再装一壶出来,替秋、江二人斟了一杯,道:“这儿离阜阳县城还有百多里路,照秋相公说被劫的地方,乃是属潢川管辖,不知相公打算到何处报官?”
秋傲霜喝了口酒,摇头道:“这年头就算报官也不会有什么作用,愚兄妹只好认了。”
江秋露也把面前的酒杯的酒喝了,道:“其实咱们只不过损失了些衣物银两,既然这儿距阜阳不远,明天咱们便到县城去寻个亲戚资助些路费就行了。”
张老人笑道:“那样也好,但以老汉看来,二位阜阳也不用去了。”
秋傲霜诧道:“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老人笑道:“二位一路辛苦,又受了点凉,此刻必然已十分困倦了,不如且在寒舍多歇两天再说。”
秋傲霜摇头道:“不行,在下……”
话刚出口,果然一阵困倦之感袭上身来,头脑一阵昏眩,眼皮上如挂重锤,不由大吃一惊道:“你……”
这个“你”字仅仅在喉咙里打了个滚,便双眼一闭,竟然昏迷过去了!
江秋露见状不由心神俱震,猛地跳起身来,娇叱道:“你们……”
同样地,她也只说得两个字,便浑身一阵绵软再也支持不住,“卟”的瘫倒在地上,立时人事不知!
张老人哈哈大笑,出手如风,分别将秋傲霜和江秋露的“气门”穴制住,又是连声狂笑道:“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之门敞开教你二位自己投进来,嘿嘿嘿嘿!老夫这条‘守株待兔’之计,果然用上了!”
粗壮汉子一探手,在秋傲霜怀中掏出那柄“四绝剑”,得意地怪笑道:“这把剑是老子的了,嘿嘿!凭着这柄剑……”
张老人倏地伸手,一把将剑夺了过去,瞪目骂道:“混你妈的帐,这柄剑你也想拿去?”
粗壮汉子怒道:“咦!咱们事先便说好了的,你拿银子我要剑,你这老狗讲不讲信用?”
张老人冷笑道:“嘿嘿!不是老夫表演得好,凭你这块料,成得了事么?”
粗壮汉子道:“狗屁!就算没有你老狗的蒙汗药,就凭我‘闪电剑’余飞的三十六手‘闪电剑法’制伏这小子也绰绰有余,哼!
你少臭美,快把剑还来!”
张老人嘿嘿奸笑道:“好好好!就算你余大侠的剑招天下无敌,但老夫认为这柄剑你还是不要为妙!”
“闪电剑”余飞怒道:“为什么?”
张老人悠然道:“你余大侠正当盛年,还想不想讨个老婆,生几个儿女接续你余门的香火?”
“闪电剑”余飞“哼”了一声道:“废话!”
张老人笑道:“决不是废话,你可知道这柄剑为什么叫‘四绝’?”
“闪电剑”余飞一怔道:“这个……”
张老人神色一整道:“你余大侠如是不能绝女色,又不想绝子绝孙的话,那么,试问你要这柄‘四绝剑’何用?”
“闪电剑”余飞哑口无言,半晌才干嘿了两声道:“余某的事用不着你‘慑魄翁’操心,快把剑拿过来便罢,否则……”
那中年妇人一声娇笑,打断了余飞的活锋,娇声道:“好了好了!二位不要穷扯蛋啦,快把这两个人收拾好了送到他们手里,把赏金领下来,三一三十一分了好散伙!”
张老人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还是你花大姑的话,有道理,那就烦你去弄两根绳子来把他们捆好,然后用盆冷水弄醒他们,咱们当面把话说明了就走!”
中年妇人应了一声,转到后面去拿了两根牛筋绳索来,和“闪电剑”余飞分别把秋傲霜和江秋露捆了个结实,然后又端了盆冷水出来,浇在秋、江二人头脸上。
秋傲霜和江秋露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悠然醒了过来,睁目一看,都不由又惊又怒,秋傲霜奋力一挣,却是半分力气也用不上。
张老人笑道:“秋副宫主,你就别费劲了,休说你们已被牛筋索缚得牢牢地,就算不给你们上绑,在老夫独门制穴手法之下,二位也是无法可施的。”
秋傲霜怒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暗算咱们?”
张老人笑道:“秋副宫主别急,且听老夫慢慢道来。”说着抬手一指那粗壮汉子,笑道:“这位乃是齐鲁地面响当当的剑道名家,‘闪电剑’余飞余大侠。”手一摆,指着那中年妇人,笑道:“这位花大姑提起来更是赫赫有名,江淮一带,谁人不知‘九尾仙狐’的大号!”
话声微顿,回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嘿嘿笑道:“至于老夫嘛,近年来名头倒不怎么响亮,但二位如是早生个十多年,也许就听说过‘慑魄翁’张果,乃是黑道的煞星了!”
秋傲霜愤然道:“咱们与三位素昧平生,毫无过节,为何要用这种卑鄙手段,暗算咱们?”
“慑魄翁”张果把弄着手中的“四绝剑”,笑道:“第一,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谁教你秋副宫主怀着这样一柄宝剑。其二,有人出了万金重赏,要请你秋副宫主去当贵宾款待!所以嘛,那就怨不得咱们不择手段了。”
秋傲霜一听,又是那一套,心中反而定了下来,冷笑一声,徐徐道:“哦!原来三位是为了重赏而来,请问那出得起这般重赏之人是谁?”
“慑魄翁”张果笑道:“这一点恕难奉告,秋副宫主与那人见面时就知道了!”
江秋露娇笑一声,道:“喂!你们既是冲着姓秋的,为什么连我也算上了?”
她在说话之时,妙目流波,媚态横生地朝“慑魄翁”张果和“闪电剑”余飞缓缓瞟了去……
“慑魄翁”张果跟她的目光一接,心头顿时“砰”然一跳,慌忙把头扭过一边。可是那“闪电剑”余飞却是浑身触电一般,眼神不由自主地死死盯在江秋露的脸上,口中呐呐地说道:“这个……这个……咱们是……”
“慑魄翁”张果忙一定心神,沉喝道:“余大侠!你怎么了?”
“闪电剑”余飞瞿然一震,不由满脸通红,讪讪地道:“没什么,你穷吼干吗?”
“慑魄翁”张果冷冷道:“没什么最好,老夫就怕你被这小妖狐迷住了,还不快去把麻袋拿来,把人装了好上路。”
“闪电剑”余飞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支使我?快将宝剑拿过来,余某拍腿就走,由你们去领那万金重赏去,余某却是分文不要!”
“慑魄翁”张果勃然变色道:“你……”
“九尾狐”花大姑忙一使眼色,娇笑道:“果老何必为这柄剑伤了和气,给他算了,免得夜长梦多反而不妥!”
“慑魄翁”冷冷一笑道:“好吧,瞧在你花大姑的芳面,喏!剑在这儿,拿去!”一面说着,一面朝“闪电剑”余飞缓缓行去……
“闪电剑”余飞冷喝道:“站住!把剑放在上,余某自己会拿!”
“慑魄翁”张果恨恨地停步,将“四绝剑”重重地朝桌上一放,缓缓退了开去,口中冷冷道:“瞧你余大侠能保得几时!”
“闪电剑”余飞一掠上前,迅速地将剑攫在了手中,在腰间插好,冷然道:“这倒不劳果老操心,余某自有分寸,再见!”
话落,转身就要走,“九尾狐”花大姑横身一拦,娇笑道:“余大侠这么一走了之,未免太不好意思了,是么?”
“闪电剑”余飞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转身行到屋角,抓了两条麻袋过来,扔了一条给“九尾狐”花大姑,自己则打开袋口,一把抓起了秋傲霜,重重地朝袋里一塞,粗声粗气的喝道:“乖乖给老子在袋里蹲着去!”
秋傲霜在这一阵工夫里,已然潜运真力,默默行功,查出了被制的穴道所在,正待设法自解穴道,却被这一抓一塞,几乎将刚刚运聚起来的一口真气给震岔了,不由气的一哼!无奈身为俎上之肉,只得咬牙忍了。
“九尾狐”花大姑也将江秋露塞入麻袋里,将袋口扎好,娇笑道:“果老,咱们……”
话刚出口,陡听屋外一声断喝:“骚狐狸姓花的,你的案子犯了,还不快滚出来!”
堂屋里的人听了,俱不由一怔!
“慑魄翁”张果抬手一挥扇灭了油灯,低声道:“花大姑,这是怎么回事?”
“九尾狐”花大姑惑然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闪电剑”余飞冷笑道:“你装什么蒜?没听见人家说你的案子犯了么?很明显来的必是官府捕快,嘿嘿!犯了什么案,你自己心里明白!”
“九尾狐”花大姑怒道:“你少在姑奶奶面前冷言冷语,你家姑奶奶犯了什么案?”
“闪电剑”余飞冷笑道:“谁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好事,这下子倒好,咱们的买卖可要砸在你手里了!”
这时,屋外的人又震声喝道:“姓花的再赖着不出来,咱们就要不客气了!”
“慑魄翁”张果沉声道:“来的是何方朋友,请亮万!”
屋外的人厉声道:“不相干的人少开口,咱们只找姓花的淫妇,快让她滚出来受缚,否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九尾狐”花大姑娇笑道:“姑奶奶在这儿,你们是干什么的?报个字号来听听,让姑奶奶看看有没有这门亲戚!”
屋外的人连声笑道:“好个不知死活的淫妇,太爷们乃凤阳府的公爷,千里迢迢跟踪你已非一日,如今屋外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算你长了翅膀也飞不掉!快点乖乖滚出来跟太爷们归案去!”
这一番话语,只听的堂屋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闪电剑”余飞冷冷道:“如何?余某并没有料错吧?如今该怎么办?”
“九尾狐”花大姑冷笑道:“怎么办?谅这些狗腿子鹰爪孙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冲出去杀他个落花流水,然后一走了之。”
“闪电剑”余飞哼了一声道:“说得倒轻松,余某身为白道中人,可不敢淌这浑水,万一落在公人眼里惹上了祸患,可有些划算不来!”
“九尾狐”花大姑冷笑道:“哟!好个白道中人,嘿嘿!那你为什么又要跟姑奶奶在一起?嘿嘿!得了彩就想抽腿是不是?”
“慑魄翁”张果道:“余大侠之言也有几分道理,就拿老夫来说,虽然身在黑道,但数十年来可从未与官府打过交道,实在不想老来沾上这个边!”
“九尾狐”花大姑“咦”了一声,诧道:“怎么?连果老你也这样说,难道就叫我一个人去顶上不成?”
“慑魄翁”张果嘿嘿一笑道:“老夫也不是这个意思!”
“九尾狐”花大姑冷冷道:“果老有何妙策,不妨说来听听?”
“慑魄翁”张果沉吟地说道:“老夫的意思是跟余大侠暂时不必露面,花大姑你独个儿出去瞧瞧,倘若来的当真是鹰爪孙们,而你又抵挡不了时,咱们再相机出手不迟。”
“九尾狐”花大姑哼了一声道:“说得多好听!嘿!到时二位双手一抄,我岂不是干瞪眼?”
“慑魄翁”张果嘿嘿笑道:“花大姑如是不同意老夫的意见,嘿嘿!那你就瞧着办好了!”
黑暗之中虽然瞧不见这老贼的脸色,但那两道森森的目光,却已将心意暴露无遗,“九尾狐”花大姑平生阅人无算,自然看得出来,再看看那“闪电剑”余飞时,他那灼灼的眼神中,也同样闪烁着狞恶的光芒!
很明显地,倘若她花大姑硬赖着不出去的话,这两个家伙可能会牺牲了她,把她交给屋外的捕快而求自保!
“九尾狐”花大姑瞧着不禁心头一凉,当下一咬牙,放软了口气道:“好吧!我这就遵照果老的意思出去跟他们见见面,万一有什么不妥时,还望二位瞧在合伙一场,伸一伸手才好!”
“慑魄翁”张果奸笑道:“这是自然要伸手的,你无须多虑,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放心出去就是了!”
“闪电剑”余飞也阴笑道:“请大姑放一千万个心,这笔买卖尚未完成,咱们怎能不顾你这伙计呢!”
“九尾狐”花大姑幽幽一叹道:“但愿如此,二位……”
话未说完,屋外又是一阵震天大喝道:“怎么?还舍不得出来?太爷们给你三声数,数尽你仍然龟缩不出,太爷们就连你这龟巢也翻了!”
“九尾狐”花大姑一咬牙,双足一顿,娇躯疾掠而出……
屋外立时响起一片喝叱之声,显然她已被人围上了!
“慑魄翁”张果奸似鬼,怎会让人堵在屋子里,自然更不会傻到帮着“九尾狐”花大姑去与官府之人作对,当下,悄然抓起了装着秋傲霜的麻袋,往屋后溜去……
“闪电剑”余飞也是同样的心思,一见“慑魄翁”张果开溜,也就抓起了装着江秋露的麻袋跟着溜出,但他在举步之时,却扣指连弹,打出两缕指风,朝那两个小娃儿射去!
可怜那两个用来做幌子的小孩,一声未出便作了糊涂之鬼!
“慑魄翁”张果一面摸索着前行,一面阴阴笑道:“余大侠这付心肠,侧身白道未免太可惜了,不如跟着老夫,保证你大有可为!”
“闪电剑”余飞哼了一声道:“少废话!小心你的前面,说不定后头也堵的有人呢!”
“慑魄翁”张果嘿嘿笑道:“你放心,跟着老夫,保你平安大吉!”
说着话,已然来到屋后,老贼停了下来静听了一会,悄然拔开了门闩,身形一晃,闪电般的飞掠而出!
突听一声暴喝:“此路不通,退回去!”
喝声中,两柄单刀耀起两片光华,迎头罩落!
“慑魄翁”张果与“闪电剑”余飞早有防备,闷声不吭,双掌齐出,内家劈空掌力发似山洪,分向刀光起处狂涌过去!
“矸砰”两声暴响,两条人影带着刀光斜飞上半空!
“慑魄翁”张果与“闪电剑”余飞更不怠慢,身形幌处,双双疾掠而起,直朝屋后的一片荒林纵去……
只听后面一阵狂喝道:“贼人胆敢拒捕潜逃,打!”
二人慌忙把身子一伏、一拧,沉身落地,改朝横里窜去,但闻锐啸之声刺耳,十数点寒星掠空飞过,直打的木叶簌簌乱飞!
二人开不清到底来了多少官差捕快,那敢怠慢,借着林中昏黑,贴地急窜而逃!
这一连串发生之事,秋傲霜在麻袋里都听得明明白白,不由暗骂这些官差真是饭桶,连两个身背着大麻袋的人也拦不住!
更由于“慑魄翁”张果在荒林里只顾逃命急窜,脚下时高时低,直颠的仙昏头转向,几乎连吃的晚饭也颠了出来,那刚刚提起来的一口真气,又给颠散了,不由气的大骂道:“老贼!整得大爷好惨,将来大爷不把你碎尸万段才怪!”
“慑魄翁”张果冷冷喝道:“闭上你的臭嘴,落在官府手里,你秋副宫主也不见得好过,老夫两条腿背着你逃命,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闪电剑”余飞气喘呼呼的赶了上来,道:“果老,已听不到狗腿子们的声息了,歇一会儿再走吧!”
“慑魄翁”张果断然道:“不行,得赶一程路再歇。”
秋傲霜在麻袋里感觉到老贼的奔行速度虽然丝毫未减,但颠簸的程度已大为和缓,想是已到了平坦的道路,但却不知老贼要将他背到何处?于是,强捺下心中的怒火,重新默运功力,将那一口颠得几乎散了的真气慢慢凝聚……
“慑魄翁”张果一白气奔出了十多里地,遥望前面又现出一片树林,遂抬手一指,道:“余大侠!咱们到前面那林子里歇一歇再走!”
眨眼来到树林外面,老贼并不立即进入林去,先在外面停下来倾耳静听了一会,又凝目四下观察了一阵,断定林中并无异状,这才举步行入树林里去……
“闪电剑”余飞在后面跟着,嘲笑地说道:“果老不愧是老江湖了,行事当真小心得很!”
“慑魄翁”张果冷冷道:“如果不小心谨慎,老夫还会活到这把年纪么?”
“闪电剑”余飞尴尬一笑道:“说的也是,在下今日在果老身上,学到了不少!”
“慑魄翁”张果冷笑道:“彼此彼此,老夫也……咦!”
他忽地轻咦了一声,霍然停步,“闪电剑”余飞忙止步举目望去,黑忽忽的树林里,隐约看见三条朦胧的人影,像幽灵般静立在前面两三丈远处,恰将去路挡住了!
若不是那六道冷厉的目光凝注着他们,“闪电剑”余飞就几乎以为是鬼魅出现了!
“慑魄翁”张果一定心神,沉声喝道:“朋友们是那条道上的?现身相见有何赐教?”
当中的一条人影冷冷开口道:“货弄到了么?”
“慑魄翁”诧道:“咦!说好了的交货地不是在这儿!”
当中的人影冷冷道:“对!可是情况有了变化,所以改在这儿交货,你们办妥了没有?”
“慑魄翁”张果一拍背上的麻袋,笑道:“办妥了,在这麻袋里装着!”
当中的人影冷冷道:“很好!拿过来!”
“慑魄翁”张果笑道:“咱们的赏金呢?”
当中的人影微一侧顾,左边的人影一伸手,现出了个长形盒子,冷冷道:“在这盒子里!”
“慑魄翁”张果“咦”了一声道:“咱们说好了是现银的?”
当中的人影冷声道:“大面额的银票照样通用,难道二位能背得动上万两的银子不成?”
“慑魄翁”略一沉吟,跟“闪电剑”余飞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沉声道:“好吧!银票就银票,但收货人的信物,得让老夫先瞧瞧!”
当中的人影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冷冷道:“信物在此,请过来验看!”
“慑魄翁”张果摇头道:“不!请掷给老夫瞧瞧就行了!”
当中的人影沉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能随便交给你看,时候不多,快过来验看了,交货收银,免误大事!”
“慑魄翁”张果迟疑地转眼望着“闪电剑”余飞,道:“怎么办?”
“闪电剑”余飞道:“货反正不交到他手上,果老去看看也不要紧!”
“慑魄翁”张果又暗自盘算了半晌,这才放下麻袋,低声道:“那你就小心看管着,待老夫过去瞧瞧!”
“闪电剑”余飞道:“果老放心,在下替你押阵警戒就是了!”
“慑魄翁”张果又叮嘱了两句,这才暗运真力护住全身各处要害,戒备着缓缓举步朝那三条人影行去……
距离一近,方才看清这三条人影俱是一式的灰布劲装,戴着灰巾头罩,只露出双目的大汉。
“慑魄翁”张果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凝神戒备地停在五步外,目光左右一扫,沉声道:“那位带得有火折子,亮一下让老夫瞧瞧信物!”
右边的灰衣大汉从怀中取出一只火折子,一幌燃着了,却突然一抖手,那一只火光熊熊的火折子“呼”地一声!竟疾朝“慑魄翁”张果的面前射去!
老贼骤不及防,猛吃一惊,忙把头一扭,双脚用力一蹬!……
就在他身形刚一移动,尚未离飞起之际,当中的灰衣大汉暴喝一声:“拿去!”右手倏往前一送,“吓登”一声!掌心突然射出一丛寒星,闪电般射向老贼的头脸胸腹要害……
变生仓猝距离又近,饶他老贼已然运功护身,但那一丛寒星却是专破内家气功的强力暗器,是以他虽然应变得快,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只听他惨吼了一声,登时头脸开花,胸膛糜烂,“叭达!”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一下便寂然不动!
站在左右前边的灰衣大汉不待“慑魄翁”张果身形落地,已各自一晃身疾掠而出,齐向“闪电剑”余飞扑去……
“闪电剑”余飞眼见老贼遭了毒手,忙将背上麻袋放下,一抖手撤出了“四绝剑”震声大喝道:“站住,否则太爷就将货毁了!”
这一喝,果然将那两名灰衣大汉喝住了,两人齐地一沉身,落在“闪电剑”余飞面前一丈开外,不敢妄动!
“闪电剑”余飞将“四绝剑”比住装着秋傲霜的麻袋,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冒充收货之人突下毒手暗算?”
当中的灰衣人徐徐步行了过来,冷冷道:“阁下用不着多问,乖乖放下兵刃,太爷们便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
“闪电剑”余飞冷笑道:“站住!余大爷没空听你这一套,再逼过来,休怪余大爷心狠手辣把货毁了大家落空!”
当中的灰衣人停下来沉声道:“只要你姓余的舍得这条命不要,你尽管下手!”
“闪电剑”余飞看准了对方不敢妄动,“四绝剑”一扬,沉喝道:“都给我退回去!”
三个灰衣人互相看了一眼,缓缓往后退去,“闪电剑”余飞伸手抓起了装着秋傲霜的麻袋,冷笑道:“对不起,余大爷要……哎”
他突然惨叫一声!身子朝前一个踉跄,擎着“四绝剑”的手高高扬起,嘴巴张得大大地,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嗡”一声弓弦锐响,画破了林中的静寂!
在“闪电剑”余飞的胸口上,露出了一段冷芒耀目的箭镞,他又往前踉跄了一步,只吼得一声:“你们好狠!”
“砰!”然一声,直挺挺的仆倒地上,双腿一蹬,寂然不动!
当中的灰衣人冷冷道:“便宜了这厮,老四的箭真准!”
右边的灰衣人忽地“咦”了一声道:“那老家伙呢,怎地不见了?”
另外两名灰衣人忙掉头望去,那已然中了暗器倒在地上的“慑魄翁”张果竟失了踪影,不知去向!
当中的灰衣人吃了一惊,急道:“这老鬼跑不远的,咱们快搜,休教他漏了网就糟了!”
左边的灰衣人道:“这姓秋的怎么办?要不要先……”
当中的灰衣人一挥手道:“不用管他了,快追搜那老鬼要紧!”
话落,身形疾掠而起,朝林中飞纵而去!
左右两名灰衣人不敢怠慢,忙齐展身形,随后追去!
树林中顿时复归沉寂,江秋露急道:“秋傲霜!你的情形怎样?能不能自解穴道?”
秋傲霜应道:“不要急,就快好了!”
原来,他在双方对话、动手之际,已然将一口松散了的真气提聚,正自缓缓查探是何穴道受制,他目下的功力,几乎已达炉火纯青之境,那“慑魄翁”张果下手制穴之时又不敢下重手,因此不多时便给他查出了是“气门”穴被一种阴柔的制穴手法闭住了,当下,默运神功,缓缓导引着一股阳刚的真气,猛地朝“气门”穴一冲……
浑身一阵震颤过后,闭住了的“气门穴”豁然畅通,秋傲霜更不怠慢,真力倏发,猛然一挣!
“啪啪啪啪……”一阵轻响,捆在他身上的牛筋索立时寸寸断裂,紧接着骈指一划,将麻袋割开,跃身钻了出来!四下一瞧,急道:“江姑娘!你怎么样了?”
江秋露在麻袋里苦笑道:“我可不行,还得靠你来替我解开穴道。”
秋傲霜忙运指划开麻袋将江秋露提出来,双手一阵连掐带捏把她身上的牛筋索弄断了,然后让她盘膝坐好,伸右掌抵在她“气门”穴上,默运神功,发出一股阳刚之气在穴道上一震一冲,解开了闭住的穴道。
江秋露站起身来,舒展一下?纸牛こび趿丝谄溃骸昂孟眨∽芩阌执彻艘还兀 ?br />
秋傲霜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子行到“闪电剑”余飞的尸体旁边,弯腰伸手将那尚自紧握在余飞手中的“四绝剑”摘了下来,脚尖一挑,将余飞翻了个身,正待去取那插在腰间的剑鞘,却突然听余飞微弱地发出一声呻吟……
江秋露“咦”了一声道:“这厮还没死,快把他弄醒过来问问口供!”
秋傲霜取下剑鞘,伸右掌抵在“闪电剑”余飞的“命门”穴上,徐徐注入一股内家真气……
过了一会,只见余飞的胸膛一阵起伏,喉咙里的呻吟声也大了些!秋傲霜对江秋露一摆头,江秋露忙走过来,蹲下去把嘴唇凑近余飞的耳朵,大声道:“余大侠!余大侠!是什么人把你害得这样惨?快说出来咱们替你报仇!”
一连问了几遍,“闪电剑”余飞突地双目一睁,嘴唇一阵急剧的翕动,从喉咙里进出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吼:“贱人!骚……骚狐……贱婆娘……哎……我……我好恨……”
喉咙里“咯”地一声,语音倏然中断,脑袋一搭,气息俱无!
秋傲霜废然将“闪电剑”余飞的尸体放下,站起身来摇头苦笑道:“白费劲,走吧!”
江秋露双手一摊,道:“走?咱们身上分文俱无,走到哪儿去?”
秋傲霜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身上穿的是换过了的粗布衣裤,不由又是一声苦笑!
江秋露道:“走吧!咱们回去找找看!”
秋傲霜笑道:“咱们装在麻袋里,根本就不辨东南西北,怎知那几间屋子座落在何方。”
江秋露哑然失笑道:“我倒没想到这一层,那又怎么办呢?倘若是我一个人,就可以去做两票买卖,但有了你一道,想来你必然会不愿意的,是么?”
秋傲霜一拍额头,笑道:“多亏你提起,我可有主意了!”说着,—蹲了下去,双手在“闪电剑”余飞的怀中一阵搜索,果然掏出一大堆零碎东西来,其中居然有数十两散碎银子和几片金叶子!
江秋露拍手笑道:“想不到堂堂的‘擎天宫’副宫主也会发死人财,此事若传出去,怕不轰动武林才怪!”
秋傲霜尴尬一笑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今银子有了,咱们走吧!”
江秋露道:“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秋傲霜想了想道:“此地既属阜阳县境,咱们就到阜阳去好好歇息一番再说!”
二人出了树林,秋风瑟瑟,繁星满天。抬头辨别一下方向,齐展身形,连夜奔向阜阳而去……
一路上安然无事,天色黎明时,已然抵达阜阳,正好城门开启,二人进了县城,就在城厢附近找了家客店,要了间上房住了下来。
店小二一面张罗茶水,一面陪笑道:“二位想是连夜赶路而来,可要用了早饭才歇?”
二人这时的确也饿了,秋傲霜掏了块碎银交与店小二道:“那就烦小二哥替咱们弄些点心稀饭来,咱们就在房里吃,另外麻烦你上街代咱们买套衣裳……”
江秋露却截口道:“衣裳倒不用忙着去买,小二哥你就先把早饭送来好了。”
秋傲霜望了江秋露一眼,摆手命店小二退出,诧问道:“你瞧咱们这身粗布衣裳,怎好在外面走动?”
江秋露笑道:“你准备叫小二买些什么样式的衣裳?”
秋傲霜道:“自然是适合咱们身份的衣裳了。”
江秋露摇头道:“不!咱们得改换一下行藏,不能以本来面目和身份出现了。”
秋傲霜诧道:“为什么?”
江秋露道:“这两天来所经历的事情,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个警觉么?”
秋傲霜道:“咱们闯荡江湖,结怨寻仇之事在所难免,我秋傲霜又不是单单在这两天才遭遇这些事,过去的许多日子里,遭遇的暗算偷袭指名搦战之事,简直不知有多少……”
话声微顿,注目反问道:“莫非你认为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有什么不同?”
江秋露道:“固然所发生之事都是冲着你而来,但我觉得这两天所遇到的人却是奇怪得很,好像是专为阻挡你,不让你回‘擎天宫’去似的。”
秋傲霜瞿然道:“是啊!你这一提起,想来的确是如此,可是……”略一沉吟,惑然的道:“我是‘擎天宫’的副宫主,返回擎天宫去乃是为寻常之事,根本与那些江湖人毫无关系,他们为何要阻挡我呢?”
江秋露“哼”了一声道:“所以这就显得不寻常了,依我看来……”倏然住口不语。
只听房外一阵脚步声行近,店小二端了个托盘进来,盘中热气腾腾的几个大馒头,两碗小米稀饭,几样小菜,他一面摆放碗筷,一面笑道:“真巧!馒头刚出笼,稀饭也熬得恰好,二位还有什么吩咐?”
秋傲霜摆手道:“没有了,有事再麻烦你吧!”
店小二连声应是,转身走出房去。
二人坐下进食,秋傲霜道:“刚才你怎么说?”
江秋露道:“依我看来,十有九成是‘擎天宫’之人不愿意你回去。”
秋傲霜奇道:“这就奇怪了!我是‘擎天宫’的副宫主,除了宫主单飞宇之外,还有谁敢不让我回去?”
江秋露道:“你这趟赶回宫去是为什么?还不是打算要把单飞宇的实在情形查个清楚么?这就是那些不愿意你回去的人要阻挡你的目的了。”
顿了顿,又道:“你不妨回想一下,你这次奉命千里远行,南下巡视,可是一到了金陵就接二连三的发生许多事故,而这许多拉扯不清的事,又都是冲着你秋傲霜个人的,这岂不是大有文章么?”
秋傲霜瞿然道:“这样说来,我就更加要回去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了!”
江秋露笑道:“我又没说不要你回去!”神色一整,又道:“但是你可不能再以‘擎天宫’副宫主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回去了,必须改装易容,方能躲过沿途上的重重阻碍,也只有这样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宫去,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秋傲霜迟疑地道:“话是不错,可是……”
江秋露冷笑道:“为达目的就应不择手段,何况改装易容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秋傲霜长长吁了口气,道:“好吧,依你就是,但易容之术我素来没有研究,恐怕……”
江秋露笑道:“这个你放心,我可是此道能手,吃完饭我先出去买些应用之物回来,再上路时保证没有人能认出你的本来面目就是。”
秋傲霜喝光了碗中的稀饭,站起身来踱了两圈,喃喃道:“奇怪!既然是怕我碍事,为何又不下毒手将我除去?”
江秋露放下碗筷,冷冷笑道:“想必是你还有利用之处,所以才不杀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秋傲霜道:“指使那些江湖败类暗算咱们的幕后之人是谁,你可曾猜出来么?”
江秋露“哼”了一声,冷冷道:“用不着猜,除了我妈还会有谁?”
秋傲霜点头道:“我也是这样猜想,可是,她为什么不把我除去,还想利用我干什么呢?”
江秋露酸溜溜的道:“想招你做驸马啊,这点都不懂?”
秋傲霜俊脸一红,笑叱道:“乱讲!”
江秋露正色道:“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而已,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她对‘擎天宫’尚未完全确实的掌握,所以,她一方面尽量阻挡,不让你回去,一方面打算把你降服,由你来出面主持大局,她就可以太上皇的身份,稳坐江山了!”
秋傲霜“哼”了一声,双目中煞气暴涌,冷声道:“她做梦!”
二十七 风雨淮阳
江秋露神色凝重的道:“话不可这样说,这儿到开封还有不少路程,咱们虽然改装易容而行,但可不敢担保没有意外的凶险,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秋傲霜道:“奇怪!她既然要算计我,为什么不直接使用‘擎天宫’的人手,却尽支使那些江湖败类出来呢?”
江秋露冷冷道:“这就是她厉害的地方了!”
秋傲霜道:“何以见得?”
江秋露道:“第一,她目前既然尚未能完全掌握住‘擎天宫’的大权,而你仍然是副宫主的身份,她怎敢直接使用宫中的人来对付你?其次,她这样利用江湖败类来暗算你,一来可令你防不胜防,二来,哼,说不定那些暗中出手援助咱们的人也是她的爪牙,故示恩惠,好作将来收买你的伏笔哩!”
秋傲霜摇头道:“不会吧!这样一来,岂不是矛盾得很么?”
江秋露冷笑道:“那么,他们为何始终不敢现身与你见面?”
秋傲霜沉吟道:“可能是些不愿意露面的朋友,或是……”
江秋露冷笑道:“在江湖上,你秋傲霜可说只有仇人和一心在你身上打主意的人,根本就没有一个是你的朋友!”
秋傲霜变了变脸色,极不自在地说道:“不见得!”
江秋露娇笑道:“见不见得,你自己仔细想想好了,我可懒得和你细算……”手一伸,道:“拿点银子给我,我这就上街去买些应用的东西去。”
秋傲霜掏了一把碎银给她,叮嘱道:“小心一些,快去快回!”
江秋露漫应了一声,出门而去。
秋傲霜独坐房中,思前想后,脑际但觉一阵紊乱,所有遭遇过的事纷至沓来,乱糟糟的根本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剥剥剥”!房门上忽然响起了敲门之声,秋傲霜以为是店小二要进来收拾碗筷,遂漫应道:“进来!”
房门一开,跨进一个人来……
秋傲霜仍自仰首瞑想,尽力想解去心中的乱丝,口中漫声吩咐道:“把碗筷收去,端壶热茶来!”
来人冷冷一哼,道:“秋傲霜,你看看我是谁!”
