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兼职都被总裁撞见》 001 临近中午,部门经理不在,忙碌了一上午的办公室里,气氛逐渐闲散下来。 正巧有人拿回了公司新做好的宣传册,不少人都被吸引了过去。 “哇,印得真精致哎,纸摸着都不一样。” “来来摊开,一起看……” 这本宣传册是前段时间拍的,里面人物形象部来自云图公司的内部员工,拍摄和设计都由集团总部负责,打眼一看就带着一种高级感。 翻完一遍,大家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有人忍不住感叹:“唉,可惜那时候小祁还没来,不然咱们部门还能多入镜一个。” 聊天的声音并不算小,被讨论的对象听见动静,终于从电脑前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绝不亚于宣传册上任何一人的漂亮小.脸。 众人望见他,不由更加扼腕。 “唉,小祁就晚来了半个月。” 尽管已经共处了两个多月,同事们仍旧未能对这位实习生的脸视之如常。 祁寄是个男孩子,长相却出奇地惹眼精致,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艳.丽。只不过因着那双小鹿般的清澈眼眸,加上天生偏浅的暖调发色,相貌中的攻击性被冲淡了不少,看起来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乖巧可爱。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公司招来了一位未成年。 祁寄那双眼睛实在特别,见过一面就足以让人印象深刻,加上声音温软,唇角整日含.着个小巧笑涡,起初大家都以为这是销.售部门的实习生。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是来应聘程序员的。 云图公司内员工占比最大的就是程序员,每天食堂里都飘满了各式各样的格子衫。祁寄虽然长了一张惹眼的脸,性格却和典型的程序员没什么区别,一看就是个从小听话到大的乖小孩。 听见大家的惋惜,他也只是腼腆地笑了笑,面色微赧。 “我是实习生,应该没办法参与宣传吧?” “这有什么,”同事们纷纷出言,一致表示,“小祁的表现完可以留下了。” 他们正聊得热火朝天,办公室的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了。 “笃笃。” 屋门并没有关,众人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口那位烫着精致波浪卷,脚踩十二厘米高跟鞋的年轻女子。 有人认出了她:“陈特助?” 来人正是云图副总的助理,陈子璇。 这位在公司也是个风云人物,名校毕业,履历光鲜,本人的业务能力也和脸上的精致妆容一样,从无疏漏瑕疵,进公司两年便连跳三级,一跃成为公司里最年轻的特别助理。 而且,这位陈特助跟的还是公司最严格最不苟言笑的副总裁,旁人交个文件都战战兢兢,她却能常年跟着副总球各处飞,在普通员工看来足以令人钦佩。 陈子璇一来,办公室内松散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拘谨,组长轻咳一声,问:“陈特助是要找我们经理吗?不巧,他现在不在。” 这种级别的人物自然不会轻易来闲谈,所以大家才会猜测她是来找经理的。 岂料陈子璇在屋内环视一圈,却道:“我不找孙经理。” 随后,她直接点了名:“祁寄。” “你跟我来。” 一听陈子璇的话,众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好奇地看向了祁寄。 祁寄性格乖巧,漂亮又勤快,没来多久就收获了整个部门的一致好评。只不过他才刚来两个月,实习都没转正,怎么想,也和精英特助扯不上什么关系。 在众人的注目下,祁寄起身跟着陈子璇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拐角的走廊,陈子璇站定,祁寄抬头看她,乖乖叫了一声。 “学.姐。” 陈子璇撩了下颈后长长卷发,周.身气势明显柔和了许多。看见熟悉的乖学弟,她笑吟吟问:“我出差刚回来,你最近在公司怎么样,还适应吗?” 祁寄也笑了下,浅色唇.瓣旁抿出一个梨涡:“挺好的。”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祁寄问:“学.姐专程过来,找我有事?” “中午没什么事,来找你一起吃饭。顺路给你带个话,下午有人想见你。” 恰好到了午饭时间,陈子璇扫了眼精致的腕表:“走吧,我们去餐厅,边吃边聊。” 星海集团设有内部餐厅,作为子公司的云图也不例外。两人一走进公司餐厅,就看见一个卷毛粉t恤的年轻男孩正朝他们挥手。 “这儿!” 祁寄回了个招呼:“学长。” 他们三个人都来自f大,就读期间参与了同一个学生组织,现下又进了同一家公司,关系一直很不错。陈子璇出差没回来时,祁寄也经常会和学长李安北一起吃饭。 打完餐落座,陈子璇才把剩下的话和祁寄说完。 “你这两个月在运营那边实习,负责的是星海阅读这个app的日常维护,对吧?” 见祁寄点头,陈子璇继续问:“你是不是给星海阅读的前台界面做了新的页面设计,还把排版图标之类的整套给换了?” 祁寄迟疑了一下:“是……有什么问题吗?” 部门分给他的活是星海阅读的日常运营,设计改动都是祁寄额外做的,虽然更新之前征求了经理的同意,但听陈子璇这么问,他还是有些拿不准。 “没有,”见人略带忐忑,陈子璇不由失笑,“没问题,是你的改版让更新后的app活跃用户数量激增,流量和渠道占比都有明显上升,这是好事,你做得很漂亮。” 市面上的阅读app大同小异,星海对旗下手机出厂自带的阅读软件也没怎么上心,才会把日常运营扔给了一个实习生。 祁寄设计的改版让用户界面舒适度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分享页面也做得很漂亮,就在社交媒体上吸引了不少关注。加上星海本身就和很多阅站有渠道合作,引流后的用户黏性也能很好保持,才在短时间内让活跃用户有了明显增加。 这件事之前经理和祁寄提过,不过祁寄不太明白,为什么学.姐会和自己说这个。 “前段时间,设计部做整体审核时注意到了星海阅读的改版,他们的部门总监好像对这个设计挺感兴趣,还特意调了你的简历。” 陈子璇点了点桌面,精致晶莹的指甲泛出一抹亮色。 “你们经理不在,我正好路过,就主动要了这个传话的活。吴总监让你找一下手头的设计作品,下午三.点去一趟她的办公室。” “呦,这是好事啊,”一旁正在餐盘里挑三拣四的李安北闻言,插话道,“祁祁之前想投的不就是设计部么?” “啊,对,”祁寄看起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当时设计部说不招人,我才去了运营那边。” 他的神色间略微带了些紧张,还有惊喜从天而降的无措:“那下午……” 见状,陈子璇不由安抚:“没事,别紧张。” 她本来不是碌男宰樱缭谘@镆睬宄罴牡哪芰Γ丝倘椿故侨滩蛔《嗨盗肆骄洹 “吴总监人挺好的,有话会直接说,对你印象也不错,你三.点过去就好。” 可能是这小孩就生了一副让人忍不住想关心的模样吧。 他们三个来得算早,得了个僻静角落的卡座。正事聊完,话题自然转了个弯。 陈子璇刚把面前餐盘转个方向,朝向了祁寄,就听见对面李安北压低了声音,悄摸.摸又甜腻腻地叫她:“子璇,璇哥~问你个事呗?” 陈子璇挪汤碗的手一顿,忍无可忍:“……你给我好好说话。” “好嘛。”李安北毫不在意,依旧兴致勃勃:“你今天是不是见到咱新来的总裁了?” “见了,怎么了?” 陈子璇应完,转头叫了祁寄一声。 “小祁,我减肥不吃肉,这个鸡腿给你吧。” 食堂今天的套餐是三菜一汤外加一个鸡腿,陈子璇本来不打算要鸡腿的,排队打餐的时候和祁寄一说话,就给忘了。 埋头吃饭的祁寄闻言,就把鸡腿夹了过去:“唔,谢谢学.姐。” 李安北见状,也嚷嚷着要给:“来祁祁,再帮学长吃一个,我也减肥。” 他刚才在餐盘里扒拉,总共也没吃多少:“不然长胖了还怎么找.男朋友啊。” 陈子璇听得直想翻白眼:“你上个月不是还要去健身房减肥找.男朋友吗,怎么现在又改节食了?” 李安北的性向不是秘密,当初在学校时还比较收敛,后来毕业进了云图,去了公司gay浓度最高的宣传部门,在熟人面前就彻底放飞了自我。 “三分练七分吃嘛,”看见陈子璇脸上明晃晃写的不信,李安北委屈,“我说真的。” “你问问祁祁,这些天的荤食都是他帮我吃的。” 祁寄听见,也跟着点头:“嗯。” 陈子璇看了祁寄一眼,狐疑:“是吗?我怎么觉得小祁还瘦了。” 祁寄没接话,浅浅笑了笑,继续埋头啃鸡腿,看起来只像是腼腆。 依他这段时间来的经历,不瘦才奇怪。 只是有些事终究无法对人开口罢了。 李安北也未察觉异样,咬着筷子含糊道:“你还不知道祁祁嘛,吃多少都胖不起来。” 刚认识的时候,他们还被祁寄的饭量惊到过,后来才发现,的确有人天生就是吃多人份还不会胖,把一众女同学羡慕得不行。 李安北侧头去看祁寄,男孩吃饭时一向专心致志,埋头苦吃的样子像极了啃坚果的小仓鼠。因为低着头,他额前柔软的发丝顺势垂落下来,在窗明几净的餐厅里被光线映射着,天生偏浅的发色看起来金灿灿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不得不承认,除了减肥,投喂这位小朋友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能收获十足的成就感。 李安北松开筷子,掌心托腮,边看边感叹。 “唉,我要是有祁祁这条件,早就睡遍s市的1了。” “咳……咳唔……” 祁寄结结实实被这话呛到了。红色一直晕到耳根,连柔软的耳尖都染上了薄粉。 陈子璇柳眉一挑,瞪他:“李安北,你少带坏学弟。” 她转手抽了张纸巾递给祁寄。 李安北笑嘻嘻帮祁寄拍背:“开玩笑嘛,祁祁没事吧?” 祁寄接过纸摆摆手:“我没事。” 他看起来有些羞于接话,平复下来之后,仍是安安静静地吃饭。 “不说祁祁了,”李安北换了话题,他的八卦还没问完,“璇哥,我听说新来那位总裁好像挺年轻的?” 他眨眨眼睛:“怎么样,真人帅不帅?” “帅,年轻,还是位二代。”陈子璇语气十足诚恳,“听说曾经在特种兵部队服过役,你这样的他单手能拎三个。” “哇,这么n?” “……”即使早就清楚李安北的德性,陈子璇还是被他兴奋的语气噎了一下。 “怎么了?”李安北也不是没听出陈子璇的话外之意,他问,“你对这位印象不太好?” “我哪有评价的资格,就是有关这位的传闻有点……”陈子璇想了想,才拣出个合适的词,“传奇。” 李安北好奇:“怎么说?” “说是二代,具体是哪家的公子哥还不清楚,但之前没有管理经验,是直接被扔过来的。而且……” 陈子璇顿了顿,姣好面容上浮现出几分微妙之色。 “这位性格似乎也不怎么好。听说高中.出过事,后来大学没读完就去当兵了,最后退伍的时候也不算太平。” 李安北“咦”了一声:“之前我听同事他们聊的,高中就和人对着摔酒瓶砸场子那个传奇人物……是不是就这位?” 云图的总裁之位空缺数日,早就成了员工们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卡座餐桌上的八卦来得隐秘又刺.激,不自觉放低的声音反而比正常说话更能诱人留意。 然而一旁的祁寄却对此毫无兴趣,仍旧一心一意地吃着自己的饭,在他眼里,这个备受瞩目的空降总裁还没有面前三个鸡腿来得重要。 他对外人的事从来漠不关心。 旁边两人也早已习惯了他对八卦的不敏感。陈子璇想了想,道:“具体砸没砸场子不清楚,但这位高中的确摔过酒瓶,惹了不好惹的人,后来就被送出国念了大学。” 李安北啧啧称奇:“以前只在传闻里听说过这种纨绔子弟,没想到还能碰上个现实版。” “对了,他这次空降……”他还想继续说,想起陈子璇的身份,又硬生生把后半截收了回去。 “怎么了?”陈子璇问。 “没事没事。”李安北忙摆手。 他想问的其实是——新总裁这次空降是不是挤了张副总的位置。 上任总裁调任以后,大家都以为副总裁张甫会接任这个位置,张甫本人的能力和威望也都有目共睹,说得上是众望所归。后来突然听说要空降新总裁,员工们都是一片哗然。 这位新任空降总裁一来,肯定会和张副总有摩擦。但这话拿到陈子璇面前就不太合适,陈子璇是张副总的特助,他们关系再怎么熟,也不好直接说这个。 李安北虽然说话随性,却并非不通事理。 他随意扯了句:“我是想问,这位新总裁什么时候会正式和我们见面。” 陈子璇也没多想,道:“这个还不清楚,他的事都是自带的助理处理的,好像还没和公司内部对接。” 话题顺势被扯开,三人用完午餐,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部门。 临分别前,正准备去洗手间补妆的陈子璇还叫了祁寄一声。 “小祁,别忘了下午!” 说着比了个三。 “好!” 祁寄认真应了。等他回到办公室,屋里已经有了几位先一步回来的同事。 见到祁寄,同事们不由好奇:“小祁,陈特助叫你去做什么了啊?” 他们还没忘记陈子璇的出现给办公室带来的震惊。 祁寄简单解释了一句:“子璇姐是我同校学.姐,她刚出差回来,叫我去吃了个午餐。” “哦哦,你们都是f大的?” “对,我们之前在同一个学生组织待过。” 听祁寄这么说,同事们也就没再追问。 没过多久,下午的工作就开始了。 临近三.点,经理还没回来,祁寄去和组长说了一声,便起身去了设计部。 云图独占一整栋写字楼,设计部在十七层,祁寄抱着作品集和平板,拐弯进了电梯。 他过去时,电梯正好停在这一层,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祁寄脚步顿了一下,却见门旁屏幕上的“开”键指示标亮了起来。 电梯里的人们纷纷抬眼看他,祁寄深吸口气,还是快走几步,跨入了电梯。 轻声和门边帮忙按住开门按钮的人道了谢,祁寄面向电梯门,站好。 电梯内满满当当,少说载了十几个人,祁寄站在最外侧,仍是无法避免与四周其他人的身体接触。 祁寄暗自皱了皱眉。 他很不舒服。 祁寄天生感官敏锐,皮肤也敏感,平日不小心磕碰一下都会留下显眼的红痕,对疼痛之类的感知也比常人放大数倍。 可不知为何,他的敏感在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变得尤为严重。 以至于一有人靠近,祁寄就会感觉到压力,连和人正常接触都会觉得不舒服。 所以看见人这么多时,他才会迟疑,不想进电梯。 这段时间以来,祁寄已经尽力避开了其他人的碰触,却不可能做到完隔离。现下挤在人满为患的电梯里,四周而来无意碰触更让他隐隐开始头疼。 躯干涌来的不适汇聚在心口,如毫针般反复戳刺着突突跳动的心脏,祁寄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几乎是屏息倒数,终于等到了那个17。 直到离开电梯,走到窗口边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他才勉强把喉咙泛起的恶心压了下去。 已是深秋,凉风萧瑟。从高楼向下望去,只有满眼黑灰的车水马龙,连人为添补的绿植都消减了颜色。 祁寄垂眼,卷长眼睫敛下了内里的黯淡光芒。 临近三.点,时间不好耽搁。在窗边站了片刻,祁寄就回到走廊,顺着门牌号找到了设计部吴总监的办公室。 “笃笃。” 敲门声落下,门内响起一个低磁的男声。 “进来。” 祁寄动作微顿,唇角笑涡都浅了一点。 他记得吴总监是位女士,孩子都好几岁了。 怎么里面传来的却是男人的声音? 不及多想,祁寄推门进去。 甫一抬头,便正撞上一位陌生英俊的年轻男人的视线。 那人也正巧抬眼看过来。 男人瞳色极浅,视线又冷淡。打眼一看,竟是像极了凶猛野兽的冰冷竖瞳。 祁寄后颈倏然一凉,脊背发紧,整个人瞬间僵直。 差点连脸上一贯的乖巧笑容都破裂开缝,碎个干净。 拥挤电梯导致的昏沉晕眩刹那间一扫而空,扑面而来的威胁直接激起了身体的警惕。 那是只有他们这种人才可能察觉的压迫。 求生的本能霎时被唤.醒,就差在他耳边具象出一个音箱,放最大分贝声嘶力竭喊—— 跑! 理智在溃陷之前,用最后的余力拉住了祁寄僵硬的双.腿,让他没能真的后退。然而迎面扑来的肃杀之气,却已经让祁寄比在电梯时更难捱了百倍。 有那么一瞬间,祁寄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在这日光朗朗的白天,忽然站回了那个嘶吼狂热、灯光炙烤的逼仄拳台。 002 几步之外的男人其实并未有太多动作,他只闲闲坐在皮质软椅里,甚至连坐姿都算不上端正,更没有摆出一点带有攻击性的姿势。 可他只坐在这里,就生生刺碎了这敞亮严谨的办公室的平和安宁,将这钢筋水泥转瞬变作了丛林荒野,仿佛一只随时能迅捷扑来咬断人脖颈的猛兽。 这个男人的气势绝非是平和环境下成长的普通年轻人所能拥有的。就连传闻早年曾以膝击当场碾灭过两人性命的“疯拳”,也没能给祁寄带来过这么明显的威慑。 祁寄心想,这人肯定见过血。 特殊的经历给了祁寄特殊的感应能力。只有在生死边缘与亡命之徒搏杀过的人,才能感知到这种攫掠呼吸的灭顶威慑。那种刺透脊骨而来的肃杀之意让祁寄备受煎熬,连一向的乖巧都差点没能继续演下去。 他差点把舌尖咬破,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颤栗,摆出平日的冷静。 理智从惊惧的泥潭中仓皇拔回,祁寄这时才看见,办公桌旁还站了一位短发的微胖女士。 他见过设计部总监的照片,终于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房间。 吴总监一直在场,只是因为祁寄之前被那年轻男人攫取了所有注意力,没能发现。 祁寄语气恭敬,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打扰了,我找吴总监。” 吴总监站在自己办公室的桌旁,那个年轻又危险的男人反而坐在宽大办公椅上。之前给人事部帮工时,祁寄扫过资料库,唯独没见过这张脸。 想起中午学长学.姐的聊天,他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 恐怕这就是那位空降的新任总裁了。 只是这人与传闻中的描述实在相差甚远,祁寄非但没有看到对方的纨绔痞气,反而一个照面就被压得喘不过气。 他甚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颈后发凉,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出了一层薄汗。 最让祁寄想不明白的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对方,几步之外的男人却像一直在望着他, 所以那种慑人的威压只集中在了祁寄一个人身上,不远处的吴总监毫无察觉。 那视线沉默又长久,即使祁寄垂眼站着,依然能清楚察觉到对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直到吴总监开口,这微妙的氛围才终于被打破。 “你是?” 总监打量他,目光略带疑问。 祁寄无形中卸去些压力:“您好,我是运营d组的祁寄。” 他声线本就偏软,恢复了正常状态,开口便显得愈发乖巧有礼。 总监恍然:“哦对,三.点了?” 她还约了一个人。 短暂的对话冲散了屋内的凝滞,眼看一切终于重归正轨,祁寄却没来由地颈后一紧。 然后他就再次听见了那个低磁而略带玩味的声音。 “怎么,”那人微微一笑,英俊眉眼间终于露出些流言中的玩世不恭,“公司还收未成年?” 这话颇有些调侃意味,但是被他这么一问,总监居然也生出些迟疑。 她问:“祁寄是吧,我记得看你简历已经成年了?” 毕竟对着这么一张脸,任谁都会生疑。 祁寄点头,眼睛垂下来,看起来很是恭敬:“是的总监,我大四了。” 吴总监这才放下心来:“行。” 她对男人道:“裴总,咱们公司招人肯定都是按正经合同来的。” 祁寄垂着眼,没看见那个男人的表情,只听见吴总监又转头过来和他道:“小祁,我这儿还有事,你待会再过来吧。” 她话音未落,反而被那位裴总拦下了。 “不用,”办公椅上的男人起身,“我该回去了,你们忙。” 祁寄原本已经刻意挪开了视线,可对方一有动作,他就完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注意力。 直到对方站起来他才发现,这人比他想象的还高一点。 人长得高了容易下盘不稳,实力反而不比外貌那么唬人。然而对这个男人,祁寄的警惕却完无法因此消减。 事实上,祁寄从这个人身上完找不到任何短板。他习惯了第一时间去寻觅对手的破绽,连这些天和同事相处都会在无意间分析弱点。 但这个男人不一样,祁寄看不透他,这种看不透压得祁寄更加难受。 男人朝门口走去,吴总监想送,却被拦下了。 他独自走来,穿了一身暗灰色的西装,修身包裹,裁剪得体,布料泛着一种祁寄看一眼就清楚自己买不起的昂贵光泽。缓步走近,带来一阵极淡的香。 祁寄对香水没有研究,他只在闻到这淡香的刹那想起了燃烧的火焰。 两人擦身而过,男人垂眸,视线无声落下。 他比祁寄高出许多,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对方头顶的发旋。男孩发色偏浅,发丝垂下来,泛着柔和的光泽。 只看着就让人觉得手.感很好。 皮鞋在光亮地板踩出清晰声响,漫长的几秒后,遥远的身后传来了房门开合的声音。 “咔嗒。” 祁寄下意识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然后他就发觉总监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看起来,应对这位空降的新总裁的确不怎么轻松。 “你带作品过来了吗?” 皮椅被体重压出吱呀一声轻响,吴总监坐回自己的位置,白胖如藕节的双臂搭在扶手上,这个办公场景才终于找回了原本的契合感。 “带来了。” 祁寄上前,把厚厚一本作品集递了过去。 “来,坐吧。” 吴总监给祁寄让了个一旁的沙发位置。 陈子璇说的没错,吴总监性格的确很好,人一直笑眯眯的,说话也很和善,她一面翻看着作品集,一面和祁寄简单聊了聊。 祁寄本科主修软件工程,视觉设计是他自学的。虽说是业余爱好,但他整理成集的设计作品已经凑够了三大本,除了练手作,里面相当一部分都是商用作品。 吴总监显然对祁寄的水平很是满意。翻完作品集,她又问了些技能和理念方面的问题,相当于是一场小型面试。聊完,她当场拍了板。 “这些天我们接了个新项目,缺人手,可能会把你调过来,我会和人事那边商量,这样,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好吗?三天之内差不多可以定下了。” 实习生还没有办入职,开口要人也简单。 祁寄双手接过递回来的作品集:“好的,谢谢吴总监。” 从办公室离开,祁寄看了眼时间。 三.点四十。 还不到一个小时。 走廊里没什么人,祁寄重新走到了拐角那个半开的窗边。临近深秋,室外起了风,灰白色的天空仿若掺进了化不开的浓雾,从窗口俯望,高楼丛立,车流不息,满目黑灰更加沉郁。 风从窗户灌进来,拂过冷汗已干的皮肤,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寒意。 祁寄握紧了窗栏,冰冷的金属边框在他掌心硌出鲜明的红印。 那个被称作裴总的男人…… 让他感觉自己第一次在公司里被戳穿了伪装,从破口长出茂盛的不安。 临近四点,祁寄走回运营部的办公室,一进去,就发现同事们恰好在准备点下午茶。 云图的福利待遇很好,每月有餐补,茶点消费也免。下完单后不久,送餐电话就打了进来。 “哎好,我现在就下去。” 外送员不能随便进公司,东西需要持证的员工自己去大厅拿。今天这差事恰好轮到祁寄,他拿了件外套正想下去,却被邻桌的同事叫住了。 “等等小祁,我和你一起吧。” 祁寄问:“林哥下去有事?” “不是,”林哥哈哈一笑,“我怕你一个人拎不动。” 一旁听见动静的同事们也说:“对啊小祁,好沉一箱子呢。” 祁寄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怎么看都禁不住。 祁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了声谢,和林哥一起把装满了饮品和甜点的餐箱抬了上来。 大家点的东西被依次分发下去,每个人的餐点都对应无误。没等开口确认就被递来东西的对桌同事大为惊叹:“小祁寄怎么知道我点了什么?说,你是不是偷偷喜欢我,悄悄注意我?” 对桌平日抓马风夸张惯了,还越过隔板伸长了手臂,想去圈祁寄的脖子。 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祁寄提着剩下的两份蛋糕,手指不自觉紧了一下。 “瞎扯什么呢,”旁边横出一只手,在对桌后脑一拍,打断了他的热情拥抱。“那小祁得在咱部门喜欢个遍。” 教育完对桌,林哥转头问祁寄:“还用帮忙吗?” “谢谢林哥,马上分完了,这是你的。”祁寄把东西递过去,动作间已经看不出刚刚的僵硬。 东西分完,祁寄最后从餐箱里拿出了自己点的草莓奶霜和草莓戚风卷。 他有些贫血,平时会尽量多吃一点甜的。不过也是因为有公司报销,祁寄自己并不会买这些。 他下楼把餐箱还给外送员,再上来时,屋里已经聊开了,各处充斥着甜点的浓郁香气。 几位女生正聚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个抱怨:“我跟你们说我男朋友那人真是,说要给我买花放在办公室摆着,结果上次买了一把素得不行的茉.莉,被我说了一顿。这次倒好,买了一把纯色的粉玫瑰,人家花店给配的满天星他硬说不要,还把绿叶都给剪了,就这么光秃秃一把玫瑰送过来,说什么是花就不素了……我真是服了他了!” 那女生面前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了一把盛开的粉玫瑰,颜色鲜妍,光秃秃的花茎却显得格外突兀。 女生自己都气笑了:“你说说这能好看吗?” 围着的同事们忍俊不禁,有人出言安慰:“能送花已经很贴心了,直男嘛,说不定人真的觉得这样好看呢,也不能怪他。” 女生摇头:“我觉得这锅直男背不了。” 恰巧祁寄路过,女生直接叫住了他:“小祁,你看这花,你觉得好看吗?” 祁寄闻声看了一眼:“这玫瑰开得挺好呀,就是好像有点……秃?” 几个人笑出声,女生一脸“我就说吧”的样子,对着那束粉玫瑰憋气。 祁寄想了想,走过去拿起花瓶看了一眼,问:“魏姐,你上次那瓶茉.莉还在吗?” 女生:“在装玫瑰的袋子里,我刚打算扔了来着,怎么了?” 祁寄问:“能借我用用吗?” 女生把那兜茉.莉拿了过来,祁寄打开袋子一看,果然,叶子都还是绿的,好几枝上面还带着花.苞。茉.莉生命力强,只要有水就能活很久。 祁寄简单挑了一下,把明显枯掉的几支拣出去,又把开败的花瓣摘掉。随后,他打散了剩下的茉.莉和粉玫瑰,拿来剪刀修过枝,把花重新扎成了一束。 日常插花说难不难,说简单也很容易踩雷区。像这种两种纯色的组合,更容易显得古板。祁寄动作并不复杂,花束很快成了形,看起来却是长短错落,疏密有致,碧绿叶片衬着娇.嫩玫瑰,间或点缀些纯白茉.莉,和刚刚光秃秃的玫瑰相比,愈发赏心悦目。 把花束递回去时,女生差点不认得自己的花。 “天哪,小祁,要不是看见你插花,我都要以为这是照着粉玫瑰新买的一束了!” 其他同事也不失意外:“小祁学过插花?” “没有,”祁寄摸了摸鼻尖,看起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是简单的色彩搭配,不难的。” 他又加了一句:“对了魏姐,你要是有vc片的话,可以在花瓶里放一片,能让花开得久一点。” 女生连连点头,有人好奇:“小祁懂得好多啊。” 祁寄笑了笑:“我以前给鲜花公司设计过展台,是他们聊天时告诉我的。” “唉,”女生边翻包找vc片边叹气,“同样是直男,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祁寄还没说话,就察觉了口袋里的振动。 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神色未变:“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众人纷纷点头:“没事没事,你忙。” 祁寄走开几步,进了与办公室相连的休息间。 休息间不大,西斜的日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屋内斜分成了明暗两半。 祁寄接通电话,一个沙哑如糙石般的声音响起:“今晚决赛九点半开始,四号拳场。” “车提前一小时接,把你地址发来。” 祁寄垂眼,极低地应了声。 电话那边挂断,休息间重归寂静。 门后爆发出阵阵笑声,同事们的笑闹从屋外传来。祁寄背门而立,薄薄一扇门把他和身后的欢声笑语分割成明晃晃的两个世界。 他站的恰巧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纤长身形隐没在阴影里。祁寄垂着头,视野中不远处的光暗分界线渐渐模糊,灰黑色的阴影融化成冰冷的潮水,将他浸在其中,阴寒刺骨。 每次比赛都会变更场馆,这样的电话,祁寄已经接了四次。 这是最后一场。 赢下这场决赛,奖金至少还能撑过一段时间。 冻僵的躯干微微有些僵硬,祁寄动作缓慢,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另一个手机。 那是个早已被淘汰的老年砖头机,按键硕大,四角磨损,机身无一处不在显示着自己的过时,也就只有字大一个优点。 可现在,那泛黄屏幕上的字体却大到近乎狰狞的程度,简短一行字张牙舞爪,像是下一秒就要挣脱屏幕,朝人扑咬而来—— 来自未知号码:催债信息 二十层楼之上,修长高挑的男人同样接起了一个电话。 “妈,我到了。” “嗯,晚上回去吃。顺便把小溪要的那只布偶带过去。” 随手按下免提,男人起身,几步走到落地窗边。 从这里俯望下去,大半座奢靡不夜都的风景尽收眼底。 温婉柔美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俞声,你在公司的感觉怎么样?” 同时响起的,还有不远处精致猫笼里的细微声响。 里面的布偶猫幼崽醒了,嫩嫩地叫了两声。 “咪呜~” 裴俞声的视线转过去,透过猫笼,只看见一团白绒绒的毛球。 那是两只赛级布偶生下的小母猫,单是国际航班运回来就花了不少钱,专程给小孩子准备的礼物。 裴俞声对这种太过娇.嫩的生物一向没有什么多余兴趣,但此刻,夕阳西落,那只软乎乎的幼崽被笼在一片余晖里,毛发柔软,色泽温暖。 雪白的软.毛泛出一片浅金色的光芒。 看起来手.感像极了下午那个男孩。 “公司吗?” 裴俞声唇角勾起一点笑意,浅淡瞳色在日光映照下愈发剔透慑人。 “挺有趣的。” 003 傍晚时分,恰巧今日不需要加班,大家难得准时下了一次班。 祁寄和同事们边聊天边往外走,刚走出公司大厅,他们就在办公楼前的法国梧桐下看到了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人个头很高,虽然穿着附近一所高中的校服,身上却没有什么学生的朝气,加上一头毛糙糙的黄发,看起来更像是不良少年。 他一直望着公司正门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人,只是那一脸凶相看起来实在来者不善,连门口保安都时不时朝他手腕方向多看几眼,防备地注意着那少年的动向。 来往的人有不少都看到了他,同事们正在好奇,却听见祁寄说:“有人找我,先走了,各位明天见。” 同事们愣了下,只来得及同祁寄挥手道别,就眼看着祁寄朝那个不良少年快步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同事看着祁寄的背影忧心忡忡,小声问:“哎……那位是不是小祁的弟弟啊?” 其他人也拿不准:“可能是吧,你看他还穿着高中校服。” 这个话题一起,众人目光又都朝那个不良少年看去,其中几个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林哥更是欲言又止。 有人见他们这态度,不由好奇:“小祁的弟弟怎么了?” 最开始说话那人小声道:“你还记得之前小祁身上那些伤吗?那好像就是被他弟弟打的。” 同事们吃惊:“真的假的?!小祁被他弟弟打过?” 有人不太相信:“那个校服不是s市一高的衣服吗,这可是市最好的高中啊。” “再好的学校也不能保证所有学生都特别优秀吧,再说了,成绩和品行也不一定能挂钩。” 还有人问:“他们父母呢?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祁被打吧……” “小祁父母好像不在s市,我上次听见小祁打电话,他弟弟的补习费用都是小祁交的。” “小祁真被打过?” “真的啊,”旁边有同事忍不住,“你们是没见过小祁身上的伤,上周右脸那伤都算轻的,之前他露出来的手臂简直让人不忍心看。你们说说,这么乖一小孩,谁狠心下这么重的手,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被霸凌了……” “是啊,问他怎么回事他也没说,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可那伤明显就是被人打的。小祁现在实习又不住校,白天都在公司,除了他弟弟还能是谁?” “你们看他弟弟那模样,一看就不像乖学生,而且他弟弟之前也来过几次,态度都不怎么样……” 同事们七嘴八舌的谈论压低了声音,并没有传到已经走远的祁寄耳中。 祁寄几步走到法桐树下,在对方面前站定。两人身高相差不少,他一走近,说话都得仰头看人:“鸣宇?” 祁鸣宇拇指抹了下鼻尖,面露不耐:“怎么这么慢。” “刚下班。”祁寄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祁鸣宇今年高三,九月份刚开学,正是最紧张的时候,按理说他这个时间都还没下课。 “考试放得早,”祁鸣宇皱眉,“老王要叫家长,让你晚上过去。” 老王是祁鸣宇的班主任。 祁寄下意识摸手机:“要交钱?” “……” 祁鸣宇面色一僵,以指为梳抓了下头发,才不耐烦道:“不是。” 不交钱就不急了,祁寄把手机收好,他今晚要去拳场,这位老师估计是没法见了。 这么想着,祁寄还是应了声:“好,我等下和王老师联系一下。” 虽然祁寄没有直接表现出什么敷衍的态度,但祁鸣宇还是听出了端倪,脸上神情也不怎么好看。 “他说了让你现在去。要是你不去,我明天也不用上学了。” 他又补了一句:“还有,老王姓杨。” 祁寄不置可否,问都没问就接受了老王姓杨的奇怪说法:“杨老师是吗?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见对方还是这种态度,祁鸣宇愈发烦躁,眉心都拧在了一起。 他直接伸手抓.住了祁寄的手腕,不管不顾地就要把人扯走:“我现在跟你去学校。” 祁寄平时反应并不慢,不至于躲不开祁鸣宇的动作。但他裸.露的手腕刚一被碰到,整个人就突然哆嗦了一下,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无法反抗,就这么硬生生被祁鸣宇向前拖拽出去一大步。 祁鸣宇的动作本身就有些粗暴,加上神色语气一直都不怎么好,他这么一拽,两人的动静马上就引起了周边人群的注意。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两人路过,恰好认识祁寄,见状都被吓了一跳,忙上前把人拦住,问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他们还警惕地多看了祁鸣宇几眼。 祁寄低咳一声,再抬头时,脸上还带着得体的笑,他摆了摆手,主动道:“没事没事,我们认识。” 两个同事将信将疑,但祁寄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多管。 祁鸣宇也没想到祁寄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当下就不自觉地松开对方,狐疑地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掌。 他再看祁寄,才发现对方露出的半截手腕微微泛红,只是被自己握了一下,就在白.皙皮肤上浮现出了一圈鲜明指痕。 祁鸣宇皱眉,一抬头又看见了对方脸上那如同面具一般温和乖巧的笑容,顿时觉得愈发刺眼。 两个同事确认过祁寄没事之后便离开了,祁寄没再和祁鸣宇多说,直接朝地铁站的方向走了过去。 祁鸣宇微一迟疑,快步追了上去。 他们身后,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同事们不由对祁寄的处境愈发担心。 这种担心更像是一种不祥却该死灵验的预感。第二天一早,祁寄迟迟没有出现,等过了打卡时间,林哥才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一接起来,林哥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挂断电话,他就匆匆去找了组长。 等林哥从组长那回来,同事们才终于得到了消息—— 祁寄因为脑震荡,晕倒在了今早来上班的地铁上。 “有好心人把小祁送到了医院,本来以为是低血糖,结果查出来了中度脑震荡,身上还有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 “天哪……” 同事们议论纷纷,相处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对这个漂亮又懂事能干的实习生印象一直都很好,实在想不到会有人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是他弟弟打的吗?” “肯定是吧,你看他弟弟昨天那个态度。” “大庭广众下就敢动手,回去更不知道怎么……” “唉,早知道昨天应该拦下来的……” 直到部门经理回来,办公室的议论才停下。 经理在屋内环视一圈,指着祁寄的空位问:“这儿的人呢?” 组长正巧过来,解释道:“那个实习生脑震荡,去医院了,请了半天假,下午回来再把病历补上。” 经理皱眉:“怎么这么不巧?今天可是新总裁正式上任的第一天。” 这不是正好撞到枪口上? 但是现在担心这些也没用了,经理看了眼手表:“我得去开会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临时视察,大家都认真点,别松懈。”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事实上,员工请假并不算什么大事,云图也有很完善的考勤制度。问题就在于,经理自己对这个新来的总裁都不了解,摸不清楚对方脾气,心里自然没底。 上任总裁被调走后的月余时间里,代行职务的一直是副总裁张甫。而这位空降的新总裁还没上任,喜怒无常、不学无术的名声却已经在云图高层传遍了。 单是退役特种兵这个身份,就让人没办法不担忧。倒不是说大家对军人有什么偏见,但云图是家科技公司,高层都有相关学历背景,而新总裁年龄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五,扣去几年兵龄再算,肯定连大学都没读完。 让这么一个人来管一家科技公司,简直是贻笑大方,当笑话说都没人会信。 云图虽然只是星海集团旗下的子公司,盈利却相当可观,而且云图正处在上升期,拿总裁这么重要的位置胡来,公司内部不由开始人心动荡,就经理自己所知,已经有几位高层准备向总部董事会反映了。 但不管各人心中如何盘算,在得知这位新总裁的真实背景之前,他们也不可能当面得罪此人。当务之急,还是得做好自己的职务。 经理暗叹一声,抬头望见不远处的会议室,不由又有些犯愁。 今天新总裁来开会,这也是新总裁和副总裁张甫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张甫一向严厉,两人遇上,肯定是针锋相对,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遭罪。 而实际上,会议的真实气氛和想象中也的确没差多少。 宽敞明亮、窗明几净的会议室内,一众西装革履的高管围在长桌旁,各自正襟危坐,偶有交谈,也都将声音压得极低。 虽然会议尚未开始,整个场面看起来已经庄重又严肃,但私底下究竟有多少汹涌的暗流,恐怕就不得而知。 不久,房门被推开,屋内众人纷纷望去,视线集中在来人身上。 即使早有耳闻,仍有不少人暗自感叹。 这位未免……太过年轻了一点。 来人身材高挑,眉目俊朗,英气逼人,一身修身高定衬出完美身形,第一眼便足以俘获万千芳心。 可惜这里不是秀场,而是商场。屋里坐的也不是会尖叫脸红的少女,而是一群老谋深算的中年人。 众人眼见新总裁径直走向主位,甫一落座便扯松了颈间领带,开口比坐姿更随意:“开始吧。” 连身后紧跟而来的助理看起来都比他沉稳许多。 会议流程已定,各个高管依次就所负责部门做了报告。汇报期间,这位年轻的新总裁连面前呈交的报告都没有翻开,只单手握了一支铂金钢笔,笔杆在手指间灵活翻转,闪得人眼花缭乱。 虽然那支钢笔每次在即将被甩出去时都会稳稳落回掌中,却也完没有被拿来用作本质用途——从头到尾,笔帽都没被拔开过。 在座高管们目不斜视,专心汇报,心里却都下了评语。 年轻浮躁,传闻不虚。 汇报到了尾声,最后一个发言的正是副总裁张甫。 张甫刚过四十,他本身的性格严肃到近乎古板的地步,曾经不止一次骂哭过手下。不过这种性格并未真正影响到他在公司上下的评价,因为他的业务能力的确有目共睹。 张甫一开口,简明扼要:“目前云图最关键也是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新研究所的选址问题。” 图像被投影在大屏,整个企划清晰明了,关键重点一目了然。随着张甫的讲解,投屏还出现了一张s市工业用地分布图。地图上,每块计划选址地的预算与优缺点都被重点标注,屋内众人看得专心致志,连对新总裁的关注都消减了不少。 直到张甫讲完,不少人仍盯着那张地图,各自小声交流着。 再看那位新总裁,他只在一开始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之后就完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简直和张甫对比形成了两个极端。 汇报部结束,桌旁众人纷纷看向新总裁,等待他的发言和指示。 新总裁抬眼扫了一圈,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周.身却透着一种无言的散漫。 他终于开了口:“还有要补充的吗?” 一室沉默。 英俊的总裁用脚蹬着会议桌向后滑了半步:“那就散会。” 高管们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以为新总裁好歹会说点什么,却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等到。 各人的表情不由有些微妙。 这位不会是……什么都没听懂吧? 事实上,在座并非没有看不惯这位年轻总裁的人,毕竟不说云图,就是整个星海集团,之前也没有过空降外行做要职的风气。 若不是张甫副总裁在场,容不下错处,都有人想在汇报的时候故意出错来试探一下这位新总裁。 现在看来,空降总裁除了一张脸,其他着实没有什么出挑之处。 见新总裁自己都起身准备离开,高管们也纷纷准备离席。他们正暗自腹诽时,却突然听见了副总裁张甫的声音。 “裴总留步。” 不少人回头望过去,就见张甫对新总裁道:“我还有事找您。” 新总裁闻声看他一眼,把手中钢笔随意抛给了助理,偏头朝自己办公室示意了一下。 “来吧。” 两人刚一离开,压抑安静的会议室立刻热闹起来。 张甫和新总裁的不对路已经肉.眼可见,大家关心的是张副总为什么会主动找新总裁谈。这场单独见面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劲爆的消息,众人猜测纷纷,从下马威到当场拍桌子,连张副总打算当场辞职的猜测都有了。 不过大多数人对最后一种猜测还是持保留意见。毕竟张副总在云图干了也将近十年,能力资历都够格,之前还有传闻说他和总部管理层有私人联系。 这场单独会面不管怎么猜测都十足刺.激,只不过因为张甫从总裁室出来回自己办公区时仍是一张扑克脸,真实情况也无从得知。 而在半个小时之后,被八卦的另一位主角突然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新总裁看起来丝毫没受到谈话的影响,整个人还是那副散漫的模样,闲着没事他还带着自己的助理去各部门随机视察了一圈,惹得不少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猜不透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新总裁的男助理也是空降自带的,并不是公司里的老人。助理年龄不大,不到三十,却是油盐不进,连背景都打听不出来,和新总裁裴俞声一样神秘,导致大家想打听一些和总裁相关的消息都少了个关键渠道。 除了助理,陪同裴俞声的还有一位公司主管,因为裴俞声没说自己的目的,主管陪着他各处随意转,也只能挑一些基本的东西介绍。 视察到七层时,主管正在给裴俞声介绍公司的考勤管理制度,后者随意听着,正打算和人向楼下走,余光瞥见楼梯附近的办公区挂牌,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挂牌上写着:运营d组。 他记得昨天见过的那个男孩就在这儿实习。 “等等。”叫住了正要按电梯的主管,裴俞声脚步一拐,直接朝挂牌的办公区走去。 身后主管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推门进去,屋内员工各司其职,都在忙碌地工作着,见打头的裴俞声走进来,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主管,众人才纷纷起身问好,还有人连忙去叫经理过来。 “没事,都坐吧,好好忙工作。” 主管说话的时候,裴俞声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那张漂亮惹眼、让他专程改道过来的脸。 察觉他的视线,主管跟着看了一圈,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因为正对屋门、离他们最近的那个位置正明晃晃地空着,连桌上电脑都没有打开。 主管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他刚和新总裁夸完公司完善的考勤制度和高出勤率,就当场撞见了一个旷工的。 主管皱起眉,朝着匆匆赶来的部门经理,语气不善地问:“这个工位的人去哪了?” 004 “咳、咳咳……” 消毒水的味道从口鼻灌入,祁寄掩唇闷咳着,胸口的窒闷难以缓解,后脑的晕眩反而因为咳嗽牵引的震动而愈发强烈。 洁白明亮的医院大厅里,他的视野却渐渐被泛起的灰黑占据。 “别动,啊,要拔针了。” 身旁响起护士的声音,手背上传来皮肤直接相贴的碰触感,让人更难禁受。 祁寄咬唇按捺下.身体的颤栗和涌到喉口的呕吐感,直到清晰感觉出输液针从皮肤撤出,才又闷咳两声,抬眼看向拔针的护士。 “劳烦,多谢。” 他刚刚咳出了泪,似蝶翼微颤的眼睫还湿漉漉的,加上那张略带病弱的苍□□致面容,自下而上抬眼看过来,任谁被这么注视着,也没办法泰然待之。 年轻的护士足足愣了两秒,才想起来应声:“没事没事。” 她收起空输液瓶,余光还能瞥见男生苍白优美的侧脸。 “你是那个中度脑震荡的病人对吧?最好多观察一会,确定没事了再回去。” “对了,这段时间记得别剧烈运动,不要猛站猛坐,不要有太大情绪波动。如果两三天后头还特别晕,最好来复查一下……” 直到旁边有其他病人要换瓶,热心叮嘱的护士才被叫走。 祁寄闭了闭眼睛,眼皮下的黑暗视野被室内灯光照出一片血红。 与昨日拳台炽.热顶灯下的场景如出一辙。 他的记忆力一向惊人,此刻这令旁人羡慕不已的长项却无情地成为冷酷帮凶,将祁寄重新拽回那被真实还原的场景。 眼前的血色中浮现出晃动的对手,和拳头迎面攻来的残影。四周燥热宛若蒸笼,将他严严实实倒扣在逼仄的拳台上,笼外是足以掀翻天花板的呐喊嘶吼,和遍布整个观众席的狂热面孔。 他们叫着,吼着,期待着拳拳到肉和鲜血横流。那些叫喊声山呼海啸,瞬间将高高拳台上单薄的人影吞没。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醒醒!” 遥远的呼唤声勉强将祁寄拉回现实。他睁开眼,就见刚刚那个护士站在面前。 “又头疼了吗?”护士关切地问。 祁寄低咳一声,皱眉忍住咳嗽引发的晕眩,他哑声道:“没有。” “你自己小心一点,”护士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去那边窗口把费用交一下。” 她又补了一句:“等下人多就要排队了。” “好,谢谢。” 谢过护士,祁寄去大厅窗口缴完费,领回一张长长的收据。 救护车275元,挂号费10元,医疗费(含氧气包)173.76元。 加上事发突然,祁寄被从地铁站送来,连病历本都是新买的,工本费1.5元。 两年多以来,祁寄一直不怎么喜欢医院。他昨晚决赛完就知道自己脑袋受了伤,却也只让馆里的医生看了一眼就回去了,如果不是因为今早被地铁的好心人送来,祁寄连查病的意愿都没有。 他也没有足够的余钱。 最后诊断结果出来,除了中度脑震荡,还有贫血,低血糖,中度营养不良,医生直接给他开了两瓶45元的葡萄糖。 此外,还有针管费,脑ct图拍摄费用,以及送他过来的好心人回工作单位的出租车钱……这么些零零碎碎地加起来—— 总计六百三十七元二角六分。 祁寄盯着白底蓝字的收据,他直接在脑震荡的晕眩感里秒算出了费用总和,却因为这个数字而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后脑隐痛的愈发加重。 要不是有昨晚赢下的那笔奖金,多了今天这笔额外开支,祁寄现在恐怕连这个月祁鸣宇的伙食费都要交不起了。 幸好…… 祁寄揉了揉额角,决赛的奖金相当可观,他这次总算能撑过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债务。 有了这个缓冲,未来一段时间的开销就可以靠实习工资支撑,而祁寄之前做的几个商用设计稿也到了发稿费的日子。 总算不用再去做打拳这种高危兼.职了。 祁寄把收据塞回随身背包,手背上的棉球不小心被蹭歪了一点。他凝血很慢,没办法直接舍弃止血棉,就伸手把固定棉球的胶带重新粘了一下。 手一抬,他右腕上的手链就顺着腕骨滑了下去,堪堪掉到了小臂中间。 那是条手工编的深色手链,被祁寄贴身戴了很多年,已经蕴养沉淀出了岁月的光泽。只不过手链的调节区间有限,一直很合适的手链已经被紧到了最里面,现在却还是只能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手腕上。 祁寄把胶带粘好,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棉球下的皮肤青了一片,乍一看有些唬人。加上刚刚拔针时护士按过他的手背,现在那片青紫旁边还留着一个泛红的指印。 看着那个指印,祁寄不由皱眉。 虽然他肤质天生敏感,之前不小心碰一下也会红肿,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一被碰就觉得不舒服。 祁寄抬头看向大厅里挂着的科室指示牌,既然已经到了医院,不如顺便去皮肤科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然他自己也不会再主动来医院。 他正想朝楼梯走,掌中手机却响起了起来。 屏幕上亮起林哥的名字。 祁寄接起电话:“喂,林哥?” “哎,小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麻烦你们担心了。”祁寄边走边道,“我等下回去,中午应该就能到公司。” 电话那边惊讶:“你出院了?不是……你身体没事了吗,怎么这么着急赶回来?” 祁寄唔了一声:“我没住院,就打了个吊瓶,没事。” “你可别逞强啊,身体是工作的本钱!” “我知道,谢谢林哥。” 祁寄以为林哥只是打电话来问问情况,聊到这差不多也准备挂了,结果却被对方叫住。 “那个……小祁,还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 “嗯?怎么了?” 电话那边踌躇了一会儿,才道:“是今天上午,就……你知道,新总裁裴先生刚来,今天开完会就下来视察了……” 祁寄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唉,其实原本不应该轮到我们的,高主管带他去的是大区。但不知道怎么,裴总就来了d组,一进来正好看到你的工位……经理也做了说明,但他们一看见空位就不高兴了,也没听解释,就直接按旷工算……” “……” 祁寄正要迈上二楼的脚步一顿。 “……小祁?” “好,我知道了。” 祁寄转身,也不再向楼上皮肤科走,直接朝楼下走去。 他语气仍旧温和有礼,听不出一点异常。 “谢谢林哥通知我。” 又聊过几句,等电话挂断,祁寄才抓着扶手,停住脚步。 他闷咳两声,止不住,最后咳到眼前隐隐发黑,腰都弯了下来。 无故旷工,扣一罚三。 六千一个月,九月有二十六个工作日,扣掉四天的实习工资。 总计九百二十三元零八分。 祁寄虚软地靠着扶手,黑影重重的眼前浮现出昨天见过的那个男人的脸。 昨日的惊惧一扫而空,换成一个加大加粗的鲜艳大红叉。 裴总→黑名单。 祁寄最后也没去成皮肤科,直接回了公司。 就算被当成旷工扣了钱,该做的任务也得做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无妄之灾并未影响到祁寄被调去设计团队的进度。 尽管如此,祁寄对这位裴总的印象分还是掉到了负数。 人事调动在云图很正常,离开运营组之前,同事们还一起去公司餐厅的包间和祁寄吃了顿送别餐,三天后,祁寄就去了设计部。 他在设计部做的工作显然比在运营组的更适合自己。祁寄从小擅长画画,他天生五感敏锐,不知有多少人曾惊叹过他的色感。 大学之前,祁寄涉足的大多是平面视觉设计,直到修读软件工程,他才慢慢开始接触ux和ui设计,接的商稿范围也逐渐变得广泛起来。 不过无论自学水平如何,工作所能给予的经验仍是无可比拟的,所以接下来的几周时间,祁寄虽然忙碌,却异常充实。 转到设计部之后,祁寄也时常会和两位学长学.姐一起吃饭。学长李安北在宣传部工作,负责后期制作,他在设计方面有很多经验和自己的独到见解,早在f大读书时就曾开过独立工作室。祁寄时不时会和他聊一聊,总能有不少收获。 ——如果对方不对八卦那么感兴趣,就更好了。 实习的这段时间里,祁寄不仅了解了f大各院系同志交.友软件的用户数量指数、公司附近健身房活跃用户的直弯分布生态,连娱乐圈的隐藏gay都认识了不少。 不巧的是,这些天来,李安北新关注的目标正是祁寄印象负分的那位新总裁。 他倒也不是直接把新总裁认证成了gay,但正是因为gay达不像以往一样灵敏直接,李安北反而对这位新总裁更感兴趣。 李安北的原话是——“这位一看就直得很彻底,但我总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因为你把他当成了白马王子的理想范本,所以自我欺骗?”——这是陈子璇的回怼。 李安北早就习惯了陈子璇的拆台,对新总裁的热情丝毫未减。于是,几顿饭的时间,祁寄就熟知了这位裴总的不少八卦。 包括裴总背景深厚,任性空降,喜怒不定……还有他其实已经退伍了一年有余,却没人知道他空降公司前的一年去做了什么。 事实上,不只是李安北,自裴俞声空降总裁之位后,公司上下对他的议论也始终没有平息过。 退役特种兵之类的消息已经传遍,还有人透露,这位家里似乎有着极为强大的背景,就连入伍都是被加塞送进去的。 八卦越传越广,大家忍不住开玩笑,说有钱人家的试错空间就是大,想当兵能去特种部队,想退伍就能回来当总裁。 这种八卦的疯传其实和新总裁本人也脱不了关系。事实是,除了刚来那几天,这位新任总裁这段时间以来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成天见不到人影,公司事务仍是由副总裁张甫负责,和之前总裁位置空缺的一个月简直没有区别。 新总裁这种态度,也难怪公司内传闻四起,各种流言层出不穷。 不过无论李安北说的还是其他同事说的八卦,祁寄都只把这些当耳旁风。本来总裁做什么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这人还扣过他的钱。 至于初次见面时的异样,祁寄当时在准备拳场决赛,他只把那次本能的警惕和感知到的威胁归结为了自己的精神紧张。 祁寄很忙,除了新部门的工作,他还得忙着算自己的账。 债务公司把利息计算搞得极为复杂,不管怎么看计算量都很大,祁寄干脆自己编了个简单的算法,用来查看还债的最佳方案与时限。 祁鸣宇读高三,在还债这方面帮不上忙,他自己也正是花钱的时候。祁寄实习之前一直靠卖设计稿挣钱,硬生生撑过了两年。可债务公司的时限实在逼得太紧,不得已,祁寄才在他们的指引下去拳场,靠比赛赢了几笔奖金。 虽然拳场的经历并不如何美妙,但这些奖金的确解了祁寄的燃眉之急,也帮他卸去了不少日后的重担。 决赛奖金到账之后,祁寄自己算了下,他至少有四个月不用再担心还款的事。 这四个月足够他给祁鸣宇攒下高三要用的钱,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也暂时不用去了。祁寄今年大四,虽然已经出来实习了一个暑假,但毕竟还没有毕业,少了那些兼.职,他也终于有时间做自己的毕设。 这笔账算起来让人振奋,所以祁寄干脆没用算法,直接心算,顺便用笔在纸上简单划拉两下,写出了一个数额,用正圆圈起来。 这是他接下来四个月能攒下的钱。 只不过数字刚写好,祁寄就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祁鸣宇的班主任打来的,就是那位姓杨的老王,祁寄前几天刚存了他的号码。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教了二十多年书,说话字正腔圆,不自觉就会带上些教育的口吻。 “你是祁鸣宇的家长,对吧?” “是,杨老师您好。” 祁寄没想到对方会打过来,还以为是上次老师叫家长的事。 但班主任却并未提几天前的事,反而直接道:“我问一下啊,鸣宇的父母在吗?” 祁寄捏笔的手指一紧,语气依然毫无异样:“不好意思,杨老师,有什么事您可以和我说吗?” “父母不方便?”那边语气微沉,似乎有些不满这种高三都不重视的家长,不过他还是问,“你是祁鸣宇的哥哥对吧,你可以负责做决定么?” 祁寄垂眼,无意识盯住笔尖:“我可以。” “那好,我就和你说了。”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鸣宇从上高中起就一直在参加学校的奥赛项目,成绩也非常优异。前段时间呢,他在奥数集训里通过了两轮选拔,成功进入了国家队,这件事他应该和你说过吧?” 祁寄抿唇,低应了一声:“嗯。” 他不知道,祁鸣宇没告诉他。之前两个月正是祁寄开始实习的时候,再加上他兼.职一向很多,有时候三四天都回不了一趟家,下了夜班换身衣服就得直接赶回云图。 那边并未察觉,继续侃侃而谈:“这个国家队的资格呢,是很宝贵的。这些是国选拔.出来的尖子生,不说咱们一中,整个s市今年也就入选了四个。” “最关键的是什么呢,这些个入选的学生,下个月都能代表国家去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也就是i,这个比赛今年在阿根廷的马德普拉塔举行,是咱们国家参加的三大中学生国际数学竞赛之一,规格啊含金量啊,都很高。但凡获得了什么名次,就不只是个人名誉了,这是为国增光啊。” “鸣宇呢,他一直是咱们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之一,成绩荣誉什么的就不用多夸了,咱家长心里都清楚。这次机会又特别难得,本来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时候。但是……” 祁寄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听见这个“但是”他就清楚,后面才是重点。 “但是鸣宇他,”班主任说法还是比较委婉,“这个孩子呢,可能自己的想法比较多。你看,下个月就比赛了,他却一直没有签去国外比赛的协议,现在队七个人,就差鸣宇一个人的协议没签。催他一直催不动,最后他还说什么不想去,要把资格让给别人……你说说,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去呢,啊?” “关键是什么,这个思想工作咱们还有时间做,但是现在i的网上缴费通道就要关闭了,鸣宇要是再不交报名费,可就要彻底错过这次比赛了。” 听见“报名费”三个字,祁寄手里的笔失控向前一划,纸面上被正圆形圈起的数字恰好被划痕从正中割开。 班主任最后道:“所以我们学校才想着问一问家长,鸣宇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杨老师,给你们添麻烦了。” 祁寄把那张纸撕下来攥进手心,紧紧捏成一团。 “请问这个缴费通道什么时候关闭?我现在就去交。” 005 听祁寄这么说,班主任反而缓和了语气,转过头来安慰他:“也不用太紧张,还有时间,缴费通道会在一周后关闭,在那之前交上就可以。” “那报名费用是……?” 班主任报了一个数字,按汇率换算后四位数,不算高,还在祁寄的承受范围之内。 但祁寄也清楚,出国一次比赛的花销肯定不止如此。 果然,班主任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带队团费。因为这个比赛是自费的,阿根廷又在南半球,所以国家队决定在集训之后统一组织队员前往,往返机票、酒店食宿之类的包。” 他又报了团费的数额。 祁寄沉默。 s市一中是市最好的中学,也是国内名声极为响亮的“超级中学”。想要进入这种一本升学率近乎百分之百的学校,某种意义上来说,中考比高考更难。这笔钱对于能考进这所学校的学生的家庭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祁家情况不同。 对现在的兄弟两人来说,这个数目已经完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上限。 祁寄回想起来才发现,他虽然忙,却也不是不回家,可有关参赛的事,祁鸣宇一个字都没和他提过。 祁寄这边还没应声,那边班主任已经继续道:“而且这次如果有意愿,家长也可以随团一起去,团费和孩子一样。像咱们市其他三个队员,都已经确定有家长陪同了。” 薄软纸张皱缩成团,棱角反而变得格外分明,硌在掌心刺出鲜明疼痛。 祁寄捏着纸团,干巴巴地找借口:“家长可能不太方便,我先把鸣宇的钱交了吧,这个也要在一周之内吗?” “这个十天左右,但也不能太晚,因为机票和酒店都需要预订。”班主任问,“那这就确定让鸣宇参加了,对吧?” “是。” 只有这个回答,祁寄咬字虽浅,却毫不犹豫。 “那就好,”班主任也如释重负,“我就说嘛,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对了,这次的参赛协议还需要家长签字,鸣宇把协议拿给你们看过了吗?” 祁寄低声:“还没有。” 班主任咦了一声:“你说这孩子,真是的……” 祁寄想了想,问:“杨老师,您那还有协议合同吗,我今天过去签可以吗?” 既然祁鸣宇不肯说比赛的事,权衡之下,还不如他去学校签字更方便。 “行,你过来吧。”班主任倒答应得很痛快,还把办公室地址告诉了祁寄。 祁寄一下班就赶去了一中,高中有晚自习,他到时,学校已经安静了下来,从正门的铁栅栏向内望去,看不见一个学生,只有成排的教学楼里亮着灯。 学校对外人出入查得很严,祁寄先是在门口保安室登记过,又给班主任打了电话,等杨老师在电话里亲口确认过之后才被放行。 走在校内大道上,四周空荡无人,却并不昏暗。路灯的光线像一层白纱,把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校园笼得愈发寂静。 祁寄循着保安指引的方向朝高三楼走,还没等找到楼,就被迎面炸开的一个声音吼住了。 “那边那个!站住,你是几班的?不.上.课瞎跑什么呢?” 他一抬头,就见迎面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平头男人,胸前别着政教处的标牌,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语气很不好。 “过来过来!” 祁寄走过去,还没开口,就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晚自习乱跑,啊,还不穿校服,说,你班主任是谁?让他过来领人!” 这是把他当成本校学生了。 祁寄张了张嘴:“不好意思……” “行了行了,别找借口,把你班级名字和学号都写上。” 平头男人直接把那个小本递了过来。 祁寄没接:“不好意思,我是学生家长,来见老师的。” 他以为解释清楚就好,却见平头男人哼了一声:“还跟我玩这套呢?” “跟你说啊,装谁都没用。你看看你这张脸,还想装家长,当我眼瞎啊?” “……” 见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信,祁寄只能拿出手机,又打了一次杨老师的号码。 “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花样多……哎,你还敢带手机?!” 祁寄直接把拨通了的手机递了过去。 直到班主任解释过原委,平头男人才半信半疑地把手机还回来,放祁寄离开。 直到走远了,祁寄还能听见那人“现在家长都这么年轻了”的疑惑自语。 他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因着这张脸,他之前也没少遇见过这种误会。 高三教学楼在学校深处,周遭环境清幽,确保学生不受打扰。祁寄走进去,楼内教室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连脚步回响都清晰可闻。 他上楼,敲开办公室的门,屋内坐了不少老师,靠门的一位年轻老师闻声抬头看见祁寄,面露疑惑,想也没想就问:“你是哪个班的?” 祁寄说:“打扰了,我是家长,来找杨老师。” “啊?”年轻老师愣了下。 不远处一个站在桌前的中年男人闻声抬眼,视线从镜框上方投过来。 他身材矮胖,却并不显得笨重,一件白衬衫扎进皮带里,裤腰提得很高,别在腰带上的大串钥匙随着动作哗啦作响。 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你就是鸣宇的哥哥?” 祁寄点头:“是,杨老师。” 班主任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年轻。 老实说,从一开始,班主任对祁鸣宇家长的印象就不太好。高三是一场硬仗,不只学生自己要拼,家长们更是一个比一个上心,可以说怎么关注都不算过分。 可唯独就是祁鸣宇这个尖子生的家长,却疏忽到连高三开学典礼都没有出席,更不要说和老师主动联系。 然而真的等这个相貌看起来甚至比祁鸣宇还要小一点的年轻人站在面前,班主任却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把责备说出口。 他叹口气,也只能把这账算在了祁鸣宇那从未露过面的父母头上。 “来吧,坐。” 班主任示意了一下桌边的座椅。 “谢谢杨老师。” 祁寄落座,就见班主任一边翻找资料,一边问:“鸣宇为什么想放弃参赛?这件事他和你们家长说过吗?” “没有,我回去会劝他。”祁寄不自觉咬唇,岔开了话题,“还有件事,鸣宇的护照是不是现在也要去办了?” “这些都会统一组织,队里会负责的,”班主任说,“只要劝好了鸣宇,其他都好办。” “那就麻烦学校和杨老师了。” 祁寄客气地询问了几句,很快在参赛协议上签好了字。 签完,他又被班主任叫住了。 “祁先生,鸣宇呢,他是个好苗子,我也教了二十三年书了,不夸张地说,像他这样优秀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班主任道。 “这样的孩子一般都很让家长省心,但鸣宇再怎么懂事,他也是个孩子,总会有波动的时候。前段时间,就有老师和我反映,说鸣宇上课开小差,我也关注过他几天,感觉这个孩子心事重重的,不知遇到了什么问题。他在家里也是这种状态吗?” 祁寄语塞。 他晚上凌晨才能回,祁鸣宇已经睡了,早上出门又早,有时两人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 “他在家……还好?” “是这样,前两天有场模拟考,鸣宇一进考场就睡觉,我去喊他,他还故意和我犟嘴,说什么不行就叫家长啊之类的话。” 班主任喝了口茶,沉吟。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觉得,鸣宇这可能是比较缺乏关怀,故意想引起家长的重视,所以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叫了家长,结果呢,家长还是没有过来。” 班主任苦口婆心:“你是鸣宇的哥哥,也看到了鸣宇现在这个状态,回去告诉父母,再忙也不能疏忽了孩子,对吧,还是这么优秀的孩子。” 祁寄掐着自己的手腕,虎口被手链硌出一圈印痕。 “啊……好。” 又几番谢过班主任,祁寄起身告别。 他从楼梯走下来,走到半路,铃.声响起,似惊雷炸裂。 祁寄突然串联起了整个时间线。 虽然他从来没有和祁鸣宇说过自己打拳挣奖金的事,但祁鸣宇模拟考闹着说要见家长的那天,恰巧是他要去拳场参加决赛的日子。 铃落,四面八方响起桌椅挪动声,随即便是嘈杂的嬉闹声。 下课了。 祁寄一时不察,落后一步,正正被下课的人流堵在了狭窄的楼梯间里。 拥挤的人群直接将他吞没,笑闹刹那间侵略了静默的空间,四面围拢的肢体碰触并非蓄意,却无可避免。 祁寄身上还带着之前决赛留下的伤,他凝血慢,自愈能力也差,过了这么些天依然要缠绷带。伤口的疼痛本来已经被他刻意忘却,此刻却又被撕开翻出来暴晒。 他就仿佛一个坠身瀑布的溺水者,心脏被四肢百骸传来的触电般冲击麻痹。 等终于艰难地脱离人群,在教学楼外找到一片空旷的地方,祁寄已经被激出了一身冷汗。 他摇摇欲坠,在远离人群的空地上找了一个台阶坐下来。 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般抽.搐着,太阳穴突突跳动,祁寄撑着额头低喘着休息了好一会儿,那种恶心反胃感依然挥之不去。 他的过度敏感,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夜晚的秋风带着凉意,吹走半干的冷汗,祁寄缓慢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渐渐从心悸中平复下来。 他还没挪开手掌,就察觉了腿边的暖意,和一点细弱的声音。 “喵呜……” 祁寄睁开眼睛,一只通身暖橘的猫咪恰好绕到他身前,仰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咳、咳咳……” 祁寄闷咳两声,待平复下来,才屈指用指背蹭了蹭橘猫的头顶。 他声音微哑:“晚上好。” 橘猫蹭了蹭他的手指,身子挨着祁寄脚踝向前走了几步,从旁边拖出些手指长的条状物。 “咪呜!” 橘猫把条状物叼到祁寄面前,又拱了拱他的小.腿。 路边灯光投射下来,照亮台阶。 祁寄这才发现,被橘猫叼出来的是几只小鱼干。 他看了看小鱼干,又看了看正用圆眼睛盯着他的橘猫。 橘猫没有戴项圈,大概是养在学校里的校猫,平时有学生的投喂,这些校宠们的生活也并不拮据。 但橘猫叼来的小鱼干还散发着咸腥的香味,这种腥味对猫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一看就不是随手投喂的学生零食,而是专门给猫咪买的美味。 “给我的吗?”祁寄指了指自己。 “喵呜~”橘猫又把小鱼干朝他推了一点。 祁寄低咳着,苍白面色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他自小就受小动物喜欢,眼前这只猫咪似乎是把他当成了同类,还大方阔绰地把自己的珍藏分享了出来。 祁寄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只小猫安慰。 “谢谢你。” 祁寄伸手挠了挠猫咪的下巴,橘猫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就又多挠了几下。 等把猫咪撸舒服了,祁寄才收手,翻了翻自己的衣袋。 自从大一那年低血糖症状加重,祁寄就养成了日常在兜里自备糖果应急的习惯。不过糖果没法给小猫吃,他找了找,摸出一块牛肉.粒来。 这牛肉.粒还是白天同事分的,祁寄翻开包装看了一眼,原味,含盐量不高。 他剥开包装纸,把拇指大小的牛肉.粒摆在猫咪面前,好告诉它自己并不缺食物。 橘猫探头嗅了嗅剥开的牛肉.粒,又抬起头看他。 “你吃吧。”祁寄学着猫咪刚才的样子又把牛肉.粒向前推了推。 橘猫看他几次,发现祁寄真的没有挨饿的样子之后,才蹭了蹭祁寄的脚踝,低头咬走了牛肉.粒。 祁寄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头看猫咪吃。只不过还没等猫咪吃完,他就听见了远远一声喊。 “台阶上那个!” 橘猫后颈的毛瞬间炸开,叼起自己的宝贝鱼干噌的一下就跑了。 祁寄抬头,就见那个别着政教处标牌的平头男人又转了过来。 “这位……家长,你在这干嘛呢?”他语气虽然依旧不算好,但还是比之前的质问强了不少。 祁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马上就走,不好意思。” 他转身要走,迈开一步才听见对方的声音。 “不是……我看你脸色挺差的,你没事吧?” 祁寄愣了下:“我没事,谢谢。” 那人咳了一声:“没事就行……对了,下次再进学校跟保安要个临时进入的牌,免得再被认错。” “好。” 等祁寄走远了,依然能遥遥听见那人中气十足地喊“操场上那个!怎么不回去上课!”的声音。 走出一中,祁寄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出手机,对着黑色屏幕沉默了一会儿。 没多久,他就点开通讯录,拨通一个号码。 “喂,钱哥,是我,z011。” 祁寄微哑的声音被吹散在夜晚冷风里。 “华亭会所那边还收短期工吗?就是上次一周一结的那种。” 电话背景音一片嘈杂,钱哥的声音依旧粗哑如糙石,开口前还冷笑了一声:“呦,怎么,咱们冠军又想打工了?前两天不还‘不去不去’的么?” 祁寄垂眼,无视了对方的阴阳怪气,低声:“辛苦钱哥。” 电话那边的吐痰声格外响亮,吐完才问:“行吧,你想什么时候去华亭?” “我这两周就有时间。” 祁寄急需用钱,自然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叫钱哥,钱哥嘴里骂骂咧咧,扔下一句“等信吧”就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黑下来,最后一点微弱光线也消失不见。 祁寄深吸一口气,丛生的黑暗随着冰凉空气进入鼻腔,在体内扎根。 华亭会所奢靡无度,去那消费的人非富即贵,普通人在里面打工就仿佛行走在泥潭,这绝不是个好选择,但祁寄没办法。 实习工资不够,设计结款流程不可能这么快,只有这个兼.职能让他在两周内凑够数额。 祁寄捏着手腕算这笔账,账刚算完,另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来电者也是祁寄在拳场认识的。电话接起,那边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还要去华亭?!” 祁寄抿唇,叫了一声:“武哥……” 听见他的声音,那边火气暂时被浇灭小半,但语气仍满是不解:“小祁,你上次做服务生就是好不容易才从那儿安脱身,为什么还要去冒险?这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多少人一开始觉得没事,最后还不是栽……” 这句话实在晦气,章武到底没把话说完。 “唉,”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问,“我知道你欠着债,但之前决赛你不是刚赢了一笔钱吗?” “奖金直接被划走抵债了。”祁寄低声道,“我弟下个月出国比赛,要用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响起章武低哑的声音:“小祁,我只能劝你一句,小心为上。” “之前你不肯答应留下来继续打拳,这边就很不高兴,一直记着这事。华亭招短工那个负责人和钱哥很熟,很可能会故意刁难你。” 章武负责在馆里看场子,他没有实权,这种事根本无从干涉。能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最直白的善意提醒。 “武哥,我明白,谢谢你。”祁寄真心实意地道谢,“我做完两周挣够钱就走。” “小祁,你……”章武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说一句,“千万保护好自己。” “嗯。” 听他答应,章武抹把脸,换了语气。 “对了,哥这来了几袋新口味的糖,好像是从什么……比什么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兜巧克力,你晚上忙不?哥给你送去。” 秋日,难得阳光炽盛,却穿不透宾利的深色车窗膜。 平稳行驶的豪车内,俊美无俦的男人宛如一尊完美的人形雕像,单是坐在那就足以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与传闻中的纨绔截然相反,男人即使在路途中,依旧在翻看着成摞的报表和项目书。 车内空间宽敞,足够摆开桌几以供批阅。男人翻看的速度很快,通过一份签一份,签好的堆成一摞,没签的…… “唰啦”一声,男人甩腕,头都没抬就把雪白的项目书精准扔进了前座助理怀里。 “这个不通过,打回去。” 低沉磁性的声音足以让人听得面红耳热,然而声音的主人此刻心情却明显不怎么好。 助理面无波动地扶正被碰歪的金边眼镜,翻开项目书,里面并没有批注。 他侧头,问:“裴总,否决理由是?” “光企划写得好看有什么用,方向都搞错了。宇宙飞船已经满天跑了,还在这研究航天飞机。” 裴俞声神色不悦,眼皮都懒得抬。 “以后这个方向的企划直接卡掉不批。” “是。” 转眼又批阅过几份,裴俞声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视线仍停留在雪白纸张上。 “喂。” “二哥!”一把清亮嗓音传来,“你还在忙吗?” 打电话过来的是裴俞声的发小,连清。裴俞声初来s市,他们约好了今晚见面一聚。 “在路上,怎么?” “晚上那些人我都安排好了!包括……” 连家在s市扎根许久,这次裴俞声过来,连清早早就找好了人,准备帮他引见。 裴俞声边看报表边听电话,报表没翻完,又被他甩手扔到了前座。 “错别字都没改,打回去重写。” 那边正介绍的连清没听清裴俞声的话:“啊?二哥你说什么?” “没事,”裴俞声合上笔帽,“你继续。” 连清听出了裴俞声心情不好,也没再拢骸斑恚缒悴皇墙玖寺铮揖投嗾伊苏饷醇父瞿芎驮仆即蛏辖坏赖娜耍畈欢嗥甙宋弧d阃砩鲜裁词焙蚰芄矗课姨崆鞍才畔隆! 下午两个视频会议,还要赶去城东那边……裴俞声扫了眼腕表,皱眉。 他的穿着每天有人专门负责搭配,与今天这身brioni高定相配的是一块卡地亚rotoier系列的限.量镂空腕表,这块镶嵌了八十四块梯形钻石的蓝宝石.男表低调而奢华,却也因为强烈的机械设计感导致使用者第一眼很难看清时针指在哪。 还不如军队配发的机械表实用。 扫过两眼看清时间,裴俞声道:“八点以后。” “行,”连清痛快答应了,“那二哥你想去哪儿,还是我定?” 料想裴二少对s市不熟,连清本想介绍下自家各个会所,却听裴俞声直接做了决定:“去华亭。” “……啊?” 华亭会所是s市最顶级的奢华会所,连清却难掩意外,语气都有些不对劲。 “咱家那么多地方呢,怎么想起来去华亭了?而且……”连清顿了顿,才道,“华亭背靠的是方家啊。二哥,你是不是不知道,方老三那浑球最近刚回国,你以前不是一直和他不对付……” 裴俞声转了下指间钢笔,白金勃朗峰旋出一道炫目光芒。 却不及主人那双浅色瞳孔的万分之一。 “去华亭,我有事。” 裴俞声声线微沉。 他要找人。 006 晚八点,s市金融贸易区。 夜凉如水,却永远吹不凉这里的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江畔高耸的建筑群灯火通明,晚风拂来,每一缕空气都裹挟着昂贵香氛的精致香气。 一辆银色兰博基尼宛如破空羽箭般疾驰而至,正停在高耸入云的大厦前方。车门打开,一个发尾扎成短束的俊秀青年走了下来。 他耳朵里塞着雪白的无线耳机,单手抄兜,关上车门。 “二哥,我到了,嗯,你忙完了没?” 青年抬头,望向大厦顶层。灯光倾泻,华灯溢彩,却远不及那张仰起的年轻面容美丽炫目。 “我就在楼下呢,正门……哎哥!” 他抬手,朝远处刚走出大厦的男人挥了起来,“这儿!” 快步走来的男人身高腿长,气质非凡,这两人一出现,单是站在那,就吸引了周遭不少人的目光。 车旁的连清拉开副驾驶的门,单手架在车门上,等人走近上车。 “二哥,你怎么来金贸啦?我还以为你在云图呢。” “家里有点事,已经处理完了。”裴俞声音色低磁,在车旁站定,“走吧,你开?” “我来吧,华亭离这儿特近。” 连清笑了笑,眉眼愈发生动。 “这么点儿距离,都不够配你车技的。” 裴俞声拍了下他的肩膀,两人分别上车,兰博基尼重新奔驰在夜色中。 车载电子屏被点亮,悠扬音乐流出。车窗外的明灭夜灯星点连成线,车顶天窗开着,晚风涌.入,舒适而惬意。 连清开车,余光还能看到身旁之人,副驾驶上的男人侧脸轮廓英俊冷硬,无声中透露出一种唯有军人才会拥有的淡漠气质。 连清原本习惯单手搭着方向盘,瞥见身旁男人,又把另一只手也老老实实放到了方向盘上。 裴家和连家并无血脉姻亲,不过自小与裴俞声一起长大,有关他这位裴二哥的传闻,连清听过的只多不少。旁人或许听着听着就信了,他却从未在意过。 裴俞声和他那位身居高位的父亲的关系并不能算多么融洽,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又是如此相似。连清小时候皮得很,唯独每次见到裴父时,总会被吓得好久不敢动作。 后来他和裴俞声都那么熟了,却依然会在裴俞声面前不自觉地反省自己。 连清轻咳一声,问:“二哥,你这都来了大半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闻声,男人从车窗外收回视线:“还好。” 他们简单闲谈了几句,连清侧头看了一眼裴俞声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问:“那,二哥,你最近失眠好点了吗?” 裴俞声面色未动,抬眼望向前方:“老样子。” 见连清面露忧色,他又道:“习惯了,没什么大碍。” “老头最近找了个老中医,说是前国手,之前研究过这方面,就顺手给调理了一下。” 连清指尖敲了敲方向盘。 “我不知道裴伯伯他们找过这位没有,但老头说挺管用的,他最近脾气也的确好了不少。要不找来给你试试?” 裴俞声摇了摇头:“不用。” 见连清还在担心,他抬手,揉了把对方脑袋。 “没事,你看他那么大岁数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裴俞声口中说的“他”,指的就是连清刚刚提起的裴父。 连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华亭会所距离江边cbd并不远,也是开在了寸土寸金的地段。银车停在会所门前,门童并不认识这两位陌生的来客,但他们认识限.量款的兰博基尼,对两人的态度也很是尊敬。 连清把车钥匙扔给门童,在侍者的指引下走入会所,进了包厢。屋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一见他们进来,纷纷站起来迎接。 连家是老牌商业财团,多年势头一直很稳健,财富积累不可小觑,在s市也算扎根已久。连清是家里年轻一代中比较出挑的一个,是内定的连家继承人之一,在s市的地盘上,大家自然对他很客气。 裴家就更不用说了,再不经事的二代也该听过b城裴家的名号,而且裴俞声还是连清带来的客人,就算这里与b城相隔甚远,在场又都是家里有点背景的二代,也没人会不识趣到拂了这两家的颜面。 简单寒暄之后,各人纷纷落座。刚给大家介绍过裴俞声的连清直接让出了主座,他一向我行我素,这次却难得对人表示出了衷心尊敬,众人看在眼里,自然会对裴二少有新的评价。 华亭会所兼营餐饮娱乐,一场晚宴做得也是极为奢华丰盛。精心陈设的包厢内觥筹交错,在场众人来赴宴都是想多个门路,况且裴俞声也不是没经过场面的人,他向来在这种场合很吃得开,一顿饭下来,气氛很是活跃,也算是宾主尽欢。 晚餐吃到尾声,时间还不到十点,对一群年轻人来说,这个点还早着。吃完饭,他们就转战到包厢的另一个套间,开始玩别的东西。 套间里设备齐,各种玩意应有尽有,有人提议唱歌,等连清点头之后,墙上超薄巨幕就被打开了。几个人先去选歌,陆续有侍者将茶点果盘送进来,他们还要了酒水,也有专人负责开瓶倒酒。 室内灯光被调暗,经过刚刚一顿晚饭,众人也不再拘谨,有人拿了话筒开唱,另外几个商量了一下,直接把领班叫来,开始点人。 赴宴这些人基本都是二代,其中不少曾经来过华亭,知道这有陪酒业务,质量还很不错。他们有的直接叫了熟人,也有的照着领班拿来的名册挑了一个,挑完一圈,名册就到了刚刚说让别人先选的连清手里。 连清和裴俞声走得近,自然和方家的关系就不太好。他和0方家三少的关系尤其恶劣,之前就没来过华亭,对这的服务自然也没兴趣。 转着手心的骰子,连清直接没接领班递来的名册。他声音冷淡:“我不用。” 领班也很有眼色,见状直接道:“好的,那您旁边这位呢?” 连清皱了皱眉,还是侧头问了一句:“二哥,你要选人吗?” 他身旁坐着的正是裴俞声,然而当连清询问时,男人的目光却正遥遥盯着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裴俞声看那个方向有一会了。 室内光线黯淡,还开了随节奏闪烁的彩灯,缤纷繁复的颜色倾泻泼洒,把室内各物拉扯到变了形,涂抹在人脸上更显晃眼。 然而就是在如此糟糕的光线条件下,裴俞声却一眼捕捉到了一个身形。 那是个刚进来不久的服务生,身材纤细,穿着一身通码黑色侍者制.服,依然显出了极漂亮的腰线。闪烁的光线自他身上一滑而过,非但没有将人虚晃变形,反倒更像宝物露面的惊鸿一瞥,而后光线便迅速挪开,不舍得再让旁人多看一眼。 那服务生正站在高桌旁开酒,启瓶动作优美利落,额前发丝微微垂下,显得质感愈发柔软。酒瓶开好,他依旧低着头,无论是动作亦或声音,都很轻巧,似是要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在昏暗的环境里,那人却独自蕴着自己的光,让人实在难以去分心关注那已被开好的美酒,反而更想将他亲手开封。 裴俞声望着他,起初的些许意外逐渐化成更深沉的情绪。 那双浅色眼瞳随主人一同隐在昏暗中,像潜伏在丛林里掩去危险气息的猛兽。 连清的询问并未得到答复,不由疑惑:“二哥?” 他以为裴俞声没听见,就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裴俞声又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才懒懒地调整了下姿势,将右腿搭在了左腿上。 “我也不用。” 领班退开,没一会儿,被点名陪酒的人陆续推门进来,音乐里逐渐掺杂了些低沉暧昧的说笑声。 那个纤细的服务生也端着放酒的托盘走了过来,准备依次给客人倒酒。 裴俞声等人靠近,才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淡然开了口。 仿佛终于等到猎物落入陷阱。 他那低醇磁性的声音直接将人牢牢网住。 “怎么,会所也招未成年?” 007 服务生弯腰放酒杯动作微顿,腰.臀对比出的漂亮弧线就这样明晃晃地落入身前人眼中。 裴俞声愈发兴致盎然。 盛着冰块的两个剔透水晶玻璃杯放在桌面,被汩.汩酒液染上颜色。直到把酒杯倒满,那名服务生才直身抬头,露出一双清澈的,宛如小鹿般的眼睛。 他微一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侍者礼,脸上神色也十足恭敬:“先生,请您慢用。” 说完,他便端着托盘径直离开,去给其他人倒酒了。 居然是假装没有听见刚刚裴俞声的话。 裴俞声也没伸手去拦,只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打从第一次见面起,裴俞声就注意到了这个外表乖巧,实则却只是把爪尖藏好了的男孩。 这次也一样,他明明摆出了这么恭敬有礼的姿态,做的事却一点都不客气。 奇迹。 裴俞声心想。 这个男孩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有趣。 屋内灯光昏暗,唱歌的人抱着话筒鬼哭狼嚎,一旁的连清也在同别人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把几瓶酒依次开瓶倒过之后,剩下的部分就是陪酒生的工作,裴俞声眼看着祁寄收好托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身形倒是轻巧得很,像踩了肉垫的猫,走路都没有声音。 之后便是几轮乱糟糟的游戏,和停不下来的敬酒。今天的主角本来就是裴俞声,在场众人又难得能有个和连清牵上线联络感情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等酒喝过两轮,被敬酒的对象裴俞声还没什么反应,其他不少人却已经开始喝红了脸,场面也愈发热闹随性。 裴俞声刚放下酒杯,就听见一旁的声音。 “给这个杯子加……加冰,多放冰块……” 一句话说得口齿不清,连清明显是醉了。他酒量不错,这么快喝醉不太正常。 因为连清没有点陪酒生,负责给他倒酒的是另一个侍者。裴俞声见状,制止了侍者添酒的动作,直接收了连清的酒杯,免得人再把酒倒给衣服喝。 连清还想再去够酒杯,被裴俞声吩咐着塞了一杯柠檬水。反正他点的那瓶酒已经开了,侍者拿了提成,送水送得都殷勤。 不过即使是这样,没等多久,连清也开始泛起了恶心。他撑着沙发想站起来去厕所,一旁的侍者刚伸手要扶,却被他一巴掌打开了。 “啪!” 恰逢换歌的安静间隙,清脆的巴掌声在屋里有些明显,听见动静,一众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裴俞声看了眼时间,起身说了一句:“各位慢慢喝。” 然后他就跟着连清走出了包厢。 离开了嘈杂的房间,隔音良好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安静。裴俞声跟在侍者和连清的后面,塞上无线耳机,有意无意瞥了眼墙角的摄像机。 连清醉得狠了,走路都不平稳,侍者不敢再伸手扶,只能小心引着路,看他一路左脚踩右脚,坚强地走完了这段不短的距离。 走近盥洗区,裴俞声朝侍者示意让人离开。他则跟着连清,一起走了进去。 会所内部装潢精致,陈设一流,连盥洗区都格外优雅。前面几个隔间都被人占了,直到最后一个隔间才没有显示正在使用,门一推就开了。 两人走进隔间,不知是不是空间问题,最后这个隔间明显比前几个小了些,门的颜色和门锁也略有差别。 不过这里的各种设施一应俱,并不影响使用。 连清走到洗手台前,撑着池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没吐出来,搞得自己愈发难受。 裴俞声靠在门边,察觉他的动静,抬眼扫过来:“想吐?要帮忙吗?” 连清原本还在烦躁地扯衣领,听了这话却是一个激灵,忙不迭拒绝:“不不不不用!” 他还醉着,却依然清晰记得之前那次自己吃坏了肚子不舒服被对方好心帮忙的事。 那时裴二少才刚退役回来,见连清要吐不吐折腾得难受,直接伸手在人上臂不知道哪个穴位按了几下,就瞬间让连清半身发麻,毫无准备地吐了个昏天黑地,差点没被自己呛住。 而且裴二少也没留手劲,搞得之后大半个月,连清都一直觉得手上麻筋疼。 那次好心帮忙留下的阴影实在太重,连清完不想再来第二遍。 拒绝了裴二少的“好意”,连清在自动感应的水龙头下掬水胡乱洗了把脸。他动作并不小心,洗完后衣领和袖口都湿透了,脸上是水珠。颈后的马尾也因为动作变得散乱,潮.湿的发丝沾在酡.红的脸侧。 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就算喝得烂醉,看起来也只是朱颜微醺。连醉眼蒙望着镜子的模样,都堪称我见犹怜。 裴俞声半边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听见水声停下,才抬眸看他一眼。 “说吧,怎么了?” 连清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刚刚的急酒更是反常。 连清深吸一口气,撑着大理石台面抬起头来。 面前的水晶玻璃镜里映出一位唇.瓣微肿,眼角绯红的美人。 “妈.的,还不是方家那个完蛋玩意!” 只是这美人一开口,就把所有的缱绻朦胧都锤得粉碎。 连清气得狠了,骂起人来倒是流利了不少,醉意怒气一同涌上头,也顾不得在裴俞声面前收敛脾气的事。 “你知道方老三跟老头说什么吗?我.操,他非说法敦还有个名额,让老头把我也送出去,送个屁,老.子在国内待得好好的,吃饱了撑的跑那儿被他耍着玩儿去?” 裴俞声转了下夹在指间的手机。 “你爸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老头本来就想巴结方家,听见那混.蛋的话,恨不能当场就给我把机票买了。” 连清咬牙切齿,哐的一拳砸在了洗手台上。 “再加上连明的撺掇,我看他就差把我直接送到方老三的床上去了!” 裴俞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掌中安静的手机。 “我跟他说过多少遍了,我他.妈是个直的,比龙门广场上那升旗的杆还直。谁他.妈爱卖屁.股谁去,老.子才不伺候!” 连清气得耳朵都红了,眉眼愈发艳.丽。 “妈.的,早知道方老三会这么膈应我,当初二哥你跟他打的时候,我就该跟着多砸他一酒瓶子……” 连清说的是十年前在b城闹得满城皆知的那场混架,起冲突的双方正是裴俞声和方漾舟。 早些年间,裴家和方家的关系其实还不错,结果因为这件事,两家关系急剧恶化,直到现在都没什么来往。 而那一架,也正是裴俞声纨绔名号彻底传开的源头。 想起这个,连清后知后觉地察觉了自己的失言,他噎了一下,抓了抓头发:“对不起啊二哥……我不是故意提这件事的。” 他懊恼:“而且老头最近看连明特别顺眼,一直想搭方家的线,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劝……” “没事,s市毕竟是方家的地盘。”裴俞声道。 “那二哥你在这儿……” “我在这儿能怎么,”裴俞声笑了一声,“你还怕我会被谁坑了不成。” 连清醉了,说话也直,他含含糊糊地说:“哥,我不是怀疑你能力,就是担心你……” “我知道,没事。”裴俞声道,“你先顾好自己。最近也消停点,少喝这种急酒。” “哦。” 连清老老实实点头,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担心归担心,他对这位二哥最不缺的就是信任,对方说没事,他就信。 “我知道了,谢谢二哥。” 平静下来之后,酒劲重新涌上来,连清撑着洗手台才站稳,开始犯迷糊。 “不过我还是没搞懂,二哥你为什么要来华亭……” 裴俞声见他已经意识不清了,也没解释,只道:“搞不懂就洗脸,把脸洗干净。” 连清顶着一脸水珠,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声音含糊:“我洗,洗干净了……想擦脸。” 他胡乱抹了下脸上的水,茫然地找纸巾,找了一圈,徒劳无获。 “……” 裴俞声伸手,从连清身旁的架台上拿下一包毛巾,拆开包装,把仍带热气的毛巾递给对方。 等毛巾被接过去,裴俞声把纸质包装随手一扔,轻飘飘的包装纸最难施力,经他之手,却是精准无误地落入了另一个角落里的镀金垃.圾桶里。 连清乱七八糟地擦完脸,还忍不住跟裴俞声念叨。 “二哥你说,就方老三那张愣了吧唧冰块一样的扑克脸,吓都能把人吓跑,老头和连明还总跟我整这些幺蛾子,烦死人了……我就是个女的也不可能喜欢他,更别说我不是。真是的,小姑娘多好啊……” 见对方没什么事了,裴俞声正打算带人回去,听见唠叨,他看了眼手机,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我喜欢,温柔,天真的,软软的小姑娘……”连清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笑起来有酒窝那种,特甜的……” 他念叨着,面前的门已经被裴俞声拉开。外面似乎有人正好要进来,连清整个人晕乎乎的,看了两眼就突然笑了起来。 “哎,就是这种……我就喜欢这样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笑起来肯定特可爱……” 他走路早就不稳了,一个踉跄,差点没直接栽到人身上。 “唔……?” 连清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头顶冒出几个问号。 没想到这小姑娘看起来香香.软软弱不禁风的,竟然有力气一把就将他给扶住了。 身后传来裴俞声的一声低笑。 “他是挺可爱的。” 来人扶着东倒西歪的连清,听见裴俞声的话,脸上瞬间挂起的标准微笑差点碎裂。 “不过,”裴俞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慢悠悠道,“他既不是小姑娘,也一点都不乖。” “……” 祁寄深吸一口气,装作没有听见。 他重新摆出服务生的恭敬,“这位先生……” 只是他的话没说完,下巴就突然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抬了起来。 白.皙脖颈被激出一层细小的颤栗,祁寄暗自皱眉。 “嗯……?” 连清醉得厉害,动作却还算温柔。他迷迷糊糊地靠近祁寄,仔细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 醉了酒的美人依旧是美人,旁人喝成这样早该一身酒臭,连清却只是面色酡.红,身上还带着一点醉人的香。 可祁寄现在完无心品鉴有钱人的香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人的手甩开。 在冒着被扣钱的风险动手之前,祁寄下颌上的压力突然消失,眼前的身影也猛地后退一大步。 “哎、哎……疼疼疼!” 连清惊叫起来,他直接被裴俞声拽着领子拎开了,勒得脖子直疼。 祁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低头没说话。 裴俞声扫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他光滑下颌上的指印。 “二哥你拽我.干嘛,她,她不就是……小姑娘吗?” 连清满脸茫然。 祁寄额角隐隐绷出一条青筋。 连清还在嘟囔:“还、还没成年吧……够小了……” 裴俞声把人拎到半米之外才松手:“你可能更适合大一点的。” 祁寄深吸一口气,温声道:“这位先生,您的朋友好像喝醉了,请问需要帮您把他送回房间吗?” 先把人送走再说。 裴俞声看了眼时间,居然真的点了头:“行,走吧。” “好的。”祁寄笑容礼貌,服务周到,“另外,这间盥洗室是员工专用的隔间,先生下次再来,去前面几间会更加舒适。” 潜台词是,他们走错了。 裴俞声扬了扬眉:“好。” 他看了眼时间,道:“你先把他送回去,要是有人问,就说我要清理,等下回去。” “是,先生。” 祁寄的语气依旧客套而疏离。裴俞声的视线却落在了他那一身黑白的侍者制.服上。 老实说,裴俞声之前一直对情趣这个词毫无感触。然而听见祁寄这句回答,他却突然有了新的领悟。 那句“先生”……听起来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祁寄对此一无所觉,他走过来,将隔间的门推开。 裴俞声站在一旁,他比祁寄高出许多,垂眼一看,便能从那系到最上面一颗纽扣却依然宽松的制.服衬衫里,望见男孩光滑细腻的锁骨,和内里一小片雪白肌肤。 还有对方白.皙下颌上那依然显眼的浅粉指痕。 于是他又补了一句:“我朋友不喜欢被人扶,你在前面给他指路就好。” 祁寄乐得不和人接触,说了声“请跟我来”,就上前一步走了出去。 连清整个人还晕乎乎的,没搞懂情况:“她怎、怎么走了……” 裴俞声抬了抬下巴:“你先跟他回去。” “哦……”连清老老实实点头,还朝祁寄叫了一声,“小姑娘,等等我……!” 两人前脚离开,裴俞声后脚就出了盥洗室,不过他并未回包厢,反而掉头去了另一个房间。 他本来考虑过带着连清一起去,听见对方在盥洗室的那番抱怨之后才改了这念头。 二十多分钟后,裴俞声离开房间。他仍戴着无线耳机,这次里面的声音却成了恭敬的提示音,提醒他如何.在走廊中避开人。 “前方右拐有人,可以直行从九号通道绕行回到您的包厢。” 裴俞声正想从前面避开走,路过右拐的通道时,却隐隐听见了从走廊尽头传来的声音。 他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裴俞声听力绝佳,拐角尽头的声音虽小,他依旧从中听出了熟悉的音色。 他想了想,沿着通道走近几步,微一侧身,就见走廊拐角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身穿经理制.服的中年男人。 角度问题,那中年男人并未看到裴俞声。 “别以为给有钱人领个路就能傍上了。” 因为走得近了,那男经理的恶声恶气也愈发清晰。 “我告诉你,老老实实把这个任务完成,不然你这星期一分钱也别想拿走!” 裴俞声遥遥看了一眼经理对面的人,熟悉的身影让他不由挑了挑眉。 怪不得刚刚的声音听着耳熟。 那人侧对着他,身形单薄,发丝柔软,侧腰纤细到仿佛一手可握。 正是祁寄。 008 祁寄原本以为在外兼.职时被本职公司的总裁撞见,已经能算是倒霉顶透,却完没想到还会有更糟糕的事在后面等着他。 因为拒绝了拳场继续打比赛的邀请,祁寄这次一来华亭,经理的态度就明显恶劣了很多。但祁寄做事周,态度严谨,经理想挑毛病也无从下手,原本是该有惊无险地渡过去。 可祁寄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结薪的前一天晚上无理取闹,出尔反尔。 祁寄在华亭负责的是端送酒水服务,并不包括陪酒。这个工作给的工资不少,按周结算,两周大概就能攒齐祁鸣宇出国比赛所需的费用。 所以它也并非听起来那么容易。 除了外形条件和礼仪姿态,祁寄得以胜任这个工作,最大的倚仗就是自己出色的记忆力。华庭会所是整个s市最奢华的顶级会所之一,酒水规格极高,种类繁盛,单是红酒一种,就有近百个品牌的数百种品型。酒瓶上的标签大多用外文标注,除了英语法语,还有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普通的服务生进来,光是记住酒品种类就是个费时费力的大工程。 再加上不同酒品保持最佳状态所需的不同温度,端呈给客人时需要的特殊开瓶及倒酒方式,所选用的不同器皿,要搭配的不同配料……按正规流程走,会所的服务生一般需要经过四到五个月的培训才能彻底背熟这些东西,期间还要通过三场严格的考试,得分率百分之九十之后才能正式上岗。 而祁寄,他来了两个晚上就把所有培训视频看完了,之后他又实践了三个晚上,然后连考三场,只用一周时间就拿到了正式员工的胸牌。 毕竟培训期间没有工资,多过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钱。 有上次的培训合格证,这次祁寄来直接就上了岗,工作内容与之前的一样。 然而等他干满了六天,眼看明天就到结周薪的时候了,经理却突然找到他,强行给他添了一个新标准。 “你这周的酒必须开够二十万,开不够就别想拿这周的工资!” 祁寄一听这话就愣了。 之前经理从来没有提过开酒有额度的事,现在却突然强加条件。加上今晚的点单,他这周总共才开了不到五万的酒水,经理却勒令他在明天结薪前完成二十万的额度,这摆明就是刁难,根本不可能完成。 “经理,您之前并没有和我说过二十万的额度……” 祁寄试图争辩,经理却直接摆手:“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啊,把这二十万完成,不然你明天就别想拿钱了。” 祁寄皱眉:“可我还有基本工资……”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和客人说上几句话就觉得自己能耐是吧?” 他说的是刚刚祁寄带连清回包厢的事。 走廊隔音效果极好,这个角落的摄像头又坏了,经理直接拔高了声调。 “别以为给个有钱人领个路就能傍上了,我告诉你,老老实实把这个任务完成,不然你这星期一分钱也别想拿走!” 说完这句,经理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带条码的新胸牌,扔在祁寄身上。 “把这个换上,别让我抓.住你拿别人的酒冒充自己的数额,听见没有?” 祁寄拿着新胸牌,冰冷锋锐的胸牌尖角硌进手心。在经理的催促下,他低着头换上了新胸牌。 收走旧胸牌,经理冷哼一声,扔下他直接离开了。 祁寄站在原地,额发垂落下来,牙齿在下唇咬出一片明艳血红。 暖调光线自头顶笼罩而来,却无法给他苍白的皮肤裹上一点温度。 这些天来,祁寄白天上班,下班兼.职,回去还要用天亮前的最后一点时间赶自己接的设计商稿,算一算,他每天的睡眠时间甚至不足三个小时。 内兜里的手机突然振了一下。 祁寄拿出手机,就见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消息。 是他订阅的一封邮件。 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官方:i提醒您,距报名缴费截止时间还有2天…… 短短几个字节,在内存里都无法占据多少空间,却凝聚成最后一根沉重如山的稻草。 彻底压折了那单薄消瘦的脊梁。 祁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直到屏幕黑下来,依然没有挪开视线。 良久,黑色屏幕上滚落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溅起水花星星点点。 暖金色灯光下,少年抬手,沉默地抹了下眼睛。苍白到能清晰看见青色血管的手背上留下一串湿痕。 从头到尾,他都是如此安静,安静到连略显急促的呼吸都没有发出声音。 倏地,他抬起头来,皱眉望向身后走廊。 明亮的通道空空如也,只有富丽堂皇的装饰兀自泛着冰冷的光。 ……没有人。 或许是错觉吧。祁寄收回视线,低头把手机放好,一垂眼,就望见了胸前的条码胸牌。 他抬起头,闭了闭隐隐发黑的眼睛。 长长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裴俞声回到包厢时,早一步被送回来的连清醉得人事不省,已经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屋里其他人唱累了,也怕音乐吵到连清,就开始转去玩别的游戏。 室内灯光被调亮了不少,桌上摆了一堆空掉的酒瓶。第二轮叫的酒被端上来,陆续进来几个服务生,最后一个依旧眼熟。 裴俞声看过去,那人仍然垂着头,灯光打在浓密的睫毛上,投落一扇阴影,遮住了漂亮的眼睛。 他还是那样安静,看起来乖巧又温顺。 裴俞声屈指蹭了蹭上唇。 男孩肤色白.皙,就愈发显得微微泛红的眼尾如此明显。 让人忍不住去想当泪珠滑过那处时该会有多么动人心魄。 冰块在酒杯中晃动,裴俞声单臂伸展搭在沙发背上,视线下挪,瞥见了男孩胸前的工牌。 裴俞声之前在角落里站着,只听清了经理和祁寄的声音,并未看真切他们的动作。但他记得之前见到祁寄时,对方别的工牌上只有标识和编码数字,并没有条码。 恰巧又有同伴来敬酒,还是个玩心很重的豪门富少。裴俞声抬手碰杯,和人闲聊几句之后,故作无意地问起了那个带条码的胸牌。 同伴来华亭的次数多,扫了一眼祁寄就了然道:“哦,那是个任务胸牌,代表这个服务生有必须完成的开酒任务,这个条码每次开完酒之后都得和酒瓶上的条码一起过一遍,才能记录下完成的任务额度。” 裴俞声微一思忖,问:“不是所有服务生都有开酒任务?” 同伴乐得跟他多聊两句,解释起来也很详细:“普通的服务生没有,他们一般只会有个最低额度,完不成顶多就扣点奖金。不过这个开酒任务不一样,这种任务的额度一般都定得很高,基本上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数字,除非能遇上客人愿意点他包下来,单独让他开。” 他笑了笑:“所以虽然没明着说,但这种条码牌挂出来基本就代表挂牌来卖的意思,扫一下能直接看见价格,常客都清楚。” 裴俞声端酒的手指微微一紧,抬眼望向祁寄,浅色眼瞳里眸光沉下来,晦暗不明。 同伴并未察觉,晃了晃手中酒杯:“而且这种工牌代表服务生还没陪过酒,感兴趣的客人都可以点。有客人觉得会所里专门陪酒的那些陪过的人多,还会专门挑这种刚挂牌的服务生来玩。” 说着说着,同伴又想起裴俞声自进来之后就没有点过陪酒生,又见人对工牌的事感兴趣,不由笑道:“怎么,二少看上那个服务生了?” 年轻人玩得开,像他们这样的二代,都不怎么会在意性别,刚刚各自点的陪酒生也有男有女,反正都只是玩玩。 同伴看了一眼不远处开酒的男孩,摸了摸下巴:“这人确实长得不错。二少打算点他么?” 事实上,不只是正在交谈的两人,屋内也有不少还没醉得彻底的人注意到了祁寄。 之前第一轮倒酒时,屋里灯打得暗,看不清轮廓。这次光线明朗了,祁寄的相貌显露出来,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不提普通的端酒服务生,就是在一众花红柳绿的陪酒里,他也绝对是最惹眼的一个。 况且现在他还挂着一个明码标价的工牌。 虽然还穿着一身服务生制.服,在场众人却都心知肚明,已经有不少人看祁寄的目光里充满了勃勃兴致。连这些客人身旁或娇.媚火.辣或清秀可人的陪酒生都在明里暗里露出些戒备和酸意。 同伴的话刚问完,就见面前的裴二少笑了笑。 对这位裴二少的名号,其实他也早有耳闻,但直到同本人见了面,他才清楚感知到,这位的确是比他们更高一层的圈子里的人。 家境和资产都可能会变,唯有谈吐和气度是骗不了人的。 所以今晚才会有那么多.人.轮番给这位裴二少敬酒,都觉得这场原本是看在裴连两家面子上来赴的晚宴的确很值。 而现在,裴二少这一笑,同伴就又在气度之外,真切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相貌的冲击力。 男人唇角噙笑,神情恣.意,英俊的眉眼裹着光,他明明只是慵懒地半靠在沙发上,却夺目得仿若站在舞台聚光灯束的正中央。 晶莹透亮的酒杯被举起,杯口微倾,朝向那个被众人关注着的服务生。 “过来。” 低磁的声音并不算大,却穿透了一切嘈杂。刚刚把酒瓶放好的祁寄动作微顿,望向男人,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在对方的注视下走了过去。 他在距离沙发半米的地方停步,才一站定,沙发上的男人就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形瞬间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下一秒伸来的右手更是让祁寄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那只袖口挽起露出分明腕骨的手臂却只是将将擦过他的身侧,把酒香摇曳的水晶杯放在了茶几上。 祁寄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然而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就又猛地僵了脊背。 近在咫尺的男人已经把视线盯在了他身上。 两人不过半步之遥,距离暧昧,相贴极近,祁寄甚至能清晰感知到对方落在自己头顶的气息。 和一声震得耳膜发.痒的低沉轻笑。 祁寄掐紧了掌心。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动弹不得的猎物,被好整以暇的猎人愉悦地观赏着。 这种错觉迫使他不顾礼仪地向后退去,意欲逃避这令人心惊的威胁。然而还不等动作,男人却再一次伸手过来。 这次不再是酒杯。 修长有力的手掌直接握住了祁寄的手腕,刚刚覆过他的半个小臂。 像镣铐捆缚,像枷锁无以挣脱。 屋内的嘈杂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一室寂静。 早在裴俞声开口时,屋内各人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了过来。一见开口的人是裴俞声,不少客人虽然惋惜,却也都熄了念头,完没有和裴二少抢人的打算。 而那些陪酒生听见要人的不是自己身旁客人,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等他们看清开口的男人的长相时,却又忍不住生出了更浓的酸意。 为什么点他们的不是这个男人? 但不管是客人还是陪酒生,他们都以为裴二少看上了这个服务生,打算下手将人包下来。 裴二少的动作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站在男孩身前,握着人纤细的小臂,只需伸手一揽,就能将人圈禁在怀里。 然而在安静屏息中,在众人瞩目下,裴俞声开口,却是一句—— “十瓶路易十三,你开。” 009 一言既出,举室皆静。 谁也没想到,裴二少特意点了这么一个人过来,居然不是为了包下他,而是要开酒。 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就是—— 路易十三? 十瓶?? 这里毕竟是整个s市最顶级的会所,开酒摆阔并不少见。例如年轻人尤为钟情的神龙套,即一次开六瓶不同色香槟的玩法,在华亭都是日常操作。 但是十瓶路易十三就和这些完不是同一个量级的概念了,像路易十三这种必须经历五十年以上桶贮时间才能得名的高奢豪酒,单是一瓶的价格就足够玩好几回神龙套。 况且这还是十瓶。 所以乍一听见裴二少的点单,众人都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在座被连清叫来的都是年轻一辈,大多是和他一样的二代,靠着家里的背景做些东西,还没到能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出来玩花的大都是家里给的零用钱。 也是因为亲自入了商场,他们都清楚挣钱的不易,这群人虽然玩得很疯,却都清楚自己的限制和底线,平日作为,和真正掌握了财务实权的人到底还是有些差别。 像裴俞声这样财大气粗到能把路易十三当啤酒开的,就算在二代里面也实属罕见。 然而裴二少声线低沉,吐字清晰,显然并不存在错言的可能。一旁的同伴最先回过神来,猛地拍了下巴掌。 “二少痛快!” “厉害啊二少!” “十瓶!开了开了!” 屋内其他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跟着起哄叫好,有人还吹起了口哨。 被瞩目成主角之一的祁寄也愣了一下。 老实说,他并未想到对方会做出这种举动。毕竟祁寄对这位新总裁最深刻的印象,除去那迫人的侵略感,就是之前对方无视病假按旷工扣掉自己工资的那笔账。 资本家是资本的人形化,祁寄哪能想到,自己还有被剥削阶级接济的一天。 他和裴俞声离得很近,对方单手握着他的手腕,虽有制.服和绷带隔挡,并未直接肌肤相贴,但那种与人近距离接触后的不适感依然给祁寄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更不要说,这个男人本身还自带着针对他的威慑。 ——裴俞声握得精准,掌心正好隔着制.服覆在小臂的绷带上,简直让人误以为他知道祁寄伤势一样。 祁寄暗自皱眉。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像被剥开一般,毫无伪装。 除了小臂的钳制,屋内众人投来的视线也仿佛渐渐凝聚出实体,沉甸甸压在被注目者的身上。包厢内各种气味混杂,愈发让人觉得呼吸不畅。 两人站得近了,裴俞声周.身的气息也清晰可闻,和办公室的初见一样,男人身上带着一种凌厉的宛若焰苗的气息,夹杂着一点极清淡的须后水的气味,莫名让人想起了太阳烘晒的味道。 仿佛风漫草野,日光朗照。 男人的气息逐渐弥漫,从四方笼罩而来,渐渐隔绝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气味,倒是让祁寄稍稍缓和了一点。 祁寄低应一声:“是,先生。” 他正想退开,手腕上的钳制却猛地收紧。 “……” 祁寄吃痛,低垂的眼睫微颤,不自觉咬紧了下唇,吞下沉闷的痛呼。 裴俞声的手掌还正卡在他伤处的绷带上。 刚刚虚握还好,此时一用力,对本就敏感的祁寄来说无异于刑责。 许是察觉了他的微颤,男人这才松了力度,放开了祁寄的手腕。 祁寄迅速收回手臂,微一欠身,恭声道:“请您稍等。” 随后,他就退出了包厢,去酒库取酒。 十瓶路易十三就是在华亭都不算小生意,何况裴俞声点的还都是最贵的酒款,甚至包括了两瓶黑珍水晶。十瓶加起来,单是酒水价格就超过了两百万,还没有算额外的服务费。 祁寄才刚走到一楼酒库,接到点单消息的经理就匆匆赶了过来。 连清本来就是值得华亭重点关照的客人,这下又接了笔十瓶豪酒的大生意,经理自然不敢怠慢。但等他得知客人点名指定开酒的服务生正是祁寄时,却忍不住露出了一脸狐疑。 这人的身份背景他再熟悉不过,一个窘迫到要靠打黑拳还债的穷小子,怎么可能会和那群富少扯上关系? 然而这笔订单就是指名道姓地给了祁寄,想到自己十分钟前刚说过的那句“别以为给有钱人领个路就能傍上了”,经理的脸色顿时愈发难看。 看着来取酒的祁寄,经理张了几回嘴,最后还是没再说祁寄什么,只恶声恶气地催了一句。 “快把酒送过去,动作给我小心点!” 祁寄沉默着,面前十格冰盒已经被拉开,他走过去,当着经理的面,依次把酒柜上的条码和自己胸前工牌上的条码对着扫了一遍。 每扫一次,扫描枪都会发出“嘀”的一声提示音。十声嘀鸣,像十个响亮的耳光,直接抽在经理脸上。 等十瓶扫完,经理的脸已经近乎发绿了。 登记完酒盒,就要趁酒在最佳品质时呈上。地上迅速摆开了十个冰桶,虽说酒是指明了给祁寄一个人开,却不可能让他独自把酒上,额外的九个服务生和祁寄一起,再加上三位专门调配的品酒师,一行人一同去了包厢。 包厢内的几张桌几已经被暂时清理了出来,服务生们鱼贯而入,经理也忙不迭地走了进来,热情地和各位富少打招呼。 然后,经理便走到桌前,想问候沙发上那位点酒的主宾。 裴俞声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人一眼,笑了一下。 没等经理反应过来,裴俞声已经站起身,走过去,从领头的祁寄手中的冰桶里拿过了那瓶路易十三。 冰冷的水珠顺着线条流畅的晶莹瓶身滚落下来,带着沁人的凉意。路过经理时,裴俞声在他身侧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包厢内还放着音乐,其他人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嘈杂的背景音掩住了裴俞声的那句话,就算是离得最近的祁寄,也只听到了一点模糊的字音。 更不要说屋内其他人。 但祁寄站得近,他清楚看见正点头哈腰的经理瞬间变了脸色,豆大的汗珠直接从油亮的鬓角冒了出来。 经理惶恐地看向裴俞声,张口欲言,表情近乎失态。 男人却看都没再看经理一眼。 他朝祁寄一偏头:“过来。” 祁寄依言走过去,路过经理时,他清楚感知到了对方的颤抖。 冰桶拿在十个人手里,开酒却需要被指名的祁寄一个人来。他站在桌边,先用印花餐巾布擦净瓶身水珠,分出海马刀的酒帽切割刀,去除瓶封,又用一条新的餐巾布擦净瓶口。之后,他又拿出开老酒专用的ah-so开瓶器,从软木塞与瓶口的缝隙插入,将软木塞慢慢向上旋出来。 这一连串动作流畅熟练,有条不紊,落在旁人眼中,还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祁寄手指纤长白.皙,指尖泛粉,被深色酒瓶映衬出鲜明对比。纤细的腕骨微微凸起,优美线条延伸入形制规整的制.服袖口,更勾起人一探究竟的念想。 他单单一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四周光线明亮,宛若舞台灯光笼罩。屋内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的动作,目光灼灼聚集而来,连嘈乱的声音都安静了许多。 像被美景蛊惑,闲话都不及多说。 所有人之中,裴俞声站在离祁寄最近的地方。 是那种几乎是一伸手就能把人揽到怀里的近。 他看着祁寄开酒,看对方漂亮的身形和侧影。 酒是裴俞声点的,然而对自己的美丽毫无自知的男孩比价值六位数的豪酒更诱人。 等到第一瓶路易十三开好被品酒师接过去,祁寄正着手准备开第二瓶时,裴俞声突然走过来,停在了他的身后。 男人的手臂擦过祁寄身侧,以几乎将人整个圈在怀里的姿势,覆住了祁寄的手。 触感冰凉,纤瘦,却并不虚弱,带着少年独有的柔软与力度感。 祁寄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温度惊了一下。 这距离太近了,他简直一回头就能碰到对方。隔着制.服都能感觉到男人的体温。 裴俞声的手整整比他大了一圈,甫一覆上,就将他的手整个包了起来。男人的手修长有力,手背上淡淡的青色血管微微.隆.起,掌心温暖熨帖,烫得人微微发怔,内里还带着些磨出来的薄茧。 祁寄向来敏感,被这薄茧一磨,指尖都生出些触电般的麻。 然而尚未等他生出反感,祁寄就不由想起了小时候教过自己打架的那个退役特种兵。 那人手掌上也有这种位置极为特殊的茧,叫枪茧。 事实上,不只是祁寄微惊,周遭众人同样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还在愣神,就看见裴俞声握着那服务生的手,用这种近乎亲密的姿势和暧昧的动作,帮人把ah-so开瓶器塞入瓶口,将木塞缓缓旋出。整个开瓶过程并未因多一人加入而有所妨碍,动作依旧流畅,贴合若一人。 只是两人的身形本就有明显差别,裴俞声这么把人一圈,他们就再也看不这被圈在怀里的服务生的动作了。 简直像是故意把人藏在怀里,不许旁人窥伺一样。 剩下的八瓶路易十三,都是被裴俞声和祁寄两人一同打开的,每开完一瓶,酒瓶就会被一旁的三位品酒师轮流接过去。 在华亭,像路易十三这种豪酒一般都是由专业品酒师直接开的,这回裴俞声指名了服务生开酒,会所依旧调配了品酒师过来,以保证客人能够最大程度地享受到顶级品质的美酒。 酒瓶被接过去,品酒师的动作一个更比一个专业,醒酒、转酒、倒酒,每个步骤都极尽优雅。醒酒器,pipette虹吸管,光之礼赞水晶杯,每种专供配品都高贵奢华。 简单一个倒酒的流程,就显示出品酒师们极高的业务水准,让人不由衷心称赞起华亭的底蕴。 裴二少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其他人自然不好再盯着祁寄看,他们就转头欣赏起品酒师的倒酒动作来。 眼看着三人动作如此华丽,醇郁酒香四溢弥漫,大家不由纷纷赞叹,对品酒的兴趣也更高了几分。 少了来自众人的视线压力,祁寄却依然没能放松下来。 他此刻的压力,都源自于身后的男人。 这种近距离的接触难免让祁寄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在办公室里见到这位总裁的场景,虽然公司里传言极盛,裴俞声本人看起来也的确有些懒散,但男人真正严肃起来时的威慑和魄力却绝非常人能比。 想来那三年特种兵服役的经历也不只是传闻所说的玩玩而已。 再加上祁寄本人对超过界限的亲密接触仍然难以适应,这次倒酒对他来说,就显得愈发漫长。 只不过,裴俞声周.身气息颇为清爽,并不算难闻。他的手掌温热宽大,干燥掌心里的枪茧总让祁寄忍不住想起小时教过自己的那位退伍特种兵。 这种代入的熟悉感倒是将本该有的不适冲淡了不少。 所以虽然脊背有些僵硬,但祁寄暂时还没出现什么过激反应。 而且让祁寄没想到的是,尽管两人姿势暧昧,他也一直在留心提防裴俞声的动作,这位总裁却并未借此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非但没有,从第三瓶路易十三开始,等周遭众人视线渐次被品酒师吸引去之后,总裁先生还彻底接过了祁寄的开酒工作。 旁人看来,两人动作依旧暧昧,然而真实情况却只有被圈揽在怀中的祁寄清楚——剩余几瓶路易十三都是裴俞声开的,祁寄自己基本没有耗费力气。 饶是祁寄再怎么警惕多心,也想不出对方做出此举的原因——这位高高在上的总裁为什么会突然发了善心,要来帮自己来开酒? ——祁寄习惯了疼痛,虽然刚刚才被捏住伤处绷带疼得打颤,此刻却已经忘记了这点意外。 况且在他看来,裴二少也不像是如此体贴好心的人。 等一排豪酒终于快开完,第十瓶路易十三已经从软木塞缝隙里飘出醇郁酒香时,祁寄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快要结束了。 不只是心理压力,祁寄的手心也已经被冰镇的酒瓶冻得冰凉,虽然手背有热源覆着,指尖还是被冻到发白,近乎透明。 只不过还没等到真正结束,祁寄就听见了已经沉默许久的裴俞声自他耳后传来的声音。 “你不喜欢被人碰?” 两人本就距离很近,男人的气息有意无意落在他的颈侧耳畔,被路易十三冰久了的祁寄毫无防备地被这气息烫了一下,耳朵瞬间就泛起了极漂亮的红。 他本就体质敏感,再加上这近距离避无可避的刺.激,让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 待祁寄反应过来,再想开口已经迟了。 况且他也想不出多好的回答,无论怎么说都显得尴尬。 男人站在身后,祁寄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知道对方将自己的反应看去多少。不过还没等祁寄回答,裴俞声却是自己接了下去。 “啵”的一声轻响,最后一瓶路易十三顺利开启,裴俞声并未把这瓶酒递给等候的品酒师,而是自己拿着,低头问怀里的祁寄。 “想不想喝一杯?” 祁寄视线落在那精致奢侈,单看水晶酒瓶就足以称为艺术品的窖藏纯酿上。 他并未想到裴俞声会有此一问。 男人低沉的话音还在继续,落入近在咫尺的耳畔,仿佛醇香酒酿已然开始静静流淌。 “这是葡萄酒,小酌一杯,还可以温补肠胃,滋养血管,对身体有好处。” 祁寄迟疑。 他不喜欢喝酒,但如果真的拒绝,拂了裴俞声的面子,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既不可能违抗自己本职工作的顶头上司,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忤逆客人。 所以祁寄最后还是应下了:“先生抬举。我帮您……” “不用。” 他的话被裴俞声轻飘飘地打断了。 裴俞声没有让祁寄拿酒杯,甚至也没有让品酒师来倒酒。他单手钩过一只光之礼赞,水晶杯在吊灯下泛出冰冷炫目的光。 男人右手执酒,转瓶,倒酒,娴熟优雅,一气呵成。动作丝毫不逊色于华亭的三位专业品酒师。 路易十三是带着独特香气的,量多量少都会影响酒香浓度,所以倒入杯中时,还需要一个最适宜的刻度。 而裴俞声并没有动用品酒师手中的专供虹吸管,程只用右手,待到收尾时,水晶杯中酒液却依然分毫不差,荡漾在最精准的刻度标记处。 连一旁的品酒师都忍不住轻轻鼓起了掌。 浓郁的酒香自动作间扑面而来,转瞬便弥漫四野。待反应过来,盛了佳酿的水晶杯已经递到面前。 祁寄接过酒杯:“……谢谢您。” 他垂眼,琥珀色的酒液浓厚而不失明亮,单看色泽就足够出众。 祁寄拿着酒杯抿了一小口,入口带些甘甜,是他喜欢的甜味,余韵却难免泛开些独属酒精的微辣。 酒是好酒,只是祁寄酒量不太好,平日也都敬谢不敏,品酒就实在有些力有不逮。 他才抿了两口,动作就不自觉放慢了。 祁寄喝的时候,裴俞声一直在看着他,一应神态变化尽收眼底。男孩才刚一犯难,面色表情还未有太大变化,手里的酒杯就已经被接了过去。 男孩微愕,抬头,澄澈双目睁大,圆溜溜的,像邈远山林中天真的鹿。 裴俞声低笑一声:“不用勉强。” 他把刚刚从保温箱里拿来的一次性毛巾放入祁寄被抽走酒杯而空荡荡的掌心里:“喝酒本来也只是消遣。” 一瓶底价十万起的豪酒却被裴俞声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随手可得的助兴工具。 毛巾带着热腾腾的暖意,透过单薄的纸包温暖了冰冷的掌心。 祁寄下意识握住了掌心的热源。 再抬头,裴俞声已经转了方向。 品酒的并不只有他们两个,屋内尚且清醒的人不少,但之前已经来过几轮,新开的十瓶酒还是多了。 裴俞声转头,看向早已坐立难安汗涔.涔的经理。 “王经理。” 他声音里已经不见了面对祁寄时的笑意,听着只让人觉得不敢出大气。 “端一杯给你们老板送去,就说我请的。” “裴……裴二少……” 经理面色惨白,汗如雨下,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了,差点没有当场跪下。 屋内还有不少服务生,见一向趾高气扬的经理被吓成如此模样,都不由开了眼。 其他客人的视线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他们不太清楚前因后果,但只看经理的反应,也能觉出些端倪。 这经理好歹也是在华亭见过不少场面的人,此刻却两股战战,端酒的手都在抖。此情此景,服务生们好奇,客人们却并不觉得多么惊异。 不说身世背景,就凭裴二少自己的威势,会把人压成这样也绝对不夸张。 经理哆哆嗦嗦地端着酒杯去了,包厢重新恢复一片和睦。裴俞声坐回卡座,虚倚在真皮沙发里,与前来搭话的人闲谈着,神态语气仍旧略带慵懒。 屋内各人却迟迟无法忘怀刚刚那一幕。 直到又喝过一轮,包厢气氛才松快下来。 裴俞声把留在屋内的祁寄叫了过来。 “找两个人,把他送去客房休息。” 他指了指醉倒的连清,抽.出一张房卡交给祁寄。 房卡上写着楼层房间号,祁寄拿着房卡领路,找来的两名服务生扶着连清上了顶层客房区。 等人离了包厢,不用再留在屋里被别人盯着看,裴俞声才端过刚刚那个酒杯,慢慢地品完了剩余的半杯。 酒液甘甜,口感细腻,这种至少需要桶贮五十年的陈酿蕴藏着极为丰盛的果香与花香,余味甚至能持续长达一小时之久。 裴俞声漫不经心地握着酒杯,整瓶的路易十三色泽低调沉郁,只有在倒入水晶杯时,才会显露出炫目剔透的耀眼光芒。琥珀色的液体暖暖地蕴着光,看起来澄澈,且浓香馥郁,仿若新酿出的甜蜜果酿。 像极了那个裹着层层软膜硬壳、却不自觉散发诱人香气的男孩。 小三百万说贵也不算太贵,却十足展示了出资人的财力。裴俞声的大方让他在这群人中间更吃得开,一直到聚会结束,向他敬酒的人都没有停过。 不过喝完手中这半杯酒,裴俞声就没有再喝,再有人上来,他也都只是闲谈几句做回应。 到最后,一口气开了十瓶路易十三的裴俞声,也只喝了祁寄碰过的那半杯而已。 等到散场,包厢里已经东倒西歪得差不多,陪酒生们忙着扶客人,裴俞声臂弯里搭着西装外套,先一步走了出来。 手机振动起来。 “喂。”接通了蓝牙电话,裴俞声问,“有事?连清呢?” 那边传来个宛若玉石相击,难寻一点人气的冰冷声音。 “在我这。” “王哲我已经处理了,他说是受人所雇找那小孩的茬,没了王哲,也可能有其他人针对。” “小孩”指的自然是祁寄。 那人问:“刚到换班时间,需要差人跟着护他一段么?” 裴俞声脚步一顿。 身后传来嘈杂声,他侧身,让服务生把其他醉鬼先扶出去。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裴俞声才道:“祁寄也和那个山庄有关系?” 经理王哲踩的第二只船姓蒋,既然会被王哲针对,祁寄自然也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果然,电话那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出入过拳场。” 裴俞声微忖,片刻,他道:“我过去看看。” “嗯,我让人把他走的通道发你。” 挂断电话,裴俞声在会所门口和其他人分道扬镳,独自走向了会所的后门方向。 没走几步,他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侧门,b出口。 转道侧门,裴俞声没走出多远,就在下条监控消息发来之前找到了目标。 作为移动靶射击和超远距离狙击双项纪录保持者,裴俞声的视力足以让他在遥遥望见那熟悉的纤细身影之余,发现这偏僻阴暗巷道里的其他不速之客。 一,二,三……六个人。 六人都距离祁寄百米左右,隐藏了踪迹。 裴俞声微哂。 这情报应验得倒真是快。 才刚走出会所五百米,小朋友居然就被包围了。 010 裴俞声站得远,以他的反侦察能力,自然也不可能被那些一心准备包抄祁寄的人注意到。 反倒是他看那六个人就方便了很多。 六人都是彪形大汉,膀大腰圆,肌肉发达,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明显是练家子。他们选择的包围方位也掐得很准,完堵住了所有能逃脱的道路。 电话里说祁寄被盯上了,果然没错。 裴俞声遥遥看着灰白路灯下男孩那被拉长到愈发显得纤瘦的身形,眯了眯眼睛。 他初次见面时就看出了这个小朋友有点底子,身条和仪态都很漂亮。但之后再细看,却发现对方实在瘦得有些厉害,大臂几乎一手就能握过来,整个人被圈在怀里也只有一小团,捏都捏不出几两肉。 而且这小朋友身上皮又薄,吹一口气耳朵都会红透。看起来实在不适合太激烈的运动。 单从力气上来讲,祁寄就占不到什么优势。况且这明显是街头的乱斗,和点到为止的搏击训练还不一样。裴俞声没见过祁寄真正和人动手时的表现,不过祁寄的路数一看就是被正经教过的,小朋友平日里也不自觉带了些背脊挺直的习惯,看起来倒有些像是被军队里的人训出来的。 他这样,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对上.街头野路子的人却有可能吃暗亏。加上对方足有六个人,就愈发显得祁寄凶多吉少,胜算实在渺茫。 裴俞声预估的时候,远处的祁寄似乎也已经发现了四周的诡异气氛,虽然没有和六个人直接打照面,但他的脚步却明显放缓了许多。 虽然华亭会所地处黄金地段,但侧门方向走出来却都是阴暗幽深的小巷,平日里来往的行人就很少,加上此刻正值深夜,四周就愈发显得空荡。 也显得那刻意压低过的靠近脚步声愈发诡谲。 裴俞声遥遥看着,他站的地方正好能看见祁寄的动作。眼见对方脚步放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他还以为祁寄是在估量形势,寻找逃脱的机会。 不成想对方站定了,没向四周张望,反而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什么东西。 路灯昏暗,给巷道蒙上一层灰暗的薄纱,饶是裴俞声,也迟了两秒才看清楚躺在祁寄掌心里的东西。 居然是一支烟。 那烟用糙纸裹着,和寻常的烟草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裴俞声见多识广,却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烟的牌子,只能靠着粗糙潦草的包装,看出那不太可能是多贵的烟草。 而比那支烟的古怪包装更奇怪的,是祁寄的动作。 时间已晚,将近后半夜,裴俞声原以为祁寄是想在动手前抽支烟提神,没成想对方根本就没有拿打火机出来,而是直接剥开了烟的纸皮。 裴俞声这才看清楚,那纸皮里面裹着的不是烟草丝,而是稍大一点的碎烟片。 他看着男孩,隐隐有了个令人难以相信的猜想。 不远处,那个唇红齿白,在公司里笑起来又乖又甜的男孩面无表情,直接把剥好的烟片塞进了嘴里。 裴俞声皱了皱眉,果然,他没有猜错。 祁寄不是在抽烟。他是在嚼烟。 这种嚼烟的方式裴俞声也不是没有见过。嚼烟比吸烟要刺.激得多,提神辣嗓,嚼碎烟片后的那股劲儿能顺着口鼻直接冲上后脑。 一般人是经不住这种冲劲的,会这样嚼烟的要么是几十年老烟枪,要么就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亡命之徒,需要堪与死亡媲美的绝顶刺.激来让神经兴奋。 所以裴俞声怎么也没能想到,这位外表乖巧到能直接上主.席台领优秀学生奖状的小朋友居然会嚼烟。 他记得祁寄的手指和牙都很白,没有泛黄,裴俞声甚至没见过祁寄抽烟,公司工位上也没有烟灰缸。 可现在,他却亲眼看清了对方嚼烟时的娴熟,果断和面不改色。 祁寄把烟片塞进嘴里的工夫,跟踪他的那六个高壮男人已经走出阴影,围拢了过来。远处路灯的余光照到他们,和瘦弱的祁寄一比,他们每个人的胳膊甚至都比男孩的大.腿粗。 还没开场,双方这气势的悬殊差距就已经足够让人怵目惊心。 巷子里寂静得厉害,只有远处夜店遥遥飘散过来些嘈杂的音乐声。真正露面时,这群人连狠话都没有放,更没有其他的说明。 他们显然已经不再需要靠大放厥词来虚张声势。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专门针对祁寄的围猎。 裴俞声单手抱臂,屈指蹭唇。 小朋友的处境看起来不太妙。他考虑着,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出手帮忙。 刚刚在会所,裴俞声就发现了祁寄制.服下的绷带,粗略能看到对方的伤就在手腕附近,出拳用力估计也会受些影响。 平时带点小伤还能算是情趣,真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就不得不把积压的伤势考虑进去。 裴俞声还未有所动作,远处巷尾,几乎是眨眼之间,纤瘦的身影就被六个彪形大汉完包围,吞没不见。 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留手,阴暗逼仄的小巷里拳拳到肉。拳头和肌肉相撞的“砰!砰!”闷响声在寂静阴暗的巷子里回荡,隔着整条巷子依然清晰可闻。 正中关节的脆响,压抑在喉咙中的痛呼,**撞上破旧墙壁的沉闷声音,连同被震掉的墙皮碎石一起,纷纷洒洒飘落在这夜风里。 巷道狭窄,看不清具体情况,裴俞声微忖,随即踏上身旁高墙粗糙不平的表面,一个借力,便两步攀上了墙头。 墙壁厚度不足半个脚掌,裴俞声站稳了,整个人隐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他一眼就看见了战圈正中心的祁寄。 六个壮汉都是练家子,出手动作格外凶狠,出拳都裹着厉风。但祁寄比他们更狠,即使拼着被砸中一拳,他也非要奋力一击。这种看起来像是没有痛觉神经的不要命势头让他以伤换伤,凶悍程度比六人更甚。 几乎要把六人的重围撕破。 裴俞声挑眉。 他知道祁寄并不像表现的那么乖巧,却没想到对方会凶得这么漂亮。 随着双方缠斗愈发脚镯,裴俞声还发现了祁寄的另一个明显优势——小朋友肢体灵活,速度极快,往往能先人半步,在搏斗中相当有优势。他的实战经验比裴俞声想象中的还要更丰富一点,交手不过百招,就已经慢慢摸清了这些人的基本路数。 眼见那纤细身形在三人夹击下矮身躲过,又在他们扑空后猛地一脚飞踢正踹中另一人胸口,裴俞声眸中兴致愈发盎然。 这种程度的随机应变能力实在难能可贵,说是天赋也不为过。即使是裴俞声,当初在特种兵部队服役的三年里,也没见过几个能比祁寄应变更快的人。 当然,除了天赋,这种应变能力还需要长期的实战和高强度训练。不管怎么说,这也实在不是一个普通的科技公司实习生可能具备的能力。 裴俞声不由生出些好奇。 这个纤细瘦弱又摆出一副乖巧模样,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欺骗性十足的小朋友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技巧,又是怎么养成的这种凶悍气质? 萧瑟晚风卷过街头枯叶,深夜的气温足以冻得人缩脖搓手。然而这劲头正盛的凄冷秋风,却将星点的好奇吹成了燎原野火。 望着逐渐从捉襟见肘到稍有回转余地的男孩,裴俞声倏然有些心热。 他离开会所时才从电话里确认祁寄同拳场有关系,看对方现在这身手,既然会被特别针对,大概率是地下黑拳惹来的麻烦。 裴俞声忍不住想。 这样漂亮的身手,若是立于高台之上,聚光灯下,又该会是绽放出何等耀眼的光亮? 男人思忖的片刻,巷尾的乱战愈发激烈。除了速度和应变能力,祁寄还有另外一个鲜明优势——这六人单体作战能力的确出众,但多人之间的合作却绝对算不上天衣无缝。 大概是为了万无一失,那边才找了这么多人来兜底,可祁寄原本就体形纤细,动作灵活。他的目标小,别人不好找,反而会因为多余的同伙而束手束脚。 这也是一开始就定好的计划。他本身就出手快,对六人的预判又随着时间推进而越发准确,诱导对方所出现的失误就越来越多。没过多久,对方就负伤了好几个,其中大半都是同伙误伤。 反观祁寄,动作间却完没受到什么影响。 六人中的头目显然也察觉到了祁寄的挑拨,他们的损耗比计划中大得多,照这么下去,祁寄的体力还没耗光,他们就得先折损几个。 等又一次有两人互相砸中,原本在他们之间的祁寄却在最后一秒像游鱼般脱离包围之后,头目气血上涌,直接伸手拨开面前两人:“你们两个,去外围等……” 头目刚一开口,半句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飞来一片薄薄的黑影。 “啊——!!!” 两步外的祁寄趁他开口分神之际,高抬腿飞起一脚直接踹中了头目的脸! 鼻血喷溅,裹着一颗断牙飞在空中。惨号凄厉刺耳,许久未绝。 这一脚力度之大,目标之准,直接把这个一米九的壮汉踹飞出去,还压倒了完没来得及反应的另一个人。 连蝉联了三年队内搏击冠军的裴俞声都为之眼前一亮。 这就是速度快的优势了。腿部动作威力虽足,危险性却也非常高。无论哪种流派,出腿招时身体都难免会露出大片破绽,给对手一招致命的机会,以至于还流传出了“抬腿丢半个家”的俗语。 但祁寄出招极快,力度极大且角度又精准,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踢中了最强悍的头目,把对方踢得直接摔出两米,让六人里的最强战斗力瞬间折损。 剩下的几个人在祁寄收腿时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老大飞了出去。 最强的头目被.干倒,又顺势压垮了一个,剩下四个人自然不可能再成气候,很快就被祁寄逐个攻破。 裴俞声立于高墙之上,将这场混战中的所有细节一览无余。少年身形瘦削流畅,动作赏心悦目。纤细形体与力度之美在他身上得到了十足完美的结合,鲜血与暴力之中彰显出一种惊人的美.感。 夜风吹散遮天云,月华如水,温柔地笼落在他的眼角眉梢。 仿若月夜昙花,一瞬惊艳。 然而这一幕落在裴俞声眼中,却比洁白的昙花更明艳百倍。 就像几个小时前同一个人的开酒动作一样。 纯粹,专注,却在无意间浇下一把烈酒,熊熊烧在目睹者的心尖。 夜色中,少年动作行云流水。 肘击,顶膝,关节技。 重捶,扼喉,高扫腿。 血气在狠厉拳风中升腾扬起。 裹挟的却是晕不开化不去的浓郁情.色。 像厚到纯白的雾,无声萦绕鼻间。 待回神过来,唇齿间已然尽是馥郁艳香。 良久,最后一声惨叫久久难散,巷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圈,只剩下那最纤瘦的身影还站着。 灯光黯淡,只剩月光为人增色。被殷.红鲜血浸染的少年粗重地喘息着,抬手抹去了卷长睫毛上滴落的血滴。 他手腕上带着条扁粗的绳链,浸了血,乌黑发沉,不像饰物,反倒像极了黑色的镣铐,贴着肤色白.皙却一片青紫的腕骨,将纤细手腕牢牢束缚。 让人恨不能一手抓握,把他锁在怀里…… 夜色浓郁,裴俞声眸中暗色比凉夜更深。 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这场搏斗,胸口要害却在此刻倏然被隔空击中。 巨响在心口炸裂,轰鸣声撕裂耳膜。嘶吼的欲.望从心底溢出,震耳欲聋。 ……把他锁在怀里,把他终生禁锢。 “呼……” 沉重呼吸如破旧风箱拉响,于再次寂静下来的巷子里回荡。 好不容易干倒了部六个人,祁寄低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满口铁锈味里吸到些新鲜空气。 他之前的脑震荡尚未完恢复,平常还好,这次一剧烈运动,难捱的晕眩席卷重来。旧病叠新伤,待一场恶战好不容易结束,祁寄连走路都难掩踉跄。 “咳、咳咳……呼……” 祁寄闷咳几声,等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才缓慢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整整齐齐折好的纸片。 纸片展开,平摊。祁寄低头,把嚼碎了的、混着血丝的烟片吐进去,重新包好。 嘴里没了烟片,味道却依然浓烈。低劣烟片的辛辣味道夹杂着浓浓血腥味,盘亘在喉口。 祁寄又虚弱地咳了两声,抬头朝四周环视了一圈。 随后,他绕过那些被打晕的人和散落四处的脏泥垃.圾,把纸包扔进了墙边形同虚设的高大垃.圾桶里。 尽管并未发挥什么实质作用,长期积淤的成排垃.圾桶依旧散发着腐烂潮.湿的腥臭,祁寄的五感本就敏锐,血气混着恶臭涌.入鼻腔,更让他难以忍受。 眼前隐隐发黑,连灰白路灯仅剩的一点昏暗光亮都消失殆尽。太阳穴仿佛有响鼓重槌,祁寄抬手,按住尖锐刺痛的额角,艰难地低喘着。 就在这最为难受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凶猛袭来的破空声响。带着怨恨、狠厉和狰狞血气—— “唰!!” 紧随其后的却是一声惨叫。 “啊、啊啊——!!” 凄厉哀嚎刺破寂静凉夜,扎得人脑仁生疼,祁寄回头,瞳孔骤然缩紧。 距离他头顶不足一指的半空,悬停着一根漆黑粗大,足有手臂长短的带刺铁棍。 铁棍上满是糙锈,唯有长长尖刺的顶端泛过一丝狰狞的冷光。 若是这停滞再晚一秒,铁棍就会正中祁寄的后脑。 举着铁棍的老大面目狰狞,额前青筋暴起,牙关咯咯作响。淹没在号叫声中的还有咔嚓一声脆响——那是骨节脱臼的声音。 剧痛之下的手掌再难抓握铁棍,只听“当啷”一声,带刺铁棍摔落在地面,冷汗涔.涔的头目也像是突然被抽去脊骨,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露出了他身后那个只凭单手,就轻易拦下了铁棍力一击的男人。 月光如水,为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镀上一层薄光。 像给天神披上银甲。 祁寄一怔,双眸微微睁大。 他眼见凶神恶煞的头目瘫软在地,这个一米九的壮汉连坐都没坐稳,整个人正面扑倒在了满是污泞的地面上。 而头目身后的男人脚跟轻轻一磕,摔落的铁棍便从地面弹起,在半空中被男人一脚踢飞。 铁棍裹着狠厉的破空声呼啸而去,裴俞声收回的右脚向下一踏,正正踩在扑地的头目尾椎上。 他只转了下前脚掌,便让已然脱力的头目再度发出杀猪般的哀嚎惨叫。 “嗷啊!!!” 同样的惨叫还响起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那根飞出的铁棍正中另一个刚欲爬起来偷袭的壮汉脑门,砸得他头破血流,直接摔进了成排的垃.圾桶里。 “啊——!!” “咣!” 转瞬,这两个意欲偷袭的人都被利落解决。 等嚎叫和垃.圾桶丁零哐啷的乱响结束,巷子再次恢复了沉寂。 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完两个偷袭者的裴俞声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袖口,抬头,望向面前的男孩。 “小朋友。” 他声线低沉,语气带着一分懒散,三分调侃:“打完架要小心别人下黑手……” 然而裴俞声话音未落,就见面前毫无回应的少年身形突然一晃。 “……?!” 裴俞声神色一敛,下意识伸手。 软倒的男孩在面前栽落,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011 将柔软身体接入怀中时,尽管裴俞声已经下意识地小心避开了对方身上青紫一片的显眼伤口,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年依然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裴俞声皱眉,他凝神去看,朦胧光线下,男孩光滑的皮肤上冷汗遍布,眼睫和额角被混在一起的汗水和鲜血打湿,而少年面色惨白,双眸紧闭,赫然是已经晕了过去。 “……啧。” 裴俞声用单臂圈揽住已然无法自己站立的祁寄,腾出一只手在人胸腹和背脊四处迅速按了几下。 他也没忘记专门去查看了一下祁寄的手腕——裴俞声记得对方有旧伤,之前他为了避免加重伤势,连十瓶软塞葡萄酒都没让对方开完。 结果转头这位小朋友一出会所,就结结实实地和人干了一场大的。 男人动作的力度并不算重,怀里昏迷的人却低低地用近乎气声的鼻音闷.哼起来,他似乎不堪其扰,意欲躲开男人的按.揉,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却是缩进了对方温暖的怀抱里。 “唔……” 裴俞声猛地被投怀送抱,温香.软玉依偎在怀,却是又好气又好笑。 看祁寄刚才打架那种拼着挨上一拳也一定要按着人狠揍的劲头,裴俞声还以为这小朋友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疼,哪想到对方失去意识昏迷了之后居然开始撒娇,稍微按得重了一点都会委屈地用鼻音哼哼。 特别是小腹和后腰附近的部位,裴俞声手上力度放得再轻都没用。男孩一被碰就想躲,像极了不想打针的小孩子,可怜兮兮地往家长怀里缩。 又甜又娇。 叫人又心疼又好笑。 想归想,裴俞声还是谨慎地查看了一遍祁寄身上的伤,这一细看他才发现,对方原本白.皙的皮肤几乎已经尽数被青紫伤痕覆盖,甚至连他自己刚刚那试探性的按.揉,都在对方身上留下了痕迹分明的指印。 裴俞声挑眉,扫了眼自己的手指。 他一向对自己的力度控制颇有自信,此刻却罕见地出现了些许疑惑。 然而即使移开了视线,男孩光滑微凉的皮肤上的指痕依旧烙印在脑海之内。 分明,鲜红…… 被他亲手印上的痕迹。 裴俞声没想到对方怕疼,更没想到祁寄会这么的…… 敏感,易碎。 比预想中更单薄更轻的柔软身体倚靠在怀里,像一片飘盈的羽毛,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又脆弱到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坏撕毁。 手臂圈在人伤势最轻的后腰,裴俞声垂眼,浅色双眸敛了光,愈发显得暗沉。 怀抱被填满,欲.望却愈发难以满足。 然而现在实在不是好时候,祁寄满身是伤,不幸之中的万幸,他身上各处骨头关节没有大碍,但这些皮肉伤也足够他吃点苦头。 更别说对方还如此敏感怕疼。 想起祁寄之前旷工的事,对方脑震荡的传闻,还有那层层累叠在白.皙皮肤上的新伤旧伤,裴俞声不由皱眉。 他望向自己怀里,昏睡的男孩轮廓柔和,苍白唇.瓣终于泛出些浅粉。与清醒时的伪装相比,男孩现在才是真正的乖巧。只除了偶尔被碰到伤处时,才会蜷缩想躲。 裴俞声沉默片刻,随即单臂揽过人膝窝,将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他重新接通无线耳机,让等在会所门口的司机把车开了过来。 窄巷里开不进车,裴俞声抱着祁寄一路走到巷口,从灰白昏暗到灯火通明,前胸都还没被暖热。 小朋友身上太凉了,手指都冻得冰冷,身上下也没能攒出多少热量。 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停在裴俞声身边,司机下车迎上来:“二少。” 尽管裴俞声怀里多了一个大活人,司机也没有多看一眼,恭敬地躬身帮他拉开车门。 只不过司机打算将人接过时,却被裴俞声拒绝了。 “不用,”他淡淡道,“去开车吧,去华杉医院。” “是。” 裴俞声弯腰,抱着祁寄坐进了后座。越野车的后排空间宽敞,真皮座椅柔软舒适,即使睡着了坐着也不会不舒服。 但直到汽车驶入夜色,裴俞声依然没有把人从怀里放下。 他虚握着怀中细瘦的腰.肢,尽可能地避开对方的伤势,给祁寄调整了一个可以借力的姿势。 “唔……” 含糊的呓语声中,冰凉柔软的脸颊蹭过颈窝,触感细腻光滑,像一块冷玉贴在颈侧。 裴俞声揽人的动作极稳,眸光却暗了下来。 等终于调整好姿势,被折腾了好一会儿的祁寄依旧没有清醒,规律轻浅的呼吸打在男人下颌,气息中仿佛凝聚了身唯一一点热度。 可就是这寥寥热量,拂在身上也烫人。 等到车开出好一会儿,裴俞声才压抑了情绪,收敛回心神。 自调整完姿势之后就硌在胯骨上的圆硬凸起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 裴俞声伸手,指腹微一摸索,随即从祁寄腿侧口袋里勾出了那几个硬.物。 车窗外光线明灭,借着光,他看清了硬.物的本貌—— 那是两块硬糖。还有一个用糖纸折成的草莓。 糖是最便宜的散装牌子,塑料纸一碰就哔哔剥剥作响。那个用红黑波点糖纸折的草莓惟妙惟肖,边角折痕还没压深,糖纸散出些甜味,似乎才剥开没几天。 拇指拨了下圆.滚滚的硬糖,看着掌心纸折的草莓,裴俞声挑眉。 他刚目睹了这人熟练嚼烟利落干架的程,接受完这个设定,却又发现对方还是个会随身带糖的小朋友。 实在有趣。 夜色已深,即使是之前还灯红酒绿的繁华街道也几乎空无一人。底盘极稳的奔驰大g行驶平稳,就连变道拐弯都感觉不到什么晃动。 然而祁寄实在敏感,身上伤痕又层层累叠,稍有受力都会瑟缩。而且男孩似乎一直都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想抱着膝盖蜷成一团。还是裴俞声怕祁寄碰到伤处,才圈着人腰侧阻止了对方的意图。 失去意识的祁寄和清醒时的模样实在相差甚远,裴俞声也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软。但他能看出怕疼是祁寄的本能反应。几次不小心受痛瑟缩之后,昏睡少年的眼眶都开始微微泛红。 男孩紧皱的眉心一直没有松开,失了血色的面容愈发苍白,甚至在车窗外的明灭光线下隐隐显出些透明感。 也不知道这个脆弱到仿佛一触即碎的男孩,刚刚打架时是怎么凶悍到拼着挨一拳都要揍回去的。 等到怀里男孩又一次因为吃痛闷.哼,细碎呻.吟中鼻音浓重,裴俞声难得生出些后悔来。 或许他该早点出手,而不是袖手旁观。 祁寄肤色偏白,衬得一身伤痕愈发触目惊心,车窗外光线闪烁,掠过他纤瘦腕骨上的黑色手链。 裴俞声的视线落过去,那手链上颜色斑驳,扁且宽,贴在凸起的腕骨上,像极了皮革手铐……让人很难不多想。 但现在的确不适合多想,裴俞声看过才发现,那些斑驳的黑块其实是血,凝固之后把手链都粘在了手腕上。 裴俞声腾出一只手来,想帮人把血污擦掉,然而他的手才刚碰到对方手背,怀里男孩就突然动了一下。 细白手指艰难地抬起来,虚虚握住了男人的指尖。 裴俞声动作一顿。 握住他的手指很凉,也很软。 裴俞声低头,就见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祁寄目光有些涣散,整个人也迷迷糊糊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他一直都清楚男孩的眼睛很漂亮,小鹿一样,自初次见面就早有留意。现下这么近的距离,更是再一次加深了这个认知。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裴俞声不由放缓了呼吸。 他刚想开口,意欲安抚对方。却见祁寄张开浅粉色的唇.瓣,哑着声音叫了一句。 “爸爸……” 裴俞声:“……” 裴俞声:“?” 祁寄的意识明显不太清醒,叫完人就重新把脸埋进了裴俞声怀里。隔着上衣,他脸颊冰凉的温度透过来,同时传来凉意的,还有裴俞声的侧腰。 ——男孩分明浑身是伤,却还是努力地抬起手臂,艰难地抱住了裴俞声。 柔软的发丝正蹭在男人冷硬的下颌,裴俞声面无表情,听着怀里又含含糊糊传来一声。 “爸……” ……啧。 裴俞声冷着一张脸,任由人又抱又蹭。 之前还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情形终于得以实现,却完无法让人感受到愉悦。 ……还有点不爽。 考虑到对方现在的状况,裴俞声也没再和他计较,男孩很快就再度昏睡过去,之后一路都很安静,只是手一直牢牢抓着裴俞声的衣角,始终没有松开。 窗外景象在月色下模糊成大块黑影,被疾驰的汽车遥遥甩下。 熟悉的夜晚,熟悉的黑暗,怀里男孩体温并不高,却彻底驱散了那种彻夜不散的冰凉空寂。 裴俞声的下颌抵在柔软发顶,听着怀里规律轻浅的呼吸声。 他难得在这个时间感受到了安心。 尽管深夜车少,等好不容易抵达医院,却也已经将近凌晨四点。裴俞声抱着祁寄走进医院,大厅里就有一位银边眼镜的年轻医生迎了上来。 “裴二少?” “嗯。” “我姓赵,赵明臻。”医生言简意赅,“二少请跟我来。” 华杉医院的院长曾经做过裴家老爷子的卫生员,赵明臻是院长的外孙,一接到电话就赶了过来。加上深夜人少,各项检查的安排都很迅速,裴俞声直接给祁寄做了一套身检查。 想到之前的脑震荡,他就连带着让人把脑部ct也做了。 检查结束之后,祁寄还没清醒,他被送到病房休息,由值班护士照看。裴俞声则被医生叫了出去,查看那些加急赶出来的检查结果。 如裴俞声所料,祁寄并没有伤到骨头,但他身上有不少皮外伤,后脑皮层下还积了些残留的瘀血,虽然暂时不会危及性命,但仍然存在一定的风险,需要静养,尤其不适合剧烈运动。 而更让裴俞声意外的,还是赵医生接下来的话。 “病人有中度低血糖和贫血症状,还有比较严重的营养不良,具体表现是体温偏低,手脚冰凉,容易晕眩,需要特别留意。” 低血糖? 怪不得他会随身带糖。 裴俞声心想。 小朋友看着挺乖,身上却这么多.毛病。 两人在赵医生的办公室详谈,裴俞声问得很详细。但是他们刚聊完注意事项和疗养方法,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值班护士站在门口,迟疑地问:“请问……刚刚十六床的病人有来过吗?” 十六床是祁寄休息的床号。 “没有,”赵医生疑惑,“怎么回事?” 护士犹犹豫豫地说:“病人他好像……不见了。” 两人一惊。 他们都清楚祁寄的伤势,尽管是皮外伤,但伤口才刚处理完,照理说现在不能动才对。 裴俞声更是一瞬绷紧。虽然清楚医院的安性,但今晚发生在祁寄身上的事实在无法让人安心。 他拨开赵明臻,向前一步:“什么时候不见的?照看他的人呢?谁最后见到的他?你过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陌生可疑的人?” 护士被一连串逼问吓得一抖,根本无法承受男人的威势,懵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就……就刚才,病人醒了,说、说想喝水,病房里没热水,我就出来找饮水机,回去之后病房就空了……” 裴俞声面色阴沉,转头问赵医生:“这儿有没有监控?” “有,在保卫科。” 几人赶到一楼保卫室,值班的保安很快调出了走廊监控。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却并没有看到陌生人,反而看到房门从内部被打开。 裴俞声皱眉。 他看着刚刚还疼得碰一下都会蜷缩的男孩站在门口,扶着门框闷咳几声,纤细的身形微颤着,却强撑着挺直了脊背,扶着墙穿过走廊,上了电梯。随后又出现在一楼大厅的监控屏幕里,径直走向出口。 保安和护士面面相觑。 病人居然是自己离开的。 赵医生犹豫了一下,问:“二少,这……我通知门口保安把人拦下来?” 裴俞声还盯着屏幕,监控画质有限,却依然清晰展现出了祁寄的虚弱苍白。 只有昏迷时才会短暂地显露出诚实的一面,刚一清醒就逞强,像戴上面具不肯摘掉。 裴俞声想了想,拒绝了赵医生的提议:“不用。” 他最后也只给司机发了个消息,让对方远远跟上,照看着对方。 “咔嗒。” 房门被推开,半开的窗帘显露出些许室外光景,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祁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来,关门落锁,动作缓慢而机械。 他的后脑还在闷闷钝痛着,意识混沌成一团乱麻,更不要说进行额外的思考。 连呼吸都会牵出胸口炸裂般的疼痛。 “咳、咳咳咳……咳……” 咳声一起便停不住,祁寄眼前一阵发黑,扶着桌角摇摇欲坠。 夜来风急,他的身体虚弱到户外的低温都禁不住,何况后半夜还起了风。但即使如此,祁寄还是强撑着离开了医院。 他不喜欢医院,那里曾经给他留下过最深刻的阴影,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室内冷清且空荡,并没有多少人气。祁鸣宇已经去上晨读了,倒是不用再找理由搪塞这次的新伤。 祁寄身上满是伤药和绷带,不好洗澡,他拿毛巾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 再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 还有半个小时就得去上班,这些天来,因为敏感异常,祁寄不喜和人接触,每次都会赶第一班地铁去公司。 睡是睡不成了,他直接在沙发上坐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满身疲倦。 晕眩和耳鸣仍未消失,却已变得习以为常。祁寄倚在沙发背上,酸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可真正吞没他的,却是唇齿鼻息间充斥的消毒水味。 他已经离开医院,换过衣服,那味道却依然如影随形。 甚至凝成实体,和右腕的手链一起,紧紧勒住他的身形。 祁寄艰难呼吸着,胡乱.摸索着够到那条粗绳手链,像握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死死攥紧。 手链上干涸的血迹碎成粉屑,粘进他的掌纹。 之前昏迷时意识浮沉,他又梦见了这条手链。 这手链是爸爸亲手编成的。祁寄贴身戴了十几年。 从他记事起,父母就在外经商,忙于奔波,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祁寄被留在老家,每年都只有春节才能见到父母。 小孩子不懂事,不明白什么叫苦衷,不开心后本能就想索求。三岁之前,祁寄不止一次地踮着脚去按电话,哭着让爸妈回家。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后来,祁寄还有了弟弟。 他被所有人要求着提早懂事,包括外出奔波的父母、相差三岁的弟弟、年老体衰的奶奶和不情愿照看侄子的姑姑一家。 直到后来有一年春节,父母长途跋涉回家团圆。祁寄终于可以像无数个梦境一样,听爸爸讲睡前故事。 熟悉的声音陪在左右,宽大的手掌在后背轻拍,祁寄困得直点头,却仍然舍不得故事停下,努力地睁大眼睛。 然后他的稚.嫩的手腕上,就被戴上了一条柔软的绳制手链。 手链是爸爸编的,一家人每人一条。爸爸笑着说:“我们一起带上,相隔再远都能在一起。” 祁寄睁大因为哈欠而满是水光的眼睛,紧紧盯着一大一小并在一块、戴着同一款绳链的两只手臂。 这句话和睡前故事一样,一直深深印在他的心里。 直到后来妈妈嫌麻烦不想带,弟弟性子皮弄丢了手链,祁寄都还一直贴身戴着,上初中蹿个后手链短了,他还找爸爸编了一条新的换上。 祁寄一直想着团聚,想和家人在一起。 ……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咳、咳唔……” 呛咳止不住,本就不顺畅的呼吸愈发艰难,胸口如有巨石重重压下,逼得祁寄眼前发黑。 那黑色仿佛绝好的幕布,一遍遍清晰播放着最恐怖的噩梦。 漫延流淌的殷.红,碎裂再无感应的重影屏幕,被混乱的嘈杂声淹没的低语…… 祁寄大口喘着气,摸出怀里那个厚重古旧的砖头机,紧紧握在掌心里,任由手机粗糙的边棱在掌心硌出深深红痕,都没有松手。 这支手机还在……不怕摔。 可这东西终究无法弥补遗憾,也无法消弭痛苦。祁寄痛苦地低喘着,焦虑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颤抖着,手指抖得无法控制,喉咙也痒得厉害。烟瘾涌上来,压抑不住,只能伸手胡乱地去口袋里摸索。 剩下的烟片,放哪了? 遍寻不到,焦虑几乎把人逼疯,祁寄狠狠地拽了一把自己额前的发。 烟……烟呢? 012 耳边轰然作响,过了许久,祁寄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仅剩的烟片在他之前和那群人打架的时候已经被吃掉了。 两年前,祁寄染上了烟瘾,却没有闲钱买烟。就算是最便宜的散装烟片,他也没能力囤积常备。 焦虑诱发烟瘾,没有烟片,祁寄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最后只能缓慢地,把指甲抠陷进手臂上崭新的绷带里。 “……” 身体本能地打了个寒颤,冷汗从额前颈后涌.出,视野瞬间被激出的泪水模糊。 祁寄轻.颤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如潮的疼痛最终盖过了焦灼渴求,沉重的喘息在空荡的屋内响了许久,最终归于沉寂。 祁寄疲惫不堪地缩进沙发里,疼痛因为姿势的改变在身体每个角落肆意叫嚣,他却只把自己蜷得更紧。 好冷。 直到手机的起床铃响起,祁寄才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了洗漱间。 因为受伤失血和情绪过激,他的面色一片惨白,加上脸颊青青紫紫的擦伤,现在这模样实在是没办法直接去公司。 用清水洗过脸,祁寄从洗手台旁拿出盒粉霜,挖了一指尖,抹在几处青紫的伤口上。 祁寄的肤色天生偏白,肤质又好,凑得再近都看不到毛孔,从高中起就没少被女生羡慕。但他自己向来都只是香皂洗脸,没有特意护肤化过妆,只是后来为了掩盖脸上的伤口,才不得不这么做。 这盒粉霜还是拳场的章武给的,专门遮伤口用。虽然对伤口恢复有些影响,不过胜在遮盖力强,应急很实用。 祁寄遮完脸上和脖颈的伤口,确认不会被人注意之后才收起了粉霜盒。 这次还好,之前他脸上伤得重了,糊再多粉都遮不住,还引起过同事的注意。 简单收拾完,祁寄就出门赶了第一班地铁。公司提供三餐,每餐消费额固定。但比起丰盛的午餐和晚餐,早餐就显得不太实惠,八元一份的餐点只有一碗粥,一个巴掌大的包子或者两根小油条,所以祁寄一般不吃早饭。 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两块糖,祁寄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下,却没有摸.到。 连他之前想设计稿时随手用糖纸折的草莓都不见了。 或许是昨天打架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 祁寄没多想,他公司抽屉里还有一块糖,应该够撑过上午了。 等到了公司,设计部的办公区还是空的。设计师基本都是夜猫子,公司打卡时间定在九点,除了祁寄和减肥不吃晚饭要早睡的吴总监,大多数同事都是踩着点才到。 祁寄开窗透气,打开扫地机器人把室内简单清理了一下。 趁着帮只会撞墙的机器人拐弯的这点空闲,祁寄列出了当日的计划表。今天不算太忙,他就先把自己接的设计稿调出来,剥了颗抽屉里的糖咬进嘴里,趁着这时间做了几版设计发给了甲方。 甲方们陆续回了消息,两套定了终稿,一套没回复,另有一套要改。祁寄记下修改意见,又花了半小时调整公司工作的模板,同事们才陆续进了办公室。 奇怪的是,以往总是八点左右到公司的吴总监却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九点人都齐了,还不见她的身影。 设计部昨天刚交了一个大任务,今早办公室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懒散,再加上总监不在,同事们三三两两地闲谈着,还没正式进入工作状态。 祁寄正在调整色差,就听见旁边的同事在聊天。 “我刚刚好像在大厦门口看见了裴总,那辆深灰的宾利慕尚是他的车吧?” “宾利?他上次开的不是辉腾吗?” “像裴总这种地位,出门肯定不止一辆车吧,我记得上个月还在公司门口见他从一辆世爵c8上下来。” “我的天,世爵c8?这车在整个s市也没几辆吧?这啥家庭啊,换车比换衣服都勤了……”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家里有矿吧。” “那应该就是裴总,刚还有人看到他那个助理来着。哎对了,我说,距裴总上次来公司都得十几天了吧?” “那可不,两个多星期了。” “你们说总裁今天过来要做什么啊,还是开会?” “估计是新开发区的事?公司把研究所的人都挖好了,结果现在地皮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新总裁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照理说他本该正常打卡上班,结果现在难得在公司露一次面都成了谈资。 祁寄对八卦并不感兴趣,但裴俞声的名字,却突然唤起了他对昨晚的记忆。 ……他是怎么进的医院? 对医院本能的抗拒盖过了理智的思考,再加上脑震荡的后遗症和满身的伤,以及之后被唤.醒的糟糕回忆……直到现在,祁寄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对这位新任总裁,他或许比同事多了几次接触,却也更看不透对方的打算。 一面不由分说地扣掉祁寄的工资,转眼又一掷千金地指他开豪酒。明明初次见面时还威压甚重,再见却好心地帮他解决了那么多麻烦。 祁寄自己打了两年多的工挣钱,从来不做不平等交换。唯独对这位裴总,他甚至没有能力立即偿还。 祁寄越想越头疼,他熬了个通宵,本身状态就不好,早早吃下的那块糖并未起到什么作用,这一头晕,就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一旁同事瞥见,被祁寄的面无血色吓了一跳,忙问他:“小祁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祁寄回神,露出个礼貌的微笑,他平日里掩饰多了,现下倒也熟练:“没事,谢谢慧姐,就是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等中午吃点东西就好了。” 同事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吴总监匆匆走了进来。 众人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聊天也中断了。 原本大家还有些忐忑,担心刚刚懒散聊天被总监看见,不过吴总监一来就径直进了自己办公室,大家才松了一口气,结果没过多久,吴总监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大家不由有些纳闷,但毕竟已经到了上班时间,众人各归其位,办公区很快安静下来。 祁寄正看着电脑,桌面上突然悄悄推来一包粗粮饼干。 他抬头,就见斜侧方刚刚和他说过话的同事用口型道:“吃点东西。” 祁寄微怔,忙也轻声回了句:“谢谢。” 他想了想,又点开微信,发了句:谢谢慧姐。 没一会儿,同事回复了一个抱抱的表情:最近咱办公室集体报了健身房,平时都不带零食了,我刚问了一圈,只找到一包粗粮饼干,小祁你先垫一下吧。 祁寄没想到这包饼干这么来之不易:不好意思,还麻烦慧姐…… 没事没事!那边回了个蹭人的猫表情包,以后记得按时吃早饭~ 嗯,好。 看见那张猫咪表情包,祁寄回完文字,又点开微信表情,从一个卡通版猫咪表情包里挑了一张[谢谢]发了过去。 慧姐:!这套表情包超可爱!我也特别喜欢! 随后,她也从里面选了张[摸头]发了过来。 祁寄回了张[开心],这才结束了对话。 这套表情包其实是祁寄之前思考设计稿时随手画的,凑成一套后就顺便投了微信表情,上架之后还收过不少赞赏,公司里也有不少年轻同事在用。 小插曲结束,祁寄继续工作。然而今天似乎注定是一个不太平静的日子,十几分钟后,吴总监重新回到办公室,这次却是大包小包,一个人拎了十几个提袋回来。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猛一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总监去大采购了。 门口几个同事忙帮总监把东西接过来,但当他们想把东西送去总监办公室时,却被吴总监拦下了。 “不,不用拿进去。”吴总监身材本就偏胖,提这么多东西回来,说话都带着喘,“这是朋友出去旅游带回来的伴手礼,我最近减肥,不能碰,大家分一分吃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 这么多伴手礼? 有人问:“吴姐,这些都给我们?你自己不留一点吗?” 吴总监说:“我留好了,这些保质期都不长,大家分了就行。” 听她这么说,大家也就不再多问,纷纷和总监道了谢。 设计部的人不多,但吴总监性格好,同事们平日相处也很和睦,这种分东西的事也并非头一回,只是这次的数量夸张了一点而已。 刚才帮忙搭了把手的同事把袋子暂时放在了空闲的桌子上,准备等休息时间再分,毕竟这么多东西光拆开都要费不少时间。但他们没想到,吴总监却自己上前,率先拆开了一个盒子。 “这个是……是那什么,”吴总监拆得不太顺手,说话也打了个磕巴,仔细看过两眼才辨认出来品种,“华夫饼和牛轧夹心饼干,来来,分一分。” 大家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急着分东西,但吴总监都上手拆了,众人也都传着把饼干分了下去。 和普通的散装饼干不同,这些伴手礼都是被精心包装过的,每块饼干都用漂亮塑料纸和精巧的缎带裹着,礼盒里还放着软缎做装饰。就算把甜点拿光了,剩下的金属包装盒也很有收藏价值。 设计部的人满打满算才十几个,饼干每人分一块还多,祁寄过去拿时,帮忙分饼干的同事直接抓了一把给他:“刚刚是不是说小祁没吃早饭?来,给你,正好吃点甜的。” 祁寄接过来:“谢谢王哥。” 旁边已经有同事拆开了包装,浓郁的奶香味逐渐蔓延开来,有女同事边吃边感叹:“这个牛乳味好正啊,好吃,一口五公里也值了。” “我一边吃一边觉得罪恶,”有人小声附和,“可是真的好好吃,呜呜,果然高热量才是人类幸福的本质。” 还有人刚咬一口,就已经忙着去翻看包装盒上的牌子和生产地址了。 吴总监拆完一盒还不算完,又拆了第二盒,加上其他人的帮忙,十几个礼盒很快拆开了大半,办公区里弥漫开一阵甜香。 有人数了一圈拆开的礼盒,不由好奇:“珍妮曲奇,德成蛋卷,还有这个……哎,这是文华酒店的玫瑰草莓酱?吴姐,你朋友是去香港了吗?” 吴总监慢了一拍才回答:“嗯?哦,对。” 同事们听见了,七嘴八舌讨论开。 “哇吴姐,你朋友好厉害啊,这些可都是爆款,特别难买。我朋友上次去德成那个老字号店买蛋卷,她还是淡季去的,结果还排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来买曲奇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想排队了,直接从机场免税店买了盒带回来的。” “可不是,我记得这个玫瑰草莓酱也是文华的独家秘方,每天还限.量,之前有网红打卡,说配文华酒店的麦吐司吃特别棒……哎,这盒子里就是吐司吗?” 吴总监探头看了一眼:“好像是……盒子里是不是还有抹酱的刀?大家分着吃了吧。” 不管是语言还是行动,她都一直在劝大家分着吃。虽然吴总监盛情满满,然而对现在的设计部来说,却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些伴手礼包装精致,分量却不少,又都是实打实的高热量,一口五公里毫不夸张。正在健身的女生们都不敢多吃,尝一点就停了,怕胖。男生们大部分又不太喜欢甜的,吃多了觉得腻。 但是礼盒已经拆开了,这里面还有不少都是得当场吃的东西,大家吃不下又怕浪费,最后仅剩的两三个能吃甜的男生就成了主力。 尤其是又瘦、又嗜甜、又没吃早餐的祁寄。 祁寄年龄小,长得又好,平日里做事利落牢靠,虽然才刚来设计部不久,却已经得到了一致的好评。他脾气也好,女生们分的东西吃不掉了,就都转手塞给了他。男同事们分东西,也顺手给祁寄多抓了几个。 几个同事想拿礼盒当储物盒,征求吴总监同意之后,又把盒子里剩余的甜点一股脑堆在了祁寄桌上。 其余两个男生虽然能吃甜,却不嗜甜,吃了一会儿也停了。最后,这些伴手礼的大半都到了祁寄手里。 祁寄不知说了多少声谢,不过他也的确饿了,打完一架通宵之后又没吃饭,这些甜点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吃相很乖巧,看起来也很斯文。却是一会儿工夫就消灭了两盒蛋卷,五个雪花酥,三块半熟芝士以及一小堆牛轧糖。 祁寄很少有这样敞开吃甜食的机会,不一会就把自己吃得整个人都漫着一股奶香。 因着分食甜点,整个办公区的气氛都很悠闲,像把下午茶时间提前了一样。吴总监顺便和一个组聊了聊接下来的一个方案,其余人则边吃边聊,还有不少人在对着甜点拍照。 祁寄拿着一片抹了了玫瑰草莓酱的吐司小口咬着,他原本就偏爱草莓,这个酱做得酸酸甜甜,还带着玫瑰的香气。面包已经拆了,不能久放,他一个人就吃了三片。 吃完吐司,祁寄舔.了一下嘴角沾到的果酱,刚拿起一颗巧克力,就听见旁边两个女生在聊。 “吴姐这朋友真的大方啊……我刚查了下想买同款,结果就那个牛轧饼干,我的妈,一块就三十多块钱。哎若琳,你之前吃过这牌子吗?” 另一个女生是办公室里家庭条件最好的一个,一到周末或是假期就常跑去各地旅游,她看了眼正和人聊天的吴总监,压低声音道:“牛轧饼干.我没吃过,但我吃过那牌子的其他东西,是个纯手工的店,基本都是这个价位。” “而且,”女生指了指桌上最大的几个礼盒,“你看到最下面那几个盒子了吗?装巧克力的那些。” “嗯,那个巧克力也好好吃啊,我吃的那个还带酒心。” “能不好吃吗,”女生失笑,“那可是意大利的dori,纯手工制作,平时都论颗卖。” “意大利?吴姐朋友不是去的香港吗?” 女生摇头:“那三四个盒子都不是香港的牌子,除了dori,下面还有白松露奶油百吉饼,乳酪慕斯和比利时p的夹心巧克力……这都是只有在欧洲当地老店里才能买到的,礼盒里还装了保鲜用的降温剂,每盒都价格不菲。” 连家庭条件这么好的她都觉得贵,那就是真的贵了。 女生摸了摸鼻尖,小声说:“我现在真的怀疑,吴姐朋友是想追她才送了这么精心的礼物,结果现在被我们分了这么多……” “啊?!不是吧……” 祁寄五感敏锐,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对旁人**并不感兴趣,听完就又专心吃起了手中的松露巧克力。 淡奶油的香味在味蕾化开,融在唇齿之间。 好甜。 甜食和热量是人类的快乐源泉。饱餐一顿甜点,祁寄的状态恢复了不少,连带伤口的疼痛都缓和了,工作进展也愈发顺利。 等到了中午,因为吃了甜点,同事们去用餐的时间也比平时晚了一会儿。不过公司餐厅座位有限,为了避免排不上餐桌,同事们还是三三两两离开了办公区。 祁寄中午也和两位学长学.姐有约,但他正想离开,却被吴总监叫住了。 祁寄依言进了总监办公室:“吴姐,您找我有事?” 吴总监照例让他坐下,开口却是一句:“小祁啊,你最近在设计部感觉怎么样?” 这句话完在祁寄的意料之外。 虽然云图的设计部只有十几个人,但个个都是骨干,吴总监更是母公司星海集团的设计团成员之一。虽然她脾气很好,工作却异常忙碌,平日里向来都是开门见山,哪儿会有这种唠家常一样的开端。 祁寄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但他细想之后,却实在找不出缘由,只能道:“挺好的,学到很多东西,大家也很照顾我。” “那就好,”吴总监点点头,有意无意瞥了眼钟表,“你很有天赋,又勤奋。我看你这段时间融入得也挺快,不错,嗯……你还有什么觉得不适应的地方吗?” 祁寄更疑惑了,他一个实习生,哪儿有资格让总监过问。 “没有。”祁寄摇头,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不过,我有些项目还不太熟练,这些天还在和王哥学。” 王哥是负责带他的正式员工。 吴总监听了,立即道:“有什么不懂的?你直接问我也可以。” 祁寄:“……?” 总监这是……日行一善? 疑惑归疑惑,有这么好的机会,祁寄自然不可能错过。虽然他已经独立做过三年的设计商稿,但公司能给予的却是他在学校和自学时完学不到的东西。 尤其是吴总监这种资深的业内人士,一句点拨可能就会让人少走一年弯路。 他们足足聊了二十多分钟,直到墙上钟表整点报时,吴总监才停下来,让祁寄先去吃饭。 这一场谈话让祁寄收获颇丰,却毫无缘由。走出办公室时,祁寄还在奇怪。 总监到底为什么要特意叫他过去? 没等想明白,口袋里的手机已经振了起来。 电话是李安北打来的:“祁祁?你怎么还没过来?” 今天陈子璇出差刚回来,他们三个约好了一起用午饭,祁寄却一直没过去,平时他们这个点都快吃完了。 “实在抱歉学长,刚有事耽搁了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李安北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没事,不急,我们已经占好位置了,就在十七号窗口这边。” “好。” 挂断电话,祁寄匆匆赶去餐厅,十二点正是餐厅人最多的时候,他排了好一会儿队,才打好饭找到正等他的两人。 餐厅人流量大,空桌有限。祁寄端着餐盘走过去时,李安北刚婉拒了两个询问他们是否可以拼桌的人,见祁寄过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我之前都习惯早吃早走,完没想到十二点的餐厅会这么可怕,刚才前前后后都有五六个想来拼桌的人了。” 祁寄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刚才总监找我……早知道让学长学.姐吃完先回去就好了。” “没事,我们这不是有位置嘛。”陈子璇道,“总共也没等几分钟。” “我也刚坐下不久,刚刚一直在排队打汤,”李安北探头看了下祁寄餐盘,“祁祁你打汤了没有?今天餐厅居然做了党参乌鸡汤,破天荒啊。” “我打好了。”祁寄坐下,问,“餐厅之前没做过鸡汤吗?” “如果你把紫菜蛋花汤也算成鸡汤其中一种的话,那就是做过。” 李安北舀了下汤,夸张地吸了一口气。 “瞧瞧这汤头,蒸鸡黄,瞧瞧这鸡肉,珍珠白……啊不对,黑。搁以前哪有这种待遇,我都怀疑今天厨师中头彩了。” “今天确实难得。”陈子璇难得没打断李安北的抓马,她想了想,“说不定是有领导要来视察?” “不会吧,”李安北不以为然,“副总他们不是也会在餐厅吃么,领导再高还能高到哪去?” “而且领导来也不应该单独加这汤啊,这党参乌鸡汤不是补血的吗?” 祁寄听着,心底突然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补血? 不只是他们,周围几桌的人也都在惊奇。 虽然云图平时饭菜质量就不错,但这次的党参乌鸡汤明显和平时不是一个等级。 祁寄不及细想,就听见有人问:“今天这汤怎么成豪华升级版了?” 另一人道:“我刚问过舀汤师傅,师傅说今天这些乌鸡是总裁带来交给后厨的,让后厨炖了加餐。” 这话一出,四周听见的人都是满脸问号。 云图的餐厅是外包,但整个星海集团的餐厅都由许氏集团旗下的餐饮公司承包,星海集团的董事长姓许,这姑且能算是半个内部食堂,能自行加餐也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这位连公司都不怎么来的总裁,怎么就突然想起来改善食堂伙食了? 大家正议论纷纷,不远处的餐厅入口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 众人闻声望去,都愣住了。 连默默喝汤的祁寄也动作一顿。 那个穿着一身黑色高定西装,比周围人群足足高出半头的英俊男人—— 正是多日未曾出现在云图的裴总,裴俞声。 013 一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餐厅安静了下来。 众人眼看着男人气定神闲地从自发避让的人群中穿过,走到餐厅另一端,拿起了一个……餐盘。 在一片目瞪口呆之中,这位连公司周会都懒得出席的新总裁居然纡尊降贵,亲自拿着餐盘排在了等餐队伍的最后。 谁也没想到,总裁居然会来亲自打饭。他独自前来,连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金丝眼镜助理都没带。 这个点大多数员工都坐了下来,排队的人已经不多了。排在新总裁前面那人明显也懵了一下,随即连忙侧身,想让总裁先请。 男人却摇头,示意对方不必,仍旧自己继续排队。 餐厅里逐渐从鸦雀无声恢复了些声响,却明显比之前压抑了许多,大家交谈时都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像有老师在讲台上站着的课堂讨论。 虽然没有人会傻到直接盯着新总裁看,但这么大一个发光体站在那儿,众人也不可能忽视他的举动。这么关注着,不少人的心底却出现了些许动摇。 男人已经排到了打菜窗口,他本人看起来比传闻中好亲近许多,还颇有兴致地询问了几个菜品。年轻的总裁先生本身长得也好,身材比例极为优异,单是看外形气质,就足以收割一波好感。 “我怎么感觉裴总今天比上次露面时还帅了不少,”李安北腰背笔直,一脸正色地看着面前陈子璇,实则是借此端详不远处的裴俞声。他压低声音,“我输了,璇哥,真的是领导视察,还是副总以上的领导。” 陈子璇姣好的面容上神色无波,脊背却比一本正经的李安北更僵直。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李安北,你这个宇宙第一乌鸦嘴。” 她是张副总的特助,张甫和裴俞声的利益之争直接摆在了台面上,陈子璇对裴俞声的观感自然比其他员工更复杂。 李安北安抚她:“没事,我估摸着裴总八成是想改走亲民路线,咱们也是凑巧。” 陈子璇假笑:“stop,please.我仿佛已经听见了你插g的声音。” 李安北想笑又不敢太明显,无意间瞥见旁边的祁寄,却见男孩反常地没有专心吃饭,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新总裁。 李安北深知小学弟对食物的专注,不由好奇:“祁祁,你看什么呢?” 汤勺不自觉碰在碗边,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男孩收回视线,迟了一拍才道:“我刚刚看见总裁在刷卡。” “刷卡怎么了?”李安北问。 云图员工都有工牌,用餐也直接刷工牌付.款。 男孩慢吞吞地说:“他刷卡的时候,机器上显示的余额是99999999。” 刷卡机屏幕总共只能显示八位数。 陈子璇:“……” 李安北:“……啥?” 要不是知道自家学弟视力优异裸眼5.0,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祁寄看错了。 李安北艰难地吞了下口水,问:“璇哥,这是机器故障还是公司福利?高管们的余额都这么夸张的吗?” 陈子璇蹙眉:“没有,副总每月的餐补和咱们的都一样。” 李安北无语:“我小时候的梦想是钱随便花,长大后的梦想是找一个男人能把卡给我随便刷,没想到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梦幻般的余额,居然是在公司食堂里。” 两人正聊着,就听见身旁又是一声清脆声响。 “当!” 他们闻声看过去,就见祁寄手里的勺又在汤碗上磕了一下。 陈子璇问:“怎么了小祁,烫到了?” 男孩低着头,脸都没抬起来,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没有”,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简直像是想把自己整个埋进餐盘里,生怕被别人看见一样。 陈子璇正疑惑,却见对面的李安北面露古怪,张嘴欲言,又突然哑火。 “你怎么了?” 陈子璇话刚说完,就听见一个低沉动听,却让她下意识颈后一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劳驾,这儿有人么?” 陈子璇僵硬转头。 那个端着餐盘站在四人座唯一一个空座旁,唇角带笑的英俊男人,正是这些天来害她加班愈发频繁的罪魁祸首。 裴俞声,裴总。 “周围坐满了,我看这儿有个空位一直没人,才来问一句。”裴俞声笑了笑,语气亲和平易近人,落入各人耳中却是被听出了各种迥异的意味。 三年高强度职场经历给了陈子璇最后的支撑,她踩着十二厘米高跟鞋优雅起身,神色滴水不漏,标准到仿佛在汇报日程:“是的裴总,这里是空位置。” 撒谎没用,被揭穿后更麻烦。 裴俞声低笑:“陈小姐是吗?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来吃顿午餐。” 陈子璇回以得体笑容:“裴总请便。” 两人双双落座,四周重回安静,只剩一片餐具碰撞声。 今天餐厅里没有其他高层来用餐,加上之前的传闻,一时间连敢过来和裴俞声搭话的人都没有。吃完的和没吃完的员工都不太敢发出声音,却也不舍得就此离开错过这场大戏。 ——新总裁旷工多日,突然亲临食堂,还专门挑了张副总特助旁边的位置。 是试探,还是拉拢? 气氛一时极为诡异,唯有一人神态自若,还主动和同桌的几人搭起了话。 “你们平时都是来这儿吃么?” 自然得仿佛真的要走亲民路线来唠家常一样。 “是的。” 陈子璇答完,已经做好了对方下一句问“那张副总也会来吃吗”的准备。 裴俞声却没有问,而是转头看了眼自己的餐盘。 大概是对总裁的特别优待,裴俞声面前每个餐碟都堆得冒尖尖,量大质优,种类也多,午餐单人份是两素一荤,裴俞声却点了四五个荤菜,大大小小的餐碟摆在一起,托盘都差点装不下。 “我好像点得有点多,”裴俞声看向陈子璇,问,“陈小姐喜欢吃甜的吗?这份糯米红枣分你?” 陈子璇冷汗都下来了。 什么情况,和自家老板不对付的顶头上司分她枣吃。 这是在暗示她早点滚蛋吗? 陈子璇已经开始人生走马灯,眼前浮现出张副总那张严肃的脸。 不过还没等她回答,裴俞声又接了一句:“哦对,女孩子是不是不太敢吃这个,怕胖。” 他回身,动作极自然地把装满糯米红枣的餐碟转手给了正坐在自己对面的祁寄。 “分你可以吗?我还没动过。” 冷不丁被问,一直在尽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祁寄动作一顿。 他筷子正夹着最后一颗裹了糯米的红枣,餐碟已经见了底,说不喜欢吃都没底气。 “……”祁寄放下筷子,垂着眼轻声道,“谢谢裴总。” 裴俞声很低地笑了一声。 笑意终于入了眼底。 “不客气。” 没一会儿工夫,祁寄就被裴俞声用各种理由塞了一堆菜,糯米红枣、菠菜猪肝、红腰豆猪尾、番茄牛腩、红糖桂花糯米藕…… 都是补血佳品,丰盛至极。 三人份的午餐,裴俞声差不多给祁寄塞了两份半。但动作不耽误交谈,他的话基本都是和陈子璇聊的,连和李安北也聊了几句。唯独祁寄因为昨晚的事一直在埋头苦吃。 倒是真的把裴俞声给的东西基本吃完了。 裴俞声自己也吃了一部分,不多。等祁寄的动筷频率终于慢下来,捧着碗像猫咪舔牛奶一样小口喝完了汤,又吃掉了一盘作为餐后甜点的华夫饼,他才收起大大小小的空餐碟,起身离开。 餐厅里已经陆续散了不少人,但显然,比人群散开速度更快的是传言。 虽然在场当事人是陈子璇,但这传闻真正的主角却是裴俞声和张甫,陈子璇只是躺枪,同桌一直没说话的祁寄在传闻里更是没有一点存在感。 不过吃完这顿饭,陈子璇就直接去盥洗室补了足有十分钟的妆。 这顿饭吃得比出差一周都累。 下午,传闻闹得满城风雨,真正的当事人却稳坐办公室,还收了一份报告。 报告的内容很杂,裴俞声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下午茶点单记录整理。 下面是密密麻麻一整面: 6月17日:草莓慕斯 6月18日:草莓果干 ………… 7月26日:草莓星冰乐 7月28日:草莓椰奶布丁 ………… 9月3日:芝芝莓莓 9月6日:草莓奶霜,草莓戚风卷 ………… 指节轻敲着光滑的实木桌面,裴俞声看着整页写满了草莓的报告,挑了挑眉。 桌上手机恰在此时振了起来。 扫了眼屏幕上的号码,裴俞声按下接通。 “喂,俞声?” 电话那边的声音温和柔雅,带着几分明显的欣悦和好奇。 “我听阿姨说,你今早回家里拿了不少点心?你最近想吃甜点了吗,怎么不和我说?我就在二楼,你也没有上来。” “妈,”裴俞声叫了一声,“启林说你在开会,而且阿姨也帮我找了不少,就没打扰你。” “就是例行的周会,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裴妈妈嗔道,“启林他们带回来的甜点还有好多,你怎么还把舅舅家花匠从香港回来准备带给家里小孩子的蛋卷和曲奇也拿走了。我让启杉帮忙再带一份补给花匠,启杉还跟我抱怨,他刚买了新跑车不舍得开,开着旧车去德成买东西,堵在半路不说,还差点被记者拍到发上苹果报头条,写成破产穷到只能开破车买蛋卷。” 裴俞声失笑:“回头我给他新车配一套新引擎,当辛苦费。” 许启林从欧洲带回来的甜点确实不错,但是价格太高,扎眼,拿两三盒还好,若是多了,就算是总监级别也不好就这么大喇喇地分给员工尝。 “那你自己和启杉说,他肯定开心。”裴妈妈道,“启杉这两天就从香港过来,你想吃什么也可以让他带。还有你陈叔,他们上个月刚出海,现在就在欧洲,那边巧克力和饼干类点心比较多,你想要什么可以先空运过来尝一尝,觉得喜欢什么就让他们多买一些用集装箱打包,海上运回来也方便。” “s市的点心也有很多呀,你用内线按1,他们都能直接给你安排。” 她一条一条数着,恨不能一股脑把所有东西塞进儿子怀里。 毕竟这可是裴俞声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明确表现出对某种事物的需求倾向。 哪怕只是几盒点心,也比他之前那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好太多。 裴俞声不是不懂裴妈妈.的心思,若是以前,他也会顺着母亲的话答应下来,却并无兴趣去管那些随之而来的堆积成山的赠予。 可这次不一样。 他回想起那个男孩小口小口咬华夫饼的专注,想那舔掉唇角糖渍时若隐若现的柔嫩粉.舌,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却足以想象出的,男孩一颗一颗吃草莓的餍足模样。 这次,连一颗最普通的巧克力都能让他充满兴趣。 “好。”裴俞声低低应了一声,赶在裴妈妈叮嘱之前道,“那我直接和启杉陈叔他们联系。” “好的好的!”听他难得主动,裴妈妈.的开心简直已经从电话那边满溢了过来。又聊了几句,他们才挂断。 裴俞声微一沉吟,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小叶紫檀木笔筒旁。 那里正静静躺着一张折好的糖纸,红底黑点的草莓折纸惟妙惟肖。 他又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林,是我,裴俞声。” “你前两天提过的那几个庄园,哪个里面带可以自种的空地?” 电话那边是个沉稳的中年男声,此时声调却也难掩波动:“裴二少?哦哦,您说空地是吧,佘山园和檀宫那两套都有。檀宫那块是完自属,不受管制。佘山园的需要符合整体景观设计,自主性稍弱一点,但基本也可以自己开发……” 他详细介绍着,说完空地,正想介绍两处庄园的其他条件,却听见裴俞声问。 “檀宫那套,多长时间能交接完成?” 老林愣了一下,但他干这行这么多年,反应也极快,当即道:“檀宫是一手现房,快,而且可以走贵宾通道,交付后就能入住,其余手续最多两个月就能结束。” 这套豪宅什么都好,位于顶级富豪区,坐山拥湖,占地面积七千平方,建筑面积两千平米。 要说缺点,往死了挑也就一个。 贵。 九位数打底。 老林正想着,就听电话那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好。” 这是什么意思?老林估摸不准,试探着问:“二少,那这房……” “嗯?”那边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房我要了,找个时间来签合同吧,尽快。” “g?gg!成!成成成!” “对了,那块空地,尽快规整出来。” 裴俞声掌心摊开,糖纸草莓卧在修长有力的手中,塑料糖纸折射着星点亮芒。 电话那边殷勤提议着,裴俞声的语气依旧不改平淡。 “不,不用种别的。” “把那整块空地,种满草莓。” 014 吃完午饭回来,祁寄就收到了银行的转账提醒。 钱是从华亭会所的账户打过来的,基本工资和额外提成一分没少,总数相当可观,足够支付祁鸣宇出国参加竞赛的所有费用。 祁寄甚至可以不用再继续做第二周的短工。 趁着午休时间,祁寄联系了杨老师,把钱先交了上去。随后,他又给会所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自己的离职意愿,询问排班人员是否能在下周工作结束后按时离职。 像华亭这种地方,哪怕是短期工的入职离职也需要提前打报告。甚至还有可能会像拳场的章武所说的那样,想走都无法离开。 但事情远比祁寄想象的顺利,一听他说明了身份,那边很快给出了答复,态度出奇地客气,甚至还告诉他,如果祁寄有意愿,原定的第二周工作也可以提前解除。 这倒是帮了祁寄一个大忙,他的钱凑够了,自然不想继续这个工作,王经理能坑他一回,就能坑他第二次。 何况长时间熬夜,哪怕祁寄年轻,也总会有透支的一天。 最终结果顺利圆满,会所当即客客气气地帮祁寄办好了离职手续,甚至没用他自己再跑一趟。 但祁寄也清楚,会所这次的客气,一听就不是给服务生的待遇。 电话挂断,祁寄站在茶水间窗户旁,垂眸望向窗外的熙熙攘攘。 他不是没思考过裴俞声对他的古怪态度。 但祁寄明白,这种事注定与他本人的想法无关。 这一切终究不可能由他自己来决定。 裴俞声是力压实干副总空降的云图总裁,是每天都能换一辆豪车开的二代,他能眼睛眨都不眨地一口气点十瓶豪酒,也能动动嘴皮就扣掉祁寄的工资和勤奖金。 祁寄呢? 他甚至连云图的实习都还没有转正。 因为身上背负的高额欠债,祁寄表面没有异常,却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不管是同学还是同事,他和所有人朝夕相处同.居一室,却唯独只有祁寄头顶笼罩着一朵乌云。 乌云盘旋不散,雨落下来,密密地将原本普照的阳光严严实实地遮挡开。 但债务到底还是有机会还清的,这团乌云或许终有一日能够飘走,不再拦截属于祁寄的那片阳光。 可裴俞声不一样。 祁寄和裴俞声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星系里,他们拥有的也从来都不是同一颗恒星的光亮。 黑洞外扩,奇点坍缩,某一个微秒里,照耀他们的光线因为不可言说的意外莫名有了交错。 但下一秒,两人仍旧各自生活在属于自己的星河。 祁寄的想法能改变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能做。 昨晚那一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奏响的盛大曲目,祁寄是最受瞩目的角色之一,但他冷静而清楚地明白,自己并非主角。 他只觉得自己像舞台中间一盏合适的摆件,或者捏在手中的一把折扇,为主演平添风流意。 可无论摆件和折扇再怎么华丽,归根究底也只是一个工具。 曲终散场,工具归箱。结束就是结束了,不会再有后续。 而祁寄与裴俞声之间唯一的实际关系,也只是商业雇佣。 只有上班,和上班迟到扣掉的奖金。 祁寄继续认真守时地上班。 如他所想,虽然二十四小时之内遇见了裴俞声三次,但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再发生任何牵扯。 更确切些来说,是裴俞声一直没有来公司。 自那次总裁亲自来食堂用餐之后,餐厅的菜品就比之前更上了一个档次。虽然本身星海的员工福利就享有盛名,在业内都会被同行欣羡,但现在云图餐厅的菜品无疑比之前更加丰盛,还新增瓦罐煲汤和饭后甜点的窗口,害得公司内部那些减肥打卡小群又荒废了好几个。 这个由总裁带来的福利人人可享,大家对总裁的评价也逐渐有所改观。但时日一长,裴俞声始终不露面,公司内的传闻又开始甚嚣尘上。 云图近来最紧要的任务仍然是地皮问题。新研究所前期准备阶段已经结束,一应配套条件都已到位,唯独选址地点迟迟无法确定,能拿下的地皮不是地段不好就是面积不够,问题悬而未决,实在让人上火。 建设新研究中心是整个星海集团拍板定下来的下一阶段的重要部署,对集团发展前景极为重要。云图虽然是星海在s市子公司群的核心,却不是星海的部。 星海的总部远在南海岸边的金融中心,如果云图真的无法定下选址,出于局考虑,集团肯定会另择他处。 留给云图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这种关键时期,连公司夜宵都延长到了半夜十二点,负责把控局的裴俞声却不在。一应事务,包括公司的日常运转事宜,重新压回了副总裁张甫身上。 张副总为人严厉不苟言笑,没人敢在他面前传流言,可私底下,各种吐槽却一直未曾断绝。 云图需要一个坚定、强势而明智的领导人,而显然,新总裁所交的答卷还远远不能令人满意。 不过这些足以搅乱人心的动荡也只发生在公司里,对祁寄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他尚且处在实习期,大四没有毕业之前都无法签订正式的三方合同转正,公司的人事变动影响不到他,祁寄自己也不怎么关心八卦。 他还是整日埋头干活做设计,甚至因为拳场和会所的两份奖金,生活比起之前还轻松了一点。 但在周末加班结束之后,祁寄刚一出公司,就又被祁鸣宇堵了。 “找我有事?”祁寄问。 祁鸣宇这次吸取了教训,堵到人也没急着说来意,只说:“回家谈。” 就是还臭着一张脸,神色明显不怎么好看。 祁寄难得没有兼.职,也就同意了:“那先去趟超市,买点菜。” 兄弟两人平时都在食堂吃,祁鸣宇周末还会在家吃几顿,祁寄忙得家都回不了几次,不吃食堂时都是靠便宜打折的大袋面包片度日。 祁鸣宇警惕:“不用了,家里有。” 他似乎生怕再被祁寄用金蝉脱壳骗一次。 祁寄没听出来,闻言也只是点头:“走吧。” 两人搭地铁回去,周末人多,祁寄怕挤,上车就开始寻找合适的角落,可惜并无所获。 他在车厢中间勉强找了个还算空的地方,刚想抓扶手,车厢一晃,旁边人的手臂连同手肘一起怼过来,祁寄只能收回了手。 他干脆也不再去拉扶手,只靠双脚站立着,免得再被人碰到。 但祁寄刚站稳,就感觉自己的帽子被拉了一下。 他回头,背后是仍旧一脸不耐烦的祁鸣宇,祁寄刚想问怎么了,就被祁鸣宇抓着肩颈交界处的衣服拽了过去。 “鸣……?” 祁寄没喊完,就见祁鸣宇一边说着借过,一边在前面挤开人群,拽着祁寄从挤开的缝隙里走过去,一直走到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里。 把人塞进墙角,祁鸣宇却是一句话都没解释,反而向前一步转过身站好,背对着祁寄。 一副懒得和他说话的模样。 祁寄疑惑。 这孩子在生气?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这些天的开支。 是他漏掉什么学校要交的费用了吗? 好像没有啊。 那这是怎么回事? 祁寄没想明白。车厢人多嘈杂,不好说话,他也就没有多问,打算等回家再聊。 地铁到站,两人下车,地铁站离家不远,但他们没有先回家,而是转道去了隔壁小区,敲响了一栋小户型别墅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太太,气质温婉,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香,眉眼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一见兄弟俩,她那双含笑的眼睛弯成月牙:“祁祁们来啦?快来快来,请进!” 祁寄也不自觉被感染地带上了一点笑意:“于奶奶。” 两人进屋,在玄关换了拖鞋。于奶奶忙着给他们倒茶,茶壶里没水了,她正要拿暖水瓶,祁鸣宇动作快了一步,直接上前去把暖水瓶拎了起来。 他说话还有点硬.邦.邦的:“我来吧老师。” 祁寄换好拖鞋站在玄关,仰头看头顶的灯:“奶奶,这灯还闪吗?” 这栋小别墅只有于奶奶和老伴在住,他们的子女在国外,不常回来。祁寄和祁鸣宇两人平时没事了,就会过来帮衬一下两位老人。 “不闪啦,鸣宇上次来的时候帮忙修好了。”于奶奶笑眯眯地拍了拍祁鸣宇的胳膊,“我们鸣宇就是厉害。” 祁寄道:“也多谢奶奶和爷爷照顾鸣宇。” “哎呀,跟奶奶还客气什么。”于奶奶热情招呼,“来小祁,喝水。” 祁寄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又朝屋内环视了一圈。 于奶奶看见,笑道:“找小咪它们吗?我刚把它们带到庭院里。” 祁寄问:“我去看看它们?” “去吧,”于奶奶说,“正好它们刚吃饱饭,应该不会太缠你。” 祁寄笑了笑,朝客厅拐角的走廊走去。 走廊尽头有一扇推拉门,祁寄拉开门,门外是一个露天庭院,室外绿草如茵,花藤爬壁。夕阳西照,尽管已是秋日,庭院里仍是一片生机盎然,随处可见被精心照料的痕迹。 砖墙旁边的花架下摆着一张藤椅,藤椅旁的方桌上摆着一盘残棋,一位戴着玳瑁眼镜,身材清癯的老先生正对着棋盘思索,连来人的动静都没有听见。 祁寄轻声叫了一句:“薛爷爷。” 最快回答他的却不是薛老先生,而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声。 “喵~” “咪呜!” 祁寄站在庭院旁的石板上,还没向里走出一步,就已经被聚拢过来的五六只猫咪呈扇形包围了。 薛老先生虽已年逾古稀,却仍是耳聪智敏。他闻声回头,视线从眼镜上方看过来:“哦,是小祁?” “是我。”祁寄的裤脚被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抱住,爪子扒着他的裤腿让抱,他有些哭笑不得,眉眼间难得染上几分生动,“又来打扰了,薛爷爷。” 薛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棋谱,对眼前一幕早已见怪不怪。 他问:“鸣宇也来了?” 祁寄点头:“来了。” 他另一边小.腿也挂上了两只黑猫,连鞋尖都被剩下几只猫咪蹭着用小脑袋拱起来。 “鸣宇刚拿了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参赛名额,下个月就要去阿根廷参加比赛了。” “好,好啊。”薛老爷子一连夸了两声,从藤椅里起身,“他在客厅呢?我去看看。” “在呢,”祁寄小心避开脚下的毛茸茸,转身帮老爷子拉开门,“麻烦薛爷爷了。” 薛老先生摆摆手,朝屋内去了。 将推拉门关好,祁寄这才有机会回应这些黏人的小家伙,他蹲下来,把拼命想往自己身上爬的橘猫抱起来。 “胖胖,你是不是又重了,嗯?” 结果祁寄抱着橘胖刚想站起来,就挂了一身的猫。 “喵呜~” 听着此起彼伏、欢欣发甜的叫声,祁寄只能无奈地失笑。 真是甜蜜的烦恼。 也幸好他穿的长袖,裸.露皮肤的过度敏感大多又只对人类发作。不过饶是如此,被这么多宝贝当猫爬架扒着也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 祁寄好不容易才拖家带口地走到门廊下的木桌旁,从桌上筐篓里拿出几个毛线团和长条彩带,挨个分给猫咪玩。 祁寄从小就招小动物喜欢,走在路上都会被平白碰瓷,时不时还会捡到一些狗狗和猫崽。 他没条件养,上学时会把捡来的猫猫狗狗送到学校的动物保护小组。在家附近捡到,就会送给附近的动保协会,或是送到这对老夫妻这里来,给喜欢猫咪的于奶奶养,养得稍微健康一点了再找其他愿意收养的人。 于奶奶家的猫咪脾气大都非常温和,更不会伤人。有些没有安感的野猫被捡回来,在于奶奶的悉心照料和教导下也都渐渐适应,找人收养的时候也很受喜欢。 薛老爷子和于奶奶都是f大的正职教授,退休之后又被学校研究所返聘,平日里少不了会有学生上门,加上众多老友,想收养猫咪的人有时还要排队。 平日里猫咪们洗澡除虫都会直接去小区里的宠物医院,医院院长是于奶奶的学生,打个电话就能上门来接,并不麻烦。祁寄不忙的时候也会过来,帮忙做一些给猫咪剪剪指甲之类的小事。 祁寄把橘胖抱到腿上,圆.滚滚的猫咪在他大.腿上摊成一张猫饼,露着肚皮给他摸。 祁寄把它揉软了,从小盒里取出专用剪刀,握住橘猫的爪,捏着肉垫把爪尖挤出来,细细地帮它修剪。 “咔嚓”“咔嚓”的细碎声伴着橘胖舒服的咕噜声同响,小咪和黑板两只黑猫蹭在祁寄腿边,低头啃着自己的肉垫吃。几只小猫在祁寄鞋面上滚成一团,眼巴巴地仰头排队等着被抱。 风来,院里古槐沙沙作响,草木葱茏,庭院安宁,碎金般的夕阳光芒洒落,将所有事物笼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等祁寄哄完所有猫咪回到室内,天色已经完黑了下来。 他走回客厅,屋里开了暖黄色的大灯,薛老爷子和于奶奶正坐在桌旁看一道题,银发挨着银发,时不时讨论几句。祁鸣宇坐在对面,正在纸上演算着什么,落笔极快,唰唰地写着长串的数字。 听见动静,祁鸣宇抬头看了祁寄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演算。 祁寄没打扰他们,从旁边茶几上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三个人才讨论完。 “我就说这个题型我三年前见过,就是变了个说法。”薛老爷子把纸上的数字圈起来,点了点,“你看看,就是这个思路吧。” “是是是,老头子厉害。”于奶奶笑嗔,“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记住那么久之前见过的偏题怪题呀?” “偏是偏了点,但是这个思路还是很有用的。”薛老爷子把纸推到对面,问,“鸣宇啊,你们这回比赛的辅导老师是谁?” 祁鸣宇说了个名字。 “哦,小葛啊,老关的学生。”薛老爷子扶了扶玳瑁眼镜,“他思路不错,就是好胜心强,对学生的期望值高了点。” 于奶奶问:“就是前些年出题那个?” 薛老爷子点头:“就是他。” 他转头对祁鸣宇说:“你不用受别人影响,做自己的就行了。” 祁鸣宇低低应了一声:“嗯。” 于奶奶见祁鸣宇一直没怎么展颜,以为他紧张,也安慰道:“鸣宇,你的能力在这儿呢,不用紧张,平常心对待就好。” 祁鸣宇这才又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祁寄在旁边听着,他记忆力好,但数算能力还是比不过祁鸣宇。薛家这对老夫妻一位是量子力学教授,长江学者,退休院士;一位是经济学教授,桃李满天下。二老也是因为惜才,又从祁鸣宇小时候就认识他,才会时不时地提点一下他。 哄完猫说完题,祁寄和祁鸣宇就准备离开。老两口的饭也做好了,要留他们吃,被祁鸣宇婉拒了,说家里也已经做好了饭。 闻言,老夫妻也没勉强,于奶奶拿了个干净的提袋,装了满满一兜自己做的槐花包子送给他们,还找了好些种类的水果,一应让兄弟俩带走。 这些水果都是学生送来的,老两口吃不完,留着也浪费。而且这些水果都是常见品种,不贵,贵的他们自己也不会收。 心意推脱不掉,两人就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到家已经是七点多,祁寄先去冲了个澡,洗完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了饭。祁鸣宇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听见他出来也没有抬头。 祁寄坐到餐桌前,刚拿起筷子,就听见祁鸣宇问。 “i的报名签字怎么回事?” 祁鸣宇声线偏哑,毫无感情地说出这句话,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阴沉。 “嗯?”祁寄把筷尾朝下,在桌上磕齐,夹了一颗肉丸,“签字怎么了?” “……” 祁鸣宇本想发作,看见祁寄吃东西才强忍下来。 “谁同意签字了?我又没说我要去参赛!” 祁寄把肉丸放到碗里,皱眉:“为什么不去?” “机会难得,你好好比赛,有不会的题还可以去找薛爷爷。” “谁跟你说难不难的事了?” 祁鸣宇烦躁,他抓了把头发。 “我问你,报名费和来回费用那么贵,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015 听见祁鸣宇的质问,祁寄却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他舀了一勺肉丸汤,把汤汁浇到米饭上,声音平淡:“你不用操心这个,我工作这么久了,有工资。” 祁鸣宇被这种熟悉的无视态度彻底激怒了。 他双拳紧握,猛地提高了声音:“你做什么工作能一边还着两千万的欠债,一边替我交五万的钱?!” 屋内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祁鸣宇仍然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 祁寄干脆闭嘴不理他了,低头扒饭,专心吃肉丸。 “你说话啊?!” 眼见祁寄依然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祁鸣宇愤愤抬手,想摔筷子。 祁寄瞥他一眼:“你不吃饱晚上肚子会叫。” 祁鸣宇一口气正正被憋在胸腔里,噎得他心口发疼,又死活找不到发泄口。 这么些年了,他怎么会不知道祁寄的脾气。若是祁寄不想说,就是被火烧铁烙了他也不会开口。 气氛一时变得异常沉闷。 过了一会儿,祁寄吃完了那颗像是什么美味珍馐一样的肉丸,才终于舍得开口。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其余的不用操心。” “我已经工作了,你也知道星海的待遇好,我多忙一点就能挣钱。这些事交给我处理就行了,你别分心,好好读完高三再说。” “我有什么好读的。” 祁鸣宇气极反笑。 “我都已经拿到保送资格了,今年完可以出去打工挣一年的钱……” 他话没说完,屋里气氛就已经不对了。 “啪”的一声,真正把筷子直接摔出去了的人是祁寄。他出手极快,丝毫没有留情,手掌直接卡住祁鸣宇腿上的麻筋,细白手指掐在大.腿筋骨点,手腕一拧,就疼得祁鸣宇猛一哆嗦。 被钳制的大.腿下意识一挣扎,膝盖又重重磕在餐桌上,“砰”的一声,震得桌上碗筷都挪了位置。 祁寄没收回手。 “你毕了业有八十年的时间能用来打工,可你这辈子能有几个高三?” 他的声音冷凝如冰:“再敢说这种混账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祁鸣宇疼得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却紧.咬着牙关没喊疼。积蓄已久的情绪彻底冲破了理智的防线。祁鸣宇死死盯着祁寄,红了眼底。 “可我根本就不想让你为我花这么多钱!” 他急喘着,声音变了调。 “要不是为了我搬回s市上高中,爸妈也不会……” 沙哑的尾音打着战,这句话祁鸣宇到底还是没有说完。 可之后半句的内容,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 祁寄沉默地垂眸,盯着自己微微蜷曲的手。 他的肤色苍白如纸,白得吓人。皮下青色血管蜿蜒细弱,像是在手背稍微用一点力,都能直接把血管掐断。 室内沉寂着,良久,祁寄起身,弯腰,捡回了自己的筷子。 他坐回来,端起碗继续扒饭,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动静。 屋内只剩下祁鸣宇尚未平复的急促呼吸声。 祁寄沉默地吃完饭,收了自己的碗筷,起身准备去厨房冲洗。 走之前,他语气平静地留了一句话。 “要不是当年陪我高考,家里没能搬来s市,他们也不会在老家帮人担保被骗,破产了还得起早贪黑跑货挣钱。” 祁寄说完就走了。 但被揭开的伤疤却并未因为对话的结束而停止疼痛。 祁寄不懂,祁鸣宇怎么会觉得是他的错呢?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祁鸣宇一分一毫的责任。 祁鸣宇那么想,只是自责。 祁寄不一样。 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祁寄的户籍在老家,小他三岁的祁鸣宇却是s市户口。当年s市尚处在对外吸收资源阶段,官方发布了新条例,在本地买房就能获赠一个本地的新生儿户口名额,祁鸣宇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 s市发展势头极为迅猛,没过两年就停了这个买房赠户口的条例。但这并不影响祁鸣宇的户口,大家都觉得这是祁家父母走运,赚大了。 只有祁寄还在家里,每天数着日子,等父母回来团聚。 后来,等祁寄稍大一点,父母也在s市站稳了脚跟,就打算把大儿子一起接来s市上学。然而政策收紧,s市下发的新条例,对祁家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s市开始严查学生户籍,非本地户口一律不得在s市参加中考和高考。 不参加中考就不能在本地读高中,s市的高考又是自主命题,和老家根本不是同一张试卷。祁寄无书可读,祁父不得不带着他回了老家。直到祁寄考上了s市f大,他们一家才重新得以在s市团聚。 然而就是在老家生活的最后一年,祁家父母被同乡人设套坑骗,被迫欠下了高额债务。 他们几乎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却依然要跑长途拉货挣钱还债。 祁寄一直在想,如果他早一年高考离开家乡会怎样。 他想得头骨像被钢针凿穿一样血淋淋地疼,也再想不出比现在更糟糕的结局了。 自那天之后,祁鸣宇再也没问过祁寄钱的来源的事。 没过几天,祁寄就接到了班主任杨老师的电话,说各种手续证件都已经办好了,过两周就准备出发。 祁寄郑重地谢过老师,这件事总算是在心里放下了。 但他自己的状态却不是很好。 之前为了挣钱还债,祁寄白天上班,晚上做各种兼.职。科技公司本来就不是能浑水摸鱼混吃等死的地方,况且祁寄还是设计岗,加班都是家常便饭。 为了不耽误兼.职工作的到岗时间,祁寄不得不在白天超进度完成工作,才能在下班赶过去。 等兼.职下班之后,天都快亮了,没多久他就又要回公司上班。 就算祁寄年轻,他也不是铁打的。 况且这两年里,他早早就给自己造出了一身病。 体力透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因为重新提起父母欠债的事,祁寄的精神状态也受了些影响。 他又买了一大包烟片,避开人自己嚼着清醒。但尼古丁至多也只能做个虚幻的安慰剂,麻痹劲头过了,现实的空虚反而让人更冷。 而且,祁寄还好几次在上下班路上隐约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那种目光并不友善,但祁寄却始终没能找出视线来源。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导致祁寄这些天上下班一直都很不舒服。 留给他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并不长,没过几天,祁寄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时,祁寄不由皱紧了眉。 电话是钱哥打来的。 钱哥是拳场的拳手经理人,也是之前给祁寄介绍华亭会所短期工作的那个人。决赛已经结束,祁寄说过自己不会再继续参加比赛,他们的联系本应就此结束,结果电话接起,钱哥一开口就让祁寄回来参加表演赛。 祁寄直接拒绝了:“不去,没时间。当时我就说过之后不会再参加了。” “你说是说了,拳场可没同意。”钱哥仍然是那副无赖嘴脸,他冷笑一声,“大冠军,你还真以为这是过家家?想想你赢的那些钱,这里哪有打完一轮就走的规矩。” 祁寄烦躁地捏紧鼻梁。 他真的不想再搅和进去了。 钱哥重重吐了口痰,清完嗓子,换了个语气:“行了行了,就这一次成了吧?” 他把话说得像吃了多大亏不得不妥协一样:“你总得弄个正式的了结吧,是不?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不然拳场生意还做不做了?以后别的拳手也不好管。” “这次结束,彻底一拍两散伙,之后我保证再也不联系你了!” 祁寄没松口。 他想起华亭会所的王经理,想起侧门巷子里那六个围堵他的男人,还有这些天来周遭莫名的视线。 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但钱哥的耐心一向欠缺。 见祁寄软硬不吃,钱哥冷笑一声,亮出了杀手锏。 这次是一招致命。 他的话甚至是笑着说的:“z011,你还有个弟弟是吧?” 祁寄心头猛地一紧,耳膜被电话里粗哑的声音刮得生疼。 “你……” “我告诉你,你把他迁出户籍也没用。” 钱哥嘿嘿一笑。 “祁鸣宇,是吧?男,17岁,s市一中高三学生。呦,能进一中,还是好学生呢。” 随着钱哥的声音,手机突然嗡嗡振了两下。 短信提示从屏幕最上方跳出来,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清晨早市,杂乱的背景里,一身校服的祁鸣宇站在摊位前挑选蔬菜。 另一张是一中校门口,满街的学生里,高挑瘦削、一头棕发的祁鸣宇依然显眼。 而在第二张照片里,祁鸣宇和同行同学的身后,巨大电子屏明晃晃的亮着时间。 十八点十分,周三。 就在这个电话接起来的五分钟之前。 钱哥夸张地咂了下嘴:“你看看,这一中就是不一样,连校服都比人好看。” 祁寄捏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 他音调反而降下来,像失了气力,声音从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别动我弟。” 016 耳边嗡嗡作响,钱哥粗哑的声音像砂布,贴着脆弱的耳膜狠狠擦磨。 祁寄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合同里说过,不牵扯家人。” 钱哥一秒就听出祁寄乱了阵脚。 他笑了一声,“大方”地表示不和祁寄计较:“只要你来这次表演赛,合同就还管用。” 祁寄咬牙。 祁鸣宇下周才能出国,这周末就是十月假期,学校放长假不留人,如果真有人想伤害祁鸣宇,他甚至没办法让弟弟躲进学校这个最安的庇护所里。 他没办法,只能把抗拒和着血沫吞下去,最后还是答应了表演赛的出席。 表演赛的日期定在十月假期里,地点和前往方式还是老规矩,和之前几轮比赛的区别就在于表演赛没有奖金。不过钱哥说比赛之后会颁发一个奖牌,类似于证明,拿了那个祁寄就能彻底走人,从此和拳场再无瓜葛。 祁寄对空手画出的大饼并不感兴趣,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提高警惕,保护好弟弟和自己。 因为竞赛,祁鸣宇的整个十月假期都要用来做赛前特训。他不在家,祁寄自己也没打算过节,表演赛前的几天,他一直待在公司里。 云图给了假期,但节假日加班工资三倍,和祁寄同样选择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有,他并不算突兀。 随着表演赛时日将近,祁寄的情绪也逐渐变得焦虑起来。 之前打比赛,拳场都会提前放出消息,好吸引观众下.注。包括祁寄最开始的几场,拳场打的也是什么“强势黑马对阵老牌王者”的噱头,虽然是为了炒热盘场,但好歹能透露出些信息。 可这次的表演赛,祁寄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不知道对手,不知道地点,甚至不知道规则和赛制。 直到表演赛当天,祁寄才收到钱哥发来的消息。 接他去拳场的依旧是一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色桑塔纳,混入车流中就再无法辨认。桑塔纳的前后车窗都做过特殊处理,只有戴上同等材质的墨镜才能看清车外的情形。 祁寄非但没有墨镜,连眼睛都被厚厚的眼罩蒙住,一上车就和以往一样,被两个壮汉夹在后座中间。 不只看不见,方向感在这里也毫无用处,桑塔纳每次都会故意绕路,让人难以辨别方向。祁寄本身不想和拳场有牵扯,所以之前对此从来没有提出过疑问。 但唯独这次,不知为何,他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而且祁寄的皮肤敏感近来也越发严重,他虽然穿了厚厚的外套,也尽力和身旁两个押解者保持了距离,但那种如影随形的恶心和压迫感,他却始终无法忽略。 祁寄不由开始担心接下来的比赛。 只希望这次表演赛的强度不要太大……能让他撑到最后。 他胡乱想着,只觉得这一路甚至比之前去参加决赛时还要漫长。 等终于抵达目的地,眼罩和手腕上的绑带被解开,祁寄揉着发红微酸的手腕,这才发现,他这次来的仍旧是原来的拳场。 只不过这次的比赛场馆,不再是参加之前比赛时去过的那些,而是一个完陌生的地方。 看清比赛场馆的标码的第一眼,祁寄就暗中皱了皱眉。 他之前比赛去过的几个拳馆都是地下的场馆,章武也曾经和他提过,因为开了赌盘,为了避免麻烦,拳场的一应活动都在地下进行。地面之上的部分和他们没有关系,连在这看了两三年场子的章武都没去过地上的建筑。 可祁寄这次收到的新标码,却明显是位于地表之上的区域。 不及细想,他就被带到了室内,照惯例先去更衣室,然而推门进去,祁寄在衣柜里看见的却不是熟悉的宽大短裤,而是一套明显不是通码的修身格斗服。 祁寄不由脚步一顿。 为了争取最高额的奖金,他打的是规则最少、也是危险系数最高的裸拳,不戴拳套,不带护具。地下裸拳比正规a赛事的限制更少,就在几年之前,这里还曾经出现过早就被各大正规赛场明令禁止的膝击k.o。 而和拳击以及自.由搏击的拳手相比,裸拳的拳手更喜欢不穿上衣,一是炫耀,二是威慑,他们会故意袒露出自己健壮结实的大块肌肉。 所以拳场平日也不会给拳手准备上衣,之前几轮比赛,祁寄上场时穿的都是自带的短袖。 祁寄本就身材偏瘦,和那些一身腱子肉的拳手相比,就更显得弱不禁风。所以前两场比赛他都是秒赢,直到第三轮,对战的拳手才真正开始重视这个纤细到看起来一拳就能打坏的对手。 但事实上,祁寄并不如旁人想象的那样喜欢这个明显对自己有利的视觉伪装。 打比赛的肌肉男满眼都是,他在里面显得突兀,反而会被特别关注。落在身上的视线多了,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祁寄不喜欢被注视,也并不想让打拳扰乱自己的正常生活。 而眼前这身修身格斗服显然违背了祁寄的这个意愿——那件白短裤姑且算是宽松,另一件上衣却是黑色无袖的高领,单看材质,就足以想象这件衣服十足的弹.性和修身的包裹,几乎能把身体的每一处轮廓弧度都尽数勾勒。 祁寄找到了钱哥,想换回原来的比赛服。 钱哥的回答却毫不客气:“瞎折腾什么呢?就这套!表演赛对服饰有要求,这是拳场的规矩,你赶紧换上,别磨叽!” 拳场保.镖直接把人堵在更衣室里,隔两分钟还会敲一次门表示催促。祁寄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换上了这身单薄修身的格斗服。 亲自穿上之后,他更明显地感受到了这身衣服的特意剪裁。 祁寄穿普通型号的衣服都宽大,穿拳场的衣服更是松垮,最小号的比赛短裤都得自己动手在后腰上打个结才能穿,可这身衣服,却像是为他量身裁剪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连腰线和后臀的弧度都被看似宽松的短裤勾勒了出来。 上衣效果更甚。祁寄本身肤色冷白,被黑色上衣一衬,对比愈发明显。无袖高领的格斗服弹.性极佳,包裹力又强,把男孩纤细的腰部线条展露无遗。 祁寄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他是来打拳的,又不是来跳操的。 但是更衣室外保.镖的催促一直未停,祁寄无法,只能勉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戴上了自己带来的半脸面罩。 拳场的每次比赛都有不少现场观众,祁寄不想露脸,免得被认出来。之前的几轮比赛里,他一直用面罩遮着自己的上半张脸。 面罩是布的,用带子系在脑后,并没有防护作用,所以不算犯规。 收拾好一切,他终于在催命般的督促下走出了更衣室,但令祁寄意外的是,这次他并没有如以往那般被带去赛前休息室等待比赛,反而接到了一个新的通知。 有人要见他。 地表建筑的通风和采光设计都要明显强于地下场馆,但祁寄在这里并没有多少认真观察的机会,从更衣室出来,保.镖带着他直接从一条狭窄的单人通道直行向上,这通道曲折蜿蜒,封闭性极强,根本无法辨认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祁寄才终于来到了一片灯光明亮的区域。 他顺着楼梯拾阶而上,又拐了好几个弯道,才终于被领到正厅。钱哥站在正厅门口,一见到祁寄,就催促他赶紧过去。 两人向内走,正厅没有门,里面是一片富丽堂皇的陈设,钱哥一改在祁寄面前的蛮横无赖,小心又谄媚地叫了一声:“蒋少,人给您带过来了。” 他们站的地方已经能看见正厅内景,奢华的红木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手臂正揽着一个风情妖.娆的红衣女人。 男子拿着一个红酒杯,神色不虞:“妈.的,那个傻.逼要是落在我手里……” 听见钱哥的声音,骂骂咧咧的蒋少才收了后半句,一脸不耐烦地看了过来。 他的视线略过钱哥,落在祁寄身上,却是定住不动了。 男孩穿着黑色修身上衣,衬得一身雪肤愈发白.皙。 他身上带着一股这里的拳手常有的血气,不浓。这血气放在别的拳手身上是凶悍,是血腥的搏命。绕在他身上却是诱.惑,是勾人的色情。 蒋少直接推开了身边的女人,他站起来,抬腿就要往祁寄这边走。 满身风情的女人神态妩媚,还娇嗔地伸手拉了一下蒋少的胳膊,却被蒋少毫不留情地一把甩开。 女人被蛮力推倒在地,却被吓得不敢再发出声音了。 蒋少几步走近,抱着臂站在祁寄面前,从头到脚地仔细把人打量了一遍。 他的眼神直白赤.裸,水蛭一样湿腻腻地粘在人皮肤上。祁寄被看得很不舒服,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和身后的钱哥,不能躲。 蒋少笑了一声:“你就是今晚要上台打拳的那个?” 钱哥跟他说过名字,他根本没记,见了人才被勾起兴趣。 祁寄面上不显,暗中皱眉:“嗯。” 钱哥在后面狠狠捣了他一下。 “怎么说话呢,什么态度!叫蒋少!” 祁寄咬唇,鲜明的疼痛和诡异的颤栗从后腰被钱哥碰过的地方传遍身,疼得他指尖一颤。 他不能不低头,重新回答:“蒋少,我是。” 蒋少反而没生气,还笑着,他看起来比钱哥还好说话,如果他刚刚没把怀里的女人一把甩开的话。 “呦,声音也这么甜。” 祁寄掐住掌心。 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蒋少扬了扬下巴,饶有兴致:“把面罩摘了给我看看。” 祁寄皱眉。 他没见过这个人,只记得章武以前提过一句,前几年那次膝击k.o出了人命之后,拳场换过老板,新老板姓蒋,是个二代,行.事飞扬跋扈,背景深不可测。 而钱哥叫这人蒋少,还对他这么谄媚,对方身份呼之欲出。 可祁寄不懂,他是被叫来打表演赛的,如果这个蒋少真是老板,为什么要专程见他,还对他这种态度? 见祁寄不动,蒋少催促:“快点啊。” 后面的钱哥气得咬牙切齿,压低声音训祁寄:“让你摘你就摘,还愣着干什么,聋了啊?!” 他转头还点头哈腰地和蒋少赔不是:“蒋少,他不懂规矩,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祁寄无法,只能伸手把面罩解下来。 他用余光观察着四周,主厅每个门都有两个以上的保.镖,配了随身电.棍和对讲手表,一时很难找到薄弱的突破口。 面罩摘下来,祁寄也不好再四处看,只能垂下眼来。 蒋少盯着他,几乎挪不开眼睛。 连逐渐急促的喘息声里都带上了令人厌恶的潮气。 祁寄隐隐有些反胃,对方没有碰到他,他却莫名生出了和之前皮肤被碰触一样的晕眩和恶心。 蒋少哑着声音问:“你多大了?” 祁寄强压下心头不适,低声道:“二十。” 其实他才十九,但对外习惯了说二十。 “二十?”蒋少笑了声,“看你这样,顶多十六啊。” 他伸过手来,居然是想去摸祁寄的脸。 017 祁寄想着对方似乎是拳场老板, 没料到他这种身份会做出这种事。但身体本能及时反应, 祁寄还是不动声色地微一偏头躲了过去。 蒋少摸了个空, 脸色立刻变得不好看了。 他正想发作,门口却传来新的通报声。 “蒋少, 客人差不多到齐了, 典礼马上开幕, 请问您什么时候下去?” 蒋少突然被打断,顿时更不耐烦, 直接骂了起来:“催你.妈啊催。” 门口那人噤声,不敢再开口了。 蒋少看了祁寄一眼,胸口憋着一口气, 但最后,他还是没好气地问:“来了多少人了?” 来人小心翼翼答:“方家的人已经到了。” 蒋少啐了一声:“行了,我知道了,把我外套拿上。” 来人连忙上前,蒋少转身向外走,临走前伸手拍了拍祁寄的后背,还故意用力捏了一下祁寄的肩膀。 他又笑了声, 一脸恶劣。 “小.美人, 玩得开心。” 蒋少离开,钱哥也忙不迭地跟上去送人, 他们向外走去,祁寄还听见蒋少抱怨了一句。 “有这种货,你怎么不早点给我送来……” 祁寄愈发不安。他朝四周环顾一圈, 随即选择跟上离开的几人,打算趁此机会从主厅的保.镖中脱离出去。 因为蒋少刚出去,保.镖的确没有拦下祁寄,可他才没走出几步,就碰见了折回来的钱哥。 “赶紧去赛前休息室等着,一会儿有人会领你上台。” 钱哥催促着,还故意把话提前说给他听。 “今天晚上好好表现,这是最后一次比赛了,好好想想你弟。” 威胁完,钱哥就让跟着的保.镖把祁寄带去了休息室。 等人离开,钱哥又叫来一个人,低声嘱咐了对方几句。 那人吃惊,不自觉问出声:“真要双倍剂量?之前下的药不是已经够多了……” 钱哥皱眉打断他:“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那人应下,匆匆离开了。 被保.镖押走的祁寄又走了一段绕来绕去的路,才被带到了赛前休息室。 这个房间也和之前地下拳馆的休息室不太一样,既没有热身器械也没有配套的拳击用品,反而放着些茶几沙发,看起来倒像是间办公休息室。 房间没有之前拳馆休息室那种带锁的储物柜,所以各种和拳击比赛相关的东西都是临时拿过来的,就摆在茶几上,祁寄之前放在更衣室的背包也一样。 祁寄坐在沙发上,往手指上缠黑色的拳击绑带,他心神不宁,绑带缠了好几次才弄好。 没过多久,保.镖就来敲门,催促祁寄去拳击后台等候。 祁寄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拳击护齿套,这是裸拳难得能使用的护具之一。 他把护齿套含进嘴里,咬住。硅胶牙套在唇齿间弥漫开一点点古怪的涩味,微苦,裹在淡淡的铁锈味道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祁寄没有多想,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各处的伤。 他深吸一口气,跟着保.镖走了出去。 被一前一后两个保.镖夹在中间,祁寄顺着一条单人通道向上,一直走到了拳场后台的候场室。 候场室离前面舞台很近,能听到一点外面的动静。前面似乎正在进行开幕环节,讲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听起来像是刚和祁寄见过一面的蒋少。 蒋少的声音隔着阻碍传过来,听不真切,大意是感谢各位拨冗莅临。听得出来这次排场很大,似乎是来了不少蒋少都得客客气气招呼的客人。 不久,开幕环节结束,但祁寄依然没有被叫上台,反而还听见了类似于主持人在大型宴会厅里说话的声音。 他仔细听过之后才辨别出来。 外面似乎正在举办拍卖会。 这么一想,似乎也就能理解为什么这次拳击赛会挪到地面上的场馆里来——这次的表演赛大概就是拍卖会的热场活动之一,用来调动气氛。 开幕之后就是几轮拍卖,虽然候场室里看不见拍卖品的模样,但不时传来的主持人描述和叫价声,也足以透露出这些拍卖品的珍稀和昂贵。 而且这拍卖似乎还是现场交付,当场付钱,直接能拿到拍品,没有多余的手续。主持人的声音极富煽动力,将巨额的资金流动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一轮五件拍卖品竞拍结束,似乎到了中场休息时间,祁寄也终于被通知要上场。 他从舞台侧面的楼梯走上去,外面似乎更换了打光模式。才一出场,炽.热的追光灯就打了过来,雪白光束笼罩在祁寄周.身。 灯光之下,纤尘可见。少年的身形愈发炫目耀眼,仿佛正在熠熠生光。 迎面而来的白光过于刺眼,祁寄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侧了侧头。炙烤的强光唤起了他对往日拳场里头顶上巨大聚光灯的记忆,但这两种舞台的相似点似乎也就仅有这一处了。 祁寄一上台就发现,这次表演赛的场地与以往任何一次的都截然不同。 没有擂台,没有围笼,也没有响彻耳畔的开场响锣。比起拳台,这里更像一个高贵优雅的展览大厅。 只不过展台刚刚被撤了下去,只留下背后一个巨型的高清直播屏幕,用以忠实呈现展品的所有细节。 祁寄不由觉得奇怪。 他知道这里正在举行拍卖会,可这偌大一个几十米宽的舞台上,居然没有任何与拳击相关的痕迹。 这里显然并不是用来打拳的地方,甚至没有表现出对这场表演赛的任何一点重视。 更确切些说……这个华美的宴会厅和裸拳比赛完是两个世界的存在,祁寄单是站在这里,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台下的场景更是不同以往,祁寄从舞台向下望了一眼,大厅宽敞明亮,富丽堂皇,几十张.雪白的圆桌旁坐满了盛装出席的客人。 他们穿着华贵,仪态优雅,正抬头望着舞台。 望着祁寄。 祁寄被这些没有温度的目光刺得隐隐有些不太舒服。 他上过四方拳台,也进过八角笼,听过尖锐刺耳的污言怒骂,也听过四面如潮的欢呼声。然而这次,祁寄站在华美敞亮的冰冷高台上,台下寂静无声,只有一双双冷漠的眼睛。 那些毫无温度的目光比聚拢炙烤的强光灯束更让他不适。 祁寄只能挪开视线,望向了舞台中央。 唯一能证明这里还有比赛要进行的,就是舞台中央站着的那个裁判。那人身形高大,一看便孔武有力,穿着西装也盖不住一身的肌肉,比起裁判,更像是负责控场的保.镖。 一切都透着一种莫名的古怪。 祁寄咬紧护齿套,缓缓平复了呼吸。 不管有没有陷阱或异样……这都注定是一场硬仗。 事实上,他的预感的确没错。 从舞台另一侧走上来的那个选手,也就是祁寄这次表演赛的对手,面孔并不陌生。 来人肌肉发达,高大威猛,一身古铜皮肤,走路时震得仿佛地板都在动。 祁寄见过这人的照片,对方有个和外形极为相配的名字——“暴熊”。 祁寄之前打的不是体赛,并未正面遇上过对方,但从拳手资料和各种传闻里,他却不止一次地听说过暴熊的凶名。 自从“疯拳”惹出人命被迫销声匿迹之后,暴熊就成了拳场比赛中的新一任霸主。据说他现在是拳场的四大底牌之首,号称“人形杀器”,胜率高得足以让对手闻之生惧。 可等见到真人,祁寄却发觉,对方虽然高大雄壮,动作间却带着明显的散漫,气势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凶悍。如果不是对方穿着拳场的赛服,祁寄甚至怀疑暴熊是不是走错了。对方的神情并不像是要来参加比赛,反而更像是正要去参加胜利庆功会一样。 就算是表演赛,这毕竟也是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比赛。能打到这种级别的人,往往不会像外表那样粗暴无脑。 可暴熊周.身却明显没有什么杀气,甚至连看向祁寄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那目光不像是威胁或者蔑视,反而隐隐透着一种古怪的玩味。 祁寄暗暗皱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到裁判发令,宣布比赛开始,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变得更加强烈——祁寄甚至发现,他已经完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 拳击比赛赤手肉搏,身体碰撞根本不可能避免。祁寄这段时间来虽然有些过度敏感,却也成功撑过了之前多轮比赛。可是现在,他身上被碰到的地方却比以前更难捱百倍,感观早已不只是之前的疼和痛,而是进一步演变成了触电般难以言说的麻胀和酸涩。 才刚被暴熊碰到,祁寄就差点被这种诡异的感觉刺.激到叫出声来。 ……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不止是痛觉升级,碰撞后的皮肤刺.激持续时间也愈发长久,好一会儿无法缓和恢复,连累得身体其他部位反应都慢了半拍。 在这突发的意外之下,才不过二十招,祁寄的腰.腹和手臂就青红一片,裸.露在外的小臂更是火.辣辣地灼烧着疼痛。 同样火热灼人的还有台下投来的各种目光。那些轻飘飘的视线此刻都被放大了百倍威力,无数目光盯在祁寄身上,像飞石乱矢,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将他扎得体无完肤。 祁寄彻底被这种严重的敏感反应拖累,他的强项本就是迅速适应精准分析,伺机找出对方破绽进行攻击。可现在,累加的疼痛作用在身体上,直接拖慢了他的应对速度。 不说主动攻击,他连防御都自顾不及。 “唔……!” 又是一记裹着雷霆之力的重拳正面砸来,祁寄拼尽力才堪堪得以侧身躲避,却也因此被.逼出了大片的防守破绽。 他躲开时就意识到了不妙,但已经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看着祁寄的胸腹要害直接暴露在暴熊的攻击范围之内,对方再出一拳就能直接把毫无防御之力的他的肋骨打断—— “哔哔——!” 千钧一发之际,示意停手的口哨声突然响起,和暴熊体形相似的高大裁判两步冲上前,直接出手拦住了暴熊。 祁寄侥幸躲开,惊魂未定,诧异地看向那个裁判。 地下拳场借鉴的是a赛事的比赛规则,即综合格斗比赛。而a的裁判一般只有一方倒地不起、毫无防御之力时才会拦住另一方,极少中途干预。 裸拳比赛的限制比a更少,裁判大多数时间只负责吹哨计数和宣布胜者,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中途打断攻击的举动。 自一上场时祁寄就发现,这个裁判很面生。他之前偶遇过拳场的裁判团,凭祁寄的记忆力足以一眼记住所有人,他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在裁判团中见过这个人。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最奇怪的是,就这么被裁判莫名拦下之后,暴熊非但没有暴跳如雷,反而顺势收手,一句都没和裁判争辩,就这么退到了自己的防守区。 察觉祁寄微愕的眼神,暴熊看过来,突然冲他咧嘴一笑。 那笑容满是恶意,和蒋少临走前脸上的笑极其相似。 祁寄心中咯噔一下。 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比赛继续,接下来的几轮对战几乎都是第一次过招的翻版——祁寄每次都会被身体的异常反应拖累到毫无还手之力,而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暴熊也总是会在即将k.o时被裁判拦下。 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体形健硕的裁判,也是因为普通人根本无法拦下暴熊的攻击。不过在反复多次之后,无需裁判怎么费力,暴熊已经能及时收手,出拳的动作也越来越随意。 这场被搬到敞亮舞台上进行的表演赛已经完没有了裸拳那种搏命的厮杀感,只剩下了单方面碾压的戏耍和玩弄。 没有人喊结束。除非一方倒地失去攻击能力,表演赛并没有胜负之分,只有规定时限。双方过招要有来有往,打得好看比结果更重要。祁寄赛前并不清楚这些,他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但暴熊显然有所准备,他甚至还会故意放缓进攻速度,让祁寄得以拥有喘息的机会,再在被刻意拖长的对战过程里在祁寄身上留下更多的伤。 观众们最想看的也是这种场景。 一眼望去,台下几十桌宾客依旧平静淡然,彼此交谈都彬彬有礼。唯独他们看向台上男孩的眼神越来越炽.热,甚至在用目光跟着暴熊一起攻击。 那些遍布在白.皙皮肤上的新鲜伤痕仿佛累加的干柴,甚至无需火星,就能在炽.热空气中燃出熊熊烈火。 这个宽敞明亮、奢侈华美的宴会厅,此刻却像极了一个围猎场,漆黑冷硬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那只最美丽的鹿,围捕者还在兴致盎然地欣赏着它在凶狠皮鞭下哀泣的模样。 表演赛渐进尾声,舞台一侧传来了倒计时三分钟的提示音,祁寄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自伤口汇聚而来的疼痛沿着背脊钻入脑髓,就算呆立不动都能感受到那种宛如在脑内搅浆的疼。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喉咙哽着一口腥甜,无法吞咽,每一次呼吸都是对鼻腔和气管的新一轮折磨。暴熊刚刚卡过他的喉咙,即使松了手,脖颈那一圈仍在灼烧一样地疼。 卡住祁寄的喉咙要害之后,暴熊本想松手退开,却因为台下传来的兴奋低呼声,而在裁判示意下多延长了一会儿时间——他掐着白.皙的脖颈将人缓缓从地面上拎起来,男孩在他手中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鹿,脆弱,纤细,一碰即碎。 诱人生怜,又勾人施虐。 那双漂亮而绝望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层湿漉漉的雾,被巨型屏幕清晰放大给每一个观众,任谁看了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惜的是,直到因为对手即将窒息濒死而把人松开,暴熊也没看到对方的眼泪掉下来。 裁判哨响,暴熊重新回到自己的防守区,他也听见了倒计时的提示音。再有三分钟,这场表演就可以圆满结束,他也可以顺利拿到这笔轻轻松松赢下的奖金。 再看对面,对手已经面无血色,冷汗涔.涔,连最基本的防御都无法做到,看起来一拳就能轻易击飞。 不过暴熊自然不会直接出拳,这和他所接到的比赛要求有悖。他真正的打算是拧住人手臂别到身后,逼着对方面朝观众跪下来,或者将人放倒,抓着对方的一条小.腿将人倒拎起来,用这种羞辱的姿势把对方展示给观众。 这才是今天这场“表演”的真正意义。 两种方案都不难实施,权衡之下,暴熊选择了第二种。 显然,这个选择更能获得观众的热烈反应,他也能拿到更多的额外奖励。 计划的实施和之前几轮的对战一样顺利,对手已经在之前的打斗中耗尽了体力,他连被暴熊一个背摔撂倒在地,都没能给出及时的反应。 暴熊活动了下脖子,松了松筋骨,在众人瞩目下朝被摔到无力反击的人伸出手去,打算将人扯着小.腿倒拎起来。 他一把就握住了对方裸.露的脚踝,手指环过一圈还略有富余。年轻的对手皮肤光滑柔软,触感微凉细腻,甚至比暴熊常带在身边的那个二十岁小嫩模还更胜一筹。 但不知是不是皮肤太过光滑的缘故,暴熊正想将人右腿扯高,掌中纤细的小.腿却突然一滑,抓不稳一样向下坠去。暴熊下意识伸手一捞,身体也不自觉矮了下来,稍稍有些吃力。 但下一秒,暴熊额头青筋刹那暴起,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矮身的真正原因——那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动作,而是后颈上压下的力度强迫他无法直身—— “砰!!” “啊、啊啊——!!” 不及反应,裹着血气的一拳直中眼窝,暴熊疼得怒吼一声,大掌死死捏住了手中纤细的小.腿。 他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击打出了真正的怒火,把表演前被叮嘱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被一拳打出.血的眼睛让暴熊完失去了刚刚的悠闲和冷静,他只想把眼前这人的腿硬生生捏断,把对方直接砸死在这舞台上! 铁箍一般的大掌捏得修长的小.腿泛出了血液不通的微红,暴怒之下的暴熊根本没有留手,可是还没听见熟悉的骨裂声,他的右臂肱骨突然钻出一股酸麻,毒蛇般直蹿向上,逼得他下意识松开了紧握的右掌。 而在手中所握之物消失的下一秒,暴熊就眼前一花,他清楚听见了自己牙关被.逼出的咯咯声。 一股冰凉却狠厉的力道扼在他的咽喉要害,在反应过来之前,暴熊的脖颈已经被一双伤痕累累的腿缠住,那双.腿死死绞住暴熊粗.壮的脖子,膝盖猛地向下一沉,在这人体最脆弱的部位生生压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呃啊——呃咕……!” 这一招双.腿绞杀威力极重,使得暴熊根本无力挣脱。而双.腿的主人则在此刻借着腰部力量折身向上,单臂抱住暴熊的头,掌根按在对方太阳穴,用双.腿并着一只手,牢牢锁住了暴熊的头颈。 暴熊被.逼得几近窒息,难以站立,铁塔一样的身子失了力气,颓软得跪瘫在地,膝盖在坚硬的地面碰出一声巨响。 “砰!” “嗬……嗬……咕呜……”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雄壮拳击手此刻却双膝跪地,一张脸涨得通红。他的额角青筋尽现,喉咙已经无法发出惨叫,只能溢出些难以为继的嗬嗬气音。 暴熊双眼上翻,白多黑少,双手死死扒着锁住他喉咙的两条腿,在上面留下殷.红的指痕,却始终无法撼动其半分。 直到刺耳的哨声响起,裁判上前来分开两人,锁喉的两条长.腿才终于松开,艰难地、踉跄着踩着暴熊的大.腿落了下来。 那双.腿肤色白.皙,笔直修长,此刻却布满了艳红指印和青紫伤痕,之前横在咽喉附近的右腿前侧更是被铁掌掐握出一个鲜明的五指印,看起来伤痕累累。 却又惊艳得让人根本挪不开视线。 祁寄耗力过巨,不得不撑着暴熊的身体才勉强下地站直。等他站稳,因锁喉而长时间窒息的暴熊晃了一下,直.挺.挺地扑在了地面。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一时间,整个宴会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杀惊到鸦雀无声。 反应过来之后,裁判才匆忙上前查看暴熊的情况,祁寄后退几步让开,低喘着闷咳了两声。 暴熊不会有大碍,最多是窒息昏迷。祁寄自己心里有数,他学的是怎么打架,不是怎么杀人,这招可以一击制敌,但不可能扭断颈骨,他没学过那种能杀人的锁喉角度。 果然,裁判检查之后便确认了暴熊的无恙,但他看向祁寄时却仍旧眉心紧皱。 不只是暴熊,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祁寄竟然还有余力反击,甚至能一击制敌。 事实上,即使祁寄和其他对手相比有着明显的腿招优势,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直接制.服暴熊,毕竟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好,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也不能算真的悬殊。 但在之前的几轮对战里,因为压倒性的局面,暴熊已经在无意间放松了警惕。他根本没想到这个看似任人宰割的瘦弱对手还会有反击的能力,一时不察,就被祁寄绝地反杀。 祁寄又咳了一声,喉咙血气涌.出来,裹着每一个沙哑的字音。 他冷冷道:“数秒。” 经他提醒,裁判才像是刚想起来一样开始倒计时读秒。但其实这已经是在走.形.式了,暴熊已经昏迷,自然不可能再在十秒内站起。 最终结局,祁寄胜出。 这个比赛结果被裁判用一种毫无温度的语调念出——如果是在地下拳场,他这种模样第一个就会被开除。拳场追求的是刺.激、激昂、亢奋、血腥,越声嘶力竭越有人气。可在这场表演赛上,这裁判的语气才最符合整体的气氛。 比赛结束,场仍旧一片沉寂。没有欢呼,没有掌声,没有歇斯底里的狂热嘶吼,只有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和那黏.腻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 祁寄握拳,抵在唇边闷咳一声。 他的喉咙被伤到了,浑身各处也在火.辣辣地痛。之前在拳击决赛和华亭侧门巷子里受的伤还没好利落,就又叠加上了新的伤痕。 祁寄凝血慢,又贫血,脑震荡也没完恢复,一场恶战结束,他光是站在这都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迫切地想要离开,却听见裁判说:“去换衣服。” 这句话没对着话筒,只有祁寄听见了。 祁寄皱眉:“什么?” 裁判已经恢复了开场时的面无表情:“换衣服,领奖。” 祁寄想起了赛前钱哥说过的奖牌证明,拿到这个,他就能和拳场一刀两断。 再坚持最后一会儿……一切就能结束了。 头疼得近乎要裂开,未能痊愈的脑震荡又在此时发挥出最可怕的威力。祁寄唇角还沾着血,唇.瓣却早已失了血色,面罩外的小半张脸苍白如纸。 他跟着一旁上前的礼仪小姐去了舞台一侧的楼梯口,那里有个简易的更衣室,空间不大,里面连试衣镜都没有,但胜在离舞台近。 礼仪小姐把白色的冠军外袍递过来,特意叮嘱他要把上衣脱下来再穿。白色外袍搭配打拳时的黑色无袖的确有些奇怪,接过外袍,祁寄就反锁好更衣室的门,把上衣脱了下来。 黑色不透明的上衣遮住了祁寄的视线,所以他并未看到,右上方墙角处隐隐反射.出一点暗光。 为了抵御暴熊的攻击,祁寄的手臂受了不少伤,这些还是裸.露在外能直接看到的。在上衣的遮挡下,他那平坦的小腹和紧实的后腰处的青紫更多,和白.皙皮肤一对比,视觉冲击愈发强烈。 不只是伤势严重,祁寄周.身皮肤的那种过度敏感也仍未消失,上衣脱下来时,大片皮肤都能清楚感觉到衣物剥离的细微擦磨感,单是脱掉这件衣服,就让祁寄忍不住打了个颤。 好不容易按捺下这种古怪的感觉,祁寄隐隐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各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祁寄无心多想,迅速套上了外袍。 好在这件冠军袍款式宽松,材质轻薄,只用腰间缠一条束带,不怎么会摩擦到伤口。 整理好外袍,祁寄离开了更衣室。 结果他走出几步,才发觉了不对。 为了防止影响舞台效果,这间设在舞台楼梯间旁的更衣室的灯光被刻意调暗过。祁寄换衣服时没细看,直到走进舞台边缘的灯光范围内,他才发现,这身外袍居然是半透明的。 这是一种类似于薄纱或是丝绸的材质,虽然素白中藏了些暗纹,但遮盖性并不强,内里肤色在外袍包裹下仍会若隐若现,细看时甚至还能看清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 祁寄刚刚脱掉了上衣和拳击绑带,现在身上只有一件短裤和一件外袍,外加一副面罩。再被舞台上的强光灯一照,相当于整个上半身都是笼在薄纱里的,这种感觉着实令人奇怪。 他之前也穿过冠军袍,但那些外袍都是或红或黑的粗野风,没有白色的,更没有这种材质的。 祁寄迟疑了一下,但他脚步刚一放慢,就听见身后的礼仪小姐用甜美的声音催促道:“先生,请您尽快上前领奖。” 舞台中央的裁判也转过头来,正看着他。祁寄无法,只能走上前去。 领完证明就马上离开,他真的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钟。 说是颁奖,但其实现场的气氛和刚刚表演赛过程中的一样尴尬,因为观众们依然没有被调动起任何热情。 祁寄也无心注意这个,他的体力和精神都不足以支撑他的消耗,实在无力分心多想。 所以他也就忽略了台下那些古怪的、炽.热的眼神。 奖.品被礼仪小姐端上来,经裁判之手交给祁寄。之前地下拳场的冠军奖.品是金腰带,这次表演赛的奖.品则是一对金手环。 舞台强光下,金灿灿的手环被照耀出美丽的光边。那是一对纯金的镂空雕花手环,约莫有三指宽,很是华美精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格斗比赛的奖.品,反而更像是高奢品牌店里摆在正中央展台上,被360°打光的昂贵饰品。 正因为外袍太薄而困扰的祁寄一看见那手环,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最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那两只手环之间还穿了一条金色的细链。 望着这件奖.品,祁寄后颈隐隐有些发冷。 他觉得这个手环看起来并不像拳击比赛的奖.品,倒更像是一副过于精致的镣铐。 裁判将手环从锦缎上拿了起来,灯光之下,金色手环流光溢彩。 未等祁寄犹豫,他就直接把手环戴在了祁寄的手腕上。 祁寄的皮肤正处于特殊状态,尽管裁判戴着手套,他依然感觉到了些许不适。 但最让他不适的还是裁判和两个礼仪小姐的站位,不知是不是巧合,三人恰好形成一个夹击之势,仿佛在将人看管着,提防他逃跑一样。 直到手环戴好,裁判才退开一步,让祁寄得以正面台下观众。 金色手环箍.住纤细白.皙的手腕,给少年更增一分高贵的圣洁。细链绕过手背和无名指上的金色指环,顺着腕骨松松垂落下来,宛如一条金色的溪流,流淌在光滑雪白的肌肤之上。 金灿灿的光芒柔化了小臂上的青紫伤痕,让男孩看起来仿佛一位不谙世事、天真美丽的小王子。 裁判再次用毫无声调变化的声音宣布:“恭喜z011获胜。” 现场依然没有任何祝贺的气氛,裁判继续道:“下面,开始获胜者游场。” 游场在地下拳场很常见,这个宴会厅虽然和地下拳场的构造不同,但舞台旁也延伸出一条走台,贯穿整个观众席,游场也很方便。 只是赛后游场是为了让狂热的观众得以和自己支持的获胜者近距离接触,刺.激情绪,调动气氛。可现在,面对台下这么多西装革履的观众,拉近台上台下距离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太靠谱。 即使祁寄被疼痛折磨到意识都有些昏沉,他也注意到了游场这一环节的古怪,更古怪的是,裁判还从礼仪小姐手中拿过了一个和那对金手环材质设计相同的金色颈环。 那颈环由一层薄薄的金箔片组成,两侧同样坠着细软的晶亮金链,虽然设计精美,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像的项圈。 配上那对金手环,活脱脱一套装饰用具。 这次祁寄没有继续忍耐——领奖和游场都是为了领取证明换得脱身的条件,这项圈却是完完的多余要求。他直接朝裁判摇了头:“我不需要。” 可是话一出口,祁寄才意识到自己声音的喑哑。 他的身体被透支得太厉害,击倒暴熊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他更是连挺直脊背都觉得艰难。 但这也不代表祁寄此刻的虚软发热就是正常的。 祁寄微微睁大了眼睛,心跳猛地急促起来。 身前的裁判明明听见了祁寄的拒绝,却仍旧置若罔闻地继续动作。他那理所当然的态度敲响了最后一记警钟,祁寄下意识摆出了攻击的姿势,余光立刻开始寻找最合适的逃脱方向。 他甚至连脱身证明都无法顾及,只想着怎么离开这个到处都弥漫着诡异气氛的鬼地方—— 可终究是来不及了。 “滋滋——!” 微弱到几不可察的声音自光华流转的金色手环中传来,旁人看来,不过是金环的光亮更璀璨了些而已,只有亲自佩戴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感受。 “……!!” 祁寄硬生生咬破了下唇,才没有在突如其来的刺.激下叫出声。疼痛如鞭,狠厉地抽打在本就敏感至极的感官神经上,只一瞬就让冷汗浸透了身。 他整个人难以抑制地颤抖着,酸胀已久的双眸被.逼到眼眶红透,倏然落下泪来。 水痕从白色面罩上滚下,沾了唇.瓣上被咬出的血痕,顺着下颌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溅出星点粉红。一股强硬的力道重重卡在祁寄指痕分明的咽喉,让他如同引颈受戮的天鹅般仰起脖颈。 “咔嗒”一声。 金色项圈牢牢卡在了祁寄的脖颈上。 裁判的动作娴熟而流畅,他避过收声的话筒,用只有祁寄能听见的声音冷冷警告道:“老实点。” 疼痛彻底断绝了祁寄的机会。他整个人都被麻木了,被身后两个礼仪小姐撑了一把才勉强没栽过去,就这么虚脱着被戴上了一整套饰品。 手环,项圈,身体链,腿环和脚环。 金色束缚配上一身宽松的白纱,圣洁华美,疏离感十足,更显得仿若误坠人间,不入凡尘。 软椅被高高抬起,沿着贯穿观众席的高台前行。 抬椅的几人脚步稳健,行进却无比缓慢,足以让每一位观众仔细观赏这位本应昂首迎接欢呼的获胜者。 他们把惯例的冠军游场变成了一场闹剧。 离得近了,观众席位里终于撕破彬彬有礼的伪装,赤.裸裸地露出了本相。各方投递而来的视线黏着在这位冠军身上,坠得那轻薄的白纱都仿若泰山压顶,凶狠地压磨着少年的脊梁。 要把他的硬骨碾碎,血气磨灭,让他变成最识趣的落败者。 018 绕场一周, 百态尽现。 等绕场终于结束, 原本消失已久的主持人突然出现在舞台一侧, 只见他热情洋溢,声音洪亮:“各位来宾, 各位观众, 本场的第六件拍卖品, 也是此次拍卖会的重头之一,这副‘白色面具’, 即将开拍!” 主持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宴会厅,连虚软脱力的少年都因之眼睫微颤。 他听着那声音,整个人难以自持地打起了冷颤。 激昂动感的鼓点响起, 紧迫的背景音里,主持人的声音极富煽动力。 “接下来,就是激动人心的竞拍环节——谁将会是这张漂亮面具的拥有者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一片茫茫然的混沌之中,近来的疑惑和异常如同碎珠,终于被这条隐匿已久的暗线串连起来。 为什么这些天来,祁寄的皮肤越来越奇怪,连不小心被碰触都无法适应。 为什么表演赛上场之前, 护齿套里会有古怪的涩味。 为什么和暴熊比赛, 身体的反应会那么强烈。 这都已经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事情了。 华美宽敞的宴会厅内,气氛逐渐被推向高.潮。 老实说, 虽然主持人介绍时仍是一贯的语气激昂,但其实他自己对这个先前并未露过面的六号拍卖品也曾经心存过疑虑。 他不是没有主持竞拍过这种拍卖品,但拍前还要用表演赛形式展示的, 这个六号还是头一个。 特别是最后的锁喉反杀,放在其他同类拍卖品身上,绝对能算得上是表演事故,但放在这个六号身上,却出乎意料地收获了对观众的绝佳刺.激效果。 他们本以为要围猎的是一只纤细脆弱的幼鹿,却意外地发现这是一只漂亮又凶悍的年轻鹿王。 拍卖情况已经无须过多介绍,高清摄像机镜头慢慢上移,巨型墙屏上显现出清晰的特写。少年戴着那副白色面罩,只露出一小截漂亮精致的尖尖下巴。即使是在高清摄像头之下,他的皮肤也足够经得起检验,一片白.皙光滑,除却伤痕,看不出一点瑕疵。 少年下颌和脖颈上刚刚被暴熊掐过的地方已经晕开了一片殷.红,部分没入金色项圈之中,微微泛着青紫,被雪色肌肤一衬,显得愈发鲜艳夺目。 想来腰.腹和腿侧那些被伤到的地方也会留下同样的痕迹。 拳手带伤很常见,但旁人的伤一眼看去是狰狞,是疼痛,他不一样,他的伤让人看得心.痒。 见识过少年刚刚在表演赛上的凶悍表现,此刻他的所有脆弱纤细都成了反差的一部分。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气质巧妙地糅合于同一人身上,这种反差简直让人无法抵挡。 直到被推上展台,少年依旧没有停止挣扎,但他的抗拒已经被悉数镇.压,剩下的反抗落入观者眼中也不过尔尔。 因为挣扎,他那戴着金色束环的手腕和脚踝附近也出现些红肿,连细软的金链都在手臂和大.腿的肌肤上坠出了红痕,敏锐程度自然无须多说。 不过尽管如此,主持人还是特意做出了介绍。 “各位可以看到,六号拍品难得一见,肤质也很特殊,就算在我们会场办过的上百场拍卖会的所有拍品里,它也绝对能排得上头一位。” “不过,这当然不可能是部。在六号自身的天赋基础上,我们又专门选用bsw991号药物,下了大力气,花了整整两个月才将他彻底改造完毕。” 主持人刚一宣布药物型号,台下就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显然,即使是在这群贵宾豪客中,bsw系列药物依然值得惊叹。 主持人微微一笑:“看来各位都听过bsw系列的大名,没错,这一系列的药物使用复杂,见效略慢,光是前期的蕴养就得花四十天,整个服用过程更是长达两个月,还得加上我们专业调.教师的协助和指导。” 提到“专业调.教师”时,摄像机特意把镜头切给了舞台上正看守着六号的那位裁判。 主持人话锋一转,再度把观众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但想必大家也清楚,bsw被称为顶级药物,漫长的等待就会换来最美味的回报。六号拍品各位已经亲眼见到,后续的使用效果更是不会让您失望。即使是最挑剔的顾客,也能在bsw系列中收获超乎想象的愉悦!” “况且,”主持人神秘一笑,“bsw991还有最奇特的一种药效。” “它能让服用者牢牢记住第一次的所有感觉,此后一切不同都无法接受。” 主持人放缓了语速,用近乎魅惑的语气解释着这最不可思议的诱人效果。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它只能接受一个人。” 台下整个沉寂了一瞬。 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天方夜谭,空口画饼,bsw系列药物的确能实现这种药效。 之前会场拍出的几个使用过同类药物的拍卖品,成交数额都是天价。 后续评价也都是物超所值。 所以这个六号拍卖品才会受到这样的关注,而且它的质量明显比之前那些拍品更胜一筹,又被药物整整蕴养了两个月。 显而易见的,这次肯定会拍出一个破纪录的新数额。 主持人还在继续介绍:“后续更有专业人员予以保障,如果您想享受自行使用的乐趣,我们也会提供专业用具,包您满意,绝无任何后顾之忧。” 巨型屏幕最上方一栏闪烁了一下,一行字缓缓滑过,随即被电子机械音朗读出来。 这是自观众席提出的问题。 问题a:什么时候摘面具? 问题一出,被束在展台上的人明显身体一僵。 主持人有问必答:“这个权利会交给‘白色面具’的拍得者,将由拍得者来决定是否现场取下面具。” 这个回答听起来有些不太合理,甚至带了些微妙的狂妄。毕竟面罩就代表着可能会有瑕疵。不过在场观众却并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们清楚会所不会做自砸招牌的事。 所以最后,这个权利反而成了一个增值的筹码,更加吊起了竞拍者的胃口。 起拍价已经公布,价格不低,但不管对于bsw系列药物还是对于六号拍品本身来说,都只是个起点。很快,拍卖正式开始,台下立即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叫价。 会所有规矩,底价六位数的拍品每次最低加价五位数,不过显然,五位数的加价并不能满足竞争者。竞拍刚开始的两分钟之内,每一个举起的价码牌都是二号牌,代表加价五万。中间甚至还夹杂了几次三号牌,直接加价十万。 竞拍期间,拍者直接举牌,开口叫价则由主持人进行,除非有人一次性加价五百万以上,才会由拍者自行开口喊价。所以虽然整个会场的气氛都已经被带动得热烈起来,但宴会厅内却并不嘈杂,只有主持人在一直不停地叫价。 这种冰冷的秩序与安宁比嘈杂的混乱和喧嚣更加让人难以接受。接连不断的报价声中,展台上的六号拍卖品又开始挣扎起来,一旁的裁判,直接把开关推到了中档。 “咣!” 展台猛地晃了一下,被金链拴束在冰冷金属架间的少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的背弓.单薄优美,弯成一个脆弱的半圆。薄纱外袍下的脊柱凸起清晰可见,随着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微微起伏着。 这次惩罚足足持续了半分钟,用以警告。 待警告结束,激烈的竞价早已打破了原有的记录,朝着一个近乎天价的数额奔去。 不到十分钟,总价已经超过了六百万。 这个数额真说起来也不算多大,会所拿一块好点的玉石出来就差不多是这个价格。但这六百万若是出现在“白色面具”这类特殊拍卖品身上,就稍稍显得有些奢侈了,毕竟之前会所拍出的最高价,也不过在两三百万左右。 虽然是竞拍者各自出价,但商品的溢价空间总是有限的。六百万一过,叫价举牌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眼看势头渐缓,主持人也开始时不时地重复报价,好延长时间来等待下一个数额。 “六百七十万!六百七十万第一次——六百七十万第……” 一个低磁冷硬、语气阴沉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 “加价一千万。”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众人纷纷回望过去,就见一个英俊高大却满身寒意的年轻男人站在后排宴会桌旁,他对聚拢而来的视线毫无反应,只死死盯着舞台上的拍卖品。 男人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的额发有些乱了,散落在额前,却并未遮住那冰冷如凶兽竖瞳的浅色双眸。 一看清他的脸,前排主桌上的蒋少就皱起了眉。 他回头看向身旁的经理,开口虽然顾及周围客人而压低了声音,语气中的阴森依旧清晰可闻。 “谁把裴俞声放进来的?” 邀请名单里根本没有裴俞声的名字。之前开幕在台上讲话时,蒋少还没看见这个男人,而且中途他根本没有收到这人进来的消息,这个孙子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瞥见另一侧的人,蒋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自己和裴俞声的过节还可以强行忍耐一下,但他身边坐着的可就是方家的人。蒋家势力不弱,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最大的靠山就是方家。 而方家和裴家的不和已经能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裴俞声在这种场合突然出现,要是惹得方家一个不高兴…… 身旁的经理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后果,他不得不用方巾频频擦拭着额角的冷汗,小声解释说:“这,我也没收到消息,蒋少,但是他手里拿的那个牌子是真的,就是他站的那一桌的竞价牌……” 会所的竞价牌有编码和特殊暗纹,只有客人能拿到,连客人带来的男伴女伴都不能碰。经理的言下之意是裴俞声虽然隐瞒了身份,但肯定是通过正规方式进来的,他的竞价同样有效。 蒋少听见,脸色却更加难看——要这么说,就是会所的情报更加不力,竟然连一个大活人进来都没能提前通知。 想到这,他看向经理的目光愈发森寒,若不是四周有这么多客人,照他的脾气,肯定就对着经理一脚踹上去了。 不过在那抖若筛糠的经理遭难之前,那个最让蒋少顾忌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行了,小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是个中年男人,姓方,行五,偏胖。方五叔天生长了一副带笑的脸,此刻开口也是笑呵呵的:“年轻人嘛,好玩,来逛逛也不是什么事,开门都是客。” 这话说的,就是不让蒋少赶人了。 因为最近的一些动静,蒋少对裴俞声非常不满,就在拍卖会之前,他还接到了裴俞声试图动自己名下产业的新情报。要不是家里按着不让他妄动,他早就直接找人堵了这孙子好好教育一顿了。 不过蒋少任性归任性,毕竟也在外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开这个会所也是为了给家里拓展人脉。这次拍卖会来了这么多客人,包括在场的方五叔,都是蒋少好不容易请来的,他总不能因为看裴俞声不顺眼就得罪了这么多贵客。 况且这次蒋少最担心的还是方家人看不惯裴俞声,误会蒋家和裴家有牵连。现在方五叔都这么说了,他也就勉强压下了火气。 “行,五爷都这么说了,那就听您的。” 方五叔还是笑呵呵的,看起来真的像个和蔼慈祥的长辈。 蒋少在心底“嗤”了一声。 这个老不死的,刚刚还话里话外地想问他怎么把六号搞到手,现在又开始假正经了。 蒋少清楚,方五叔和他自己一样,第一眼看见这个六号拍品时都在后悔,后悔怎么没能把人提前搞到手随便玩。不过蒋少放弃这个念头是为了这场拍卖,方五叔的注意力转移则是因为裴俞声。 显然,对于方五叔来说,和拍下这么个宝贝相比,能抓到裴俞声的弱点才是真正的惊喜。 蒋少拽来.经理沉声吩咐了几句,待人听命离开后,才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裴俞声。 蒋少冷笑一声,目光阴寒。 妈.的这个傻.逼,脑子被驴踢了吧,找了他的碴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自己送上门来。既然这样,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肯定让这傻.逼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拍卖场规定只有一次加价五百万才能由竞拍者开口,前五件拍品多是预热,并不算顶级,所以这次举牌还是今天这场拍卖会的第一次直接叫价,在场众人的注意力也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裴俞声突然的加价将总价直接提到了一千六百七十万,提高了将近两倍。这个数额明显已经超过了预估区间,竞拍席内一片骚.动,不少人都没想到会被如此粗暴地横刀夺爱。 裴俞声刚来s市不久,大多数人都看他脸生。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把他认了出来,一认出他的身份,这些人的态度就从竞拍价格被强行拔高的不满,变成了不明所以的疑惑。 他们这种身份,花钱玩点稀罕东西是消遣。可这位裴家小少爷,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当了真,甚至不惜花天价都执意要把人弄到手。 就裴二少这种强势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台上正拍卖的是从他们裴家流出来的宝贝呢。 主持人反应很快,迅速对着这位出手阔绰的竞拍者抛出一大堆溢美之词,又将总价强调了几遍。等确认竞拍席都听清楚了这个天价,他才开始喊价等落锤。 然而主持人的第一次叫价还没喊完,原本已经没什么动静了的竞拍席却突然又举起了一个牌子。 主持人也愣了一下:“哦……好的!又有客人出价,一千六百八十万!” 竞价竟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重新开始了缓慢的爬升。 明眼人都清楚,加价一千万竞拍这类拍品已经是极限。后面陆陆续续的这几个加价者,虽然看起来像是舍得花钱不肯放弃,但实质上,已经表现出了对于裴俞声的轻视。 这也是看裴俞声脸生,一是他之前在s市没怎么出现过,二是也没听说他在s市有什么稳固势力。 毕竟裴家的大本营远在b城,这拍卖会若是在b城举行,绝对不可能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最后,这场竞拍居然就在千万区间缓慢进行了下去,连方家带来的人都举牌加了一次价。 对于在场那些消息灵通的人来说,这其实是可以预见的。有方家人在,怎么可能让裴俞声这么轻松地拍走六号? 不少人还在关注裴俞声,想看看这个一掷千金却没能一次成功的年轻人有什么反应。 出乎意料的,这个刚刚气势逼人的男人此刻却并未有什么过激行为。 他甚至还把身旁椅子拉开,坐了下来。 大多数人并未看到他的突然出现,男人的动作也足够自然,就仿佛他从开始就在这里坐着一样。 直到加价速度重新缓下来,主持人开始重复报价等待落锤:“一千七百万第二次!一千七百万第三……” 裴俞声才重新举起了手中的竞价牌。 和其他标码明显、有明确的具体数额的竞价牌不同,男人手中这块牌子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图案。 这代表着举牌者需要自己报价。 裴俞声也的确开了口。 “加价两千万。” 他的声音平淡、冷静,沉凝如冰。 这颗冰却像是滚入了油锅。 竞拍席上先是一静,随即一片哗然。 “他说的多少?” “两千万??” “真的假的……” 嘈乱一片的讨论声里,被所有人瞩目的裴俞声神色未变,甚至比刚刚更加冷静。 男人的语气并不强硬,甚至没有像刚刚那样站起来叫价。 可他那未曾宣之于口的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这场拍卖,他势在必得。 这个人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情节可能比较紧,有些事情还没交代,可能会有姑娘有一些疑惑,这里先说一下吧,以后不会再另外补丁了,故事和逻辑都会在正文中完成。 1.祁寄是个独立、自立、坚强的人。文都是。 2.故事貌不可能在一章几千字写完,很多东西后文会有解释,前文也有伏笔。 3.本文没有过激性行为,两个人正常、平等地谈恋爱,收获各自的事业,共度余生。 019 再加价两千万, 就是三千七百万。 这个价格已经不能简单用“天价”来形容了, 就算在会所举办过的这么多次拍卖会中叫出的所有价格里, 也足以排在前列。 用将近四千万的价格买一个玩物,实在有些过于奢侈。裴俞声的叫价一出, 再有人想抬价, 也不得不犹豫。 而另一边, 主持人则直接开始了报价倒数。 “三千七百万第一次!” 他的语速明显加快了,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拉长语调或是用其他描述来拖时间。会所的拍卖场有自己的规矩, 不允许恶意抬价,以防悔拍。这也是主持人的任务之一,他不能让场面失控。 三遍报价, 主持人利落敲锤,一锤定音。 “三千七百万,成交!” 锤落如响雷,响彻在宴会厅。 也炸裂在祁寄的耳旁。 那一锤仿佛直接敲在了祁寄的太阳穴上,将他本就痛苦不堪的身体敲开一个裂口。鲜血汩.汩涌.出,带走了这具躯体的温度与生机。 从被困在展台上开始,来自金色束具的电击就一直没有彻底停止过。不只是手环, 项圈、腿环和脚环也同样带电。 甚至还有那些细如蚕丝的软链。 祁寄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连被细链坠久了都会在皮肤上留下红痕,更何况是直接的电击。他像一朵才刚刚长好的蒲公英, 稍微带点凉意的微风都能将他吹散,又怎么可能再去承受那长久不散的狂风暴雨。 起初,祁寄一直在发抖。后来他蜷成一团, 抖不动了,只有每次电击开启时才会无法抑制地打起寒颤。他那天生敏锐的五感已经被过度的疼痛折磨到了极限,不得不自我麻痹,以求自保。 直到近在咫尺的敲锤声响起,少年才迟钝地接收到了这个残忍的信息。 他被售出了,以荒唐又如此残酷的、完剥夺了本人意志的方式。 拍品的交付依然是现场进行,拍得者付.款,然后便能获得六号拍卖品的拥有权。祁寄的视野已经模糊成一片,耳边像隔了一层膜,只能勉强听见一点声音。 他听见电子机械音提示了一个天价数字的支付成功,随后是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解释。 “大家刚刚已经亲眼见证了六号拍卖品的对战能力,这也正是六号无可比拟的魅力的一部分。所以为了确保贵宾的安,我们会把六号身上的电流开关打开……” “……!!” 明艳而滚烫的艳红从惨白干涩的唇.瓣上滑落,少年这次甚至悲哀地失去了自我麻.痹.的能力,身体所承受的一切超过了极限,已经无力自保。 他反而把宣判死刑的声音听得更清楚。 “开关马上就要交到我们尊敬的客人手中,其实大家也能清楚地看到,就算不用电流,六号也已经无法自主站立了,这和bsw991的药物效果以及六号本身的敏感度都是分不开的。这一点,也将由六号的买家来亲自验收。” “好了,接下来,就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有请我们这位尊敬的来宾,来领取这副美丽的白色面具!” 舞台坚硬光滑,皮鞋踏在上面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那声音一步步走近,仿佛一下下敲醒的丧钟。 祁寄明明已经疼了这么久,又被电了这么久,却还是无法麻木地面对“会被陌生人碰触”这件事。 而且台下还有那么多双冷漠的眼睛,都会盯着他,看见他的脸。 一想到这,祁寄的胃就痉.挛着缩成一团,整个人也抖得厉害,带得那些细链也“簌簌”响着轻晃起来。 主持人仍在熟练地调动着气氛,用最夸张的字眼煽动着观众们的激情。话筒发出的声音近在耳边,震耳欲聋,像一根根闪着冷光的针,戳破鼓膜,扎入耳蜗。 “有请买家先生亲手摘掉这副‘白色面具’——!” 祁寄早就看不见了,只能从一点微弱的明暗变化里,感觉到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了起来。 他垂着头,已经感觉到了死神镰刀触在颈侧的凉意。 眼前视野一片混沌,长时间的折磨早已拖垮了最后一道防线。祁寄已经无法再继续用理智来抗衡药效,电流之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烧起了高热,仿佛要用这具躯体做柴,烧出最后的火。 在这令人沦陷的欲求里,祁寄仅剩的昏沉的意识慢慢沉降了下来,没入最深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极寒的冰冷。 他反而在这熊熊燃烧的赤焰中感觉到了彻骨的凉意,恍惚间想起了许多琐碎的事物。 他想起拳台上飞溅的鲜血,会所里四散的酒气和五彩灯光。 想起那些在通宵自习室里赶设计稿的漫漫长夜,屋外天边隐约泛起的鱼肚白,想站起时却无法控制的身体,和磕到后腰的那块坚硬的桌角。 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和吵嚷着“你爸你.妈都不要你了”的人打的那些架,打完回到空荡荡的家,洗澡时一不小心碰到伤口就止不住往下掉的眼泪,和那张因为离开父母半年而再寻不到任何熟悉气息的冰冷双人床。 想起自己这破烂的、饱受唾弃的、拼死挣扎却依然被淹溺在肮脏泥潭里的,腌臜的一生。 祁寄周.身滚烫,却被冻得牙关打颤,瑟瑟发抖。 他快要……撑不住了。 祁寄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不能软弱,可他真的…… 好冷。 好冷…… 仅剩的片缕意识,为他感知着伸来的那只手。 在那只手即将碰触到薄纱之时,在绷紧的弦断裂前的最后一秒——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 “轰——!!” “砰!” 四周爆发出成片的尖叫,华贵典雅的宴会厅突然乱成了菜市场。一片混乱的嘈杂之中,突然有一阵直击耳膜的刺耳声波响起。 “哔——” 这是专门用来静场的声波。刺耳的声波扎得人脑仁发疼之后,现场果然安静了一瞬。 一声暴喝借此短暂的安静瞬间直接传入所有人耳中—— “不许动!临检!” 祁寄也隐隐听见了这个声音,但落入耳中时依然很不真切。还没等他能清醒地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祁寄就突然被一大块黑影兜头裹了起来。 脸颊传来布料的触感,那似乎是一件大衣。耳边隐约传来一个声音,听不清楚,被祁寄自己的耳鸣声盖过了。他挣扎着想去辨认,还没听清,手腕和脚踝上就传来一阵拉扯的感觉。 随即,祁寄那被细链拴在一起的双手就分开了。 细链被扯断,但金手环还紧扣在皮肤上。祁寄动了动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金环上的电流都消失了。 没等他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下一秒,祁寄就直接被拦腰抱了起来。 抱他的手臂很稳,态度并不强硬。祁寄身上的皮肤经不起碰,但他提前被大衣整个裹了起来,抱他的人并未碰到他的皮肤,隔着一层大衣,也没有因为碰触而给祁寄造成太大的压力。 裹着他的那件大衣很新,似乎刚晒过太阳,上面只有暖融融的阳光和簇新的布料的味道,并没有陌生人的令人抗拒的气息。 这让祁寄稍稍放松了一点,他昏昏沉沉地想,现在不是晚上吗,哪里有太阳能晒出阳光的味道? 祁寄被横抱着,在一件满是暖阳气息的大衣里缩成一团。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在被抱着快速移动,行进中的挪动让他抽痛的额角又有些紧绷。 但那双抱着祁寄的手臂一直很稳,并未给他带来太多的颠簸。 祁寄努力想清醒,想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可他强撑得实在太久了,绷紧的神经都快要被层出不穷的危险磨断。等终于被这件宽大温暖的大衣给予了一点包裹保护的安感之后,祁寄的意识再无力支撑,缓缓地沉了下去。 这次仍是沉入深处,可那里并不太冷。 像被日光和煦地烘晒着,他缓缓陷进来,每次呼吸都能闻见太阳的味道。 那声“临检”喊出来时,宴会厅内的很多人还没有搞清楚情况。 在座的有不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这是蒋少精心筹备的一次宴会。众人显然没想到这种场合会出现这种突发状况,即使听见了那声“临检”,大多数人也都不相信警.察真的会动手检查。 这是哪儿?这可是山海庄园。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身穿制.服的大队人马已经从宴会厅的前后两个门强行攻入,不过一眨眼,整个宴会厅就被彻底包围了起来。 一些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的,此时仍不肯听从约束,还在跳着脚地质疑警.察的临检资格。但在场更多的人,却是直接把目光投向了蒋少。 难得一次宴会,却出了这种意外,这到底是蒋少管理不力……还是另有图谋? 客人里有不少人精,心眼一个比一个多,自然会多想。但就算不怀疑有其他阴谋,这场宴会也足够扫兴。 盛装出席,本以为迎接他们的是华美盛典,现在却被像个犯人一样看管起来。就算还没有被限制走动,但又有什么区别?不还是颜面扫地。 对于蒋少的不满已经在人群中隐隐蔓延开来。 就算再怎么任性自我,蒋少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周遭人眼神的变化。更何况这次临检根本毫无征兆,他也完没有收到消息。 蒋少在s市待了这么久,横行霸道惯了,哪受过这种委屈,他当即暴跳如雷,指着为首那个警.察的鼻子大喊:“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保安呢?来人把他们都给我轰出去!” 蒋少一向任性傲慢,这次被拂了面子,自然不可能在这么多客人面前示弱。 但就是这种暴躁的回应,更显得蒋少一点都没有处变不惊的应变风度,他这话一出,就惹得不少客人大皱其眉。 为首那个中年警.察也完没有被唬住,他扫了蒋少一眼,直接抬手亮出一张搜查令。 上面白纸黑字,公章齐。 “临检,请你们配合工作,谢谢。” 蒋少自然不肯罢休,但这场临检实在突然,警.察的数量又远超想象。不等他做出反应,警.察就直接把局面控制了下来。 整个宴会厅都乱糟糟的,客人们自顾不暇,原本备受瞩目的舞台也失去了人们的关注。在反应过来之前,台上几个人就被警.察控制了,连后台监控室里的灯光师们都被要求着排成一排站到了舞台边。 没有人发现,那个由追光灯所打出的圆形雪白光束里,已经没有了原本要被打光展示的对象。 早在那声“临检”喊出来的时候,裴俞声就直接将人裹住抱走了。 离开的通道曲折狭窄,墙壁并不隔音,四周仍然能听到各种嘈杂的声音。 不只是宴会厅,整个庄园都充满了警笛声。 裴俞声看过这个会所和整个山海庄园的结构图,直接抄了近路,抱着人快步往前走。他刚刚也是这么跑进宴会厅的,但直到现在,直到牢牢把男孩抱进怀里,他的手才终于稳了下来。 滚烫的体温贴在起伏的胸膛,隔着一层大衣,依旧灼人。裴俞声之前还曾经觉得祁寄的体温太低,现在对方热起来了,他却被这热度一把灼伤了心口。 男孩在发抖,纤瘦的身子打着颤,像一朵摇曳在风中的焰苗,随时有可能消散。裴俞声怕他呼吸不畅,把人抱起来时就小心地拨开了大衣的领口,让对方能把下半张脸露出来,好呼吸。可是男孩根本没有往敞开的领口这边靠,他又在努力地往黑暗封闭的安环境里躲,整个人缩在大衣里,想蜷成一团,保护自己。 他在害怕,拼命想缩回自己的壳里。 裴俞声牙关紧.咬,下颌绷出一个极为锋锐的冷硬弧度。他那双抱人的手臂仍然力度轻柔,额角却已经绷出了道道青筋。 胸口迸裂开熟悉的抽疼,是那种只有在无眠深夜才会出现的令人窒息的绞痛。 他来晚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通道尽头,走出去拐两个弯就是通往庄园后门的必经之路。守在路口的年轻警.察看见有人出来,不由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把人拦了下来。 “站住!这里禁止出入!” 这种时候突然有人冒出来,警.察本来就很警惕,等看见男人泛出通红血丝的双眼和脸上的神色时,更是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腰间的警棍。 “你是什么人?” 男人站住,倒是没有试图反抗,他怀里还稳稳抱着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看不见脸。没等警.察打量完,他突然低声开口,背了一长串数字。 警.察:“……?” 他没反应过来,正想发问,却被身旁搭档拦了一下。 搭档正按着耳机仔细听里面传来的声音,又抬头看了看男人的脸,他迟疑了一下,试着跟读了一段暗码。 男人迅速回了一段,和耳机里的内容分毫不差。 他们总共来回对了三次,确认无误后,搭档才松开了按着耳机的手。他朝男人微一颔首,抬手指了个方向,示意放行。 那个年轻一点的警.察还没反应过来,等男人走了才想起来问搭档:“怎么回事,哥?这人谁啊?” 搭档摆了摆手:“没事,这是咱们这次行动的线人。” 他指了指耳机:“上头刚刚有通知,能对上暗号就放行。” 年轻警.察挠了挠头,问:“那他一开始背的那串数字是什么啊?听着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傻吗你?”搭档拍了他一下,抬手向上指了指,“那是咱老大的警号。” 作者有话要说:  裴俞声:等我过来就把你们都端了.jpg 020 他们对话的声音, 走远了的裴俞声已经听不见了。顺着一条景观路, 裴俞声很快走到了后门, 那里本该由山海庄园的保安守着门,此刻却空荡荡地大敞着, 只能看见警车亮起的红蓝光芒。 裴俞声并没有朝后门出口走, 反而绕小道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角落里有一片小广场,那里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车旁站着一个戴银边眼镜的年轻人, 正是华杉医院的赵明臻。一见裴俞声过来,赵医生忙帮着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裴俞声大步走过去,弯腰跨进了后座。大g的后座空间宽敞, 他放轻动作,将怀里的男孩慢慢放在了柔软的后座上,一手托着男孩的后颈,小心地将人放平。 赵医生刚把急救箱拿过来,就听见裴俞声说了一声:“看好他。” 再一抬头,男人已经不见了。 赵明臻钻进后座,把还裹在祁寄身上遮着半张脸的大衣轻轻剥了出来, 给男孩披在身上, 又在对方脖子后面垫了一个软枕。 祁寄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明艳的潮.红从耳尖顺着颈侧一直蔓延到胸口, 从半透明的薄纱下显现出来。他脸色反而是苍白的,白到近乎透明,只有眼眶烧着一圈红, 并着唇.瓣上咬出的血痕,仿佛烧出了红彩纹路的琉璃,一碰即碎。 男孩身体还在不自觉打着颤,看起来情况很不好。赵明臻刚刚从裴俞声戴着的通讯器里听了个大概,知道祁寄被药泡了这么久,这次还是加大的剂量,肯定会不舒服。他戴上了从医院带来的手套,想去检查一下对方的情况。结果才一伸手过去,还没碰到颈侧血管,男孩就突然抖了一下,艰难地别过头去,明明白白表示出了自己的抗拒。 赵明臻愣了一下。 他知道对方现在肯定不想被碰,可是他另一只没戴手套的左手还正按在男孩腰侧,并没有收到什么激烈的反应。 赵明臻收回右手,皱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转头看向了祁寄。 右手离开后,男孩就不再强行坚持转头了,他本来也没什么力气,动作凭本能。 赵明臻抬手,把右手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是橡胶和医院消毒水混在一起的味道。 他想了想,干脆扯掉了手套,垫了层薄纱再用手指去碰祁寄的颈侧。男孩挣动了一下,还是不舒服,反应却明显比刚刚的小了一点。 借着这件薄纱外袍,赵明臻终于艰难地完成了对祁寄的查看。 祁寄的情况肉.眼可见地不好。高烧,盗汗,过度呼吸,心律不齐,赵明臻从医药箱里翻出一次性针管,又拿出了不少装着液体药物的玻璃管,这些东西刚才一直放在车载冰箱里,随时能取用。他很快就准备好了这一针。 打针就不可能再隔着一层纱再扎了,赵明臻伸手想去拉开男孩的衣领时,对方却明显哆嗦了一下,眉心紧蹙,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 赵明臻皱眉,抬头叫了一声车外等着的司机:“许叔,麻烦过来帮个忙。” “按住他,别直接碰他皮肤,按身上有衣服挡着的地方。” 司机从另一侧车门探身进来,按住了祁寄。赵明臻推了一下针管,把空气排出去,随即伸手去解对方的衣领。 但他的手指无意蹭到祁寄脖颈的皮肤时,又引来了男孩的一阵挣扎,反应愈发强烈。 祁寄不想被碰。 司机虽然伸手按着人,却也不可能用太大的力气,祁寄又难受得厉害,最后还是被他挣开了一点。眼见男孩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一向温文尔雅的赵医生难得露出了严厉的神色,厉声道:“按紧他!” 司机将人固定住,赵明臻索性也不去解.衣领了,直接上手在祁寄肩膀处的薄纱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利落地将针尖扎了进去。 “呜……” 男孩被紧紧按着,挣不开,又疼,硬生生被.逼出了细弱的鼻音。 赵明臻狠着心一推到底。直到拔了针,才让司机松手。 钳制一松开,少年就艰难地把头侧了过去。他已经虚弱到连抗议声都细弱难闻,动作更是吃力,可即使如此,他也近乎执拗地坚持着,把脸埋在了刚才因挣扎而堆到里侧的大衣里。 赵医生担心他会供氧不足,伸手帮人把鼻尖附近的大衣扒了一下,想留一点进风口。结果他才把大衣拨开一点,刚刚安静下来的男孩反而又挣扎着挪动了一下,把脸深深埋进了衣服里。 赵明臻:“……” 他拗不过祁寄,只好不再去碰。也幸好这件大衣不是皮的,闷是闷了点,好歹还能呼吸。 这一针见效很快,没过多久,男孩原本急促的呼吸就放缓了不少。赵明臻又试了一下他的体温,还在烧。 高烧容易脱水,这种药引起的高热也一样。赵明臻转头问司机:“许叔,车上有温水吗?” “有的,赵先生,在您右手边的车载保温箱里。” 赵明臻取出一瓶,温度正好,但瓶口有点大。他下车去后备厢里取水杯,杯子刚拿出来,才关好后备厢,赵明臻就听见了两三米外传来的踉跄脚步声和狼狈的叫骂声。 “裴俞声!你他.妈.的傻.逼玩意……” “哐!” 只听一声巨响,叫骂声戛然而止,底盘极稳的越野车都晃了一下,把赵明臻吓了一跳。 他绕到另一侧去看,才发现是裴俞声把一个人掼在了车门上。那人后脑直接撞在了车门上,才发出了那声巨响,听着都让人觉得牙酸。 那人显然被摔懵了,不只停了叫骂,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附近灯光照过来,赵医生看见了那人的脸,觉得有点眼熟。 他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个被一下摔傻了的人居然是山海庄园的老板,蒋少。 裴俞声就站在蒋少身前,面无表情,满身森寒。他抬眼看过来,那眼神让赵明臻都不自觉有些发冷。 男人哑声开口:“他怎么样?” 赵明臻道:“打了一针,暂时没有太大危险。但他身上药劲很足,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裴俞声垂眸看了瘫坐在地的蒋少一眼。 他是背对着灯光站的,浓重的夜色为那线条完美的深邃轮廓涂抹上一层冰冷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男人真正的表情,只能从他周.身凌厉的气息里,本能地感知到危险。 裴俞声侧头,对着司机说了一声:“车窗关上。” 车窗和车门都被关好,上好的材质为车内彻底隔绝了所有噪音。 蒋少被砸得狠了,好半天都没能发出动静,他才刚缓过来一点,就听见了裴俞声的声音。 “你给他用的什么药?” 蒋少看人都还重影,好不容易能开口,却还是一声讥讽意味十足的冷笑。 “药?药怎么了?那可是上好的药,千金难求。” 他狠狠地瞪着裴俞声,恨得咬牙切齿:“你能给我使这么大的绊子,我就不能给他下.药了?” 裴俞声垂眼看着他,面无波动,甚至连语气都透出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问你,你给他用的什么药。” 蒋少哈哈大笑,又因为刚刚被狠掼的那一下而声音嘶哑,极为难听。 “裴俞声,你真看上那个玩意儿了?就为了他和我这么死磕?艹他.妈,就一个天生卖屁.股的东西,早知道我……” “咔嚓!” 清晰的骨节脆响硬生生截断了张.狂的叫骂,裴俞声直接一脚踹断了蒋少的腿。 “啊、啊啊——!!” 刺耳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广场,那条被踹中的腿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小.腿和大.腿反折成了一个钝角。 蒋少疼出了一身冷汗,大.腿都被自己的双手抓出了血痕。他的气息明显微弱了许多,却仍不肯罢休地喘着粗气,看向裴俞声的眼睛简直要滴出.血来。 “你他.妈……敢这么对我,咳、咳咳……我告诉你,裴俞声,蒋家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咳、把你挫骨扬灰……” 裴俞声仍旧是那种毫无波动的眼神,看着面前狼狈至极却死不悔改的蒋少。 “用不着等蒋家来。”裴俞声很平静地说着,听起来甚至更像是商业洽谈时做分析介绍的语气,“蒋夺,你知道,我在特种兵部队待过三年,有的是能让人开口的方法。” “你要不要挨个试试?” 赵医生终于把热水倒进了带有吸管的软胶水瓶里,趁着车外噪音还没有太严重,他从另一侧小幅度拉开车门,进了后座。 车门车窗都关得很严,隔音效果很好,只能听见一点隐隐约约的惨嚎声,并没有吵到昏睡的祁寄。 赵明臻低头给人喂水,软胶水瓶好用,一捏就能顺着吸管流入嘴里,不需要怎么费劲去喂,也正好省去了肢体接触。他断断续续喂了小半瓶,直到男孩不肯自己吞咽了,又开始侧头往大衣里埋,才挪开了水瓶。 刚把水瓶收好,赵明臻就看见车窗外的男人朝他比了个手势,似乎是要叫他出去。 赵医生愣了一下,带点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车窗不是单向可视的么?难道裴二少能从外面看到车里? 裴俞声居然真的朝他点了下头。 赵明臻起身下车,没来得及解答疑惑,就一眼看见了哆哆嗦嗦的蒋少。 蒋少嗓音嘶哑,声泪俱下:“那就是个助兴药,没有副作用,女的吃了都没事,顶多两个月就好了。真的不会伤人,真的……” 此刻的蒋少,和刚刚那个即使被狠揍了也一样嚣张跋扈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显然是被吓得狠了。赵明臻原本以为这事需要处理一会儿,裴二少叫自己是为了让他下来帮忙。结果这才喂了个水的工夫,至多不过七八分钟,裴二少居然就把事情解决了。 出于职业素养,赵明臻仔细打量了一下蒋少的情况,除了那条仍在诡异弯着的右腿,蒋少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新伤,至少外表看不出来。但他的精神状态却与五分钟之前截然不同,脸上的狂傲完消失了,眼神甚至有些呆滞,唯有不小心瞥见裴俞声时才会明显地带上些惊恐。 蒋少整个人瑟缩着,翻来覆去地念叨:“真的没有了,我只听他们说过其中很少一部分成分,我没学过制药,这都是经理他们负责的……” 裴俞声单手抄兜,面无表情,闻言也只是看了赵明臻一眼。 赵明臻飞快地把那些药物成分记了下来,蒋少话都说不清楚,又没有太多医学基础,他还得连蒙带猜地把正确名称补上。 记着记着,赵明臻就皱起了眉。 东莨菪碱、二甲弗林、贝美格……蒋少提到的这些居然不是性激素类药物,而是精神类药物。 药物成分记完,蒋少又被问出了拿药的渠道,他是真的被吓得很彻底,连这种价值连城的命脉消息都一股脑交代了出来。 赵医生边记边咋舌。而那边话一说完,蒋少就被裴俞声当胸一脚,直接踹晕了。 这一脚踹得又是相当凶狠。以裴俞声的能力,他想制.服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动静,一根手指就能直接把人按晕。 他是在泄恨。 赵明臻收好笔记本,看了地上的蒋少一眼,后者灰头土脸,早没了平日的光鲜。 蒋少在s市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赵明臻也隐约听说过一点蒋家的传闻。虽然以裴家的势力肯定不用担心,但裴二少来s市总共才没几天,这一来就把人报复成这样,之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赵明臻需要考虑的。 他一回神,就听见裴俞声对司机道:“把人送到庄园东区的封.锁现场,交给那个最高的警.察,快去快回。” 司机应了一声,把地上的蒋少拽起来,单肩扛起来就走了。 赵明臻有点吃惊,这可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而且还是完昏迷无法自行使力的情况。许叔看起来其貌不扬,居然这么厉害。 怪不得裴二少只带了他一个人就敢来蒋家的地盘。 两人回到车旁,赵明臻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露出里面一个浅棕色的小脑袋,还有烟灰色大衣的一角。 裴俞声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 他现在才终于不再是方才那种面色无波的神情了。 赵明臻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刚刚那针有助眠作用,他睡了。” 裴俞声单手撑着车顶,俯下.身去看。 男孩缩在大衣里面,侧躺着睡了,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瘦削的下巴,和一只因为高温而泛出粉色的小巧耳朵。 他睡得不沉,隐约还能感觉到周围的变化,比如刚刚赵医生想拨开大衣,就被祁寄执拗地拒绝了。 而此刻男人弯下腰来,虽是沉默无声,却也会有轻浅的呼吸落下来。祁寄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遭的变化,闭着眼睛动了一下。 他现在正处于极度抗拒外人碰触的状态,赵医生在一旁看着,还以为祁寄会更紧地缩进大衣里,寻求自我保护。 但出乎意料的是,祁寄并没有。 像是嗅到了什么令人安心的气息,男孩反而从紧挨着的大衣里慢慢挪出来了一点,也不再执意把鼻尖埋进衣服里呼吸。 他的侧脸更多地露出来了一点,轮廓精致柔软。仿佛寻找到了新的避风港,才终于不再执着地缩进自己的壳。 裴俞声沉默地看着他,浅色眼眸深不可测。 车外风凉,不好一直开着门。确认人好好睡着之后,裴俞声就轻轻关上了车门。 他的面色依旧沉凝,看起来还隐隐带着些阴冷。似乎并未因为目睹了男孩暂时的平静状态而缓和多少。 赵医生知道他还在担心药效,想了想,试探着问了一句:“二少,刚刚那人是说……这个药两个月才会失效?” 男人的视线仍落在车窗上,像是真的在凝视着车内昏睡的男孩。 可即使能确认男孩就在自己视野之内,裴俞声现在的脸色也并不怎么好看。 他开口,声音既沉且冷:“蒋夺的意思是,用了这种药的人必须花两个月的时间来解决药性,才能从药效中彻底恢复过来。” 做不够两个月就会一直想要。 赵明臻迟了一拍才听懂这句话内里所隐含的意思。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个此刻正在昏睡的男孩。 视线被车窗挡住了,他只看见了自己惊愕的脸。 021 车旁一片沉默, 赵明臻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他没接触过这种事, 所以听不出蒋少话里的猫腻裴二少听懂了, 可经他之口所说出的真相却让人更加难以接受。 车场漆黑一片,赵明臻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却也能想象出祁寄睡着的模样。 他难以想象这个男孩接下来所要面临的遭遇。 对于这种药来说, 解决药效意味着什么, 不言自明。可以祁寄目前的状况,别说是两个月, 就是两天他也不一定能撑得住。 事实上,这根本就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按照主持人和蒋少的说法,用了这种药的人本应极度渴求, 无法忍耐。可祁寄现在却分明是连被别人碰到都会难受。 祁寄本人对这种事极度抗拒,甚至到了会本能地厌恶旁人碰触的程度。他这种状态,若是真的强行解决药效……哪怕是出于帮他恢复的目的,等祁寄清醒之后也不太可能会接受。 想到这儿,赵明臻不由看向了身旁的裴二少。 他不知道对方如何作想,但强行解药绝非明智之举。 裴二少面上还是阴沉沉的,让人看一眼都觉心底发冷。赵明臻起初听到的传闻都说这是位任性至极的纨绔子弟, 他自己的感受却并非如此。 不说别的, 单说气势,哪会有纨绔能拥有这么强的威慑力? 可也正是因为对方这种与传闻完相反的沉稳, 赵明臻很难看穿这位裴二少的真正想法,即使已经和对方有过这么几次接触,他也不敢确定裴俞声的选择。 未等赵医生开口再问, 裴俞声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 电话被接起,几乎是立刻,一个年轻且冰冷的男声传来,声音中微微带着一分紧迫。 “俞声,你真的去山海庄园了?” “嗯。” 裴俞声低应一声,抬手把之前收拾蒋少时摘下的无线耳机塞了回去。 后面的声音听不见了,只能看见男人沉默地听着,面上神色重新恢复了一片冰冷。 很快,他回了一句:“知道了,我马上离开。” 电话挂断后没多久,移交完蒋少的司机也回来了。裴俞声道:“凌台区封了,绕道走,接通周离的电话,他指路。” 司机应下,三人上车。赵明臻去副驾,开门上车前,他无意间瞥见后座车门旁准备上车的裴二少正看向车内,动作微一停顿。 但第二眼再去看时,裴俞声已经弯腰上了车。 和来时一样,越野车被后门值守的警.察顺利放行,黑色大g驶入沉寂的夜色,这个夜晚却注定不可能平静。 这一路走得并不顺利,司机一直在跟着电话里的指示绕路,和来时的畅通无阻相比,从山海庄园离开的这一路简直是直接跳到了困难模式。 不过好在许叔车技极佳,大g的性能又好,即使在这种情况之下,越野车也没有出现太大的颠簸。 坐在前排,赵明臻更能感受到汽车一路行驶的艰难。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猜到一点,或许和裴家与蒋家的势力有关。不过事实上,即使家里一直没让他接触过这些,赵明臻也清楚,因为外公和裴老爷子的关系,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被贴上裴家的标签。 队早都站好了,他也没有必要再去费心多想。 虽说不多心,但面对这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紧急状况,赵医生也不可能不紧张。真正感染了他让他镇定下来的,却是后座的裴二少。 身为风.波主角的裴二少此时却完没有一点要关心车外状况的意思,和来时相比,现在的他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他已经握住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男人坐在门边,把后座的大部分空间都留给了祁寄,只把对方的后脑小心挪到了自己的大.腿上让人枕着。越野车平稳行驶,除开电话里时不时响起的几句提示,车内气氛平和而安谧。 不过后座的安静显然并未持续太久。 赵明臻一开始被复杂的路况分去了注意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睡在裴俞声腿上的男孩似乎已经醒了,时不时地还会动一动。 他从后视镜里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祁寄居然是在……蹭? 赵医生沉默而艰难地吞下了自己的惊讶。 男孩真的在蹭人。 因为担心对方会从后座上滑下去,裴俞声的左手放在了祁寄胸前,护着他。有大衣相隔,祁寄也不会太抗拒。 不过裴俞声显然没有想到,男孩给出的反应根本不是挣扎和抗拒。 而是如此令人无法预料的……主动。 男孩一开始就很乖地让裴俞声拨开了挡着脸的大衣,枕在人大.腿上安安稳稳地顺畅呼吸着。裴俞声已经帮他把手环脚环已经项圈都掰了下来,身体链也都直接扯断了。 男人力道控制地很好,把几个金环直接掰弯摘了下来,也未伤及一点皮肤。他甚至没怎么碰到对方,只除了那个大.腿环因为男孩太敏感,才多费了一点时间。 车开了一会儿,后座暖风调得大,裴俞声见男孩似乎有些难不住热,就伸手想帮人把脖子里的衣服向下掖一掖。 结果手才刚伸过去,裴俞声还在小心地避免对方一直抗拒的皮肤碰触,男孩却出乎意料地、异常主动地自己蹭了过来。 他直接把自己柔软微热的脸颊整个蹭进了男人的宽大掌心里。 裴俞声只觉手心一沉,心跳倏地漏掉了一拍。 蒋夺的威胁没让裴俞声入耳,电话打来时的紧张局面也没让裴俞声多么在意,甚至连车外那可能近在咫尺的危险都没能让他抬头分一个眼神出去—— 可是祁寄贴在他掌心里,心信赖一般主动蹭他的时候,裴俞声却终于清晰感觉到了自己整条手臂的僵直。 他负重百斤跑十公里越野障碍赛时都没觉得手臂有这么僵过。 车窗外明灭的光线投射.进来,照着男孩白.皙漂亮的脸。许是药效发挥了出来,祁寄的侧脸晕开一片酡.红,似是美人微醺。他的耳尖更是红透了,白生生中透着粉意,衬着光泽柔亮的浅棕色发丝,让人更耐不住地想伸手去摸。 这种之前都只能想一想的事,现在却主动递进了掌心里。 祁寄的动作幅度其实并不大,他本身的力气也几乎都耗尽了。可男孩之前都只会对碰触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却主动贴进了人掌心,这种由鲜明反差带来的冲击,哪会有人能抵挡得住呢? 反正裴俞声不可能。 他本来只是想帮人整一下衣领,现在却连手臂僵直后该怎么活血的常识都想不起来了。男孩用侧脸拱开了裴俞声原本微蜷的手指,那只手就张开摊平了,像枕头迎接着好梦一样,迎接着自己的小朋友。 祁寄来来回.回蹭了几下,找了个最贴合的角度,就舒舒服服靠在裴俞声掌心里不动了。不过他睡得还不是很沉,时不时还会用柔软的鼻尖蹭一蹭裴俞声的指腹,微热的呼吸拂在指尖,惹得僵直的手臂又开始隐隐生出些酥.麻。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痒从被蹭的指尖传过来,顺着手臂一路直达心脏。 人最难忍受的不是疼,而是痒。裴俞声此刻无比深刻地亲自印证了这一句话。 但他并没有真正被冲昏头脑。 没有,真的。 尾指指腹被温热柔软的唇.瓣无意擦碰之后,裴俞声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冷静和镇定,连面上神情都没有太大变化。 他吃一堑长一智,勉强拉回心神之后,果断地不再多想。 ……免得情绪上升到最高点时,对方再突然喊出一声“爸爸”。 祁寄蹭人的动作幅度不大,更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前排司机仍在专心开车,待新的消息传来之后,他才开口。 “少爷,景安区的路可以走了,是去医院还是……?” 后座的裴俞声抬头,不过在他吩咐之前,赵医生却犹豫了一下,率先开了口。 “二少,我觉得小祁似乎……不太喜欢医院。” 裴俞声抬眼看他:“嗯?” 赵明臻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男孩,放轻了声音问:“你还记得他之前那次去医院时,在监控里出现过的反应吗?” 他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我后来查他病历的时候,发现小祁半个月前就来过医院,也就是那次,他的病历里写上了脑震荡。帮小祁打点滴的护士正好和我们科的同事认识,说小祁是半路晕倒在地铁上被送过来的。他被送到医院之后,清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接离开,被好心人和医生劝住才留了下来。” “我和那位护士,以及在病房里照看他的护士都聊了一下,又反复看过那段监控,才发现小祁的反应其实很眼熟,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医院其他人身上见过。” “他的反应很像……比如说体弱多病打过太多针的孩子,或者亲身目睹过至亲在医院死亡的病人,他们一进医院就会本能地感觉很不舒服,可能是心理阴影对生理产生了一种暗示。” 这些都还只是之前的猜测,赵明臻又把最能印证他猜测的事说了出来。 “刚刚我帮他检查身体状况,戴了从医院拿来的手套。结果因为手套之前和消毒水放在一个柜子里,沾了消毒水的味道,我一碰他就非常抗拒。反而是把手套摘了之后隔着衣服查看,会让他更容易接受一点。” 说完推测,赵明臻又解释了一下祁寄的情况。 “现在药物成分还不能完确定,带去医院也只能给小祁做常规检查,他现在的状态估计也做不了太深入的检查。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明药物的具体成分,看有没有什么能缓解的药物,再针对着做一些治疗。他本人现在也并不是非去医院不可。” “我的建议是,带着他的血样去做个血液检查,他本人暂时可以不用到场。” 免得他再因为消毒水气味被刺.激醒,醒来后反而会更不舒服。 裴俞声垂眼看向怀里的人,男孩还在睡着,卷长睫毛翘出一个美妙的弧度,他一直又乖又漂亮。 却又总让人这么心疼。 裴俞声沉默了一会儿,问:“回家能做什么应对措施?还要打针么?” 赵明臻摇摇头,从后视镜里与男人对视:“不,小祁这种情况也不好打太多的镇定剂,毕竟不清楚会不会和之前的药物相冲。回去可以给他喂一点糖水,最关键的还是……” 他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这种药性最好是适当地排解一下,强行用其他药物来压制也不一定稳妥有效。” 催.情药的药物成分都是相近的,解决方式也类似。这也是赵明臻没有推荐裴俞声去医院的原因之一。在本身就很抗拒的环境里,再加上又是公共场合,药性肯定更难疏解,过度的心理压力也会造成生理负担。 裴俞声微忖。 他又想起上次自己在路上把人抱了一路都没醒,结果一进医院人就清醒跑走的事。 裴俞声没把握能保证这次祁寄过去不被消毒水气味刺.激醒,而在药效没缓解之前,祁寄的清醒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把人带回家。 中途赵医生抽了两管血带走,怕把人弄醒,用棉球擦拭时都特意拿大衣稍稍掩住了男孩的口鼻。 拿着血样,赵医生换了一辆车去医院,他们随时保持联系,等裴俞声的人一从拿药渠道得到药方,就拿去华杉医院分析。 临走前,赵明臻把血样放入车载冰柜里,回头看了一眼还睡在裴俞声腿上的祁寄,犹豫了一下,还是折了回来。 “二少,我多言一句。” 裴俞声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人抱进怀里睡,闻言抬眼看他。 “嗯?” “这种药本来是该能让人主动的,但小祁之前还有意识的时候,对外界的碰触却一直很反感,而不是迎合。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说明,他本人其实很抗拒这种事。” “而且之前那个主持人说过,第一个碰他的人会彻底被他记住,之前蒋夺提到的那些成分也是。这都说明这个药里有精神控制的成分。对小祁本人来说,如果在被精神控制的状态下做出了清醒时觉得反感的事,那等他清醒之后,这些事就有可能成为他精神负担的一部分。” 赵明臻斟酌着道。 “所以虽然药效需要缓解,但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考虑,我建议二少你可以……温和一点。” “纾解药效有多种方式……”这话实在不太好说,可看着祁寄,赵明臻也只能硬着头皮在这位威压颇重的裴二少面前把话说完,“小祁现在,生理上承受不住太激烈的运动,心理上也会对真正的……有排斥。” 赵医生轻声道:“病历上写,他才十九岁。” 裴俞声沉默地听着,只在最后嗯了一声,自始至终,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 等赵明臻离开,越野车重新启动,朝家的方向驶去,男人才垂下眼睛,托着人脸颊的左手手指微曲,指腹轻轻碰了碰昏睡少年的卷长眼睫。 小朋友睡得不安稳,被他一碰,又往人掌心里更深地埋了一点。 裴俞声也干脆不再考虑了,直接伸手把人从座椅上抱起来,抱进了怀里。 他刚把托着人侧脸的手掌挪开时,男孩还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软乎乎的哼声里带着鼻音,听起来好不可怜。不过等裴俞声整个把人抱进怀里,男孩闻到了熟悉的令他安心的气息,就又安静下来,乖乖地继续睡了。 裴俞声低头看他,被圈进怀里的男孩比半个月前又瘦了一点,下巴尖尖的,本来唯一有点软.肉的后臀也比之前明显清减了。 整个人抱起来还没个沙袋重。 裴俞声在心里叹气。 给这小朋友喂了那么多饼干巧克力,怎么一点也不见长肉。 还能往下掉。 他又想起赵明臻临走前那忧心忡忡的反复叮嘱,忍不住觉得好笑。怀里男孩正闭眼睡着,一点也不知道有人为他苦口婆心,费了那么多口舌。 要不是怕把人吵醒了,裴俞声是真的想伸手捏捏小孩的鼻尖。 小朋友,我看起来就这么想对你图谋不轨吗? 不过裴俞声又仔细想了想。 还真没看错。 他一路把人抱着男孩,半小时后,越野车顺利驶入别墅区,裴俞声也收到了赵明臻发来的消息。 血液检查结果大体正常,虽然还是明显贫血,但和这次的事没有关系。 从车上下来,裴俞声抱着人进屋上楼。去卧室的路有点长,因为姿势的改变,男孩柔软的脸颊正好贴在他颈侧。微烫的气息打在颈窝里,慢慢集聚成散不去的热量,看起来不过寥寥星点。 威力却足以燎原。 裴俞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这种迫切地想要什么的念头了,这种感觉新奇有趣,又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心尖最嫩的软.肉。 就像眼前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朵鲜红欲滴的盛放的玫瑰。 但很显然,即使这如此难得的一个愿望已经自行把实现的机会送到了他掌心里,裴俞声也不可能真正去完成它。 他不舍得,他有更珍视的宝贝。 卧室门开,感应到主人进来的吊灯自动开启,裴俞声轻轻地把人放在床上,看着男孩陷入柔软蓬松的床被里。 朦胧光线之下,男孩侧脸轮廓愈发柔和。他的皮肤白到近乎透明,染了粉,看起来嫩生生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碰一碰。 裴俞声已经把人抱了一路,此刻却还是抵挡不住面前的诱.惑。汗湿的额发贴在祁寄微微泛红的颊侧,裴俞声伸出手去,帮他把散乱的发丝拢到了耳后。 小朋友的头发很软,耳朵也是。听说耳朵和头发软的人会性子软,脾气好,裴俞声却一点没从这小朋友身上看出这两点来。 不过他才刚这么想了想,昏睡的男孩感觉到熟悉的碰触,就又转头把侧脸蹭了过来。脸颊贴着手掌,执意往他掌心里埋,裴俞声之前都已经被蹭了那么久,现下还是受不住,简直像是被柔软羽毛一下下经久不停地撩在心尖。 裴俞声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候的小朋友倒是黏人黏得厉害,连在脑子里想他不乖都不许。 裴俞声索性坐在床边,摊开手掌任人蹭。祁寄半个身子陷在床被里,放着柔软的天鹅绒枕不睡,偏要来蹭裴俞声略带薄茧的掌心。 他乖得让人只是这么看着都觉得舌尖发甜。 裴俞声被人黏着,也觉得奇怪。 他刚刚才体会到迫切想要什么的新奇感受,此刻却又被勾起念头的人用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如此轻易地填起了欲壑。 祁寄睡在他掌心里,让裴俞声莫名想起了裴妈妈养过的那只奶猫。当时那只猫才不过巴掌大小,满身细软的绒毛,像一个毛茸茸的软团子。 奶猫也很黏人,一想讨人摸了就会主动蹭过来,往人手里和臂肘里蹭。只要伸手摸它几下,小猫就会自己躺下来,翻出雪白雪白的毛茸茸的软肚皮,眼巴巴地等着继续被摸。 那只奶猫又可爱又漂亮,连叫声都嫩嫩的,没多久就俘获了一众妈妈粉。当时裴俞声也还在家,虽然他对小动物并不感兴趣,但小猫总会有碰瓷黏到他手边的时候。尽管次数屈指可数,今天见到祁寄,裴俞声却又回忆起了那种有些相近的手.感。 不过裴俞声也非常清楚地明白这两者间的不同。 他对奶猫可没有其他的想法。 而勾出了其他想法的男孩对此却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他被天鹅绒软被裹住,洁白蓬松的被枕衬得柔软的脸庞愈发稚.嫩。 裴俞声想,这才是他最适合的颜色。 小朋友打拳时很耀眼,穿着一身黑,带着血的红,漂亮得惊人,是让人不舍得挪开视线的美景。 可他现在这样,裹着一身柔软的白,才最让人安心。 许是天鹅绒被有些厚了,祁寄睡了一会儿,颊侧、耳后微微发出些细汗。他的脸也越来越红,贴在裴俞声掌心,愈发烫人。没一会儿,他就软软地哼哼了起来,和之前裴俞声把手挪开抱他时的不高兴一个声调。 小撒娇精。 裴二少抵挡不住,小心翼翼地哄着人才得以把手掌慢慢抽.出来。他起身去浴.室放水,打算让小朋友泡一泡,再喝点糖水。 浴.室也是智能的,打开开关就不用再管。不过裴俞声并未立即回去把人抱过来,趁着浴池蓄水的工夫,他打开了静音许久的手机。 甫一打开,内里各种消息便如滔天海浪,源源不断奔涌而来。 事实上,今晚也确实是个暴风骤雨之夜。惊涛骇浪已经扑到面前,只有这座仅有两人在的别墅还留有一豆温暖。 裴俞声迅速将消息浏览了一遍,眉宇间却也没多添什么焦色。信息里大半都是汇报,而非请求决定。在他离开的两个小时里,看似焦灼严峻的事态却从未出格,自始至终,都被紧紧约束在他这个操盘手提前定下的预案里。 为这一夜,裴俞声已经准备了太久。从他踏上s市的土地开始,甚至于在更早之前,棋局已然开始落子。 他提前做好了万的准备和最周密的计划,反复预想过上百种可能,只为一击制敌。 照目前的反馈来看,裴俞声的确做到了。 这其中仅有的变数,就是他没能料到祁寄会被设套拍卖。 无论预演过多少遍,复杂的时局都不可能完可控。今夜注定无眠,裴俞声本应在大本营坐镇,像今天这种事,像他这种人,就算是到了胜利的前一秒,也不能提前庆祝欢呼。 裴俞声之前从没预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时刻离开。去拍卖会现场绝不是他的计划之一,他甚至从头到尾都不应该留下任何让人可能会指责他的证据,完和此事撇清关系,把自己整个从中摘出去才算绝佳之计。 更不要说他今晚还在众目睽睽下露面叫价,把蒋少打了个筋断骨折。 但裴俞声并不觉得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在这件事上,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叫价和揍蒋夺这两件事的重要程度也不会比整个计划的重要性低多少。 将消息迅速浏览一遍,挑了最重要的回复过去,裴俞声又打了两个电话,才将手机收起。 他正待去看浴池的情况,却在汩.汩水声中察觉了一点异样。 裴俞声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响,但那点异动并非来自水池,而是浴.室外。 他微一皱眉,转身朝外走去。 那点动静响过之后就消失了,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别墅内的安保系统更是没有被触动分毫。裴俞声朝卧室走去,还没进屋,就从敞开的门看到了里面空荡荡的床铺。 裴俞声瞳孔猛地一缩。 他如满弓射.出的利箭般猛地向前疾行一步,直到看见拖拽在地的白色软被,和被子里裹着的那簇浅棕色柔软发丝,才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是小朋友自己滚到床下去了。 裴俞声不及松一口气,又皱眉,临去浴.室前,他明明特意把人抱到了床的最中间。 这位小朋友睡觉这么不老实的吗? 他几步上前,正想伸手把地上和软被缠作一团的人抱起来,却突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祁寄醒了,也正抬眼看向靠近的裴俞声。 和上次汽车在迷迷糊糊把人认作爸爸时的茫然不同,祁寄此时的眼眸很亮,蓄着光。 那双像小鹿一样漂亮的轮廓完美的眼睛里并无之前的缱绻眷恋,却是充满了无比陌生的冰冷、防备、警惕。 和刺骨的疏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完成,举手手求作者专栏收藏~还有预收文《协议结婚后我离不掉了》的收藏 这章应该挺甜了吧,足斤足两的糖_(:3∠)_感情也会循序渐进哒 022 祁寄烧了有一会儿了。 他其实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只能感觉到周.身的痛苦。祁寄隐约感觉到自己应该是睡着了, 但他明明闭着眼睛, 眼前的大片混沌黑暗却一直在旋转,像是把他整个人都搅进了一个强力的旋涡里, 让人头昏眼花, 怎么也停不下来。 耳边一直有电流的声音隐隐作响, 逼.迫人坠入绝望的深渊。无论是睡着还是短暂的清醒,那种令人难以承受的晕眩感一直如影随形。 半梦半醒间的晕眩还伴着剧烈的头痛, 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一下一下震得后脑生疼。额角像是有锋利的银针抵着,针尖锲而不舍地向内里钻来。这种疼痛让人根本无法承受, 可若是和身体上的疼痛一比,又显得不那么难熬了起来。 祁寄的身子都快要被烧熟了,他甚至隐约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蒸腾出了水汽。体力流失殆尽,连呼吸都觉得艰难无比。 唯一能给他带来慰藉的,只有那一点让人眷恋的、带着日光味道的气息。 可不知为何,就连那唯一能使人安心的气息都离他远去,再寻不到一点踪迹。祁寄微微有些茫然, 想去追, 却又动弹不得。 他下意识动了动右手腕,想从爸爸亲手给他编的手链上汲取一点慰藉。可无论祁寄怎么努力, 都没能摸.到那条略粗的链绳。 “唔……!” 祁寄就这么突然地被手链的丢失吓醒了。 精神的完清醒都尚未完成,身体的苏醒就更不太容易,连睁开酸涩发胀的眼睛都耗费了祁寄不少精力。他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右手, 可是他努力用视野一片模糊的眼睛盯着手腕看了好几遍,却都还是和昏睡时一样的结果。 手链不见了。 胸口像是缺了一块,透着嗖嗖的冷风。唯一能给予他安感的手链消失不见了,祁寄茫然地盯着空荡荡的手腕看了好一会,都没能反应过来。 手链去哪儿了……? 他朝四周看去,想去找自己平时有可能放手链的地方。可一抬头,入目是一片雪白,晃得他微微有些眼晕。 蓬松柔软的绒被带着簇新的光泽,上面还散发着一点刚刚清洗过的布料的清香。这不是祁寄熟悉的那间狭小卧室。 相反,身下这张床很大,大到足够祁寄在上面随便打滚。相应的,这间卧室也很宽敞,一眼看去,室内面积和祁寄住的整个房子的面积相比都还要大上一点。 但现在,这个足够容下一群人开集体派对的房间里却只有祁寄一个人在,他按着抽痛的额角想了一会儿,才终于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些陈设。 这又是什么地方? 房门没有关,隐隐有动静从屋外传过来,听着像水声。 祁寄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他的头好疼……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但他得离开这里。 床太大了,祁寄把身子横过去都没办法用脚够到床沿。他的身体撑不住,也没办法利落地爬起来,等好不容易拖着被子挪到床边时,祁寄已经连撑着床沿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前一片重影,他没看清床沿,一下子从床边栽了下去。 “咚!” 摔落的身体在地板上砸出沉闷的声响,幸好祁寄身上还裹着被子,地板上也铺了一层薄毯,给他做了个双重的缓冲。 可即使如此,祁寄也是一阵天旋地转,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他的额头一直在疼,眼前的所有都像是在梦里,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再加上身体内部原本就从未消失过的疼痛,祁寄挣扎了好几次,却连撑起上身都没能做到,更不要说自己站起来。 一股莫名的邪火在身体里烧灼着,一直烧到心口。虚软的身体上隐隐出现了一种残留的电击感,冷不丁就会刺出一点麻木的疼。 祁寄快被这层出不穷的疼法折腾疯了,然而就是在这极端糟糕的状态下,他却听见了从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额角猛地抽痛了一下,祁寄只觉得自己的后脑疼得像要裂开。 ……谁? 不及细想,卧室门口便出现了一双长.腿,那人几步来到他身边,就要朝他伸过手来。 祁寄几乎瞬间就摆出了防御的姿势,戒备地瞪向了对方。 他的身体早就透支了,眼前都是重影,视野一片模糊。迟钝的意识唤不醒理智,恼人的头痛影响着分析,即使祁寄直直瞪着对方,也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他只勉强辨认出这是一个男人。 可就算已经虚弱到了这种程度,他也绝不会示弱,祁寄的视野不清晰,眼神却很凶。如果真有人图谋不轨,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许是被祁寄的模样唬住了,那个男人的手停在半空,并未直接碰到他。 祁寄快被身体里不断躁动的邪火烦死了,对于肢体碰触更是警惕。他嗓子干得很疼,却还是艰难地挤出了沙哑的一句。 “别碰我。” 那人并未回答,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却是后退一步,起身离开了房间。 危险解除了,祁寄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觉得对方的举动很奇怪,可就现在这个头昏脑涨的状态,祁寄也完没办法清醒思考,只能先尽量地解决一点自己的问题。 扒拉了好一会儿,祁寄才把自己从柔软到像云朵一样的被子里解放出来,他低头想检查一下自己,头一动,又是一阵发晕。 那种晕眩感比昏迷时更严重了。他又疼又热,口干舌燥,偏偏又无处发泄。 费了好一会工夫,祁寄才按捺下那种异样,开始查看自己的状况。他身上的束缚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尽管四肢各处还带着鲜明的红痕,但好歹已经没有了电击的威胁。 祁寄身上套着的还是那件薄纱外袍,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他扯了扯自己的前襟,想把衣服扒下来。 结果还没等解开腰间束带,他就突然听见了一阵风声。 祁寄警惕地抬头,视野里却只有一片雪白。 “……?!” 他直接被一块大毛巾当头罩住了。 祁寄伸手去扯,动作间又有些气喘,但还没等拽住毛巾,毛巾就把他整个裹了起来。 他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条纤细的小.