语声呖呖,竟是个女子口音,秋傲霜不由愕然回头睁眼一看,登时大吃一惊,霍然站起身来,呐呐道:“是你……你……咦!你不是……”
来人赫然是在金陵业已遇害身死的佟月梅!
她冷笑一声,道:“想不到?是吧?”
秋傲霜略一定神,道:“你没有死?”
佟月梅冷冷道:“这就是秋副宫主的待客之道么?”
秋傲霜这才警觉自己的失态,忙拱手道:“姑娘请坐,客舍之中,请恕秋某简慢!”
佟月梅笑了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道:“秋副宫主对贱妾突然出现,感到很奇怪,是么?”
秋傲霜这时已然平静下来,淡然一笑道:“江湖之上,无奇不有,在下也谈不上什么奇怪,只是姑娘何以得知在下的行踪,倒有些不解!”
佟月梅冷笑道:“你秋副宫主这次返回擎天宫之行,江湖上已然人尽皆知,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
顿了顿,诡笑着又道,“不过,你走岔了方向落脚到阜阳来,倒是颇为出人意料,恐怕只有我才摸得着点边儿!”
秋傲霜不由大为奇怪道:“这就怪了,在下返回擎天宫之行一事只是临时想起的决定,怎会弄的江湖上人尽皆知?”
佟月梅冷冷道:“常言道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你秋副宫主早就成了江湖上众矢之的,你想隐密行踪,如何能够办得到?”
秋傲霜更是奇怪的道:“姑娘简直愈说愈玄了,在下什么时候,为了什么竟会成了众矢之的?在下倒要诚心请教?”
佟月梅冷笑一声,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何必问我?”
秋傲霜哼一声,道:“好吧,就算在下是众矢之的好了!”
话声微顿,目注佟月梅,沉声道:“那么,姑娘不速而来,大概也是众矢之一了?”
佟月梅笑笑道:“当然了,不然的话,我岂不成了无的放矢了么?”
秋傲霜又是一哼,道:“好吧!姑娘目的何在?秋某洗耳恭听!”
佟月梅“哟”了一声,道:“瞧你这凶霸霸的样子,老实告诉你,我此来乃是抱着一番好意,纯然是为了你秋副宫主的安危而来,你先别误会了!”
秋傲霜笑道:“哦!这样说,在下倒要先谢谢了,不过……”
神色一整,又道:“我秋某人有何安危之虞,致令姑娘……”
佟月梅连连摇手,止住了秋傲霜的话锋,冷冷笑道:“是安是危,你自己瞧瞧身上的穿着就行了!”
秋傲霜低头瞧了瞧身上的粗布衣裤,不由也觉得哑然失笑,心念一转,随即换过一付诚恳的脸孔,望着佟月梅道:“不错,在下正是刚从危中过来,姑娘既是为了在下的安危而来,敢请见示求安之道?”
佟月梅笑笑道:“秋副宫主太客气了,真是不敢当!”
秋傲霜拱手道:“在下是诚心的,请姑娘不吝赐教!”
佟月梅神色一整,道:“很简单,向后转,擎天宫不用去了!”
秋傲霜“哦”了一声,道:“秋某愚昧,请道其详!”
佟月梅冷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秋傲霜点头道:“不错,在下自决定返回擎天宫一行后,沿途已遭遇了几批意图阻挡之人,但在下自信与那些人均无仇怨可言,而那些人都坚不吐露实情,致令在下如同丈二金刚,一直摸不着头脑,姑娘既为在下安危而来,自必较在下清楚得多,怎能责在下明知故问?”
佟月梅目注秋傲霜,沉声道:“你当真不知?”
秋傲霜笑了笑道:“若说在下当真一点也猜测不出,岂非令姑娘见笑,只是心布所疑,如果能得姑娘一言加以证实,岂不强似在下瞎猜的好?”
佟月梅略一沉吟,道:“好吧,我不妨告诉你,那幕后指使那些人阻挡你不让你返回擎天宫去的人,乃是‘银狐’母女俩!”
秋傲霜点头道:“在下也这般推测,但她为何要阻我回宫,姑娘是否清楚?”
佟月梅冷冷地摇头道:“我从不过问你们擎天宫内部的事,你秋副宫主自己心中有数,又何必问我?”
秋傲霜默然半晌,又道:“姑娘既来见示在下中止擎天宫之行,那么,自必对在下前途尚有些什么凶险是相当清楚了?”
佟月梅摇头道:“设伏之道,千变万化,我现在说给你听也没有用,总而言之,此行凶险,擎天宫不能回去就是了!”
秋傲霜冷笑一声道:“这样说来,如是在下听从姑娘的劝告,中止擎天宫之行,岂不是正合了‘银狐’的心愿,达到了她阻挡在下回宫的目的了?”
佟月梅气的一跺脚,道:“你……你这人……”
秋傲霜忙拱手笑道:“姑娘用不着生气,恕在下失言了,不过……”
神色一整,目注佟月梅道:“在下记得在金陵之时,姑娘曾言与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必欲置在下于死地才甘心,不知……”
佟月梅冷冷截口道:“不错,我要杀你之心,至今不渝。”
秋傲霜奇道:“那么,姑娘为何又来对在下示警?如是在下被人杀了,岂不正合姑娘之意么?”
佟月梅冷冷道:“我要亲手杀你,怎能让你死在别人手上。”
秋傲霜哈哈一笑道:“姑娘自信能杀得了在下么?”
佟月梅冷冷道:“我如是没有这份自信,也就不会来了!”
秋傲霜笑容一敛,道:“说了半天,姑娘为何不动手?”
佟月梅哼了一声,道:“我要当着天下群雄面前杀你,好教你死而无怨!”
秋傲霜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但不知姑娘怎样当着天下群雄面前杀我?”
佟月梅冷冷道:“不久你自会明白,你把脖子好好洗干净等着吧!”
说着,站起身来道:“言尽于此告辞!”
秋傲霜跟着站起,伸手一拦,冷笑道:“说来便来,说走就走,那有这般轻松愉快之事?”
佟月梅停步冷然道:“你想怎样?”
秋傲霜脸色一沉,道:“秋某今日就要留下姑娘,把事情作一了断!”
佟月梅冷笑道:“时候未到,姑娘恕不奉陪,让路!”
秋傲霜沉声喝道:“只怕由不得你!”
喝声中,右手一翻,手掌如刀,疾向佟月梅香肩削去!
佟月梅冷晒一声!塌肩,拧身,右手一拾,纤纤玉指疾逾闪电,反拂秋傲霜的腕脉要害。
秋傲霜心头一凛,忙挫腕撤招,沉声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姑娘果然与以前大不相同,再接在下一招。”
话声出口,左掌已随声拍出,内家掌力发似山洪,仍然朝着佟月梅的香肩撞去,真如巨斧开山,劲猛异常!
佟月梅口噙冷笑,双手十指连连拂动,立将涌到的掌劲化解于无形,脚下轻移,已然到了房门口。
陡听一声诧呼道:“咦!怎地打起来了?这位姐姐请留驾!”
原来,江秋露正挟着个包裹要跨进房来,笑语声中,她左手倏伸,五指开合之间,迎面直取佟月梅胸腹“将台”、“七坎”、“章门”三大穴!
佟月梅冷哼一声,左手一挥,护住身前,右掌忽地疾穿而出,拍出一股其冷如冰的掌风,猛朝江秋露击去!
江秋露招出无功,竟被人完全封住,同时一股冷厉暗劲疾涌而至,掌未到而浑身已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不由大吃一惊,慌忙撤招,双脚用力一蹬,猛然倒纵寻丈,躲过对方这致命一击。
佟月梅身形疾闪,出房而去……
秋傲霜原以为江秋露迎门出手,必可将佟月梅拦住,没料到江秋露一招便吃了亏,不由惊怒交迸,大喝一声:“那里走!”身形疾起,急迫出房,伸手便抓……
却听“哎”的一声惊叫,一条人影直撞过来。
秋傲霜眼尖,人影入目便看清竟是那店小二,慌忙刹住前掠之势,猛然撤回伸出的右手……
那五根恍如钢钩般的手指,堪堪沾着了店小二的衣襟,险而又险地及时撤了回去,不曾闹出人命。
店小二脸无人色地怔在房门口,双腿直打哆嗦,脑子里混淘淘地,还不知道他的一条腿刚好从鬼门关口抽了回来。
秋傲霜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
店小二听此一问,三魂七魄才算归了窍,结结巴巴的道:“小……小的……来……来收碗……筷……”
秋傲霜侧身一让,跨出了房门,同时一挥手道:“进去!”
说着,抬眼望时,佟月梅已然走得没了踪影。
这时,江秋露从院子里行了上来,犹有余悸的道:“这个贱婢好凶!是干什么来的?”
秋傲霜掉头注目道:“你没有吃什么亏吧?”
江秋露摇了摇头,笑道:“还好,幸亏我躲得快。”说话时,人已行入房中,放下手中的包裹,又转身向跨进房来的秋傲霜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傲霜没有答话,眼望着收拾好碗筷要走的店小二,沉声吩咐道:“咱们要休息了,没有招呼不准来打扰,听到了没有?”
店小二喏喏连应,捧了托盘匆匆出门去了。
秋傲霜关上房门,长长吁了口气,道:“真是莫名其妙,这贱婢竟然未死,横里插上一腿!”
江秋露听的一头雾水,茫然道:“你说什么?”
秋傲霜注目问道:“你没听说过佟月梅这名字么?”
江秋露想了想,道:“可是在金陵一心要杀你为父报仇的那个女人?……哦!就是刚才那个臭娘们……”
秋傲霜点头道:“就是她!”
江秋露诧道:“她不是被人害死了么?怎么又会在此地出现呢?”
秋傲霜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江秋露道:“她来干什么?想杀你?”
秋傲霜又摇头道:“不是,她是来警告我,说前途凶险,叫我不要回宫去。”
江秋露奇道:“她会有那么好心?”
秋傲霜冷哼一声道:“当然不会,她只是不想我死在旁人手里,她要亲手杀我!”
江秋露冷笑道:“想的倒天真,她在金陵时不是你手下败军之将么?怎能杀得了你?”
秋傲霜摇头道:“那又不见得,在这短短时日里,她的武功竟然精进了许多,刚才我两度出手都被她从容化解了,看起来,她倒是个劲敌哩!”
顿了顿,又喃喃言语道:“莫非她的诈死隐遁,竟是另有遇合不成?”
江秋露点头道:“这也有可能,就拿你来说吧,与我合体双修的两个多月来,你的功力不是增加了许多么!”
秋傲霜听她提起运段孽缘,不由心烦面热,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你的事情办得怎样了?为何一去就是大半天?”
江秋露哼了一声道:“这个鬼地方看去很热闹,但需要之物却很不好找,足足走遍了几条大街才买齐备了……”
顿了顿,凝重地又道:“可是,就在我东寻西找之时,却发现城里有不少扎眼的人物,那些人似乎也在寻找什么,我看十有九成是冲着咱们来的。”
秋傲霜冷哼一声道:“管他的!反正大致情形咱们不太清楚,任凭是谁也阻不了我回擎天宫去的决心……”话声微顿,笑笑道:“何况,暗中还有人不想我死,处处帮着我呢!”
江秋露道:“话虽如此,但咱们仍得小心谨慎一些才好!”
秋傲霜笑道:“是啊!不然的话,我又何必答应让你为我易容改扮呢?事不宜迟,你这就一施妙手吧!”
这时,阜阳城外一座平凡的农庄里,一株朴实无华的普通农家的第二进堂屋中,却坐满了不平凡的人物!
银狐高踞上座,满脸怒容,正在沉声叱喝:“你们几十年的江湖饭吃到那里去了?这样多人竟拦不住姓秋的!老身的银子不是白花了?”
堂屋中,分左右坐着十几名服装各异,年貌不同的江湖人,银狐这一顿话,只骂的他们面面相觑,半晌做声不得!
静了一会,银狐见无人答腔,不由更为愤怒的道:“你们怎不说话了?老身倒要听听你们的解释呢!”
解玉欢就坐在乃母的后面,这时娇笑一声道:“妈您发那么大的脾气,教人怎么解释呢?慢慢的来,事情终归要办妥的……”话声微顿,媚眼一抛,扫了座中之人一眼,娇声道:“诸位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发现,都不妨尽量提出来,让大家研究研究,相信那姓秋的就算是孙悟空,也翻不出咱们的手掌心去的,是不是?”
一名灰衣中年文士站起来道:“大小姐说的是,本来咱们这次十面埋伏之计,的确是十拿九稳的,没料到会有这许多横里插手相助秋傲霜的人,才弄的处处功败垂成,让姓秋的逃脱了……”
银狐一摆手,不让中年文士继续说下去,目光一抡,落在右首一名短小精悍的黑衣汉子身上,道:“张果的情形怎样了?有没有说出一些线索?”
短小精悍的黑衣汉子起立道:“禀老前辈,果老逃到在下联络站时,已然奄奄一息,仅仅说出了失手的经过便断了气,并未说出插手的是些什么人,不过……”
说至此处,一阵迟疑,没有继续说下去。
银狐沉声道:“不过什么?有话尽管说。”
短小精悍的黑衣汉子道:“据在下从果老受创的伤势观察,他所中的暗器,极似是十分霸道的‘铁莲花’,可是……”
银狐讶然截口道:“‘铁莲花’?你没有看错吧?”
短小精悍的黑衣汉子沉吟着道:“据在下所知,‘铁莲花’一经打中目标便立即爆发开来,见血即化,毫无痕迹留下,而果老的伤势正是如此,应属毫无疑问,但江湖中拥有这种霸道暗器之人只有一个,而……”
银狐一摆手道:“不用说了,老身知道,此人便是阎君涛手下三个副宫主之一的‘辣手飞花’屠启光。”
短小精悍黑衣汉子点头道:“正是此人,可是,阎君涛也是秋傲霜的对头之一,又怎会派遣手下暗助秋傲霜而与咱们作对呢?”
银狐略一思忖,沉声道:“理由不外乎两个,其一,他对秋傲霜有所图谋,又不知道诸位的行动乃是应老身之邀请,故此不想秋傲霜落在诸位手中,其二,他如此做乃是暗助秋傲霜能平安返回擎天宫,以便挑起擎天宫内部的混乱,好坐收渔人之利!”
顿了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不管他目的如何,老身是决不让秋傲霜返回擎天宫,任何代价在所不惜,他姓阎的若再如此胡为,哼哼!老身倒要跟他好好较量一番,看是谁厉害。”
左首座中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葛衣老者站起来道:“黄大娘,老朽有一事不甚明了,尚请大娘见示?”
银狐含笑道:“周老何事见询?”
葛衣老者手捻山羊胡道:“想那秋傲霜乃是擎天宫之人,自应遵从擎天宫之命令,大娘为何不直接下令与他,不准他回宫去,岂不省事得多?如是那秋傲霜不服从命令,大娘那时名正言顺地派出宫中执法之入,将他绳之以法,谅他也不敢反抗,岂不强似这般暗中行动么?”
银狐淡然一笑道:“周老之言有理,但老身自有碍难之处,不能如周老所说的采取行动,否则的话,老身又何必花费许多金银,邀请诸位相助呢?”
葛衣老者“哦”了一声,似是不便再问,缓缓坐了下来。
这时,堂屋外匆匆行入一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对银狐行礼道:“禀前辈,在下于城中探得那姓秋的二人落脚在南城厢的悦来客栈中,应如何行动,请示定夺?”
银狐略一沉吟,招手命那中年文士过来,附耳低声交待了几句,中年文士连连应喏,行礼匆匆退出堂屋而去。
银狐目光左右一扫,沉声道:“许老弟已下去采取行动,但也许不会成功,因此,请诸位将原定的各路埋伏移到这条线上来,仍照原来预计,视当时情况执行!”
话声微顿,眼中凶光暴射,狠狠地说道:“如有任何人意图阻挡,不管他是何来历,尽可不择手段,一概格杀,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老身在前途静候佳音!”
葛衣老者等人齐声应喏,纷纷出门散去。
解玉欢长长吁了口气道:“妈!女儿总觉得您这次对付秋傲霜的行动,好像有些不妥,不知怎地,心里老是有着不祥的感觉似的,您可不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银狐含笑道:“傻孩子!妈一心要降伏他,?共欢际俏四悖韵胍幌耄缡敲挥兴雒妫闳绾文茏锨嫣旃鞣蛉说奈恢谩?br />
说着,深沉地叹了口气道:“孩子!你总不能永远在江湖流浪,背着一个淫娃之名,被人瞧不起啊!”
解玉欢默然半晌,道:“其实那老家伙既然已落在妈的手里,您大可名正言顺地把擎天宫接收过来,女儿那时身为少宫主,不是照样可以为所欲为么?江湖中谁还敢瞧不起我?”
银狐叹道:“事情果如你说的那样简单,妈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手脚了,你可知道那老家伙已然横了心,情愿受尽酷刑而死,也不肯听妈的话了,而目前宫中仍有不少忠心于他的人,凭妈这块招牌,是无法硬把擎天宫接收过来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比妈更清楚……”
话声微顿,又叹了口气道:“如今咱们已在虎背上面,想罢手也不可能了,好在妈已有了万全的准备,没有什么不妥的,你用不着胡思乱想,时已不早,咱们也该到那边的联络站去瞧瞧了!”
※※※※※※
悦来客店的上房里,江秋露花了半天的工夫,细心地为秋傲霜施行易容手术,将他改扮成一个脸团团,长着三绺短髭,一身商贾服式的中年人。
她自己则易容改扮为一名年约四五十岁,淡褐脸膛的仆从模样之人。
一切收拾停当,秋傲霜对着镜子瞧了瞧,不禁竖起大姆指,笑道:“你当真有一手,连我也几乎不认得自己了,只是你改扮成这付模样,不是有些委屈了么?”
江秋踞笑道:“情势所逼,那是无可奈何之事!”顿了顿,又道:“如今下一步该如何走法?是就此离去?抑是……”
秋傲霜略一沉吟,道:“当然,咱们的形貌身份已经变了,自是不能再住在这房里,否则让店小二看见了就麻烦大了!”
江秋露道:“那咱们就此动身到开封去?”
秋傲霜摇头道:“不,我要留在这儿,瞧瞧是些什么牛鬼蛇神来动咱们的脑筋,哼哼!我非要抓几个来问问不可!”
江秋露道:“可是你又说咱们要离开这儿?”
秋傲霜笑遭:“傻瓜!咱们不会另外开个房间么?”
江秋露也笑了道:“真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着!”
当下,二人收拾了一下,把房门闩了,轻轻推开了后窗,探头往外四下一望,眼见无人走动,秋傲霜当先纵了出去,江秋露随后飞出,把窗子关好。
二入迳奔店后骡马厩棚,幸喜那照料马匹的小厮大概是歇晌午去了,静悄悄地正好行动。
秋傲霜挨近后院墙,一耸身,伸手一搭墙头,探头往墙外一望,下面乃是一条渺无人迹的小巷,当下,招呼江秋露一声,双双翻过院墙,落在小巷里。
二人整理一下衣衫,大摇大摆的行出小巷,转上大街,一拐弯便到了悦来客栈的大门口。
店小二早已抢步迎了出来,哈腰陪笑道:“二位可要住店歇脚,小店房间宽敞洁净,招呼周到……”
江秋露一摆手道:“少废话,咱们要一间上房,快领路。”
店小二喏喏连声,转身举步,口中笑道:“是是是!客官请随小的来!”
店小二领着秋、江二人到了后进院落,推开一间上房的门,站在门口欠身笑道:“二位请看这间怎么样?”
秋傲霜一看,恰好就在原来住的那一间的隔壁,不由一皱眉头,又往房里瞧了一眼,摇头道:“不好!换一间!”
店小二连声应是,跨过院子,把对面一排止房当中的一间房门打开,欠身陪笑道:“就只剩这一间了,二位请将就些!”
其实秋傲霜并非真的嫌房间不好,他嫌挨得太近,有许多不便,此刻一看房间就在对面,正可监视这边房间的动静,于是不再挑剔,点头道:“好吧!就是这一间,快去替咱们送茶水来。”
店小二连声应是,让二人进了房,匆匆到前面张罗茶水去了。
江秋露把行囊放下,关上了房门,笑道:“你怎能肯定会有人前来动咱们的脑筋?”
秋傲霜道:“你不是说在城里发现许多扎眼的人物么?如我所料不差,咱们的行踪想必已落在人家的眼里了,最迟不过今夜,就有好戏可看了。”
说话之间,忽听前面一阵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随听履声杂沓,似是有不少人奔进上房这边院落而来……
只听一个粗壮的声音连连催促道:“快领路,误了太爷们的事,小心你的狗腿!”
接着便听那店小二的声音,可怜兮兮、结结巴巴的应道:“是是是!大爷们高抬贵手,喏喏喏!就是那一间!”
那粗壮的声音喝道:“快过去叫门。”
秋、江二人听的一怔,忙站起身来,却听他们原来住的那间上房的房门一阵乒乓乱响,那店小二高声叫道:“客官请开门,县里的差爷们办案来了!”
秋傲霜一听,不禁一怔,怎地跑出个县衙里的差爷来了?忙拉开房门探头一看,只见他原来住的那间房门口,站着四个手拿锁链铁尺,差役打扮的大汉,那店小二正在一个劲的拍门……
这时,早已惊动了其他的客人,纷纷打开门出来观看。
一名差役霍地转过身来,铁链子挥的“哗啦”暴响,大声喝道:“不相干的人快进房去不准观看,咱们在捉拿杀人凶犯,受了误伤可不是玩的。”
客人们一听,登时吓的纷纷缩了回去,乒乒乓乓把门关上了。
秋傲霜心中纳闷,把房门留了一条缝,窥视着事态的发展……
那店小二拍了一阵房门,见房里没有半点动静,不由着急起来,又高声叫道:“客官快开门,小的……”
一名差役不耐烦地一把将店小二拖开,上前挥动碗大的拳头,将房门擂的震天暴响,厉声喝道:“房里的朋友,你们在河边的案子犯了,快开门出来,否则爷们就不客气了。”
吼了一阵,见房中仍无动静,不由诧异地瞪着店小二道:“怎么搞的?”
店小二打着哆嗦道:“小……小的不……不知道……”
另一名差役上前对伙伴们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戒严备,然后猛地一脚,朝房门踹去!
“砰”的一声震响,房门登时被他一脚踹开了!
四名差役左右一分,齐地举了手中的铁尺、锁链,准备擒人,可是,房中依然不见丝毫动静!
那名踹门的差役一抬手,铁尺护住头面,旋风般冲进房去,却不由“咦”了一声,大叫道:“人呢?”
房外的三名差役一拥而进,但见房中空空如也,那有半个人影!不由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名踹门的差役倏地一把将店小二像抓小鸡似的抓进房去,厉声喝道:“人呢?到哪里去了?”
店小二绝望地哭丧着脸道:“小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那名差役牛眼一瞪,厉喝道:“胡说!你守在店里,人跑出去了怎会不知道?快说,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店小二只吓得脸无人色,几乎就要跪了下来,哑着嗓子道:“小的敢发誓,根本就没看见这两个人出去!”
那名差役手一紧,把店小二提了起来,喝过:“混帐!人没出去难道驾土遁跑了不成?再不实说看大爷不把你几根贱骨头拆了才怪。”
店小二魂不附体,那还能答出半句话来,只顾一个劲地狂喊饶命……
这时,另一名差役已将房中各处勘查了一遍,行了过来对同伴一使眼色,道:“人大概是从后窗走的,小二也许是真的没看见,咱们用不着为难他,走吧,快跟许大爷报告去!”
放下了店小二,四名差役匆匆地出店而去,店小二苦着脸,嘟着咀,摸着被抓得发疼的肩膀,退出房来,喃喃自语道:“真他妈倒了八辈子邪霉,赏钱没捞到半文,却挨了一顿惊吓,这年头真是……”
秋傲霜推开了房门,对店小二招手含笑道:“小二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还等着你的茶水哩!”
店小二行了过来,忿忿地道:“倒霉!一男一女明明关着房门在里面歇息,大白天竟会不见了,害的我挨了一顿,真是从何说起?”
秋傲霜道:“那四个真的是县里的差爷么?”
店小二瞪眼道:“你瞧他们的架势,还假的了吗?”
秋傲霜把店小二让进房中,笑道:“小二哥不用生气,好好聊聊,究竟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悻悻的道:“县里有人报了案,说是河边打渔的王老头一家五口被两名狗男女在夜里抢了,还杀人放火,逃到县城来了,就落脚在咱们店里,嘿嘿!看不出那两个眉清目秀、娇滴滴的,竟会是强盗,嘿!真是倒霉,小的竟把煞星当作财神,白忙了一阵。”
秋傲霜望了江秋露一眼,顺手塞给店小二一块碎银,笑道:“事情过去就算了,这点小意思是给你压惊,快去替咱们张罗茶水,然后把饭菜端来,咱们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
店小二这才想起,这两位客人到现在当真还未曾喝过一日茶,不由十分尴尬地收起了碎银,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小的这就到前面张罗去。”
秋傲霜待店小二走的远了,回过身来,愤然道:“岂有此理,分明是他们在杀人放火,却把帐算在咱们头上来了。”
江秋露笑道:“这就叫只要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手段,江湖上的事,大半是如此,你不妨多学学!”
秋傲霜道:“奇怪,他们怎会把官府之人也搅通了。”
江秋露冷冷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官府中人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干得出来,难道你不晓得?”
顿了顿,又道:“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呆在这店里就没有什么想头了,不如早些上路吧!”
秋傲霜略一沉吟,点头道:“想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真是扫兴,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去买两匹坐骑,紧赶一程,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
夜间,秋傲霜和江秋露倒是睡得安安稳稳,但银狐和阎君涛这两方面却为了二人的突然失踪而闹的人仰马翻,频频调兵遣将,重新布署,展开下一步行动……
这一天的傍晚时分,秋傲霜与江秋露平安无事来到了淮阳,二人在城中寻了家清静的客店安顿好了之后,便一同上街转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岔眼之人,这才回到大街上一座名悦宾楼的饭馆吃晚饭。
可是,当二人登上了楼上雅座时,目光触处,俱不禁为之一怔!
此际,酒楼上已然上了七八成座,传杯换盏之声不绝,十分热闹,但在一个角落里的一付座头上,却坐了两个令秋、江两人心头一跳的人!
一个是白发蟠蟠的老太婆,赫然是“梅花仙子”俞蕊香,坐在她对面的不消说自然是萧月梅了。
秋傲霜心念一转,遂泰然行了过去,就在邻近的一桌坐了下来,一面咐咐赶过侍候的小二道:“不用报菜名了,拣你们拿手的配几样来,酒却要上好的高梁。”
一面却拿眼角向萧月梅瞅去,只见她低垂着头,抚开着衣角,对面前的酒菜似是全不感兴趣,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人也清减了许多,令人大有楚楚可怜之感!
俞蕊香忽地把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沉声道:“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好像真的到了末日似地,哼!奶奶说过的话,你就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萧月梅一抬头,娇靥上有一抹苍白,急道:“孙儿怎敢对***话没有信心?只不过想着这几天一路追踪下来,竟连半点边儿都摸不着,心中感到纳闷罢了!”
俞蕊香“唔”了一声,也低头沉吟道:“奇怪啊!照理咱们应该会赶上他才对,为什么会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呢?难道咱们赶过了头不成?”
萧月梅想了想道:“奶奶!您看他会不会易容改装呢?”
俞蕊香摇头道:“不会,不会,那小子骄傲得很,怎会……喂!你这老家伙瞧什么?”
她这一声喝叱,乃是冲着秋傲霜而发,显然已发觉了他正用眼角瞄过来,便老实不客气地骂开了!
秋傲霜听了她们的对话,心中已猜了个九分,她们是追踪自己而来,只开不清楚她们的目的何在,这时见俞蕊香转脸喝骂,忙乘着店小二已端上酒菜的机会,低头吃喝起来……
俞蕊香见对方没有答碴,也就不好发作,自顾又喝了二杯,神色一转,关切的道:“孙儿,这许多天来你心事重重,不吃不喝的已瘦了许多,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恐怕等不到明春……唉!听***话,振作起来才是!”
萧月梅幽幽一叹,勉强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
江秋露暗用传音术对秋傲霜道:“你看人家怪可怜的,就行行好,帮她一个忙吧!”
秋傲霜一面吃喝,一面传音叹道:“那截‘龙涎乌墨’已给了朱星寒,我还有什么办法!”
江秋露冷笑道:“看样子她心中的病恐怕比身体的病还要严重,只怕……”
秋傲霜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沉声道:“乱讲!”
江秋露“哼”了一声,正待开口,忽听俞蕊香“咦”的一声,诧呼道:“她不是死了么?怎地会在此地出现了?”
秋、江二人忙掉头望去,只见楼梯口上来了一尺,竟然是佟月梅!
她上得楼来,左右一望,发现俞蕊香和萧月梅也在座,不由也是一怔,但随即嫣然一笑,姗姗行了过来。
她似是有意无意地冲着秋傲霜冷冷一笑,便对俞蕊香一裣任道:“俞前辈您好!萧姐姐好,妹子可以搭一付座头么?”
萧月梅欠了欠身,俞蕊香却是大刺刺的道:“不行,老身用酒饭素不喜欢跟不相干的人同座!”
佟月梅“哦”了一声,笑道:“是么!晚辈本来是有几句话儿想告诉前辈的,既然不便那就算了!”说罢,转身待离开……
愈蕊香沉喝道:“慢着!”
佟月梅徐徐回过身子,笑道:“俞前辈有什么吩咐?”
俞蕊香道:“你既然有话,那就说出来好了!”
佟月梅笑道:“但晚辈素来不喜欢站着说话的,难道前辈不晓得?”
俞蕊香“嘿嘿”一声冷笑道:“好吧!请坐!”
佟月梅笑着行了一礼,道:“谢前辈赐座!”说着,就在横首坐了下来。
店小二忙过来添上杯筷,佟月梅吩咐道:“随便开些面食就行了,用不着费事!”
店小二喏喏连声,哈腰退下。
俞蕊香望着佟月梅,冷冷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佟月梅笑了笑,却转对萧月梅道:“姐姐冒着秋寒料峭,星夜北上,敢莫是想见见那秋傲霜么?”
萧月梅幽幽一叹,垂下了头,没有开口。
俞蕊香冷叱道:“有话你就对老身说,用不着节外生枝!”
佟月梅转脸笑道:“晚辈的话乃是正题,怎叫节外生枝呢?”
俞蕊香冷冷道:“咱们是否想见秋傲霜,干你甚事?”
佟月梅神色一整,道:“老实说,二位要想见秋傲霜,就不该离开江州!”
俞蕊香脸色一变道:“此话怎讲?”
佟月梅道:“想那朱星寒既然藏在家里不曾离开,那秋傲霜迟早必然会知道,那时,他还有不赶回江州之理,二位只要守住了朱星寒,自然就会见到秋傲霜,这道理是最简单不过的!”
她这一席话,俞蕊香听了倒不怎样,但听在秋傲霜耳里,却顿令他大大一震!
她话中之意,分明是告诉他,朱星寒并未离开家门,那么,朱啸天的话显然是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这道理的确是最简单不过了!
显见得那“飞天八抓”的图式,已落在朱啸天手个,同时在这秘图上面,极可能有着某种企图,所以才用谎言将他秋傲霜支得远远地离开江州!
想到了这一点,秋傲霜不由心中一急,望了江秋露一眼,暗用传音道:“怎么办?”
江秋露传音答道:“不忙,这贱婢诡计多端,焉知她不是乱打高空,想诳你上当而中止‘擎天宫’之行呢?”
秋傲霜想想这话也大有道理,遂定下心来,仍自低头吃喝,暗地留意听听她们的下文……
俞蕊香沉默了一下,忽地问道:“在金陵之时,听说姑娘已被人暗害身亡,但如今姑娘却安然无恙,不知是怎么回事?”
佟月梅淡淡一笑道:“那是晚辈的秘密,不劳前辈动问!”
俞蕊香“哼”了一声道:“那么你巴巴的赶到淮阳来,就是为了告诉老身这几句话?”
佟月梅瞟了邻桌的秋敝霜一眼,漫声应道:“适逢其会,顺便说说而已!”
俞蕊香冷笑道:“好个适逢其会,现在你的目的已达,你可以请了!”
这时,店小二已对佟月梅的面送上来,佟月梅笑道:“晚辈用过了饮食,自然要走的!”
说着,自顾低头吃面,俞蕊香脸上一连变了几变,突地站起身来,冷冷道:“你尽管吃吧,咱们酒足饭饱,恕不奉陪了!”掏出一块碎银丢在桌上,一摆手,沉声道:“月梅,咱们走吧!”
萧月梅望了佟月梅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徐徐起身,随着俞蕊香姗姗下楼去了。
佟月梅望着祖孙二人的背影冷冷一笑,转眼一掠秋傲霜这边,正欲开口,却见一名劲装大汉快步行了过来,对她抱拳道:“芳驾可是佟月梅姑娘?”