腿晃在外面,就这么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别碰我……” 祁寄想挣扎,裹在毛巾里的上半身却根本无处使力。他想用唯一自.由的小.腿去踢人,可才动了一下,腿腹就不小心蹭到一片紧实光.裸的手臂皮肤。 “呜……!” 相贴的皮肤处传来比电流更加酥.麻的刺.激,祁寄整个身子都哆嗦了一下。 他差点就这么软在了男人怀里。 不自觉加快的呼吸让毛巾内侧的空气都升了温,变得燥热起来。祁寄不敢再动,只能僵硬地任人抱走。 他现在根本不能和别人有直接的身体接触,否则那好不容易被关进笼子的药效就会立刻冲破束缚,让他变成一个完失去理智,只懂得予取予求的欲.望傀儡。 厌恶抗拒的是祁寄的理智,饥渴求取的却是他被下.药后的本能。 还没伤敌就自损了八百,祁寄只好放弃了挣扎,他被抱着走了一段,原本微弱的水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祁寄缩在毛巾里,虚弱地喘息着,水声越近,就搅得他的头越痛。 就算意识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祁寄也清楚,这个时候的水声,绝对代表不了什么好事。 “放开……放开我……” 祁寄终于还是捱不住疼,低哑地抗议起来。他的声音仿佛受了伤的幼崽的叫声一般微弱无力。嗓子早就被药力烧哑了,连说几个字都费力。 “别乱动。” 一个低沉冷磁的男声响起,这嗓音莫名让祁寄感觉到了熟悉。 是谁……? 不及细想,水声已经近在耳边。祁寄只觉自己身体沉了一下,下一秒,冰冷的水就淹没了他赤.裸的脚踝。 他被抱进了一个盛满了水的浴池里,毛巾也被抽走了。入眼是一片清澈,浴池很大,张开双手都够不到边。 这个场景看起来非常危险,一点都不符合独浴的安条件。 祁寄的第一反应就是警惕地抬头去看对方有没有一起进来。 他的大半个身子没入水中,还没看清对方的身影,就先冻得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好凉。 这个人居然给他泡冷水澡。 祁寄抬起烧红了的眼睛向上看去,才发现对方正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思维一片混乱,祁寄昏昏沉沉地想,这人没有下来,还用了凉水,是想用冷水澡帮他缓解药效吗? 好像应该会有用。 对方看起来在做好事,可能不是个坏人。祁寄想着,就又努力辨认了一下对方的脸,用那种严肃的、探究的眼神。 可惜他还是没能辨别出这是谁。 反倒是被他用那种凶凶的眼神盯过之后,原本想开口的男人却突然又闭了嘴,英俊的眉宇间微微浮现出一点莫名的神色。 祁寄现在连人都认不清了,哪还能读懂表情,自然也没能看出对方的无奈。 男人没在池边停留太久,他走开了几步,被玻璃屏风挡住了身影。 祁寄咳了两声,抹了一下鼻尖。他本来想把上面沾的水珠抹掉,结果手上沾了水,脸上的水珠越抹越多。 “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身下动了起来,祁寄吓了一跳,正想躲开,却被一个宽大柔软的弧面稳稳地托住了。 他这才发现,是浴池里的躺椅升了上来。 严格符合人体工学设计的浴池躺椅无论是弧度还是触感都格外宜人,祁寄半靠在躺椅里,终于不用自己费力支撑身体,舒适度明显提高了不少。 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验这把软椅,就又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祁寄。” 因着祁寄刚才的眼神,那人并未走过来,隔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问他:“你自己能解决么?” 祁寄皱眉,他没听懂后半句话,只听清对方清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太阳穴突突刺痛着,祁寄闷咳一声,哑声问:“你认识我?” 男人动作微顿,神色间染上一抹微妙。 他反问:“你不认识我了吗?” 祁寄第三次试图辨认,未果,反倒让头疼得更加厉害,似是要裂开一样。那股压抑已久的邪火把理智都烧尽了,逼得人完无法思考。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双手按住额角,祁寄努力想把那烦人的疼痛压下去,手上的水珠顺着掌根滑到脸上,掩住了眼睛里被.逼出的水汽。 好疼……又热…… 满池凉水都像是被他身上的高热烧出了一片朦胧水汽。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耳畔响起,像一只手,把祁寄从疼痛的乱麻里拉了出来。 祁寄茫然抬头,眼中还带着湿漉漉的雾气。 在他头疼欲裂无法回答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到了池边。 “我们先来解决最要紧的问题。”男人语气很耐心,又把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被下了药,自己能解决吗?” 祁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这次才听懂了。 下.药。 浑浑噩噩的思绪被糟糕顶透的记忆冲击着,祁寄眼前隐隐发黑,胸口一阵滞闷。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晃,池边那人矮身蹲了下来。 男人单膝向下,手臂搭在另一个膝盖上,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紧实有力的小臂。 他原本就一直在注视着祁寄,此时离得近了,男人垂眼看过来,那双浅色眼眸就更让人拘谨,压得祁寄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个问题久久没有得到回复,男人“只好”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在伸手就能碰到人的距离里,他的声音比动作率先给祁寄带来了困扰。那低磁的嗓音因着距离的拉近而愈发惑人,震得祁寄耳根都生出些微微的麻痒。 他问:“还是说,你需要帮忙?” 023 这话一出, 祁寄就直接愣住了。 男人微一挑眉:“如果你有需要, 我随时可以帮忙。” 他说着, 就把手臂朝祁寄伸了过来。 躺椅就在池边,两人距离极近, 男人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其实男人的动作并不快, 他给足了祁寄反应的时间。但浴池里的祁寄还是被他吓了一大跳, 猛地一巴掌打在了那只伸来的手上。 “啪”的一声,又脆又响。 一下打完还不够, 祁寄又用两只手一起多打了几下,直到把那只可恶的手赶走之后,才气呼呼地停下了动作。 他动作很快, 打人又响,模样像极了受了惊之后努力挥动爪子去挠人的幼猫。 祁寄把那只手赶跑了,还听见了一声很沉的低笑,让他耳尖都不自觉抖了下,鼓膜被这恼人的笑声震得发.痒。 祁寄不懂,按照他自己的经验,被这么用力打到肯定会皮肤发红, 严重了还会肿起来, 好久消不下去,他不懂对方为什么会笑。 这人好奇怪。 祁寄不由更加警惕。 尽管男人把手收了回去, 不敢再来犯,祁寄依旧戒备地盯着他,像一只被逆着毛摸结果被摸.到炸毛、一靠近就会张嘴咬人一口的猫咪。不过这次男人倒是真的收了手, 他起身离开了池边几步,等祁寄因为距离安而显得不那么紧绷了之后,才道:“能解决的话,就你自己来。” 祁寄不想理他,并且决定如果对方再靠近就出手揍他。 男人没再招惹他,只道:“浴池的水是流动的,按一下墙边屏幕上最大的那个键就会自动清洁。那上面的按键都有文字标注,你可以按自己的喜好来使用。装沐浴用品的柜子在你右手边,浴袍在最下面一格,是新的,可以直接穿。” 祁寄想无视他,可又忽略不掉这个低磁惑人的声音。虽然身体很不舒服,见人是好心提醒,他还是勉强听了一半进去。 结果他刚听清楚了一点,就听见男人道:“别泡太久,要是你晕在里面,还是得让我帮忙。” 祁寄皱眉看过去,男人却没再多做停留,就这么真的转身从浴.室退了出去。 浴.室门被关上,浴池边的屏幕上明明白白得显示出了[房间已上锁,需内部开启]的标志提示。 冰凉的水流浸.润着高热的身体,却没能把混乱的思绪冲刷清晰。祁寄又一个人紧绷了好久,确定这间浴.室确实是封闭的安空间之后,才稍稍放松了一点警惕。 他泡着水坐在躺椅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下腹的燥热。流淌的水流稍稍降低了些身体的温度,给人带来一点慰藉。 祁寄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件外袍,薄纱沾了水,粘在身上,已经变成了完透明的状态,一眼就能看清身上那些纵横的伤痕,还有手腕、胸腹和大.腿上被金色束具及细链磨出来的红印。 面积较大的伤痕之前都已经被人仔细处理过了,小一点的口子也被用凝胶一样的东西小心贴上。不知是身体疼到麻木了,还是池水做过了什么特殊处理,祁寄泡入水中后也并未觉得伤口有多刺痛。 身上这些伤还比不过他的头更痛。 那把火还在烧,可祁寄本能地不愿意去想它。他就这么拖延着,坐在躺椅上迟迟没有动作。 氤氲水汽缓缓升起,渐渐在祁寄瘦削的下颌凝出一层湿漉漉的水意。过了好一会儿,祁寄才反应过来,池水在冒热气。 浴池里满溢着的居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凉水。 水其实是热的,温度恰好适宜。只不过因为祁寄的体温太高了,才会觉得池水冰凉,误以为自己在洗冷水澡。 祁寄这才抬起眼睛,望向了男人走之前说过的,他却一直没去碰的浴池操作屏。 他盯着那成排的按键看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眼睛。那种黏在呼吸里的烧灼感始终没有消散,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视线下挪,透过清澈的池水,祁寄看见了荡漾波纹之下,那布满了青紫和红痕的光.裸双.腿。 他缓缓地,缓缓将目光定在了自己双.腿之间的地方。 一直等到一个多小时之后,浴池中的躺椅才感应到了重量的消失。 随着“哗啦”的细微水声,一个雪白的身影从池边走出来,裹着浴袍的男孩有些站立不稳,扶着墙边的防滑砖才勉强站直。 他面色如纸,唇色泛白,只有一双温润乌亮的眼睛还带着些鲜活的生气,湿漉漉的浅棕色头发贴在颊侧,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可怜,像淋了雨毛发都湿成一团的落汤幼猫。 室内已经没有了什么雾气,祁寄慢慢朝门口走去。他研究了一会儿才搞懂使用期间自动上锁的浴.室房门该怎么打开,一推门,他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男人。 祁寄下意识绷紧了后背。 男人比他高出将近一头,从这个角度垂眼看过来,风景一览无余。 祁寄穿着的那件雪白的浴袍是新的,但也是男人自己的尺寸,套在祁寄身上大了不止一个号码。纤瘦的身体撑不起这么宽大的浴袍,白.皙光滑的肩颈就这么裸.露在了湿.润的空气里,锁骨线条漂亮又惹眼,让人实在难以挪开视线。 直到男人敏锐地察觉了另一件事。 祁寄的皮肤偏白,他是冷白皮,平日在人群中就很明显。然而现在,那裸.露在浴袍之外的肤色却有些白得过了头,莫说是染上情.欲,连一点泡澡活血之后的粉润感都没有。 而且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还是一股带着寒意的冰凉水汽,男人面色未动,浅淡的眸色却暗了暗。 男人没开口,祁寄也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戒备地望着对方,不肯靠近。 打量了祁寄一会儿,男人才侧了侧身,让开路:“出来吧,里面闷。” 他说得坦然,直接忽略了浴.室里价格高昂、配置顶级的通风排气系统。 但听对方说完,祁寄却还是没有动,仍旧警惕地注视着男人。 他本能地觉得作为封闭空间的浴.室更能带来安感。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或者说,是祁寄单方面的执拗。男人见他始终不肯出来,最后,就像刚刚在浴.室里那样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的拐角。但在浴.室这边,大敞的门口却还是没有身影走出来。 四周的安静无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留在浴.室门口的男孩警惕心非常重,轻易不肯冒险。 他认真地观察了周围很久,直到确认了走廊里的确不会再有什么东西冒出来,才突然大步迈出了浴.室,一阵风似的朝外面跑去。 祁寄去的是和卧室完相反的方向,他根本没打算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想着越早离开越好。 因为不了解别墅的布局,祁寄就直接一直沿着一面墙摸索着向前跑,想像破解迷宫一样,找到最终出口的所在。 可这栋别墅实在是太大了,房间又多到数不清。祁寄感觉自己跑了很久,连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晕眩也越发拖累着前行的脚步,他却依然没能找到出口。 走廊的灯都是感应的,有人经过就会自动亮起,祁寄并不需要在黑暗中摸索,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却已经支撑不起他的体力消耗了。 空荡寂静的别墅里,只能听见祁寄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呼、呼……” 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祁寄撑着墙壁停了下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苍白的面色也染上了不太正常的薄红。 倏地,他感觉到了拂面而来的一点凉意。 是风。 循着流动的风吹来的方向,祁寄摸索进了一个宽敞的空房间。这里似乎是间客房,里面有一大床。床边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窗户半开着,送来了室外的阵阵凉风。 祁寄走过去,推开落地窗向外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一直所处的地方并不在一楼。 落地窗外是一个带着雕花护栏的阳台,阳台外面直接就是室外,抬头就能看见夜空。 可惜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借着房间里的灯光,祁寄探出护栏向外看了一眼,下面黑黢黢的,看不真切,似乎并不太高。 若是平时,以他那裸眼5.0的视力,肯定不会这么吃力,可现在祁寄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只能靠感觉来推测。 揉了揉眼睛,他又仔细看了看,下面似乎是一片草坪,能直接起到缓冲作用。 祁寄没有再犹豫,他抬起腿就想翻过护栏,往下面跳。 但他的右腿还没完迈过去,手臂就突然被握住了,未来及反应,便有一股大力从后方袭来,直接将祁寄拽了回去。 祁寄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反身攻击的姿势。他直接出拳向预判的方向砸去,要把阻止他的力道来源击退。 可对方却似乎早有所料,只一偏头,就轻松躲过了这一记来势汹汹的直拳。 一击不中,再想收势就已经晚了。用力过猛的一拳擦过人耳畔,非但没有造成一点伤害,还因为来不及收回,而被对方截获,一把被握住了纤细的手腕。 祁寄身上的浴袍是宽松长款的,又因为号码太大,袖口直接盖过了指尖。此刻虽然因出拳而露出了手掌,但祁寄的手腕还被袖口盖着,对方握住也没有直接碰触皮肤,倒是没给敏感状态下的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可尽管如此,祁寄的攻击也还是被对方无比轻易地化解了,那人甚至还反过来直接控制了祁寄的行动。 祁寄的手腕被钳着,左手被反折在身后,禁锢着左臂的力度并不算打,却根本不容挣脱,祁寄瞬间失去了最强有力的攻击手段。 在这种极端的劣势下,祁寄仍然没有一秒钟想过放弃。惯用手被钳制,他转而抬腿去踢,誓要把对方逼退。 拖鞋已经被甩了出去,用脚直接能发挥威力,不会被软底鞋限制。但实际上,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顺利。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空间不足,腿击的威力就会明显被削弱。况且祁寄此刻的身体状况又让他无法发挥出应有实力的十分之一,这一脚才刚刚踢出,祁寄自己都意识到了不妙。 力度不足,他的腿抬低了,不说要害,可能连对方身子都碰不到。 再加上祁寄的左手还被反折着,腿一动作,腰背旋过来,被扣住的左手跟不过来,就在钳制下吃力受痛,惹得现在根本无法承受外力施压的祁寄直接“嘶”地低呼了一声。 他才刚发出痛呼,那人动作就顿了一拍,原本意欲躲开抬腿一击的动作也没再继续,就这么硬接了祁寄一脚。 “砰”的一声轻响,祁寄结结实实踢中了什么东西。 可他的动作已经因为之前的意外变了形,这一腿失了力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踢中了哪里,只觉得触感极坚硬,简直像是直接踢中了一堵墙。 这一击肯定是没用了,对方连哼都没哼一声,显然是没有伤到分毫,反倒是祁寄被震得小.腿生疼。 眼看着就要重蹈出拳时的覆辙,祁寄便急着想把腿收回来。但他只剩下单腿单手能用来平衡身体,重心不稳,收回左腿时,就不自觉地往下滑了一下。 赤.裸的左脚从硬.邦.邦的地方蹭下来,无意间碰到了一处较之前稍软的部位。 虽说是比刚刚那种硬度软了些,但触感仍旧硬.挺,还带着莫名的高温,甚至比正在高热的祁寄的体温更高,把他的脚心都烫了一下。 只是祁寄还没有什么反应,却听见对方突然闷.哼了一声。 那声音很低,又沉闷,听起来很是猝不及防。 疼痛和晕眩如影随形,严重影响了祁寄的反应能力,他没能猜出自己碰到的是什么部位,只隐隐感觉到了这里似乎是对方的弱点。 可还没来得及再度攻击,祁寄突然就被彻底制.服了。 对方精准地捏住了他即将撤回的左腿脚踝,甚至还不忘裹了一层浴袍再去抓他。祁寄半边身子完失守,整个人动都无法挣动,就这么被人牢牢圈进了怀里。 隔着一层浴袍,身体所受的摩擦碰触依旧给不堪一碰的敏感皮肤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内里烧灼的烈火依旧在叫嚣着,意欲吞噬最后的理智。 祁寄整个人快被烧化了,无法自持地打着颤。 挣扎不得,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有人哑着嗓子在他耳边“啧”了一声。 “往哪儿踢呢,嗯?” 祁寄根本无力回应,他艰难地呼吸着,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嗅到了一点熟悉的、令人安心眷恋的气息。可他已经快要因为身体透支而窒息了,空气无法满足身体的需要,那点熟悉的气息也像氧气一样稀薄,无法起到原本的作用。 祁寄的身体和意识都已经到达了极限,恍惚之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强光的照射里,回到了那噩梦般的高台上。 他垂死挣扎着,四肢被钳制住,还是执意想用其他能调动的身体部位去反抗。可这只能让祁寄自己被伤得更重,那些被碰触的皮肤瞬间就像着火一样烧了起来。 “滚开……!别碰我……” 一只有力的手臂横过腰.际,似是要将他拦腰横抱起来,压抑已久的疼痛和渴望混合成对即将面对之事的恐惧,祁寄颈后生出一阵颤栗,顺着脊柱一路向下,连脚尖都微微发麻。 被联想逼出的电击错觉击垮了祁寄最后的防线,他抖了一下,突然干呕了起来。 “咳、咳唔……呕……” 令人头皮发麻的反胃感让他吐得撕心裂肺,半个胃袋都要从喉咙里呕出来。可现在的祁寄却根本就什么都吐不出来,家里人没,他白天一点东西都没吃,只在到了拳场之后才喝了几口功能性饮料。 一天没有进食,这么撕心裂肺的吐法,祁寄也只能干呕,可这种干呕却比真的能吐出来要更加难受。 胃里空空如也,却如同被无形的铁掌用力猛攥,捏成皱缩的一团,逼得他将胃液胆汁都倒出来。身体其他部位被牵扯到的感觉同样难熬,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心口阵阵抽痛,小腹一阵痉.挛。疼痛累加得太多,祁寄恨不能把自己从这副躯壳里拔.出来,也再无法承受这种痛苦。 “咳、呼……呼呜……” 呛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那股力道似乎有所退却,终于不再试图强行将他抱起,甚至还松开了对祁寄的钳制。 身体没了支撑,祁寄软倒在一片柔软里。他抱起膝盖把自己紧紧蜷成一团,拼命减少着和外界的接触,整个人都瑟瑟地颤抖着,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不要碰……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裴大鸟!(大声 024 “一方面是他的理智在拒绝这件事, 另一方面则是小祁自身体质的缘故。使用这种药的人很多都会产生反感心理, 但其实他们的理智是根本无法与药力相抗衡的, 这一方面的影响有限。” “而小祁的反应之所以这么严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体质。他太敏感了, 这种催.情药如果放在别人身上, 肯定不会是这种反应。有些人甚至可能因为使用次数过多产生了抗药性, 导致药物根本无法发挥原本的催.情效果。但小祁的情况,却恰恰是另一种极端。” “小祁本身的体质就极度敏感, 又被长期下了过量的药物,以至于这种敏感被无限放大,最终转化成一种类似于被伤害的疼痛。这种疼痛就像一种防沉迷机制, 一旦他的情.欲越界,就会亮起警报发出提醒,拉回他的理智,让他始终保持一种抗拒的状态。 “所以二少,他的……呕吐反应,并不是针对你,只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这个你大可放心。” 耳边是始终未停的说话声, 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只不过即使最后每个字都听得真切,昏沉的思绪却让祁寄依旧难以理解其中的含义。 “更具体的药物说明还要等化验结果出来, 不过大体上已经可以定性了。bsw991的药效主要分成两个部分。第一是对服用者身体的影响,这部分牵扯到肾上腺素以及性激素等等,一句话总结, 就是催.情作用,类似于普通的助兴药。” “第二部分,也是最主要的部分,就是这个药会对服用者情绪和精神产生影响。这方面的影响比较复杂,按照药物成分来看,目前可以确定的有三个。” “其一是放大欲.望,这个应该是和激素催.情相配合的一个效果,降低思维活跃度,让服用者一心只想完成最迫切的渴望。” “其二则是对大脑神经区域的侵蚀,正是这个原因,小祁的视觉神经和物体识别系统都受到了影响,所以才没能认出二少你是谁。按照药厂找到的资料来看,这个药效应该是为事后准备的,绝大部分bsw系列药物的服用者在药效消失之后,都会不记得和自己做过的人是谁。” “其三,bew991还会刺.激海马区的记忆细胞,和体内的激素一起发挥作用,让服用者能够牢牢记住用药期间的情.欲反应。记忆的更新需要时间,有的甚至可能转化为长期记忆。这就导致即使在药物失效之后,也必须是相似的对待,才能让服用者获得快.感。” “这个第三,就有些棘手……要知道,每个人的力度、方式、喜好都各有不同,而服用者会牢牢记住这期间的所有细节。如果之后没有治疗矫正的话,那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必须要依靠同样的方式才能获得快.感。” “如果把这个概念粗暴地简化一下,举个例子,大概就是说,假如药效期间服用者一直用手解决,那他之后可能就只有用手才能做到,其他都会提不起精神。” “那个,二少,你帮小祁的时候……” “嘘。” “……?” 一瞬间,四周安静下来,空气里却充斥着沉闷和尴尬。 但这僵硬很快被打破。 “他醒了。”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近在耳畔。最后,就算祁寄还没有睁开眼睛,依旧能感受到身旁站立之人投下来的一片阴影。 祁寄是在一片很清淡的草莓甜香的味道中清醒过来的,睁开双眼时,眼前还是模糊一片,眼皮也酸涩沉重得厉害。他勉强转了转眼珠,只看见一片暖黄色的灯光,似是很温馨的地方。 远处敲门声响起。 “明臻哥!这儿有个新报告……咦,你办公室怎么这么暗,灯坏了吗,怎么都变成黄色的光了?” “嘘!出去说出去说……” 一个脚步声匆匆远离,随着一声很轻的关门声,说话声被隔绝,四周重新恢复了安静。 祁寄听见身旁很近的地方,一个低磁的声音响起。 “醒了?” 祁寄艰难而缓慢地转过头去,却只看见了一团模糊的身影。 他努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视野依旧朦胧一片。 “还是看不清?” 那个声音很耐心地问他。 祁寄想回应,动了动唇.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没能传出去。 他的脸上似乎正戴着一副口罩,鼻尖和嘴巴都被遮住了,那种清淡的草莓香气大概就是从口罩上散发出来的。 虽然戴着口罩,但祁寄的呼吸并没有受阻,相反,本应在刚苏醒时觉得干涩难耐的鼻腔和喉咙也都有着一种令人舒适的湿.润感。 这副口罩显然很好用。唯一的一点影响,大概就是声音受阻。本就微弱的嗓音更难被人听见。 不过,即使祁寄的回答没能传出来,对方似乎也已经猜到了结果。他放缓了声音,磁性的声线配上温和的语气,更让人安心。 “没关系,只是暂时的。等你休息好了就会恢复了。” 祁寄眨了眨眼睛,酸涩的眼皮又变得有些沉重。 他一开始还满怀着警惕,只是有些力不从心。现下被这个声音抚.慰了,就仿佛终于回到床铺上的疲倦旅人一样,再度被睡意所淹没。 “想吃点什么东西吗?饿不饿?” 那声音继续问。 祁寄想摇头,可他太累了,这个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很难完成,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要继续睡?” 嗯。 祁寄无声地回答。 倦意席卷而来。坠入梦乡之前,他想,这个声音很好听,不知道能不能录下来,等以后工作时当催生灵感的背景音也好。 可还没等祁寄想出对方的身份,混沌的意识就已经带着他缓缓沉了下去。 昏睡之前,他还听见了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睡吧,好梦。” 许是真的应了这句低沉的祝福,祁寄睡得的确很好。虽然没有做什么好梦,但高质量的睡眠对身体的修复作用更佳。祁寄又断断续续睡了很久,连周.身的疼痛都缓和了不少。 只不过仍然有些事情,终究是没办法用睡眠来解决的。 再醒来时,祁寄依旧在一片昏黄的环境里。其实他中途短暂清醒过几次,曾察觉到自己换过地方,但或许是睡得沉,又或许是路途中并不颠簸,他并未因此生出什么不适的感觉。 这次醒来时,身边依旧有那个好听的声音,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杂乱的噪音,有人在说话,有机器在响,还有声音在问祁寄感觉怎么样。 祁寄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回答,后来眼晕头疼,说话也费力,就懒得开口了。只有那唯一一个特别的男低音和他聊时,他才会回答对方。 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琐碎声音,长到祁寄自己都不清楚他睡着了几次。四周影影绰绰的,满是晃动的身影,他们身上没带有会对人产生威胁的杀气,祁寄也就没关注他们。 他被喂过一些凉凉的液体,也被在手臂上扎过针,每次不想配合的时候,那个特别的男声都会在身边响起,用很耐心的声音哄他。祁寄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放弃了反抗。 又过了一些日子,祁寄清醒的时间比昏睡长了,耳边又会有声音问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祁寄认真想了想,说他想要纸和笔。 这个答案脱口时,就算祁寄此时感官迟钝,也明显察觉到了四周一片奇特的安静。 大概那些问他的人并未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 但这确实是祁寄仔细考虑之后的答复。令他开心的是,没过多久,他身边居然真的出现了纸和笔。 用着这些东西,祁寄终于在清醒的时间里找到了能做的事,而不再只是等那个特别的男低音响起,耗费大半体力和对方交谈。 画画显然比其他事情更适合现在这种状态的祁寄,不费体力,又可以转移注意力。祁寄的画龄将近十五年了,画笔是他手指的眼神,对于祁寄来说,不舒服的时候去画画,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排解方式。 这个习惯还是很早以前养成的。 祁寄画画是跟着爸爸学的。祁爸爸年轻时是个画家,留着那个年代很时兴的微长头发,带着金色边框的大框眼镜,身上一股书卷气,是当时非常典型的文艺青年。 但是时至今日,仍旧有很多画家难以养活自己,更不要说是二十多年前。所以祁爸爸就收起了纸笔和画架,和原本同为老师的祁寄妈妈一起,下海经了商。 那时候的离家远行,还是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远。加上经济原因,两人一年也很难能往返一趟。祁寄当时才刚满一岁,他被留在老家,一开始是由奶奶抚养,等几年后奶奶去世,祁寄就被送到了姑姑家。 祁爸爸和祁妈妈原本都是当地学校的老师,是正儿八经的铁饭碗。下海经商在当时看来都是心思不正、不够老实的表现,他们一离开,长长的舌头就都嚼在了留下的其他祁家人身上。 祁寄首当其冲,再加上父母不在,学校里的同学拉帮结伙,没少欺负他。他生得瘦弱,却从不肯任人欺负,没少和那些故意找他碴的同学打架,经常带着一身伤回来。 他后来打拳时的敏锐观察力,和当时总是以一敌多也有一定的关系。 可对小孩子来说,打架绝不是听话懂事的表现。祁寄的姑姑和姑父本来就对祁父祁母抛下家里一切外出经商的行为很不满,见祁寄天天带伤,就觉得他总是惹事,一直很不喜欢他。 过年难得团聚,祁家父母回来了,姑姑就和祁爸爸告状,说祁寄不懂事,总和同学打架,天天被老师骂。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祁寄就在旁边。有些人的观点就是骂孩子都得当面骂。祁寄想解释,可姑姑一直挥舞着手臂说得吐沫横飞,根本没留给他插话的机会。 最后讲完了,姑姑也不许祁寄多嘴,只让他好好反省,这样做怎么能对得起父母的苦心养育。 那顿饭是祁寄记忆里难得没什么滋味的一顿团圆饭。晚上回到自己家,祁寄刚进房间,爸爸就跟着走了进来。 他以为自己会挨一顿骂,可面对爸爸时,本来已经想好的解释却突然无法开口,唇.瓣像被黏住一样张不开,胸口被压得喘不上气。 祁寄觉得委屈,又深感愧疚。 但出乎意料的,爸爸并没有骂他。 爸爸没有责怪他,反而拿出了自己之前用过的画笔,坐在桌前教年幼的小祁寄画画。他告诉祁寄,画画可以修身养性,也可以获得快乐。 祁寄还不太懂修身养性之类的词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喜欢跟很久不能见一面的父母在一起。画画可以让他和爸爸一起待好久,所以他喜欢画画。 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过了年之后,父母再度离家,但画笔被留了下来,继续握在小祁寄手里。 自那以后,画画占据了祁寄童年最多的时间,也为他之后自学设计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现在这种时候,祁寄虽然身体还不太舒服,但画画还是足以支撑的,也正好能排解一下这些天来的昏沉烦闷。 拿到纸笔的那天,祁寄一口气画了很多。他也不知道那么多各式各样的画具、颜料和纸张都是哪来的,有些牌子和工具连祁寄都没听说过,只能凭手.感判断价格,觉得用起来方便又舒服。 不清楚画具来源,祁寄就和那个经常会帮他收拾散乱的作品,还总是帮他送水加纸的奇怪男人道了声谢。 他确实得感谢对方,有次颜料蹭到唇角,祁寄不知道,差点舔掉,还是男人提醒了他,小心翼翼地帮他弄了好久,才把颜料弄干净的。 结果道完谢的第二天早上起来,祁寄就发现自己睡的床直接被各种纸笔画具包围了。 祁寄还被领到了旁边的房间,从他休息的卧室能直接通过去。祁寄之前去过那里,那个房间原本是白色的,又宽敞又空荡,大概是个休息室,总共也只摆了几张茶桌和几个坐垫。 但他再被领过去的时候,房间却完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宽敞的空间被不同的配色和装饰无形分割成几片区域,每个区域都和美术及设计有关,连四面墙壁都变成了宽阔的画纸,可以任意涂抹。 这个房间对每一位需要创造灵感的艺术工作者来说,都是一个足以值得喜出望外的大礼。 祁寄也不例外,他很喜欢这个房间。连带着,他也喜欢起了那个声音好听、态度温柔,又总会给他送东西的陌生男人。 就这样,祁寄又过了一段专心画画的生活,只除了有时要配合一下各种检查,还有一些翻来覆去的询问。 他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能过得长久一点,让他能把身体里莫名的火气慢慢消磨殆尽,让一切回归正轨。可时间越来越久,事情却并未向祁寄理想的方向发展。 药力逐渐堆积,最后终于变得无法因人的意志而压抑。到后来,连握笔转移注意力都没有多大的作用了,祁寄的画变得越来越潦草,颜色越来越浓,浓到几乎要灼伤人的双眼。 他迫切需要凉的东西,物理意义的凉,只剩下这一种方法能给他降温。祁寄泡冷水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经常会待在与合理,直到把自己泡到一点热气都没有了,才从冷到简直要结出冰碴的水里离开。 但泡冷水也并不怎么顺利,总会有人来打扰他,有时候水会莫名其妙变成温的,有时候祁寄好不容易在水里降温睡着了,却又不知为何会在床上被热醒。 祁寄一天比一天更难过,清醒的时间几乎被灼烧的昏沉完挤占。最后连画都画不下去了,唯一能缓解一点的方式就是等那个特殊的男低音出现,等他和自己说说话,然后在他的声音里慢慢睡着。 可祁寄又不能强行霸占着这个声音,让它一直陪自己,他听见过别人和这个声音的对话,那些人叫他少爷、老板、先生,总之是一个个很尊敬的、听起来会很忙碌的称呼。 祁寄从一岁就开始学习不能因为自己情绪而耽误亲近之人工作的这件事了。 可他理智上明白,心里却还是会失落。 祁寄多想有一个只属于他的,可以多陪陪自己的声音。 那样或许他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因着这种煎熬,祁寄原本已经有些好转的睡眠状况又重新有了恶化的趋势,睡眠质量也越来越差,只有被那男低音哄过之后才能勉强睡久一点。 但夜半的任何风吹草动,甚至是柔软的床被轻微摩擦的声响,都能将他惊醒。 祁寄就是在这种动静下醒来的,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枕边那串再熟悉不过的扁宽手链。 那是他一直带在右手上,却已经丢失了好久的手链。祁寄一直心心念念想着它,前几天画画的时候还画过,画里有一家四口,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条,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祁寄瞬间就清醒了。 除了手链,床边还有一个刚刚将手链放下、尚未来得及收回手离开的人。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祁寄正因为手链变得太紧而发愁,然后就等来了帮他编了一条新手链,要放在他枕边当礼物的祁爸爸。 祁寄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敢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对方了。 连梦里都觉得奢侈。 他几乎是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多日以来的身体煎熬让祁寄侧一侧头都觉得吃力,更不要说是这种剧烈的动作,可看见那条熟悉的手链时,他却像是突然痊愈的病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径直扑到那人怀里。 “爸爸!” 祁寄紧紧抱住那个人,抱住那坚实可靠的、在他心目中可以永远为他遮风挡雨的宽阔胸膛,一叠声地叫出来。 “爸、爸……爸爸呜……爸,我好想你……” 就像是在沙漠迷路已久的人突然碰触到泉水一样,祁寄挂在那人身上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体温。他走得太久太久,却忽然在近乎绝望的时候看见了向自己大敞的、完好无损的家门。 “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爸爸,你怎么走那么久啊,你都不想我吗?” 祁寄说着这些本该是最亲近最理直气壮的问题,却慢慢没了底气。 他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爸爸,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我不懂事……我都会改的,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祁寄努力想压抑,却终是控制不住,只能啜泣着,泣不成声地一遍遍重复着。 “你别走好不好……爸爸,你别不要我……” 被他抱住的人似是有些僵硬,良久才反应过来,缓缓抬手,试探着揽过了祁寄剧烈起伏的单薄背脊。 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掉在人颈窝里,溅得四周皮肤都湿漉漉的。祁寄这才察觉自己的哭泣,他手忙脚乱地松开对方,胡乱地擦去脸上的眼泪,还在忙不迭地道着歉。 “对不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哭?妈妈说过男孩子不能哭,对不起爸爸,我以后都不会哭了,我不哭了,对不起……” 祁寄一面说着,一面还有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止不住,他拼命忙着去擦,努力想证明自己说的话。 他太害怕再被丢下了。像溺水者握着最后一根稻草,祁寄在垂死挣扎,等待那希望渺茫的回应……或是彻底的、坠入死亡的绝望。 “别不要我,爸爸,我不哭了,我听话……” 带着哭腔的声音反复保证着,原本紧紧抱着人的双手也小心地缩回去了,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还努力用袖子帮人擦拭着肩膀上沾染的水痕。 直到慌乱动作的左手被一股柔和的力度轻轻拉开,祁寄的后背也被揽住,轻轻地拍抚着。 “没关系。” 祁寄终于听见面前那人开了口,比记忆里略低沉了些,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声调。 “想哭就哭出来,没事,有我陪着你。” 祁寄吸了吸鼻子,重新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抱住那宽阔有力的肩膀。 “真的吗,爸爸?” 他小声问。 “我哭了你也不会不喜欢我吗?” “真的。” 那人很耐心地重复着,安抚着仿若惊弓之鸟般难以安心的祁寄。 “我一直喜欢你。” 祁寄不说话了,他把头埋进对方的颈窝里,沉默地紧紧抱着对方。 良久,直到颈窝满是水痕,泪珠盛不下,顺着线条分明的锁骨轮廓滑落下来,他才重新哽咽着开了口。 “爸爸。” 祁寄小声叫着,哭腔把声音染得湿漉漉的。细弱地像可怜兮兮被丢下了的猫崽。 他的话也像小猫爪,挠在人心上,让人又杨又疼。 “我难受……” “哪里难受?” 那人问他,哄着他把受的疼都说出来。 “我好热,一直热,身上还疼。” 祁寄轻声啜泣着,终于能给所有委屈找到一个倾诉的归处。 “我是不是快撑不住了,爸爸?我还能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吗?我不想……” “嘘。”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来,就被人截断了。 “没事,你只是得了个小感冒,有一点发烧。等烧退掉,感冒治好,身体就痊愈了。不用担心。” 祁寄紧紧拽着对方的衣角,小声问:“真的吗?” 他受了惊,缺乏安感,对爸爸的每一句话都想反复求证。 但他每一次发问又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就会惹人厌弃。 “真的。我保证。” 回答他的人出奇地耐心,一遍遍安抚着怀里敏感不安的男孩。 “你很快就会好了。” 直到祁寄哭累了,眼睛都涩到睁不开,那人才用商量的语气问。 “眼睛疼不疼?我们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祁寄伸想揉眼睛,手却被人轻轻拉开了。床边就有湿巾,那人用湿.润柔软的棉柔巾,帮他慢慢拭去了睫毛和红红眼眶上的泪痕。 祁寄仰着头乖乖等人擦完了,又听见那人问:“要睡吗?” 他犹豫,手指还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角。 那人就像是一眼看出了祁寄的担忧,低声向他保证:“我不走。” 祁寄小声问:“那我睡醒了还能见到你吗?” “可以。”那人立刻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不带一秒犹豫。 “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我。” 祁寄吸了吸鼻子:“我想看见你。” 那人又伸手,用湿巾帮祁寄擦了擦红红的鼻尖。 他的声音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魔力:“我就在这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你肯定能看到我。” 祁寄终于被他哄得乖乖躺下了。 室内一直没有亮灯,只有感应到有人活动的床头小夜灯亮着一点柔和的暗光,让这个房间更适合沉入梦乡。 祁寄睡在云朵一样柔软的被子里,手伸出来,松松握着床边人的一根手指。 那人又把被角拉了拉,盖住了祁寄的手背。 祁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坚持着用含混的声音道:“爸爸,晚安。” “晚安,宝贝。” 宽大的手掌覆在软被上,用最温柔的节奏轻拍着。 “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各位宝贝~ 025 “昨天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报告结果显示, 小祁的激素指标已经恢复了正常, 之前的药物调节已经完奏效了。排除掉这方面的风险之后, 他现在已经具备了接受进一步治疗的条件。辛杰,你的治疗可以开始了, 你的飞机明天几点到?” 赵医生刚从医院出来, 回到裴俞声家那座位于湖南路街道的别墅时, 电话还没打完。 “嗯好,那我到时去接你。” 等终于确认完好友的航班信息, 赵明臻走进客厅,一眼就看见了在沙发上坐着的裴二少。 男人正在看书,神色很是专注。赵明臻见识过对方真正严肃时的气场, 从那之后就对这位的业务能力再未有过怀疑。 裴二少这种人,就算是去搬砖,也能从砂石里挖出帝王绿来。 不过这一次,等赵医生看清裴二少手中书名时,却是真的忍不住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他还以为对方在看什么《商界纵横三十年》,或者重要财报之类的东西,毕竟这些天来, 裴二少的工作量有目共睹。连请来的专业护工都好奇地问过他, 怎么从来没见过裴二少休息。 但很显然,赵明臻这次的猜测出现了差错。裴二少手里那本书的封皮配色活泼, 字体斗大,书名赫然是——好爸爸必须懂得的12个道理。 赵明臻:“……” 再一细看,他才发现裴二少手边还有一摞书, 书籍类型高度统一,从书名就直接能看透本质。《好孩子是夸出来的》、《当代新手爸爸指南》、《爸爸是儿子的第一个兄弟》…… 是育儿类书籍,不知道的,还以为得恭贺裴二少喜得贵子了。 赵明臻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因为参与了程的治疗,他非常清楚这些天来祁寄的状况。但同样的,他也听说过有关裴家的一些情况。 裴二少和他父亲的关系几乎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这早已不是什么新奇的八卦了。裴俞声最讨厌的身份形象莫过于父亲,在各种传闻里,他甚至还曾态度鲜明地多次拒绝让自己成为一位父亲——裴父不止一次地给裴俞声指定过交往对象,裴俞声给拒了,还把其中的大半介绍给了自己同龄的朋友,或是亲戚。 最后,这一举动倒是阴差阳错地促成了好几桩姻缘佳话,听说那些成了的小情侣和背后的家庭都很感谢二少,唯独把裴父给气得够呛。 裴俞声和他父亲的关系真的不好。所以赵明臻才没有料到想到,裴二少居然有一天会主动研究起父子关系来。 赵医生正想着,就见茶几上的平板亮了起来,正在看书的裴俞声低头看了几眼屏幕,就把平板拿过来,点开了通话键。 “祁祁。” 男人开口,声音却不是往日的低磁,反倒稍稍扬起了声调,连声线都变了,听起来更像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 他在透过平板和人说话:“你醒了吗?” 平板里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听起来像是刚睡醒的声音响起来,软乎乎地叫了一声:“爸爸……” 裴俞声继续用那种不似本人的声调问:“你想吃什么吗?我现在给你拿到楼上去。” 那边又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吃蛋饼……” 裴俞声耐心道:“那你先起床,自己去洗漱,等下我们一起吃。” 平板那边乖乖应了:“好。” 通话完毕,把视频弹窗调小,关掉麦克风,裴俞声又按响了呼叫铃。 这次他用的才是自己原本的低磁声线:“找个人过来把客厅桌上的书收好,再叫林姨做两份蛋饼端过来,现在。” 听筒那头立即应下。吩咐完这一切,裴俞声才抬头,和呆立在一旁的赵明臻打了个招呼。 “明臻,你回来了,昨天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裴二少和他说话的声音也是正常的,被点了名,赵明臻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啊?哦哦,检查结果很正常,小祁的身体状况基本已经稳定了。” 他还在惊讶刚刚裴俞声那转换自如的声调,没忍住问:“二少,你刚刚这声音是……” 裴俞声一眼看出了赵明臻的惊异,但他的面色却并未有什么波动,只淡淡道:“不是他父亲的原声,只是模仿了音调。” 通过控制喉部肌肉来改变声音,这对受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这种事从裴二少嘴里说出来不过轻描淡写,听者的感受却绝非如此稀松平常。赵医生磕磕巴巴地问:“是,是为了不让小祁怀疑?” 裴俞声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又补了一句:“也是为了区别我之前的声音。” 毕竟他之前陪了祁寄那么久,就算祁寄一直意识昏沉,也难免会保留一些印象。 变过音调就不同了,毕竟男低音和男中音的区别还是挺明显的。 赵医生还是没太搞明白:“那二少怎么知道,小祁父亲的声音什么样?” “我看过几段他父亲的视频,不过现在也只是模仿了音调。” 裴俞声简单解释了一句。 “我之前第一次开口来不及模仿原声,现在也不好模仿得太像,免得变化太大。他现在分不清具体音色,这点音调就足够了。” 裴二少说得很明白了,可即使是搞清楚了来龙去脉的,赵明臻还是有些难掩惊讶。 他是医生,接触最多的就是病人和病人家属,赵明臻见过很多极端的例子,见过当场甩手走人,见过久病床前无孝子,也见过悉心照料和不离不弃。可即使如此,赵医生依然没有想到。 会有人能为了另一个人而做到这种地步。 有了裴二少的吩咐,厨房阿姨很快把蛋饼做了出来。裴俞声没再和赵明臻细聊,他端着两份蛋饼和一碗稀粥,直接上了二楼。 裴俞声走过去的时候,祁寄已经从卧室里出来了,还把睡衣换成了画画专用的衣服。他正站在窗边往外看,听见裴俞声进来,还有些小小的紧张和无措。 “爸爸,”男孩小心翼翼地问,“我今天是不是又起晚了呀,我看外面天都黑了。” 裴俞声把餐盘放在桌上。 祁寄所在的这片区域是个套间,卧室外面就是餐厅。他把碗筷摆好,换了声音,道:“晚起也没事,这几天特殊情况,你在生病,正好该多睡一会儿。” 祁寄嗜睡是因为这些天所服用药物里的安定成分。bsw991的药性本来就不好解,按正常的方法都至少要两个月,更不要说是其他方式。 而且这种药的临床数据不够,没办法对症下.药。只能拆分开来一步一步解决。前些天医生们最先解决的是催.情效果这一方面,虽然最后的结果很成功,但中间也没少折腾。 人体的反应机制非常复杂,牵一发而动身,尽管医生们已经拿出了最周的方案,但在解除催.情药效的时候,祁寄依然在激素调节的过程中.出现了应激反应,基本上天天都要跑去浴池里泡冷水。 以至于裴俞声那几天给人的感觉比带着冰碴的水还冷。 等好不容易解决了催.情药效,接下来就是对祁寄精神状态的治疗。虽然祁寄现在看起来情绪比之前稳定了许多,正常的生活交流都没有问题,性格也比之前软了不止一度。可这终究不是他的清醒状态。 他还活在一个由自己构建起来的、虚拟的安区里。 安区这个概念是黎辛杰提起来的。黎辛杰是赵明臻的同学,harvard医学院毕业,精神心理科医生。接到赵明臻的求助时,他有项目脱不开身,就先视频会诊了几次,等做完项目之后才回国。 祁寄现在吃的药正是他开的,里面有一些安定成分,所以祁寄最近这些天都很嗜睡,清醒时间也不固定。裴俞声就用自己的设备连接上了祁寄平日戴着的监测手环,好能在人即将睡醒时立刻得到通知。 祁寄被裴俞声的话安抚了,还主动表示:“我睡醒也觉得没有不舒服了,我可能快好了。” 他又小声补了一句:“就可以不用再给爸爸添麻烦了。” “不麻烦,”裴俞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放缓了声音,“但是祁祁生病爸爸会心疼,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快一点好。” 祁寄简直像被摸完后背又被挠了下巴的猫,每一丝不安都被裴俞声顺着毛抚.慰好了。他开心起来,和裴俞声一起在餐桌旁坐下来吃饭。 蛋饼做了两份,祁寄的那份蛋饼明显要比裴俞声的丰盛一点,还多加了烤肠和配菜,吃完蛋饼,祁寄还喝了一碗粥。 裴俞声表扬他:“祁祁真乖,多吃一点感冒才能好得快。” 祁寄有中度营养不良,赵明臻说这是他摄食不足引起的,祁寄本身肠胃吸收功能不太好,体力和脑力消耗又大。云图的餐厅虽然很丰盛,但都是按份收款。祁寄一份吃不饱,又不舍得买第二份,再加上他长期不吃早餐,又经常通宵,久而久之,就落下了一身毛病。 这具体的病因分析刚一出来,裴俞声立刻给祁寄找来了三位营养师,又把裴妈妈那边手艺最好的林阿姨请了过来,变着法儿地给祁寄喂东西。 不过投喂能有今天这样的成果,也和裴俞声的表扬不无关系。祁寄之前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还是裴俞声哄着才多吃了一点。 后来裴俞声又在自己服役时所学的心理学知识基础上,研究了《鼓励孩子的36个诀窍》之类的好几本“专著”。他一边要劝祁寄多吃一点,一边又得看着男孩别因为害怕被讨厌而勉强自己吃太多吐出来。 中间没少折腾,好不容易才让祁寄多长了一斤七两肉。 虽然成果总共还不到一公斤,但这已经可以算是非常大的胜利了。当年在军队大比里,裴二少和另一个野.战区的王牌战队玩攻心战时都没这么费力过。 当然,他那时也比不上现在更有成就感。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但对刚刚睡醒的祁寄来说,这一天才刚刚开始。裴俞声说会陪他,祁寄就把人领到了自己的画室,也就是他卧室旁边,裴俞声专门给他准备的那个房间。 房间右侧绘画区摆了两个画架,祁寄今天打算画素描,他想和爸爸一起,就把另一份画具也准备好了。 有关绘画,裴俞声之前简单学过一点,但那也都是为了制图或是测绘,准确性比艺术性重要得多。等两个人真正开始一起画画的时候,裴二少连拿笔姿势都被挑出了小毛病。 “不是这样的,要这样拿。”祁寄给他纠正,说着说着还觉得疑惑,“爸爸,拿笔姿势不是你教给我的吗,你自己忘了吗?” 026 这句话问得突然, 难免会让人心里打突。但裴俞声是谁, 他可是熟读《好爸爸宝典》的人, 又怎么会被这一点意外轻易扳倒。 裴俞声非但面不改色,还伸手过去, 奖励般地揉了揉祁寄的细软棕发:“我想考考你有没有学会拿笔姿势, 现在看来, 祁祁把这一点记得很牢,不愧是我们家宝贝, 真厉害。” 祁寄被他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忍不住因此而开心,唇边小笑涡都藏不住, 笑得可甜。他撒娇一样地和裴俞声讨商量:“那你可不可以奖励我一块糖吃呀?” 但等这句话说完,祁寄脸上笑意又迅速变淡了,那种不安感重新占据上风。他又把头低了下来,小声说:“不吃也没关系,妈妈说了不能吃糖,牙会痛。” 他这些天没少说这种话,每次的句式都是“妈妈说不能怎么样”, 裴俞声不太理解居然有人能拒绝祁寄, 反正他对男孩一向是一求百应,不求都会提前给准备好。 看着略显低落的男孩, 裴俞声伸出手,修长手掌摊开,掌心便躺着一颗粉色包装的草莓夹心糖。 “少吃一点没关系, 而且宝贝又这么乖,肯定要奖励。” 他甚至还压低了声音,学着真正的父亲会用的那种口吻道:“嘘,我们就吃一颗,悄悄的,不让妈妈知道,好不好?” 祁寄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他现在的情绪都是很纯粹的,所有感受都写在脸上,高兴的时候,旁人只消看他一眼都会被感染到好心情。 裴俞声哪儿能顶得住,转手又拿出了一颗软糖。并以“软糖不是糖”为理由让祁小朋友多吃了一颗。 祁寄看起来简直高兴地要扑过来亲他了——可惜没有真的扑过来,对此,裴二少深表遗憾。 小朋友还是太害羞了。 而且他小时候,大概也没有多少机会练习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对父母的爱。 祁寄一直画到两点多才睡,等他睡熟了,裴俞声才离开家宅,去处理了一些必须由他亲自经手的事务。 第二天上午,赵医生的好友黎辛杰飞抵s市,一下飞机,他就被接到了湖南路街道的别墅。 黎辛杰之前已经详细了解过祁寄的情况,也看过了bsw991的药物成分分析。不过有些东西还需要亲眼看过才能确认,他一来,就亲自帮祁寄做了一次长达四五个小时的套检查和测试,等检测结束之后,黎辛杰才和等候已久的裴赵两人一起坐在坐了下来。 祁寄已经又睡下了,他昨天睡得晚,上午起来时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一开始黎辛杰得连问他三遍,他才能把答案问出来,后来才好了一点。 做完检查,裴俞声就把他抱去卧室哄睡了。 等裴俞声出来,黎辛杰开门见山,给两人做了一个简单易懂的解释。 “bsw991的药效之一是放大使用者的**,我之前和andy聊过这件事,但重点都放在了它的催情效用上。现在看来,它并不仅仅是狭义的**这么简单。” andy是赵明臻的英文名。黎辛杰是个混血,高鼻深目,一头微卷的棕发,中文说得倒是很流利。 “这种药效本质上是对服用者内心最深处的渴求的一种放大,对这位病人来说,他最深、最迫切的渴求不是泄欲,而是渴望得到安感。” “药效导致病人对安感的渴望成倍放大,再加上药物作用影响了他的视觉神经和脑内识别系统,所以病人就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虚拟的安区,并在其中构建了‘父亲’这个角色,充当自己的保护人。” “父亲在他心中是一个完无害,并且能够为他提供充足安感的形象。病人把这个形象安在了自己能接触到的人身上,通过两人的互动完成自我保护,以此来进行自我抚慰。” 黎辛杰看向裴俞声。 “很显然,裴先生就是病人选中的那个替代性保护者。其中缘由还不太确定,或许是因为你和这个形象有相似的部分,所以他才会选择你。” 这个推测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心情复杂,一半是能被信赖的欣慰,一半是只能做替身的辛酸。 毕竟这终究只能算是个备用的第二选择。 但裴俞声的面色却并未因为黎辛杰所说而发生任何变化。 除了祁寄,很少有人能直接影响到他的情绪。 更何况黎辛杰这只是语言描述,他服役时单是反拷问练习就不知做过多少次。 裴俞声声音淡然,直接否认了这种可能:“除了性别,我和他父亲并没有相似之处。” 外貌、体形、声音、性格、职业,统统不一样。 他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黎辛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很有个性的委托人。直到裴俞声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他才继续道:“那另一种可能就是,你之前曾经给病人提供过安感,再加上送达的手链激活了安形象,所以你才会被他错认。” 这个猜测倒是很容易能找到佐证,毕竟当初裴俞声把人从拍卖场救出来的当晚,祁寄在昏迷时就已经会主动蹭他了。 裴俞声没有再否认,赵明臻也表示了赞同。 “有人能够支撑起这个安形象,对病人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黎辛杰道,“这有助于维护安区的稳定,保护病人的情绪。” 赵明臻皱眉:“但这个安区毕竟是虚拟的,它肯定会有消失的一天,也必须要消失才行。” “是的,没错。”黎辛杰肯定了他的说法,“安区建立在bsw991的药效之上,两者相互作用。一方面,药效消失,安区就会消失,另一方面,想要彻底解除药效,就必须从拆掉安区入手。” 赵明臻问:“那要怎么拆?” 黎辛杰打了个响指:“最简单的方法,找来病人心目中的安形象本人,用真实的保护将他从虚幻的想象中拉出来。” 赵明臻欲言又止,看向裴俞声。 裴俞声沉声道:“他父亲已经去世了。” 黎辛杰没怎么意外:“这个可以预料。一般来说,病人的安形象有相当大的几率会来自于已经死亡的人。记忆可以美化,只有逝者才不可能对病人造成伤害,达成绝对的安。” 赵明臻问:“那其他办法呢?” “其他办法的原理相同,都是用外力将病人从安区里拉出来,让他重归现实。只不过这个过程由其他人实施起来会比较困难,时间更久,效果也会打折扣,还需要通过药物的辅助。”黎辛杰道。 “那可以慢慢来吗?尽量不伤及病人本身……” “不能太慢。”黎辛杰摇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够。虽然速度不明显,但bsw991的药效其实一直在随着新陈代谢而缓慢消失,如果病人自己感觉到了真实世界,将安区从内部打破的话,就可能会出现两种后果。” 他摇了摇手指:“一,和外力拉出的结果相同,安打破。” 然后黎辛杰又缓慢地,竖起了第二根手指:“二,病人的意识无法接受真实与虚幻的双重存在,精神无法承受,最终后果不明。” “病人可能再也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幻,被自己的精神负担拖垮。” 一室沉默。 他们其实别无选择,最终,三人达成一致,借用药物,帮助祁寄拆掉安区,将他拉出来。 就相关问题,三人又讨论了很久。黎辛杰看起来有些散漫,但专业素质很是过硬,即使长途飞行之后立刻来会诊,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疲态。他们聊了一个小时左右,直到裴俞声身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嗡——” 裴俞声把电话拿了出来,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却没有接起。 赵明臻注意到这个手机不是裴二少平时用的那几款,猜了一句:“二少,这是……小祁的手机?” 裴俞声果然点了点头。 赵明臻问:“那电话是?” 裴俞声道:“是他弟弟祁鸣宇打来的,祁鸣宇现在正在阿根廷参加数学竞赛。” 赵明臻点头,这次倒没怎么惊讶裴二少的无所不知。 毕竟裴二少连祁寄父亲的视频都找出来了,会知道祁寄弟弟的消息也不奇怪。 电话响了一会儿,没人接,自动挂断了。但很快,那边又重新打了过来。 赵明臻本来想继续和黎辛杰谈,听见手机又在响,问道:“小祁弟弟是不是还不知道小祁的事?” 裴俞声道:“祁寄没告诉他。” 他看了看手机:“这也不是第一个电话了。” 祁鸣宇之前就打来过不止一次的电话,但以祁寄这段时间的状态,自然没办法接听。裴俞声找人以祁寄加班在忙为借口搪塞过几次。但这个理由能用一两次,却不可能一直糊弄下去。祁鸣宇执意要听祁寄亲自接电话,所以一直锲而不舍地打过来。 这电话已经连续响过好几天了。 如果是别人,不接也就不接了,但祁鸣宇却是祁寄现在唯一的亲人,裴俞声没办法真的置之不理。 赵明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迟疑道:“那小祁弟弟不久很久没联系上小祁了?如果是去参加比赛的话,他的心情会不会受影响?” 裴俞声没说话,但也没有反驳。 他可以不在意祁鸣宇怎么样,但祁鸣宇参加的比赛如此重要,这又是祁寄不顾安危去会所挣钱都想弟弟能参加的比赛。如果祁鸣宇真的因为担心祁寄而考不好,最后伤心的还会是祁寄。 任何会影响到祁寄的事,裴俞声都不能不在意。 电话又陆陆续续响了三次,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裴俞声最后选择了征求专业人士的意见。 黎辛杰得知了这个情况之后,又仔细询问了祁鸣宇的相关信息以及兄弟两人的日常相处,才最终点了头:“电话可以接。” 毕竟除了解除药效,他们还要为病人清醒之后的生活考虑。 “不过最好不要聊太久,免得病人意外接触现实,导致不可控的效果。” 裴俞声思考片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他们又聊了许久,才结束了这次病情讨论。 第二天,赵明臻和黎辛杰去准备相关药物及治疗方案,裴俞声则是凌晨就出了门,等到临近中午祁寄睡醒时才回来。 裴俞声到二楼时,男孩才刚醒。他醒了也没什么起床气,就很乖地仰头看裴俞声,整个人看起来都软乎乎的。 他现在这个性格,倒是和他柔软的头发和耳朵很相配。 裴俞声把手机递给祁寄:“弟弟打来了电话,他去参加比赛了,想和你聊几句。” 手机里果然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微哑的年轻男声:“喂,哥?” 祁寄接过手机:“鸣宇。” 电话里继续道:“哥,我到比赛的地方了,你在家里怎么样?” 祁寄道:“我挺好呀,你比赛好好加油,不用紧张,正常发挥,肯定没事的。” 他对祁鸣宇说话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些祁爸爸的影子,贴心又温柔。 两人聊了几句,都是些很简单的内容,裴俞声程陪同,电话打完,就把手机拿走了。 祁寄躺回枕头上,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他没急着起床,这些天以来,在裴俞声的反复安抚下,他终于放开了一点点,敢在还很困的时候继续躺在床上了。 裴俞声问他:“要起来去隔壁玩么?” 祁寄往被子里缩了缩,他很喜欢这种像云朵一样柔软的床被。祁寄把自己的半张脸都缩进了被子里,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眨着眼睛看人。 “我想睡觉,爸爸……” 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听起来更像撒娇。 “我还有点困……” 裴俞声失笑,伸手揉了揉那浅棕色的小脑袋。 他倒是对小朋友终于敢自由表达自己情绪这件事感到很欣慰。 “那就再睡一会。”裴俞声道,“等你饿了再起来吃点东西,好吗?” 祁寄点头,乖乖道:“好。” 裴俞声给人掖了掖被角,让人好歹把鼻尖露出来,免得闷到。 他动作很温柔,语气也比刚刚祁寄和祁鸣宇说话时的态度更和缓。这和裴俞声平时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判若两人,甚至和他那英俊的、极富侵略性的长相都略有不符。 可当裴俞声面对祁寄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温柔。 “睡吧,乖。” 虽然并非自己的音调,裴俞声的声音依旧醉人。 被子里的男孩又打了个哈欠,却还是努力地想要睁开满是水光的眼睛。 “那你呢,爸爸?你不睡吗?” 祁寄这些天经常这么问,最开始是生怕爸爸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离开,直到这两天,这询问才似乎变了一点,染上一点终于敢表露出来的依赖和眷恋。 裴俞声坐在床边,放轻了声音:“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你想继续听睡前故事吗?” 祁寄点头:“想。” 裴俞声便起身去把之前那本装帧精美的书簿拿来,接着给祁寄念。 他念的并非幼童好听的童话故事,而是一些设计师的作品介绍和设计理念。这才是祁寄最感兴趣,也是能让他最快放松的内容。 这也侧面印证了祁寄只是精神情绪受到了影响,他的智商并未真正回到依恋父母的少年状态。 温和的声音飘荡在温馨的卧室,厚厚的窗帘遮挡了室外的光。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床上的男孩很快在轻缓声音的陪伴下进入了梦乡。 直到心率监测仪表示祁寄睡熟了,裴俞声才起身离开。 一走下二楼,男人周身的气势已经与刚刚有了明显的差别。 楼梯口有人等着,见他下来,恭敬地叫了一声:“少爷。” 裴俞声看着一楼客厅里忙碌却安静的一群人,面色无波,沉声道:“收集到了吗?” 恢复了原本的声音,他整个人的气势是如此冰冷而凛然。 那人道:“已经收集好了,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 客厅内的几人也纷纷朝裴俞声恭敬示意。 裴俞声走到客厅沙发坐下,展臂搭在沙发椅背,对躬身等候的人微一点头。 那人随即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嘟——” 等待声有点长,但最后,电话还是被接了起来。 “喂?哥,是你吗?!”祁鸣宇的声音响起,说话间带着微喘,明显能听出语气中的紧张和激动。 桌旁等待已久的另一人迅速按下确认,一个声音从桌上那个小巧别致的音箱中飘出来,恰好落入手机中。 “鸣宇。” “哥,真的是你?你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祁鸣宇急切地追问着。 “我最近有点忙。”经过剪辑修音的语句非常流畅,连字与字之间的声调都衔接完美,莫说是隔着手机,就算是现场也不可能听出异样。 电话那边的祁鸣宇果然没有怀疑,他只是犹豫着,沙哑地压低了声音:“哥,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负责播放录音的人迅速抬头看向裴俞声,就见男人抬手,无声地比了个三。 “……” 音箱沉默着,没有接话,只隐隐约约响着一点被剪辑过的呼吸声。 “你别生气了,哥……”祁鸣宇难得放软了声音,显然也是这些天担惊受怕,被吓坏了,“我好好考还不行吗?我已经到这边好几天了,吃的住的都挺适应的,老师们也很照顾我们。”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愈发沙哑:“就是一直联系不上你……吓坏我了。” 音箱回答了他:“比赛加油,好好发挥。” “我知道。”那边明显有吸鼻子的声音,然后的声音才变得流利了一点,“你也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 “对了,你前几天放假在家,没再不吃饭吧?冰箱里有我留的东西,也不知道你看到没有,你多吃一点,省得我好不容易回去你再病倒了……还有那些兼职,你能不去就先别去了,行不行?上上班做做设计就够了,等我回去跟你细说这件事,你别这么拼了……” 客厅里这么多人,却是一片沉寂,只有祁鸣宇的声音在室内飘荡。 最后,也只有音箱简短地回复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祁鸣宇放不下心,又叮嘱了好几句,他难得有这么絮叨又肯这样好好说话的时候。 不过没多久,电话那边就传来旁人叫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匆忙。显然,祁鸣宇这个电话也是挤时间接起来的。 那边催得厉害,祁鸣宇没办法,只好道:“我这边要集合,就先到这吧,哥,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你好好休息,等我回去!” 冷冰冰的音箱回答他:“好,再见。” 通话终于结束了。 任务顺利完成,屋内一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连为首的操作负责人都放松了不少。 保险起见,他们又把整个对话录音存进了素材库里,以防不时之需。 做完所有收尾工作,才有人敢悄悄瞄了眼老板的表情。 老板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好歹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这应该还算圆满吧? 最后,直到裴俞声点了头,一众人才收拾好大包小包的工具,离开了这座别墅。 祁鸣宇的电话就这么揭了过去。 处理完祁鸣宇的事,裴俞声又远程开了几个视频会议,在书房里处理了不少事情。中途祁寄醒来,他陪着人吃了顿家常晚饭,在降香黄檀的实木餐桌上,用带着浮雕暗纹的精致餐盘吃了一顿土豆丝加番茄炒蛋。 吃完饭,裴俞声又陪祁寄做了一会儿手工,等男孩困了,才把他送回卧室,耐心地用一段睡前故事哄睡了。 心率监测仪显示了祁寄的熟睡,按照前几天的经验,用了新药之后的祁寄晚上都会睡很久,基本会睡十个小时以上。 裴俞声将一切确认完毕,这才出了门。 这段时间也是他最忙的时候,他没办法真正做到程陪护,只能挑祁寄醒着需要人陪的时候回来。 不过经过这些天的调整和努力,裴俞声倒也真的未曾错过祁寄每一段清醒的时间。 他一直在尽自己所能地陪伴着自己的小朋友。 这一夜同样如此,裴俞声计划要在外面待八个小时,然后赶在祁寄醒来之前回去。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在五个小时之后,天还没有亮起,代表祁寄醒来的提示却突然发送了过来。 这些天来,为了达成更好的保护,祁寄的心率一直被实时监测着,用的正是手链里藏着的那些微型监测贴片。他刚刚将裴俞声错认的那段时间一直很黏人,睡觉都离不开人,后来才慢慢好了一点,不用一直守着。 不过裴俞声依旧在实时接收着祁寄的监测信息,每次等人即将醒来的时候,让都会第一时间过来叫一叫祁寄的名字。 免得男孩再因为担心爸爸不见了而难过。 可是祁寄这一次的苏醒,却明显与之前几日有了不同。 收到被监测者清醒提示时,裴俞声刚刚连夜敲定了一个合同,迟了几分钟才来得及抽身出来,查看通知。 他没料到祁寄会醒这么早,照例点开视频通话,叫了一声:“祁祁?” 裴俞声这次并未收到熟悉的回应。 高清摄像头在房间各个角落捕捉那个身影,却一无所获。不仅如此,裴俞声还收到了别墅安保系统发来的通知。 房屋正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027 凌晨五点。 夜幕遮天, 晨光未明。繁华的城市此刻尚未苏醒, 四下一片寂静, 只有萧瑟的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高楼大厦间穿行。 这个时间点, 连白日里最拥堵的马路上都还没有什么汽车的踪影, 只能看到凌晨上班的环卫车缓缓驶过, 带走了地面上的落叶。 “轰隆隆”响着的清理车循着马路边沿一路开过去,路旁一个穿着厚款大衣的女人避开车辆洒出的水雾, 从后门走进了路旁的一家店里。 一推门,屋内暖风裹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温暖了女人已经冻僵的身躯。时间尚早, 但店里已经有人在忙了,一个年轻的店员小姑娘正在整理花架,见老板走进来,笑着同她打招呼:“苗苗姐,你来啦。” 屋内的大灯早已打开,照亮了店内的光景,这里装潢将就, 陈设精致, 赫然是一家花店。 小姑娘问:“今天是不是很冷啊?我昨晚在二楼睡,隔着墙都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苗怡刚把围巾和手套摘下来, 手指还是冰的,她朝指尖呵了口气:“特别冷,风吹在脸上简直像刀割一样。” 小姑娘忙端了杯热茶过来:“来来来, 先暖暖手。” 她从后门玻璃那向外面看了一眼,夜幕已经渐渐散去,天色却还是阴沉沉的,看不到什么光亮。 “要下雨了吧。本来这几天就够冷的了,下过这场雨估计就要直接入冬了。” 苗怡捧着热茶啜了一口,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是啊。” 她也看了一眼室外,不忘提醒:“小梓,要下雨的话今天就别把东西往外摆了,门口也得记得铺一个防滑垫。” 小梓一口应下来:“好。” 花店一向开得早,今天的鲜切花已经送过来了,两个人花半个小时左右盘完货,就准备正式开门。 小梓去前面开卷帘门,还顺便把防滑垫拖过去了。她把防滑垫铺好,刚一抬头,就被吓了一跳:“吓?!” 刚升起的卷帘门外居然站着一个人。 小梓显然没想到这个点店外居然会有人,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试探着叫了一声:“你好?” 那人是侧对着门口站的,似乎想借着单薄的门框避一避风。但这显然并没有什么用处,他穿得又格外单薄,耳朵和鼻尖都已经被冻得红透了,单是看他一眼,都让正处在温暖室内的小梓觉得身上一冷。 可当那人闻声转过头来时,小梓满心的疑惑却又瞬间被惊叹冲散了。 这个人长得……好好看。 来人不过少年模样,眉眼精致,轮廓优美,打眼一看倒像是不知从哪儿来的小王子,自己偷跑出来看一看这凡尘俗世。 只不过外面实在太冷了,他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想开口,却是一阵沙哑的呛咳。 “咳、咳咳……” 小梓忙拉开玻璃门侧身让人:“你先进来吧,进来说。” 前台的苗怡闻声看了过去,就见一个纤细的少年走了进来,男孩虽然长得很漂亮,却是唇色惨白,双颊潮.红,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看起来状态格外糟糕。 他穿得太少了。这种冷风天气出门,一大清早又没太阳,穿长风衣都会觉得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少年却只穿了一件单衣,简直像是刚从冰窖里被捞上来一样,整个人都透着凉意。 不过等看清那张脸之后,苗怡却是明显地愣了愣。 她隐约觉得对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梓把人让进来,见他还在止不住地咳,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她在室内找了一圈,没看到毛毯,只好凑合着把室内温度又调高了一点,等人稍稍缓过来一些,才试探着问:“请问,你是要买花吗?” 少年掩着唇点了点头,被冻僵的指尖白到近乎透明。 小梓问:“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少年这才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微哑:“白……菊.花。” 他说得很慢,细听还能听出原本动听的音色:“白菊.花,十九朵。” 小梓立即道:“好的,请跟我来。” 白菊.花的花桶就在一旁,小梓将人领过去,问:“先生要自己挑吗,还是选这束已经包好的?这一束正好是十九朵。” 少年怔怔地看着花桶里的一片纯白,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小梓疑惑:“先生?” 被她叫了一声,少年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拿起了那束已经包好的白菊.花。 花束被抱在怀里,纯白的花瓣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这种花不比别的,基本没有其他用途,现场包也包不出什么花样。小梓识趣地没有多问,只道:“就这束了是吗?请跟我来,这边付.款。” 她先去领路,少年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跟着走了过去。 前台可以直接电子付.款,但小梓举着扫描器等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没等到少年把手机拿出来。 小梓这次没有再催,店里现在又不忙。 而且她发现自从看到白菊.花之后,少年的反应就总是慢一拍。 但她没有想到,少年怔愣了许久,最后却喃喃说了一句:“抱歉……我忘记带钱了。” “哎?” 小梓有些意外,她正想说可以手机支付,却听见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苗怡突然开口:“那就免单吧。” 小梓惊讶地转头,就见老板几步走了过来,对少年道:“你是我们店今天第一位客人,算是个小福利,以后有空常来光顾就好。” 少年苍白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情绪波动,他似乎也有些意外。 “谢谢……”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我下次来再补给您。” 说完,少年就抱着花离开了。 “哎……”小梓想叫他,却没来得及,只看见了对方匆忙的背影。 她困惑地挠了挠头:“他穿这么少就直接出去啊?” “这么冷的天就穿了件单衣,刚刚我站在他旁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传过来的热度,这,他肯定是发烧了吧?” “而且他整个人感觉也有点魂不守舍的,反应都慢半拍……”小梓转头看老板,“对了苗苗姐,你认识他吗?怎么一上来就免了单?” 苗怡还在朝那个少年消失的方向看,闻言正想开口,却见花店的玻璃门又被推开了。 门口风铃叮当响了一声,小梓也好奇地回头。 明明还早,今天这个点怎么这么多客人?还是说,刚刚那个长得挺好看的男孩子又回来了? 结果她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冰寒刺骨的浅色眼睛。 小梓当场被吓得僵在了那儿。 来人并非她想的那个少年,而是一个英俊逼人却满面寒霜的高大男人,那人推门进来,屋外冷风呼地吹进来,双重冷气直接把人冻得透心凉。 小梓根本没能回过神来,连上前迎接客人都忘了。还是那个男人率先开了口:“刚才那个人买了什么?” 男人的气势实在过于凶悍,即使是这么寻常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也像是逼问。小梓被吓得又是一哆嗦,要不是这个人衣着打扮看起来不像缺钱的样子,她简直要以为自己遇上了劫匪。 因着对少年产生的好感,小梓并未直接将情况和盘托出。她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问:“您问这个,有,有什么事吗?” 男人却像是一眼看出了她的顾虑,他直接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亮给了两人。 照片上正是刚刚那个衣着单薄、一身病气的少年,但不同的是,照片里的他看起来比现在要健康许多。 少年正处在温暖的室内,手里捧着一块调色板,面前还摆了一张画到一半的画。他直视着镜头,显然已经看见了有人在拍他。 男孩脸上还蹭了一点颜料,却没有一点要躲开镜头的意思,他笑得明媚又开朗,周.身洋溢着一种一眼可见的幸福,望向拍照那人的眼神也带着未加掩饰的眷恋和信任。 男人道:“我是他朋友,刚刚他买的东西,我替他付。” “哦,”小梓这才回神,“他买的是十九朵白菊,不过我们老板已经给他免单了。” 她朝苗怡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男人看向苗怡,眯了眯眼睛:“你是?” 手机已经被男人收了起来,苗怡的视线刚刚从照片上收回,闻言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我们店里一个小活动,第一位客人免单。” 一旁的小梓疑惑,店里哪有这个活动? 男人置若罔闻:“多少钱?我付。” 苗怡也没坚持:“小梓,把账单打出来。” 男人付.款离开。苗怡看着他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思。 等她收回视线转过头来,就直接对上了一张写满问号的脸。 小梓已经快被满心的疑惑憋到吐血了:“苗苗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和他们认识?” 苗怡笑笑,却是摇了摇头:“不认识。” “但我在两年前见过那个男孩一面。” 小梓问:“两年前?” 她本来想问老板怎么连这么久之前见过的一面都记得,但再一想少年那出色的相貌,却又不奇怪了。 这么一张脸,任谁见过都很难忘记吧。 苗怡点头:“前年冬天,就在景山和经二交会的那个十字路口。” 小梓惊讶:“那不就是我们店旁边的那个十字路口吗?” “对,那天我在看店,结果外面不知怎的围了一群人,还有人把店门给堵了。我想出去看看,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那个男孩。” “诶?发生了什么?”小梓好奇,“两年前那个男孩也和现在一样吗?” 苗怡却道:“不,他那时候明显比现在要年轻很多。” “啊?”小梓疑惑,“我看那个男孩子现在也没多大呀?” 苗怡摇了摇头:“不是年龄,是他的气质。” “那时候他很鲜活,生动,又年少,比现在还要亮眼得多。” “所以我刚刚看到那张照片才敢确认,后来的那个男人应该确实是他的朋友。” 小梓想了想,也对,她初见男孩的时候,虽然第一反应是他很好看,但也觉得对方给人的感觉太沉重,像背负着千斤重担,连每一次呼吸都在燃耗自己的生机。 所以刚看那张照片时,小梓也有些讶异,要不是那过于出色的相貌未曾改变,她恐怕都要怀疑这迥异的气质状态是否属于同一个人。 苗怡叹了口气:“当时那个男孩在那,围观的好多人都以为是明星过来拍戏,但其实不是。” “那是一场很严重的交通事故。” 小梓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是车祸?和那个男生有关吗?” “嗯。”苗怡捏了捏眉心,放缓了声音,“当时两辆运货车相撞,当场就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也在车上,被送去了医院。” “后来电视台播报了新闻……仅存的伤者抢救无效,也去世了。” 028 天色阴沉, 突来的降温直接将整座城市提前带入了冬天, 街头冷风瑟瑟, 吹得草叶枯黄。 已是清晨,日光却未能如约普照, 厚厚的云层遮挡了仅有的一点热量, 只余下让人难以抵挡的寒意。 宽敞的马路上, 车辆穿梭,少有停留, 路旁仅有的几个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裹得严严实实,恨不能把冬天的套装备提前穿上。 只有一个少年缓慢地走着, 在这街头格格不入。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抱着一束白花,远远绕开路旁行人,走到了十字路口。路过的人纷纷回头看他,目光中多是好奇,也不乏惊艳。 这些视线本该让那少年如芒在背,此刻他却然不在意了, 仿佛已经与这世界完隔绝。 他在路口旁的灯柱边停了下来, 抬头,望向不远处穿行的车流。 秋风袭来, 吹乱了层层白菊.花瓣,吹起了少年单薄的衣服。风顺着领口和衣摆灌入,把那素色的上衣扬成了一张过于脆弱的白帆。 祁寄前些天还曾经觉得热, 热到好像身体里面一直在烧。现在他终于冷了下来,指尖僵硬,心口冰封。 却不是因为这冷风。 前方几步之外,就是他的噩梦场。走得再近一点,或许还能从柏油路的颗粒缝隙中看到那干涸已久的血痕。 它们被来往轮胎碾轧,被层层灰尘压覆,被深深掩埋进再寻常不过的街头风物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刻意花时间多留意一眼。 可它们翻涌不息,永远流淌在祁寄的心底。 祁寄站在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地面之间,他才是被灰霾笼罩得最久的物体。他想起那个清晨,前一天晚上,爸爸刚打来电话,说马上到s市了,还在途中买到了他最喜欢的麦芽夹心糖。 祁寄一面说自己这么大了不爱吃糖,一面觉得唇齿间已经因为听见爸爸的声音而生出了甜味。 天没亮祁寄就醒了,兴冲冲地买好了四人份的早餐,准备等长途跋涉回来的父母一起吃。 可还没等最后一双筷子摆好,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晴天霹雳,烈日轰鸣。 祁寄至今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忆那一天。他曾经无数次地拼凑过那个现场,逼真至极,如临其境。这是思维的自发行为,和他本人的意志并无关系。 那个清晨,跋涉了上百公里的长途运货车归来,下了绕城高速,准备进城。一切平静如常,但就在运货车即将通过这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却突然有另一辆刹车失灵的货车横冲出来,货车司机惊慌失措地死命按着喇叭,试图改变方向,却终究是迟了一步。 命运并没有眷顾他们,两辆大吨位货车当场相撞,两死一伤。 事故报告不过是几行文字描述和几个冷冰冰的数字,在那个危急时刻喷涌.出来的却都是滚烫的鲜血。祁寄听过详细的现场汇报,两车相撞的瞬间,爸爸本能地急打方向盘,让自己这边撞上去,好保护另一侧的妈妈。他甚至还在最后一刻奋力伸出手,用自己的半边身子将副驾驶上的人死死护在了身下。 “砰!” 那该是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响,是烙印在祁寄耳蜗里经久不愈的重伤。 爸爸护住了妈妈,可他低估了两车相撞的冲击力。 他侥幸在这么大的冲击力度下保持了清醒,却亲眼看着副驾的车窗玻璃碎成冷光熠熠的碎片。它们是如此冰冷,又如此尖锐,直接刺穿了妈妈.的身体,刺破了安气囊。 爸爸那么努力地想要保护自己的爱人,等天翻地覆的冲击终于停止,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在自己怀里咽了气。 因为在最后关头拼死将自己这边的车头迎了上去,驾驶座那边的门直接被撞歪了。放在方向盘下的手机被甩飞出去,滚落在路旁的泥尘里。 妈妈.的手机欠费了,她想着反正回到s市也不会和爸爸分开,就没舍得充,她把电话转接到了爸爸的手机卡上,计划等下一趟出去的时候再缴费。 所以爸爸想再给祁寄打一个电话,就必须要去够那个滚落在路旁的手机。 爸爸也不是真的刀枪不入,铜头铁臂,他不可能在这种冲撞中毫发无损。手机甩出去不过五米,一抬眼就能看到,可这对重伤在身的爸爸来说,却是如此遥不可及。 他是拖着身子爬过去的,时间太早了,路口没有人,爸爸无法呼救,只能扒.开车门,拼命把自己摔下去,一寸一寸地挪向那个手机。 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像在完好无损的柔嫩心脏上撕掉了长长的一条血肉。 爸爸最终还是够到了那个手机,在他的生命耗尽之前。他颤抖着用手去拨通号码,屏幕上留下一个个血指印,触目惊心。 可那个手机质量太差了,摔这么一下就碎了屏幕,满屏都是五颜六色的重影。爸爸费尽所有力气按出了祁寄的号码,却怎么都按不动最后的那个绿色通话键。 碎掉的手机屏幕上,通话键位置的血迹最厚重,血渍凝结在一起,擦都擦拭不干净。 最后,祁寄永远失去了接到那个电话的机会。 所以他随身带着怎么摔都摔不坏的砖头机,他怕再来一次,再有无法弥补的遗憾。 可这也终究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却无法去弥合那已经深深割刻出的血红伤口。 惨烈的车祸现场逐渐引来了围观的人群,有人报警叫了救护车,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没能拨出的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替祁寄父亲打了过去。 祁寄被叫来了车祸现场。 他到的时候,救护车刚刚赶到。祁寄跟着上了救护车,一侧是盖着白布的妈妈,另一侧是不停在流.血的爸爸。 示意让道的警示音响彻在清晨的街道,救护车在马路上飞驰,可它在焦灼等待的人心中却比龟行更慢。 车前方终于出现了医院的大门,刚驶过那道大门,车载心率机就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滴——” 微弱的波状起伏归于一条让人绝望的长线。 飞奔,呼喊,避让,急救,祁爸爸最后还是被推进了急救室。祁寄浑浑噩噩地跟着医护人员跑过去,又被关在门外,看那盏鲜红的急救灯亮起,又在短时间内熄灭。 唇齿鼻间满是鲜血的腥味,急促的喘息难以平复,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从鼻腔灌入。 就在这个味道里,祁寄听见医生那沉重而冰冷的声音。 “死亡时间,零九时十七分十一秒。” 祁寄觉得自己好像被消毒水的味道灼伤了呼吸道,血腥味越来越浓,呛得他闷咳不止。有人走出来,对他说“节哀”,话没说完,脸上的神色就从沉重变成了惊恐。 “你怎么了……快,快来人!这有人口鼻大出.血!” 那一天实在太漫长了。 祁寄没顾上流泪,只记住了那天无数次流淌的鲜血,无论是爸爸、妈妈、崩溃的弟弟,亦或是他自己。 绝望当头,反而流不出眼泪。像是麻木了,行尸走肉般活着,甚至还能条理分明地应对突然压到自己肩上来的那些事。 真正开闸,崩溃,止不住眼泪,都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是之后祁寄去处理父母后事,忙到脚不沾地,回家拿证件,结果一推门进去,突然看见自己买的彻底冷掉的四人份早餐的时候。 是祁寄去警.察局做笔录,处理完所有必须处理的手续,结果看见一个年轻女警手里拿着物证袋,里面装着一袋染了血的、早已变形的麦芽糖的时候。 是后来祁寄再遇见曾经和父母共同见过的人,再经历共同经过的熟悉事物,却突然明白,他永远不可能再和父母拥有新的以后了的时候。 祁寄小时候就爱哭,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就抱着他,捏他的鼻尖,心疼地说:“我们祁祁这么爱哭,要是离了爸爸妈妈受了欺负可怎么办?” 祁寄那时候哪里懂得什么叫生计所迫呢,他甚至一听见爸爸这么说就可以放声大哭,抱着爸爸的脖子让他答应自己不会离开。 等祁寄长大,反而不能哭了。 他太任性,小时候就用光了所有被宠爱的额度,所以长大了,掉多少眼泪都不会再有人来安慰。 祁寄都明白。 风越来越急,卷着落叶,裹着凉意,在苍穹之下横冲直撞,撞出一声声如同呜咽的悲鸣。 祁寄明白。小时候,父母外出经商,是觉得他不懂事,照顾不来,才不带他走。他一个人在老家,努力学习所有东西。妈妈原来是数学老师,所以祁寄每次数学都考满分。爸爸原本在学校教美术课,祁寄每天除了学习就是画画。 他太贪心了,居然想用这些表现来赢得表扬,明明他本身就是累赘,是带不走又遥遥坠着父母心神的拖累。 长大一点,父母在s市安顿下来,接他过去上学,一家人终于能够团聚。结果s市出了新规,祁寄不能在本地高考,迫不得已,只能让爸爸带着他和弟弟回了老家,妈妈在外继续打拼,一家人依旧要两地分居。 是祁寄害的,因为他才致使一家人无法团聚。 再后来,祁寄考上了f大,弟弟也成功考上了s市一中,眼看分居日子就要结束,结果父母在老家被同乡的合伙人坑骗,公司倒闭,倾家荡产,还欠了两千万。 哪怕早一年出来,父母都不会那么信任那个所谓的好心老乡。 祁寄明白。 这些都是他的过错。 所以后来祁寄没日没夜地做设计接商稿挣钱,连轴转地去各处兼.职打工,甚至不惜命地去拳场和会所那种地方挣钱,都只是为了能弥补一点点对父母的伤害。 可他欠了那么多,又怎能偿还得清。 而祁寄自己居然还奢望着得到父母的宠爱。 他本该早点明白。 是他痴心妄想,是他根本不配。 所以父母就这么丢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菊.花躺在灯柱旁,遥遥注视着平静寻常的路面。祁寄抬头,干涩的双眼望向凄冷阴沉的灰色天空。 凉风吹来,带着雨的声音。 几乎是眨眼之间,大雨倾盆而下,浇湿了整座城市。路旁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想寻个地方避雨。 雪白花束旁的少年却一动未动。 他望着面前的马路,大雨在柏油路面溅起点点水花,仿佛终于要将那些血痕冲刷干净。 朦胧的雨帘中,似有熟悉的身影相携而来,向他伸出手。 祁祁…… 祁寄的眼睛一眨不敢眨,定定地注视着那里。 爸,妈…… 你们来接我了吗? 你们肯定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不管去哪儿,请带上我吧,我再也不会哭了,我会听话,我什么都能改,你们别不要我…… 带我走吧。 凄风冷雨,寒意刺骨。失魂落魄的少年目光空洞,似被绳线牵引着,缓缓走向那个一次次出现在噩梦中的地点。 尽管车辆因大雨慢行,却也同样因为滂沱的雨水模糊了视野。十字路口,正是车流最集中的地段。往来的车辆裹着急雨,不及躲避,眼看着就要难以避开男孩前行的路线—— 一个身影从路边冲出来,猛地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疾驰的车辆距离男孩还有段距离,可也就是这段距离,让被车轮溅起的水花泥浆直接飞向了两人。千钧一发之际,后来者直接侧身一步,将少年紧紧扣了在怀里。 泥水溅起,兜头洒得他满背皆是。 等候已久却在紧要关头没能反应过来的那队人马这时才慌慌忙忙地围了上来,撑伞的撑伞,拿衣服的拿衣服。 裴俞声没管他们,只低头看向了怀里的男孩。 雨声嘈杂,雷鸣贯耳,裴俞声却只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他将人牢牢扣在怀里,却仍然需要反复确认,才能勉强按下那种心慌。 祁寄还睁着眼睛,却是目光空洞,无法视物。 他喃喃叫了一声,是裴俞声这些天来最熟悉的那个称呼。 “爸爸……” 却再没有了以往的安心与幸福。 宽大的雨伞遮住了头顶的雨水,被淋湿的白.皙面容上,却有那迥异于雨滴的滚烫水珠,终于从干涩通红的眼角滑了下来。 臂弯一沉,男孩在裴俞声怀里昏了过去。 男人下颌紧绷,额角青筋微跳。 他深吸一口气,将人打横抱起,迈入了一旁等候已久的汽车里。 029 得知祁寄自行离开之后, 黎辛杰第一时间警告了裴俞声。 在祁寄没有达成驱使他自行活动的目的之前, 尽量不要强行打断祁寄的行为, 以免他陷入真实和虚幻的混乱,致使安区无法彻底拆.除。 但到了最后的危急关头, 显然已经没有时间考虑, 身体比理智更早一步, 在那些严阵以待的保.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裴俞声就先抓.住了祁寄。 不幸中的万幸, 强烈情绪波动后的祁寄陷入昏迷,开始进入黎辛杰所说的自我治愈过程。脱缰的意外终于被拉回正轨,周密的治疗也得以重新开始。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后续治疗就一定顺利无忧了。事实上, 无论是对病人还是对陪护者来说,整个治疗过程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煎熬。 祁寄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一连二十几个小时高烧未退。就连他之前刚被从拍卖场救回来的时候都少有这么严重的情况。 赵明臻一直安慰裴俞声这不能算坏事,是身体在进行自我修复。可惜这种安慰实在收效甚微,特别是祁寄烧到意识不清地掉眼泪的时候。 医院不许大声喧哗,裴俞声在病房里还没什么反应,看人掉眼泪也只是沉默地帮人将泪痕一点点擦拭干净。 结果一回去, 他就直接把自己常用的那两个沙袋打爆了。 另一方面, 那些针对bsw991的调查也逐渐有了进展。 看过祁寄在事故现场失魂落魄的模样,裴俞声一度担心他失去求生意志不愿醒来。对此, 赵医生的态度倒是比较乐观。 祁寄的性格足以支撑他走下去,而且他这还是在药效影响之下的举动,等彻底清醒之后, 祁寄很有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这些挣扎和痛苦也能被一应抹去。 这一点并非赵明臻的凭空揣测,他拿到的药物调查报告直接佐证了这一点。 报告显示,之前使用过同种药物的人在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甚至更久的强制性.行.为之后,等他们彻底清醒过来时,都已经不记得自己这一期间的记忆了。 bsw991产量稀少,价格昂贵,挑选服用者的条件标准也很严格,这就导致了每个使用者的拍卖价都很高昂。花大价钱将人买回来折腾一通之后,大多数买主还会听从专业人员的建议,将这期间的录像播放给已经完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的服用者看,让茫然的服用者亲眼看到自己的主动,达到更进一步的羞辱效果。 如此之后,买主就可以继续体验强迫的刺.激感,看着服用者意识清醒,试图抗拒,身体却因为习惯性的对待而沉沦,陷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这种程度的药物目的已经无法用变.态来形容,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对于现在的祁寄来说,它唯一稍有用处的点就是会影响脑部神经和记忆细胞,让祁寄在醒来之后忘掉发生过的一切。 现在仅剩的问题,就是祁寄能否成功熬过这关,彻底地清醒过来。对此,主导治疗的黎辛杰表示,个体情况各有差异,现在还无法下结论。但从这些天祁寄的表现来看,他的自主意识明显较强,这样自内部平安打破安区的可能性也会比较大。 这已经能算是一种积极表态了,毕竟医生不是神仙,不可能有十足把握。不过裴二少这次倒真的是体验了一把陪护的煎熬——拼命想从医生那里得到肯定没事的保证,但就算得到了积极回答,也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 再加上黎辛杰又坚持不让裴俞声离祁寄太近——裴俞声是祁寄安区的支柱,接触太多反而有可能影响到祁寄对真实世界的感知,从而影响清醒的过程。 以至于在被拦了几次不许看护太久之后,裴俞声差点对黎辛杰的专业能力提出质疑。 对此,赵医生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哪能想得到这种没理由的迁怒会发生在一向冷静自持的裴二少身上。 到底是关心则乱。 幸好还有蒋家的事能分散一下裴二少的注意力。在终于拿到了解密药方部内容的第二天,赵明臻就收到了s市扫黑除恶取得重要进展的推.送。各路媒体轮番报道了s市查封地下赌博场所,清剿私人药厂的消息,连s市公.安局局长都露面接受了采访。 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连医院里都有不少人在聊。毕竟大家都清楚现在管得严,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更是表示这是要变天的节奏,肯定有人会被彻查。 这么说倒也没错。这次查封得以成功,最主要的部分肯定要归功于上层的打击决心和力度。不过这股势力之所以倒.台得这么快,背后的推力也有助益。 裴二少当初毫无掩饰地直接露了面,这其实已经是明着表示要和蒋家对着干。虽然大风向偏向这边,裴二少又有确凿详实的大把证据,和裴家的保驾护航,但蒋家毕竟在s市待了这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又牵扯那么多外部势力,裴二少也不可能随意轻视这块难啃的骨头。 这段时间,他本来就该忙得脚不沾地。 因着这些事,裴二少就先被从医院支开了,祁寄则由两个医生和专业护理团队来负责照顾。 不过尽管如此,裴俞声还是会透过摄像头来查看祁寄的状况,或是趁夜深时过来,看一看男孩安静的睡容。 忙着处理蒋家后续事务的时候,裴俞声也没有减少对祁寄的关注。之前祁寄在药效持续期间画的那些画还都在他这儿,画作什么主题都有,连作画类型都很杂,有工笔也有简笔。唯一的共通点就是画面表现力很强,用色非常大胆。 祁寄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那么冷淡,笔下色彩却极富张力,个人风格非常明显。裴俞声不懂绘画和设计,却也能透过这些不算正式的作品看出男孩的天赋和前景。 艺术最需要自我。从某个角度来讲,或许也正是祁寄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一点点地打磨出了他的惊才绝艳。 裴俞声仔细看过那些画,就算他不了解专业方面的知识,阅读作品也是和本人交流的方式之一。祁寄画过一些简笔画,内容大多是一家四口。他画这种画的时候笔触都很稚.嫩,有时还会歪歪扭扭,像是刚学会握笔的小孩子画出的蜡笔画。 就是从这些简笔画里,裴俞声注意到了祁寄念念不忘的手链,把手链从山海庄园被收缴的大批物品里拿了回来。 除了简笔画的一家四口,祁寄作品里另一个让裴俞声颇为在意的点是眼睛。眼睛这个元素出现在了祁寄的不少画里,有几幅甚至整个画面都被眼睛充斥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张开,瞳孔中迸发出道道利芒,透过纸张望向画外的人,给观看者一种被窥伺谴责的感觉,让人颇有些毛.骨.悚.然。 而且那几幅满是眼睛的画都是黑白的,没有祁寄惯于使用的大胆色彩。裴俞声隐约觉得这些画里藏着什么秘密,可当他询问时,祁寄却总不肯说,只一直往他怀里钻,说让爸爸抱,然后就闭紧嘴巴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祁寄又陷入了昏迷,等他醒来之后恐怕还有更多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裴俞声也只能自己来解答这个疑惑了。 裴俞声调查了有关祁寄的很多东西,包括他自己的经历和他的家庭。普通人即使再怎么谨慎,只要没有专业力量故意抹去痕迹,查起来都不是难事,裴俞声很快就拿到了详实的报告。 祁寄出生在l省,因为幼时父母外出,无人看顾,被提早送进了托儿所,不到五岁就读了一年级。当年入学条例不严,不到年龄也可以读小学,他后来又经历过小学学制改革,读大学时还不到十七岁。 大一那年,祁寄父母被同乡合伙人设套坑骗,导致公司破产。大二那年,父母意外离世,祁寄直接被追债的人堵到了家门口。 他本来可以放弃遗产,拒绝还债。但祁鸣宇读高中需要户籍和所在地居住证明。加上债务公司势力猖獗,手段阴毒,为了能让弟弟继续读书,也因为不可能躲过骚扰和报复,祁寄才独自继承了遗产,继续还债。 之后接近两年的时间里,祁寄一直在做各种兼.职。本来以他的设计能力,接到的商稿报酬足够养活自己和弟弟。但庞大的债务却迫使他不得不挤出了所有业余时间去打工挣钱。 祁寄在人前的性格一直很温和,私下却因为债务的压力,整个人都很压抑,所以他才会表现出那种双面性格。而这,也正是裴俞声第一眼看到祁寄时,对他产生兴趣的原因。 他当时觉得这小朋友很有趣,把爪子藏进肉垫里摆出一副乖巧模样,却随时能把人挠出.血来。现在想想,祁寄的凶悍也不过是迫不得已被.逼出的自卫防御的手段。 那种乖到让人心疼的性格才是他的本貌。 裴俞声透过高清摄像头看着病房里的祁寄,男孩还在睡着,侧躺在整洁柔软的竖条纹病床上,面颊柔软,睡容恬静。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格外柔软,像一只团起的幼崽,让人恨不能抱起来捧在手心里不放开。 看着他睡着时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想象这么柔软乖巧的小朋友经历过那么多糟糕的事。 其实祁寄的睡姿也很典型。他睡觉时经常会无意识地蜷成一团,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缩成一只小团子。之前昏迷时也是,他连被抱着时都忍不住要蜷缩起来,要么就黏着人的手不肯松开,非要把怀里填埋了才会安分一点。 这是非常典型的缺乏安感的睡姿。 黎辛杰不让裴俞声靠近祁寄太久,裴俞声就给人买了抱枕,看着小朋友天天抱着抱枕睡成一团。 其实哪怕是抱枕,裴俞声一开始也不太乐意,但抱枕起码比让祁寄去黏医院的其他人好,裴俞声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强行忍耐了下来。 只不过小朋友睡着时再怎么软,等清醒后还是会满身是刺,大概率还会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人——这点裴俞声不用怎么想都能料到。 他查过这两年间祁寄的生活。因为破产和父母葬礼的事,祁寄早就和老家的亲戚断了关系,欠债的事他也从来没和朋友提过,更没有和谁开口借过钱,一直在自己承担。 饶是裴俞声,也难免感觉到了一丝棘手。 两千万对于裴俞声来说只是刷一下卡的事,对祁寄来说却是几乎要背负一生的债务。哪怕是这两年没日没夜地兼.职做稿,又从地下拳场拿到了那些作为前期诱饵的奖金,祁寄总共还上的债务也才不过一百多万。 要是祁寄再这样不要命地消耗下去,不提拳场那种意外的危险,就是身体的透支也足以拖垮他。 不能再任由他这么继续下去了。 从把祁寄从拍卖场抱出来的时候,裴俞声就设想过数十种方案,试图把祁寄从这个只会越陷越深的债务泥潭中拉出来。但很显然,方案的难点并不在于怎么帮助,而是如何让祁寄接受这些帮助。 裴俞声从报告中看到过一个记录。大学期间,曾有一位家境很好的姑娘想追祁寄。祁寄那时候父母刚过世不久,正是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但那姑娘给祁寄买东西送礼物,却都被祁寄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后来那姑娘还拐弯抹角地匿名开了高价让祁寄做设计商稿,祁寄做完才发现端倪,把多余的钱返还回去,之后再也没接过她的订单。 上课时的小组作业,或是去实验室忙碌时,祁寄该怎么帮忙还是怎么帮忙,却始终没有接受过那姑娘的任何馈赠。 他也没有和其他人谈过恋爱,各种示好一应都拒绝了。 尽管裴俞声对此隐隐有一种不可直言的欣悦,但同样的,他也清楚,假若摊牌,哪怕是在各个领域都少有败绩的裴二少,也一定会铩羽而归。 一面处理着蒋家的事,一面还要思考各种方案,裴二少还没想好最合适的方案,就接到了消息。 祁寄醒了。 祁寄并不是一次彻底苏醒的。他第一次勉强恢复意识时,察觉身旁似乎有人正要伸手碰他,祁寄就直接在对方动作得逞之前把人钳制住了。 虽然他的力气尚未完恢复,但准头还在,一伸手就直接卡住了那人的气管,最后还是旁边一个棕色头发的高大男人中途插手,才把那个险些窒息的人从祁寄手里救了出去。 中间祁寄又陆陆续续短暂醒来过几次,甚至还感觉过身体移动,似是被挪动了所在地,但他却一直难以彻底清醒,控制自己的身体。 又过了大约有十几个小时,祁寄才彻底挣脱了昏沉的束缚,自己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雪白,祁寄闭眼缓了几次,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装潢简洁却不失风雅,家具摆件都是一眼可见的昂贵。祁寄没来过这里,却不知为何觉得此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想到这,祁寄的头一阵抽痛,忍不住抬手按住了额角。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昏睡前的记忆居然就停留在了拍卖场。之后发生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祁寄的第一反应就是查看四周,可这里并没有什么能确认身份的东西,以他现在虚弱的状态,自行下床也是天方夜谭。 等确认四周无人后,祁寄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却发现除了虚软无力,他身上并没有其他不适,连之前表演赛时受的伤都消退了大半,原本一直在晕的脑震荡后遗症也缓解了许多。 看着手臂上基本消失不见的青紫伤痕,祁寄不由皱眉。 他这是睡了多久? 更让他疑惑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真的被买了下来,那为什么他没有一点印象,身上也没有感觉? 正想不通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些许声响。祁寄警惕地抬头,就见一个年轻斯文的男人走了进来。 来人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穿着白色衬衣,骨架偏瘦,身上也没什么肌肉,看起来并没有威胁。 祁寄正打量着对方,就听那人主动开口,语气很温和:“你好,我姓赵,是负责照顾你的医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祁寄一眼看见了对方脖子上的掐痕,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意识自发比对了一下。 ……那痕迹的深浅确实和他自己的用力习惯很贴合。 “……我还好。”祁寄抿了抿唇,又低声补了一句,“抱歉。” 赵医生意外:“怎么了?” 祁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哦这个,”赵医生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笑了笑,“没事,是我太不小心,唐突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体温计,用商量的语气问:“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吗?你刚醒,身体状况可能还不太稳定。” 祁寄默认了。 体温量完,他问:“请问这是哪儿?” 赵医生道:“这是湖南路街道的玫瑰别墅,你暂时在这里养伤。” 他回答得很详细,却不是祁寄最想知道的那些。而且……湖南路街道? 这里不是s市中心区域吗,怎么还会有别墅? 祁寄皱了皱眉,问:“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赵医生重复了之前的回答:“你在这里养伤。” “……”祁寄现在可以确认对方是在避而不答了,他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治疗费用是多少?” 这回换赵医生沉默了,显然是没想到祁寄会这么问。他顿了顿,才道:“床位费每日一百,诊疗费……” 倒也真的把费用列了出来。 祁寄边听边记,哪怕是低到不怎么合理的价格也都记了下来。 听完,他又道:“请问今天几号?” 赵医生说了个日期,祁寄这回却是真的怔住了。 怎么过去了这么久? 十月假期总共十天,照这个日子算,假期已经结束了很久,连祁鸣宇的比赛都结束了。 那他旷工这些天…… 祁寄不用算都能感觉到一阵肉疼。 他急于离开这里,身体条件却不允许他这么做。祁寄没有这些天的记忆,并不清楚自己这大半个月都做了些什么,但他现在活动起来明显有些吃力,有种一连躺了很多天的感觉。 检查完身体,那个赵医生就开始帮他进行复健。这栋别墅不只空间大,东西也很齐,连轮椅都有。祁寄被带到了一个宽敞的铺满了柔软胶垫的房间,复健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起初祁寄还很警惕,不过赵医生动作很得体,并没有接触祁寄,只在一旁用言语指导,一步步纠正他的动作。 就连祁寄一开始因为急于活动栽倒在垫子里的时候,赵医生也没上手扶,只下意识地朝墙角看了一眼。 有了之前的教训,祁寄还很谨慎地在赵医生看向他处的时候仔细观察过墙角,那里平整如新,看起来并不像是安装了摄像头的模样。 复健大概持续了半天,最后祁寄基本可以行动自如,只是不能做剧烈运动。 离开复健室已经是傍晚,祁寄在别墅里没有遇到其他人,晚饭也是赵医生做的。祁寄一开始不放心,但客厅旁边就是开放式厨房,整个做饭过程都在祁寄的注视之下,最后两份一起端上来,碗筷也是祁寄先挑的,等赵医生先动了筷,祁寄才跟着吃了一点。 老实说,赵医生的厨艺一般,不过病号饭本来也清淡,能果腹就够了。 吃完之后,赵医生又带着祁寄做了些检查,包括一些精神方面的检测,甚至还让他远程和另一个医生聊了很久。祁寄被那个医生问得有些头昏脑涨,检查结束后就累得厉害,回到最开始那个卧室之后,他很快就睡下了。 这种平静又奇怪的生活总共持续了一天半,期间赵医生一直在场,只偶尔会接几个电话处理些什么。祁寄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除了药效还有些许残留,但已经比之前好得太多。 残留的药效放大了身体的敏感度,有时候刚睡醒都会有反应,这让祁寄颇有些烦躁。万幸现在没什么人接近他,赵医生也不会和他有肢体接触,才让祁寄勉强有了些调整的空间。 不过尽管如此,赵医生也是三令五申、明令禁止,才制止了祁寄再去洗冷水澡的打算。 他的烧才刚退,可是真的再禁不起折腾了。 祁寄醒来后穿的衣服都是新的,很宽松的那种家居服。他之前的衣服留在了拳场,现在也不清楚在哪。不过那条同样在比赛前取下的手链却回到了祁寄的手腕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戴上的,但这倒也给了祁寄不少安心感。 他的手机留在了家里,当时去打表演赛就没带着。醒来后,赵医生借了一个新手机给他,很便宜的款式,说是充话费送的,暂时借给他用。祁寄用这个手机处理了一些邮件,幸好他表演赛之前刚结完一批稿子,怕比赛会受伤,暂时没接新的,才没耽误什么大事。 但就算有了通讯工具,祁寄能处理的也只有公事而已,他甚至找不到能说明自己现状的人。 公司那边已经请过假了,好像还是病假,简讯里有很多同事发来的关心,却没有疑问,似乎都觉得他在养病。祁鸣宇前两天也发过消息,说他们赢了,拿了一等奖。之后整个队伍会在阿根廷多待几天,过两天才回国。他们那边的网络信号似乎不太稳定,国际通讯也时断时续,祁鸣宇说接下来几天可能没法及时回消息,但和团队一起很安,让他照顾好自己。 一切都平静如常,井然有序,似乎祁寄离开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出现差错。这种结果看起来如此幸.运,仿佛每个环节都自发走向最好的方向,才终于有了这样一种圆满。 可也正是如此,祁寄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祁寄从来不相信幸.运,毕竟他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不幸。 可现在仅凭他一个人,也不可能离开这里。赵医生说其他事等祁寄的伤彻底养好之后再谈,再问别的一律闭口不答,套话都套不出几句。 祁寄很清楚,会把他从拍卖场带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无论怎么说,对方都是台下的观众之一,没理由得了一件“商品”,却只带回来疗伤修养,竞拍又不是做慈善。 其实他隐隐也已经有了一些预感。 撇开地段和面积不谈,这栋别墅装潢大气,风格统一,内里也有不少精巧的设计,打眼一看都能看出造价不菲。但这里却没有多少日常生活的痕迹,不知是被人刻意清理过,还是平时就没有人常住。 尽管如此,祁寄还是在屋内的一扇屏风上看出了端倪。 这栋别墅走的是中式装修风格,屏风也是红木制成的,和其他家具制式一致。祁寄之前接活的时候见过这种设计,和他负责的那种线上设计再批量印刷的产品不同,别墅里的这扇屏风是纯手工定制的,约莫是请了大家过来亲手绘制,再由人题好词,最后配以昂贵的红木,做成屏风。 而屏风的题词人落款,恰好姓裴。 祁寄隐隐能猜到些什么,却又不敢往深处想。 他想把事情控制在自己能处理的范围之内。有些事情是他努力之后能做到的,但有些事情,注定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跨过的鸿沟。 祁寄在别墅待了一天半,等到了第二天晚上,行动已经没有了任何滞碍,祁寄终于下了决心要离开。 赵医生在他午睡时离开了,说有些事要处理,晚上再回来做晚饭。祁寄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在客厅里等对方,打算直接说明去意,离开这里。 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写了一张欠条,把这些天的医药费以及吃穿用度,加上离开时这身刻意挑过的没牌子又设计简单的衣服的钱,都算了进去,计划问到赵医生的银行卡号之后就离开,回去还钱。 赵医生回来得比他想象中晚了一点,听见开门的动静,祁寄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走过去。 结果他才走出两步,就彻底愣在了那。 来人并不是那个总是一脸温和笑意的赵医生。 而是祁寄的顶头上司。 裴俞声。 看清对方的刹那,祁寄喉咙发紧,后颈生寒,身体不受控制地骤然出现了那种如同被电流鞭打的隐隐错觉。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逃跑,结果才刚抬脚,就是“哐”的一声。 祁寄身后就是红木沙发,他退得太急,小.腿一下子磕在了结实的红木上,不及反应,疼痛已经席卷身。 祁寄的眼眶瞬间红了,却强撑着没有落下泪来。 他甚至连痛呼都强行忍住了,硬是没有发出声音。 那清楚的撞击声响起时,裴俞声明显皱了皱眉,他原本似是想举步上前,却不知为何停住了,最终只站定在了几步之外。 祁寄紧.咬着下唇,齿尖在苍白唇.瓣上咬出浅粉色的弧痕。他把痛呼声咽下去,深吸一口气,压下痛楚引发的颤抖,才低声道:“抱歉,借住这么多天,打扰裴总了。” 他用的是面对外人时最熟练的那种温和有礼的态度,本应无可挑剔,却被早已熟知他原本性格的裴俞声听出了声音里压不下的鼻音。 视线在祁寄那明显是要外出的整齐穿着上扫了一圈,裴俞声没有接他的话,却道:“你要去哪儿?” 听着男人的声音,祁寄又有些止不住地开始打颤,他掐着掌心,努力平静道:“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去公司上班。” 裴俞声的语气其实并不算强硬,甚至连此刻的威压都比不上初见的那次。可祁寄一见到对方,就难以自持地会想到那个噩梦般的拍卖场,那里炽.热的灯光,和那些如飞箭般将他刺穿的目光。 他不知道裴俞声想要什么,他只知道对方拍下了自己……在那个罔顾法律却难以制裁的地方。 逃不掉的。祁寄清楚。 所以他干脆咬牙先开了口。 “这两天打扰……实在抱歉,可以麻烦裴总给一个借住费用的总额吗?” 祁寄醒来后声音一直有些沙哑,赵医生不知从哪儿给他弄了好多梨子味的甜浆,催他喝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把声音养了回来。 可现在才开口说了几个字,祁寄的声音又沙哑到了无法细听的地步。 “还有拍卖的事……我并不知情。那天总共花费多少,还请您一并告知。” 祁寄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还蕴着点点星光。 “给您带来的麻烦,我很抱歉,希望我们能通过正规渠道解决这件事。” 他的状态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不好,被小.腿疼痛激出的冷汗渗出额角,顺着苍白纤瘦的下颌缓缓滴落。 裴俞声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个想法。 那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斤七两肯定又不见了。 可惜。 而且现在,要把体重重新养回去恐怕会更难。对方肯定不会再黏着他,甚至不会让他靠近。 还会用这种仿佛在看那天台下竞拍者一样的目光戒备地看着他。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空气仿若凝固了,自祁寄话音落下之后,便再没有任何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细微的摩擦声响起。 裴俞声抬手,从身侧木架上拿下了一个方盒。 那盒子包装精美,外封还没有拆开,显然一直是密封着的。裴俞声两下拆开方盒,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造型别致的白金制品。 方盒里配了一小管液体,裴俞声把液体顺着小孔滴了进去,随后又把圆管扔回方盒,拇指顶开金属盖,“咔嚓”一声,点起了火。 那居然是一枚未拆封过的新打火机。 火点起来,烟也是现找的。裴俞声身上没有带烟,干脆直接从架子上拿了盒摆在那装饰用的限.量烟,撕开金灿灿的盒纸,抽了一根出来,点燃。 整个过程里,男人虽然没有说话,眉眼间的不耐却已经让周.身那逼人的威压逐渐凝成了实质。 可看他随身不带烟和打火机的模样,又着实不像是抽不到烟就烦躁的老烟枪。 直到香烟点燃,白雾升起,裴俞声才转过头来,看向了祁寄。 此时他身上那种无意间发散开的威慑又收敛了,随着男人熟练的点烟动作,那股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慵懒散漫重新回到裴俞声身上。 像祁寄的温和有礼一样,同是□□无缝的伪装。 点燃的烟夹在长指之间,裴俞声望着祁寄,唇边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祁寄,是吧。” 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动作熟练流畅:“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多秘密。” 祁寄喉咙微痒,压抑已久的烟瘾被勾出,却不知是因为不远处弥散开的烟味,还是因为此刻的焦虑。 疼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祁寄垂眼,话题被挑明,他的声音反而冷静了下来:“裴总,那些都只是兼.职。” 他听见不远处的裴俞声笑了一声。 “云图给的工资不低吧,怎么,你还得靠这么多兼.职才能养活自己?” 不待祁寄辩解,“啪”的一声轻响,裴俞声毫不在意地直接将那贵重的白金打火机甩手扔回了方盒里。 “你连养活自己都这么难。那天拍你的钱,你付得起吗?” 祁寄被这一句话抽干了血气,他面色惨白,单薄的肩膀隐隐轻.颤。 这本该是个最适合乘胜追击的时刻,只需再稍一加码就能将人彻底击垮的男人张了张嘴,望见祁寄的脸色,却没能把话说下去。 他又吸了一口烟,像十几岁的毛糙小子,精心备好了礼物想送给疼到心坎里的暗恋对象,却因为看见对方被自己堵到就开始害怕的模样,忍不住烦躁,只能用吸烟来努力掩饰自己的无措。 烟吐出来,淡白色的烟雾模糊了男人那过于犀利的眉眼。拇指蹭了下鼻尖,裴俞声轻“啧”了一声。 “那天拍卖,不是为了你。” 他加快了语速,把男孩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让对方不再困囿于之前的痛苦之中。 “我和蒋夺有过节,那天去是为了收拾他,遇见你只是意外。我眼熟你的动作,才把你认了出来。” 去他.妈.的预料,这他.妈怎么可能预料得准,他看见祁寄难受就根本什么都顾不了了。 “警.察布置需要时间,他们闯进来之后,现场肯定会很混乱。如果其他人拍到手,就有可能趁乱把你带走。你好歹也是我的员工,我才叫了价。” 即使经历过那么多可以用毫秒来计算的危急时刻,裴俞声此时的声音依旧有些微微发紧。 因为刚刚的过失引发出了对方的痛苦反应,他现在对早已权衡过百遍的最佳方案都产生了动摇。 裴俞声能洞悉对手狡诈的攻心计,分辨同僚的真心或假意。却唯独无法提前演算祁寄的反应。 他舍不得这个小朋友再受一点疼。 对方承受得够多了,他怎么能再给人平添一道伤。 他给人包扎抹药都觉得心疼。 裴俞声深吸一口气,仍是神色无波,冷酷无情,活脱脱一副罪恶的资本家的模样:“但那些钱确实花出去了,三千七百万。刨去我和蒋夺的过节,折半算,就是一千三百万。” 他的声线依旧低磁冷淡:“我知道你拿不出这么多钱,那就换一种方式来还。” 祁寄皱眉望着男人,似是不解,又带着明显的紧张不安,卷长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像是直刷在人心尖。 “怎么……还?” 可惜烟雾升腾而起,缭绕于两人之间,祁寄也就没能看到那双他一向视为凶兽竖瞳的浅色眼眸中,那深藏的珍视。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长期兼.职。” 他只听见男人沉沉地低笑了一声,语气仍是一贯的傲慢、自我、不着调。 和不容拒绝的势在必得。 “陪我,一夜五万。” 030 乍一听见这句话, 祁寄就怔住了。 一夜五万? 他隐约觉得事情开始朝着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那种挣脱不得的无力感让他仿佛陷入了高黏度的蛛网之中, 越抗拒就被缠得越紧。 祁寄声音干涩,努力整理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裴总说的是……什么兼.职?” 淡白色雾丝缭绕在略显沉闷的空间里, 几步之外的男人抬手, 将烟按熄在了身旁的珐琅碟中。 屋内也没有烟灰缸, 吸烟要用到的一应物件,都是临时凑出来的。 男人开口, 声音却沉了下来,不似之前的散漫。 “工作时间晚十点到早六点,每日八小时, 节假日不休,实在有事可以提前请假。” 他的口吻严肃,语气正经,仿佛真的开始了正规的商谈。 “工作地点暂定这栋别墅,湖南路街道08号,之后有变动会通知你。具体工作内容会在合同上详细标明。试用期一个月,这期间工资八成, 转正后可以拿整薪, 一夜五万,日薪, 日结。” 最后男人甚至还加了一句:“大致条件就这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 祁寄的思维一时有些没能转换过来。 要不是这个开价实在高得离谱,他简直要以为自己是在面试什么正经工作了。 这种口吻确实比之前的更能让人稍安心一些, 毕竟一个想压榨员工劳动力的老板还是会比一个想把员工拆吞入腹的老板更和蔼可亲。 但祁寄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在拳场。 况且对于面前这位总裁先生,祁寄所掌握的有效信息实在太少。尽管对方已经明确摆出了条件,他仍然在戒备迟疑,思考自己有没有拒绝的可能。 男人自然也看出了祁寄那沉默的怀疑和抗拒,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一千三百五十万,一夜五万,折合二百七十天。” 这几个数字就提出口,把祁寄那迟疑的拒绝彻底堵了回去。 他哪还得起这么多钱。 裴俞声继续道:“拍卖场当场给了资料,我知道你还欠着一笔债。兼.职的钱可以按日结算,一天抵消欠款,一天结现金,你可以把当天的五万拿去还债。” 这个补充条件几乎是直接拿捏住了祁寄的命脉。 他这两年没日没夜地消耗,也不过是为了能还上那笔欠款。 可这也只是听起来很美好而已。 有些东西并不是刻意忽视就真的不存在了。 祁寄当初就是因为这种“前景美好、不去不行”的软硬兼施的理由,被带去了拳场打拳,最后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而现在,这个男人给出的条件,又和拳场的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吃过一次狠亏,祁寄无力再次斡旋,索性把那个最尖锐的话题挑明了。 他抬头望过去,淡棕色双眸漂亮精致,看人时的目光却明显有些空洞涣散。 “裴总,”祁寄问,“兼.职的工作内容和拍卖会的用途一样吗?” 室内静了一瞬,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未等男人回答,祁寄又喃喃道:“那我可能没办法胜任。” 他不可能撑得住的。 被药性刻意放大了敏感度的身体禁不起侵犯,日薄西山的求生欲也同样岌岌可危。 祁寄像过度绷紧的弦,既无心也无力,再无法承受过重的拉扯。 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多赚一点钱,好歹可以为弟弟撑出一点空间。 可祁寄分明已经清楚听见了自己耳边嘀嗒作响的倒计时。 似风中残烛,苟.延.残.喘,随时有可能熄灭,彻底结束这一切。 祁寄轻.喘着,眼前隐隐发黑,昏沉的窒息感让他如此煎熬。 但他并不清楚,自己的状态还会影响到另一个人。 裴俞声看着强作镇定却面无血色的男孩,皱了皱眉。 他突然觉得刚刚那支烟按灭得太早了。 “不一样。” 男人擦了下唇,言简意赅,语气比祁寄的更冷淡。 “如果是那种事,我何必等到今天。” 这话明明底气十足,脱口时却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心口出现熟悉的抽痛,裴俞声勉强按捺下异样,沉声道。 “你的工作内容,更类似于……”他顿了顿,“护工。” 这个词一出,室内又是一静。 祁寄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他那种微微怔愣的模样,让人很想伸手过去揉一把。 “护……工?” 裴俞声却不肯继续解释了,只道:“具体内容合同上会写,你可以看过之后再做决定。不过在这之前你还得签个保密协议,不得把合同内容泄露出去。” 男人的语气愈发公事公办,倒让祁寄有些无措。 他刚刚……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可是再一细想,祁寄又觉得奇怪。 就算是护工,为什么偏要找他来做?以裴俞声的身份和财力,什么样的护工请不到? 祁寄现在纯粹是因为没有拒绝的条件,但对裴俞声的警惕却始终没有放松。 “谢谢裴总提供的机会,恕我冒昧问一句,”祁寄问,“您为什么会选我?” 他看见不远处的男人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夜色已深,室外黯淡无光,玄关的灯挂在裴俞声身后,灯光越不过他的肩膀。客厅吊灯的暖黄色光芒投射过去,也不过是在男人深邃立体的脸上投下一片浓郁的阴影,非但未能增温,反而让他看起来愈发深不可测。 裴俞声开了口,声音低缓:“因为我需要一个能够保守秘密的人。” “守住一个秘密最安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同样有秘密的人来交换。” 祁寄微怔。 秘密? 男人给过答案后便不再多说,就这么径直走了过来。祁寄还未消化完上一句话,就被对方的动作重新唤.醒了警惕。他下意识想躲,却退无可退,抵在他身后的就是硬.邦.邦的红木沙发。 祁寄的小.腿上还带着伤,才一动,伤口被牵动的疼痛就让他整个人颤了一下。 未等疼痛消退,男人已经走到他身旁,两人距离不到半步,祁寄甚至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熟悉的烈阳气息。 这气息又让他愣了愣。 混乱的思绪还没理清,身旁的男人已经弯下腰来,拉开了茶几底层的柜子,似是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祁寄本能地向旁边挪了一步,想避开肢体接触的可能。他的小.腿紧绷时间过长,静立时都会抽痛,这么用力一动,就更是让他忍不住嘶痛。 “唔……” 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第多少次因为想躲裴俞声而吃痛了。 “砰!” 一声巨响,柜门被重重关上。还未从疼痛中回神的祁寄吓了一跳,瞪大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腿边的男人直身站起来,拎着一个白色方盒从祁寄身边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祁寄,下巴一扬,朝身旁示意:“过来。” 祁寄这才看清对方手里的东西——那是个医药箱。 见祁寄没动,裴俞声未语,他拆开医药箱,将里面货真价实的药物露了出来。 他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过来,上药。” 祁寄犹豫了一下,问:“赵医生呢?” 话一出口,他便看见原本就面色不虞的裴俞声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周.身气息愈发森寒。 祁寄不由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裴俞声怎么了,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惹到了对方。 不过裴俞声再开口时,却还是没什么波动的冷淡语气:“他有手术,今天回不来。” 祁寄一步三顿地走到了沙发边,内心却还在迟疑。 他并不是不识好歹,但现在情况特殊,药效尚未退,祁寄也无法预料自己被别人碰了会是什么反应。 要是他一不小心条件反射,直接用力一脚踹在了总裁身上…… 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再怎么说,祁寄也还是很珍惜云图的那份工作的。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用劳烦裴总,我可以自己来。” 裴俞声掀起眼皮看祁寄:“伤在小.腿后面,你够得到?” 他手里拿着一瓶药油,已经打开了盖子:“还要把淤青揉开,你自己怎么弄?” 祁寄咬住下唇,努力想把平日惯用的伪装摆出来,他扯了扯嘴角:“平时我都是自己上药,习惯了,不用麻烦裴总。” 裴俞声没说话,但他刚一抬手,就看见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屁.股只挨到了一点点侧边的祁寄整个人明显往后缩了一下,就差没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走了。 裴俞声:“……” 祁寄也是等本能地躲完之后,才察觉到了此时气氛的尴尬。 他唇.瓣开合几次,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祁寄只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将温和乖巧的伪装得心应手地运用了那么多年,却没预想到会在一个人面前反复破功。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祁寄就见裴俞声的手继续伸了过来。 只不过对方并不是要来碰他,反而将手伸向放在两人之间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一卷纱布。 祁寄看着裴俞声面无表情地拆开纱布卷,抽.出一部分,然后双手微一用力—— “哧!” 本来需要被剪开的结实纱布就这么被裴总徒手撕开了。 药油、纱布、伤药、医用胶带。裴俞声把东西挑好拿出来,堆在靠近祁寄的那边,然后又是“砰”的一声,合上了医药箱。 男人声音冷淡至极:“那就自己上药,记得把淤青揉开。” 祁寄愣了下:“啊,好。” 他轻咳一声,补了一句:“谢谢裴总。” 裴俞声收起医药箱,没再看祁寄。 “你先暂时在这住下,过段时间可能要搬地方,到时会通知你。” “云图那边给你请了病假,病假期间工资照发。下周一上班再去销假。”他的语气愈发平静,就像真的是在谈工作一样,“明天是周六,正好把兼.职合同签了。白天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晚就搬过来。” 男人说话的时候,祁寄把距离自己一臂远的伤药和纱布拿了过来,坐回去的时候,又趁机向外多挪了一点。 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但看裴俞声那种平静的态度,应当是没有。 不过还没等祁寄松一口气,男人就突然又把目光转了过来,吓得祁寄后背一僵。 好在对方并没有说别的,只提议道:“如果你愿意,今晚就可以算第一天。” 祁寄下意识摇头,直接拒绝了:“不用,还是先签合同吧。” 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工作内容,就算那个合同可能没有什么效力,他也希望能在多掌握一些信息之后再做决定。 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警惕,男人也没再坚持。 “上完药就去休息吧,你的身体还没完恢复。” 祁寄一直悬着的心这才得以短暂地放松下来。 他之前住的那间卧室就在一楼客厅旁,几步就能走过去。不过在回房之前,祁寄却又被裴俞声叫住了。 “对了,这个给你。” 祁寄抬头,就见男人不知从哪儿拎出一个深色提箱,看起来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祁寄原本以为裴俞声要把提箱给自己,结果对方却从沙发后面绕过他,直接提着箱子朝他所住的那间卧室走了过去。 祁寄没来及细想,脱口便是一句:“裴总,我自己来就好。” 他实在是担不起对方过多的关照了。 但是话一出口,祁寄却又不免有些迟疑。这里整个别墅都是对方的地盘,自己不想让人靠近房间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说不定还会因此惹怒对方。 ——在祁寄心里,这位总裁就是这么一个阴晴不定、行.事恣.意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触他的雷区。 祁寄正忐忑着,却见裴俞声动作顿了一下,没再继续往前。 男人把提箱放下,头也没回地走了。 他走得干脆,客厅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祁寄一个人。 夜风穿堂而过,更添一分深秋的凉意。 祁寄松开握着伤药的手,轻轻抒了一口气。 他的掌心湿漉漉的,出了一层薄汗。 裴俞声回到二楼书房就打开了监控。 监控是新装的,一整套高清4k摄像头,接入严密的别墅安保系统,只有裴俞声一个人有操作权限。 祁寄还在客厅里,正努力去拖那个提箱。提箱分量很重,如果是平时的祁寄,可能没什么问题。但现在祁寄腿上有伤,身体又没有完康复。他自己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拖着这个箱子就愈发吃力。 裴俞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 这个小朋友,做什么都能给自己弄出一身伤来,还死撑着不让别人帮忙。 啧。 屏幕上,祁寄努力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提箱拖到了卧室里。他松了口气,坐在床边,开始研究起了那个箱子。 他研究得很认真,神色一直很谨慎。 裴俞声心想,小朋友总不会觉得这里面是一箱子情趣用品吧? 说实话,看祁寄刚刚对他那种警惕的态度,裴俞声现在倒真是兴起了一点念头,想看看对方见到情趣用品时会是什么反应。 谁让这小朋友一直拿他当坏人看。要不是条件不允许,裴俞声倒是真的很乐意展现一下自己的恶劣。 幸好摄像头是单向的,并不会把这边的情况传过去。祁寄对刚刚可能遭受的危险一无所知,他研究了一会儿,发现提箱没锁,就把箱子打开了。 出人意料的,里面居然是一整箱绘画用品,纸笔画具一应俱,还有些模型之类的东西,都是祁寄常用的东西。 看见箱子里的东西时,祁寄明显愣了一下,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屏幕后的裴俞声的心情这才缓和了一点。 黎辛杰说不建议祁寄过多接触被下.药期间的熟悉用品,以免引起记忆混乱。 裴俞声就照着人的喜好,给祁寄准备了一套新的。 眼看男孩脸上露出那种细微鲜活的生动申请,裴俞声也在无形中被安抚了情绪。 他曾经深入系统地学习过面部微表情分析,透过细微的肌肉变化洞悉被观察者的想法。这项技能让他进了商场之后更加无往不利,裴俞声几乎是本能地凭此分析自己相处过的每一个人。 但对祁寄不是。 他看祁寄,单纯只是因为喜欢看,看了会让他更喜欢,仅此而已。 屏幕里,祁寄对着满箱画具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他就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一样,从箱子里面翻出了一袋彩纸。 祁寄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袋折纸用的手工彩纸。 他把袋子拆开,彩纸厚厚一沓,纸质柔韧,色彩丰富,里面还配备了折纸教程,贴心又实用。 祁寄习惯性地翻找出来一张粉色卡纸和一张绿色卡纸,趁着研究箱子里其他画具的工夫,顺手折好了一颗草莓。 他在粉色卡纸上均匀地点上了黑点,又向里面吹了气,让它鼓起来,变成一颗真正圆.滚滚的草莓。 因着材料关系,这颗草莓显然比之前那用糖纸折的要精致了许多。祁寄捧着它,自己也是既满意又开心。 裴俞声透过屏幕看人,突然就明白了裴妈妈以前养猫时在猫咪房间和庭院里放摄像头的用意。 他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裴妈妈那么忙,依然要费心劳神地去看顾自己的猫。 现在才懂,这其实并不是必须按时完成的工作,而是对自己的慰劳。 叠好草莓之后,祁寄就把他放在了自己床头。他把箱子收好先放在了一边,又把裴俞声给的伤药拿了出来,打算给自己上药。 但很显然,他对上药的定义和裴俞声完不一样。 祁寄坐在床边,小心地把自己受伤的那条小.腿搬到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他本身皮肤就薄,现在又是敏感状态。刚刚这么硬磕一下,整个小.腿肚都青紫了一片,看起来愈发吓人。 祁寄连把小.腿叠到膝盖上都觉得疼,更不要说揉开淤青再上药。他对着药油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直接把伤药涂在纱布上,再用纱布草草把小.腿裹上,就算包扎完成了。 裴俞声在屏幕前看得简直都要气笑了。 包扎完,祁寄又把手机拿了过来。手机还是赵医生借给他的那款,裴俞声这边能直接看到操作步骤,他抬手点了一下,监控视频下方就分出了一个小窗口来,专门显示手机上的内容。 裴俞声原本以为祁寄会找人聊一聊,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但屏幕上却显示,祁寄直接点开了工作邮箱。 他又在处理自己的那些商稿信息。 因为白天已经简单整理过,祁寄这次的处理效率很高。不过有些信息可以直接回复,一些需要修改或是重新敲定的文件就还是需要用到电脑。祁寄抬头在四周看了一圈,他不确定这个房间有没有电脑,白天他问过赵医生,却被对方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理由按了回来,没允许他工作。 裴俞声很快发现了小朋友的东张西望,他想了想,在自己这边的电脑上输入了一串指令。 屏幕那边,祁寄还在找电脑,就被突然响起的电子提示音吓了一跳。 小朋友明显抖了一下,像受惊的猫崽一样,浑身的软.毛都要炸开了。 但其实电子提示音的内容非常普通—— “检测到室温下降,中央空调自动开启恒温模式。” 听清这句,祁寄又愣了下,试探着叫了一声:“siri?” 电子机械音回答他:“你好,我不是siri,我是star,你也可以叫我小星。” 哦对,star,祁寄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星海自己开发的智能ai,星海手机里就有配备。 那边star还在继续:“虽然你叫错了我的名字,但我并不介意。” 祁寄:“……” 他真诚地道歉:“对不起,star.” star很大度地原谅了他:“没关系。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祁寄犹豫了一下,问:“请问这个房间里有可以使用的电脑吗?” 他做好了没权限的准备,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但出乎意料的,墙边一块屏幕直接亮了起来。 那是一块内嵌式的屏幕,关闭时和墙壁融为一体,只有亮起时才能让人察觉到它的存在,键盘也是虚拟投影按键,看起来科技感十足。 床边有个转椅,祁寄动作不便,就挪到椅子上,把自己滑到了墙边。他之前去星海总部参观时用过这种内嵌式电脑,上手倒很快。 祁寄原本还担心会被密码拦住,无法使用,但这台电脑非但没有密码,还直接向他开放了模式选择。 star:“请选择您要进入的模式,1,.设计专用,2.编程专用,3.架构专用……” 祁寄觉得有些新奇,按了1。 桌面亮起,祁寄扫了一眼图标,adobe家桶、sketch、墨刀……他发现自己常用的那些设计软件一应俱。 祁寄习惯性地点开配置,发现这台电脑的硬件配置和显卡屏幕都是顶配,哪怕他放肆到开着一堆软件跑渲染都绝对不会卡。 简直比云图设计部花大价钱专门购置的电脑还适合设计师。 点开几个软件简单操作了一下,不到五分钟,祁寄就已经对这台电脑爱不释手了。 顶配就是顺滑!爽! 登上邮箱,祁寄很快把自己之前的进度下到了电脑上,开始干活。有了顶配的辅助,他做起稿子更加得心应手。 电脑上并没有之前的使用痕迹,要么是之前清理过,要么就是还有专门的主人模式。对此,祁寄倒是没什么好奇心,哪怕是操作受限的游客模式,这台电脑也比他之前用过的都顺手了。 大概是这里原本的住客对电脑要求比较高,才便宜了借住的自己——祁寄一直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这间卧室之前肯定住过人,虽然屋里没什么痕迹,但各种生活用品却非常齐,四开门的衣橱里也挂满了衣服。 那些衣服的牌子,祁寄之前都只在接稿时从高奢品牌的展览画册上见过。甚至有一些衣服连牌子都没有,估计是私人定制。只不过这些衣服数量虽多,却至多不过三四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剩下都是新的,商标都没有拆。 赵医生说让他先穿这些,祁寄起初觉得会唐突,但他没有自己的衣服,只能暂时借用,结果换上之后才意外发现,衣服非常合身,各处都很服帖。 于是祁寄就渐渐勾勒出了房间原主的形象——和自己体形相似,年轻人,喜欢新兴产品。 这一点还在star的提醒中得到了印证。 祁寄昏睡了这么久,工作这边耽搁了不少进度,虽然没有严重到违约,但也是越早做完越好。加上警惕未消,祁寄今晚原本是打算要通宵工作的。 结果才刚过十一点,屋内就响起了star的提示音。 “睡眠时间到了,请尽快休息。” 祁寄从ae中抬起头:“睡眠时间?” star:“儿童保护模式已开启,小朋友,你该睡觉了,睡太晚会长不高哦。” 祁寄:“……” 原来这个房间的原主还是个小孩子。 他没理会star,继续忙自己的。 十一点十分,打开了adobe家桶后依然无比丝滑的电脑突然卡顿了一下,随后,一个弹窗跳出。 同时出现的还有star的电子音:“睡眠时间已到。请保存好您的文件,电脑即将于十分钟后自动关闭。” 祁寄:“……” 他和star商量:“我不是这个房间原来的主人,我已经成年了,可以关掉儿童保护模式吗?” star铁面无私:“不可以,小朋友,你该上床睡觉了。早睡早起身体好,花儿小鸟对你笑。” 说完还播放起了舒缓的摇篮曲。 祁寄揉了揉额角。 看样子,是他没有更改模式的权限了。 没办法,祁寄只好关了电脑去睡觉。睡前,除了监督洗漱,star还提醒他:“检测到使用者有服药记录,请记得睡前吃药,男子汉不怕苦,按时吃药早康复。” 祁寄:……这语言程序谁编的,他之前怎么不记得星海的ai这么多话。 催促之下,祁寄老老实实吃了药去休息。他躺在床上,star帮忙关了灯。 床和被子很软,是祁寄最喜欢的那种柔软材质。他没有腰伤之类的困扰,床椅靠垫越软越喜欢。只可惜经济不允许,祁寄在家里也只是多铺一床被子而已。但这个床就让祁寄感觉很舒服,一躺上来整个人就陷了进去。 老实说,如果不是顾忌主人,祁寄其实非常喜欢这个地方,电脑和床都是。 床很舒服,白天消耗又大,祁寄之前还计划通宵赶工,结果刚一躺下就被困意淹没了,他连腿上隐隐的抽痛都没顾上,侧身把小.腿露出来就睡着了。 室内一片安宁祥和,与之相连的屏幕那边也很安静。 夜色静谧,恰是醉人的夜梦时分,连吹了一天的风都消散了,四下静悄悄的,只有星月温柔地笼罩着大地。 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的书房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夹杂着略显急促的低沉喘息声。 宽大软椅上的男人猛然坐起身来,指尖还残存着惊醒后的余悸。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额前满是冷汗,心脏的异常跳动仿若重槌擂鼓,敲得人疼痛难忍。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屏幕,浅色双眸如被惊醒的暴戾兽瞳,直到捕捉到那熟悉的安静身影,才渐渐从深陷的噩梦中挣扎逃脱,重拾理智。 裴俞声按着突突跳动的额角,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屏幕里侧躺着的柔软身形。 男孩沉沉睡着,呼吸安稳,睡容恬静,浅粉唇.瓣微微张开,沾染了点点水色。 床边开着一盏小夜灯,给熟睡的男孩笼上了一层暖色光晕。 在这漫长冰冷的夜里,他就是最温暖的光。 许久,裴俞声按了按酸涩的眼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那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一个机械男音响起:“据监测,您的本次睡眠时长为:五十二分十秒。此次记录为两个月内连续睡眠时间最长的一次……” “啪”的一声,裴俞声按掉开关,直接切断了声音来源。 待呼吸归于正常,裴俞声揉了揉额角,起身离开了书房,朝楼下走去。 别墅内安装了中央空调,四季恒温,智能系统更是会依据每日天气调节湿度,确保最舒适的室内环境。 但在这寂静的漫漫长夜,人难免会觉得冷。 一楼,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床上正安睡着一个男孩。 031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 祁寄就被生物钟叫醒了。 刚醒来时, 祁寄还有些头疼。他这一晚睡得倒是很舒适, 但不知为何做了一整晚的梦,让人不得消停。 祁寄梦见弟弟回来了, 知道了自己整天跑东跑西乱兼.职还不睡觉的事, 非常生气, 并扬言要打断他的腿。 祁寄其实没把对方的威胁当回事,祁鸣宇又打不过他。但祁寄没想到, 梦里的祁鸣宇就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变成了什么武林高手。他只用一只手就摁住了祁寄,然后居然真的对祁寄下了手。 祁寄的小.腿疼得差点抽了筋, 整个人也一直在打哆嗦。他努力想挣脱祁鸣宇的钳制,不顾一切地用另一条腿去踢他,却都被祁鸣宇轻松化解,压得祁寄动弹不得。 祁寄又是伤心又是委屈,最后直接疼哭了,咬着手指小声掉眼泪。 梦里的祁鸣宇到底还没有丧尽天良,大概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俯下.身子来看他怎么样。祁寄趁机反击, 虽然没能把这个莫名变得很厉害的祁鸣宇彻底反压,但好歹也挠了人好几下, 解了气。 最后好不容易等到小.腿不怎么疼了,皮肤上只剩下一种凉凉的感觉,祁寄刚缓过来一点, 就发现祁鸣宇执意要和自己一起睡。 祁寄已经很多年没和弟弟一起睡过了,加上对方刚刚的举动,他自然不肯同意。可祁鸣宇偏要硬来,祁寄一挣扎他就伸手过来捏祁寄的后颈,跟拎小猫似的压制住祁寄的反抗。 祁寄又累又疼,最后也还是没拗过对方,委委屈屈地被人挤着一起睡了。 这场梦过于真实,以至于祁寄刚醒来时甚至真的觉得自己似乎被抱着睡了一晚。 可等他睁眼一看,自己正身处别墅的客卧里,屋内只有他一个人,哪有祁鸣宇的影子。 大概是好几天没联系,惦记对方的安吧。祁寄想着,揉着额角给祁鸣宇发了个消息。 阿根廷有时差,再加上信号问题,祁鸣宇并没有及时回复。但他最近这几天也没怎么和祁寄联系,祁寄想了想,又去把带队老师的账号翻了出来。 老师的朋友圈更新很勤,祁寄去看了一眼,发现他们昨晚还在员集体活动,这才放下心来。 平日难得空闲时,祁寄还会出去晨跑锻炼,不过他今天似乎起得不算早,从卧室出来,祁寄就在客厅里撞上了刚运动完回来的裴俞声。 男人穿了身深色的短款运动服,修长紧实的四肢露出来,起伏的肌肉线条近乎完美,让人不得不心生赞叹。他脸上还带着汗,凝结的水珠顺着硬朗英俊的面部轮廓滑下来,没入微微起伏的胸膛,看起来愈发俊美惑人。 祁寄不自觉比对了一下,有点羡慕。 祁寄体脂率不高,锻炼也没落下,但体型这种事是天生的,不管他再多看多少眼,他也很难练出裴俞声这种紧实又漂亮的肌肉。 他吸收不好,身上连脂肪都很难留得住。 “早。” 裴俞声也看见了他,率先开口。 “裴总早。”祁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谢谢裴总昨晚的伤药,很管用。”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小.腿怎么都得疼几天,结果早上起来就好多了,仿佛昨晚在梦里都疼完了一样。 “嗯。”裴俞声面色无波,似乎也没有因为祁寄的好转而感到多么高兴。 “沿着这条走廊过去右拐是餐厅。早饭刚做好,你先去吃。” 许是因为身上有汗,裴俞声并未走近,只抬手给祁寄指了个方向。 “好……”祁寄刚想应,却是倏然一惊。 第一眼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他裸眼视力5.0,又怎么可能在不到两米的距离里看错。 他的眼睛明明白白告诉他——裴俞声的手臂上清晰地印出了几道长长的红痕。 男人的肌肉线条非常漂亮,像手法高明的雕塑家创造出的传世杰作。可现在,那杰作却被几道细长的红痕破坏了整体的完美。 那分明是被什么人用指甲挠出来的抓痕,说是主人不小心剐伤的都不会有人信——哪有人会这么巧会被剐到小臂内侧? 祁寄艰难地吸了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故作平静地目送裴俞声离开去冲澡。 但实际上,他内心的惊异已经近乎灭顶了。 祁寄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那个奇怪的梦,想到自己那些报复性的抓挠动作。一种诡异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让他整顿早餐都有些食不下咽。 裴总手臂上的伤,不会是…… 但是这不可能啊。 祁寄转念一想,且不说裴俞声不是那种任人抓挠的性格,就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察觉不到旁人的靠近。 祁寄本身睡得就不沉,加上这次教训后的警惕,连没什么威胁的赵医生靠近他一点都会引起祁寄的警觉,更不要说是侵略气息十足的裴俞声。 肯定是意外。 祁寄这么安慰着自己,而且裴俞声的反应也侧面证实了祁寄的猜测——冲完澡过来吃早饭时,男人还是那种平静散漫的模样,根本没提昨晚的事。 祁寄这才松了口气。 用完早饭,上午,祁寄回家了一趟。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就又被接回了别墅。 祁寄本来想自己往返的,但送他的司机说,这条街道四周不许外来车辆出入,连公交车都不通行,祁寄腿上还有伤,步行实在不方便。 祁寄一开始还不太相信,湖南路街道就在s市中心区域,是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怎么可能不通车?结果他刚一出别墅就发现,这里四处草木葱茏,绿化极佳,简直像个幽静的花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让人很难相信寸土寸金的s市中心区域会有这么一片奢侈的净土。 车辆驶出街道,祁寄透过车窗看到了禁行关卡,那点怀疑也彻底消散了。 接他往返的司机是一位看起来有些严肃的中年男人,姓许。不过让祁寄有些意外的是,司机虽然外表看起来严厉寡言,这一路上却没少和他聊天,甚至还把附近的景点和设施给祁寄介绍了一下,既耐心又热情。 祁寄原本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也想过和别墅里雇佣的其他人相处可能会不太自在,但他没料到司机人这么贴心,又这么热情。 祁寄之前也装乖了那么久,交际能力并不算差。一路下来,气氛倒也很是和谐,最后,祁寄都直接叫上了“许叔”这个称呼。 回到别墅,祁寄把自己的东西简单规整了一下,继续专心干活。 裴俞声吃过早饭就出去了,临近傍晚才匆匆赶了回来。 合同是在晚饭时签的,一式三份。签字过程并不繁琐,合同本身也很正式,还敲了公章。 祁寄仔细看了一下,刻.章上写的是江海投资公司,他对这方面不太了解,网上搜了一下才知道这公司远比他想象的规模要大得多,二.十.年前成立时的启动资金就高达上千万。 祁寄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他们两人的合约要挂靠这么大一个公司,不过走正规流程倒是确实比君子协议更有法律效力。 合同上写明了工作内容,但用词很书面,职位是咨询顾问,要求乙方每晚必须有八个小时的时间和甲方待在一起。合同条款总体来看中规中矩,但重点部分写得很清楚,特意标明了工作不得侵犯乙方的人身、财产安。如有违反,乙方可随时终止合同,并由甲方提供相应赔偿。 除此之外,裴俞声还带来了一份云图的协议,协议主要说明了江海投资公司的工作合同不会影响云图对祁寄的聘用,相当于是为祁寄的正职工作提供了一份保障。 两份合同祁寄看得都很仔细,为了防止受骗,f大曾经专门进行过毕业生培训。不过就算是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两份合同,也很难挑出错处,逐字阅读后,祁寄就正式签下了合约。 合同签完,当晚就该是正式上岗的第一天,祁寄原本还考虑过不少东西,结果刚签好字,他的老板居然又匆匆离开了。 裴俞声回来和离开都很匆忙,不知是在忙些什么,连晚饭都没有吃。不过他倒是给祁寄带了好几盒蛋糕,说是新工作的接风礼。 虽然不太理解接风这个理由,但那些蛋糕真的很好吃。连带着祁寄对买蛋糕的人的好感度都自发.涨了一小截。 裴俞声离开后,一整晚都没回来,祁寄便回到了卧室忙自己的稿子。 他有时候会听一些声音来帮助激发灵感,做设计的时候,就让star帮他随意找了个纪录片放,当背景音听。 卧室里有一个大的投屏,类似家庭影院,可以直接在墙上投映出影片。star用投屏播放了纪录片,不过直到画面播放出来,祁寄才发现,这居然是一部猫片。 而且还是毛茸茸的幼崽奶猫,纪录片里面反复播放了小奶猫们怎么被大猫叼.住拎走,以及假如人想上手的话,该怎么捏小猫的后颈皮才能让它不反抗。 祁寄:“……” 虽然奶猫们很萌,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后遗症,看着这些画面,祁寄总觉得自己脖子后面也跟着生出了被捏住的感觉。 不过幸好,错觉归错觉,当晚祁寄并没有再做那种奇怪的梦。 这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祁寄的小.腿基本不疼了。他晨练完回来,赵医生就过来了。 他要带祁寄去做身体检查。 祁寄对医院仍然有些抵触心理,但并没有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不过赵医生提前拿了一个口罩给他,口罩内层有贴片,带上就能闻到清淡的草莓甜香。 这种香气盖过了医院的消毒水味,无形中减轻了不少祁寄的压力。 检查花去了将近一天的时间,结果要等明天才能出来,不过听赵医生说,已经出来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区间,祁寄目前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等回到别墅,已经将近傍晚,房屋的主人却还是没有回来,只有一位姓林的阿姨在,早早就给祁寄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 祁寄和林阿姨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当天早上。祁寄出去晨练,回来时在附近遇见了一个阿姨,见阿姨拎着大包小包的新鲜蔬菜颇有些吃力,祁寄就上前帮忙接了过来。 两人走了一路,直到最后问目的地时,祁寄才知道对方和自己要去一个地方,她正是裴俞声请来专门做饭的阿姨。 因着清早的帮忙,林阿姨很感谢祁寄,也格外喜欢这个热心懂事的男孩。回来之后,林阿姨特意问了祁寄的喜好,当晚就给他做了一大桌好吃的。 祁寄的身体痊愈得差不多,胃口也恢复了,再加上中午为了检查也没吃什么东西,晚饭他一个人就吃了不少。 刚吃完,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裴俞声打来的。 “裴总?” 男人低磁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莫名消减了一分锐气,平添了三分低缓。 “你在家吗?” 他这句话问得顺口,倒像是真的有了家庭日常的烟火气。 祁寄恍了下神,才道:“嗯……我在,您有事吗?” “身边有人么?”裴俞声又问。 祁寄朝四周看了看:“没有。” 他还在餐厅里,林阿姨已经回去了。 “好,听清我的话。” 裴俞声道。 “二楼走廊尽头最大的房间是我的卧室,推门进去右手边是衣帽间,右数第三个柜子打开,下面第二格抽屉底层右侧有液晶屏,输入1221,柜子角落会有一个保险柜弹出来,里面放了一份文件。去把文件拿出来,等下会有人到别墅取。” 祁寄怔了一下。 他不是没记住那一长串指示,以他的记忆能力,这并不算难。他真正意外的是裴俞声坦然的态度——自己不过才来这别墅三天,对方居然就把一个明显如此重要的任务放心大胆地交给了他。 祁寄不得不犹豫:“裴总……这,一定要我去取吗?” 他想起白天那个明显是练家子的司机许叔,试探着问:“白天送我的许叔好像还没离开,在二楼自己的房间,让他去可以吗?” 男人倒也没有因为他的拒绝生出什么情绪,声音仍是淡淡的:“许叔没有进我卧室的权限。” 祁寄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那……我有?” “昨天签合同时不是采集了你的指纹信息和视网膜信息吗?现在已经录入了。”裴俞声道,“进主卧需要身份认证,开保险箱需要指纹、虹膜和实时密码。家里只有你能去取。” 话说到这份上,祁寄自然没法再推脱了。 而且祁寄能听得出来,尽管裴俞声语气如常,但电话那边的气氛却并不轻松,时不时有人在同裴俞声汇报,或是用很急切的声音喊二少,裴俞声都只是简短地应一两句。 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催促过祁寄。 握着手机,祁寄上了二楼,他来不及观察其他,确认周边无人之后,便照着裴俞声的话进入卧室,找到了保险箱。 三层加密的保险箱打开需要些时间,尤其是在虹膜扫描时,祁寄第一次用这种仪器,花了三次才确认好。 期间,手机那边不时会传来一些诡异的嘈杂声响,祁寄很难具体将那些声音描述出来,但他本人却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那个拍卖场。 祁寄想起来裴俞声和自己说过,他和蒋少不对付,要去收拾蒋少。 但就算是祁寄再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他也听说过s市蒋家的名号。 这种盘亘已久的势力,又岂是动动嘴皮就能收拾的? 电话的背景音并不算清晰,相隔这么远的距离,待在能称得上是最安的地点的卧室里,祁寄却依然不由自主地,被那种危险气氛所感染。 然而就是到了这种时候,裴二少居然还分神注意到了电话这边祁寄的状态。 “别紧张,实时密码输对了吗?”男人的声音平静、淡然,像一柱沉香,远隔千里依旧能用沉稳的香气抚.慰不安的颤栗。 他耐心道:“再核对一遍,不着急。” “啪嗒”一声,严丝合缝的保险箱终于弹起了暗锁。 祁寄无声地舒了口气,他匆匆把保险箱推回原处,关上柜门、衣帽间,锁好卧室,抱着文件朝楼下跑去。 裴俞声让他把文件放在客厅的保险箱里,这个保险箱款式明显偏旧,只用一个密码就能打开。 祁寄按着电话里的指示放入文件,设置好新密码,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裴总,可以了。” “好。”男人语气依旧未改平静,只道,“现在回二楼我的卧室,把门反锁好,在里面待一会儿。会有人去取文件,等他走了你再出来。” 祁寄应了,又折回了楼上。 裴俞声让他避开人,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合同上写着什么咨询顾问,但祁寄现在实际上仍然应当算是身份不明,确实应当瞒着一点,不好让裴俞声认识的人知道。 祁寄依言回到卧室,待取文件的人离开后,这通突来的电话才终于结束。 挂断之前,裴俞声还特意关照了祁寄一句,说晚上可能不回来,让他早点休息。 祁寄刚应下,那边就突然中断了。 也不知是裴二少挂得快,还是有了什么意外。 祁寄站在宽敞的卧室中间,思绪乱糟糟的,好久都没能理清楚。 又过了一会儿,想起之前匆匆关上的保险箱,祁寄才朝衣帽间走了两步,打算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疏漏。 打开衣帽间的灯,祁寄伸手拉开第三个柜子,刚想去看下方的抽屉,视线却突然一顿。 ——他刚刚忙着取保险箱,无心留意其他,结果到了现在才发现,裴二少衣帽间里这一整个柜子,居然都装满了…… 萌款睡衣。 祁寄恍惚觉得自己眼花了。 他不可置信地伸手去碰,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眼前居然是满满一柜子的睡衣,薄厚都有,材质柔软,色彩鲜明,绝大多数睡衣上都带着动物耳朵,猫耳朵、兔耳朵……乃至于皮卡丘耳朵。 有的甚至还带着毛茸茸的尾巴。 祁寄:“……”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刚刚那个电话惊出幻觉了。 这可是主卧,只有裴总一个人在住,旁人甚至连进来的权限都没有…… 祁寄僵硬地转身,试图找一些更真实的东西来印证自己的思维正常。 结果他一转头,就看见了正对衣帽间的卧室大床——那床铺极大,足够多人同睡。然而此刻,那宽敞的大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软乎乎的长条玩偶。 “……” 祁寄已经完说不出话了。 那是一条猫咪抱枕,躺在总裁先生的大床上,又长又软,抬起的两只前爪上还露出了粉色的肉垫。 祁寄又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保险箱和柜子都还在,并不是他的幻觉。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没想到……裴总看起来挺猛一酷哥,原来私下里还这么…… 呃,童心未泯? 作者有话要说:  祁寄(小声):裴总应该是个好人叭,看他这么喜欢萌萌的东西,估计心也很软。 等这些东西被发挥了正确的用途后。 祁寄(超大声):裴俞声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032 保险箱推回原位, 抽屉上锁, 柜门关好, 衣帽间的屋门自动闭合。 按照打开的步骤仔细检查完每层锁,祁寄才停下动作。 衣柜的感应门缓缓关闭, 遮住了那些鲜艳活泼的萌款睡衣。 祁寄面朝衣帽间而立, 犹豫了好一会儿, 两次挪步想走,最后还是没有忍住, 脚下自动转了方向,朝身后的大床走了过去。 卧室房门还反锁着,屋里也没有第二个人。尽管知道这是一个封闭的安空间, 祁寄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小心地伸出手,碰了碰那只猫咪玩偶的前爪。 ……好软。 玩偶的手.感堪称一流,按一下会陷进去一个小坑。里面充的绒特别足,猫咪看起来整个都是圆.滚滚的,好胖一条。 除了内芯,玩偶外皮的触感也特别好, 又软又滑, 简直像是要把摸它的手吸住一样,拔都拔不下来。 祁寄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粉红色的肉垫, 又按了按玩偶的肚皮。 但这到底是别人的东西,擅自碰已经够不礼貌了,祁寄努力按捺着自己的不舍, 才终于艰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天知道他有多想把这只长条猫咪直接抱进怀里,蹭完肚皮再吸一吸。 祁寄很喜欢柔软的东西,床被靠垫玩偶都是,只是他经济条件不允许,实在没办法在这方面满足自己。 他小心地把自己碰过的地方抚平,不妨碍总裁先生的继续使用,又站在床边多看了好几眼,才终于转身离开了二楼卧室。 回到一楼的客卧,祁寄没先去干活,反而翻出自己的账号搜了下猫咪玩偶,想看看能不能接到这方面的稿子,用附赠建模之类的条件来换一个商家的样品。 这么一搜,倒还真让祁寄找到了两个甲方。不过因为搜索触发了关键词命令,天候待命的star又开始给他放起了猫崽视频。 这次祁寄没有纵容。他自己动手把奶猫视频关了,用投屏放了一晚上的猛虎纪录片。以至于到了晚上睡觉时,祁寄耳边还回荡着虎啸的余响。 非常凶悍,非常威猛。 第二天是周一,也是祁寄病休这么久之后重新上班的日子。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原本是打算自己走出别墅区去坐地铁的,却被正好要出门的许叔碰见,顺路把他捎到了云图附近的一个路口,让祁寄只走了一小段路。 下车没走几步,祁寄就收到了一条转账信息。 是他的五万元兼.职工资到账了。 昨晚算是第二天,确实到了该发现金的时候。 可祁寄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甚至签完合同后就没再见过对方。可是总裁先生却如此守诺,直接把钱转了过来。 祁寄其实并不懂这个协议的内容。这种所谓的“工资”实在超出了他应得的范围,只会让祁寄感到不安。 同样的不安还延续到了祁寄迈入公司的那一刻。 他算了算,自己实习时长满打满算才不过三个月,结果这次一病休就休了这么久,实在不能算什么良好表现。 就算不提实习评价,他的工作进度都不知道落下了多少。 祁寄略带忐忑地上了电梯,走进设计部…… 然后就听见头顶“砰”的一声闷响,纷纷扬扬的彩带飘落下来。 “恭喜小祁康复!” “健康平安!!” 年轻的同事小哥扯着嗓子,差点没破音。小姐姐们也跟着笑出声,敲起了手中的充气棒。 办公室里热热闹闹,满是喜气,大家齐声喊。 “欢迎小祁平安归来~” 祁寄愣住了,怔怔地站在门口。 他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欢迎他。 设计部同事不多,现在都到齐了,还多出几个熟悉的面孔。靠近门边站着的一个身影飞扑过来,眼看就要给祁寄一个熊抱。 “小祁~好久不见!” 祁寄药效还没完消退,今天裹得也很严,口罩都还没摘下来。他其实是能躲开的,但双脚却像是被粘住了,阻止了本能的后退,没有动。 “哎哎!脖子、脖子!” 不过在即将被结结实实抱住之前,那个身影又被拉住兜帽拽了回去。 “得了啊,你这下手没点准劲儿的,别折腾人小祁。”眼疾手快将他拽住的人说。 祁寄微微睁大了眼睛:“林哥?” 他没看错,眼前这几位确实是他之前在运营组的同事们。 林哥笑道:“听说小祁康复了,我们就一块过来了,想看看你。” “小祁好点了吗?没事了吧?” “唉小祁这一病又瘦了,看看,下巴都尖了,千万得注意保重身体啊。”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同事们七嘴八舌,围过来关心祁寄,还有人给祁寄准备了花,塞给他,恭喜他出院。 祁寄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关心他,挂念着他。 祁寄装乖装了很久,和同学同事的关系都很和睦。但他本人却并不怎么会应对这些热心的关怀,也不懂该怎么和朋友正常地、毫无负担地相处。 他遭受的恶意太多了,反而不懂该怎么面对善意。 “谢、谢谢各位……” “哎呀谢什么,你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同事们嘻嘻哈哈的,要不是现在刚痊愈的病人经不起折腾,肯定不止一个人想熊抱祁寄。 祁寄已经把口罩和围巾都摘了,周.身却还是热的,是一种熨帖又暖心的温度。 他面色还有些苍白,耳尖却红彤彤的,不知是羞赧还是紧张。 旁边有人要帮他接过背包,祁寄这才想起来,忙把背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大盒点心,挨个分给大家。 点心是一大早林阿姨塞给他的,雪绵豆沙,满满一大盒,还嘱咐他今天一定要带着。祁寄接过点心就上了许叔的车,当时还没想明白,现在反应过来,才知道是准备给他分给同事的东西。 这一大盒雪绵豆沙都是林阿姨自己做的,糯糯的白裹着红,格外讨人喜欢。豆沙的红明艳又喜气,能祛.病气。 因为是手工做的,雪绵豆沙只用糯米纸裹住放在纸托里,并没有塑封。同事们接过来现场就尝了尝,好多人才咬一口,眼睛就亮了。 “好吃哎!小祁这是在哪儿买的?豆沙好细腻!” “哎,说好的健身呢?小祁别理他,来来来跟我说,他教练不让他吃甜的,我就不一样了,我半个月没联系过私教了。” 祁寄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王哥,这是家里长辈做的,大家喜欢的话,我下次问问再带。” 一分价钱一分货,以祁寄的经济条件,肯定买不起这种口感的点心。他说自家做的,倒不显得突兀。 “没事没事,就是觉得好吃才问一句。” 大家纷纷说不用麻烦,祁寄本来就是j省人,雪绵豆沙是那边的特产,自然也没人怀疑。 “其实小祁你生病这些天,公司也正好新建了一个自助茶点厅,天开放,免费供应,就在餐厅那层楼,中午吃饭带你去看看?” 祁寄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哎……好,可以随便吃吗?” “随便吃,东西种类也挺多。咱们部门好几天没点下午茶了,就前几天王哥他们想喝星巴克点了一回,其他都是靠茶点厅解决的。那边环境也挺好,好像是拿之前一间利用率不高的大会议厅直接改造的,特豪华。” 其他同事听见了,也跟着讨论起来。 “都说星海福利待遇好吧,但这种单独的甜点供应好像还是头一回,我问了在天枢的同学,他说他们那就没有,可羡慕我们了哈哈。” “对啊,而且这间茶点室动工速度特别快,十月假期刚结束没几天吧,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突然多了间豪华茶点室,跟做梦似的。” “不过我听的消息说还是赶得有点急,好像都没提前报备,审批也特别迅速,刚报上去就批下来直接开工了。” 大家说着说着,又绕到了工作上。 “是挺急的啊,到咱们这也是,茶点都开始提供了,才给咱们部门派了个活,说要给甜点设计一套专门的包装。我之前听吴姐说,好像这周就该设计了吧?” “但是咱们都跟着项目啊,手里活还干不完呢,这两天都加班加成啥样了,哪有时间设计这个……” “我看吴姐最近也一直在忙总公司那两个案子,也不一定有时间弄这个。而且这不就是个平面设计吗,估计也不会太重要吧?说不定最后直接找个外包呢。” 同事们聊了一会儿,顺手把地上的彩带扫干净,运营组的同事也离开了,很快便到了正式上班时间。 祁寄把请假前的工作处理了一下,临近中午,他又收到了李安北的信息。 这些天李安北和陈子璇也没少发消息过来询问,祁寄也只能按病假来回复他们。 无论是和关系多好的朋友,他都没说过自己的情况。 李安北约了祁寄一起吃午餐,陈子璇有事在忙,等一下才能过来。见了祁寄,一向没个正经样子的李安北也愣了一下。 “祁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 李安北上手就想捏祁寄的脸,左右比画了一下,发现动手捏也捏不出多少肉,才只好作罢。 “看看这小.脸白的,怎么回事,又是你那个混账弟弟?” “没有……”祁寄也不知道祁鸣宇这传闻是怎么传出去的,“是我前段时间忙,有点贫血,就休息了一段时间。” “我觉得吧,就是你吃得太少,你要是每顿三个鸡腿,估计就没这烦恼了。”李安北说着,指了指旁边,“走,哥带你去新茶点厅看看,多拿点当饭后甜点。” 茶点厅就在餐厅旁边,室内面积比祁寄设想的要大得多,基本能赶上小半个餐厅的面积了。一进去,就是几条长长的方桌,如同宴会的桌席一般,横贯整个茶点厅。 每条长桌上都整齐摆放着雪白的餐盘,餐盘下面是通电的保温台,用以降温保鲜。墙边还有一排大型冰柜,专门放置冰激凌及冷饮。两人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茶点厅两小时一次的添补,每种样式的茶点都刚补齐,看起来颇为壮观。 绿豆糕、奶黄酥这类基础款的点心不提,上百元一盒的巧克力、饼干、奶糖直接摆满餐盘,连那种保鲜期极短的乳酪蛋糕,和浇了糖浆的新鲜华夫饼,都装满了一整个保鲜柜,可以随意取用。 就算早就知道星海集团底蕴深厚、财大气粗,看到眼前这么多甜品,也真的只能用梦幻来形容了。 这可是真正的甜点自.由啊。 祁寄拿了个纸盒,边走边选。他一开始拿的是标准型号的纸盒,被李安北抽走,换了个最大号的纸盒过来。等最后装完了那些看起来没什么重量的甜点,纸盒拎起来都变得沉到坠手了。 祁寄是因为等下要去吃饭,才拿了纸盒要带走。事实上,茶点厅开辟了专门的餐饮区,虽然空间不大,但也提供了现场享用的条件。 不过不知为何,这个点的茶点厅并没有祁寄想象中那么多人,而且很多人就算来了也是行色匆匆,拿了就走。基本没看到有人坐下来悠闲品尝。 李安北在一旁陪着,他自己没选,却给祁寄介绍了不少:“这个金丝卷很好吃,里面的蜜枣特别甜。还有这个冰皮糯米糍……其实这儿什么东西都不错,确实好吃。我们办公室这一星期集体增重三斤,现在跟谁有仇就把谁拉来茶点厅。” 他说完才想起来:“没说你啊祁祁,你吃胖了才是好事。” 祁寄摇头说没事,他一路跟着李安北,学长说什么就夹什么,可乖,惹得李安北忍不住又想伸手揉他:“投喂祁祁真是让人成就感十足,感谢裴总给我这个机会。” 祁寄愣了下:“这是裴总让建的?” “可不是嘛,听传闻说裴总来咱们公司之后就签过俩命令,一个是特批建茶点厅,一个是更改餐厅收费标准。 李安北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搞得现在已经有人开始传言,说裴总之前在特种兵部队当的其实是炊事兵,所以才对吃的这么在意。” 祁寄皱了皱眉。 近距离接触过裴俞声,他自然清楚这种谣言有多滑稽。 裴俞声那种气势绝对是精英部队才能训练出的,就算在自己的巅峰状态,祁寄也没有能和裴俞声过上百招的把握。 “当然了,这都只是谣传,反正我是不信的。”李安北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餐厅碰到裴总吗?我观察过他的手臂肌肉,那个线条……啧,绝了。前两天s市的八家最知名的健身房联合搞了个比赛,选最猛先生,还搞了个直播。最后选出来的那个第一有布鲁帝的账号,结果当晚蜂拥去加他的人就把布鲁帝的app给挤瘫痪了。” “但要是真把那个第一和裴总比,那肯定会被碾压秒杀,我觉得吧,裴总能直接把微信给挤瘫痪。” 祁寄听着,欲言又止。 他的关注点还停留在炊事兵那个传闻上。 虽然不一定有几个人会信,但这种传言的出现,其实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裴俞声在公司内的名声并不好。 他没有接话,李安北却已经习惯了,只当祁寄是对八卦并不关心,恰在此时,陈子璇打来了电话,说她忙完了。两人就一同去了餐厅。 到了餐厅,祁寄才发现今天的收费方式和以往有所不同,原本是八元一人份的午餐,现在则是变成了八元自助式,每人一个餐盘,不再限制分量,但餐盘最后剩余分量不得超过限额,否则会额外收费。 这就是李安北提到的裴总的第二个批示了。倒是方便了祁寄,让他能多吃一点。 两人打完餐找了个安静的卡座,陈子璇才匆匆赶了过来。 她看起来相当忙碌,打饭中途还接了两个电话。要不是为了过来看一看祁寄,她原本可能连午饭都不会坐下吃。 等打完餐坐下,陈子璇刚问完祁寄感觉怎么样,转眼又来了一个电话。 李安北看着都替她觉得累得慌,忍不住道:“不然帮你打包回办公室吃?” 接完电话,陈子璇拢了下长卷发,长出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没事,结束了,我现在有二十分钟的充裕时间可以吃饭。” “……”二十分钟,李安北一脸无语,“吃完回去继续战?” “那也没办法,”陈子璇拨了下沙拉,把油醋汁浇在上面,匆匆吃了一口,“山海庄园那块地一直定不下来,这两天我们都快熬疯了,一点动静都不敢错过。” “山海庄园”这个词一出,祁寄的手就顿了一下。 他看过新闻,那个被查封的非法拳场,就位于山海庄园地下。 不过他早已能熟练地伪装神色,身旁两人并未察觉异样。李安北好奇:“公司真的想要山海庄园那块地?” “想肯定是想啊,”三人今天选的是靠墙卡座,私.密性很强,陈子璇也就直说了,“咱们之前不是出过四种预案吗,这四种方案各自最突出的优势条件加起来,放一块,都比不上山海庄园那块地皮的十分之一。那可是蒋家专门留给自家的风水宝地啊。” 她叹了口气:“你想想,这么好的地皮谁不眼馋?如果真的竞拍,咱们这一个子公司肯定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说也得把星海算进来,才能多点胜算。” “你说集团总部?”李安北问:“他们不是来人了吗?咱们这段时间累死累活加班,不就是因为星海来人么?” 要不然也不会连新开的茶点厅都没人有时间去悠闲品尝。 “确实来人了,也帮着咱们做了投标方案。”陈子璇道,“但他们也拿不准山海庄园的动向,这事太难说了,到现在连个整体方案都没法摆出来,只能遮遮掩掩地暗地里搞。” “你想,现在蒋家可还没倒呢,虽然说它势头很不好,但要是这次避过了风头,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东山再起。要真是这样,到时候肯定会拉名单搞清算啊,这明摆着的。” “所以现在,咱们既不敢大张旗鼓地搞,又不能真的不搞,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这块肉真的太肥了,谁能不眼馋?最新消息,现在光是有竞拍意向的公司都不下二十家了,还不算那些只心动没开始做方案的势力。” 陈子璇揉了揉额角。 “云图这段时间加班不都是因为这个吗,星海也是,总部给咱们的人其实比现在能看到的多多了,他们也一直在跟进这件事。为了这,张副总都已经半个月没回过家了。” 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他也真的是铁人,我跟小苏,两个人轮班倒跟着他都快熬不住了,他自己基本上完没有休息时间。我好歹还有二十分钟,副总现在还在开会呢,我一会儿还得给他带饭过去。” 祁寄在一旁扒着饭安静地听着,陈子璇讲着张副总,他却忍不住想到了裴俞声。 男人最近也忙得厉害。 “张副总确实够辛苦的……”李安北道,“没人帮他分担一下吗,其他副总呢?” “现在哪个副总级别的不是忙到脚不沾地啊?别说g15,g14都快一天十五个小时了。” 星海内部有员工评级体.系,g15为子公司副总级别。陈子璇也是加班熬得太狠了,脱口便道:“可是g16不在啊,这能有什么办法?” 云图的g16只有一位。 祁寄勺筷一顿。 他这才彻底明白了裴俞声在公司内传闻满天飞的原因。 这么重要的关键时刻,本该身为主心骨的领头人却缺席了。 一旁李安北压低了声音,问:“我听说……好像已经有人和星海来的人反映这个情况了?说玩忽职守什么的……” 陈子璇看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清楚这件事。” 她的身份敏感,肯定是要撇清这种事的。不过这种表态,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裴俞声的缺席引发了不满,已经有人向总部来的人举报他了。 李安北自然也听懂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头看见祁寄,突然叹了口气:“唉,每次看祁祁吃饭,我都觉得再劲爆的八卦都没鸡腿重要。” 祁寄却像是根本没听到有人说他一样,直到李安北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学长?怎么了?” 倒像是沉浸在什么中似的,根本没能让其他无关字句入耳。 李安北摇摇头:“没事,你继续吃。” 他感叹道:“总裁是会变的,但鸡腿永远不变,永远靠得住。” 祁寄继续埋头吃饭,那句“总裁是会变的”却像一根软刺,在他脑海里轻轻扎了一下。 这句话的意思是,总裁会换人吗? 可裴俞声他,分明并不是…… 祁寄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他现在的心情了。 午饭结束,祁寄回到设计部,之前的工作都在上午处理完毕,他现在手头已经没活了。 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同事们好多还没回来,祁寄把拎回来的纸盒拆开吃了一点,吃得也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很快,他就被刚到公司的吴总监叫走了。 吴总监上午没在办公室,中午才匆匆回来,她先关心了一下祁寄的身体状况,之后才说明了把他叫过来的目的。 “小祁啊,你知道,现在咱们部都在磨总部那两个项目,时间又急,实在腾不出人手。”吴总监道,“现在茶点厅的点心需要统一包装,也得咱们部门设计,我考虑了一下,你之前作品集里也有不少平面设计,这个案子就由你来接可以吗?” 祁寄虽然没想到会是自己,但也没有异.议。他是唯一的空闲人员,之前也接过不少甜点包装的设计商稿,接这个活也没什么技术方面的问题。 “可以的,总监。”他问,“那这个设计是由我个人来负责吗?” “不是你自己,会有人带你,还有设计的具体要求之类的,之后都会详细跟你说。不过当务之急是……”吴总监撕了张纸条,写了个地址递过来,“这个,是咱们茶点厅甜点的供应商的地址,今天下午正好是他们的厂房开放参观时间,你先过去实地参观一下,也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灵感。” 做甜点包装设计还要去参观供应商厂房?祁寄倒是真的没想到还有这个步骤。不过他现在又没其他工作,去也就去了,还能饱饱眼福。 “好的。” 祁寄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富贵食品加工厂,庆新区xx路xx号。 “……”富贵。 祁寄想,这名字还挺朴实的。 庆新区在近郊,过去比较远。公司报销费用,祁寄打了个出租过去,结果才刚到目的地,他就小小吃了一惊。 老实说,有吴总监提到的“厂房开放参观”,再加上“富贵”这么一个十足接地气的名字,祁寄起初对于这家食品加工厂的想象,就是拥挤的生产间,昏暗的库房……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一片占地广阔、建筑气派、科技感十足的现代化园区前,看到一个大大的标牌,上.书——富贵食品有限公司。 真是人不可貌相……加工厂不能用名字估量。 事实上,这只是第一个意外而已。等见到接待的人,祁寄就更是没想到。 他原以为所谓的开放参观时间,是会有一群人一起进入,在解说员的带领下浏览一圈,参观一下甜品的生产过程,也就足够了。结果来迎接他的却根本不是什么解说员,而是公司当值的经理。 而且从头到尾也没有其他参观者,只有祁寄一个人。 因为他这一个实习生,劳烦经理来亲自陪同,祁寄的心情已经不是单纯一个“意外”能形容的了。 经理是个中年男人,矮瘦矫健,满面笑容,相当热情,对待祁寄的态度根本不像是接待参观者,反倒像是接待上级视察一样。 祁寄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可能云图是对方的大客户,自己沾了公司的光,才受到了这么热情的对待。 他的猜测也确实得到了一点证明。经理将祁寄领进园区参观,也是经过这么一遭,祁寄才知道,原来食品加工厂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先进得多。 就拿他参观过的部分来说,套加工生产线,先进的冷链保鲜技术,智能电子监控,机械化无人操作流水线……这些都早已运用到了食品加工的规模化生产之中。 祁寄本来以为会看到堆积成山的巧克力和饼干,却没想到真正的壮观震撼是来自这些冰冷、智能、带着机械美.感的科技设备。 他倒也真的从中得到了不少灵感,连草稿都想出了好几种。 “这一整套的操作平台,还是当时星海帮我们做的呢,可高科技啦!”经理搓.着手,笑呵呵地说。 怪不得对方对云图来的自己这么客气,祁寄想,原来人家早就和星海有过深度合作了。 “而且庆新区这个厂房,也只是我们富贵的一个分工厂,我们的总部在京苏省,占地面积是这里的五倍,整个长三角地区,我们富贵都能排得上名号嘞。” 祁寄适时表现出的惊讶和赞叹,更是让这个满是笑褶的经理脸上乐开了花。 “别的不说,我们的生产线就是长三角最的,像德芙啊,奥利奥这种大牌公司,都找我们代工过,星巴克也是,所以我们的质量肯定经得起考验,这个你千万放心哇!” 经理说话带着点口音,但是语气格外热情,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祁寄有些意外:“我当然相信,您不用这么客气。” 经理还是笑得看不见眼:“应该的应该的。” 他们又到了一条新的生产线,里面似乎还没有开工,经理却做了一番非常隆重的正式介绍:“这就是专门给星海集团开辟的新生产线,等包装设计到位了之后,就可以生产星海专供的产品啦。” 祁寄惊讶:“星海专供?” “是呀,就是我们专门供应给星海集团的甜品,像云图啊天枢啊摇光啊之类的,各个子公司都会送。” 祁寄恍然。 难怪,云图的订单虽小,但整个星海集团的订单就大了,而且还是长期合作,对方这么热情也不奇怪。 而且这么看来,学长说的裴总特批成立茶点厅的事估计也不成立了。这显然是星海的一个整体计划,只是拿云图当作第一个试点而已。 祁寄正想着,却听经理道:“嘿嘿,其实我们也问过,以后是不是我们富贵改名,也得叫什么星啊云啊之类的,跟他们保持一致。” 经理挠了挠头:“结果不是嘞,买我们的新老板说我们和星海没从属关系,我们富贵得改个另外的名字,还是英文的。” 他说话带着口音,念起英语就更不标准,但能听得出反复背过,说出口时语气也极认真。 “就叫wonder,wonder公司。” 作者有话要说:  wonder:奇迹。 裴总:老婆喜欢吃草莓?买。老婆喜欢吃甜点?买买买,都买=v= 033 经理的发音不太标准, 祁寄一开始没听准, 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弯的”。 后来才辨认出来, 是wonder。 从富贵到英文公司名,这个画风变化实在有点大。祁寄心想, 也不知道面前这位一口一个“我们富贵”的经理能不能适应。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 经理并未对改名表现出什么排斥, 反而还隐约带着些期待。他嘿嘿笑道:“这是个好名字啊,wonder, 奇迹,寓意很好嘛。” 他还对祁寄道:“对啦小老师,你的名字是不是也叫奇迹来着?好巧啊。” 祁寄面上还是那种很温和的笑, 附和道:“是啊,很巧。” 他内心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因为谐音,很多人感叹过他的名字,从小到大,祁寄已经习惯了。 旁人说他是奇迹,只有祁寄自己知道,只不过听起来相似而已。 奇迹是惊喜, 是礼物, 是能让人欣喜若狂的馈赠。 他呢? 他是寄人篱下的寄。 等终于参观完毕,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笑呵呵的经理把祁寄送出来,还热情地送了他一盒又一盒的大礼包。 成箱的半熟芝士、草莓生巧、牛轧饼干……是又贵又精致的高价系列产品,简直像免费大奉送似的, 一股脑塞给了祁寄。 恰巧有辆车要从加工厂回市区,就顺便捎上了祁寄。祁寄本来已经婉拒了不少礼盒,说一个人拿不了,结果这辆车一开出来,经理又给他多送了七八盒过来,把大面包车的后备厢和后座塞满了才作罢。 就是一向习惯了摆出温和微笑来应对的祁寄,也因为对方的热情难得生出了不少惊讶。 回到市区,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送祁寄回来的车因为湖南路街道的禁行没办法靠近别墅,正在犯愁,结果他们才刚开过来,就恰好遇上了许叔的车。 许叔人看着精瘦,力气却很足,一只手就能拎起近十个礼盒,轻轻松松就把东西搬到了自己车上。 车后座被甜点堆满了,祁寄拿了些零散的礼盒,坐上副驾,顺口问:“许叔,裴总回来了吗?” 许叔开车:“少爷还在忙。” 祁寄点了点头。 他原本以为话题到此就结束了,结果却突然听见许叔叹了口气。 “少爷最近忙,连轴转,特别辛苦,还不听劝。他虽然年轻,肩上的担子却已经很重了。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再怎么辛苦,也从来不肯示弱。” 夜幕已至,低矮的路灯投射着昏黄的光芒,成排的古树拼凑出斑驳的黑影,秋风卷过,更显得此时气氛苍凉。 许叔声音放得很低,却依然难掩内里的情绪:“可也就是这样,才让人更担心他。” 祁寄微愣,偏头看向许叔。 明灭灯光下,他那清瘦微糙的侧脸显得愈发忧虑。 祁寄想了想,道:“裴总大概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吧,所以才不把自己的辛苦表现出来。他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容易受外界影响,可以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祁寄和人相处时装乖久了,第一反应便是习惯性地分析,他听了许叔的担忧,就立刻从对方的角度出发,用裴俞声的受益去安慰对方。 他以前也一直这样。祁寄只会从理性和逻辑的角度去认真地分析、安慰,却不懂得用自己真实的情绪去感受、去共情。 他总在别人面前乖巧懂事又贴心。贴惯了别人的心,就忘了自己的。 这话一出,许叔便沉默了。 良久,他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为谁而叹息。 “但愿吧。” 将祁寄送回别墅,确认他今晚不会再外出之后,许叔就匆匆离开了,似乎是还有别的事要忙。 裴俞声依然没有回来,林阿姨做完饭也离开了。祁寄独自待在客卧里,又是一个和star共度的夜晚。 不过让祁寄没想到的是,star居然告诉他客卧的衣橱里有一只长条的猫咪布偶,和祁寄之前搜索过的关键词很符合。 祁寄从衣橱深处扒拉出来了那只布偶,才发现其实根本不能叫符合,这完就是裴总卧室那只玩偶的同款。 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裴总卧室那只猫咪是三花,而他翻出来的这只猫咪玩偶是英短。 祁寄有点没想通:“你怎么知道卧室里有玩偶?” 虽说是ai,但现阶段的star其实只有语音助手的功能,并不能真的像电影里那样,当一个能管家。 star:“猫咪玩偶里放置了心率监测仪,数据会录入上传,所以我能检测到它。” 它继续安利,机械的电子音甚至隐隐透出了一点诱哄的语气:“如果你抱着它睡,还可以记录睡眠状态哦。猫咪玩偶便捷柔软,小朋友的居家首选。” 祁寄已经逐渐习惯了star的多话,他自动忽略了最后两句,低头盯着玩偶又看了一会儿。 无论是样式或是手感,这只玩偶都和裴俞声卧室那只完一致,它安静地躺在床上,露出雪白的肚皮和粉色的肉垫,每一寸绒毛都诱惑着人伸手去摸。 祁寄却没有真的像之前渴望的那样一把抱住,又蹭又吸。 他在想这只玩偶原本的主人。 祁寄在这里借住,原本就够给人添麻烦的了,怎么还好擅自动别人的东西?之前借衣服的事,祁寄就一直惦记着,他把家里的衣服打包带过来之后,就把借过的衣服都仔细清洗后挂回了衣橱里,再没动过。 乱动玩偶就更不合适了,这肯定是别人心爱的东西。而且这只玩偶明显和裴俞声那只是同款,大抵是特意一起买的,或许还有什么特殊含义。 祁寄就算再怎么喜欢柔软的猫咪抱枕,也不好去乱碰别人的东西。 “这应该是房间原来主人的玩偶吧?”祁寄道,“我还是把它放回去好了,总不好未经同意乱碰别人的东西。” star发出新提醒:“经检测,本玩偶内置心率监测仪并未产生过历史数据。” 祁寄摇摇头:“说不定人家买回来还没来得及抱着睡过。” 他还是把玩偶放回了原位。 star没能劝动他,安静地消沉了好一会儿。 等祁寄开始干活,它就又自动放起了奶猫纪录片。 这次star还屏蔽了祁寄对投屏的操作权限,让祁寄想把它改成猛虎纪录片都没法改。害得祁寄听了一晚上纪录片,后颈又开始隐隐有些发紧作痛。 第二天一早,祁寄刚到云图,就接到了新消息。 茶点厅的设计果然是个联合设计,云图只是试点,之后还会推广到整个星海集团。 而且具体设计内容也不只有甜点包装,连茶点厅的室内设计和甜品勺、冷饮杯、餐盘之类的都要统一样式,要和星海的整体风格相符,突显出星海的特色。 如此一来,这个设计方案的级别就一下子提升了至少三级,肯定是个要花大力气的中长期项目了。 这种项目自然不可能交给实习生单独来做,甚至就连吴总监这个级别都不一定能做主拍板。祁寄清楚这一点,就安静地等着项目组来带他。 果然,当天下午,他就接到了通知。 只不过等祁寄真的看到项目负责人时,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 他原本的设想是可能会有两到三位子公司的设计总监一起来做这个项目,或者是从集团总部调派一个设计小组过来。但祁寄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一栏,写的居然是一个简短的英文名字。 lina。 这种单独使用英文署名的方式,在星海是专属于一个人的特权。 lina,星海的首席设计师。 lina是本国人,年龄成谜,本名成谜,大多数星海员工只知道她是位女性,连本尊的真面目都未曾见过。 可是在设计界,lina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传奇。 lina成名极早,二十年前就拿奖拿到手软,曾多次被各种权威机构评为球最具影响力的十位设计师之一。她所涉足的领域异常宽泛,包括奢侈品、建筑、室内设计、舞台、灯光等等,曾与多家高奢品牌有过深度合作,被称为“能在任何领域翩然起舞的设计天才”。 她甚至还因为自己设计出的一款仿生肺,被授予过医学领域的设计大奖。 毫不夸张地说,lina就是个能的设计奇才。 七年前,lina与星海签约,带领自己的个人团队开始为星海做设计,她的加入给星海带来的成果和改变显而易见。除了那些数不胜数的设计大奖,最简洁有力的例证就是星海的手机。 当年星海的手机业务尚未发展起来,外形也一直被诟病土气、山寨。然而近些年来,星海手机的口碑却已经成功实现了大翻盘,成为新时尚的指向标,旗舰款机型的特殊配色款,更是成了排队难求的热款。 祁寄自然也不可能没听说过lina的名字,早在他多年前自学设计时,论坛里飘红最热的帖子就是lina公开作品的整理。 但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能在实习期间进入lina的项目工作。 这简直就像是大一新生突然入选了院士的项目组。 说来也巧,lina原本一直在欧洲工作,她的设计团队也在那边。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有事回国来s市,她也不可能参与这个项目。 任谁看来,祁寄这运气都是没话说,简直是行走的大号锦鲤。 这都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掉金砖,还专往他口袋里掉。 lina本人还要过些天才能到,祁寄就先被安排去了lina团队在s市的工作室。去之前,祁寄也难免有些忐忑,还特意把早已观摩学习过的lina的作品又重新翻了一遍。 不过等他到了工作室才发现,星海的设计项目其实还未开始,团队正在忙的是lina布置的另一个项目。祁寄去得正好,可以跟着团队一起做,还能提前适应一下lina的要求和标准。 专业设计团队的工作和普通公司设计部门的区别还是很大的,祁寄一去,就基本像是往脑子里直接灌东西一样,海量地接触起了专业技能和工作。这对实习生来说着实能算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不过祁寄本身基础扎实,又长期积累了大量的商稿经验,加上他那强悍的记忆力和对设计的兴趣。这次的工作对祁寄来说其实既是闯关,也是升级,涨经验的快感极为强烈。 祁寄只觉自己整个人已经化身成一块海绵,贪婪地汲取着专业的养分。 跟队生活格外充实,唯独一点,这工作实在太忙。整个团队的设计师都打包行李住在了工作室里,祁寄来回跑也不现实,就跟着选了一个单人休息室,在工作室住了下来。 直到小半个月过去,成稿顺利通过,设计师们才终于离开了居住已久的工作室。 祁寄也回了湖南路街道的别墅。 这次加班之前,他曾经给裴俞声发过消息,说自己要忙工作,项目结束前可能没办法回去,需要和对方请个假。 裴俞声回复得很快,没等祁寄思考对方不同意该怎么办,男人就发了简短的信息过来。 好。 祁寄猜测,裴俞声大概也还在忙。 其实祁寄自己也清楚,如果说最开始还是因为不想错过这么宝贵的学习机会才不回去,但中途有一次集体休整,祁寄完有充足的时间,甚至还回家看了一眼刚从阿根廷飞回来的祁鸣宇,他最后却依然没有选择回别墅。 打心底里,祁寄仍然对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怀有着难以消除的戒备。 不过已经签订好的合同,也不可能一味逃避,祁寄最终还是返回了那栋玫瑰别墅。 因为工作室举办了庆功宴,祁寄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许叔下午问过他要不要去接,祁寄婉拒了,说不用麻烦,最后他是下了地铁后自己走回来的。 抵达别墅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原本就环境清幽的别墅更是静悄悄一片,因着过于宽敞的空间,走进来时甚至隐隐让人感觉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 祁寄回到一楼客卧,匆匆冲了个澡就躺下了。 临睡前,祁寄还安抚了一下好久没见的star,保证自己明天会看够三个小时的奶猫纪录片。等star的声音消失,没一会儿,忙碌已久的祁寄就被倦意拉入了梦乡。 他睡得很沉,长时间疲惫的身体和意识终于得以休息,如果真任由祁寄自己睡,他甚至能一连睡十几个小时,生物钟都叫不醒。 然而入睡后才不过两个小时,祁寄就突然被惊醒了。 拳场表演赛之后,他昏迷了接近一个月,之后又接受了赵医生的细心诊断和方位治疗,再加上这段日子上班忙碌了小半个月,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个药,本来应该已经彻底翻篇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祁寄依旧能感受到药效的残留,无论是清晨睡醒,或是不小心被人大力碰触……他依然会感受到过度敏感的不适。 而现在,当身上突然压下来一个身影,裸露的手腕直接被大力握住时,祁寄的皮肤瞬间生出了那种无法忽视的恼人颤栗感。 肢体的接触仿若肆虐的烈焰,火舌直接炙烤着过于敏感的皮肤。祁寄乍一惊醒,便本能地使出了格斗的招数,努力想将身上的人掀下去。 可他没能成功。 像是早有预料,对他的招数了如指掌,又像是实力碾压,对上危险性极强的杀招也不费吹灰之力。那人只花了两秒,就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试图挣扎的祁寄。 “呜……!” 双手手腕被交叠在头顶牢牢按住,胸前空门大开,根本毫无抵御之力,试图攻击的双腿也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镇压,祁寄仰起脖颈艰难地喘息着,本就一片黑暗的视野隐隐被水汽模糊。 到底是……谁…… 彻底的昏暗里,他隐约感觉到那人俯身下来,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竟是比大力碰触更能激出难以自持的颤抖。 那人气息微乱,却不是因为压制祁寄的反抗,反倒像是本身就在按捺着什么,他就贴在祁寄的颈侧,距离之近,几乎能将祁寄一把火燃尽。 “呜……放开……” 破碎的、艰难的挣扎毫无用处,丝毫无法撼动的禁锢里,祁寄突然听见对方开了口。 那声音喑哑,低沉,原本是偏冷的声线,此刻却像是裹了最高温的烈火,每个字都烫得人生疼。 “别动。” 祁寄不可置信地睁大了满是水雾的眼睛。 这声音如此熟悉,让他无法错认。 面前这人,居然是他许久未曾见到的…… 裴俞声。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霸道总裁突然出现! 034 然而就算认出了对方, 祁寄的反感仍然没有消退。 药效未除, 再加上他本身体质就敏感, 被人用这种近乎禁锢的姿势抱着,祁寄根本无法忍受, 几乎是本能地继续挣扎起来。 裴俞声这人原本就极富侵略性, 这么近距离地压过来, 更是让人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被猛兽按在爪下的猎物。祁寄深吸一口气,力度未减, 声音微冷:“裴总,请你放开。” 相反的,抱着他的男人却是软下了语气。 那低哑的声线近乎呢喃, 磁性的尾音磨得人耳根不禁发软。 “让我抱一会儿……马上就好。” 祁寄皱眉。 对方并未有进一步的攻城略地,反而连贴在颈间的气息都挪开了。那种灼人的炽.热移到了前胸,男人竟像是俯下.身来,贴在祁寄的心口…… 在听他的心跳声。 “抱歉……” 低沉沙哑的喃语飘散在这凄清寂静的夜色中,竟是让人莫名生出一种难以拒绝的犹豫。 祁寄挣扎的力度弱了下来,唯有身体还在紧绷绷地僵硬着。 良久,那股钳制着手腕的力量退开了, 耳边略显压抑的气息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祁寄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清楚地感觉到面前男人周.身那种暴戾凶悍的气势缓缓收敛了回去。 像是暴躁的猛兽终于确认了自己所有物的归属,缓缓收回利爪, 只专心地抱揽着心爱的宝物,在上面留下专属于自己的气息。 室内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僵硬得久了,身体难免会开始微微酸麻, 并不好受,但这却不是祁寄目前最担心的问题。最让他困扰的,是那种安距离被突破之后的不安和躁动。 祁寄本身就不喜欢和人离得太近,以前和人相处都会留意避让。如今药效未退,那种肌肤相贴所带来的感觉就更让人难以承受。 裴俞声身上的气息总让祁寄想起炽阳。可现在祁寄自己就是个塞满了火.药的易燃物,一点火星都承受不住,哪还能接受炽日的炙烤。 若不是因为想到自己签的那份兼.职合同,和这些天来即使请假都未曾中断过的汇款信息,哪怕裴俞声刚刚的话听起来还算理智,祁寄也不可能任由他这么动作。 然而工资的效果到底也还是有限的,等到小腹越来越紧绷,连耳朵都被烧到滚烫的时候,祁寄终于无法再容忍下去,试探着想要同裴俞声打个商量,让对方先把自己放开。 结果他才刚一屏息,还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对方那轻浅而规律的呼吸声。 祁寄意欲张开的唇.瓣一顿。 他刚刚被身体的异样夺去了所有注意力,现在分神关注起裴俞声,才发现男人已经许久没有了动静。 祁寄微怔,迟疑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睡着了? 屋内没有开灯,从祁寄这个角度也看不到男人的脸。但从对方规律的呼吸声中,却不难听出男人此时的状态。 况且裴俞声之前对视线明明极度敏锐。签合同的那几天,当时裴俞声还在别墅,祁寄偶尔瞥见他,都会被男人精准地捕捉到视线,第一时间回望过来。 简直就像是背后都长了眼睛。 可是现在,祁寄已经垂眼看了他这么久,贴在心口的人却依然没有动静,更没有回应。 他显然是睡着了。 但是这未免也有些太过奇怪……祁寄有些怔愣,忙到整天都见不着人影的总裁为什么要在大半夜跑到他的房间来,挤在他的床上睡觉? 而且祁寄也完没察觉到对方的入睡——人睡着之后会卸力,裴俞声这个体形,用这种姿势抱着他,睡着后身体肯定会变得很沉,用人形铅块来形容都不为过,压得祁寄喘不上气来都还算是轻的。 可祁寄却丝毫没有感觉到重压在身的不适,男人压在他身上的,依然是非常克制的重量。 ……克制? 祁寄不由皱眉。 他自己都不懂为什么会在潜意识中用这么一个词来形容裴俞声。 怎么看,这个词都和任性恣.意的年轻总裁扯不上什么关系。 祁寄放慢了动作,尽可能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睡觉倒也没什么,毕竟这里是对方的别墅,想睡在哪儿都看裴俞声自己的心情。而且男人睡着了,祁寄也不用再担心对方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自己劳累了这么久,听着这近在咫尺的规律呼吸声,都被重新勾出了睡意。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祁寄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他一直备受残留药效的困扰。哪怕是没有外力,有时清早起来都会有尴尬的反应。 这就直接导致了祁寄对自己的身体反应完没有信心。他现在倒是可以勉强忽略身上的重量睡过去,可祁寄并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醒。要真是有什么无意识的身体接触,又或者男人醒了,自己却不清醒,那可能会出现的情形…… 这种后果,祁寄一点都不敢设想。 他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又不敢随意动作,只能这么进退两难地僵硬着。 抱着他的男人虽然松开了对他手腕的钳制,却转而牢牢圈住了祁寄的腰。那双手臂存在感十足地箍着他,让祁寄难以抑制地生出了莫名的感觉。 他想起裴俞声床上的那只长条的柔软猫咪,感觉自己好像被当成了另一只玩偶。 ……裴总果然是童心未泯。 祁寄又这么僵了一会儿。睡意与戒备拉锯,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只让人觉得夜安静到如此漫长。到最后,祁寄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先暂且睡一会儿,反正他被人这么近距离接触着,也不可能睡太沉。 结果这个念头却真的不幸成真了。 祁寄是真的没能睡沉——所以等身下传来无意的轻微擦蹭时,他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还差点没当场叫出声。 “唔……!” 下意识绷紧了许久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像是所有力气都被尽数抽干。祁寄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他整个人都熟透了,就算看不见,也能想象出自己面红耳赤、惶然无措的模样。 最可怕的是,祁寄的反应似乎还透过相贴的肌肤传到了另一人身上。他原本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只是意外,下一秒却已经感觉到那气息开始上移,热度重新打在的自己颈间。 这就是最糟糕的设想变成了现实,墨菲定律的威力让人绝望。 祁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偏头想避开对方,逃出这如此窘迫的境地。只不过他刚一动作,耳边便响起了一个低磁的声音。 “抱歉。” 裴俞声醒了。 “打扰你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的低语清醒了许多,像是已然恢复了平时的理智。然而这种理智对祁寄来说却绝非好事,因为下一秒,裴俞声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祁寄?你没事吧?” 近在咫尺的男低音简直是要把祁寄的耳根整个震软。祁寄咬牙隐忍着,艰难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两个字。 “……没事。” 他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成功地把对方搪塞过去,但让祁寄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是,裴俞声再开口时,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抱歉。” 男人反而很郑重地再次道歉。 “我有点失眠,有时会因此诱发心悸。今晚突然发作,才冒昧闯了进来。” 失眠? 祁寄勉强从之前的反应中回过神来,听见这句,难免生出怀疑。 明明对方刚刚还抱着自己那么快就睡着了。 不过说完这句,裴俞声就松开了一点抱着他的力道,倒是给这个解释增加了一点说服力。 祁寄立刻侧身,从裴俞声怀里挣脱了出来。 屋内仍未开灯,所以祁寄并未看到裴俞声眼见他这么急着想脱身时,那眸光不由暗了暗的浅色双眸。 不过他这次倒也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裴俞声很快从床上起身,站了起来。 “好好休息。” 说完,男人就干脆地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祁寄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也没办法真如对方所说那般继续蒙头睡,他还得为自己的身体反应发愁。 祁寄有时清晨起来也会有反应,药效所致,他也没办法怪.罪裴俞声。 只是这一晚安逸的睡眠到底是被迫中断了,祁寄只能起身下床,去洗了个凉水澡。 等洗完澡出来,祁寄才注意到吹风机坏了。屋里的电器都连着智能系统,祁寄试着叫了star几声,却没得到回应。 睡前不是还在吗?祁寄心想,是不是晚上休眠了? 水太凉头发湿着睡觉不舒服,没办法,祁寄只能自己出了客卧,打算去客厅旁边的那个洗手间看看。 结果他开了卧室门,才发现外面的灯亮着。 祁寄以为裴俞声回了二楼主卧,却没成想一出门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裴俞声并未继续休息,反而在客厅里看起了文件。他的面前摆着亮起的平板和电脑,手边还摞了一堆纸质报表。 听见动静,男人抬眼看了过来,他原本想开口,瞥见祁寄湿漉漉的头发,却是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赞同。 “怎么不吹干头发?” 都已经被人看见了,祁寄也不好再退回去。他正想解释,却见对方直接放下文件起身,去一旁的浴.室里把吹风机拿了出来。 眼见男人插上插头,拿着吹风机就要直接上手帮他,祁寄呼吸一滞,后颈也有些发紧。 他礼貌地婉拒道:“不用麻烦裴总,我自己来,谢谢。” 接过吹风机,身旁的男人却依旧没有离开,祁寄抿了抿唇,垂眼道:“既然裴总雇佣了我,那把我当员工就好,不用这么客气。” 他的态度礼貌又客气,浑身写满了疏离。男人听了,却是挑了挑眉,反问道:“你觉得我把你当作什么?” 祁寄不动声色地皱眉:“我觉得裴总……好像总把我当小孩子看。” 他挑了个委婉的说法,话一说完,就听见对方笑了一声。 祁寄:“?” 他终于抬眼望过去,却见对方唇角含笑,似是心情很好,一改之前突然闯入时的躁郁。 男人又精准地捕捉到了祁寄的视线,摆了摆手:“没什么。” 见他狐疑,裴俞声又补了一句:“可能是因为你看起来很像小朋友。” 祁寄:“……” 他又想起了自己当初从酒吧出来被围堵,被人目睹了程还叫他“小朋友”的经历 算了,考虑到裴总还是个需要抱着玩偶睡觉的人,祁寄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他打开吹风机吹头发,柔和的热风如暖阳将人笼罩,消噪的静音模式也不会让人觉得吵。 所以祁寄很清楚地听见了裴俞声的声音。 “我有长期的失眠,偶尔还会诱发连.锁反应。” 男人坐回到沙发上,单手搭在沙发背上,动作悠然。 明明是在说自己的病症,他的语气却毫无困扰,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有时情况严重,我需要听见人的心跳声,确认这个空间里不止我一个人,才能冷静下来。” 祁寄吹头发的动作微顿。 裴俞声抬眼望了过来:“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我需要一个能保守秘密的人。所以才雇佣了你,做我晚上的护工。” 他收回手臂,双手交叉,搭在腹部。 是一个看起来很放松的、局在握的姿势。 “这就是你的工作内容。” 祁寄举着吹风机的手垂了下来,认真答道:“好的裴总,我明白了。” 面对祁寄这种仿佛在完成工作的态度,裴俞声神色未动,只道:“因为要晚上随时待命,还会影响你休息,所以才用工资来补偿。” 祁寄点头:“谢谢裴总,我会认真保守秘密的。” 他回答得如此周,滴水不漏,又理性冷静。 冷静到只考虑了利益。 裴俞声听懂了,却只淡淡应了一声:“好。” 谈话结束,两人各自忙碌。 不提裴俞声,这一场对话,倒是让一直悬着心的祁寄稍稍有了些具体的踏实感,吹完头发,他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临走前,祁寄把吹风机放回原位。路过客厅,他余光瞥见裴俞声仍未离开。 男人还在看文件。他看起来散漫、任性、没个正行,却总在旁人看不到的背后,独自承担这些繁重的工作。 回到客卧,洗完澡的祁寄也清醒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工作。 虽然身体还需要休息,但祁寄已经被惊吓和凉水唤.醒,再加上他并不清楚雇主今晚还会不会让自己再进行一次工作——保险起见,祁寄还是决定等到明早兼.职工作时间结束之后再睡。 反正工作室那边交完项目了,明天休息一天,不用过去。 但是等到想开电脑的时候,祁寄却遇到了问题。 屋内的电脑没有实体开关,需要借助star来开启,可不知为什么,今晚的star一改平日的灵敏,不仅刚刚祁寄询问吹风机时没有反应,现在他反复叫了好几次,也依然没能唤.醒它。 祁寄皱眉。star今晚是怎么了? 没有电脑就没法工作,祁寄叫不出star,就打算用自己的笔记本来做。但他在屋里找了一圈才想起来,笔记本被他放在了从工作室拉回的行李箱里,而行李箱因为太晚来不及收拾,滚轮不干净,拖动时噪音又太大,就暂时被祁寄放在了玄关,没有提过来。 祁寄有些犹豫。 玄关离客卧不远,笔记本就放在行李箱最外层,真要拿也不算麻烦,他要不要现在过去? 祁寄主要是顾虑客厅里的裴俞声,不过客卧房门到客厅的通道被屏风遮住了大半,如果祁寄小心一点,还是能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把电脑抱回来的。 房门开关动静也不大。而且他记得自己回来之前,裴俞声还戴上了蓝牙耳机。 祁寄犹豫了一会儿,又叫了star几次,见它依旧没回应,最后还是轻轻打开了房门。 没有任何声响。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祁寄着实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他正想侧身借着屏风的遮挡小心地向外走时,却突然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应答。 “在呢,在呢。” 是刚刚迟迟没反应的star。 最可怕的是,这声音还不是从客卧传来,而是从客厅音箱发出的。 star终于被唤.醒了,却出现在客厅里,回应还不止一声。 “在呢,star在这里,请问你有什么需要?” 祁寄直接僵在了门口。 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偏偏甜美的机械电子音还在雪上加霜。 “现在时间,凌晨两点十五分。儿童保护模式已开启,小朋友不睡觉,不听话长不高。你怎么还没睡呢?” 祁寄辛辛苦苦放轻声音,可现在就算是半聋,也该被star吵醒了。 还直接暴露了把star唤.醒的人。 于是理所当然的,客厅里那个祁寄极力不想引起他注意的男人也抬眼看了过来。 “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祁寄:……star,你猫没了!明天我要放一整天猛虎下山,二十四小时不中断! 裴俞声内心:宝贝这么喜欢老虎吗,下次买个虎形按oo试试? 035 祁寄的心情已经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了。 只来得及迈出一步的左脚僵在原处, 试图侧身避开对方视线的上身也无处躲藏, 祁寄努力想悄无声息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却被star的一个延迟给暴露得干干净净。 “我……工作还没忙完,”已经彻底暴露在了对方视野之中, 祁寄只能努力摆出答复雇主的端正态度, “卧室里电脑打不开, 我想去拿一下笔记本。” 裴俞声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平板, 掀起眼皮看过来:“你不是忙完工作才放假回来的么?” 听见他的话,不知为何,祁寄突然想起了祁鸣宇。 兼.职繁重, 祁寄很少回家过夜,有时就算假期难得早点回去,也会在家里通宵赶稿。 祁鸣宇看见了,就会很不耐烦地敲他的门:“你不是放假吗?每天在外面加班都那么久了,为什么回家还要熬夜?” 祁鸣宇会这么不满,大概是因为自己房间的灯光打扰了他休息。所以听见裴俞声这个相似的问题,祁寄的第一反应也是自己弄出的动静太吵了。 “是的, 工作室的任务忙完了, 但是云图那边还有个茶点厅的设计要做。”祁寄放轻了声音,诚恳道, “抱歉,打扰裴总工作了。” 他垂下了眼睛,却也清楚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事实上, 尽管不止一次地目睹过裴俞声的任性散漫,祁寄印象最深刻的却依然是男人的气势与威慑。 只是被这么沉默地看着,他就感觉到了压在身上的那种沉甸甸的分量。 空气略显凝滞,不知过了多久,祁寄才听见裴俞声重新开口。 “这两天别墅里的网络在进行调整,有些区域不太稳定。” 男人声音平淡,倒是无形地驱散了周遭的压抑。 “客厅里信号比较好,你要用电脑,可以在这。” 祁寄慢了半拍,迟疑地眨了眨眼睛。 他本能地想推托,想离男人远一点。话到嘴边,却又发觉自己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查资料和用素材都要连网,云端同步保存也需要信号,若是真的单机,他的工作肯定会受到影响。 怪只能怪有钱人情况不一样,房子大到wifi都覆盖不了。 再找借口就显得太刻意了,祁寄略一迟疑,还是走了过去。 star这时候倒又开始灵敏起来了,主动道:“请问您需要以下哪种设备:一,台式电脑,二,笔记本型电脑,三,平板电脑。” 祁寄其实最想让它把客卧那台电脑唤.醒,但鉴于刚刚的乌龙,他对star已经产生了信任危机,又担心墨菲定律,生怕star一个不稳定,再把二楼主卧里的电脑唤.醒给自己用。 保险起见,他选了一个最稳妥的选项:“平板。” “滴!09号平板已唤.醒,请至客厅南侧书架二层抽屉取用。” 循着指示拿到平板,祁寄解锁屏幕,看了一下app列表,发现平板里凡是能适配的设计软件一应俱。平板是最新款顶配,还配了笔,用起来也很方便。 就算是做成稿,这配置也够了,况且项目尚未开始,还只是画草稿。 祁寄抱着平板,坐到了裴俞声对面的沙发上。 客厅里原本是一整套红木家具,上次祁寄的小.腿还被狠狠磕了一下。不过这小半个月没回来,祁寄却发现客厅里已经被换上了一套真皮沙发,触感极软,坐上去都感觉像是要陷进去了一样。 祁寄特别喜欢这种柔软的触感,虽然他并不清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家具。毕竟红木沙发昂贵且耐用,再加上分量极重难以搬动,少有人轻易更换。 不过这套沙发的配色款式在客厅内也并不显得突兀,大概是主人想换个风格,才购置了这么一套新品。 倒是让祁寄跟着享用了一回。 裴俞声就坐在祁寄对面,沉默且迅速地处理着面前的文件。他在云图一众人口中向来都是不学无术的代名词,可亲眼看着裴俞声工作时的沉稳与老练,祁寄却很难将面前这个男人与纨绔联系在一起。 认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饶是祁寄仍有满心戒备,却也无法否认对方的称职。 有几个人能在失眠失控后迅速调整好自己,继续彻夜工作的? 只不过男人对视线实在过于敏锐,祁寄总觉得自己无意瞥向对方时都会被他逮到。最后祁寄也不好多看,专心把视线集中在了面前的平板上。 平板配置顶级,运行速度一流,祁寄开着设计软件,又在后台静音播放了一个猛虎视频,让star自己反省去了。 客厅的茶几不高,平板放上去还要弯腰去看,不怎么方便。祁寄换了几个姿势,最后干脆把平板抱进怀里,放在了蜷起的膝盖上。 他也因为这个姿势整个窝进了沙发里,柔软的真皮包裹着他的背脊,像一个可以依赖的可靠怀抱。 室内一片安谧,只能听见偶尔的纸页翻动声和笔尖摩挲的沙沙声,平静得令人安心。 不知何时起,窗外传来了轻微的滴答声。未几,落雨敲窗,雨声逐渐大了起来。夜雨笼罩着大地,淅淅沥沥的雨声仿若一首大自然奏响的摇篮曲,在安谧温暖的空间里,哄着人悄然睡去。 窝在沙发里的祁寄居然也真的睡着了。 待他醒来时,夜雨早已停了。对面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身影,客厅里只剩下祁寄一个人。头顶的吊灯被调节成柔和的夜间模式,暖黄色灯光如一层薄纱,笼在人身上,带着融融的暖意。 蜷成一团睡去的姿势让身子微微有些僵硬,祁寄动了动,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披上了一条柔软的波斯长毛毯。 后半夜下了雨,室内气温却并未被影响,裹着一张温暖的软毯,祁寄也没有生出丝毫的凉意。 他直起身,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颈后滑了下来。祁寄伸手去摸,从后背和沙发的缝隙间摸出了一个软乎乎的抱枕。 刚睡醒,祁寄迷迷糊糊地对着抱枕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东西的形状和图案究竟是什么。 这居然是一只猫爪形状的靠枕。 靠枕的造型很可爱,外皮毛茸茸的,无论是抱是枕都很舒服。唯一的一点违和,就是它的画风和这栋别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饶是见过总裁先生床上的玩偶,祁寄也很难想象出裴俞声用猫爪枕的样子。 或许这是……客卧原来主人的东西? 这么想着,祁寄把蜷起的双.腿放下去,他原本只是想活动一下睡到微僵的身体,却没想到才刚一动,身体就被带出了更加强烈的反应。 本想落地的脚一软,祁寄差点没从沙发上栽下来。 他勉强撑住沙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现在已经是清晨了。 因着残留的药效,祁寄现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恼人的晨起反应已经折腾了他许久,最近这顿时间才将将有所消退,这次却又被凌晨惊起时的那些刺.激重新唤.醒。 无意的动作牵连出燎原的烈火,真皮沙发被按出一片浅坑,祁寄只能咬牙隐忍着,祈祷能尽快挨过这场突来的煎熬。 思绪一片混乱,却仍然无法忽略那刺骨的惶然。尽管现在客厅只有他一个人,可这种半开放式的空间却让祁寄丧失了所有安感,徒增额前颈后的冷汗。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呼……唔……” 急促的喘息被压抑着平复下来,让人眼前发黑的煎熬终于开始缓慢地退去。祁寄脱力般地抱着柔软的猫爪枕,冷汗顺着脖颈滑落下来,他却依然不敢松开那让人觉得闷热的长毛软毯。 直到小腹处的滚烫终于散入四肢百骸,祁寄才终于试探着,重新把腿挪出去,努力想站起来。 他没有时间了,多停留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 离开软毯保护的皮肤被空气一接触,便生出了些许凉意。祁寄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将双脚伸进沙发旁的软拖。 他撑着沙发,借力站起,虚软的小.腿微微打着颤,现在的祁寄实在太过敏感,连皮肤被微风拂过对他而言都是极大的刺.激,光是站稳就几乎要耗尽所有力气。 但祁寄所能设想的最糟糕结局也不过是站不稳而已。 他完没能料到现实的残忍—— 才刚刚松开扶着沙发的手,祁寄就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湿.润水汽,一触及皮肤,那水汽便如同温凉的手掌一般轻抚着颤栗的躯体,带着一种让人明知危险,却又无法不沉沦的诱.惑。 祁寄颈后一麻,身体比理智更先意识到不妙。 酸.软的双.腿再无力承担身体的重量,冰凉的指尖在最后一刻仍在试图抓.住些什么,却仍是徒劳。 祁寄就这么直直从沙发边栽了下去,坠落感沉沉坠着他,要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地面上。 “……” 来不及惊呼,声音闷塞在喉咙里。耳边是迅疾的风声,摔倒前的最后一秒,祁寄仅剩的防护只有自己的身体本能与肌肉反射,他本能地伸出双手想去撑住地面,让自己能借力缓冲,不要摔得那么惨。 可他这一撑,感受到的却不是冷硬的地面和手腕受力的疼痛,而是一片温热。 祁寄猛地睁大了眼睛。 “唔……!” 眼前一片黑暗,并非是重摔后的晕眩,反倒是视野结结实实被挡住后的昏黑。 祁寄整个人都被一种撩人的火热裹住了。 从面颊、双手……到下腹,后腰。一只紧实有力的手臂牢牢将他圈揽住,力度之紧,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嵌入身体里。 祁寄不慎摔落,却正面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颊侧是微凉的触感,耳畔是清晰可闻的心跳声。那跳动怦然有力,震麻了耳膜,也震麻了更深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祁寄的身体重新烧了起来。 却不再是因为难捱的煎熬和疼痛。 他头昏脑涨地大口呼吸着,努力想将热度从呼吸间散去,却不懂这对排解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热量,会给另一个人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 “裴……” 话没说完,声音已经被燃尽。滚烫的高温裹着祁寄,他自己也从内里燃烧着。理智要求他道谢、退开、保持距离,火舌却把理智烧化了,重新将他拉回焰心。 祁寄不知道自己烧了多久。 直到一颗水珠滴落,如冰晶落入油锅,“刺啦”一声爆响在耳侧。 冰凉的水珠砸在通红的耳尖,滚入泛红的脖颈,那点凉意终于唤回了祁寄的意识。 “啪嗒。” 又是一滴,落在祁寄的鼻尖。 他茫然抬头,望见那绷紧的冷硬下颌,和一簇湿漉漉的发尾。 水珠是从微硬的黑发上滴落下来的,有些砸在祁寄身上,有的直接顺着紧实光滑的肌肤滚下来,滚过线条起伏的完美轮廓,没入赤.裸的脖颈和前胸。 祁寄看见眼前那染着水痕的喉结滚了一下。 他自己却是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像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危险。 就算不再抬眼,他也清楚。 再往上,便会对上一双漠然冰冷,又难掩凶戾的浅色眼眸。 “裴总……” 祁寄终于从干涩已久的喉咙里挤出了这个称呼。 “抱歉……谢谢您帮我。” 他现在才想起该双手继续用力,撑住身体起身退开。可回神过来,掌下温热而富有弹.性的触感却让祁寄动作一僵,被电到一般匆忙收了回来。 男人的浴袍材质很薄,体温隔着一层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许是因为刚刚的大幅动作,连束好的前襟都被牵连拉扯,失了原本的形制。 祁寄半个月前清早遇见人跑步时,还暗自感慨过对方的肌肉线条,却怎么没想到,转眼间自己竟会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机会。 理智回笼,他愈发窘迫,只能靠面上艰难维持着的严肃正色,遮掩内心的无措。 “抱歉,我滑了一下……唔!” 翻来覆去的道歉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打横抱起截断。 祁寄身体一沉,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下一秒,已经被人重新抱在怀里。 “当心。” 低沉微哑的声音响在耳畔,任谁如此近距离地听见这低磁的声线,都能称得上是享受。 可对药效未退、药力犹存的祁寄来说,这却是对敏感耳根的又一次刺.激。 他整个人因为这麻痒而不自觉抖了一下,再开口,声音都变得急促起来。 “裴总,我自己可以走,麻烦您放我……” 可祁寄的话未说完,就觉得自己轻轻落了下来。 男人将他抱起却并未逾矩,反而动作轻缓,妥帖地将他放回了柔软的沙发上。 祁寄微怔,怀里又被熟练地塞进了一个更软的东西。 他低头,就看见一只大大的猫爪正对着自己。 身侧的男人已经退开一步,和他保持了一个并不会让人感觉私人空间被侵占的安距离。 “你自己能走?” 裴俞声将浴袍拉好,沉声问他。 祁寄已经被接连的意外彻底冲昏,乍一听见,本能地点头:“可以。” 裴俞声却也未再追问。 “时间还早,”他道,“你回床上再去休息一会儿吧。” 见多了男人侵略性十足的一面,祁寄反而没预料到裴俞声这干脆利落的退让。 他不懂共情,更猜不透对方的感受,只能凭着平日伪装时积累的经验,干干巴巴地接了一句:“裴总也休息吧。” 不料,这句本是出于礼貌的接话,却得到了认真的答复。 裴俞声道:“我已经休息过了。” 祁寄先是一怔,随即下意识看了眼茶几。 茶几的另一侧,平板和电脑还在原来的位置,那沓厚厚的文件却从睡前的一摞薄、一摞厚合成了同一摞。 这些文件显然都已经处理过了。 窗外天色未明,至多不过六点,祁寄睡着时大概是三.点左右,短短两个多小时里,裴俞声处理完繁重的工作,又去冲了个澡,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时间睡觉的样子。 可对这个回答,祁寄却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因为对方懂得珍重身体,还是因为对方的不坦诚。 这摞文件没收起来,大剌剌地摆在客厅里,其实就已经在无形中给了祁寄压力。他不觉得自己应当被这样信任。如果裴俞声瞒着他,他反而会轻松一点。 可是这口气还没松完,祁寄就又听见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昨晚在你房间,我不是睡过了吗?” 祁寄:“……??” 他被惊得睁大了双眼,下意识看向裴俞声。 那也叫睡? 分明就只有几十分钟……顶天了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说小憩都能让人觉得时间短。 祁寄说不出话,望向裴俞声时,又看到了男人发尾滴落的水珠。 裴俞声其实披了毛巾,但不知是不是没来得及擦。那晶莹滚.圆的水珠滚落下来,没入肌肉.紧实的肩颈和锁骨,让祁寄不自觉有些喉咙发干。 他又难以自抑地想起了刚刚那水珠滴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话接不下去,看向人的视线又被逮住,祁寄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裴总没吹头发吗……还是吹一下比较好。” 他说出口才发觉,这话和昨晚对方说过的话如出一辙。 正僵硬着,祁寄听见裴俞声低低笑了一声。 他一瞬间又不免生起了担忧。 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超过六点,如果下班时间还没到的话……吹头发会不会也被包含在护工的工作里? 身上烧灼感未退,祁寄短时间内实在有些吃不消和对方的近距离接触。 不过裴俞声也只是笑了笑,笑完之后便拿了平板和电脑,转身上了楼。 楼上自然也备有吹风机。 祁寄下意识松了口气,僵硬的脊背放松下来,倒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什么考验似的。 只不过他才刚放松下来,就又听见有人叫他。 “祁寄。” 祁寄指尖一抖,抬头望了过去。 裴俞声站在二层楼梯旁,探身叫他。 “我要开个视频会议,两个小时左右,你饿的话就先去厨房找点东西吃。今天林姨不过来,冰箱里有现成的,你自己热一热。” 祁寄乖乖应道:“我知道了。” 裴俞声这才离开了。 未几,二楼传来房门闭合的声音。祁寄长舒一口气,又尝试了两次,终于恢复了自行行走的能力。 不提还未觉得,一说起吃的,祁寄倒真的是有点饿了。 刚刚出了汗,他又去简单冲洗了一下,洗完之后,祁寄便去了厨房。 路过客厅时,祁寄看见那摞文件还摆在桌上,无人收走。不知为什么,今天别墅里好像一个帮工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哦,还有一颗星星。 祁寄把借用的平板拿过来,发现后台播放的三个多小时的猛虎纪录片还没结束,剩个尾巴。他就又把平板放了回去,让star好好把这个纪录片欣赏完整。 厨房里有两排嵌入式冰柜,里面分门别类地装了不少吃的。祁寄刚从里面拿了一块草莓慕斯,就看见厨房屏幕上的门铃灯突然像坏了一样拼命闪了起来。 他有些迟疑,还是先在草莓慕斯的尖尖上咬了一口。 祁寄知道别墅内有一整套安保系统,有人按门铃,提示信息肯定会发到裴俞声那里去。 就是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开会,还能不能收到这个信息。 门铃灯一直在闪,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却也一直没有被接起来。 这种事本来不在祁寄的工作范围之内,但说实话,他现在对自己的工作内容也还没有多明确,再加上这门铃亮得着实急切,担心会误了正事,祁寄想了想,还是在厨房的屏幕上点了通话,拨到了二楼主卧里。 出乎意料的,内线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切断了。屏幕上随即跳出一行提示:当前所播线路正处于严密模式,无法接通 祁寄皱了皱眉。 大概是开会需要保密,所以才打不进去? 联系不上裴俞声,门铃灯却一直没停,祁寄只能放下吃到一半的草莓慕斯,走到玄关屏幕旁,点开了一直在闪的门铃灯。 视频弹出来,一个发尾束成小揪的青年正急切地按着门铃。 祁寄看他面熟。 门铃接通在室外会有提示,但外面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屋内是谁。那个青年似乎也没收住手,又多按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是接通了。 “二哥?” 他叫了一声,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 “二哥是你吗?我是连清。我车上次停你院子里了,今天得用,你放我进去呗?” 祁寄想起来了。 是上次华庭会所那个把他认成小姑娘的醉鬼。 连清现在是清醒的,就是语气带着歉意:“抱歉这么早来找你啊哥,我突然得用那辆车,你就放我进大门就行,我急着走,就不进别墅了,等你忙完了咱再抽空聊。” 虽然第一印象不怎么美妙,但这人的确是裴俞声的同伴,做不了假。而且他又不进别墅,祁寄想了想,还是把大门的锁打开了。 别墅有好几道关卡,除了门卫,还有一道自动锁,需要来人刷通行证或指纹才能进。为了保险,祁寄还特意点开了自动锁附近的摄像头,确认了一下对方的确刷了指纹,通过认证,被顺利放行。 只是他的戒备还没完打消,放行关卡处的视频里就突然冒出了一群副武装、手持棍械的高壮男人。 他们甚至连头盔和无线电通讯器都配备了,简直像是将这里当成了什么任务地点,想要冲上来攻克堡垒一样。 祁寄一惊,再想去按关锁,却已经迟了。屏幕刺啦一声冒出火花,瞬间黑了下去。随后,两步之外的别墅正门便传来细微的声响,听起来竟像是有人在外面撬锁一般。 这群人的行动实在过□□速,竟像是鬼魅一般,瞬间扑到人面前。祁寄甚至只来得及用指纹确认后按下了紧急模式按钮,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再走已经来不及了,祁寄的防备瞬间飙到了顶点,等待一场久违的激烈搏斗。 房门已开,屋外的人并未急于冲进来。那群人副武装,只露出一双双鹰隼般的眼睛,紧张且戒备地望进来。 然而等看到祁寄时,他们却是动作一顿,眼神中却明显出现了怔愣和迟疑。 双方都没有动。 直到门外为首那人偏头对着无线耳机,低声说了一句:“目标有误,保持警惕,注意四周。” 祁寄:“……” 什么意思?屋里总共就两个人,目标有误,那他们就是冲着裴俞声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门外这群人,电.棍、细网、□□……看起来竟像是要追捕什么穷凶极恶的逃犯一样。 一个青年拨开人群走到最前,看见祁寄,也是一惊。 “你是谁?” 他一边询问着,一边还警惕地朝祁寄身后看去,似乎担心祁寄背后会突然冲出什么洪水猛兽,把在场所有人一口吞了。 祁寄皱眉:“连清?”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这人的确是连清。 可连清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硬闯裴俞声的家? 连清又是一愣:“你认识我?” 他这句疑问稍稍拔高了音调,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匆忙压低声音,像是生怕惊动什么一样。 “来不及说这些了,我二哥呢?裴二少在哪儿?” 祁寄尚未来得及回答,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声响。 被这声音一激,门外众人纷纷被惊动,只听“唰啦”一声,他们齐刷刷地将手中武器举起,连连清都举起了护具。 祁寄被这阵仗弄得一脸莫名。 从他背后响起的其实是star的声音。 “《野性的呼唤——猛虎篇》已播放完毕,即将播放:《奶猫的秘密》……” 连清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他几乎是明显被惊吓到慌乱,还不得不压低声音才敢质问。 “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声音外放?下发的通知里不是第一条就警告了,这时候千万不能靠近他,不能用声音刺.激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祁寄:他们这一大家子都好喜欢猫,裴总也是,star也是 裴俞声(把猫爪枕塞进人怀里):嗯,是,喜欢 信息量非常大的肥章!求表扬o3o 036 连清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遭到了极大的挑战。 这些天来, s市风云变幻, 一潭水被整个搅浑, 稍微有些关联的都免不了担惊受怕,担心自己的利益会受到影响。 连家也一样, 甚至比其他人牵扯更深。 连家位置微妙, 这次争端的两方分别是裴家和蒋家, 对于连家来说,无论他们怎么选择, 都很艰难。 连清从小和裴俞声一起长大,直到现在也是关系极好的发小,他一直毫不犹豫地站在裴俞声这边。但自从连老爷子去世, 连氏总部搬到s市之后,连清的父亲却一直想和方家搭线。 蒋家倚仗的也是方家的荫庇,这次一出事,蒋家第一时间就找上了方家。 身在局内,中立从来都只是一句空话。连清从来没动摇过对裴俞声的支持,但对于父亲的态度,他却实在没有把握。 为此, 自从事发之后, 连清就一直没回过连家主宅,就算必须联络, 他也从来没有和父亲透露过什么。 如果说连家平时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和谐,那么这次的争端,就是直接把分歧摆在了明面上。这种日子对连清来说并不好过, 好在,局势归于明朗,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山海庄园被查封,蒋夺出国路断,直接被收押。蒋家上一辈最大的两根顶梁柱被查,包括蒋夺的父亲。两人直接被巡查小组带走了。 至此,蒋家彻底倒.台,再无翻身的可能。 属于蒋家的一页已经被翻了过去。 在此期间,方家似乎真的没有向蒋家伸出援手。这一点,连清从父亲的态度里也能窥见些许——如果方家真的要帮蒋家对付裴俞声,连清肯定不会被连家放出来,再去支持他二哥了。 方家有自己的家事要解决。方老五一支擅动家族资源,打着方家的旗号为自己谋利,被方老爷子在祠堂直接清出方家,在族谱上除名。这件事在s市也传得沸沸扬扬,最终以那些之前做过的违法之事被查,方五本人也锒铛入狱而告终。 当断即断,绝不姑息。方家自行清理门户一事,引发了不少热议。 但真正成为了茶余饭后闲聊主流的话题,却还是有关裴家二少,裴俞声的事。 裴俞声初到s市,脚跟没站稳,人生地不熟,却是一出手就直接碾碎了蒋家这块硬骨头,着实让人大吃一惊。那些轻视他的人更是目瞪口呆,不得不反思起了自己之前的错看。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留学被退学、当兵被退役、干什么什么不行的纨绔子弟,居然会有如此雷霆手段,将一个之前与裴家不对付多年,却始终势力稳固的老牌家族给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这哪儿是只能靠家族荫庇混口饭吃的纨绔,分明就是裴家下一代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未来的主心骨。 之前还曾有不少人疑惑,一向性格刚毅、手段强硬的裴啸林居然养出了一个一事无成的儿子,这实在不符合裴啸林的行.事准则。现在再看,他们才恍然,裴啸林分明已经培养出了一位最好的继承者。 这位裴二少不只完美继承了父亲的手腕,身上还隐隐带着裴老爷子当年的风范,深谙韬光养晦、低调行.事的重要性。 一时间,不止是s市,连裴家所在的b城都热议纷纷。 连清是最兴奋的人之一。 和裴俞声相处这么多年,他清楚对方的实力,自然也清楚那些流言的恶意。虽然连清知道二哥从来不在意这种事,但现在能亲眼看着那群人被啪啪打脸,却真的是爽到不行。 只不过这种兴奋没能持续太久,就被担忧给取代了。 从亲赴山海庄园和蒋家正面宣战开始,裴俞声就几乎是不眠不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连轴转。智囊团和助理轮流陪着他,b城裴家也在不断为他提供援助,可不管是谁,都从来没有见过裴俞声本人休息的时候。 连清亲历这场争斗,自然知道局势紧张不容懈怠,他起初还只是敬佩和担忧,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担忧却逐渐演变成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惊惧。 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精神和身体都在经受考验,还要随时依据形势及时做出判断——且情况瞬息万变,这判断并无切实的依据,也没有现成的答案能参考,只能由裴俞声自己来做。 而一旦出错,责任也压在裴俞声一人肩上。 如此重压,还从不休息——人不可能撑得住。 裴二少也不是铁打的。 连清知道裴俞声的失眠是老.毛病,可他也清楚,对方之前即使失眠,也并未像现在这样不要命过。 唯一一次类似的情况,还是在裴俞声服役刚刚结束的时候。 那是一场连清根本不忍回想的噩梦。 那次,裴俞声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始终未能获得有效睡眠。他逐渐变得暴躁、易怒、难以接近,对声音极度敏感,视周遭一切异动为威胁。 还没等找到合适的调理方法,裴俞声就彻底失控了。 裴俞声所在的住宅被他彻底砸毁,三个前来看望他的支队队友联手都没能将他拦住,连副队长都被他踹断了两根肋骨。 一个受过系统训练的退伍特种兵一旦失控,杀伤力根本无法估计。更何况裴俞声还是最顶尖的那一个——他的单体作战能力之强悍在整个军区经历过不止一次的验证,寻常武力根本无法将他镇.压。 除此之外,裴俞声的反侦察能力、抗药性和耐力都是顶尖水平,众人想尽了各种方法,却都只是徒劳。 想要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将他制.服,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最后,束手无策的众人只能强行将裴俞声封.锁隔离,断食断水整整三天,才将彻底耗尽体力的裴俞声控制住。 那一次的经历,连清只是回想一下都觉得冷汗直冒。 然而残酷的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裴俞声连续不眠的时长已经超过了那一次的记录,再这么发展下去,只能是那场噩梦的重演。 连清不是没有试图劝过裴俞声,可裴俞声对蒋夺的重视却已经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他亲手完成了所有步骤,包括本可以由属下代劳的部分。 蒋家难除,谨慎重视也可以理解。但蒋夺明明只是蒋家被吃掉的第一颗棋子,说白了,哪怕是他爹都不值得这种待遇。 可裴俞声却执意亲手磋磨蒋夺的意志,将对方所有的希望一个一个打破,一步一步把蒋夺彻底逼疯。 他几乎是卡着法律底线来折磨蒋夺。虽然这些手段并不会张扬出去,旁人也只以为是蒋少自己倒霉,但知晓过程的少数几人,却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疑惑。 裴二少什么时候和蒋夺结下了这么深切的仇恨? 连清也没能猜透原因。这一场斗争最终以裴家的胜利而告终,但胜利者的状态,却让人不得不担忧。 裴俞声又开始变得对声音极度敏感,几次思考决策时,甚至连周围的人呼吸所发出的动静都无法忍受。这和他上一次失控前的征兆极为相似。连清脑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医生。 但蒋家的事还没完结束,裴俞声没时间接受系统.治疗,医生一时也难以找出有效的方案,各种能试的方法都试遍了,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继续磋磨自己的身体。 最终,蒋家垮.台,再无回天之力。胜利者终于能享受一下收获的喜悦和忙碌后的空闲,裴俞声却依然没有休息。 他不是没时间睡,他是已经睡不着了。 裴俞声被带去系统.治疗,各种精密仪器轮番使用,却仍是收效甚微。医生建议裴俞声回想一下上次深度睡眠的记忆,寻找一下那种感受,尝试从心理层面继续给他舒压,连清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 裴俞声听完,却是沉默不语。 等一回去,他就突然将监视屏给砸了。 还没等连清弄懂二哥朝监视器发火的原因,他就收到了来自裴俞声妈妈.的消息。 裴妈妈这段时间远在国外,分身乏术,只能委托国内的人帮忙。当年裴俞声第一次发作时,消息被迅速封.锁,知情人并不多,裴妈妈不想让这件事传播更广,才找到了连清。 而裴妈妈.的委托,也正印证了连清最不愿面对的忧虑。 ——她让连清联系安保,调配力量,随时关注裴俞声的动向。 这就是要提前准备应对裴俞声的第二次失控了。 连清实在不想看他二哥再被这么折磨一次了。可为了大局考虑,他迫不得已,只能如裴妈妈所言,备好了这个用来对付裴俞声的队伍。 队伍是在一周前备好的,期间连清一直没有放弃过挽回的机会,却一直没能看到情况的好转。 直到昨天,连清突然接到了裴妈妈.的电话。 玫瑰别墅内的所有帮工被调离,只剩下了裴俞声一个人。别墅安保系统被改为戒.严模式,除非最高权限许可,任何人不得出入。 连清意识到糟了。 二哥把自己锁在了别墅里。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大概也是裴俞声最后的理智。连清尝试着联系了一次对方,但是电话直接被挂断,他连再打过去都不敢了。 铃.声也有可能会刺.激裴俞声,让他感觉到威胁,伤到自己。 许叔回b城处理事务,没能赶回来。连清就调集了剩余人手,最终选定了天将明的时刻,在这个人体最疲惫的时间攻入别墅,务必要将裴俞声强行控制住。 这是一场格外揪心的作战。 凌晨五点,连清带队来到玫瑰别墅。别墅的安保系统就是这支队伍参与修设的,应对这个,他们也算有经验。 连清带着一半队伍留在前门,戒.严模式下的门铃只会亮灯发提示,不会发出声音刺.激病人。连清负责按门铃吸引注意力,防止裴俞声注意到后门加紧攻破防御的另外半支队伍。 连清也不知道对方还留有多少理智,尽管拥有一个精心筹划的周密方案,他心里依然没底。 但让连清没想到的是,门铃居然真的被人接了起来。 门铃监控是单向的,连清看不到那边裴俞声的状态,但对方还能接起,就说明还保有一点理智。他连忙将方案里提前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把正门打开了。 连清虽然欣喜,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火速与另外半支从后门闯入的队伍会合,一同打开了房门。 方案里设想过很多种场景,连清自己也胡思乱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不管是谁都未曾料到,门一打开,里面出现的居然不是裴俞声。 别墅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在。 安保队伍愣了,连清也愣了——这个纤细艳.丽、让人一眼惊艳的少年分明是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为什么这人会突然出现在二哥家里? 再被音箱的外放声音一吓,连清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是什么情况,都是三令五申的事了,怎么还会出这种岔子?! 事发突然,连清一心只想着裴二少的情况,根本没注意到面前的少年手上没有佩戴别墅内帮工统一使用的通讯手环。 方案就是发到了手环上。少年没有手环,听见他的话顿了顿,却也没问什么方案,只答:“那是音箱的自带程序。” 连清被气到不行,匆忙摆手:“快快快,赶紧关了。” 少年转身去关音箱,连清站在门口,越想越不对劲。身后的队长也悄悄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此人疑点颇多,问他要不要先将人控制住,以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连清思考了一下,摆了摆手,随后指了指自己。 队伍进去难免会有动静,而且还不知道二哥现在何处,若是不小心碰上了,这么多人突然闯入,很有可能会刺.激到他。倒不如让连清自己进去,动静小,也不会让裴俞声感觉到被威胁。 这少年看起来纤细又瘦弱,自己一个人也足够对付了。 连清从队长那里接过一张手帕,上面沾着刚涂抹的消除过味道的乙.醚——这种麻.醉药物没法对付裴二少,但对付普通人足够了,按住口鼻捂一会儿就足以让人丧失行动力。 他将手帕藏在身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少年背对着连清,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 连清走近了,看得仔细,便不由生出些许迟疑。 乙.醚会不会抹多了? 每个人的抗药性不同,这小孩一看就是弱不禁风的那种,隔着衣服都能看到后背蝴蝶骨的纤细轮廓,让人忍不住担心下手太重会伤到他。 毕竟连清还不知道对方身份,选乙.醚也是想先让人昏睡一会儿,免得妨碍行动,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 认真考虑过后,连清最终决定动手捂人的时候动作轻一点,时间短一点,尽可能地降低伤害。 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少年还在摆.弄音箱,一直没有回头,也没察觉连清的靠近。 这就大大方便了连清动作。 悄无声息地走近之后,连清悄悄伸出手,打算从背后直接将人迷昏。他的行动一直很顺利,唯独在手即将越过对方肩膀的时候,连清突然看到少年一抬手,把怀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尽管疑惑,但此时的情况不容分心,连清没有停顿,手帕已经捂到了对方面前——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手腕却倏地一凉。 下一秒,剧痛从凉意蔓延开的地方袭来。不及痛呼,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划过,连清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直接被人抓.住手腕,使了一个流畅又漂亮的过肩摔! “我卡……啊啊啊!” 一句“我靠”硬生生变了音调,连清防御不及,下意识闭上眼睛,等着那一下惨烈的重摔。 “砰!” 一声闷响,想象中剧烈疼痛并未出现,反倒是被什么东西垫住了后背,连清惊愕地睁眼,就看见了上方那张堪称艳.丽却面无表情的漂亮小.脸。 “你……?!” 少年没理他,抽.出垫在他后脑的脚背,后撤一步,走开了, 白手帕轻飘飘落下来,摊在连清的胸口。连清一把抓.住手帕翻身坐起,才看见垫在自己后背的居然是一个柔软的……猫爪枕?! 这就是刚刚少年从怀里扔出来的东西。 连清目瞪口呆。 他这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摔在哪了? 摔人还带提前做好防护的?? 他惊愕地看向少年,却见对方已经皱眉看向了门口警惕万分的队伍。 那群人虽然没有冲进来,但房门大敞着,一眼就能看见。 来不及细想,连清就听见了二楼传来的脚步声,他慌忙摆手,让他们赶紧撤出关门,千万别被看见,免得刺.激来人。 门刚被关上,连清甚至都来不及起身,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低沉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心脏怦怦直跳,连清僵硬地抬头,就见裴俞声站在二楼扶梯上,正垂眼看着他们。 还没来得及庆幸门被及时关上,连清就已经开始后背冒汗了。 二哥看起来……应该还是清醒的? 他不想让队伍进来刺.激到二哥,可如果是自己一个人……他能应付得来吗? “二、二哥?”连清匆忙站起来,话都说不利落了,拼命编着理由,手心满是汗,蹭在枕头上。 等等……枕头?! “那个,我看这枕头挺可爱的,想拿过来看看,结果不小心一滑就……” 连清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裴俞声的神色。 对方看起来比他想象中要理智得多,闻言也只是扫了枕头一眼,问:“你喜欢?” 连清本来以为对方要说你喜欢就拿走,他正惊讶于对方的清醒,却听见男人道:“喜欢的话让周礼买一套给你送去。” “啊?”连清一愣。 周礼是裴俞声的助理。 裴俞声并未下楼,指尖敲了敲楼梯扶手。他看向一旁的少年:“你按了紧急通知?” 连清转头看向那个少年,心又提了起来。 他生怕对方会把门口有一整支队伍的事说出来。 如果二哥不清醒,这么多人只会刺.激他失控。如果二哥清醒,那就更糟糕了……这简直就是把当年失控的伤疤重新撕开来再次伤害他。 似是察觉到了连清的异样,少年低头看了连清一眼。 随即他转过头,道:“抱歉打扰你,裴总,我没认出来连先生,以为有人要硬闯进来,就通知了你。” 尽管对对方恭敬的语气有些惊讶,连清还是连忙把话接了下来,以免对方提起门口的队伍:“二哥,我想来找你借辆车,着急用,就有点心急。” 裴俞声比他想象中清醒,这让连清既惊讶,又不由担心起了借口会不会被看穿。 不过好在裴俞声扫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车钥匙都在玄关柜子里,你自己去拿。” 男人又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挂表,道:“我还有会,开完再谈。” 连清忙不迭地点头:“嗯嗯,你快去忙吧,我拿了就走。” 裴俞声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道:“吃早饭了吗?” 连清忙道:“没呢,我等下回去吃。” 他故意用着轻松如常的语气,却见得到答案的裴俞声并未离开。 连清愣了愣。 怎么了?他哪里说错了吗? 没等想通,连清就听见身旁响起一个清亮又稍带些软意的声音。 “还没吃完。” 是刚刚那个少年。 “热过再吃,别只吃甜点。”裴俞声道。 少年颔首应下:“我知道了,裴总。” 二楼的男人离开,只剩下一楼的少年和尚处在目瞪口呆之中的连清。 什么情况?? 连清的脑子已经被问号占满了。 为什么原本因为失眠而暴躁易怒的二哥突然恢复了正常,身边还留着这么一个人,这人看起来还毫发无伤? 确认裴俞声已经离开,连清忍不住问:“你是谁?” 少年看了一眼还被连清抓在手里的猫爪枕,道:“我是护工。” 护工? 连清疑惑,他收到的消息是所有的帮工都走了,原来还剩了一个吗? 腕间手表振了一下,提醒他摄像已满五分钟,连清回神,忙把刚刚录下了裴俞声反应的视频发给了医生。 他又通知了门口的队伍,让他们先去把刚刚弄坏的那些设备修好。 这支队伍并未派上原本的用场,却是一件好事。 处理完这些,连清才回头,继续问:“二哥昨晚做了什么?” 他不知道这个护工对裴俞声的情况了解多少,又不能把裴俞声失眠会失控的事暴露给其他人,只能这么笼统地问。 少年有问必答,倒也真像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护工:“他休息得很少,其余时间在工作。” “休息?”连清抓.住了重点,“他睡过了?” 少年点头。 连清追问:“他怎么睡的?” 少年顿了顿,道:“裴总忙工作,凌晨一点左右,忙累了就睡了。” 连清语塞。 累了就睡了? 明明是困扰他们这么久的难题,为什么到了这人口中就变得……这么简单? 他转念一想,难道昨晚二哥是因为终于有了睡意,不想被打扰,才把别墅改成了戒.严模式? 连清问:“他睡了多久?” “不到一个小时,”少年道,“他睡醒就继续去工作了。” 裴俞声的问题看着严重,但如果他当真能睡着,那也就能缓过来不少。连清心想。大概就是因为二哥昨晚睡过了,情绪才稳定了下来,没有发生意外。 他专心思考着这件事,甚至都没有追问少年,裴俞声睡觉时对方在不在场。 连清想着,毕竟二哥连思考时都会嫌别人的呼吸声烦,睡觉时还开了戒.严模式,肯定不可能允许别人打扰。 不过二哥为什么还要留一个人在家里? 连清问:“别的帮工不是都走了吗,为什么你还在?” 少年道:“我是夜间护工。” 夜间护工?还分时间段? 连清疑惑,看着少年,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刚刚心思在裴二少的身上,没留神其他,现在注意到少年的长相,连清才突然想起了什么。 医生制定治疗方案时曾经提过,研究表明,与亲近之人同床共枕也有一定几率可以增加睡眠的舒适度。 该不会是…… 连清脱口道:“你是个小姑娘?” “……” 少年原本一直在看连清手中的猫爪枕,听见这句,才把视线挪上来。 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看起来很乖巧,却没来由地让连清觉得这人比刚刚面无表情时更冷。 少年抬手一指客厅里的落地镜。 “连先生,你照照镜子,我们两个谁更像小姑娘?” “啊?哦,你不是?” 连清反应过来,抓了抓头发。 他看错在先,也不好追究一向特别在意的被评价相貌的事。 “那不好意思啊,我看错了。”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还以为医生的提议有希望了。 不过想想也是,二哥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这种亲密对象。也正因为如此,治疗时才没有进行这方面的尝试。 毕竟这种事无法强求。 裴俞声之前一直没有同意过裴父指定的相亲人选,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凭着个人意愿进行过这方面的尝试。 因为裴俞声清楚,就算自己找到心仪之人,也一定会被不满的裴父从中作梗。 倒不如图个清静。 叮嘱完少年之后可能会有医生来找他了解情况,连清就先离开了。 他还得先和裴阿姨说一下情况。 队伍还在修缮别墅,连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拨通了电话。 他不太确定能不能打得通,因为裴阿姨这段时间也很忙。 不过很快,那边就传来了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小清?” “阿姨,是我。”连清道,“二哥没有大碍,他昨晚睡着了,现在在开会。等他忙完,我们再让他去医院做个面的检查。” 电话那边难掩欣喜:“俞声睡着了吗?他没事了?” “对,”连清道,“昨晚别墅里还留着一个人,那人好端端的,二哥肯定也没事,他缓过来了。” 听见这句话,那声音却是迟疑了一下:“你是说……有人留在俞声身边都安然无恙,还让俞声睡着了?” 虽然让裴俞声睡着这个说法好像有点歧义,连清还是道:“是的,他是一名夜间护工。” 那边轻轻叹了口气:“护工吗?” 这句话说得也很轻,不像追问,倒像是若有所思。 “对。”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才传来裴妈妈小心翼翼的声音:“小清,那个单独陪着俞声,说他睡着了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你可以和阿姨简单形容一下吗?” “啊?”连清道,“不是姑娘,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他长得倒真的有点像女生,我刚刚都差点认错了……” 他认真地描述着,电话那边却从听见那声“男孩子”开始,就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之中。 连极轻的呼吸声都不见了。 037 祁寄记得连清, 不过对方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 这倒也正常, 毕竟那天会所光线不好, 连清后来又喝醉了,根本没看到十瓶路易十三开酒的过程。 不过对于这个长相艳.丽的马尾青年, 祁寄的印象却着实不算太好。 不是因为会所的事, 也不是因为这次对方不记得他, 还又一次把他认成了小姑娘。祁寄在意的是自己过肩摔时提前用猫爪枕帮连清垫了一下,结果连清从被摔完之后, 就一直抓着猫爪枕。 直到最后离开,连清都没记得把枕头放下。 他居然直接把猫爪枕带走了。 祁寄明显有点不太开心。 为此,他都没再制止star的播放。没了猫爪, 他只能靠看一看奶猫来聊以慰藉。 当天工作室休息,祁寄没去上班。临近中午,医护人员上门来给裴俞声做检查,祁寄这才知道,裴总的失眠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裴俞声甚至已经到了必须住院疗养,接受系统.治疗的地步。 祁寄也跟着一起上了车,他们去的是s市最大的疗养院, 华杉医院的附属机构。疗养院地处近郊, 环境优雅,四周绿树环抱, 幽静怡人,只远远看一眼就让人不由心生赞叹,的确是个疗养身心的好地方。 而且这里和医院环境差别甚大, 祁寄也没什么排斥反应。 不过实话说,这座疗养院给他的冲击其实并不是很大。毕竟湖南路街道的环境和这里也差不多,只不过这里多出一个专业的医护团队而已。 祁寄还在这里遇见了熟人,是那位之前照顾他的赵医生。 医生们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给裴俞声做了套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束,他们还专门找裴俞声谈话,劝病人力配合治疗。 赵医生也跟着劝:“二少,那些事基本都板上钉钉,忙得差不多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调养身体,没必要再那样熬了。” 裴二少之前不眠不休那么久,还不肯抽时间接受治疗。有此前车之鉴,医生们这一次才这么费劲地提前劝他。 不过他们却没想到,才刚一开劝,连准备好的长篇大论都还没用上,裴二少直接就答应了。 “好。” 态度端正,极为配合。 连赵医生都惊了一下。 不过转头,他就听见裴俞声和祁寄说:“我要住院养病,晚上需要陪护,八个小时,你过来?” 赵医生:“……” 敢情二少这么爽快地同意住院,就是为了能理直气壮和护工独处。 祁寄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护工。合同都签了,活肯定得干,他也就跟着一起搬进了疗养院。 不过白天,他还需要正常上班。 工作室放了两天假,第二天,祁寄抽时间回家了一趟,第三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工作室。lina最近要过来。祁寄这些天把自己额外接的稿子都往后排了,一直在专心做星海项目的草稿。 不过星海的项目尚未正式开始,祁寄到工作室的时候,一路都没能看到什么人。 工作室不少人都去跟上个方案的后续实施了。像他们这种级别的团队,做出的设计都有独特风格,实施起来自然也会有一定难度。团队不可能交完项目后就置之不管,后续不少操作都需要他们继续跟进,以保障设计的最终效果。 上一个项目恰好是个整套的方案,后续跟进的人也多。祁寄一直走到前台大厅,才终于看到了一个身影。 不过那人祁寄之前却并未见过。 那是个看不出年龄的陌生女人,正坐在大厅的招待区看一月一更新的展板。祁寄初次见她,第一印象就是这人很酷。她是第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异常耀眼的类型,天生该在聚光灯下活跃。 女人一头紫罗兰色的长卷发,一身黑色的阔身裙,又高又瘦,手腕和脚腕从黑色的袖袍伸出来,显得愈发消瘦空荡。最显眼的还是她右眼下面那一条长长的黑色文身线,黑线笔直蔓延向下,一眼看去,竟像是永远流淌在脸颊上的泪痕。 不过她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哀戚的神色,反倒是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事物皆无法入眼。 女人在抽烟,薄荷香女士烟,味道很清淡,配着她这人,更显出一种凛冽的冷淡。 这人面前还放着个客人专用的咖啡杯,似乎是新来的客人。祁寄走过去,礼貌地招呼了一声:“您好。” 那人似是才看见他一般,抬头扫了他一眼,淡眉微蹙。 “作品集。” 祁寄一时没反应过来:“抱歉,您说什么?” 女人抖了下指间的香烟,语气中的不耐愈发明显:“作品集,你没有吗?” “是要我的作品吗?有。”祁寄道,“麻烦您稍等一下。” 工作室其他人不在,连前台负责招待客人的小姑娘也不知去向,这位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才会语气不善。 祁寄把随身带的平板拿出来,调出了自己的作品。他有一整套作品集,包含平面设计、ui动态、三维建模和设计风格简介等等,平日里完成新稿也会实时更新,方便随时拿出来向人展示。 平板递过去,祁寄还想解释一句,说自己只是实习,并不代表工作室的水平。结果他还没开口,女人就直接抬手,让他闭嘴。 祁寄也只好不再多言。 女人翻动的速度很快,连扫一眼的时间都不够,简直像是拉着进度条直接向后移一样,好似根本懒得在那些作品上浪费时间。 前面大部分都是成形的商稿,她一直飞快翻动着,直到看见后面一些参加艺术比赛的特定稿件,她的速度才稍稍放慢了一点。 看了几幅,女人终于开口,祁寄以为是指点,正要侧耳细听,却听她道:“去倒杯水。” 祁寄愣了下:“好。” 等他倒完白水回来,就见女人已经关了作品集,去翻看别的东西了。 平板的其中一页桌面上放的是设计用app,她点开的恰好是祁寄之前画星海项目的草稿时用的那个。这个平板是祁寄从玫瑰别墅带来的09号,性能优越,内存极大,所以祁寄存了很多稿件在里面。 他过去时,屏幕上显示的恰是一张笔触杂乱的杯托草稿。女人皱眉看了一眼,指尖直接点在了修改痕迹最重的部分。 她做了纯白色美甲,有两片还是云朵形状,却并无卡通云朵的可爱感,只让人觉得厚重苍白。 女人开口毫不客气:“这里太满了,做出来一定很丑。” 祁寄有些惊讶,他的草稿还没精修,一眼看上去一片混乱。对方居然能直接看出他要做的是什么设计,眼光着实厉害。 “这里是个加粗的轮廓。”祁寄打开shapr3d,把里面的建模调了出来,3d呈现比平面更直观一点,“是为了避免承重不足。” 这都还只是不成形的想法,是他发散思维时做的草稿,也还没深入考虑过可行性。 “那也很丑。”女人依旧不客气,“你为什么不把它拆成个双层的设计?” 双层? 祁寄愣了下,随即陷入了思考。 被点出了新方法,祁寄专注考虑着拆分方案,未能及时察觉一旁战战兢兢的前台小姑娘的走近。 直到对方开口,他才被拉回了注意力。 “lina,房间打扫完毕,您可以进去了。” 祁寄一惊,lina? lina成名极早,二十多年前便已崭露头角,祁寄对她的年龄有一个先入为主的预设,再加上女人一直坐在客人招待区,导致他没能猜出对方身份。 lina拎起手包,面无表情地朝内走去。 临进门前,她突然回头,指了指祁寄。 “你,把咖啡和水给我端进来。” 祁寄回神:“好的。” lina转身进屋,前台小姑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对祁寄道:“boss喜欢这款招待客人用的手磨咖啡,每次来都要喝,就是磨起来有点麻烦,你先端过去吧祁祁,我等下磨完新的再送过去。” 祁寄道了声谢,端着咖啡杯走了进去。 办公区还有零星几个人在,虽然没到正襟危坐的程度,但都明显比平日严肃了很多。 走进lina的办公室,祁寄才刚把两个杯子放下,就听见lina道:“把门口那筐书拿走,看完。” 祁寄望过去,就见一个类似水果筐大小的木篓,内里堆着半人高的书册,其中还有不少连塑封和腰封都没拆开。 饶是祁寄日常惯于锻炼,体力和外表不成正比,把这么多书抱出去也着实费了他不少精力。 好不容易搬完,祁寄舒了口气,才来得及翻看。 里面不只有出版的书籍,还有些装订成册的薄本,甚至是一些散页的张.贴画、缩印过的海报和泛黄的旧册子,样式五花八门。 唯有一个共同点——这些都是星海的资料。 发展历史、涉及领域、产品设计……甚至于各阶段的宣传理念,活脱脱一筐星海编年史。 旁边的设计师探头过来,先看了一眼确定lina没出来,才好奇地小声道:“这是嘛?boss让你扔的垃.圾?” “……”祁寄也小声道,“是我要看的资料。” 设计师吓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干哈玩意?我高考.前都没见过这么多书!” 在其他人同情的目光里,祁寄开始了漫漫啃书路。这是lina给的第一个任务,他自然不能打折扣。 虽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将人认出,但lina本人与祁寄想象中的形象契合度依然很高。天才多怪咖,lina也一样。她一张设计图能卖上千万,本人却脾气古怪言辞刻薄,下属们真心佩服她,也是真心敬畏她。虽然lina一直坚持让大家直呼其名,但私下里,大家还是习惯boss这个称呼。 这一点,祁寄在短短几天里体会得极为深刻。 lina并未着急开始星海的项目,祁寄仍是跟着工作室其他人打下手。他上午看资料,下午做设计,工作时间相当充实。 ……被骂得也相当频繁。 上午还好,一旦下午lina在场,祁寄就免不了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lina平时不耐烦多说,骂人时却是火力开,宛如人形加特林嗒嗒嗒。 “你在干什么?油漆桶用起来很爽吗?看看这张图,除了五颜六色还有什么,三岁小孩用手蘸着颜料往纸上糊都比你做的好看,你今年多大了,两岁生日过了没?” “这里的线为什么布置成这样,毛线团拆开缠不回去了吗?哦,行,还记得粗细对比,不错,两个不同的毛线团缠一块了。” lina尤其不喜欢祁寄做稿时的动作。 “你用鼠标时动过脑子吗,还是只会自动按?你为什么不在每个步骤间给自己留足思考的时间呢,有人催着你要稿吗,点着火在你屁.股后面烧?” 祁寄的操作是大批量商稿里练出来的,这种熟练度其实是很多同行的追求,必须有长时间的积累和心手合一才能做到。 lina对此却嫌弃得不行。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天天在这里用高精密钻头挖土打洞。是嫌自己的天赋浪费得不够多,有恃无恐可着劲儿造?” 她直接强制命令祁寄:“放个秒表在这,以后每次鼠标点击之间必须停顿两秒,小于两秒多加一本书。” 祁寄一开始不习惯,真的被加了五本,是一整套的《星海三十年:许云城的成功术》,后来有心留意,才改了过来。 加的那套书其实还挺好看的,祁寄一上午就读完了。许云城是星海的董事长,船王.后代,红顶巨贾许宏叶第二子,自出生时就拥有上千亿遗产,却没有坐享其成,反而一手缔造了星海这个商业帝国,是个十足的传奇人物。 看这种人物传记,既能受益,也能开开眼界。 祁寄没有单独的办公室,每次挨骂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听得整个办公区的设计师都大气不敢出。 等lina走了,才有人敢小声安慰祁寄:“没事儿小老弟,boss就这样,她对越看重的人骂得越狠,不是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上一个被boss这么骂的还是林菀,林菀你知道吧?” 祁寄点头。 林菀,新锐天才设计师,去年刚获得了国际青年设计大奖。 “当初林菀被骂得天天哭,哭完了继续挨骂,一度怕到一提上班就打哆嗦,时间长了才习惯。完了后来林菀家里出事,她父母重男轻女,逼着她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要换嫁妆给她哥。林菀不同意,父母就把她软.禁起来了。最后还是boss出的面,把她的浑蛋哥哥和她父母都送进去了,出来之后也贼拉老实,一个电话都没敢再给林菀打过。” “其实boss就是嘴下不留情,人是没恶意的。” 祁寄笑了笑:“我知道,没事,谢谢哥。” 他是真的不在意,挨几句骂对他来说也没影响,而且lina的专业能力摆在这,她的实力足以让人忽略她其他方面的欠缺。 况且祁寄也的确从lina的冷嘲热讽里学到了很多东西。lina说他操作太快,其实并不是说祁寄操作机械不过脑子,相反,正是因为lina能看出祁寄操作时有自己的思考,才会勒令他留足思考的时间。 祁寄之前是为了多完成些商稿才赶时间,被强制改掉习惯之后,他倒是真的获益不少。 所以在旁人看来如此可怕的责骂,对祁寄来说真的不是什么问题。 白天忙完,晚上祁寄还要去疗养院那边。工作室和疗养院都在近郊,附近公车不足,距离又远,祁寄一开始不好意思麻烦司机来接,后来总耽误夜间兼.职的上班时间,才开始了每天车接车送的生活。 不过这回的司机并不是许叔,自从那天连清闯入玫瑰别墅后,祁寄就没再见过他。 对于夜间护工一职,祁寄起初也有过担心,他还专程去问过赵医生,自己要不要学一下护理知识,毕竟他对这方面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赵医生却直接说不用。疗养院有专业的护理,随叫随到。而且裴俞声只是失眠,并非其他病症,他需要的更多的不是护理,而是陪伴。 这种陪伴也不是需要整夜盯着,只要不让病人感觉到孤独感就好。 听完这些,祁寄才稍稍安了些心,不过等真正开始陪护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一开始是想多了。 初来疗养院的一周,祁寄做检查的次数并不比裴俞声少,赵医生特意来了好几次,隐约让祁寄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被治疗的病人之一。 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大碍,虽然残留药效还有影响,但也可以慢慢消除。 与之相比,裴俞声的医生就没有这么省心了。 他们发现,原来裴二少当初痛快答应的配合是有时间限制的——祁寄只有晚上过来,所以裴二少也只会在晚上住院治疗,白天依旧见不到人影。 不过晚上来也比不来强,至少一些治疗措施可以持续进行。 阴差阳错之下,这种情况还导致事情朝更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了一步——因为治疗和检查都只在晚上做,祁寄每次过来,看到晚上还有这么多事要忙,顿时觉得裴俞声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更不敢走开了。他还认真听从了医生的建议,要给裴二少提供一个尽可能舒适的环境。 舒适,放松,熟悉。 听完这些关键词,祁寄思考之后,就趁着回玫瑰别墅的机会,把裴二少卧室里那只猫咪玩偶抱了过来。 抱着玩偶到疗养院时,祁寄恰好遇见了赵医生。瞥见玩偶,赵医生顺口说了一句:“小祁,你还这么喜欢这只猫咪啊,还特意带过来。” “啊?”祁寄疑惑,“这个玩偶是给裴总的。” 赵医生自知失言,祁寄没有治疗bsw991期间的记忆,更不记得自己抱着这只玩偶睡过多久。他忙道:“啊对对,我说的就是裴总。” 祁寄问:“赵医生,你也知道裴总喜欢这个吗?” 他解释道:“医生说要尽量给裴总提供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我就把裴总卧室的玩偶带来了。但我担心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这个爱好,还在犹豫要不要拿过去。” 赵医生:“……” 他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才道:“拿过去吧,我觉得没事,裴总应该不会介意的。” 看着男孩抱着长条猫咪走远的背影,赵明臻摘下眼镜擦了擦,暗自想。 介意肯定是不会介意……就是不知道裴二少看到抱着猫咪的小祁,能不能忍住不下手了。 祁寄抱着玩偶,上了裴俞声房间所在的三楼。 疗养院环境清幽,但空间大小却比不上玫瑰别墅。而且这里的房间也不是套间,只有一间卧室,真要比起来,甚至还不如裴俞声主卧的四分之一大。 因为只有一个房间,祁寄晚上也睡在这里,就在旁边的小床上休息。祁寄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房间比他在家里的卧室还大。但总裁先生能不能适应这狭小的空间,他就不确定了。 不过裴总的状态看起来还好。赵医生也说,休息空间不宜太空旷,小一点的空间更容易让人有安感,告诉祁寄最好不要更换房间。 祁寄当时还纳闷过,赵医生为什么要和自己提这个,裴俞声都没说要换,自己更不会擅作主张。 他哪儿知道是有人专门选了个最小的房间呢。 祁寄推门进去时,裴俞声正在开视频会议。这已经不是男人第一次在这里开会了,祁寄一直留心回避,但现在空间不足,他就改成了戴耳机,等对方有什么事时也好随时抬手叫他。 视频会议是英文的,裴俞声的发音是标准的英音,字正腔圆,声音又低磁清晰,很是悦耳动听。祁寄读书时练过听力,现在也还会下意识地理解入耳的内容。他听见几个词,都是很长的专业名词,他只能听懂些简单的,类似nb-iot、ec之类的缩写。 祁寄虽然是软件专业的,但主修方向不是这个,对此也不是太了解。 见人在工作,祁寄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猫咪玩偶悄悄放在了屋内的沙发上。 他正想脱外套,一抬头,却发现床边的裴俞声已经望了过来。 祁寄起初还以为是对方有什么吩咐,但裴俞声并没有叫他,只是朝沙发上的猫咪玩偶瞥了一眼。 视频会议还在进行,决策者却一直在盯着他不看屏幕,祁寄不禁有些不解。 他思考了一会才想到答案,随即便把猫咪重新抱了起来。 在男人的注视下,祁寄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把猫咪放到了裴俞声身边。 动作间,他还很小心地避开了镜头,免得总裁先生的小爱好被其他人发现,影响威严。 放好猫咪,祁寄又觉得不太够,退开之前,他又把.玩偶的两只前爪搭在了裴俞声腿上。 裴俞声低头,正好对上猫咪那圆溜溜的眼睛。 “……” 男人沉默着,并未开口,更未吩咐他什么,祁寄却隐约觉得,对方眼底生出了些许笑意。 原来裴总这么喜欢这个猫咪抱枕的吗? 祁寄心想。 早知道就早点把猫咪带来了。 视频会议还在继续,见裴俞声暂时没有其他要求,祁寄就也把拿了平板出来,继续修改白天的稿子。 star也在,不过现在裴俞声在忙,它不能出声,只能用文字和祁寄交流。 这两天他们讲和了,开始看起了虎猫和豹猫的纪录片。这类片子里既有凶悍的野外捕食,也有软乎乎的猫咪幼崽。一部猫片,满足两种需求。 没过多久,裴俞声摘下耳机,似乎是会议开完了。祁寄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跟着摘下耳机,想看对方有没有什么需要。 结果他还没开口,就见男人碰了碰腿边的猫咪,还用手捏了捏那两个粉色的肉垫。 祁寄内心:啊…… 他也好想摸。 尽管来的时候抱了一路,但为了不被弄脏,抱枕被祁寄特意收在了袋子里,更不能像裴俞声这样肆意地捏爪子。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男人转头看了过来。 祁寄揉了揉鼻尖,道:“宗老师说有几件定制的衣服需要去卧室衣帽间拿,我去帮他助理开卧室的门,顺便就把这个抱枕拿过来了。” 宗林是裴俞声的搭配师,专门负责他平日的穿搭造型。 裴俞声“嗯”了一声。 他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私人喜好暴露后不开心的样子。 祁寄继续道:“我本来想把猫爪枕也拿过来的,坐着也可以靠,很方便。” 他抿了抿唇:“但是那个猫爪……上次被连先生拿走了。” 看着男孩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失落,裴俞声挑了挑眉:“我知道,我又订了十个。” “这几天十个就会一起送到家里,你回去之后记得检查一下。”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男孩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睁大的双眸又圆又可爱,漂亮得惹人心.痒。 祁寄还不知自己被观察了,只顾着点头答应:“好。” 他既开心有新的猫爪枕,又格外喜欢检查猫爪枕这个差事。 那可是十个爪爪! 裴俞声只觉得自己本就略生酥.痒的心尖又被轻轻挠了一下。 他正欲开口,身旁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是疗养院的内线,电话是前台招待厅打来的。 座机听筒漏音,祁寄也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 “裴先生,许小姐来看望您了。” 乍一听见那声“许小姐”时,裴俞声的脸色倏然一沉。 祁寄还没来得及疑惑这个变化,便见男人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随即,裴俞声才问:“她现在在哪儿?” 电话道:“许小姐已经上去了。” 裴俞声的脸色更不好看,他匆匆挂了电话,转头便道:“祁寄,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祁寄不解:“啊?” 裴俞声边在屋内环视,寻找合适的空间,边道:“有人要来,别让她看见你。” 祁寄后知后觉,这位许小姐似乎来头很大,让一向淡定的裴总都难得露出了如此如临大敌的紧绷模样。 但躲起来这个提议实在不现实。房间里没有衣柜,只有两张床和一个沙发,床还都是实心的,藏都不好藏。 祁寄问:“不然我出去?” “来不及,她已经上楼了。” 裴俞声话音未落,便听见房门被敲响。 他眉心拧得更紧。 来人竟是比预料中来得更快。 房门上的门铃话筒里传来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俞声,你醒着吗?” 看着裴俞声的反应,祁寄不由生出种被查房的感觉。 他见男人简短应了声“稍等”,随即见对方朝自己招手,压低了声音道:“过来。” 祁寄走到床边,便听他用气音道:“藏到被子里来。” 祁寄一愣:“这……会被看出来的。” 被子里藏一个大活人,肯定会有痕迹。 裴俞声却道:“不会。我会用被子挡住你。” 祁寄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人藏进被子,哪儿想过还有这种操作。这一句话就激得他后颈直发紧, 这怎么可能藏得住?而且他也没法接受和别人如此亲密的接触。 “不行……” “不能让她看见你。”裴俞声伸手拉住他,轻声道,“会误会。” 误会? 祁寄张了张唇,本想拒绝,却突然想起男人之前从未提起的一件事。 从对方亲昵的称呼,到裴总现在的紧张态度,难道这人是…… 裴总的女朋友? 可女朋友来也同他没关系啊,祁寄不懂,自己只是个护工,有什么好误会的? 祁寄刚一摇头,就听见门外又传来一声:“俞声?” 他明显感觉到男人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度一重。 男人压低声音,气息几乎吐在祁寄耳畔。 “今晚算五十万。只要一会儿,等她走了就好。” 祁寄抗拒的动作略一迟疑,便被裴俞声直接拉过去,一把抱到了床上。 “唔……!” 他被迫蜷在裴俞声身上,不及反应,下一秒,被子便盖了上来,遮住了纤细的身形。 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滚烫的体温传过来,让人不自觉打了个颤。祁寄趴在男人胸口,动不敢动,不动也同样不自在。 太近了……而且是整个人直接压上来。 他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腰.腹肌肉线条的轮廓和弹.性。 “进来。” 男人胸膛微微起伏着,发声时胸腔的轻微震动也被尽数传递过来。 祁寄悄悄咬住了手指。 “咔嗒”一声,房门开了。 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是那个温婉的声音:“俞声,你怎么样?” 祁寄身体一僵,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 他却听见裴俞声道:“妈,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俞声:抱到了=v= 祁寄:不是女朋友吗??怎么是伯母qaq?? 038 祁寄完没能料到, 来人居然会是裴俞声的妈妈。 一是电话里用了“许小姐”这个称呼, 二是对方声音温婉动人, 根本听不出年龄。再加上裴总那如临大敌的态度……就导致祁寄又闹了一次和初见lina时一样的乌龙。 可等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之后,祁寄就更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伯母过来, 裴总却要让他回避?这有什么可被误会的? 但疑惑归疑惑, 祁寄却还是一动不敢动。 以他现在所处这个位置, 一旦被发现,那才真的会被误会。 被子外响起裴妈妈的声音。 “欧洲的合同签好了, 我提前赶了回来。”她问,“俞声,你怎么样, 最近休息好了吗?” “还好,”裴俞声道,“能睡着。” 他音调偏低,声线低磁,祁寄原本就对他的声音敏感,现在趴在男人胸口,连对方说话时的震动都半分不落地传递过来, 就更让他忍不住地发麻生痒。 从耳尖的薄皮, 到后颈的软肉,一路酥麻下来, 让人再聚不起半点抵御的能力。 拼武力值打不过,拼反应居然也会受影响。祁寄咬着手指,微微有些懊恼。 但他却完无法控制自己越烧越热的脸颊。 被子里空气有限, 尽管祁寄刻意压抑过呼吸,有限的空间依旧越来越热,只有右手边的狭长缝隙里能透进些新鲜空气。 咦。 祁寄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他这时才发现男人把被子的右上角稍稍掀开了一点缝隙,好让他能呼吸。 不过祁寄才刚注意到这一点,下一秒,他的眼前就彻底黑了下来,那条仅剩的缝隙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这次没有发烧吧?” 裴妈妈走近,似乎是过来亲手探了一下裴俞声的体温。她的声音就在祁寄手边,吓得祁寄又是呼吸一滞,生怕自己会被发现。 “你啊,”裴妈妈叹了口气,“年纪轻轻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祁寄屏息不敢出声,但最让他不舒服的却不是艰难的呼吸,而是右侧的大腿。 刚刚被抱上床时过于紧迫,来不及调整姿势。祁寄的大腿根正硌在身下男人的胯骨上,腿部肌肉又因为太过紧张而一直紧绷着,现下硌得久了,终于隐隐生出些疼痛来。 祁寄对疼痛异常敏感,却不是不能忍耐,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会抽筋,到时可就真的不好控制了。 “我会注意的。”裴俞声道,“妈,床边不方便,你去沙发上坐吧。” 男人说的虽然是祁寄此刻最渴望的事,却又因为太过直白,不由让祁寄生出些担忧。 他担心裴妈妈会因为这句话发现端倪,也担心对方会坚持想坐在床边好好看看儿子。 等待无比漫长,尽管屋内两人都是以正常语速在交流,裴妈妈回答前的停顿依旧让祁寄度秒如年。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裴妈妈的声音。 “好。” 裴妈妈淡淡应了一声,却又跟着极轻地叹了口气。 “俞声,以后的路还那么长。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该为身边的人考虑一下。” 她声音轻缓,带着触人心底的温柔。 “你已经有了不再想孤身独行的念头了,不是吗?” 室内略一沉默。 祁寄侧脸贴在身下男人的胸口,心底不由生出些歉意。 明明是母子谈心的亲密时刻,他这个外人却横插一脚,搅和了难得的温馨。 也不知道裴总有没有受影响。 他只希望自己的重量能再轻一点,别惊扰裴总的情绪,让两人能好好进行一次交谈。 只听声音和语气,祁寄也足够想象出裴妈妈的模样。 她是一位好温柔的妈妈。 停了片刻,祁寄才听见裴俞声的声音:“我知道了,妈。” 男人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端倪,不太像是还在担心会被意外发现的模样,应该是在专心回答裴妈妈的问题。 这让祁寄不由松了口气。 不过他和对方贴得如此之近,也能清晰听到男人心口的心跳声。 那声音稍稍有些过于强劲,落在耳畔,震得人耳膜发痒。 裴总的心跳似乎有点快,祁寄心想,可能他还是有点紧张吧? 其实祁寄刚藏进被子里时,就感觉到了对方心跳声略重,不过比起更紧张的祁寄,男人已经冷静很多了。 脚步声渐远,裴妈妈走开了,祁寄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又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差点发出声音。 裴俞声居然把手伸了进来,趁着裴妈妈转身走开的时候,圈住祁寄的腰把人向上抱了一点,帮着祁寄调整了一下姿势。 祁寄的大腿腿根终于不再硌在对方的骨头上,刚刚的酸胀也明显缓解了很多。 危险被解除,祁寄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但同时,他又难免生出些奇怪来。 为什么裴总抱他会抱得这么顺手?明明隔着被子看不到他的位置,祁寄也没告诉对方自己的腿不舒服,裴俞声依然如此自然地伸过手来,熟练地帮他调整了姿势。 竟像是抱他抱习惯了一样。 祁寄被这个念头惊了一下。 怎么会? 如非意外,高高在上的总裁先生肯定不可能屈尊抱人,换个角度,祁寄自己也不可能如此毫无防备地与人亲近。 可裴俞声流畅的动作却无从解释,祁寄甚至隐约觉得,对方身上的气息都如此熟悉。 百思不得其解间,右上角的被子被重新掀开一条缝隙,祁寄的呼吸也比刚刚顺畅了许多,满心疑惑无人能解,他也只能默默地听母子两人继续聊。 “云图的事怎么样,还顺利吗?”裴妈妈问。 “已经敲定了,”谈起公事,裴俞声的语气更加沉稳,“流程走得差不多,下个月中旬就可以公示。” 不过他的心跳还没完平复,祁寄贴在人胸口,依然能清晰听见那怦然跳动声。 “好。”裴妈妈道,“星海也会跟着发消息,到时整套方案的体量会比较大,但我们不着急,你慢慢来,还是要当心身体。” “嗯。” 祁寄只知道b城裴家很有名,却不清楚裴妈妈的身份,也没料到对方还会在公司管理上指点裴俞声。 裴妈妈继续问:“对了俞声,舅舅说你新买了一家甜点加工厂,怎么了,之前那些甜点不够吃吗?” “没有。”裴俞声道,“我是想找个能给星海提供茶点的供应商,才干脆自己买了一个。” 咦? 祁寄愣了一下,富贵是裴总买的? 他的思维显然还没适应“需要茶点就买个食品加工厂”的任性模式,也没能料想到两人接下来谈话的方向。 裴妈妈居然问都没问加工厂多少钱,反而道:“哦,那也好,正好可以拿来搞一下实体企业的智能化。我记得这个厂子之前就用过星海提供的操作系统吧?” “对。” “嗯,其实这次去欧洲签下来的汽车合同也一样,研发到了一定阶段,就要找实体企业来合作实践了。自动驾驶算是里面比较高级别的一个链条,但其实这种事都是相通,你可以先拿加工厂来练练手,当个试点也不错。” “后续我们会跟进,”裴俞声道,“选这家加工厂也是因为他们有星海智能系统的基础。” 裴妈妈道:“对,我们的目的不是参与实体经济,不是真的去造糖卖糖,但物联网是必须的,这点你考虑得很好。” 祁寄着实没想到,在事业方面,裴妈妈对裴俞声居然是一种指导的状态。 他原本以为年纪轻轻出任总裁、整日忙于报表文件的裴俞声就已经够厉害了。 两人继续聊天,他们谈论的信息量很大,但其实时间并不算久,聊得也都很简短。 说完工作上的事,裴妈妈还问了一句:“俞声,你在这住得还习惯吗?” 裴俞声道:“还好。” “你之前没来过这吧?”裴妈妈道,“我当时的卧室就在你楼下,听吴院长说,那里现在是这座疗养院最大的房间之一。” 她的语气中带着怀念:“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你看到院门口那四棵树了吗?当年那还是我和你三个舅舅一起种的,现在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祁寄听着,这才明白为什么电话里把裴妈妈称作“许小姐”,而不是“许女士”。 裴妈妈小时候居然在这里住过。 这座疗养院的建筑大多是三四层的小洋楼,虽然翻新痕迹很明显,但还保留着那种独属于岁月的优雅韵味。 看起来,这栋疗养院之前似乎也是裴总家的资产之一。 祁寄听着外面的聊天,乱七八糟地想着,感觉有点晕乎乎的。虽然男人给他留了呼吸的缝隙,但时间一长,他还是有些缺氧。 裴俞声的手时不时会探进来,帮他多透一点氧气,或是掩饰一下某些不太平整的部分。祁寄一开始还被吓到了几次,后来渐渐适应了,又有些缺氧,对手的反应也弱了下来。 他的侧脸被男人的手指蹭到,已经没了那种被直接碰触的过激反应,只剩一片温凉的舒适感。 祁寄迷迷糊糊间就明白自己的脸有多烫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裴俞声道:“妈,你先回去吧,好好倒时差,等我休息好了再回家去看你们。” 这话说得同样直白,乍一听有点像赶人似的。不过裴妈妈听了也没说什么,又叮嘱几句,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裴俞声道:“妈,你在门口等一下,我换件外套送你。” “好。” 关门声响起,祁寄才终于敢放下心来。他长出一口气,虚软地彻底趴倒下来。 他紧张太久了,此时已经近乎脱力,甚至都没能像起初预想的那样,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去。 被子被掀开,清凉的空气涌进来,男孩像被闷久了的幼崽,有气无力地窝在人胸口。 他耳朵尖已经红透了,脸颊也被闷出两抹红晕。手指和唇瓣都被咬出了鲜明的红痕,一双漂亮的眼睛蓄满了水汽,连卷翘的睫毛也变得湿漉漉的。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在他泛红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祁寄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沾了水光的唇瓣微张,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连说话都变得慢吞吞的,不懂裴俞声为什么捏他:“怎么了……?” 那人垂眼看他,神色依旧淡定如常,甚至都没急着让他从自己身上下去。 “你脸上沾了绒毛,我帮你擦掉了。” “啊……?哦,谢谢裴总。”祁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又吸了几口空气,才清醒了一点。 一清醒过来,他就连忙撑起身子离开裴俞声的胸口,忙不迭地从人身上翻了下来。 祁寄身子还有些发软,动作间又免不了肢体接触,整个人都有些手忙脚乱的。 他只顾着动作,都没注意到面前的男人完没有伸手要帮忙让他快点下去的意思。 直到最后祁寄下床时,裴俞声才扶了他一把,免得他站不稳。 裴俞声出门去送裴妈妈离开。祁寄缓了一下,起身走到门口按开门铃话筒,小心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缓缓远去,裴妈妈确实离开了。 祁寄刚想松一口气,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半句交谈声。 “你这孩子,真是的,哪有第一次……” 是裴妈妈的声音,似是有些嗔怪,但他们走远了,后面的话就听不见了。 大概还是在说裴总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事吧。 祁寄揉了揉额角,转身回来,又匆忙把屋内收拾了一下。 他刚刚的外套没来得及脱,也是幸好如此,才没让裴妈妈发现端倪。 祁寄被热得还有点晕,他脱掉外套,把衣服收进背包,免得再被外来的人看见。随后,他又把沙发上的猫咪玩偶放到了裴俞声的床上,方便人伸手就能拿到。 收拾完,裴俞声也回来了。祁寄本来已经缓过来了一点,猛一看见男人,想起自己刚刚趴在人身上那么久的事,不由又有些尴尬。 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僵,裴俞声却好似未觉,他伸手关好门,问:“还好吗?刚刚有没有闷到你?” 祁寄摇头:“我没事,阿姨她……走了吗?” “嗯。” 祁寄迟疑着,还是没忍住:“裴总之前说误会……阿姨会误会什么?” 裴俞声抬眼,两人之间距离将近两米,说话都要靠喊了。 他看了眼下意识和自己保持距离的男孩,停了一瞬,才道:“她会误会我好吃懒做,请私人护工,自己不干活。” 祁寄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明显愣了下:“……啊?” 裴俞声却面不改色,语气不似作假:“他们不喜欢我请护工,觉得会培养懒惰习惯。” 原来裴总的家教这么严格吗?祁寄抓了抓头发,不过想想也是,除了自己,祁寄并未在裴俞声身边见过其他的贴身护工。 连那个金框眼镜的总裁特助平时大多也是电话联系,反正祁寄晚上上班期间从未和他遇上过。 不过…… 祁寄又有些担心:“那我现在……” 他还没说完,就被裴俞声猜到了。 “没事,她很忙,只有今晚有空过来一次。而且过几天治疗就结束了,我们回玫瑰别墅,不和她住在一起。” “哦,好。” 看玫瑰别墅的地段和面积,祁寄还以为那是家宅,没想到裴妈妈并不住在那边。 不过想想也是,以裴总的家境,肯定也不止一套别墅。 正想着,祁寄一抬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和他交谈的男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一直保持着安距离,男人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这也是祁寄逐渐消减了些许戒备,对这个护工兼职工作愈发上心的缘故。 但这次显然和之前不同,裴俞声并未在安距离之外站住,反而直接走了过来,修长高大的身形把祁寄堵在了墙边。 “裴总?” 祁寄正不解,就见男人朝自己伸出了手。 他瞬间想起了刚刚被捏的事,以为是自己脸上哪里又沾了绒毛。 正想和对方说不用劳烦,他自己来就好,还没等祁寄开口,他就被那双肌肉紧实的有力的手臂抱住了。 “……?!” 一只手圈住祁寄的腰,另一只手揽过他的后背,祁寄被整个圈进了另一个怀抱里。 “裴总……?” 他怔愣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耳边极近之处是略显沉闷的呼吸声,良久,才听到那个低磁的声音响起。 “你比玩偶好抱。” 祁寄:“……啊?” 他被裴俞声的动作惊住,根本摸不着头脑。若不是清晰传来的高热体温,祁寄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闷坏了,出现了幻觉。 不过很快,后腰和背脊上束缚着的力道就消失了。男人只抱了一会儿,就在祁寄生出本能的反感之前将人松开了。 “我这些天每晚只能睡不到一个小时,还是休息不太好。”裴俞声正视着他,认真道,“今晚我可以抱着你睡一会儿吗?” 乍一听见这个要求,祁寄又是一愣。 男人前一句话倒确实是真的。在疗养院的这段时间,虽说祁寄是陪护,但他睡觉的时间却比裴俞声的还要长。很多时候裴俞声都让他先睡,等祁寄睡醒了,才发现男人还清醒着。 根据睡眠记录仪数据显示,裴俞声的确会在祁寄睡着后休息一会,但他每天的有效睡眠时间依旧不长,和正常人相比,更是少得可怜。 祁寄知道对方睡得不算好,但对这种亲密接触,他依旧留有一种本能的抗拒。 他干巴巴道:“裴总是不是……不抱着东西睡不舒服?我今天把猫咪玩偶带来了,裴总也可以试试……” 他的话没说完,就又被裴俞声俯身过来抱了一下。 男人的力度并不重,这是一个很轻的拥抱,只会让人感觉到温暖,并不会生出反感。 “可是它抱起来没有你舒服。” 近在耳畔的声音沙哑低沉,似古木松海涛声作响。 “我抱着它,也听不到心跳声。” 屋外夜风声起,男人的口吻并不强硬,仍是一贯的平静。 可不知为什么,祁寄却隐隐从这个总是任性恣意、不受束缚的男人身上,感知到了他所流露出的一分寂寥,三分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总裁在线示弱 039 睡觉时还需要心跳声陪伴, 确认自己不是一个人……大概总裁先生也有不那么坚强的一面吧。 听见裴俞声的话, 祁寄不由想起了弟弟小时候初次回老家时, 一直缠着要和自己一起睡的事。 祁鸣宇和裴俞声平日里都是特别独立的人,但在某些时刻, 他们依然需要陪伴。 不可否认, 祁寄的确有点心软了。 他迟疑的时间稍稍有些长, 毕竟消化这个问题也需要时间。但这种思考落在另一人眼中,却变成了另外一种含义。 裴俞声似乎是以为祁寄要拒绝了, 又道:“今天的五十万可以付现金。” “啊?不用的。”祁寄愣了下,道,“也不用五十万……按原来的计算就好。” 虽然五十万换算成的提前十天结束任务的确很诱人, 但祁寄也并非不知好歹。日薪五万已经是天价,他现在的劳动和获得完不成正比,再接受五十万的提价实在说不过去。 “我可以答应。” 祁寄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力度紧了一下。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请问我可以穿厚一点吗?可能会需要把外套穿上之类的,我怕皮肤敏感……会不舒服。” 祁寄问得很小心,对方答应得却很痛快。 “可以。” 现在还不到十点,不说裴俞声, 连祁寄的睡眠时间都没到。两人仍按照之前的习惯, 先各自工作了好一会儿,才准备就寝。 熟悉的相处模式, 接下来却是从未有过的同床共眠。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祁寄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和人同床的经历,洗漱时, 他硬是多刷了两遍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洗漱过了。 裴俞声比他早一步,祁寄出来时,男人已经关了电脑,正倚在床头翻一本旧书。 裴俞声难得这么早结束工作,祁寄起初连视线都没敢往他身上落。直到走得近到不能再近了,他才发觉那本书的封面如此眼熟。 《许家旧闻——从船上王国到星海帝国》——居然是祁寄带回来的书。 这书也是lina给的星海资料的一部分,祁寄拿回来当睡前读物看,没想到被裴俞声看到了。 听见动静,裴俞声的目光才从书页上抬起。 他将书收好,看着祁寄走到床边。 “关灯。” 话音刚落,早已接入了疗养院操作系统的star就关掉了大灯。 屋内只剩下一盏夜灯,昏黄的灯光下,男人身形轮廓的阴影愈发浓重。 祁寄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他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在床边坐了下来。 祁寄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挪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躺好,睡在大床最靠边的地方。 那里连床上新准备的枕头都只能枕到一个角。 身旁男人也已经躺好了,夜灯熄灭,周遭彻底黑了下来。 许久,室内没有丁点动静。连窗外的夜风都停了,只剩下一片沉寂。 祁寄看着眼前一片黑暗,缓慢而无声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翻身朝向了床的内侧。 一片安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许是他躺得太远了?祁寄小口吐了点气,又朝另一个人的方向多挪了一点。 还是没有动静。 祁寄又挪了一次,身旁的男人却像是忘了自己提过的要求一样,仍是一动未动。直到挪第三次,祁寄都疑惑到想睁开眼睛去看时,才突然感觉到了一点热量。 “……!” 下一秒,他就被一只手臂揽进了怀里。 这次祁寄被抱过去的距离更远,比他之前挪过的三次加起来还要远。男人的下颌就抵在祁寄发顶,却并没有什么力道压下来,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但其实这种距离就足够让祁寄不适应了。 他正对着男人的胸口,大.腿挨着对方大.腿,距离极近,上身还被手臂圈着,真的是被当成玩偶抱的姿势。祁寄一呼吸就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特殊的气息,他也能清晰地听见头顶的呼吸声。 这种姿势其实不太适合睡眠吧?祁寄胡乱想着,他交换位置想一想,如果自己睡不着,肯定不想有个人和他靠得太近,呼吸声都会觉得吵。 可是出乎意料的,没过多久,祁寄就发现,裴俞声居然真的睡着了。 耳畔的心跳声与呼吸声都变得极为规律,床边不远处的睡眠记录仪也飞快地闪了一下,提早开始了今晚的工作。 祁寄惊讶到几乎忘记了自己方才与人近距离接触的僵硬反应。 陪护这些天,他亲眼目睹了裴俞声失眠的严重程度,不提那些繁复的检查治疗,单说每晚不管自己睡得多晚,他都从未见过裴俞声合过眼。睡眠记录仪也从未在两点之前捕捉到过裴俞声的睡眠。 可现在分明还不到十二点。 祁寄有些不可置信,可是念头一转,他又想起了自己刚从工作室回来的那个夜晚。 那天失控的男人闯入客卧,压下来抱住他,不容抗拒,不容挣扎,却也在短短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就睡着了。 大概……裴总真的很需要陪伴吧。 祁寄想着,也为裴俞声今晚的顺利入睡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别说亲身经历,就是看着裴俞声这样熬夜,他都难免会觉得心惊。 对方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祁寄自然也会替人开心。不过现在,他自己却还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 他和裴俞声贴得太近了。 虽然不比上次直接压下来抱住,可现在这个距离、这种姿势,一旦有所接触,祁寄不仅会受到影响,还会在第一时间彻底暴露,藏都没得藏。 尽管药效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祁寄对自己的身体反应依然没有把握。 这也是他答应对方前犹豫的最主要原因。 但事已至此,祁寄也只能靠活跃思维来转移注意力,拼命想一些有的没的。 就比如说现在。 他虽然清楚自己的生活总是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意外,却还是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与人同床共眠。 更不用说对象是面前这个初次见面就将自己死死压制的男人。 祁寄悄悄仰头,在黑暗中隔空望着男人沉睡的面容。 只有在这时候,对方对视线才没有那么敏锐,可以任由祁寄注视。 从初识到相交,他们的相处并不算和睦,直到现在,祁寄也没能打消那种下意识的警惕。 毕竟撇开其他不谈,祁寄的确不擅长与人相处。 之前也同样有人尝试着接近过祁寄,想同他进行更深入的交往。但祁寄背负着巨额债务,不想拖累别人。他摘不掉伪装的面具,也不能摘,那些示好就都无疾而终了。 裴俞声却和他们不一样。 祁寄思考过原因。他觉得这可能是钱的缘故,可这个理由却无法解释,为什么祁寄和其他老板、和那些富裕阔绰的接近者没有这样多的交集。 思来想去,祁寄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和另一个人进展到这种地步,他也没想到,裴俞声这种无坚不摧,又要什么有什么的人,居然会在自己面前将致命的弱点展现出来。 仿佛一只强悍的凶兽,露出了自己柔软腹部的伤。 祁寄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接触到这些之后的复杂感受。 他实在不擅长这个,他连面对同事们的关心都会感觉手足无措,更何况是和另一个人更加深入的相处。 室内一片静谧,祁寄胡乱想着,自己也找不出头绪。他觉得自己的思维还在活跃,在清晰地运转,却不知道在这个过程里,他的理智已经渐渐滑向了迷迷糊糊的睡梦。 祁寄自然也没注意到,他身体的抗拒反应比预想中微弱得多,仿佛比思维更早一步地适应了,甚至觉得当下这种状态才更舒适,更喜欢。 身体的沉溺坠着理智继续下沉,耳边还是那规律的呼吸声。 祁寄昏昏沉沉的,又想起了今天自己窝在人胸口时听见的心跳声。 那种跳动声的确能给人带来安感。在那种紧张的情况下,心跳声告诉祁寄,有人在陪着他。 这种安心感同样助眠。 不知不觉间,原本以为会清醒着被抱一晚的祁寄,已然悄悄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等祁寄醒来,迷迷糊糊地想要挪动身体时,他才在温热触感的提醒下发觉,自己身边的男人居然还在。 祁寄懵了一下。 裴总这次居然睡了这么久? 这段时间以来,裴俞声至多会在床上待到四点,然后便会晨起去锻炼,回来冲个澡就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但现在祁寄的视野里一片光亮,天色已明,室外的光透进来,显然已经过了六点。 听心跳声那么管用吗……祁寄迷迷糊糊地想着,努力睁开了眼睛,却被眼前所见吓得心跳猛然加快—— 两人现在的姿势,居然已经不是昨晚那样由男人伸手抱着他,而是变成了祁寄紧紧抱着对方,窝在人怀里不肯松手。 祁寄差点没从对方怀里直接蹦出来。 他为什么会抱着别人?! 祁寄本能的反应就是去检查自己,他现在和人离得这么近,连动作都不敢有太大的幅度。 不过幸好,没用怎么检查,祁寄就确认了自己的确没有反应。 这倒是避免了最尴尬的场面。 可眼前这种场景,也只是比最尴尬好一点点而已。祁寄完想不通,自己明明连被碰触都觉得不舒服,怎么会抱着人睡得这么沉,而且还没生出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寄正疑惑不安,之前被他抱着的人已经察觉了他的清醒。 一个气定神闲的声音从上方不远处响起。 “早。” 祁寄僵了一下:“……裴总早。” “不好意思,我刚刚……”祁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描述自己抱着对方这件事,只能含糊其辞地掩盖过去,“没打扰裴总休息吧?” 丢人还另说,祁寄最担心自己的出格举动会影响裴俞声难得的休息。 不过好在,裴俞声否认了:“没有,我睡着了。” 祁寄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匆匆忙忙起身,按响了室内的通知铃,让楼下餐厅准备他们的早餐。 铃响后没多久,接到消息的医生也赶了过来,给裴俞声做晨间的例行检查。 结果才刚看到睡眠记录仪的记录,医生就失声惊讶道:“天哪!” 正在穿外套的祁寄好奇地看了过去。 他起床后也有看睡眠记录仪的习惯,不过今天受意外影响,有些慌乱,还没来得及去看。 不过想也知道,这次的睡眠时间应该比较长,男人昨晚十二点不到就睡着了,刚刚才起来。而且祁寄也发现对方晨起的状态很不错,几乎可以用神清气爽来形容。 和满心疑惑的祁寄正成对比。 不过医生念出的结果还是超出了祁寄的预料。 “四个小时!还有深度睡眠!”医生欣喜到仿佛目睹了一位重症患者的痊愈,“这次真的破纪录了,二少,你感觉怎么样?” 他和裴俞声交谈起来,祁寄则走过去看了看睡眠记录仪的屏幕。 他果然在图表中发现了一抹从未见过的绿。 这是深度睡眠的颜色,比起未入睡的灰白、睡眠质量不佳的鲜红和浅睡眠的黄色,颜色着实喜人。 做完一套常规检查,结果显示,病人的各项指标也比原来好上不少。医生的欣喜溢于言表,治疗进行了这么久,他们终于等到了突破性的转变。 这种喜悦一直没有消退,等到赵医生过来时,医生又兴奋地把今天的成果和他复述了一遍。 赵医生也很欣慰,不过祁寄发现,赵医生的惊讶明显比其他人少了一截。 等祁寄倒水回来,就隐约听见了赵医生的半句话:“……是不是又蹭你了?” “怎么了?”祁寄走进来放下杯子,问。 他没听清,还以为是有什么新吩咐。 医生离开了,刚刚屋内只有赵医生和裴俞声两人。闻言,赵医生还没答,裴俞声就开口道:“没事,我们在聊家养的小猫。” “咦?”祁寄好奇,“赵医生养猫吗?” 赵医生笑了笑,不知为何,他脸上的表情似乎稍稍有些僵硬:“啊,是,我想养来着。” 见祁寄感兴趣,裴俞声看他一眼,道:“你想养的话,家里也可以抱一只。” 祁寄这次却没像听到猫爪枕那样兴奋,反而道:“不用,怎么好意思麻烦裴总。” 怎么说那也是别人的家,况且祁寄自己也忙得没时间照顾。 “不过看起来,裴总好像很喜欢猫?” 猫咪抱枕,猫爪枕……都是证据。 “嗯。”裴俞声淡淡道,“不过我已经有一只猫了,不会再养第二只。” 裴总有猫了?祁寄好奇,他在玫瑰别墅没见过小动物,可能这只猫咪被养在别的地方吧。 裴总自己也忙得不像有时间照顾猫咪的样子。 “不养第二只?”对方的最后半句话也勾起了他的兴趣,祁寄问,“裴总的猫很有领地意识吗?” 裴俞声却摇了摇头:“不,他很喜欢其他猫咪,但我担心他累,所以才不想养。” 他又气定神闲地补了一句:“我也不想让其他猫分去他对我的注意力。” 祁寄这才恍然。 原来有独占欲的不是猫,而是总裁先生。 两人聊得平常,一旁赵医生听着,脸都木了。 大概也就只有他清楚,同一场交谈里,这两人的实际所指有多么天差地别吧。 裴俞声的失眠治疗取得了明显进展,另一方面,祁寄的设计工作也开始了。 他的读书活动仍旧没有停止,只不过下午的跟队练习变成了正式工作。事实上,这项工作和祁寄的预想也有不少差距。 lina并未直接开始茶点包装设计,反而让设计师们先去看各地星海手机的线下零售店。加上祁寄,s市工作室这边共有两个设计师负责这个方案,两人看的也是星海在s市各处的线下店。 看完回来,lina问他们两个:“什么感觉?” “啥感觉?”另一个设计师挠头,他是个北方人,叫郑航,“就店多呗,咔咔一顿乱整。有在街头能充话费的小店,也有开在商厦里的高档旗舰店,高中低三线发展,要说共同点,就是都能入乡随俗,搁在那绝不突兀。” “当然了,”他从设计角度来谈,“也不够吸引人。” 等郑航说完了,lina下巴一抬,示意祁寄说。 祁寄的想法和郑航类似:“我们总共走了三个区的27家零售店,20平米以下3家,50平米以下21家,50平米以上3家。感受到的最大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星海手机是从低端价位发展起来的,除了电商销.售,线下售卖大多依托于手机大卖场。直到近些年来业绩上涨,高端机型投入市场,手机业务部门才开始考虑整体设计的事。 毕竟星海虽然是一个通讯起家的科技集团,但最能广泛与普通人接触的还是手机销.售业务,而且目前来看,这一部分的利润及其比例也已经相当可观,星海才渐渐开始重视起了这方面的设计与宣传。 “20平米以下的销.售店基本是挂个店牌就能卖,50平米以下的会布置玻璃展台、代言人照片及宣传海报。50平米以上的均为商厦内部的旗舰店,客流量大,也会吸引更多客人驻足。” 祁寄犹豫了一下,道。 “但这些旗舰店的室内设计特色不足,尽管空间环境档次较高,却经常会被客人错认成另外一个手机品牌。” 发展初期,模仿同行、对标最佳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案,但当企业要真正长久发展下去,这种方法就不可取了。 差异化,独特化,才能让消费者记住。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但lina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听两人挑完刺,她反倒满意了。 “对,这就是星海手机的问题所在。它有自己的视觉形象vi,却没有将vi落实,无法形成记忆点。”lina道,“上个月,星海手机和森林建筑事务所签订了合约,计划在s市、b城、g市三地动工修建地标式零售店,这次的茶点包装不只要对星海内部提供,也将成为零售店设计的一环,对消费者开放提供。” “所以这次方案你们还要与森林的人对接。s市的零售店将第一个建成,你们也是最早要完成方案的小组,兼顾星海和s市这两个主视觉形象。” 两人接了任务,又开始和建筑事务所的人打交道。郑航还好,毕竟能进入lina的团队,就已经证明了他的阅历和经验。但在室内设计方面,祁寄就稍显欠缺了。 虽然他之前有接触过相关内容,lina也提前让祁寄看过这方面的东西,但了解和创作之间还差着很大距离,对此,祁寄几乎是从头学起。 不过好在祁寄这次还只是学习,并不需要直接上手设计成稿,压力相应就减轻了不少。森林建筑事务所的人也很友善,这是个国际性的著名建筑设计公司,和各领域的多家知名企业有过深入合作,照理说,他们的设计师应该很忙,不过负责带祁寄的那位却格外贴心,还经常拿着各种室内设计图纸跑来问他最喜欢那种,说要熏陶他的独立审美。 这倒的确是锻炼的一种方式,就是那人拿来的大多数图纸基本都是超大户型,上千平方米的建筑面积,却又不是商用设计,而是住宅设计,让祁寄不禁有些奇怪。 哪来的这么多大型豪宅要设计? 除了这个小小的疑惑,祁寄的学习历程大体还算顺利。他虽然没有系统接触过室内设计,但设计领域是相通的,学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而且现在方案的进度压力其实也不大,因为项目的总负责人lina最近似乎也有其他事要忙。 之前祁寄听说lina会回s市,就是因为要参加s市的应酬。这些天来,lina也的确没怎么加班,每次一到时间就离开。 工作室里有经验的设计师都说最近可能会因此而放假,祁寄起初还没在意,直到有一天,他又在工作室招待区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女士。 这次是中午,祁寄一进工作室就看到一位高挑的女士坐在招待区的位置上。对方秀发乌黑,长裙雪白,气质文雅,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面前连个纸杯都没有。 前台小姑娘又不在,这一幕不由让祁寄恍惚想起了自己初见lina的那次。 不过这位客人比lina要安静得多。见无人前来招待,祁寄便走了上去:“女士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那人听见,抬头看了祁寄一眼,没有说话。 祁寄不解,转而道:“或者您有什么想喝的吗,我先去给您拿,这里有咖啡和……” 那人终于出声打断了他。 “祁寄,你说什么傻话呢?” 祁寄一愣,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饶是听见了声音,他依旧慢半拍才反应过来:“li……lina??” lina指使他:“去催催咖啡,太慢了,怎么还没送过来?” 祁寄这才从她冷酷的语气中找回了些许熟悉感。 不能怪他看得不仔细,面前这人和平时的lina实在相差太大。她从头到脚整个变了种风格,不只染回了黑发,连脸上的黑色文身线都被遮住看不见了,整个人显得素净文雅,要是手里再拿本诗集,简直能直接去文艺片里当女主角。 咖啡端上来,lina才解释了一句:“这两天我有个聚会,回不来,你和郑航先做,进度我回来再看。” 祁寄道:“好。” 倒是正如其他设计师所言,真的放假了。 看lina这种重视程度,这次的聚会大概非常重要,祁寄和郑航也就没有打扰她,各自设计自己负责的部分。 不过除了工作,祁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裴总要出院了。 裴俞声出院那天,正好是祁寄在招待区碰见白裙lina的日子。当晚下了班,他就急匆匆赶去了疗养院。 从那回抱着祁寄睡过一晚之后,裴俞声的睡眠时间就维持在平均两到三个小时左右,算是有了明显的进步。之后裴俞声又出现过两次入睡困难,第二天又有事情要忙,急需休息,那两晚他就是抱着祁寄睡的。 所以其实裴俞声的失眠还没有根治,出院后仍然需要继续疗养。只不过他的状态已经好转到了无须住院的程度,可以不用医疗团队再天天盯着了。 临走前医生反复叮嘱,要继续提供舒适的睡眠环境,当心复发,争取根治。祁寄也把注意事项一一记了下来。 回到玫瑰别墅已经将近十一点,祁寄回客卧冲了个澡,走出浴.室看到空荡的床铺,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 陪护了这么多天,乍一回到单人单间的状态,祁寄还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很快,他就被裴俞声叫到了二楼主卧。 “裴总,”虽然祁寄的指纹能直接开.锁,但他还是敲门被应过后才进去,“你找我?” 屋内男人也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微凉的水意混着男人身上那种独特的炽香,侵略着身旁人的气息。 “在疗养院待了那么久,乍一换环境,我担心会复发。”裴俞声道,“你今晚可以在这个房间休息么?” 