佟月梅一怔,冷冷点头道:“不错,尊驾有什么事?”
劲装大汉道:“敝上有请佟姑娘枉驾一叙!”
佟月梅诧道:“贵上是谁?何事见邀?”
劲装大汉道:“此时此地恕在下不便奉告,姑娘到后自知!”
佟月梅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吧!你带路!”说着站起身来,丢了块碎银在桌上。
劲装大汉应了声是,转身行去……
秋傲霜等二人下了楼梯,忙招呼店小二过来结帐,一面对江秋露道:“咱们跟去瞧瞧!”
江秋露道:“有什么好瞧的,你不打算赶回‘擎天宫’去了么?”
秋傲霜冷笑道:“瞧她的神态,分明已看出了咱们的底细,如是被她像冤魂般跟着,终是讨厌之事,正好趁这机会,看她究竟跟些什么人接触!”
江秋露见他说话之时,眼中杀气倏现,当下,也不好再问,起身随着秋傲霜匆匆下楼而去。
出了酒楼,秋傲霜左右一望,发现佟月梅已随着劲装大汉远去了数十丈之遥,当下,脚步一紧,随后跟去。
一路上,左拐右折,远离了大街,转入一条小巷,那劲装大汉领着佟月梅来到一座大宅院门前停了下来,举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两扇大门“呀”然打开,劲装大汉作了个手势,领着佟月梅闪身进了大门,两扇大门重又关了起来。
秋傲霜和江秋露远远望见,忙紧行几步,先将附近形势打量了一遍,然后齐地纵上了院墙,四下一瞧,那劲装大汉和佟月梅已不见踪影,大宅内到处黑沉沉地,只有后厅一栋屋宇露出几点灯光。
二人情知这座大宅必非什么好地方,但艺高人胆大,也没放在心上,秋傲霜对江秋露一打手势,要她在后面戒备,然后一展身形,施展绝顶轻功,迅似一抹淡烟,直向后进有灯光的那栋屋宇扑去……
那栋屋宇原来是间精致的花厅,秋傲霜飞落瓦面上之际,刚好瞧见那劲装大汉领着佟月梅从回廊里转出来,沿着小径行近花厅门口,秋傲霜忙一伏身,紧贴在滴水檐上,探头朝下窥探……
劲装大汉在花厅门口停步,躬身道:“请进!”
劲装大汉推开了厅门,躬身作了个肃客的手势,让佟月梅进了花厅,便自离开隐入黑暗之中。
佟月梅跨入厅中,举目四下一瞧,只见厅内陈设甚为雅致,当中悬着一盏宫灯,散射着柔和的光辉,正中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身穿蓝袍,头戴便巾,脸垂轻纱之人,在他身后侍立着二名青衣小童。
蓝袍人见佟月梅进来,微一抬手道:“佟姑娘请坐!”
语音苍劲,显见年龄已在五旬开外。
佟月梅也不客气,行至旁侧一列锦墩坐下,冷然道:“尊驾是谁?邀请本姑娘前来有何赐教?”
蓝袍人道:“老夫的身份来历目前恕难奉告,只有一点可以告诉姑娘的,就是姑娘的授艺之人与老夫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因此老夫可说与姑娘是友非敌,请姑娘尽管放心。”
佟月梅脸上掠过一抹诧异之色道:“既然是友非敌,为何不能以真面目相见?”
蓝袍人道:“此非其时,姑娘见谅!”
佟月梅略一沉吟,抬目道:“那么,尊驾邀月梅来此,用意何在?”
蓝袍人咳了一声,道:“听说姑娘曾蹑踪秋傲霜,力劝他不可返回‘掣天宫’,是否确有其事?”
佟月梅点头道:“不错!”
蓝袍人道:“姑娘是否可以暂时放弃此举,让秋傲霜尽速返回‘擎天宫’去?”
佟月梅道:“尊驾这一提议,不知用意何在?”
蓝袍人道:“姑娘且不必请问老夫用意,只问姑娘是否肯俯允。”
佟月梅道:“尊驾是秋傲霜的朋友?”
蓝袍人摇头道:“不是。”
佟月梅奇道:“既然不是,为何要帮着他说话?”
蓝袍人吁了口气道:“此中因果,目前甚难对姑娘明言,尚望姑娘俯允,不但老夫感激不尽,且造福武林不浅!”
佟月梅略一沉吟,摇头道:“尊驾如是不肯叨言,恕月梅碍难答应。”
蓝袍人道:“难道姑娘就不为整个武林着想?”
佟月梅沉声道:“尊驾须知秋傲霜此次‘擎天宫’之行,前途凶险甚多,照月梅的判断,他必不能干安抵达‘擎天宫’,而月梅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怎能让他被人杀害?”
蓝袍人摇头道:“令先翁是否为秋日长所杀,至今仍然是一个谜……”长长吁了口气,又道:“如是老夫的安排能够实现的话,此事不久必可水落石出,那时,如秋日长确是杀害令尊的凶手,姑娘再与秋傲霜算帐不迟。”
佟月梅冷笑道:“尊驾此言简直玄虚得很,连三岁小孩也骗不过!”
顿了顿,脸孔一沉,道:“总之,尊驾要就亮出真面目来与月梅坦诚相见,事情或可商量,否则一切免谈!”说着,霍地站了起来,大有告辞之意。
蓝袍人喟然一叹道:“姑娘要是不听老夫之言,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话声微顿,十分凝重地又道:“老夫对姑娘倒并无恶意,只怕另外尚有人不利于姑娘,你离去之后,一切小心才好!”
佟月梅冷笑道:“尊驾是在恫吓我么?”
蓝袍人摇头道:“老夫说的是事实,姑娘出去后便见分晓!”双拳一抱,道:“恕老夫不便挽留了,姑娘请回寓吧!”
佟月梅冷冷一笑,一扭头,行出花厅,只见那劲装大汉已候在门口,她回头瞥了蓝袍人一眼,冷笑一声,随着劲装大汉往外行去……
秋傲霜伏在檐头窥看,愈听那蓝袍人的口音愈觉熟悉,似是在什么地方听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这时一见佟月梅要走,忙一缩身翻上瓦面,心中却打不定主意,究意是跟踪佟月梅?抑是下去与这蓝袍人一会?
就在他这一犹豫之际,佟月梅已随着那劲装大汉消失在黑暗中,他一咬牙,正待飞身跟踪佟月梅,突听那蓝袍人在屋里沉声道:“朋友,瓦面上风大得很,凉了这半天,何不进来暖和一下?”
秋傲霜冷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笑声中,身形一长,一式“巧燕倒穿帘”,轻飘飘地飞掠入花厅里面。
蓝袍人一见来人竟是个面目陌生的商贾,不由怔了一怔,再次定眼细看,这才淡然一晒道:“朋友高姓大名,何不把易容药物除去,以本来面目相见?”
秋傲霜冷笑道:“彼此彼此,阁下既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又不愿亮出名号,倒亏你好意思要在下以真面目相见!”
蓝袍人哑然失笑道:“朋友教训的好,倒是老夫失礼了,敢问尊驾深夜潜入老夫寓所,窥探别人隐私,不知用意何在?”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问的好!在下正要问你,刚才你对那位佟姑娘说的话,究竟用意何在?”
蓝袍人道:“阁下既已偷听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
秋傲霜冷笑道:“在下要知道你真正的用意!”
蓝袍人目注秋傲霜,沉声道:“阁下是银狐的走狗?”
秋傲霜摇头道:“不是!”
蓝袍人沉声道:“那就是阎君涛的爪牙了?”
秋傲霜冷冷道:“你阁下猜的更远了!”
蓝袍人道:“既然都不是,恕老夫无可奉告。”
秋傲霜冷哼一声道:“只怕由不得你!”
话声一落,身形疾欺上前,出手如风,五指倏然朝蓝袍人面纱抓去!
蓝袍人脚下微一用力,连人带太师椅倏地退后三尺,沉声道:“且慢动手,老夫与阁下是友非敌!”
秋傲霜冷笑道:“取下你的面纱,瞧瞧你的真面目再说不迟!”
笑语声中,原式不变,再度疾欺过去,探手便抓!
那两名青衣童子齐声喝叱!双双幌身挡在太师椅前面,四掌齐挥,朝秋傲霜连封带锁,反击过去!
“啪啪”两声脆响,二名青衣童子顿觉双手如受巨斧砍中,痛的“哎”一声惊叫!跄踉倒摔出去!
蓝袍人“咦”了一声,诧呼道:“你……”突地双袖齐飞,当中悬着的那盏宫灯“噗”地熄灭,厅中登时一片漆黑!
秋傲霜怕对方乘着黑暗出手偷袭,忙止住前扑之势,双掌护住要害,凝神戒备。
可是,四周却静悄悄地不见有丝毫动静,不由大为奇怪,忙凝足目力,缓缓朝四下一扫!
“咦!这老家伙溜了!”
秋傲霜一声诧呼方自出口,突听身后传来衣袂飘风之声,他身形疾旋,双掌一翻,便待劈出……
“喂!是我!”一条人影在门口倏然停住,原来是江秋露!
秋傲霜撤掌问道:“你发现有人溜出去没有?”
江秋露道:“没有啊!我在屋上望见这里面灯光一灭,以为你跟人打起来了,哦!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傲霜悻悻道:“这老家伙好滑,竟被他溜掉了!”随即把经过说了。
江秋露听的大为奇怪道:“他对佟月梅既无恶意,又不愿与你为敌,这人会是谁呢?”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他并非不愿与我为敌,只是没认出是我罢了!”
江秋露道:“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呢?”
秋傲霜没好气的道:“怎么办?人已跑了,那姓佟的贱婢也不知去向,咱们只好回去?缶酰魈旒绦下罚 ?br />
江秋露道:“你不打算回到江州去瞧瞧么?”
秋傲霜摇头道:“我已想通了,就算找到朱星寒,如果硬要他交出‘飞天八抓’秘图的话,那无疑是承认‘飞抓怪客’就是先父了,我秋傲霜宁愿不要那份秘图,也不愿背上‘飞抓怪客’之子的恶名!”
江秋露默然半晌,点头道:“你这想法也对,如果你一承认为‘飞抓怪客’之子的话,恐怕那许多被他惨杀之人的后代以及朋友等等,都要找你算帐了。”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找我算账我是不怕,我只是不愿先父死后还背上这恶名罢了……”话声微顿,一挥手道:“走吧!”
二人退出花厅,跃上屋面,但见四下里黑沉沉、静悄悄地竟没有人现身阻拦,似乎这偌大一座宅院已空无一人!
一路平安无事,出了大宅院,略为辨别一下方向,便齐施展身形,朝落脚的客店那面飞掠而去……
越过几条大街,这时约摸已是二更天气,街上行人绝迹,店铺多已打烊,到处一片沉寂。
眨眼间,已将接近城南角,忽听一声娇叱划空传来!
“你们到底让不让路?”
夜深人静,听的十分清楚,秋、江二人不由一怔,刹住前掠之势,秋傲霜皱眉道:“这不是佟月梅那贱婢的声音么?走!咱们瞧瞧去!”
二人身形一折,转朝声音来处如飞纵去……
那是城南角落的一条十分偏僻的街道,秋、江二人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只见八个戴着黑布头罩的大汉,俱各手持兵刃,将佟月梅堵在街中心!
秋傲霜和江秋露来到临近,齐将身形伏在右侧的屋顶上,探头下望。
这时,面对着佟月梅的四名大汉当中,一个身穿黄葛大褂,身材瘦长的人嘿嘿怪笑道:“太爷们让路可以,但你得说出那姓秋的小子的下落来,否则免谈!”声音沙哑苍老,显见年纪不小。
佟月梅怒道:“本姑娘已对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还罗什么嗦?”
黄葛大褂的汉子冷笑道:“就凭你‘不知道’三个字的答覆,太爷们能满意么?”
佟月梅哼了一声道:“本姑娘只知道这么多,不满意也得满意!”
黄葛大褂的汉子冷冷道:“别给脸不要,嘿嘿!须知罚酒可不好吃,劝你还是乖乖说出来的好!”
佟月梅冷笑道:“说大话没用,本姑娘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黄葛大褂的汉子沉声喝道:“在阜阳只有你跟那姓秋的小子碰过头,你怎能推得这样干净?”
佟月梅冷冷道:“不错,但本姑娘又不是专门替你看管秋傲霜的,谁理会他的行踪!”俏脸倏地一沉,娇叱道:“本姑娘话到此为止,你们让是不让?”
黄葛大褂汉子也沉声道:“老夫的话也到此为止,姑娘再不说实话,就后悔莫及了!”
佟月梅冷笑道:“凭你们这几块料,还没放在本姑娘眼里!”
这时,另一名站在右边的黑衣大汉突地一声暴喝:“不识抬举的贱婢,太爷来教训你!”
喝声中,欺身疾上,一挥手中九环刀,“哗啷啷”暴响,刀光如雪,朝佟月梅连肩带背斜劈过去!
佟月梅娇躯微挫,莲步轻移,倏然退了一步,皓腕一抬,右掌直击而出,口中冷冷叱道:“狂徒大胆,爬趴!”
黑衣大汉一刀劈空,突觉一股奇强暗劲直撞过来,忙不迭一刹前冲之势,扭身猛推左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噗”地一声闷响,黑衣大汉左半边身子如遭千斤重锤,“砰”然横摔出去,身子打了个转,“叭哒”一声!果然乖乖的趴下了!
就在佟月梅退步挫身出掌之际,堵在她背后的两名大汉立即抓住机会,闷声不吭,两柄长剑悄然递出,一上一下,分刺佟月梅背后“精促”、“笑腰”两大穴!
佟月梅似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一晃身,已然到了原先那黑衣大汉的位置,袭来的两柄长剑登时落空!
“铮铮”二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原来,那个站在黑衣大汉旁边的蓝衣劲装汉子眼见佟月梅从眼前掠过,不假思索地就是一刀戮出,可是只戮着一点虚影,刀锋所及,竟与那两柄刺空了的长剑碰个正着!
三方面俱是全力发招,这么一来,蓝劲装汉子就吃了大亏,一柄单刀几乎被震的脱手坠地,腕肘一阵酸麻,人也禁不住跄踉倒退了一步!
佟月梅更不怠慢,娇躯疾闪,就从这方面的空隙横掠出去!
人影一闪,黄葛大褂汉子已将她去路拦住,冷笑道:“想走?那有这般容易!”
佟月梅怒道:“你们究竟是何方人马?苦苦相逼到底为了什么?”
黄葛大褂汉子冷冷道:“这个你不用管,既然已动上手,那就分个高下再说!”一扬手中判官笔,沉声喝道:“亮兵刃!老夫倒要瞧瞧你有多大能耐!”
佟月梅冷笑道:“对付你们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还用得着亮兵刃?看掌!”招随声发,抬手一掌,直袭过去!
黄葛大褂汉子一声冷笑,身形微闪,让过了这一掌,判官笔一抬,斜点她“章门”要穴!
佟月梅脚下一挫,双手十指虚挽似兰花,左手下拂对方腕脉,右手颤动起缤纷指影,反向黄葛大褂汉子胸肩各大穴攻去!
黄葛大褂汉子眼看她攻来的这一招不但奇诡绝伦,并具虚实莫测,不由暗吃一惊,忙沉腕撤招,身形暴退……
佟月梅娇躯一晃,如影随形,疾欺而至,皓腕连挥,指掌兼施,展开一轮快攻,口中冷冷叱道:“老贼!有种就不要退,你不是要瞧瞧本姑娘的能耐么?”
黄葛大褂汉子的判官笔一阵急急挥舞,在身前布下一堵笔墙,仍然禁不住连连后退,左闪右避那寻虚蹈隙攻进来的纤掌五指,显得颇为狼狈……
其余的六名大汉已不待招呼,齐声喝叱,各挥兵刃从左、右、后三方朝佟月梅围攻上来!
佟月梅顾不得追逼黄葛大褂汉子,娇叱一声,倏地旋身,掌拍指戮,攻入如潮水般涌到的刀光剑影之中!
黄葛大褂汉子压力一去,登时松了口大气,略一喘息,沉喝一声,判官笔一挺,欺身加入战场!
这样一来,佟月梅立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透,七般兵刃交织成一幢冷森森的光华,尽在她周身上下要害闪耀!
她吃亏在仅凭一双肉掌,虽然招式奇诡无比,掌风指劲凌厉绝伦,身法也轻灵至极,但终是不敢与敌人硬碰硬接,自然就有束手缚脚之感!
黄葛大褂汉子这时已定下神来,看出了苗头,他一面动手,一面用暗语招呼同党,展开密切配合的联手夹击之势,此进彼退,你来我往,互相呼应,竟然将佟月梅死死地缠住了!
秋傲霜在屋面上看得清楚,对佟月梅这份与在金陵时迥然大异的武功,心头暗觉骇凛不已!
若以她眼下的武功而言,他秋傲霜若不是这两月来由于同江秋露合体相修而功力大增的话,恐怕也甚难有取胜的把握!
在这种心情之下,秋傲霜眼看佟月梅的攻势正由盛而衰,情知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力竭落败,照说应该乐得借这批蒙面大汉之手,除去这个强敌才对。但不知怎地,他却有些不愿见她落在这批大汉手中。
因为,佟月梅方才并没有把他秋傲霜的行踪泄露出来,凭这一点,秋傲霜就该助她一臂了。
何况这批蒙面大汉,说不定就是属于沿途暗算袭击他的那些人一伙呢!
秋傲霜心念电转,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下面街道上的战况已有了变化。
佟月梅果然不出秋傲霜所料,拚斗时间一久,内力由盛而衰,身手随着慢了下来,一个疏神,肩上立时被一名大汉的剑尖划破了一条口子,痛的她“哎”了一声!脚下连连闪动,才险而又险地让过了接踵而至的一刀一剑!
黄葛大褂汉子一笔点出,冷森森地喝道:“贱婢!你已到了二衰三竭之境,还不乖乖束手投降!”
佟月梅扭身一掌拍出,将判官笔震偏,右手朝后五指疾弹,凌厉的指风锐啸之下,一名大汉掩胸闷吭了一声,跄踉倒退……
她两式出手,口中冷笑道:“老贼!你瞧姑奶奶是不是已到衰竭之境?”
黄葛大褂汉子厉声道:“不知死活的贱婢!伙计们紧一点,分了她的尸!”
喝声中,判官笔招式一紧,疾如狂风骤雨,朝佟月梅猛攻过去,同时左掌也劈出一股接一股的雄劲内家掌力,配合着判官笔的攻势,怒海狂涛般涌卷过去……
另外那六名大汉也齐相呼应,各奋凶威,攻势大盛,但听刀风剑啸之声冲霄匝地,刺人心魄,只见寒光冷电漫空盘旋,将佟月梅的身影罩了个风雨不透!
佟月梅这时的确已到了衰竭之境,娇喘连连,额角鼻尖上香汗淋漓,但她仍然咬紧牙关,奋起残余力量,依然掌指齐施,在刀光剑影之下避招还击,大有豁出了性命也不肯投降之概!
这七名围攻她的大汉,并不是真是要分她的尸,目的仍是要擒活口,因此攻势尽管猛烈,但到了佟月梅的拚命反扑之时,往往不得不略为退让,如是一来,佟月梅才能够勉强支持下来。
可是,她心中也十分明白,当体内那一股残余力量用尽的时候,那就真的只有束手受缚了!
想到了这一点,她顿时产生了恐惧的感觉,当下,一声娇叱“姑娘跟你们拚了!”
双掌一抡,竟是奋不顾身地朝那名曾挨了她一掌的大汉扑去!
那名大汉顿为她这凛人的态势骇得疾退两步,佟月梅乘隙疾冲而出,双足一顿,就要纵身飞上街旁的屋顶……
可是,耳听怪笑连声,眼前寒芒交织如电,当头压下,逼的她不得不沉身落地,仍然无法冲出重围!
她不由暗叹一声:“完了!”
秋傲霜在屋顶上见这情形,心知若再不出手相救,佟月梅势难幸免,当下,一长身,便待跳下去解救……
陡听一声沉喝划空传来:“什么人敢在大街上逞凶?快快住手!”
街道的另一端几条人影电射而至!人未到,暗器已然挟着刺人心魄的锐啸,像飞蝗般射向那七名围攻佟月梅的大汉。
那七名大汉闻声方自一怔,寒芒电闪,暗器已然无情地袭上身来!
“啊!”
“哎唷……”
几声惨叫震撼夜空,三名大汉已相继“砰”然倒地!
黄葛大褂汉子猝然遇袭,幸亏躲闪得快,仅被暗器擦破了肩上一层油皮,不由惊恐交迸地撤回判官笔护住身形,转眼望去,口中大喝道:“什么人……”
二十八 大义凛然
他喝声尚在喉咙里打滚,锐啸之声又起,黑暗中又有十几点寒星电射而至!那几条人影就在这刹那之间,已然接近至数丈距离!
黄葛大褂汉子一边躲闪拨打射来的暗器,一边心念电转,眼见自己这面只剩下四人,无论如何决难与来人为敌,若不见机撤退,恐怕老命难保,当下,一声低喝:“快走!”
一转身,飞掠三丈,窜入一条横巷,另外三名大汉更不怠慢,身形疾掠,相继消失在那横巷之中!
就只两句话的工夫,一切已由动乱而复归平静,这突然的变化,顿时将佟月梅楞在当地,竟然不知道乘机脱离!
屋顶上的秋傲霜和江秋露也楞住了,二人忙一伏身,又爬在屋顶上,继续窥看……
这时,那几条人影已到了佟月梅身前。
一个面目阴沉瘦削的灰袍老者,三名青衣劲装中年大汉。
佟月梅此刻已定过神来,忙对灰袍老者行礼道:“承老丈临危援手,小女子佟月梅敬谢大德!”
灰袍老者还礼道:“不敢当,老朽乃此地里正,查捕宵小强徒乃是份内之事!”
伸手一指倒在地上的四个蒙面大汉,又道:“这些强徒侵犯姑娘,不知为何原因?姑娘可有什么损失?”
佟月梅摇头道:“小女子不晓得原因何在,幸得老丈援救及时,也没有什么损失!”
灰袍老者点头道:“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再对他们深究,不过已出了人命,得烦请姑娘随老朽到里正公廨,办一具结,老朽好呈禀府尊存案。”
佟月梅略一沉吟,只好点头答允。
灰袍老者挥手命那三名青衣劲装大汉将地上的尸骸处理,然后转身带着佟月梅朝街道的东端行去……
秋傲霜在屋上看了不由大为诧异,暗忖:“普通一名里正,怎会有这等身手?何况又来的这般凑巧?显然其中大有文章了!”
江秋露也附在他耳边道:“这个老家伙我似乎曾在哪儿见过,可笑佟月梅聪明一世却愚昧一时,竟轻易地便信了人家的话。”
秋傲霜霍然道:“真有这等事?咱们快跟去瞧瞧!”
话刚说完,突然自佟月梅和灰衣老者去路的那一头响起了一声似是出乎意外的轻咦!随听一个沙哑的声音怪笑道:“嘿嘿嘿嘿!没料到咱们会在这儿碰头,喂!老孙,你半夜三更领着佟姑娘到哪里去?”
秋傲霜一听说话的口音,竟然是俞蕊香,不由更是惊奇,忙一拉江秋露,双双腾身而起,朝声音来处扑去……
几个起落便已抵达,二人伏身屋面朝下一看,发现街道上对立着四条人影,一边是俞蕊香和萧月梅,一边则是灰衣老者和佟月梅。
这时,只听那灰衣老者冷冷一笑道:“老婆婆大概是年纪大了眼睛不济事,认错人了吧!”
俞蕊香冷冷道:“你这头狐狸就算烧成了灰,我老婆子也能闻出你的骚味来,快说,你半夜三更领着佟姑娘到哪里去?”
灰衣老者沉声道:“你这老太婆疯疯颠颠的不知说些什么,快让开,休要阻碍老夫办公!”
俞蕊香冷笑一声道:“办公?你这老狐狸只会做伤天害理的事,还会办什么公?”顿了顿,转对佟月梅道:“佟姑娘为何跟这老淫贼一起?”
佟月梅讶然退了一步,眼望灰衣老者道:“你不是……”
话刚出口,灰衣老者突然疾跨一步,出手如风,一下制住了佟月梅的穴道,冷冷一笑道:“对不起,人命官司你打定了!”
佟月梅猝不及防,登时动弹不得,不由惊怒交迸道:“你……
你不是里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暗算于我?”
灰衣老者阴阴一笑道:“老夫是什么人,到了地头你就明白了!”
俞蕊香起先以为佟月梅是跟灰衣老者一路的,没料到竟然不是,这时见她被人制住,不由怒哼一声道:“好啊!你这老淫贼果然不干好事,哼哼!今晚撞在我老婆子手里,管教你难逃公道!”
灰衣老者一手抓住佟月梅,冷笑道:“谁不知我‘摧花太岁’从来不干好事,你这老虔婆大惊小怪则甚?”顿了顿,厉声喝道:“快滚!不然老夫就先毙了这妞儿!”
俞蕊香冷冷道:“她的死活与我无干,嘿嘿!十年前让你侥幸从我老婆子手里漏掉了,今晚可没有那样轻松了!”
在屋面上的江秋露突然附在秋傲霜耳边道:“我想起来了,这老家伙原来就是十余年前有名的采花淫贼孙文斌,但奇怪得很,他不是已投入‘百花宫’做了阎君涛的爪牙了么,怎会忽然在此地出现呢?”
秋傲霜低唔了一声,若有所悟地传声说道:“这桩事情我已瞧料出一个大概,阎君涛那厮恐怕这时候也到了淮阴来,咱们且不要露面,瞧瞧下文再说。”
说话之间,下面的灰衣老者已冷笑一声,道:“俞老虔婆,你这话只能哄哄三岁孩童,晚饭时你们不是坐在一桌的么?老夫倒不信你和她没有关系!”
顿了顿,沉声喝道:“老夫今晚重责在身,不愿跟你罗嗦,快让开,不然连你二人也一并拿下!”
俞蕊香冷笑道:“好大的口气!我老婆子却是不信这个邪!”
灰衣老者“哼”了一声道:“这时候起码有六具连弩正瞄准你们,只要老夫一声令下,嘿嘿!管教你二人尸横就地!”
俞蕊香、萧月梅二人闻言不由一震,忙凝目朝街道两旁及屋面望去,但见静悄悄,黑沉沉地根本没有任何发现,俞蕊香冷笑一声道:“老淫贼,你这条空城计可唬不倒我老婆子!”
佟月梅想起刚才那些蒙面大汉中箭倒地的情形,不由急道:“俞老前辈,这老贼的话是真的,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不用管我了。”
俞蕊香摇头道:“不行,老身还要向你打听秋傲霜的消息,怎能让你被这淫贼带走?”
灰衣老者哈哈一笑道:“妙极了!原来你这老虔婆也是与姓秋那小子有关系的,哈哈哈!二位就不用让路了!”
俞蕊香哼了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灰衣老者沉声道:“老夫奉命,凡是与姓秋的有关之人,一律擒杀,不准跟姓秋的见面,老皮婆,老夫方才叫你滚你不听,如今,嘿嘿嘿!你想走也走不了!”
俞蕊香冷笑道:“我老婆子根本就没打算要走,你少臭美!”
这时,在屋面上窥看的秋傲霜,眼见萧月梅一直就那么怯怯的站在俞蕊香身后,显见她身罹怪疾,功力消失约话不假,心中不由暗恨俞蕊香不知进退,竟带着的失去了功力之人到处乱闯,并且硬要逞强生事,万一动起手来,如何照顾得了萧月梅?
秋傲霜对灰衣老者拥有弩箭手的事,也是亲眼见到的,因此也并不认为这老贼是在虚言恫吓。
此际,见双方马上就要弄僵了,情知一动上手,俞蕊香纵然武功再高,也难逃六具连弩攒射之厄,而萧月梅更是大劫难逃……
秋傲霜忖想至此,心头一急,便要采取行动!
可是,下面的俞蕊香却比他快了一步,她话声刚落,人已欺身疾扑而上,右掌一挥,朝灰衣老者当胸击去……
灰衣老者没料到像俞蕊香这种成名人物竟会步打招呼便猝然出手攻击,不由又惊又怒,忙一侧身,将佟月梅扯过来,挡在前面!
俞蕊香果然投鼠忌器,慌忙撤回掌势,怒喝道:“老淫贼步要脸!”
灰衣老者嘿嘿冷笑道:“你步按江湖规矩在先,怎能怪老夫了!”
顿了顿,右手一举,厉声道:“你这老皮婆是步见棺材不掉泪,再不乖乖站好,老夫手一放下,管教你祖孙二人立刻变成刺猬!”
俞蕊香冷冷一哼,双掌一错,就要再次出手……
秋傲霜在屋面上一长身,就要往下扑攻那灰衣老者……
突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自黑暗角落里响起:“诸位都不要乱动,让我老太爷来发落!”
灰衣老者“哼”了一声!左手猛然一落!
可是,暗影之中却连十点动静都没有,根本步见一支弩箭射出来!
灰衣老者步禁大吃一惊,忙振声喝道:“朱标、王广!你们怎么了?”
只听那阴森的声音嘿嘿怪笑道:“孙兄步用大呼小叫了,他们早就到阎老五那儿报到去啦,如今,就只剩下孙兄孤家寡人一个了!”
灰衣老者心头狂震,情知对方绝非虚言,好汉步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下,闷声不吭,挟了佟月梅腾身而起,嗖的往前斜掠飞纵……
俞蕊香见灰衣老者竟打算从她的头顶越过逃走,不由冷叱一声,身子闪电般笔直上升,一掌拍出,沉声道:“此路不通,留下人再走!”
灰衣老者没料到俞蕊香会拦他去路,眼见掌风直撞过来,只得咬牙运功挥掌迎去!
“砰”然一声,双方掌力凌空接实,灰衣老者顿被震的一个倒翻,落下地来,一连打了两个跄踉才得站稳,不由惊怒交迸的喝道:“老虔婆你疯了?为何不赶快撤走,还阻挡老夫则什?”
俞蕊香仍然飘落原地,冷冷道:“还是那一句活,把人放下再走!”
灰衣老者怒道:“你我俱已落入人家重围,难道你不要活了?”
俞蕊香冷笑道:“老淫贼休想唬我老婆子,倒不信有谁能困得住我!”
暗影里,那森冷的声音接口怪笑道:“俞老婆子,孙兄的活倒不是唬你的,你最好相信!”
俞蕊香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滚出来让我老婆子瞧瞧!”
“嘿嘿嘿嘿!”怪笑之声起处,暗影里缓缓踱出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黑布头罩的人来。
同时,前后左右的黑暗角落里,也是人影幢幢,竟不下十余名之多,俱是清一色的黑衣劲装,黑布头罩,手捃兵刃的大汉。
俞蕊香瞧的暗自心惊,但仍硬着头皮喝道:“见不得人的东西,报上名来!”
黑袍人冷冷道:“还不到时候,恕难奉告!”
俞蕊香沉声道:“你们鬼鬼祟祟的,究竟有何意图?”
黑袍人冷冷道:“没有什么,老夫奉命凡是与秋傲霜有关之人,一律留驾!”话声微顿,一指灰衣老者,峻声道:“尤其是这位孙兄,伤了咱们不少人,更是不能放过!”
灰衣老者冷哼一声道:“老夫倒不信阁下这几块料,就能留得了咱们的驾!”
这老家伙话中之意,显然已瞧出情势不妙,大有与俞蕊香联手合作之概。
俞蕊香呸了一声,道:“你这老淫贼休要把我老婆子扯在一起!”
灰衣老者冷笑道:“眼前之局,咱们合则两利,老虔婆休要不知好歹!”
黑袍人怪笑道:“孙兄这算盘打得虽好,就算俞婆子肯跟你合作的话,也不见得利在那里!”话声一顿,口气一沉,喝道:“话说到此处为止,你们是乖乖跟老夫走,还是要老夫下帖子请驾?”
这时,秋傲霜在屋上衡量情势,看出俞蕊香除非与灰衣老者合作,否则的话,的确是很难突破重围,但这老婆子一向孤僻冷傲得很,不知是否肯跟对头合作?
在此情形之下,是否需要伸手助她一臂之力?
秋傲霜方自心念电转,江秋露却在他耳边悄声道:“傻瓜!他们在这儿狗咬狗,咱们还不趁这机会溜之大吉,连夜离开淮阳,直赴擎天宫,更待何时?”
她这一言顿将秋傲霜惊醒,心道:“是啊!他们三方面都不知我的下落,为什么不乘他们互相纠缠的机会,快马加鞭赶到擎天宫去?”
主意打定,秋傲霜一拉江秋露,贴着屋面,悄然往后退去……
却听那黑袍人“嘿嘿”一声怪笑!沉喝道:“屋面上的朋友请留步,下来谈谈!”