他的语气并不强硬,还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让人难生反感。 似乎是怕祁寄担心,男人还补了一句:“只是同屋,不一定需要抱着睡。” 祁寄略一踌躇。 想到这段时间来男人两次睡不着的模样,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而且对方每次都是忍到极致,确实睡不着又缺觉,才会询问他可不可以抱着睡,从未强硬地要求过祁寄。 比起男人的谨慎,其实祁寄并没有被勉强的感觉,他反而还觉得总裁先生着实太过辛苦。更何况他现在的日薪高到离谱,实在是没理由拒绝。 祁寄最后还是答应了:“好,那我去收拾一下,换件睡衣过来。” 裴俞声却叫住了他:“这里有睡衣。” 祁寄不解:“我穿我的就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彻底惊住了。 只见面前衣帽间的门缓缓打开,内里衣柜显现出来,一眼望去,是鲜艳的色彩。 主卧的衣帽间很宽敞,大约与卧室同等面积。祁寄上次进来找保险柜,看见那一整个柜子的萌系睡衣,当时就已经感觉数量很多了。 可那次的“多”,却是因为没和现在比。 望着眼前半面墙的衣柜,祁寄的神色几乎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这么大一个衣帽间,大半面墙,居然挂满了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萌系睡衣。 这次不仅是毛茸茸的耳朵,连尾巴都配齐了。 ……有些甚至还配了爪套。 裴俞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之前说肢体接触会不舒服,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专门的衣服,尺寸都是合适的。” 他的言语正经、严肃、有理有据,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卧室只有一张床,这样如果不小心碰到,也不会让你不舒服。” 祁寄却情愿自己是幻听幻视了。 这么多的睡衣冲击力实在过大,祁寄唇.瓣几次张合,依然没能拼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我……” “这应该算你的工作服。”裴俞声替他补了,“进去看一下吧,你今晚想穿哪件?” 作者有话要说:  裴俞声:看见这么多睡衣了吗,都是你的。 祁寄:……不,我不想qaq 040 平心而论, 如果单纯只看面前这些衣服, 其实祁寄还是挺喜欢它们的。 面前这大半墙的睡衣款式多样, 颜色鲜明,手.感又好, 还是祁寄最喜欢的柔软类型。如果经济条件允许, 祁寄自己去买睡衣, 肯定也会被它们吸引。 但现在的情况却不一样,这可是在老板面前。就算再怎么心大, 也不可能有人会坦然穿着兔耳套装去见老板。 祁寄干巴巴道:“不用麻烦了……裴总,我穿自己的睡衣就好。” 就算这段时间以来早已不知见过了多少次对方私下的一面,祁寄依然牢记着总裁先生的身份和形象。 只可惜总裁先生自己却好像不怎么记得了。 祁寄的话刚一说完, 就听见身旁那人叹了口气。 “这么多衣服,没有一件是你喜欢的吗?”裴俞声的声音很低,语气怅然,“看来好像还是我不够上心。” “不,不是……” 祁寄想解释,又组织不好语言。他被一个念头弄得又惊又疑——难道这么多睡衣都是给自己准备的? 睡衣原本就宽松,上次来开保险柜时, 祁寄只顾着惊讶于对方的童心未泯, 并未注意到衣服的型号。直到现在细看,他才发觉这么多衣服, 似乎都与自己的尺寸相近。 “没有不喜欢……” 眼见对方这么失落,祁寄也不好直接说怎么准备了这么多,不想拂了对方心意。他只能硬着头皮找理由。 “就是我以前穿习惯了纯色睡衣, 一下看到这么多带小动物的款式,感觉有点意外。” 总裁先生接受了这个理由,解释道:“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表弟,性格也和你近似,他很喜欢这种风格,我想你们这个年纪的喜好应该差不多,就买了这些。” 表弟?祁寄心想,或许就是一楼客卧原本的主人吧。 柜子里还有他留下的猫咪玩偶,看样子对方的确很喜欢这种可爱风。 “不过这些衣服都是新的,”男人又补充道,“没人穿过,你不用担心。” “没有,裴总,我不担心这个。”祁寄道,“我只是觉得……这些衣服好像有点太多了。” “多吗?”裴俞声看了一眼那半面墙,坦然道,“我觉得还好。毕竟是工作服,而且一穿就是一整晚,还要你从中挑选一些自己喜欢的,这些不算多了。” 大概总裁先生的“不多”和普通人的定义不太一样。 祁寄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裴总说的也没错,这些都是工作服,这份工作的意义还如此重要。若是再要坚持拒绝,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祁寄犹豫的时候,裴俞声又道:“我明天要去出席一个仪式,晚上回不来,后天还有会要开,想着今晚可能会多休息一些时间,所以才担心时间一长,若是不小心碰到你,会给你带来困扰。” “不过如果你不喜欢,那还是算了,你先去洗漱吧。”说着,男人便要伸手去按衣帽间的闭合按钮,动作看起来还是很干脆的模样,说到就要去做。 祁寄忙伸手拦住对方:“裴总,不用关!” 他这时候也不能再犹豫了:“我现在就去选一件。” 裴俞声皱眉:“不必勉强。” 祁寄忙摇头:“不勉强不勉强。” 男人的语气并不强硬,反而让祁寄生出一种愧疚。 这本来就是工作,是他思前想后顾虑太多,太不敬业了。 走进衣帽间,祁寄挑选起来,还要尽可能地迅速。对方马上又要通宵工作,只有今晚能休息,他也不好再耽误对方仅有的少量休息时间。 祁寄最终在一堆毛茸茸的睡衣里选了相较之下最简单的一款。 那是一身两件套,难得没尾巴也没爪套,只在肩膀上竖了两只尖尖的猫耳朵,配着胸前那只大大的圆脸猫咪,可爱又舒适。 饶是如此,上床之前,祁寄依然不自觉地好几次伸手去摸了摸肩膀上的耳朵,努力想把它们按下去,降低存在感。 主要还是倚在床头看报表的那位总裁先生……和猫咪睡衣的风格实在不太搭,总让祁寄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当晚的睡眠并未出什么问题,睡前裴俞声也没有伸手抱他,加上主卧床大,两人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接触,只是同床而已。 祁寄累了一天,也很快睡了过去。 陪护这段时间以来,加上今晚,祁寄总共和男人同床过四次。让祁寄颇觉意外的是,想象中的难以入眠并未发生,他的入睡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像是越来越习惯一般。 可明明他前段时间还那么排斥别人的肢体碰触。 祁寄自己也想不明白,只能将此归因于药效的消退。 安安生生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祁寄很早就醒了过来。 昨晚睡得早,他又没有赖床的习惯,清醒时窗外天色都还未完亮起,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半光线,让清晨的卧室显得更加好睡。 祁寄打了个哈欠,正想翻身,突然一僵。 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下挪。 是真的,不是幻觉。 祁寄头疼。 ……为什么他又跑到裴总怀里来了?! 而且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姿势明显不是男人要抱着他睡,而是祁寄自己强行霸占了对方的怀抱。这姿势对他而言实在太过眼熟——祁寄讨小动物喜欢,经常有小猫扒在他怀里窝着不走,而现在,拱进裴俞声怀里的就是祁寄自己。 他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养出的毛病? 今天并不是特例,前两次和裴俞声同床陪护时也一样,祁寄一睁眼就发现自己黏着对方。 身体总在无意识间做出意外的举动,这也是祁寄犹豫着没有主动提出同床帮人助眠的原因之一。 再多来几次,他的心脏实在要经受不住了。 祁寄之前睡觉时有抱被子的习惯,却从来没有抱过人。非但如此,若是要和人不分床一起睡,祁寄还会很难入睡,即使睡着也是浅眠。为此,他很少有和人共眠的经历。 祁寄也不懂,为什么裴俞声会如此特殊,就好像自己的身体对男人毫无防备一样。 思绪被疑惑与羞恼充斥,祁寄只能不动声色地松开紧抱着男人的手臂,想尽快从人怀里退出来。 男人尚未有什么反应,祁寄也只以为他是和以前一样醒了没有动。想想对方之前睡醒后都会起来工作,现在却因为被自己缠着而无法脱身,祁寄着实有些愧疚。 但出乎意料的,他才刚松开手,还没来得及翻身退出去,却突然感觉到了后背传来的一股压力。 一只手臂直接将祁寄按回了温暖的怀抱里,力道温柔,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乖。” 那声音比起平日的低沉显得更含混一些,似是尚未清醒。 祁寄的侧脸贴在人温热的胸口,浑身僵了一下,连因为吃惊而睁大的眼睛都没敢眨。 这,这是什么情况…… 似是察觉了他的僵硬,男人又伸手过来,在祁寄后颈上轻轻捏.揉了两下,像对待什么小动物一样,耐心地顺着他的毛。 “……!” 祁寄咬着下唇,差点没惊叫出声,颤栗的酥.麻感从后颈沿脊椎向下,一直传递到指尖。 突来的刺.激让人完无法承受,他的身体却像是形成了反射,只被这么捏了几下,就整个软了下来,在对方怀里瘫成了一团。 祁寄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star锲而不舍给他放的那些奶猫纪录片,想起那些小团子一被拎住后颈就动弹不得的样子。 抱着祁寄的男人却只像是睡梦中的自然反应,尚未真正醒来。他低声喃语了一句:“别怕,祁祁。” 那声音低哑含混,祁寄起初甚至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可对方的话又如此简单,让人难以错听。 “我在呢,睡吧。” 祁寄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深色布料。 他被人抱在怀里,视线只能看到对方的胸口。可现在冲击过大,让祁寄盯着近在咫尺的漂亮肌肉线条都无暇分神羡慕。 祁祁……别怕? 为什么裴总会说这种话?还会这么熟练地安抚自己? 将他抱好安慰过之后,男人又睡了过去,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稳。祁寄不好惊动对方,只能任人继续抱着,独自揣测。 或许不是祁祁……而是奇奇? 思及对方提过的那个表弟,祁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裴总的表弟原先就与他同住,衣柜里放了那么多衣服,还买了同款的猫咪玩偶,看得出来关系很好。 或许就是表弟睡不安稳,裴总安慰他惯了,才有了这种下意识的反应。 祁寄暂时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六点左右,抱着他的男人才彻底清醒。 这倒和平时不太一样,即使之前睡眠时间长达四个小时,裴俞声一般也都会五点之前清醒。今天还是他难得醒这么晚的一次。 祁寄原本以为是男人的睡眠时间又延长了,看过睡眠记录之后才发现,对方居然三.点多才睡着。 是因为乍一换地方不适应吗? 祁寄想着,却来不及询问,裴俞声走得很早,连早饭都没吃就离开了。 临走前,裴俞声匆匆叮嘱了一句:“我今晚不回来,你下班记得提前通知司机,让他去接你。” “裴总不回来的话,我今晚可能也加班不回别墅了。”祁寄道,“今天我和郑哥想把初稿改出来,可能要到一两点左右了。” 裴俞声也没反对:“那你带好被枕,在工作室好好休息。” “好。” 这段时间以来,和森林建筑事务所的接洽既是挑战学习,也是灵感来源。这次机会倒是更方便两人定下甜点包装的方向和风格。白天,祁寄和郑航忙了一天,还把初稿的建模做了出来,方便等和lina恢复联络后及时展示。 lina不在,工作室的气氛也松缓了不少,还有其他组的设计师三三两两地聊了起来。 “今儿早上明山街那边封路了,我绕了好大一圈才过来,幸好boss不在,不然我今天就得在路上狂奔了。” 有个消息灵通的设计师道:“你搞错前后关系了,就是因为明山街封路,boss才不在啊。” 其他人不明所以:“封路和boss有什么关系?” “今天是许家那位去世十周.年的日子啊,昨天本地头条还发推.送了呢,就是那位许宏叶。这次仪式就在明山街宝灵堂那边举行,好多人要去追.悼,所以才封了路,boss也去了。” “许宏叶?”众人吃惊,“不是香江许家吗,怎么纪.念会在s市举行?” “许老爷子老家在s市,他葬就葬在咱们这了,上头那位还亲自发了悼词……”那设计师说着,不由吃惊,“你们真不知道啊?当年葬礼的时候可是有好多号人物亲自到场的,按同等规格下葬的人数都数得过来。” 其中一人恍然:“哦对,我好像听说过,当时他许家选择回s市而不是香江,还好多人讨论来着。” “对啊,许家算是香江几大家里最亲这边的一个了,许老爷子当年帮了这边那么多,这个规格一点都不虚。况且现在星海又发展得那么好,这次封路都是小事情了……” 祁寄忙着工作,没有细听,他和郑航一直忙到晚上,工作室的人都下班走.光了,才终于把那套初稿定下来。 其实他们完成得比料想中还早一点,做完时才刚过十二点。郑航惦记着女朋友,还是回了家,祁寄就自己去了休息室,准备在这里对付一晚。 工作室的休息区是单间,虽然空间不算多大,但条件很不错。附近没有高大建筑物,祁寄躺在床上,就能透过布帘半遮的窗户看到外面的月亮。 月华清冷,风声凄凄。独身一人的凌晨,祁寄不由想起了这些天来始终和他一起的另一个人。 也不知裴总现在怎么样了。 昨晚只是从医院换回家里,男人就没能睡好。今晚彻夜在外,他肯定又无法休息。 祁寄有点后悔。 他早上忘记让裴总把猫咪玩偶带走了。 有了抱枕,说不定还能抽时间休息一下…… 祁寄正想着,枕边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都已经一点多了,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 祁寄正疑惑着,却见屏幕上亮起一个名字。 “裴总”。 咦……祁寄抓了抓头发。 难道是刚才他的想法让裴总打喷嚏了吗? 但等电话接起来,他就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裴俞声的状态很不好。 男人气息紊乱,嗓音嘶哑,不像是在参加什么仪式,倒像是刚刚从危险中脱身出来一样。 他问:“你在哪儿?” “裴总?”祁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在工作室这边,有事吗?” 裴俞声并未解释,简短道:“地址。” “砰”的一声,似乎是车门关闭的声音,那边背景音稍小了一点,男人深吸一口气,才补问一句:“你休息了吗?” “还没有。”祁寄报了地址。 男人声音依旧沙哑难辨:“等我,现在去接你。” 等祁寄应下,电话便被挂断了。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祁寄还是迅速起身收拾了一下,拿上背包,去楼下等人。 黑暗的工作室内一片安静,这里地处近郊,但治安很好,加上地方不大,除了偶尔有人加班留宿,晚上并不会单独安排人值班。 男人来得比祁寄想象中更快一点,引擎声呼啸而至,比前些日子大风预警时的风声更吵。驾驶座上的裴俞声走下来,面色阴郁,气势凌人,寻常人不小心瞥到一眼都会觉得胆战心惊。 祁寄很意外。 才分开不过十几个小时,男人的状态居然比之前缺觉最厉害时还要糟糕。 “裴总,你……” 祁寄的话未说完,裴俞声便伸手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要将人直接拉走。 男人的力度明显与平时不同,带着未消的阴郁与怒意,祁寄不是躲不开,却有些承受不住这大力之下的痛楚,被这一捏,吃痛的小臂便不自觉抖了一下。 他原本是想忍下来的,毕竟对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没必要在这时候和人置气。但祁寄没想到,他只是颤了一下,连痛呼声都没发出来,裴俞声就身形一顿,要拉他走的动作也停下了。 不及祁寄反应,他的手腕就已经被松开。裴俞声抬手想碰他的大臂,刚一碰到,就又收了回去,最后挪到骨节坚硬的肩膀,男人才覆掌下来,单手揽住了祁寄。 “走。” 近距离听着,男人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哑。 祁寄倒是没有意见,但还没走两步,男人却再度停了下来。 祁寄抬头,就见裴俞声眉心紧皱,目光凌厉地望着路口的方向。 没过几秒,祁寄也听到了动静。 居然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 裴俞声朝路口盯了一会,随即将祁寄往后一揽,朝工作室一指。 “先回去躲一会,别出来。” 祁寄不懂,但还是照办,往回走了几步。 男人似乎不想让来人看到他,但工作室的门已经锁了,开门也有动静,来不及进去,祁寄只能转到门旁无光的角落里,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才刚藏好,那辆车便开到了工作室门口,停了下来。 出乎祁寄意料的,那居然是一辆出租车。 门口的裴俞声并未和祁寄一同藏在暗处,反而拨通电话,报了地址。 “过来接人,现在。” 他打电话的工夫,车上已经有一个醉醺醺的身影走了下来,那人白裙凌.乱,一身酒气,路灯的光线照下来,映得她脸色愈发惨白。 竟然是lina。 出租车奔驰离去,只剩下lina一人站在路旁,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长发散乱,妆也花了,脸上的黑色文身线露出深深浅浅的半条,仿若斑驳的泪痕。 此时的lina与平时那个光鲜亮丽、傲气凌人的天才设计师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许是被酒精模糊了神志,直到走近了,lina才看到了站在工作室前的裴俞声。 她瞪大了蒙眬的双眼,似是在艰难地辨认这是谁。而裴俞声始终未发一言,只沉默地望着她。 祁寄不知道两人认不认识,但下一秒,他就看见lina猛地一晃,眼神也变了。 “裴、啸、林!” 几乎是咬牙切齿,lina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也让裴俞声原本就冰封冷凝的神色愈发不好看。 他冷冷道:“我不是他。” lina又皱眉,这时才看清:“哦……裴俞声。” 她冷笑起来:“哈哈,你们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lina醉得厉害,也看不见裴俞声的神色,察觉不到对方周.身的凌厉气势,她顾自冷笑着,吐字如冰:“你来做什么?” 被那个名字一搅,裴俞声似乎也不耐回答,但他到底还是比lina清醒,只道:“来看你安到了没有。” 这大概是个临时现编的理由,lina对此根本不屑一顾:“看我?你们两位还会看我……哈哈,看我死了没有是吧?” 听见那句“你们两位”,裴俞声眉心皱得更紧。 祁寄在暗处看着,觉得裴总似乎很不喜欢被和那个名字放在一起。 扫了一眼手机,裴俞声似是勉强压下了火气,沉声道:“她吩咐的。” 祁寄不明原委,也不知男人说的是男他还是女她。 他只看见此话一出,lina就像断了电一样,突然顿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她……?她会关心我的……安……?” 裴俞声说话时眼都不眨:“你到底是她的堂.妹。” lina却像是被这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突然踩中了尾巴。 “堂.妹?!我算哪门子的堂.妹?!”她的声音骤然尖厉起来,像尖锐的指甲划过鼓.胀的气球,“一表八千里的远房亲戚!我怎么好意思高攀他们许家的门!” 她指着裴俞声的鼻子,几乎是暴怒:“她是我的爱人!是被你们抢走的爱人!!” 刺耳的声音划破漆黑的天空,余音久久未散。 裴俞声没有接话,四周只剩下lina急.喘的声音。这个一向骄傲冷厉、惯于俯视看人的女人此刻却不停地打着哆嗦,高瘦的身形在这凄冷的秋夜里弯成一根脆弱易折的麦秆。 “她是我的爱人,我的……” lina喃喃自语着。 “可这么多年了,我就只有在葬礼上才能多看她一眼,她却从来不看我……” 她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右眼下方的那道长长的文身线已经完.露了出来,像流淌着的黑色泪痕。 “你说……” 她放轻了声音,在这夜风里,却比之前的暴怒厉声更加骇人。 “是不是我死了,她才会在我的葬礼上多看我一眼?” 041 这话说得决绝、狠厉, 偏又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让人难以忽视开口者果真如此去做的可能性。 可就算被这样逼问着, 裴俞声依旧面不改色。 “假如你结婚了,她一样会出席来祝福你。” “结婚?哈!” lina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但她的笑声并不动听, 反倒像是含了血气, 听着便让人觉得腥气扑面。 “她的婚礼还不够吗?裴啸林做得多好, 万般周,看都不让我看一眼!” “结婚……”lina止不住地咳起来, 声音似哭似笑,“我爱的人的婚礼,我却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裴俞声却丝毫未受触动, 似是性格使然,又像已经见多了同样的场景。他只冷眼看着,和lina相比,他的语气冷静到近乎冷酷。 “星海是她的心血,你在这个位置,一样是与她同行。” lina腰弯得太厉害,撑不住, 缓缓蹲了下来。 “同行……”她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声音也一并被闷住了,“我哪还有资格能和她一起……” 她还穿着祁寄见过的那身白色长裙。白裙本是蓬松温柔的款式, 现在却不知从何处蹭了几处污渍,晕成了暴雨前沉沉的乌云,压坠在lina瘦削的背脊上, 让那过分明显、似乎只剩一层薄皮贴附的凸起脊柱一寸一寸地显露出来,落在人眼里,看得止不住心惊。 乌云积到极点,终于落下来。未几,那单薄颤抖的凸起脊柱下,传出了压抑到变了调的啜泣声。 祁寄在暗处目睹了程,感受已经无法用惊讶来形容。 他听过太多有关lina的天才事迹,见过她本人的凌人傲气,甚至被她不止一次地当面责骂过,但祁寄却完没能想到,这样一位近乎传奇的人物,居然会有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 祁寄现在倒是明白了裴俞声一开始为什么要让他藏起来——若是让lina知道祁寄目睹了她失控的一面,两人之后肯定不好再相处了。 就是祁寄还不太懂……lina说裴总抢走了她的爱人,这是个什么说法? 单是性别就对不上吧? 他正疑惑着,就听见又有车轮声传来,一辆白车开到了工作室门口,正是lina平时惯用的那辆卡曼。 驾驶座门打开,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匆忙走过来,扶住了颓丧的lina。 lina一开始还不肯动,等那阿姨劝了她两句,她才看清来人是谁:“邓姨……” “哎,小姐,是我。”阿姨心疼得不行,“怎么又喝这么多……” 谢过裴俞声,阿姨才扶着lina开车离开了。 汽车远去,四周重归静寂。夜来风急,连惨白的路灯光线都像是被吹动了一般,倏然晃了一瞬。 光下,独立门前的男人未发一言,却比这寒风更让人觉得冷。 尽管记忆深刻,但祁寄已经很久没在男人身上感受到过两人初见时的那种威慑与压迫了。这种凶悍的气息平日在裴俞声身上并不常显露,也一样是男人难得剥落伪装时,才能让人窥见的本貌。 祁寄犹豫了一下。 他最终还是走出了藏身的阴影处,在与人相隔几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男人并未回头,却用沙哑的声音开了口。 “过来。” 祁寄走过去,他有满心的疑惑,但这都并不重要,此刻最重要的是该开口安慰,偏偏他独对此一窍不通,言辞与举措都如此匮乏。 比他更早开口的是裴俞声。 “门口有监控吗?” 祁寄没想到对方这时还能如此冷静,愣了下才道:“有,但晚上不开。” 裴俞声微一侧头:“走。” 这里不方便说话,也不方便停留,两人上了车,深蓝色的布加迪威龙迅速驶离。 夜色里,车开得飞快。 和之前男人来时单纯听车声相比,祁寄这次是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飙车。豪华超跑的性能足以达到任何想要的车速,轰鸣的引擎声更是能轻松激起男人骨子里对飞驰的渴望。 可偏偏裴俞声的神色仍是未变的冷凝如冰。 昏暗夜色里,男人侧脸的轮廓仿佛刀削斧刻,每一分弧度都透着难融的冷硬。 就算祁寄再怎么不懂共情,他也能看出对方的状态很不好。 何况他还与裴俞声相处过这么久,对男人的情绪感知也变得愈发敏锐。 祁寄想开口说点什么,哪怕只是能缓和一下这气氛也好。可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出一句合适的安慰。 他只能先把心头涌.出的恐慌压下去。 已是深夜,城市空荡,街道宽敞。飞车并无障碍,况且这里是近郊,车速限制也比市区更松。 但祁寄还是怕。他对横冲直撞的车有很深的阴影,这会让祁寄不由自主地想起不知在噩梦里看过多少遍、又在脑内重演过多少遍的那一场车祸。 车外风声呼啸,祁寄侧头看向窗外,悄悄眯起了眼睛。 他的后颈生凉,指尖发冷,明灭的光偶尔在车窗上映出他的脸,白得近乎没有血色。 直到红灯路口,跑车减速停下,祁寄才悄悄吐了一口气。 他搜罗半天的安慰的字眼也被如风的车速冲散了,七零八落地抛在各个角落,聚不出一句能开口的成品。 红灯转绿,引擎声再起,祁寄忍不住又眯起眼睛,攥紧了捏在裤缝上的手指。 但意料之外的,这一回的行驶速度却忽然放慢,连车外的风都缓了下来。 祁寄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后视镜里那双深不见底的浅色眼眸。 “抱歉。” 先他一步,裴俞声开了口。 “刚刚我开得太快了。” “没关系……”祁寄匆忙摇头,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恼。 他想了一路的安慰,却还让裴总第一个开口。 对方说的第一句居然还是道歉。 车辆平稳行驶,裴俞声目视前方,话却还落在祁寄身上:“晕车不要看窗外。” “等下有段路会颠,闭眼休息一会,或者向前看。” “好……”祁寄应着,就见男人又伸手按开了车载冰箱,从里面拿了瓶柠檬水递过来。 冰凉的水珠顺着瓶身滑落,滴在手背,让人昏沉的精神为之一振。 祁寄把脸贴在瓶身上,冰了一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是他能学会总裁先生哪怕十分之一的体贴,或许也能给对方提供一点慰藉。 车程很长,速度又慢了下来。除了那段简短的交谈,之后一路,裴俞声都没有开口。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汽车驶入了颠簸路段,四周光线暗淡,s市太大,祁寄在这上过四年学也没逛,并未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又过了好一会儿,行驶的跑车甚至开始稍稍有些颠簸。风声越来越大,汽车才在一处空旷昏暗的地方停了下来。 祁寄一下车,就被脚下的触感惊了一下,他往前走了几步,绕过车身,抬头远望,四周光线不足,但是只听声音,也足够辨认。 这里居然是一处海滩。 s市居然还有海滩?祁寄有些意外,他遥遥看了一眼,就被面前的风吹得抬手挡住了眼睛。 真的是海。 海浪声低哑,在夜色中更显寂寥。祁寄走了几步,才发觉并未看到另一人的身影。 刚刚明明已经响起过关门声。祁寄绕过车头,走到另一侧,才看见那个身形如树,一动不动的男人。 这一侧风更大,吹得人很不舒服,着实不宜久留。祁寄走过去,开口想问:“裴总……” 话未说完,手腕已经被温热的手掌箍.住。 他被拉过去,那动作并不粗暴,却透着难掩的需要,仿佛祁寄就是湍流中的一段浮木,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么冷的夜里,海风凄凉,裴俞声身上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暖。那温度顺着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驱散了冷风,只剩这一隅温情。 祁寄却有些忐忑,怕自己汲取了太多温度,却什么都给不了对方。 他能感觉到裴俞声的糟糕状态,却不懂该如何抚.慰,只能笨手笨脚地学着对方的模样,伸手轻轻拍抚着对方的后背。 可惜祁寄手臂不够长,又被抱得太紧,只够得到对方后腰,动作就更显生涩。 “裴总……” 热源终于有了点回应。 “别叫我裴总。” 男人的声音比海浪声更闷,像被什么反复冲刷锤炼过了,只剩一身疲惫。 祁寄顿了顿,换了个称呼。 “……裴先生?” 这个叫法被默认了。 祁寄又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裴先生。”他轻声道,“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他说得认真,被劝慰的人沉默片刻,却是笑了一声。 “在想什么?” 紧到几乎要把人嵌入怀中的拥抱终于消减了些许力度,男人退开一点,祁寄看到了他的脸。 什么都没有,裴俞声脸上依旧毫无异样,似乎方才那个呼吸压抑而沉重的男人并不是他。 “刚刚lina说的话吗?” 祁寄迟疑,他的确以为事情与lina那句“你夺走了我的爱人”有关,却不知该不该点头。 在他回应之前,裴俞声已经转腕揽住他的肩膀,将人带着向前走了几步。 “去那块礁石下面,避风。” 夜色里其实看不太清礁石的方向,祁寄跟着人向前走,只以为对方是想将话题岔开。 可才没走几步,他就听见了男人轻描淡写的话语。 “与她无关。她口中的爱人是我妈妈。” 这答案太过石破天惊,祁寄听见,差点没被脚下粗沙里掺杂的碎石绊倒。 所幸他反应能力极佳,当即稳住了自己,没出意外。 但祁寄的震惊并未因此消退半分:“可是lina,不也是……女生吗?她和伯母……” “没有。”裴俞声的语气依旧平静,并无虚张声势的强硬和激动,“我父母是彼此的初恋,一见钟情,自.由恋爱,结婚纪.念日都已经过了二十多次。” 祁寄惊讶:“那lina说……” 裴俞声又是那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口吻:“单恋对象也能称之为爱人。” “我妈妈并不知道她的感情,只把她当成个一年或许都见不到一次的远房堂.妹。” 祁寄哑然。 有的人的确会把单恋对象叫作自己的爱人,个人想法不同,细究起来,这么说倒也没错。 只是事情如此,这就让人出乎意料,看起来那么洒脱的lina,居然会有这样一段苦恋。 两人走到礁石下,祁寄才发现这是由两块两人高的巨石拼成的夹角之地,一走过来,周遭明显暖和了许多,连呼啸的海风都被挡住了大半。 夜色昏暗,四周也没有指向标,他们却准确地走到了避风石下方。看起来,总裁先生似乎对这里很熟。 这一处的沙也很软,又正好侧对海面,两人便并肩坐了下来。 祁寄刚坐好,就觉肩上一沉,周.身一暖,他侧头,才发现是裴俞声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不用……”他刚想推辞,却听见男人开了口。 “我想吹一会风,但你身上很凉。”裴俞声问,“加一件外套,你可以多陪我待一会么?” 祁寄正不知该如何安抚对方,见对方主动开口,自然不会拒绝。 连带着那件满是男人气息的外套也没能拒绝。 夜风吹拂,面前是海浪拍岸,满耳的自然声响里,祁寄听见裴俞声说:“她其实很厉害。” 他说的还是lina。 “lina出生在许家旁支,那一支一直不得势,没什么资源,也分不到多少遗产,lina自己甚至都不姓许。但她父亲是上门女婿,一心攀着许家,得知这件事之后担心许家责怪,当场暴跳如雷,差一点就要狠心直接打断lina的腿。” “结果当晚lina就收到了通知,她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国际设计大奖。这在当时的国内还是非常难得的情况,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人发来祝贺函,还有不少公司诚邀lina合作。” “lina也一跃成了热门人物。” 男人声线低沉,好似从更远更辽阔的地方传来的海的声音。 “连我外公都过问了这件事,说许家缺这种人才,要请她帮忙做点事。” “从此她父亲就再也不敢轻视她,又不想这事暴露出去,得罪许家,便就此闭口不提了。” “lina瞒得很好,除了意外得知的她父亲,到现在,家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喜欢我妈妈.的事。逢年过节亲友团聚,还可以平和地演一出戏,祝愿各自欢喜。” “除了偶尔受刺.激的时候,平日里,她都还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完美的人。” 他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可不知为何,祁寄却隐隐从中听出了一种无法言语的疼痛。 就好像事实并不如裴俞声描述般平和,就连他也仿佛在承受着同样的伤痛一样。 “她只是不走运,喜欢上了一个不爱她的人。” 裴俞声的声音低下来,像阐述,又像自语。 “这种事太平常了,换一个人,可能连她这种程度都无法做到。” 祁寄望向男人的视线微凝。 他从刚刚起就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裴俞声的手臂。 男人的忍耐力太强,以至于祁寄一直未能发现异样,直到两人并肩坐下了,近距离靠在一起,祁寄才发现了对方肌肉的异常—— 裴俞声的右臂居然一直在紧绷着,那线条轮廓漂亮得如此惹眼,却又僵硬得一成不变。 “裴总,你……” 顾不得逾矩,祁寄直接伸手过去,虚虚握住了男人的手背。 他能感觉到指尖下温热的体温,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和拇指下跳动着的脉搏。 这是祁寄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主动接触别人裸.露的皮肤。 可这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衣服下藏着的是什么,不敢乱碰。 他小心地,扯着对方严整的袖口,向上拉了一小截,露出手腕以下的部分。 那紧实有力、线条完美的小臂上,竟然纵贯着一道狰狞而肿.胀的青紫伤痕。 青紫一直蔓延到被小心拉起的袖口里面,到看不见的深处。 对方真实的伤势,竟是远比狰狞的外表更加严重。 “你受伤了?!” 过于震惊的情绪让他未能及时思考,祁寄这时才将对方最后那句“换一个人,可能连她这种程度都无法做到”完入耳。 没来由的,在这惊愕的刹那,他突然想到了裴俞声提起的lina的过往。 裴俞声说,lina的父亲曾经差一点就打断了她的腿。 那他自己的伤……又是谁造成的? 裴俞声是特种兵退役,普通人再怎么厉害,又怎么可能伤到他半分? 更何况还是这么严重,下了如此狠手的伤。 042 然而比起祁寄的反应, 受伤的人却淡定许多。 “一点小伤, 正常。” 这话说得着实没道理, 噎得祁寄一口气梗在喉间,最后反倒成了他语塞。 且不说这么严重的伤势该不该被叫作“小伤”, 就是那句“正常”, 也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难不成总裁先生还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随时都有可能受伤? 祁寄知道情况不对劲,却又不知该如何追根究底。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和弟弟的交谈——那时的对话与现在的又是何等的相似。 之前祁寄去拳场打比赛, 每次带着伤回来,祁鸣宇问他怎么回事,祁寄也只会用不小心碰到的理由来搪塞过去, 从不肯直说。 裴俞声显然也是避而不谈,但和祁寄不一样,他哪里会是缺钱到必须去打架的人?这次的伤,也只可能是出于某种特殊原因了。 只不过这原因没办法明说而已。 想到这个,祁寄倒也能理解了。 他自己不想把真相告诉祁鸣宇,裴总肯定也有隐情,倒是祁寄自己多此一举, 还非要多余问一句。 最好的方法, 或许应当是假装没看到才对。 就像遇到失控的lina,藏起来反而比直接面对她更好, 裴总也是。他这样揭人伤疤,反倒会让对方不舒服。 祁寄想着想着,又有些愧疚。 经历了今晚, 他才发现自己在照顾人这方面上有多欠缺。 不管是对裴俞声,还是对祁鸣宇,一个上司,一个家人,他都做得不好。 小心地帮人将袖口拉回原处,因着略觉尴尬的僵硬,祁寄的动作愈发不熟练,他也只能靠语言弥补:“实在抱歉……” 只是这句话还没说完,祁寄就突然一个激灵,剩下半句硬生生卡住了,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身旁的男人居然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直接在他后颈上捏了一下。 “抱歉什么?” 那一下是隔着披在肩上的外套捏的,力度也不算重,只是祁寄自己敏感,反应才有些过激。 没多久他就恢复了过来,一抬头,正好撞上裴俞声的眼睛。 “嗯?” 祁寄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就是……” 他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什么能摆在对方面前的恰当理由。又实在是没经验,被男人近距离这么看着,更找不出合适的借口。 不过出乎意料的,裴俞声并未强求答案。 男人伸手把刚刚被祁寄拉好的袖口解开,折了几折,利落地挽了上去。 祁寄刚刚才告诫自己最好的反应是假装不知道,看见对方的伤势,却又忍不住把视线挪了过去。 这次他终于看到了伤痕的貌。 那道伤果然很重,从小臂一直延伸到手肘,像是被什么硬.物重击,不得不抬手格挡时留下的印记。 因着过重的力度,青紫的伤痕已经高高肿了起来,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揪心,也不知道男人是怎么忍下这么久的。 “的确是小伤,”然而裴俞声却不以为意,语气听起来甚至比刚刚谈及lina时更事不关己,“因为是和对方的伤相比。” “我只不过挨了一下。” ……这话的意思,是说对方伤得更重? 祁寄愣了愣:“是对打吗?” 可是这听起来又不太像切磋,况且以裴俞声的身手,又有谁能伤得他这么重? 裴俞声笑了笑:“算吧。” 他把袖口放下来,扣好袖口,淡淡道:“一个长期的对手。” “很难对付吗?”虽然伤痕看不见了,它给人造成的冲击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消失,祁寄有些担忧,“那人下手也太重了。” “没关系,他打不过我。” 裴俞声伸手,帮祁寄把肩上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一点。 比起刚刚祁寄的紧张和生疏,身为受伤者本人的他动作反倒更加流畅自然。 “而且我们也难得见一次,不会有事的。” 祁寄仍是有些担忧,忍不住道:“那也要多加小心。” 裴俞声很认真地应下了:“我会的。” 男人抬头朝远处海面望去,浓黑的夜色中,唯有遥远的海天交界处泛着隐隐的灰蓝。海面也看不清什么,只能听见浪潮起伏,带着翻涌而来的咸鲜气息。 祁寄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过去,听见对方低声道:“陪我看一会儿吧。” 祁寄也轻声答:“好。”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海和风的声音,祁寄被大一号的西装外套裹着,并不觉得冷。他身边还有个热源,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炽阳的气息,和海风的味道混在一起,依旧好闻。 祁寄小声问:“裴先生经常来这里吗?” “来这儿不是很多。” 裴俞声的音色很适合夜晚,不知为何,听着他说话,祁寄突然想象出了他给人讲睡前故事的场景。 不过总裁先生好像还没到有孩子的年龄。祁寄眨了眨眼,把放飞的思绪拉回来,继续听对方说。 “我才来s市不久。倒是之前在b城时,经常会去海边。” 祁寄疑惑:“b城有海?” 裴俞声笑:“怎么没有,北海什海,不都是吗?” 那明明是湖。 祁寄也不争辩了,侧脸贴在手臂上,继续听人说。 “我晚上睡不着,就喜欢跑出去。前些年环境还不算好,加上夜里光线差,那些水就都是黑黢黢的,其实也不怎么好看。但听一听声音还可以。” 裴俞声朝远方海面看了一眼。 “倒是和现在这儿很像,我一来s市,觉得这海看着眼熟,就时不时会过来几次。” 他收回视线,看向身侧专注听讲的祁寄:“不过真要看海的话,还是要去海岛。白天是碧浪金沙,夜里光线暗了,海上也能映出星辰圆月,很漂亮。” 被男人的描述吸引,祁寄也忍不住小声道:“我也喜欢海。” “嗯?” 裴俞声发出一个很轻的鼻音,仿若诱哄,让人继续说下去。 愿意展露自己,是表示信任的关键信号之一。 祁寄倒果真接了下去。 “我们家在内陆,离海很远,连条河都少见。读小学的时候,我在课本上学到了一篇描写大海的课文,就跑去打电话缠父母,让他们快点回来,带我去看海。” “他们答应了,说回来就带我去。结果那年奶奶生病,没有去成。后来又忙别的,就忘记了这件事。” 男孩放缓了语气,他的神色间其实已经少了许多之前不愿提及的悲痛,多了几分怀念。但裴俞声顿了顿,还是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那篇课文讲的是什么?” 伤疤还没有好,他不舍得再让人疼。 祁寄并未察觉,思路被对方带了过来,便认真思索道:“是海上日出。” “我现在还记得里面的句子。‘天边和海面都金灿灿的,太阳升起来了,我们欢呼着,迎接第一缕晨光。’” 他揉了揉鼻尖:“是一年级的课文,好早了。” 裴俞声问:“你想看海上日出?” 祁寄朝天边看了一眼:“这里能看到吗?” “这里不行,方向不对。而且天和海都是灰色的,太阳升起来也不是课文里说的那样金灿灿。”裴俞声道,“不过,总会有机会。” 祁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他们在海边坐了好久,等祁寄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裴俞声才将人拉了起来。 尽管祁寄表示自己只是不小心吸到了飞絮才会打喷嚏,一直说想多看会海的男人却依旧没有改变主意。 两人往回走,天空已经从浓稠的黑色变成了深蓝色。祁寄原本以为他们要回城,没想到裴俞声却带着他,走向了海滩边上的一个小石屋。 石屋就在海滩旁边,一推门就直接能踩到沙子。虽然它看起来很不起眼,里面的条件却是意料之外的优越。不仅各种崭新的家居一应俱,电和水也都随时可以取用。 看起来倒像是开在海边的民宿一样。 不过在沙滩上建民宿完是扯淡,不说海水潮汐,就是海风侵蚀,也能把屋内弄得潮.湿不堪,维护成本相当高昂。 这也的确不是民宿,裴俞声很快做了解释:“这是我之前过来时买下的,方便落脚休息。” 室内有除湿机,也有空调和热水器,虽说平时没人住,一应的日常维护却并未间断,连冰箱里的矿泉水都是这个月的新日期。 就是今晚风有点大,屋里开了空调,体感还是稍稍有些凉。 裴俞声先去冲澡,他对自己的伤还是那种不怎么上心的态度,在手臂上随意裹了层膜就进去了。等他洗完出来,就听见了热水壶烧开后自动断电的声音。 水是祁寄烧的,他人却不在。 在室内环视了一圈,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裴俞声微一皱眉,拆保护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直到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他才敛了周.身比海风更凉的冷意,朝门口看去。 急匆匆跑进来的人正是祁寄,他没披裴俞声的外套,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身上满是寒气,裤脚也湿了。男孩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白,耳尖倒是红的,但也是被冻出来的颜色。 裴俞声刚有所缓和的神色又是一凛:“你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事,”祁寄摆了摆手,“我就是想多听听海浪的声音,就出去了一……阿嚏!” 话没说完,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裴俞声:“……” 裴俞声:“去洗澡,热水调好了,睡衣在右上方的柜子里。” 男孩自觉理亏,特别乖,连忙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男孩走出来,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睡衣,衬得他被热气熏过的指尖和脸颊更粉。 祁寄还有些好奇:“这个睡衣尺寸好合适。” 裴俞声看了他一眼:“这儿各种尺寸的睡衣都有,以备不时之需。” 说是这么说,当然不可能再有第三个型号。 只不过还是可惜了,裴俞声心想,准备不足,这里只有最简单的款式,连个兔耳朵都没配。 祁寄自然不知道另一人的心思,他匆匆把头发吹了一下,就跑去把自己刚刚找出的医药箱拿过来,放到裴俞声面前。 “记得上药。” 裴总刚刚都那么坦然地聊过了对手的事,应该是不太在意伤势被看见吧?权衡过后,祁寄还是觉得身体重要,得提醒对方。 裴俞声看了他一眼,果然没说什么。 不过挽起袖口之后,男人却是直接把手伸了过来。 咦?祁寄问:“要帮忙吗?” 裴俞声道:“这是我惯用手,不太方便。” 祁寄想了想也是,就把伤药和纱布都拿了出来。 看见医药箱中那个药膏时,他还惊讶了一下:“这个是别墅里那个消肿药?” 裴俞声扫了一眼:“嗯。”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祁寄道:“这个药膏很管用,涂一下明天就好了。” 久病成医,祁寄自己包扎时就很熟练。不过他处理的一般都是破皮的伤口,对那些皮下的瘀伤,祁寄没什么好办法,就经常放着不管。 再加上他本身有凝血障碍,破皮的伤口好得也慢,就习惯了。 不过上次祁寄被红木家具磕伤了小.腿,涂过这个药膏之后却很管用。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怕疼,就没有照对方说的那样把淤青揉开,只涂了药,但是只过去一晚上就好多了。 虽然那一晚做了一夜的梦,梦见祁鸣宇压着他欺负,但起码药效管用,就足够了。 作为药膏的亲身体验者,祁寄倾情推荐,还安慰对方:“而且这个药膏也不疼,表面敷一层就可以,特别方便。” 但不知为何,听见他的话,面前男人的神色却隐约变得有些微妙。 祁寄以为对方不信,现身说法:“上次我受伤,抹过之后一夜就好了。就像这样。” 他说着,小心地把药膏在人伤处表面轻轻抹了一层。 “看,抹的时候也不疼。” 抹药当然不疼,因为疼的是揉淤青,而上次这位小病号被揉开淤青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忘蹬他,还会哼哼唧唧地小声哭。 裴俞声心里想着,嘴上却什么都没说。他看着男孩认真敷完药膏后用纱布裹好,等对方忙完了,才道:“谢谢你。” 男孩用手背蹭了下脸颊,笑了笑:“应该的。” 裴俞声看见那笑,倒的确是一点都不疼了。 手臂上还残留着男孩指尖微凉的温度,裴俞声动了动被精心包扎过的手臂,抬眼就能看到身边忙碌收拾着医药箱的男孩。 上药果真是有用的,他想。 药上好了,屋里还是感觉有些冷。但空调温度再高又会觉得干,祁寄便把烧开的热水倒出来,沏了壶热茶。 茶是橱柜里留的大麦茶,喝了也不会睡不着,味道也很香。只不过祁寄不懂茶,也不太会泡,他单纯是看这个茶标价最便宜才拆开的,对自己的手艺也着实没什么信心。 有关茶艺,祁寄在玫瑰别墅见过套的茶具,有些配件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更不懂用处。让茶道知识如此匮乏的他来泡茶,泡出的茶汤自然不会有太高的水平。 在家里有套茶具的男人面前,祁寄的手艺完不够看。 但接过茶杯之后,裴俞声却并未露出一点不喜的神色,反而一口一口把整杯茶都喝完了。热汤暖身,他的状态看起来也比两人今晚刚见面时好了太多。 见男人没什么不满,祁寄才松了口气。 毕竟他在厨艺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幸好这次茶水还能入口。 折腾了一夜,等真正熄灯休息时,已经是四点多了。石屋不大,只有一张床,勉强能装下两个人。 临睡前,祁寄又开始打喷嚏,他打了两个没止住,就听见裴俞声道:“该给你拿件厚睡衣过来的。” 祁寄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事。” 裴俞声置若罔闻:“回去就穿北极熊那套,保暖。” 祁寄:“……” 看在对方是伤患的分上,他还是妥协了:“好。” 说是睡觉,还不如叫小憩更合适。两人总共休息了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上班时间。 清早起来,海风一吹,令人觉得气温更低。从窗户向外看去,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乌云低垂,似是要下雨。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裴俞声先一步走出去,正要回头和祁寄说话,视线掠过某处,神色却是难得地一怔。 只见在石屋几米外的海滩上,近百颗光滑的鹅卵石嵌入黄沙中,拼成了一个漂亮的太阳。 跟着走出来的祁寄见对方没动静,从人身后探出头来,看见海滩之后才想起:“哦,那个,我昨晚查了今天有雨,海边没有日出,就拼了一个太阳……在海滩上。” 他抓了抓发尾,越想越觉得这个举动太幼稚,声音也明显带了不好意思:“夜里黑,看不太清,拼得挺丑的……早上也来不及改动,就摆在那了。” 男人终于开了口,却是道:“不丑。” 他认真道:“很漂亮。” 鹅卵石都是浅色的,看得出经过了仔细挑拣。那个太阳也拼得很仔细,不是只有简单一个圆圈加几条放射线,而是连圆内部都一圈圈用鹅卵石仔细填满了,很好看。 “怎么用了这么多石头?”裴俞声回头看他,“只拼一个圆也能看出是太阳。” 祁寄摸了摸鼻尖:“我怕只摆一圈不够结实,会被吹跑……” 他说完,才发觉对方在笑。 祁寄疑惑:“裴总?” 裴俞声道:“别这么叫我。” 祁寄乖乖改口:“裴先生。” 虽然还需要纠正,但这已经进步好多了。 裴俞声心想。 和先生比起来,就只差一个字。 他走近几步,继续去看那个拼出来的太阳。祁寄跟在他身后,也跟着多看了两眼,顿时觉得更没什么值得好看的。 这些石头都是昨晚祁寄用手机照着挑完后拼的,现在天亮了再看,不只大小明显有别,好像连太阳的轮廓也有点歪。 可就是这个并不完美的太阳,却吸引得男人如此专注地一直看着,竟像是挪不开眼睛一样。 043 两人从海边回城, 祁寄被送回了工作室。布加迪威龙太过扎眼, 不适合通勤, 来接人的司机开的还是那辆奔驰大g。 只不过来人仍然不是许叔,祁寄好奇问了一句, 裴俞声只说许叔要忙其他的事, 最近都不在s市。 祁寄就没再追问。 海滩离云图更近, 祁寄本以为这一趟会先把裴俞声送去公司,没成想司机却绕了路, 先开去了lina的工作室。 对此,祁寄也是满心疑惑。就算是清早,裴俞声也并不清闲, 单是在车上一路,电话就响了不下五次,还是裴俞声难以拒接的那种,把他和祁寄一路的交谈都冲得七零八落。 然而尽管如此,男人依然一直陪着祁寄到了工作室,中途还顺带去吃了个早餐。 早餐期间,裴俞声的电话铃依旧未停, 但这次他一律没接, 专心和人吃饭,还给祁寄加了一个太阳蛋。 到了离工作室只有一个路口的地方, 祁寄才被放了下来。 他继续忙碌茶点的设计,又和郑航一起忙了一天。当天lina依旧没有过来,工作室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 没有人多问。 第二天中午,lina才姗姗来迟,祁寄吃完午饭一回来,就看见了一抹亮眼的红。 lina把刚染好的黑发又染回了亮色,鲜艳的红像燃烧的火,配着一身墨绿长裙,依然是她平日那种浓烈又冷淡的风格。 祁寄注意到,lina的妆也恢复了,那条黑色文身线照旧淌在右眼下,甚至比之前还更长了一截。 祁寄没有盯着人看的习惯,但他记忆力好,过目不忘。他清楚记得那条文身线之前只到lina的下颌,现在却延伸到了下巴与脖颈的交界处,像是眼泪又多流了一次。 但除此之外,lina一切如常,连批评祁寄的口吻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若非亲眼看见,祁寄也很难将那晚的事与lina联系起来。 初稿看完,lina提了不少意见,但好在不用完推.翻,这也多亏了之前郑航和祁寄的多次推倒重来。 不过方案还需要大改,lina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她负责把控大方向,并不参与具体到譬如配色和造型的工作,更细的部分还得祁寄和郑航自己来。 两人继续忙方案,郑航负责把控s市的地方元素,祁寄更多地则是与森林建筑事务所打交道。这段时间以来,他被填了不少建筑设计方面的知识,还在带他的前辈的指点下自己动手做了几套室内设计,虽然和茶点包装设计没有太直接的关联,但也切实加深了祁寄对这个领域的了解。 而且出乎预料的,祁寄做的几套室内设计里还真出了一套效果很不错的成品,让森林的几位建筑设计师都有些意外和惊叹。 虽然这作品是祁寄在专业建筑师的指导下完成的,但才接触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有这种成果,也着实是出人意料了。 这与祁寄的个人审美能力分不开,形式有区别,艺术却无边界,显然,祁寄的天赋和基础在这次设计里也得到了完美的展现。 看到作品时,森林事务所的几位设计师先是一惊,之后便几次将祁寄的成稿借走,不知在讨论些什么,弄得祁寄都有些意外。 这套作品虽说是效果挺好,超常发挥,但在几位成熟的建筑师面前却还明显不够看。老实说,祁寄并不认为自己的作品有值得如此研究的价值。 况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设计是一种难免带有主观色彩的工作,室内设计更是如此。这套作品完是按照祁寄自己的喜好来做的,虽然他自己很喜欢,也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但很可能换一个主顾来,就完不喜欢这种风格。 而且祁寄选用的户型还是之前前辈指定的那种大面积户型,单是卧室就将近百平方。就算祁寄不懂,他也清楚能拥有这种房产和财力的主顾肯定会很挑剔,哪会让一个实习生来做设计。 祁寄从最开始就是按照概念稿来做的,虽然材质、施工、预算都仔细考量过,却也从来没想过真正施行的可能。 毕竟就算是成熟的建筑设计师,也会有成稿被尘封的情况,更何况他一个实习生。 可单看这些前辈反复讨论的重视程度,又实在不像是对待概念稿的架势。 祁寄也没能搞懂这件事。 又过了半个月左右,茶点设计终于完稿,lina也点了头。整套成稿在森林事务所给出的室内模拟图中呈现出来的效果相当漂亮,足以被列为星海零售店的引客特色之一。若是放在s市各家子公司的茶点室里,也非常合适。 之后就只剩一些小的调整,还有后期的批量生产,比起前期要轻松许多。祁寄就先离开工作室,回了云图。 算算时间,也快要到祁寄实习结束的日子了。 临走前恰好不忙,工作室给祁寄举行了一场送别宴,郑航一个人就吹了一扎啤酒,对着祁寄一直喊小老弟,活把送别会开成了单口相声表演。 来这场宴会的人比祁寄想象中多得多,祁寄甚至连送别宴都没想过。有了上次在云图的回归欢迎,他也算是有了一点经验,不至于在朋友们的善意面前手足无措。 连没到场的lina都带了话,让祁寄继续读星海的那些书。 送别会结束,祁寄就回到了云图。 然而与送别会都开得如此盛大的工作室不同,云图却是一片明显的低气压。 祁寄一回来就感觉到了公司气氛的低迷,尽管各项工作还在继续,但很显然,众人的情绪都明显有些压抑,连日常的点头问好都少了几分以往的笑意。 这么明显的变化,显然是有大事发生。没用怎么打听,祁寄就从同事们那里得知了原因。 云图为新研发中心设计投标的竞标项目失败了。 祁寄不解,裴总这段时间一直没得什么空闲,他以为对方就是在忙这件事,却没想到云图竞标居然失败了。 可是木已成舟,山海庄园那块风水宝地被其他人拍去,研发中心的最佳选址泡汤。公司之前为了竞标几乎倾尽了所有心力,竞标失败后,原本定好的第二方案又起了新的争执,到现在,云图依旧没能把研发中心的地址定下来。 公司内部人心涣散,哪怕工作已经回到了正轨,员工们的情绪仍然有些难以疏解。 连之前精心准备的茶点室都无人问津了。 设计部目前的项目在收尾,祁寄分到了一些边角的散活,不忙,很快就完成了。午餐时陈子璇出差不在,祁寄和李安北一起,食堂的氛围也有些压抑,同事们大多闷头吃完就匆匆离开了,和以往的人声鼎沸对比极为明显。 李安北倒是没受太大影响,但现在食堂这氛围也不适合聊天,吃过午餐,两人就一同去了茶点厅。 偌大的茶点厅空无一人,只有冰柜运转的轻微声响。厅内长桌上依旧是各式各样的新鲜茶点,却无人来品尝。 时间还早,他们干脆在休息区的卡座坐了下来。 祁寄把托盘放在桌上,拆开了一袋牛轧糖。茶点包装虽然设计好了,但还没量产,所以现在还是原本的透明袋子,不过生产厂家已经从富贵食品有限公司改成了wonder公司。 环顾四周,祁寄有些不解:“学长,这儿怎么没人过来?午餐时间不是人最多的时候吗?” 云图的内部监控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室内又没人,两人坐在角落里,聊天就自.由了很多。 李安北直接道:“因为这儿是裴总特批建立的呗。” 祁寄皱眉:“裴总?” 这和裴俞声有什么关系? 李安北喝了口苏打水,零卡的:“其实吧,这应该算是迁怒。不说别的,茶点厅本来就是总部的计划,只不过云图第一个试点,是裴总签的字,大家对他不满,就连带这茶点厅都受影响了。” 祁寄不懂:“大家为什么对裴总不满?” 李安北道:“还不是因为竞标失败的事。” 这段时间祁寄一直没回来,对这件事不了解,他就详细解释了一下。 蒋家势力江河日下,竞标的事终于摆到了明面上。尽管对手中强者如林,但挨个分析过之后,大家对这次竞标依然抱了不小的希望。 云图的优势非常明显。作为通讯科技公司,星海对地方政.府来说原本就极富吸引力。而为了这次竞标,公司动用了一切能用到的人手,加上总部不遗余力的支持,做出了一个相当具有说服力、近乎完美对口的竞标方案。 结果最后落选消息传来,就像是当头一棒。这结果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有人当场就落泪了。 “实在是……怎么说,”李安北思索了一下,“前段时间公司忙得太厉害,加班加点,通宵是家常便饭,不少楼层都彻夜亮着。” “我们部门也是,几个ppt翻来覆去地改,能用的视觉技术都用上了,劳心劳力,结果最后还是失败了。” 祁寄不在云图,但也能想象,他给裴俞声做护工的这段时间,男人睡眠时间有所增加,却也基本是只睡三四个小时就起来处理工作。 但李安北却道:“竞标工作是张副总权负责的,他一直在公司,基本就没离开过,虽然性格还跟以前一样严厉,不过大家对张副总还是很服气的。” “就是裴总……” 祁寄问:“裴总怎么了?” 李安北原本是要继续讲,被他这么一追问,却是难免生奇:“祁祁,你之前不是不关注八卦吗,今天怎么这么关心裴总的事?” 祁寄语塞:“不是,那个……” 他捏着甜筒,好不容易编出个理由:“其实是因为甜点,我比较喜欢甜点,茶点厅又是裴总签的字。” 说着说着,他还真圆了回来:“而且我之前也一直在做茶点的包装设计,就对这件事比较关注。” 祁寄自觉这理由逻辑完整条理清晰,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哪想到一抬头,却对上了李安北更狐疑的目光。 “……怎么了,学长?” 李安北失笑摆手:“没事。” 他原本就是随口一问,哪想到对方居然解释了这么多。但凡了解过祁寄性格的人,就是原本没想多,看他这样解释也该多想了。 不过看学弟一副一本正经又严肃的模样,李安北也就没再追问,免得人更紧张,再站起来给他搞个汇报。 “继续说,刚刚说到张副总和裴总了是吧?”见祁寄点头,李安北道,“张副总主持工作,但裴总却一直没在公司露面。” 祁寄刚松下一口气,心却又被这句话吊了起来。 没露面? 怎么会?裴俞声明明每天都在忙,有时甚至比祁寄回去得还晚。而且这是公司最关键的时候,他怎么会不在? 有了前车之鉴,祁寄这次没把疑惑说出来,李安北继续道:“公司上下都在加班,在这个最忙的时候,顶头上司却不在,大家就对裴总有了意见。虽然也有人说,这和裴总在不在没什么关系,他在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裴总毕竟缺席的时间有点久,大家心里迈不过去这个坎,再一对比张副总,对裴总的观感就更差了。” 祁寄自然也清楚。 尽管竞标方案是大家合力的结果,但在竞标现场,总裁是否出席也可能会成为主办方衡量诚意的标准之一,更不要说总裁对方案的整体把控。同事们会因此对裴俞声产生不满,也是正常。 可亲眼见过那么多次男人工作时的模样,对这些朝向裴俞声的、分明与自己无关的指责,祁寄的情绪仍是不由生出了些许波动。 裴总不是这么不负责的人,这其中应当有误会。 “其实我也觉得这事和裴总没关系,大家更多的还是情绪原因。” 李安北继续道。 “你知道山海庄园那块地吧?原本占地是九十亩左右,六万多平米,我们建一个研发中心正好,可能还有多余的地方。前期准备投标方案时,也基本是按这个规划来的。” “结果前段时间竞拍,政.府公布的内容却是把山海庄园连同清蒲湖一起,附近几千亩的未开发的地皮,上百万平方米,一起打包给拍卖了。” 祁寄愣了愣:“几千亩?” “对啊。”李安北道,“没想到吧?大家都没想到。山海庄园在清蒲湖东侧,是那一片最好的位置,所以才有那么多家公司想抢,可现在政.府直接把清蒲湖周边一起打包拍了,这么大一块地,谁能用得完?” “公司也没想到,其实竞标方案好改,主要问题是资金不够,而且这块地实在太大,谁也不知道上边在想什么。当时消息一出,大家还抱着希望,期待没人能中标,好让政.府再把整块地皮拆开重拍一次。” 祁寄猜测道:“结果有人中标了?” 李安北叹了口气:“对。” 祁寄问:“那那片地是被哪个公司拍下的,有消息吗?” 李安北道:“还不清楚,说是今天下午公示。” 祁寄皱眉:“这应该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吧?不然这么大一笔资金,真的很难在短时间内凑齐……” 上百万平方米的地,五十年使用权,就算清蒲湖位置偏僻,起码也要十几亿了。 “是啊,”李安北耸了耸肩,“还是没争过消息更灵通的。” “所以这事吧,其实真的怪不到裴总头上。就是大家辛苦了太久,失败后落差太大,一时情绪有些失控,才导致了这两天这种情况。” 他道:“之前做投标方案的时候,公司内部就有人不止一次地向董事会反映过裴总不在的情况,但董事会一直没有动静,这次一失败,他们就改了方式,直接集体写了公.开.信,搜集了裴总这段时间以来的擅离职守的证据,递交到了总部。” 祁寄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公.开.信?” “对。”李安北道,“信已经交上去了,后续还在补更多的签名,好像已经凑够了云图所有员工数的五分之一。不过璇哥的意思是让我们尽量别参与进去,祁祁,如果有人和你说这件事,你就说自己还是实习生,不懂这些就行。” 耳边嗡鸣声起,止也止不住,祁寄下意识捏紧手指,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将情绪强行按捺住,胡乱点了头:“嗯……我知道。” 联.名信的目的为何,不言自明。星海一向重视员工意见,又向来不搞一言堂,在员工的内部论坛里,连直接和董事长提意见的帖子都有,还真的得到过董事长的亲自答复。 这次联.名信的人数已经达到云图的五分之一,这不是件小事,肯定会被总部严肃处理。退一步讲,就算联.名信也得不到回复,云图员工们把内容发到论坛里,彻底公开,也一定能收到答复。 因着这个消息,祁寄再继续吃甜点都只觉索然无味,下午的工作也有些心神不宁。 老实说,这种事其实轮不到祁寄来担心。从公司的角度讲,他只是一个实习生,无论发生什么变动都与他无关。哪怕是从裴俞声的角度讲,总裁先生的能力摆在这里,也轮不到祁寄来操心。 甚至于前不久的时候,祁寄还像听陌生人的消息一样听着有关裴俞声的各种传闻和负.面.评.价,可这一次,他却已经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祁寄自己也想不明白原因。 下午依旧不怎么忙,让祁寄连用工作填满自己以防乱想都做不到。他的五感又敏锐,同事们的交谈稍有些相关内容,祁寄的注意力就又忍不住会被吸引过去。 还没等祁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他就听见了一旁同事的交谈。 “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出公示来着?我记得是下午三.点。” 吴总监不在,大家说话也比较随意。 “现在不就两点五十五了?来来来,赶紧上官网看看。” 还有人不明所以:“你们说的是什么公示啊?” 旁边同事也被吸引了,七嘴八舌道。 “清蒲湖那片地的竞标结果公示啊,你忘了?” “嗐……那块地还有什么好看的,看了还不够伤心的。” “那也得关注一下嘛,看看是谁把我们的梦中情湖拍走了。” 今天大家都不算忙,说话间,就有人打开了公示网站,准备等公告更新。 聊着聊着,还有人把清蒲湖的照片摆了出来。 “哎我跟你们说,这湖真的特漂亮。之前被山海庄园霸占了那么久,想去都去不了,前些日子山海庄园不是倒了吗,我就跟家里人自驾去了一趟,在湖边住了一晚上。那景色,我的天,简直是人间仙境。湖水清澈,树也漂亮,你们看看我那次拍的这些图,都是没加滤镜的。那要是能开发旅游,比西湖都差不了多少啊。” 照片传看开来,又有人道:“可不是吗,之前公司做方案的时候,咱们不是还畅想过,这块地要是真的拍下来,等研发中心剑豪,从云图这到那儿肯定得有班车。到时候直接坐公司班车过去就能旅游,整个湖都是咱们的,随便逛……多幸福!” 有同事叹气:“可惜啊,这么漂亮的湖成别人的了。” “上次山海庄园都只占了湖的一角,靠封湖不准随便过才把湖占了的。这次可是连湖带地几千亩一起被拍走了,你们说这要是开发了,那清蒲湖不就彻底不让去看了?” “那肯定的吧……你想想,一个山海庄园都能把湖占了,这次竞拍者这么财大气粗,那肯定来头更大啊。” “唉,到底是谁拍走了我的湖啊?好想知道。” “什么你的湖,做梦吧你就……” 同事们谈论着,守在屏幕前的那人突然叫了一声:“哎哎哎,出来了!有公示了!” “快快,快点开看看!” 因着聊天,大家三三两两都聚了过来,这么一喊,众人就都把视线集中了过去。 那条题为“出让地块交易结果公示”的公告被点开,一直被交口称赞的公司网速此时都成了慢到令人心.痒的煎熬。 度秒如年的等待之后,结果终于显现了出来。为了看最关心的内容,同事直接把内容拉到了竞得者名称那一栏。 众人定睛去看,就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江海投资有限公司。 “江海?这是哪家?我记得咱们之前分析竞争公司的时候好像没见过这个啊?” “江海投资啊!这不是那家特有名的金融公司吗?”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不是,它一个金融公司要这么大一块地干什么?” “难道是钱太多放不开,要拍块地来存金砖?” “瞎扯什么……”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旁的祁寄却是一愣。 江海? 这不是当初裴总和他签兼.职合同时,挂职盖公章的那家公司吗? 不及细想,已经有人提议:“哎,谁查查这家公司法人代表是谁,我记得江海都不是s市的公司吧,他们干嘛在s市买这么大的地?” 公司法人代表在网上直接能查,有同事手快,直接查到了结果。 “我查到了!” “谁啊谁啊?”众人追问。 那人查阅时还相当迅速,看清结果后却明显变得不怎么利落,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呸……!呸呸……” 被他吊了胃口,同事们又好气又好笑:“呸什么,骂谁呢你?” “不,不是!”那人忙辩解,话又说不利落,只能直接把屏幕亮给大家看,“是裴!” 众人这才看清法人代表一栏的名字。 ——裴俞声。 屋内倏然静了一瞬。 之后,才有声音小声问:“这,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能不耳熟吗?!”这才有人反应过来,“是裴总啊!!裴俞声!” 044 这话一出, 室内又是一静。 因为新总裁一直没怎么露面, 公司里很多人只知道他姓裴, 并不清楚他的具体名字。对不少人来说,裴俞声这三个字, 还是他们之前在那群人搞集体联.名信时才头一回听说的。 现在大家突然得知裴俞声买下了这块地, 再想想那封联.名信的目的…… 这就很尴尬了。 办公室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寂。 好一会儿, 才有人小声问:“所以这块地……是被裴总拍到了?” “那肯定是了,网上能查到的江海投资有限公司就这一个, 相关信息也符合。” 又有人仔细研究了一下公示内容,忍不住咋舌:“这可是接近四千亩的地啊……两百多万平方米,竞得价十亿六千万, 这也太壕了吧。” 能一下子拿出十个亿的流动资金,江海的资产实力自然可想而知。虽然云图每年的净利润也相当可观,但突然抽调这么多资金也相当困难,就算向总部求援也需要等手续批复,得花不少时间。 正是因为清楚资金筹措有多困难,知道之前提防的竞争对手们肯定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大家之前才抱着无人中标的希望, 想等政.府拆分地皮重新拍。 却没成想真的有公司把这么多钱直接拿了出来。 这个公司的持有人竟然还是云图内部一直有意见的新总裁。 众人面面相觑, 已经不知道该兴奋还是该愧疚了。 所以他们之前一直都误会了裴总?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有人忍不住问:“既然地被裴总拍下了,那他为什么不用云图, 还要绕个弯去用别的公司来竞拍?” “是不是因为咱们公司拿不出这么多钱?” “那这块地是怎么回事?这么大一块地,别说建个研发中心了,就是新建个星海总部都够了……” “嘘!” 一提起星海总部, 立刻有人出言提醒,打住了这个话题。 星海总部坐落于深港市,几十年来,星海几乎可以说是与大环境一起发展腾飞的。当年香江许家在内地注资,选定的便是与香江毗邻、政策条件相当开放的深港市。 深港市拥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唯一一点不足,就是自然地理面积不够广阔。这就导致了地价的上涨与相应一系列生产成本的飙升,譬如生活设施、人力资源成本等等。近些年来,星海总部要搬出深港市的传闻频频传出,引得星海董事长许云城都亲自出来回应过,说星海总部不会离开深港。 像星海这种规模的科技集团,哪怕是一个子公司的建立都会对当地领导的政.绩产生重要影响,更毋论是总部的搬迁。官方对此事相当敏感,所以自从许云城董事长回应过后,星海内部也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再谈论总部的地理位置问题。 话题重新回到了裴总身上。但事实上,不管再怎么讨论,大家也都很难揣摩出这位新总裁的真实想法。 好奇心止不住,就有人忍不住开始从其他角度入手。 “我查到裴总名下的其他公司了!”一个同事先是一喜,随即一惊,“我的妈,怎么这么多……”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哪些哪些?” 同事念道:“‘裴俞声’关联的企业,在业高管:18家;担任法人:7家;担任股东:9家……妈耶,裴总这么厉害的吗?” “关键应该不是数量吧……?还有什么信息啊,要不看看注册资本,这个是不是和企业规模有关?” “就是看了这些注册资本才觉得厉害的。你们看这个,江海(京苏省)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裴俞声,担任职务:执行董事兼总经理、法人,注册资本:9000万人民币……九千万!我没数错零吧?” “没有,就是九千万……” “还有这个成立日期,一九……这是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的九千万是什么概念? 二十五年前,星海的年利润都才刚过百万。 大家又集体被这个数额噎了一下。 更何况,江海还只是裴俞声名下企业中的一家。 有同事小声道:“以前我还觉得裴总每次来都换不同的豪车算奢侈了,现在再看……那哪叫奢侈,裴总就是每天换一辆,也表现不出他有钱程度的十分之一啊。” 也有人好奇:“哎对了,企业信息不是一直都能在网上查吗?为什么之前没人知道这事?” “对啊对啊,而且江海的成立日期是二十五年前,那时候裴总才多大……应该刚出生才对吧,怎么他就是董事了?” 这一点最开始查阅信息的那人清楚:“因为裴总的好多股份和职位都是这段时间才变更的,江海这个就是,十月份刚变更完毕,其他十几家企业也一样。” 有人附和:“可能之前这些企业都是裴总的长辈在任职,这段时间才刚给他?” “不过这变更时间也真够近的,法人和高管的变动手续都特麻烦,这么多家一起,还不得跑手续跑到忙得脚不沾地……” 听见这话,有同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 “裴总这段时间不来公司……不会就是因为在忙这些事吧?” 这个猜测一出,大家都愣了一下。 “这,那他怎么……” 有人想问“裴总怎么不说”,话到嘴边,自己也明白过来了。 这是裴俞声的个人资产,和云图无关,也没有公开的必要。 “而且你们看,咱们公司原本打算竞拍山海庄园那一小片地,就花了这么久做方案。裴总这次一下子拍走了两百多万平方米的地,那这个投标方案的工作量……” 话不用说完,大家已经能自己补。 “所以虽然裴总没过来,他肯定也没闲着,估计一直在忙投标的事。但是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还有人写了联.名信要告他,这……” 众人面面相觑,心情都极为复杂。 有人小声道:“幸好我们部门没人跟着签名。” 设计部人少,也不是科技公司里最核心的技术岗,这件事就没有牵扯太深。 话虽是这么说,但众人心里却仍然没感到好受多少。 他们的确没有跟着签名,却也同样对这位年轻的新总裁抱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 事实上,心情复杂的人并不只有设计部的几位。 因为很快,公示结果就传遍了整个云图。 尽管之前参与公.开.信签名的人数只有部员工数的五分之一,但公司内部对于裴俞声的看法却基本一致,之前也从来没人站出来替裴俞声说过什么好话。不提别的,就连裴俞声批准建成的茶点厅,都因为众人自发的抵制或是随大流的避嫌,逐渐变得门可罗雀。 现在裴俞声公司中标的消息一传出来,众人都跌破了眼镜。 一向被传言不学无术、玩忽职守的人,居然成了云图关键时刻的真正救星。这种一向只在文学作品中见过的一百八十度大反转,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现实中。 一时间,云图一改之前的灰心丧气,却又再度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笼罩。 这种情绪,在第二天投标团队更新方案时达到了顶峰。 新总裁担任法人的江海投资公司中标的消息已经彻底传开,但后续依然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比如新总裁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用其他公司来竞拍,这块地拍下要做什么,既然是用江海投标为什么还要云图费这么大力气做方案,等等。 公示当天,新总裁依旧没有出现在云图,这些疑问无从解答,大家只能私下交流信息,揣摩猜测。 直到公司内部网站上的投标方案有了新变动。 信息是由云图的投标团队改动的。虽然投标方案具体内容不会彻底公开,员工只能查看所属权限下能查看的相关内容,但方案的名称和备注信息,却是公司内所有正式员工都能看到的。 这次改动其实并不算大,团队只在项目编号、工程名称等必要信息下方添加了一条备注—— “星海清蒲湖研发基地概念规划2号文件”。 可就是这短短一行备注,却在云图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星海清蒲湖研发基地! 清蒲湖正是裴俞声拍下的那块地,大家之前也不止一次地猜测过这么大一块地要怎么用。但谁也没想到,这块地居然会被星海拿来建研发基地。 星海的研发基地和云图的研发中心就完不是一个规模了,前者足以容纳十数个后者。而且清蒲湖地块如此广阔,两百多万平方米,可比肩星海集团在深港市的面积,建一个新的总部园区都足够。 再加上那条“2号文件”的备注信息,足以说明云图的研发中心也被纳入了清蒲湖规划之中。云图员工们心心念念的梦中情湖,也就真正成为了他们自家公司的湖。 将近四千亩的企业园区,自然不可能只有云图一个研发基地。不久,之前负责协助云图投标的总部人员也发来了消息。 除了云图之外,星海集团旗下的天枢光电子研发中心、摇光半导体研发设计总部、星海物联网总部等都将搬入星海清蒲湖研发基地,将此处打造成一处顶尖的企业研发园区。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裴俞声不仅为云图买下了一块地,他是给整个星海集团买下了一个新的研发总部。 消息一个接一个,着实让人既欣喜又脸疼。云图内部再没人提起那些之前还甚嚣尘上的有关裴俞声的传闻,只剩下了一片惊叹。 裴总这哪儿是不管云图的事,他分明是把星海下一步发展的大难题直接给解决了。 清蒲湖园区的消息定了下来,但还有一些疑问没有得到解答。裴俞声依旧没有露面,不过这次,再也没人会觉得他擅离职守,只纷纷猜测他又外出去解决了什么问题。 总裁不在,张副总又一向不苟言笑,少言寡语。最后,相关疑问还是由投标团队的负责人李时来解答的。 李时的答疑也并非很正式的那种,只是在云图工作群里发言时被人逮到了,就顺势解答了几个问题。 员工们最关心的,自然是江海横插一脚的原因。 张珊g10:[李工李工,为什么这块地是江海拍下来的啊?] 李时g14:[云图资金不够,筹备时间不足。]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但大家不明白:[那为什么不是星海来拍?这块地的竞得方是江海,星海还有使用权吗?] 李时g14:[如果是星海参与,要竞标s市的地,就要拿到总部所在地的许可手续,审批流程也需要时间。] 这就涉及到许可审批的事了。星海的总部地址问题一向敏感,想也知道,就算星海只想建个新的大型园区,没有迁总部的意图,但这么大规模的一个方案交上去,肯定也会遇到不少困难,时间上更来不及。 李时g14:[基于云图和星海的受限,这次才由江海投资公司参与了竞标。] 李时g14:[之后会由江海将土地使用权转让给星海,下一步投资开发还是星海的事,只要按照竞标方案上的规划来就可以。] 下面唰唰唰跟过去一排惊叹的回复,大体含义基本一致:[所以江海和星海没有关系?这次是裴总用自己的钱帮星海拍了这块地?] 李时g14:[可以这么说。] 自行猜测和被证实仍然会有不小的区别,负责人回答完后,工作群里空了好一会儿没有新回复刷出。 不知有多少对话框被输入了长长短短的激动与惊叹,又最终在发出前归于一片沉寂。 这时候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之前的指责,裴总始终未置一词,迟来的惊叹与歉意,他又真的会在乎吗? 没等众人组织好语言,负责人已经发了下一条。 李时g14:[之前大家为投标方案耗费的心血也没有白费。之前为了保密,没来得及通知大家,江海的投标方案工作量太大,部分内容就采用了云图、天枢、摇光等这些子公司准备的方案。] 李时g14:[所以说,各位也都是这次中标的功臣。] 负责人的话相当体贴,但他越是这么说,看见消息的人心里就越是五味杂陈。 云图还只是负责一个研发中心的方案而已,就已经加班忙成了这种模样。那整个投标方案的工作量究竟会有多么庞大——这种事,单是想一想都让人心里发憷。 而且虽然云图方案的精细度很高,其他部分可能不会有这么详细,但事实上,整体方案做起来只会比单独一部分更难,这并不是拼图游戏,还必须考虑不同部分之间的整合与关联,从总体上进行统筹把握。 云图的员工们之前觉得新总裁旷工太久,不参与云图的总体把控,所以心生不满。他们哪儿能想到,这位新总裁是去做了更高一层的总体统筹呢? 事已至此,疑惑终于彻底解开。一切辛劳有了归处,仅剩一分心意难平—— 梗在众人心中、令人难以释怀的,仍旧是之前对那位年轻总裁的笔伐口诛。 舆论完翻转,被指责最多的人才是最后的英雄。众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错判,纷纷开始反省如此盲目的原因。那些签了联.名信的员工也是悔不当初,几个带头写联.名信的人更是心神不宁,一直盼着总部赶紧回复他们撤回公.开.信的消息。 虽然还有人不解为什么裴俞声明明只是子公司的总裁,连云图的董事会都没进,却要用个人的公司帮整个星海集团买单,但总体来说,裴俞声在公司内部的评价,与原来对比,已经到了另一个极端。 在这轰轰烈烈的一片喧嚣里,祁寄迎来了自己实习期满的日子。 和始终关注着各种消息的同事们相比,这些天来,祁寄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平静到甚至有些寡淡。 从祁寄回到云图那天起,裴俞声就出了差,甚至没来得及让祁寄谈起公司里的那些传闻。不过好在误会很快被解开,公.开.信的事也并未引起多大.波澜。 祁寄数了数时间。 总裁先生已经离开了将近十天了。 这些天来,祁寄也没留在玫瑰别墅,而是住回了家里。 之前祁鸣宇班内空出了一个宿舍名额,家里经济压力又缓解了不少,祁寄就给弟弟申请了住校。高三原本就忙,每天来回跑实在不方便,祁鸣宇住了校也安,还能让祁寄省心一点。 日期数到第十四天的时候,云图举办了每季度一次的员工大会。虽然还不是正式员工,但祁寄被选中成为优秀实习生代表,也可以破例参会。 会前他还接到了通知,到时需要上台接受表彰。 虽然大四才只过了半个学期,离毕业能被调档案还剩半年有余,但祁寄已经提前拿到了云图的offer。他在实习期间的表现足以让云图破格抛出橄榄枝,公司还主动提出让他先签三方协议,等毕业后再调关系。 大四剩下的半年,祁寄可以选择先完成学业,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云图工作,这次的工作就不再是实习,而是直接开始计算工龄。 这些条件着实能算是相当优越了。 软件专业的毕业生向来不愁就业,但像星海这种蝉联了五年“top10高校迎接毕业生最想去的公司”榜首的公司,offer还是比较难拿到的。况且祁寄这还是提前半年就直接拿到了正式而非口头的offer,让公司主动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还能作为优秀实习代表参与员工大会。 这种情况,放眼整个学院也是屈指可数。 对此,祁寄本人倒是并没有太激动,连这个消息都还没告诉辅导员。他专心惦记的,是另一件事。 总裁先生今天要回来了。 裴俞声在电话里说具体抵达的时间还不能确定,那边天气不好,不清楚飞机能不能按时起飞,可能会比较晚,让祁寄先睡。 透过传声筒和那边的一层车窗,祁寄依然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幸好有男人熟悉的低沉声音在,并不会让人觉得冷。 就是可惜,总裁先生似乎要错过这次员工大会了。 云图内部也一直在谈论总裁什么时候回来的话题。经历了这么大的转折,大家也都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年轻的总裁。 得知总裁出差未归的消息,同事们也难免有些失落。 员工大会在云图会堂举行,会堂足以容纳六千人,所有正式员工都会出席。祁寄原本应该和设计部坐在一起,但因为要上台接受表彰,他就被单独安排在了内场前排的位置。 其实说是上台,但被表彰的人也足有上百位,倒也不会让祁寄太过困扰。这种集体的表彰约莫就是一起上台,领个证书合个影也就结束了。 和人群一起接受注视,他也不会太过敏感。 祁寄是跟着设计部的同事一起过来的,但每个部门有固定区域,他被单拎出来,就只能一个人坐到了前排。 大会从六点开始,大约要持续三个小时,没有中场休息。因为时间较长,不少人认完座位之后就打算先去一趟洗手间,祁寄也跟着人流走了出去。 不过祁寄出去得有些晚,会堂内的三个洗漱间都已经排起了长队。祁寄不太熟悉路,绕到了最远的一个。这里的队伍依旧很长,一眼看去甚至望不到头,不知还要等多久。 祁寄本打算耐心排队,却在无意间听到了前面队伍里两个同事的对话。 “这得排多久啊?礼堂不是有三个大厕所吗,怎么还这么多人?” “正常,你也不想想今天总共来了多少人。” “那这也太夸张了点吧……哎对了,礼堂a出口左边是不是还有个小的洗漱间来着?就是没多少人知道的那个,咱还是跟着总监一起过去才知道的。” “哦对,那里是有一个,我刚还看见汪汪发消息说他刚从那出来,确实没人,也不用排队。不然咱们去那边?” 另一个同事也有些心动,但考虑了一下,还是道:“但是a出口离咱们座位有点太远了,还是一层内场。咱们位置不在二层吗?真要绕过去,厕所确实不用排队,可回座位又得麻烦,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也是,那还是排这个吧。” 两人商量了一通,最后也没离开,但对排在后面的祁寄来说,却是一个意外之喜。 他的座位靠前,正好在a出口附近,刚刚绕过来找这个洗手间也没少费时间。既然那边不用排队,他还不如绕回a出口去洗手间。 权衡之后,祁寄便离了长队,往回走。 离大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祁寄回到a出口,发现附近的确没有大排的长队,但这边离礼堂后台入口比较近,又是前排高管们的入场通道,现在正好是高层陆续进场的时候,走廊里也一样是人来人往。 祁寄侧身避开人群,在附近找了几圈,才找到了那个颇有些隐蔽的洗漱间。 幸好,里面的确没有人。 虽说位置有些隐蔽,可不管是装修还是香氛,这个洗漱间都比大厕所看起来高级很多,倒像是什么专用的地方一样。看到那个精致的洗漱间标牌时,祁寄第一反应还有些迟疑。 他担心这里不能随便进。 不过刚刚那两人对话时并未提及不能随便出入的事,而且附近人来人往,也没有人出来制止祁寄。路过的人群大多是西装革履脚步匆匆,根本无暇分神关注这边的动静。 祁寄就自己走了进去。 洗漱间位置略偏,内里空间却非常宽敞,还分了隔间。这里三个隔间都是空的,无人使用,室内非常安静,连外面的脚步声都能清晰听见。 还夹杂着一些匆匆的交谈声。 “……人呢……?” 祁寄推开一个隔间门进去,反手正欲关门,却突然被一阵大力阻挡。 余光瞥见身后的一抹黑影,祁寄一惊。 有人? 以他的听力和身手,怎么会有人靠近都没能察觉?而且祁寄是临时起意才过来这个洗漱间,旁边两个隔间又都是空的,为什么会有人偏偏要来抢他的…… 思绪未完,就被从背后裹来的炽.热温度打断了。 那温度太过滚烫,又太过熟悉,甫一触及,便让祁寄难以抑制地打了个颤。他后颈倏然一紧,电流般的酥.麻感从尾椎直蹿而上,瞬间遍及身。 “裴……” 话也来不及说完,就消失在了过紧的怀抱里。 低磁的、十多天来只能透过听筒传来的男声终于如此近距离地落入耳畔。 “裴什么?”那人低声问他。 祁寄不自觉地偏了偏头。 耳朵被气息拂到了,好烫。 他小声吸了口气,才控制着让声音如常,回答了这个问题。 “裴先生……” 工作场合,祁寄是该叫裴总的。可就算他再怎么不懂旁人情绪,和裴俞声相处了这么久,他也不会听不出对方的意图。 果然,得到满意的答案,男人声音里明显染上些笑意。 “很好,答对了。” 过于紧密的拥抱和略显古怪的问题都让祁寄不觉有些窘迫,他正想转过身去,却察觉男人又贴近过来,在他耳边低低一声。 “嘘。” 隔间已经被锁上了,但洗漱间外走廊里的声音还是清晰传了过来。 “哎,裴总人呢?” “刚才不是还在这呢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祁寄自然也听见了这对话声。 但他此刻却已经无暇分心,只能咬着下唇,拼命压住自己的声音。 刚刚裴俞声在他耳畔低语时的气息,正正落在祁寄偏头露出的耳根和颈侧。男人一贯滚烫的气息打在柔嫩的敏感地带,简直起到了最糟糕的反作用。 裴俞声是想让他别出声的,可祁寄被这一下激得耳根都麻了,差点没叫出声来。 “呜……”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祁寄:裴总员工大会也没能赶回来,好可惜。 之后,祁寄:……裴总还是别回来了! 045 低闷的声音从紧.咬的唇.缝里泄.出来, 混杂着些许细弱的鼻音。祁寄拼命压抑着, 生怕自己的声音传出去, 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可他的担惊受怕却并未让罪魁祸首有所触动。祁寄明显感觉到,自己闷.哼出声后, 打在他颈侧的气息反而变得更重, 环在腰上的结实手臂也瞬间收得更紧, 竟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嵌入另一具身体中。 祁寄这才察觉,从见面开始, 身后的男人抱他时究竟有多么用力。 不及细想,走廊里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附近并没有太多独立空间,那些人很快找到了这个安静的洗漱间。 洗漱间的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裴总?” “裴总?你在吗?” 尽管有隔间门阻挡着视线,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但这种仅有一门之隔的距离却着实让人捏一把汗。 像是连呼吸声稍重一点,都会被人发现。 祁寄之前明明有过不少隐藏身形、控制气息准备打架的经验,遇上这种事,却依然觉得手足无措到近乎煎熬。 与他相反,身后的男人却连开口的声音里都没有丝毫波动。 “我在。” 低沉的声音近距离响起, 又震得人耳根有些发.痒, 但祁寄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身后男人应答的时候,居然还有一只手伸过来, 掩住了祁寄的口鼻。 鼻息瞬间被对方的气息侵染,又是那种炽.热的,仿佛烈阳照耀的清淡香气。祁寄被男人用行动制止了发声, 身体都不由因着这突如其来的肢体碰触僵了一下。 然后他才听见身后的男人道。 “你们先进场吧,我很快过去。” “哎哎,好。”门外应道,“我们就在a1区域最中央,您一进去就能看到。” “嗯。” “还有二十分钟开场,那我们就先过去了,裴总。” 洗漱间的门被小心地关上,走廊里的脚步声远去。祁寄舒了一口气,却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的鼻息打在了男人掌心里。 “唔……” 他挣动了一下,耳朵也仿佛像被男人手掌碰到了一般,变得越来越烫。 察觉他的挣扎,脸上那只指骨修长、掌心干燥的手掌才挪开。 “闷到你了?”裴俞声问。 腰背间的钳制也稍稍松开了一点,祁寄被按着肩膀转过身去,正对上那张熟悉的、英俊深邃的脸。 几日未见,男人风采未减,近距离看去,更是摄人心魄,似是让人多看一眼就会深陷。他穿着一身定制的正装,布料是一眼可见的昂贵,却就这么直接地用力地抱了上来,丝毫没有考虑这些动作会不会在一身高定上留下褶痕。 祁寄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他明明没有被闷到。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男人,祁寄却莫名觉得有些喉咙发紧,呼吸都略显不畅。 虽是隔间,这里空间却并不逼仄,足以容下两人并立,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呼吸受阻。但许是男人身形太过高大挺拔的缘故,与对方面对面站着,祁寄总不免觉得有几分难言的压迫感。 再加上对方那如同逡巡领地所有物的视线落下来,更让人觉得不自在。祁寄险些连一贯的乖巧面具都没能伪装下去,只能干巴巴地答了一句。 “没有……” 话音刚落,脸颊就又被人屈指蹭了一下。 “脸怎么这么凉?”比起祁寄的不自在,裴俞声询问的语气却异常自然,“身上也是,冷?怎么没穿厚一点?” 祁寄体温偏低,一年四季手脚冰冷,夏天都是这样,更别说已是初冬的现在。他自己早就习惯了,倒是没感觉多凉,因着刚刚的拥抱,还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祁寄正想摇头,可还没等他开口,面前的男人却已经做了决定:“你坐哪儿?等下我让人给你送个薄毯过去。” 祁寄一惊,忙道:“不用麻烦裴总……” “不麻烦,”裴俞声道,“还有,你又叫错了。” 下巴被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像是个不甚严肃的惩罚。祁寄不太懂为什么对方要反复强调称呼的问题,只能解释道:“裴先生,这里毕竟是公司……” 他还得提醒对方:“而且再有几分钟,大会就要开始了。” “我知道。”裴俞声放低声音,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祁寄下意识抬眼看他,却是腰背一暖,被对方重新圈进了怀里。 面对面的拥抱比背对时更加紧密,男人隔着一层衣领按住了祁寄的后颈,把人扣进怀里,将下颌轻轻抵在了对方的发心。 他的气息稍重,声音低哑,虽是低诉,却又像自语。 “但我已经十三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祁寄靠在人胸口,看不见对方的脸,却能想象出对方的疲倦。 他张了张唇,干涩发紧的喉咙里最后还是没能挤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最后,祁寄也只能生疏地伸出手去,回拥了一下这个顶天立地、背脊时刻笔直如枪的男人。 但他触手所及,却并非冰冷的枪管,也不是锋锐的利刃。坚硬.挺拔的腰背硬骨之下,祁寄拥住的是这个男人身上炽.热的滚烫……和唯一的柔软。 洗漱间里一片静谧,走廊外的嘈杂声音都渐渐远去,只剩下这处角落里两个交叠的呼吸声。 良久,裴俞声才抬起头,将近乎钳制的双臂微微松开了些许力度。 察觉发顶重量一减,祁寄正想开口问人如何,却听见对方道:“你换沐浴液了?” 祁寄一愣,不知道总裁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却还是老实道:“我这些天一直在家住……用的是家里的沐浴露。” 裴俞声问:“柠檬味的?” 他的精神看起来比刚才恢复了一点,声音也似是饶有兴致。 祁寄道:“我不太清楚,前段时间我不在家,这次回去还是借用的鸣宇的沐浴露。” 怕对方不清楚,他又解释了一句:“鸣宇是我弟弟。” 祁寄还在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却没察觉“借用”两个字一出,面前的男人突然沉默了下来。 “裴先生?”没得到回应,祁寄有些疑惑,他还惦记着大会的事,“快开场了,该……” 不过他的提醒未完,就被截断了。裴俞声突然道:“柠檬味不好闻,回别墅换一个味道吧。” 咦?祁寄微怔,没想到总裁先生还在意这种事。 但之前别墅客卧浴.室里放的不也是柠檬味沐浴露吗?祁寄一直用那个,陪护期间也没见裴总说过什么,怎么这次突然不喜欢了? 不过毕竟对方是老板,换个沐浴露也不是什么大事,祁寄便答应了下来:“好。” 裴俞声这才道:“走吧。” 虽然两人座位不在一起,但进场都是a入口,他们不好一起进去。裴俞声就先一步离开,祁寄洗完手,才匆匆进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刚一坐下,祁寄就看到中午还一起吃过饭的陈子璇朝这边走了过来。 祁寄以为对方是路过,便抬手和人打了个招呼,没想到陈子璇却在他座位旁边停了下来,居然是冲着他来的。 “小祁。” 公司里有不少人认识副总裁特助,陈子璇一走过来,附近就有不少视线集中了过来。陈子璇并未在意,问祁寄:“你的座位上是不是没贴名字?” 接受表彰的员工都在前排入座,座位上专门贴了名字标识,还带了员工标码。不过祁寄是实习生,没入职,还没有这些信息,座位上就还空着。 “没有。”祁寄问,“怎么了,学.姐?” 听见这声学.姐,周围视线才陆续收了回去。云图是科技公司,收了国内不少顶尖高校的优秀毕业生,高校校友并不少见。 陈子璇道:“等下要上台,回来位置可能会弄混。这有个薄毯,你拿着,上去的时候把毯子放在位置上,下来也方便找自己的位置。” 说完,她就把怀里的薄毯递了过来,还叮嘱了一句:“等下大会开始了不方便走动,毯子你自己拿着就好,结束了有时间再还。这边位置离中央空调比较远,等下可能会有点冷,你也可以披着它。” 祁寄接过薄毯:“好,谢谢学.姐。” 陈子璇转身离开,祁寄拿着薄毯,一看见毯面上的花纹,动作就不由顿了一下。 这熟悉的花纹风格和细密的打结方式……分明是纯手工制作的波斯毯才有的工艺。 祁寄曾在做设计稿用素材时查阅过波斯毯的不少资料,但他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眼见到的真正的手工波斯毯,还是那次在玫瑰别墅沙发上睡着时,醒来身上盖着的那一条。 这种薄毯太过昂贵,寻常很难见到真品,就是陈子璇的收入水平,也不可能买得起。 祁寄下意识抬头朝前方看去,几眼没费什么工夫,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永远耀眼、永远是视线焦点的男人。 裴俞声正在听身旁的高管说着些什么,侧脸英俊立体。而他另一侧坐着的正是那位不苟言笑的张副总,两人虽然没有交谈,可他们能平和地坐在一起,就已经足以让那些猜测他们不和的人惊掉下巴。 毕竟在传闻里,两人可是水火不容,互相看不顺眼的存在。 祁寄隐约能猜到,裴总和张副总的关系肯定不像传闻中那样恶劣。但真实的情况,却似乎比他的想象更进一步。 想起刚刚男人说过的话,祁寄不由抿唇。 是裴总让张副总帮忙,才让陈子璇送来了薄毯? 这种大型的正式场合,单独给一人拿出毯子,肯定会很扎眼,祁寄又是实习生身份,更不合适。可若是陈子璇以这种名义送来,便可以名正言顺。 裴俞声自己也有特助,但他却特意找了张副总,让多一层学.姐身份的陈子璇把薄毯送了过来,听见祁寄叫学.姐,更不会再有人多心。 若不是祁寄提前听裴俞声说了要送薄毯,他自己都不会多想。 想到这,祁寄不由掐紧了指尖。 祁寄不是没担心过自己的兼.职被公司同事发现的事。 平日里祁寄就从来没提起过这些,刚刚在洗漱间里,他更是屏息不想被发现。这并非是祁寄故意想和裴俞声划清界限,只是他背负了太多债务和秘密,习惯了在同学和同事们中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更不想被别人注视侧目。 可是在祁寄担心之前,裴俞声却已经把事情做得如此周,祁寄自己都险些没有留意,旁人就更不可能多心,发现裴总对一个实习生的特殊关照。 薄毯盖在腿上,顶级真丝和羊毛织成细密的暖意,驱散了体表的凉寒,祁寄抱着薄毯,却仍然难理混乱的思绪。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可若这真的不是多想…… 不远处,正在听高管说话的裴俞声突然抬眼,视线朝身后扫来。 无意识望着男人侧脸思考的祁寄根本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他那直直盯着人看的目光,正好被男人撞见。 046 祁寄后颈一紧, 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 他就下意识匆忙地挪开了视线, 竟像是被当场撞破了什么一样心虚不已。 他居然忘了裴俞声对视线有多敏感。 可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布总裁会出席的消息,但前排发现新总裁到场后频频打量他的员工也不在少数。这么多视线都在看裴俞声, 也不知为什么……对方会一眼就看到自己。 祁寄胡乱想着, 没敢再抬头去看。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那里之前在洗漱间时被裴俞声按过一会儿。明明当时隔了一层外套,祁寄回到座位也已经有段时间了, 但一撞上裴俞声的视线,祁寄的身体却又自发回忆起了被捏住后颈的感觉。 让人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发软。 祁寄揉了一会儿,才稍稍缓解了一点, 周遭的灯光就突然暗了下来。 光芒聚集在中央舞台上,正中的巨型屏幕缓缓亮起。 大会开始了。 比起宴会厅,云图的会堂更像一个大型的体育馆会场。这里三面是观众席,舞台在正中央,台上立着一个巨型的高清屏幕。大会的主持者是云图的宣传总监,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起来却像还不到三十岁一样。 他极好地代表了云图最典型的形象——朝气蓬勃、极富活力、年轻有为。 大会开始, 前几个环节照旧是一季度一次的各部门评比、业务成果公开等固定项目。这些都是比较严肃的环节, 大会的第一个高.潮,是接下来的优秀部门的代表发言。 祁寄之前没参加过员工大会, 但他听设计部同事和李安北都提起过,代表发言是一个相当神奇的环节。由部门主管发言的是前面的业务成果公开,而优秀部门的代表发言, 则是由部门内的普通员工来进行的。 只要表现突出,刚入职两年的g9一样能在所有人面前发言。 发言环节的时间并不算长,每次三个人,每人十分钟。短短半个小时,对员工来说却有着不小的激励效果。 除了普通员工也能发言,这个环节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内容形式极为自.由。只要和公司有关,具体展示内容并不受限。 据李安北说,之前还有人上去用十分钟带着所有人求导了一个重要公式,硬是把技术研发人员比例高达54%的云图员工们都给算懵了。 论公司健身房的使用技巧,讨论如何.在办公室正确养猫等展示内容,都曾在这个环节出现过。而今天这次员工大会,也有人带来了令人惊叹的成果展示。 还是相当炫酷的那种。 前两位代表发言完毕,第三位上台的是一个戴着眼镜,头发微卷的年轻小哥,名叫乔开阳。和同样自来卷的李安北不同,这个小哥身上学术气息更浓,一眼看去,倒像是位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不过等展示内容摆出来后,就已经没人再分心去关注他的相貌了。 “这次我带来的,是视觉技术方面的新算法展示。虽然各位在小说或是电影里肯定已经把‘息投影’这东西看腻了,但我们也清楚,现有的平均网络速率难以满足息投影的数据量。只有当三大应用场景之一的eb,即‘增强移动宽带’真正得以实现,这种技术才能得到推广普及。” 说着,小哥一挥手,会堂内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连舞台都隐没在一片黑暗里,只剩他本人留在大家的视野中。 小哥转身,朝左侧走了一步。 “好消息是,我司已经成功掌握了这一技术的关键算法。” 观众席内突然爆发一阵惊呼。 这些惊呼并不是因为小哥的话,而是因为他向左走的同时,原地却还留下了一个站立不动的他。 小哥站定,转身,两个身影并肩而立,分别面朝相反的方向,彬彬有礼地弯腰一鞠躬。 “大家以前见过的投影,可能是一些飞舞的花瓣,朦胧的气泡,圆头圆脑的卡通形象。这些投影虽然能实现,但大多还需要转播画面的二次技术处理。如果真是在现场观看,可能相隔数十米,仍然能看清它们身上的像素点。” 说着,两个小哥分别转身,向圆形的舞台边缘走去。每走一步,他们的身后就留下一个凝实的身影。这些身影分别朝舞台边缘走去,最终在圆台四周等距离地站成了一个圆圈。 而真正的小哥也彻底混入了这数不清的自己之中。 圆台距离观众席很近,至多不过七八米的距离,灯光外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想要分辨真伪。 小哥依旧气定神闲。 “而如今,技术已经能让vr、ar、、hr[1]之类的r+真正成为reality(现实),现在,可能我离你只有三米,你在犹豫之后,依然会选择和我的立体投影握手。” 他所说并非妄言,在场观众有不少技术人员,也清楚这项技术的进展,但理论推进和亲眼目睹依然有很大差别,尤其是在这种顶级设备、庞大空间、万人瞩目下的投影。 其震撼力绝非言语能够描绘。 更别提现场还有不少未参与到这一方向的人,并不清楚云图对这项技术的掌握情况。大家虽然已经见过不少vr应用,但大多是借用专业设备、或是在经过技术处理的转播画面中看到的。 像现在这样能近距离用肉.眼观看,却依然看不出缺陷的投影,确实是头一回见。 小哥继续讲解,舞台边的一众身影开始往回走,三五一组,示范讲解中的各种动作。除了灵活模拟人类的动作,这些投影还能将很多超越人类能力的动作做得非常娴熟。比如从舞台上腾空而起,踩着同样是投影的扶梯,走向距离更远的高层观众席,和他们近距离互动。 舞台上,每个投影都有自己的动作,又能和其他的投影互动,不会因为穿透对方的身体而穿帮。舞台下,观众们看得目不转睛。正因为技术人员众多,他们才清楚面前这种呈现效果,究竟需要多么庞大的数据量和信息流。 十分钟的展示,眨眼即过。待眼前铺天盖地涌来的息海浪消失,观众席上的惊呼才渐渐平复。 舞台上收了光,只剩下两位一模一样的小哥,退场音乐响起,两个身影一起鞠躬。其中一个没入黑暗之中,另一个则倏然变形,化作一个巨大的数字。 3。 退场音乐结束,接着便是提示下一项活动的转场音响起。 灯光并未亮起,巨大的数字投影还留在原地。 2。 现场的光源仍然只有那个巨大的数字,但主持人的声音已经在幕后响起:“感谢这一场精彩的展示,接下来,我们将进入下一个环节。” 部门级别的表彰和发言结束,照惯例,接下来就该是优秀员工表彰,到了员工上台领奖的时候。 照理说,现在已经该开灯了。 但现场却并没有。 随着投影数字变为笔直的1,主持人的介绍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有请星海董事会董事,云图总裁——裴俞声先生!” 巨大的1变为0,那个0既圆且大,如同硕大的光环,又像绽放中的烟花。 光环正中间,出现了一个修长高挑、比例极佳的身影。 场下一片惊呼。 舞台上出现的那个人居然真的是裴俞声,裴总。 身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央,光洒下来,映在他英俊立体的面容之上,让刚刚才饱览过一场视觉盛宴的观众们突然又生出一种舍不得眨眼的饥饿感。 周遭仍是一片黑暗,男人独自立于台上,场所有的光线聚集而来,不及他本人半分耀眼。 在场很多人并不知道新总裁今天会来。惊讶于裴总突然的现身,也惊讶于对方英俊逼人的相貌,观众席上竟是静默了一瞬,连鼓掌欢迎都忘了。 还是有人带头,掌声才渐渐四起。但动静依旧不齐,连四下的惊叹低语声都没怎么遮住。 黑暗中的主持人不由捏了把汗。 这可是新总裁第一次在所有员工面前正式露面,台下这种反应着实不算喜人。但也确实是因为大家并不知道裴总会出席,连环节都是临时加的,才会出现这种反应。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重新加几句串场词,就见台上的男人整了下西装领口的麦,向前迈出一步。 见对方似乎要自己开始,主持人也就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话筒,但他仍在为这位新总裁紧张着——时间紧急,别说调度走位,连总裁会出席员工大会的决定都是开场前才刚刚定下的。裴总今天完没来得及彩排,虽然灯光音响肯定会力配合,但总体效果仍然要靠裴总自己来把握。 这对年轻的总裁先生来说着实是一场考验。 舞台中央的男人并不知道有人在替他捏一把汗,但即使知道了,这也不会对他产生分毫的影响。 男人抬头环视一圈,对上了无数双激动的、热切的眼睛。 这些目光足以让人激动,让人热血沸腾。但受到瞩目的男人的神色却丝毫未变,依旧泰然如山。 他开口,也仍是一贯的沉稳。 “晚上好,我是裴俞声。” 低沉如大提琴低吟的声音经由音响放大,传入每一双耳朵。 场内因惊讶而出现的骚.动迅速平息。 周遭很快安静下来,进入一种严肃的静默。带来这安静的男人却并未因此敛眉肃色,反倒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首先要声明,”他说,“我是本人,不是投影。” 硕大的数字0刚好在裴俞声身后完隐去,观众们回神,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随后,热烈的掌声响起,声浪席卷如潮,对这位年轻的总裁先生表示出热切的欢迎。 主持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裴总的现场应变能力完超出了他的预料。 面对数千双关注的眼睛,男人远比旁人想象的更加轻松、自如、游刃有余。 像是生来便习惯了万众瞩目,天然为舞台而生。 祁寄在台下望着裴俞声,他向来不喜欢炽.热的光线、聚拢的灯束,这总会让他想起一些或近或远的糟糕经历。但舞台中央这个男人却拂去了祁寄的一切负面情绪,让他思绪安宁,心脏平稳地跳动。 抱着薄毯,祁寄在绵密的温暖里安静地聆听。 “开阳的展示的确给大家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乔开阳是刚刚那个小哥的名字,“不过我是临时加塞,他的倒数后面原本应该是个人表彰。作为补偿,我将会加入到表彰仪式中,为优秀员工颁奖。” 和之前部门主管的发言不同,裴俞声并未站在固定位置的话筒后面,更没有拿讲稿。他的姿态是一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轻松自然,又很好地掌握着那种尺度,不会太散漫,没有和这种公开正式的场合生出违和感。 “这场加塞是两个小时前才定下来的。波士顿下了两周的暴雪,让我差点以为得留在那儿过圣诞。幸好那边短暂地晴朗了一会儿,让我顺利飞回来,得到了这个机会,能与各位聊一聊。” 男人嗓音低缓,不疾不徐,是一种让人感觉很舒服的腔调,又让人不自觉地会被他所说的内容吸引。 祁寄早就近距离领教过这低磁声线的杀伤力,现在离得远了,看男人在舞台中央娓娓道来,又平白生出一种新的感觉。 这次发麻生痒的不再是敏感的耳膜和耳根,反倒成了喉咙和心口。 “从我入职以来,遇到的意外也并不止这一场暴雪,以至于钉钉经常提醒我,今日未打卡,罚款二百元。” 台上男人摊平手掌。 “每次惩罚还要累加,它已经快把我每个月的薪水扣光了。” 台下响起一阵笑声。祁寄也不由想起了自己之前被扣掉过的那次勤奖。 现在已经有人把它十倍百倍地还回来了。 “不过幸好,这些被扣掉的薪水换来了应有的回报。” 台上的男人敛下笑意,渐渐展现出了内里的沉稳。 “就像我们每个员工做的都不是机械的、重复的劳动,云图也不是一家刻板老旧的公司。它需要新鲜的血液,需要不断打破陈规。它要抓.住转瞬即逝的宝贵机会,要在瞬息万变的商场站稳脚跟,要与时俱进,乃至于引导行业的方向。” 这段话,说得场皆静。 偌大一个容纳着数千人的会堂,竟似是针落可闻。 “前些日子,就恰好有一个新机遇摆在了云图面前。”裴俞声向前踱了一步,“那段时间,云图所有部门都在加班,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这其中有不少波折,也出现了很多意外。” “但幸好,结局如我们所愿。” 男人一抬手。 幢幢高楼拔地而起,从舞台,从观众席。惊叹声四起,长久不绝,众人亲眼看着息投影技术将清蒲湖园区的模拟概念图立体地呈现在面前,矗立的高楼大厦与美丽的流水绿荫触手可及。清蒲湖波光粼粼,跳出湖面的游鱼甚至能让人感觉到扑面飞溅而来的水汽。 如果说刚刚那位小哥的展示还只是让大家惊叹于技术的发达,那么这次投影,就是让所有人都完沉浸在了星海清蒲湖研发基地的恢弘壮观之中。 九园三岛,清蒲一湖。山青水绿,蔚为大观。 这是星海的未来。 裴俞声抬手一握,投影被放大,定格在一座顶部如起伏波浪的五角建筑上。建筑继续放大,将所有人笼罩其中,众人眼前所见也由外部的墨色墙皮,转化成了建筑内部的区域架构。 男人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里是云图的新研发中心。” “依据投标方案中所设计的概念和功能,概念图将每个区域具象化,部呈现了出来。” 如他所言,众人纷纷辨认出了自己参与设计的部分。 “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是由在座各位亲手描绘的。” 观众席上激动难掩,这种眼见着自己的心血变为现实的成就感让人如此激动,又如此充实。 这是他们亲手设计的成果,是他们付出了心血与汗水,日后能亲手碰触的地方。 比高精尖技术更能让人难以自持的,是认同感与成就感。 观众席上响起掌声,起先还错落在不同区域,之后渐渐连成一片,汇成一片连绵的声海。 掌声如潮,如山呼海啸,经久不绝。 这掌声献给他们自己,献给云图,也献给裴俞声。 借着云图新开发的算法,这场展示收获了圆满成功。息投影先在乔开阳发言时进行了场的预热,又在裴俞声呈现方案时达到了最完美的效果。 待投影结束,高楼与碧湖一同消失,众人仍然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 直到裴俞声再度开口,他们才陆续回神。 回过神来,便是由衷的钦佩与敬意。 一番讲话和一场投影,已然让所有人改变了对于裴俞声的印象。不再是不满、偏见,也不再是愧疚、忧虑,而是完完的佩服与尊敬。 投影结束后,裴俞声又对各个部门进行了简短点评,他对于公司以及整个行业的掌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那些长串的、拗口的专业术语被裴俞声运用,甚至不输于公司内研发人员的精准和专业。 这让那些之前传播过裴俞声“入伍当炊事兵”之类流言的人一听,都是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就算其他人已经无暇多看他们一眼,裴俞声更是一字未提传闻的事,他们仍然悔不当初。 舞台上这个男人,远比众人想象的更加出色。 点评结束,所有人被彻底折服。这不是职权的威压,也不是利益的收服,而是纯粹的个人魅力。 等裴俞声退场时,会堂内再度响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这次掌声始终未停,主持人几次都没能打断,最后不得不请裴俞声再次上台,“返场”了一次,才终于让掌声停歇下来。 祁寄坐在内场前排,周围是一同等着领奖的优秀员工。比起后排和三面观众席上那些迫不及待交谈的人,优秀员工们因为和前排高管离得很近,交谈明显小心翼翼了很多。 但即使如此,祁寄依然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满含期待的低语。 “刚刚裴总是不是说要亲自颁奖?天啊这可是近距离接触……老天保佑!千万要轮到我!” 虽然没有跟着一起激动期待,不过祁寄也完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不能不承认,总裁先生刚刚确实是…… 很帅。 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而刚才的裴俞声简直就是荷尔蒙爆表。再加上他那英俊出众的样貌和身形……祁寄手机忘了关振动,刚刚裴俞声点评结束下场,祁寄差点没被设计部那个群疯狂涌.出的群消息提示振麻。 现在终于没有人再误会总裁先生。 他们改成为裴总打榜打call了。 比起疯狂期待的同事们,祁寄自己倒没什么想法。他甚至连多看总裁先生几眼都不太敢了——刚刚裴俞声演讲时,祁寄觉得这么多人一同观看,对方肯定不会再察觉他的视线,就放心地多看了一会儿。 结果才没多久,他就和男人对视了三次。 如果说对视还只是偶然扫过,那刚刚息投影时的事就真的让祁寄感觉到意外了。当时,云图新研发中心的投影被放大,内部空间一览无余,大家都忙着欣赏逼真的立体效果,祁寄却在自己面前的投影区域里,看到了一个…… 猫爪枕。 那个白色的猫爪枕放在办公椅上,因为与桌椅同色,一时居然没有多少违和感。但等祁寄发现这个投影的猫爪枕正对着自己,还和裴总家里那些长得一模一样时,内心的惊讶就已经完掩饰不住了。 到底是他眼花了……还是清蒲湖园区里真的出现了一个裴总家的猫爪枕? 祁寄下意识朝台上望去,男人正好也垂眼扫过来,正对上他的视线,还轻轻笑了一下。 祁寄又开始后颈发麻,他都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视线就已经飞快地避开了。 之后祁寄就没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多看过裴俞声几眼,但只是听身旁人对裴总的讨论,他也已经整个被裴俞声相关给包围了。 除了线下,限制更少的线上讨论更加热烈,不管什么消息提示,都离不开裴俞声的名字。 观众席上已经热闹成了一锅粥,但员工大会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还有表彰优秀员工的环节。 和学校发奖学金类似,云图的员工表彰也是先让优秀员工一排站好,再由一位高管上来,依次和人握手,颁发证书,合影。 优秀员工的队伍是按部门来分的,不同部门由不同高管负责颁奖,人数较少的两到三个部门会合并。能获得这种表彰的人并不多,一季度也就不过百人。总共八位高管上台,差不多每个高管两个部门,也就结束了。 表彰刚一开始,第一轮上台的就是裴总。 除了台上欣喜的员工,没轮到上台的第九个部门也同样喜出望外。而剩下其他轮不到的部门就只能自己失落,遗憾这不走运的错过了。 候场区离前排高管们很近,大家也都没敢太张扬地把情绪表现出来。但四周各种窃窃低语还是很明显,让队伍后面没怎么留意的祁寄都听去了不少。 比起那些遗憾没轮到裴俞声的同事,祁寄自己倒没太多想法。虽然能上台,但他毕竟只是个实习生代表,而且这次提前这么长时间发offer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上台的自然也只有祁寄一人。 优秀实习代表的情况比较特殊,之前总共也没几个同例。据同事们的经验,祁寄应该跟在最后一个部门后面。 等顺序名单出来时,祁寄的名字也的确被放在了最后,第十六轮上台。 正好错过了裴俞声的颁奖。 等候上台的人数一点点减少,颁完两轮,裴俞声就坐回了前排座位席。 他负责颁奖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候场的员工们虽然遗憾,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趁着这个机会近距离多观察裴俞声一下。祁寄听着他们的议论,也不由想跟着一同去看。但想到裴俞声对视线的敏锐,也只能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一切按部就班。终于等到十六轮,名单宣读到最后,祁寄正要跟着一起上台,却意外地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一愣,就见前面的人已经连忙走上台,只剩祁寄还留在原地。 是把他的名字忘了吗?祁寄不解,身旁的礼仪小姐却还没离开,只礼貌地说,请他稍等一会。 祁寄也只能等在原地。 第十六轮的部门表彰完毕,高管和员工依次下台,这时候,祁寄才听见自己的名字。 “优秀实习生代表——祁寄!” 主持人这次居然只念了一个名字。 祁寄被单列了出来。 这个意外让祁寄不由僵了一下。 单独上台…… 就意味着只能一个人承受所有目光。 虽然理智清楚可能根本没有多少人会看,而且即使看过来,大家也不会有恶意。但烙印在本能里的厌恶,却依旧让祁寄难以安心。 他不喜欢……不喜欢那一双双眼睛,不喜欢好多好多人一起聚过来的视线。 但名单已经宣读,身旁礼仪小姐也提醒他该上台了,祁寄只能干涩地吞咽了一下,缓步朝台上走去。 一步,又一步。 走得越靠近中间,就会被越多人看见。 台下一双双眼睛就像已经装填好的枪口,子弹随时会从空洞的枪口呼啸而出,将他贯穿。 祁寄艰难地呼吸了一下。 头顶灯光打下来,聚光灯炙烤出热度,他却觉得如此冰冷,甚至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台下那张波斯毯。 好冷…… 他想快点结束,早点回去,抱住那张薄毯。 视野被扭曲,祁寄只能模糊看见有人走过来,接过证书,要递给他。祁寄伸手去接,指尖微微有些发颤,但不明显,不仔细看肯定不会被发现——他努力安慰着自己,下一秒,指尖接触到的却并非绒面的证书,而是一个熟悉的温度。 一只修长有力、带着熟悉体温的手掌握住了祁寄冰凉的手,炽阳般的温度裹住了他。 “恭喜。” 耳边先是一声按部就班的例行问候,随即面前便被阴影遮住,男人转身过来,高大身形结结实实挡住了周遭视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他。 “怎么了?” 祁寄抬头,艰难地眨了眨眼睛。 冷汗坠住了睫毛,让他费了不少工夫才看清面前的男人。熟悉的声音伴着熟悉的气息,比波斯毯更熨帖地将祁寄包裹起来。 “没……事。”祁寄也放轻了声音,还凭着感觉露出一个惯常的笑,“谢谢裴总。” 他只是不舒服,并非不能控制,再被男人的动作一抚.慰,表面看起来就更没多少异样了。 台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裴俞声也没有多问。他终于后退一步,不再像一堵隔挡在祁寄和观众面前的墙。 但转身之前,裴俞声已经伸手过来,圈住了祁寄的肩膀,用自己的体温,送上更严密的保护。 两人合影,接受掌声,一同下台。 离开那些视线,祁寄明显缓和了不少。走在外侧的男人偏过头来,又问他:“你怎么了?” 祁寄摇头,甚至还温和地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有点冷。裴总快回去坐吧。” 刚刚祁寄情绪不对没来得及注意,现在才想起来,裴俞声是第三次上台,单独给他颁了一次奖。现在部表彰结束,总裁先生也该回去了。 台下不远处就是内场前排座位,他们站在这也会被前排的人看见,裴俞声也没有多说,只道:“把毯子披好。” 祁寄点头,裴俞声才松开他的手臂,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祁寄也往自己的座位走。 他暗自叹了口气。 裴总知道薄毯。 那就果真是……他差人送来的了。 回到座位上,四周同事依旧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裴俞声,还有女生和祁寄聊了起来,羡慕他能单独被裴总颁奖,还能拍双人合照。 祁寄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他做出这种乖巧的模样倒不用怎么费力气,早已经熟练了。 薄毯温暖依旧,抱着毯子坐了一会儿,祁寄渐渐缓了过来。 他其实很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原本的心结以为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但这次台下人数过多,祁寄被独自注视着,会堂观众席的形状又太像那时候的样子,才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噩梦。 幸好没出什么意外,祁寄自己也很快平复了。 表彰结束后,大会差不多进入尾声,又过了不到半小时,便彻底结束了。 散场后已经是晚上九点,祁寄先回设计部办公室打了下卡,才跟着同事们一起离开。 回玫瑰别墅的路和设计部的三个同事同路,祁寄便和他们一起去了地铁站。他现在已经慢慢消除了对肢体碰触的过度敏感,只要小心一点,乘公共交通并不是问题。 因为是工作日,这个点地铁上的人也不多,四人很容易地找了一个连排座位坐下,又开始聊起了今晚的大会。 话题仍然离不开裴俞声。 “我真的没想到裴总会是这样的人……他也太帅了吧,双重意义的帅!” “是啊,大家都没想到。”另一个同事叹了一口气,“而且之前大家那么误会裴总,公司里还有各种传闻,裴总从来没说过什么,他也不能说……就这么一直被大家误会着。” “我感觉一方面是不能说,另一方面,裴总他好像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吧。我觉得他肯定听说过这些传闻,光是他那个助理就撞见过多少次聊八卦的人了,但助理和他都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觉得也是,可能大佬和普通人的境界就是不一样吧。” 祁寄虽然习惯性地没有参与到八卦之中,内心却是和同事们的想法一样。 裴先生的确不在意那些传闻。 祁寄甚至觉得,当初听到联.名信的消息时,他自己都比裴俞声更着急。 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形势也开始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地铁到站,祁寄先下。和同事们告别,他离开车厢,朝地面走去。 走出地铁出口,迎面便是一阵带着初冬寒意的冷风,祁寄呼了口气,正要往前走,一抬眼,就看见了一辆眼熟的车。 这次不是奔驰大g,是那辆黑色的宾利。 祁寄走过去,还没到车前,后座车窗便降了下来,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裴俞声皱眉看他:“怎么没把外套扣上?围巾也没系好。” 祁寄扯了扯围巾:“没事,不太冷。” 裴俞声看了一眼他发白的指尖,最后还是只吐出了两个硬.邦.邦的字:“上车。” 一上车,祁寄就被一张毛茸茸的软毯兜头蒙了起来。 柔软的侧脸也被人顺势捏了一把。 “还说不冷。”裴俞声声音更沉,“脸都快和冰块一样凉了。” 祁寄自知理亏,没再出声,乖乖把软毯裹好,整个人蜷在了毛茸茸的温暖里。 车内温度又被调高了一点,裴俞声还不放心,又塞了一袋热牛奶给他。 祁寄用牛奶焐手,反复保证:“没事,真的没事了,很暖和。” 裴俞声这才没继续给他裹更厚的毯子。 “你在台上的时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低声问,“是冻到了?” 祁寄顺着男人的话点头:“嗯,候场的地方有风,站久了有点冷。” 裴俞声没再说什么,又把软毯帮他掖了一下。 祁寄偏头看他,男人侧脸冷硬,面容俊朗,是每个涉足艺术领域的人都忍不住会沉醉其中的完美轮廓。 只是这人实在太敏锐,才刚看一眼,男人就侧头过来,看他:“怎么了?” 祁寄摇头:“没事。” 他想了想,补充道:“就是觉得,裴先生今天在舞台上非常有魅力。” 裴俞声冷凝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点。 他问:“真的么?” 祁寄认真点头:“真的,不只是我,大家都这么想的。” 裴俞声问:“怎么想?” 祁寄以为对方想听大家的意见,就一五一十地把大家的赞美讲出来,最后还来了一句肯定的总结。 “大家都觉得裴先生很好。” 他以为说完就结束了,毕竟在他看来,总裁先生是个从不在意旁人看法的人。 没想到裴俞声又问了一句:“你呢?” 祁寄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还会追问。 裴先生不是不在意吗? 他还是老实道:“我也这么觉得。” 男人这才看起来满意了一点。 祁寄不由好奇:“裴先生也会考虑这种事吗?我以为你很清楚……今晚结束后大家会是什么看法。” 毕竟这真的是一次让人心悦诚服的印象转变。 裴俞声这次却笑了笑:“没有考虑,连今天这场演讲都是开场前临时决定要加的。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这倒是符合了祁寄的认知。不过他也没想到,裴俞色的这场演讲居然都没有经过提前准备。 这样看来,对方的领导气质和表现力果真是顶级的。 祁寄还在意外这件事,却没料到对方后面还有一句。 “但我在意你怎么想。” ……咦? 祁寄微讶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浅色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含了些浅浅的笑意,不多,因为其余的部分,被祁寄自己占满了。 “裴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1]:vr:虚拟现实,ar:增强现实,:混和现实,hr:息现实。 047 车内开了空调, 暖风柔和地拂过祁寄的脸颊, 却没能为他微凉的皮肤添上多少热度。 后知后觉的, 祁寄这才感觉到了紧张。 身前和他距离不过一臂的,就是不久前还站在舞台正中央的男人, 那时他万人瞩目, 却能从人海里一眼对上祁寄的目光。 而现在, 空间密闭,无人打扰。 他的视线依旧只落在祁寄身上。 祁寄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他看见裴俞声注视着自己, 一双浅色的眼眸深不见底。男人的瞳色很特殊,祁寄从未在国人里见过这种颜色,像瞳仁之上又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那双眼眸给人的感觉也很奇特, 乍一看去并不像人的眼睛,倒更像是凶兽的竖瞳。 祁寄也曾猜想过,总裁先生是不是混血。男人的脸部轮廓极为立体,眸色不似寻常人的黑色,鼻梁和眉骨也都是雕塑艺术家最爱的那种立体弧度。 但祁寄不惯多问,这些猜测也只是默默塞在心里。相处了这么久,他只对裴俞声本人的性格有了些了解, 却仍然不清楚对方的其他状况。 而且即使是了解过这么久, 被男人用那双浅色眼眸注视着,祁寄依然会生出一种压迫感。 之前每次无意瞥见对方, 一和男人的视线撞上,祁寄就会本能地躲开。可现在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实在不好挪开视线, 他的声音就不自觉绷得更紧。 “为什么会……在意我的想法?” 这句话说得结结巴巴,明显比之前两人对话时紧张了很多。虽然祁寄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警惕的反应。 然后他就听见男人笑了一声。 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祁寄的头发,揉散了那种无名的紧张。男人又极自然地帮他将散乱的额发拢到耳后,露出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 裴俞声语气淡然,听起来甚至还带了些笑意:“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在你心里是那种什么都不会,连睡觉都睡不好的人。” 祁寄一愣:“怎么会?” 他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 裴俞声想的自然也不是这个原因。 但他又不是瞎子,要是小朋友有尾巴,那刚刚对方恐怕是连尾巴尖上的软.毛都尽数炸开了。 小朋友喜欢猫,也像极了猫崽。还懵懵懂懂的没搞清楚,就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裴俞声好不容易顺毛撸.着哄了这么久,才终于能被允许靠近伸手抱一抱。他实在不想再把这只脆弱敏感又戒备难消的小猫吓跑。 更何况…… 他自己都还没做好万的准备。 面前的猫崽不知男人所想,还努力地想要辩解:“裴先生这么厉害,怎么能说什么都不会……” 他才刚看过对方光彩夺目的一面,再看见对方主动暴露出的伤口和弱点,就更难心安。 祁寄绞尽脑汁想安慰对方,又不擅长,努力拼出一句:“而且失眠这种事,自己也很难控制,裴先生按时治疗,按时吃药,一定会康复的。” 相较于祁寄的认真,裴俞声听完,却只是笑了笑。 “是吗?” 他似乎并不怎么认同这个说法,但也没有费力去反驳。 祁寄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裴俞声从来不是没有自信的人,他向来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可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却隐隐带上了一种倦意,似是旧痛入骨,疲惫难消。 祁寄突然想起了会前男人在洗漱间里说过的话。 他已经十三天没能好好休息了。 而且裴总今天还是临时赶回来的。越洋飞行至少十几个小时,一下飞机又要在大会上演讲。 就算裴俞声没表现出来,他现在肯定也已经累到极点了。 祁寄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原因,他也就此打住话题,轻声道:“今天回去,裴先生早点休息吧。” 裴俞声捏了捏自己高.挺的鼻梁,低声道:“嗯。” 见对方的疲倦如此明显,祁寄本想安静一会儿,让对方先在车上休息,却没想到裴俞声主动开口:“这些天确实没怎么休息好,只有通话的时候能睡一会。” 他说的是两人单独打的电话。这两周祁寄虽然住回了家,但每天都还会和裴俞声通电话。两地有时差,那边深夜时,祁寄这儿还是白天,不忙的时候,两人会多聊几句,之后,祁寄就会放轻声音,等那边男人睡着了,再小心地挂断。 祁寄好奇:“电话也有用吗?” 那下次再出差时也可以考虑一下这种方法。 “嗯。” 裴俞声放下手,展臂搭在椅背上,正好圈到祁寄所坐的范围。 “不过电话一挂断我就会醒,睡着的时间也不算久。” 会醒? 祁寄没想到这个,裴俞声回来前也没提过,他一惊:“是挂断的声音吵到你了吗?” “没有。” 裴俞声说。 “是因为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祁寄又有些结巴,“我以为裴先生睡着了……就挂掉了。” “没关系。”男人一抬手就碰到了祁寄的后脑,揉了揉那细软的黑发,“今晚回去补一觉就好。” 虽然对方这么说,祁寄依然没能打消多少愧疚感。他这才是真正的玩忽职守——出差的两周,总裁先生一分没少地把兼.职的工资打了过来,祁寄却连电话都提前挂掉了。 为此,一回到玫瑰别墅,祁寄就一点异.议都没有地穿上了那身带圆圆耳朵和球球尾巴的白熊睡衣。 连第二天早上,祁寄又发现自己黏着对方抱着人胳膊醒来时,都尽职尽责地压下了所有对陪床工作不负责的想法。 其实这种事次数多了,祁寄自己也不可避免地习惯了一点。相比之下,总裁先生比他要淡定得多。至少祁寄从来没在睡梦里被推开过。 清早起床,晨练结束后,两人一同用过早餐,都没有急着出门。 员工大会后按惯例要放假一天,裴俞声刚出差回来,今天也没什么要事,他去了书房办公,祁寄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即使是补眠,裴俞声昨晚也没有睡太久,早上更是六点就起床了。有了电话的教训,为了防止总裁先生想小憩时自己这个护工不在,祁寄索性也去了书房。 书房里有单独的沙发,他坐远一点,看不到办公桌那边的资料,也不会妨碍裴俞声办公。 祁寄这么想着,但等他跟上去,还没来得及询问自己是否能进,裴俞声已经先一步打开门,侧身将祁寄先让了进去。 和整栋别墅的风格一致,书房的装潢大气敞亮,低调奢华,唯一一点违和之处,就是沙发上的抱枕。 书房沙发上,放了一整排猫爪枕头。 祁寄走过去,背后靠着一只,怀里抱着一只,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看书。他看的还是之前lina给的那批星海的资料书,最近设计部不忙,祁寄也没继续接私人稿件,打算先专心把这些资料看完。 今天拿的这本书不.厚,祁寄的看书速度又快,没多久就读完了大半。 正要翻下一章时,他听见了裴俞声的声音。 “在看什么?” 祁寄把书的封面亮出来:“lina给的书。” lina给的这批资料很杂,什么都有,祁寄看之前就先把所有书按相关程度排了个顺序。现在,他已经读完了和星海相关性最强的发展史或是软件、通讯类的专业书,剩下的多是一些比较零散的内容。 比如他今天看的这本,就是有关星海创始人许云城的书。与之前的人物传记或名家语录不同,这本由海外出版,看起来更像是小报集锦,里面还写了不少花边新闻。 裴俞声的视线在封面许云城的照片上停留了一瞬,问:“讲的什么?” 见人感兴趣,祁寄就简单描述了一下:“是一本关于星海董事长许云城的小册子,揭秘了一下许董的家族辛密。” “这一本没提许宏叶老先生,讲的主要是许董同辈的事,里面说董事长的妹妹很厉害,好像她一个人就持有了星海5%的股份。” 虽然5%这个比例看起来不高,但真正了解星海的人都清楚,这个比例代表的其实是一个比天文数字更惊人的数额。 与其他科技巨头不同,星海集团继承了香江许家的传统,并没有上市,而是采用了员工共同持股的形式。其中,星海创始人、董事长许云城及其亲生妹妹的持股比例最大,高达10%。剩余90%则部由员工持有。 虽然许云城也是不怎么喜欢抛头露面的性格,但他的妹妹许云池却更加低调,不只没什么公开消息,连网上流传的照片都难辨真假。 像祁寄这种身在子公司,接触不到什么总部信息的人,也只知道许云池是星海董事会副主.席,其余一无所知。 祁寄会注意到书里有关许云池的内容,还是因为这一部分有被反复翻阅过的痕迹。lina给的书无论年份新旧,大部分都没什么阅读过的痕迹,只有少数几本痕迹比较明显。 想到lina和许家的关系,祁寄不由猜测,大概是lina自己读过这一本。 他把许家兄妹的相关信息概括地给裴俞声讲了一下,男人听完,也点了点头:“她的确很厉害。” 祁寄又翻了一章:“其实这本书里写的消息都比较像花边新闻,有点夸大其词的感觉。这还有一篇,说董事长的妻子管得特别严,不允许任何年轻女性接近董事长,嫉妒心很重。” 裴俞声笑了笑,这次没有点头:“这个是假的,他们很恩爱。香江记者盯了那么多年也没找到想挖的出轨证据,才这么乱写。” 祁寄听完才反应过来:“裴先生和董事长认识?” 听对方的语气,似乎关系还很熟稔。 “认识。” 裴俞声合上笔帽,起身朝沙发这边走了过来。 “但不怎么经常见。” 未等祁寄反应,男人已经走到了身前。 “裴先生?”祁寄疑惑。 他起身想坐直,裴俞声却已经挡在他面前,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背后的猫爪靠枕。 “这么靠着会不舒服么?”裴俞声问。 身后是沙发椅背,正面又被男人双臂圈住,祁寄躲不开,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道:“不会,这个枕头很软。” “就是因为它太软了。”裴俞声又按了一下祁寄怀里的那只猫爪枕,“支撑力不够,会给你的腰带来负担。” “你做设计也总需要对着电脑待很久,不然给你换成那种硬一点的支撑坐垫?” 祁寄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个,忙摇头拒绝:“不用。” 这次倒不是因为不想麻烦对方,而是因为真的不需要:“我知道那种坐垫,办公室也有不少同事在用。不过需要靠坐垫来纠正的原因主要是坐姿不正确,加上缺乏锻炼。我的活动量足够,身体负担也不是很重,就没什么必要用坐垫来辅助。” 这点确实是真的,两人今早还一起晨练过。 祁寄认真道:“没事,我腰还是挺好的。” 裴俞声笑了笑,这次他的笑意似乎比之前都更深了些,不过祁寄并未察觉,也没有听出男人声音里的其他含义。 “是吗?”裴俞声只简短说了一句,“那就好。” 两人又继续忙碌了一会,中午一同用过午餐,下午,就到了医生上门检查的时间。 上门的是一整支医疗团队,除了赵医生和当初疗养院里那些眼熟的医生,祁寄还在来客中看到了一位高鼻深目的高大外国人。 祁寄并不认识这人,却莫名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许是察觉到了祁寄的视线,那个外国人转过头来,正好和祁寄对上。 祁寄有些意外,正想着是不是该打个招呼,就听见对方用流利的中文道:“你看起来好多了。” 咦?祁寄疑惑:“我们认识?” 那人笑了一下,他的眼窝很深,这一笑,就衬得那双棕色眼眸愈发深情款款:“怎么不认识?你上次抓我时留下的指印,过了好久才消下去。” 祁寄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听见两人对话的赵医生差点被吓出心肌梗塞。 他火急火燎地插进来,打断了那人的话:“辛杰!” 这也是幸好裴二少在楼上还没下来,不然赵明臻真的可以当场让同事帮忙做急救了。 黎辛杰却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闻言还道:“我没说错吧,andy?我还是因为救你才被他抓到的。” 祁寄不解:“赵医生,这是……?” 他完没搞清楚情况。 赵明臻忙解释:“没事没事,小祁,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黎辛杰,我的同学,精神心理科专家,上次你被下.药,情绪不稳定,就是他负责治疗的。这次辛杰和我一起来,也是为了进行医疗诊断。” “黎医生是吗?”祁寄还惦记着抓痕的事,“那赵医生被救是……?” 赵明臻摆摆手:“还是上次的事,我不小心碰到你,你条件反射保护自己,是辛杰帮了我。” 祁寄这才想起来,是自己之前将醒未醒时掐住赵医生喉咙的那一次。 看体格,赵医生显然没办法挣开他,似乎就是这位黎医生帮忙,才制止了祁寄对赵医生的伤害。 他又和赵医生道了一次歉,对方也只摇头说没事,让他不用在意。 因为失去了被下.药之后到清醒时的记忆,祁寄并不记得黎辛杰为自己做过什么治疗,不过这次,这位精神心理科医生却似乎并不是冲着祁寄来的。 医疗团队也给祁寄做了一次身体检查,检查结果很快出来,祁寄各项身体指标已经完正常。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药效的作用渐渐消退了。 但赵医生和黎辛杰却还是聚在一起商量了很久,连带着整个医疗团队一起。 做完身体检查,祁寄就被裴俞声带回了书房,之后他就一直留在这里,连检查结果都是赵医生过来通知的。他不清楚医生们待这么久具体是在聊什么,但直到四五个小时之后,傍晚时分,医生们才离开。 “赵医生他们怎么聊了这么久?”祁寄问裴俞声,“有什么新情况吗?” 裴俞声却一直没怎么在意,还在继续看文件:“没有,是例行检查。因为我出去两周,时间有点长,检查时间才久了一点。” 听对方这么说,祁寄也就没有多问。 今天是周五,晚上是住校的祁鸣宇放学回家的时间,祁寄打算回家看看弟弟,在家吃一顿饭。 他原本是想自己回去的,但一听说他要出门,还在看文件的裴俞声却直接起身拿了外套,坚持要送祁寄过去。 “今天风大,晚上气温又低,别墅附近不通车,走去地铁站的这段路足够把你吹感冒。” 裴俞声语气很平和,态度却不容商量。 “我送你过去。” 见状,祁寄也就没再坚持。 回去的路上,祁寄还在超市停了一下。这两天家里没人住,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了。 不过这一停又得害总裁先生浪费更多的时间,祁寄很是过意不去。他原本以为对方会留在车上,毕竟车上有平板,趁着这个时间也能处理一下文件,但出乎意料的,裴俞声却跟着他一起下了车。 “一起去吧。”裴俞声说,“我顺便也买些东西。” “哎?”祁寄意外,“好。” 听说对方要买东西,一进超市,祁寄就给裴俞声指了扶梯的方向:“二楼是进口区,裴先生想买东西的话,可以直接从那边上去。” “……好。” 裴俞声应了一声,神色间隐隐露出些无奈。 祁寄不解:“裴先生?” “没事。”裴俞声道,“我先和你一起去看看,不急。” 祁寄要买的是晚饭的食材,两人便朝蔬果生鲜区走去。自从家里出事后,他便不怎么常来超市,来也基本都是趁着傍晚打折时。现在债务压力暂缓,祁寄的习惯依旧没怎么改变,买东西时总要精打细算,对着标价比较好几次。 这次因为和裴俞声一起,祁寄已经尽量加快了速度,不想耽误对方的时间。但这毕竟是市井生活的鸡毛蒜皮,他仍然不免担心对方会不耐烦。 但祁寄没想到,裴俞声远比他预料中耐心得多。买熟食时,总裁先生甚至还帮他挑选了一只卤猪蹄。 “这个看起来更大一点。” 祁寄比较了一下裴俞声指的那个,和自己选的这个,好像确实是。 “要那只吧。” 熟食柜台的人热情道:“一只十五,您收好。” 卤猪蹄按个算钱,大一点的更划算。 这原本是祁寄这种收支情况的人才会斤斤计较的事。以裴俞声的资产,他买下这个超市都不用眨眼。 未等祁寄细想,裴俞声已经带他走到了蔬果区:“刚刚是不是说要买土豆?” 祁寄回神:“对。” “散装土豆在这边。”裴俞声指了一下,似是不经意间问,“这些菜都是给弟弟准备的吗?你会做饭?” 祁寄迟疑了一下,才道:“嗯,对,我们两个人吃。” “但我手艺不太好。” 裴俞声自然而然地顺着这个话题接了下去:“下回可以做给我尝一尝吗?” 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甚至可以直接算护工的工作内容之一。 可祁寄这次犹豫的时间却变得更长。 最后,他还是道:“可能……还是林姨做的更好吃。” 裴俞声听见,神色未变,垂眼继续看土豆。 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 “但是弟弟能吃到你亲手做的东西,我却没有办法吃到。” 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对着土豆叹气的画面实在有些过于违和,像是明天土豆期货价格就要暴跌了一样。祁寄招架不住,只能道:“不是,呃……那我回去做给裴先生好了。” 裴俞声这才满意地把挑好的土豆装袋拿走。 短短一会儿工夫,总裁先生连买菜要挑完去称重台排队贴价码的流程都熟悉了。 从超市离开,临到祁寄家附近的路口,裴俞声就把人放了下来,没有把车开到对方楼下。 就算他特意挑了最低调的一款,这种车和这朴素的小区也不太搭。 下车前,祁寄带着歉意道:“今晚我弟弟在家,不方便请裴先生上去,就先不请您上楼坐了。” 裴俞声熟知以退为进,态度很好,只道:“没事,总会有机会。快点回家吧,外面冷。” 祁寄点头,又听对方道:“吃完饭打个电话,我来接你。” “好,裴先生再见。” “待会儿见。” 祁寄拎着提袋走进小区,进门拐弯前,他又回头朝路口看了一眼。 那辆奔驰大g还在原地。 小区建成于十年前,比较老旧,楼梯内的声控灯都要靠人发出声音才能叫亮,但整体还算整洁。 祁寄开门进屋,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半。 他刚把袋子提进厨房开始洗菜,就听见了房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 祁鸣宇回来了。 “哥?”门口传来祁鸣宇的声音。 祁寄应了一声:“怎么了?” 祁鸣宇走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又去把校服外套扔在客厅,挽起袖口走了过来。 “我来吧。” “没事,不用。”祁寄说,“我都沾了水了,你刚放学,先去休息吧。” 祁鸣宇置若罔闻,直接把祁寄手里的番茄拿走了。 “但我不想看你糟蹋粮食。” 祁寄:“……” 活被人抢了,他也只能站到一旁,拿毛巾擦了擦手,还得小心别在这狭窄的厨房里妨碍到对方。 看了一会儿对方熟练地择菜洗菜的动作,祁寄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鸣宇。”祁寄道,“我周末要加班,这两天不在家睡了,你自己在家休息,记得把门窗反锁好。” 他没和祁鸣宇说过自己在裴俞声那兼.职的事。之前祁鸣宇参加完比赛刚回国时,祁寄一直用加班做借口。后来祁鸣宇住校,只有周末回来,就更好对付过去。 而且这些天裴俞声出差,祁寄周末在家住,也一直没被看出什么破绽。 原本祁寄是打算周末和裴俞声请假,回家陪弟弟住的。但这次裴俞声刚回国,没休息过来,又缺觉,权衡之下,祁寄还是决定多去陪护一个周末。 毕竟这也是他正经拿了工资的工作。 祁寄问:“学校那边有要交费用之类的吗?我先把钱拿给你。” 正在切菜的祁鸣宇听见,却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又要加班?” 祁寄:“对。” 话音刚落,就听“哐!”的一声。 祁鸣宇突然一下把菜刀的刀刃砸进了墩状的案板里。 祁寄一惊:“怎么了?” 祁鸣宇神色阴沉,一言未发。 他转身走到祁寄面前,狭窄的厨房里,将近一头的身高差让他成功给祁寄带来了些许压迫感。 祁寄不解,却突然被人隔着衣服,握住手臂拽了出去。 “你过来。” “鸣宇?” 祁鸣宇把人拽到客厅,一把按在了沙发上。 祁寄不明所以,却见祁鸣宇面无表情地拿来了自己的书包,“唰”的一下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纸包。 纸包竖着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祁鸣宇把纸皮拆开,从里面拿出了厚厚一沓东西。 祁寄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居然是一沓百元大钞。 “你……” 祁鸣宇把一沓纸币放在祁寄面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前倾,靠近过来,认真看着他。 “哥。” 青春期的男孩声音微哑,却带着不容错认的认真与严肃。 “我能挣钱,这些钱给你,一万整。” “你别再去兼.职了,行吗?” 048 厚厚一沓百元大钞摆在面前, 冲击力实在过于强大。祁寄又惊又疑, 终于也问出了和当初祁鸣宇一样的话。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祁鸣宇倾身过来, 两人鼻梁不过一掌之隔。这么近的距离,彼此神情都清晰可见, 祁鸣宇脸上却没有一点心虚的神色。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祁寄, 丝毫没有避让对方的视线:“我自己挣的。” 祁寄皱眉:“你从哪儿挣的?” 这可是一万, 不是一百。祁寄在云图的实习月薪都还没有过万,祁鸣宇一个高三生, 去做什么能挣到这么多钱? 这个关键性的问题一出,祁鸣宇却闭口不答了。 他看了祁寄两眼,突然收回手臂要起身退开。祁寄正是惊疑的时候, 反射性地便出手抓.住了祁鸣宇的手腕。 祁鸣宇没练过格斗,一招就被握住了手腕,小臂被顺势反折过来,几乎折了个九十度的弯。 “……” 祁寄是本能反应,出手就用上了擒拿的技巧,察觉不对,他才连忙卸了力。 “你没事吧?” 祁鸣宇被掰了手也没喊疼, 他看着面前卸了力仍然没有松手, 抓着他手腕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样的祁寄,心情反而微妙地好了一点。 之前天天追着人堵, 还只能眼睁睁看对方跑掉的人可是祁鸣宇。 “我没事。”祁鸣宇反问,“牛肉买回来了没?” 祁寄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点头:“买了。” 祁鸣宇扯了扯被人握住的手臂, 没怎么用力:“我去做牛肉丸。” 祁寄没反应过来:“肉丸?” 祁鸣宇手腕还被人握着,也不急着扯开,就这么伸着手道:“这段时间你晚上下班回来自己在家,是不是又没吃饭?你自己照照镜子,瘦成什么样了?脸上捏都捏不出来一点肉。” 近距离看过对方,他才更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人究竟有多瘦。 脸比艺术班那些嚷嚷着减肥天天不吃饭的女生的都小,下巴也这么尖,看着就让人忍不住烦躁。 “我上周末不是在冰箱里给你留了一周的晚饭吗?你吃了没有?” “我吃了。”祁寄说。 前些天裴俞声没回来,他一直在家住,中午在云图吃,晚上回来吃的就是祁鸣宇留的三明治和水饺。 祁鸣宇冷哼一声:“吃了也不长肉,只会浪费粮食。” 祁寄皱眉:“你别跟我转移话题,这些钱到底怎么回事?” 祁鸣宇:“你先把钱收好。” 祁寄执意道:“你不说清楚,我不会收。” 祁鸣宇“啧”了一声:“我又没说不解释,说来话长,你总得慢慢听我讲吧?” 祁寄这才松开了他,祁鸣宇瞥他一眼,慢吞吞把手收了回来,揉了揉自己微红的手腕:“我又不和你似的,话不说完就跑。” 祁寄:“……” 他把钱先收到抽屉里锁好,再一转身,祁鸣宇已经回到了厨房。 祁寄跟过去,就见祁鸣宇简单系了个围裙,把菜刀从案板上拿下来,正在手法娴熟地剁牛肉。 牛肉本来可以在超市直接搅成馅,但祁鸣宇说那样口感不好,坚持让他买牛肉块回来自己剁,这是个麻烦事,祁寄不会,只能在一旁洗洗土豆。 祁鸣宇边剁肉边解释:“那一万里面有六千是我之前直播挣的钱。” 祁寄洗土豆的动作一顿:“直播?” 他下意识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在哪?你直播什么?” “一个直播平台。”祁鸣宇剁着肉,没抬头都能知道祁寄在想什么,“不是直播打游戏,是直播自习。” “自习?”祁寄疑惑。 自习也可以直播吗? 有关直播这件事,其实之前也有人和祁寄提起过。刚上大一时,就有同学说祁寄完可以去做吃播。但出于对聚集而来的视线的反感,祁寄并未真正涉足这个领域,他对直播的了解也相当匮乏。 “可以。”祁鸣宇道,“直播平台什么都有,不只是打游戏。我在上面直播自习,偶尔讲一下解题思路,也能挣打赏,还不会耽误学习。” 祁寄似懂非懂。土豆洗好了,他准备找刀削皮,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祁鸣宇从来不用他辅导功课,祁寄自己又忙着加班兼.职,以至于他完没想到对方写作业时还能直播。 “暑假开始的。”祁鸣宇道,“两个月左右,后来去参加比赛就没继续。” 祁寄吃惊:“两个月就能挣六千吗?” 祁鸣宇放下刀,直接从他手里把土豆和削皮刀一起拿了过去:“不是六千,是五万。” “五万?!”祁寄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 手里一空,他才回神:“咦?土豆要削皮吗?我来就好。” 祁鸣宇不耐烦:“算了吧,我不想吃人血炒土豆。” 祁寄:“……” “你去把白菜洗了,”祁鸣宇给他安排了更合适的活,“外面一层剥掉不要,洗干净了掰八片大叶子,撕成小片,菜叶和菜帮分开放。” 祁寄俯身去拿白菜,才听见祁鸣宇继续说:“除去平台的抽成,打赏我能拿五万。但我只取出了六月末那几天试水时挣的一千。之后七月的入账是两万,平台说财务系统出了点问题,要推迟几天再发,八月末又是两万多,平台还是没动静。” “后来到九月,消息才真正确定下来。”祁鸣宇语气倒还算是平静,“那家直播平台倒闭了。” 其实之前已经有风声传出来,而且明明七月积累了人气,八月的打赏却和七月的差不多,已经能说明平台受众的严重流失。 但祁鸣宇到底还没成年,在经验方面难免有些欠缺,他又要照顾学业,没有专心做直播,才最终导致了这场失误。 ……以及之后更严重的一件事。 祁鸣宇顿了顿,才道。 “我暑假会报名参加i的选拔,也是因为直播的钱可以凑够参赛费用。” “结果出了意外,运气不好……就没能成功。” 祁寄直起身来看他,厨房里灯光略显昏暗,落在高挑的男孩瘦削的脊背上,却依然无法模糊那挺拔的身形。 他正侧对着祁寄,唇抿着,侧脸逐渐褪去了青涩与毛躁,出落成肉.眼可见的坚毅。 祁寄也没有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弟弟居然独自经历了这么多事。 他忍不住向前半步,伸手够过去,在人后脑上揉了一把。 “干嘛,”祁鸣宇却一点都不领情,还回头瞪他,“我这还有刀呢,起开起开,嫌我切不到你是吧。” 祁寄退开一步,这里光线不太好,所以他不太确定,祁鸣宇的耳朵是不是红了。 这小孩从小耳朵就容易红,和他确实是亲兄弟。 但很显然,祁鸣宇绝对不是会承认这个事实的人,他放下刀挥手赶人,还出言威胁:“好好洗你的白菜去,要是用手撕再撕不好,今天我就把这一整颗白菜炖了让你吃完。” 祁寄装作没听见:“不是说平台倒闭了吗,这六千怎么来的?” 祁鸣宇转过头去,把剁好的肉馅码到盆里,加调味剂腌制:“播主集体打官司,我有认识的人一起,顺便参与了一下。上周追回来六千,其他的后续慢慢还,可能拖得会久一点。” 在祁寄开口前,他已经补充道:“讨薪的事我没跟着,只是被拉了个群,偶尔签个字,没耽误上课时间。” “……哦。”祁寄被抢先,手里剥着白菜外皮,瞥他,“那你没成年怎么和平台签的约?” “……” 这次祁鸣宇没法找补了,被祁寄盯了一会儿,终于老实投降:“拿你身份证签的。” 祁寄拿白菜叶在他背上抽了一下:“知道错了吗?” 祁鸣宇低头,诚恳道:“知道了,下次还……” 在祁寄抽第二下之前,他灵活改口:“还是要好好学习。” 祁鸣宇还振振有词:“还有剩下四千呢,哥你让不让我说了?这可是你要听的。” 祁寄被弟弟堵了嘴,还得被他指点:“八片叶子,记住了,再弄多了今晚又得喝白菜汤。” “知道了。”祁寄无奈,“那四千怎么回事?” 祁鸣宇把腌好的肉馅放在一旁,开始削土豆皮:“是因为i挣来的。” 祁寄疑惑:“i的奖金你不是都给我了吗?” 国家队六个人,这次在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中总计拿了两个特等奖、两个一等奖和两个二等奖。祁鸣宇拿了特等,单是奖金就数额不菲,加上学校给的奖励,前段时间一起都打到了祁寄的卡里。 “不是奖金,”祁鸣宇说,“是我这段时间帮忙拿的。” “帮忙?” “嗯。”祁鸣宇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丢手机的事吗?” 祁寄问:“记得,怎么了?” 祁鸣宇去阿根廷比赛时,也正是祁寄刚从拳场出来的那段时间。他出了意外,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弟弟打来了不少电话,都是赵医生帮忙接的。 后来祁寄清醒了,想和弟弟联系,祁鸣宇那边的信号却时断时续,很难联系上,祁寄只能从带队老师那里确认祁鸣宇的安。 等弟弟回国了,祁寄才知道,祁鸣宇一直联系不上,是因为手机丢了。 家里经济压力这么大,丢手机不是小事。祁鸣宇把这件事瞒了下来,直到回国才告诉祁寄。 “当时是为了给一位国人指路,手机才被偷了。”祁鸣宇道,“后来那个人过意不去,又来找我,说要带我去买手机。那天正好是自.由活动,队里老师不放心,就说他也要逛免税店,跟着我们一起去了。那人倒也确实给我买了台新手机。” 一边说着,他手里活也没停,利落地把土豆切片码好,又熟练地把卤猪蹄沿骨缝切开,剔了肉。 祁寄在旁边打下手,只能撕撕白菜。 在厨艺这项技能上,他和祁鸣宇都是满值。唯一不同的是,他是负数,祁鸣宇才是正值。 “然后呢?”祁寄问。 这些事祁鸣宇之前已经大致提过,但这似乎也和四千块钱扯不上多大关系。 “然后买手机的时候,我偶然在商场里救下了一个小女孩。”祁鸣宇说,“当时那个小女孩一个人坐扶梯,一直在东张西望,结果不小心滑倒了,差点从扶梯上栽下来。我正好看见,就冲过去接住了她。” 救人只是举手之劳,商场工作人员也很快赶了过来,祁鸣宇把小女孩抱到安的地方,原本想直接离开,但小女孩受了惊,父母又始终没过来,她一直拽着祁鸣宇的袖子哭,不肯松手,工作人员拿糖哄她都没能哄走。 带祁鸣宇买手机的人说没关系,队里老师正好也要逛商店,祁鸣宇就在原地陪着小女孩等了一会儿,直到四十多分钟后,女孩父母才赶了过来。 原来小女孩是和父母走散了,一个人跑进了商场里,才会自己在扶梯上摔倒,她父母找她差点没急疯,得知女儿的事,对祁鸣宇都非常感激,直接给祁鸣宇递了名片,说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开口。 祁鸣宇只是个学生,又是在异国他乡,拿着名片也用不上,他本想婉拒,无意间瞥见名片上的内容,才发现女孩的父亲居然是那位特别出名的乌克兰数学家,汤姆·艾瑞克。 也是相当凑巧,艾瑞克一家是来布宜诺斯度假的,得知祁鸣宇参加i之后,两人便交谈起来。更巧的是,艾瑞克和一直指点祁鸣宇的f大教授薛老爷子还是朋友。 有了这层关系,再加上数学的魅力,两人一路相谈甚欢,若不是队里老师回来,艾瑞克就要直接邀请祁鸣宇去他们家的度假别墅了。 之后团队一直集体活动,不能单独外出,艾瑞克就给祁鸣宇留了联系方式,祁鸣宇回国后,两人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我不是拿到了f大的保送名额吗?一中考上f大的学长学.姐拉了个群,群里会发一些会议或是活动,让保送生提前融入到f大中来。这些活动会给与会者补助,我之前去过两次,这四千里面,有一千就是会议补助。” 祁鸣宇暑假就拿到了保送名额,因为高中期间在各大竞赛中的优异表现,国内排名前二的t大和q大都向祁鸣宇抛出了橄榄枝,但为了留在s市,祁鸣宇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哥哥上同一所大学——f大。 “前两天,艾瑞克应薛爷爷的邀请来f大开讲座,把我也叫了过去。剩下的三千,就是他开讲座给的补助费用。” 讲完这一段,祁鸣宇也把菜炒好了,肉馅已经腌好,他在里面打了个鸡蛋,开始捏肉丸。 他言语间谈的是微积分与量子,是壮丽的数学世界和辽阔的星空,却一点没有耽误手中握着的油盐酱醋,还有那一挤一个形状完美的漂亮牛肉丸。 在祁鸣宇眼里,数学和给哥哥做饭这两件事的重要性难分伯仲。 “这些钱是我这个月攒下来的,想凑个整再给你。”他轻描淡写,仿佛这一万元也不是什么大事,“高三还有不少奖学金项目,大学也有助学贷.款,我还可以做些别的,不耽误学习,也同样能挣钱。” 祁寄正想开口,又被祁鸣宇抢先一句:“我知道,直播的事我高考.前不会再考虑了,当时是想凑比赛费用才没告诉你……也不是要故意瞒着。” 把肉丸挤好,祁鸣宇洗了洗手,又去开火倒油。他一直是很轻松的口吻,伸手开火时,却是打了两次才把天然气点着。 “你……” 祁鸣宇轻咳了一声,也没回头看祁寄,他一边往锅里倒油,一边道。 “你别去做那些了吧,我也能帮你。” 祁寄手里捏着最后一片白菜叶,指甲无意识地在上面抠出了几个半圆。 他看着祁鸣宇,男孩侧脸轮廓已经逐渐褪去青涩,显出了些许锐气。 祁寄突然想。 原来那个总是一脸不高兴的小男孩,在他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祁寄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哭,妈妈总说他娇气,祁寄不敢哭又忍不住,后来就养成了背着人掉眼泪的习惯。那时候他自己偷偷躲在房间里哭,门突然被推开,祁寄吓了一跳,以为是妈妈,结果进来的却是一个比他还矮一头的小不点,凶巴巴地掀起自己的衣服,胡噜着祁寄的脸,帮他抹掉眼泪。 祁寄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弟弟有多小,擦眼泪都得踮起脚才够得着。 一转眼,弟弟都已经比他高出一头多了。 白菜叶沾了水,躺在手心里凉凉的,祁寄抬手,用手背抹了下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鸣宇长大了。” “……” 没等祁寄放下手,面前的白菜盆已经被一把拿走,手里仅剩的白菜叶也被扯走了。 “少来。”祁鸣宇没好气,“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好意思说这话吗?” 祁寄纠正:“三岁。” “两岁半。”祁鸣宇烦躁地直接捏爆了手中的番茄,扔进锅里,“这不是重点,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听了。”祁寄说,“但鸣宇,你也知道,互联网公司本身加班就多,忙起来加班通宵都是常事。我很喜欢这个工作,这对我来说也并不是负担,我可以收获我想要的东西。” 祁鸣宇盯着锅里沸腾熟烂的番茄,没有说话。 他可以计较别的,却不能反对哥哥真正喜欢的事。 “兼.职那边我也签了合同,做完之前不能结束。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暑假时是因为太忙,压力大,以后都不会了。”祁寄道,“周末不加班的时候我也会回来,多陪陪你。” “我又不是让你多陪……”祁鸣宇刚要反驳,话说到最后,却又自己停住了。 反驳是习惯性的反驳,他却又不想让祁寄真的这么以为。 烦躁地拨了好几下番茄,祁鸣宇才道:“你自己的休息呢?” 祁寄道:“我休息时间挺充足的,你不用担心。” 祁鸣宇追问:“那你的兼.职什么时候结束?” 具体的兼.职情况祁寄也不能细说,只能道:“兼.职剩下的时间不长,但我马上要准备毕设开题,还要忙一段时间,等毕业了大概就好多了。” 那还有半年。 祁鸣宇不说话了。 祁寄自然能看出弟弟的不高兴,从这熟悉的不满表情里,他还能看出小孩原本的稚.嫩的眉眼轮廓。 但熟悉并不代表善于处理,祁寄习惯了微笑待人,却不懂该怎么安慰最亲近的人。 他只能站在一旁,重复着自己的保证:“真的,毕业后就轻松了。” 祁鸣宇沉默半晌,直到把肉丸一个个下进番茄底汤里,才终于开口:“那等你兼.职到期就别再做了。” 祁寄点头:“好。” 毕业要明年暑假,在这期间,如果裴总的失眠问题治好,祁寄大概也可以和他商量一下兼.职提前结束的事。 得到祁寄的保证,祁鸣宇的神色才终于缓和了一点。 他也没让祁寄继续留在厨房碍事:“行了,不用你,手那么凉还瞎折腾,擦完手赶紧去空调边烤烤。” 祁寄就这么被从厨房里赶了出来。 祁鸣宇动作很利落,没过多久,餐桌上就摆满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土豆片炒猪蹄肉,番茄肉丸,醋溜白菜,豆腐粉条汤,三菜一汤。 虽不是什么华贵名菜,却都是地道的家乡菜,祁寄从小吃到大,最习惯的也是这种口味。 主食是大米,家乡产的香米,早早蒸好了端上来,颗颗晶莹饱满,浇上鲜亮的番茄汤汁,更是令人垂涎欲滴,配上手工牛肉丸,就是祁寄最喜欢吃的饭。 手工牛肉丸是祁爸爸的拿手好菜,祁鸣宇的手艺也是跟他学的,味道一模一样。浓香的牛肉和弹牙的口感,让人实在难以抗拒。祁寄相当捧场,一个人就吃了三碗饭。 不过这次牛肉买得多,祁鸣宇捏的肉丸也多,加上还有其他三个菜,吃到最后,肉丸还是剩了小半。 祁寄疑惑:“鸣宇,你怎么不吃这个肉丸?” 祁鸣宇喝着豆腐汤,皱了皱眉:“不吃。” “我们食堂天天做肉丸汤,早吃腻了。” 祁寄道:“但是你做的比食堂好吃啊。” 祁鸣宇轻哼一声,又低头喝了口汤。 虽然汤碗挡住了表情,但能看得出来,他对祁寄的夸奖很是受用。 不过最后,祁鸣宇依然没碰肉丸,只挑着其他菜简单吃了一点。 做牛肉丸花的时间有点长,等两人吃完饭,已经是九点多了。开回玫瑰别墅还要一个小时左右,祁寄便打算起身离开。 他一说要走,祁鸣宇又开始不高兴,一个人跑去厨房,弄得厨房里丁零咣当乱响。 祁寄穿好外套,探头去看他,才发现弟弟在把剩下的肉丸往保温盒里放。 祁寄好奇:“怎么放盒子里了,不是直接放冰箱吗?” 祁鸣宇气闷,直到把肉丸都夹完了,才道:“给你的。” 咦?祁寄道:“给我做什么?我已经吃饱了。” “晚上加班饿。”明明是关心的言语,从祁鸣宇口中说出来却总是硬.邦.邦的,“忙完了再热热吃。” 祁寄也就没推辞。 不过在他伸手接过保温盒之前,祁鸣宇又添了一句:“不许分给别人吃。” 祁寄不解:“别人?” 祁鸣宇顿了顿,才道:“你加班有同事吧?晚上自己吃就行了,别分给别人。” 知道这语气不算好,他最后才找补了一个理由:“卖相不好看。” 祁寄还掀开盒盖认真看了一眼:“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番茄汤底颜色还是很亮的。 不过在祁鸣宇生气之前,他还是做了保证:“就我自己吃,没有别人。” 祁鸣宇这才帮人把食盒仔细包好。 祁寄接过食盒,又听他问:“明晚还回来吗?” 祁寄想了想:“明天中午就能回来。” 裴总那边应该没什么事,云图也不加班。 祁鸣宇点点头:“那我给你炖排骨汤。” “好。” 抱着尚带温热的食盒,祁寄出门,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记得锁好门窗,好好写作业,早点休息。” 祁鸣宇:“知道了。” 外面冷,祁寄也没让人送,听见门反锁的声音后,他就自己走了下来,给裴俞声打了个电话。 裴俞声说会派人来接他,祁寄以为对方是从玫瑰别墅那过来,两地有点距离,他就打算先去门口便利店坐着等一会。 结果祁寄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那辆迎面驶来的奔驰大g。 “……裴先生?” 祁寄吃惊,怎么来这么快? 后座车窗降下来,的确是裴俞声。 男人朝他偏头示意。 “上车。” 祁寄开门上车,车内暖气扑面而来,令人不由舒服地舒一口气。 祁寄道:“裴先生好快,我还以为要等一会。” 裴俞声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快。” 他又解释了一句:“刚刚处理事情,正好在附近。” 祁寄点头,把怀里的食盒揣好。裴俞声瞥见那食盒,问:“这是什么?” 祁寄道:“是打包的晚餐。” 裴俞声饶有兴致地问:“你做的吗?” 祁寄见他感兴趣,便道:“裴总吃过晚饭了吗?这是我弟弟做的肉丸。” “……” 裴俞声突然收回了原本粘在食盒上的视线。 “吃过了。” 祁寄也就没再让他。 一方面祁鸣宇不想让别人吃,另一方面,他觉得总裁先生也不一定能吃得惯家常菜。 引擎启动,汽车即将驶离,裴俞声正欲关上车窗,视线扫过侧视镜,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在侧视镜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面对着奔驰车的方向,正遥遥盯着这边。不过很快,似是察觉了裴俞声的视线,人影又退回到了树丛阴影里。 裴俞声想了想,突然开口:“等一下。” 身旁的祁寄抬头:“裴先生?” 裴俞声道:“你先去帮我买瓶水吧,我看小区门口有便利店,买完你在那等我一会儿,我去接你。” 他补充了一句:“我有个电话要打。” 听到最后一句,祁寄也就明白了,这是要自己回避。 他便自己下了车,朝小区门口走去。 等祁寄走远了,背影消失不见,裴俞声才从车上下来。 没走几步,果不其然,他就在一棵树旁看到了那个同样一头浅棕色头发的身影。 即使光线暗淡,裴俞声的视力也足以让他辨认清楚。 这人的发色和祁寄一模一样。 基因真是奇妙。 他不由感叹。 明明是亲兄弟,两个人却有着完不同的气质。 裴俞声上前几步,两个身影相隔几米,一人在灯光下,一人在树影里。 裴俞声先开口:“找我有事?” 对方的声音比数月之前在听筒中听到的更低哑一点。 “在阿根廷把我手机弄丢的那个人,是你派去的吗?” 他一开口,就是个重磅炸.弹。 “为了不让我和我哥联系。” 裴俞声听完,却并未露出对方预想中的惊讶表情。 他笑了笑,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祁鸣宇下颌紧绷,冷冷地盯着他:“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迟钝。” 裴俞声挑了挑眉:“你确实比我想象中敏锐。” “比不过您的周,为了雇佣我哥,费心预谋这么久。” 说话间,他从树影里慢慢走了出来。 树的外围依旧光线暗淡,没有灯,晦暗的夜色里,祁鸣宇的神色愈发阴郁。 “这事究竟预谋了多长时间,想必您也不会告诉我。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您还打算雇我哥多久?” 049 已是初冬, 夜晚凉意更重。便利店的感应门自动开启, 祁寄瞬间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一阵暖风。 但不知为何, 被这熨帖的暖风包裹,祁寄却突然没忍住, 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门口的店员关切道:“你还好吗?” 祁寄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没事。 没有鼻塞, 应该没感冒。 揉着鼻尖往店内走的祁寄并不知道有人正在背后讨论他的迟钝。他照着裴俞声的吩咐去冷藏柜拿矿泉水,等看见柜里满满三排的矿泉水时, 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清楚裴总喜欢什么牌子。 祁寄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人的相处,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 他也只能按价格选了瓶最贵的依云。 结完账,祁寄坐在等待区,面前摆着那瓶依云。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当了这么久的护工,却对雇主的喜好一无所知。 今晚弟弟的那些事其实也一样。 祁鸣宇做了两个月的直播,之后直播平台倒闭也有两个月了,祁寄却对此毫不知情。 在这方面, 他真的欠缺太多了。 祁寄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他的确不擅长这种事, 但也是真的没有用心。 再一睁眼,祁寄正对上面前的依云。在他发呆的时候, 瓶身表面已经裹上了一层水雾,凝结的水珠顺着瓶身滑下来,透出一股冰冷的凉意。 即使是初冬, 便利店的矿泉水依旧放在冷藏柜里。 现在喝冰水会不会对胃不太好? 祁寄认真考虑了一下。 本着纠正工作态度的想法,祁寄起身走到保温柜前,打算再买一份热饮。 东西还没挑好,门口又传来了“欢迎光临”的电子音。 祁寄仍在低头看热饮,他身旁的两个年轻人却频频朝门口望去,似乎还在偷偷交谈着什么。祁寄听力敏锐,即使没留意,也隐约听见了几句诸如“好帅”之类的惊叹。 不过祁寄的心思仍在保温柜上。 等他挑中了一袋豆奶,正要关柜门时,却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喜欢喝这个吗?” 祁寄吓了一跳。 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的人居然是裴俞声。 “裴先生?”祁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这个豆奶吗?我也没有喝过。” 面前的男人神色如常,也没有戴耳机,祁寄顺口问:“裴先生的电话打完了?” “嗯。”裴俞声道,“走吧。” 两人去柜台结账,裴俞声顺手把祁寄手里的冰水接了过来。碰到对方冰凉的指尖,男人皱了皱眉。 “豆奶是热的?”他问。 结完账,两人一同向外走,祁寄道:“是。” 裴俞声:“把手暖一暖再喝。” 咦? 祁寄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误会了。 他解释道:“我不渴,这是给裴先生买的。” 裴俞声扬了扬眉:“给我?” “对。”祁寄道,“这里没有常温的矿泉水,但我看天气这么冷,冰水喝了可能会不舒服,就买了热的豆奶。”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迟疑:“不过我不太清楚裴先生的口味……就先买了低糖的原味热饮。” 两人平时一起用餐,裴俞声就不怎么碰甜的东西。 不过这到底是个人想法,祁寄正想说如果对方不喜欢就自己留着喝,手里的豆奶就被人主动接了过去。 裴俞声望着他,笑了一下:“谢谢。” 祁寄微怔。 他对相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评判标准,平时相处更不会以貌取人。但设计师对美的追求是印刻在本能里的,祁寄无法否认这个事实——面前这个男人,几乎是比着他的审美长成的。 平时的近距离接触的冲击就已经足够强烈,此刻男人再一展颜,杀伤力就更是成倍增叠。 待回神时,祁寄匆忙把吸管递过去的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手忙脚乱。 “这,这个是吸管,给您。” 甚至连敬语都用上了。 幸好对方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看了祁寄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只唇角还带着些许笑意。 接过吸管,裴俞声就直接打开豆奶喝了一口。祁寄担心他不喜欢,略带紧张地看男人的反应。 裴俞声并未做出评价,反而问了一句:“你买的低糖款?” 祁寄:“对。” 裴俞声把手中豆奶的包装翻过去,看了一眼:“不像。” 祁寄微讶:“太甜了吗?” 不应该呀,包装上明明标了低糖两个字,他买的时候也看过成分表,糖分不高,也没有代糖。 “嗯,很甜。”裴俞声道,“你尝尝?” 祁寄也没想太多,主动伸手把豆奶接过来,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豆奶本身的包装带有便捷吸口,可以直接吸着喝,吸管是祁寄多拿的。他自己没什么洁癖,等他用过吸管,要是裴总想继续喝的话,也可以把吸管拿掉,直接用吸口。 祁寄对亲密的相处不怎么擅长,在需要保持的距离上,却总能想得如此周密妥当。 豆奶分量本身不多,祁寄尝了一口,打算太甜的话就自己留着喝。 但热饮一入口,却并非是设想的过腻甜味,只有淡淡的豆香和**。 祁寄有些迟疑:“我觉得,也不是很甜?” 他们站在明处,身后就是便利店明亮的橱窗,屋内灯光透出来,给两人打上一层薄光。 祁寄这句话没说完,突然一个激灵,仿佛被什么人在暗处盯上了一样。 他疑惑地朝四周看去,周围一片安静,便利店里也没几个顾客,都在各自挑选着,没人向外看。 祁寄并未找到那个让自己突然生寒的视线。 察觉他的动作,裴俞声问:“怎么了?” 祁寄犹豫了一下,道:“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看这边。” 想起裴总对视线的敏锐程度,他忍不住问:“裴先生有感觉到吗?” 裴俞声却很干脆地否认了:“没有。” 连如此敏锐的对方都这么说了,祁寄也就没有多想。 “那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他正想继续说甜度,手中的豆奶却被人拿了回去。刚刚还说太甜的男人就着吸管,直接喝了一口。 祁寄一惊,忙道:“吸管可以扔掉的。” 裴俞声抬眼看过来:“嗯?” 夜色里,男人眉眼英俊,晕着一层薄薄的暖光,似梦中人。 他声线低磁,认真询问:“为什么要扔?” 祁寄语塞,磕绊了一下才道:“我刚刚用过……” 裴俞声却并不在意:“这有什么。” 不远处的奔驰大g已经启动,裴俞声下颌微扬:“这里冷,上车吧。” 他先一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却并未上车,反倒侧过身来,让身后的祁寄先上。 男孩弯腰上车时,裴俞声还伸手挡在了车门内顶,防止人撞到头。 待祁寄坐好,裴俞声却并未一同上车。 他道:“我先去扔袋子。” 豆奶所剩无几,裴俞声两三口解决掉剩下的部分,走向垃.圾桶的步调却慢悠悠的,扔东西的动作也很悠闲。 包装袋扔掉了,他才笑了笑,道:“天冷,早点回去休息吧。” 语气既温和又贴心。 四周可见之处,并无第二个身影,出口的这句叮嘱也并未得到回应。裴俞声却一点都没在意,他看了一眼两人共同喝过的豆奶袋,勾了勾唇,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祁寄从玫瑰别墅回家,还没进门,就在楼道里闻到了浓郁的鲜香。 祁鸣宇的排骨汤炖了一上午,肉都脱骨了。汤汁已经煮成了浓白色,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单是闻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祁寄捧着家里最大的汤碗,喝得一本满足。 一碗见底,祁鸣宇接过去又帮祁寄盛了一次,碗递回来,他突然开口,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那些钱还欠多少?” 祁寄端汤的手一顿。 祁鸣宇声音很冷静:“你别瞒我,说个大概的数目也成。” 见过对方这两天的表现,祁寄想了想,也没再继续坚持。 他道:“已经还了六分之一左右。” 祁鸣宇沉默了。 他会突然这么问,并非心血来.潮。昨晚那个男人清清楚楚,亲口告诉他:“雇到你哥还清债务为止。” 祁鸣宇满心的怒意,直接被现实的残忍尽数堵了回去。 无论思维如何.敏锐,人的能力总会有上限。祁鸣宇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但看着那个男人,他还是很火大。 尤其对方还摆出那一副笑眯眯的,亲和得仿若知心大哥哥的模样。 祁鸣宇看过这人的报道,对方明明不是这种性格,摆出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对付自己的计策。 男人的城府比祁鸣宇想象中更深,伸手不打笑脸人,裴俞声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姿态,让祁鸣宇想强硬都没有办法。 而且最重要的是,祁鸣宇也不想让祁寄为难。 但对于裴俞声,祁鸣宇还是怎么想怎么火大。 从发现这人的存在开始,祁鸣宇就对他相当敌视,昨天初次见到本尊,祁鸣宇更是第一眼就相当不爽。 想起昨晚两人一起喝一袋饮料,祁鸣宇不由愈发烦躁。 明明祁寄之前一直注意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为什么对上这个男人时偏偏就破了例? 还和对方用同一个吸管喝饮料。 祁鸣宇正气闷,就听见祁寄叫他。 “鸣宇?”祁寄好奇,“怎么了?你怎么不吃?” “没事。”祁鸣宇回神,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祁寄却摇了摇头,道:“我晚上不在家吃了,云图要加班。” 祁鸣宇额上青筋一跳,以为又是裴俞声搞的把戏。他正要开口,却见祁寄难掩兴奋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做过的那款甜点设计吗?这次星海手机发售新款,我们做的方案正好入选了,要被送到总部同于营销,今天加班就是忙这个,如果几个试点城市能成功,就可以国推广。” 一听是工作,对方又如此上心,祁鸣宇不由沉默。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晚上还回家住吗?” 祁寄摇头:“不了。” 祁鸣宇皱了皱眉,最后,也只是又给他添了几块排骨:“那加班前多吃点。” 看着满满一碗喷香的排骨和白汤,祁寄内心也隐隐有些愧疚。 虽然他下午要加班,不过晚上十点多应该能忙完,真要回家的话,也可以回来。但裴总出差十四天刚回来,这两天明显没睡饱,还需要补觉。祁寄想认真兼.职,也只能先让弟弟自己在家了。 吃过午饭,祁寄便去了云图加班。 这一忙,又是小半个月。 年底,备受期待的星海手机旗舰款发布最新一代,引起各界广泛关注。开售第一天,为抢先购.买货源紧张的特殊配色款手机,几座超一线城市的星海线下店都排起了长龙。 预热方案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旗舰款的主打卖点十足诱人,各项硬件参数也是顶尖水准,会吸引这么多顾客并不意外。 队伍排得很长,等待的人们已经开始互相交流起来,时不时还有记者或是自媒体播主前来参观。恰在此时,一些身穿星海制.服的员工们从店里出来,开始给排队的顾客分发起了零食和饮用水。 这种举措倒不算特殊——对顾客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是营销的一环,真正特殊的,还在于那些被排队的顾客们拿到手的东西。 无论是一次性水杯、小瓶饮用水,还是零食,所有的东西包装,居然用的都是星海的原创设计。 这倒是真的有些出人意料。 队伍里有顾客感叹:“现在星海的审美已经这么在线了吗?这小蛋糕的包装好好看啊。” 一同排队的朋友道:“星海审美都上线好久了,之前那款特殊配色的星海x9就抢手到一直断货,不然今天也不用这么早来排队。” 那人答道:“我第一次用国产手机嘛,没想到都这么厉害了。” 起初还只是零零散散的,对于零食包装的赞美,随着时间渐长,不少人等饿了,开始拆零食吃时,惊叹声才真的是此起彼伏。 “这个蛋糕好好吃啊,奶香味好浓!” “真的吗?我尝尝。” “他们给的糖也好吃,而且感觉味道好熟悉……怎么那么像小时候吃过的那种?” 分发的小零食不止一种,但每一种都收获了相当热烈的赞美。 “这个巧克力里面居然还有碎榛子,吃得人好满足。” “你的是什么?牛轧糖?好吃吗?” “好吃!好就一个字我说好多次!!” 被四周议论声吸引了的顾客们忍不住开始品尝自己被发到的零食,这一尝,就有更多人加入到惊叹的队伍中来。 零食的味道的确不错,而且为了赶来排队,不少人没吃早饭,吃起来就更香,加上周围这么多夸赞声,人们对零食的评价也越来越高。 还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打听。 “哎,这个吃完了还能和他们再要一份吗?” “这个包装也好漂亮,我都不舍得扔,上面还有贴纸哎。” “网上有没有同款啊?我现在就想买一斤这个糖!” “要不看看生产厂家?” “wonder……奇迹食品加工有限公司?这是什么公司,怎么没听说过?” 动作麻利的人已经查到了这个厂家的信息。 “奇迹,原富贵食品加工有限公司,生产元宝牌奶糖、巧克力、小蛋糕等……元宝?!” “这不是那个好多年前我们小时候天天吃的牌子吗?就是那个,哦对,元宝奶片!” 十几二.十.年前,元宝糕点在整个长三角家喻户晓,在国内也享有盛名,几乎可以说是一代人的童年记忆。 “对啊,我还以为厂家倒闭了呢,没想到还在。” “这应该是星海在扶持国货?” “扶持不扶持我不清楚,但是是真的好吃啊,好吃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元宝还能在网上买到吗?” “我搜了下没搜到。不过刚刚星海的人说零食还有,等下会继续发。” “真的?!哈哈哈我都快忘了我是来排手机的了,一心盼着小蛋糕。” “我也是啊,我都想为了零食再来排一次了!” 在排队现场,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没多久,这个带有鲜明星海印记的特殊零食就直接冲上了当天的热门榜前几名。 除了普通顾客,不少播主和测评人也成了这一现象传播的重要助力者。恰逢星海旗舰款手机第一天发售,他们正等着第一时间发布相关内容,而星海零食,正是进入大众视野的第一个爆点。 一天之内,“星海零食”相继引爆各大社交平台热门榜,迅速成为了网红产品。在手机测评之前,零食测评已经率先掀起了热潮。 这一热潮的掀起,与元宝牌糕点几十年来积累的口碑和大众好感脱不开干系。“童年记忆”、“老牌国货”本就是极易引发大众反响、大规模流量的关键词,况且元宝之前差的只是广告费,并不是质量短板,即使是在近些年逐渐式微的情况下,富贵食品有限公司也在靠给大牌甜点代工,来维持着生产线的运转。直到拿到星海的订单,这个几十年的老品牌才终于有了重新进入大众视野的机会。 富贵厂和元宝糕点的故事本身,就已经是一碗足以刷爆社交圈的鸡汤。 这边国牌崛起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另一方面,星海本身的风头也并未被零食夺走。 相反,这是一场相得益彰的双赢。 星海零食另一个被极力推崇的地方,就是它那精致至极的包装。品牌包装最难权衡的就是品牌记忆点与传播普适度的关系——logo印得太大,大家嫌丑;包装印得好看,大家又往往记不住这是谁家的产品。 而这一次,星海零食的包装则是精准地找到了这个平衡点,不只所有包装都用上了星海最独特的视觉标识色,让人印象深刻,还把包装做得格外漂亮,让人单纯从欣赏艺术的角度出发,也乐于接受。 这些包装袋还掀起了一阵收集热。零食并不只有一种,每种零食的包装各不相同,又同属一个系列,不少有集邮习惯的人开始收集一整套。 除了收藏,这些包装袋的实用性也非常强,背面的素材自带可粘胶,可以撕下贴在任何地方。 这一设计原本是为星海手机、平板和笔记本设计的,购.买者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将撕下的贴纸与设备上的星海logo自.由组合。不过因为包装袋上图案的美观度和设计感,这些贴纸的适用范围并未局限于星海自身的设备,不少人开始自行发挥,将贴纸拿来做手账、贴键盘和口红,甚至拿来做美甲。 星海手机的发售原本就不是仅限于智能手机领域的一次活动,而星海零食的意外爆红,则是将这场跨界推行得更加彻底。 发售的第二天,不仅是科技博主,连美妆博主、文创博主等等都纷纷开始发布相关内容。 话题引发讨论,海量的优质讨论内容又反过来增加了话题的丰富性。马太效应引发的良性循环,在星海的此次事件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由于这次的零食只在线下店有供应,一些城市连大型的星海零售店都没有,很多人对零食感兴趣却买不到,便开始用留言轰炸星海手机的官方账号。 大家纷纷提议,让星海增加零食的供应渠道,就算不单独售卖,也可以学习某品牌买自热火锅送广受好评的妙脆角的模式,好歹让人有个能拿到零食的机会。 在广泛征集了一拨投票意见之后,官方账号最终宣布——奇迹食品加工厂生产能力有限,目前暂时无法供应线上单独售卖,但官博为大家争取到了福利,年底购物节大促即将到来,届时,凡是在线上购.买星海产品的订单,均会有零食赠送。 半月后,年末购物节大促。在新款不参与优惠促销的情况下,星海线上成交数额再度创新纪录,同比环比均有大幅增涨。 尽管销.售额的增加离不开新款机型的推动,但毫无疑问,星海零食的助力功不可没。 在业内,“星海零食”也一跃成为了现象级营销案例的成功典型。 作为星海零食包装的主设计师,祁寄也很兴奋。 这是他主导完成的第一个设计方案,在茶点设计的基础上,又独立进行了深入的细化。系列包装、可粘胶等广受好评的创意,都来自祁寄的灵感。 那些包装袋上的小素材,更是祁寄从无到有,一笔一笔亲手画出来的。 起初祁寄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规模,他的方案被选中后,原本只是当作发售当天的一个小活动来做。之前半个月里,总部设计团队也对这个方案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完善。但包括总设计团队在内,即使大家对方案的最终概念图都很满意,也没有人想到,这个方案居然会引发这么大规模的好评。 接下来,星海在s市等几个超一线城市的旗舰店即将动工,后续的茶点设计也要跟上。总部的意思,是想把零食包装作为星海的记忆点之一,打造成一个长期的项目,而作为首例成功方案的设计者,祁寄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重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对祁寄“大四在读生”的身份提出过疑问,但这个方案一经爆红,祁寄身上的实习生标签就被彻底摘掉了。毫无疑问的,虽然才刚签完三方,但祁寄所取得的成果,已经超过了许多入职多年的正式员工。 而科技公司,恰好又是一个只看实力不看资历的地方。 祁寄很喜欢星海,幸.运的是,他也很适合星海。 “星海零食”爆红的同时,星海清蒲湖园区的开工也提上了日程。江海公司正式向星海集团出让使用权。不久后,双方要在s市政.府的见证下签署协议。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少总部高层都会到s市来,作为s市的子公司,云图也开始筹备起了接待工作。 祁寄也被分到了一些接待工作,不多,毕竟他还有设计正职要忙。 不过就算工作不多,该有的礼仪也一样不能少。 比如穿着。 这些日子以来,其实祁寄没少为衣服犯愁。不只是接待总公司来客,因着零食包装方案的成功,祁寄还参与了不少相当正式的经验总结会和交流会。自上了大学之后,祁寄就常年t恤加卫衣,一年到头也没多少衣服能换,正装都是临时有需要才会去借。但现在这些场合,显然已经无法再拿不合身的正装来凑合。 祁寄原本打算去买,却被裴俞声拦下了。 “家里不是有吗?正装职业装都有。”裴俞声道,“我记得好像和你的尺寸也差不多,应该还算合身?” 合身的确是很合身。但祁寄考虑的并不是尺寸问题,而是价格。 裴俞声说的那些衣服,都太贵了。 虽然价格标签都已经被摘掉,但衣服上的品牌logo还在,那些牌子都属于祁寄自己绝对不会考虑的价位。 倒也有些没logo的衣服——但那些肯定更贵,看布料和剪裁,应当是专门定制的。 祁寄想推辞:“这两天经常要穿,总是借也不方便……” 他的话却被裴俞声截断了。 “没什么不方便。”裴俞声道,“你不穿的话,那些衣服摆在那里也没人穿。” “怎么会?”祁寄疑惑,“这不是裴先生表弟的衣服吗?” “……” 裴俞声沉默了一瞬,才勉强挤出一句:“是。” “但他短时间内不回来,你现在没时间逛,先穿这些应个急。” 没时间逛商场倒是真的,如果随意买一件,若是不合身了,照样没办法穿出去。 考虑到这个,祁寄便答应了下来。 第一天借正装时,那身雾白色西服的确很合身,合身到祁寄都有些意外。这件衣服穿上很显精神,也适合正式场合,祁寄便打算询问一下裴俞声,若是那位表弟不是特别喜爱这件,他就想原价买下来,之后可以一直穿。 结果当天两人都忙,祁寄没找到时间问,第二天再借衣服时,那身雾白色西服却不见了,换成了一身蓝灰色牛仔外套,配马丁靴。 祁寄不想借用这么多件,想换回昨天那身,裴俞声却道:“那身拿去干洗了,先穿这个吧。” 再过一天,干洗的西服还没拿回来,祁寄又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的行头。 这种一天一套的更换频率,让祁寄提出想买一身衣服的计划彻底泡汤,他也尝试和裴俞声提过,男人却只说表弟的衣服太多,自己也记不清哪件洗过后有没有拿回来。 最后,祁寄还是每天早上都被对方随手塞一套新衣服。 也恰好他这段时间经常外出开会,没有人怀疑祁寄自身财力和衣服价格的差距。 星海高层来s市的当天,一大早,祁寄又被塞了一身从来没见过的衣服。 “今天有重要的人要见。”这是裴俞声的说法。 不过这身并不是正装,而是一件宽大的抽绳薄风衣,搭了件白色的九分裤。这种休闲款男装流行起来的时候,祁寄已经过了能随便买衣服的日子,他第一次穿这种款式,自己也不清楚上身效果如何。 等到换好衣服出来,那个每次都充当第一位观众的男人抬眼看见他,却沉默着迟迟没有开口,祁寄就不由更加忐忑。 “裴先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很奇怪吗?” 裴俞声屈指蹭了蹭上唇,又多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才道:“不奇怪。” 只不过是他自己让对方为了外出换衣服,衣服换好之后,偏又不想这人出去让别人看见而已。 这种念头只在每次看见男孩换上新衣服时都会冒出来,只是今天尤为强烈。祁寄穿了一身天蓝色的薄风衣,他本身皮肤白,被浅蓝色一衬就更好看。男孩纤细的手腕随着动作不经意显露出来,漂亮得惹眼。脚踝更是白莹莹的,裸.露在外面,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过去,一掌抓握。 裴俞声又摸了两次下颌,才勉强把自己的视线从人身上拔回来。 不行,今天还得出门,有人要见。 对于男人的心理活动,祁寄一无所知,他只是发觉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而自己身上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再结合这些天来的换衣频率,祁寄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像个模特。 和外表相反,裴总心里倒似乎像是住着个小孩子,他喜欢玩偶,喜欢卡通睡衣,还喜欢换装游戏。 之前还只是晚上换那些工作服,现在连白天也开始了。 这个念头在裴俞声走过来,要帮他把同色的薄围巾系上时变得更加强烈。祁寄终于忍不住道:“裴先生……是对穿搭很感兴趣吗?” 他的话正巧被从楼上拿衣服下来的宗林听见。 宗林是裴俞声的搭配师,专门负责裴俞声的日常造型,在楼梯上听见这话,宗林就忍不住呛声:“他感兴趣个屁。” “对着卡地亚四千万一块的限.量表说表盘太花不方便看时间,穿着手工定制的小牛皮皮鞋在是盐水的沙滩上乱跑,把一堆高定扔到一边腾出空来摆他的一屋子睡衣,还是毛绒款。” 宗林直接翻了个白眼。 “这种直男就适合穿九块九包邮的老头汗衫和夹脚人字拖。” “……” 即使见识过宗林的毒舌,祁寄依然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宗林吐槽完,才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小祁早。” 但他的视线落在祁寄衣服上,却突然沉默了:“……” “sorry.”宗林忽然转向裴俞声,一脸正色,祁寄原以为他是要为刚刚的态度向裴俞声道歉,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宗林又多看了祁寄一眼,才郑重对裴俞声道:“抱歉,二少,我错了。” 和祁寄打完招呼,他才看见祁寄身上穿的风衣,就是今早自己被要求最先搭配好的新款。 连裴二少自己的穿搭都因此被推后到了第二位。 宗林诚恳道:“我收回刚刚说你是直男的那句话。” 050 不过这一身穿在小祁寄身上的确好看。宗林又看了眼男孩, 心生赞叹。 就算是看惯了专业秀场的宗林, 对方这一身的视觉效果也足以让他眼前一亮。 宗林之前并不清楚造型对象是谁, 选衣服时还有赖于裴俞声的描述。他倒是没有想到,平日里对着装这么不上心的裴二少, 帮祁寄选穿衣风格时眼光却这么准。 “二少当gay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宗林诚恳道, “比做直男的时候强多了。” 宗林话里的信息量太大,祁寄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他再去看被称作“gay”的主角本人时,男人却没有任何神色波动,只淡淡说了一句。 “辛苦你了。” 裴俞声的反应太淡定, 反倒让人无法多想。祁寄最后也只能猜测,或许……直男和gay都是用来衡量审美水准的形容词? 这句辛苦,大概也是在说辛苦宗林平日搭配的衣着。 “二少客气,”宗林却很清楚,裴二少的意思是辛苦自己干了两人份的工作,“不辛苦。” 毕竟从给小祁寄搭配衣服开始,他领的也是两人份的工资。 而且……宗林又打量了祁寄一眼, 颇为满意。 上身效果也很不错, 这个第二份工作不亏。 摆了摆手,宗林便拿着衣服离开了。只剩下一头雾水的祁寄。 不等他问, 一旁的男人已经道:“到点了,收拾一下,准备走。” 祁寄低头扯了扯新衣服, 正准备去换鞋,又听人道。 “今天还有个人要带你见一下。” 祁寄问:“要见谁?” 裴俞声却没有明说,只道:“下午就能见到了。” 到了云图,公司上下已经早早开始了忙碌。明天就是签合同的日子,总部的高管今天抵达,一应接待事宜都要由云图负责。 清蒲湖园区的规模很大,也是星海下一步的规划重点之一。传言说今天有个大人物要过来,还有人大胆猜测,会不会是星海董事长许云城亲临。 虽然这个猜测并未得到太多认可,但不管是谁过来,肯定会是传闻中的g20级别之上的人。 对此,大家都很期待。 上午,除了技术人员仍然在岗,管理岗和后勤人员基本都在忙接待的事,祁寄也是接待组中的一员。和他分在一队的几个人和他恰好都比较熟,除了工作群,大家私下还建了个小群,美其名曰及时“交换信息”,其实就是交流八卦。 员工大会已经结束了一个月有余,众人对于裴总的惊艳展示仍旧念念不忘。因着这尚未消退的热情,八卦的主要内容基本还围绕在裴总身上。 临近中午,祁寄刚把表格核对好,就见群里跳出了消息。 对了,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员工大会介绍裴总时用的那些前缀? 恰好大家都不怎么忙,回复得也快。 什么前缀?总裁? 不止吧,我记得还有什么董事会成员之类的 最先发消息的人道:对,我记得是星海董事会成员,云图总裁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星海董事会?那不是总部董事会吗????总部?? 总部董事会不是只有二十个人吗? 那人道:是啊,我刚刚去官网查资料的时候才看到,前两天总部董事会成员名单更新,真的把裴总的名字添上了 群里一片惊诧,有人问:裴总应该是最年轻的董事会成员了吧?我记得之前都是四十岁朝上的人 这也太厉害了吧,不到三十就进了董事会…… 应该也有这次星海清蒲湖园区的原因吧,裴总买地的时候拿的可是自己名下公司的钱 是哎,不过这也够快的,裴总来云图还没半年啊 尽管已经充分认识了裴俞声的能力,但这入职半年就进入星海董事会的速度实在惊人,再加上裴俞声最开始来时就是空降,大家对他的好奇也一直有增无减。 群里消息还在跳,但午饭时间已到,接到李安北的电话,祁寄才把视线从满屏的“裴总”上挪开。 抵达餐厅时,李安北和陈子璇都在,一见到他,李安北就吸了口气。 “这是谁?说,你还是不是我的祁祁?居然没有穿卫衣!” 祁寄先被惊了一下,听见最后一句才无奈道:“……学长。” 其实他借衣服穿已经很多天了,只是一直在外面跑,没和李安北他们见面。 陈子璇也撑着下巴侧头看他:“小祁今天这身真好看。” 尽管今天已经被不少同事夸过,祁寄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学.姐。” “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很震惊,很欣慰,”李安北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祁祁终于不再执着于他的卫衣加t恤了。听哥一句劝,再喜欢的衣服也不能一直穿,你看他们程序员的格子衫还知道换换颜色和长短呢。” “是吗?”祁寄抓了抓头发,“我还觉得卫衣还挺方便的,也暖和。” “……” 李安北被他典型的直男思维弄得相当无语。 “这么好的条件,整天卫衣直筒裤,简直是浪费颜值。”他道,“你就缺个男……女朋友,帮你选衣服。你看今天这一套就好多……” 说着说着,李安北突然察觉到不对:“等等,祁祁,这不会就是你对象给你选的吧?” 祁寄正要去选餐,闻言手里一滑,直接把饭卡扔了出去。 借着捡饭卡的机会,他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神色:“……没有,不是。” 李安北和陈子璇对视了一眼。 陈子璇轻咳一声,捶了下李安北:“愣着干嘛呢,你不是还要打汤?赶紧的。” 李安北也顺势道:“哦对,我马上去。” 对象的话题终止,祁寄这才松了口气。 等打完饭回来,李安北和陈子璇已经聊了起来。 “璇哥,你今天怎么来得及到餐厅吃?张副总那边不忙?” “忙。”陈子璇道,“但是副总去了那家翰林私房菜,那边都是小木桌,位置不够,他就没带秘书,自己去的。” “私房菜?”李安北好奇,“今天不是要接待总部的高管吗,副总和他们去吃私房菜?” “没有,飞机下午一点多才到。总部的人要在对面那家顶层空中玻璃餐厅用餐,副总这是单独的接待,总共也没几位。” 闻言,李安北愈发疑惑:“翰林不是那个现准备现做的私房菜吗?我记得好像一餐只接待四桌。这么花时间,下午又要接待高管,怎么今天去吃?” “去吃私房菜的也是总部的人,听说是喜欢翰林的口味,副总才选了那里。”陈子璇道,“不过翰林确实麻烦,预订至少要提前两个月,而且就算有了预订,当天也要提前去点餐,还不能线上准备。为这一顿,副总两个小时前就过去了。” 李安北惊叹:“这位什么来头啊,让张副总都这么大费周章?” 陈子璇朝四周看了看,正好他们今天坐的是角落里的卡座,方便聊天,她就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来的那位是星海的副董事长,许云池。” 李安北一惊:“那不就是董事长的亲妹妹?” “对。” 这就好解释了。倘若来的真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别说一顿私房菜,就是把迪士尼清场包一整天也不稀奇。 陈子璇道:“反正副总这两天心情一直不错,今天点餐早早就去排队了。” 李安北尚在惊叹:“真的是她?我们好像还没见过这位大佬吧。” “是啊。”陈子璇道,“许女士很低调,除了本职工作,基本没怎么公开露过面。” 一旁的祁寄难得插话:“是不是那位21岁读完博士的许副董?” “21岁?”陈子璇道,“具体我不清楚,但副董的确是博士毕业。” 李安北好奇:“祁祁怎么知道?” 祁寄道:“我之前做设计时看过星海发展史,有的书里提到过。” 李安北问:“书里还写了什么?” “说许女士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祁寄概述了一下,“stanford本科,t硕博,本科期间就作为发了一篇sci,还是影响因子超过6.0的期刊,她在硕博期间总计发了十六篇sci,本硕博都是提前毕业。” “十六篇??”李安北目瞪口呆,“真是……大佬,大佬。” 十六篇是什么概念?国内的博士要求发表两篇c刊才能毕业,已经足够让广大学子们头疼了。 “副董读的什么专业?” “通讯工程。” 这是完没办法水论文的那种工科专业,也是星海的对口专业。祁寄犹豫了一下,才道。 “不知道可不可信,但有种说法是,星海当初其实是许副董创建的。” 这个说法得到了陈子璇的认同:“对,其实在专业方面,副董才是对口。” 李安北问:“董事长不是吗?” 陈子璇道:“许董是harvard商学院毕业啊,就是那个著名的hbs。我记得许家三个继承人都是商科,许女士才是特例。” 话说到这,她干脆把许家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下。 “许董的爷爷是船王,父亲许宏叶老先生又是出了名的红顶巨商。还记得之前香江那个房地产富商的几房太太争遗产的新闻吗?我记得当时有个热搜,说五房被排挤,分到的遗产最少,比例只占个位数,结果,你们知道五房分了多少钱吗?” 李安北有点印象:“我记得好几个亿?” 陈子璇竖起两根细白的手指:“二十亿。” 李安北:“……” “而且那个富商财产的主要积累,就来自和许宏叶老先生合作的房地产项目。这两个项目还都是许家拿大头。只不过后来许家选择不上市,许宏叶才把股份出让。你们想想,富商一个偏房都能分到二十亿,他家的总资产呢?再想象一下股份比富商还多的许家,就大致能有点概念了。大家都说许董和几个兄弟出生时就带着百亿资产,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陈子璇继续道。 “和那位富商不一样,许董的爷爷和父亲都只娶了一位妻子。许宏叶老爷子总共三个儿子,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就是许云池。听说星海原本只是许云池的一个生日礼物,谁也没想到会发展到今天这种规模。许家四个继承人原本都要继承家业,分管不同业务,结果星海规模越来越大,许云池的二哥,也就是我们的董事长许云城,才特意过来帮她打理集团的经济事务,让妹妹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李安北已经被冲击到麻木了:“这是什么女主剧本……写小说都没人信吧,现实版的公主啊?” 陈子璇晃晃手指:“按现在的经济形势看,真要换算一下,就是有其他国家的公主,也不一定能富得过许副董。” 所以今天这场迎接,真的可以说是怎么隆重都不夸张。 “那裴总呢?”李安北突然想起来,“副总去翰林订餐,裴总应该也会在场吧?” “这个不太清楚,”陈子璇摇了摇头,“我今天都没见到裴总,他的特助也基本不会主动和我们交流信息。明天签协议,江海也要忙,可能裴总去那边了吧。” 说到裴俞声的特助,陈子璇忍不住感叹:“那位周特助的能力确实没话说,当初他是跟着裴总一起空降过来的,之前一点星海的事务都没接触过,结果过了顶多两个星期,他就完上手了。” “但周特助的性格真的是……太冷了,怎么说,感觉有点格格不入,就好像不是公司里的人一样。”陈子璇道,“有时候觉得他比裴总还神秘。” 他们只是闲聊,毕竟关系好了,话题五花八门,聊的也比较随意。不过这次祁寄听了,却是深有同感。 那位周特助的确很神秘。虽说是裴总的特别助理,但祁寄陪护这么久,却从来没在公司以外见过他。有事要处理时,裴俞声也多是和他电话联系。 想到裴俞声,祁寄又想起了对方说下午要带他去见人的事。 但下午还要接待总部高管,尤其是这次许副董过来,规格肯定更加隆重,祁寄不由担心,下午还能有时间外出吗? 带着这个疑问,祁寄吃完午餐,回到了办公室。 高管们刚下飞机,还要从机场过来用餐,要花上不少时间,还没到祁寄他们要忙的时候。正好是午休时间,祁寄就先开了电脑,打算抽空把之前一个稿子做完。 结果才没做多久,那个小群又跳出了消息。 群图标的跳动频率实在有些疯狂,祁寄顺手点开,打算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就先打开群消息免打扰。 结果刚一瞥见对话框,他的动作就停住了。 引发热烈讨论的第一条消息是:你们看到那个劲爆消息了没有!!!!! 一长串感叹号让文字都换了行,有人回:什么劲爆消息?裴总女朋友曝光了? 他这纯粹是开玩笑,毕竟群里上午才刚聊完裴俞声的八卦,记录还没刷上去。 结果第一人居然回道:啊?你们都知道了? 这下才真的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聊天屏直接被成排的感叹号和问号占据,祁寄也被这个词吸引了目光。 ……女朋友? 他这时才发觉,裴俞声从来没有说过这种事。 陪护了这么久,祁寄连裴妈妈都撞见过一次,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裴总的女朋友。 或许她也和周特助一样,都是和裴总线上联系? 这么想着,祁寄对着ae无意识地拖动着鼠标。单从外表来看,他的动作连贯流畅,屏幕上的操作也有条不紊,渐渐呈现出效果的雏形。 但明眼人看见,却能发现祁寄的动作根本没过脑子,只是些机械的操作。若是lina看见,肯定又要罚他加书了。 群里新消息还在不断刷屏,显然,大家对于裴总的感情状况都很关注。 之前也一直有人想八卦,但裴俞声所透露出的私人信息实在匮乏。当初他刚空降过来时,大家的看法尚未转变,就有传言说他是星海高层的亲戚。但高管中并没有人姓裴,这个姓原本也不常见,大家最后也没能八出什么具体消息,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众人对裴俞声的印象改观,对他的相关信息就更感兴趣,这倒也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是对这个年轻总裁的好感的延伸而已。但苦于没有信息来源,八卦也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现在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一出,群里直接沸腾了。感叹号刷过去好多,最开始那人才来得及回消息。 就是今天中午看见的,但目前还只是推测,大家都这么猜 众人追问:怎么猜的? 好像是采购组看见的,就在公司对面商厦附近,有同事过去采买,正好碰上,现在都传遍了 在大家的催促下,那人详细描述了一遍。 同事碰上时是在商厦外面,他们好像是去附近用餐,但没有上楼。两人一起坐在后排,裴总先下车,还特意用手掌挡在车顶,防止那个女生碰到头,等人下了车,裴总又主动伸手让人挽着,动作特别绅士。之后两人就单独去吃饭,那个同事说,连裴总的特助都没跟着 这段描述听起来的确很动人,但似乎还不能作为证据。 有人问:确定是女朋友吗?会不会是总部来的人,需要裴总接待? 不过这个猜测直接被群里其他人否定了:总部的人现在才到,而且去的是商厦里面的顶楼餐厅,怎么会和裴总单独吃饭,还不带特助? 发消息那人也说:按同事当时遇见他们的位置,有人猜他们可能去翰林吃了,就是那个特别难排队的私房菜 群里猜:私房菜看起来不像接待总部客人的样子,应该是私人关系吧? 那人又道:对。而且那个同事说,感觉裴总和那个女生在一起时的状态很放松,整个人很轻松 是哎,虽然裴总很帅,但总感觉他不是平易近人的那种类型……能让他这么明显地放松下来,两个人关系肯定很好吧? 大家都只是猜测,暂时下不了定论,有人开始问更关键的问题。 偷偷问,那个女生长得怎么样?漂亮吗? 这次发消息那人直接把同事的描述复制了过来。 特别特别特别漂亮! 同事一连用了三个特别,极尽赞美之词。 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位女明星。但其实她打扮挺低调的,穿的看不出什么牌子,也没拎爱马仕香奈儿之类的包,就只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不过她本人真的是太漂亮了,又瘦又白,走在人群里特别耀眼,明显和普通人不是一个画风,配上那身白裙,简直像公主一样 这个描述让大家都有些惊叹:哇,这么漂亮吗? 还有人道:裴总其实也是那种很耀眼的类型哎,听描述就觉得两人好搭 那人又说:不过同事说,那个女生好像稍微年长一点,似乎比裴总的年龄要大 大家议论纷纷:难不成是姐弟恋? 这个话题的讨论一直持续到顶层餐厅的用餐结束。只不过在这充裕的一个多小时里,祁寄的设计稿却依然没能完成。 他到最后也没把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 用餐完毕,总部的高管直接来到了云图这边,计划先参观公司,再集体开会。接待任务被派分到了每个小队里,不过祁寄却被总监单独叫了过去。 总监让祁寄去一楼大厅找负责人,祁寄走下去时,迎接人员已经准备就绪。公司正门前铺好了红毯,两旁还摆着欢迎花篮,场面很是隆重。 祁寄在大厅里找到了负责人,巧的是,正是陈子璇。 她解释:“小祁你不是做了星海零食的方案吗?这个方案在总部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以这次才把你单独叫出来,可能会有高管想见你。” 祁寄微讶:“见我?” “嗯,估计就是表扬你一下,不用紧张,这是好事。”陈子璇安慰他,“而且这个也不确定,要看待会高管们有没有时间。你跟着我就行,一会儿如果没事就可以回去了。” 张副总有另一个助理陪同,陈子璇则在红毯旁找了一个显眼的位置,让祁寄和自己站在了一起。 很快,第一辆车驶来,银色卡宴在冬日暖阳下闪烁着星点亮芒,率先走下来的身影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裴俞声。 男人一身蓝灰色正装,合身剪裁将紧实修长的身形衬得愈发完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并未直接向前,反而绕到汽车另一侧,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居然能劳动裴总帮忙开门? 大家不由愈发好奇起车内人的身份。 只有祁寄自己,默默对应上了整个过程。 所站之处视野宽阔,他亲眼看见了裴俞声所有的动作——男人拉开车门,抬手挡住车顶,伸出手臂,主动让对方挽住自己。 和群里有关“裴总女朋友”的叙述完一致。 那人挽着裴俞声的手臂从车上走下来,卡宴缓缓驶离。 再遮不住四面向她望去的视线。 祁寄呼吸一滞。 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本能地屏息。眼前之人实在太过夺目,如蚌托珠现,玉色莹莹,光彩耀眼。 那是一种几乎超出言语所能企及之境的美丽。 作为惯于从专业视角分析审美的设计师,祁寄此刻已经放弃了所有技巧。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那是一种非常惹眼的美丽,却没有丝毫的侵略感。那人气质温婉,举止典雅,带着一种只有底蕴深厚的大家族才能蕴养出来的贵气。 她一出现,便自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现场静了一瞬,连原本准备好的鲜花和掌声都凝固在原地。 直到后一辆车上的张副总下来,大家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开始鼓掌欢迎。 高管一位位到来,诸多视线却还明里暗里停留在第一位来客身上。在场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她的身份,只能靠她和云图管理层握手见礼的动作,推测她大概是总部来的管理。 倒是祁寄听见了身旁陈子璇疑惑的声音。 “这位……怎么这么眼熟?” 注意到祁寄看过来,陈子璇一边鼓掌,一边同人耳语。 “我想起来了,她和张副总合过影。” “合影?” “对,那张合影现在还摆在副总办公桌上,最醒目的位置。” 想起中午的私房菜,陈子璇反应过来。 “哦,所以这位就是许副董?” “天哪……”她忍不住惊叹,“我原本以为是照片修过,没想到副董本人比照片更好看。” “怪不得张副总这两天心情这么好,中午和他吃饭的应该就是这位了。” 祁寄微讶:“可是董事长不是已经……五十多岁了吗?” 许云池是董事长的妹妹,至少也该四十有余。 眼前这人却完看不出中年人的模样。 陈子璇好笑,嗔他:“不要提女人的年龄问题,这是永远的秘密。” 祁寄又朝来客看去,这次却正巧与许云池的视线对上。 反应过来之前,对方已经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笑意温柔轻浅,如春风拂面。 祁寄愣在原处,耳尖却已经不可自持地烧了起来。 她……真的好漂亮。 朝祁寄笑过之后,许云池又侧过头,似是与身旁裴俞声说了些什么。男人也遥遥望了过来,目光落在祁寄身上。 祁寄尚未消化完被两人一同看过来的事,就见裴俞声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祁寄惊讶地指向自己。他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却见对方朝他点了点头。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一旁的陈子璇小声催促:“快去呀小祁。” 祁寄满心疑惑,走出人群的动作堪称僵硬,他小心翼翼地踩上柔软的红毯,朝着高层最集中的地方走去。 刚一走近,裴俞声便伸手将他拉了过去。 男人的手掌自然地搭在祁寄后背,温热体温顺着相贴处传来,似是安抚。 但祁寄却丝毫没有得到宽慰。 近距离看见许云池,祁寄只觉得更加紧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过来,裴俞声也没有介绍,只道:“这就是今天要带你见的人。” 祁寄不解,却见许云池又朝他笑了笑,笑意依旧温柔。 “祁祁是吗?你好。” 听见这个声音,祁寄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会出错,加上当时的印象太过深刻,几乎是瞬间,祁寄就辨认出了对方的声音。 ——这是那天在疗养院,祁寄窝在裴俞声胸前,隔着一层被子听过的,许小姐的声音。 祁寄怎么也没能想到,那位传说中的天才人物,星海的副董事长许云池女士—— 居然会是裴俞声的妈妈! 051 作为从小和妈妈聚少离多, 少有的母子相处时间也多被教导充斥的人, 祁寄实在缺乏与性格温和的异性长辈相处的经验。加上之前毫无准备, 大庭广众之下猝不及防地与许云池近距离接触,祁寄只觉得一身血液直接冲上头顶, 脸烧得滚烫。 他努力掐着掌心, 才勉强控制住声音, 轻声回道:“许董好。” 祁寄的紧张肉.眼可见,身旁两人自然也察觉了出来。许云池见状, 主动开口引出了话题:“我看过祁祁的方案,创意很精彩。” 四周不乏关注他们的人,听到这话才收了好奇, 只觉得祁寄是因为零食包装方案的成功才会得到高管的青睐,并无人怀疑其他。 祁寄也想起了陈子璇之前说过的话,他有些赧然:“您过奖了。我只是提了一个构想,最终方案还是由大家一同完成的。最开始大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许云池莞尔:“我知道。不过这个方案之所以能成功,也正是因为它的新意。” “当没人想到手机可以和零食、美妆联系在一起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成功了。现在早已不再是固.守本业的时候,有自己的思考才是最重要的。” 这段认真的分析的确超出了祁寄的预料。 虽说方案效果的确不错, 但从收益所占比例来看, 就连整个手机业务都不是星海集团的主业,更不要说只是一部新款的发布。祁寄显然没有想到, 身为星海集团的副董事长,对方居然真的看过这个方案。 与相貌一样,许云池说话时的语气也让人感觉很舒服。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只要有能力, 自然会有许多助力,不必担心才华无人知。” 她抬手,轻轻搭了一下祁寄的肩膀:“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对方语气温和,动作轻缓,并不会让人生出反感。被她如此赞赏,祁寄不自觉又红了脸:“我明白,谢谢许董。”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许云池眉眼含笑,落在人眼中,恰似春风吹皱一汪心池。 祁寄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旁边一直沉默地听着两人交谈的裴俞声见状,覆在人后背的手掌上移,轻按在祁寄肩膀,用体温安抚着对方过于紧张而导致的身体僵硬。他道:“我们先进去吧,后面还有人要过来。” 红毯尚未走完,总部的高管和那些去迎接他们的云图管理层,都还在后面的车上,没有到齐。 祁寄正紧张着,无暇他顾,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倒是许云池多看了一眼那自然地搭在男孩肩膀上的手掌,又看了一眼手的主人。 被看的裴俞声神色却无比坦然。 许云池失笑,也道:“走吧。” 三人边聊边朝大厅走去,祁寄还在因为和许副董交谈而绷紧心神,并未注意到裴俞声已经收回被母亲挽着的右手,站到了自己的另一侧。 同行三人,祁寄倒成了被夹在中间的那位。 而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裴俞声,却是站在祁寄身侧,不动声色地替人挡住了聚集而来的视线。 他还记得当初员工大会,祁寄在台上被众人注视时的异常。 以及更早些时候,从拳场被救出的祁寄在药效影响下,在那些雪白纸张上画下的一只只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所幸这次有妥当的遮挡,祁寄并未出现什么异样,因着男人动作太过自然,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裴俞声的动作。 三人一同走到云图大厅的休息区,等待其他高管的到来。又简单聊过几句,也到了祁寄该离开的时候。 尽管这次与许云池的交谈并不算久,但在这短暂的相处中,祁寄却不止红了一次脸。临走时,他和两人道别,已经明显不再是之前那种伪装出来的礼貌和温和。男孩整个人都显得晕乎乎的,虽然神色在尽力控制下尚显自然,但红透了的耳尖却已经将他完暴露。 显然,祁寄很喜欢许云池。 看着人离开时那连柔软黑发都遮不住的通红的耳尖,裴俞声不由沉默了一下,转头对裴妈妈道:“我怎么觉得他更喜欢你?” 许云池笑吟吟道:“我也很喜欢祁祁。” 裴俞声无奈。 “我只是想让你们见一面,结果怎么感觉是你们把我扔在了一旁?” 听出了他话里的抱怨,许云池却是笑意更深。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俞声,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对人这么上心。” 不只是人,以往裴俞声对所有事物都没有强烈的需求感。 连儿子主动提出要回家拿甜点,都能让许云池开心很久。 裴俞声敛了神色,朝祁寄的背影望了一眼。 不只是上心。 他想把这个人永远关在自己心里。 哪里也不许去。 被注视的男孩并未有裴俞声那种对视线的敏锐,他没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赤.裸裸的欲.望,直到回到陈子璇身边,祁寄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只是因为紧张……还有羞涩。 温婉体贴,长发长裙,善解人意,许小姐简直完美契合了祁寄心中异性长辈的最佳形象。 在这么好的人面前,祁寄总会担心自己表现不佳。但这并不会让他畏惧和对方的相处,相反,他非常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渴望那种好似春风拂面的感觉。 像妈妈.的关怀。 陈子璇刚听完红毯上走过的张副总的吩咐,见状不由好奇:“小祁,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有吗?”祁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朵,触手一片火热。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可能是太紧张了。” “因为和许副董接触吗?”陈子璇失笑,不过这也完能理解,“你看那边。” 顺着陈子璇的提示,祁寄才看到那些走完红毯,同样进入了大厅休息区的高管。 他们逐渐聚集过去,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却在无形中将许云池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一般。 最让祁寄惊讶的还是张副总。 一向不苟言笑的副总裁此时一改之前的严肃,正主动同许云池交谈着什么。他难得在人前展颜,看起来倒是比平时年轻了不少。 看起来,为许小姐所折服的人显然不在少数。 高管到齐之后,便一同进云图参观,随后又开了一次体会议。 作为副总裁特助,陈子璇也跟着参加了会议。会议结束后,高管们又要同江海公司的人共同赴宴,趁着去吃饭的工夫,陈子璇在三人小群里分享起了八卦。 陈子璇zora:许副董也太厉害了吧。 今天健身了吗:咋了? 这是李安北的id。 陈:我之前只知道她是传说中的人物,但没想到这个传说这么传奇。 陈:今天会议的主发言人是她,脱稿,程两个小时,所有数据丝毫不差,专业词汇听得我都头大。 今:……怎么听起来感觉和裴总这么像? 陈:可不是吗,开了这场会我才知道,裴总那么强大的基因到底是从哪来的。不说清蒲湖新区,星海的整个技术发展方向应该都是许副董把控的,她哥负责商业应用和经济管理,技术嗅觉靠的还是副董。 今:那副董也太低调了吧,我们这些内部员工都不知道。 陈:我觉得吧……低调也有理由,我之前一直听说,张副总桌上那张照片是他和自己女神的合影,今天才知道是许副董。 陈:不说张副总,今天见过副董,我自己都觉得,如果我是男的,肯定非她不娶。 今:不然你努力一下,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呢? 陈:拉倒吧,副董儿子都这么大了。 今:啊?她都有儿子了?多大? 陈:二十多吧。 祁寄发了一条信息:二十五。 陈:呦,难得看见小祁说话。 陈:裴总这么年轻啊? 今:啥,我怎么这么晕,祁祁也知道副董儿子?这关裴总什么事? 陈:副董儿子就是裴总啊。 今:哈????? 群里瞬间被李安北发的震惊表情包刷屏,祁寄默默摸了摸鼻尖。 看来不止是他一个人惊讶于许副董的这些信息。 亲眼见过本尊,又看过了陈子璇的消息。祁寄终于有点理解当初lina酒后的那一番举动了。 即使是平日潇洒自在如lina,也会情不自禁地被许云池吸引,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她身上当真拥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让人甘愿沉沦。 祁寄不知对方的低调是不是与此有关,毕竟如果许云池真的经常公开露面,必定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不过她倒是真的低调,这从之前云图员工都没能认出她就可窥得一二,而且在第二天星海和江海签合同时,许云池也没有出现在公众媒体上。 星海清蒲湖园区绝对是个大工程,对整个s市的发展来说都举足轻重,也是因此才劳烦副董事长亲自出面。这次签约,不少官方媒体予以了程跟踪报道,但别说是视频或照片,就是许云池的名字都被“副董事长”代替,完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 祁寄不知何故,暂时也只能用对方性格低调的理由来解释了。 签完合同的当晚,公司包下了一个大型自助餐厅开晚宴。设计部正统计参与人数时,祁寄突然接到了裴俞声的电话。 裴总叫祁寄别去晚宴,和自己一起出去吃。 祁寄不由有些意外。 从昨天中午走完红毯后,他就没有见过裴俞声,对方昨晚没有回玫瑰别墅,而是和许云池一同回了许家。今天得知有晚宴时,祁寄也猜想过裴总会不会出现,却没想到,对方会把自己单独叫出去。 同事们集体去参加晚宴时,祁寄也在公司不远处的路口,坐上了裴俞声的车。 “裴先生不去晚宴了吗?”他问。 “不去了。”裴俞声道,“我妈明天有会,早上就要走,所以今晚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祁寄一惊:“许副董?” “不用这么叫,”裴俞声纠正他,“叫阿姨就好。” “其实如果你叫她姐姐,她会更开心,”裴俞声笑了笑,“不过那样你就占我便宜了。” 祁寄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可以叫阿姨吗?”他还有些拘谨,“是不是还是副董显得比较尊重……” “没关系,”裴俞声揉了揉男孩的发顶,柔软黑发在指间滑过,让人心情愉悦,“私人场合,不用叫副董。就像我更喜欢你叫我先生,她也一样。” 祁寄这才勉强接受了改口。 他试探着问:“那我去的身份是……?许阿姨不是不喜欢裴先生请护工吗?” 裴俞声覆在人发顶的手微微一顿。 啧,护工。 他有点后悔当初说合同时提的这个身份了。 惹得这小朋友对此念念不忘,始终改不过来。 “是朋友。” 尽管想的是三个字,裴俞声也只说了去掉第一个字的“朋友”,他道:“除了零食方案,帮我解决失眠的事,她也很感谢你。” 祁寄忙摇头:“是我应该做的。” 他还领着巨额工资呢。 裴俞声也没多争辩,只道:“这个时间过去可能有点堵,你累的话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祁寄问:“我们要去哪?” 裴俞声说了一个店名。 祁寄微讶:“是北方菜?” “对。” 祁寄好奇:“许阿姨不是喜欢南方菜吗?听同事说,昨天许阿姨一到s市就去了翰林……” 翰林是地道的s市本帮菜。而且今天签合同前,午餐准备的也是南方口味。 裴俞声没隐瞒:“嗯,她喜欢翰林的蟹壳黄。” 闻言,祁寄更不解:“那今晚……” 昨晚和今天中午两顿饭都是南方菜,准备得还都非常精心。他以为这是许云池的喜好,没想到今晚对方却选了北方菜。 裴俞声只道:“没事,换换口味。” 他说得很简短,语气也很随意,让人完猜不到今晚的用餐地点居然是精心挑选后的结果。 虽然只是一次私人见面,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次,但这对祁寄来说毕竟是头一回。料想到对方会紧张,裴俞声选时,就专门挑选了一个让祁寄感觉最熟悉最放松的环境。 祁寄是北方人,在l省生活了十几年。选择北方菜,既可以避免祁寄因为陌生菜品不知道怎么吃而尴尬,又自带了可以聊的话题。 比如这道菜自己在家乡吃过之类的,就算祁寄紧张,也可以找到自己能聊的东西。 裴俞声考虑得极深,却没有对人透露分毫。到最后,他也只和对方说了一句“换换口味”。 和他之前为祁寄做过的所有事一样。 半个小时之后,两人抵达餐厅,进包厢时,许云池已经到了。 一看见对方,祁寄又本能地紧张起来。 “许,许阿姨好。” 在裴俞声的提醒下,他才没叫副董,改称了阿姨。 不过这个称呼当着人叫出来似乎也有些别扭,一是把对方叫老了,另一方面,也透出了些逾矩的亲近。 能对着星海副董事长叫阿姨,对身为子公司员工的祁寄来说,实在能算一种殊荣。 祁寄心生忐忑,却见对方丝毫没有介意的意思,反而笑吟吟应下来:“哎。” 许云池眉眼微弯,还温声招呼他:“祁祁来了,坐。” 看见她的笑容,祁寄忍不住又红了耳朵。 跟在祁寄身后的裴俞声:“……” 他近距离目睹了男孩耳朵由白转红的整个过程,眼看着那细嫩的耳根都染上了一抹薄红。 祁寄正害羞着,望向许云池的视线却突然被整个挡住。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是身后裴俞声递过来的一本菜谱。 正巧隔在祁寄和许云池之间。 男人就站在祁寄身后,因着递菜谱的姿势,他的左手顺势搭在了祁寄肩上。两人距离极近,祁寄甚至能透过后背的衣物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 熟悉的低沉声线落在耳边,激得祁寄原本就微红的耳根更是触电般一麻。 “先点菜吧。” 等菜单被许云池接过去,裴俞声又顺势侧头,放低声音,在人耳边问:“想吃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怀里的小朋友像被握住了尾巴尖的猫咪一样猛地一僵,红晕从耳根向下,迅速晕染到了白.皙的脖颈。 比刚刚红得厉害多了。 “什,什么都可以……” 若不是还有许云池在场,男孩几乎要落荒而逃了。 见人实在受不住,裴俞声才把小朋友从怀里放开。 他把手收回来时,对方已经脸红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一旁的许云池目不斜视,翻着菜单,问:“扒三白是什么?” “是一种药膳……”男孩终于有能接话的内容,连忙主动解答,“一般是用白菜、豆腐和白肉三种白色食材做成的,每个店可能有不同的做法。” “那这家的呢?”许云池把菜单上的照片侧了侧。 “我看一下。”祁寄把菜谱接了过去。 趁着男孩认真看菜谱的时候,许云池嗔了一眼裴俞声。 这孩子,真是的,仗着祁祁脾气好,就知道欺负人家。 侍者进来点餐,三人落座,总计点了六个菜。虽然口味略有更改,但这毕竟是祁寄最熟悉的家乡菜,吃起来也很是习惯。 有了菜品做话题,加上许云池本身性格温柔,极易亲近,祁寄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没再像最开始那样紧张。 一顿饭宾主尽欢,吃得相当和睦。结束前,祁寄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许云池又同他提起了裴俞声的事。 “俞声和我说过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薄唇微抿,言语间带着欣慰与感激,“失眠的事,多亏了祁祁帮忙。” 祁寄心口倏然一紧,许阿姨知道他陪床的事了吗? 见身旁男人神色依旧淡然,想起对方说过没提护工的事,祁寄才勉强压下心惊,摆手道:“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也很感谢裴先生……只要他能好好休息就好。” 许云池摇了摇头:“不是我客气,是真的很感谢你。” 祁寄被她说得有些无措,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腕。 这一握,他才发觉自己右手空荡荡的,少了那串从小戴到大的手链。 祁寄动作一顿,想起自己刚刚去洗手时怕手链沾水会弄.湿袖口,顺手把手链摘了下来。 他本就因为许云池的话有些慌乱,丢了手链更是六神无主,忙歉意道:“抱歉,许阿姨,我好像把手链忘在水池边了,我先去拿一下。” 许云池点点头:“好。” 裴俞声看了眼祁寄手腕,知道是那条祁爸爸亲手编的手链,道:“别急,这家店的洗手间都是分区设立的,会去同一个洗手间的只有几个房间,走廊里也有摄像头,不会有人乱拿东西。” 祁寄被男人的话安抚了一下,匆匆点头,起身离开了包厢。 快步朝洗手间走去,祁寄捏着自己手腕,不由懊恼。他怎么会连手链都忘了…… 祁寄突然愣了一下。 他的小指向下,碰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触感。 祁寄猛地站定,低头拉下袖口。 那条深色的链环正好端端地箍在他的小臂上。 祁寄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想解下手链,后来又怕弄丢,才将手链束绳松到最大,把手链向后套到了小臂上。 也是他刚刚面对许云池郑重的道谢时太过紧张,才一时忘记了这件事。 祁寄松了一口气,转身朝包厢走去。他总共也没走出几步,走回去才发现,刚刚出来时太急,连包厢门都没来得及关紧。 他正要敲门进去,突然听见了门缝间传来的声音。 祁寄原本没有偷听的习惯,但这话落入耳中,却让他直接顿在了原地。 那是许云池的声音。她问:“俞声,这么久了,你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吗?” 裴俞声的回答很平静,甚至透着一股冷淡:“不解也没什么,反正我现在已经能入睡了。” 许云池又叹了一口气。 温和之下,她的声音里饱含.着深深的忧愁:“可是俞声,你现在的状况,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服着安眠药入睡。要想根治,还是要……” “妈。”裴俞声突兀地打断了她,声音愈发冷淡,“关于他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他? 祁寄疑惑,裴总说的“他”,是指……? 这种情况下,祁寄也不好推门进去,他只能等屋内安静了许久,好一会儿没人说话,才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屋内两人一同看过来。 许云池关切道:“手链找到了吗?” 如祁寄所想,屋内两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祁寄点头:“嗯,找到了。” 许云池这才放心:“那就好。” 一切如常。晚饭结束,三人走出餐厅,祁寄系好围巾,听见许云池道:“我看到车了,你们俩先回去吧。” 祁寄好奇地抬头,许阿姨不和他们一起走吗? 看见他的神色,裴俞声解释道:“她要去我舅舅那边。” 说着,车已经开到了面前。 裴俞声朝车内扫了一眼,突然皱眉。 “怎么是你?” 祁寄跟着看了一眼。 司机是个略显木讷的青年,他没见过。 接话的是许云池:“我不去二哥那,你爸今晚可能过来,我们去九间堂住。” 裴俞声眉心皱得更深。 许云池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俞声,你要见……” 话没说完,就被裴俞声打断:“我不去,您过去吧。” 裴俞声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地平静道:“路上小心,您早点休息。” 许云池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你也是。” 祁寄在一旁听着,又想起了当时lina酒后和裴俞声的那段交谈。 当时提起裴父时,裴俞声的语气就相当冷淡。 看起来,裴总和自己父亲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 至少和他与母亲的关系相差甚远。 祁寄想着,就见许云池转过身来,叫了他一声:“祁祁。” 祁寄忙走过去,刚一上前,就被人轻轻抱了一下。 对方身上的淡香飘来,沁人心脾。 许云池道:“保重,下次来s市,阿姨再来看你。” 祁寄点头:“好,阿姨一路顺风。” 许云池收回手,动作顿了一下,忽然又握住了祁寄的手臂。 祁寄微怔。 他眼看着这个温婉贵气的女人眉眼间平白生出一分忧虑,用轻得几近低哑的声音道:“也帮阿姨照顾一下俞声,好吗?” 裴俞声皱眉:“妈。” 祁寄一惊。 照顾裴总……是什么意思? 但许云池的神色过于恳切,不似作假,虽然不知道为何要拜托自己,祁寄还是努力点头道:“好的阿姨,我会提醒裴先生好好休息的。” 许云池这才松开手,她眨了眨眼睛,纤密的眼睫在月光下泛出点点银光。 她看向两人,笑了一下:“那我走了,你们都照顾好自己。” 祁寄点头,裴俞声则拉开车门,将她送上了车。 目送汽车远去。祁寄回头看向裴俞声,男人对上他的眼神,面色如常,微一偏头,示意道:“走吧。” 祁寄犹豫了一下,安静地跟了上去。 他看得出来,男人并不想说。 但这件事还是梗在了祁寄心里。 裴总的古怪反应……和他那未解的心结,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着一直惦记这件事,两天后,医疗团队再来做检查时,祁寄特意找了个时间,打算去问一问赵医生。 他并不想窥探裴总的**,但祁寄想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才可以帮到对方。 哪怕只有一点点作用也好。 赵医生和上次那位高鼻深目的黎医生都在,祁寄过去时,正好黎辛杰上楼帮裴俞声做诊断,只剩赵医生还在楼下。 巧的是,未等祁寄开口,赵医生率先道:“小祁?我正好要找你。” 祁寄问:“怎么了?” “这段时间二少睡觉时,你都一直陪着他吗?”赵明臻把手中一沓文件磕齐,问。 祁寄点头:“他在家时我都在。” 赵医生犹豫了一下,问:“那你有没有碰见过他半夜惊醒的情况?就是突然惊醒,情绪激动,呼吸急促……类似的这种状况?” 虽然这段时间裴俞声的平均睡眠时间只有四个小时左右,但他和祁寄在一起时,睡眠质量还算尚可。祁寄并未遇见过对方惊醒的状况。他正想说没有,却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得知对方失眠的第一夜。 那天他回到客卧休息,半夜裴俞声突然闯进来,牢牢钳制住他的双手,气息沉重,抱了他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想到这,祁寄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一句:“为什么这么问?” 但赵医生还是坚持道:“你有遇见过吗?” 祁寄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 赵医生追问:“二少当时具体是什么反应?” 祁寄道:“就是那次连清过来的前一晚。当时裴总突然惊醒,呼吸很重,见到人之后很久才冷静下来,平复之后,他说自己需要听心跳声才能冷静下来。” 赵医生皱了皱眉。 虽然已经了解过当时的情况,但掌握了更多资料之后再回头看,却已经是不同的结论。 祁寄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对方也是治疗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医者,赵明臻顿了顿,还是道:“我们查到了一些资料,现在怀疑,二少的失眠可能是ptsd的表现之一。” “ptsd?”祁寄听说过这种病症,但仅限于虚拟作品,“你是说,创伤后应激障碍?” “对。”赵医生叹了口气,道,“在特种兵部队退役之前,二少曾经亲眼看着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战友……死在他面前。” 祁寄愣住了。 “战……” 赵明臻翻开了手上的文件,祁寄的视线挪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里面印着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两个身穿笔挺制服的年轻男人站在一起,左侧那人便是裴俞声。 右侧则是一个含笑的清俊青年。 赵明臻声音里带着惋惜:“这是两年前的照片,那人牺牲时,才只有二十一岁。” 祁寄的目光陷在了照片上,挪都无法挪开。 照片是黑白的,像素也不高,似是经过了多次转印。但即使如此,略显失真的照片依然展现出了那个青年的挺拔俊秀。 似是天生眉眼含笑,那人和裴俞声站在一起,笑容温柔,似洒落肩头的月光,带着一种莫名的亲和力。 祁寄看着看着,耳边嗡鸣声愈发明显,冷意从身后蹿起,直钻入脑髓。 他突然发觉了这人看着如此亲和的原因。 青年神色温柔,猛一看去,竟是和祁寄平日伪装出的那种温和有三分相似。 052 祁寄有些恍惚。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一瞬间有很多东西齐齐涌上来, 却又完理不清头绪。 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andy, 把那个临床量表给我一下。” 是黎辛杰。 拿完量表, 他又要上楼。临走时,黎辛杰路过祁寄身旁, 祁寄侧身让开, 黎医生却将手中的量表卷成筒, 轻轻敲了敲祁寄的肩膀。 “有问题记得及时找医生哦。” 他还是笑眯眯的,但那双原本多情的眼睛此时直视过来, 却莫名让人有一种被彻底看透的感觉。 “你可才刚痊愈,经不起折腾。” 祁寄微怔。 为什么这么说? 正翻资料的赵明臻也愣了愣:“怎么了?” 黎辛杰看了祁寄一眼,笑道:“没什么, 顺口提醒一下。” 说着,他便慢悠悠离开了。 望着黎辛杰的背影,祁寄皱了皱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吗? 可就连祁寄自己,都还没弄明白自己在想的事。 不过这种可能也无法彻底否认。黎辛杰主修精神病理学,研究了不少心理方面的东西,能看穿人在想什么并不稀奇。 一想到这,祁寄的心情顿时愈发复杂。 黎辛杰会出现在这支医疗团队里, 似乎也侧面证明了, 裴总真的有精神方面的问题需要解决。 不然若只是需治疗失眠,也没必要请黎医生过来。 祁寄正想着, 又听赵明臻道:“我托人找了些那个战友的信息,小祁,你看一下, 二少和你提起过他吗?” 资料摆在面前,祁寄的视线又在那张合照上定了一会儿才挪开。 他看见了那人的名字。 温初明。 名如其人,听起来便让人感觉很温暖。 祁寄摇头:“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或者二少之前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信息?”赵明臻继续道,“二少服役三年,温初明和他同期入伍。资料显示,三年间两人几乎每次晋升都是同期,一直在同一个队伍里。温初明去世之前,两人又同时进入了一支特战小队,二少是队长,温初明是副队长。” “就算在特种兵部队里,他们两位也都是相当突出的人才,”他指了指资料上两列长长的信息,“这是他们之前获得过的荣誉和表彰。” 被列出来的荣誉相当丰富,一整面都没能印完。 “而且这还只是能查到的公开表彰,一些需要保密的任务,所获的荣誉就没有列出来。” 一直以来,祁寄接触到的都是在商场运筹帷幄的裴俞声,若不是陪护期间每晚的近距离接触,和男人每次晨练时透过运动服展现出的完美肌肉轮廓,祁寄几乎都要忘记了对方还有在特种军队服役的经历。 事实上,裴俞声不只完美胜任了总裁的工作,他在服役期间的表现同样相当优异。这么多表彰明晃晃地摆出来,之前那些裴俞声只是去军队混资历的传闻已然不攻自破。 祁寄又多看了一眼资料。他发现虽然温初明名下的表彰数量比裴俞声的略少一些,但两人的荣誉却有不少同期重叠的部分。 他们甚至还在同一个任务里一起拿过一等功。 祁寄小时候曾经听那位教他格斗的退伍特种兵说过,军队的功勋奖励标准相当严格,尤其是在和平背景下。况且裴俞声服役时间只有三年,这么短的资历能拿到一等功,想来这任务肯定也是会牵扯到人命的大案子。 资料上,两个一等功清晰地列在同一排。 代表这两人曾经一同出生入死。 同队三年的过命交情,想来两人的感情也必定会很深厚。在这种感情下,亲身目睹对方的死亡…… 祁寄实在有些不敢想象。 “……没有。”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裴总没有提过他服役期间的事。” 不自觉的,祁寄又把“裴先生”的称呼改回了“裴总”。 赵明臻叹了口气:“也对,这种事他可能也不太想提。” “发生这件事之后,二少状态很不好,没多久就退役了。” “……”祁寄顿了顿,低声问,“裴总是因为这件事才退役的吗?” 赵明臻点头:“应该是。” “二少当时也才二十二岁,年纪轻轻,晋升又快,放在精英遍地的特种部队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上升空间很大,如果继续服役,前景相当广阔。”赵医生面露惋惜,“军队也曾经数次挽留他,可惜二少执意要走,最终还是离开了。” 祁寄沉默。 看着眼前一长串金光闪闪的荣誉,他又想起了男人那退役这么久却依旧严格到近乎苛刻的自律。 这么一想,当初裴俞声来云图时,大家在意的还都是总裁位置的抢手和宝贵。 他们却不知道,这人原本该有多么辉煌的前程。 退役这么久…… 祁寄看着资料上荣誉颁发的时间,突然意识到,裴俞声退役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他问:“那退役之后的两年,裴总去哪了?”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赵明臻摇头,“这些资料也还是二少的好友帮忙查的,里面没有提到二少退役后的事。” “不过我之前隐约听过些消息,说二少今年来s市前刚回国。或许他退役后就出国了吧。”赵医生猜测,“可能是想换个新环境?” 这么看来,战友的过世对裴总的打击的确很大。 祁寄想。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张合照上。 “基于这些信息,我们才猜测二少有ptsd的可能。”赵明臻道,“不过这个尚未确定,除了失眠,他目前也没有表现出太多典型症状。” 祁寄回神,目光从照片上挪开。他问:“那这个要怎么诊断?” “需要更精细的测量和检查,从心理和身体两个方面。”赵医生解释,“不过二少之前的身体检查也没有什么明显异常,可能得需要通过心理测量量表来完成了。” 祁寄问:“是刚才黎医生拿走的那个量表吗?” 赵明臻却摇头:“不,那是另一个量表。有关ptsd的测试,我们还在考虑。” 他犹豫了一下:“因为二少在这方面……配合度一直不高,所以我才会提前来找你,问他失眠时的表现。” 祁寄疑惑:“不配合?” “嗯。之前的治疗也是如此。二少的警惕心和防备意识一直很强。” 和祁寄一样——这句话赵明臻没有说出口。 祁寄并不清楚自己也被这么评价了,他只点了点头。 好像的确如此。 要不然他也不会站在这里。最开始两人签兼.职合同时,裴俞声就说过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失眠的事,连请个护工都要找同样有秘密的祁寄。 “再加上二少经历过特种部队的专业训练,意志相当坚定,很难被突破心理防线。如果他不配合,我们很难得到真正的病症信息。”赵明臻道。 所以他们才一直进展缓慢,要这样定期多次地来为裴俞声做检查。 祁寄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还在尽力收集各方面的资料,不过这件事只能通过他的亲友进行,不能惊动二少,以免导致他更重的戒备心。” 赵明臻道。 “另外,我们也已经在着手联系b城的医生,寻找二少之前失眠的诊疗记录,等信息一些再做打算。” 祁寄迟疑了一下:“那,如果有什么要重点注意的内容,可以通知我一下吗?” “我担心……会不小心触犯裴总的忌讳。” “当然可以。很多东西我们也需要通过小祁你来了解,保持双方信息互通是最好的选择。”赵明臻拍了拍祁寄的肩膀,“而且日常陪伴所能给予的安感也是药物无法提供的,你也在用最温和的方法治愈他。” 他认真道:“辛苦你照看二少,小祁。” “好。”祁寄稍稍放下心来,“没事的,不辛苦。” 赵医生的话让他想起了之前许阿姨的说法。那时许云池也说,辛苦他照顾裴俞声。 他们都这么告诉祁寄,祁寄自己却有些犹豫。 资料摊开放在桌面上。夹着合照的那一页已经被翻过去,却还能透过雪白的纸张看见人像的轮廓。 祁寄忍不住想。 听到裴总过去这么悲伤的经历,自己居然还会分神去在意对方同伴的照片。 他真的还适合这个工作吗? 半个小时后,黎辛杰下楼,医疗团队开始整理各种数据,为了不碍事,祁寄就先退了出去。 裴俞声在书房,祁寄惯用的平板也在那,这个时间点,两人本该一同在书房。祁寄走到门前,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祁寄心中充满了混乱的陌生情绪,脑内仿佛装了一整个菜市场在疯狂扩音。他一向的本能反应都是警惕、戒备、拉开距离,此时理智已经下达了离开的命令,身体却被感情拖在了原地。 祁寄怔怔地望着屋门上的花纹。 直到那花纹变成了衣服上的暗纹。 祁寄猛然回神,才发觉房门已经被从内拉开。 “怎么不进来?” 男人声线低沉,垂眼看他。 耳根处的刺痛跳了一下,祁寄也垂着眼睛,低声道:“我担心会打扰您工作。” “不打扰。” 裴俞色居然还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侧身让人进来,动作自然到令人无法拒绝。 饶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祁寄也只能先走进了书房。 “平板和笔在最上面一层柜子里充电。”裴俞声关上房门,问,“需要帮忙吗?” 笔只能连在平板上充电,插上之后长度过长,放不进抽屉,只能放在柜子里。柜子最上层有点高,裴俞声担心祁寄够不到。 祁寄怎么好意思拿这种事劳烦裴俞声,忙摇头:“我自己来。” 裴俞声也没说什么,回身朝办公桌旁走去。 见他转身,祁寄才悄悄松了口气。 和人共处一室,他的心绪反而更加混乱。 深知男人对视线的敏锐,祁寄也不敢多看对方,只能自己胡乱揣摩。他心不在焉地走到柜橱旁,伸手去够笔。 这个高度对祁寄来说有些吃力,伸手还要踮脚。 柜子最上层比较空,但也放了其他东西。祁寄摸索了一下,才摸.到了平板。 他伸手想把平板拿下来,却忘了平板上还插着笔,笔扫到旁边,一不小心就把柜子里面的什么东西带了下来。 一个黑影从最高层柜子边摔下来,直接砸向下方的人。 祁寄身体本能地反应,伸手要去接时,却只感受到了一个偏热的温度。 眼前光线倏然暗下来,祁寄一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裴俞声。 男人接住那东西,皱眉看过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声音里罕见地染了些怒气,祁寄正要道歉,视线不自觉地瞥到男人手里的东西,却突然愣了一下。 刚刚没来得及细看,现下这东西被人牢牢握在掌中,祁寄才看清它的样子。 那是一个四方的玻璃盒,又或者是水晶做的,边棱分明,泛着剔透的光。 而在装裱精致的方盒中央,柔软的天鹅绒上,正躺着一枚金属胸针。 和晶莹透亮的方盒相比,胸针略显陈旧,似是有些年月。但胸针表面并未褪色,看得出被保存得极为精心。 那胸针款式简洁,菱形底牌上并无其他花纹,只写着一个字—— 温。 053 “抱歉, 东西没有摔到吧?”祁寄喉咙有些酸.痒, 咳了一声才把话说完, “我刚刚没有注意,下次不会了。” 裴俞声伸手把方盒放回原处, 闻言, 皱眉看了他一眼。 祁寄依然垂着眼睛, 恰巧瞥见男人收回手时,掌心里的一片红印。 那是盒子握得太紧, 才会被硌出的痕迹。 “什么时候了,还担心东西摔没摔坏?”裴俞声沉声道,“这是水晶盒, 分量很重,棱角又尖,要是真的砸下来……” 他一向不信什么祸福吉凶,可剩下半句,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最后还是换了一句:“砸到你怎么办?” 祁寄微愕,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 裴总不是因为方盒被碰掉了……才生的气吗? 他的唇.瓣几次张合,都没能成功组织语言。最后, 反倒是裴俞声的电话先响了起来。 手机还放在桌上, 刚刚见盒子要砸到人,裴俞声就箭步冲了上来, 根本没来得及拿手机。听见铃.声,他也只是瞥了一眼,把柜门关上, 让人去沙发坐好之后才回身去接。 祁寄拿着平板,盯了一会儿怀里抱着的猫爪枕,还是没忍住抬头,望向了那个正在接电话的人。 天色渐晚,男人神色冷肃,半张英俊的面容被阴影吞没,看起来沉郁且危险万分。 却又在无知无觉中,诱人沉沦深陷。 不过很快,那双浅色的眼眸就看了过来。男人明明在打电话,却还是注意到了祁寄的视线。 有时候祁寄真的怀疑裴总身上是不是装载了什么程序,只要自己一看过去对方就会收到提醒。 还没等他将视线挪开,裴俞声已经挂了电话。 “怎么了?” 祁寄捏着枕头,手心稍稍有些出汗。他摇头:“没事。” 裴俞声也没有追问。 “我出去一趟,”他道,“今晚可能回不来,你好好休息。” 祁寄点头,却见男人走到柜橱边,从里面拿走了几个提袋。 其中就包括刚刚那个差点砸到祁寄的水晶盒。 临走时,裴俞声又道:“这些天可能会比较忙,晚上不用等我,按时睡觉。” 祁寄问:“那裴先生晚上……?” 再失眠怎么办? 听见他主动询问,裴俞声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点。 “电话联络。”男人道,“话费已经帮你充好了。” 祁寄一惊:“我自己充就好。” “通话时间可能会比较长,就先帮你充上了。”裴俞声道,“晚上林姨过来,按时吃饭,早点休息。” 人已经送到门边,祁寄也不好因为话费问题耽搁对方时间,便道:“好,裴先生也多保重。” 裴俞声这才离开。 之后几天,男人果然没有回来,只偶尔会打电话。一个多月前刚开始通话时,祁寄还总会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紧张,时间一长,联络次数多了,他也就慢慢习惯了这件事。 有时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把视频开着,祁寄也能自然地和男人共处许久。 一切如常,好似没有任何改变。 裴俞声不在,云图的工作还在继续进行,尤其是清蒲湖新区的建设,更是成了重中之重。不过祁寄的工作重心却慢慢转向了总部的任务。因着正式入职,加上零食方案的成功,他和星海设计部的接触明显多了起来。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发展,除了裴俞声一直没有回来。就在祁寄几乎要忘记温初明这个名字时,他突然接到了赵明臻的电话。 赵医生约他下班去咖啡馆谈一谈。 咖啡馆环境雅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醇郁的咖啡苦香,一看便知这里消费不低。店内卡座相当适宜聊天,但让祁寄意外的是,他一进来就被领进了一间装潢更加精美的包间。 等进了房间,祁寄才发现,这次来的并不只有他和赵医生两个人。 还有一位他见过两次的,裴总的好友——连清。 看见祁寄,连清也有些意外:“是你?” 赵明臻介绍:“小祁是二少的护工,之前二少失眠都是他在,所以这次才把他也叫了过来。” 他又对祁寄道:“这位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连少。” 原来这店是连家开的。祁寄心想,怪不得一来就被带到了最好的房间。 “我们之前见过,就上次二哥在别墅里开严密模式的时候。” 连清说着,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肩膀。他显然还对那次过肩摔记忆深刻。 祁寄也记得,连清的身体很软,是天生柔韧性很好的那种类型,摔过肩时既轻松又流畅,一点也不费力。 就是不知道连清想不想要这种夸奖了。 祁寄落座,点了杯芝士奶盖草莓茶。东西很快送了上来,他咬着吸管,听赵明臻说:“之前二少服役期间的资料就是连少给的,今天把连少找来,也是想谈谈二少的经历。” 连清点的是甜柚茶,他也不喜欢苦味:“其实剩下能收集到的资料也不多了,我先把知道的事情说一下吧。” 毕竟有些东西也不方便被记录。 “好。”赵医生问,“可以先说一下那位温副队的事吗?” “温初明是吧?”连清道,“他和二哥的关系不错。部队放假的时候,二哥还带他在b城玩过。” 赵明臻斟酌着道:“那当年那件事……” 连清显然也清楚他的意指:“我听说过一点。” “当年他们一起参加一个海上任务,本来任务已经成功了,结果在撤退的时候,温初明中了埋伏,二哥想去救他,没有救回来。” 提起这件事,连清的神色也有些黯然。 “据一同出任务的人回忆,当时情况紧急,最后,温初明直接把试图救他的二哥推进了海里。” “队伍火力不足,只能先撤退。等大部队成功反攻,再去寻找温初明时,却已经找不到人了。” 连清的声音略显干涩。 “据抓获的俘虏说,温初明被灌了满腹开水,绑上石块……扔进了海里。” 随着他的讲述,周遭逐渐变得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室内寂静得可怕。 “事发后,部队在那片海域打捞了整整三天,一无所获。” 连清轻轻叹了口气。 “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找到温初明的尸体。” 祁寄沉默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温柔的清俊面容。 尽管已经了解过些许事实,但他也没能想到…… 居然会是这么悲伤的一个故事。 赵明臻显然也有同感,他顿了顿才道:“那二少……” 连清点头:“这件事对二哥打击很重。” “所以我刚刚想说,就算你不提,我也要提醒你们。”他道,“温初明的忌日快到了,要多留意一下二哥的情绪。” 赵明臻一惊:“就是最近?” 祁寄虽然没有开口,却也跟着望向了连清。 他想起了裴俞声近日的离开,还有对方临走时拿走的那枚胸针。 连清点头:“这周日。” 还剩三天。 赵明臻皱了皱眉,问:“二少前两年在忌日前后有表现出什么特殊反应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连清道,“退役后二哥就出了国,这两年里他和国内的联系很少,我们怕揭人伤疤,也没有详细问过。” “不过前两天二少的妈妈还叮嘱过,说让我们留意二哥的情绪。我猜大概是和这个日子有关。” 祁寄听着,又想起了之前和许阿姨的那次见面。 当时,许云池也同他说过,请他帮忙照顾裴俞声。 连清的话还没说完:“而且当初二哥第一次发作……其实就是在刚退役的时候。” 赵明臻问:“发作?” “就是长时间失眠导致的失控。”连清道,“之前他在别墅开严密模式把自己关起来,并不是第一次。” “真正的第一次发作是在两年前,二哥退役前后半个多月都没能睡着,失控后把所有靠近的人都赶走,砸烂了整个房子。” 祁寄指尖一紧。 草莓奶盖还是热的,贴在杯壁上的手指却冷到失了血色。 他总算明白了为何上次连清来时会那样如临大敌,也清楚了裴俞声究竟受了多重的打击。 “那次足足花了三天,二哥才力竭被送去了医院。”连清叹气,“所以临近忌日,我才想提醒你们也多留意。” 医生有保密义务,祁寄也签了合同。连清才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听完原委,赵明臻的神色愈发严肃,又详细交流过几个问题后,他便匆匆离开了咖啡馆,准备回去与同事一起制订针对性方案。 赵医生被恰好在附近的黎辛杰接走,祁寄正要离开,却被连清叫住。 “那个……小祁是吧?这有盒红茶要给二哥,你帮忙拿走吧。” 连清去拿茶,祁寄下楼等人。一段短短的台阶,他却走得头重脚轻。 太阳穴处突突刺痛着,心跳也加快了许多,祁寄视野有些模糊,胸口闷得厉害。 他干脆推门走出了咖啡馆,在门外等着。 但新鲜的冷空气也没能给人带来太多清醒,反倒冻得人愈发难受。直到连清叫他,祁寄才勉强回神。 “这个,拿好。”连清递来两个精美的纸盒。 祁寄低咳一声,接过了那精心包装过的茶叶。 但东西才刚拿到手里,他就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如针般刺来的目光。 祁寄皱眉抬头,却在恶意来源处看到了一个笑容甜美,身穿雪白棉裙的年轻女生。 那女生如白蝴蝶般飞过来,却不是对着祁寄,而是熟练地挽住了连清的手臂。 “阿清,我终于见到你啦!”她声音很甜,“好久没见你出来,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 她显然精通语言技巧,就算等久了撒娇,也主动说是自己记错。 连清果然因为她的话生出了愧疚:“没有,是我刚刚聊天耽误了一会时间。” 他转头对祁寄道:“你先回去吧。” 祁寄正要走,却发现那个女生抬头,在连清看不到的地方阴沉沉地瞪了他一眼。 祁寄不擅长回应善意,对恶意却极为敏锐。他能清晰感觉到女生的仇视,想来刚刚接过茶叶时那如针般的视线也来自对方。 但祁寄明明就不认识她,和连清也不算熟。 瞪完祁寄,待连清转头时,女生又变回了笑吟吟的模样,甜甜地和连清交谈起来。 “阿清,我今天想喝柚子茶,你帮我做好不好?” 确认自己真的没见过对方之后,祁寄也没管她,径直离开了。 待回到别墅,室内仍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回来。祁寄把茶叶收好,在冷冷清清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披上外套,走了出去。 裴俞声不吸烟,别墅里没有存货。而且自从祁寄住进来之后,那些曾经用来收藏的烟草也被收了起来。 祁寄想吸,还要自己出去买。 冬季的夜晚,便利店的灯光都显得苍白清冷了许多。祁寄买了一盒烟,顺着路沉默地走着。 他其实也很久没吸烟了,嚼烟更是停了许久。毕竟要陪护,带着烟味接近雇主也不好。 但现在祁寄突然犯了烟瘾,手机屏幕也黑漆漆的,始终没有亮起。 ——雇主今晚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不用担心烟味残留,祁寄就站在路边,用同样是新买来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 烟草的辛辣从口鼻直冲入胸腔,伴着清冷的夜风,终于让昏沉的神志稍稍清醒。 祁寄夹着烟,缓步向前走去。 玫瑰别墅离浦江不远,他没多久就走到了江边。夜色渐深,灯光陆续亮起,已然到了江边最热闹的时候。 人潮渐渐聚集,祁寄不欲与人推挤,他背对着繁华的灯光,走到了路人稀少的江岸边。 没了灯火,水色只剩一片灰黑。江面辽阔,烟草的红光明灭,袅袅细烟缓缓升起,又被冰凉的夜风悉数吹散。 “咳、咳咳……” 祁寄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天太冷了,他只穿了一件薄外套,鼻尖和耳朵都被冻得生疼。许久没碰的烟也变了味道,在唇齿间蔓出一片苦味。 祁寄咳得厉害,但他非但没有把烟掐灭,反而又深深吸了一口。 像是以毒攻毒,喉咙的痒意反倒被压了下去。咳声逐渐变弱,被沾湿的卷翘眼睫轻.颤了两下,祁寄睁开视野模糊的眼睛,举目远眺。 水波粼粼,映出点点暗光。星空黯淡,他出神地望向了江面。 远处巨型货轮缓缓驶过,在水面划过长长的白痕,转瞬便消失不见。 无论多么壮阔的手笔,都无法在这水波上留下什么痕迹。 只剩望水的人还独自记得。 连清的话仍在耳边未曾消散,看着这片水面,祁寄不由想起了两人在海边度过的那一夜。 那夜他们一同坐在沙滩上,望着不断涌来的海浪,满耳都是风声和水声。 望着海的时候,裴总在想什么? 那时裴俞声才刚来s市没多久,却一来就买下了海边的房子,精心布置。祁寄之前没细想过,如今才恍然,或许海对裴俞声来说,原本就具有极为特殊的意义。 烧长的烟灰掉落下来,烟头红光猛地一亮。祁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夜风冰凉,烟味苦重,但最让祁寄难以忍受的,却是胸口的抽痛。 是他自己的错。 祁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听闻了一个如此悲伤的故事,身体里盛满了为主角两人生出的惋惜与难过。却仍有心尖尖上一处,如此自私丑陋地为自己疼着。 为什么呢? 明明需要安慰的是痛失好友的雇主,明明应该更加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他对此心知肚明,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么难堪地生出了自己的私欲。 祁寄真的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一种人。 烟雾袅袅,烟草很快燃至尽头。冰冷的手指僵硬地摸出新一支,在跳跃的火光中重新点燃。 祁寄整个人都冷透了,就连那烟尾飘散的缕缕白烟,都仿佛在消耗从他体内抽.出的热量。 思绪仍是嘈乱一片,唯一鲜明的只有针对自我的指责。祁寄在江风下一支一支抽着烟,失神地望着江面上映出的微弱红点。 直到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早已听过千百遍的电子铃.声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却让祁寄半边身子都倏然麻了一下。 心跳骤然加快,被冻僵的左手摸索了两次,才将手机拿出来。 但等看清来电显示时,他才真正彻底地被冻僵了。 屏幕上亮起的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名字,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祁寄闭了闭眼睛。 他的人还站在江边,灵魂却已经飘出头顶,自上方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如此陌生的躯壳。 他已经完不认识自己了。 烟头熄灭,指尖滑开.锁屏,开口的声音沙哑如被砂纸磋磨过。 “喂?” 那边沉默着,半晌,才有个年轻女声怯怯传来。 “请问是……祁寄吗?” 祁寄皱眉,勉强收拢意识,咳了一声:“是我,你是?” “我,我是……”那人声音细弱,说话也磕磕绊绊的,似是祁寄呼吸声大一点都会把她吓到,“我是夏静。” 祁寄这才听出她的声音:“……堂姐?” 夏静是祁寄姑姑的女儿。 按理说,两人血缘关系也算亲近。但自从父母离世后,祁寄就和老家所有亲戚断绝了关系,这个所谓的堂姐,他也已经将近三年没联系过了。 这种情况下,叫一声堂姐只是出于礼貌,若是换作姑姑家那个儿子,祁寄连堂.哥都不会叫。 但这个称呼显然让对方受宠若惊,夏静连忙道:“是,是我。小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祁寄自顾不暇,也无心与她客套,直接问:“有事?” 那边传来了深呼吸的声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夏静怯生生问他:“我可以,和你借点钱吗?” 没等祁寄回答,她又连忙道:“不,不多,两千块……或者一千块也行,等我打工挣回来,马上还给你。” 果然,多年不联系的亲戚好友突然找人,不是结婚就是借钱。 念着小时相处的情分,祁寄没有直接拒绝:“你借钱要做什么?” 他虽是在姑姑家长大,但对他们的情谊却早已消磨干净,在父母去世那年,更是直接断了所有联系。 但祁寄也没想到,夏静又吸了一口气,却是压抑不住地带上了哭腔。 “我爸妈和我弟……都,都走了,我借钱,给他们处理后事……”夏静忍不住啜泣起来,“对不起,小寄,我知道不该打扰你,但我真的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祁寄呼吸一滞。 虽说三年没有联络,但他也没想到姑姑一家居然去世了。 他环顾四周,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快步朝那边走去,沉声道:“怎么回事?” 随着风声渐小,电话里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我弟之前加了一个什么组,一直和家里要钱,”夏静努力压下哭腔,解释道,“爸妈就拿钱给他,但是后来,他越要越多,爸妈拿不出来,就跟着他一起进了那个组。最后,那个组要他们卖房子交钱。妈不想同意,我弟就逼她,回家拿了火说要开煤气,不卖房子就杀了他们。” “结果……”她呜咽了一声,“结果阀门漏气,我弟一直开着火,他们,他们就……呜……” 祁寄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夏静抽噎着:“上,上周。” 她还慌忙解释:“我借钱就处理后事,不会把钱给那些人的。他们现在已经被查了,都被抓了起来,政.府也来了人,帮我们讨了补偿。” “但,但是钱不够三个人一起下葬,我才想找你……”夏静生怕祁寄不信,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而且之前骗舅舅的那个人也抓.住了,还有那些催债的,都被抓了,我没有说谎,真的……” 祁寄心口倏然一跳。 他将手机从耳边拿下,点开银行app,登录了一个账户。 那是他每隔十天就要按时打钱的账户,此时登录,里面的余额还是明晃晃的一串数字,没有归零。 但这笔钱,原本在两天前就该被划走了。 祁寄又拿出了那支老人机,点开短信箱,里面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他试探着拨出了一个号码。 机械女声直接告诉他,这是空号。 祁寄顿了顿。 电话里还在传来夏静细弱的声音,说着这次清查的结果和当地媒体的报道,祁寄沉默地听着,攥紧了那个表面漆色已经斑驳的老人机。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但当这一刻来临时,祁寄却只感受到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压在他脊背上三年的重担,害他失去双亲的元凶,整整两千万的债务。 ……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054 把老人机收回衣袋, 祁寄这才听见了电话中夏静小心翼翼对借钱一事的再次询问。 他定了定神, 问:“你还差多少?” “其他的都齐了, 还差下葬的费用,大概要三千左右。”夏静小声说, “本来能省掉这笔钱的, 但是我自己搬不动……” 白事原本都该有亲戚好友帮忙, 但祁家老一辈走得早,祁寄的父母也在三年前去世, 到了祁寄姑姑这次,就当真只剩下了夏静一个人。 但事实上,情况原本也不该如此凄凉。毕竟地方小, 真要论起来,当地不少人都互相沾亲带故。就算祁家没了人,祁寄姑父又是外乡人,也不至于落到完没人帮衬的地步。 说到底,这也和祁寄姑姑一家的为人处世脱不了干系。 所以对夏静所说的下葬无人帮忙,只能花钱雇人一事,祁寄也并未感到意外。毕竟姑姑是能对着三岁的祁寄说出“你奶奶的东西都是我们家的, 你不能抢”这种话的人。 当时奶奶刚去世, 祁寄被送到姑姑家寄养,进门第一天就被教了规矩, 还被用这种话教育。 这话说出去,可能还会让人觉得兄妹俩争家产争得很凶,但事实上, 祁寄的父亲根本没动过这种心思。他不仅把家乡祖产都让给了姐姐,还会定期给姐姐寄抚养费,为了被寄养的祁寄。 祁寄对自己名字的认识就是这么来的。 小时候姑姑每次收到钱,都会小心地把汇款单抽.出来,信封随意扔在一边。有次信封被小祁寄捡到,他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正要细看,信封却被虎着脸的姑父一把夺走。 待反复确认过信封里并没有汇款单之后,姑父才把信封扔了回来。 那时小祁寄还没有形成对恶意的敏感,拿回信封后还天真地问姑父,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姑父挥手把人轰走,让他别烦自己。祁寄没得到答案,便又去找姑姑问。 姑姑说:“这是寄,寄钱。你不是叫祁寄吗,就是寄钱的意思。” 她还不忘叮嘱:“下次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多寄钱,听见没有?你名字上都写着呢。” 小祁寄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记住了。祁寄,寄是寄钱的意思。 后来又有一次,姑姑家的堂.哥夏冬放学回来,在餐桌上炫耀,自己今天学会了一个成语,叫“寄人篱下”。他挥着筷子哈哈大笑:“这不就是祁寄的寄嘛!你们看,多巧,连意思都一样一样的!” 夏冬自小不爱学习,从一年级开始就稳居倒数,和姐姐夏静形成鲜明对比。他难得主动提起和学习有关的事,姑姑姑父立刻附和着捧场:“对对,我儿子真聪明,都会用成语了。” 夏冬得意洋洋,又对祁寄说:“篱不是木头的意思吗?你得符合这个成语才行,这样吧,你也别睡床了,到院子里那棵树下面睡,这才叫篱下啊!” 姑姑姑父听了,非但没有训斥,还夸夏冬懂得多,夏冬被夸得更加起劲,当晚,他真的推着祁寄去了树下,不许他进屋睡。 那时乡下灯还不多,入了夜,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像是随时可能会有危险的怪兽冲出来。祁寄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了好久,小小的身体在低温和恐惧下止不住地发抖,却依然没能等到紧闭的房门开启。 屋子里传来夏冬嫌零花钱太少的不满大叫、姑姑哄他的声音和姑父的如雷鼾声,没有人留意院子里站着的祁寄。唯一悄悄透过窗纱看了他一眼的是怯生生的夏静,但她也不敢忤逆夏冬的命令,看了一会儿,姑姑一喊她给夏冬端洗脚水,她就连忙关窗跑了回去。 祁寄最后也没能进屋。 他翻.墙跑回了自己家。 之后几天,夏冬一直拿寄人篱下这个词叫祁寄,还给他联想出了八百种外号。不过祁寄不理他,他很快就觉得没什么意思,转头继续和自己的狐朋狗友鬼混。 但这个成语却成了夏冬聪明又好学的证明,时不时就会被姑姑提起,想重新勾起夏冬学习的热情。劝告又总在饭桌上进行,于是祁寄就一遍一遍地,被迫重温着“寄人篱下”这个词。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祁寄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个干净,没想到记忆被翻出来,居然还会如此清晰。 连那晚院子里树叶投下的斑驳黑影都历历在目。 类似的事数不胜数。夏冬从小就嚣张惯了。当时除了打钱,祁父还给三个孩子都订了牛奶,每两天一袋。牛奶在那时还能算是稀罕东西,一次定三份,价格着实不菲。也是祁父为了感谢姐姐一家对祁寄的照顾。 但事实上,那份奶,祁寄和夏静基本没有喝过,都被夏冬拿走了。 他一个人喝三份,有时候自己喝不完,拿去分给自己的狐朋狗友,也不让祁寄和夏静碰。只有偶尔心情好了,才会大发慈悲,让两人分着尝一口。 姑姑和姑父从来不管。 就算管了,他们也只会向着夏冬。 夏冬品性恶劣,又被父母无条件溺爱,从小就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他会做出以杀人威逼父母的事,祁寄其实也并不意外。 他问夏静:“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祁寄和老家断掉联系之前,夏静还住在家里。她从小受到的欺负比祁寄只多不少,性格又软弱,在这个家里一点都不像亲生女儿,倒更像是免费的劳工。 她说:“我在强哥……刘强那里。” “刘强?” “是我妈让我嫁的人。”夏静说,“我本来在深港打工,她让我回去,我不想去,她说聘礼都收了,不去不行……刘强也怕我跑,就把我关了起来。” 即使在说这种事的时候,她的声音也是怯怯的。 祁寄皱眉:“那你现在在哪?” “我回家了,在老房子这边住。”夏静似是怕他不相信,语气又有些紧张,“刘强也是那个组里的人,这次一起被抓了,所以我才能出来。但是我也没办法向他借钱了……” 祁寄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 他的指尖仍旧冰冷,但同时,胸口的滞闷却开始渐渐消减。祁寄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胸肺,激得人愈发清醒。 飘荡悬空的灵魂终于落下来,沉入躯壳,他的双脚也重新生出踏上实地的真实感。 这种令人糟心的奇葩亲戚,惹人头疼的鸡毛蒜皮,才是祁寄最熟悉的东西。 这才是他的世界。 凉风刺得人喉咙微疼,祁寄轻咳一声,道:“卡号发来,我转给你。” 他把烟头按熄在身旁的石柱上:“葬礼的事,我和鸣宇这边脱不开身,先不回去了。” 祁寄也没有给姑姑一家送终的打算。 夏静先是一惊,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好。” 她真心感激:“真的很谢谢你,等我挣到工资就还……” 除了借钱,她倒是真的什么要求都没提。 电话挂断,祁寄也不由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样的家庭,究竟怎么养出了夏静这种性格的人。 这些糟心事反倒把祁寄从情绪低谷里拽了出来,他收起抽剩的半包烟,利落将钱打过去,又去查了查家乡当地的新闻。 对于债务结束这件事,祁寄仍然没什么真实感。 他也曾一点点收集保留着各种证据,却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轻易。 老实说,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报过警。 债务刚落在祁父身上时,他就去报过案。但祁父前脚从当地派出所出来,后脚就接到了电话,恐吓他老实点,别想着耍滑头。 之后祁父再去报案,还没等进入派出所,他就被人直接拦了下来,一顿毒打。 越是穷乡僻壤,地方势力越是错综复杂,根深蒂固。普通人很难逃过地域圈子的这张网,不只是在当地,那些人还会在各地拉帮结伙,坑骗祁父为其担保的几人就专门动用了在s市的人脉,让祁父他们即使离家来到s市,也依旧无法脱离掌控。 父母去世后,他们又逼着继承遗产的祁寄签了还债书。 当地媒体的报道零零散散,不成规模。又过了两日,一切尘埃落定,祁寄才终于从铺天盖地的新闻里确认了这件事。 当地的黑恶势力已经被彻底拔除了。 这次是国性的行动,清查力度前所未有。一向滞后的当地也没能例外,最近还有官方巡.视组亲自去过。 不久,祁寄接到了s市警局的消息,让他去配合询问。 多年未进警局,这里的气氛比祁寄想象中温和许多,一个身穿制.服的小姐姐还给他拿了两块薄荷糖。 询问相关事宜时,祁寄把自己保留的证据递上去,那些工作人员的神色顿时严肃了很多。 他们一开始还想教育祁寄遇事一定要寻求警方保护,得知原委后,便也没再多说,只郑重地对祁寄表示了感谢。 最后,小姐姐还把祁寄送了出来。 “涉案资产我们会尽力追回,感谢你的协助和配合。” 祁寄点头:“谢谢。” 他回头,望向面前的警局,四处窗明几净,威严肃穆,正气凛然。 与多年前父亲被打的那个老旧派出所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 祁寄收回视线,垂下眼睫。 过去了这么久……终于结束了。 从警局离开,祁寄请的半天假还没用完。给住校的祁鸣宇发消息说过这件事后,祁寄想了想,独自去了那个路口。 s市公墓太贵,以祁寄的财力不可能买得起。老家又一直有魂归故里的乡俗,祁寄就把父母葬回了家乡祖坟。 他想悼.念,除了家中木橱上摆放的牌位,就只能来这个路口了。 走到地方之前,祁寄恰巧路过一家花店,便打算进去买束菊.花。 不过才推门进去,他就微一恍惚。 祁寄记忆力极佳,一向不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但他分明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却总觉得这家花店有些莫名的眼熟。 连花架旁那个短发黑皮衣的女老板,都像是在哪儿见过。 祁寄不由生疑。 除了他的不解,女老板的反应也有些奇怪。自祁寄进来,原本在指点小店员插花的女老板就几次抬头看过来。 祁寄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您认识我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来,他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欠对方钱。 老板看了看他,道:“三年前在门前路口发生的那场事故,我见过你。” 祁寄愣了一下。 老板道:“抱歉提起这件事。” 她虽是短发黑衣,一身飒爽打扮,语气却很柔和,并不冷硬。 祁寄被她安抚,也稍稍放松了些。他摇头:“没事,今天是有好消息告诉他们。” 老板笑了笑:“那就好。” 她亲自帮祁寄选了一束白雏菊,利落扎住,用花纸包好。饱满的花朵绚烂盛开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虽是意在祭奠亡者,花也开得如此生机勃勃。 谢过老板,祁寄正要付.款,却又有些犹豫。 他最后还是问:“请问我欠您钱吗?” 老板失笑,摇头:“没有。” 看起来,她似乎并没有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感到惊讶。 祁寄略有迟疑,还是按原价付了款。 他付钱时,老板拿出一把透明伞:“要下雨了,这个你拿着吧。” 那伞并不贵,一次性的。不过祁寄还是没有接:“谢谢您,不用了,我很快就回去。” 老板也就没有坚持。 不过临走时,祁寄还是被塞了一包小礼物。 “这个送你。” 那是两颗被绿梗连在一起的新鲜草莓,顶端绿叶中还开着白色的草莓小花。草莓外面包了一层精致的透明塑封,袋子还印着一句花体英文。 torrowanother day. 是《飘》里的那句经典台词—— 一切都会好的。 祁寄对着那句话,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待离开花店,天空已然更加阴沉。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祁寄缓步走到路口,将雪白的花束放在了灯柱旁边。 他直起身,举目一片灰沉,车辆来往匆匆,路边也少有人停留。 天太冷了。 男孩拢起双手,朝掌心呵了口气。微弱的白汽很快消散,苍白的指尖愈发冰冷,留不住一点热量。 他安静地站在往来的人流里,像在那里扎了根。 过了许久,时间与人群一同流逝,男孩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只有眼睫如蝶翼轻.颤,鼻尖和眼眶微微泛红。 连眼泪从苍白的脸颊滑落时都沉默无声。 几日前夏静向他借钱时,也曾提起过自己和父母的事。她说她知道爸妈从小偏爱弟弟,不喜欢自己,认识的朋友都劝她早点考出去,不要留在家里。 连最后的葬礼,也有人劝她想想自己之前遭受的虐.待,让她索性不要送终。 但夏静还是带了哭腔,呜咽着说:“可我毕竟是他们养大的。” “他们在的时候,我也不止一次地怨过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千方百计离开家,他们还要为一份聘礼骗我回来。” “但是自从他们走了,我每晚做梦,却再梦不到他们打我骂我的事,只剩下小时候他们给我的花,头绳……和新裙子。” 不可能不在意的。 死亡是最完美的滤镜。 祁寄其实也一样。多年过去,他早已记不清自己小时候对父母不回家的抱怨,对妈妈.的惧怕。只记得他们的好,他们温热的手掌,和身上的肥皂味道。 风吹来,掌中装着草莓的小塑料袋被吹得窸窣作响。 还有草莓。 l省是草莓产地之一,草莓品种优良,个大又甜。但即使如此,草莓的价格也不算便宜,放在十几年前更贵。小时候,家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买草莓,买也不会买多,数都数得过来。 买回家后,爸爸妈妈都不会碰,留给喜欢吃草莓的祁寄。祁寄要分着一起吃,他们也不要,最后让不过,也只在草莓尾巴上咬一点点,让小祁寄吃最甜的草莓尖尖。 塑封被过度用力的手指捏出折痕,鲜嫩的草莓虽在小心避让下并未受到重压,却也仍有止不住的水珠打上来,隔着塑封,坠在饱满鲜嫩的表面。 男孩望着手里的草莓,眼泪无声无息,一颗一颗地跌落下来。 虽然没有发出动静,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口前,就已经有些引人注目,加上这沉默的落泪,时不时会有人好奇地看他。 不过很快,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凉风更急,吹落冷雨。 那些眼泪也都淹没在了冬日的雨丝里。 祁寄揉了揉眼睛,小心地把草莓收好。他正想伸手把外套的兜帽戴上,还未动作,急急落下的雨滴却突然消失了。 头顶一暗,右侧视野也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大半。 男孩抬头,正对上一双浅色的眼眸。 “裴……” 祁寄微愕。 “裴先生?” 裴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多日未见的男人眉目英俊,迷人依旧。他穿着一身长风衣,手中那把长柄黑伞极为宽大,将周遭风雨挡得严严实实。 不等祁寄反应,男人已经抬手,轻轻帮他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苍白的皮肤,生出一阵微痒。熟悉的体温如暖阳,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祁寄怔怔地望着他,在那双浅色的、本该让人躲闪不及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只有他自己。 不等祁寄对这个念头生出自我谴责,男人已经开口,声音低磁依旧:“怎么没穿给你拿好的衣服?” 气温这么低,还下着雨,特意备好的加绒衣物却没能派上用场。 祁寄回神,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揉了揉鼻尖,才道:“今天没什么正式场合,我就穿了自己的衣服。” 看着男孩微红的秀.挺鼻梁和被衬得愈发苍白的柔软脸颊,想起方才指腹冰凉的触感,裴俞声不由皱眉。 他将手中的伞柄递过去:“拿一下。” 祁寄刚把伞接过去,就见面前男人展肩伸臂,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长风衣。 再一愣神,那件还带着体温的毛料风衣就已经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他。 祁寄忙道:“不用的,我不冷……” 裴俞声却一点没有要听从意见的意思:“穿好。” 他把伞从人手里接过来,在祁寄争辩之前,又道:“车上还有外套,你先穿着。” 祁寄拒绝无门,只能乖乖穿上了那垂落到小.腿的长风衣。 他犹豫着问:“裴先生怎么会来这儿?” 裴俞声神色未变,只道:“刚从机场回来,恰好路过。” 看了一眼男孩脚边的花,他放低了声音,问:“还要多站一会儿吗?” 祁寄穿好风衣,把手从过长的衣袖中伸出来,摇头:“不用了。” 即使努力伸出双手,也只露出了指尖一小部分,手背还被袖口覆着。祁寄对着冻僵的指尖呵了口气,道:“我已经和他们说完了。” 想了想,他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我父母去世的地方。” “嗯。” 男人低应一声,伸手握住了祁寄的指尖。 “……裴先生?” 祁寄微愕,他被那体温烫得打了一个颤。不只是被握住的手指,连脊背和后颈也都像是被微弱电流窜过一般,掠过一阵酥.麻。 裴俞声未语,他用自己的体温将人指尖捂了一会,又在对方抗拒挣扎之前,把祁寄的手轻轻塞进了风衣的口袋里。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举动,只问:“是有什么事要告诉他们么?” 祁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对。” 他笑了笑:“我们家的债务结束了。” 裴俞声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怎么意外。 祁寄想了想,也对。这是自己的债务,和裴总没什么关系。他和裴总之间是另一份债。 他主动提议:“以后裴先生也不用给我现金了,直接抵债就好。” 每夜五万的薪酬,之前都是按照一日现金、一日抵债来算的。 但比起祁寄的主动,裴俞声对钱的事却明显不怎么上心。对祁寄的提议,他也不置可否,只一偏头:“上车再说。” 不过刚一上车,裴俞声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这个话题也被暂时搁置了。 祁寄把上车时男人塞给他的热牛奶放在一旁,小心地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但他刚要把衣服叠好时,正在通话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却伸手拉了下祁寄自己的外套,示意他脱掉。 祁寄不解,但裴俞声坚持,他就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了下来。 车内开着暖风,但只穿卫衣还是有些凉。祁寄打了个冷颤,等衣服脱掉,他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还带着潮气。 之前淋过雨,他的衣服被打湿了,想来继续穿着也不会太舒服。 不过祁寄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裴俞声的风衣——若他的外套是湿的,那套在最外层的风衣不就也被弄.湿了? 虽然雨丝偏细,祁寄的外套湿得也不算厉害,但他还是不免担心。他正忐忑地要去查看风衣,却听见一旁传来些细碎声响。不待回头,一阵厚实的暖意已经包裹了他的后背。 咦? 祁寄这才发觉,他又被一件厚外套裹住了。 可长风衣不是还在自己腿上吗? 祁寄定神去看,才发觉披在自己身上的,居然是一件新外套。 布料厚实,型号宽大,依旧是裴总的衣服。 祁寄一怔,腿上的长风衣已经被拿了回去。男人一面沉声应着电话,一面动作自然地穿上了那件刚刚还裹在祁寄身上的风衣。 祁寄不由睁大了眼睛。 裴俞声刚刚说过车上还有外套,但祁寄并未想到对方会把新外套也借他穿。这么一来,他自己就占了对方的两件衣服,还让雇主穿湿的那件。 这事着实不妥,祁寄慌忙想将衣服还回去,却被一只手拦了一下。不仅如此,那只手还顺势向上,伸出一指,轻按在了祁寄的唇上。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祁寄耳边轰的一声,脸上无法自控地烧了起来。 他不由咬住下唇,柔软的唇.瓣被腰出了一个深深的齿痕。 但很快,那根手指就挪开了,动作自然,并无异样,倒像是祁寄想多了一样。 他望过去,裴俞声也果真没什么神色波动,反倒指了指自己的耳机,示意祁寄噤声。 祁寄彻底不敢有动静了,只能乖乖穿着外套抱着那袋热牛奶,耳尖红了一路。 又过了十几分钟,裴俞声的电话才结束。而两人的外套都已经穿了那么久,再提交换也没用了。 祁寄也只好闭口不言。 不过等通话结束,裴俞声却主动开口:“现在有时间吗?” 祁寄点头:“有,我请了半天假。” 裴俞声便道:“那先绕路去个地方,再送你回去。” 距离不远,他们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停车的地方正好在一座商厦的橱窗前,车刚停下,裴俞声便被橱窗里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那里正摆着一大捧的草莓花束。 半人高的花束完由新鲜的草莓扎成,草莓颗颗圆.润饱满,异常诱人。裴俞声侧头看了一眼祁寄从之前口袋里拿出的、像个宝贝一样抱着的小包草莓,突然改了让人在车里等的打算。 他率先下车,撑着伞绕到祁寄那一侧,帮人拉开车门:“下来。” 祁寄下车,身上还穿着裴俞声的大衣。这件衣服比长风衣更暖和,不过长度稍短了一点,不至于垂到小.腿,也更方便雨天活动。 他不知道裴俞声要叫自己做什么,但刚一下车,祁寄的视线就也被那捧草莓花束吸引了。 落在裴俞声眼里,简直像极了饥肠辘辘的猫崽看见小鱼干的模样。 不过虽然依依不舍,男孩还是乖乖关好车门,拔.出视线,跟着裴俞声走进了商厦。 他还好奇地想找那家有草莓橱窗的店,却没料到裴俞声走在前,弯都没拐地就进了那家诱人的店。 “窗边那束卖么?” 询问过店员,裴俞声直接把那捧草莓买了下来。 草莓花束刚刚扎好,才放到橱窗边没多久,还在做最后的装饰。虽说的确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店家显然也没料到这么快就会有买主上门——还是这么爽快的买主。 裴俞声连价格都没问就刷了卡。 店员帮忙把草莓花束捧下来,裴俞声付.款回来,就见男孩眼巴巴站在一旁,视线都粘在了草莓花束上,挪不开。 裴俞声把花接过来,转手递到对方面前。 “给你。” 男孩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他的眼睛原本就大,瞳仁也圆.润,平日露出惊讶神色时就非常灵动,很是诱人,此时满溢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就更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裴俞声也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小朋友柔软的黑发。 嗯,手.感也很好。 花束太大,男孩只能用双手抱着,半人高的草莓遮住了他大半身子,只能勉强露出一张因为兴奋而染成微粉的小.脸。 幸福感爆棚,祁寄的开心简直肉.眼可见。 这捧草莓本就惹眼,四周不少店员和顾客注意到这边,看见两人的动作,更有人窃窃私语,好奇地看着他们。 祁寄小心翼翼地抱着草莓花束,兴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稍稍平复。他问裴俞声:“裴先生,这个要抱到哪儿?” 他还好奇:“是有什么重要客人要见吗?” 裴俞声:“……”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眼底汹涌的暗流压了下去:“不是。” “是给你的。” 裴俞声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静,但等真正看到男孩的神色由兴奋到茫然,又到失了喜悦、明显生出些惊惶时,他心底仍是无法按捺地波涛翻腾,海浪滔天。 他闭了闭眼睛,在对方无措地想拒绝之前,又平心静气地补充:“你先拿着,抱回别墅,晚上有人会给妈送过去。” 男孩忙点头:“好,给许阿姨的是吗?” 见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裴俞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他最后也没能说什么,只道:“走吧。” “抱得动么?” “可以!” 两人离开商店,走出了商厦,外面还在下雨,裴俞声撑伞,和人一同朝车走去。 雨天人不算多,但此刻正好是红灯,路旁等了不少行人。祁寄怀里还抱着一大捧草莓,行动不太方便,裴俞声护着人:“你先去车上等一会。我马上……” 祁寄点头,却没能听完后半句。 他甚至感觉身上一凉。冷雨落下来,迎面打在脸上。 头顶的伞不见了。 祁寄一愣,这才发现刚刚还和自己步调一致的男人落后一步,停在了原地。 他回头,正好看见极罕见的一幕——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裴俞声难得睁大了双眼,下颌紧绷,额角青筋暴起。他的视线直直越过祁寄,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马路对面。 没等祁寄回头看见究竟是什么让男人如此失态,裴俞声就猛地将伞一扔,直接冲入了雨中。 “裴……” 一句“裴先生”没有叫完,男人已经从他身侧飞速越过,卷来的冷风激得人不住呛咳。 “滴滴——” 咳声淹没在鸣笛声中。红灯变绿,车辆开始穿行,斑马线上聚集的人群正要走,却见突然有人从后方闯出来,风一般冲到了马路对面。 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 但那人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拨开人群,飞奔过去,直朝着一个目标而去。 冷风呼啸,吹得冷雨更急。祁寄被兜头的雨丝淋得睁不开眼睛,他还抱着草莓,也没办法弯腰去捡伞,只能努力眨着眼睛,试图让被雨水模糊的视野清晰一点。 艰难眨过几次后,努力终于有所成效。 他看见裴俞声终于停了下来,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 那人回头,露出了一张祁寄从未亲眼目睹过,却又如此熟悉的清俊面容。 祁寄身形一晃,双眸猛然睁大。 他终于明白了裴俞声为什么会那么吃惊——那人居然是温初明。 活着的温初明。 冬季并无瓢泼大雨,但北风极冷,雨丝又密,打在身上又湿又黏,让人很不舒服。原本盛开的草莓花束露在雨中,也从鲜艳夺目变得有些狼藉。 凉风袭来,祁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有雨帘遮目,却难以将心神一同遮瞒。祁寄记忆力绝佳,视力也比常人敏锐。目力所及,他能确认,被裴俞声牢牢抓.住的那人,正是档案上盖章已逝的温初明。 两年过去,他的外貌并无多大变化,远远望去,气质也比之前更加内敛沉稳。 如经过千锤百炼、精心琢磨,才终于成就的美玉明珠。 绿灯结束,穿行的人流渐渐稀少,遮挡散去,街对面两人的身形愈发清晰。 祁寄看见裴俞声握着那人的肩膀,情绪激动地同对方说着些什么。 他似乎也不知道温初明还活着的事。 或许是当年有什么误会吧。 祁寄想。 生离死别的好友重逢相聚,简直是天意庇佑,惊天喜讯。让人忍不住送上由衷的祝贺与祝福。 只不过这时候怎么看都不适合靠近。此刻重逢的两人,才真正是共处在一个不容外人打扰的世界里。 祁寄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双臂被草莓压得有点累。 奇怪的是,他刚接过草莓花束时,还觉得轻松无比,抱起来就能走,就这么一口气跑个马拉松都没问题。 可现在才过了几分钟,他居然就觉得手臂都开始生出了酸疼。 是不是最近锻炼太少了?祁寄胡乱想着,转身往回走。他得先把草莓放到车上,再回去捡那把被扔掉的伞…… 风一吹,黏在皮肤上的雨更冷,似是凝结成了冰。 连那件厚实的外套都变得四处漏风。 祁寄打了个哆嗦,低头加快了脚步。 好冷。 他想快点回到温暖的地方去。 但还没走出几步,祁寄忽然在风声雨声中,听见了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 “祁祁?” 祁寄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煞气极重,身形笔直,却正面露惊讶地看着他。身旁有人帮那人撑着伞,也一同朝这边看过来。 祁寄抱着一大捧草莓,原本就很显眼,他又没撑伞,没有遮挡,容貌的惊艳和周.身的狼狈在雨中都一览无余。 他皱了皱眉,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叫自己,正迟疑着,却见那个高大的男人当真朝他走了过来。 身旁的人忙跟上来,给他撑伞,男人直接伸手接过伞,大步走了过来。 地面遍布的水洼让人避无可避,走几步便会沾湿了裤脚,那人却浑不在意,几步走近,将伞撑在了祁寄头顶。 从远处看,伞的大半都朝祁寄这边倾来,反倒是男人的后背和半个肩膀露在了雨中。 冰冷的雨丝被遮住,陌生人的气息袭来,却罕见地没有引起本能的反感。祁寄疑惑地抬头望向面前高大的男人,眼见对方展颜。 “真的是你!” 那人身上明明带着极重的肃杀之气,看向祁寄的目光却很温和,眉眼间难掩喜色。 祁寄迟疑:“你是……?” 男人笑骂:“不记得我了吗?小没良心的,你小时候还吃过我那么多糖呢。” 虽是指责的言语,他的唇角却止不住上扬,语气里也带着一分亲昵的宠溺。 祁寄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修哥?!” 他刚刚心神不宁,不够专注,被提醒后才认出这人。 ——这居然是当年那个手把手教着他练习格斗的退伍特种兵,贺修。 听到熟悉的称呼,贺修笑意更深:“行,总算是没白疼你。” 他脸上的笑纹其实很浅,硬朗的外表看起来也是不苟言笑的类型。但这个笑容对祁寄来说却如此熟悉,与多年前那个衔着草蹲在他家墙头看着他练拳的人的笑重叠在了一起。 “你,你怎么……”被突来的重逢冲昏头脑,祁寄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在这,哥?你不是被军区返聘了吗?” 贺修拉着人快走几步,走回商厦门口有遮挡的地方。他把伞递给跟过来的手下,又很是顺手地将祁寄怀里碍事的草莓也接了过去,让手下一并拿走:“我来这开会。” “倒是你,换了地址也不告诉我。”腾出手来,贺修又伸指点了一下祁寄额头。他口中数落着,手上到底还是没忍心用重力,“我就知道你来了f大,结果寄来的信也没人收。” 祁寄一时语塞。 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面前男人已经伸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温暖的拥抱带着再熟悉不过的力度,祁寄眨了眨眼睛,眼眶一热,鼻尖微酸。 他小声叫着,带了鼻音:“哥……唔?!” 软乎乎的一句哥还没叫完,贺修就把手臂下移,托住人后臀,直接用单手把祁寄抱了起来。 这是他当年再顺手不过的一个姿势。 祁寄天生骨架纤细,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吃得不怎么好,更是瘦得没几斤肉。贺修单手抱他比抱一袋米都轻松,特别是教人打架时,没少把小孩拎来拎去。 但祁寄现在已经成年了,再被这么抱就难免会不好意思。他慌忙扶住贺修的肩膀,耳尖微红:“哥!” 贺修大笑:“怎么样,你哥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帅?” 笑完,他又开始抱怨:“我怎么觉得你比小时候也没重多少,还瘦得跟个小猫崽似的,这几年的饭都吃哪儿去了?” 跟着贺修来的几个手下显然没见过贺修这种神色,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被他们看着,祁寄更不好意思:“哪有……” 他挣扎着想下来:“哥,你放我下来……” “放开他。” 一个冰冷低哑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带着凶戾的煞气。 贺修正想多逗逗许久没见的小孩,却忽然被打断,他抬头,就看见几步外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眼神阴鸷,正死死盯着他。 祁寄也看见了来人:“裴总……?” 来人正是裴俞声。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人,望见抱着祁寄的贺修,他的神色也微微有些讶异。 不过等贺修回头,他就迅速调整好神色,挺直脊背,姿势标准,恭敬地朝贺修行了一个军礼。 “长官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打起来!(不是 055 被这么多视线注视着, 怀中的男孩愈发窘迫。贺修这时才弯腰把人放了下来, 朝温初明微一颔首示意。 怕祁寄站不稳, 他还伸手扶了对方一把。 几步外,裴俞声盯着贺修放在男孩腰侧的手, 视线几乎要把人手背灼穿。 让裴俞声耿耿于怀的不只有贺修的动作, 还有祁寄的反应。和男孩相处了这么久, 对方的防备心有多重,没人比裴俞声更清楚。 他花了那么久才终于将安距离一点一点缩短, 却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有人能如此亲密地接近、拥抱祁寄,而不受到他的任何排斥。 而这个人刚一出现, 男孩对他的称呼就又变回了“裴总”。 妒火肆意焚烧着裴俞声的理智。 他无法接受。 裴俞声一步上前,伸手就要把还站在贺修身边的男孩拉回来。但他才刚一靠近,贺修身边的人就警惕地摆出了防备的姿势。 与贺修同行的共有四人,皆是膀大腰圆、气势凶悍。他们对任何可能给贺修造成伤害的人都很戒备。刚刚若不是贺修主动,祁寄也不会有靠近贺修的机会。 祁寄对此也很茫然。 他对贺修的印象还停留在返聘两年后的中队长,后续的职位升迁涉及机密,无法在信中透露, 他也没有追问过。 但看现在这阵仗, 只不过是稍稍走近了一点,两方看起来却像是要在街头打起来了一样。 也幸好是雨天, 可见度低,周遭行人也都行色匆匆,少有人留意这边。不过让祁寄更意外的是, 不仅是贺修的手下面带防备,裴俞声的态度也很古怪。 ——他才刚在街头认出自己失散多年的至交,又明知贺修是好友的上级,可他对贺修的态度,却相当敌视。 连那种祁寄自陪护后就许久未见的威压都重新溢散了出来。 这种态度让贺修的手下更加戒备,但被针对的本人却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贺修抬手拦了一下紧张的四人,端详着面前的裴俞声,突然问:“你和裴啸英中.将什么关系?” 听见这个名字,裴俞声才勉强压下戾气,哑声道:“他是我大伯。” 他只是一时被激烈的情绪占了上风,又不是当真冲昏了头脑,听见这话,再怎么也该反应过来了。 “你是贺修上.校?” 贺修点头:“是。” 祁寄好奇。 原来裴总和修哥认识? 察觉他的疑惑,贺修主动解释道:“裴中.将是我的老领导,当初返聘的文件就是他为我签的。” 裴俞声眼神暗了暗。 明明是跟着自己来的,祁寄的第一反应却是将寻求答案的目光投向了贺修,而不是自己。 祁寄还在和贺修说话。 他这才知道两人还有这层关系,随即又忍不住惊叹。 中将哎。 受贺修影响,加上男孩天生对军事的痴迷,祁寄也了解过不少信息。目前国内的中将仅有一百余位,随意一位亮出履历,都是军功显耀、威名赫赫。 原来裴总的大伯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家好厉害。 和人解释完,贺修才转头问裴俞声:“所以老领导说的要来接我的人就是你吗?” 裴俞声又看了一眼祁寄,才道:“是,我是裴俞声。” “裴二少?” 听见这个名字,贺修才真正多看了裴俞声一眼。 他问:“你之前是b城军区神箭的人?” 裴俞声点头。 贺修的几个手下看他的神色也有了些许变化。 “龙韬和我提过,”贺修道,“他说三年前那届部队大比,天狼的三连冠,就是被你带队终结的。” 裴俞声淡淡道:“上校谬赞了,是龙队抬举。” 回到这种话题,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淡然。 两人握手,算是迟来的正式见面。 贺修:“久仰。” 裴俞声:“失敬。” 祁寄在一旁看着,只觉两人礼貌又不失分寸。但许是因为方才的小插曲,这个气氛总让人觉得有些微妙。 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裴总刚刚看起来那么生气,又发觉原来修哥当真成了不苟言笑的性格,说话时都如此严肃。 最让祁寄在意的还是一旁的温初明。 贺修也看到了他。和裴俞声握完手,他道:“我记得小温原来也在神箭吧?” 祁寄听着,发现贺修与温初明认识,看起来还是温初明的上级。 果然,温初明回答时也很是恭敬:“是。” 他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中更加沉稳内敛,如皎皎月华,让人忍不住被吸引。 裴俞声补充:“他是我的副队。” 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相当登对。 祁寄想。 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 贺修点了点头:“那你肯定有不少疑问。” 裴俞声拧眉:“两年前……” “小温的情况有点特殊。”贺修打断了他,“这个我们待会再谈吧。” 裴俞声知道这里不方便,也就没有追问。 他转而道:“我原本要到浦江宾馆去接上校,没想到您过来这么早。” “路况比想象中好,提前到了,就在附近随意逛了逛。”贺修看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听着的祁寄,问,“对了,二少和祁祁认识?” 听见“祁祁”,裴俞声又皱了皱眉。他的戾气虽然已经收敛,却并未真正消失。 他唯一能叫祁祁的那次,还是祁寄把他错认成爸爸的时候。 不过对着贺修,裴俞声还是压下了火气:“我是祁寄的朋友。” 贺修却问:“刚刚祁祁不是叫裴总?” 他看向祁寄,祁寄点头:“我在裴先生的公司工作。” 虽然这次的称呼叫对了,裴俞声却依然没有得到多少安慰。 “这么巧?”贺修揉了揉祁寄的头发,反正小孩头发软,揉了也不怕乱,“那还得感谢二少对祁祁的关照。” 裴俞声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道:“还下着雨,这里也不方便,上校要是逛完了,就先回宾馆聊吧。” 贺修点头:“也好。” 裴俞声正要让祁寄过来,却见贺修转头问他:“把你现在的号码给我一下,晚上有空吗?” 祁寄没看到裴俞声意欲伸手的动作,朝贺修点头:“有。” 贺修点头:“那好,我下午要开会,晚上再联系你。” 两人交换了号码,贺修道:“你要去哪?我让人送你过去。” 裴俞声横插一句:“祁寄是跟我过来的,我的车在这,不用劳烦上校了。” “哦?”贺修看了看他,侧头问人,“那你刚刚怎么还在雨里站着?” 这话问的是祁寄,却让裴俞声下意识握紧了拳。 祁寄解释:“不是,是我没手拿伞。” 他这时才有机会和裴俞声道歉:“实在抱歉,裴先生,我没护好草莓,让它淋到了。” 裴俞声皱眉,却是看都没看草莓一眼,只问:“你人没事吧?” 祁寄疑惑,他能有什么事? “我还好。” 草莓花束还在贺修的人手里,他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顺手塞过去的草莓,问:“这是二少买的?” 确实被淋到了一点。 虽说草莓不怕水,但搭配的花和外面的包装沾过水,也明显受到了影响。 贺修便对手下道:“再照着去买一个。” 那草莓实在惹眼,贺修也被勾起了回忆,他问祁寄:“我记得祁祁小时候也特馋草莓吧?” 没等祁寄回答,他已经改了主意,对手下道:“买两个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草莓,给祁祁多买点。” 裴俞声听着,脸色比被雨打蔫了的草莓花更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文架空,与现实无关。 056 赶在贺修的人离开之前, 裴俞声率先开口:“不用麻烦了, 这是送给家里人的, 淋到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趁人被叫住,他又道:“而起店里现成的草莓花就这一个, 现扎也需要时间。” 祁寄也跟着摆手:“我不用, 哥, 你们先去忙吧,别耽误正事。” 贺修这才作罢。 几人各自离开, 贺修的手下帮忙将草莓送到了裴俞声车上,司机负责把祁寄送回公司。 他这时才松了口气。 终于能走了。 离开裴俞声让祁寄放松了许多。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他还是太过自私,在本该替对方高兴的时候, 却还会为自己的莫名情绪而难过。 那声失言叫出的“裴总”,追根究底,也不过是因为看到了和裴俞声一同走来的温初明。 祁寄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他索性选择了逃避。 逃避让他变成这样的人。 一切与此有关的外界信号都被屏蔽。不听不想,就不会受伤。 这种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让祁寄能安安静静地看着别人动作,正正常常地做出一切回应。 只不过屏蔽也会消耗力气, 会让人疲惫。 直到走远了、看不见、不去想。 才会好一点。 祁寄脱掉身上宽大的外袍, 抱着自己的外套,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只鸵鸟。 裴俞声不在, 前后排间的隔挡没有升起。看见他的动作,司机调高了车内空调。暖风变大,吹得草莓束纸窸窣作响, 祁寄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新鲜水果不能用暖风吹。 他直起上身,将草莓挪到合适的位置,又慢吞吞地穿好自己的外套。 淋过的地方已经干了,但许是潮.湿的雨气残留下来,穿回外套时,祁寄还是觉得有稍许凉意。 他怀念手边那件宽大外袍的温度。 却无法再伸手去碰。 那是不属于他的东西。 祁寄揉了把脸,把缠绕自己的情绪胡乱赶走。他给赵医生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对方温初明还活着的事。 赵明臻对此也并不知情,他一连确认了好几遍,难掩兴奋。 “太好了!这下二少的创伤终于能治疗了!” 祁寄跟着应声。 是的,太好了。 他也开始由衷地希望裴总早点康复,让自己能回去陪陪鸣宇。 赵医生匆忙去找团队商量方案,电话挂断,他的喜悦犹在耳边。追随着这种惊喜,祁寄又想起今天自己能和贺修偶遇,也是一件天大的喜讯。 被好消息包围着,他也要很高兴。 很开心。 就是刚刚和修哥见面的时间太短了,来不及叙旧。 等晚上再聊吧。 祁寄专注地想着,想完贺修,又开始想下午的工作,想淋了雨的草莓怎么保存,想周末要给弟弟买什么。 他成功地用这些事情挤掉了不该去想的事。 可喜可贺。 加上回到公司,精力被工作占据,祁寄很快度过了一个下午。傍晚,贺修打来电话,约他出去吃。 祁寄正要收拾东西离开公司,却听见贺修道:“对了,裴二少说和你认识,也想一起过来。” 听见这个名字,祁寄耳边“嗡”的一声,拼命拦截了一下午的东西瞬间倾盆而下。 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本能地不想再继续承受那种情绪被牵制的感觉。仿佛理智根本无法受自己控制,只能被别人的一举一动所操纵。 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祁寄清楚裴俞声和贺修两人的关系——有裴中将在,他们肯定要加强联系,互惠互通。就算暂无利益往来,人脉积累也相当关键。 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情绪妨碍两人的正事? 何况自己想拒绝的理由也根本摆不上台面。 最后,祁寄也只能掐住掌心,低应了一声。 好在他平时伪装习惯了,即使疲惫,也总算能勉强应对。 祁寄被贺修派来的人接到了饭楼,这是一家本帮菜馆,装潢精雅,透着水乡独有的韵味。祁寄抵达后才发现,一同用餐的还有一位贺修的手下,名叫经纬。 贺修和裴俞声都在,为了避开裴俞声,祁寄只能专注地听贺修介绍。 贺修说:“小经是本地人,这家店就是他推荐的,做的大闸蟹远近闻名。小经的剥蟹技术也很好,正好能帮忙,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经纬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相中带着江南特有的秀气,闻言也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托贺队的福,来蹭顿饭。” 祁寄面色不显,却照着小时贺修教他的经验,发现了对方黑色西装下一处鼓鼓囊囊的地方。 其实看中午的阵势,祁寄也能猜出些端倪。跟着贺修的人不仅是他的手下,也起着保.镖的作用,类似随身的警卫。 再加上能直接和中将说上话,想来贺修也已经坐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高层位置。 不过这些都和祁寄没什么关系,他只和经纬简单打了个招呼。 四人前去定好的包间,室内是圆桌,祁寄被贺修叫过去,安排在自己左侧,他正想松一口气,却见自己始终刻意避免直视的男人开来座椅,坐在了他的左侧。 祁寄被惊得说话都有些磕绊:“裴,裴先生不和修哥坐在一起吗?” 裴俞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视线太复杂,让人一时难以读懂。况且在细读之前,祁寄已经一个激灵,挪开了视线。 他只听见男人道:“经纬在那边,方便剥蟹。” 祁寄:“哦,好。” 他们落座,因着有个本地人,点菜和讲典故都很熟练,场面也很和睦。但祁寄坐在本该是主角的两人中间,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尤其是左侧的男人,更让他坐立难安。 但都已经坐下了,又不可能乱动,祁寄只能权衡利弊,尽量把自己向右侧挪。好在右侧的贺修并不介意,还主动同他聊了起来。 “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怎么样?” 祁寄点头:“好吃,很鲜。” 就算他有些心不在焉,也无法掩盖这桌蟹宴的美味。 “好吃就行。”贺修很满意,但随即又摇头,“不过问你也问不出来,你吃什么都觉得好吃,连我做的饭都不嫌弃。” 沉默许久的裴俞声突然横插了一句:“贺队还会做饭?” “做是会做,就是手艺不怎么样。”贺修把一盏蟹黄汤包推到祁寄面前,道,“我从小学做大锅饭的时候就被嫌弃,我妈说我做的饭猫嫌狗不认,基本等于浪费粮食。祁祁还是第一个捧场的人。” “是吗?”祁寄茫然,“我觉得修哥的饭还挺好的。” “也就是祁祁愿意给面子捧我的场。”贺修失笑,“后来回部队,有次炊事班出去训练,我们几个留守的没饭吃,我就跟他们打了包票,说我来,我做的饭每次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祁寄点头,表示没错。 裴俞声看着他的后脑,目光微暗。 男孩上半身大幅度向右,若不是座位挡着,简直要整个人背对他面朝贺修了。 贺修还在说:“结果那锅炒饭没一个人乐意动,最后他们啃的黄瓜,我一个人吃了一天半才吃完。” 祁寄:“……” 有那么夸张吗? 不过他的确不挑嘴,因为厨艺这方面基本谁都比他强。 “从那之后,我们就相看两厌,他们不想吃,我也不想做,最后一拍即合,我再也没碰过锅。”贺修摸了摸下巴,“这么论起来,祁祁还是少有几个吃过我做的饭的人。” 祁寄想了想,道:“我很荣幸。” “得了得了。”贺修摆手,“再听你夸一句,我现在就想进人厨房做饭了。” 他敲了敲桌子:“正事还没说呢,当初你怎么突然没有音讯了?” 祁寄筷子一顿,停了停才道:“我……当初大学刚开学有些忙,后来再寄信,就都被退了回来。” 贺修皱眉:“你寄去了哪儿?” 祁寄道:“就是返聘后的地址,兰城军区。” “我后来被调到了b城军区,”算算调动时间,正好是三年多前祁寄大一的时候。贺修问,“不是给了你新地址吗?” 祁寄一愣:“新地址?” “就是你高考完来找过我之后的那封……”贺修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没收到?我寄到了你家里。那时候你们已经搬走了?” 贺修在特种部队服役,假期相当有限。那年祁寄高考完还没开始报志愿时,曾去兰城军区找过他一次,两人一起在周边玩过一圈。 虽说小孩过来的路远了些,但也没办法。毕竟休假只有三天,若是贺修区找祁寄,估计有两天都要花在路上。 祁寄离开后不久,贺修就被调到了b城军区。这里离祁寄的老家l省更近,但因为封闭训练的缘故,贺修足足过了三个月才被放出来,得以给祁寄写信,告诉他新地址。 可这封信石沉大海,再也没收到回复。 贺修想着祁寄可能去外地上学,便又寄信去了之前祁寄提过可能会报考的f大,甚至于他这个分数段可能会报考的p大、t大。但他并不清楚祁寄的具体院系,许是因为没有标注,这些信同样没有收到回音。 一年后,贺修实在忍不住,趁着休假去了一趟l省。当他回到熟悉的小城时,看到的却是拔地而起的新楼,当年的平房小院已经无影无踪。 贺修再和人打听,只知道这家人在当地闹了些不愉快,举家搬去了外地。他也曾去找过祁寄的姑姑,但对方一看到他身上的军装就砰地一声甩上了门,拒不肯和他见面,甚至还恶语相向,威胁他赶紧离开。 贺修最后也没能得到祁寄的消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小孩主动同他联系。 这一等就又是两年多。 祁寄听完,也愣了愣:“寄到家里?” 贺修:“对,而且没有退信。应当是寄到了。” 不然他也不会一直抱有希望。 祁寄却摇头:“我没有收到。” “可能……是我姑姑他们收到了吧。”他勉强笑了笑,“我们之后没怎么联系,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倒是我寄去兰城军区的几封信,都被退了回来。” 算一算,贺修被调离的时间,也恰好是祁寄父母被骗,和老家亲戚断掉关系的时候。 提起这个,祁寄的精神显然不太好。巨额债务和父母离世永远是他肩上的两座大山,加上当时给唯一可以当做寄托的贺修寄的信被退了回来,即使是现在,他也很难不在意。 但他还没有告诉过对方自己父母离世的消息,虽是绕不过的话题,可无论再怎么斟酌,也仍是心头一刀。 祁寄唇.瓣开合几次,都没能组织好合适的言辞。他犹在纠结,却见面前碗盘中突然被放了一只膏黄饱满的蟹壳。 他微怔:“裴、裴先生?” 裴俞声刚把蟹八件放下,见他终于把视线挪过来,才抬眼淡淡道:“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每次叫我呸呸吧?” 今晚都已经两次了。 祁寄耳朵“唰”地一下红了。 “没、没有……抱歉。”他慌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057 裴俞声心结未解, 方才开口的语气就相当微妙。但他到底不舍得看对方多慌张, 见转移注意力的目的已经达到, 便道:“开个玩笑,别在意。” 他点了点剥好的蟹黄:“尝尝这个, 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旁同样在剥蟹的经纬看见, 不由惊讶:“裴队剥得好快, 是经常吃吗?” 不常吃,只是怨气重, 才剥得狠。 虽是这么想着,裴俞声开口却只应了个单音:“嗯。” 他转移的话题,祁寄可能不懂, 贺修却不会。见状,贺修也顺势聊起了这场蟹宴,连同阳澄湖、洪湖一起,都数出不少典故。 祁寄也果然没有再想起父母的事。 不过今晚的主角还是意外重逢的两人,没多久,话题就又回到了旧事上。 “现在想,我和祁祁也是缘分。”贺修感慨, 他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的见面?那时候你好像才……五六岁?” 祁寄点头。 六岁,二年级。 “我记得还是大半夜, 我刚回来,就看到墙头有黑影,一开始还以为是小毛贼, ”贺修失笑,“没想到是个小不点。” 裴俞声皱眉:“……墙头?” “对。”贺修点头,“他在翻.墙,虽说乡下土墙好爬,但也有一人多高,也不知道这小短腿是怎么爬上去的。” 祁寄假装没听见“小短腿”三个字,埋头吃蟹肉卷。 “那时候我刚到小城,是个完陌生的外乡人,加上刚退役,整天板着个脸,脾气也不怎么好,不少人害怕我,白天见到我都绕着道走,恨不能躲八百米远。” “就他没反应,看了我一眼,继续不声不响地努力翻.墙。”贺修乐了,“还没翻过去。” 祁寄:“……” 身旁坐着裴俞声,他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了。 裴俞声关注的却不是这个,他问:“为什么会在半夜翻.墙?” 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因为他不想在姑姑家睡,想翻回自己家。”贺修道,“结果把自己卡在了墙头上。” “那后来呢?”裴俞声皱眉。 “我租的房子正好在他们家隔壁,那天忘了带钥匙,也是翻.墙进去的。”祁寄吃东西没抬头,两个男人干脆隔着他聊了起来。“我就顺手把他从墙头拎了下去,放到了他们家院里。” 那也是贺修第一次单手抱祁寄。 “不过可能还是我长得太凶,把他吓到了。”贺修笑道,“祁祁一开始还没反应,一被我抱下来就哇哇大哭,惹得旁边几家狗都在叫。” 祁寄没抬头,刚刚降温的耳尖却又开始有些泛红。 他记得自己哭,也记得,那次其实并不是因为被贺修吓到。 那天恰好是夏静学了“寄人篱下”的日子,祁寄被反复提醒着父母丢下他的事实,又被夏静赶出来,强迫他睡在树上。 祁寄受不住那黑黢黢的夜,又实在想念父母,就一个人翻.墙回了家。 但他其实并没有多少翻.墙的经验,一时冲动爬上墙头,站得高了,才发现上面的可怕,一时间进退不得。 祁寄也非是天生胆大,没被一脸凶相的贺修吓到,他只是因为在墙头被吓僵了,才没能做出反应。 等被贺修从墙头拎到院子里,祁寄才反应过来,开始哇哇大哭。 被吓愣的经历太丢人,祁寄没和贺修说过实情。他也庆幸自己没有说,不然今天还要被裴总再笑一次。 幸好及时端上来的姜汤解救了他。 瓷盅盛着略带辛辣气息的姜汤,馥郁汤汁漾出微光。在役军官在外饮酒同样有规定,他们今天没有饮酒。因着蟹寒,又是冬日,这一场蟹宴专门配了姜汤祛寒。 精致瓷杯冒出冉冉白汽,贺修抿了小半碗,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经纬帮他将杯盏斟满:“这家姜汤也是独家配方,纯手工熬煮的,贺队平日就习惯喝姜汤,今天正好多尝一点。” 贺修撇了撇勺子,睨他:“习惯喝姜汤?知道我这习惯打拿来的吗?” 经纬摇头,他又问祁寄:“祁祁记得么?” 祁寄想了想,不太确定:“是……火车站那次大碗姜茶?” 贺修抚掌而笑:“对。” 他感叹:“要不是那次,恐怕我也回不去军区。” 裴俞声闻言,若有所觉:“是贺队徒手抓获团伙暴徒的那次?” “徒手算不上,火车站有巡防。”贺修摆摆手,“不过祁祁确实帮了大忙。” 裴俞声看了一眼祁寄,皱眉:“他那时候不才十岁么?” 怎么会搅和到这么危险的事里? 贺修笑道:“九岁。” “但那次真的是祁祁的功劳,”他道,“那时乡下还没有商超,买东西多是去集市。小城的定期集市就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当时正好期末,祁祁考了双百。我答应他考好了去买糖画,就是在去集市买糖画的时候,我们逛累了,路过茶水摊想买碗水喝,祁祁去端茶,结果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自己走路不看路,还像被祁祁吓到了一样,猛地把他推开了。” 那个疑神疑鬼、形迹鬼祟的人,正是意图在人流密集处制造骚.乱的暴徒之一。 小祁寄被一把推开,贺修反应迅速地扶住了他,正要找人理论,就一眼瞥见了那人别在腰间、藏在大衣里的砍刀。 也是从因为这件事,他才教了祁寄怎么辨认随身携带的凶器。 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暴.乱,专门挑选了人流最密集的火车站集市处,现场匪徒多达十数人,还牵扯出了背后的境.外势力,其谋划之精细、性质之恶劣、涉案之广泛,震惊朝野。 若非贺修敏锐地察觉了不对,迅速联络了当地特警,协同巡防疏散群众,又徒手同几名穷凶极恶的匪徒进行了殊死搏斗。以当时聚集的平民数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因其他原因被退役的贺修又以显赫功劳被表彰,经裴中将签字,被兰城军区返聘,重新回到了特种兵部队中。 照贺修的想法,若非要给人买糖画,他自己也不会去集市。说这是小祁寄的功劳,一点也不为过。 祁寄却不敢居功。 他摇头:“修哥夸张了,我当时什么都没做,就躲在火车站警亭里的办公桌下面,等一切都结束了才出来。” 