秋、江二人没料到形迹已落在人家的眼里,闻言俱不出一震,但却不加理会,仍继续往后退去……陡听一声沉喝:“朋友!下去!”
喝声中,两名黑衣劲装蒙面大汉突然自屋脊冒起来,两柄单刀寒芒电耀,居高临下的朝秋、江二人当头罩落!
秋傲霜冷哼一声,一缩身,双手暴出,一招“降龙伏虎”,十指箕张,疾探入迎头袭来的刀光中,一下子将两名大汉的腕脉抓住,冷叱一声:“滚下去!”双手猛的一抖!
两名黑衣劲装蒙面大汉一招失手,腕脉被入扣住,顿时俱觉半边身子一麻,“呛啷啷”!单刀脱手,紧接着两颗心猛地一沉,身子腾空而起,直往街道下面飞去!
“砰砰!”两声巨响,两名大汉结结实实的砸在街中心!直砸的鬼叫连天,半晌爬不起来!
围在四周的幢幢人影登时一阵骚动,那灰衣老者眼见机不可失,双足猛地一顿,挟着佟月梅,一鹤冲天,斜掠而起,竟朝秋傲霜隐伏的这边屋面飞去……
秋傲霜对这老贼根本就没有好感,一见他竟投向自己这边来,情知他必然是误以为自己是一路人马,当下,冷哼一声,一长身,迎着灰衣老者蓦然一掌击出,同时左手一探,疾往佟月梅抓去!……
灰衣老者的确是以为屋面上乃是自己人,骤不及防,“砰”的一声,胸前登时结实挨了一掌,只“哎”了半声,口中一道血箭狂喷,身子你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而去!
挟在他胁下的佟月梅也同进被秋傲霜抓了过去!
变生仓猝,那黑袍人刚喝得一声:“那里走!”身形疾掠而起,紧跟着灰衣老者就追,没料到身子刚刚起在空中,灰衣老者的身躯已如泰山压顶般砸将过来!
“蓬”!重重地摔下街心,一连几个踉跄才得站稳!
秋傲霜更不怠慢,将佟月梅朝胁下一挟,一声长笑,与江秋露展开身形,在瓦面如飞而去。
俞蕊香牵着萧月梅,腾空而起,飞上屋面……
黑袍人厉喝道:“统统给老夫拦住了!”
举手一挥,人影乱飞,那十余名大汉纷纷跃上屋面,一部分立将俞蕊香拦住,一部分紧跟着秋、江二人电疾追去……
秋傲霜那将这些人放在心上,挟着佟月梅头也不回,一路窜房越脊,转瞬便将那几名大汉甩得远远的!
一口气越过了城墙,来到城外,江秋露却已气喘呼呼地在后面叫道:“没人追来了,快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好!”
秋傲霜轻笑一声,停在一座树林前面,将佟月梅放下来,长长吁了口气,笑道:“你怎地那样差劲?”
江秋露赶上来瞪了他一眼道:“不是为了你,我怎会这样差劲,还好意思说呢!”
佟月梅躺在地上,恨恨的道:“秋傲霜!你要把我怎么样?”
秋傲霜一怔道:“哦!你果然认出了是我?”
佟月梅哼了一声道:“你化装易容虽然瞒得了别人,却休想瞒得了我!”
秋傲霜冷笑道:“那就难怪人家拼死拼活的要把你架走了!”说着,伸手将佟月梅扶了起来,冷冷道:“你这叫做自取其辱!”
佟月梅怒道:“姓秋的!姑奶奶不幸落在你手里,杀剐任便,若想侮辱于我,姑奶奶做鬼也不饶你!”
秋傲霜冷冷一笑,用手在佟月梅身上到处捏了一阵,突然指掌齐起,竟将她被制的穴道解开了!口中冷然说道:“像你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我秋傲霜来侮辱!”
佟月梅不由大出意外,怔了一怔,忙运功一试,觉察出秋傲霜并未另外施展手脚,“咦”了一声,诧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傲霜冷冷道:“小意思,请你走路!”
江秋露也大为不解地插嘴问道:“她不是要想杀你的么?你这样做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秋傲霜傲然一笑道:“凭她这点本事,怎能杀得死我!”
佟月梅冷冷道:“姑奶奶可不领你这个情,姓秋的可别后悔!”
秋傲霜笑道:“姑娘放心,秋某做事从来不后悔!”
江秋露道:“你放了她不打紧,但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而她却像个冤魂似的缠着你,终是件讨厌之事!”
佟月梅哼了一声道:“不错,你姓秋的今日不杀我,我可绝不会饶你!”
秋傲霜淡然一笑道:“随便!”笑容一敛,神色一整,道:“但秋某想请教姑娘一事,尚望姑娘赐告。”
佟月梅已然转身要走,闻言,回过头来,冷冷道:“什么事?”
秋傲霜道:“姑娘口口声声说令尊佟大侠乃是死于先父之手,不知是何人告诉你的?”
佟月梅冷冷道:“秋日长平生杀人无算,难道姑奶奶会冤枉他?”
秋傲霜摇了摇头,正色道:“先父侠名满天下,从未妄杀一人,姑娘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佟月梅冷笑一声道:“‘铁笔圣手’固然是侠名满天下,但他那假面具后面的‘飞抓怪客’却是无恶不作的凶魔!”
秋傲霜拂然道:“姑娘怎能一口咬定先父就是‘飞抓怪客’?”
佟月梅沉声道:“我当然有证据证明‘铁笔圣手’就是‘飞抓怪客’!”
秋傲霜冷哼一声道:“那你就把证据拿出来瞧瞧!”
佟月梅冷笑道:“这时候办不到,我要当着天下群雄拿出来,好教你死而无怨!”
秋傲霜冷冷一笑,略一沉吟,忽地十分诚恳的道:“姑娘也许是受人唆弄,致有此成见,在下也不愿多费口舌,总之,此事在下亦正在加紧追查之中,倘若真如姑娘所言,在下答应还你一个公道就是,但此事真相未明之前,在下甚望姑娘勿再缠扰,以免两误才好。”
这一顿话语,倒是大出佟月梅意料,她怔怔地望着秋傲霜,好半晌才冷冷一笑,板着脸孔道:“任你舌灿莲花,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今日不杀我,乃是你的失策,休想拿这个来改变我的心意!”
秋傲霜长长吁了口气,一挥手道:“姑娘一意孤行,那是无可奈何之事,你可以走了!”
佟月梅也不道谢,一转身便待离开……
却陡听一声森冷的喝叱:“走!i那有这般容易!”
五条人影随着喝声而至,一下分散开来,成一梅花形将秋傲霜等三人围住了!
秋傲霜目光抡动,四下一瞧,原来是那黑袍老人竟然率人追了过来,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黑袍人落地之后看清了救走佟月梅的人,竟是两个面目十分陌生的中年商贾,不由怔了怔,随即沉声道:“二位是何方朋友?帮这姓佟的贱婢有何用意?”
秋傲霜微笑道:“路见不平,偶而伸手,谈不上什么用意。”
黑袍人哼了一声道:“老夫却是不信,阁下最好表明态度身份,以免自误!”
秋傲霜冷冷道:“信不信由你,但在下倒要反问一句,你这般来势汹汹,究竟有何用意?”
黑袍人沉声道:“适才在城中的屋面上,阁下不是已听的清楚了?老夫只问你们是否与秋傲霜有关系,二位最好赶快表明!”
秋傲霜笑道:“如是在下说跟秋傲霜没有关系,你阁下定然不信,如是在下承认与秋傲霜有关,你阁下又准备作何打算?”
黑袍人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秋傲霜沉声道:“你等苦苦追寻秋傲霜的下落,究竟想干什么?”
黑袍人冷冷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秋傲霜目中杀机闪动,峻声道:“把头罩取下来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看是何方神圣!”
黑袍人冷笑一声道:“就算让你见了老夫的金面,谅你也不会认得,倒是二位的身份,说了这半天还不曾说出来,敢情是个无名之辈不成?”
秋傲霜冷冷道:“彼此彼此!阁下是见不得人,那就在我的生死簿上,替你记上个‘无名氏’便了。”
黑袍人一声狂笑道:“好说好说!老夫的生死簿上,也为二位记上个‘无名氏’便了!”
话声微顿,目光左右一扫,沉声喝道:“上!分了他们的尸!”
那四名戴黑头罩的劲装大汉齐应了一声,身形幌动,兵刃齐挥,扑了上来,两名攻向佟月梅,另两名配合着黑袍人,猛袭秋傲霜和江秋露?
秋傲霜一声朗笑,双掌一错,迎着黑袍人攻去!
黑袍人适才眼见双方一掌便将横行大江南北的老淫贼孙文斌击毙,倒也不敢大意,身形微闪,让了开去,双手在腰间一探,撤出一对日月金环,一招“上下交征”,接招还击。
江秋露的长剑已在阜阳江边遭受暗算之时失落,一直未曾配到合适的兵刃,这时见两名蒙面大汉手挥鬼头,刀猛攻过来,只得展开身形,一面闪避,一面挥掌还击。
她的内力没有秋傲霜深厚,这样一来,自然吃亏不小,几个照面下来,已然险象环生,有应接不暇了!
倒是佟月梅手中一柄长剑上下翻飞,敌住两名大汉,但见剑气如虹,精芒似电,直杀的两名蒙面劲装大汉八方游走,沾不到丝毫便宜。
秋傲霜凭着深厚的功力,拳掌兼施,击出一波接一波的内家劈空掌劲,逼的黑袍人空有一双金环在手,却是半分也攻不进去!
黑袍人只急得怒吼连连,一对日月金环舞得遮天盖地,金光怒卷狂潮,将秋傲霜罩了个风雨不透!
蓦地,江秋露“哎”的一声惊叫,她左肩背上已被一名大汉的鬼头刀划了一道血槽,痛的她不由一个跄踉!
那名大汉一声怪笑,,得意地叫道:“赵老大,这家伙竟是个母的,敢情就是那话儿了!”
黑袍人怪笑应道:“有意思!弟兄伙加点劲,逮她个活的瞧瞧!”
另一名大汉已乘江秋露倒退之际,跟上就是一刀朝她下盘扫去,口中嘿嘿怪笑道:“卸下你的三寸金莲!”
江秋露临危不乱,一咬银牙,双足一顿倏地拔起一丈多高,让过了这要命的一招,凌空一掌拍下,娇咤道:“小心你的狗头!”
那名伤了她的蒙面大汉闷声不吭,身开疾掠而起,一挺手中鬼头刀,狠狠地朝她背心扎去!
江秋露身在空中,又是凌空发掌下击,那还能躲闪得了这一刀!
秋傲霜在她受伤惊叫之际已然急怒交进,再一听对方之言,情知身份已被人猜了出来,当下,双掌猛地一推,击出一股强烈的掌风,将黑袍人逼退了五尺,双足一顿,身形一个倒掠,一招“推山塞海”凌空一拳捣向那蒙面大汉的右肩!
那蒙面大汉眼看刀尖已将触及江秋露的衣裳,突觉一股奇强无比的劲风斜刺里直撞过来,不由大吃一惊,顾不得伤人,赶紧撤腕塌肩,左臂猛抡,身子像风车一般翻了出去……
饶他应变神速,但肩头上仍免不了被秋傲霜的拳风擦过,只听“嘶”的一声,一袭黑劲装靠近肩背处已被擦飞了一大片,半边身子登时不听指挥,重重地摔了下来!一连几个跄踉才得站稳,一柄鬼头刀几乎把握不牢,直痛的他滋牙咧咀,冷汗淋漓!
江秋露幸逃大劫,她那凌空下击的一掌,也将攻她下盘的蒙面大汉击退,她一沉身落下地来,这才发出一声的痛苦的呻吟。
秋傲霜跟着扑到,一把将她扶住,急声问:“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江秋露摇了摇头道:“不要紧,皮肉之伤,我受得了!”
这时,那黑袍人已逼了过来,目注秋傲霜,嘿嘿怪笑道:“想不到堂堂擎天宫的副宫主,也会改头换面,嘿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秋傲霜目中杀机怒涌,峻声道:“既然认得是本副宫主,还敢口发狂言,哼!你们的死期到了!”话声一顿,扭头大喝道:“佟姑娘住手!让秋某来打发他们!”
佟月梅应声一剑逼退了两名大汉,倒掠而回,凝重的道:“你一个人应付得了?”
秋傲霜仰面狂笑道:“区区几个小丑,秋某还没放在眼内!”
黑袍人嘿嘿一笑道:“姓秋的少说大话,老夫倒要瞧瞧你有什么能耐,逃得过老夫的日月双环!”说着,双环一错,厉喝道:“亮兵刃!否则光凭你一双肉掌,老夫胜了你也不服!”
秋傲霜冷冷一笑,伸手入怀,“呛啷”一声龙吟起处,寒光乍耀,冷芒如电,“四绝剑”已然出匣!
黑袍人登时大吃一惊,蹬蹬退了两步“咦!”了一声道:“这柄剑还在你身上?”
秋傲霜将“四绝剑”扬了扬,冷笑道:“如假包换,怎么?怕了是不是?”
黑袍人略一迟疑,一咬牙道:“笑话!别人怕你这柄‘四绝剑’,老夫可没放在眼内!”
秋傲霜笑道:“既然不怕,阁下为何不敢进招!”
黑袍人一扬手,将那四名大汉聚拢过来,他自己居中,两名持鬼头刀的大汉在左,两名使剑的大汉在右,成一半弧形,兵刃前指,缓缓朝秋傲霜逼过去……
秋傲霜摆手命佟月梅和江秋露退到后面,缓缓举起“四绝剑”,潜运内力贯注剑上,霍地一挺腕,剑尖朝前一指!
“嗡”的一声清越剑啸乍响,“四绝剑”剑尖突然吐出一条三四寸长的芒尾,森森冷气直逼三尺开外!
这一股慑人的气势,使得黑袍人和四名大汉不由自主地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脚下登时为之一顿!
秋傲霜沉声道:“‘四绝剑’下从无活口,你们后悔还来得及!”
黑袍人冷冷道:“光说大话唬不了人,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老夫倒不信五个人拚不过你一个?”
秋傲霜冷笑道:“瞧阁下这付色厉内荏的样子,你们失败的命运已注定了,但阁下如将真面目让秋某瞧瞧,并将主使之人坦白招出来,秋某或可破例网开一面,饶你们不死!”
黑袍人也不答话,目光左右一扫,厉声道:“并肩上,毁了他!”
喝声中,双环并起,盘空匝地,金光怒涌,挟着一阵刺耳的锐啸,火辣辣地直向秋傲霜当面攻去。
左右四名大汉也明白已到生死关头,是拚命的时候了,两柄鬼头刀和两支长剑卷起一座座刀山,一幢幢剑海,分从两边夹攻而至,迳取秋傲霜左右上中下三路要害。
秋傲霜一声冷叱:“不知死活的东西!看剑!”
身随声动,震腕挥剑,一式“龙腾八荒”,“四绝剑”骤化一道耀目难睁的电虹,矫绕如怒龙出壑,张牙舞爪地冲入刀山剑海之中!
“铮铮铮铮!”一串密似联珠的金铁交鸣暴响之下,但见电虹左吞右吐,倏地一连几闪,只听秋傲霜连声清叱!
“着!躺下!”
“仓啷啷”!又是两声震耳乍响!紧接着“啊!哎唷!”两声惊心动魄的惨叫!刹时,刀山忽敛,剑河倏消,电虹骤止,群动俱寂!
黑袍人和两名使剑的大汉飞退八尺,个个浑身大汗如雨,脸无人色,握着兵刃的手腕不住发抖!
那两名使鬼头刀的大汉,两柄鬼头刀仅剩下刀把,各以左手紧紧按住胸膛,指缝间鲜血潮涌而出,将衣襟染红了一大片,四只眼睛死死地瞪着秋傲霜,口中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秋傲霜横剑绰立原地,脸上神色一片冷肃,嘴角含着一丝令人颤栗的杀气!
“砰砰”!
两名使鬼头刀的大汉身子一摇,突然仆倒地上,口中齐齐吐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浑身略一抽搐,便都寂然不再动弹,显然已名登鬼录了!
秋傲霜这才缓缓举步朝那惊得脸无人色的黑袍人和两名使剑的大汉走去,口中冷冷说道:“这次该轮到你们了!”
黑袍人惊魂入窍,忙低喝道:“放信号,撤!”
话声出口,身形突地倒掠而起!那两名使剑的大汉如响斯应,同时分头疾纵,一名大汉并探手怀中,抖手朝天一扬!
“嗤”的一声,一道红色旗花信号冲霄直上!
秋傲霜大喝一声:“留下命来再逃不迟!”
身形电射而起,疾扑两名使剑的大汉,“四绝剑”如经开长虹,一闪而至,倏地左右分张,骤一吞吐之下,两名大汉只闷哼了半声,立时身首异处,尸横就地!
秋傲霜宰了两名大汉,足尖略一沾地,腾身复起,凌空一个倒翻,疾向那黑袍人追去……
黑袍人这时已然逃出七八丈远,突觉身后啸风之声大作,慌忙扭头一看,只见寒芒电耀,森森剑气已如匹练般直卷过来,不由亡魂皆冒,一咬牙,身子突的朝前一仆,紧接着一个懒驴打滚,横里滚出三丈,堪堪躲过一剑之厄!
秋傲霜冷笑一声道:“阁下还逃得了么!”
凌空身子一个盘旋,“四绝剑”挟雷霆万钧之势,直击而下!
黑袍人刚脱险境,又临绝地,他身子尚未站起,剑光已直逼眉睫,只好咬牙拚命,一仰身,日月双环并举,使尽吃奶的气力,朝电射下来的“四绝剑”绞去!
“铮铮”!两声金铁交鸣的巨响过处,爆起一大蓬火花,那一对日月金环顿时化为乌有!
秋傲霜身形倏起疾沉,双脚落地,手一伸,“四绝剑”直挺挺地指着黑袍人的咽喉,冷冷喝道:“阁下还有什么伎俩,不妨尽量献出来!”
黑袍人双眼一闭,恨恨地道:“老夫既落你手,杀剐任便!”
秋傲霜冷笑道:“这还用得着你说,当然是杀剐随我了,但阁下未死之前,秋某有几句话问你,希望你识相一些,坦白答复。”
黑衣人双目一睁道:“要命尽管拿去,老夫决不答复任何问话。”
秋傲霜笑笑道:“是么?秋某倒要瞧瞧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法狠!”
黑衣人厉声道:“少罗嗦,要就给老夫一个痛快,否则休怪老夫骂你祖宗十八代!”
秋傲霜目中杀机怒涌,冷哼一声,剑尖一挑,立将黑袍人的头罩挑飞,露出一张须发灰白,貌相狰狞的脸孔,但却是十分陌生,不由一怔道:“你这老贼是谁?”
黑袍人双唇紧闭,死死地盯着秋傲霜,却是一言不发。
秋傲霜哼了一声,左手一伸,便要施刑,江秋露却快步行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急声道:“这种人根本值不得多费手脚,刚才他们已发出信号,恐怕就快有人寻来,还是毙了他离开此地要紧。”
秋傲霜怒道:“有人寻来最好,我正要瞧瞧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干脆给他们来个赶尽杀绝,免得象冤魂似地碍我的大事!”
江秋露摇头道:“你的大事并非要杀这些人,难道你不明白?”
佟月梅也跟着过来道:“秋傲霜,你当真仍要赶回擎天宫去?”
秋傲霜心念一转,从容道:“在下这次返回擎天宫去,与姑娘有莫大关系,尚望姑娘不要阻我!”
佟月梅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为了报答你这番相助之情,我坦白的告诉你,那朱星寒根本未离开江州,你要回擎天宫去等他,徒自浪费时间而已!”
秋傲霜摇头道:“如今我要寻朱星寒之事已成为次要,我自有我的打算,如姑娘真能与在卞化敌为友,在下倒有一事相烦,尚望姑娘俯允。”
佟月梅道:“除了要求我放弃向你寻仇,其他的我都可以考虑!”
秋傲霜淡然一笑道:“目前真相未明,在下怎敢妄求姑娘放弃复仇本志?”
佟月梅道:“那你不妨说来听听!”
秋傲霜徐徐道:“在下想烦姑娘就此回程,并放出在下已转向南下江州的消息,使我前途减少一些阻碍,秋某感激不尽。”
佟月梅深深地注视着秋傲霜,好半晌才点头道:“好吧!但是否能够生效,我可不敢担保。”
黑袍人嘿嘿怪笑道:“姓秋的,你以为这样就能顺利到得了擎天宫么,嘿嘿!简直是做梦!”
秋傲霜冷哼了一声,右手突地一挥,寒芒闪处黑袍人半声未出,一颗六阳魁首已滚出丈外,鲜血从颈腔里狂喷而出……
佟月梅叹息一声道:“此人名叫花芳,外号‘双环杀手’,生平作恶多端,死得倒不冤枉。”
秋傲霜还剑入鞘,一挥手道:“姑娘请上路,咱们也要动身了。”
佟月梅口齿微动,欲言又止,终于福了一福,道声:“前途珍重!”
转身如飞而去,眨眼间便隐入夜暗之中。
秋傲霜四下打量了一眼,冷笑一声,同了江秋露展开身形,反朝城墙的方向飞掠而去……
就在二人消失在夜暗中之际,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划空传来,七八条人影眨眼飞落当场!
人影落地,原来是八名戴黑布头罩,穿一式黑衣劲装,手持兵刃的大汉。
只听一名大汉“咦”了一声道:“这就怪了,咱们一见旗花信号便立刻赶来,怎地这一会几工夫竟全都失了踪,到那儿去了?”
另一名大汉目光一转,忽地一声惊呼道:“不好!怎的全躺下了?花老呢?”
其余的大汉这时也发现了四名蒙面大汉的尸体,立即四散开来,在附近一搜,随着也就找到了身首异处的花芳。
这一来,八名大汉顿形紧张,齐地聚拢一起,各自凝神戒备,但四周却是静悄悄地连个鬼影都见不到,算是空紧张了一阵。
那第一个出声的大汉侧顾身旁的大汉道:“老王!你不是说救走佟姓贱婢的只是两个面目陌生的中年商贾么?凭对方三个人,怎能一下就把花老他们放倒了?”
被叫作老王的大汉急道:“向老明察,在下当时的确是只看见两个不明身份的中年商贾打扮之人,但后来是否又有高手加入,那就不得而知了。”
向老唔了一声,身形再次闪动,在那四名大汉和花芳的尸体周围仔细察看了一遍,沉吟不语,似在思索这五人的死因……
这时,一名身材瘦小的蒙面汉子也将五具尸体瞧了一遍,转来对向老道:“据小弟看来,花老和四名弟兄乃是死在同一人手中,而此人功力之高,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向老抬头道:“陈兄此言有什么根据?”
身材瘦小汉子缓缓道:“第一,花老和四名弟兄并非死在一起,而且均是一剑致命,显见下手之的轻功、剑术均已炉火纯青,其次,请看花老的成名兵刃竟被绞成粉碎,岂不是对方功力高绝的明证么?”
向老徐徐颔首道:“陈兄看法大是有理,但放目当今武林,能有此等绝高武功之人可没几个,老王怎会说面目陌生?”
老王急忙接口道:“向老说的是,在下对当今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可说都有相当认识,但却看不出那两人是谁?”
身材瘦小汉子冷笑道:“难道就不许人家改装易容么?”
向老摇头道:“我看不会。”
身材瘦小汉子道:“何以见得?”
向老道:“试想一个武功如此高绝之人,绝不是无名之辈,怎会随便改装易容不让人知?落个江湖笑柄!”
身材瘦小汉子默然半晌,摇头道:“向老如此分析,小弟就无话可说了。”
向老略一沉吟,目注一名魁伟大汉道:“张老弟请马上发出紧急请示信号!”
魁伟大汉应了声是,探手入怀中摸出一枚旗花信号,抖手朝空中掷去!
过了不到半盏热茶光景,东南角上一条人影如流星掠空,疾射而至,人尚未到,已自凌空发话:“是向老么?有何发现?”
话声未欧,人已落地,赫然竟是银狐!
后面,十几条人影纷纷跟踪飞落。
向老迎着银狐一抱拳道:“正是老朽,现有一事不明,特请大嫂前来商议。”
银狐目光四下一扫,已然发现了花芳和四名大汉的尸体,不由脸色微变,沉声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向老摇头道:“老朽等人来迟一步,不曾见到下手之人!”
银狐道:“花老他们可曾发出紧急求援信号?”
向老点头道:“老朽正是发现花老的信号才赶来的。”
银狐道:“向老负责的区域距此有多远?”
向老道:“自发现信号到抵达此地,最多不会超过半盏热茶时间。”
银狐沉吟道:“这就怪了,凭花老和这四位的艺业,怎会在这短时间死于一人之手?”
向老点头道:“正因如此,老朽才请大嫂亲来察看。”
银狐道:“难道向老竟看不出下手之人的手法来历?”
向老道:“老朽只看出下手之人武功之高绝,乃老朽生平所仅见,但据老王的陈述,却不知那人是谁?”
银狐“哦”了一声,目光一转,落在老王身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王当即将城里发生之事,详细说了。
银狐急道:“那俞蕊香祖孙俩呢?”
老王嗫嚅地道:“咱们一时疏神,被那老虔婆伤了几位弟兄,逃掉了。”
银狐“哼”了一声道:“饭桶!”随又诧异的道:“江湖中那来的商贾打扮而又武功高绝之人?”
向老道:“据陈林兄的推测,那人可能是改了装易了容。”
银狐“哎”了一声,道:“对!是他!”
向老精神一振道:“是谁?”
银狐道:“秋傲霜!”
向老诧道:“不会吧,那姓秋的一向狂傲自大,怎肯改装易容?”
银狐道:“向老有所不知,与秋傲霜同行的江秋露贱婢,对易容术有相当研究,准是这贱婢出的主意。”
向老仍然不大相信的道:“就算那人是秋傲霜,但也不可能具有一拳击毙花老这般身手,何况那四名弟兄的艺业也有相当火候?”
银狐“哼”了一声道:“那小子自与江秋露贱婢勾搭上了之后,功力大增,个中详情老身也不甚清楚……”略一沉吟,恨声道:“那小子既已潜抵此地,必然仍按预计北上,咱们事不宜迟,立即分头行动,向老请速率人进城加紧搜索,老身则按最后一步计划,到前途等候。”
向老不再多说,举手一挥,率了七名大汉腾身疾掠,朝县城方向如飞而去。
银狐恨恨地一顿脚,喝了声:“咱们走!”
人影纷飞,转眼俱消失在夜暗之中。
寂静的夜空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气味,蓦地从树林中施施然行出四个人来,为首之人赫然是百花宫主阎君涛!
他走到花芳的尸体旁边,低头察看了一下,嘿嘿笑道:“想不到秋傲霜这小子竟有这高的身手,看来,银狐这老淫婆有得伤脑筋的了!”
一名鹰目勾鼻的黄衣老者跟上来,皱眉道:“宫主是否想到将来要除掉这小子,也许不大容易呢,为何不趁早下手?”
阎君涛冷笑道,“这倒不用担心,他逃不了的,届时我自有除他的妙策!”话声微顿,沉声又道:“方兄还是仍按预计,赶紧带人到前面去,须知银狐那老淫婆诡计多端,秋傲霜的武功固然高得出乎意料,但仍应防着他会大意失手,以免咱们功亏一篑!”
鹰目勾鼻的黄衣老者应了声:“宫主放心,决误不了!”
话声才住,躬身一礼,腾身飞掠入夜暗之中,一闪不见。
阎君涛扭头对身后一名面目阴森的中年人道:“何老弟即速南下金陵,传谕那蔡锦堂,着他于下月初就开始遵照我给他的指示进行。”
面目阴森中年人躬身应了声是,身形一晃,电射入树林里,眨眼无踪!
阎君涛伸手一搂身旁的一名俊俏少年,吃吃笑道:“耽搁了大半夜,咱们赶快进城歇歇去!”
那俊俏少年腰肢一扭,紧挨着阎君涛,双双飞向县城那面而去。
※※※※※※
秋傲霜和江秋露飞越城墙,安然回到了落脚的客店,悄然纵落后进上房的庭院,却不由俱是一怔!
只见他们居住的房间里,竟然透出明亮的灯光!
秋傲霜略一迟疑示意江秋露凝神戒备,然后缓步踱上石阶,行近了房门,低声喝问道:“是那位朋友深夜莅临?”
房中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道:“秋副宫主回来了么?请进!”
秋傲霜一听竟是俞蕊香的声音,不由暗自一皱眉头,伸手推开房门,跨入房中,只见灯光照耀之下,俞蕊香和萧月梅坐在屋中的八仙桌旁,她们面前摆着的两只茶杯,尚自热气腾腾,显然是刚到不久。
俞蕊香一摆手道:“请坐!”
俨然是主人的姿态,秋傲霜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但瞥见萧月梅清减的娇靥和那幽怨的眼神,不禁暗叹了口气,强按下一腔怒火,淡然一笑道:“谢座!”
拱了拱手,就在靠门口一张椅子坐下,含笑道:“俞前辈好!
萧姑娘好!多时未见,萧姑娘贵体想必大佳了吧?”
俞蕊香没有开口,只将一双冷厉眼神罩在秋傲霜身上,上下不停地打量着……
萧月梅则微徽欠身,低低应了声:“谢秋公子关怀!”
俞蕊香忽然冷笑道:“易容术果然高明,怪不得在酒楼上老身被你瞒过了!”顿了顿,目光一扫房门口,冷冷道:“还有那位江姑娘怎不一起进来?”
江秋露一闪进房,笑道:“未奉呼唤,不敢擅进!”说着,就在秋傲霜身旁坐下了。
俞蕊香面色一沉,道:“少在老身面前耍油嘴,老身此来,带得有令尊的口信,等一会再告诉你。”
江秋露怔了怔,正待开口,秋傲霜忙使眼色止住了她,转对俞蕊香抱拳正色道:“前辈驾临有何贵干?敢请明示?”
俞蕊香道:“老身特来相谢适才在街上,副宫主解围之情!”
秋傲霜淡淡一笑道:“偶然伸手,那也算不了什么,前辈不须言谢,况且在下相助的主要目标,并不是前辈和萧姑娘!”
萧月梅闻言,幽幽地望了秋傲霜一眼,黯然垂下头去。
俞蕊香却冷冷道:“不管副宫主怎么说,老身却是不能不谢……”顿了顿,微微一笑,颇为得意的继续说道:“如不是你秋副宫主这一伸手,老身怎能认得出来?”
秋傲霜冷然道:“这样说来,前辈是专为了在下而来的了?”
俞蕊香点头道:“副宫主聪明!一猜就中了!”
秋傲霜微笑道:“前辈过奖!”神色一整,又道:“前辈远来相寻在下,不知有何赐教?”
俞蕊香冷冷一笑道:“你不是明知故问么?”
秋傲霜的确是故意装呆,闻言脸上一热,忙硬着头皮道:“在下愚昧,请前辈明示!”
俞蕊香望了望低垂粉颈的萧月梅,转对秋傲霜道:“她身罹奇疾之事,秋副宫主大概没有忘记吧?”
秋傲霜点头道:“萧姑娘和前辈曾先后对在下说过,在下怎会忘记!”
俞蕊香道:“没有忘就好,老身这次追寻秋副宫主,就是为了那段‘龙涎香墨’……”
秋傲霜截口道:“那段‘龙涎香墨’早被朱星寒拿去为他父亲治病,前辈不如到江洲去寻他,看看有没有剩余,岂不是……”
甜蕊香冷冷摇头道:“老身已经去过江洲了。”
秋傲霜“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时候?见着朱星寒没有?”
俞蕊香道:“在你访问朱府之前!由朱星寒亲自接见。”
秋傲霜吁了口气道:“那就不会假了,他的父亲倒没骗我。”顿了顿,道:“他怎么说?”
俞蕊香道:“他说那段‘龙涎香墨’已经用完了。”
秋傲霜点点头道:“那就更不会错了。”
俞蕊香冷笑道:“你如果这样想,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秋傲霜一怔道:“为什么?”
俞蕊香道:“老身与你秋副宫主到朱府访问,乃是在同一天,而且不过是前后脚之差而已,同时,一直到老身离开江洲为止,朱星寒根本就未曾踏出家门一步。”
秋傲霜对朱星寒未离开江洲一事,本来就有这种判断,但却不好在俞蕊香面前承认自己要追寻朱星寒,于是,只好装糊涂到底,楞楞的道:“那就奇怪了,那朱啸天既已痊愈,为何不让他儿子跟在下见面呢?”
俞蕊香“哼”了一声道:“那朱老头根本就没有病,痊愈什么?”
秋傲霜装的更象地大大一震,愕然道:“什么?朱啸天没有生病?前辈是怎么晓得的?”
俞蕊香冷冷道:“你用不着装佯了,你心里比谁都明白!”顿了顿,庄容道:“老身不过问你跟朱家之间的狗皮倒灶事情,只求你同情月梅这孩子,向朱星寒讨回那段‘龙涎香墨’,使她沉疴得救,老身感激不尽!”