一察觉情况不对,贺修就把祁寄塞进了警亭,让他躲好不许出来,还把自己刚买没多久、当个宝贝供着的3塞给祁寄,让他戴上耳机,声音调到最大,不要听外面的动静。 小孩当时才九岁,身体还没抽条,缩在办公桌下面小小一团,除非有人砸破警亭防护闯进来,绕到桌子内侧,否则不可能会发现他。 警亭有物资,是警力重点保护之处,男孩躲在这里,几乎可以算是最安的地方。 警亭内的在值.警.力和贺修一同外出,祁寄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向外看。他缩在警亭里,耳边是一遍又一遍的“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1]”,一向被祁寄用来质疑品味的嘶吼歌声,此刻却成了最安稳的保护伞,在风雨飘摇之中,代替贺修护住他。 直到不知过去多久,办公桌猛地一震,有人拽开了警亭的门。 祁寄猛地一抖,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他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一只沾满了血污的手从桌外伸过来。 被惊恐席卷之前,他听见了一声异常嘶哑、却又无比熟悉的呼唤。 “祁祁?” 探头过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贺修,他的身上却沾满了污泞、血渍,一片狼藉。贺修那本就硬朗的相貌愈发凶煞,还有血痕顺着额角滑下,滴入满是血丝的眼瞳,让他看起来愈发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恶煞。 手伸过来时,贺修的动作也略带了些迟疑,没有碰到祁寄。他担心会把对方吓到,犹豫着想缩回去,先把血擦干净。 但在他动作之前,却有一只细瘦小手主动伸出来,攥.住了他满是血污的手指。 贺修那满是戾气和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祁寄被他抱出来,严实地遮住了双眼。那一路很长,周遭喧哗四起,时不时还会有突然的嚎叫声,极是可怖。 但年幼的祁寄并未目睹血腥,他只记住了那双稳稳抱着自己的手臂,扣在后脑的大掌,和耳边不断重复的“别怕”。 他被抱到了安的地方,抱他的人还要折返回去帮忙。贺修匆匆将他放在长椅上,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胸前口袋里摸索起来。 摸了许久,贺修才终于拿出了一根糊成一团的粘糖。 那是他给小孩买的糖画, 只可惜已经完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贺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没事,啊,等忙完了,哥再赔你一个。” 小祁寄却直勾勾地看着那根糖画,努力伸手把长棍接了过来。 他小心地剥开早已变形的糯米纸,舔.了舔黄晶晶的糖块,随即弯起了漂亮的眼睛。 “甜。”小孩脆生生地说,“谢谢哥。” 直到现在,再回想起那一幕,贺修仍然有些招架不住。 这小孩分明就是用糖捏成的。 从皮一直甜到芯。 自记忆中回神,贺修轻咳一声,伸手揉了揉祁寄发顶:“祁祁那次也是真的勇敢,那么混乱的场面,疏散时不少人都被吓哭了,他程一点没哭,也没出声。” 他笑道:“平时明明胆小到写作业都不敢一个人在家,还非得跑到隔壁我院子里来。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厉害。” 祁寄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哥。” 贺修笑吟吟改口:“好吧,不是祁祁胆小,是我太孤单了,才专程把你叫来写作业。” 贺修说的话,祁寄害羞不肯承认,一旁沉默的裴俞声听见,却是相当清楚。 毕竟他也曾亲身经历过祁寄的依赖和黏人。 男孩毫无防备时就像一颗草莓软糖,从内到外散发着诱人的甜香。那时祁寄连睡觉都粘着人不肯松手,一旦发觉人要离开,就会露出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但现在,这颗草莓软糖已经裹上厚厚的冰壳,任谁都碰不得。旁人只能看到祁寄乖巧的笑容或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再难深入他柔软的内核。 裴俞声也只在阴差阳错之下,嗅到过丁点甜味。 但现在却有人亲口告诉他,这颗软糖原本并没有壳,任谁路过都能得到他甜美芬芳的馈赠,得到他毫无保留的信赖。 裴俞声怎么能不在意呢? 他只不过是在强撑着,不能将这逼人发狂的在意表现出来。 一餐结束,经纬去结账,贺修带祁寄去后厨看螃蟹,裴俞声则被邀请留下来品茶。 他心不在焉,最后还是趁着侍者换茶具的间隙,离开茶水间,绕到了后厨。 如他所料,并没有螃蟹。 贺修把祁寄带到了后厨旁的一个弄堂里,周遭少有人经过,厨房机器的轰轰运作声又能顺利将交谈声遮掩。 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不过这点噪音并无法瞒过裴俞声的耳朵。 裴俞声站在暗处,看着贺修站在台阶下,同台阶上与自己齐高的祁寄交流着什么。月辉洒落,将两人笼在同一片光华中。 指尖深陷,裴俞声攥紧了双拳。 他调查过祁寄,但一应资料基本都是欠债及之后的事。一方面祁寄的老家地方太小,无关的查探极易留下痕迹,反而可能会给祁寄惹来麻烦。另一方面,贺修坐到这个位置,他过去的痕迹自然也会有人帮忙处理。 所以直到今天中午,裴俞声都还没有掌握过贺修的资料。 他只能沉默地,在暗处听着两人的交谈。 贺修的声音比晚饭时严肃许多,他问得直接:“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知道你的信被退了回去,但我给过你紧急号码,只要你打通电话,报上我的编号,就能联系到我。那个号码也没有了吗?” “有……”祁寄的声音很轻,淹没在轰轰声响中,几不可闻,“但哥你说过,那是部队资源,不能随意占用……” “你真的是不想占用资源吗?”贺修问他,逼着他正面回答。 一片沉默。 贺修陪着他沉默了一会,才突然道:“我已经从裴二少那儿知道你欠债的事了。” 这层窗纸破碎得太过彻底,祁寄的声音一时有些慌乱:“哥?你……我,我不是故意……” 贺修被他气笑了:“怎么,你是嫌你哥太穷,还是怕我再跑去揍人?” 祁寄慌忙解释:“没有,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贺修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怎么能叫拖累?” 他问:“你叫我一声哥,我怎么可能不护着你?你会觉得你弟是你的拖累吗?” 祁寄没有说话,呼吸间却已经带上了鼻音。 “好歹我也多吃过几年干饭,再怎么说也比你一个没成年的小孩子强。就算钱不够,好歹也能有个商量的人。” 贺修又叹了口气。 “你怎么能瞒着我呢?” 祁寄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哥。” 他哽咽着说:“对不起……” 裴俞声被这句哭腔梗得心口骤然一疼。 贺修显然也再硬不下心去。 他放缓了声音,道:“祁祁,你听我说。” “你就是太小心了,总把自己看成个麻烦,不想劳烦别人,也不敢接近别人。” “但你不是。听哥的话,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贺修的声线也偏于冷硬,但此刻放缓了语气,却平白生出一种温柔。 “别害怕别人的善意,祁祁。你值得被喜欢,被宠爱,这是你应得的,别抗拒它们,好吗?” 祁寄没有开口,只有从含混的鼻音里挤出的一点微弱的“嗯”。 “答应哥,下次遇见什么问题,一定第一时间来找我,行不行?”贺修说,“你哥为了你连二元一次方程都硬着头皮复习了,你还不问我题,那我不是都白学了?” 之后祁寄也一直在压抑啜泣,没有声音,只有贺修的念叨。 “叔叔阿姨葬在哪了?我上次回去,你姑姑也不告诉我,见了我就跟搞传.销的看见了警.察一样。” “是在老家?这次时间不够,等下次休假,带我去看看他们可以吗?” 他说了很多,说着说着,声音里又染上了些许笑意。 “你啊,哭也和小时候一样,光掉眼泪不出声。第一次我还能把你吓得哇哇哭呢,后来一点动静都没了。” “怕什么,哥又不会笑话你。谁家小孩不是嚎得三里地外都能听见?” 等把人哄好了,他才道:“好点了没?来,这边洗个脸,洗干净我们就出去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弄堂尽头。裴俞声靠在墙边,垂眼盯着自己的指尖。 他站在阴影里,伸手不见五指,眼前只有如墨般漆黑。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视野中的一片血红,和那飘蹿而出的绿眼睛的恶魔。[2] 刚刚那场交谈,裴俞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他没有打断、没有横插,只沉默地目睹了程。 但谁也没有听见那沉默下刺耳的啸鸣。 裴俞声没有行动,却不代表无动于衷。 事实上,他已经快要嫉妒疯了。 裴俞声嫉妒的不是贺修,而是比自己更早一步进入祁寄生命之中,那些能在祁寄饱受摧折前为他提供庇护的人。那时候,祁寄曾经也会放声大哭,会毫不设防,会和人讨糖。 而不是像现在,连收一捧草莓做礼物都会让他血色无。 裴俞声拿出手机,按亮了屏幕。 他已经在祁寄生命中迟到过一次。 他不想再等了。 “喂?周礼。” 裴俞声面无表情,浅色的瞳孔映出冷月的点点光亮。 “嗯,转他本人。” 裴俞声出来时,三人已经在一楼大厅等了一会儿了。 贺修正在和祁寄聊天:“待会儿带你去买几件衣服吧,我中午就想说了,你那外套怎么回事?穿那么大的,一点都不合身。” 裴俞声:“……” 贺修没看到裴俞声,仍在继续:“顺便还可以找地方比划一下。” “你现在还有没有坚持练?教你的那些是不是都忘光了?”贺修顺手捏了捏祁寄的肩膀,摸骨一样动作着,“嗯,摸着还行,肉不松。就是肌肉太少了。跟你说了要多吃饭。” 他问祁寄:“去不去?正好我也活动一下,这两天来s市,都没怎么练。” 裴俞声望着贺修搭在祁寄肩上的手,额角青筋一跳。 但真正走过去时,他却神色如常,语气也很是周到:“我知道有个格斗俱.乐.部不错,官方开的,设施也挺。正好明天上午没什么安排,晚上能多玩一会。” 见两人望过来,裴俞声微微一笑,笑意更胜拂面春风。 “既然想松松筋骨,不如我陪贺队一起吧?” 058 时间尚早, 在裴俞声的提议下, 一行人来到了他提到的那家格斗俱.乐.部。 祁寄印象中的俱.乐.部基本和商场里的健身房差不多, 却没想到这家俱.乐.部面积极广,独占三层小楼, 还附带了一大片野外训练场。真要说起来, 这里反倒更像是一处拉练用的训练基地, 只不过地段更好,室内设施也更商业化一点。 也是直到进入俱.乐.部后, 祁寄才明白了裴俞声之前所说的“有官方背景”是什么意思。 两辆车开到俱.乐.部门口,贺修的车就被拦了下来,一行人坐上裴俞声的车才得以进入。俱.乐.部的管理相当严格, 不仅未登记车辆不得入内,新人也必须有人引荐,经过身份审核后才能正常出入。 这里基本算个官方单位,几乎不对外开放,大部分会员都有过服役经历,有时还会和武.警之类的兄弟单位搞个联谊。 相应的,这儿的水平也比普通拳击或格斗馆俱.乐.部专业了许多。 下车后还要走一段路, 有裴俞声在, 四人的进入一路畅通无阻。这儿似乎有不少人认识裴俞声,对他的态度相当尊敬。再一听说这几位来客中还有天狼的前队长, 俱.乐.部的人顿时愈发客气。 领路的人还主动道:“贺队是吗?正巧,我们这儿的一教也是天狼退役的,焦观, 您认识吗?” 何止是认识。贺修道:“小焦?他是我离开天狼前带的最后一届新兵。” “那就真是太巧了。”领路人笑,“不过焦哥还在上课,剩半个多小时,等他结束了,我们立马叫他来见您。” 俱.乐.部的一教是最高级别的教练,人数不多,但都是特种部队退下来的顶尖精英。和普通教练不同,他们教导的学员都是各单位的教练员,可以说是教官的教官了。 贺修点头:“不急。” 四人先到了一楼的练习区,简单采集完信息后,裴俞声先去帮他们办卡,剩下三人则继续在馆内参观。 虽是第一次来,但这儿的陈设对贺修来说却很是亲切。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设备,都是军队里会用到的训练设施,实用性很强,普通人也可以拿来用。 不用领路人怎么介绍,贺修已经主动接过了讲解的工作,带着祁寄认识了不少东西。 裴俞声去办卡似乎还需要些时间,领路人说贺修和经纬好办,但没有服役经历的祁寄可能要麻烦一点。所以贺修就先带祁寄换了身运动服,准备先热热身。 出乎贺修意料的,祁寄的表现比他预想的最佳状况还强上许多。 “不错啊祁祁。”贺修挑眉,“看来不仅没忘,平时还没少练习。” 祁寄收拳,白.皙柔软的脸颊透出一点运动后的薄红。他调整了一下拳套的腕带,呼出一口气,道:“我现在在做设计,平时坐得久。为了增加锻炼,经常会练这些。” 这也是事实,只不过祁寄隐去了自己在地下拳场打比赛挣钱的那段经历。 贺修没有怀疑,伸手揉了揉祁寄的头发,夸道:“不错,挺好的。” 小孩的头发又细又软,摸起来手.感相当柔顺,让人忍不住想多揉两下。 不过他的手才刚覆上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贺队,你的卡。” 贺修转头,就见裴俞声正站在他身后几步外,手里拿着三张会员卡。 “这么快?” 领路的人刚刚不还说说给祁寄办卡会麻烦一点么?裴二少这总共离开了也没几分钟。 裴俞声朝他覆在人发顶的手上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简单应了一声。 贺修过来接卡,露出了身后的祁寄。为了方便活动,男孩带了条白色发带,光洁的额头显露出来,显得愈发稚.嫩,像高中生。 因着刚刚的运动,他的双颊微微泛粉,精致秀美的眉目愈发生动,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裴俞声走过去,把最后一张卡递给对方。趁着男孩接卡的时候,他抬手,在对方微讶的目光中,帮人调整了一下发带。 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光滑柔软的皮肤,明明是偏低的体温,却留下一股灼人的热意。细密卷翘的眼睫近在咫尺,似是他的动作生出了些许不安,如蝴蝶振翼般轻.颤。 男孩声音微微有些发紧:“裴先生……” 裴俞声垂眼问他:“发带还合适吗?” 发带和运动服,都是裴俞声在来时路上顺便帮人买的。 男孩的目光不经意间与他对上,又飞快得挪开了:“还、还好。” 一旁听工作人员介绍会员卡用处的贺修终于没忍住,叫了裴俞声一句:“二少,不是说要陪我练练吗,去哪儿?” 裴俞声这才退开:“二楼有擂台。” 他身后,祁寄的耳朵都已经红透了。 两人去二楼,祁寄和经纬也跟了上去。简单热身后,他们就上了宽敞的擂台。 正是晚上高峰训练时间,一楼二楼都有不少成员在训练。不少人见识过裴俞声的实力,知道这儿没人比得过他,见他第一次正式上擂台,顿时被激起了深深的好奇。 谁这么头铁,敢和神箭的前队长上手? 因此,擂台才刚一开始,周围就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不过站在最近的位置上,祁寄却已经无心留意他人。 他的心已经为台上两人高高悬了起来。 贺修在役,现在还在特种部队带兵,一直保持着高强度的训练量,格斗经验和反应能力都正处在巅峰状态。他一出手,四下就响起了一片惊呼,即使从没见过贺修的人,也都一眼看出了他的专业和实力强悍。 相比之下,裴俞声虽然年轻,却已经退役两年,想来也很难同在役人员相比,着实让人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 祁寄最初担心的也是裴总。 但出乎意料的,裴俞声并未落在下风。他的反应速度比起贺修也未落下多少,力度和技巧又与人不分上下,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就已经过了数十招。 连起初还存着试探之意的贺修都逐渐转了心思,神贯注地投入到这场近身搏击中来。 祁寄也不知道该担心谁了。 台上两人不相伯仲,拳脚生风。祁寄看得心惊胆战,其余观众却都是大饱眼福,惊叹连连。 没一会儿工夫,擂台四周的围观人群越发壮观,不只是来训练的成员,连不少工作人员和教练都聚集了过来。 因为成员身份都经受过严格审核,所以现场也没有疏散人员。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虽说都有过服役经历,但这种水准的实战仍是难得一见,甚至可以说是看一场胜过埋头练十年。 再加上两人都没有下死手,无法一击致命,对打的时间就被拉得更长,也更精彩。 这种实力的格斗搏击,除非真的有一方拼着自己受伤来争胜,否则很难分出真正的胜负。最后一次缠斗分开后,两人分立擂台两侧,贺修率先收拳,裴俞声也卸下了防御。 人群这才回神,爆发出激烈的叫好声。 两人重新上前,下颌滚落的汗珠在灯束下闪动,两只握拳的右手轻轻一磕,他们彼此拥抱了一下,共同沐浴在如潮的掌声中。 祁寄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打得比他想象中激烈多了,幸好没有人受伤。 擂台结束,众人仍在议论纷纷,回味着刚刚那场酣畅淋漓的搏斗。两位主角则一同下台,去简单冲洗,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 虽然都没有下狠手,但这种程度的对战,有伤也很正常。 更衣室里没有其他人,换好宽松的长袖,贺修正给自己手臂上的伤喷药,就见擦着头发的裴俞声走了出来。 “贺队还好么?” “没事儿,一点擦伤。”贺修笑了笑。处理完,就把喷雾抛了过去。 裴俞声接过喷雾,道了声谢。 不打不相识,两人的关系倒是无形中比之前更好了一些。 裴俞声垂眼擦药,似是不经意间开口:“贺队和祁寄认识很久了么?” 贺修正在揉淤伤,闻言笑道:“那可不,十三年了。” “当年祁祁还是个小不点。”他比划了一下,“才到我大.腿这。” “我记得贺队不是l省人,”裴俞声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去了祁寄的老家?” 贺修叹了口气:“我是第一次退役的时候去的。裴中将和你提过么?我退役的事。” 裴俞声点头。 当时上层职位变动,权力倾轧,下层人员被无辜牵连,一些本该升迁的人都被迫离开了队伍。 虽然明面上不能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才是贺修年纪轻轻、前途一片大好,却突然离开的原因。 “我一心想留在部队,退役的事给我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祸不单行,回家之后我才知道,我的未婚妻一边收着我们家的聘礼,转头又嫁给了其他人。” 贺修苦笑了一下。 “我心灰意冷,才随便找了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想着能过一天是一天,反正也饿不死。” 所以他刚去小城时,脾气才那么烂,脸也臭,附近的人都很怕他,连个敢靠近的人都没有。 小祁寄是他第一个朋友。 “所以我才那么感谢祁祁,”贺修笑了笑,“若不是他,我恐怕很难振作起来,也根本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裴俞声垂眼看了看手中喷雾,低声道:“看来贺队和祁寄很投缘。” “怎么说,还是因为祁祁太乖了。”贺修摸了摸下巴,道,“我那时候其实不太喜欢小孩,我回家的时候,我那个未婚妻孩子都能抱上.街了。” 他轻描淡写:“所以我对小孩子有点过敏。” “但祁祁特别乖,听话又懂事,不吵不闹,完改变了我对小孩的看法。”提起小祁寄,贺修又止不住笑意,“唯一像小孩的地方就是胆小,爱哭。但他哭也不出声,让人烦都烦不起来,只顾着心疼。” 裴俞声沉默。 半晌,他才道:“他现在倒是看不出爱哭的样子。” “不,其实小时候也看不出来。”贺修纠正,“祁祁基本不会在外人面前哭,被姑姑姑父大骂都没哭过。他小学的时候被同学欺负,一群人围着欺负他一个,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来不及在意“外人”这个词,裴俞声的注意力已经被后半句吸引。 他皱眉:“同学欺负他?” “嗯,是一年级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过去。”提起这事,贺修也皱了皱眉。“他们那地方小,有点什么事都传得很快。同学都知道他父母不在家的事,经常围着他,说他是没人要的孩子。” “他不哭,那群熊孩子就打他。祁祁不是任人欺负的懦弱性子,可就算还手,也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人。”贺修叹了口气,“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去把那群熊孩子教训了一顿,又开始教他打拳,情况才好了一点。” “其实我当时过得也挺浑浑噩噩的,但是身边有这么个小孩,每天想着他有没有受欺负,晚上又看着小孩不用督促就特别乖地把作业写完,我也不好意思继续颓废下去了。” 贺修道。 “包括教他格斗,也是在督促我自己训练,不然要是退役后无所事事大腹便便,几年后我也不可能被返聘。” 再加上因为买糖画而偶然立功的事,虽然贺修已经重回部队多年,却还始终记挂着这个弟弟。 裴俞声的眉心仍未松开。 这么说来,祁寄之所以打架那么狠,同他小时候就和人打架的事也分不开关系。 也难怪裴俞声当初在华亭侧门小巷中第一次看到祁寄和人动手时,会感觉对方接受过正规训练,原来是从小被贺修教的。 可他那么小的年龄,本不该承受这种事。 想起男孩对视线的敏感,和他中了药后迷糊状态下画画时画过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裴俞声忍不住道:“那些同学为什么欺负他,只是因为他父母不在么?” 提到这个,贺修不由皱眉:“不只。” 裴俞声隐约觉得自己触到了什么关键。 果然,贺修道:“祁祁父母辞职做生意前都是老师。他.妈妈教数学,原来是班主任,成绩一直很好,也让一些人红了眼。” “祁祁一二年级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就是之前嫉妒祁妈妈.的人之一。祁祁被分到他的班里,一直被他冷嘲热讽,当着班的面批评。考了第一也会被说是耍小聪明,是侥幸。” 说到这个男人,贺修的神色冷了下来。 “后来祁祁父母挣了些钱,家里条件改善了一点,班主任就更眼红。恰巧那次祁祁没考到第一,他就借题发挥,当着所有同学说祁祁骄傲自满,翘尾巴,没父母管教,骂了他整整一节课。” “不仅如此,他还……”贺修胸膛猛一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他还让祁祁站到讲台上,让班所有同学围着他,每个人排队骂他没父母养,骂得越狠的人,就越能得到表扬。” 裴俞声额角青筋暴起,耳边“轰”的一声。 难怪…… 难怪祁寄会那么不喜欢视线的注视。 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最是口无遮拦,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那些话会对听的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就算只来自同学,霸凌也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童年。 何况还有老师的刻意引导。 最可怕的是,祁寄根本没有能寻求保护的对象。父母不在身边,姑姑不闻不问,还会嫌他惹事,而本该充当守卫者身份的老师,更是成了最残忍的加害者。 为了不留下痕迹,裴俞声没有细查过祁寄在老家时的资料,但他清楚祁寄来s市之后的一切。祁寄本科时,正是网络直播发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不止一个同学说过,祁寄完可以去做吃播。 他那时正是缺钱的时候,就算不当做主业,也能挣些零花钱。 但祁寄始终没有去。 他无法承受镜头内外大量的沉默注视,哪怕那些视线并无恶意。 裴俞声之前一直以为祁寄的冰壳是在父母去世后形成的,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自我保护,早在祁寄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迫萌芽。 好一会儿,裴俞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老师……一直羞辱了祁寄两年吗?” 贺修叹了口气:“差不多,到三四年级换了班主任,祁祁的情况才好一点。” “不过……”他顿了顿,道,“我是在他二年级下学期搬过去的,知道这件事后,就帮着他处理了一下,二年级的后半年,那个老师就收敛了一点。” 裴俞声抬头看贺修:“处理?” “嗯。”贺修轻咳一声,道,“我那时候还比较……年轻气盛,虽然知道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但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 “我给那个班主任套了麻袋,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裴俞声:“……” 事实上,他的沉默并非因为不赞同。 而是因为他最想做的事被贺修做了。 贺修道:“我逼着他发了誓,不许再欺负祁祁。” 他那时候还年轻,处理事情也不成熟,换做现在,他肯定有更妥当的方法。 也是因为这件事,昨晚在后厨外小巷和祁寄说话时,贺修才会问他,是不是怕自己再去把人揍一顿。 但如果当真再来一次,贺修清楚,自己肯定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揍了一次,那个班主任还叽叽歪歪,我就又揍了他一回。后来我在他们班窗户外面旁听了几天,确定他不敢再欺负人之后才走。” 贺修叹了口气:“但我还是去晚了。” 有些伤害一经形成,便无法弥补。 “要是再早一年,祁祁也不用受这么多欺负。” 他没有留意,听见这段经历时,裴俞声已经沉默了许久。 贺修说自己晚了一年。 那裴俞声自己呢? 直到更衣室外传来.经纬的敲门声,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才终于结束。 焦观已经等了一段时间,贺修一出去,就被他拦了下来。 多年未见,又是当年亲自带过的兵,贺修少不得要同人许久,经纬陪着他,裴俞声则识趣地没有打扰,先去找了祁寄。 等和焦观聊完,都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了。 焦观还有一节课,他原本不打算上了,想直接请贺修去吃夜宵,最后却还是被贺修轰了回去。 他们商量好了明天多叫几个退伍来s市的兄弟一起,明晚再聚。 焦观回去上课,贺修去找祁寄,和裴俞声的对话也唤.醒了贺修的回忆,让他忍不住想再去看看小孩安然无恙的模样。 不过直到走到一楼,贺修才看到那个熟悉的纤瘦身影。 小孩在练习,和裴二少一起。 从楼梯上远远看见他们,贺修本想直接走过去,但他看着看着,却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祁寄和裴俞声一起,后者正在教他怎么用训练区的那些道具。两人离得很近,许是安起见,裴二少还会时不时地亲自示范,手把手地教祁寄怎么做。 他站在祁寄后面,手臂又长,这么一伸手,简直就像是把祁寄圈在怀里一样。 但贺修注意的并不是裴俞声,他对裴二少不太熟,也无心观察对方的举止。 他看得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家小孩,祁寄。 祁寄动作间的僵硬已经明显到根本掩饰不住了。 贺修越看越觉得奇怪,如果没有刚来俱.乐.部时他教祁寄的那些练习,或许他还能理解,毕竟这些设施都很专业,小孩许久不联系,生疏也不奇怪。 可之前他教祁寄的时候,对方明明做的比他想象中更出色。而现在,祁寄却像是身体不协调一样,做什么动作都带着明显的僵硬。 带着疑惑,贺修又多看了一会儿。不久,他就发现了一件事——祁寄自己动作时还好,但只要裴俞声一伸手碰他,他就会立刻受到影响。 连耳朵都止不住泛红。 贺修皱眉。 祁祁这么容易受干扰吗? 他知道祁寄从小怕疼,五感也敏锐。但正常接触并不会影响祁寄,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碰一碰手都会脸红。 况且刚刚贺修教他时也上过手,那时祁寄并没有这种异常反应。 贺修又皱眉看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小孩连说话都不敢和人对视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祁祁该不会是喜欢裴二少吧? 这个猜测把贺修自己都吓了一跳,看向两人的视线更加不可置信。 可问题是…… 贺修眉头紧皱。 他记得裴二少喜欢的人,应该是温初明才对吧? 059 老实说, 若不是因为裴俞声喜欢温初明的那些传闻, 贺修也不会一上来就猜测祁寄喜欢男人。 关于裴俞声和温初明的事, 知情者极少,贺修也是因为身份相关才略知一二, 这是机密, 并非什么风流八卦。贺修年轻时喜欢八卦, 喜欢悲秋伤春的口水歌,后来被未婚妻的所作和乡下疯传的闲言碎语打击, 才转了性子。之后贺修二次入伍,不断升迁,反倒坐到了负责整治传闻八卦的位置。 温初明的消息就是他在那时候接触到的。 温初明的情况很特殊, 他十九岁入伍,在神箭特种部队服役三年,表现优异,战功累累。后为执行秘密任务,被安排假死,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他所参与的任务机密性极强,除了上线和部队总负责人, 其他任何人, 包括温初明的父母都不知情,以免增加泄密风险, 给执行者带来危险。 自然的,时任神箭队长的裴俞声也被蒙在鼓里。 一年半后,温初明任务结束, 被调任到b城军区,他的上司就是贺修。所以这次贺修来s市开会,随行人员里才会有温初明。 也是在接收了温初明的档案后,贺修才接触到了他与原神箭队长的部分传闻,并负责处理了相关信息。 那些传闻半真半假,不好考证。贺修只知道温初明假死的消息给神箭造成了不少冲击,受打击最大的就是他的队长,裴俞声。 打捞温初明尸首的时候,裴俞声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最后还是被队友强行架回去的。确认温初明死亡后,裴俞声也没有休息,而是直接带队端了那个残害温初明的恶枭的老巢,为这片地区除掉了这个盘踞已久的毒瘤。 这次案.件的成果颇为丰硕,还促使相邻两国达成了官方合作协议,后续影响更为深远。但裴俞声本人的状态却每况愈下,身心俱疲。表彰大会结束后,他就直接递交了退役申请,不顾挽留,毅然离开。 温初明一事对裴俞声的打击可见一斑。 不过若是只有这些消息,贺修也不会以为裴俞声喜欢温初明,正常想法应当是战友情深才对。真正让他产生怀疑的,还是温初明来b城军区之后的事。 身为温初明的直属上司,贺修收到了部队医生的报告提醒。 ——心理测试结果显示,温初明有同性倾向。 没等贺修找温初明做思想工作,他就又查到了有人想将温初明原身份泄露出去的线索。 最匪夷所思的是,线索所指,居然和裴俞声的父亲有牵连。 加上温初明调任b城之前的信息尚未得到完处理,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开始浮出.水面。处理相关事宜时,贺修收到的消息远比他的猜测更大胆。 居然有传闻说,神箭原队长和副队长有不明关系。 据说此事被裴家得知,裴家震怒,坚决反对。温初明被安排假死也是裴家的手笔,为的就是彻底切断两人的联系。 但裴俞声退役的选择却完出乎了众人所料。贺修查到那些与裴父有关的泄密安排,似乎也是因为裴父不忍看儿子整日颓废,才将温初明还活着的事透露给他。 这些传闻尚未怎么传播,就已经被说得有鼻子有眼,若是真的传开,事关两个精英人才,肯定会造成更加不良的影响。 贺修直接将消息掐灭在了源头。 不过传闻好压,真正让他担心的,却是裴俞声的父亲。 裴啸林虽不在军队任职,在b城却也是无法绕过的存在,更何况,他还有个身为中.将的大哥。若裴啸林执意行动,贺修也没有权限操作。 不过幸好,这件事最终被裴中.将制止了。 不止如此,裴中将还直接通知贺修,让他将所有痕迹彻底抹去。这件事也就因此,再未被人提起。 贺修之前并未见过裴俞声,今天中午才第一次将他的名字和脸对上。看裴俞声的反应,他之前应当也不知道温初明假死的事。 这次他和温初明的偶遇也不知是喜是灾,贺修随即将消息发给了裴中将,但对方并未作出指示,只说让贺修有情况再汇报。 也是因此,生出祁寄可能会喜欢裴俞声的猜测时,贺修才会如此不安。 他打心底里无法支持祁寄的这段感情。 对这位有权有势的裴二少,贺修虽是欣赏,但真要涉及感情,却是完的唯恐避之不及。虽说传闻真假还尚未被验证,但有关温初明的这种可能性,已经让人胆战心惊。 倘若真的换成没有反侦察经验的祁寄,那还不得被整日监视着,看他是否会对裴家造成威胁? 这还不是关键,毕竟现在还不清楚裴俞声的态度。贺修最担心的人,还是祁寄。 贺修对同性.感情并无偏见,但他发自内心地不想让自己视作亲弟的小孩走上这条路。就算只是耳闻,他也清楚这条路有多难走。 他只想让小孩安安稳稳地寻到自己的幸福。 可贺修也明白,能让一向内敛的祁寄表现得如此明显,这段感情肯定不是说断就能断掉的。 他也不想让小孩太伤心。 怀着这种复杂的感情,第二天中午,贺修又把祁寄约了出来。他想和祁寄聊一聊,如果自己的猜测是错的,那自然更好。 但还没聊几句,贺修的这个愿望就被破灭了。 他还没问,祁寄就主动聊起了裴俞声。 “修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凭着对祁寄的了解,贺修不难看出对方的忐忑不安。但事实上,除了昨晚后巷聊天时对自己道歉那次,贺修很少看到祁寄表现出这么明显的不安。 而让祁寄不安的,就是裴俞声。 “你知道……裴总和温先生的事吗?” 贺修搅动红茶的动作一停,顿了顿才道:“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先提出了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疑问:“祁祁,裴二少不是你的公司老板吗,为什么会和你有这么多接触?他为什么说你是他朋友,还让你知道了小温的事?” 祁寄迟疑着,最后还是把裴俞声严重失眠、自己做护工的事做了简单总结,告诉了贺修。 贺修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自己才刚失而复得的弟弟又要被拐走了。 但祁寄的话也引起了贺修的警惕——裴俞声第一次失眠失控,正是温初明假死的时候。 算算时间,打捞尸首时三日未眠,之后捣毁老巢、接受表彰、申请退役……大概二十天左右,裴俞声一直没合眼,才最终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正好和裴俞声那次失控前的情况对上。 更让贺修不能不在意的是,温初明刚入伍时,恰好十九岁。 祁寄去云图实习也是这个年纪。 两人的相貌还有三分相似。 贺修一阵后怕。要是他再晚来一会儿,裴二少可能就把目标转移到祁祁身上了。 反正对这些出身权.贵家族的二代在感情一事上的节操,贺修完没有任由信任。 想到这,贺修顿时觉得更该把裴俞声和温初明的事和祁寄说清楚。 他就避开不能泄露的部分,挑些不敏感的内容简单说了一下。 说的过程中,贺修也没有错过祁寄的表情。小孩虽然没有明显表示出来,但他周.身的那种难过却没能瞒过贺修的眼睛。 这下贺修就是想骗自己祁寄对裴俞声没有动心,也不可能了。 看着祁寄茫然怔愣的表情,贺修也于心不忍。 他才刚说过让小孩别害怕别人的喜欢,祁寄自己的喜欢却要落空了。 但就算再不忍心,贺修也得把之前的事告诉祁寄。他不想让祁寄受伤,但长痛不如短痛,同性这条路真的不好走。 裴俞声更不是一个好的暗恋对象。 有关温初明的事讲完,面前的男孩许久没有说话,愣愣地盯着面前只动过一口的草莓蛋糕。 贺修陪人安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提了自己的建议:“祁祁,你先别和裴二少兼.职了,好吗?要真是想挣点补贴,不如去昨晚那个俱.乐.部帮忙,那有我原来带过的兵,也可以帮你。” 男孩张了张干涩的唇.瓣,没有出声。贺修看着他,又道:“或者你不想做,就先把兼.职停掉,反正你实习已经很忙了,下学期又要做毕设,专心忙毕业的事也好。” 祁寄犹豫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好……我考虑一下。” 他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谢谢哥。” 贺修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跟你哥还客气什么。” 贺修下午还有安排,祁寄被他派人送了回来。回到公司,正巧有新工作分下来,幸.运地占据了祁寄胡思乱想的时间。 他的烟瘾也犯了,幸好.工.作忙,才勉强压了下来。 一直忙到七点多,祁寄才下班。 他本来想在公司多待一会儿,但李安北来找他,说要和几个朋友去新开的餐馆吃顿晚饭。祁寄也不想一个人呆着,就同意了。 但才刚走出公司,祁寄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奔驰大g,裴俞声的车。 而从车上下来的人并不是裴俞声。 是温初明。 “祁……祁祁?” 祁寄恍惚了几秒,才听见李安北的声音。 “怎么了,祁祁?走了。”李安北疑惑。 他顺着祁寄的视线看过去。 “咦,那是裴总的车?” 李安北还没回头,就听见身后传来祁寄又轻又快的声音。 “抱歉学长,我突然想到今晚我弟有事,我还是先回去了,改天再请几位吃饭。” 今晚也不是什么重要场合,虽然遗憾,李安北还是道:“没事,正事要紧,你先回去……”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祁寄就急匆匆跑开了。 李安北纳闷。 这么着急吗? 呼啸的风声自耳边滑过,刺骨的寒意冻得人手脚冰冷。祁寄飞快地跑到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把烟点燃时,他的手指都在抖。 像脱水数日的干渴者大口吮.吸着自己腥咸的血液,又像悬在深渊的脱力者抓.住一根粗糙的绳索磨着皮肉向下滑落,祁寄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刺鼻的气味呛得他眼泪都几乎要流下来。 那种难捱的、几乎要把人逼疯的疼痛终于被勉强压下去了一点。 一盒整齐的烟也不知何时被捏做一团,褶痕遍布,皱成不能看的模样。 便利店不许吸烟,祁寄最后还是独自走回了玫瑰别墅。 别墅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燃了一半的烟被祁寄咬出深深的齿痕。 裴俞声没有回来,也没有提前告诉他不会回来。 室内吸烟会有味道,祁寄上了二楼的阳台。这里很冷,但身后一道推拉门之后,就是主卧。 是裴俞声的卧室。 祁寄重新点燃了烟,微光明灭在漆黑的夜。 他一根一根地抽着,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祁寄之前不懂,现在懂了,却已经出局。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能让裴俞声睡着这件事而开心,真正影响了裴俞声睡眠的原主就回来了。 也好。他想,这是个很及时的提醒。 提醒他不要痴心妄想。 直到把一整包烟抽完,祁寄才低咳着回到了主卧。 冬夜的寒风将人吹得冷透,他已经完被冻僵了。偌大的别墅空荡无人,机械制造的热量对祁寄来说毫无用处。 他的视线落在了打开一条缝的衣柜上。 里面露出衣服一角,正是一件毛绒睡衣,带着惑人的温暖。 祁寄最终却还是没有走过去。 要求把这些衣服当工作服的人不在,他没有资格逾矩。 祁寄垂眼看了看手机,屏幕空荡荡的,仍然没有任何来自裴俞声的消息提醒。 他背靠着床边,缓缓矮身,屈膝坐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身旁有什么东西垂下来,正碰到祁寄的胳膊。 他侧头。 是那只猫咪玩偶的长尾巴。 祁寄怔怔地盯着尾巴看了一会,终于还是收回视线,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辞职也需要打电话。 他这么说服着自己,想让被冻僵的指尖不要再打颤。但震耳欲聋的通话声才响了一下,就变成了一个机械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祁寄打过去的电话,直接被裴俞声挂断了。 060 祁寄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的这一夜。 最后, 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开始从根源上考虑这个问题。 这种事从一开始不应该发生, 是祁寄逾矩,自食其果。 他还有改正的机会。 退回原地就好了。 有些道理非常简单, 几个字就能说完, 直截了当。但只有真正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白。 这几个字做起来有多难。 祁寄清理了所有烟灰, 把可能沾染到烟味的东西尽数更换过一遍,独自回到了一楼客卧。他没有打开任何智能设备, 连灯都没有开,所以star也没有被唤.醒,客卧中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祁寄看着窗外浓重的夜幕逐渐褪色, 化作一片灰白。 冬日天亮得晚,手机响起时,祁寄瞥了一眼手机才发现,居然都已经清晨七点了。 窗外还是灰蒙蒙一片,看不见太阳。 他点开通话,屏幕上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昨晚你给我打过电话?” 低沉的男声自遥远的那端传来。 “怎么了?” 男人声音平静,一如往常, 倒是给了人一种一切未曾改变的错觉。 祁寄刚想开口, 电话那边却传来了匆忙的呼唤声:“二少……” 裴俞声的声音离开了一会儿,似是同人交谈了片刻, 才重新拿起手机。 “喂?” 被这么一打断,祁寄的想了一夜的打算也再难开口。 辞职的事情好说,但他还欠着裴总那么多钱, 正要辞职,还得找另外的方式来还。 但祁寄一时又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 他顿了一下,才道:“没事,就是昨晚想问您还回不回来。” 一夜未眠,祁寄的声音也不免有些沙哑。 “昨晚有事要忙,没提前通知你。”裴俞声道,“这段时间我都会比较忙,不回去就不说了,等回去时再提前通知你。” 祁寄一边听着,一边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膝盖。 之前不管再怎么忙,裴总一天至少都会打一个电话过来。 或许也正是这种举动,撑大了自己的胃口,让他变得如此贪婪。 裴俞声的话说完,那边又有人叫“二少”。祁寄识趣地没有继续占用雇主时间,低声道:“好,我明白了,您先忙。” 电话挂断,祁寄冲了个澡,起身去上班。 虽是一夜未眠,但祁寄之前也没少有过通宵兼.职后继续上班的时候,不会耽误动作。 但或许是许久没有通宵的缘故,祁寄难得出现了头昏眼花的症状,心跳也格外迅速,像有响鼓在心口一次次重捶。 当晚,裴俞声依然没有回来。 兼.职工作停滞,主业就成了祁寄最专注的部分。他几乎把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星海的工作上,幸.运的是,他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回报。 工作才是人最重要的事。祁寄想着,更是一心扑在设计工作上。 第一家星海旗舰店的建筑设计部完成,即将于s市破土动工,概念图一经发布,就得到了一致好评。大众相当惊艳,对星海集团设计水准有了新的认知,也对这家旗舰店抱有着不小的期待。 发布概念图的官方账号下面,还有不少评论在兴致勃勃地询问旗舰店是否会有新款零食上市,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去体验打卡。事实上,这些备受消费者瞩目的部分已经开始动工了。 更海量、更新颖的设计工作渐次进行,虽然这些设计是一整个团队的工作内容,不过作为“星海零食”方案的主要灵感来源,祁寄也承担了不少工作。 这倒也如他所愿。 之后小半周时间,祁寄的日程都被工作填满,只有送贺修离开s市的那天晚上没在公司加班。 以至于祁寄接到裴俞声的电话时,还稍稍有些茫然。 裴俞声在电话里,他当晚要回玫瑰别墅住。 这些天男人一直没有回家,祁寄也始终没有找到面对面和对方谈辞职一事的机会。他倒是在公司遇见过裴总,不过大都也相隔很远,连点头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但也正是这种远望,让祁寄不止一次的在楼上看见过同车而行的两人。 是裴俞声,和他的副队温初明。 贺修离开了,温初明却没有走,祁寄也不知道为什么。 而且他还时不时地能在云图旁看见对方。 下班路上,祁寄甚至想,会不会他一回家,就能看到玄关处摆着两个人的鞋。 加班回来晚,他一到家就差不多该是休息时间。到家时,祁寄还特意在门口留意了一下。 没有第二个人,只有裴俞声自己回来了。 祁寄脱掉外套,被冷风吹透的身体终于缓过来了一点。 是令他自我唾弃的胡思乱想,也同样是久违的暖意。 刚把包放下,祁寄就看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裴俞声。 几日未见,男人眉眼迷人依旧,神色间却难掩倦意。 他看起来并不算好,整个人都很疲惫。 祁寄想辞职的话又停在了嘴边。 他忍不住想。 这些天裴总还是没有睡好吗? 但祁寄怎么也没能想到,没等他开口,裴俞声就率先道:“今晚你在客卧睡吧。” 祁寄放包的动作一顿,抬头望过去。 男人神色未变,声音仍是一贯的冷静:“工资会照发,不用到主卧来了。” 祁寄怔了好一会,才察觉到指尖的疼痛与颤抖。 他的指间深深陷入掌心,指甲被掰劈了,露出内里白生生的嫩.肉,和染了血的掌心一起疼着。 但这些天来的经历好歹也教会了祁寄一点东西。 最后他神色如常,连声音都没有纰漏。 “好,您早点休息。” 裴俞声转身上楼,只剩祁寄一人留在客厅。 刚放下的包被重新拿起,祁寄走回客卧,坐在桌旁。 明明是中央空调,可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现在比刚进门时冷得多。 四周空荡一片,没有人气,祁寄双手摊开,捂在脸上。 掌心未停的鲜血腥气扑鼻。 明明早有所觉,看见男人的第一眼,他的想法却还是“裴总是不是没有睡好”。 多么可笑。 周遭如此安静,更适合回忆。 员工大会那天,裴俞声曾同祁寄说过,出差时晚上睡不着,听电话里他的声音会好一点。 但这些天来,裴俞声一个电话都没有和他打过。 祁寄终于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多情。 他想起那只被主人遗忘在床上的长条猫咪玩偶,祁寄开始陪护后,就再没见裴俞声抱过它。 现在,轮到祁寄自己变成那只玩偶了。 长夜孤冷,凉枕难眠。第二天很早,裴俞声就离开了。祁寄没和他打上照面,更没能提起辞职的事。 但虽然几次三番被打断,祁寄辞职的念头依然越来越强烈。 问题明晃晃摆在面前,他没能力解决,又无时无刻不在耗费心力。 彻底避开这个问题,再也不见,才是祁寄唯一的出路。 想好了下次见面一定要说清辞职的事,祁寄起身去了云图。 也幸好,幸好.工.作能给他一点慰藉。 又和总部团队连麦工作了一整天,临近下班时,祁寄来到茶点厅,查看送来的零食新品的包装。 零食的每个新设计,wonder都会提前做出样品送来茶点厅。 已经过了晚餐时间,茶点厅的人不多。不过今天似乎罕见地少,等祁寄待过一会儿,室内更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祁寄并未察觉异样,仍在低头记录比较。 没多久,他就听见了走近的脚步声。 祁寄抬头,看见一位西装革履、带着金边眼镜的年轻男人。 是裴俞声的总裁特助,周礼。 这倒是位少见的稀客。 当初裴俞声空降总裁,特助也是一同空降过来的。陈子璇不止一次地称赞过他的业务能力,同时也没少说过他的寡言冷淡。祁寄对周礼的印象也基本都来自于陈子璇。 在公司里,祁寄只是个设计部员工,少有和总裁特助接触的机会。而在下班后,虽然在裴总身边兼.职过这么久,祁寄也很少见过特助本尊,只碰见过几次裴俞声和人电话联系。 所以这次看见对方,祁寄也没怎么在意。 但他没想到,这个面带寒霜的年轻精英居然直直朝他看了过来。 祁寄愣了愣,还是同人打了个招呼:“周特助好。” 周礼却并未回礼,反而问:“你是祁寄?” 他的声线和本人一样冰冷无波,拒人千里。 祁寄疑惑,点了点头:“特助找我有事?” 周礼走近,在距离人三步外站定。 他比祁寄高出半头,视线看过来时,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 “你就是二少的护工?” 祁寄微愕,下意识朝周遭看了一眼。 他这时才发现茶点厅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剩他们两个。 是裴总叫特助过来的吗?怎么突然在公司提起了这种事? 祁寄迟疑,在人近乎逼视的目光下,还是道:“是我。” 他试探着问:“是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可不敢。” 周礼推了推眼镜,金丝镜框闪过冰冷的光。 “我只是受人所托,来看看这位伟大的护工究竟是何方神圣。” 伟大?祁寄皱眉。 他分明没有招惹过面前这人,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阴阳怪气地拿话刺他? “特助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说阁下可以让二少睡着,是吗?”周礼的发问并无诚意,不等人回答,便道,“真是如此,倒也难怪二少屡次为你破例费心,连最得力的手下都能迁怒。” 祁寄越听越疑惑:“……请问,你是在说我吗?” “不然呢?”周礼反问,“你以为lina的团队会随意让实习生参与吗?” 祁寄一怔。 ……lina? “难道你没有发现,lina专门针对你,特别讨厌你吗?”周礼语气优雅,把诛心的话说得格外慢条斯理。“谁会喜欢一个被强行塞进团队的菜鸡关系户?” 望着祁寄惊愕的神色,他低嗤一声:“果真是贵人不记事,那想必祁护工也不记得许叔是谁了。” 祁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耳边嗡声作响,好不容易才听清对方的话。 他喃喃问:“许叔……?” “是二少的司机,兼贴身保.镖。”周礼睨着他,神色嘲讽,“跟了二少那么多年,只是因为没有及时汇报你的情况,就被二少解雇,赶回了老家。” 祁寄已经完回忆不起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只记得从自己半夜突然被闯入的裴总惊醒的那天起,他就再没见过许叔。 在他茫然之际,周礼又轻飘飘扔下了最后一个炸.弹:“还有你的包装设计,星海这么厐大的集团,发布旗舰款,怎么会采用实习生的方案?” 祁寄指尖微颤,心跳又加快到了胸闷难捱的程度。 怎么会……?他的工作,他的收获……怎么会是这种原因? 周礼的话却彻底锤灭了祁寄的希望:“你也不过是恰巧能让二少睡着,才霸占了他的那么多资源。” “怎么,还没反应过来吗?”周礼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微笑,却让人愈发心冷。“看来祁护工也真是心大。或许你是当真觉得,自己的实力能配得上这些成就吧。” “勇气和自信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他还故意拱了拱手,“那就祝祁护工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说完,周礼就转身离开了。 只剩祁寄还愣在原地。 面前记录好的一个个数据变作青面獠牙的怪物,扑面朝他撕咬而来,祁寄身形摇晃了一下,扶住桌台才勉强支撑自己站好。 比周礼所说更尖酸刻薄的话,祁寄都听过不知多少,但唯独这次对方话里的含义,让他无法接受。 设计这件事支撑着祁寄渡过了不知多少长夜,他还在为自己的方案入选开心,却突然发现,这与他的努力根本毫无关系,只是别人施舍的结果。 祁寄按住额角,头痛欲裂。 他想起自己一笔一笔勾画的图案,反反复复修改的方案,成稿前和同事们没日没夜的讨论和争辩…… 所以那些成果,都不是因为这些努力,而只是因为自己能让裴总睡着,才换来的特.权吗? 那他长久以来一直视作支撑、视作自我实现方式的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呢? 祁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班。 这一次,他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反复去看那些设计稿件,不眠不休,试图把它们完善得更出彩。可每当一笔落成,都会有一个声音不停地提醒他。 你做得真的好吗? 难道不是因为所有人都被迫要吹捧你吗? 周礼的话,彻底将祁寄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盘否定。 后半夜,屋外下起了雨,风声呼啸,寒意刺骨。 可室内却一直都比屋外更冷。 又是一夜未眠,早上乘地铁时,祁寄明显有些头重脚轻。到了公司,他也一直精神恍惚,直到开始工作,他才发觉自己忘了拿装资料的u盘。 里面有个重要文件需要今天发送,无奈之下,祁寄只能和吴总监请假,回了一趟别墅。 回程的地铁明显比早高峰时空荡许多,这个时间,湖南路街道附近也少有人踪。祁寄匆匆回到别墅,他头还晕着,也没有留意别墅旁停着的汽车。 直到开门走进别墅,看到玄关的鞋时,祁寄才突然意识到,多日未归的裴俞声居然回来了。 而且玄关处摆着的,还是两双鞋。 经历了周礼的打击,再看见那两双鞋时,祁寄的心情远比他想象中冷静。他甚至开始思考如何避开与两人见面,拿了u盘马上离开。 但祁寄没能想到,才刚一抬头,他就看见了裴俞声。 而且对方还上身半.裸,露出了一身紧实劲瘦的肌肉。 多日未见,男人身材依旧完美性.感,光.裸的皮肤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然而这赏心悦目的风景,落在祁寄眼中,却是如此刺眼。 听见门口动静,男人也望了过来,看见祁寄,他那一向淡然的神色倏然闪过一抹愕然。 裴俞声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拿沙发上那胡乱搭着的上衣,似是要把衣冠不整的自己遮起来。 061 真正看到这一幕时, 祁寄远比自己想象中冷静得多。 他收回视线, 说了一声“抱歉”, 掉头就走。离开没几步,身后就有脚步声追上来, 还有裴俞声叫他的声音。 “祁寄!” 祁寄没有回头, 越走越快, 最后甚至到了跑起来的地步。但他还是没有快过身后的那个男人。 一双手臂从背后伸来,紧紧环住他, 呼吸声近在咫尺,裴俞声低喘着唤他,声音异常沙哑:“祁寄……” 情绪堆积到极点, 反倒成了极致的冷静。 祁寄冷冷道:“请放开我,裴总。” 似是被他的冷漠和敬称刺痛,身后的男人轻.喘一声,才低声开口:“我不会放开。” 低磁的声线落入耳畔,惑人不再,只剩刺耳。祁寄根本没有耐心再去想对方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他直接果断出手, 抓.住腰间的小臂翻转外压, 向人背后拧去。 这一招足以让普通人手筋酸麻、无力抵抗,但对裴俞声这种水平来说却发挥不了多少成效, 至多能逼人将手放开。所以祁寄早有准备,连接下来一招都提前备好了。 但他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掌下手臂直接被拧到身后,迫使对方动弹不得。这一招比预想中的效果更快更狠, 因为裴俞声根本没有任何抵抗。 祁寄微一皱眉,虽有疑惑,却并未停顿,反手就要将人推开。 但不知为何,将对方手臂拧到身后时,祁寄的手掌外侧突然沾上了一阵湿黏的触感,身后没有一点反抗的男人也呼吸一重。 祁寄若有所觉,收回手,就看见了满满一掌的鲜红。 是血。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二少!你怎么跑出去了?你伤那么重……小祁?” 从大敞的别墅正门里跟出来的人,居然是赵明臻。 他惊讶地看着衣.衫.不.整的裴俞声和满手是血的祁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 祁寄朝自己刚刚摸.到血的地方看去,男人套了一件浅色衬衫,虽然没穿整齐,但身后的深色.图案还是挡住了后背的具体情况,让人看不清伤势如何。 祁寄又多看了一眼,瞳孔猛然一缩。 他这时才发现,那些深色的痕迹并不是衬衫的图案,而是大片晕开的血痕。 他抬眼望向裴俞声,男人面色惨白,呼吸声越来越重。他的额上有大滴汗珠不住滑下,顺着紧绷的下颌轮廓滚落。 裴俞声疼得额角都暴起了道道青筋,却还强撑着张开毫无血色的唇,死死盯着祁寄,咬出两个字来。 “……别走。” 祁寄皱眉。 裴俞声到底怎么了?又为什么要对他说这种话? 赵明臻匆匆跑过来,担忧地看了一眼裴俞声的后背:“二少怎么回事?” 眼下绝非适合询问的时机,裴俞声的情况根本不容耽搁。赵明臻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招呼祁寄:“小祁来帮个忙,把二少扶回去。” 祁寄动作稍一迟疑,手臂便被虚弱低喘着的男人隔着衣服轻轻.握住。 裴俞声的视线仍旧死死定在他身上,眼底甚至隐隐泛起了点点猩红。 祁寄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刚刚被情绪冲昏头脑,现下稍稍冷静,也终于记起了对方雇主的身份。 他不清楚裴俞声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但辞职之前,祁寄总还要想着那些尚未还清的欠债。 三人一同回到别墅,祁寄这时才发现赵明臻是穿着拖鞋跑出来的,玄关上第二双男鞋正属于他,别墅里也没有祁寄想象中的其他人。 不仅如此,祁寄还发现屋里有些乱糟糟的,客厅几个角落的东西都有被挪动的痕迹,还尚未恢复原貌。 赵明臻让裴俞声坐在沙发上,疑惑:“怎么又把衣服套上了?绷带还没换上……” 看着肩颈肌肉.紧绷,还在不住冒冷汗的裴二少,他又打住了自己的问题:“算了,二少先别说话了,节省体力。” 说着,赵医生帮人把上衣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沾了血的衣料从伤口上揭下来。 衬衫完被脱掉的瞬间,尚在皱眉的祁寄都愣住了。 刚刚一抹一手血,祁寄心底已经有了一个预估,但亲眼看到男人真正的伤势时,他依旧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祁寄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几日未见,裴俞声居然会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那原本肌肉.紧实、轮廓完美的后背此时已经被重重叠叠的伤痕彻底撕开,每一道长长的伤痕都贯穿整个背脊,边缘还像爆炸一样裂开,留下参差不齐的破裂痕迹。裴俞声的后背几乎已经找不出一块好肉,整个背脊一片血肉模糊,虽然伤口上被抹了一层透明的药胶,但很多部位还是有鲜红的血液渗出来,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看得人触目惊心。 如此严重的伤势之下,不说剧烈活动,就算站稳都相当困难。也不知道裴俞声刚刚是怎么跑出去追上的祁寄。 饶是祁寄再怎么想同人撇开关系,也没办法在这样的伤势面前无动于衷。 “……为什么伤会这么重?” 赵明臻重新在伤口上涂抹着药膏,闻言有些犹豫,似是不知该不该说。 先开口的反倒是裴俞声。 他声音喑哑:“我回了一趟b城,这是我父亲打的。” 祁寄皱眉。 父亲? 赵明臻叹了口气,补充道:“是用手杖打的,还把棍上的倒刺放了出来,打的时候直接把肉给勾开了……” 虽然只是文字描述,他的话也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惊愕之余,祁寄还捕捉到了一个词。 手杖? 他想起了之前那次两人在海边,裴俞声手臂上那道明显是被棍状物击打所形成的淤伤。 难道那一次也是裴父用手杖打的? 可裴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寄不懂:“为什么会下手这么重?” 裴俞声正要开口,却被突来的闷咳打断,咳声牵扯伤势,更看得人心惊胆战,赵明臻担忧道:“不然我来解释……?” 裴俞声却看着祁寄,哑声道:“没事。” 祁寄不懂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看着自己。这种视线让祁寄仿佛被重石压在心头,追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裴俞声声音嘶哑,却不减清晰:“因为我和他出柜了。” 祁寄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出柜? 裴俞声又咳了一声,吓得赵明臻给他缠绷带的动作都微顿。 不只是伤口看着狰狞血腥,裴二少还因此伤到了内脏,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但面上来看,男人却并未表现出来,连声音都如此冷静:“我告诉他我喜欢男人。他不同意,打了我。” 祁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该不该问,但男人的狰狞伤口在眼前挥之不去,犹豫之后,他还是道:“那也不该打这么重……您没躲一下吗?许阿姨也不同意?” “她在欧洲开会,不知道我回b城的事。”裴俞声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息间带着难掩的血气,“我没躲,这是必须的。” 祁寄不懂:“必须是什么意思?” “清理门户的必要过程。”裴俞声道,“打完我就和彻底和裴家断了关系。” “断绝关系?”祁寄微愕,“怎么会,这么严重……?” 裴俞声按了按眉心,神色间难掩疲倦,沉默一会儿后再开口,他的声音更加喑哑。 “如果不断绝父子关系,他就会在我身边无孔不入地安装摄像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而我还不能抵抗他。” 断绝关系在法律上并没有多少效力,但对裴家来说,这却是一种宗族内部的正规程序。如果不这么做,裴俞声自己的所有势力都会受到直系父辈裴啸林的监控,甚至包括那些从许家继承的部分。 为了反抗裴啸林,他必须整.肃自己的力量。所以裴俞声才故意激怒裴啸林,让他在祠堂杖责被罚跪的自己,然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主动完成清理门户的流程。 这种事听起来并不好理解,甚至很是匪夷所思。但祁寄听着,却想起了贺修曾经说过的,温初明当初被安排假死的事。 那时候拿两个年轻人的未来任意妄为的,也正是裴父本人。 想到这,祁寄忍不住道:“伯父还这么强势,那温先生岂不是很危险?” 话已经出口,祁寄才意识到不对劲。 裴俞声和温初明的事,哪里轮得到他来管? 但还没等祁寄将这话掩盖过去,裴俞声却已经皱眉问:“温先生是谁?” 祁寄抿唇,压下心头不适:“温初明先生。” 他以为裴俞声是在装糊涂,却没想到裴俞声仍是一脸疑惑,神色不似作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祁寄蹙眉:“裴总出柜不就是为了温先生吗?” 裴俞声的神情愈发古怪,原本低哑的语调也不由拔高了些:“我为什么要为温初明出柜?”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裴俞声甚至连祁寄怎么知道的温初明都不清楚,“你怎么认识他?因为贺修吗?” 祁寄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是赵医生之前告诉我,裴总因为温先生的过世,得了ptsd……” 裴俞声转头看赵明臻:“这是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虽然因为伤势过重而略显虚弱,周.身气势却并未消减多少。 赵明臻忙解释:“是上次来别墅给二少做体检的时候。那时还不知道温先生活着的消息,我们担心提起他会刺.激到二少的情绪,才没有说。” 裴俞声道:“我没有ptsd,检测量表不是已经出结果了吗?” 没有ptsd? 祁寄听蒙了。 赵明臻却点头:“对,是这两天刚出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告诉小祁。” 毕竟这些天他和裴俞声都在b城。 祁寄思绪有些混乱,满腹都是疑惑:“可那时候裴伯父不是拆散了你们两位吗?裴总还因为温先生去世的消息才失控……” 裴俞声看着他:“这是贺修告诉你的?” 祁寄顿了顿:“是我根据他所说内容的猜测。” 他主动道歉:“抱歉打探您的**……” 裴俞声抬手制止了祁寄:“不用道歉。” 他闷咳一声,看着祁寄,眼眸深不见底:“你会了解这些,我很开心。” 祁寄动作一顿,挪开视线,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直到包扎完伤口的赵明臻准备离开。 见他就这么要走,祁寄还是没忍住,问:“裴总的伤……” “已经包扎好了,不用担心,内服的药我也放在了桌上。”赵明臻道,“注意事项我也告诉过二少了,等晚上换药时我再过来。” 祁寄顿了顿,没再追问伤势的注意事项。 他送赵医生离开,临走时,赵明臻还道:“抱歉小祁,之前信息不足,让你产生了误解。”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他拍了拍祁寄的肩,“二少会和你解释,不过也要注意别让他说话费太多力气,多休息。” 祁寄点头。 他回到客厅,沙发上的男人还在等他。伤口包扎完之后,裴俞声的状态也比之前好了一些,但唇色依旧苍白。 他开始给祁寄解释两年前的那段经历。 “没有拆散这一说。”裴俞声直截了当,他还在意着祁寄刚刚的说法。“当初是因为我想退役,我父亲不同意,才故意安排了温初明假死一事,想让我为了给他报仇而留在部队。” 但谁也没想到,裴俞声运气居然这么好,带队直接捣毁了那个在本地盘踞已久的恶枭的老巢,只用半个月的时间,就结束了本该谋划一两年才能收网的长线任务。 而在成功为温初明.报仇之后,裴俞声就退伍离开了神箭。 “我那时的确几天没有睡着,但那是因为自责,”裴俞声道,“因为我清楚我父亲的性格和手段,我以为他是为了留住我,故意害死了初明。” 为温初明.报完仇,结束了整个任务,再无牵挂的裴俞声就退了役。他也是前些日子同温初明偶遇之后,才知道对方被安排执行秘密任务的事。 “就算是在退役之后,我父亲也曾经真的有过打算,想放出温初明还活着的消息,引我重新回到部队去调查此事。” 裴俞声声线渐冷,对裴啸林,他从来没有过父子之间的孺慕之情。 “不过因为保密原则,泄密之事被我大伯制止,这个计划才没有得以实施。” 祁寄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 为了让儿子留在部队,故意做出这种事,裴啸林的做法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但再一想,会下死手把亲儿子打成这样,同样也不是正常父亲的做法。 他问:“所以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待在部队吗?” 裴俞声低应一声:“嗯。” “他一向如此,试图掌控别人的生命,任何不顺从都会让他不满,不折不扣的控制狂。”裴俞声的神色愈发冷漠,连之前那种冰冷都消退了,只剩下彻底划清界限之后的平静与漠然。 “他一直想让我进部队,但我另有志愿。僵持了很久,我们最终达成协议,服役三年,结束后我就离开。” 这是个各退一步的折中方案。裴俞声同意服役,是为了缓解裴啸林的施压,三年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裴啸林同意三年,则是为了先将裴俞声骗进去,让他无法退役,继续待下去。 最后,还是裴俞声成功退役,坚持了自己的志愿。 “我的兴趣随我妈,在通讯科技领域。”裴俞声解释,“入伍前本科三年,我在t修读通讯技术,退伍后一年,我又去harvard读了一年研。” 祁寄这才明白,为什么裴俞声会有这么扎实的专业基础。也难怪他空降云图,却能这么快就成功上手。 不谈其他,听闻这个消息,祁寄着实松了一口气。 原来当初裴俞声并不是前途被毁,反倒是去追求自己真正的前程了。 “原来裴总退役后出国是去读研了。”祁寄问,“不过硕士不是两年制吗?” “我学分修得早,提前毕了业。”裴俞声道。 这种事放在裴俞声身上,似乎也并不值得惊讶。 祁寄正想着,突然听见裴俞声问:“你以为我退役后出国是为了什么?” 他抬头,就见那双浅色双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为了换个陌生环境,消弭温初明的死亡对我带来的打击吗?” 祁寄被拆穿,手指不由缩紧。 裴俞声一针见血,却并未逼.迫祁寄回答。 他只是给自己做了个澄清:“没有,只是因为我要修学深造。” “我和他从来没有过感情关系,” 裴俞声直直望着祁寄,面容沉静,语气沉稳,让人完看不出他所承受的伤势之痛。 他在叙述一个不容反驳的事实。 “过去没有,部队不允许同性;现在也没有,因为……” 说到最后半句,裴俞声停顿了一下。 祁寄的心倏然一跳。 但裴俞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题还没解决,突然问:“你认识温初明,是不是也看到了他这段时间在s市出现的事?” 祁寄一怔,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听见裴俞声道:“他和江宁军区有合作,要在s市停留一段时间,这件事,贺修是不是没告诉你?不过这个涉及军方人员行踪,他也不能告诉你。” 贺修在任,而裴俞声不在职,所以他能说。 “他这些天来找我,是因为要和我大伯的人联系。”裴俞声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一条一条和祁寄解释,“而且他父母过来了,想借这个难得外出的机会见见他,所以他才向我借了一辆车。” 祁寄听完,却愣了愣:“……裴总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些?” 裴俞声望着他,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在意这些?” 祁寄皱眉:“?” 裴俞声继续盯着他,突然问:“你之前刚进门时看到我,为什么要跑出去?” 祁寄干巴巴道:“我以为裴总不方便,怕打扰您,就先走了……” 裴俞声锲而不舍,继续追问:“那你刚刚听我说父亲的事,为什么会提温初明?”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祁寄哑口无言。他说不出话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裴俞声的一连串追问,精准强势,逻辑清晰,步步追击。让祁寄发现,原来会茫然无措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会被情绪冲昏头脑,会酸涩难过,患得患失。 而裴总永远理智,永远胜券在握。 疲倦如海浪,扑面袭来,淹没了这具躯体。祁寄恍神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了裴俞声的声音。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再开口时既像解释,又似自言自语。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有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是我自己都一直不敢相信的期待。” 见祁寄回神,裴俞声放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你之前的想法,不然我早就会和你解释温初明的事了。” 祁寄看了他一眼,挪开了视线,没有说话。 裴俞声继续问:“既然你主动问起了温初明,那我可以当做我想的意思吗?” 祁寄勉强笑了笑:“裴总想的什么意思?” 裴俞声身体微一前倾,薄薄的冷汗覆在他颈侧。 他还在疼,却并不难过。痛楚都被催化成了勇气。 “祁寄,”裴俞声叫着他名字,问,“你知道我是为了谁出柜的吗?” “你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吧,我父亲安排了很多摄像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的举动。所以我这些天都没有和我心里想的那个人打电话,也没有让他靠近我,进我的卧室。” 裴俞声放轻了声音。 “因为那些监控会对准他。” 祁寄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似是随时能破胸而出。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对宽敞屋内仅有的两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祁寄,看看我好吗?” 低磁的男声宛若鲛人的歌声,诱人沉溺。 他说:“我希望你能别再叫我裴总。” 真正期待已久的那个称呼,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裴俞声不想给人太大的压力,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候。 可人已在面前,喜欢又从来都无法掩饰。 他把那句“我希望你能叫我先生”的期待,换做了更直白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四周倏然静了下来。 屋内原本就没有其他声音,连室外都难得没有风。但当这句话说完时,周遭还是猛地降低好多分贝,让人连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血液在体内流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等待如此安静,又如此漫长。 但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祁寄其实也没有想太多东西。 大多数事情,早已在前些日子失眠时就已经理清楚了。 和夜晚的浑浑噩噩不同,祁寄现在很清醒。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辛勤奔波的人,为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攒够钱的昂贵宝物,整日心心念念,甚至不惜变成自己都不理解的吝啬鬼。 但当有一天这个宝物真正出现在他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惶恐,是提心吊胆,是可能会失去的恐惧。 他甚至会去怀疑这是不是哪个商家的陷阱,但唯独不会开心。 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和这个宝物并不匹配。 祁寄垂眼,盯着自己的手链,喉咙异常干涩,却还是一字一句:“裴总先好好养伤吧。” 裴俞声沉默了一下,低声叫他:“祁祁……” 祁寄很乖地笑了笑。 周礼的话,这段时间的经历,乃至于从最初认识起发生的所有事,都让祁寄清晰体会着两人之间的差距。 那差距一直存在,从未消失。 祁寄也曾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的宝物,但横亘在他与宝物之间的,却是根本无法凭感情逾越的鸿沟。 所以当宝物突然出现在面前时,他也只会猜测,是不是自己向前一步,就会坠入鸿沟,粉身碎骨。 当初在会所被裴俞声用十瓶路易十三帮过忙时,祁寄曾经觉得,他和裴俞声就像不同星系的两个星球,即使有光偶然穿过,惊鸿一瞥,也不可能有真正的交集。 现在再想,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祁寄清楚。 他们从来不是平等的身份,而是债务高额到连一天五万的离谱薪酬都要还那么久的雇佣关系。 他说:“裴总,你知道吗?你的气息,你的体温,总会让我想起太阳。” “如果你是太阳,那我就是地球上再渺小不过的一颗石子。” 祁寄垂着眼睛,声音很轻。 “行星都无法与恒星并称,石子就更不可能。” 他又笑了笑,客气又礼貌:“谢谢您的厚爱,我们还是来谈谈债务的事吧,算一算我还欠您多少钱。” 062 除了父母欠下的两千万, 祁寄还有裴俞声的一千万要还。 当初拳场表演赛以三千七百万成交, 裴俞声说过要折半, 兼.职合同上最终写的就是一千三百五十万。以平均两日五万的价格抵消债务,到现在, 还剩将近一千一百万。 这还是没有算利息的数值。 祁寄对债务一向记得很清楚, 他说和人一起算算数额, 不过是为了给裴俞声一个清晰的账目。 但还没等他开始这个计算,沉默许久的裴俞声已经开了口。 “不用算了。”他看着祁寄, 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受伤后的虚弱与疲倦终于展现出了威力。“还有两百一十三天。” “……” 祁寄为这个太过精准的数字沉默了片刻。 这个答案回复得太快,几乎是脱口而出, 根本不像是现场计算的,反而更像是被早早存在心底一遍遍默念过。 祁寄望了过去。 交谈到此,结局已经落定,但对方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没有不可置信,没有继续威逼纠缠,面前的男人神色如常,理智依旧, 让祁寄都有些怀疑对方究竟有没有听清自己的意思。 但很快, 他就看见了裴俞声额前和颈间的冷汗。 紧实光.裸的皮肤失了血色,只能看到透明的汗珠一颗颗滑落, 像是之前积累的痛楚终于在此刻倾数爆发,而原本还在坚强忍耐的人却突然失去了抵御的能力。 疼痛汇在一起,聚成一条汹涌的流瀑。 祁寄唇.瓣几次开合, 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掌心里之前被掐破还没痊愈的伤口突突跳动着,提醒他面前这个男人正承受着更激烈百倍的疼痛。 男人一声未吭,更没有喊疼。 可祁寄反而更难不去想他的痛苦。 室内静了片刻,最后还是裴俞声打破了这片沉默。 “我知道你可能想用别的方式来还,”他一句话就猜透了祁寄之前的打算,“但以你目前的薪酬,挣够一千万的时间也很难比两百一十天更短。” “而且还要除去平日的开销和你弟弟上大学要用的费用。” 从被拒绝中冷静下来的男人再一开口,已然让人无法辩驳。祁寄也很清楚,他很难再找到一个比目前这个工作更好的兼.职。 况且就算裴俞声再怎么好说话,但对于这一段雇佣关系来说,他才是雇主,是主导者。只要他不主动提出解除合同,祁寄就没办法辞职。 最终,一切还是重新归于原位。 裴俞声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行离开。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也没时间好好休息。祁寄则找出u盘,先回了公司。 但即使所有事情都说开了,他仍然有些心神不宁。 血肉模糊的伤口反复出现在眼前,还有男人那被冷汗浸.湿的下颌与喉结,也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对于裴俞声的表白,祁寄早有过清晰冷静、不会更改的答案,但对他本人,祁寄却仍是无法放下惦念。 就算石子想去追寻自己的方向,它依然会眷恋温暖的太阳。 一天工作结束,傍晚,祁寄也罕见地没有留下加班,而是直接回了别墅。 别墅的门大敞着,不少人进进出出,祁寄进去才发现,别墅在重新装修,为的就是除去那些裴父安装的摄像头。 上午祁寄回来时看到客厅角落里有搬动的痕迹也是这个原因,现在别墅更是被整个翻修,彻底去除所有隐患。 裴俞声在三楼的一个小型会客厅处理文件,这里之前没怎么用过,安的摄像头也少。祁寄推门进去时,赵医生刚过来,正好让他搭把手,帮裴俞声重新换了药。 因为有药胶,出.血已经止住了,但男人背上仍是一片血红,伤口附近翻卷的嫩.肉更是让人难以下手,多看一眼都觉得替人疼。 可裴俞声却只是呼吸重了一点,一声未吭。 等赵医生上完药,祁寄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帮忙把桌上剩余的医用胶带递过去,却听见赵明臻疑惑道:“咦,这上面怎么有血?” 祁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裴俞声的后背:“伤口又流.血了吗?” 但裴俞声已经转过身来,祁寄不仅正撞上对方的视线,还见对方皱眉伸手,钳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力度并不重,伸手的速度也不快,祁寄完可以躲开。但他一见对方抬手时因为牵扯到伤口而不由绷紧的下颌,却鬼使神差地没有避开。 裴俞声将他掌心翻过来,眉心拧得更紧。 “你的手受伤了?” 祁寄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掌心那一排冒血的掐痕。 是他上次接电话时掐破的地方,还没好,刚刚看裴俞声上药不自觉握拳,就又把伤口掐裂了。 刚刚那胶带上沾的不是裴俞声的血,而是祁寄的。 “怎么回事?”赵医生探头过来,“这是什么时候掐的……怎么指甲也翻了?” 祁寄匆忙解释:“没事,就是擦破点皮,指甲是之前不小心弄的,已经好了。” 裴俞声却皱眉:“为什么有两个伤口?” 祁寄掌心里一新一旧,两处明显都是指甲的掐痕。 就算撇开擦伤这个借口不谈,第一道伤痕明显也是几天前留下的。 他什么时候养成了掐掌心的习惯? 祁寄道:“上次也,不小心擦破了一回……没什么事,一点小伤。” 在受了这么重的伤的男人面前,他实在不好意思用自己的伤耽误大家时间。 裴俞声没说什么,却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腕。 赵明臻帮忙把处理了一下伤口,掐痕其实远比祁寄轻描淡写所说的更深,一碰上消炎药水更是疼得让人止不住打哆嗦。 况且祁寄又一向怕疼。 可这次真正夺去祁寄注意的,却并不是那钻入骨髓的疼痛,而是腕上那只圈住他的手。 男人体温依旧很高,箍在手腕上烫得磨人。他的力度并不重,像是只是为了帮赵明臻固定。但他面对这点小伤口时的神色,却比对自己的伤还要郑重。 祁寄看着男人紧皱的眉心,指尖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一下。 裴俞声立刻注意到了:“疼?” 祁寄愣了下,摇头:“不疼。” 裴俞声放轻动作,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横握住祁寄的指尖,同体温温暖着微凉的手指。 “没事,”他放缓了声音,“马上就好了。” 祁寄没有说话。 他的伤可能还没有裴俞声抬起手这个动作所会引发的疼痛严重。 可因着男人的话,祁寄的耳根却不可避免的升温发烫,甚至微微有些发麻。 他明明知道自己无权接受,却仍会沉溺其中。 伤口处理完,施工队的监工上来,和裴俞声汇报了几句又离开。听着楼下一直未停的电钻声,祁寄忍不住问:“这个要装很久吗?” 裴俞声道:“整个监控系统都要更换。” 祁寄疑惑:“部都要换吗?我还以为只是装了几个摄像头……” “有新的摄像头。”裴俞声道,“但原来的监控系统也被从内部入侵了,可以直接监视。就算更换软件系统也会留下后门,不如换一套新的。” 祁寄微讶:“从内部入侵?” 裴俞声点头,神色微冷:“周礼做的。” 监控系统的安性没有问题,但周礼有别墅钥匙,在裴啸林给予的技术支持下,他直接攻破了安保系统。 乍一听这个名字,祁寄也愣了一下。 “周特助?他……” “他是我父亲的人。”裴俞声哑声道,“之前我回国来云图任职,我父亲不同意,我和他谈的条件就是帮他处理蒋家,并且接受周礼做总裁特助。” 从一开始,周礼就是裴啸林监视裴俞声的安排之一。 祁寄想起了当初陈子璇的话,她说周礼这个人简直比裴俞声还神秘,而且之前也从来没接触星海的业务。 原来他是裴父的人。 也难怪他那天在茶点厅会说出那种话。 楼下再度传来持续的电钻声,祁寄回神,忍不住问:“那今晚要一直装修吗?” 他担心裴俞声的休息。 裴俞声道:“十一点停工。” 祁寄问:“那晚上休息……” 收拾完药箱的赵明臻折返回来,听见这句话,便道:“裴总伤在背上,不能睡普通的床,今晚得去疗养院休息。” 和上次的精神疗养院不同,这次的疗养地是专业治疗身体创伤的地方。 祁寄便收拾好东西,和人一起去了疗养院。 老实说,虽然谈好了兼.职正常继续,但因为上午的事,祁寄再想起陪.睡这件事仍有些迟疑。 这次去疗养院休息倒是给了他一个暂时的缓冲机会。 之后几日,祁寄还像上次在疗养院时一样当护工陪床,同一个房间分床睡。时间渐长,裴俞声的伤慢慢恢复,祁寄也渐渐消去了内心的别扭。 两人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晚上陪护,白天祁寄则继续忙碌工作。云图这边,虽然裴俞声仍然不是天在公司,不过他的总裁特助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一个人。 新特助其实不是新人,而是上一任总裁的特助,叫尚特。上任总裁离职时,尚特去了国外访学,这次回来,他就接替了周礼的位置。 尚特对云图相当熟悉,和公司上下的关系也不错,回来甚至不用怎么适应,就直接开展了工作,他和裴俞声的磨合也很顺利。 比起那个总是冷冰冰的周特助,大家自然更喜欢这位老熟人。 私下里,陈子璇也曾给祁寄和李安北吐槽过,说周礼这怎么看怎么像代.理特助,等正主回来就被顶掉了。这种想法不只她一个人有,大家基本都这么觉得。而且即使离任,周礼仍然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大家对他的了解依旧是白纸一片。 神秘得像个假人——这是陈子璇对他的评价。 事实上,祁寄也是这么想的。 他之前因为裴俞声的事有些精神恍惚,那次在茶点厅被人拿话一激就被冲昏了理智,但现在再想,祁寄却总觉得周礼那日的表现很浮夸。 用李安北的话来说,就是很抓马。 虽然之前并没有深入了解,但同在一家公司,祁寄不可避免地和对方有过接触。他对周礼了解不多,却能感觉出来周礼那日的表现完不符合对方平日的性格,更何况,他和祁寄本来也没有多大的过节。 不只是入职和离任时的神秘,祁寄甚至觉得那天周礼嘲讽他时的表现也很像一个假人。 这也和祁寄逐渐冷静下来的理智有关系,他当时情绪上头,才听信了周礼的嘲讽。现在再想,那些话却有不少漏洞。 其他不提,至少在零食方案这个设计上,公司内部的初选就是盲选,根本没有个人信息。况且当时采用的方案不只一个,只不过祁寄的方案反响最好,才逐渐演变成了一项长期项目。 裴俞声的确是能给祁寄的方案开后门,却没办法影响后续的发展。 对这件事,祁寄也就没再过多关注,而是重新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没多久,就到了寒假。 虽然还有假期补习,但祁鸣宇已经住回了家里。他一回来,祁寄也没办法再整日不回家,向裴俞声请假的次数就多了不少。 有时祁寄白天加班,晚上回家,甚至能有两三天见不到裴俞声。这样一来,两人本就退回原处的相处甚至比之前更少了一些。 祁寄自己觉得,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祁鸣宇刚放假的一周,祁寄在家过夜的时间几乎超过了一半。裴俞声虽然没说什么,但等最后两天,他又重新给祁寄打起了夜间电话。 祁寄也觉得自己该回别墅待几天了,虽然裴俞声已经不用再睡在疗养院,但他的伤却还需要漫长的休养。 但还没等祁寄和祁鸣宇说要在周末加班的事,祁鸣宇就先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艾瑞克又要来s市了,这次是多校联合的大型讲座,祁鸣宇负责他的接待工作。 艾瑞克就是祁鸣宇之前去阿根廷参与i比赛时偶然结识的那个乌克兰数学家,他在国际上享有盛名,但几乎没怎么来过亚洲,上次应薛老爷子邀请过来,也只是参加了一个会议,只停留半天就离开了。但这次他来s市是要亲自开讲座,受到的关注自然也比上次多了许多,连不少知名教授都主动发来问询,想要同艾瑞克切磋交流。 闻讯而来想与艾瑞克合作的商业公司就更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祁鸣宇作为一个高中生能做艾瑞克的地陪,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除了艾瑞克,他还能借此机会见到更多的学界大牛。 祁寄也很替人感到开心。 再加上这次讲座在f大举行,等祁鸣宇提出想让祁寄一起去时,祁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陪裴俞声的想法,转而答应了祁鸣宇。 毕竟是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 讲座在上午举行,中午有个宴会聚餐,下午则是交流会。祁寄去了讲座现场才发现,现场规模远比他想象中跟盛大,熟悉的千人报告厅布置得格外隆重,甚至还有不少商家赞助。 最大的赞助商之一,正是星海。 之所以会有这种待遇,除了艾瑞克本人的学术成就,这和他几年前所创建的一套编码方案也脱不开关系。艾瑞克主攻数学,曾独立提出了极化码理论。而这套理论,正是移动通讯领域强有力的理论之一。 换句话说,极化码在通讯领域的商业价值简直不可估量。 这也是艾瑞克此次讲座能吸引到这么多商业公司的原因。 现场宣传册和海报上都有相关介绍,祁寄越看越惊叹,对自家弟弟能结识这样的大佬更觉欣慰。讲座前后,除了跑来找祁寄说话,祁鸣宇一直陪在艾瑞克身边,算是他的贴身翻译,位置也离艾瑞克最近。 祁寄很开心能看到弟弟这么厉害。 讲座结束,一行人又前去附近五星级酒店用餐,除了艾瑞克的团队,同行的基本都是各大高校的教授和优秀学子。午餐极为丰盛,酒水更是一眼即知的昂贵,最重要的是,这顿午餐还对所有来宾完免费。 听说这也得了赞助。 虽然已经了解过相关信息,但来到用餐大厅后,祁寄还是为赞助商的出手阔绰惊叹了一下。他跟过云图的宴会后勤,知道这种规格花费不菲,这不仅证明了艾瑞克的学术成就之抢手,也证明了赞助商的大方豪气。 半年的工作经历直接改变了祁寄的想法,让他在一众痴迷数字的教授和学子之中,忍不住从公司角度考虑了起来。 不过即使如此,这也只是祁寄的个人想法。他甚至没把这种事说给祁鸣宇,只默默地端了几个自助餐碟,准备安静地吃完正常宴会。 毕竟他也不是数学专业的,交流不出什么想法。 但蹭饭计划才刚开始,祁寄就在甜点柜前撞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祁寄:“……”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甜点的包装。 上面没有任何标志,更没有“产自wonder”的字样。 但他身旁站着的男人,却明明白白就是裴俞声本人。 “……裴总怎么来了?” “这场宴会是星海赞助的。” 几日未见的男人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想要责备祁寄旷工多日的意思。 他甚至还顺手帮祁寄拿了块放在高处不好够到的黑森林。 “……谢谢裴总。”祁寄硬着头皮道谢,“那您过来是想找艾瑞克教授合作吗?” “嗯。”裴俞声道,“为了极化码的研究,星海之前一直在给他所在的大学提供资金支持,但目前为止,一些专利的使用还有些困难。这次我过来,也是为了和他谈合作。” 祁寄有些疑惑:“合作需要裴总亲自来谈?” “极化码应用的价值非常高,也是星海一直想签的项目。”裴俞声道,“但艾瑞克本人对来自星海的商业合作不太感冒,我这次过来,也是想表示诚意。” 更直接点说,艾瑞克之前对星海一直有排斥。 他对星海的偏见并非来自学术商业化,艾瑞克的团队也是在商业公司的赞助下运作的。这种偏见实际上是出于不同的理念信仰,艾瑞克本人是无政.府主义,而国际上又一向对星海集团有着受政.府管控的舆.论评价,所以星海之前几次申请合作,都没有获得答复。 这次裴俞声才会亲自过来,想和艾瑞克谈一谈。 听完裴俞声的解释,祁寄才得知原委。见对方是为正事过来的,他也不由松了口气。 不然总有一种……请假太多被上司逮到的错觉。 但祁寄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裴俞声道:“我之前不知道你会过来,人这么多又不好找,所以听说你来,我就来了甜品区这边。” 他笑了笑:“果然在这遇见了你。” 祁寄:“……” 不是错觉,他就是被逮到了。 祁寄干巴巴道:“裴总先去忙正事吧,不是要谈合作吗?” 裴俞声逗完小朋友,也没太过分,顺着他的话道:“好,那我先过去。” 祁寄点头,却又听见男人问:“你知道你弟弟在哪儿吗?” “鸣宇?”祁寄疑惑,但还是给裴俞声指了个方向,“他在那边给艾瑞克教授当翻译,裴总怎么想起来问他?” “艾瑞克的偏见比较深,之前连亚洲都没怎么来过。”裴俞声解释,“我们原本打算从他团队里的人入手,但得知他受朋友邀请,同意来s市来讲座之后,我们就改了计划,打算从影响他的朋友着手,再和他商量合作。” 能影响艾瑞克的朋友,自然就是薛教授和祁鸣宇了。 薛教授还没到场,祁鸣宇就成了裴俞声的第一个目标。祁寄听完解释,还是觉得很奇妙。 裴总居然能和鸣宇扯上关系,世界还真是小。 有了祁寄指的方向,裴俞声便朝祁鸣宇走去。恰巧艾瑞克去洗漱间,祁鸣宇一个人在,裴俞声过去时,也正好能和他交谈。 看见裴俞声,祁鸣宇的反应比祁寄更淡定。 裴俞声的特助将来意说明,祁鸣宇听完不置可否,只道:“我可以和裴总单独谈谈吗?” 特助看了裴俞声一眼,得到首肯后,便离开了。 祁鸣宇晃了晃手中酒杯,透明液体划过晶莹杯壁,映出的光亮却不及他眉眼间淡然神采的万分之一。 他看着裴俞声,挑了挑眉:“你和他告白了?” 和上次一样,祁鸣宇还是一开口就直接抛出了重磅消息,但比起上回,这次的威力显然要大得多。 裴俞声顿了顿,才道:“这也是你的推测?” 总不可能是祁寄自己说的。 祁鸣宇端起酒杯,慢悠悠抿了一口。 他喝的明明是水,却摆出了一种品味美酒的架势。 “这是事实。” 和上次相比,他悠然淡定得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毕竟风水轮流转。 裴俞声未语,祁鸣宇也没说什么,先抬头遥遥朝祁寄的方向看了一眼。 祁寄已经拿完了甜点,正在选汤,他安心专注着美食,对大厅另一侧两人间的暗流涌动丝毫未觉。 祁鸣宇收回视线,这才望向裴俞声,笑了笑。 他和祁寄的长相足有五分相似,笑起来却没有任何乖巧的意味,只让人觉得手痒。 “他还拒绝了你,对吧?” 裴俞声:“……” 063 选好甜点之后, 祁寄就端着托盘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他所在的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背对着自己的裴俞声和对面的祁鸣宇, 祁寄就一边吃着黑森林, 一边时不时看他们一眼。 虽然这个距离听不到两人的声音,但他们的交谈看起来却似乎比祁寄想象中还要顺利, 他甚至还看见自己一向耐心不足的弟弟, 居然难得对外人露出了笑容。 又看了一会儿, 祁寄也不由感叹。 看来裴总的确是在哪儿都能吃得开。 不过尽管如此,祁寄仍是觉得有些微妙。在他的感觉里, 弟弟和裴总之间很难产生什么交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两人如此和睦的交谈。 其实归根究底,祁寄会有这种想法, 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裴俞声是两个世界的人。 没等这边两人聊完,祁寄又被另一行人吸引了注意力。 是薛老爷子来了。 薛老爷子在f大任职数十年,退休后又被返聘,还被特别授予了终身荣誉称号,即使身处这满堂学者之中,他也毫不失色,甚至可以说是数一数二。 再加上现场还有不少人是薛老爷子的学生, 他一出现, 自然就吸引了不少关注,众人纷纷向他问好致意。 祁寄所在的位置离大厅门口近, 正好方便同人问候,除了薛老爷子,他还看到了一同前来的于奶奶。 两位老教授都是在f大任职多年的授课老师, 过来和他们打招呼的人也不只一波。祁寄原本打算问候完就离开,不耽误两位的时间,但于奶奶看见,却主动叫住了他。 “小祁,你有没有时间帮奶奶一个忙?” 祁寄道:“我有空,您说。” 他们走到人稍少些的地方,于奶奶从小包里拿出两张午餐入场券:“你能不能把这个入场券拿到饭店前台?等下如果有一个叫薛钟麒的客人过来,就把他们放进来。” 祁寄问:“小薛叔叔回国了?” 薛钟麒是于奶奶的儿子,祁寄之前陪祁鸣宇去于奶奶家时也见过两次。正好薛钟麒的小名也叫奇奇,当时他在家听到于奶奶喊祁寄,也总忍不住跟着应声。所以后来于奶奶才换了称呼,改叫祁寄小祁。 于奶奶笑起来,弯起的眉眼透露出淡淡的欣悦:“对,他和爱人一起过来的,刚下飞机,赶过来有点慢,我们就没等他。” “他俩的入场券也在我这,本来打算要在刚刚上来前放在前台,结果在大厅遇到了熟人,一说话就忘记了。”于奶奶道,“我原本想着上来找个学生帮忙把入场券送下去,正好遇到了你,你能帮奶奶一下吗?” 祁寄接过入场券:“好,我现在就帮忙您送下去。” “哎,谢谢小祁。”于奶奶道,“你送下去之后直接上来就行,他们来还有一会儿呢。” 果然,等祁寄送完入场券回来,把甜点都吃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看见刚赶过来的薛钟麒。 薛钟麒是个文文雅雅带着眼镜,书卷气极重的男人,虽已是年过四十,他的外表看起来却至多只有三十岁,完继承了于奶奶的外貌优势。祁寄叫他小薛叔叔,但其实若是只看脸,倒是叫哥哥更合适。 薛钟麒从小在f大校园里长大,和在场不少教授也很熟悉,他又许久没有回国,一来就忙着和人问候交谈,祁寄也就暂时先没上前打扰。 但这次最让祁寄关注的却不是薛钟麒,而是他的同伴。 于奶奶把入场券给祁寄时,分明说的是薛钟麒和他的爱人要过来。然而和薛钟麒一起出现的却不是祁寄想象的年轻阿姨,而是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 那人身形高鼻深目,眉眼英俊,眼廓极深。他的身形高大修长,堪与裴俞声近似。祁寄起初还以为薛钟麒的爱人暂时没有上来,但他之后又看过几次,却发现两人始终形影不离,越看越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而且那个外国男人在这个场合也并未被边缘化,在场不少人和薛钟麒交流时,也都会客气地同他打个招呼,似是之前就认识。 不过第一个上前去和那外国人握手交谈的却是星海的一个经理,是跟裴俞声一起过来的人。 祁寄越看越疑惑,正巧他又遇到了于奶奶,就忍不住把疑惑提了出来。 “于奶奶,您不是说小薛叔叔和他的爱人一起过来吗?” 于奶奶道:“对,怎么了?” 祁寄略一犹豫,还是道:“可他身边那个男人……” 于奶奶笑了笑,坦然道:“那就是奇奇的爱人,他叫米多夫,是个俄罗斯人。” 许是祁寄吃惊的表情太过明显,她又问:“小祁不接受同性恋吗?” “没有没有,”祁寄忙摇头,“我只是一时没想到……而且,我还看到那个人和我们公司的经理在聊,就有些疑惑。” 于奶奶道:“米多夫是s的老板,可能和星海有商.务往来?” 祁寄恍然:“对,前段时间还刚谈过一个新合作。” s是俄罗斯最大的移动运营公司,也是星海在俄罗斯最大的合作商之一。这么一想,也难怪他们会聊起来。 不过s的老板……想到这个身份,祁寄又吃了一惊。 米多夫家族?那不是俄罗斯的十大财团之一吗? 这种原本只能在国外八卦中听到的身份居然真的出现在面前,着实让人有些意外。最让祁寄没想到的是,这居然还是小薛叔叔的爱人。 简直像是电视剧的情节发生在现实里一样。 涉及个人**,虽然惊讶,祁寄也没想着再追问,只帮着于奶奶多拿了几个餐盘。不过在他帮忙把餐盘端到宴会厅旁的露天阳台上去之前,祁寄却意外地看到了裴俞声的身影。 裴俞声已经和祁鸣宇聊完,现在却是和那位俄罗斯男人站在了一起。出乎祁寄的意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相当熟稔。才一看见裴俞声,一直不苟言笑的米多夫就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还主动和裴俞声拥抱了一下。 祁寄远远看着,都不由替裴俞声背后的伤感到担心。 米多夫和裴俞声交谈时的神色也远和刚才那个经理熟悉很多,只是祁寄已经走出了宴会厅,没能继续看。 大厅外的露天阳台面积也很大,更像是一片露天花园,还能从此处俯瞰周围的景色。祁寄帮于奶奶把餐盘放好,陪人在玻璃座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问起了米多夫的事。 “奶奶,那个米多夫先生他……是米多夫家族的人吗?” 于奶奶抿了口红茶,道:“对。” 祁寄欲言又止,于奶奶见状,笑道:“小祁也听说过米多夫家族,是吗?” “对,之前了解过一点。”近些年来福布斯评估时,给这个财团的评级都是千亿美金级别。祁寄道,“所以知道小薛叔叔的爱人是他们家族的人,才有些惊讶。” 于奶奶叹了口气:“我们刚得知时,也是一样的反应。” 薛钟麒和米多夫认识时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等两人确定了关系,米多夫才将身份坦白。 “我和老头子当时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同意。性别倒是其次,毕竟做家长的,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看孩子幸福。”于奶奶道,“但门户有别,这段感情就真的很难走下去。” 祁寄沉默。 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毕竟我们只是个普通家庭,和他们那些财阀寡头之类的差别太大,真要和对方在一起,以后出了什么事,受伤的只会是奇奇。”于奶奶把茶盏放回茶碟上,“这种情况,就算对方是个女孩子,我们也真心不想答应。” 会有这种顾虑相当正常。不过再看于奶奶现在的态度,却已经对米多夫没了排斥。 祁寄迟疑着问:“那后来……米多夫先生是怎么说服的你们?” “用行动吧。”于奶奶笑了笑,神色间略带感慨,“算一算,奇奇和他在一起也有十五年了。” 祁寄微讶:“这么久?” “嗯。”于奶奶道,“他是俄罗斯人,奇奇也定居在了北欧,我们几人之间都可以用英文交流,但他还是主动学习了中文,只为了和我们沟通。而且每年春节不管多忙,他都会跟奇奇一起回来。” “俄罗斯对同性的偏见很严重,但米多夫并没有在意,还主动提出要和奇奇领证。不过奇奇不想改国籍,他们就只办了一场婚礼。” 祁寄恍然:“米多夫先生确实很在意小薛叔叔。” 于奶奶却摇摇头:“其实领证也好,婚礼也好,不过都是一种仪式,在我们家长看来,都没有真正出事时的紧急联系人管用。” 社保联系人,社会关系绑在一起,这才是感情在平淡生活的实质表现。 但同性很难提供这种保障。 “不过我们后来才知道,米多夫倒真是把奇奇的紧急联系人设置成了自己。”于奶奶失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毕竟不在国内,有同性法律的地区,倒也真的有运作的可能。 祁寄应声:“他很周到。” “嗯,他确实如此。”于奶奶展颜,缓缓道,“真正打动我们的,可能就是这种周到。” 她回忆起来:“刚得知他的身份时,我和老头子一直在催问奇奇,米多夫有没有送过他什么贵重东西,让奇奇千万记得别占人家便宜。” “奇奇总告诉我们,没有,没贵重的东西,送也都是很常见的礼物,是奇奇能还得起的那种。后来米多夫几次上门来见我们,也只送了些很普通的礼物,我们这才放心。” 祁寄想,不给对方压力,的确很贴心。 但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完没料到于奶奶接下来的话。 “但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哪里是没送什么贵重的东西,分明就是我们不知道。”于奶奶无奈地笑了笑,“他们aa制时一起去的那个花费低廉的度假海岛,其实是米多夫的私人海滩。还有奇奇上班时新开的那趟公交车线路,也是米多夫家族的交通公司专门开辟为他的一班。” “就连老头子之前腰不好,偶尔遇见的那个特别管用的按摩师傅,也是米多夫托人找来的。” 于奶奶叹了口气。 “他其实总在变着花样送我们礼物,却从来没让我们知道过。” 祁寄这才明白。 能做到这种地步,难怪可以打动于奶奶他们。 露天花园风景不错,但高层有风,老人的抵抗力低,祁寄陪于奶奶坐了一会儿,还是陪人一同回了室内。 一回到宴会厅,祁寄的视线就不由在四周搜寻起来。 小薛叔叔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鸣宇在艾瑞克旁边,裴总…… 祁寄顿了顿。还是没有抵御住这个迫切想找的人的吸引力。 他看见了艾瑞克身边的裴俞声。 双方的交谈看起来还算顺利,许是已经进行到了谈合作的步骤。 顾忌裴俞声对视线的敏感,祁寄没多停留,心安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恰巧此时附近的薛钟麒看到了他。 “小祁!” “小薛叔叔。”祁寄同人打招呼,和薛钟麒一起过来的,还有始终与他寸步不离的米多夫。 许久未见,薛钟麒和祁寄拥抱了一下,聊过几句,便给他介绍身边的人:“这是米多夫,我的爱人。” 薛钟麒介绍得很坦荡,刚刚已经听过介绍的祁寄也没过多惊讶。 但让祁寄没想到的是,近距离看这个高大的俄罗斯男人,他才发觉,对方的眼睛颜色居然是浅灰色的。 祁寄之前只见过一个这种瞳色的人。 就是刚刚和米多夫拥抱过的裴俞声。 祁寄不由又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裴总面部轮廓比常人更立体,难不成他真的是混血? 但裴俞声的伯父又是中将,若他们家真有外国血统,裴中将又怎么可能坐到这个位置? 祁寄暗自揣测着,直到米多夫的视线看了过来,他才回神问候:“您好。” 薛钟麒又对米多夫道:“这是祁寄,小祁,他弟弟就是我妈从小看到大的那个数学小天才。” 听见这个名字,米多夫的神色这才略有所动。 他道:“祁寄?” 米多夫的中文发音稍稍带些口音,但说得很流利,看起来像是经常练习。 祁寄正要点头,却听他道:“你就是裴的爱人?” 祁寄愣了一下:“……??” 见薛钟麒也略带好奇地看过来,祁寄忙摇头:“我不是,我只是在裴总的公司上班。” 他不知道米多夫为什么这么说:“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米多夫却并未被他的否认说服。他的声音低沉,和裴俞声有三分相似:“裴前段时间刚成立了一个新的信托基.金,数额很大,想要帮他打理的经纪人很多,不少人都在关注。” 信托基.金是即使出资方破产了都不会受影响的资金,可以按年份提取,一般都是富豪给子女准备的成长基.金。 祁寄却仍是不懂这个基.金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还在疑惑,就听米多夫道:“那个基.金的名字,就叫wonder。” 薛钟麒恍然:“哦对,裴总的母亲是不是许家的四小姐?” 许家底蕴深厚,是在国际上都颇有名望的富豪家族。 “我听说,许家的传统就是用所有者名字给基.金项目命名。” 米多夫点了点头:“裴刚成立基.金时,还有人以为是他不打算遵循许家的惯例。” “但我问过他,他说没有破例。”米多夫看向祁寄,“见到你,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中文果然是博大精深。” 祁寄却是彻底地愣住了。 wonder……? 一瞬间有万千事物齐齐涌来,铺天盖地的词汇淹没了理智。 信托基.金、许家传统,那个同样名为wonder的甜品厂…… 还有于奶奶方才说过的话。 她说:“为了减少我们的压力,他一直变着花样送些那么贵重的东西,却从来不让我们知道。” 064 祁寄怔愣许久, 才喃喃说出一句:“我, 我不知道这些……” 他是真的一无所知。 察觉祁寄的茫然无措, 薛钟麒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揉了揉小孩的发顶, 体贴地转开了话题, 开始聊起了祁鸣宇。 祁寄虽然还在继续和人聊着, 却始终心神不宁,米多夫的话像一颗响雷炸在耳边, 彻底将他惊醒。 没过多久,于奶奶也走了过来,几人简单聊过几句, 祁寄便先告辞了。 临走时于奶奶还邀请他晚上去家里坐坐,小咪它们都很想念祁寄。 祁寄答应有时间就过去。直到一个人走到安静的角落,他才得以专心去想刚刚的事。 wonder…… 祁寄略一恍惚。 原来裴总的wonder,就是奇迹的意思吗? 那之前那个甜点厂…… 祁寄本能地觉得这个甜点厂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可回忆里的种种细节瞬间涌上心头,却让祁寄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思考。 当初自己去甜点厂时那个经理太过优待的礼遇,换人接手后才更改的名字, 还有公司茶点厅里各种极其符合他口味的甜点…… 再加上于奶奶说米多夫的那些话, 祁寄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继续推脱。 这家甜点厂确实是裴俞声为他准备的礼物。 还从来没让他知道。 祁寄越想越茫然,他连之前在商场时听见裴俞声说草莓花束是送给自己时都会十足忐忑, 又怎么可能淡然地收下一整个甜点厂。 更让祁寄不安的,还有那个信托基.金。 一个甜品厂就已经是天价,再加上连米多夫都会用“大额”来形容的一笔基.金, 祁寄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他也清楚,这些钱肯定比一千一百万高出百倍。 祁寄不知道该怎么办。 十九年里,他只学会了如何.在恶意面前自保,如何偿还高额债务。却并不懂得怎样坦然地接受大额赠款,怎样妥当地接受一段赤诚的感情。 祁寄脑子里乱糟糟的,又忍不住走出这个看不见裴俞声的角落,去寻觅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很快就看到了那个身形修长的目标。 裴俞声还在和艾瑞克交谈,不过现在他们的沟通似乎已经到了尾声。艾瑞克团队的人已经在和星海经理商量起来,裴俞声和艾瑞克也再度握手,看起来合作进展相当顺利。 握手后,艾瑞克的人继续和星海详谈,艾瑞克则转而与其他教授交流。裴俞声暂时退开一段距离,走到墙边,轻轻扯了扯自己的领结。 祁寄视力优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清晰看到了裴俞声颈侧的冷汗。 祁寄知道自己不该过去,如果他足够理智,他就该彻底和人划清界限,不越雷池半步,专心做好自己的护工。 可他做不到。 看着裴俞声那苍白到完失了血色的面容,祁寄到底还是没能拦住自己自发迈过去的双.腿。 走得近了,男人的虚弱愈发明显,祁寄快走几步,小心避开人伤口,扶住了对方。 “裴总,”他轻声询问,“你还好吗?” 裴俞声眉心微拧,额前渗着些冷汗,却还是压下了喉间血气,低声道:“我没事。” “就是绷带糊得久了,伤口有点难受。”他浅浅呼出一口气,偏头示意了一下,“这儿不方便,去楼梯间吧。” 见男人如此精神不振,想来对方也不会想让自己虚弱的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祁寄便将人扶到了楼梯间。 餐厅在最顶层,有直达电梯在,应急楼梯间里除了他们,根本没有其他人影。 只不过就这短短一段距离,裴俞声颈侧又凝出不少冷汗,呼吸也更重了些。 等男人站稳了,祁寄便从衣袋里拿出随身带的湿巾,撕开包装递了过去。 “裴总。”他轻声道,“你擦一下吧?” 裴俞声抬起眼皮,那双浅色眼眸雾蒙蒙的,不似平日清明锐利,反倒多了几分明显的虚弱和倦意。 祁寄心口不由一紧。 但饶是如此,男人依旧没有将自己的脆弱在祁寄表现出来,他缓缓吸了口气,声音如常:“多谢。” 只不过在伸手接过湿巾时,男人却被抬手的动作牵扯到背后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动作也迟了半拍。 祁寄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我来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却是让祁寄自己都顿了一下。但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还是硬着头皮解释了一句:“裴总不方便,我帮您。” 比起祁寄的反应,裴俞声却并未展露出什么异色,只说了一句:“辛苦你。” 这倒着实让祁寄松了口气。 湿巾是凉的,贴触的部位却炽.热烫人,为了方便动作,祁寄和男人的距离不过一掌之隔,他仔细地帮人擦拭着下颌和颈间的冷汗,隔着一层湿.润的纸巾,依然能触到对方身上的高温。 轮廓完美的下颌,紧实光滑的颈侧,凸起分明的喉结,和线条流畅的锁骨……祁寄本想专心帮忙,动作却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变得有些畏手畏脚起来。 再加上男人身上那熟悉的炽日气息,在近距离里愈发强势地攻城略地,蛮横到几乎要将人整个侵吞入腹。祁寄愈发心神难定,不停眨动的眼睫都微微有些汗湿。 恰巧锁骨处延伸的漂亮线条被衣领挡住,祁寄定了定神,正犹豫着要不要借此机会停下动作,腰上却突然一紧。 他原本可以躲开,却被熟悉的气息牵制。下一秒,他就被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祁寄微微一怔,还拿着湿巾的手也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许是察觉了他的无措,男人将下颌轻轻抵在他发顶,气息滚烫,声音微哑。 “让我抱一会儿。” 除了熟悉的气息,祁寄还闻见了很浓的药味,是从男人背上传来的。 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这个紧密的拥抱并不让人反感,却让人止不住担心。祁寄安静地任人抱了好一会儿,仍旧无法忽略对方的伤势。 他正想开口,却听见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祁寄微怔。 裴总这是……睡着了? 他被人抱在怀里,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可耳边那规律的心跳声,和头顶轻浅的呼吸,却是祁寄多次经历、再熟悉不过的标志。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工夫,站在没有暖风的楼梯间里,刚刚还被伤口疼痛折磨着的裴俞声,居然真地睡着了。 祁寄胸口先是一紧,随即漫开微涩的酸意。 ……这么累吗? 这么快就睡着,裴先生是有多久没休息过了? 算算时间,祁寄已经有两晚没能陪护。再之前,自裴俞声告白后,两人即使同处一室,也再没有过相拥而眠。 祁寄有些发怔。 所有人都告诉他裴俞声失眠难以入睡,祁寄自己也亲身见证过对方没日没夜的工作。可裴俞声却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沉沉睡去,只是因为一个拥抱,或者一点凭借电话传递的声音。 祁寄总觉得自己欠债累累,家境贫寒,两手空空,永远无法与裴俞声站在平等的位置。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对裴俞声有多重要。 未经调温的楼梯间里,祁寄安静地与人相拥而立。 窗外是高处的冬日寒风,但在裴俞声怀里,他并不觉得冷。 裴俞声带来的下属并未前来找人,祁寄也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舍得把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的男人叫醒。 他想着让人能睡就多睡一会。 但打破这片宁静的,却是祁寄自己的手机。 铃.声响起时,祁寄第一反应就是想把铃.声止住,但他还被裴俞声抱着,动作不便,没能及时动作。而且才响过一声,面前男人的呼吸声就已经变了。 裴俞声醒了。 发顶的重量挪开,男人声音里带着未褪的沙哑:“抱歉,我睡着了。” 后脑传来温热的抚触,是裴俞声用掌心覆住了那里。 他问:“压到你了么?” 祁寄原本还没什么反应,可被掌心的温度一烫,又有低磁声音落在耳畔极近距离,顿时整个僵住,摸索手机的手都停在了半路。 还是裴俞声听见声音,主动将人放开了一点。 但他的另一只手还圈在祁寄腰侧。 “有电话?” 祁寄胡乱点了点头,艰难地摸出手机,这才看见屏幕上的号码。 是祁鸣宇。 “喂,鸣宇?”祁寄问,“怎么了?” 祁鸣宇没先答他,反而问:“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祁寄自然没办法说实话,只能胡乱编了个理由:“刚刚,没听见铃.声响。” 祁鸣宇顿了顿:“……是吗?” 祁寄急于转开这个话题,再次问道:“打电话有事?” 祁鸣宇这才道:“我在宴会厅没看到你,你去哪了?” 祁寄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裴俞声,才道:“我在洗手间这边,马上回去,怎么了?” 楼梯间这边也有洗手间,他这么说也不为过。 “好。”祁鸣宇道,“你过来吧,快散场了,等下要去逸夫楼开研讨会,我还要给艾瑞克翻译,你和我一起么?” 听他说话的时候,祁寄看见身旁的男人揉了揉额角,神色间还带着些倦意。 而且因着抬手的动作,裴俞声还皱了皱眉,似是刚忽略下去的伤口疼痛又开始发作了。 祁寄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听见祁鸣宇最后一句话,他才回神。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鸣宇,不然下午……我不过去了。” “研讨会人员更精炼,又要交流意见,我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你也要陪着艾瑞克教授。”祁寄道,“能看到你这么厉害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那边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祁寄说:“公司那边还没忙完,我先去加班。你也好好加油。” 话到这个份上,祁鸣宇也不可能再沉默下去,不然祁寄就真当他默认了。 但因为情绪问题,即使开口,祁鸣宇声音也是闷闷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率先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祁寄犹豫了一下,道:“看情况吧,如果我回来的话再给你打电话。” 他没注意到身旁男人已经把手放了下来,也没留意电话里更长久的沉默,继续分析道:“而且今晚你不是要和艾瑞克的团队一起吃饭吗?这么难得的机会,也不好浪费。” 过了许久,祁寄才听见电话那边略带烦躁的声音:“……知道了。” “你自己也注意安。” 祁寄:“嗯,好。” 电话挂断,他有些歉意地对身旁耐心等着他的男人道:“抱歉裴总,耽搁了你的时间。” “没关系,不用抱歉。” 裴俞声的面色却比刚刚要好上不少,连唇上都重新恢复了些浅淡的血色。 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那一会儿的缘故吧,祁寄想。 在祁寄开口之前,他又道:“该换药了,你能陪我去一趟么?” 祁寄正是心疼的时候,自然不会拒绝:“好。” 和宴会场的其他人简单告别过,两人坐上裴俞声的车离开。想起临走前和裴俞声交谈极为熟稔的米多夫,祁寄忍不住问:“裴总和那个米多夫先生很熟吗?” 裴俞声正靠在定制的软垫上,好卸去背部伤口的压力,闻言,他抬眼看过来:“怎么想起来问他?” “我看裴总好像和他很熟。”祁寄道,“而且……他的眼睛颜色和裴总一样,都是浅灰色。” 裴俞声道:“因为我和他是远亲。” 虽然猜到过这个答案,但祁寄还是有些惊讶:“裴总的父亲……是俄罗斯人?” 许家祖籍s市,之后一直在香江发展,自然不可能有异族血统。 裴俞声却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曾祖父,他是俄罗斯族人。” 祁寄一时有些没听出差别:“俄罗斯族人?” “是少数民.族,但国籍一直在国内。”裴俞声伸手揉了揉好奇小朋友的柔软发顶,“恰好是当初从米多夫家族迁来的分支,所以我和米多夫才是远亲。” 祁寄被揉得有些莫名,但想起对方后背的伤,他也没反抗,怕人再牵扯到伤口。 “所以裴中将才……”没有被异国血统影响升迁? “嗯,从我祖父和汉.族通婚起,裴家后代的籍贯就都改为了汉.族,也没有影响政.审。”裴俞声道。 祁寄好奇:“和汉.族通婚也不会影响虹膜颜色吗?” 他以为深色虹膜才是显性基因。 看着男孩生动的表情,裴俞声淡淡笑了笑:“分人,我也是个特例。” 祁寄本想感叹,却又被男人的笑容吸引,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好一会儿没能出声。 察觉这沉默,裴俞声问:“怎么了?” 被男人那双浅色眼睛一看,本就心里有些想法的祁寄不由耳根更热。 “没什么……”他支吾了一下,“就是觉得,裴总的眼睛很好看。” “是吗?” 因着垂眼躲避对方的视线,祁寄并未及时发现男人的动作。 等他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欺身来到祁寄面前,鼻尖都几乎和他碰在一起。 那双深不见底的浅色眼眸中,只盛着祁寄一个人。 裴俞声的声音很轻,低磁的声线因此愈发惑人。 他就像那歌喉曼妙的雄性鲛人,让人明知危险,却又难逃深陷。 “我觉得你最好看。” 065 表白之后, 裴俞声总算不用再费尽心思隐瞒自己的心意, 但他仍旧小心翼翼, 像耐心至极的狩猎者,为了不把猎物吓跑, 展现的是自己的亲和与无害。 只在偶尔的无意之间, 才会显露出一点强势侵略和真正的野心勃勃。 他眼见着面前的小朋友因着这一句话怔愣在原处, 白.皙柔软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晕。裹在男孩周.身的冰壳终于被稍稍融化,露出内里的真实情绪。 就像冰皮糯米糍透出了里面的草莓果馅。 他们气息交缠, 距离极近,灼热的呼吸落在唇畔,像一个温柔的甜蜜的吻。 虽未真正触及, 但这对男孩来说已然是毫无防备的第一次,错觉与真实有着同样的灼热,像一把无形的烈火,烧尽了周遭所有氧气。 他连裴俞声在耳畔说话都会禁不住脸红,又哪能受得住男人在唇畔的低语。 这次不只是耳尖,祁寄的整张小.脸都红透了。 裴俞声不是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但看对方这反应, 又怕把小朋友给吓到, 到底还是放过了他。 他退开一点,面前的小朋友已经害羞到从白团子变成了粉团子。若不是车还在行驶途中, 男孩简直要落荒而逃。 饶是无处可逃,剩下的半段路程里,祁寄也一直看着窗外, 不仅没再说话,连头都没再侧回来。 正剩下一只一路红到脖颈的小巧耳朵还落在裴俞声视线里。 一直到了下车换药的时候,男孩的脸还是红的,一直没有说话,害得赵医生都忍不住好奇看他。 “小祁怎么了,没发烧吧?” 祁寄这才摇头,小声说自己没事。 等一换完药,男孩匆忙扔下一句“我去加班了”就跑了。 裴俞声叫都没叫住他。 过了好一会儿,裴俞声才收到一条信息。 [草莓eji]:下午加完班要去一趟于奶奶家,结束后才能回去,我会尽量早一点 隔了几分钟,那边又慢吞吞地发来一条。 刚刚怕迟到,走得有点匆忙,不好意思 裴俞声不由失笑。 光是看见对话框上方断断续续出现过好几次的“对方正在输入”,他也能想象出男孩打字时的纠结无措。 老实说,裴俞声也没想到小朋友的脸皮会这么薄。 他眯起眼睛,男孩清甜微凉的气息仍留在唇齿之间,他还能回想起那近距离看到的浅粉色唇.瓣的柔软。 可惜这次没有碰到。 不过来日方长。 裴俞声的耐心一向很好,当初服役时,他虽然不在狙击手职位,但狙击结果未曾有过一次失败。 他总能耐心等到对方露出致命弱点。 但这次等待与之前也有鲜明不同,裴俞声的耐心难得被焦灼与渴望拉锯撕扯,凭最后一分理智才按捺下来。 等待磨人又诱.惑。 让人痛又快乐着。 换完药,裴俞声也重新回到工作中来。有祁鸣宇从中沟通,星海和艾瑞克团队的商谈相当顺利。不过实际操作还要进一步深谈。为表诚意,等艾瑞克下午的研讨会结束后,裴俞声还要亲自去与人谈合作。 他和艾瑞克开会的时间,正好是祁寄的下班时间。 因着于奶奶的邀请,下班后,祁寄直接去了于奶奶家,等撸完队伍愈发壮大的猫咪们出来,已经是八点多了。 裴俞声的会还没开完,祁寄不想打扰他,就打算自己回玫瑰别墅。 从地铁站出来,到玫瑰别墅还有段距离,祁寄裹好围巾,一个人走在安静的路上。 到了这无人僻静的地方,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了中午发生的事。 祁寄想,他原来对别人的外在条件有这么在意吗? 为什么偏偏每次都扛不住裴先生的美色……和声音诱.惑呢? 祁寄正苦思冥想,突然听到了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微弱杂音。 五感的敏锐让祁寄对周遭环境的感知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即使专注思考着问题,他也没有漏听身后的动静。 不过等祁寄回头时,他却并未看到什么异样。 天色已晚,夜色深沉,凉风吹过,拂得草丛一阵沙沙作响。 这条路上人不多,虽是灯火通明,但也总显得有些过分安静。祁寄仔细在四周查看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异样后,才继续向前走。 但他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所以等身后再度响起异动时,祁寄立刻借着路边转角给过往车辆用的阔视镜往后看了一眼。 以他的反应速度,很难有人瞒得过他的视线。 但这次依然一无所获,只有路旁低矮草丛中的草叶微微动了动。 祁寄回头看向那片草丛,他正思考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却见草丛中闪过一抹白影。 随后,一双圆溜溜的湛蓝色眼睛露了出来。 祁寄一怔。 居然是一只蓝眼睛的白猫。 那只猫咪相当貌美,单看外貌,看起来更像是极讨人喜欢的宠物猫,但它身上并没有项圈之类的人工装饰,乍一看到祁寄时,也还明显保持着对陌生人类的警惕。 祁寄就没有动,以免吓到猫咪。 不过那只猫看了他一会儿,却是主动靠近过来,期间依旧缓慢地晃着雪白的长尾巴,并未放松戒备。 直到发现祁寄真的没有伤害它的意思,白猫才缓缓走过来,嗅了嗅祁寄的裤脚。 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甚至连视线都挪开了的祁寄察觉了猫咪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 哦对,他今天去于奶奶家喂小咪它们的时候,舀罐头时不小心掉下来一块,沾到了裤脚上。 怪不得这只看起来对人类这么警惕的猫咪还会靠近他,原来是嗅到了罐头的味道。 祁寄经常被猫咪碰瓷,已经习惯了随身带些小零食,而且他今天去于奶奶家时刚买过一大袋猫粮,口袋里还有一包试吃装,虽然比不上罐头,好歹也能喂一下。 不过等祁寄正要放轻动作,去拿口袋里的猫粮时,却又听到了一阵细弱的叫声。 “咪呜!” 他抬头,就见一只细瘦的小猫从草丛中怯生生地钻了出来。 那小猫不过巴掌长短,瘦得能看见骨头。它同样毛色纯白,通身没有一根杂毛,但因着营养不足,毛发颇有些黯淡。 看起来,它似乎才是白猫出来拦路打劫的真正理由。 小白猫不比大猫那样警惕,直接就朝祁寄跑了过来,仰头看着他伸向口袋的手。祁寄把猫粮拿出来,它更是一眨不眨,盯着猫粮看。 祁寄撕开包装袋,矮下.身来,把猫粮倒出来一点。猫崽立刻凑过来,软乎乎的耳朵贴在他手指上,直接去.舔食物。 猫粮没有倒太多,祁寄不知道小猫多大,能不能咬得动猫粮,就先试探着倒了一点。见小猫可以吃,他才转向大猫,打算给它也喂一些。 但比起又饿又黏人的小猫,白猫却并未对猫粮表示出太大的兴趣,它反而拱了一下半蹲的祁寄,对着他叫了一声。 “喵!” 祁寄没听懂,以为它也要吃的,正要倒猫粮,却见白猫低头咬住他的裤脚,扯着裤脚开始拽他。 “喵!”白猫对猫粮视若无睹,叫声却愈发急切,一直试图把祁寄拽走。 祁寄这才反应过来。 难道是还有别的猫崽? 他站起身,立刻被白猫拉扯的力度拖着向前走了一步,不过那只小猫还在专心吃猫粮,祁寄跟着白猫走了两步,小猫都没有跟上来。 祁寄没办法,只能往回走了两步,试探着把手伸向了猫崽。他抬头看向白猫,白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却是在原地踱步,似乎依旧很焦急。 时间有限,祁寄就先把小猫抱了起来,打算跟大猫一起走。 但他低估了小猫对食物的执念,虽然瘦弱的身体已经被祁寄并手握住抱了起来,小猫却还“喵喵”叫着,努力把舌头探向地上没吃完的猫粮。 没办法,祁寄只能又倒了些猫粮在掌心里,才把猫崽骗走。 祁寄抱着猫崽跟着大猫走,掌心不时传来略微粗糙的湿.润触感。猫崽舌头很软,但上面还有倒刺,舔得人微微有些发.痒。 大猫跑得很急,但好歹还记着祁寄,跑一段就会停一段等着人跟上来。不过等接近一个路口时,它却突然蹿了出去。 祁寄抱着猫崽快步跟上去,就看到了马路中间的一只白团子。 正是另一只小白猫。 夜晚光线稍显黯淡,祁寄隐约在马路对面的草丛中看到了一团枯草,似乎就是大猫原本给猫崽准备的藏身之处。 路的另一头已经出现了车灯的光亮,附近又没有红绿灯,若就这么不减速地开过来,就算猫咪是白色的,司机也有可能看不见它们。 而且猫崽虽然瘦弱,但也不再是能被大猫叼着走的重量,加上大猫自己也瘦得厉害,才会去找祁寄帮忙。 所以在迅速估量过车的距离后,祁寄就跑了过去,打算把另一只小猫也抱走。 但他才刚跑到马路中央,就听见了轰隆隆的引擎声。 那是跑车加速的声音。 祁寄抬头,就见马路尽头转弯处有一辆跑车加速飞驰而来,车速令人生寒。而且这辆车开的还是远光灯,刺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既是跑车,又敢在马路上明目张胆的飙车,这种车主真的有可能根本不看路。情急之下,祁寄匆忙伸掌托了大猫一把,催它先跑走,随即捞起地上的第二只猫崽,抱着两只小猫起身跑来。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被吓到动弹不得,留在原地等着被撞。如果能快走几步,倒是不会有太大危险,毕竟跑车虽快,却也还有距离。 不过祁寄才刚跑开,就又听见了更响的声音。 “吱——!!”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近在咫尺,一道庞大黑影直冲过来,随即便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沉闷的相撞声。 “砰!” 祁寄听见白猫焦躁地叫了一声,他跑到路边安的地方停下来,抬头,才看清身后的情形。 停在路中间的并不只有那辆跑车,一辆黑车越过来,横过车身拦住它,竟是硬生生替祁寄别住了那辆超速的跑车。 这个举动其实相当危险,特别是要拦的还是一辆超速的跑车,就算是车技再高超的老司机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安别车。即使那辆横空冲出的黑车是越野车,却还是硬生生被斜着顶出去好几米,在地面上留下了一片刺眼的白痕。 祁寄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车冲出来帮自己,待他看清那辆黑车时,更是一愣。 那居然是一辆奔驰大g。 难道是裴先生? 祁寄第一反应就是裴俞声,但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裴总不是还在开会吗? 没等祁寄看见奔驰车的车牌,那辆车上已经有人走了下来。 来人并不是裴俞声,却同样年轻英俊,身形修长。他看了一眼跑车,却是直接朝路边的祁寄走了过来。 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祁寄却是彻底地愣住了。 夜色晦暗,但路灯光线足以辨认。这个下车朝他走来的男人—— 居然是温初明。 另一边跑车上的人也下来了,那是个身穿皮裤一头蓝毛的小年轻,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他.妈有病吗,找死呢?” 温初明回身看去,神色微冷:“先生,城内限速六十公里,你已经超速了。” 他还保持着涵养,但蓝毛却根本不领情,狠啐一声:“关你屁事?老.子想开多快开多快,要你他.妈管!” 温初明轻嗤一声:“你.妈不管,可不就得你老.子管么。” 祁寄又愣了一下。 他对温初明的印象一直是温润文雅,没想到对方呛起人来……这么利落。 蓝毛也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才明白温初明是在骂他,顿时勃然大怒,伸手就要上来揍人:“你他.妈……” 可惜他浑身上下也就只有嗓门大一个优点,不仅拳脚满是漏洞,连眼神都不怎么样。 ——他一点都没能看出来,自己怒而挥拳相向的这个青年,居然是在役特种兵。 只听“咯”的一声,温初明直接捏住那只朝自己面门而来的手,手腕轻轻一旋,就让蓝毛直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 温初明利落地将蓝毛手臂反扭至身后,掌根在人背上轻轻一推,就让刚刚还趾高气扬的蓝毛惨叫着栽到了自己的跑车上,扶着车门才好歹没摔倒。 收拾完对方,温初明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明湖区交警大队吗?明湖路南段有超速撞车事件,”他抬起手指放在鼻下,轻轻捻了捻,又道,“而且超速车辆司机酒驾……” 听见“酒驾”两个字,还没缓过劲来的蓝毛立刻红了眼,冲上来就要把温初明的手机打掉:“放屁!你他……” 但他的判断能力显然已经被酒精腐蚀,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这个明显不是同一水平的对手。温初明连步子都没有挪,轻而易举地便伸手拦下了对手的攻击。 随即他反手一掐,直接捏住了蓝毛的肩颈穴位,让蓝毛身一麻,被抽了骨头一般软下去,膝盖“砰”的一下砸在了地面上。 这次蓝毛连叫都没能叫出来,直接瘫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那通电话也完没有受到干扰,温初明又和交警说过几句,才挂断电话。 确认蓝毛彻底安静之后,温初明才转身走到祁寄面前,放缓了语气,问:“没吓到你吧?” 与收拾蓝毛时那干脆狠厉的动作不同,温初明声线清润,语气也很温和。 祁寄顿了顿,摇头:“我没事,多谢。” 他这是也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温初明其实并不认识自己,他是当真把自己当做一个受惊吓的陌生行人来安抚的。 果然,温初明继续道:“没事的,超速行驶,是他责,下次过马路时小心一点就好了。”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很容易让人安心。 祁寄点头,抱好了两只猫崽:“谢谢您。” “不客气。”温初明微微一笑,很是温柔 他看了看祁寄怀里的两只小猫,道:“不过下次还是不要单独带这么多猫咪出来了,小朋友。” 祁寄愣了下。 小朋友? 见男孩睁大眼睛微微有些怔愣的模样,温初明又笑了笑,顺手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发顶,动作极其自然,真的像是在哄小孩子。 “怎么大晚上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你家长在附近吗,我陪你去找他们?” 光线昏暗,不易分辨,祁寄也知道自己的长相容易被错认成未成年,他正想解释,却见看着他的温初明愣了一下。 “咦?”温初明拧眉思索着,“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 他略一沉吟,恍然:“哦,你是……” 祁寄抿了抿唇。 温先生想起裴总了吗? 但温初明的话却出乎了祁寄的预料:“你是贺队的弟弟?” 祁寄微怔。 这么说倒也没错。 不过还没等祁寄详细解释,他面前的人却皱眉看向了祁寄身后。 “谁?” 温初明神色微冷,周.身威压瞬间弥漫开来。 “出来。” 这样的他,与刚刚面对祁寄时的温和简直判若两人,已经瘫软在地的蓝毛听见这声音,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祁寄回头看过去,只见路旁一片浓密的树影里,居然真的有个年轻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那人其貌不扬,祁寄并未见过。 不过温初明看见他,却是敛下了气势,疑惑道:“你不是……大裴的人吗?怎么在这?” 大裴? 祁寄眨了眨眼睛。 是在说裴总吗? 年轻人的话印证了祁寄的猜测,他朝两人躬身一礼,道:“我来接小祁少爷回去。” 小祁少爷?温初明看向祁寄:“咦,你不是姓贺吗?” 祁寄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接自己,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我和修哥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从小认识。” 温初明这才恍然。 不过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姓祁……你是祁寄?” 祁寄点头,就见温初明睁大眼睛,惊讶道:“那你不就是大裴的那个梦中情人?” 066 梦中情人? 这是什么说法? 上次听米多夫说“裴的爱人”, 祁寄就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次换了个更夸张的说法, 他更觉有些不自在。 “为什么这么说?” 温初明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他看向祁寄的神情还带着藏不住的惊讶。不过他刚想解释, 就被到场的交警打断了。 一旁静立的年轻人主动揽下了交涉的活:“蹭车的事我来帮您处理吧。” 年轻人刚刚在现场, 也算目击者之一。再加上车原本就是裴俞声的, 交警简单询问过温初明几句,后续事务便交由那年轻人来处理了。 温初明则带着祁寄一起, 来到一旁稍稍安静一点的地方。 祁寄把猫粮倒在地上,叫来三只猫咪一起吃。之后他起身,听见温初明道:“前些日子有个活动, 我和大裴一起参加的,因为时间比较紧张,我们和司机就在车上凑合着歇了一晚。” 涉及机密,温初明并没有详细解释活动内容,只把当时状况简单描述了一下。 “结果我中途醒过几次,发现大裴一直醒着,没有睡。” 温初明叹了口气:“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 也是服役期间的老.毛病了, 但那时还没有这么严重,不至于整夜睡不着。” 这倒是出乎了祁寄的意料。 服役期间的老.毛病……原来裴总那么早就开始失眠了吗?再想想自己之前那“因为温初明出事才开始失眠”的推测, 祁寄更觉内疚。 可如果是服役期间就在失眠……那休息不足不会影响身体状态吗?毕竟是那么大的训练强度。 祁寄忍不住把这个疑惑问了出来。 温初明耐心解答:“我们学过一种快速入眠法,可以通过调整呼吸频率和肌肉张弛状态,让自己在安环境内迅速入眠, 再定点醒来,确保身体状态可以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地恢复。” 祁寄微讶:“还有这种方法?”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失眠患者的福音。 但这个美好的想法却被温初明直接否定了:“快速入眠法听起来很好用,但真正实行起来的难度却很高,需要对身体的高度掌控,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很难做到。” 祁寄忍不住道:“但是裴总他……” 温初明明白他想说什么:“大裴确实能做到,不仅如此,他还是我们这群人里对这个方法掌握得最好的人。” 祁寄一愣:“那为什么裴总还失眠?” 他原本以为是裴俞声对此掌握不熟练,却没想到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再一细想,这个答案其实远比不能熟练掌握更可怕——这就意味着,快速入眠法对裴俞声也已经不再起作用了。 温初明解释道:“因为比起休息,这种快速入睡其实更像是训练内容的一部分。它的目的并不是让人休息放松,而是恢复体力以更好地完成整个任务。” “所以这种方法只能保证日常训练,但无法让人的精神得到舒缓和放松。” 祁寄还是有些不懂,就算如此,这种方法应该也比彻夜不眠好,他忍不住问:“但这样好歹可以让身体休息一会儿,裴总为什么宁可整夜不睡,都不选择试试这个方法呢?” 这次温初明也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我也是夜半醒来时才发现他一直没有睡,反而在看一张照片。” 祁寄疑惑:“照片?” 温初明点头:“对。” 许是因为车里有其他人,开电子设备会打扰别人休息,裴俞声才一直借着车窗外皎洁的月光,专注地望着手里的照片。 当时温初明睡得迷迷糊糊的,夜色又深了,正是睡梦时分,见状,他就玩笑似的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一直盯着照片看,这谁的照片啊,你梦中情人吗?” 其实像裴俞声这样半夜看照片的情况,温初明在职期间也没少见过。大多数人都是在看自己闺女儿子,或者是女朋友的照片。温初明没听说裴俞声结婚的消息,才猜的第二种。 他原本也是调侃的意味居多,没想到裴俞声听见,却只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 也是这时候,温初明才猛地清醒了过来。 裴俞声的神色和反应分明已经表达了他的默认,而这也是最令温初明的一点。 不对啊,他刚刚开玩笑说的可是梦中情人,不是女朋友,裴俞声却完没有反驳他的说法。 难道大裴还会有追不上的人? 温初明当时直接被惊得彻底清醒,直到今日,他对这件事记得也相当清楚。 他对祁寄道:“所以刚刚乍一听见你的名字时,我才这么惊讶。” 祁寄听完对方的话,惊讶却比人只多不少。他这时才想起来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温初明道:“大概十几天前。” 十几天前? 祁寄愣了愣。 那不正好是裴俞声被裴父监视的时候吗? 那段时间,祁寄许久没能接到裴俞声的电话。他当初以为是对方有了更好的治疗失眠的方法,却没想到原来裴俞声仍是彻夜难眠。 ……还会拿着自己的照片看。 看着祁寄怔愣的模样,温初明不由又想起了那天自己追问时裴俞声的回答。即使曾经同队三年,那也是温初明记忆中第一次目睹对方如此温柔的神色和语气。 裴俞声说:“他叫祁寄,是奇迹的意思。” 想起那时好友的神色,再看看面前的男孩,温初明不由笑道:“现在他追到你了,肯定很开心。” 祁寄闻言,沉默了一下。 虽然这时候开口可能有些尴尬,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否认了温初明的话:“抱歉,那个……我们没有在一起。” 这个说法毕竟是他高攀,还有可能会给裴总带来困扰。 温初明听见,却是彻底愣住了:“……啊?” 他难得失语,舌头打了结一样磕绊了好几次才问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大裴不是都派人来接你回家了吗?” 祁寄摇头:“不是回家,是我工作需要,暂时借住在裴总的别墅。” 脚边两只小猫先吃饱了,一直在抓祁寄的裤脚,祁寄就矮下.身来,一手一个,将两只小白猫抱了起来。 温初明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自知失言,他匆忙和人道歉:“实在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刚刚说话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祁寄摇头:“没有,还要谢谢温先生今天帮我。” 温初明顺势跟着人转了话题:“你没事就好。” 他看了看祁寄怀里两只乖到不行的小猫,好奇:“这都是你的猫吗?” “不是,是我刚刚在路边碰到的。”祁寄低头看了看右手那只明显更瘦弱一点的小猫,“刚刚我在马路中间抱走的就是这只。” 温初明跟着查看了一下,发现那只小猫的后爪正僵硬地伸直着,他道:“我之前有照看动物的经验,可以让我看看它吗?” 祁寄没想到他还会这个,点头:“麻烦温先生了。” “不麻烦。”温初明说着,伸手从祁寄怀里接过了那只小白猫。 他的动作看起来倒是很熟练,就是拎小猫的手法也是捏后颈皮,让祁寄颈后不由有些微微发麻。 又瘦又小的猫崽乍一被抱离祁寄,还挣动了一下,不过等后颈被捏住,它就乖乖地不动了,任由温初明摸毛捏爪地检查。 温初明还夸了它一句:“真乖。” 检查完,温初明对祁寄道:“骨头没有大碍,但它右后爪上有个伤口,有点.化脓。” 他把猫崽的后爪展示给祁寄看,只见脏兮兮的白毛之下,一道细长的伤口纵贯后腿,连粉色的肉垫上都有干涸的血迹,看得人格外揪心。 难怪大猫会把这只猫崽留在草丛里。 祁寄顿时有些待不住:“我先带它去医院看看。” 恰巧这时,一旁处理车祸事务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已经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只需要温初明签个字。 温初明签完字,看了看路中间的车,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尖道:“那这车……” “没关系,您不用担心。”年轻人道,“保险公司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温初明问:“大裴呢?” 年轻人道:“裴先生还在开会。” 祁寄注意到,年轻人叫的是“裴先生”,而不是之前那些人惯用的“二少”。 他又想起裴俞声之前说过,自己已经和裴家断绝了关系。 这或许也正是表现之一。 温初明和年轻人聊完,转头对祁寄道:“那我先陪你去一趟宠物医院吧。” 祁寄愣了一下:“没关系,我自己去也可以,不用这么麻烦温先生。” 一旁的年轻人却道:“小祁少爷想带三只猫一起过去的话,可能有温先生帮忙会更方便一些。” 毕竟除了两只猫崽,还有一只大猫在。 温初明也道:“况且这么晚了,走夜路还是两个人比较方便。” 他明白年轻人为什么会替自己说话,刚刚他主动提议其实也有这个原因——裴俞声会让人来接祁寄,肯定是担心祁寄的安,现在年轻人要等保险公司的人,分身乏术,自己陪祁寄一起过去,也方便照看一下对方。 祁寄并不清楚背后的原因,但两人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有再坚持。 两个人带着三只猫去最近的宠物医院,两只猫崽还好,都很乖,就是大猫并不亲人,一直很焦虑。祁寄好不容易才把它哄去医院。 温初明抱着两只猫崽等在一旁,看祁寄顺利地把大猫哄好,失笑道:“小祁好招猫咪喜欢。” 祁寄小心地顺着白猫的背毛,闻言微赧:“可能是我沾了刚刚那半袋猫粮的光。” 不过对方这句话却勾出了他的一些想法,鬼使神差地,祁寄问了一句:“温先生见过不招猫咪喜欢的人吗?” 祁寄只是隐隐有些猜想,换作之前,他连问都不会多嘴去问。但不知是因为温初明那与预想中大相径庭的气质,还是因为突然得知了裴俞声彻夜未眠时看看照片的事,以往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越界的祁寄,却突然追问了这一句。 而他这一句居然也真的问准了。 温初明道:“大裴好像就不怎么招猫咪喜欢。” “裴总?” 想起男人床上那只长条猫咪玩偶,祁寄有些好奇 原来裴总这么喜欢猫咪,却还是……不受待见吗? 温初明点头:“你见过他们家的猫吗?我记得是大裴的妈妈养的,一只尾巴很长的大猫,特别高冷。” “那只猫就和大裴很不对付,有几次大裴坐在沙发上,猫都会过去嫌弃地把他挤开。” 他笑了笑:“可能大裴和那只猫性格不太合吧。” 祁寄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裴总和大猫…… 有点可爱。 他好奇:“那只猫咪是有意这么做的吗,在针对裴总?” 听起来好聪明。 “看起来应该是,”温初明抱好怀里两只猫崽,道,“我也只见过它一面,那只大猫挺高冷的,除了嫌弃大裴之外,它似乎只肯让大裴的妈妈一个人碰,我当时也没敢伸手摸它。” “不过……”他看了看那只愿意跟在祁寄脚边,却一直对自己充满警惕的大白猫,不由失笑,“我觉得那大猫看起来和这只挺像的,肯定也一样会喜欢你。” 祁寄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会吗……? 最近的宠物医院距离不远,就是带猫过去稍稍有些麻烦。等到了医院,祁寄匆忙把受伤的猫崽交给了医生。 猫崽很乖,连打破伤风针时都没有挣扎,只细弱地叫了两声,祁寄看着心疼,又不想妨碍医生,只能在一旁半蹲着看它,小声安慰:“没事,马上就好了。” 又瘦又小的猫崽仰起小脑袋和他对视,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柔软的鼻尖,一双漂亮的猫眼也湿漉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细长的“呜”声。 祁寄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所幸那道伤口虽然长,但并不算深,小猫身上也再没有其他伤口,医生很快处理完伤口,帮猫崽把身上简单清理过后,又给另外两只猫也检查了一下。 幸.运的是,猫咪们虽然瘦,但身体还算健康。就是大猫一直不怎么配合,对人的接近也很抗拒。给它驱虫时,医生没少费功夫。 为了安抚不安的大猫,祁寄抱着被包扎好的小猫站到了大猫的视野内,让它能清楚看见自己的崽。他本来想把另一只小猫也抱过来,但那个小家伙被医院的罐头吸引,根本走不动道,正窝在刚给他开了罐头的温初明身边埋头苦吃,祁寄就没去打扰它。 受伤小猫的皮毛刚刚被简单清理过,整只猫干净了不少,它似乎对医院的香波很感兴趣,一直在嗅自己身上的毛,有时候嗅过头了撞到祁寄手指上,也会帮人舔一舔指腹,特别乖巧。 大猫看见安然无恙的猫崽和用两只手小心抱着它的祁寄,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好不容易等三只猫都检查完毕,祁寄才松了口气。 温初明给大猫也开了个罐头,受伤的小猫没什么胃口,祁寄就没喂它。他正要检查猫崽后腿上缠着的绷带,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凉风。 有人风风火火地从正门闯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冬夜的寒气。 他大步走到祁寄面前,一伸手就按住了男孩的肩膀。 “没事吧?” 熟悉的低磁声线让祁寄微一怔愣,小心握着猫崽后爪的手还没有松开。等反应过来,他才匆忙摇头,将瘦瘦小小的白色.猫崽举起来给人看:“没事,猫咪都好好的。” “……” 听见这句话,还带着一身难融寒意的男人忍不住额角一跳。 一旁开完罐头的温初明回来,见状不由失笑:“小祁,他问的是你有没有事。” 祁寄刚刚满脑子是猫,听见他的话才反应了过来,忙道:“我也没事。” 裴俞声听了,仍然不怎么放心,将人身上下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确认男孩身上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后,才没再说什么。 他朝温初明微一点头:“这次多谢你。” 显然,裴俞声已经从年轻人那里听来了刚刚的整个过程。 温初明拍了拍裴俞声的手臂:“没事,客气什么。” 裴俞声点了点头,也真的没和他多客气,直接道:“那你帮忙处理一下,回头我请你。” 说完,他就伸手拉住祁寄:“走,我带你去检查。” 祁寄愣了一下:“检查?” 裴俞声道:“看你有没有受伤。” 祁寄忙摇头:“我真的没事,不用麻烦。” 但这次裴俞声却没有被说服,坚持要带人去检查。一旁的温初明也道:“还是去看看吧,检查一下更放心。” 他难得看见好友这么焦急的模样。 祁寄略带迟疑,视线一瞥,却在无意中看到了男人额角突突跳动着的青色血管,和他颈侧渗出的一层冷汗。 这个一向沉稳冷静、波澜不惊的男人,此时却明显暴露出了几分惊魂未定。 祁寄不由一怔。 裴先生他…… 鼻间悠悠飘来一股药香,是从裴俞声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祁寄回神,这才想起对方背上的伤还没好。 他没再推辞:“好。” 裴俞声神色稍缓,他本想直接将人带走,但看到男孩怀里那只时不时用耳朵蹭人掌心的小猫,动作还是顿了一下。 他吸了口气,看着男孩小心翼翼抱着猫崽的动作,到底还是按下了直接将猫拎走的念头。 医生被叫了过来,小猫的伤还需要换药。这里提供寄养服务,正好休养几天将伤治好,顺带还可以打个疫.苗。 就是祁寄有些舍不得,又追问了好几个问题,才小心地将猫咪转手。 小猫被抱走前,还用前爪够了一下他的手指,爪尖都没露出来,只让祁寄感觉到柔软的肉垫贴着自己指尖蹭了一下。 他更舍不得小家伙了,跟着走了好几步,才眼巴巴地看着猫崽被抱走。 等祁寄转身回来,无意间瞥见裴俞声,才看见男人的脸都黑了。 想到之前温初明说裴俞声好像不招猫咪喜欢的事,祁寄不由有些忐忑。 裴先生那么喜欢猫咪,却摸不到猫,肯定不开心,他刚刚是不是应该让裴先生也抱抱小猫? 可他刚才太过专注,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在再提也不好开口。祁寄只能道:“抱歉,耽误裴总时间了。” 裴俞声下颌微紧,到底还是敛下了神色。 不过最后他还没忘纠正了一句:“不耽误。” “走吧。” 寄养还要办个手续,另外两只猫咪也暂时被一起留在了医院。剩余事项交给了温初明处理,他和裴俞声简单聊了几句,临走时,裴俞声还扔给他一把车钥匙。 “这两天你先开这辆,进.军区前记得做个登记,填我的名字就好。” 那辆奔驰大g刚被撞过,现在自然没办法开了,裴俞声就另外给他找了一辆。 温初明正愁怎么和人解释车的事,这下自然惊喜。接过钥匙,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恭维之意:“哥,您真是我大哥,谢谢您!” 裴俞声冷嗤一声:“少贫。” 温初明开开心心把两人送出来,笑眯眯挥手:“大哥走好。” 他也朝祁寄道了别:“小祁再见。” 祁寄从后座车窗探出头来:“温先生再见。” 更深露重,夜凉如水。清冷的月色洒下来,温柔地落在温初明肩上,却让祁寄更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温初明本人与祁寄想象的形象相去甚远,他会笑会撸猫,身手很好,还会贫嘴。 他就站在祁寄面前,如此鲜活,并不像照片中那样高不可攀,也从来都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白月光。 能认识温先生这样的人,祁寄觉得自己很幸.运。 正想着,祁寄看向窗外的视线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掌遮住,那只手还在他眼前晃了晃。 自耳畔极近处响起的,是裴俞声低沉的声音。 “在看什么?” 祁寄回神,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微红的耳尖,才道:“看温先生。” 温初明还站在医院门口没有回去。 裴俞声闻言,却是略一扬眉:“他有我好看吗?” 祁寄被问愣了:“……啊?”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觉颈间一暖。身边男人伸手过来,将一条雪白的围巾裹在了祁寄脖颈上。 围巾温暖又厚实,柔软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想蹭一蹭。等男人帮他整理好围巾,收回了手,祁寄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裴总居然会说这种话……他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 男人被这么看着,却是面不改色,还追问道:“晚上怎么回事?” 祁寄这才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过程叙述了一遍。 “……所以最后我就和温先生一起来了宠物医……唔。” 说到最后,祁寄不由眯了眯眼睛,因为面前一直在专注望着他的男人突然抬手,小心地在他睫毛上轻捻了一下。 祁寄下意识眨了下眼睛,眼睫如蝶翼,轻.颤着刷过了对方的手指。 男人顿了一下,才道:“没事,已经摘掉了。” 祁寄又眨了眨眼睛,慢半怕地道了声谢。 等对方将手收回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脸颊的高温。 ……好烫。 本就被裹住了下颌的脸这次更是大半都埋进了围巾里,祁寄正有些无措,又觉颊侧碎发被拨.弄了一下。 裴俞声帮他将散落的碎发拢到了耳后,低声道:“下次过马路小心看车,注意安。” 祁寄抿了抿唇,乖乖点头:“好。” 夜间人少,这一路并未花太长时间。快到医院时,祁寄正要把宽松的围巾系好,却见身旁的男人递来了一样东西。 “戴上这个。” 祁寄定睛,才发现那是个口罩。 “要戴口罩吗?” 他有些莫名奇妙,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却没想到男人看了他一眼,道:“可以隔绝消毒水的味道。” 祁寄不由一愣。 “套检查还是三甲比较安心,”裴俞声道,“觉得气味不舒服的话,先拿这个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祁寄这才反应过来,这连他自己都差点丢到脑后的排斥,对方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对消毒水味道的不喜其实是源于几年前的那场车祸,之后祁寄就一直没怎么去过医院,上一次去还是在地铁上晕倒后。他的确不喜欢这种气味,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只不过那时身体状况太差,才会到了厌恶排斥的地步。 方才男人提议做检查时,祁寄的拒绝也只是不想麻烦对方,并不是因为对医院的反感。他却没有想到,裴俞声居然还会提前备好口罩。 而且等戴上口罩,祁寄又愣了一下。 他闻到了一股很清淡的草莓香味。 香味是从口罩夹层的过滤器中散发出来的,有了这个过滤器,鼻间满是草莓香,其他不喜欢的味道被盖住了。 祁寄从小就和父母分隔两地,这么多年以来,如此妥帖入微的关照,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祁寄被裹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还露在外面,湿漉漉的漂亮眼睛转了转,悄悄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怕被对方发现,他没敢多看,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但那清甜的草莓香气却一直萦绕在鼻端,沁人心脾。 车停门开,两人朝医院走去。室外的冷风吹来,饶是已经把祁寄裹得严严实实,男人还是回身,帮他拢了拢衣领。 虽然已是晚上,医院里的人依旧不少,两人走进大厅乘电梯上楼,一同涌.入的人群很快将电梯填满。祁寄站在角落里,后背紧贴着厢壁,却还是被拥挤的人群弄得稍稍有些呼吸不畅。 虽然那药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但祁寄心里仍然有些阴影,一直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 他把围巾拽松了些,才觉得稍稍缓和了一点,但他正要松一口气,却见一只手伸过来,隔住了旁边那人一直朝这边挤来的硕大背包。 祁寄微怔,一抬眼,正对上裴俞声那轮廓分明的下颌。 男人竟是面朝着他撑住厢壁,用身体为祁寄在这拥挤的电梯里隔出了一片单独的空间。 祁寄略一恍神。 他这才发现,最鲜活生动的、让自己印象转变最大的人,其实并不是温初明。 而是他面前的裴俞声。 只是今晚,就在电梯里、汽车上、宠物医院,有厚围巾、香口罩,和各种他注意或是没有注意到的关照。 无关钱财,也无关身份。 那是一颗滚烫的心。 一向牢记着身份差异、恪守着应有距离的祁寄,终于被这细密的关怀无声地吞没了恪守的防线。 而这一刻远比他的预想更温柔。 祁寄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直直的目光终于引来了对方的注意。 正是节节败退的时刻,祁寄心乱如麻,却见男人垂眼,额头低下来,几乎要抵上他的前额。 “祁祁?” 低磁声线落在耳畔,狭窄的空间里,那种熟悉的炽日气息几乎盖住了萦绕在鼻端的草莓香气。 “眼角怎么突然红了,不舒服吗?” 067 其实祁寄并不只是眼角泛红, 他害羞时的红晕一般都是从耳朵开始, 向下蔓延至白.皙的脖颈和锁骨, 也会顺着脸颊烧上来,最后才在眼尾晕染开。 只不过他现在戴着口罩, 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 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 才让对方发觉了眼角的异样。 祁寄努力眨了好几次眼睛,连卷长睫毛都染上湿意, 才勉强压下了声音里的异样:“……我没事。” 男人的视线却并未挪开,反而在祁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他还空出一只手来,隔着口罩摸了摸祁寄的脸:“真的吗?你是不是发烧了?” 祁寄忙否认:“没有, 我真的没事。” 尽管隔着一层口罩,颊侧的温度依旧让人眷恋,上面还带着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祁寄侧头贴着人掌心蹭了蹭,动作娴熟又自然。 “可能是有点闷……” 一句话说完,祁寄才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刚刚在干什么?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把祁寄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完没能想到自己居然能蹭人蹭得如此熟练,竟像是早已形成了习惯一般。 可祁寄自己的记忆里又明明没有过这种经历。 “下了电梯就好了。”裴俞声低声说着, 还伸手帮人拨.弄了一下额前遮住了眼睛的碎发, “忍一忍。” 男人面色如常,声音也没有异样, 并没有因祁寄刚刚的动作产生什么异常反应,这倒是让祁寄暂时松了一口气。 等下了电梯,祁寄才匆忙解开围巾, 好好降了一下脸颊的热度。 如裴俞声所言,检查果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但被节省掉的都是排队和等待时间,该有的项目一个没少,祁寄直接被领着做了一个套检查。 同样因着裴二少的特殊待遇,检查结果出来得也很快。祁寄并没有什么大碍,身体状况还比之前总熬夜时好了不少,就是贫血和低血糖尚未根除,还需要慢慢调养。为了低血糖的事,裴俞声还和医生多聊了半个小时。 领了一大堆医嘱的祁寄整个人晕乎乎的,看着对方的模样,想起刚刚自己给小白猫看病时追问的样子,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裴先生的猫崽一样。 等从医院回到玫瑰别墅,已经将近十一点,祁寄被盯着喝了一碗红糖藕粉羹,就到了休息时间。 裴俞声的背伤还没有痊愈,但比之前动辄出.血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换药次数也从一天三次变成了一天一次。现在他已经不用再睡特制的床,只需要小心一点,注意不要长时间压迫伤口就好。 