秋傲霜心中一阵激动,目光不期然朝萧月梅望去,恰好她那一双如怨如诉的秋波,也正幽幽地向他投注过来。
四目交投,萧月梅低低一叹,又垂下了眼皮,低头默默地抚弄着衣角。
江秋露在一旁瞧的直觉一股酸气涌了上来,冷笑一声道:“俞前辈既然这般肯定那朱啸天没有害病,那段‘龙涎香墨’自然不曾使用,为何不直接了当地问朱星寒讨取?却巴巴的寻求秋副宫主去要?”
俞蕊香冷冷道:“老身如是能轻易取到,还用得着你说么?”
秋傲霜一定心神,道:“为什么?”
俞蕊香恨恨道:“那朱老头儿不知搅什么鬼,竟请来了华山、武当以及许多各门派之人为他看家护院,仿佛如临大敌一般,甚至还动用了官府的力量,老身人单势孤,况且名不正言不顺的,怎能拉下脸来硬讨?”
秋傲霜闻言,心头这下子当真地大大一震,脸色急遽地变了几变。
因为照俞蕊香说来,那“飞天八抓”的秘图不但显然已被朱啸天得到,并且他这般作法,分明有着一种极大的图谋……
可是,他谋些什么呢?
秋傲霜心念电转,口中沉声道:“前辈此言当真?”
俞蕊香怒道:“怎么不真,就在你秋副宫主去拜访他之前,老身刚刚在他家里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架,最后没办法才捏着鼻子离开的!”
这时,秋傲霜的心中当真是波涛汹涌,千百个念头此起彼落,一时间,竟深深陷入了沉思之中……
的确,似朱啸天这种有着崇高地位的武林名宿,竟然会装病命他的儿子千方百计地向他秋傲霜骗取那段“龙涎香墨”,毫无疑问,朱啸天是早就知道了墨中藏有“飞天八抓”秘图之事了!而“飞天八抓”乃是“飞抓怪各”的独门绝学,那么,朱啸天费尽心机要获得这份秘图,毫无疑问乃是专为了对付“飞抓怪客”的了!
可是,据说“飞抓怪客”就是他秋傲霜的父亲秋日长的化身,如是这说法可靠的话,则秋傲霜千真万确地记得他的父亲已于十六年前自碎天灵盖死于黄山五道峰下,换句话说,即是那“飞抓怪客”也已随同死去,那么,朱啸天又怎么可能去对付“飞抓怪客”呢?
秋傲霜心念电转,想到此处,不由蓦然一震,暗道:“莫非要对付我?”
继而一想,又觉不似,因为在此以前,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段“龙涎香墨”藏有“飞天八抓”秘图之事,更从未习练过那“飞天八抓”,朱啸天如是要对付他,何须费这许多周折?何况说起来,他秋傲霜对朱啸天总算有恩无怨,朱啸天怎可能对付他?
另一个最大的可能,那就是“飞抓怪客”并没有死去,依然活在人间。但秋傲霜却清楚自己的父亲确实已死了十六年,如是那“飞抓怪客”尚在人间,那就足可证明他的父亲“铁笔圣手”秋日长并不是“飞抓怪客”了!
但话得说回来,假如在黄山五道峰下自碎天灵而死的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另有其人,那么……
秋傲霜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喃喃说了声:“不可能!”
俞蕊香正自奇怪地瞧着他,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忽听他冒出了这么三个字来,以为是说她在朱家打架的事不可能,不由“哼”了一声道:“怎么不可能?难道认为老身撒谎不成?”
秋傲霜瞿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忙抬头一笑道:“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俞蕊香恨恨的道:“本来老身打算留在江州,瞧瞧朱啸天这老鬼到底想干什么的,但后来发现你也来了,所以才改变主意,寻着你请你帮忙去向他要回那段‘龙涎香墨’,因为你是主人,他总不好意思耍赖吧。”
就在俞蕊香这一席话的工夫,秋傲霜心中已有了计较,他知道纵然朱啸天已获得了“飞天八抓”的秘图,也非短时间内就能参详得透澈,而他这时已快要到达开封,返回擎天宫调查单飞宇实际情形以及有关自己身世之事,怎能半途而废?
权衡轻重之下,秋傲霜迅速作了个决定,他神色一整,诚恳的道:“前辈要那段‘龙涎香墨’的话,如是朱啸天并未使用那段‘龙涎乌墨’的话,在下答应向他索回转赠与萧姑娘治病,不过……”
却倏然住口,故作沉吟之状……
俞蕊香急道:“不过什么?是不是有条件,你不妨明说,只要老身力所能及,为了月梅这孩子,老身无不依从就是!”
萧月梅也霍地抬起头来,睁着一双俏目望着秋傲霜,一脸企盼之色。
秋傲霜摇头道:“在下怎敢提什么条件,只是在下这趟开封之行十分重要,决不能半途而废,是以觉得很为难……”
俞蕊香吁了口气,正容道:“据老身所知,你这趟开封之行十分凶险!还是不去的好!”
秋傲霜一字一吐,坚定地说道:“就算前途摆着一座刀山,在下也要去闯!”
俞蕊香脸色一变,冷笑道:“那你刚才答应的话,岂不是等于白说!”
秋傲霜拂然不悦道:“何以见得?”
俞蕊香冷冷道:“如是你死在途中,老身的希望不是要落空了么?”
秋傲霜淡淡—笑道:“果如前辈之言,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俞蕊香“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萧月梅突然幽幽一叹,道:“奶奶不用多说了,如果秋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孙儿也只好自叹命薄,相随于泉下了!”
寥寥数语,说来楚楚可怜,而那一股幽怨之情,更是溢于言表,直听的秋傲霜心头狂震,真恨不得立时插翅南飞,到江州去向朱星寒索回那段“龙涎香墨”!
可是,他仍然硬起心肠,默不出声。
俞蕊香却诧然侧顾道:“怎么?孩子你的意思是让他到开封去?”
萧月梅幽幽的道:“人家有更要紧的事去办,那就不用勉强了。”
俞蕊香一瞪眼道:“可是他这一去,恐怕……”
秋傲霜朗声一笑,截口道:“前辈放心,秋某自信此行不致有什凶险……”
话未说完,屋外的夜空中,突地飘下一阵阴森森的冷笑,随听有人阴恻侧的说道:“姓秋的!凶险不在前途,而你恐怕要埋骨此地了!”
房中之人闻声俱不由一惊,秋傲霜“噗”地吹灭了灯光,闪身紧贴着窗沿,沉声喝道:“什么人三更半夜大呼小叫?”
一面凝足目力,朝幽暗的庭院上空望去。
只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嗖嗖嗖的八条人影飞落院子当中。
俞蕊香脾气本就暴躁得很,他眼看和秋傲霜的谈判已有了眉目之际,突然被人搅散了局,不由怒火狂涌,重重地哼了一声!身形一晃,呼的疾冲出去,口中怒叱道:“狗东西!竟敢在我面前胡闹,滚!”
滚字出口,双掌已自凌空拍出,直向那最先飞落庭院的人影击去!
那条人影双脚刚刚沾地,没料到对方竟会连话也不让说上两句就气势汹汹的扑攻出来,不由又惊又怒,看也不多看一眼,霍地双掌一翻,猛地朝空一推,口中冷冷叱道:“冒失鬼!滚回去!”
“蓬”!“啪”!两声暴响,双方四只手掌一接之下,登时狂飙大作,罡风劲气四下飞旋,响声震耳,声势骇人!令那些后到的人影,纷纷闪避不迭!
俞蕊香身子被震的往上一冒,倏然倒飞三尺,只觉腕肘一阵酸麻,掌心热辣辣地,不禁暗吃一惊,赶紧一沉真气,飘落房门口的石阶上,一面运功戒备,一面凝目瞧去……
那条人影许是仓猝发掌,大概未曾用上全力,竟被震的蹬蹬蹬连退了三大步,又打了个跄踉才得站稳,双手不住地伸屈,显然已吃了大亏。
俞蕊香一瞧之下,发现来的八条人影,竟然又都是戴黑布头罩,身穿黑劲装的汉子,想起上半夜在街上之事,不禁气往上冲,鼻孔里重重地哼哼了两声!沉叱道:“又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老婆子见了就有气,那个是头儿,赶快过来回话!”
那条被震退的人影这时已定过神来,瞧清了对方竟是个白发老太婆,不由“咦”了一声,冷冷喝道:“你这老虔婆是谁?为何……”
一名大汉急急行了过来,截口道:“向老!这个就是姓俞的老太婆,不想她没有溜走,反而藏在这儿!”
敢情这八名蒙面大汉,就是在城外奉银狐命令赶来城中搜索踪迹,由向老率领的一批家伙!
向老闻言一震,道:“老王,你没看错?”
老王道:“错不了,是她!”
向老“唔”了一声!忽地双目中厉光闪闪,四下一扫,厉声喝道:“不相干的人赶快熄灯睡觉,不准偷看,以免误伤!”
原来,院子四周住得有人的客房中,那些被惊醒了的客人已然点亮了灯,打算开门出来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被向老这—喝,登时吓的纷纷熄灯灭火,通通缩到被窝里去了。
俞蕊香冷冷笑道“好威风!好杀气!阁下为何不敢取下头罩,让我老婆子瞧瞧是什么变的?”
向老冷哼了一声,踏上两步,冷冷说道:“俞婆子,别人怕你的梅花掌,老夫可没放在眼内,快着秋傲霜出来,没有你的事,否则连你也算上!”
俞蕊香冷笑道:“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敢口发狂言,刚才那一掌的滋味还没有尝够,是不是?”
向老冷哼了一声道:“刚才老夫没料到是你,只用了三分劲,否则的话,嘿嘿!管教你老命难保!”
俞蕊香冷笑连声,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沉声道:“休要光吹大气,你不妨把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再接我老婆子两掌试试!看是谁的老命难保?”
向老微退半步,沉声道:“慢着!”
俞蕊香停步冷笑道:“怕了是不是?”
向老哼了一声道:“老夫找的是秋傲霜,不想跟你计较!”
俞蕊香冷冷道:“过得了我老婆子这一关,再见秋傲霜不迟!”
向老“咦”了一声,诧道:“你不是也要找他晦气的么?怎地替他架起梁来了?”
俞蕊香冷冷道:“这是我老婆子的事,用不着阁下多管!”
顿了顿,脸色一沉,沉声喝道:“废话少说,要就放马过来跟我老婆子一搏,否则就挟起尾巴滚!”
向老嘿嘿一阵阴森冷笑,嘲讽的道:“看来你俞婆子竟是投靠到秋傲霜的脚下,当他的看门狗了,嘿嘿,想不到……”
“放屁!”俞蕊香一声断喝,身形疾欺过去,扬手一掌劈出,口中怒骂道:“打死你这狗东西!”
向老身形倏退,让过了猛撞而至强劲罡风,双手乱摇道:“慢来,慢来!把话说清楚了再打不迟!”
俞蕊香强按下一腔怒火,停手止步,怒声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向老已退到了院子当中还要稍后一些,而俞蕊香则站在快要接近院子中心的位置,那七名黑劲装蒙面大汉却悄然从向老的后面分朝左右绕了出来……
房中,秋傲霜瞧的清清楚楚,他已看出那向老的功力并不稍逊俞蕊香多少,为何竟一再示弱地往后退避?那七名大汉这般行动,显有包围俞蕊香的企图,可是,凭俞蕊香一身高绝的艺业,能围得住她么?那么,这七名大汉又有什么另外的诡谋……
想至此处,突然一线淡淡的幽香送入秋傲霜的鼻子里,随听萧月梅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奶奶就要被他们围攻了,你不出去帮她一把么?”
秋傲霜虽然尚未接触到她的身子,但已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一股无形的电流,一下子传入了他的身上,顿时血脉运转的速度骤增,心房怦怦狂跳……
若不是大敌当前,他真的就要伸手把她搂入怀中,一亲芳泽了!
他勉强一定心神,低声道:“对方的意图不在令祖母,在下得留在房中,一来观察他们的阴谋,二来也好保护于你!”
萧月梅幽幽的道:“谢谢你!但请放心,贱妾尚有自保之能!”
秋傲霜“哦”了一声方待开口……
陡听俞蕊香一声断喝:“你们要干什么?”
原来,那七名黑劲装蒙面大汉就在秋傲霜分神与萧月梅对话的眨眼工夫,已然绕到了俞蕊香的后面,但却不是围攻她,竟是分朝阶上扑去……
俞蕊香虽然知道有秋傲霜在房中,这七名大汉决然无法得逞,但到底挂念着爱孙的安危,因此喝声出口,人已倏然倒掠而起,双掌一分,竟自凌空发掌,分朝左右两名领头的大汉击去……
二十九 奇峰迭起
向老嘿嘿怪笑道:“俞婆子休走,老夫还你一掌!”
笑喝声中,身形疾扑过去,双掌一招“堆山塞海”,劈出两股刚猛无俦的内家掌力,直向俞蕊香撞去!
此际,俞蕊香的双掌已分向左右击出,正面空门大开,眼见向老乘机扑攻过来,想要撤回双掌抗拒已然来不及了,当下,一咬牙,身形一扭,双腿一拳,打算尽量缩小被打击的部位,硬承对方这致命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掌风将要及体之顷,陡觉一股奇强绝猛的劲道“呼”的一声从头上越过,同时,耳听秋傲霜一声断喝:“滚回去!”
“砰”然一声巨响,半空中仿佛炸了个焦雷,登时狂飙大作,劲气四逸,声势猛烈,骇人心魄!
那扑攻过来的向老闷哼了一声,身子猛地倒飞出八尺之遥,“蓬”的摔落地上,又是两个踉跄,这才拿桩站稳,双臂软软地垂了下来,显已受伤不轻!
就在同一刹那,又是“砰砰”两声暴响,那两名领头扑上石阶的大汉也被俞蕊香的掌风击中,跄跄踉踉地分向两侧滚了出去,顿将后面跟上的几名大汉撞得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秋傲霜身形飞越过俞蕊香头顶,倏然飘落她的身前,满脸煞气的望着那目中凶光暴射的向老,厉声叱道:“见不得人的鼠辈,竟敢施展卑污手段,秋某在此,快过来纳命!”
那向老经过一阵调息,发现伤势并无大碍,顿时凶心大起,阴森森一声冷笑,举手一挥,喝道:“上!用毒烟弹先将房中的人熏出来再一起收拾!”
那七名黑劲装蒙面大汉齐应了一声,各从囊中取出一颗拳头大小,黑忽忽的圆球,作势就要掷出……
秋傲霜和俞蕊香见状不由俱是一惊,对方掷出的当真是毒烟弹的话,那可是大大不妙,当下,二人身形疾闪,电掠而回,分别守住了房门和窗口……
向老嘿嘿冷笑道:“咱们的毒烟弹无孔不入,你们以为守住门口就挡得住了么?”
秋傲霜沉声喝道:“毒烟散开势必害及店中住宿之人,难道阁下不怕多造杀孽,敢冒此大不讳么?”
向老冷冷道:“老夫做事向来不择手段,你秋副宫主如是有慈悲心肠,那就乖乖投降,听候老夫发落!”
秋傲霜怒道:“秋某从不受人威胁,老贼休要作梦!”
向老厉声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伙计们,准备了!”
那七名蒙面黑衣劲装大汉齐声应喏,向老又目注秋傲霜道:“老夫给你三声数的时间考虑,免你死不瞑目!”
秋傲霜一面戒备,一面低声对俞蕊香道:“老前辈速偕萧姑娘从后窗口撤走,由秋某挡他们一挡!”
俞蕊香冷冷道:“我老婆子纵横江湖数十年,还未有过临阵脱逃之事,倒要瞧瞧这些魔崽子有什么手段!”
说话之间,向老已沉声喝道:“一!”
秋傲霜着急道:“前辈固然不惧,但萧姑娘有病在身,却是不能不顾!”
俞蕊香“哼”了一声道:“反正她也活不久了,用不着你来关心!”
“二!”向老再度厉声大喝。
秋傲霜急道:“希望尚未完全断绝,前辈怎能这般说法!”
俞蕊香沉声道:“除非你答应将那段‘龙涎香墨’取来,否则……”
秋傲霜急急截口道:“好!秋某……”
话刚出口,向老已一声断喝:“三!伙计们放!”
秋傲霜忙住口不言,双掌凝足十成功力,目中神光四射,准备一拚!俞蕊香也将“梅花掌”力尽聚双掌之上……
那七名蒙面黑劲装汉子齐地一扬手……
陡地,四周房顶上爆起了焦雷也似地一阵呐喊:“捉拿强盗,良民勿惊!”
随着喊声起处,刹时亮起无数灯球火把,将这客店的后院照得如同白昼!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顿令院中敌对双方俱不由一愕!
向老忙挥手止住了七名蒙面黑衣劲装汉子,举目望去……
屋顶上但见人影幢幢,却瞧不清是些什么人!
他方待出声喝问,突然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杂沓传来,客店的穿堂中风驰制电般奔进来一队高举灯球火把之人,为首的竟然是客店的掌柜陪同着一名身穿捕头服饰的老者,而后面的人也是清一色的差役打扮,手中俱执着铁尺锁链,分明是公门办案之人!
毫无疑问,他们在客店中这么一闹,掌柜的已然去报了案,请来了衙门的捕快前来弹压了!
向老这一干人虽然不把这些捕快放在眼内,但他们究竟不愿与官府中人公然为敌,否则一旦落了案,那可是大为麻烦之事。
当下,他一声冷哼!不等那些捕快进入后院,立即一挥手,一声断喝:“撤!”
喝声出口,身形疾掠而起,斜往右侧方屋顶飞去,同时双掌猛地劈出两股奇强劲风,撞向那罗列屋上的灯球火把……
守在屋上的差役们那经得起这般强猛的内家劈空掌力,登时被扫得东倒西歪,纷纷闪避不迭!
向老就在这空隙当中,一冲而过,那七名蒙面黑劲装汉子也随后飞上屋顶,跟着向老飞也似地消失在夜暗之中!
这一突然的变化,使得秋傲霜与俞蕊香俱不禁只是一怔!
此际,那位身穿捕头服的老者已奔进了后院,却不下令追赶,只高声喝道:“伙计们守住四周,不要让其他的人跑了!”
口中说着话,已带着掌柜的朝秋傲霜走来,秋傲霜猛忆起在阜阳的一幕,不禁冷哼了一声,双眉倏地一挑……
这时,那掌柜的已快步踏上石阶,满脸陪笑道:“客官!老汉怕出事,所以请了周老总爷来弹压,惊扰了客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说着,伸手虚引道:“这位周老总爷还有几句话要问问客官,这是例行公事,客官千祈莫怪!老汉这厢先陪罪了!”
那周老总大步走上来,沉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何半夜三更在店中斗殴?”
秋傲霜强忍着一肚子怒火,冷冷答道:“在下是个生意人,上开封办货,大概是财物露了白,招来那些强盗意图抢劫,总爷看的明白,怎能说在下与人斗殴?”
周老总脸孔一沉,道:“胡说!那有生意人携刀带剑的,分明来路不正!”
秋傲霜也把脸一沉道:“出门人带着防身兵刃,难道也犯法么?”
周老总叱道:“巧辩!你房中说不定窝藏着匪类,本总爷要搜一搜!”
说着,就要举步进房,秋傲霜大怒道:“岂有此理,阁下放着强盗不去追拿,却在这里故意刁难,不知是何用心?”
那掌柜的慌忙上前拦住周老总道:“总爷明察,这二位的确是敝店的安份客官,请……”
周老总一挥手,将掌柜的推了踉跄,喝道:“没你的事,与我退下去!”
掌柜的吓得喏喏连声,后退不迭……
秋傲霜剑眉一轩,沉声道:“好个惯会欺压良善的虎狼公差,你凭什么要进在下的房间搜查?”
周老一举手中酌签牌,沉声道:“凭这个,难道你敢抗拒官差?”
秋傲霜勃然大怒,正要开口叱骂,一旁的俞蕊香眼看双方要闹成僵局,眼前这位捕头不知是真是假,万一是真的话,那就是抗拒官差,如同造反,这罪名可是大大不妙,当下,忙一扯秋傲霜的衣袂,笑道:“这位总爷既是执行公务,你又何必生那大的气,犯不上嘛,他要搜就让他搜好了,反正咱们房中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好吧!瞧在前辈的面子,让他进去搜去!”话声微顿,目注那周老总,沉思道:“你进去搜,可不准乱来,否则要你好看!”说着,侧身一让,摆手道:“请!”
周老总忽然放低声音道:“不用了,请秋大侠也进来,在下有话奉告。”
此言一出,房中之人以及房门口的秋傲霜俱是不禁一怔!
秋傲霜一闪入房,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周老总低笑道:“在下当然是官府之人了,否则怎能率领这班捕快衙役?”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瞧你这般鬼头鬼脑,谁能相信?”
周老总微带不悦的道:“秋大侠请勿哼哼!在下此来绝非恶意!”
秋傲霜仍然哼了一声道:“你怎认得我秋某人?”
周老总道:“在下乃受人之托而来,要与秋大侠行个方便,解去方才之围,这样说,秋大侠总该相信了吧?”
秋傲霜一怔道:“受人之托?阁下受谁之托?”
周老总摇头道:“不能说,总之是对诸位有利而无害,请勿见疑才好!”
秋傲霜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刻下已然解围,阁下盛情秋某心领,请打道回府吧!”
周老总笑道:“这里的事情虽了,但后面还有问题,托在下前来之人交代,必须请秋大侠随在下到衙门走一趟!”
秋傲霜勃然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老总忙道:“秋大侠请勿误会,这纯是一番好意。”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好意?阁下这番好意秋某可不敢领受!”
周老总低声道:“难道秋大侠不想顺利到达开封?”
秋傲霜冷冷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周老总道:“秋大侠如相信得过,请附耳过来!”
秋傲霜略一沉吟,道:“好吧,且听听你说些什么鬼话!”说着,把头靠了过去。
周老总在秋傲霜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秋傲霜一摇头道:“这如何使得,秋某人顶天立地……”
周老总忙道:“只有这样,秋大侠才能躲过对方耳目,还望三思!”
秋傲霜又是一阵沉吟,终于点头道:“好吧!且依阁下一趟!”
顿了顿,转对俞蕊香道:“关于萧姑娘之事,在下答应帮忙,但必须等在下回擎天宫看过之后方能办到,请前辈稍候些时日如何?”
俞蕊香诧道:“怎么?你要跟这位总爷到衙门去?”
秋傲霜点头道:“不错!秋某想来这位总爷的办法也许行得通。”
周老总也笑道:“这位老婆婆请放心,在下对秋大侠绝无恶意。”
俞蕊香略一沉忖,道:“好吧,秋副宫主既然决心要回擎天宫去,老身也不便阻挡,可是……老身将在何处与你会面?”
秋傲霜道:“在下意欲烦请前辈与萧姑娘回转江州一方面监视那朱啸天,看他搞些什么名堂,一方面就在那儿等候在下,这就是在下刚才所说的条件,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俞蕊香想了想道:“好!老身遵命,但不知秋副宫主打算在江州什么地方与老身会面?”
秋傲霜道:“请前辈就在浔阳江边的琵琶亭相候如何?”
俞蕊香道:“好!老身与月梅就在那儿相候,不见不散!”
秋傲霜一笑道:“一言为定,在下与江姑娘跟这位总爷先行一步了!”
俞蕊香道:“好吧!但愿你能平安到达擎天宫!”
秋傲霜一笑道:“在下自会小心,相信决不致有什么差错的。”
萧月梅幽幽一叹道:“秋公子千万珍重,勿令贱妾久候!”
秋傲霜深深望着萧月梅道:“姑娘请放宽心,在下绝不令姑娘失望就是。”
周老总这时已行出房外,大声喝道:“来人,把这两个家伙带回去,禀请大爷好好讯问!”
守在院子里的差役么喝了一声,上来了两名手拿铁链的捕快,齐地一抖手,“呛”一声,将铁链套上了方自行出房来的秋傲霜和江秋露脖子上。
周老总装模作样地冷笑一声道:“朋友,乖乖跟着本总爷见大老爷去,休要打逃走的主意!”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你诬良为盗,在下倒要瞧瞧你们的大老爷有何话说!”
周老总一挥手,喝道:“少罗嗦!走!”
一群差役如狼似虎地押着秋、江二人,簇拥着往店外行去,倒把个掌柜的吓得慌了手脚,忙过来陪笑道:“总爷,这是……”
周老总一瞪眼道:“你店中窝藏匪类,简直该死,等本总爷禀过了大老爷,回头再来办你,不不快滚到一边去!”
说着,也不理会那面无人色的掌柜,大步出店去了!
萧月梅站在房门口,眼看着秋傲霜被众差役押出客店,不由叹了口气,道:“奶奶!你看秋公子这一趟会不会有凶险?你老人家难道真的这样放心让他跟人去了?”
俞蕊香摇了摇头,道:“他这样相信人家,教我有什么办法?好在他的功方已然大为增进,就算有什么变化,大概也不会有问题的!”
顿了顿,怜惜地挽了萧月梅行入房中道:“你已累了大半夜,该好好歇歇了,咱们就在这房里睡一觉,明天一早就转回江州去吧!”
※※※※※※
周老总率着一群差役押了秋傲霜和江秋露,在灯球火把照耀之下,朝衙门疾奔……
这时已是四更左右,街道上人迹罕见,鬼影俱无,但两旁的屋面上,却是人影幢幢,一路窜房越脊,紧紧跟踪着下面疾走的一群差役……
直到衙门已然在望,屋面上的人影才伏了下来不再跟踪,眼巴巴的瞧着周老总和一群差役,押着秋、江二人进了衙门。
只听一条人影“咦”了一声!低低的道:“怪了!姓秋的小子怎会这般听话,被他们押进衙门去?”
赫然是向老的声音!
又一条黑影“哼”了一声道:“我看这里面大有蹊跷!”却是那老王在说话。
向老的声音“唔”了一声,道:“对!你们在这儿守着,老夫去告诉银狐一声,看她有何对策!”话声一落,人影倏然掠起,眨眼消失不见。
夜尽天明!
衙门的两扇大门缓缓开启,走出来一群差役捕快,三三两两的分向城中各处散开,声言昨夜有强徒在城里闹事,出了人命案子,大老爷赫然震怒,下令全力查捕那些闹事的强徒。这一来,顿将这淮阳城弄的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至于昨晚抓到的两名嫌疑人物,大老爷已吩咐暂行监禁,等拿捕到其他的强徒再一并查讯云云!
这些消息,立时四面八方的传开了!
※※※※※※
黄昏时分,在太康往杞县的官道上,两名差役打扮之人,似是有什么紧急任务,洒开大步,低头疾走……
蓦地迎面来了三名佩带着兵刃的劲装大汉,匆匆地跟这两名差役擦身而过,两名差役看也不看一眼,疾走如故,眨眼间,两下里已然远去了七八丈……
一名黑脸大汉突然“咦”了一声,停了下来道:“伙计们,不对!”
一名虬髯大汉停步诧道:“有什么不对了?”
黑脸大汉回头一指那两名差役的背影道:“那两个不象是六扇门中的鹰爪孙!”
一名獐头鼠目汉子冷笑道:“见你的大头鬼,那里不象了?”
黑脸大汉道:“如是办案的公人,哪有见了咱们这付模样会不闻不问的?起码也该打量咱们两眼才对!”
虬髯大汉道:“许是两名生手,招子不够快吧!”
黑脸大汉摇头道:“不对,唔!说不定是那话儿来了!”
獐头鼠目汉子冷笑道:“别疑神疑鬼的了,还是把招子放亮些,朝前面看吧,别把正点子给漏掉了,害咱们跟着你吃不了兜着走!”
黑脸大汉坚决地说道:“不对不对,我愈看愈不对,这样吧,二位快赶上去盘他们一下,我到那边去通知向老一声,请他带人来瞧瞧!”
这时,那两名差役已远去了二三十丈,虬髯大汉与獐头鼠目大汉更不怠慢,双双身形疾掠,一阵风似地朝那两名差役追去。
这两名汉子的身手倒也不含糊,只几个起落便已迫近了十丈左右,虬髯大汉一边急追,一边扬声大喝道:“两位公爷慢走!”
那两名差役似乎没有听见,仍然疾走不停。
虬髯大汉不由疑云大起,猛喝道:“前面两位公爷站住,大爷有话问你们!”
双臂一抖,疾似劲弩离弦,飞扑过去!
这下子,那两名差役可听见了,二人霍地停了下来,双双转身,迎着飞掠而至的虬髯大汉,冷然绰立。
虬髯大汉纵到二人身前七八尺的地方,喘了口气,凝目向这两名差役望去,只见二人俱是一脸灰暗之色,一个长着几短须,年纪约莫三十上下,一个颏下无须,比较年轻一些,但四道眼神则是一般的冷厉无比,显然都有一身不俗的修为。
这时,那獐头鼠目汉子也赶到了,他瞧了两名差役一眼,含笑问道:“两位行色匆匆,敢情是有紧要公事去办么。”
长着短须的差役冷冷开口道:“两位大呼小叫的,不知有何贵干?”
声调虽然是冷冷冰冰地,却不象一般吃公事饭的人平素那种气势汹汹的口吻,虬髯大汉和獐头鼠目汉子互相看了气眼,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虬髯大汉哼了一声道:“二位是那个衙门的公爷?咱们似乎眼生得很!”
长着短须的差役冷然道:“这个么,二位似乎管不着!”顿了—顿,似是有所警觉,口气突转严厉:“瞧你们这身打扮,显然不是个善良百姓,到底是干什么的?赶快从实说出,否则就拿你们回去法办!”
獐头鼠目汉子一声狂笑道:“阁下说这话已经迟了!”脸孔一沉,喝道:“你们冒充公人,分明不是什么好东西,识相的赶快把海底掏出来,如是同道,太爷们便网开一面,放你们二人一马!”
长着短须的差役冷笑道:“你满口黑话,非贼即盗,嘿嘿,官司你们是吃定了!”说着,一抖腰间的铁链,霍地欺过去,猛朝獐头鼠目汉子的脖颈便套。
獐头鼠自汉子一闪让开,阴笑道:“慢来慢来!咱们把话说清楚再动手不迟!”
长着短须的差役沉声喝道:“事实已非常明显,你还有何话说?”
虬髯大汉跨前一步,凝目道:“二位是从淮阳衙门出来的,是不是?”
长着短须的差役冷冷追:“不错,差爷们正是淮阳府的公人,现正奉了大老爷之命,到处缉拿不法强徒,二位最好知趣一些。”
虬髯大汉一声狂笑道:“那就不会错了,太爷们也是奉了命令,到处缉拿二位!”话声一落,忽地倒掠而出,抖手朝天一扬……
“嗤”!一声轻响,一道旗花信号应手直射上天空!
长着短须的差役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手,不由神色一变,低喝一声:“江姑娘快!收拾这个!”
话声出口,人已飞纵而起,直朝虬髯大汉扑去,凌空一扬右手,铁链“呼”地化虹飞出……
虬髯大汉发出信号,方自回手搭上腰间的刀把,还不及将兵刃撤出,突见一道乌光飞射而至,不由大吃一惊,忙不迭一仰身,一个空心跟斗倒翻出去!
“唰”的一声,那条铁链堪堪擦着他的衣襟掠过,那强烈的破空劲气,刮的他火辣辣地,惊出一身冷汗!
说肘迟,那时快,就在他惊魂未定,正待挺腰翻起之顷,猛听一声冷叱:“狗贼纳命!”
一股奇强无匹,重如山岳的掌风已当头压到,登时闷吼了一声,口吐鲜血狂喷,“叭”的重重摔在地上,身子打了个滚就寂然不动,一命呜呼!
那獐头鼠目汉子死得更快,就在虬髯大汉突然采取行动放出信号之时,他方自怔得一怔,耳听一声娇喝,眼前寒芒电闪,只觉心头一凉,胸口上已被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穿透过去!
那名年青些的差役一脚将獐头鼠目汉子踹飞,拔出了长剑,迎着飞掠回来的伙伴,急声道:“怎么办,是候在这儿跟他们大干一场还是……”
长着短须的差役一摆手道:“不行,赶路要紧,赶得一程是一程,快走!”
说话声中,身形并未停顿,朝前路飞驰而去,那名年青的差役不敢怠慢,一晃身,随后疾追……
二人刚转过一道山嘴,路旁的杂树丛序突然一声断喝:“打!”
七八团黑忽忽的东西,应声从两侧“呼呼”飞射而至,将二人的去路封住了!
走在前面的长着短须的差役急忙猛刹前冲之势,身子一伏,后面那年青些的差役已然飞到,娇叱一声!手中长剑疾挥,舞起一堵剑光,迎着射来的黑忽忽的东西凌空飞洒过去……
长着短须的差役一惊,急道:“碰不得!”一长身,猛然探手抓住年轻差役的腰带,用力往后一扯,硬生生将他的身子扯得一同倒飞而出……
饶是这样,已然慢了一刹那,只听“乒乓”两声炸响,已有两团黑忽忽的东西被年青差役的剑光砍中,登时在空中散了开来,冒出了两大蓬黄色烟雾……
同时,由于那两团黑忽忽的东西爆炸时,破片四下横飞,顿将一齐射到的其他几团忽忽的东西也碰炸了!
只听“乒乒乓乓”之声连珠爆响,刹那时,这条官道的七八丈方圆以内,立时被浓浓的黄色烟雾笼罩起来!
两名差役被罩在烟雾里面,幸亏那长着短须的见机得早,他右手抓住同伴倒掠之际,左手已掏出一幅汗巾将口鼻捂住,同时急喝道:“快摒住呼吸,我带你出去!”
只听那年青的差役“咳”了一声,大概已被烟雾呛了一口,长着短须的差役大吃一惊,忙将伙伴朝胁下一挟,幸好还记得清来路的方向,摒住呼吸,贴地飞掠……
总算这大团黄色烟雾扩散的速度没有他飞掠的速度快,只两三个起落便飞出了烟雾笼罩的范围,那知……
他刚一从烟雾中飞出来,还来不及喘一口气,陡听一声断喝:“退回去!”
喝声一起,“嗤嗤嗤嗤”的嘶风锐啸大作,各式各样的暗器骤如雨点飞蝗般迎面疾射而至!
原来,就在这眨眼工夫,在官道上他的来路方向已被一群劲装大汉堵住了!
长着短须的差役不由急怒交进,忙一手夺过伙伴的长剑舞起一堵光墙,将疾射而至的暗器“叮叮当当”地磕飞开去,跟着身形斜掠而起,不待对方第二次发射暗器,疾朝右方路旁的杂树丛飞去……
那知……
他刚刚飞到树丛上空,树丛中突地传出一声冷叱:“此路不通,退回去!”
随着喝叱声,十数点寒星从树丛中暴射而出,迎着他下落之势猛袭过来!
长着短须的差役这时发觉伙伴已呈半昏迷状态,不由急怒攻心,厉喝一声,长剑飞舞如轮,直冲而下……
“叮叮叮叮”!一阵连珠脆响,那十数点寒星与剑光一触之下,立时四下横飞,化作漫天星雨而逝!
“咔嚓……”!紧接着一阵暴、响,但见枝叶纷飞,那丛杂树顿时被长剑扫断了大半!
“啊!”
“哎唷!”
几声惨叫划破长空,鲜血狂洒之下,三条人影连滚带爬的狼狈飞遁,显然已被这凌厉一击,吃了大亏!
长着短须的差役身形倏降,双足一沾地面,立即腾空复起,斜刺里飞掠而去,疾逾电射星飞,眨眼便飞出十余丈!
可是,他快,追截的人也不慢,只见人影纵横,未等他掠进另一丛树林,嗖嗖连声,去路又被一群劲装大汉堵住了!
长着短须的差役怒目圆睁大喝一声,长剑脱手化虹而飞,直向当面的人群中射去!
“啊……”
一声刺人心魄的惨号起处,一名大汉的胸膛已被长剑对穿过去,身子也被剑上强大的劲力撞得倒飞数丈,才“叭”地一声,悬空钉在一株大树干上!手足犹自挣扎不停,鲜血顺着剑把往外狂喷,令人不忍卒睹!
那一群劲装大汉顿为对方这骇人的声势镇住了!
长着短须的差役更未停顿,探手入怀中,“呛”的一声龙吟,撤出了一柄寒芒电耀的短剑,大喝道:“挡我者死!”
连人带剑,化作一道经天长虹,朝那群劲装大汉疾冲过去,“嘶嘶”剑啸破空之声,挟着森森剑气,锐不可当!
那一群劲装大汉几曾见过这种骇人的威势,怎敢轻攫其锋,齐地一声惊叫,纷纷朝两边抱头鼠窜不迭……
长着短须的差役一冲而过,直抵林前,双脚一点地面,疾往林子里射去,哪知……
一声厉喝:“退回去!”
一道金虹,两道银光随着喝声从林中交叉电射而出,迎着那柄短剑猛然一绞!
“铮铮铮”!一阵金铁交鸣乍响,半空中爆出一莲火花,漫天银雨,空气被撕裂的锐啸,令人闻之神魂俱颤!
长着短须的差役顿觉手腕一阵酸麻,去势立时为之一窒,赶忙沉身落地,闪目朝自己的短剑瞧去……
只见剑身依然一泓秋水,丝毫未受损伤,不由心中一定,这才举目朝前面望去……
此际,一轮红日已大半落在西山之巅,晚霞满天,暮霭四起,秋风飒飒,一派凄凉晚景。
树林中的暗影里,缓步行出三个戴着黑布头罩的人来!
当中领先的一个,身穿黑袍,黑布头罩上只露出两只厉光闪闪的眼睛,手中横着一柄紫金钩,刃口上已然缺了半个铜钱大的缺口。
左边一个身穿灰袍,生得十分魁伟,右手握着一柄断了半尺剑尖的阔锋剑!左掌里滚动着两颗银光闪闪的卵大钢球!
右边的人却是个身材瘦小的黄衣汉子,手中一根粗逾鸭蛋的巨型判官笔的笔尖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段两尺多长的笔杆!
三个人行至距那长着短须的差役八尺之处齐齐站定,当中的黑袍人阴恻恻一笑,目注对方,冷冷道:“秋副宫主,你以为乔装攻扮藏头露尾,就想逃得过咱们的手掌心了么?嘿嘿!少作梦!”
长着短须的差役冷哼了一声,放下了伙伴,抬手在脸上一抹,登时现出了一张英气袭人的脸庞,正是秋傲霜!
原来,他和江秋露被周老总扑进衙门之后,根本就没有去见大老爷,立刻由江秋露再展妙术,把秋傲霜和她自己易容改扮成差役模样,在第二天早上混在一群声言出去办案的捕快衙役之中,离开了淮阳。
没料到这条“金蝉脱壳”、“鱼目混珠”的妙计,竟因一时疏忽,被人瞧出了破绽,前功尽弃!
此际,秋傲霜眼见江秋露仍未醒转,知她中毒不轻,又见刚才自己全力一击之下,仅仅将对方兵刃损伤而未能伤着对方分毫,不由心头暗凛,杀机狂炽!
当下,“四绝剑”一指那黑袍人,厉声道:“你想必就是那姓向的老贼了,你冤魂似地缠着秋某,究竟是何用心?”
黑袍人正是在淮阳客店中被周老总率来衙门差役吓走了的向老,闻言嘿嘿一声冷笑道:“没什么,老夫只是受人之托而已!”话声微顿,口气突转峻厉的道:“本来,嘱托老夫之人只打算请你秋副宫主到一处地方小住几天,但如今已然改了主意,除非你束手就缚,否则格杀勿论,你可要好好斟酌!”
秋傲霜心念电转,冷然一笑道:“凭你们这几块废料,竟敢口出狂言,秋某倒要瞧你们有何本领,能够将秋某格杀勿论?”
向老抬手四下一指,阴森一笑道:“你已身陷重围,老夫只要一声令下,你绝难逃乱刃分尸之厄!”
秋傲霜“呸”了一声,不屑的道:“你们除了在银狐那老淫妇裙下称雄,以及不要脸打群架之外,还有什么本领?这般张牙舞爪,真是可怜亦复可笑!”
这一顿挖苦的话,立时将那灰袍人激得七窍生烟,厉声喝道:“姓秋的死到临头,还敢卖弄口舌?老夫要活劈了你!”
秋傲霜心中暗喜,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目注那灰袍人,晒然道:“你阁下算是那根葱?见不得人的东西,挨得起本副宫主一剑么?”
灰袍人暴跳如雷,一扬手中断了小半截的阔锋剑,厉声道:“好小辈,老夫就叫你尝尝这柄‘霹雳剑’的厉害!”
喝声中,大步上前,向老忙伸手一拦,阴森一笑道:“何兄用不着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情知难逃大劫,妄想用这激将之计,何兄无名火动,岂不是正好合了这小子的心意?”
秋傲霜冷笑道:“老贼说的不错,秋某早就看透了你们除了倚众群殴的江湖小混混行径,以及借着银狐的狐骚臭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材实学,一起上吧,还等什么?”
灰袍人猛地伸手一拨那向老拦在身前的手臂,疾冲而出,阔锋剑狂野地一挥,带起一阵锐啸罡风,搂头盖顶朝秋傲霜砍去,口中怒喝道:“好小辈!老夫活劈了你!”
秋傲霜口中虽然在连声嘲笑,暗地里早已蓄势以待,一见灰袍人果然中计狂怒攻来,冷哼了一声,“四绝剑”绝学骤施,身形屹立如山,右腕一振之下,寒光乍闪,飞卷而出!
“铮!”一声金铁交鸣,灰袍人前冲之势登时一顿,紧接着“蹬蹬”倒退了两步,持剑的右手已然微微发抖!
秋傲霜身子一晃,也是立脚不稳似地微退了一步!
灰袍人定了定神,凝目朝自己剑锋上瞧去,发现又多了个钱大的缺口,不由一阵心痛,但见了秋傲霜的情形,以为对方功力不过如此,当下心胆一壮,厉喝一声道:“好小辈!再接老夫一剑!”
喝声中,双手抡剑,霍地欺身疾扑而上,“呼呼呼”地一连三剑猛攻过去!
他这次再度含忿出手,已然运足了全力,但见剑光霍霍怒涌如山,隐挟霹雳雷声,当真有雷霆万钧,山崩岳颓之势!
秋傲霜适才接剑之下的身形晃动以及退了一步等等,乃是诱敌躁进之计,此际见灰袍人果然狂怒全力攻来,一声朗笑,振腕一挥,“四绝剑”骤化狂龙,在身前撒出了千重剑网!
“铮铮铮铮!”剑山与剑网如石火电光似地接触之下,爆出连珠的金铁交鸣之声,龙吟般的剑啸震鸣不绝,在暮霭中,一莲蓬的火花,霹雳电闪……
剑山虽重,却压不下那绵绵密密的剑网!灰袍人含怒攻出的“雷霆夺命三剑”,丝毫无功!
向老在一旁掠阵,一见同党不能一举创敌,心知要糟,慌忙一掠而上,同时口中急声喝道:“何兄小心,快退!”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里身形刚一移动,叫声才一出口,秋傲霜已然引吭长啸,上步挺腕,一拧、一挥、一压之下,“四绝剑”所化的剑网倏地反张开来,疾逾闪电,顿将灰袍人攻来的那座已然到了再衰三竭之境的剑山反包住了!
待向老电疾掠到,喝声刚落,灰袍人骤觉不妙之顷,要想撤招退下,已经来不及了。
秋傲霜一声冷叱“着”!
身形突地飞扑而起,裹住了剑山的“四绝剑”网猛然一收,“铮”的一声,立将灰袍人的阔锋剑震开一边,紧接着手腕一挺,“唰”!剑尖排空直入,射向灰袍人大开的空门,乍吐倏吞,寒芒一闪即逝!
灰袍人“哎”的一声惨叫,阔锋剑“当”的掉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胸膛,踉跄倒退而出……
秋傲霜俨然绰立原地,“四绝剑”横在胸前,脸色冷得象块冰,星目中寒芒四射,杀气腾腾!
向老一步来迟,正好赶上伸手扶住灰袍人的身子,急声问道:“何兄!伤得厉害么?快躺下来让他们为你包扎!”
灰袍人混身颤抖,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好半天,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脑袋一搭,寂然不再动弹!
向老一松手,灰袍人的尸体“砰”然仰跌地上,他霍地旋身,紫金钩一指秋傲霜,厉声喝道:“姓秋的!你好狠!老夫不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秋傲霜冷哼了一声道:“你本来就不是人,还用得着赌咒么?”
向老狞厉的目光左右一扫,厉声道:“弟兄们,准备暗青子尽量招呼这小子,朝死里整!”
四周轰然应诺,随即“沙沙”的脚步声大起……
秋傲霜闪目四下一瞧,但见左、右、后方大约有二三十名劲装大汉,各自手擎各式暗器,缓缓包围过来……
他心念电转,看出只有从正面空围比较希望大些,当下,一弯腰将江秋露挟起,右手“四绝剑”一挥,疾朝向老和黄衣大汉扑去……
向老与黄衣大汉一声狞笑,身形电疾后退,向老口中大喝道:“杀”!
陡听一声霹雳大喝:“一柱擎天!威镇武林!什么人敢倚众行凶?杀!”
这两声“杀”字几乎是同时喝出,向老手下的一群劲装大汉正要发射暗器,闻声不由一窒!
秋傲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顷,身形从向老与黄衣大汉当中疾冲而过,远出数丈,倏地止势旋身,扬声喝道:“赵堂主来得好,快杀尽这些狗东西!”
不等他喝声出口,那一群劲装大汉当中已爆起一阵惨叫痛呼之声,“砰砰噗噗”的倒了一地!
四下里人影晃动,无数蓝衣大汉掠空扑到,更不打话,出手尽是杀着,对那一群劲装大汉当真是朝死里整!
向老惊怒交进,一声厉吼,飞身迎着一个魁伟威猛的蓝衣老者,嗔目大喝道:“老赵!你疯了?怎地……”
蓝衣老者截口一击暴叱:“杀”!
一扬手,一柄银光灿耀的虎头钩已凌空朝向老罩落。
向老赶忙住口,一沉身,双脚柱地如桩,紫金钩猛地往上一格!
“当”!一声大震,两柄钩硬碰硬地一声之下,向老蹬蹬退了两步,那蓝衣老者也微微往上一飘身,然后倏然落地。
向老深深吸了口气,横钩护身,大喝道:“老赵你……”
蓝衣老者双足一沾地面,不待向老多说,左手一挺,一根乌光闪闪的判官笔已疾点而出,右手银钩同时拦腰横扫,猛朝向老攻去!
向老只好一咬牙,挥动紫金钩狠狠接招还击……
这时,那一群向老手下的劲装大汉已跟扑到的十几个蓝衣大汉展开一场狠杀狠拚的混战……
兵刃交击声、惨叫痛呼声、狂怒的叱喝声,顿时交织成一片骇人心魄的巨响,震撼山野!
秋傲霜目光一扫,见那黄衣大汉尚自怔怔站在一旁,不由杀机狂涌,一声冷叱,挺剑扑上,大喝道:“狗东西!你死期到了!”
那黄衣大汉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一头雾水,耳中突然—传来秋傲霜的喝声,不由瞿然一惊,忙一定心神,运劲一挥那根只剩了笔杆的判官笔,往外用力一封!
“铮”的一声,火花乍进,黄衣大汉踉跄倒退了一步,手中那一根判官笔杆又短了一截!
秋傲霜一声清叱,正待挥剑追击,空际突然传来一声沉喝:“副宫主请退,让属下来收拾这厮!”
秋傲霜闻声止势,扬声道:“袁堂主也来了,休教这群狗贼漏掉一个!”
一名貌相清癯的老者凌空飞落,笑道:“副宫主放心,一个也跑不了!”
那黄衣大汉一见对方又来了援兵,不由心胆俱寒,斗志顿丧,一声不吭,掉头飞身而遁……
貌相清癯老者冷笑道:“阁下还想逃么?”左手倏地一抬,“吓”的一声,一缕乌光从袖中电射而出,口中又冷冷喝道:“躺下!”
黄衣大汉这时已飞出五六丈之遥,突地浑身如遭电殛,那一缕乌光从他背心对穿而过,只“哎”的闷吼了半声,“砰!”摔倒地上!
正在与蓝衣老者狠拚的向老闻声睹状,情知再打下去定然凶多吉少,当下,一咬牙,使尽数十年内外交修的功力,紫金钩“呼呼呼”一连三记狠攻,将蓝衣老者逼退了几步,霍地腾身疾掠而起,口中大喝一声:“撤!”
其实用不着他下令撤退,那一群已然七零八落的劲装大汉早就跟他一般的打算,各各虚晃一招,纷纷四散飞遁了。
蓝衣老者一声暴喝:“哪里逃!”振臂腾身,疾掠追去!
可是,已然慢了一步,向老的身影两个起落之间,便隐入了茫茫暮霭之中,一闪不见。
秋傲霜扬声道:“穷寇勿追,赵堂主由他们去吧!”
蓝衣老者应声飞纵回来,躬身行礼道:“属下等接应来迟,副宫主受惊了!”
秋傲霜还了一礼道:“诸位来的正是时候,本座有惊无险,赵堂主用不着引咎……”话声微顿,一指肩下挟着的江秋露,道:“这是本座随行剑姬,适才中了对方毒烟昏迷不醒,二位堂主看看有没有对症的解药,救她一救。”
蓝衣老者目光一掠,发现了空中尚有些微不曾散尽的黄色烟雾,倏然一笑道:“无妨,这是银狐老淫妇的迷魂烟,不会致命,昏迷之人最多一个对时便会自行苏醒,副宫主请放宽心。”
秋傲霜“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这时,那批蓝衣大汉已将逃走不及的残余劲装大汉收拾净尽,一齐奔了过来参见副宫主。
秋傲霜摆手命他们退下,目注二名老者道:“二位怎知本座在此遇险,适时来救援的?”
貌相清癯老者躬身道:“属下在宫中前天突接密报,说副宫主刻下正在返宫途中,沿途发现许多江湖匪类欲对副宫主不利,因此便率人匆匆南下,不想果然在此地接到副宫主的虎驾。”
蓝衣老者道:“属下在外早就获得副宫主北上消息,无奈副宫主行踪甚为隐密,是以几次都未能遇上,属下只好尽力在这条主要道路巡查,直到碰见袁堂主,才会合一起的。”
秋傲霜颔首道:“原来如此……”顿了顿,眼望清癯老者道:“本座奉命南巡,这许多日子来,宫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宫主贵体可好?宫中的弟兄们可好?”
清癯老者躬身道:“托副宫主洪福,宫中一切如常,上月初,宫主老人家开始闭关静参神功,宫中事务,交属下暂行处理,等副宫主返回宫后……”
秋傲霜心头一动,忙截口道:“宫主闭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清癯老者屈指一算道:“实际算来,该是从上月初一就开始了。
直到初三才正式封关的。”
秋傲霜闻言,心中大大一震,但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息,淡淡“哦”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天色,一摆手道:“时已不早,咱们这就动身返宫去吧!”
二个老者躬身应诺,各自招呼手下,命人砍树做了具担架,抬了江秋露,簇拥着秋傲霜,取道望杞县而去……
太康城中,一座巨宅里面的花厅内,灯光灿耀,坐满了江湖豪客,银狐高踞上座,满脸怒容地瞪着气色败坏的向老,厉声道:“你是怎么搞的,怎会在最后关头让他逃脱了不说,竟还弄的灰头土脸,损兵折将回来?哼!亏你还有脸来见我?”
向老这时已除下了头罩,乃是个鹰目勾鼻,貌相阴沉的老者,他似乎刚到不久,胸前犹自起伏不停,挨了银狐一顿排头,深深吸了口气道:“大嫂明察,此次失败并非老朽无能,若不是死鬼何明兄沉不住气乱了章法,更加上赵刚那匹夫突然变卦倒戈,此时怕不已将姓秋的摆在你面前了!”
银狐哼了一声,道:“老身倒不相信赵刚有这大胆子?”
向老道:“事实的确如此,大嫂不妨详细调查一下,便知老朽决不是虚言搪塞了。”
一名中年文士打扮之人“咳”了一声,望着银狐道:“兄弟相信向老的叙述并无虚假,以兄弟看来,许是赵刚突然遇上了那姓袁的堂主,逼于无奈才临时变卦的。”
银狐“唔”了一声,徐徐颔首道:“吴老弟的分析也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咱们不但前功尽弃,并且事情更为棘手了!”
顿了顿,目光一扫座上群豪,沉声道:“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一众江湖豪客闻言,你望我,我望你的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人开口。
银狐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在向老身上,徐徐道:“你平日素负足智多谋,可否给老身拿个主意?”
向老低头略一沉思,抬头道:“事到如今,要想阻止姓秋的返抵擎天宫似乎已不可能了,依老朽愚见,大嫂最好立即动身,抄捷径先行赶返擎天宫去布置一番,等待姓秋的到达时,看情形再作处理,不知大嫂意下如何?”
银狐闻言,方自低头沉忖,一名虬髯大汉突地站起身来,洪声道:“在下倒有一个计较,并且保证十拿九稳可以成功。”
银狐抬头瞧了虬髯大汉一眼,皱眉道:“方当家的有何妙策,请说出来让大家参详参详!”
虬髯大汉目光一扫座上群豪,洪声道:“此时谅那姓秋的和一班擎天宫爪牙尚未去远、咱们干脆全体出动,直扑擎天宫,给他来个措手不及,一举消灭那些不肯听话之人,岂不是一劳永逸,强似大伤脑筋诸多布置?”
银狐脸色一沉,道:“事情真的象方当家说的那样简单,老身又何必花费许多财礼,邀请诸位前来相助?并且迂回曲折地费尽脑筋?”
虬髯大汉子笑了两声道:“以在下看来,结果反正都是一样,如是顾虑一多,行事自然束手缚脚,施展不开的了!”
银狐一摆手道:“方当家请坐下,让大家再研究研究。”
虬髯大汉一脸没趣地坐了下去,大厅中顿时静了下来,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匆匆奔进来一名劲装汉子,对银狐躬身道:“禀前辈,大门外来了一人,声言有要事须面见你老人家!”
银狐一怔道:“是个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劲装汉子道:“看穿着似是个道上的弟兄,他什么也不肯多说,请老前辈明察!”
银狐喃喃道:“这就怪了,有谁知道咱们在这儿落脚的?”目光一扫座上群豪,见众人均是一脸茫然之色,不由“哼”了一声,一挥手,道:“带他进来!”
劲装汉子躬身一礼匆匆退出花厅,不多一会,领着一个疾装劲服的玄衣中年汉子,快步行了进来。
这玄衣中年汉子不待引见,便自大步上前,朝银狐一抱拳道:“在下百花宫分坛主夏海,见过前辈!”
此言一出,座上群豪俱为之一愕!
银狐倒是沉得住气,她微一颔首道:“原来是夏分坛主驾到,请坐!”
夏海又是抱拳一礼,道了谢,就在身边一张椅子落座。
银狐沉声道:“夏分坛主夤夜莅临,有何贵干?”
夏海欠身道:“在下奉敝上令谕,恭请前辈枉驾一晤,有要事相商。”
此言一出,座上群豪又是一震,连银狐也禁不住脸色微徽一变,凝目问道:“哦!阎宫主也来了!刻下他驻跸何处?”
夏海歉然一笑道:“请恕在下不便奉告,前辈驾临后便知!”
银狐“哼”了一声,又问道:“贵上有何要事与老身相商?”
夏海一欠身道:“前辈明察,敝上并未交代,仅命在下奉告,所商之事与前辈目前处境有极大关系,务请前辈枉驾一行?”
银狐心头又是一震,但口中却淡然一晒道:“故作神秘!老身处境如何,也用得着他来关心!”
夏海神色一整道:“敝上奉邀前辈之事极为慎重,绝不是故作神秘,请前辈明察。”
银狐方自沉吟,身后的解玉欢低声道:“妈!女儿看这事恐妨有诈,以不去为妙。”
向老也咳了一声,开口道:“阎君涛老奸巨滑,诡诈阴险,望大嫂三思。”
夏海朗声道:“敝上此举乃是出于万分诚意,这位前辈请勿危言耸听!”
向老哼了一声,正待反唇相讥,银狐一摆手道:“都不要吵,让我想想!”随后对夏海道:“请夏分坛主到前厅待茶,老身交代他们一下之后便随你前去如何?”
夏海站起身来道:“在下遵命,但敝下吩咐只奉邀前辈一人,请勿带随从,以免不便。”
银狐冷冷道:“老身自有计较,夏坛主请!”
夏海抱拳一礼,转身随着一名劲装大汉往前厅去了。
解玉欢急道:“妈!你真的要去见那阎君涛?”
银狐哼了一声道:“怕什么?难道他还会把娘吃了?”
向老神色凝重的道,“会无好会,尤其在此时此地,他竟能在咱们毫无知觉下摸了来,用心可知,大嫂似乎应多加考虑才好。”
银狐长长吁了口气道:“老身也知他不会有什么好意,但目下咱们已遭遇了棘手难题,说不定这一会晤能弄出些端倪来!”
顿了顿,接道:“你放心,老身自有相当把握,老身去后烦你,选几位得力之人,暗地跟来,备个缓急就是了。”
向老口齿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但又忍下了,一欠身道:“老朽遵命,大嫂凡事小心。”
银狐含笑点头,站起身来,往前厅而去,向老立即分派人手……
夏海领着银狐出了巨宅大门,三脚两步竟自跨过对街,在另一座巨宅门前停下,伸手轻轻扣动铜铸门环………
银狐心头大震,暗骂自己的手下太过糊涂,竟连人家就在窝边落脚都不知道,难怪要失败得一塌糊涂了!
她心中虽然惊凛,但脸上却是声色不露,淡淡一笑道:“贵上倒是选得好地方!”
夏海欠身道:“前辈夸奖!”
说时,两扇大门“呀”然开启,夏海又是一欠身道:“前辈请!”
银狐也不客气,当先跨进大门,夏海却抢先两步,领着她拐弯抹角的往巨宅里面行去……
穿过两重院落,来到一座灯光明亮,精致的花厅,夏海扬声道:“银狐前辈驾到!”
一阵“呵呵”大笑,厅门开处,阎君涛已笑着迎了出来,拱手笑道:“贵客光临,难得难得!请进!请进!”
银狐也不谦逊,昂然直入,阎君涛挥手命夏海退下,亲自掩上厅门,这才跟着过来,欠身道:“黄大嫂请坐!”
银狐不由一震,停步转身道:“你说什么?”
阎君涛含笑道:“在下是请黄大嫂入座!”
银狐冷冷道:“你怎知老身姓黄?”
阎君涛笑道:“别人不知,在下么,却是清楚得很!”
银狐“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老身根本就不姓黄。”
阎君涛淡然一笑道:“大嫂自然不姓黄,可是令媛的父亲却是姓黄,这是半点不假,在下尊称你一声黄大嫂,又有什么不对了!”
顿了顿,再次伸手欠身道:“坐,请坐下来谈谈,咱们用不着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是么?”
银狐冷然坐下道:“阁下邀老身前来,有何赐教?”
阎君涛也在旁边椅子坐了下来道:“赐教二字可不敢当,黄大嫂请看,这厅中只你我二人,所说的话只你知我知,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在下是多么慎重而诚意了。”
银狐举目四顾,厅中果然不见半个人影,当下点了点头,目注阎君涛,冷然道:“好吧,老身洗耳恭听!”
阎君涛吁了口气道:“在下今晚方抵此地,才知大嫂功亏一篑,真是可惜!”
银狐哼了一声道:“若不是阁下伸手,秋傲霜早就在老身手中,阁下何必还要说这些风凉话?”
阎君涛连连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可不敢居功!”
银狐冷笑道:“阁下且慢得意,须知老身尚未到完全失败的地步!”
阎君涛笑容一敛,庄容道:“难道大嫂还有锦囊妙计,能阻挡得了秋傲霜安返擎天宫?”
银狐冷冷道:“你猜呢?”
阎君涛正色道:“据在下所知,秋傲霜安返擎天宫一事似乎已成定局,大嫂此时已毫无能力阻挠他了。”
银狐冷哼一声道:“何以见得?”
阎君涛道:“大嫂放在最后一着,认为最有力量的一步棋,乃是在赵刚身上,但如今那赵刚既已变卦倒戈,这不是十分明显了么?”
银狐冷笑道:“阁下的消息倒灵通得很,但老身并不以为完全如你所说的那样严重。”
阎君涛往前低声道:“那赵刚的倒戈,并不是投向了秋傲霜那边,而是另有所谋,难道大嫂就一点也看不出来?”
银狐瞿然道:“他有什么图谋?”
阎君涛微微一笑道:“如是在下所料不差,秋傲霜这小子这时恐怕已经着了赵刚的道儿,落在他的手里了!”
银狐微笑道:“但愿如阁下所料,老身就放心了!”
阎君涛冷笑道:“大嫂且慢高兴,须知那赵刚并不会如你的希望,把秋傲霜交给你呢。”
银狐冷哼一声道:“他敢!”
阎君涛冷冷道:“权势的欲望人皆有之,他赵刚为何不敢?”
银狐脸色一寒道:“老身倒不相信他一个小小的堂主,能成得了大事!”
阎君涛沉声道:“大嫂可不要忘了,如是秋傲霜在他手中,那就大大不同了!”
银狐怒道:“坏人是你,好人也是你,阁下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
阎君涛冷冷道:“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事咱们用不着再提了!”
顿了顿,接道:“老实说,秋傲霜返回擎天宫之行,就算在下不伸手助他,他也一样能够安然到达的。”
银狐哼了声,冷冷道:“老身却是不信。”
阎君涛沉声道:“难道大嫂就不晓得,相助他的人并不只在下一个么?”
银狐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徐徐说道:“好吧,就算你对,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好了!”
阎君涛欣然一笑道:“谢谢大嫂合作!”笑容一敛,神色一整,道:“首先,在下有一桩事情请教,希望大嫂坦诚相告。”
银狐点头道:“老身既已答应合作,你就无须客气了!”
阎君涛一笑,庄容道:“请问,那单飞宇是否尚在人世?”
银狐一怔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阎君涛道:“当然有在下的作用,大嫂暂时不必问,后面将会慢慢谈到的,眼前请大嫂坦诚相告。”
银狐略一沉吟,抬目道:“在老身未说出来之先,老身极愿意知道合作成功以后,你我的利益如何分配?”
阎君涛沉声道:“南北分治,平等互惠,大嫂意下如何?”
银狐点头道:“这倒差不多!”顿了顿,长吁了口气道:“单飞宇尚在人间。”
阎君涛微微颔首,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嗯!他大概已落在大嫂手里了吧?”
银狐默然点了点头。
阎君涛又问道:“囚在什么地方?”
银狐冷冷道:“宫里。”
阎君涛一拍大腿,失声道:“失着!失着!大嫂怎能够把他囚在宫里?”
银狐瞧了他一眼,默然不答。
从她这付神态里,显然其中有着不少文章,也有些话语被保留着,阎君涛何等人物,那有瞧不出来之理?
他略一沉吟,又问道:“囚人的地方,赵刚知不知道?”
银狐又点了点头。
阎君涛一叹道:“唉!又是一个失着!”
银狐拂然不悦道:“你以为老身有三头六臂,样样事情都能够亲自去做的么?”
阎君涛忙陪笑道:“大嫂说的是,恕在下失言……”笑容一敛道:“其实,严格说来,对我们倒没有多大关系,只不过在赵刚方面,使他多费些手脚而已。”
银狐冷冷道:“这不是很好么?”
阎君涛点头道:“不错不错!无论结果如何,对咱们都是一样!”
银狐神色一整,沉声道:“说了半天,你究竟有什么打算,总该说来听听了吧?”
阎君涛神秘地笑了笑,把椅子挪近一些,嘴巴挨在银狐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
银狐的脸上,随着阎君涛的话语而忽晴忽暗,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最后,一丝微笑浮上了嘴角,脸上的阴云刹时消失干净了……
阎君涛的判断一点儿也不错,秋傲霜的确着了道儿了!
当他从沉睡中被一阵隐约的“哗啷啷”铁链抖动声音惊醒过来时,练武之人的本能和警觉,使他一蹦而起,那知……
“哗啷啷”又是一阵震耳的铁链抖动声,竟从他的身上暴响起来,同时,他的脖子似乎被一只大手捏住,使劲地将他往相反方向一扯,几乎扯的他喘不过气来,脖子登时一阵火辣辣地,痛澈心肺!
他不自禁地“哎”了一声!身子“噗”的坐回了床上……不,不是床,他的屁股接触到的,竟然不是温暖的床铺,而是冷冰冰的石板!一股寒气,就从臀部一直传遍了他的全身!
也由于这一股寒气,使他的神智刹时完全清醒了,他忙凝目四下一瞧,可是,黑忽忽地什么也瞧不到,仅从感觉上,知道自己乃是置身于一间密不见天的石室而已。
他一抬手,又听“哗啷啷”一响,原来,他的双手竟被两条姆指粗细的铁链拴住了!再一摸脖子,竟摸到了一只寸宽的铁箍,铁箍上有一根铁链连到他身后的石墙上,敢情刚才扯他的大手,就是这东西!
脚上,他这时用不着去摸,已然知道也跟双手一样,被铁链拴住了!
这一切意外的变化,刹时令他急怒交加,霍地又待蹦起来,但他一咬牙,忍住了一腔的冲动,深深吸了口气,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仔细地回想过去……
他记得同赵、袁二位堂主,安然到达杞县,在城中的一家大客店里歇息,当晚大摆筵席,二位堂主为他接风压惊,他以擎天宫门在望,自不会再有凶险,因而满怀高兴地多喝了几杯,之后,似乎是醉了……
可是,醉了以后的事情呢?他怎会落在人家手里?落在谁的手里?赵、袁两位堂主呢?……
这一大串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他双手抱着脑袋,怎样想也想不出来了!还有,江秋露呢?她的遭遇如何?难道也落在人家的手里了?
过了好久,他勉强把这些纷乱的问题丢开,盘膝坐好,开始调息运功,哪知……
他这一运功调息之下,发现有两处穴道,竟然受了禁制,一身的功力十之八九发挥不出来,也就是说,此刻他已成了比普通之人强不了多少,只算是武林的起码角色了!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比刚才发现被铁链拴住的时候还要厉害百倍!
因为,以他的一身修为来说,如是功力未受禁制,要想弄断这几根铁链倒不见得很困难,可是,在目前这情况之下,不用说被铁链拴住了,就算是恢复了他的自由,他也是毫无办法离开这石室,更不用说跟人动手了。
他下意地朝怀中一摸,果然,他的“四绝剑”已不翼而飞,显然已被人搜去了!
到了这般境地,他不禁绝望地“唉……”的长叹了一口气!哪知……
他叹息之声未落,耳中却突然传来同样一声的长叹!
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回声,因为,这另一声的长叹,声音是如此苍老,分明是发自七八十岁老人之口!
秋傲霜不由心头一震,忙扬声喝道:“是什么人在叹气?”
半晌,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何长吁短叹?”
秋傲霜仔细分辨这话声,觉出并不是发自他被囚的这间石室,当下,扬声又道:“我是……”忽地心头一动,立时改口道:“我是谁,你管不着,你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那苍老声音“咦”了一声,带着十分激动的道:“你……你的声音好熟,你……噢!老天!你是不是秋副宫主?”
那人说话时似乎是用足了全身气力,因此声调也大为铿锵有力得多,秋傲霜一听之下,混身如遭电殛,心头大大一震,脱口叫道:“你……你的声音也好熟!你……你是单宫主?”
那苍老的声音惊喜地接道:“不错!老夫正是单飞宇,你可是秋副宫主?”
秋傲霜扬声道:“属下正是秋傲霜,宫主你……”
那苍老的声音急急截口道:“副宫主回来的正好,快过来放老夫出去!”
秋傲霜在以前早就料到单飞宇已落在银狐之手,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发现他的下落,不由暗自苦笑了笑,扬声道:“宫主,请恕属下无能为力!因为……”
那苍老的声音急急截口道:“为什么?莫非副宫主你也跟她同流合污了?”
秋傲霜苦笑一声道:“属下也同宫主情形一样,被囚在一闹石室之中,失却了功力,行动不便了。”
那苍老的声音诧呼了一声,似是大出意外地失声道:“什么?你被她关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秋傲霜道:“是谁将属下囚禁属下还不晓得,哦!宫主所说的她,是否就是银狐?”
那苍老的声音恨恨地道:“正是这老淫妇!”一顿,接口诧问道:“怎么?难道你连被谁囚禁的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傲霜不答反问道:“宫主可知道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那苍老的声音哼了一声道:“自然是在擎天宫内了,你竟真的糊涂到这境地?”
秋傲霜恍然明白,他原来是落在自己人的手里了!
可是,究竟落在谁的手里呢?是赵堂主?袁堂主?抑是他二人的同谋?如是任何一个,那么,另外一个呢?
秋傲霜想到这里,心中不禁萌生了一线希望……
耳中又传来那苍老的声音,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秋傲霜一定神,答道:“属下此刻已然想出了一个大概,九成是自己人所为!”
那苍老的声音哼了一声道:“当然是自己人了,还用去想么?哦!你不是到江南去巡视的么?随行的剑姬呢?是不是她们干的?”
秋傲霜道:“她们尚在金陵没有相随,属下乃是独自返宫的。”
那苍老的声音“唔”了一声道:“你独自回宫来干什么?”
秋傲霜略一沉吟,道“宫主被囚禁在这儿有多久了!”
那苍老的声音恨恨道:“没多久,不过个把月的事情!”
秋傲霜闻言,不由疑云大起,几乎把自己心中一直所料想之事推翻,忙接口问道:“在这事发生以前呢?”
那苍老的声音默然半晌,才缓缓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秋傲霜道:“属下这次独自回宫,目的是想在宫主身上查证一些事情,尚望宫主坦诚相告。”
那苍老的声音似是震了一震,道:“你想查证些什么事?”
秋傲霜道:“属下的身世,宫主是十分清楚的了?”
那苍老的声音道:“不错,你是‘铁笔圣手’秋日长秋大侠之子,谁不知道?”
秋傲霜道:“据说令郎乃是死在‘飞抓怪客’之手,不知令郎死时……”
那苍老声音急急截口道:“你说什么?令郎?老夫根本就没有儿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傲霜“咦”地诧呼一声,正待开口,忽地一道强烈的光从头顶上照射下来,顿令他久处黑暗的跟睛,感到一阵昏眩……
三十 真相大白
强光乍然透射下来,秋傲霜方自一惊之际,随听上面传来一声嘿嘿怪笑,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秋副宫主,好梦睡醒了没有?”
秋傲霜一听竟是那白虎堂主赵刚的声音,不由大怒道:“赵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赵刚的声音怪笑道:“没什么,属下见副宫主旅途劳顿,只不过让您多休息休息而已!”
秋傲霜怒道:“好大胆的匹夫,竟敢犯上叛主,还不快将本座释放!”
赵刚一声冷笑道:“秋副宫主,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你说的这些话未免有点不合时宜吧!”
秋傲霜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刚悠然道:“属下的意思很简单,只想请秋副宫主荣登本宫宫主的宝座而已!”
秋傲霜一怔道:“什么?你想请本座做宫主?你敢情疯了不成?”
赵刚冷冷道:“属下神智清楚得很,副宫主请勿乱猜!”
秋傲霜冷哼一声道:“就算你有此心,但凭你一个小小的堂主,也恐怕难以成事吧!”
赵刚沉声道:“这个倒不劳副宫主担心,属下既如此做,就必有十分把握,只问你副宫主答不答应?”
秋傲霜心念电转,口中却冷冷道:“本座就算有心接受你这番好意,但本宫上有宫主,下有许多护法和堂主,恐怕也由不得你独断孤行吧?”
赵刚冷笑道:“这一层请尽管放心,属下早已安排好了!”
秋傲霜明知故问道:“莫非你把宫主也害了?”
赵刚笑道:“这个么,等副宫主登上宫主宝座时,自然就知道了。”
秋傲霜心中暗骂:“好狡猾的匹夫!”口中却紧接问道:“莫非袁堂主也是你的同党?”
赵刚悠悠然道:“不劳副宫主为他挂心,他早就回老家去了。”
秋傲霜心头一震道,“你把他杀了?”
赵刚冷冷道:“这种废物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碍事……”话声一顿,沉声道:“副宫主不用问东问西了,属下只问你答不答应?”
秋傲霜哼了一声,又问道:“本座的剑姬路秋江何在?”
赵刚嘿嘿冷笑道:“副宫主请放心,只要你荣登宫主宝座,她仍然会在你身边侍候的。”
秋傲霜一听江秋露未死,这才放下心来,冷冷问道:“既然你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何不自己登上宫主宝座,却来找我秋某人干么?”
赵刚嘿嘿笑道:“正如副宫主所说,凭属下一个小小的堂主,是难以成事的,所以还得靠你副宫主提携一二!”
秋傲霜冷哼一声追:“好说!你这般暗害于我,还想本座提携么?”
赵刚淡淡一笑道:“事非得已,尚祈副宫主多包涵。”
秋傲霜略一沉吟,道:“好吧!过去的不谈,你既望本座提携,那就快将本座恢复自由,然后咱们仔细谈谈便是了。”
赵刚笑道:“不忙,先谈好了再恭请副宫主出来也是一样!”
秋傲霜冷冷道:“还要谈什么?”
赵刚沉声道:“属下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拥戴副宫主登上宫主宝座,当然是有条件的。”
秋傲霜冷冷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好了!”
赵刚徐徐道:“条件很简单,就是宫主由你来当,却须依属下的命令行事!”
秋傲霜冷笑道:“你怎知本座会依你的命令行事?”
赵刚冷冷道:“副宫主这话末免问得多余,须知你身上有几处穴道已被属下制住,副宫主你想不依,行么?”
秋傲霜故意沉吟了一下,笑道:“老实说,宫主的宝座秋某想染指已久,既然你赵堂主有这番孝心,那是最好不过,但要秋某作一个傀儡宫主,却是万万办不到。”
赵刚冷笑道:“属下倒不信副宫主把性命看得比当一个傀儡宫主还重要?”
秋傲霜冷冷道:“那你就不妨下来把本座的命拿去!”
赵刚沉声道:“属下若要取副宫主性命时,自然不会让副宫主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嘿嘿!属下要让副宫主死得轰轰烈烈,举世皆知!”
秋傲霜一愕道:“你小小一名堂主,有何本领让本座如此死法?”
赵刚哼了一声道:“属下奉有密谕,指证副宫主背叛本宫,在江湖上种种恶迹,那样公诸天下武林,然后当着天下群雄面前公开将副宫主你处决,岂不是轰轰烈烈得很了么?”
秋傲霜心头大大一震道:“你……你奉了何人的密谕?”
赵刚冷冷道:“副宫主心中明白,何必多问!”
秋傲霜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是银狐老淫婆一党!”
赵刚冷笑道:“银狐算得什么!”顿了顿,沉声道:“如是副宫主答应与属下合作,属下将尽倾本宫主力,让副宫主诛杀那老淫婆报仇,如何?”
秋傲霜这时心中已全然明白,赵刚这厮必定是先与银狐勾结,后来却中途变卦,想取银狐之位代之,然后再利用自己去杀银狐以绝后患,当然,银狐一死,自己也就没有利用的价值,那时,自己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当下,冷冷一哼道:“阁下的算盘打得倒很如意!”
赵刚冷笑道:“当然,否则的话,属下也不会费许多手脚了。”
秋傲霜道:“此事重大,本座得详加考虑。”
赵刚沉声道:“不行,副宫主必须马上决定!”
秋傲霜不由好生为难,心中暗忖:如是让赵刚将自己以擎天宫叛徒之名公诸武林,并加上些莫须有的恶名,那时自己不但遗臭武林,并且再也无法为亡父洗雪“飞抓怪客”的嫌疑,而令亡父含恨九泉,岂非死得毫无价值?
可是,就这样被人胁逼着当一名傀儡,也是心有不甘!
就在他迟疑不决之际,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当当当当”!的惊钟狂鸣之声,头上那道强光倏然消失了……
那赵刚乍听警钟之声,不由大吃一惊,顾不得再胁逼秋傲霜,匆匆关上石牢秘门,飞掠而出,只见一名宫中卫士气急败坏地奔了过来,忙沉声喝道:“张标,什么事乱鸣警钟?”
那名卫士慌慌张张地行了一礼道:“禀堂主,有人闯进宫来了!”
赵刚一震道:“是什么人?有多少?”
那名卫士道:“是个少年人,声言要见副宫主,弟兄们拦阻不住,被他伤了好些个,此刻……”
话犹未了,只听一阵杂乱人声和兵刃交击之声传了过来,赵刚忙举目望去,发现十余名手下正与一名英俊的少年边打边退,已然迟到了二进大堂,那少年手中一柄描金折扇,倏开倏合,攻势猛锐,直杀得那十余名擎天宫卫士毫无还手之力。
赵刚忙一跳上前,大喝一声:“住手!”
众卫士闻声一齐收招后撤,肃立两旁。那英俊少年也将描金折扇一合,缓步行了过来……
赵刚迎上两步,拱手道:“尊驾何人?为何擅闯敝宫?”
少年一抱拳,含笑道:“在下朱星寒,专程自江洲来,有要事面见贵宫秋副宫主,未请教阁下上姓大名,在贵宫居何职位?”
赵刚暗地一哦!换上一付笑脸道:“原来是朱少侠驾到,请恕失迎之罪,在下赵刚,忝居本宫白虎堂主之职,敢问朱少侠欲见敝富秋副宫主有何要事?”
朱星寒又是一抱拳道:“原来是赵堂主当面,失敬!”顿了顿,又道:“在下有十分紧要之事,非面见秋副宫主不可,尚祈赵堂主代为转达。”
赵助故作沉吟道:“秋副宫主刻下正与单宫主商量要事,恐怕不能接见朱少侠……”
朱星寒接口道:“在下与秋副宫主乃知交好友,此来对他十分重要,请赵堂主务必通知他一声!”
赵刚脸有难色地道:“这个……”
朱星寒急切地道:“在下相信秋副宫主闻知在下来访,必会拨冗接见的,在下也敢担保必不致令赵堂主为难。”
赵刚眼珠一转,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朱少侠至会客厅待茶,让赵某命人禀报秋副宫主便是!”说着,拱手肃客。
朱星寒连声称谢道:“有劳赵堂主了!”
赵刚一面领着朱星寒朝客厅行去,一面对身旁的卫士张标低声吩咐了几句,张标躬身领命,匆匆往后宫而去……
进了客厅,双方分宾主落座,不多一会,那张标已端着个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着两盅香茗,恭敬地将茶盅分别送放在朱星寒与赵刚座旁的茶几上,然后垂手退出。
赵刚端起茶盅,笑道:“在下已命人禀报副宫主去了,朱少侠请用茶!”
朱星寒方才经过一阵打斗,口中正自有些口渴,当下谢了一声,也端起茶盅,大大喝了几口。
赵刚微微一笑,放下茶盅道:“朱少侠不远千里而来,事情想必十分重要了?”
朱星寒又喝了口茶,放下茶盅道:“不错,此事对秋副宫主而言,的确是非常重要。”
赵刚笑道:“如此说来,朱少侠与敝副宫主的交情,必然十分深厚的了?”
朱星寒微感诧异的道:“赵堂主此言是什么意思?”
赵刚诡秘地笑道:“如是朱少侠果真与敝副宫主相交甚深,在下倒在一事相求。”
朱星寒“哦”了一声道:“不知赵堂主何事须在下效劳?”
赵刚一笑道:“实不相螨,敝宫单宫主刻下因故不能执行宫主职务,在下意欲恭请秋副宫主接任,秋副宫主却迟疑不决,是以欲烦朱少侠加以劝说,务求朱少侠俯允。”
朱星寒愕然道:“此乃贵宫内部重要大事,在下外人怎好置喙?”
赵刚笑道:“朱少侠毋须多虑,事成之后,在下自当厚谢。”
朱星寒惑然地望着赵刚,半晌才摇头道:“赵堂主此言在下甚为不解,待见过秋副宫主之后,在下弄清楚内情,方能加以决定,现时请恕在下难以回答。”
赵刚笑道:“朱少侠最好先作决定,然后在下领你去见秋副宫主,那时你就明白了。”
朱星寒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刚倏地笑容一敛,冷冷道:“实不相瞒,秋副宫主刻下已落在在下手中,倘蒙朱少侠劝他答应就任宫主之位,那可是彼此有利之事。”
朱星寒心头一震,霍地站起来道:“什么?你……”
赵刚阴阴一笑道:“朱少侠稍安毋燥,秋副宫主刻下活得好好地毫发无伤,用不着替他着急。”
朱星寒一定心神,沉声道:“你想利用在下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在下绝不答应!”
赵刚微笑道:“这是彼此有益之事,朱少侠怎么说是对不起朋友?”
朱星寒怒道:“在下岂能陷他于不义,这种篡位之事,万万不可!”
赵刚嘿嘿冷笑道:“随便朱少侠怎说都行,你却是非答应不可!”
朱星寒一声朗笑道:“阁下一名小小堂主,也敢来威胁在下,哼哼!在下这就先把你制住,还怕你不乖乖放人!”
话声一落,霍地长身而起,探手朝赵刚抓去!
赵刚端然坐着,身子动也不动,轻轻举手一拨,冷笑道:“在擎天宫中,那能容朱少侠动手逞能,坐回去!”
朱星寒只觉对方拨来的手掌,竟似有千斤大力一般,自己探出去的手被人一拨,竟然半分力道都用不上,登时“砰”地一个跄踉,果真被赵刚拨得倒退回去,一屁股坐在椅上!
这一来,不由他大吃一惊,忙一运真力,却是浑身软绵绵地,多年苦修的功力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禁不住瞠目失声道:“你……”
赵刚微笑道:“本座在朱少侠的茶中放了些药物,此刻你已无动手之能,所以么,劝你还是乖乖回话,与本座合作的好!”
朱星寒大怒道:“好个卑鄙的恶贼,朱某头可断,血可流,决不在暴力之下屈服,你有种就把我杀了!”
赵刚摇头道:“朱少侠何必说得那样严重,本座舍得杀你么!”
朱星寒哼了一声道:“杀与不杀随你的便,若想朱某替你去当说客陷朋友于不义,却是休想!”
赵刚阴森一笑道:“朱少侠不想做说客,本座也不勉强,但如当着秋副宫主的面,把你折磨凌辱一番,也许他不忍见你为他受苦,说不定会答应本座的要求呢!”
朱星寒惊怒交迸地喝道:“你敢?”
赵刚冷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话声寻顿,掉头大喝道:“来人哪!把这厮送到石牢里去!”
立有两名大汉应声奔了进来,不由他说,架起了朱星寒,往客厅外走去,朱星寒这时浑身无力,只好任人摆布,只急得星目喷火,厉声骂道:“姓赵的,我朱星寒若能生出擎天宫,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话声一落,赵刚阴恻恻一笑,正待开口,突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遥遥传来道:“朱星寒在哪里?”
紧随着这话声,又是“当当当当”的一阵警钟狂鸣!
赵刚脸色一变,方自喝得一声:“什么人敢……”
只见一条人影横空疾射而来,在空中双掌狂劈,那许多擎天宫的卫士竟像是纸扎的一般,被此人的掌风震的东倒西歪,纷纷让避不迭……
赵刚瞧的心头大震,忙扬声喝道:“散开,列箭阵!”
一边喝,一边快步迎上前去,那条人影这时也瞥见了朱星寒,一声怪笑,身形疾掠如风,直向朱星寒扑来!·
赵刚一声沉喝:“无知鼠辈竟敢撒野,退回去!”
喝声中,双掌一翻一推,运足十成功力,迎着来人击去!
那条人影一声冷笑,凌空发掌,一股奇强无比的劲力,朝赵刚击来的掌力涌去!
“砰”的一声巨响,双方掌力一接之下,劲气四逸,汇成了无数漩涡,卷起了地上的砂石飞上半空!
赵刚顿觉双腕一阵酸麻,掌心热辣辣地如受火烙,脚下禁不住蹬蹬蹬倒退了三步才勉强拿桩站稳!
那条人影也被赵刚的雄浑掌力震得在空中往上冒起两尺,飞掠之势为之一顿,倏然飘落地上。
赵刚定神瞧去,来人竟是个鸡皮鸡发的老太婆,不由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乱闯我擎天宫?”
老太婆嘿嘿一笑道:“老身俞蕊香!”伸手一指朱星寒道:“为的就是这位朱少侠而来2”
赵刚一听这老太婆竟是大名顶顶的“梅花仙子”,不由大吃一惊,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抱拳一礼道:“原来是俞前辈驾到,请恕敝宫卫士无知冒犯之罪!”
俞蕊香冷冷道:“少跟我老婆子套交情,我老婆子不吃这一套!”话声一顿,转头目注朱星寒,沉声道:“朱少侠,见了老身为何装聋做哑?你偷偷溜到擎天宫来,又有什么图谋?还不赶快过来回话?”
朱星寒苦笑了笑,正待开口,那赵刚已抢先说道:“朱少侠现为本宫贵宾,俞前辈找他有何贵干?”
俞蕊香一瞪眼道:“不关你的事,少开口!”
赵刚冷笑一声道:“朱少侠既是本宫贵宾,本座当然要问个明白!”
俞蕊香也不理睬,转目瞧着朱星寒道:“姓朱的,你以为托庇于擎天宫,就能躲得开我老婆子了么?”
朱星寒苦笑道:“俞前辈,难道你还看不出在下已落在人家手里了么?”
俞蕊香仔细一看,不由大怒,一瞪赵刚,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将他放了!”
赵刚冷冷道:“敢问俞前辈与他有何渊源?”
俞蕊香摇头道:“我老婆子跟他毫无渊源。”
赵刚笑道:“既是毫无渊源,前辈对他为何如此关心?”
俞蕊香不由大怒,满头银发无风自动,老眼中杀机怒涌,沉声道:“我老婆子的话从无一人敢于违拗,你难道不想活了?”
赵刚退了两步,沉声道:“在下敬你是位前辈才这般客气,你瞧……”说时,抬手一指,冷笑道:“只要本座一声令下,前辈将立成刺猬!”
俞蕊香一怔,忙举目四下一看,不由暗地倒抽了口凉气!
原来,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她四周五丈开外,已然密密地围了一圈手擎弩匣的擎天宫卫士,数十具弩匣都朝着她瞄准了!
赵刚得意地一笑,又道:“万弩齐发之下,就算俞前辈武功再高,恐怕也难逃此厄吧?”
俞蕊香定了定神,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单宫主和秋副宫主呢?快请他们出来,我老婆子倒要问问这就是贵宫待客之道不成?”
赵刚阴阴一笑道:“敝宫此刻是由本座作主,俞前辈不用问了。”
俞蕊香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把我老婆子搅糊涂了!”
赵刚徐徐道:“就是这么回事,前辈如是聪明人就请赶快离开,免得惹火上身,划算不来!”
俞蕊香哼了一声道:“你是在威胁我老婆子?”
赵刚冷冷道:“就算是吧,本座给前辈三声数的时间送行,数尽而前辈仍不动身,就休怪本座失礼了!”
俞蕊香也不理睬赵刚的恫赫,抬目扬声道:“朱星寒,你到底是怎么搅的?你见着秋傲霜了没有?”
朱星寒苦笑摇头道:“没有,据这位赵堂主说,秋兄已落在他的手里了!”
俞蕊香一震道:“什么?秋傲霜被这厮害了?”目光一转,落在赵刚身上,厉声道:“你说,你是不是把秋傲霜害了?”
赵刚狂笑道:“好得很!又是一个与姓秋的有关系之人,嘿嘿!本座可不能放过你了!”笑声一敛,沉声道:“俞前辈赶快束手就缚,否则老命难保!”
俞蕊香冷哼一声道:“这点阵仗休想唬得住我老婆子!”顿了顿,厉声道:“快说!你到底把秋傲霜怎样了?”
赵刚冷笑一声,正待开口,突听空际传来一声大喝道:“谁把秋傲霜怎样了,让老夫瞧瞧!”
喝声如雷,震人心魄,一条人影掠空疾射而至,其快如电,话尚未完,已然飞抵庭院上空!
赵刚心头大震,忙振声喝道:“放!”
喝声出口,人已倒掠而出!
俞蕊香早就有了防备,耳听空中喝声传来,已然猜出赵刚要采取行动,是以就在赵刚嘴巴一张,放箭的命令还在喉咙打滚,她已一伏身,贴地飞了出去,紧盯着赵刚倒掠的身子如影随形般跟踪扑去……
那数十名围在四周的卫士,手中的弩匣本来是瞄准了俞蕊香的,可是,当空中喝声传来,人影飞至之际,突听赵刚下令放箭,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对谁发射才好,这样一来,登时乱了章法,一部份人忙把弩匣一抬,朝空中的人影胡乱射去,一多半却是下意识地一按机括,朝着俞蕊香原?凑玖5奈恢梅5涔ァ?br />
“咔咔咔咔”机簧之声一阵乱响之下,“嗤嗤嗤嗤”的弩箭横飞,锐啸之声慑人心魄,声势骇人至极!
可是,所收到的效果却等于零!
那一部份射向空中来人的弩箭因为没有准头,徒自满空攒射,却被那条人影的两双大袖一阵挥扫之下,尽被震得四下飞散,竟没有半根弩箭沾着那条人影的衣衫!
那一多半朝着俞蕊香原来站立的位置射去的弩箭,更是连俞蕊香的影子都射不到,白忙了一阵!
赵刚身形倒掠而出,对手下发射弩箭的情形当然瞧得清清楚楚,不由急怒交加,岂料,双脚方自一沾地面,眼前人影一晃,一股奇强劲风已如怒海狂铸般撞到,耳中传来俞蕊香一声沉喝:“狗贼纳命!”
生死关头,躲无可躲,赵刚只好一咬牙,运足十成功力,双掌猛然劈出!
“砰”的一声!直震的他眼冒金星,跄踉倒退而出!
俞蕊香身子顿了顿,大喝道:“狗贼有种再接一掌!”
欺身疾扑上去,双掌连环劈出,“梅花掌”力发似狂涛,掌风呼啸,势如排山倒海,锐不可挡!
赵刚这时两臂酸麻,那还敢硬接,一连两个闪身,侧飘寻丈,避了开去!
俞蕊香怎肯让他逃出掌下,一声大喝,双掌疾翻,身形电闪,立将赵刚圈在如山的掌影之中!
那条凌空飞至的人影挥袖震飞了漫天弩箭之后,更不怠慢,口中一阵呵呵大笑,一双大袖再度疾挥,卷入那一群手足无措的卫士当中,顿时……
“砰砰莲蓬”之声不绝,惨叫痛呼之声大作,那数十名卫士纷纷倒地,片刻之间,伤的伤,逃的逃,竟然半个不剩!
那两名架着朱星寒的大汉见势头不对,早已放下朱星寒,逃之夭夭!
朱星寒定睛一瞧,发现这条飞来的人影,竟是那武功深不可测的书裱店东主宋先生,不由大喜,急叫道:“宋老先生来得正好,快帮俞老前辈制住这姓赵的!”
这位化名宋先生的文公庭拍了拍手,行了过来,望了怒发如狂,双掌挥舞如风的俞蕊香一眼,冷然摇头道:“这个老婆子脾气古怪,老夫为什么要帮她?”
朱星寒急道:“秋傲霜兄已落在此人手里,万一俞前辈将他打死了,那就糟了!”
文公庭一掠而至,探手抓住朱星寒,沉声道:“什么?秋傲霜当真出事了?”
朱星寒连忙点头,被文公庭抓得龇牙咧嘴的道:“正是如此,老先生快过去,迟恐无及了!”
这时,赵刚已被俞蕊香打的几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浑身汗湿重衣,气喘如牛,眼见得就要毙在俞蕊香掌下,文公庭急忙松开朱星寒,一掠上前……
俞蕊香冷冷喝道:“文公庭,谁要你来献宝,快滚到一边去!”
文公庭哼了一声,也不理睬,双手十指齐弹,几缕指风透过俞蕊香的掌影,立将赵刚的几处大穴制住了!
俞蕊香大怒,呼的一掌,反手向文公庭劈去,口中大喝:“老混蛋,吃我一掌!”
文公庭一闪身让了开去,朱星寒急忙行过来叫道:“俞前辈快请住手,救秋傲霜要紧!”
俞蕊香悻悻停手,瞪着朱星寒道:“姓朱的,你到底搅什么鬼把戏?偷偷溜到擎天宫来干什么?”
文公庭也接口问道,“朱少侠,那‘飞天八抓’秘图还给秋傲霜了没有?”
朱星寒嗫嚅了一下,正待开口,俞蕊香已一瞪文公庭,怒声叱道:“我老婆子在向他问话,你这老混蛋多什么嘴?”
文公庭脸色一沉道:“俞姑娘怎地不讲理,老夫问他的话十分重要,你……”
俞蕊香截口道:“难道我老婆子的话就不重要了?”
朱星寒急的双手连摇道:“两位别吵,容晚辈详细奉告好不好!”
俞蕊香和文公庭同时开口道:“你说!”
朱星寒咳了一声,道:“这件事该从那段‘龙涎香墨’说起……”
俞蕊香哼了一声截口道:“是啊!我老婆子早就看出你小子对那段‘龙涎香墨’必然另有图谋的了,快说,那段香墨怎么样了?”
文公庭冷笑道:“瞧你,他才说一句,你就罗嗦了一大堆!”
俞蕊香怒道:“那段香墨事关我孙女的性命,为什么不能说?”
朱星寒急道:“二位请冷静一下,不要浪费时间作无谓之争了!”
俞蕊香哼了一声,瞪了文公庭一眼,不再开口。
朱星寒道:“晚辈对秋兄索取那段‘龙涎香墨’,说是为家父治病,其实家父根本就没有害病,只不过……”
俞蕊香怒哼一声道:“好啊!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朱星寒也不理她,自顾往下说道:“因为家父探知那段香墨里面,藏着一幅昔年‘飞抓怪客’所创的‘飞抓八式’秘图,是以命晚辈设法向秋兄索取那段香墨……”
文公庭忍不住截口问道:“令尊要那秘图干什么?”
朱星寒道:“据家父探悉那‘飞抓怪客’似乎尚在人间,深恐他复出为患,是以打算从那‘飞抓八式’秘图上研究出破解之法,作为除灭那‘飞抓怪客’之用……”
文公庭急急截口问道:“那么,你并没有将此图还给秋傲霜了?”
朱星寒面有愧色道:“父命难违,晚辈深觉愧对秋傲霜兄!不过……”
俞蕊香怒极而笑道:“嘿嘿嘿!好啊!咱们都被你小子耍了,哼!你这下子溜到擎天宫来,敢情又是想打秋傲霜的主意了?”
朱星寒摇了摇头,正容道:“自从秋兄被家父骗离了江洲之后,晚辈愈想愈觉良心难安,是以甘冒违背父命之罪,带着那张秘图远离家门,前来寻找秋兄,向他负荆请罪……”
文公庭长长吁了口气道:“好!好!好!”
俞蕊香一瞪眼道:“好个屁!”转目望向朱星寒,沉声道:“那段‘龙涎香墨’呢?”
朱星寒道:“晚辈也带出来了,准备还给秋兄之后,再由他转赠与前辈!”
俞蕊香也长长吁了口气道:“好!好!好!”
文公庭也一瞪眼道:“好个屁!”转对朱星寒道:“秋傲霜呢?你见着他不曾?”
朱星寒苦笑道:“晚辈刚进擎天宫便被这个赵堂主在茶水中施了手脚,如今浑身无力,据这厮说秋兄已落在他手中,他打算要奉秋兄出来当擎天宫的宫主,秋兄不允,他正在对晚辈威胁,要晚辈去劝服秋兄,俞前辈就来了!”
文公庭和俞蕊香同时“哦”了一声,霍地齐朝那定在地上的赵刚行去,口中同声问道:“你把秋傲霜弄到那里去了?快说!”
赵刚眼看这两个老家伙武功高绝,竟将宫中卫士打得望风而逃,这样久的工夫还不见有人前来救援,情知希望已绝,当下,把心一横,眼晴一闭,默然不语。
俞蕊香冷笑道:“好啊!你这厮竟敢在我老婆子面前耍硬骨头,看我把你几根骨头给拆了,瞧你还硬不硬!”
说着,伸一根指头,捺在赵刚的第三根肋骨上,真力倏发,指头徐徐下压……
赵刚顿觉一股炙热如焚的火流,随着对方指头下压之力,迅速注入体内,就像一条吹蛇般顺着浑身骨节疾窜,火流经过之处,骨节就立刻如被了块烈红的烙铁塞了进去而分了开来……
开始的时候,这种焦灼胀疼他还能忍受,但到了后来,那道火流窜过了大半身的骨节以后,他可再也忍受不了了,只见他浑身抖似筛糠,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豆大的汗珠像决堤一般从毛孔里狂涌出来,一双眼睛已无法合拢,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子来……
俞蕊香一边加注真力,一边冷冷笑道:“这味道如何?如果觉得不过瘾的话,我老婆子再加上一根指头,在你这边身子注入一股寒流,让你调和一下好不好?”
赵刚这时候几乎连魂都没有了,那还能再接受她这番好意,直急的把头乱摇,同时,在心中乱打主意……
俞蕊香笑道:“你既不愿接受我老婆子的好意,那就是愿意说出秋傲霜的下落了?”
这时,赵刚心中已有了计较,忙将头一点,俞蕊香冷冷一笑,倏然运功将注入他体内的火流撤回,冷冷道:“你说!”
赵刚大大喘了口气道:“秋副宫主被关在本宫的秘窟石室里面。”
俞蕊香道:“好!你带咱们去找他。”
赵刚没有开口,两眼却朝文公庭望去,俞蕊香一笑道:“我老婆子倒忘了,喂!老混蛋,快把他穴道解了!”
文公庭哼了一声道:“老夫瞧这厮眼珠子乱转,恐怕靠不住!”
俞蕊香冷笑道:“在咱们面前,还怕他耍什么花样不成,快动手吧!”
文公庭又是一哼,伸手拍开了赵刚的穴道,冷冷道:“出了事情老夫惟你俞姑娘是问。”
俞蕊香冷笑道:“你放心!”一瞪赵刚,沉喝道:“还不快去?”
朱星寒急道:“不忙,先让他把解药拿出来!”
赵刚悻悻地伸入怀中取出个小瓶,给朱星寒道:“算你造化,吃一颗就好了!”
朱星寒接过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吞下,暗自一运功,果觉真气豁然畅通,这才放下心来,冷笑道:“谢谢你阁下的厚赐,这笔帐以后再算!”
赵刚也不答言,转身举步朝后宫行去。文公庭和俞蕊香一左一右紧贴着他的身子而行,朱星寒凝神戒备着随后跟去……
穿过了几重院落,进入了一座宏伟的大厅,赵刚伸手在一根合抱的石柱上一按,“沙”的一声,厅中央的一张青玉石案倏然后退,露出了一个丈许方圆的洞穴,一道石梯斜斜通往地下。
赵刚一指这洞穴,道:“秋副宫主就关在这石梯尽头的石室里面,三位请下去放他出来便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柄奇形的钥匙递给俞蕊香。
俞蕊香冷笑道:“我老婆子又不是三岁孩童,还是劳你阁下大驾下去开门吧!”
赵刚迟疑着道:“这个……”
俞蕊香冷笑道:“不要这个那个了,快下去,咱们在上面守着!”
文公庭道:“不对,这厮恐怕有鬼,咱们该一同下去瞧瞧才对!”
俞蕊香冷笑道:“鬼什么?你这老混蛋难道没瞧出来,这厮乃是故意做作的么?哼!我老婆子偏不上这个当!”一蹬赵刚,沉声道:“快下去,嘿嘿!我老婆子年老成精,你的鬼花样少献宝!”
赵刚脸色连变,刚收了的汗水又冒了出来,一咬牙,身形一窜,飞掠进洞里去……
文公庭和俞蕊香紧跟着扑近穴口,只听下面“咔”的一声,又是“沙”的一响,那赵刚已像是被恶鬼追着似地仓惶飞掠上来……
文公庭和俞蕊香方自一怔,突听一声嘿嘿怪笑,一条人影的确象恶鬼附形一般紧蹑着赵刚的背后闪电飞扑上来……
赵刚方自飞出穴口,背后那条人影已然从他的头顶“呼”地掠过,又是一声嘿嘿怪笑,那条人影突地五指齐张,朝下一抓!
赵刚一声惨叫,身形“砰”地直摔出去一丈多远,四肢一阵抽搐,头顶上血流如注,痛哼不绝……
朱星寒一眼看清这条人影并非秋傲霜,一惊之下,不假思索,大喝一声,身形疾起,描金折扇“唰”地一张,迎着这条人影拍去……
两下里都是势急如电,那条人影又是一声怪笑,凌空探手,疾向朱星寒的折扇抓去,朱星寒耳中突听文公庭和俞蕊香齐声急喝:“朱少侠快躲!”
喝声中,两人已齐地腾身扑了过来,双双挥掌猛朝那条人影夹击过去!
朱星寒折扇方自拍出,一股劲风如山岳般压到,耳听文、俞二人喝声,心中一凛,慌忙撤招护住头面,虎腰急拧,横掠三尺……
“嗤”的一声,朱星寒陡觉手上一轻,一柄描金折扇已被那条人影抓成粉碎,幸亏躲闪得快,免了一抓之厄,身形落地,更不怠慢,又是脚步连闪,远避八尺,已然惊出一身冷汗!
“砰砰”两声暴响,劲气四漩,那条人影凌空反手后劈,竟硬生生地接下了文、俞二人合击的一掌!
文公庭与俞蕊香身形一顿,落下地来,那条人影却停都不停,口中发出一声怪啸,闪电般朝大厅外面飞去……
文、俞二人正待追出,突听空际有人“咦”会一声诧呼,陡听一个苍劲的声音大喝道:“黄山老怪竟然尚在人间,慢走,老夫送你一招!”
喝声甫落,空际“砰!”然一声,仿似乍雷般巨响,又是一声怪啸摇曳云霄,瞬即杳然!
文公庭和俞蕊香一怔之下,腾身而起,住大厅外面飞去,堪堪掠出厅门,陡地又是一条人影划空而至,疾逾闪电,劲急异常,文、俞二人忙施千斤坠身法沉身落地,四掌齐扬,猛朝飞扑而至的人影劈去,口中同声大喝道:“什么人?”
那条人影凌空一个倒翻,避过文、俞二人的掌风,倏然落在阶下,朱星寒定睛瞧去,这条人影竟然是那黑心肠宋一招!
文公庭这时也瞧清了来人是谁,一声怒喝道:“姓宋的,你来干什么?”
宋一招嘿嘿一声冷笑道:“咦!你这假冒姓宋的来得,我这货真价实姓宋的就来不得?我也要问你,在此地干什么?”
文公庭哼了一声,正待开口,俞蕊香已上前举手招呼道:“宋大侠来的真巧,刚才在半空中和那发怪啸的人对了一掌的是不是你?”
宋一招呵呵一笑道:“除非是我,还有谁能接下他一抓?”
文公庭一怔道:“什么?一抓?莫非那人就是……”
宋一招一瞪眼道:“文公庭,你这老混蛋老眼未盲,难道就认不出来?”
文公庭老脸一红,怫然道:“你这人口里怎么尽是难听的话!”
顿了顿,“哦”了一声,又道:“刚才你说的甚么黄山老怪,又是怎么回事?”
宋一招冷笑道:“黄山老怪就是黄山老人,你连这些都不知道,还出来献什么宝?”
文公庭脸上又是一红,哼了一声,正待开口,朱星寒已从厅中行了出来,对宋一招施礼道:“老前辈久违了,不知老前辈说那人就是黄山老人是否有什么凭据?”
宋一招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还礼,冷冷说道:“老夫说的话就是凭据,难道你这娃娃不信?”
朱星寒道:“据晚辈所知,黄山老人已死去多年,怎会尚在人间?”
宋一招冷笑道:“江湖中希奇古怪的事多得很,你娃娃年纪太轻,懂得什么?”顿了顿,“哦”地一声,又道:“对了,你娃娃怎地也来了?秋傲霜呢?”
他这一提起秋傲霜,文、俞、朱三人齐地“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光顾到说话,竟忘了去救秋傲霜了,当下,三人霍地转身,朝大厅内奔去……
宋一招跟在后面,莫名其妙地叫道:“喂喂!你们究竟搞什么鬼?”话声甫住,忽地一眼瞥见仆卧在地上的赵刚,不由诧然道:“这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公庭这时已无暇理睬他,忙蹲下去扶起了赵刚的身子,仔细一看,发现赵刚的头顶上,洞穿了五个小孔,鲜血仍在缓缓外溢,再一摸胸口,觉得心脏还未停止跳动,忙暗运玄功,一手按在赵刚的“命门”穴上,徐徐注入一股内家真气……
半晌,赵刚的身子骤然一抽搐,喉咙里发出了声低沉的痛哼,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缓缓转动了一下……
文公庭俯近他的耳边,沉声道:“下面关着的是什么人?秋傲霜是不是也在里面?”
赵刚嘴唇抽搐了一阵,声音微弱地断断续续的说道:“是……
是单……单宫主……那秋……秋……唉!”
话未说完,一声恨恨的叹息,浑身一抖,脑袋一搭,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文公庭悻悻地放下赵刚的尸体,站起身来,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把我弄糊涂了!”
宋一招冷笑道:“你本来就是个老糊涂!”
文公庭怒道:“你没听这厮说么?关在下面的既是单飞宇,怎会变成了黄山老人?又怎会……”
俞蕊香忙道:“二位不用开口,反正咱们是非下去不可,只要下去瞧瞧,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宋一招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秋傲霜呢?”
俞蕊香忙道:“这时已无暇多说了,咱们快下去救人要紧!”
说着,当先朝石梯走去,暗中却凝神戒备,一步一步缓缓降下洞穴……
文公庭不再开口,跟着俞蕊香走下洞穴,朱星寒举步相随,却被宋一招拖住道:“且慢,他们不说你娃娃总可以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秋傲霜呢?”
朱星寒苦笑道:“说来话长!”伸手一指赵刚的尸体道:“咱们只知道秋傲霜已被这厮关了起来,也许就在这地下石室里面,咱们……”
话未说完,宋一招已怪叫一声,身形一闪,竟然抢在文公庭和俞蕊香前头,飞掠下了洞穴……
朱星寒摇了摇头,也快步跟着下去,只见石梯尽头,现出一道门户,里面黑沉沉的,那宋一招以及文公庭、俞蕊香三人已进了里面,当下他不敢怠慢,身形一掠,窜了进去,凝目四下一看,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忙探手取出火折子来,一晃点燃……
火光一亮,四周登时一目了然,只见四壁空空,除了一股霉臭的味道荡漾空际以外,什么也没有!
文公庭和俞蕊香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宋一招却一把抓住了朱星寒,大声道:“秋傲霜呢?秋傲霜在那里?快说!”
朱星寒被抓得骨痛欲裂,苦笑道:“晚辈……”
他刚一开口,突被文公庭一声轻“嘘”!摇手止住了。
石室里顿时静了下来,只听一个微弱的声音荡漾空际道:“什么人在找秋傲霜,秋某在这里!”
声音虽然微弱,但却甚为清晰,众人不由大喜,几乎是同时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异口同声地大喊道:“秋傲霜!你在哪里?”
只听秋傲霜微弱的声音,充满了惊喜的道:“原来是三位前辈和朱兄来了,晚辈身在何地也不知道,可能就在隔壁,哦!对了,被禁在诸位那边的单宫主呢?问问他也许会知道!”
单宫主?那来的单宫主?
文公庭不由一顿足,恨恨道:“该死的东西!”
俞蕊香道:“急也没用,咱们退到上面去找一找,吧!”
文公庭道:“这大一座擎天宫,怎生找法?”
忽听宋一招冷笑一声,“仓”地一声龙吟,一道墨绿光花电掣而出!
文公庭大喜道:“我竟忘了我的墨玉剑还在你的身上,这下可有办法了!”
宋一招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大步步到传来秋傲霜话声的那一面石壁下,暗运玄功,贯注剑身之上,那道墨绿光花突然大盛,隐隐发出慑人心魄的剑鸣……
宋一招一声沉喝,振腕一剑朝石壁刺去,“唰”的一声轻响,尺许长的剑刃竟似毫未遇到阻力一般,刺入石壁之中,直没至剑柄!
宋一招又是一声沉喝,右手缓缓移动,墨玉剑在石壁上徐徐划了一个径尺大的圆圈,紧跟着猛地一抖手,墨玉剑疾快一抽!
“哗”然一声!一块厚达尺许的径尺巨石,“砰”!的随着宋一招抽剑之势落下地来,石壁土登时现出一个尺许深的径尺凹穴!
可是,石壁仍未穿透!
宋一招深深吸了口气,振腕挺剑,朝凹穴刺去,“唰”的一声,墨玉剑似乎较第一次更为容易地刺入石中!
只听秋傲霜微弱的声音激动地喊道:“晚辈看见一道绿光透过来了,可是宋前辈的墨玉剑?”
宋一招回头瞪了文公庭一眼,右手迅快移动,墨玉剑竟如切豆腐般在石上划了个圆圈,只听“砰!”的一声,这块被削下来的石块竟然跌落到另一边去了!
石壁上登时开了一个径尺大的窟窿!
宋一招更不停顿,运足内力,挥剑一阵猛削,但见石屑纷飞,片刻之间,那径尺窟窿已扩大成一个可容人穿越的洞口!
宋一招持剑一晃身穿了过去,文公庭等人也相继钻了过去,在火折子微光照耀之下,但见秋傲霜已铁索锒铛地站了起来,宋一招一跃上前,墨玉剑疾挥,“呛呛呛”一阵暴响,将秋傲霜身上的铁链尽行削去!
秋傲霜恢复了自由,忙一一行礼道:“多谢诸位前辈相救,晚辈感激不尽!”
文公庭还了一礼,眼望着宋一招,笑道:“想不到我这柄墨玉剑还真管用,姓宋的,瞧在你的大卖气力相救秋贤侄的份上,这柄剑就送给你吧!”
宋一招冷哼一声道:“老混蛋你少臭美,老夫才不希罕!”话声一顿,转望秋傲霜道:“娃娃!你是怎么搞的,竟会落得这般狼狈?”
秋傲霜苦笑道:“一言难尽,晚辈……”
俞蕊香截口道:“既是一言难尽,那就快些离开这臭地方,到外面去再详细的说吧!”
秋傲霜又是一声苦笑道:“可是晚辈身上有几处穴道被赵刚那厮弄了手脚,刻下……”
宋一招哼了一声道:“穴道受制有什么了不起,让老夫瞧瞧!”
说着,伸手在秋傲霜身上一阵摸摸捏捏,一声沉喝道:“娃娃!小心了!”双手疾挥,指掌兼施,顷刻之间连点带拍的解开了秋傲霜被制住的几处穴道!
秋傲霜真气随着迅快运行一周,立时恢复正常,忙抱拳深深一揖道:“多谢老前辈!”
宋一招一摆手道:“不用谢我,老夫还有事情找你,走,到外面去再说!”一手拖了秋傲霜,从那洞口里穿到隔壁石室……
秋傲霜四下一瞧,诧异道:“咦!单宫主呢?怎的不见了?”
宋一招道:“有个鬼的单宫主,敢情你娃娃也搞糊涂了,快走吧!”
文公庭随后跟了过来道:“咱们进入这石室之时,的确没见着单飞宇,贤侄是如何得知他被关在此地的?”
秋傲霜正待开口,宋一招已拖着他朝门外行去道:“这地方臭得很,有话到外面去说吧!”
一行人登上了石梯,秋傲霜一眼瞥见了赵刚的尸体,不由一怔,再一瞧他头上的伤口,登时皱眉道,“一抓致命,这下手的人是谁?”
文公庭接口道:“下手之人乃是从这石室中出来,老夫瞧不清是什么人,据这死鬼说石室中关的是单宫主,而这姓宋的却一口咬定那下手之人乃是黄山老人,贤侄不妨问问他。”
宋一招哼了一声道:“那人绝对是黄山老人,老夫敢以人头打赌,同时,老夫此际亦已了然,传说中的所谓‘飞抓怪客’,也就是黄山老人!”
此言一出,众人俱不由一震,尤其是秋傲霜和朱星寒更是又惊又喜,秋傲霜脱口问道:“何以见得黄山老人就是‘飞抓怪客’呢?”
宋一招冷然道:“从这死鬼的伤口看来,除了‘飞抓怪客’绝没有其他的人能有这种武功,而那逃遁之人的确是黄山老人,这是第一点,其次,那‘飞抓怪客’既已失踪多年,而如今早发现他不曾去世,除了被人禁闭起来之外,恐怕也没有旁的理由可以解释!”话声一顿,望了文公庭一眼,道:“其实令先君被人认为是‘飞抓怪客’化身之事,老夫早就觉得大有疑问,只有他这个老糊涂竟会信以为真罢了!”
文公庭似是不大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但秋日长老弟自碎天灵死于黄山乃是千真万确之事!”
宋一招沉声道:“不错,那是事实,但他是不是自碎天灵却大有疑问!”
文公庭微微点头道:“老夫也有这种看法,所在才着秋贤侄去向朱少侠索回那‘飞抓八式’秘图,以便详加探究。”
他这一提起“飞抓八式”秘图,朱星寒忙从怀中取出那幅素绢以及那段龙涎香墨,双手递给秋傲霜,歉然道:“小弟父命难违,致有谎言相欺,如今原壁奉还,尚祈秋兄谅宥!”
秋傲霜伸手接过,正待开口,宋一招已哼了一声,目注朱星寒道:“你这时才把东西还他,有个屁用!”
朱星寒一惊道:“老前辈此言何指?”
宋一招道:“令尊因你离家出走,算定你必然是来找秋傲霜,因此提前发动,联合了各大门派,硬指秋傲霜便是‘飞抓怪客’的后人,准备大兴问罪之师。”
秋傲霜慨然道:“无妨,如今既有老前辈证明,真相已然大白,谅朱老前辈乃是明白之人,当不致令晚辈为难!”
宋一招哼了一声道:“你且慢高兴,伤脑筋的事还在后头哩!老夫这次从金陵来,闻说银狐与百花宫的阎君涛联合一起,大发绿林帖,声言你已杀了单飞宇自立为擎天宫主,并将许多,恶事加在你身上,一方面要以叛徒处置你,一方面又以绿林公敌待你,决定于十五月圆之夜,邀你会于紫金山麓一决胜负……”
秋傲霜剑眉一轩道:“晚辈早就料道他们会有这一手,谅他们一窝狐鼠,也难成气候!”
宋一招道:“还有,金陵杜家总管蔡锦堂也乘机大发冤状,向江南武林道控告你杀了杜桐屯,请求主持公道,这一关也不好过呢!”
秋傲霜哼了声道:“蔡锦堂他敢!”
宋一招冷笑道:“有阎君涛为他撑腰,他为什么不敢?”
秋傲霜道:“但杜桐屯确也有取死之道,我杀他并不冤枉!”
宋一招道:“话虽如此,但杜桐屯在江南声誉甚隆,江南的武林道对他极为尊崇,这一动了公愤,你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
秋傲霜不禁默然了!虽然这一场风暴之来临,乃是他怠料中之事,但却未曾料到会来得这样快,更未料到竟会来得这样浩大!
的确!凭他一人之力,怎能应付得了绿林,黑、白两道这三方面一齐动手的攻击?擎天宫本身的武力刻下可以说是已经完全瓦解了,而宫主单飞宇……
想到了单飞宇,秋傲霜不由抬目道:“诸位进这地下石室之时,当真不曾见着单宫主么?”
宋一招摇头道:“鬼影也没有!”
秋傲霜不解的道:“那就奇怪了,在下困于石室之时,还同他谈过话,怎地……”
文公庭接口道:“单飞宇倒底是怎样一个人?”
秋傲霜摇头道:“晚辈从未见过他的面目,他对晚辈有所指示,一直都是只闻其声,或是看到他的手谕而已。”
宋一招略一沉吟,冷笑道:“据老夫看来,那个单飞宇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顿了顿,眼望秋傲霜道:“这问题日后再说,只是金陵那场绿林,黑、白两道,三方面对付你的盛会,你究竟作何打算?”
秋傲霜略一沉忖,神情一肃道:“正邪不并立,何况在下还占得个理字,在下决定即刻南下金陵,与他们面对面的来个总了断!”顿了顿,不待宋一招开口,转对俞蕊香道:“俞前辈!令孙萧姑娘呢?”
俞蕊香道:“她留在城中的客店里没有跟?础!?br />
秋傲霜将那段“龙涎香墨”递给她诚恳地道:“请老前辈将此墨携回去为萧姑娘治病,但愿她药到病除,沉疴立起,在下也就无憾了!”
俞蕊香接过香墨,感动地说道:“等月梅这孩子的病一好,老身就偕她立即赶到金陵为秋公子助阵!”
秋傲霜摇了摇头道:“前辈盛情,在下心领了!”顿了顿,诚恳地又道:“如蒙萧姑娘不弃,盼她能于月圆之次日清晨,莅驾清凉山上翠薇亭一晤,在下感激不尽!”
俞蕊香瞧了秋傲霜一眼,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吧,老身决不令秋公子失望就是……不过,你既有此约,那就千万不能失约的了……”顿了顿,沉重的道:“否则的话,月梅那孩子虽然得到这段香墨,也就等如没有得到一样,秋公子可懂得老身的意思么?”
秋傲霜朗声一笑,豪气干云地说道:“就凭老前辈这一句话,秋某敢说那班妖魔小丑,已然尽在我剑下丧……”说到了剑字,他下意识地探手怀中,却不由喟然一叹!
他的那柄“四绝剑”,已不知被赵刚弄到那里去了!由于剑而联想起江秋露,不由心头一急,失声道:“糟了!那江姑娘呢?”
众人面面相觑,那宋一招却冷哼一声道,“不用提那贱婢了,早就完蛋了!”
秋傲霜大惊失色道:“什么?她死了?老前辈怎么晓得的?”
宋一招沉声道:“适才老夫在宫中到处找你,却在一间密室里发现了她,哼!她那致死之由不说也罢,这败婢是死得不冤!”
秋傲霜跌足道:“这下子可完了!”
宋一招冷笑道:“有老夫在怕什么?老夫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你忘了么?”
秋傲霜苦笑了笑,默然不语。
宋一招神情一肃,忽然将墨玉剑递了过去道:“娃娃不用气馁,那柄‘四绝剑’乃是不祥之物,丢了正好,这柄剑老夫留着也没有用,就送给你吧!”
秋傲霜还在犹豫,文公庭已开口笑道:“想不到你这老怪物还有点人味,秋贤侄!你就收下来吧!”
秋傲霜情知金陵这一会,凶险极大,当下,也就不再推辞,双手接过墨玉剑,肃容道:“谢老前辈,在下当不负此剑!”
宋一招笑道:“走!南下途中,老夫再送你一招!”
文公庭接口道:“还有那‘飞天八抓’……”
秋傲霜忙摇头道:“晚辈怎能学这种邪魔外道的武功,岂不令人以为……”
文公庭肃容道:“那‘飞抓怪客’既是那黄山老人,则令尊之死,说不定与他大有关系,老夫乃是教你如何破解‘飞天八抓’之法,以备万一之用,贤侄怎可不学?”
提起了父亲之死,秋傲霜顿时热血沸腾,一咬牙道:“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时,眼望朱星寒道:“只是令尊方面……”
朱星寒忙道:“兄弟这就立刻赶回江州,将这情形禀知家父,如家父他们已然动身前往金陵,兄弟就在金陵恭候秋兄便是!”
宋一招挥手道:“事不宜迟,你娃娃还在磨菇什么,快走吧!”
朱星寒连声应是,对秋傲霜一拱手,道声:“金陵见!”身形一起,直往厅外射去,一晃无踪!
俞蕊香见诸事已有妥善安排,也就告辞道:“老身也要先行一步,祝秋公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又对宋一招和文公庭颔首道:“秋公子的一切就交给二位了!”
宋一招连连挥手道:“不用罗嗦了,快走吧,只教令孙女莫忘了清凉山之约就行了。”
俞蕊香含笑说了声:“放心!老身比你还关心呢!”笑语声中,身形疾射,转眼在厅外消失不见!
宋一招扫了文公庭和秋傲霜一眼道:“咱们也走吧,在路上再慢慢研究!”
※※※※※※
十五月圆之夜,金陵城外紫金山麓的一片广大的草坡上,人影幢幢,杀气腾腾!
冷月清辉之下,照得幢幢人影须眉毕现,在正东的一拨人数最多,约在百余人之谱,为首的乃是银狐与阎君涛,聚集了三山五岳的黑道绿林巨寇!
正西一拨乃是朱啸天和各大门派的主要人物,只有十余人之数。在南面则是江南的武林朋友,受了蔡锦堂的蛊惑而来,要向秋傲霜算一算杜桐屯被杀的这笔帐,其中赫然有佟月梅在内。
而秋傲霜却同了宋一招和文公庭,隐身在草坡边沿的一丛树林中的一株参天大树之上!
月到中天,只听银狐冷笑一声,缓步走出,高声道:“朱啸天!你带着这些自命侠义道之人前来,是否要替那叛逆犯上,专与绿林豪杰作对的秋傲霜撑腰?”
朱啸天冷哼一声,缓步走出,沉声道:“银狐!你凭什么指控秋傲霜叛逆犯上?那单飞宇何在?”
银狐冷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被秋跟霜弑了!”
朱啸天沉声道:“在以前你说这话,老夫倒也相信,但近日来老夫已然查证明白,那单飞宇早就不在人间,乃是间接死在你的手中!”
银狐冷笑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这句话亏你怎么编出来的!”
朱啸天面色一沉,喝道:“你休要狡赖,老夫问你,黄山老人可是你的面首之一?”
银狐略一迟疑道:“是又怎样?”
朱啸天冷笑道:“那单飞宇呢?你不能否认他也曾钟情于你吧?”
银狐冷笑道:“钟情于我的人甚多,那又何足为奇?”
朱啸天沉声道:“但你曾在无意中泄漏出那单飞宇之子乃是死在黄山老人手中,单飞宇一怒要找黄山老人拚命,而你竟包藏祸心,联合黄山老人将单飞宇害了,而你却以此要胁黄山老人,要他代单飞于窃据擎天宫主之位,你就隐身幕后,操纵于他,于是你就成了擎天宫的太上皇……”
银狐冷笑连声道:“简直痴人说梦,老身真不知你怎么想出这些废话来的?”
朱啸天也不理会,仍沉声道:“及至秋傲霜要回擎天宫去查证单飞宇生死之谜,你恐怕秘密拆穿,于是发动大批爪牙沿途拦截,不让秋傲霜……”
银狐一声断喝:“住口!”
朱啸天冷然道:“老夫可是说中你的秘密了?”
银狐冷冷道:“谁人不知那单飞宇之子乃是死于‘飞抓怪客’之手,你乱扯一通,是何用心?”
朱啸天沉声道:“老夫已然查证明白,‘飞抓怪客’就是黄山老人!”
银狐“咦”了一声,冷笑道:“你这老匹夫以前不是说秋傲霜的父亲秋日长是‘飞抓怪客’么?怎的又变了?”
朱啸天沉声道:“不错,以前老夫是有这种猜测,但由于近日擎天宫之变,老夫已然判断清楚,那黄山老人就是‘飞抓怪客’……”
银狐冷哼了一声,正待开口,朱啸天已冷冷一笑道:“老淫婆!你虽然将那后来已看破你恶毒心肠的黄山老人禁锢起来,但鬼使神差,竟被他逃了出来,哼哼,你的报应就在眼前了,那黄山老人放得过你才怪!”
银狐心头一震,脸色陡变,但仍自冷笑道:“由得你老匹夫胡说八道,老身……”
阎君涛忽然快步走过来,厉声道:“大嫂何必跟他罗嗦,秋傲霜既然龟缩不敢前来,咱们就先拿这批自命侠义之人开刀,然后再会合江南的武林朋友杀上擎天宫去找姓秋的算总账!”
银狐眼珠一转,狞声道:“好!咱们动手……”
话犹未了,空际突然传来一声厉啸,月光下,一条人影疾逾闪电般凌空飞到,十指箕张,猛朝银狐当头抓下!
这条人影来得神速突兀已极,声到人到,煞手骤施,银狐刚一抬头,口中只叫了声:“你……”
“卟”的一声,她的天灵盖上已被五根钢钩般的手指硬生生地插了进去,一声凄惨叫,身子紧接着被来人一摔,“砰”然飞跌三丈开外,倒地不起!
站在她身边的阎君涛只惊得魂不附体,拧身急撤……
来人又是一声厉啸!身子在空中一个转折,右手一探,“卟”
的一声,五根指头已插进了阎君涛的头颅!
只听连声暴喝中,五名劲装大汉兵刃齐挥,飞扑过来,纷纷朝那人疾攻而至!
那人一挥手将阎君涛摔飞出去,身形宛似飞天怪魔,在怒涌如山的刀光剑影中一阵翻腾,双手上下挥舞,口中怪啸连连,顿时……
“啊……”
“哎唷……”
惨叫痛哼之声连珠并发,那五名劲装大汉一个个头颅碎裂,顷刻尽数尸横就地!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惊呼:“飞抓怪客!”
只听解玉欢一声哀叫:“爹!”大哭着狂奔了过来……
那人似是充耳不闻,在空中一个盘旋,猛地朝她当头扑下……
突听一声大喝:“师父!住手!”喝声中,一条人影电射而至!
那人闻声下扑之势一顿,忽地一个转折,怪啸一声,双手箕张,竟转头朝这条飞来的人影抓去!
场中之人这时已看清这条后来飞到的人影竟是秋傲霜,只见他脸色苍白,一脸激动之色,在空中突地一沉身,倏然坠落地上,就地一滚,远出寻丈……
那人一击不中,双臂一划,两脚一蹬,身子在空中就象条水中游鱼一般,箭也似地朝秋傲霜射去,十指伸屈如钩,又是一爪当头抓落!
秋傲霜身子突然一缩,一弹,右手一扬,一道墨绿光华电射而出,一闪而没!
“啊!”那人突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号,整个身子从秋傲霜的头顶上空翻了过去,“卟”的一声!十根指头硬生生插入坚硬的泥土中,直没到手肘,身躯直挺挺的倒竖着,在他的胸膛上,露出截剑柄,鲜血泉涌而出……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直瞧的场中黑、白两道的人个个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秋傲霜挺身站起,一跃上前,“卟”地跪在那人面前,嗄声道:“师父!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快告诉霜儿……”
那人双眼暴瞪,大大喘了口气,突然大叫一声:“我好恨!”
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啪”的一声,双肘腕自行折断,身躯“砰!”
摔倒在地上,寂然不动!
场中之人笼时方才看得清楚,那人竟是个须发俱白的清癯老人!
秋傲霜仍自茫然跪在这老人尸体旁边,那文公庭和宋一招已飞身而至,文公庭扶起了秋傲霜,沉声道:“你已手刃杀父仇人,赶快振作起来应伏即将爆发的变局!”
秋傲霜一震道:“真的?”
话刚出口,四周的黑白两道三拨人群已围了过来,异口同声喝道:“秋傲霜,你师父既是‘飞抓怪客’,他生前的杀孽,须落在你身上偿还!”
尤其是佟月梅更是咬牙切齿,凤目中似是要喷出火来。朱星寒忙闪身挨近她身边,附耳低声解说:“……”
秋傲霜伸手拔起墨玉剑,胸膛一挺,方待开口,文公庭已扬声道:“诸们稍安毋躁,请听老夫解释……”顿了顿,目光一扫群雄,沉声道:“不错,这位黄山老人就是‘飞抓怪客’,也就是秋傲霜的师父,但更是他的杀父仇人……”
此言一出,场中登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
文公庭振声道:“秋日长生前虽曾从黄山老人学习书法,却并未受他魔功的侵染,倒是这黄山老人自己却陷溺日深而入了魔道,才有月圆之夜抓碎人脑之恶行,秋日长得知此事,乃潜伏此魔附近,偷绘下他飞抓杀人的招式,准备加以研究出克制之法将他除去,谁料还未成功便惨死此魔手下……”
突然有人截口道:“既然如此,这老魔又怎会将姓秋的收为门徒?岂非不合情理?”
文公庭应道:“以老夫看来,老魔此举不外乎有两点用意,其一可能是受了良心的责备,其二,他伪冒秋日长遣书送与杜桐屯,然后等秋傲霜艺成出道之时,再觅机会使秋傲霜由杜桐处获知此事,这样一来,既可遮掩他的恶行,更进而将种种罪孽加在秋傲霜身上,令他成为众矢之的而抱恨终生……”顿了顿,望了听得鸦雀无声的群雄一眼,长叹一声……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老魔可能料不到日后会落在银狐手中,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这一番话虽然解释得颇合情理,但为了杜桐屯被杀之事而来的江南武林朋友以及阎君涛手下的绿林群雄,怎肯轻易干休,静了一会,不约而同地齐地喝道:“无论如何,这姓秋的总是老魔之徒,今晚非要他还我们一个公道不可!”
秋傲霜星目圆睁,眼中神光电射,一振手中墨玉剑,厉声道:“不错,师债徒还,各位要秋某还个公道,尽管上来!”
他说得声色俱历,手中的墨玉剑不住发出阵阵龙吟剑啸,剑尖上寒芒伸缩如电,森森冷气直逼寻丈,只瞧的群雄个个噤若寒蝉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接腔!
的确,凭他一剑击毙“飞抓怪客”的威风,谁敢上前轻攫其锋?何况还有朱啸天一班白道侠义,显然已站在他的一方了!
秋傲霜见群雄默然不动,又朗声道:“秋某再声明一句,自今而后,秋某即退出江湖,错过今晚,诸位的公道就再也讨不到了!”
只听佟月梅娇声道:“秋公子既然要退出江湖,这笔帐那就算了!”她说完,掉头望着朱星寒嫣然一笑,朱星寒也赞许地含笑颔首。
群雄当中仍没有人开口,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耳语之声,渐渐开始有人缓缓退了出去……
秋傲霜静立了一会,朝佟月梅抱拳道:“谢谢佟姑娘,但愿日后能皆同星寒兄枉驾寒舍一叙!”
佟月梅娇羞地瞥了朱星寒一眼,垂首不语,朱星寒却对秋傲霜一抱拳,朗声笑道:“秋兄,莫忘了萧姑娘之约,这时赶往清凉山去正是时候,快请上路吧!”
秋傲霜朗声笑道:“多谢星寒兄提醒,容再相见!”说罢,对宋一招、文公庭以及朱啸天等人深深一个罗圈揖,腾身而起,带着划空长笑,直朝清凉山方向飞去……
── 卧龙生《寒梅傲霜》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