所以喝完藕粉羹,他就把祁寄留在了主卧里。 经过一天的相处,祁寄已经没有了逃避对方的抗拒想法,不过对同床陪护这件事,他还是有些不安。 “我睡觉不老实,”他坦承了自己的担心,“怕会碰到裴先生的伤口。” 裴俞声换了一身绸制睡衣,流淌的暗纹更衬出他的贵气。他平时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过于显眼的华美风格,只不过这次受了伤,才会特意换上丝绸制品,倒是让第一次见的祁寄有些挪不开眼睛。 裴俞声道:“如果在中间用东西隔开呢?” 祁寄问:“隔开?” 裴俞声点头:“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会不小心碰到我,我听着你的呼吸声,也能睡得好一些。” 尽管已经陪护了这么久,这种“听着呼吸声入眠”的说法还是让祁寄稍稍有些赧然,他摸了摸鼻尖,犹豫了片刻,才道:“好。” 主卧的床这么大,中间再隔上东西,自己总不可能再黏到对方身边去了。 “那就麻烦裴先生了。” “不麻烦。”裴俞声不厌其烦地认真纠正着对方的说法,他问,“能帮我把那个晾好的玩偶拿过来吗?” 祁寄把东西从晾晒间拿回来,才明白裴俞声说的隔开两人的东西是什么。 居然是之前那只长条的猫咪抱枕。 几天没回来,被清洗晾晒的不只有猫咪抱枕,还有祁寄之前爱不释手的猫爪枕。拿东西时他想了想,干脆把晾干的猫爪枕一块拿了回来。 祁寄把猫咪玩偶递给裴俞声,又把猫爪枕摆在了两个枕头之间,确保自己睡着后不会乱动翻过去。 晒好的猫爪枕上带着清爽的阳光气息,和裴俞声身上的味道很像。祁寄埋在猫爪枕上蹭了蹭7,才老老实实地躺回了自己的枕头上。 灯光暗下来,只能听见身侧轻浅的呼吸声。 祁寄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晚安。” 虽然看不见,他依然听出了男人声音里的浅浅笑意。 “晚安,好梦。” 裴俞声的声线低磁沉稳,很适合在夜里讲睡前故事,沉稳的低音护着人安心入眠。此刻在这冬夜里听闻他的一声“晚安”,祁寄的周.身都生出了几分暖意。 仿佛他早已习惯了在这个声音中入睡一般。 当晚,一夜好眠。 清晨醒来时,祁寄还小小地迷糊了一会儿,虽是许久未有过的同床,但他这一夜的睡眠质量却并未受到影响,非但没有想象中的僵硬尴尬,甚至比之前几日辗转难眠时更神清气爽。 身侧那温暖的触感,更是让祁寄舒服到难得想赖一会床。 但等到意识清醒之后,祁寄的整个身体瞬间就僵住了——为什么会有温暖的触感? 他猛地睁开双眼,入目便是一片轮廓完美肌肉.紧实的光.裸皮肤,和皱巴巴的松散前襟——祁寄不仅和原来一样抱着人手臂窝进了对方怀里,还把裴俞声整齐华美的睡袍给蹭开了。 那可是纯绸制的睡衣,光滑无痕,手.感极好,现在却被压出了明显的皱痕,一眼看去,简直惨不忍睹。 祁寄连抬眼向上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昨夜好端端隔在两人之间的猫咪玩偶已经不翼而飞,特意挡在两个枕头间的猫爪枕也被挤到了祁寄的后脑处,倒是帮着他更舒服地窝在了裴俞声怀里。 看着面前还在随着呼吸浅浅起伏的紧实胸膛,祁寄简直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进床缝里,又或者干脆穿越回昨晚,坚决制止那个想当然同意了同床的自己。 祁寄连呼吸都屏住了,但事实上,这迟到的小心对之前的冒犯而言毫无作用。和对方相处了这么久,他已经能准确地从呼吸频率中判断裴俞声的状态。 而显然,男人现在已经醒了。 他只是在等祁寄睡醒,才一直没有动。 再想假装没醒已经迟了,祁寄还没从僵硬中缓过来,就听见了男人的声音:“醒了?” 对祁寄的冒犯,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连声音都和昨晚一样低磁悦耳:“早安。” 但听者却完没有了昨晚的惬意心境。祁寄撑着手臂从对方怀里爬起来,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抱歉……裴先生,我睡觉不太老实,打扰了你。” 这已经不是不太老实,简直是太不老实了。 祁寄既懊恼又悔恨。 他是怎么做到在睡梦中把那么大一个玩偶扔到身后的? 裴俞声却还是那个回答:“没有打扰我。” 祁寄仍然有些忐忑:“实在抱歉,我昨晚有没有不小心碰到那些伤口?” “没有。” 裴俞声跟着他坐了起来,松垮的睡衣前襟顺势垂落,露出大片的胸膛。 祁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匆忙挪开了视线。 裴俞声拢了拢睡袍,随意地重系了一下:“你没碰到我的伤,而且昨晚我难得睡得很好。” 祁寄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下床去看睡眠记录仪,果然看到了一片喜人的浅绿,而且裴俞声的有效睡眠时间也很长,足有五个多小时。 祁寄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虽然醒来时受了不小的惊吓,但能换来裴先生的安睡,倒也值了。 就是有点对不起被挤到地毯上去的猫咪玩偶。 祁寄愧疚地把.玩偶捡起来,正要提议由自己拿去洗一下,却见床边的裴俞声走了过来。 “别一直抱着了,它又不会长.腿跑掉,”男人直接从他怀里抽走了玩偶,随手放到了一旁椅子上,“去洗漱吃饭。” 祁寄愣了愣。 他怎么觉得对方这话听起来……有哪里不对? 喜欢猫咪玩偶的不是裴先生自己吗? 不及细想,他便被推进了洗漱间,这点微妙的古怪也就抛到了脑后。 用完早餐,祁寄去云图上班,忙完一上午,午休时,他又接到了祁鸣宇的电话。 “喂,哥。”祁鸣宇仍旧是那种不太耐烦的口吻,“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祁寄刚和同事说完话,语气倒很是温和:“鸣宇?我今天要去清蒲湖那边的新区,可能会住在那边,这两天就先不回去了。” 祁鸣宇:“……” 祁寄问:“怎么了?” 电话那边啧了一声,隐约传来了一点丁零哐啷的嘈杂声,像是易拉罐被踢翻的动静。 等祁寄又追问了一句,才听见祁鸣宇的声音:“没什么,你好好忙,别再熬夜了。” “好。”祁寄很痛快地答应了,还兴冲冲地提议,“星海的清蒲湖园区已经开始动工了,等过些日子天气好了带你过来看看,那个湖可漂亮了。” “……好。”那边闷闷地应了一声,临了还不忘嘱咐一句,“记得按时吃饭。” 祁寄连声答应了,才把电话挂断。 下午,祁寄就和总部来的设计部成员一起去了清蒲湖园区。这个新研发基地倾注了无数人的心血,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关注。设计部的人是第一批前来的员工,他们要在实地考察后对整体规划做更细致的完善。不过等抵达新园区后,大家的注意力却都在第一时间被清蒲湖夺去。 这个湖实在是太漂亮了。 清蒲湖是自然形成的淡水湖泊,水质清澈,鱼肥草美,而且自开发起就一直被当作度假之处,从未受过人工污染,景观极为动人。原本只是路过湖泊的众人临时改了计划,在湖边逗留了将近一个小时,饱览完美景后才离开。 除了湖泊本身,周围其他区域的景色也很是雅致宜人,毕竟是曾被用作度假山庄的地方。在沿途景色的诱.惑下,这趟考察逐渐变成了一次参观游览,大家目不暇接,皆是惊叹不已。 唯有祁寄自己的感觉稍稍有些微妙。 毕竟这里对他而言,曾经是一个充满了暴戾与噩梦的地方。 祁寄曾在山海庄园打过多场比赛,虽然当初拳场设在地下,现在此处的建筑也已经拆.除了大半,但以祁寄的绝佳方向感,他站在这个地方,仍然能清晰辨认出自己原本去过的位置。 包括那几个地下拳场……甚至还有那场表演赛的场馆所在。 这种感觉其实很复杂,很难用言语概括形容。祁寄想,若是再早些时候过来,或许他心里还会留有不少阴影,毕竟那次药着实将他折腾得不轻。 但现在再过来,看着这片美丽的景色,和开开心心的同事们一起,祁寄的心中却再无跌宕波澜,只剩下一片对未来园区建成的期待。 那种自己的设计化作现实的成就感,已然压过了曾经的不适与恐惧。 这里的一切都已被推倒重塑。那些阴暗的、不堪的东西,都将变作崭新的光明。 包括祁寄的过去。 祁寄之前一直没有去想那些事,这是他一贯的做法,避开不去触碰,就不会痛。而现在他重新站在这熟悉的地点,生出的感受却远比预想中更复杂……也更明朗。 他甚至对星海生出了些许感激。 谢谢公司给了他一个看着这里被重塑的机会。 参观持续了一个下午,傍晚,一行人在原度假山庄的餐厅用过餐,又去了另一片区域考察。 清蒲湖园区的面积相当广阔,就算只是游览,也要花去大半天。走这么一圈下来,不少平时常坐办公室的同事都有些腿软腰酸。 相比之下,祁寄倒能算是体力最好的一个,他虽然看起来纤瘦,却并不虚弱。从小被贺修教过正确的习武方式,又长年坚持着日常练习,他的身体素质自然胜于常人。而且自从开始给裴俞声陪护,不用通宵兼.职后,祁寄还经常会和裴俞声一起晨练,对方也没少指点过他的锻炼。 所以在同事们都气喘吁吁走不动路的时候,主动接过沉重设备的祁寄仍旧步履轻.盈,惹得一众同事们羡慕不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祁寄突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 天色已晚,白日里风景秀美的清蒲湖园区逐渐显出了自己的辽阔空旷。四下一片寂静,除了一行人走过的地方聚着些人气,其余地方皆是树荫遍布,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后背生凉。 祁寄起初也以为是自己的感觉出了差错,毕竟现在园区内除了施工队和值班人员,就只剩下来他们这支来考察的队伍,并未对外开放。但等他又走过一段路,那道视线却始终没有消失,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祁寄几次回头,也没能找出视线的来源。 等到身后同事都开始因为他频频回头而询问怎么回事,祁寄才终于断了找出视线来源的念头,既然那人始终不肯露面,他又何苦费心去找。 而且祁寄一直对恶意相当敏感,他能感觉到这视线并无多少攻击性,再加上园区内有安保障,就算真的一对一撞上了,能伤到祁寄的人也不多。 祁寄就只保留了一分警惕,并未太把这视线放在心上。 参观结束后,一行人在导览人员的带领下回到了清蒲湖边,他们今晚就住在湖边小楼里。 这片连排小楼原本是个度假别墅区,才刚建成不到一年,设施和环境都是一流,原本是山海庄园用来招待贵客的区域,被查封后才闲置了下来。因为拆.除着实有些可惜,就被暂时保留了下来。 这次设计部过来住进这里,也算是员工福利,毕竟若真是按市价来算,这儿的规格肯定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出差标准。 虽然因为人力不足,别墅区的很多高奢服务无法提供,但这里的天然风景也足以让人心旷神怡。到别墅后没多久,众人就结队一起去了湖边玩。祁寄也接到了同事的邀请,不过他怕错过电话,就婉拒了。 已过九点,到裴俞声可能会打电话过来的时间了。 别墅相当宽敞,空间足够,员工们住的都是单人间。祁寄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没过多久,果然接到了裴俞声的电话。 不过这个电话并未持续太久,裴俞声接下来还有两个视频会议,估计又要忙个通宵,他打电话来的主要目的只是提醒祁寄早点休息。 祁寄应了下来,又聊过几句,通话便挂断了。 他对着黑下来的屏幕看了一会,思考着自己的这份兼.职。这是个看起来相当重要的工作,但真要算起来,其实祁寄真正的劳动量相当有限。 与其说是工作,这倒更像是一个为两人提供联系的纽带。 之前祁寄一心想着欠债,并未能跳出金钱的约束。如今他得知了裴俞声的心意,再回头来看,却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或许…… 祁寄正想着,思绪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谁?” 他下意识问出口,才想起来别墅隔音效果太好,声音传不出去。但等起身去开门时,祁寄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同事们都去湖边玩了,这时候会有谁过来敲门? 他瞬间想起了傍晚那道无名视线。 空荡安静的别墅里突然响起敲门声,这情况着实有些诡异。不过祁寄倒没怎么在意,毕竟以他的身手,能在他这占到便宜的人实在不多。 像裴俞声那种能轻松碾压的实力毕竟罕见。 况且门口还有猫眼监控。祁寄走到门边,透过监控向外看了一眼,待他看清来人时,却是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门外并不是陌生人,相反,对方反而是祁寄在这个地方最熟悉的一位。 居然是当初在拳场看场子的人,章武。 祁寄当初在拳场打比赛时,和章武的关系还算不错,章武也曾几次三番地提醒祁寄注意安,知道祁寄喜欢吃甜的,他还特意给人带过比利时的巧克力。 但自从表演赛之后,祁寄就和拳场所有的人断了联系,粗略一算,他也有三个多月没见过章武了。 门外只有章武一个人,身上也没带什么有威胁的工具,他正对着房门监控,不躲不闪,只是神色间略带了些忐忑和焦急,两条斜飞入鬓的浓眉都拧在了一起。 祁寄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小祁!”门外章武一见到他就露出了喜色,一口白牙仍旧亮得晃眼,“真的是你!” 章武把他上上下下地好生打量了一遍:“你没事吧?” “武哥?”祁寄问,“你怎么来了?” 虽然别墅里没什么人,但同事们随时有可能回来,走廊里说话到底是不方便,祁寄就先把人让进了屋:“进来说。” 章武不过二十出头,身形高大,体格健硕,一头板寸剃到露出青色发茬,是那种看一眼就能止小儿夜啼的人,在遍地好手的拳场也着实不可小觑,所以他才会被选中看场子。 不过在祁寄面前,章武却很少会表现出那种逼人的威慑,相反,作为难得看过多次祁寄在拳台上表现的人,他却总是把一拳能把对手撂倒的祁寄当成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品来看待。 这种转变还是从当初他知道祁寄是大学生时开始的,到现在也一直如此。这回被祁寄主动让进了房间,章武仍然有些局促,因着一米九的个头,他进门时还不得不稍稍矮了下.身子。 祁寄给他拉了把椅子,又转身去倒了杯水:“武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章武忙接过水:“没事没事,小祁你也坐,坐。” 待祁寄同样落了座,他才道:“我傍晚正好在东区巡逻,觉得眼熟,就多看了几眼,才发现真的是你。” 原来傍晚的视线是章武的。 祁寄有些疑惑:“在这巡逻?” 可这里不是已经被星海收.购,不再是山海庄园的地方了吗? 章武看出了祁寄的疑惑:“对,我被星海雇佣了,负责这的安保工作。” 他叹了口气:“说来也真是巧,我找你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消息,居然在这碰见了你。” 祁寄惊讶:“找我?” 章武点头:“我一直在试图联系你,但信息不够,你的电话也一直没有打通。” 祁寄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和钱哥他们这些拳场这边的人联系时用的都是单独的号码,后来装着电话卡的手机落在了更衣室里,他就再没用过那个号码。 他解释了一下,章武也没说什么,只道:“没事,你平安就好。” 见祁寄还是一脸疑惑,章武犹豫了一下,大掌摸了摸自己粗.硬的板寸,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那天表演赛……其实我也在。” 听见“表演赛”这三个字,祁寄的神色一僵。 那场噩梦般的经历让人至今无法释怀。 章武也察觉了男孩的异样,但这件事不得不提,他很快把当初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那天我不在地上的场馆,也不知道你会过来。但我遇见了钱哥的人,他找我要了钥匙,说要去存药的特殊仓库。” 那个仓库放的都是最贵的药剂,平时很少有人去,看管非常严格,章武负责的钥匙也只是其中一道锁的。他不知道钱哥为什么突然派人去这个仓库,但想到钱哥之前一直对祁寄不满,章武就留了个心眼。 正巧到了换班时间,章武一路跟着钱哥的人到了地上场馆。他之前就听说过山海庄园内部高额拍卖的事,所以这次只听了几个关键词,他就猜出了大半事实。 再一想钱哥负责的选手,章武顿时坐不住了。 这摆明了是针对祁寄的一个陷阱。 章武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办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个少年被毁掉。思量再三,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出手相助。 他选择了从电力系统入手,这是他管辖的部分之一,也是互通性最强、所需密码权限最少的部分。但这个办法能争取到的时间也不多,山海庄园的备用电力系统可以在两分钟内重新启动,章武只有这短暂的两分钟的机会,他必须把这个时间设置在最关键的时刻。 所以章武选择了等现场递交拍卖品时再动手,那时候,祁寄身上的束缚会被短暂解除,也能方便章武从漆黑一片的舞台上将人带走。 不过等章武设置好远程操作,前去现场准备救人时,他却正好撞上了外围等待收网的警.察。 “所以……”章武又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轻咳一声,“我就被他们给抓了。” 祁寄吃惊:“你没事吧?” 他并不知道对方还舍身为自己做过这种事。 “没事,”章武笑了笑,“山海庄园的人都被扣了,不止我一个。” “扣押之后呢?”祁寄追问。 “就是拘留,不是什么大事,”章武还反过来安慰他,“还管了两个月的饭呢。” 当初为了混口饭吃,章武还当过街痞,拘留也不是头一回,他没怎么在意。而且山海庄园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勾当,拘留清查也是正当程序。 但祁寄听了却是难掩愧疚,毕竟如果不是冒险救他,章武也不会正好撞上警.察。 “两个月?要这么久?” “也不算久,”章武嘿嘿笑了一声,原本粗戾的相貌都变得平和亲切了许多,“我给电力系统设置的那个远程定时差点搞砸了警.察的计划,把他们唬得不轻,没少单独审我,俩月不算长了。” 祁寄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夸对方厉害,还是该愧疚牵累了对方。 章武继续道:“他们还问了不少山海庄园的事,我知道的不多,能说的都说了,好像也有点用处,两个月之后我就被放了出来。” “不过我一出来就被人截住了。”他用手指擦了下鼻梁,道,“那些人说他们头儿是清蒲湖的下一任老板,知道我对那片地方熟,就把我重新雇了回去。” 祁寄恍然,怪不得他会在这遇见章武。 “那武哥你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清蒲湖这边吗?” 章武却道:“没有,我也是这两天才刚过来。” 新老板得知章武在电力系统动手脚的事之后,就单独将他叫了过去。章武起初还以为自己会被警告,却没想到对方问了他几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就派人将他送去了专业技校。 “我在技校跟着电工学了一个月才来这。” 祁寄闻言,不由笑道:“那真是好巧,我记得武哥之前一直想学电工来着。” “是啊,”章武搓了搓粗糙的大掌,难掩喜色,“而且那个技校特专业,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想报那个一万五的班,一直没凑够钱。结果等我到了那个技校才发现,一万五那个老师就是这个技校毕业的学生,我这次真是赚大了。” 祁寄也替人高兴:“那这一个月就学成了吗?” “还有两个月,但要等年后分期学,我就先来这边干活了。”章武道,“正好清蒲湖这边在整修,临时搭建的供电系统有时候会出问题,也能让我练练手。” “好,”祁寄松了一口气,“武哥没事就好。” 说到底,这其实也是他的不对,因为不想再回忆拳场相关的事,就彻底断了所有联系。若是他当初能主动和章武联系,也不至于让对方等这么久。 “我能有什么事,”章武挥了挥手,道,“我就是担心你。” 祁寄问:“我?” “对,”章武敛了神色,问他,“这几个月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祁寄有些摸不着头脑,“出什么事了吗?” 虽然他并没有和对方解释,但既然章武撞见了警.察,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安离开了才对。 “那个药……”章武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模糊了一下措辞,“你有察觉它的影响吗?” 药?祁寄越听越糊涂,正想发问,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愣了愣,难道是拳场之前给他下的那个bsw991? 章武摸了一把自己的发茬,叹了口气,道:“小祁,你武哥读书不多,要是说话不好听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也别生我气。” “怎么会?”祁寄道,“武哥直说就好。” 章武最终下定了决心,道:“那个药会让人完听从另一个人的命令,自己还察觉不出不对劲,相当于一种思想上的无条件服从,而且很难消除。你想想,现在有人在这么对你吗?” “换句话说……”他咬了咬牙,终于将那个问题问出口,“你现在有主人吗?” 068 有关这个药的后遗症, 章武的担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那时在仓库里暗中记下.药物编号起, 他就一直在努力打探相关消息, 毕竟能让山海庄园花这么大阵势拍卖的,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章武的消息来源主要是拘留期间与其他同行的信息交换, 之后因为新老板要人, 他被提前放了出来, 去技校学机电的间隙,他也没少打探过消息。此外, 章武自己还有一些私人渠道,他找到了几个出事前和药厂打交道的人,再加上之前看场子时听到的一些传闻, 他对bsw991的了解可以说是相当深入。像那句“主人”,其实就是下.药人会使用的一个约定俗成的惯用称呼。 所以章武才会这么担心祁寄。 但这种事对方可能也不知情,问完这句话,章武不由得观察了一下面前男孩的神色。 祁寄的反应比章武想象中好一点,并没有露出太大的异色,他定了定神,摇头道:“没有。” 章武却还是没能放心:“小祁, 这个问题很关键, 你仔细想一下,不用急着回答。这个‘主人’是你潜意识中认为必须要服从的对象, 他说什么你都会认为绝对正确。你想一想,在你离开山海庄园清醒后接触到的人里,有这样的人吗?” 祁寄顿了顿, 还是道:“没有。” 不管是赵医生还是裴俞声,都不符合章武的描述。 “用完药后一定会有这种人存在吗?”他问,“我离开这里之后就昏迷了,醒来后已经到了安的地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接触到的也都是熟人。” 章武却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不止你一个人,小祁,所有用过药的人都不记得自己在药效发作时经历过什么了。” 祁寄愣了一下:“所有?” “也不能说所有吧,但我了解到的例子都是这样。”章武道,“也就是因为这个,使用者才会完意识不到自己被驯服的事,无条件听从另一个人的指令。” 具体的驯化过程如何操作,他没有细说,就算幸.运地遇上了警.察,这种事对祁寄来说仍是伤疤。 不过只看这药的性质,祁寄也能猜出大概。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受羞耻之类的无关情绪的打扰,将思绪回到问题本身:“但我真的没有遇见这样的人。我刚刚想过一遍,没有人让我觉得绝对正确。” 哪怕是当初将他从拳场中救出来的裴俞声,也没有让祁寄觉得必须听从。 “或许也会有例外?” 章武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有例外,那当然就更好了。” 但之前所有的用药记录里其实从未有过例外——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我们来梳理一下过程吧,”章武转而道,“看看有没有能对得上的部分,你只用回忆你能记住的部分就好,不用勉强。” 祁寄点头:“好。” “药物的运作过程是这样的。”章武正色,“长期服用之后,人体内的神经……什么东西会受到影响,具体我也记不住了,我就说直白的那些吧。等最后一次用完药,被下.药的人就会进入失控状态,这期间不管怎么对待他都不会引起反抗,甚至还会让他迷恋上这种对待。” 顾及祁寄的情绪,章武尽可能地避开了带有那种色彩的词,说话时的语气一直很严肃。 “不过这种接纳也不是没有底线的。等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被下.药的人就会在药效冲击下部分清醒,这时他会形成一道心理防线来保护自己,还会做出一些反抗。” “在这个过程里,被下.药的人会幻想出一个保护自己的形象,比如亲戚啊对象啊之类的,保护他免受痛苦。而对他用药的人会把这个想象彻底毁掉,让这人知道指望别人都没用,只能听自己的支配。这个过程差不多要持续两个月,最后被下.药的人就会彻底服从了。” 又是两个月。 祁寄注意到了这个时间。章武被释放也花了两个月。 但其实祁寄当初清醒并没有用这么久,虽然药效对身体的影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可他半个多月后就能回去正常上班了。 祁寄把这件事说了一下,章武想了想,道:“不到两个月的例子也有。” “那个情况比较特殊,还是我原来听人闲聊时得知的八卦,后来才和这个药对上号。”章武道,“那次下.药的人和被下.药的人是一对夫妻,男的给女的下了药,女的形成心理防线时,幻想出保护她的人就是老公。男的没用打破幻境,就直接让自己成了老婆心里最厉害的人。后来不到一个月吧,女的就恢复了,变得对自己老公百依百顺。” 祁寄惊讶:“既然已经是夫妻了,为什么还要下.药?”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章武道,“那女的家里相当有钱,男的心狠手毒,却没什么资产,就是个吃软饭的,倒是会哄那女的开心。但哄得了一时哄不来一世,换个更年轻更会说话的过来,分分钟就能把这位置顶掉。所以那男的就想了这么一招,让女的从此之后对他言听计从,说东不敢向西。” “不过这事后来传出去,药厂老板就被人敲打了,之后这药用钱也买不到,只走地下渠道。”章武摆摆手,“这都是后话了,不提也罢,还是说说药效的事。” 他正色道:“小祁,这个例子其实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种情况,既然你不到一个月就清醒了,那会不会也像这个女的一样,是你可能会依赖的人叫醒了你?” 祁寄也反应过来了这件事,但尽管如此,又被章武多次提醒,他却仍旧没有找出这个“老谋深算”、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对象。 他摇头:“我清醒时身边没有能信任的人。” 章武也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这个假设的敌人会这么隐蔽。 他试探着问:“那你自己想象一下呢,在这种情况下,你的第一反应是谁会来保护你?” 这回祁寄没有犹豫:“我爸。” “啊?”这个答案让章武愣了一下,不过他转念一想,却是豁然开朗,忍不住猛地握拳砸了一下掌心,“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也有可能是长辈!” 他连忙和祁寄解释:“你被警.察救出去,后续肯定接受了治疗。或许正是在医生的建议下,你父亲被找来安抚你,作为你想象中的保护人,最终把你叫醒。” 章武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这样的话也完能说得通了,毕竟小孩觉得听父母说得对也正常。” “小祁你想想,你醒来的时候,你爸是不是就在旁边?” 祁寄的唇.瓣轻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章武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疑惑地问:“小祁?” 祁寄勉强笑了笑,道:“应该不是,武哥,我爸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章武愣住了。 顿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慌忙道:“那个,对不住啊小祁,我不知道这个……” “没事。”祁寄摇摇头,示意对方不用在意,“就是这个猜测可能说不通了。” 章武小心地问:“那还有其他你认为能来保护你.的.人吗?” 祁寄又想了想,摇头:“没有。” 当时他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已逝的父亲。虽说贺修也是人选之一,但那时他们已经失联多年,而且后来乍一见面,祁寄也对贺修有所隐瞒,并不是无条件地听从。 章武也没再过多追问:“没有那就没有了。” 他说这么多也是为了提醒祁寄不要被人支配而不自知,既然真的不存在这样的“主人”,那自然再好不过。 “你没事就好。”章武道,“其实说这么多,最后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做判断时听自己的就好,别被其他人左右。” “我明白,”祁寄诚恳道谢,“谢谢武哥。” “用不着谢我,”章武摆摆手,感叹道,“说实在的,要是没遇见你,我也不一定能有今天。” 祁寄有些没听明白:“武哥为什么这么说……?” “你可能都不记得了,”章武笑了笑,“你第一次上场那天恰好也是我在这看场。我.干了三年,看过的比赛少说也有几百场,你是最特别的一个。” 祁寄问:“因为我看起来太瘦弱了?” “这也占一些原因,但不是重点,”章武道,“重点是你的冷静。” “我见过很多来打比赛的人,有的是混混,有的是赌徒,甚至还有过来挣外快的职业选手。不管实力怎么样,不管有没有胜算,这里所有人都很狂热、暴躁,连观众都一样,带着一种被感染的兴奋。” “只有你不一样,你冷静得完不像一个拳手,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冷漠已经成了祁寄的一层保护壳。 他笑了一下:“可能是我比较想得开吧。” 毕竟当时欠着那么多钱,他其实是在拿命来搏。 但祁寄却没有料到章武接下来的话。 “想得开吗?我觉得可能不是。”章武说,“走投无路心如死灰的人我也见过,他们的死心和你的冷静不一样。” “我当时对你很好奇,就留心注意了一下,结果遇上了比完赛后在后台等散场的你。” 这话也勾起了祁寄的回忆:“是武哥你第一次和我说话的那回?” “对。”章武问,“你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在做什么吗?” 这对记忆力绝佳的祁寄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我记得我当时在……画画?” 他记得那天凌晨还有个商稿要交,比完赛在后台没什么事,手边又有废弃的宣传.单,就随手拿张过来画了画草稿。 章武笑道:“对,你就是在画画。” 祁寄不解,但这和冷静有什么关系? 章武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我之前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但在你画画时,我却在你眼睛里看到了那种兴奋。” 祁寄愣了一下。 他听见章武说:“我才知道你不是一直那么冷漠,只不过是拳场那些事不值得你动情。” 章武笑了笑,道:“后来我又知道你看起来这么小,却已经读了好几年大学,就更觉得你了不得。” 来拳场的都是些很早就跑出来混的社会人,别说大学生,就是高中学历的都少有。 “我当时正好家里出了点事,好不容易攒齐一万五的报班费用,一下子没了,又变得身无分文。我就想要不就算了,反正在这看场子也能挣钱,何苦费劲学什么电工。”章武抹了把脸,“结果看见了你,我就想,这么难一孩子还坚持着呢,我哪能放弃?” “所以我就继续边自学边攒钱了。” 后来他能远程操纵电力系统,也和那时的自学有关。 祁寄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说着说着就说多了,”章武咧了咧嘴,有点不好意思,“咳,其实就是,你这么好一小孩,以后前途亮堂得很。” 他拍了拍祁寄的肩膀:“可得好好过。” 祁寄喉咙哽了一下,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记住了,武哥,谢谢你。” “不谢不谢,”章武挥了挥手,“你武哥说的都是大白话,没啥营养,你随便听听就行。” 两人又聊了几句,章武便离开了,毕竟不知道同事们什么时候回来,撞上也不太好说。 没多久,同事们回到了别墅,还带了些湖边野炊时烤的串送给祁寄。 祁寄道过谢,又和聚集的同事们聊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祁寄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毫无异样,但事实上,他的脑中始终乱糟糟的,一刻未停地思考着。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刚刚章武和他聊了很多,但其中最让祁寄在意的,还是对方所说的那个“想象出来的保护者”。 章武并不清楚祁寄父亲已经去世的事,祁寄也没有细说,但匣子一旦被打开就很难合上,零零散散地,他想起了很多东西。 祁寄想起了自己蜷成一团窝在爸爸怀里,哭着说不要爸爸离开,对方温暖的手臂牢牢抱着他,连声答应着说再也不走,绝对不会丢下他。 祁寄还想起自己缠着爸爸一起画画,两个人从下午一起画到天黑,晚上祁寄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却依旧不肯放开画笔去睡,他怕自己一睡着爸爸就会离开,第二天醒来又是他孤孤单单一个人。 对方耐心地哄着他,答应他明天也会一起画画,还把他抱到床上,给他讲睡前故事。祁寄撑不住睡过去,清晨惊慌地醒来,却发现爸爸真的没有走,还一大早就陪着他去画室玩。 这些记忆如此美好,一点一滴凝聚着祁寄对父亲的思念。这思念一直深埋在祁寄心底,而他也从未在那些记忆上有过太多的思考。 而现在,和父亲有关的回忆在与章武的交谈中被唤.醒,祁寄却突然在这些记忆中发现了异样。 不对。 有很多地方都不对。 抱着爸爸哭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妈妈很不喜欢男孩子哭,一直不许祁寄掉眼泪,让他学会独立,学会坚强,晚上也必须一个人睡,不能找人陪。 一起画两天画也不可能。小时候祁父能教祁寄画画的时候都是过年放假,一整年没回来,过年自然要忙着走亲访友,每天早上祁寄的父母都会天不亮就起床,去拜年扫墓,或是补办年货,根本不可能有坐下来陪祁寄画画的时间。 况且就算这些都撇开不提,祁寄对自己幼时住过那么久的老房子也记得很清楚。 ——他家里根本就没有画室。 这种怀疑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停止。祁寄越想越不对劲,他甚至回忆起了爸爸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段话——晚上可以抱着爸爸睡,爸爸不在的时候可以抱着玩偶,但不可以抱着别人睡。 祁寄茫然地用双手撑住了额头。 这是爸爸的话吗? 其实稍一细想就很清楚,这不可能是祁寄小时候的记忆。 祁父和祁母一样,都一直想纠正祁寄抱着东西睡的习惯,别说玩偶,就是看见祁寄抱着被子睡,祁爸爸都会小心地把被子从他怀里抽.出来,帮他盖好。 祁寄想不明白。 那这个在他记忆里说过这段话的爸爸又是谁? 恍惚和茫然充斥着祁寄的脑海,让他头昏脑涨,寸步难行。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拼凑出了一张图纸,很快就能看清所有真相,偏偏这张图上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处,将真相变得朦胧模糊,甚至让人比什么都不知道时更加心.痒。 这一夜,祁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白天,一行人继续考察。尽管祁寄准时足量地完成了分配给自己的任务,他本人却明显有些魂不守舍,好几次连同事叫他他都没有反应。 当晚的计划是继续在湖边别墅住,不过因为翌日上午没有安排,祁寄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回玫瑰别墅。 住在哪儿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但裴俞声昨天刚通宵忙了一晚,要是今天再没法好好休息,恐怕身体会吃不消。 他需要陪护。 为了照顾雇主先生,祁寄就先把满脑子的爸爸按了下去。 司机将他接回玫瑰别墅时,裴俞声还没有回来。祁寄原本想直接去二楼等人,却被还没离开的林阿姨叫住,塞了一碗生滚鲜虾粥。 林阿姨说,这是裴先生的吩咐。 加完餐,祁寄回到了二楼主卧。他原本不愿再走神多想,甚至还在喝粥时考虑了一下明天去看三只白猫的事,但一走进卧室,一到休息时间,祁寄的思绪就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那件事上。 和爸爸的很多记忆都与夜晚有关。 祁寄记得自己睡觉不老实,总是悄悄睁开眼睛去看床边陪他的爸爸。对方发觉了他的小动作,却也不恼,只无奈地笑一笑,继续用好听的声音念那温柔的睡前故事。 在那低磁沉稳的声音里,祁寄渐渐滑入蓬松柔软的梦乡,但他还非要强撑着问出一句话才肯睡:“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爸爸?” 那人就用特别特别温柔的声音回答他:“可以,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 “我就在这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天哪,这些对话也太…… 肉麻…… 祁寄靠坐在懒人沙发上,忍不住把一张脸埋进了膝盖里。 可也太让人沉溺。 根本无法抵挡。 章武说用过药的人会完服从于他的“主人”,祁寄之前怎么想都没能想出符合条件的人,他也不能理解这种将独立的个人思维交给别人的举动。 但现下回忆起了这些经历,祁寄却突然有些理解了章武的说法。 他确实觉得这个陪伴自己的爸爸就是最好,也是最正确的、最会保护自己的人。 祁寄原本对此从未生疑,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两年多,一个故去的人没办法打破自己给人留下的印象,所以直到这次章武提起,祁寄才察觉了不对劲。 那个哄着他入睡、陪着让他安心的人一直在以爸爸的形象出现,但实际无条件这么做的人却不是祁寄真正的父亲。 那他究竟是谁? 最后一片拼图遍寻不到,祁寄百思不得其解。最让他懊恼的还是自己那根本不受控的好感——哪怕在这种情况之下,哪怕已经知道了对方不是他真正的父亲,祁寄依然觉得那人是最好的。 那人给他带来了最让他沉溺的欢喜与安心。 可祁寄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埋在膝盖间的燠热呼吸闷出了一点潮.湿的水汽,深陷在情绪之中的祁寄终于稍稍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微凉的空气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清醒,但这个调整坐姿的动作却让祁寄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他抬头,发现那东西从软椅上垂下来,好长一条。 又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祁寄才迟钝地判断出那东西是什么。 那是昨天清早裴俞声顺手放在椅子上的猫咪抱枕,垂下来的部分是猫咪的尾巴。 祁寄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打算把抱枕放回床上,迎接它马上要回来的主人。虽然思绪乱七八糟混成一团,但他好歹还记得自己今晚要做的陪护工作。 可就在他把抱枕正面朝上放回床上时,看着这柔软的长条猫咪,祁寄的心底却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昨天裴俞声说过的话。 裴先生说,让祁寄别一直抱着它。 一直……? 祁寄盯着抱枕的正面看了好一会儿,看那雪白的肚皮,长长的尾巴和柔软猫爪上的粉色肉垫。他越看越眼熟,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爸爸说有事不能陪着睡觉,为了安抚自己才拿来抱着睡的那个猫咪抱枕吗?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说,可以抱着爸爸或者玩偶睡,不可以抱着别人。 祁寄睁大了眼睛。 他越看越肯定这就是那只猫咪。 可如果真是如此,这个抱枕为什么会跑到裴总的床上来?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裴总会把这个抱枕在床上放这么久? 思绪正在波澜翻腾之际,祁寄突然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个时间会进来的…… 没等祁寄转身,他就听见那熟悉的低沉声音。 “祁祁。” 祁寄猛地一颤。 这一个简短的称呼,却像是惊雷般炸响在祁寄耳畔。 ……祁祁? 他之前从未留意,现下才突然想起来,这其实是小时父母叫他的称呼。 不只是这个称呼,对方开口时的语气也让人如此熟悉。 仿佛那些…… “我一直喜欢你。” “我就在这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电光石火之间,拼图的最后一个碎片终于归位,有什么东西轰然在祁寄脑中炸裂开来。汹涌的记忆泛起惊涛骇浪,转瞬便将单薄的躯体侵吞淹没。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 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刚刚进门的男人抬眼看了过来:“怎么了?” 男人的语气依旧沉稳,异样沉默着的祁寄却像是被这声音烫到了一般,猛地哆嗦了一下。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快一步做出了选择—— 祁寄跳起来就跑了,这次是真的夺门而逃。 069 祁寄急匆匆从主卧跑了出来, 路都来不及看。 这次落荒而逃的感觉并不像他之前进别墅时撞见上身赤.裸的裴俞声的那次, 倒更像是那回祁寄在车里听见裴俞声说“你最好看”时, 差点没跳车逃跑的心情。 只不过那次条件所限,只能想一想, 这次祁寄却是真的将想法付诸了行动, 速度快到连站在门边的裴俞声都没能拦住。 但这一回祁寄也没能跑出太远。他刚刚一直站在地毯上, 逃出来时根本来不及穿鞋,情急之下直接光着脚就跑了出来, 在木地板和大理石地砖上根本跑不了太快。 所以才刚到一楼,他就被追上来的男人抱住了。 单薄的背脊覆上熟悉的体温,挣扎的祁寄被人用怀抱圈住。再熟悉不过的炽日气息此刻却让人忍不住生出颤栗, 多待一秒都是如此难捱。 偏偏那磁性的嗓音还带上了最让耳膜无法承受的低哑,在这么近的距离开口问他。 “怎么了?” 祁寄根本说不出话来。他自顾不暇,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把所有情绪完暴露,只能不管不顾地挣扎着,一心想挣脱对方的怀抱。 以裴俞声的实力,祁寄其实并没有多少成功挣脱的几率,但他才没挣扎几下, 就察觉对方的身体突然一僵。 祁寄趁机从对方怀里脱身出来, 迅速退开了几步。 他原本没打算停下,就算理智清楚跑不过, 身体也本能地不想留在这。但等跑出两米之后,祁寄却突然反应过来了男人僵硬的原因。 他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碰到了对方的伤口。 “对不起, 我……”祁寄站也不是,跑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回过身来,硬着头皮问,“你没事吧……?” 不知是不是被碰到了伤口的缘故,男人的神色略显沉郁,一双浅色的眼眸似是被阴翳完遮蔽。他看着祁寄,没有再追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看起来却像是横亘着一道天堑。 裴俞声哑声问:“是我又害你伤心了吗?” 祁寄这才察觉对方的状态不太对劲。 除了感知恶意,他很不擅长猜测旁人的情绪。但对裴俞声,祁寄却有着太多从未有过的经历。他想起了那次自己从别墅门口掉头就走的事,那时的状况和现在何其相似,对方也一样不顾伤口地追了上来。 可这次对裴俞声来说又远比那次更糟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祁寄突然对他避之不及,不想接受他的任何碰触。恐惧像千斤巨石,捆在这个男人的心上,将他一点一点地坠入无底深渊。 就算祁寄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对方的情绪。 他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再也挪不开。 祁寄仍旧不敢开口,却也不想再让对方难过,努力了许久,他才勉强藏住了声音里的异样:“不是的。” “是我的原因……” 这句话并没有让裴俞声的神色好转多少,他仍旧一眨不眨地望着祁寄,问:“那你在伤心吗?” 祁寄忙摇头:“没有。” 现在难过的明明是裴先生。 祁寄知道自己该解释,可是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又根本说不出话来。那些难以启齿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让站在裴俞声面前的祁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感觉自己这次不是脸红,是整个身上都一起烧起来了。 正踟蹰着不知如何开口,祁寄突然听见对方问:“你的脚冷吗?” 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让祁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仍是光着脚。 别墅里大部分房间都铺了长毛地毯,不过也有例外。而且室内虽然有恒温空调,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依旧会透出几分凉意。 只不过这并不是现在该分神关心的事。祁寄正要摇头说没事,却见裴俞声几步走过来站到他面前,伸手似是要来抱他。 祁寄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没事的。” 裴先生身上还有伤,他哪能再麻烦对方。 裴俞声没再坚持,只道:“那你向前走一步。” 祁寄没弄懂对方想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走了一步。他却没想到男人也一同向前,这么一落脚,祁寄就直接踩在了裴俞声的脚背上。 “哎?” 祁寄连忙想撤回一步,虽然还隔着一层拖鞋,但这么踩着对方脚上也相当不礼貌。可还没等退开,男人的手臂已经伸过来,揽住了祁寄的后腰。 他甚至还提醒道:“另一只脚。” 被对方揽住后腰,祁寄根本没办法后退。一只脚又没法站稳,毕竟踩着的是对方的脚背,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平衡,直接栽进男人怀里。 有了昨日清早起床时将人睡衣蹭开的经历,祁寄哪儿还敢望人怀里蹭,情急之下,他只能把另一只脚也迈了上来,踩住了对方另一边脚背。 这样一来,他整个人就直接站在了对方的双脚上。 就算有拖鞋垫住一层,被这样踩着也肯定很不舒服,况且这个举动还如此冒犯。勉强站稳之后,祁寄便急着想退开,但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裴俞声问:“为什么突然跑出来,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两人相隔不过一拳,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这个距离让祁寄更难坚持,他虽然不想说,最后还是抵挡不住,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因为我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个,裴先生,不然我还是先去穿双拖鞋?” 裴俞声却没有一点要把人放开的意思,他追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祁寄双.唇开合几次,才道:“是……那次药的事。” 他说得很含糊,但两个人对“药”这个字都相当敏感,这话一出,男人的呼吸便稍稍一滞。随后,祁寄便感觉到原本揽在自己腰间的一只手顺着他的背脊向上,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 “已经过去了。” 男人沉声安慰着,问:“是哪里又不舒服吗?” 祁寄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误会了,他忙解释:“不是,是治疗期间的事。”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要把这些话说出口仍然有些困难,祁寄深吸一口气,把章武的话简单和人说了一下。 站在这么近的距离中交谈,声音稍微大一点都会把气息打在对方身上。再加上两人现在这个姿势,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解释缘由,倒更像是情侣间亲昵的低语。 祁寄说着,周.身逐渐被对方那熟悉的气息包裹。这气息让他回想起了自己被人抱着离开舞台时闻到的那种味道,如暖阳一般,令人安心。 越深入细想,他就越会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东西都在印证着自己的猜测。 好不容易将章武的话大体解释清楚,祁寄想了想,还是没有直说,只含糊道:“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帮了我,所以刚刚情绪就有些激动……” 裴俞声认真听完,没有隐瞒:“那时医生发现你的状态很不好,临时又无法找到和你亲近的人来帮忙,是我参与了治疗。” 虽然男人的语气很平稳,但从本人口中听到确定答案的感受还是比想象中更强烈一点。 祁寄盯着人胸口的扣子看,没敢抬头。 裴俞声继续道:“你清醒之后没告诉你,是担心你会记忆混乱,也怕耽误后面的治疗。” 祁寄倒没有介意过这个,而且就算当时对方真的解释了,那时的他肯定也不会信。 裴俞声帮人拨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才将手放回对方腰后重新揽好,他问:“所以你现在都想起来了,对吗?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么?” “不会。”祁寄摇头,小声道,“谢谢裴先生。” 他越来越发现原来自己居然在无知无觉间让人费过这么多力气。 裴俞声却道:“不需要道谢。” “我当时一心只想着治疗的事,”他放低了声音,“你能平安痊愈,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祁寄微怔。 男人在这种事上的回答总能让他感到意外,他们是两种完不同的思维方式。祁寄不由回想起之前他说过好多次“辛苦裴总”,裴俞声却总会不厌其烦地纠正他,说“不辛苦”。 不辛苦,不麻烦,不需要道谢。 那些记忆都还如此清晰,祁寄却本能地不敢深想,就像他前天在医院电梯里,不敢细想对方究竟给过多少关照一样。 有些东西太过浓烈,他总担心自己还不起。 祁寄只能匆忙地转移了话题:“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过,之前我睡着后总会蹭到裴先生身边,应该也是这个原因。因为我那段时间习惯了裴先生的气息。” 这件事本该早点发现的是他太过迟钝。祁寄一直对陌生人相当防备,若不是因为太依赖熟悉的气息,也不会毫无防备地睡到对方怀里去。 想到这,祁寄又有些不自在,干巴巴道:“所以才打扰了裴先生……” “没关系,”裴俞声道,“治疗期间我都已经见过,你不用介意这件事。” 但听见这话,祁寄非但没能松一口气被安慰到,反而更觉得后颈发麻。 都见过了…… 这句话代表的含义他想都不敢多想,再加上记忆里自己缠着对方做过的那些事……祁寄简直没脸见人了。 他硬着头皮,声音都紧绷到结巴起来:“我平时,不、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能是因为药才……” 才误把裴俞声认成了爸爸。 而且对方身上带着救他出拳场时的安抚气息,他才会那么黏人。 裴俞声听完这话,却是沉默了一下。 他道:“我没有诱导你依赖我的意图。” 祁寄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裴俞声声音微哑,“我只是想和你说,我当时一心想着怎么能完成治疗,怎么能更像你的父亲……” “已经很像了。”祁寄小声说。 像到他这么久都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 他又想到裴俞声回来时叫的那声祁祁:“而且,爸妈他们就叫我祁祁。” “嗯。”裴俞声应了一声,“因为我是学着这么叫你的。” 祁寄的目光还盯在对方胸口的衣扣上,他眨了眨眼睛,想,原来这也是关照的一部分吗? 他又听见裴俞声道:“但我现在这么叫你,和那时不一样。” 这下祁寄终于在疑惑中抬起了头:“不一样?” 一抬头,他就正对上了那双浅色的眼睛。 那惑人至极的浅灰色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祁寄的心跳倏然漏掉了一拍。 “我知道你父亲也这么叫你,祁祁。但相信我,这不一样。” 男人声音低哑,语气再认真不过。 “我对你只有非分之想。” 祁寄彻底愣住了。 异于亲情,异于治疗,在体贴克制的关怀之外,面前这个男人拥有着更加浓烈的念想。 他如此坦白,倒是让祁寄不知该如何回应。 祁寄怔怔地看着对方低下头来,那熟悉的气息侵略性十足,转瞬便笼罩下来,将他的呼吸标记。 周遭的空气被尽数抽干,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味道。 似是那轮炽阳落在眼前,炽.热,滚烫。祁寄突然变得口干舌燥起来,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唇.瓣干涩不堪。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炽阳离在他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并未将他直接吞没。男人的动作很慢,十足轻缓,似是怕惊扰到他,连气息都没有再落下。 裴俞声在耐心地等。 所以祁寄有足够的时间躲开,抗议,或是直白地拒绝。 但他没有。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理智都已经被焚烧殆尽,无法再正常运转。于是抗拒也和理智一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本能,只有最直白的反应。 祁寄没有躲开。 就像是在这冬日的严寒风雪中行走了太久的旅人,根本无法拒绝靠近的热源;又或是跋涉千里唇干嘴裂的迷途者,一心渴望着甘甜的滋润。这时候,哪怕是破绽百出的海市蜃楼,都能诱.惑着他不管不顾地靠近,更何况,这是真的。 是真实的暖意与温柔。 祁寄之前其实从未想过与此有关的事,他没有经验,也没有想法。祁寄不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和别人做出这么亲近的举止,因为背负的债务,他从来都对过于亲密的关系避之不及。 但裴先生是个意外。 和这个吻一样,都是一个超出预想、却又让祁寄难生拒绝的意外。 即使未曾想象过,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也远比任何可能的幻想都要动人。而事实上,祁寄现在根本没有心力再去思考或想象了,他的心神已经被那靠近而来的气息完占据,再无边无际的丰富想象力,也无法抵得过现实的欣愉。 他忘记了一切,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 只有裴俞声。 男人的体温依旧熟悉,但换了个位置,那温度也变得更加炽烫起来,倒是让祁寄这动不动就手冷脚冷的虚寒体质愈发眷恋。像是在足以令人发霉的连绵阴雨后终于看到了初晴的太阳,体内积郁的寒气仿佛也被这暖意尽数驱散,身心都浸入了暖融融的热汤。 烈阳本能焚毁天地,此刻敛下神威,收起威慑,只将柔和的光芒洒落在祁寄身上。 那炽日如此温柔,将他吞没。 许久。 直到那霸道的气息终于挪开一点,滚烫的脸颊传来一丝舒服的凉意,祁寄那昏昏沉沉的思绪才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 “祁祁。” 他听见裴俞声叫他,男人退开了一点,但不多,给他留了一些呼吸的空间,但额头仍抵着他的,开口时声音都像是碾着他发软的耳根磨。 “记得呼吸。” 祁寄想了好一会儿,才用迟钝的思绪想明白了这几个字的意思。 缺氧的后遗症让他依旧意识昏沉,理智无法回笼,反应也迟钝得厉害。他这时才发现脸颊上的凉意原来是裴俞声把手背轻轻贴了上来,在帮他烧红的侧脸降温。但这动作好像也没什么用,只让晕乎乎的祁寄有了一个能贴着轻蹭的对象。 他蹭了一会儿,脸还是热的,一直在烧。祁寄就停了动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那卷长的眼睫湿漉漉的,轻眨扇动时,差点扫到和他额头相抵的男人的鼻梁。 于是就有星点温热轻轻落在眼睫上,像是蜻蜓点水,又带着如此浓重的爱意。 祁寄觉得有点痒,又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眼前不远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裴俞声的身材十足完美,颈间的肌肉线条也流畅异常,祁寄被那漂亮的动作起伏所吸引,仔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却忽略了男人看他时眼底翻涌的暗色。 直到颊侧的手掌下移,两根手指轻轻钳住他的下颌,祁寄才又被抬起下巴,仰头看向对方。 还没等被水汽模糊的视野中映出男人的模样,重又压下来的阴影便夺去了他的气息。 爱是藏不住的。 爱是情难自禁。 这一次并未再越过齿列,只是唇的相贴轻碰,倒更像是刚刚吻睫毛时的一触辄止。很快,温热便要退开了,只在艳色的柔软上眷恋般地又轻啄了几次。 但就在即将离开时,一直乖乖被亲的祁寄却忽然主动,在那温热上轻轻碰了一下。 祁寄的意识还昏沉着,只在本能的支配下动作。他没有其他顾虑,这么想着,便去做了。 裴俞声不甜,但很好吃。 所以就算会热,会让脸颊烧起来,祁寄还是坚持主动了一下,并为此心满意足。 但思绪已然如此迟钝的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做的后果。 等祁寄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颤栗从背脊蹿起,顺着后颈灌入脑后,过于强势的侵略让原本眷恋的人生出一种被溺没的错觉。那潮水太凶,浪头又太猛,像是风和日丽的海面陡然掀起万丈波澜,转瞬便能把单薄的船只直接吞没。 惹火烧身的祁寄这时才稍稍清醒过来,下一秒却又被亲手点起的烈火烧尽了所有思绪。 他后悔了。不止是刚刚,其实早在之前被拉过来踩到人脚背上时,祁寄就应该警醒的。这个姿势让他被对方牢牢圈在怀里,根本无处可逃,连挣扎都成了妄想。 男人似乎还记着他方才从卧室跑出来的那笔账,小气得厉害,一点可能都没有给祁寄留下。 刚才还只是忘记换气导致了缺氧,现在却是连呼吸都被人完夺走,根本喘不上过气来。祁寄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对方想就此将他拆吞入腹,再不放手。 那隐藏已久、掩饰得如此完美的占有欲才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就让人如此心惊。 祁寄不知道这次过了多久,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在汹涌的冲击下被任意拉长。等到终于被放开时,他已经无暇去抗拒或挣扎,只艰难地大口喘息着,被大把灌入的新鲜空气激到呛咳。 “咳、咳咳……咳呜……” 身后有一只手轻轻覆上来,原本钳在腰间难以撼动的手臂此刻却化作了再温柔不过的安抚,帮着他慢慢平复。 男人帮他顺过气来,低声问:“还好吗?” 裴俞声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哪怕是在情不自禁地再次俯身轻触时,他依旧保留着最后一分理智。但这理智却被男孩的主动瞬间烧净了——被点燃的又何止是祁寄一人。 听见这话,好不容易从呛咳中平复下来的男孩终于抬头,看了裴俞声一眼。 男孩眼睛湿漉漉的,眼角已经红透了,晕开的艳色格外漂亮。但若是要比艳.丽,这世间哪种风景也比不上男孩唇.间的颜色。 那是裴俞声亲手染上的红。 裴俞声眼神一暗。 但最后,他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头波澜,让理智重占上风。 “抱歉,”他说,“是我唐突了……” 男孩又看了他一眼,眸中水光终于被稍稍压了下去,露出一双被洗得格外清澈的眼睛。 被这目光注视着,裴俞声把剩下那些话都咽了回去。 他最后只重复了两个字:“抱歉。” 男孩咳了一声,却没有露出厌恶与抗拒的神色。 事实上,此刻他在想的事和裴俞声的猜测截然不同。 祁寄注意到的是那句郑重的道歉,他想起了男人一直以来不厌其烦的回答和纠正,想起那些“不辛苦、不麻烦”,于是他思考了一下,便也学着答了一句。 “不用抱歉。” 毕竟这也不是裴先生的错,祁寄想,是他自己没有躲开,后来还不怎么清醒地擅自舔.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面前的裴俞声明显愣了愣,这个一向沉稳内敛、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却因为这如此简短的四个字,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茫然无措与不敢置信。 “……祁祁?” 070 目睹了裴俞声难得的茫然, 祁寄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的意识还有些昏沉, 是几次亲吻时缺氧的后遗症, 所以刚刚听见裴俞声的话时,他也只是遵循着本能回答, 等说完这句, 祁寄才隐隐发觉似乎发生了什么。 至于究竟有什么, 祁寄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中走得更远——因为裴俞声的目光如此复杂, 视线沉沉压着他。 祁寄几次启唇,才勉强问出一句:“……怎么了?” 裴俞声没有怔愣太久,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甚至还分心扶着人站得更稳了一点,才重新低下头来,蹭着人鼻尖低声问。 “你讨厌我刚刚那样做吗?” 想起刚才的亲吻,祁寄下意识绷紧身体,唇也抿了起来。结果他因这一时的紧张忘记了刚刚才被折腾出的红肿,唇上猛地一疼,害得他不由“嘶”了一声。 裴俞声听见, 立即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让人抬头:“疼?破了吗?” 祁寄哪好意思让人看这里的伤, 下意识便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指尖,摇头:“我没事。” 制止了男人的动作, 祁寄松开对方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不讨厌。” 于是他才刚松开的手指便被对方反过来握住了。 男人轻声叫他:“祁祁。” 祁寄没有抬头看对方, 他小声说:“我不知道……”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裴俞声却听懂了。 相握的手指轻轻分开指缝,缓缓和人十指相扣:“没关系,你不要有压力。” 他声音微哑:“不讨厌就够了。” 祁寄心口涨涨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还泛着一股带着微酸的甜。 以这么近的距离和另一个人站这么久,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祁寄之前总在尽力避免亲密接触,但这次他却并不觉得反感,只觉得赧然。 这些感觉都很陌生,但并不讨厌。 祁寄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似是疑惑,又像是自语。但裴俞声却听得很清楚,听完了笑了一声。 “我觉得不能这么讲。”他碰了碰男孩的鼻尖,“这么讲的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你。” “咦?” 祁寄愣了愣。 裴俞声说:“祁祁,你不能预设我一定不会喜欢你。” 祁寄语塞:“我……” 裴俞声又笑了笑,他也不急着要人回应,只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拭着对方唇角的一点水光,道:“如果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可以给你一千个理由,也可以说出一千个我为你心动的瞬间,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又或者第一次看你出手的时候……这些我都能细细地讲,讲很多。我也希望你能给我机会,听我讲这些。” “但今天是你第一次这么问我。”他轻声道,“我总觉得哪个瞬间都太碎片,它们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你。” 男人一向气势强悍、威慑十足,却总在面对祁寄时,连声音都放得如此轻缓。 祁寄双眸有些酸胀,眨了几次眼睛才勉强笑了笑,哑声道:“裴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可能都只是伪装出来的假象……”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祁寄在假装很有礼貌。第一次被人看见出手时,他又在假装自己很坚强。 但其实他并不是。 他只是一个自私到连对方战友都会嫉妒、一难过就想逃避再不去想的人。 祁寄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真相可能……并没有那么美好。” 这句话说出口,他便觉得有什么重担突然被卸去了大半。 同时又有些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他等着裴俞声的回答,等到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下来。但其实并没有那么久,裴俞声很快就回答了他。 “可我喜欢的也不是美好和完美,”男人声音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他说,“我喜欢的是你。” 祁寄愣了愣。 他显然没想到裴俞声会这么说。 “其实我每次见你,都会多喜欢你一点。就算哪次是碰巧,是偶然,是片面的想象,但等下次再遇见,我也还是一样会喜欢上你。” “因此我才说尽管有一千个理由,一千次遇见,它们也都不够面。” 裴俞声的语气淡然而笃定。 “因为你是你,所以我一定会为你心动。” 祁寄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有卷长的眼睫微微泛着水光。 裴俞声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伸手抱住了他。 男孩体温偏低,在恒温的室内,身上依旧透着一种凉意,连皮肤都是暖不透的冷白色。尽管刚刚才被亲出些红晕,说完这几句,热量却也都褪去了。 看着就让人心疼。 裴俞声低低叹了口气, 他知道小朋友那些话其实不是在拒绝他的心意。 祁寄是在否定自己。 小朋友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喜欢,这件事当初贺修就同他说过,祁寄或许也想过要改,但这太难了。 所以在此刻,在面对直白摆出来的喜欢时,他仍然会踟蹰,会犹豫。 裴俞声也不打算急着催他,只低声道:“祁祁。” “可以给我一个试用期吗?” 怀里的男孩沉默了许久,才小口吐了一口气,一点点热量晕开在裴俞声胸前。 他闷闷地点了点头。 裴俞声失笑:“谢谢。” 他低头吻了吻男孩的发心。 “那就,请多指教。” 等男孩情绪缓过来一点,他们就开始考虑起了换个地方的事——毕竟虽然有人没意见,但一直踩在对方脚背上,祁寄也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在如何回二楼的事情上,两人意见略有分歧,祁寄想自己走上去,裴俞声却不赞同。 “地上太凉了。”他握着祁寄的手指,帮人暖了一下指尖,“你的手还是冰的,赤脚走上去又要着凉。” 祁寄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体温常年偏低,四肢冰凉也不是一天的事了。但假如真的说了这个实情,恐怕裴先生只会更不高兴,所以最后,没拗过对方的祁寄还是被男人打横抱回了二楼。 虽说并不是第一次亲密接触,但想到两人刚有变化的关系,被人抱上楼的祁寄只觉愈发赧然。他靠在裴俞声胸前,也不敢直接倚上去,身体绷得厉害,整个人就像一根直.挺.挺的木棍。 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吵到对方。 幸好一回到卧室,裴俞声就把他放在了床上,转身离开了床边。 这段漫长的路程终于结束,祁寄这才松了口气。 他撑起身子坐在床边,没有往床上挪。毕竟刚赤脚在地板上跑过,虽然别墅地面每天都会有人负责清理,祁寄也没敢往床上跑。 不过还没等他费劲够到自己的拖鞋,刚刚离开的裴俞声就拿着一条热毛巾走了过来。 “脚抬一下。”裴俞声对他说。 祁寄愣了一下:“什么?” “给你擦一下脚。”裴俞声坐在他身边,一手握住了祁寄纤细的脚踝,“就算是地板也可能有东西划伤脚,明天我让人在各处都铺好毛毯,再赤脚走就没问题了。” 被他说的“让人铺上地毯”惊了一下,祁寄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看到裴俞声当真拿着毛巾帮他擦脚时,他才猛地一惊,差点没跳起来。 “不不、不用!!真的不用!!”祁寄慌忙拒绝,急忙伸手把毛巾拿了过来。“我、我自己来就好!” 他怎么敢让裴先生帮他擦脚?! 生怕对方再做出其他举动,祁寄连忙将双脚擦干净,又起身去把毛巾放回了盥洗室。 等他回来,才发现裴俞声还坐在床边,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寄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重新坐到了床边。 “刚刚……谢谢裴先生。” 裴俞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祁寄不由有些局促,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开口时,却听见对方低声问:“你不喜欢我碰你吗?” 祁寄愣了一下,一抬头,便看见了对方英俊眉眼间显露出的几分落寞。 男人还轻轻叹了口气:“刚刚抱你上来时,你也一直很僵硬,是不喜欢吗?” 祁寄哪想到自己的几个无心动作会让对方露出这么明显的失落表情,上次类似的情形还是裴俞声在疗养院问他能不能□□的事。他慌忙摇头,连连否认:“没有,不是的,就是觉得太麻烦裴先生了……” 祁寄被裴俞声的失落弄得手足无措,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又说了“麻烦裴先生”的话,还得让对方纠正,想来这个回答也不太对。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只剩下一片茫然和懊恼。 该怎么做……?他好像,回应得太糟糕了…… 正不安的时候,祁寄听见一声低笑。 “没事的,不着急。” “不要有太大压力。” 男人俯身过来。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们慢慢来。” 祁寄小声说:“好。” 他想了想,也郑重其事地学着人道:“请裴先生多指教。” 于是轻吻也缓缓滑下来,温柔地落在了鼻尖。 有一点痒。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因为祁寄总喜欢说“麻烦裴先生”、“辛苦裴先生”,在一起后,为了纠正他,裴俞声就把口头纠正改成了口齿纠正。 ——就是说一次亲一次。 和监督戒烟是一样的做法,不过戒烟更严格一点,说一次太阳一次。 时间一长,祁寄长了记性,就改掉了这个习惯用语。 有时候裴俞声还有点怀念这大好的亲人理由。 结果后来有一次清早起床,祁寄困得迷迷糊糊,突然对裴俞声说:“麻烦你了。” 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裴俞声帮他拢了拢头发,问:“怎么了?” 祁寄却不说话了。 裴俞声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没睡醒的男孩咕哝着说:“你怎么不亲我了……” 裴俞声说…… 他啥也没说。这时候再废话还是男人吗! 071 等乖乖被亲完, 祁寄又被套上了一件毛茸茸的睡衣, 是带着长长耳朵的白兔款。 睡衣很暖和, 正好适合手脚发凉的祁寄,除了毛球球一样的短尾巴被捏了几次之外, 这一整夜他都睡得很好。 第二日清早, 祁寄照常在裴俞声怀里醒来。除了在结结巴巴道早安时被人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一日起床和之前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祁寄很快就察觉了这件事。 他原本以为要对试用期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等真正开始时祁寄却发现, 裴先生的态度与之前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从很久以前,裴俞声就开始默默照顾他了。 真正需要做出改变的其实是祁寄自己,除了心态转变, 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毕竟试用期是两个人的事。 但祁寄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实践不够,只能靠理论来凑,祁寄就去网上搜索了很多诸如“谈恋爱必做三十件事”“十招教你把男神追到手”之类的资料。但他也不知道这些究竟有没有用,只能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少不了还得继续发愁。 就在祁寄惦记着这件事,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的时候,他那显示着一整面“恋爱必备技巧”的手机屏幕在无意中被李安北瞥见了。 “呦, ”李安北挑眉, “祁祁真的恋爱啦?” 尚在愣神的祁寄被“恋爱”两个字拉回了注意力:“……啊?” 对面的陈子璇也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只笑着道:“恭喜恭喜。” 祁寄有些不知所措:“学长, 你们怎么知道……” 李安北指了指他那还亮着的手机屏幕,又道:“其实我们一个多月前就发现了。” 祁寄更吃惊了:“一个月前?” 陈子璇指尖点了点祁寄的衣服,道:“你前段时间突然开始频繁换衣服, 还明显不是原来的穿衣风格,我和安北就猜到了,估计是你对象的手笔。” 祁寄哑口无言。 裴先生到底无声无息地为他做过多少事,祁寄已经完数不清了。 李安北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进展如何?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祁寄现在也不敢直接坦白说出裴俞声,只能硬着头皮道:“有一点进展了……但还没有正式确定,算是试用期。” “试用期也不错啊,下一步就正式了。”见他不想说对象是谁,李安北也体贴得没有追问,只道,“那就好好表现嘛祁祁,争取早日抱得美人归。” “嗯。”祁寄有些局促地应了一声,道,“我就是在担心表现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知道试用期该怎么表现吗?其实还有挺多事可以做的。”陈子璇开始数,“比如清晨买早餐,下雨去送伞,有应酬时煮个粥,节假日去旅游或者送个礼物做纪.念……” 祁寄边听边连连点头,还用手机备忘录把她的话一条条都记了下来。 看着男孩如此认真的模样,李安北不由失笑,等陈子璇说完,他见祁寄又开始仔细检查对照,便道:“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祁祁。当你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对他好,跟着内心的想法去做就可以了。” 祁寄若有所思:“好。” 陈子璇瞥了李安北一眼:“经验挺丰富嘛。” 李安北笑嘻嘻道:“一般一般。比不过璇哥,听刚刚那话,璇哥肯定没少被送伞送早餐。” “送的再多,能坚持的也没几个。所以那些人只能叫追求者,成不了男朋友。” 陈子璇搅了搅蔬菜汤。 “谈恋爱,不就是把嘴上说的喜欢用行动做出来么。” 祁寄一愣,连忙把这句话也记了下来。 就和刚刚李安北的那句话排在一起。 有了两人的经验介绍,再加上那么多必备技巧,祁寄终于有了些理论储备。等结束了清蒲湖的工作回到玫瑰别墅,他就做好了实践一下的准备。 没过一会儿,裴俞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祁祁?我今晚有个酒会,可能会晚点回去。”裴俞声说,“你忙完先休息吧。” 祁寄乖乖应了下来,却没打算真的提前休息。云图今天有加班,他回来就已经九点多,林阿姨也回去了。想起备忘录里学.姐说过的话,他便打算给裴俞声煮个米粥。 晚上喝完酒回来,胃里肯定会不舒服。 在厨艺方面,祁寄是真的没什么天分,也没太多经验,平日不是吃食堂就是等弟弟做饭。这次煮粥他也折腾了好久,失败了不知多少次,过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好不容易端出了一碗成品。 要不是因为裴俞声回来得晚,恐怕祁寄连这一碗粥都做不成。 煮好了粥,祁寄便把碗放在了保温柜里,在客厅里等裴俞声回来。没过多久,他便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祁寄起身去迎人,却没想到门才刚打开,他便闻见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醉人酒意。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风衣,配着内里的深色西装,仿佛是从无边夜色中走来,带着满身寒气,头顶的暖色灯光也被隔绝开来,无法为他染上丝毫暖意。 连那酒气都是冷的,凛冽到让人生寒。 祁寄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见裴俞声喝这么多酒。 裴先生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开门看见祁寄,裴俞声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 男人的声音低磁惑人,倒是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祁寄稍稍放下心来。他习惯性地想找些正经点的理由来回答,但话到嘴边,他又想起了李安北的话。 学长说,要跟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去做。 于是祁寄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想等裴先生回来……一起休息。” 他说完这句话还是有点不习惯,正想借离开去端粥的机会掩饰一下,却听见男人低低叹了口气。 祁寄转身的动作一停,后颈就被覆上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并未用力,只是轻轻覆在白.皙修长的后颈上,但那掌心的温度却像是把微凉的皮肤灼了一下,让祁寄突然想起了之前star锲而不舍给他播放的那些猫崽纪录片。 就好像他自己也像是一只幼猫,被人捏住后颈拎起来了一样。 “祁祁。” 男人声线很低,哑声唤他。 “你这么说真让我想亲你。” 祁寄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 不过男人并没有真的如此动作,那只手也像是在安慰炸毛的猫咪一样轻轻向下,帮人顺了顺背。 “我喝了酒,可能有些失态,味道也不怎么样,”裴俞声道,“别介意。” 祁寄愣了一下,摇头:“没关系。” 虽有酒气,但裴俞声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闻得久了,反倒有些醉人。 不过祁寄还是有些担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裴先生,你不开心吗?”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他总觉得男人的心情不太好。 裴俞声将长风衣挂好,解开西装外扣,伸手扯松了领带。 他的动作很好看,是那种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但这次祁寄的心神却没有被完吸引,他察觉到了对方动作间的些许烦郁。 裴俞声展臂脱下西装外套,捏了捏眉心。 他低声道:“发生了一些事情。” 祁寄帮忙把外套接了过来,挂在衣架上,他想了想,道:“如果裴先生不介意,我可以当个树洞。” 裴俞声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他伸手揉了揉祁寄柔软的发:“好。” 换上祁寄帮忙拿来的家居服,裴俞声坐回客厅沙发,问一旁的祁寄:“你记得连清么?上次来别墅和我借车的那人。” 祁寄点头:“我记得。” 他对连清的影响就是相貌姣好,还有身体柔软,很好摔。 裴俞声道:“他有个很讨厌的人。” 祁寄问:“方老……呃,方三少?” 差点按连清的叫法说了出来。 裴俞声看他,挑了挑眉:“你认识?” 祁寄摇头:“之前连先生在华亭的盥洗室里提过这个人。” 小朋友的记忆力还真是厉害。 裴俞声夸了他一句,才接着道:“那人叫方漾舟。我们三个人都在大院里长大,小时候连清就很喜欢和方漾舟吵架,后来裴家和方家关系恶化,连清和我关系好,自然就变得更加讨厌方漾舟。” 裴家和方家关系恶化的契机,就是裴俞声和方漾舟打的那场架。 “但实情并非如此。裴家和方家之所以决裂,是因为两家体量都相当庞大,走得太近很容易招致忌惮。为了避嫌,两家才想出这么个方法,以我和方漾舟的矛盾为理由,表面决裂。” 祁寄想起了连清的态度:“那这件事连先生不知情吗?” 裴俞声点头:“这事牵扯太深,就算是裴方两家内部,也只有少部分人清楚。而且连家也有自己的考量和立场,正是因为我和连清关系好,才不能告诉他。” 不然若是有人有心设计打探,首当其冲的便会是连清。 祁寄没接触过这些权力纷争,听了裴俞声的解释才明白内中缘由。 也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事如此重要,裴俞声却对他毫无隐瞒。 裴俞声继续道:“所以连清依旧很讨厌方漾舟,一直和他针锋相对。” “后来连清遇上一个小车祸,恰好行车记录仪弄坏了,要处理就必须找目击者。最后出面帮连清作证的是一个年轻女生,她正好是连清喜欢的类型,两人因为这件事结缘,之后就在一起了。” 祁寄想起了什么:“是不是那个长相和声音都很甜的女孩子?” 裴俞声笑道:“对,这次你也是听连清说的?” 祁寄摇头:“是我之前去连先生的咖啡馆,遇见过她。” 那时为了讨论裴俞声的病情,祁寄和赵医生去过咖啡馆。临走时他在门口见过那个女生,那时对方还对他抱有相当明显的敌意。 虽然直到现在祁寄也没弄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讨厌自己。 裴俞声皱了皱眉,问:“你和她有接触吗?” 祁寄想了想:“没什么接触,她来了之后我就走了。” 裴俞声这才道:“下次如果再见到她记得避开,或者给我打电话。” 祁寄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她是方家支脉的私生女,叫方琳。一直想被方家承认,好获得遗产继承权。接近连清也是谋划已久,目的并不单纯。”裴俞声道,“连清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争夺继承权的事,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好。和方琳合作的人就是连清的弟弟,两人各取所需,故意设套骗了连清。” 他神色微冷:“连清那次车祸,和行车记录仪的失误,都是他们两人动的手脚。” 祁寄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里面原来还有这么复杂的弯弯绕绕。 “那连先生他……” “连清一直被蒙在鼓里。”裴俞声说,“方漾舟知道这件事,几次暗里提醒过他,但连清一直不肯听,后来无意中得知方琳是方家私生女,也只觉得是方漾舟在故意迫.害方琳。” 他捏了捏眉心,道,“那段时间我状态不好,又在忙裴家的事,没能分心,也错过了帮他的机会。” 裴家的事…… 祁寄抿了抿唇。 那不就是裴俞声和父亲断绝关系的时候吗?难怪裴先生没心思办法帮忙。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笨拙地拍了拍裴俞声的肩膀:“那现在连先生知道真相了吗?” “嗯。”裴俞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背,道,“前些日子方琳从连清那里偷到了实时密码,让连清的公司损失巨大,连清的弟弟原本想借此机会直接吞掉连清的股份,最后被我和方漾舟拦了下来。” “虽然连清的商业损失没有伤筋动骨,但他本人知道真相之后,受到的打击却很大。”裴俞声低低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对方琳动了心。” 祁寄没有把手收回来,无声地安慰着对方。 但他也从这段话里抓到了一个重点:“方三少也帮了连先生的忙?” 裴俞声点头:“连清的弟弟这次损失不少,短时间内没办法再和他抗衡。而且最近裴方两家明面上的关系开始和缓,我们就把之前作戏的事告诉了他。” 祁寄顿了顿:“那连先生……” 会怪你吗? 怕会伤人,祁寄没有吧最后半句问出口,不过裴俞声还是听懂了,他道:“连清不怪我,我很早之前就和他提过隐瞒信息的事,他知道我瞒着是为了保护他,所以他没有介意。” “但他没办法原谅方漾舟。” 祁寄道:“是因为连先生一直不喜欢方三少吧?但其实方三少在帮他……” 裴俞声摇了摇头:“因为方漾舟和他表白了。” 祁寄愣住了:“……表白?” 他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方三少喜、喜欢连先生?” “嗯,”裴俞声低声道,“一直都是。” “方琳偷走密码后,知道瞒不住,就打算用苦肉计假死骗连清,在自己的房子放了一把火。连清当时不知情,真的打算冲进火场救人,被追到现场的方漾舟拦住了。” “连清不肯听劝,吼着说‘我妈死了,我爸娶了三个老婆,我弟天天恨不能弄死我,只有琳琳一个人爱我,我就是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祁寄抿了抿唇。 他有点不敢想连清当时和知道真相后的感受。 ……更不敢想方漾舟听见这话的想法。 “火烧得很大,声音嘈杂,方漾舟没有吼回去,只说了一句,‘我也爱你。’” 裴俞声忍不住又捏了捏眉心:“连清当时不信,后来知道了所有真相,冷静下来再去想之前的事,他才发现发现这是真的。” 祁寄问:“那他们的感情?” 裴俞声却摇了摇头。 “连清被方琳骗得狠了,之后一直很颓废,要不是工作,他连话都不想开口说。等后来连清的状态终于好转了一点,方漾舟想找他谈一谈,连清却问他,‘一样是骗我,你和方琳有什么区别?’” 祁寄疑惑:“这,这不一样吧?方三少一直没想伤害连先生……” 裴俞声沉默了一会儿,道:“连清被骗怕了。” “连清不怪我,也可以不怪方漾舟,和他做朋友。但感情不行。” 他低声道:“感情一旦错过了一个环节,就是万劫不复。” 今晚的酒会,就是方漾舟作东,为了请连清过来才举办的。 但结局依然不欢而散。 把连清送回家后,裴俞声又陪方漾舟聊了很久,两人喝了不少,裴俞声看着郁郁寡欢的好友,却也很难不联想起自己的感情。 就算他再厉害,再努力,也不是能掌控一切的神。 因着情绪消沉,裴俞声被人叫了两遍,才听见祁寄的声音。 “嗯?” 他一抬眼,就看见男孩正担忧地看他:“裴先生,你没事吧?” 裴俞声摇头:“没事,我刚刚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祁寄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是想问,那方三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慢慢来吧。”裴俞声揉了揉他的头发,从人柔软的发丝上汲取了一点安心感,他道,“不想放弃就慢慢来,真心总能把人打动的。” 今晚说的这些事,其实裴俞声心里也没什么底。他可以保护祁寄,但身份决定,祁寄一旦和他在一起,肯定会接触到很多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情。 他不知道祁寄会不会讨厌这些。 所幸祁寄听完后似乎并没有露出反感的神色,只在听完最后一句话后,似乎若有所思。 待裴俞声把话说完,祁寄还问:“裴先生感觉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裴俞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我都没做什么。”祁寄不好意思地摆手道,“就是那个,你之前电话里说要喝酒,我就给你煮了些米粥……想养养胃,不知道裴先生还有没有胃口。” 这回换裴俞声愣了:“粥?给我做的吗?” “嗯。”祁寄点头,耳尖微微有些发红,“就是手艺可能不太好……” “你做的肯定是最好的。”裴俞声毫不犹豫,“在厨房里吗?我去拿。” 祁寄连忙道:“我去就好!” 他把粥碗端了出来,性能良好的保温柜完好地保持了米粥的温暖。祁寄把粥放到餐桌上,跟着走过来的裴俞声便坐到桌前,满怀期待地拿起了汤勺。 淡黄色的小米粥上撒着一点薄荷叶,看起来品相相当不错,裴俞声笑了笑,道:“谢谢你。” 他喝过不知多少高星级主厨掌勺的汤品,再名贵的菜式也难以吸引他的注意。但对这一碗再简单不过的粥,裴俞声却丝毫不吝赞赏。 这可是他第一次吃到祁寄亲手做的东西。 相比起略显兴奋的裴俞声,祁寄却还是有些忐忑:“没事的……裴先生先尝一下吧。” 于是裴俞声开开心心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咽…… 咽不下去。 开心的神色就这么凝固在了裴俞色脸上。 祁寄的不安更甚:“裴、裴先生……?” 裴俞声这才有了些反应,他僵硬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却没有开口说话。 那口粥到现在还没能顺利解决。 理智要求裴俞声咽下去,但求生欲却强迫他把东西吐出来。一瞬间他的眼前开始人生走马灯,连刚刚的烦心躁郁都一扫而空。 没有什么是一口粥不能解决的。 生死才是大事。 看着男人这神色,祁寄也意识到了情况似乎不太好。他不安地问:“是不是很难吃?不然就先吐出来吧……?我,我自己吃不太出来味道怎么样,但我弟总说我做的东西很难吃。我自己感觉还好,就是有时候吃自己做的东西多了会胃疼……” 裴俞声闻言一惊,终于勉强开了口:“今天的粥你喝了吗?” 祁寄点头:“做的时候尝了一点。” 裴俞声变色:“你喝了多少?” “没有多少,”祁寄老老实实道,“大部分都糊了。” 裴俞声:“……” 叱咤商场,纵横谈判桌的裴总裁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咳了一声才道:“乖,下次别喝了,找林姨来做就好,她就住在附近,打个电话就能过来。” 祁寄乖乖点头:“好。” “那我先把这个粥收拾了吧……” “不用,这是你辛辛苦苦给我做的。”裴俞声说,“我马上喝完。” “别别别……!”祁寄慌忙拦他,“还是不要了!” 看裴俞声的反应,他也知道这粥肯定不好喝。凭着这段时间对裴先生的了解,祁寄已经能猜出不少事,这次但凡稍微能入口,裴俞声刚刚喝粥时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迟疑的表情。 为了不让对方继续喝粥,祁寄连忙道:“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 裴俞声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怎么了?” 祁寄顺势转移了话题:“回二楼说吧,正好裴先生先去洗个澡。” 好不容易让男人答应了回卧室冲澡,不再喝粥,祁寄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裴俞声一上楼,他就连忙处理掉了那碗粥。 看来有些技能点是强求不来的,祁寄把碗放回洗碗机里,想,还是把备忘录里那句话改成“有应酬时找林姨煮粥”吧。 回主卧等人洗完澡出来时,祁寄还在想裴俞声那句话。 真心总能把人打动。 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其他人,却也在无形中抚.慰了一点祁寄的担忧。 祁寄抱着猫咪靠在懒人沙发上,想着接下来自己要和裴俞声说的话。其实他想这件事时,并没有计划要立刻告诉裴先生,这不太符合他惯常的做法,但今晚听了对方的讲述,祁寄却隐约感觉到了裴俞声的担忧。 ……他也想让裴先生开心一点。 毕竟试用期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 水声很快停歇,穿着浴袍的男人从浴.室走了出来。祁寄抬头看他,下意识想要眨一眨被那过于优越的景色闪到的眼睛,又觉得舍不得。 虽然听起来很夸张,但祁寄还是想把对方形容成降临人间的神祇。 他一直都知道裴俞声很好看。却没想到自己会过了这么久还没有看习惯,反而一次比一次更觉得亮眼。 男人走过来,摸了摸一直抬头眼巴巴看他的小朋友的下巴,笑着问他:“怎么了?” 祁寄摇头,努力把脸上的热度压下去,问:“你现在舒服些了吗?” “嗯?我没事。” 裴俞声说着,把小朋友从地毯上拉起来,让他去床边坐。 祁寄坐到床边来,又把桌子上准备好的温水端给了裴俞声。 裴俞声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谢谢,不过真的没事,一点粥而已,没有那么夸张。” “那,那就好,”祁寄摸了摸鼻尖,“我就是觉得喝点热水应该会舒服一点。” 裴俞声笑了笑,坐在他身侧,倒真是依言喝掉了半杯水。 把水杯放好,他才问:“你刚刚说,想和我聊什么事?” 祁寄捏紧了手指,吸了口气,才道:“可能有些莫名其妙,但我还是想和裴先生说一下……” “没关系,”裴俞声声音轻缓,“我在听。” 祁寄终于鼓足了勇气。 他说:“我之前一直担心花儿会枯萎,所以干脆不去种它,看不见,就不难过了。” “但这次……”祁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耳尖也晕开了一片浅粉,“这次我想试试把种子种下去。” 他说完,室内安静便安静了下来。 祁寄等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就在他怀疑对方是不是没有听清的时候,却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捏了捏他的脸颊。 祁寄微愣:“咦?” 面前的男人把手收了回去:“好软。” 他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是酒后洗澡被热晕了,原来这居然不是在做梦吗?” 祁寄不由觉得好笑。 裴先生喝酒后这么幼稚的吗? 裴俞声略一思忖,突然道:“不然我再去喝点米粥清醒一下。” 祁寄连忙去拦人:“不行!” 他动作有些匆忙,一时不察,居然就这么整个人栽进了对方怀里, 两人一起躺倒在床上,裴俞声抱着他,下巴抵着柔软的发顶,喟叹道:“我可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花盆。” 祁寄趴在人胸口,鼻息间满是对方的气息,他小声说:“不,你不是花盆。” ——“你是照耀着能让花盛开的太阳。” 072 试用期定好了三个月, 这是裴俞声提议, 一段相当充足的时间。 祁寄能察觉到这是裴俞声为了自己而特意定下的时间, 他现在渐渐已经开始能及时注意到裴男人对他的各种关照,不再像以前那样, 过了好久才在别人的提醒下发现。 这也算是祁寄的一点进步。 不过对两个人的感情, 祁寄也还有着自己的顾虑。这顾虑与裴先生无关, 是由祁寄自己的经历决定的。 他太害怕得到之后再失去的痛苦了。 有些恐惧埋得太深,几乎已经铭刻进骨髓里。祁寄至今仍然无法忘记自己当年开开心心地准备着小升初考试, 盼望着能考上s市中学去和父母团圆,却迎来了一纸新规,被彻底打碎了所有希望时的痛苦。 还有他高考时好不容易被s市f大录取, 家里却因被骗担保欠下高额债务,以及之后家里情况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父母却又因车祸逝世…… 祁寄真的不想再重新体验那种落差了。 他承受不住。 所以他才会用拒绝开始来避免结束。祁寄本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经历如此,他不敢乐观。 最后,还是裴俞声这么久以来的举动给了祁寄面对的勇气。 祁寄现在终于决定要去解决,而不再继续逃避,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他只能试一试看。 就在祁寄正思考着试用期的时候, 星海总设计团队的人来了。 负责清蒲湖园区工作的不只一个设计部门,祁寄之前跟的是公司设计部的前辈, 而星海总设计团队则由lina领导,是祁寄之前去工作室实习时遇见的那批人。 当初工作结束离开时,团队的人还给祁寄开过欢送会。所以这次他们过来, 祁寄也主动前去迎接,还和大家在清蒲湖园区吃了顿饭。 饭桌上来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但最显眼的那人却不在,祁寄和郑航坐在一起,忍不住好奇:“怎么没看到lina?” “你问boss?”郑航说,“她后天才过来,这两天去林菀那边了。” 林菀? 祁寄想了想,他记得这是一位lina手下的设计师。 “是有其他工作吗?” “不是啊。哦对,”郑航拍了下额头,“小祁你是不是还不知道,boss和林菀在一起啦。” 祁寄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在一起了……? 可lina喜欢的不是许阿姨吗? “林菀啊,你忘了吗?我跟你提过的,”郑航提醒他,“就是那个和你一样,老被boss骂的年轻女设计师,还被骂哭过不止一次。” “当时我就说嘛。boss是因为爱才,才会那么严格,不是故意针对你。这不是,她就和林菀在一起了,”郑航一副早已看穿的表情,“boss就是刀子嘴,其实严格要求也还是因为看重能力。” 祁寄却仍在发愣,似是还没能消化这个消息。 “怎么了小祁?”郑航有些疑惑祁寄的反应,他抓了抓头发,小心地问,“你是……不接受同性恋吗?” 祁寄这才回神,摇了摇头;“没有。” 他勉强笑了笑,顺着郑航刚刚的话道:“就是有点没想到,我之前还以为lina是因为我是个被硬塞进来的实习生,才会那么骂我的。” 这是当初周礼指责祁寄时的说法。 “怎么可能!”郑航拍了拍祁寄的肩膀,“boss是真的爱才,不用想太多。” 他开玩笑道:“你看看林菀的情况也知道了嘛,她要是不喜欢你才会骂你,那肯定也是不喜欢林菀,现在又怎么可能会和林菀在一块?没事的,别多心。” 祁寄听着,低低应了一声。 恰巧菜被端上来,这个话题也就到此打住了。 菜肴精美,味道绝佳,祁寄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考虑,那周礼的说法也完被拆穿了,自己的工作成绩并不是靠别人的帮助…… 但是不管祁寄再怎么尽力不去想,他却依旧无法避免自己内心深处那不断涌.出的些许恐惧。 单恋了许云池那么久的lina,居然和别人在一起了。 祁寄又想起了那一夜自己亲眼目睹的lina醉酒时的模样,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一贯特立独行的lina,居然会因为感情问题如此失态。 同样的,在那之后,祁寄也没有想过lina会轻易放弃对许云池的感情。 可就是那么浓烈的感情,深陷其中的当事人最后也还是走出来了。 祁寄清楚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评价别人的选择,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要说心态不受影响,那也是假的。 况且祁寄现在还正对感情抱有着忧虑。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听说了lina放弃了的消息。 二十多年的单恋,坚持不易,但一朝放弃,更让人五味杂陈。 二.十.年的感情尚且如此。 祁寄自己呢? 祁寄去上班的时候,裴俞声正在赶回许家的路上。 许家主宅在香江,不少亲眷也都还在香江发展。但许家的祖籍其实在s市,等站稳了脚跟之后,许家便买回了原本居住的老宅,又在适宜地段买了个大庄园,兄妹四人回s市时都会住在此处。 他们四人都忙,在这居住的时间有限,所以裴俞声也没在这住过太久。但比起裴家,裴俞声还是更喜欢许家的家庭气氛。 裴俞声这次是被许云池叫回来的。他刚开完一个持续六个小时的高强度视频会议,精神不算太好,倒也不是工作的原因,是他的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伤口还没痊愈就喝酒的缘故。 但裴俞声也没怎么在意,有祁寄在,这些天他的心情一直很好,足以抵消这些疲惫倦意。 不过许云池的状态就有些比不上他了。 裴俞声推门走进书房时,许云池刚结束了一个电话。她才回国没多久,许是通话不怎么顺利,眉眼间的倦容也未能很好的掩盖。 唯有在看见裴俞声时,她那姣美的面容上才露出了些许神采:“俞声,你回来了。” 裴俞声应了一声,拉开皮椅在人书桌对面坐下,他下颌微抬,朝电话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问:“怎么了?” “没什么。” 许云池原本不想说,但在裴俞声平静的注视下,她还是苦笑了一声,道:“真的没什么事,是你二舅打来的电话。” 裴俞声问:“公司的事?” 他的二舅正是星海的董事长。 许云池抿了下浅色的薄唇,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计划去b城一趟,二哥反对我去……” 听见b城,裴俞声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很果决:“我也反对。” 许云池望着他,精致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忧色:“俞声。” 她低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和你爸一直有矛盾。这件事我一直不站在他那边,所以你退役之后,我才会执意离开b城,和他分居,想让他冷静一下,好好考虑。” 听见那声“你爸”,裴俞声的面色更是凝出了一片霜寒。 对那个男人,裴俞声连听一句名字都觉得厌烦。 许云池的离开的确是对裴啸林最大的惩罚,但裴俞声看来,却只觉得他活该。许云池也知道儿子不愿听见和丈夫相关的消息,可这些话她又不得不说:“但事情总还是要解决的。” “去见他对解决事情有一点帮助吗?”裴俞声冷嗤一声,“只会助长他的狂妄自大。” “那也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上次他对你动手就……” 想到两人上次动手的结果,许云池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你和他断绝关系,我没有反对,但这并不是解决的办法。” 裴俞声冷冷道:“对我来说,断绝父子关系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许云池薄唇微启,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放弃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错,我会去和他谈。”许云池放轻了声音,“俞声,你也不用太紧张,小祁那边,我也会找人护着,不会波及到他。” 裴俞声虽然知道自己不会让祁寄有闪失,但对许云池提出的的帮忙,他也没有拒绝。 对裴啸林来说,只有爱人才是他的软肋。 “您大可以在打电话上和他谈,”裴俞声硬.邦.邦道,“星海最近业务繁忙,去b城也麻烦。” 许云池苦笑了一下:“俞声,你知道的,我去见他,也是因为他的失眠……” 裴俞声皱眉,但想起对方刚刚提过要帮祁寄,他还是勉强压下了火气,道:“那也不用让您跑,他不会过来么?” “他对你动手的事,大哥二哥他们都知道了。”许云池说,“他们说了,要是他再敢来s市,就要亲自上门,当面找他算账。” 说到这,她又担忧地望向了裴俞声:“俞声,你的伤……” 即使早在医生那详细了解过所有伤情,做母亲的仍然无法放下对孩子的挂念。 裴俞声摇头:“我没事,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况且这是他自己主动的计划,对背上的伤,裴俞声心里并没有什么郁结。 “我给你带了新的药,已经送了一半去明臻那里。”许云池问,“现在要换药吗?不然我帮你?” “不用,妈,我早上刚换过。”裴俞声道,“这几天我休息得也不错,您不用担心。” 听他这么说,许云池便捕捉到了什么:“是小祁的功劳吗?” 裴俞声没有隐瞒:“嗯。” 许云池打起精神,笑了笑,问:“你和小祁怎么样了,他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裴俞声说,“他已经同意了要给我一个试用期。” “那就好。” 对儿子的感情进展,许云池也很欣慰。她提议道:“什么时候有空,带小祁来家里坐坐吧。” “等他适应一点。”裴俞声没有拒绝。他问,“妈,你今天叫我来有事?” 刚才一直在说电话的事,他还没有问被叫来的原因。 许云池的笑意微敛,顿了顿,才道:“其实叫你过来,也是因为小祁的事。” 裴俞声问:“怎么了?” 许云池又停顿了片刻,才终于开口:“俞声,昨天我回国,在路上遇见了周礼。” 裴俞声拧眉,神色不怎么好看:“他又想搞什么?” 周礼是裴俞声之前在云图的特助,也是裴啸林的人。他没少参与对裴俞声的监视,要不是提前被裴啸林叫走离开,裴俞声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许云池安抚道:“俞声,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要不是有他通知,我也不会提前知道消息,帮你摆脱你爸的监视。” 尽管裴俞声知道这些,但想起监控里周礼对祁寄说的那些话,他的语气依旧不怎么样:“他找您有事?” 许云池敛下神色,又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在从周礼那拿到的文件里看见……你打开了小祁住的那个房间里的监控摄像。” 裴俞声皱起了眉。 许云池解释:“文件里只能看到的监控的开启信息,看不到具体视频内容,这个你不用担心,安保系统没有被入侵到那么深的程度。” “……但信息里能看到开启时长。”她顿了顿,问,“俞声,你……” 裴俞声脸色阴沉沉的,依旧没有说话。 许云池却也明白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斟酌片刻,才终于开口:“俞声,妈妈考虑了很久,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即使是对喜欢的人……也不适合这样做。” “这样不好。” 裴俞声沉默许久,才道:“我想看看他。” 那时被下.药的祁寄刚刚苏醒,身体状态未能稳定,裴俞声一面担忧着他,一面又要忙于应对蒋家,为自己以后脱离裴父的掌控积累筹码,身心俱疲,失眠许久。 他只是想看一看他的小朋友。 也是担心照顾不周,小朋友半夜时会不舒服。 听见裴俞声亲口说出这种话,一直以来总担心儿子对什么都没兴趣的许云池也不由有些五味杂陈。 之前见到祁寄本人时,她便已经清楚,这是儿子第一次对人这么上心。 但也正是如此,作为母亲,许云池才不得不提醒裴俞声。 “俞声,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许云池放轻了声音。但她的话却并未因此减少丝毫的份量。 “如果小祁不想继续,想离开你……” 她问:“你会给他离开的机会吗?” 这个问题直接戳中了裴俞声最敏感的神经。他的额角猛地一跳,声调也不由抬高:“我为什么要让他离开?” 许云池伸出手,隔着书桌轻轻覆住了儿子青筋暴起的手背。 “俞声,你要知道,靠感情让他留下来,和他没办法离开而留下。这是两回事。” 裴俞声的手指紧紧攥.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许久,他才深深吸一口气。 裴俞声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我没有强迫过他,以后也不会。他受到过这方面的伤害,如果我强迫他,和那些伤害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喜欢他。”裴俞声说,“我不想让他离开,但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许云池默默听着,对这本是令人感到欣慰的回答,她的眸中却渐渐浮现出了一抹忧色。 “我知道你做的很好,一直都是。”她说,“妈妈不识趣地说这些,也只是想给你一个提醒,怕你之后后悔。” 裴俞声皱眉。 为什么会后悔? “我看到监控信息的时候,原本也不想把它想得太复杂。” 许云池缓缓吸了口气,才道,“但你知道吗?俞声,整夜透过监控看人的事,我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她抬眸看向裴俞声,眼中是藏不住的忧虑:“你爸当初,就用这种方法看了我很久。” 裴俞声顿住了。 许云池轻声说着,温雅的声音却仿若裹上了一片水汽浓重的雨雾。 “你爸不愿意让任何人接近我,不管是异性还是同性。我在他身边时还好,他尚且能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但我一不在,他就会变得暴躁易怒,非常多疑。” 裴俞声听着,只觉自己也被这浓重的雨雾笼罩着,无法顺利呼吸。 他想反驳,却又无从开口,只能听着许云池继续诉说。 “之前那段时间,你很长时间没能睡着,状态很不好。连清去别墅找人,怕你失控,就是我通知他过去的。”许云池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提前知道你可能发作的事吗?” 裴俞声:“……” 他隐约察觉了什么,却不想相信。 许云池垂下了水色双眸,帮他确认了那个答案:“因为那时,你父亲也发作了。” 裴俞声的掌心神圣握出了一道血痕。 “毕竟血脉相连。”许云池低声道,“你们失眠的症状,也一直都很相似。” “他也一样,只有我在身边时才能睡得着。” ……是的,他们一模一样。 这是裴俞声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一件事。 ——他最厌恶的人,却与他如此相似。 “俞声,我还有许家,有星海,我可以和你爸坐下来平等地谈,可以约法三章,也可以选择离婚,从此让他再也无法打扰我的生活。” 许云池轻声问。 “可小祁呢?” 她的话像黑夜破空的闪电,一道一道,精准劈落在裴俞声的心尖。 “你想过小祁的条件吗?” 室内骤然沉寂了下来。 许云池说的是最糟糕的情况,却又是如此真实的现实。如果没了爱情,她随时可以离开,她可以让裴啸林永远找不到自己,从此远走高飞,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但祁寄不行。 他无法保护自己。 更确切些说,他无法在裴俞声面前保护自己。 只要裴俞声想,他就一定能找到祁寄。 现在的裴俞声是理智的,会尊重祁寄的意见,会放他离开。但裴俞声已经失控过,如果他因为祁寄的离开而再度发作——那时候的祁寄又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 这个问题让人本能地不愿去想。 可又不得不想。 许云池已经考虑过许久,她知道自己不该在儿子最开心的时候给予当头一棒的打击,但她又不能不提。 这是做母亲的责任。 但看着面前儿子沉默的模样,许云池也再狠不下心来,事情可以慢慢解决,她不想再逼.迫对方。 于是她便抿出了一点笑容,放缓了声音,道:“不过妈妈也知道,你现在很冷静,你爸当年可没这么理智,你现在比他强多了。” “而且我也注意到了,那些监控信息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当时你的感情可能也还没太成熟,放到现在,你可能做得更好。” 她安慰道:“我今天说这些,也只是想预先给你一个提醒,其实可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许云池说着,却突然听见了裴俞声低沉的声音。 “我会给他。” 许云池愣了一下;“什么?” 裴俞声抬眸,神色平静:“我会给他离开我的权利。” 他说话时并无激昂的语调,也没有什么慷慨的宣誓。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会永远尊重他的意愿。 如果我未来可能会伤害到他,那我就提前锻了我的剑。 送他做盔甲。 073 接到祁鸣宇的电话时, 祁寄刚刚结束周六上午的加班。临近年关, 设计部门也要结算, 不过比起财务系统,他们已经清闲许多, 至少不用没日没夜地忙。 祁鸣宇打电话来是想问祁寄春节打算怎么过, 毕竟这是他们没有债务的第一年, 再谈起节日这个话题,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祁寄开玩笑道:“不是还有几天吗?怎么这么早就问这事, 想要新年礼物了?” “谁想要礼物,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祁鸣宇不承认,他说, “是于奶奶问的,她想邀请我们去过年,正好艾瑞克也还在国内,大家一起,春节还能热闹点。” 祁寄笑意微敛,先没有答应,只道:“我先看看公司春节期间的工作安排吧。” “对了鸣宇, ”他问, “你下午有空吗?” “有,怎么了?” “我们去贵和城逛逛吧, 给你买点东西。” 虽然刚刚是开玩笑的语气,但祁寄是真的动了给祁鸣宇买东西的念头,至少也要置办些新行头。平时祁鸣宇一直穿校服, 除了学费,他也从来没和祁寄提过什么要求。没了债务,祁寄手头宽裕了不少,也觉得该带弟弟添点衣服了。 祁鸣宇却有点不怎么想领情:“买什么东西需要去那么贵的地方?” 不过没等他拒绝,祁寄就直接拍了板:“就这么定了,半小时后贵和城见。” 贵和城是个大型综合商城,里面入驻的大都也是定价偏贵的高端商家,不太适合学生群体。再加上祁寄之前忙于兼.职,他也没怎么来过这逛过。 不过祁寄接过几个广告宣传的外包工作,接触了解过一些男装品牌,再加上祁鸣宇本身高挑偏瘦,很衬衣服,祁寄来给弟弟挑衣服就也还算顺利。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挑好了两身衣服,一套正装一套休闲,都是祁鸣宇最近正好能用得上的。 祁鸣宇对选衣服不怎么感冒,要不是祁寄觉得弟弟总借同学正装参加正式场合不太好,硬要拉他过来,他连商城都不想来。 祁鸣宇唯一主动要买的是一副护腕,路过运动品牌店时,他特意把祁寄拉进去挑了一副。 祁寄原本以为是弟弟想打球时用,还打算再给他买双运动鞋。结果祁鸣宇从前台拿过护腕的单子之后,就把祁寄拉走了:“还给我买什么鞋,这护腕是给你用的。” 祁寄没反应过来:“给我?” “对着电脑的时候用。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手腕磨得疼吗?”祁鸣宇仍然是那种不太耐烦的语气,还催他,“走了走了,赶紧交钱去。” 祁寄不由有些惊讶。他之前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弟弟居然还记在了心里。 他想了想,把之前学到的坦承活学活用:“谢谢你啊,鸣宇。” 祁鸣宇“啧”了一声,没好气道:“废什么话,走了。” 两人拿着衣服和护腕的单子朝统一收银台走去,祁寄跟在后面半步,看了人一会儿,惊奇道:“鸣宇,你耳朵红了哎。” 祁鸣宇差点没把手里的护腕单子扔了:“不买了!!” 祁寄笑着把人拦回来:“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祁鸣宇脸红时的反应简直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好不容易把弟弟拉到收银台,付钱的时候又出了点小插曲。祁寄正要扫码支付,却见祁鸣宇把手机拿了出来。 “我买吧,我正好有上学期的奖学金。” 祁寄好笑,拿着收银台旁的长气球棒敲了敲他的背:“还奖学金,你奖学金都打到我卡里了,你哪儿来的奖学金?” 祁鸣宇正要说什么,却听收银台的工作人员小心地问:“请问您二位哪位是祁先生?” 祁寄问:“怎么了?” 工作人员道:“是这样的,我们商场有个抽.奖活动,最高奖项是商城场购物赠额五万元整,刚刚我们后台显示,手机尾号是xxxx的祁先生抽中了这个大奖。所以我来通知一下您。” 祁寄惊讶:“中奖了?” 工作人员报出的尾号正是他的手机号。 工作人员笑盈盈地点头:“是的,恭喜您。” 他拿出了十张五千元面值的商场代金卡,装在购物袋中交给了祁寄:“麻烦您和我们确认一下手机号码,然后这是代金卡,b2至8层商城通用,有效时限为一年整,请您收好。” 祁寄接过代金卡,发现那确实是贵和城的实体卡,背面还写着商城通用的条款。 商城里常年挂着各种宣传条幅和活动装扮,看起来的确充盈着庆祝的氛围,祁寄之前没怎么来过贵和城,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运气就这么好。 五万哎。 够他买好多件衣服了。 倒是一旁的祁鸣宇皱了皱眉,问:“你们在做什么活动?” 不是他多心,一般商城活动不都是礼物赠品或者打折卡吗,怎么会直接给这么贵的代金卡?况且这么高的奖励,居然也没有商场的人过来拍下领奖者去做宣传,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问:“我们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参与了活动?” 店员指了指祁寄的手机,耐心解释道:“抽.奖活动是通过随机挑选手机号码来进行的,只要连入商场的免费wifi就会自动参与活动。” 他说的话似乎没什么破绽,但祁鸣宇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可信。 五万元钱。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某些人预先设计好的特定奖励。 祁鸣宇正想着要不要去查一查贵和城的控股公司持有者是不是恰好姓裴,就发觉祁寄也因为他的话生出了些许疑惑:“但我连wifi的时候没有输姓名呀。” 工作人员解释:“实名制,先生,我们能看到您的姓。” 祁鸣宇不想让人多虑,便代金卡付了三个收款单的钱,然后把人拉走了:“肯定是你运气好才会中奖,走了,拿衣服去。” 听见运气好三个字,祁寄愣了愣,才道:“我的运气……应该不算太好吧。” 好运,是祁寄从来都不敢奢望的一个词。 不管是幼年家庭分居两地,还是之后的欠债和变故,祁寄总觉得有自己的过错。他之前总用伪装的乖巧迎人,对善意都不敢太过接近,其实也是这个原因。 对裴先生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呢? 祁寄总觉得自己一想亲近谁,对方就会被牵累得霉运连连。 ……所以他一直都只想着他的名字是寄人篱下,从来没把自己当作过奇迹来看。 就连今天没有立即答应于奶奶一起过年的邀请,也不是没有这个考虑。 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祁寄的情绪明显有些受到思绪的影响,祁鸣宇见状也没有多问,只拉着他继续去逛商场。 “五万块呢,再去逛逛,不买白不买。” 两人还没吃午饭,原本想买完衣服回去吃,这次有了卡,就顺便在商场里解决了午餐。吃完饭,两人继续逛,祁寄的情绪恢复了一点,祁鸣宇也又问了他一回:“哥,过年我们去于奶奶家吗?” 祁寄还是有些犹豫:“我们去会打扰他们吗?” “应该不会吧,”祁鸣宇说,“于奶奶说薛叔和他对象会在,艾瑞克的妻子女儿也会来,人比较多,我们可以一起跨年。” 见祁寄拿不准主意,他便道:“不过也不急,反正还有几天,不然我们考虑一下,过两天再和于奶奶说。” 祁寄点头:“好,那我也再等等过年期间的公司安排。” 聊完这个,祁鸣宇便去试鞋了,祁寄还是坚持给他选了一双运动鞋。 趁他换鞋的工夫,祁寄给裴俞声发了个消息。 他想问问裴先生春节期间的安排。 毕竟是试用期,祁寄考虑再三,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询问一下比较好。 不过直到祁鸣宇选好鞋,祁寄仍然没有收到裴俞声的回复。 他也没怎么在意,料想对方可能在开会,年底了公司又忙。而且祁寄其实大致能猜出裴先生的过年计划,对方应该要和家人一起才对。 祁寄便把手机收了起来,没再等消息。 等两人再从商场逛完一圈,已经接近四点,正打算去b1层超市买东西时,祁寄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旁正要问人晚上想吃什么的祁鸣宇:“……” 他又有一种要被截胡的预感。 但这次通话却远远超出了预料,才听完第一句,祁寄就直接变了脸色。 电话是赵医生打来的,他的话很短,也很急。 裴俞声晕倒了。 祁寄一时竟然没能反应过来,他没料到才刚想过自己会把霉运带给亲近的人,就接到了这种消息。 最后还是祁鸣宇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 “哥?哥!”一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半扶着他,耳畔遥远处渐渐传来祁鸣宇的声音,“哥,你冷静点,出什么事了?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祁寄恍惚了一下,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地点。 “去华杉医院。” 出租车是祁鸣宇叫的,祁寄一路都心神不宁,到了医院下车,他才发现弟弟还在身边。 祁鸣宇说:“我先把东西拿回家,你忙完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祁寄勉强笑了笑,说:“不用,我一会儿骑单车回去就好。” 祁鸣宇也没和他争辩这个:“你先进去吧,小心一点。” 祁寄胡乱点了点头,转身朝医院走去。严寒冬日里那彻骨的冰冷又回到了他的身旁,冻得他手脚冰凉,止不住地想要颤栗发抖。 电话里说,裴俞声劳累过度,背伤和失眠累加在一起,致使他突然昏厥。除此之外,赵医生在电话里欲言又止,说要请祁寄亲自过来聊一聊。 他的语气只听着便让人深感不妙。 祁寄心里其实一直还有一件事没能得到解答。他不知道裴俞声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失眠。之前祁寄曾经误认为是战友去世对裴俞声的刺.激,但温初明的出现已经彻底否认了这种可能。而直到现在,祁寄也只知道自己能缓解裴俞声的失眠,却并不清楚对方失眠的原因。 这次裴俞声突发昏厥,无疑给祁寄的心尖蒙上了一层忧虑的阴霾。 祁寄正胡乱猜测着,快步向赵医生所在的楼层走去,但才刚走进电梯,他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信息提示音。 在这关键时刻,祁寄不敢漏掉任何消息,他飞快地打开了手机,却被一眼瞥见的消息惊住了。 他怎么也没能想到,这居然是裴俞声发来的消息。 过年暂时没有安排,你会留在s市吗? 后面还有一条。 今晚回家吗? 祁寄愣住了。 裴先生不是昏迷了吗?这是谁发来的消息? 电梯门打开,他顺着门牌号想去找房间,但才没走几步,他就迎面撞上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裴先生?!”祁寄惊讶,“你怎么出来了……你,你没事吧?” 面前的男人一身笔挺高定,看起来和平日并无差别。除了眉宇间些许未曾掩去的倦意,那张英俊的脸上并无病容,假若不提,绝不会有人把他当作病人。 “我没事。”男人似乎也没料到祁寄的出现,“你怎么来了?” 祁寄仔细地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发现对方真的没什么事之后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他说:“赵医生刚刚打电话给我,说你昏迷了。” 裴俞声的神色不怎么赞同:“他怎么还和你说了?” 看着眼前男孩着急担忧的神色,裴俞声还是放软了语气,说:“我没事,大概是伤口没好,加上工作忙,才出了点小意外,不用太担心,没事的。” 祁寄紧张地问:“伤口还很严重吗?” 裴俞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严重,已经换过药了。” 两人正交谈着,赵明臻也走了出来,他先和祁寄打了个招呼,又道:“二少,你还是做个面的检查比较好,许阿姨去b城前也嘱咐过说让你注意身体……” 裴俞声不为所动:“等我这两天的会开完。” 对他这种不配合,赵明臻也只能叹了口气,没再多劝。他转而对祁寄道:“小祁,你过来,我带你去做个检查。” 祁寄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 赵明臻点头:“药物残留的定期检查,不麻烦,正好我现在有空能带你去,大概半个小时就能搞定。” 祁寄已经习惯了检查,便没有多问。但他还在担心裴俞声:“那裴先生的检查是比较麻烦吗?现在不能做?” “不麻烦,”赵明臻说着,看了裴俞声一眼,“也是半个小时,做完你们正好可以一起回去。” 裴俞声:“……” 祁寄有些纠结:“但裴先生现在是不是要忙着回去开会?还能延后半小时吗?” 刚刚还执意要去工作的男人终于松了口:“可以。” 他又摸了摸祁寄柔软的发丝:“那我们等下一起回去。” 祁寄点头:“好。” 裴俞声的面检查要去其他楼层做,他被护士带走,祁寄则留了下来,跟着赵明臻一起。 不过祁寄却没有想到,说着要给他做检查的赵医生却并未将他带到诊疗室中。 之前因为不喜欢消毒水气味,祁寄没怎么来过医院,但他也曾在疗养院做过几次检查,好歹分得清检查仪器,这回突然被赵医生带到办公室,他也不由有些纳闷。 而且在跟着人走进办公室时,祁寄还无意中瞥见了赵明臻后颈渗出的些许冷汗。 是因为刚刚裴先生昏迷的事被吓到了吗?祁寄正想着,却见赵明臻帮他拉开椅子,示意他坐,然后自己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要检查的样子,祁寄问:“不是要检查吗?” 赵明臻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检查不着急,小祁,今天让你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他顿了顿,道:“毕竟,你是二少治疗过程中最有效的助力了。” 祁寄有些意外,但最让他没想到的还是赵医生这出奇的严肃。想到对方打电话过来时的语气,他那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什么事?” “二少这次突然昏迷,除了伤口和过度疲劳,应该也还是和他的失眠有关系。”赵明臻问,“二少最近的睡眠状况还好吗?我看他昨天也没把睡眠记录发过来。” “这段时间倒也没什么异常,”祁寄道,“昨晚的话,应该是因为裴先生一直忙工作,没有回去,可能就没有休息好。” 他主动道:“我今天会去玫瑰别墅那边,陪着他好好休息。” 但直到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赵明臻的脸上依然没有多少喜色。 祁寄隐约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明臻摘下眼镜,缓慢地擦了擦镜片,才重新戴上。在这过程中,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小祁,我觉得这件事,可能还是需要告诉你。” “二少的睡眠障碍我们一直在研究,但进展并不明显,最有效的治疗还是你的陪伴。”赵明臻缓缓道,“前段时间,我们和莫斯科的对口医院开展了一次交流活动,在他们的档案中翻出了一个几十年前的特殊案例,找到了一份检查报告和一个保存完后的脑组织切片标本。” 祁寄不太懂赵医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不过他还是认真听着,问:“是什么案例?” 赵明臻又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个病患,死于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名叫致死性家族失眠症。” 祁寄心里咯噔一下。 致死性失眠症? 这个病名直接戳中了他心底的痛点。 “致死性家族失眠症是一种脑类遗传性疾病。患者发病时会彻底无法入睡,这种状态大约会持续三个月至一年左右,然后患者会在崩溃的情绪中去世。” 赵明臻说着,声音也渐渐变得干涩起来。 “这个病的近亲遗传率非常高,目前为止……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祁寄听着,每个字音都如此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他却在本能地拒绝将这种残忍的病症和自己身边的人扯上关系。 彻底无法入眠……不,不是的,不会这样。 但赵明臻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击垮了祁寄的防线。 “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检测方式尚不成熟,还需要反复核实验证,我们暂时还没有给二少做这种检测。但……”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赵明臻开口时依然如此艰难。 “但我们查到了患者信息,莫斯科的那个病人……就是二少祖父的亲弟弟。” 近亲遗传。 祁寄哑口无言。 这四个字像通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祁寄的理智上。 而那残忍的描述还在继续。 “二少的曾祖父也是因此去世的,只是当年医疗水平不够,没能查出病症,只当作突发疾病诊断,现在再看,才发现他也符合发病症状。” 赵明臻说:“除了两位已经去世的长辈,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病症在裴家的遗传状况,二少的祖父没有失眠症状,而他去世的叔祖父没有后代。所以现在重点需要检查的,可能就是二少和他的父亲。” 祁寄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晃得厉害。 他还是死咬着不愿承认:“但裴先生现在的失眠不是彻底无法入睡,他还是能睡着的……” 赵明臻放轻了声音:“这个病的平均发作年龄在三十岁到五十岁左右。” 裴俞声还没到发作的年龄。 所以他现在的症状,也不能作为否决患病的依据。 室内一时沉默了下来。 许久,祁寄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现在也还只是推测吧?而且就算再怎么说,我们这么早就知道了信息,肯定也可以预防才对……” 赵明臻苦笑了一下。 他劝过太多对医生和当下医疗水平抱有过高希望的人,却也未曾料到,有一天要这么劝自己身边的人。 “是这样的,小祁。”他说,“我没有说二少的意思,我们现在谈的是这个病需要被了解的客观信息。致死性家族失眠症并不属于精神和心理类别的病症,它是一种脑类病变,是由朊蛋白基因变异造成的疾病。” “而蛋白质的萎.缩受损是不可逆的,人体组织受到伤害后无法再进行反向修补。” 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像小说里讲的那样,一颗就能起死回生。人体是个极为复杂的组织系统,遭受任何损伤都会留下痕迹。 “这是生理上的病变,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赵明臻说,“这个病症很罕见,但在世界范围内也有一些实例。我们搜集了所有能找的病例,目前为止,发作后的生还率……” 他顿了一下,声音沙哑。 “是零。” 祁寄彻底僵住了。 他来医院的路上就一直惴惴不安,直到见到裴俞声本人,才稍稍放下些心来。他原本以为是虚惊一场,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种幸.运。 他早该知道的。 自己从来都与幸.运无缘。 “这件事……裴先生知道了吗?” 祁寄勉强挤出了这一句完整的字音。 “没有。我们还没能确定病症的遗传与否……现在只能先让大家做个心理准备,也好积极配合之后的治疗。” 赵明臻顿了顿,低声道:“不过以二少的能力,这件事其实很难瞒得住,他早晚会知道的。” 祁寄不想浇灭所有希望,他近乎迫切地问:“现在还没有确定,对吧?检查还没有做,就不能把可能说成结果,虽然遗传率高,但裴先生的祖父也健健康康的……” 赵明臻勉强笑了笑:“对,我们还要检查。” 祁寄说服了自己,也得到了赵医生的肯定,明明是个正面结果,他却还是忍不住盯住了对方。 他直觉赵明臻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赵明臻沉默了一会,又艰难地开了口:“不过二少的祖父,几十年来从未出现过睡眠障碍。” “倒是二少和他父亲……从年轻时起,就出现了很严重的失眠症状。” 他越说声音越轻,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和那位病发的叔祖父一样。” 那声音虽轻,却如同针锥一般,一下一下狠狠刺在祁寄身上。 绝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之时,祁寄突然开始痛恨起了自己。 他明知道自己是带着霉运的。 为什么还要靠近裴先生? 为什么? 074 裴俞声的最后一项检查在医院的一楼进行, 做完检查, 他直接从一楼走到了室外的天井。 检查结果还要过些时间才能出来, 裴俞声打算明天再派人来取。看看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他正想给祁寄打电话和人一起走, 结果才一抬头, 就恰巧看到了四楼刚出来的男孩。 祁寄也看见了裴俞声,就停了脚步, 趴在护栏旁向下看他。 医院里人来人往,说话也很难听见,男孩朝他挥了挥手。 裴俞声的唇边不自觉弯起了一点笑意, 朝他的小朋友伸出了手。 男孩看见,朝楼梯的方向指了指,随即离开护栏,快步朝楼梯走去。许是觉得等电梯太慢,他直接从楼梯间跑了下来,到了一楼都没有减缓步伐。 等祁寄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裴俞声的心都已经被填满了。 裴俞声之前也从未想过, 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另一个人的几个简单动作牵动情绪。 而这种感觉比他能想到的极限还要满足得多。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伸手接住扑过来的男孩, 一把将人抱起来,但小朋友一向害羞, 现下又是在对方之前有过阴影的医院里,裴俞声就没有过多动作,只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男孩发丝细软柔顺, 和他真正的性格一样软。 “检查结束了吗?”裴俞声问。 “嗯。” 男孩点头,乖得不行。 裴俞声却发觉他的眼眶微红,看起来竟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他皱眉:“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祁寄有些局促地伸手,想要揉眼睛:“好像刚刚眼睛里进了东西,有点不舒服。” 裴俞声却握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揉眼睛的动作:“不能揉,乖,先把眼睛闭上,我带你去找医生处理一下。” 祁寄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郑重其事,忙摇头:“不用不用,现在没事了。” 怕裴俞声不相信,他还认真眨了两下眼睛:“已经没东西了。” 裴俞声这才没有坚持,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是哪只眼睛?我帮你看一下。” 祁寄顿了顿,才道:“右眼。” 裴俞声便用两指轻轻撑起祁寄的右眼,仔细检查了一圈。 近距离看时,那小鹿般的眼睛愈发纯澈晶莹,覆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光,惊人的漂亮。 确认过眼睛里真的没有杂物,裴俞声这才放心了一点,问:“现在还难受吗?” “不难受。” 男孩轻声说着,眨了一下眼睛。 那积蓄的水光便也随之落下来,砸在了裴俞声的虎口。 裴俞声微一皱眉,抬手帮人擦掉了眼下的泪痕。 男孩闭了闭眼睛,卷长的睫毛擦过他的指腹,微微有些发.痒。 裴俞声的动作不由顿了一下,却未料到面前的祁寄又偏头贴过来,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触感微凉柔软,像极了黏人的猫崽。 男孩小声说:“没事了。” 裴俞声的指尖微微一缩,停了半拍才问:“真的不难受了?” “嗯。” 祁寄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随着那滴眼泪落下,他的脆弱也一并消失不见了。 “真的。” 他还主动道:“而且这次我也没有再对消毒水的味道过敏,之前应该就是状态不好才不适应,现在都没事了。” 裴俞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计划着下次给人随身准备一包草莓味的口罩,以备不时之需,冬天还可以保暖。 想到保暖,他又把自己的长围巾摘了下来,伸手围在了男孩颈间。 祁寄有些紧张:“我没事的……裴先生摘下来会冷吗?” 裴俞声就又用掌心贴了贴男孩柔软的脸颊。 他的手是热的,和对方侧脸的温差相当明显,这点他刚刚给人擦眼泪时就注意到了:“我不冷,但你的脸很凉。” 祁寄这才乖乖任他将围巾围好。 围巾不算厚,这原本是宗林给裴俞声搭配长风衣用的装饰性围巾,现下却被裴俞声绕了好几圈,严严实实地围在了男孩颈间。 围好之后,裴俞声又帮人拉了拉衣领,问:“怎么没戴围巾出来?” 祁寄老老实实道:“我中午去逛了商场,以为去室内待着不用戴,就忘记把围巾拿出来了。” 两人边聊边往医院外走,司机已经等在了门口,载着两人离开。 提到商场,祁寄又把自己中奖的事也和人说了一遍:“工作人员说我抽中了五万的代金卡,是最贵的特等奖。” 裴俞声耐心听着,含笑道:“这么厉害。” 嘴上这么说着,他心里还在想:既然已经中过一次,下回再弄就该得更谨慎一点了,最起码要换个中奖方式,免得小朋友起疑。 祁寄继续说:“我们本来只打算买两件衣服,中了奖之后,我又多给鸣宇买了双球鞋和手套。” 裴俞声问:“那你给自己买了什么?” “我不怎么缺东西,就没买。”祁寄犹豫了一下,才道,“然后,我路过一家店的时候,在他们家橱窗里看到了一枚胸针……” 男孩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裴俞声见状,不由挑眉:“你看中它了吗?” 男士胸针并非穿搭必需品,若是之前没怎么了解过的人,乍一见它们的价格大多一套比正装还贵,肯定会犹豫。裴俞声以为祁寄是看中了没舍得买,正想着让人去查一查男孩看中了哪款胸针,顺便替人买下来,却听对方道。 “嗯,因为我觉得它,很合适……” 祁寄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提袋,里面装着一个包装精致的方盒。 “所以我就把它买下来了。” 他小心地打开了方盒,示意给裴俞声看。 “是一枚太阳,我觉得和裴先生很搭。”男孩有些局促,声音也放轻了一点,“不过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就买了下来,可能有点唐突。而且,而且它可能也太便宜了一点,不适合裴先生平时的穿搭……” 祁寄又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才鼓足勇气道。 “但我还是……想送给裴先生。” “因为我每天都能见到太阳。我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年,一直都会看见太阳。” ——裴先生也会和太阳一样。 就算偶有阴云遮挡,也会一直长长久久地亮着光,顺遂健康。 说完,男孩便紧张地等待起了裴俞声的反应,但他屏息许久,都没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就在他犹豫是不是拿中奖的钱买礼物不太好的时候,手中方盒却被人接了过去。 裴俞声仍然沉默着,却是直接将胸针从盒中取了出来,拉开了自己的风衣外套。他今天没有戴胸针,但别了一枚领带扣,若是和胸针一同戴上,难免会稍显累赘。他就将镶着晶莹钻石、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领带扣取了下来,随手放进口袋里,然后低头,小心地将胸针别在了自己胸前。 那个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太阳胸针的波浪条纹反射.出一点碎金色的光芒,美得醉人。 “谢谢,我很喜欢。”裴俞声声音微哑。 祁寄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耳尖还是红的:“裴先生喜欢就好。” “但我没有准备回礼。” 裴俞声低声说着,他牵起了男孩的左手,握着对方纤细的指尖,微微低头,将轻吻落在了第四指上。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亲手为你将礼物戴上。” 他的话直白而热烈,像绚丽的日光,从不遮掩。 男孩的整张脸瞬间被烧红了。 “我……” 他的害羞一眼可见,话音都难成句。裴俞声也没想过要逼.迫他,只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所想,见状便轻轻.握住男孩的手,正要说“没关系,慢慢来”时,却听见男孩小声地说完了后半句。 “我觉得,会有、会有这个机会的。” 裴俞声的动作又是一顿。 男孩却像是被烧尽了所有勇气,把大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红得滴血的小巧耳朵。恰巧汽车抵达玫瑰别墅,他便匆忙下了车,还没忘记把围巾摘下来还给裴俞声。 “裴、裴先生工作加油,”祁寄磕磕绊绊地说,“等你回来!” 裴俞声接过了那带着男孩体温的围巾,低声笑了笑。 “好,等我回来。” 汽车朝公司驶去,裴俞声从车尾摄像头中看着男孩站在原地,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唇角不由弯起了一个弧度。 男孩没有急着回家,反而站在原地,遥遥望着汽车,目送裴俞声离开。 直到汽车转弯,摄像头中那小小的身影都一直站在原地。 裴俞声抬手,按了按自己心口。 那个地方,藏着一颗太阳。 为了早点回家,裴俞声开完会便离开了公司,到家时不过十点,他手头还有些文件没有处理完。 他冲完澡出来,就见祁寄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过来。 男孩脸上的高热已经褪去了,但因为刚洗完澡不久的缘故,白.皙的脸上还透着一点粉。裴俞声多看了他一眼,才把视线挪到牛奶杯上,问:“怎么没拿那罐草莓牛奶?” 祁寄喜欢一切草莓味的东西,牛奶也是,所以裴俞声才这么问。 但他却没想到男孩摇了摇头,把杯子递了过来:“是给裴先生的。” 裴俞声有点意外,不过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怎么想起来给我牛奶?” 祁寄道:“睡前喝牛奶对身体好。” 还能助眠。 许家给裴俞声安排了三个专业的营养师,但看着男孩眼巴巴等他喝牛奶的模样,裴俞声还是很快喝完了那杯牛奶。 杯子被开心的祁寄接了过去,裴俞声起身去漱口。待他回来,便靠在床头拿起平板,准备看文件。 放好杯子的祁寄也上了床。 裴俞声看了一会儿文件,就发觉身旁的男孩并未像以往一样在睡前拿平板看设计集,或是和star闲聊,而是直接躺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祁寄是累了,正想调暗床头灯的亮度,却发现男孩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在睁眼躺着。 裴俞声问:“要睡了吗?” 半张脸都埋在雪白天鹅绒被中的男孩摇了摇头。 “躺下了还不睡?”裴俞声伸手,帮他把额头散乱的发丝拨了拨。 祁寄的声音埋在被子里,有点闷:“等你睡。” 裴俞声好奇:“等我?” 男孩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他:“你昨天是不是没有休息?” 裴俞声:“嗯?” 小朋友认认真真地念叨:“你昨晚加班,只给我打了五分钟的电话,就又去忙了,肯定没有时间休息。” 他还小声说:“你今天还因为太疲劳昏过去了。” 裴俞声摸了摸祁寄的额头,他很喜欢这种肌肤相贴的小动作。 他解释:“昨晚有三个会,年底有些忙,过去就好了。” “那你今天应该早点睡,把昨天的休息补回来。”祁寄说,还看了一眼裴俞声手中的平板,“今天还有很多文件要看吗?” 裴俞声低低笑了笑:“不多,也不急,我明天再看。” 他俯下.身来,亲了亲小朋友的额头:“睡吧。” 男孩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 想了想,他还是小声说:“晚安。” 裴俞声低声道:“晚安。” 床头灯熄灭,黑暗的室内一片安宁。 夜色怡人,轻浅的呼吸声也渐渐变得规律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平躺的男孩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声,又翻了一下,直接缩进了另一个人怀里。 他还像抱着什么令人安心的依靠一样,紧紧抱住了裴俞声的腰。 裴俞声便也伸手过去,揽过男孩的后背,轻轻将人抱住。 被熟悉的体温包裹,男孩满足地蹭了蹭裴俞声的胸口,依旧睡得很沉。 不过他却梦呓般念了一句:“裴先生……” 裴俞声不由有些意外。 这是梦见他了? 小朋友睡觉很老实,除了喜欢扑进怀里黏人,一般没什么其他动静,更是很少说梦话。只除了偶尔几次,叫过爸爸妈妈。 他的声音很弱,听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裴俞声正想低头看看男孩的表情,结果刚刚退开一点,抱着他的祁寄却不肯了,被拉开一点距离就开始委屈地咕哝起来。 裴俞声只好不动了,轻轻拍着男孩的后背,哄人入睡。 抱紧了他的男孩这才重新安分下来。 但即使安静了,他也还是紧紧抱着裴俞声,一点不肯松手。 待人睡得沉了,裴俞声才略略低下头来,亲了亲男孩的发心。 晚安,我的奇迹。 他无声地说着。 好梦。 075 第二天清早醒来, 裴俞声照旧没有着急起身, 而是抱着窝在自己怀里的男孩, 听着对方轻浅的呼吸,安静地等人睡醒。 不过一这次, 却有震动声打破了这清晨的安宁。 是裴俞声的电话响了。 祁寄还没有睡醒, 裴俞声原本不打算接, 但等他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顿了顿, 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是他大伯打来的。 虽说裴俞声已经和裴家断绝了关系,但这种决裂大部分还集中在裴俞声与他父亲两人之间。至于其他亲长,裴俞声与他们的相处大多还与之前一样。尤其是对这位身为中将的大伯, 裴俞声一直都相当敬重。 再加上裴啸英事务繁忙,轻易不会打电话过来,裴俞声也就没有耽搁。 而这个电话要说的,也的确不是小事。 继s市华杉医院之后,b城和谐医院那边也收到了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消息。 说起这个病症,这个坚毅隐忍、身居高位多年的男人都不由压低了声音。 “俞声,这是个家族性的遗传病, 治疗起来很棘手。” 沉默听完的裴俞声却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只低低应了一声,惹得裴大伯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但裴俞声却说:“我明白了, 大伯,过两天我会给自己安排一个检查。” 裴大伯叹了口气。 自己检查哪里够? 他说:“莫斯科那边把你叔爷爷的病例档案部发了过来,和谐已经成立了专家组。你在s市, 到底还是没有回b城方便。” 对于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裴俞声,裴大伯也经过了再三的考量。裴俞声年轻,还有时间考虑,但他父亲裴啸林却已经等不得了。 “你爸已经住了院,我把他的工作都推了,专心配合检查。俞声,你呢?” 裴俞声沉默片刻,却还是道:“我不急,大伯。华杉这边也有爷爷的人,那些检查应该也可以做。而且星海这边的工作,我暂时也走不开。” 裴大伯没有勉强:“那你今天先去华杉做个检查,我让司机去接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俞声自然不能再拒绝。他便应了下来:“好。” “你现在还是身体要紧,工作也没有健康重要,”裴大伯顿了顿,说,“你.妈那边,我会和他们说,你不用操心。” “好,谢谢大伯。”裴俞声说,“您也是,保重身体。” 电话挂断,屏幕漆黑一片,映出裴俞声面无表情的脸。 身旁的男孩已经睡醒了,悄悄把抱着裴俞声的双手收了回去。他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绵.软鼻音。 “怎么了?” 裴俞声的神色并无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没事,再多睡一会吧。” 祁寄却没有继续睡,而是翻身坐起来,去看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睡眠记录仪。 没等他看完昨晚的睡眠记录,裴俞声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裴啸英安排的人打来的,挂断之后,裴俞声便起了身:“今天我要早点出门,等下让司机送你地铁站。” 祁寄有些惊讶:“现在就走吗,不吃早饭了?” “时间有点紧,我在路上吃。”裴俞声说。 他今天原本就有不少工作,再额外加个检查,时间更不宽裕。 祁寄便将人送到了别墅门口:“路上小心!” “好。”裴俞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也是。” 一出门,裴俞声就坐上了来接他的车。 “二少。”司机恭敬道。 裴俞声:“走吧。” 他的反应一切如常,就仿佛根本不曾得知那几率高到可怕的致死病症一样。 对患病这件事,裴俞声出奇地冷静。 失眠这么多年,裴俞声远比旁人想象中考虑得更深远。 无数漫漫长夜中,他早已想过了会有这一天。 但裴俞声不在意,其他人却不会这么想。一到医院,裴俞声就被安排好的人手带着做了一套相当复杂的面检查。 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案例实在太过罕见,近百年来,世界范围内也仅有不过几十例,其中很多还没能留下有用的信息。因为相关资料过于稀少,又很容易被误诊为普通的睡眠障碍和精神衰弱,绝大部分患者都是在发作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被确诊,预先检查的经验更加不足。 所以现在裴俞声要面对的检查也很是复杂。这个过程相当漫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需要经过反复多轮的检验确认。 对这翻来覆去的检查,裴俞声一开始还算配合,次数多了,却逐渐变得厌烦起来。 对于潜在患者来说,这种医疗检查不仅是一种身体上的检测,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随着案例的丰富和检查的深入,致死性家族失眠症越来越多地向检查者展露出了它的可怕之处。 高遗传率、高致死率、病变不可逆、无有效治疗,甚至连缓解的方式都没有…… 单是这些描述就足以让旁观者觉得心惊胆战。 但不管再如何设身处地,旁人终究也无法感同身受,只有真正长期被失眠折磨的人,才能真切体会到这个病的残忍。 就算裴俞声再怎么不在乎,他也不是钢浇铁铸,不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这么多年来,裴俞声已经数不清自己被失眠折磨过多少个日夜,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经常在半夜跑到海边去看海。 之前连清他们曾误以为裴俞声是因温初明坠海身亡一事,才会经常独自跑去海边。但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因为难以入眠的长夜太过难熬,裴俞声才会去海边静一静。 黯淡长夜里,只有起伏的海浪能洗去些许阴霾。 而且不管之前的失眠情况如何严重,至多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在失控发作之后,裴俞声也能因为力竭而睡着。 可在那些血淋淋的病例中,病人却都是大半年无法入眠,到了最后,已经是形容枯槁,面色灰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旁人看了这病例,可能只会觉得可怕,毕竟寻常人失眠两天以上就已经头痛欲裂、难以为继,又如何能想象失眠数月、乃至于一年之久的痛苦? 但裴俞声却是最了解失眠滋味的人,哪怕只看过病例上的文字描述,他也几乎已经能把那种恐怖痛苦具象化了。 没有人坚不可催。 再坚毅的人也是血肉之躯。 检查一点点深入,这些心理折磨也一点点消磨着防线,若不是之前祁寄已经帮他将失眠的痛苦降到了最低,裴俞声也很难想象自己此时的状态。 工作,和预先为祁寄做的那些安排,是裴俞声仅剩的自我缓和方式。 但随着检查的继续,另一种磋磨也开始让裴俞声愈发无法忽视。 裴啸林已经入院,裴家担心闪失,便想让裴俞声也回b城治疗,毕竟最好的医疗资源还是集中在b城。可裴俞声并不想重回那个如此压抑的环境,裴家几次劝说,都没能让他回去。 于是裴家便退而求其次,开始安排越来越多的人手来照看裴俞声。 国内仍是公立医院水平最强,所以这次检查和后续治疗,还都是裴家主导,许家有心帮忙,也只能做些帮衬,制止不了裴家这种兴师动众的做法。 况且事关裴俞声,许家也相当紧张。 被两家人一同看护着,裴俞声到哪儿都有大队人马跟着,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跟得久了,裴俞声也变得烦躁起来。 裴俞声一直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之前也不是没演过纨绔子弟,名头最响的时候,曾经有不少人怕他。 但那些都和这回不一样。 病症发作后的残酷经历到底到底还是对裴俞声产生了影响,他渐渐开始厌烦起周围人小心翼翼对他的态度。因为裴俞声不肯入院治疗,裴家派来的人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而在这毫无喘息余地的保护中,周遭所有人对他都无比小心,像对待一个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垂死之人。 最让裴俞声无法忍受的,还有那些知情者不经意间露出的怜悯。 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别人的可怜。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厌恶与烦躁逐渐积累到了顶峰,等到一次被保.镖程跟随着签完合同时,裴俞声回到公司,准备让特助通知高管开会,结果电话刚拿起来,却自动接通到了疗养师那边,开口便建议他先休息一会儿。 裴俞声终于摔了电话。 原本放在办公桌上的座机飞出了很远,砸到沙发上摔下来,兀自从听筒中发出“嘟、嘟”的杂音。裴俞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因为这巨响而冲进办公室的保.镖,冷冷道:“监控撤了,所有人都给我滚。” 闻声赶来的特助还想解释什么,裴俞声却一个字都不想听。 “就算我真的得了病,我也不是现在就要死了。” 他吐字如冰。 “出去。” 就算真的确诊了了,那也是裴俞声自己的事。这么多年过来,他从来没和人诉过一句苦,连最难熬时都只是去海边坐一整晚。 这些人又凭什么跳出来高高在上的可怜他,口口声声地为他好? 被他的气势所迫,特助和保.镖只能先退了出去。 但等会一开完,裴俞声回到办公室,就见被重新收拾到光洁如新的办公室待客厅里,来了两位背着大包小包的医生。 怕裴俞声生气后不去做今天的检查,裴家直接请了医生上门来给他记录数据。 裴俞声简直要气笑了。 检查之后,又是一场商业会谈,等裴俞声回到别墅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这对几日来连轴转的他来说其实并不算晚,因为病症检查和忙碌的工作,裴俞声连续几天都没能回家住。 今天裴俞声也没有说好会不会回来,连续几天不在,他原本以为祁寄会回家照顾弟弟,却没想到汽车刚一驶近,就看到了别墅里亮着的灯。 雇佣的保洁和花匠都不住在别墅里,这个时间还能在别墅里开灯的,只有祁寄一个人。 站在车旁看着那暖黄色的柔和灯光,裴俞声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久,他才抬手揉了揉额角。 这些天他没有回来,除了没时间,也有没整理好思绪的原因。 就像这些天和裴妈妈打电话,裴俞声也只是简短应过几句就会挂掉,从不多聊。 折磨渐深,在最在意的人面前,他反而无法轻松自处。 但即使如此,看到祁寄在家等他时,裴俞声的心绪依旧被抚平了许多。 祁寄给他的力量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多。 裴俞声推门进去,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影,反而是开放式厨房的方位不时传出些许声响。 他在玄关换好拖鞋,就见听到开门声的祁寄走了出来。 男孩穿着一身暖黄色的家居服,踩着毛茸茸的拖鞋,在这严寒的冬夜里,像突然降临的春天。 裴俞声的心口轻轻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没料到他会回来,男孩也有些惊讶:“裴先生?” 裴俞声摘下围巾,向室内走去:“嗯,我回来了。” 他看见祁寄系着一条围裙,手里还拿着一双筷子,问:“才吃饭吗?” “吃过了……”祁寄有些紧张地捏住了筷子,说,“是我在煮面。” 裴俞声问:“夜宵?家里没现成的可以吃了吗?” 祁寄摇头:“是,是练习。” 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男孩似乎有些慌张。 裴俞声挑眉:“练习?” 他走进厨房,就见还没收起来的面板上摆着一些长长短短、明显是失败品的细面棍,不远处的锅还开着火,里面有白花花的条状物体在翻滚,旁边摆了两个碗,碗里泡着面糊一样的东西。 裴俞声又走近了一点,才发现锅中的条状物体其实是面条,因为粗细不太均匀,就被煮得半生不熟,有些地方还黏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 旁边那两个碗里也不是面糊,而是被煮好了的面条,只是因为没煮成功,放久后吸完水就坨了,看起来像是一整碗面糊。 祁寄也跟着走了过来,见状更加不好意思,忙伸手关掉了锅的电源。 “这是我和林阿姨学的手擀面,一碗面只有一根,不过好像,一直不太成功……”祁寄有些局促,“我还是把这里收拾了吧,马上就好。” 他急急忙忙想毁尸灭迹,清理现场,却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肩膀微微一沉,男人把下颌抵在了祁寄的颈间。 祁寄的呼吸一滞,便也没再动作,只听见对方轻浅的呼吸声,轻轻落在他耳畔。 许久,祁寄才轻声问:“裴先生累了吗?” 抱着他的男人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还好。” 祁寄覆住了对方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今天早点休息吧。” 裴俞声低低应了一声:“嗯。\" 祁寄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听赵医生说,裴先生今天有点不太高兴。” 今天上门给裴俞声检查的人,就是赵明臻团队里的医生。 裴俞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祁寄不由有些犹豫。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在这方面,祁寄一向不擅长。他知道裴俞声很不喜欢那种过度的关注,但其实祁寄自己,也是施加关注的一员。 祁寄不愿意让裴俞声多想,他知道对方一直很坚韧,但生病的人总会脆弱,需要更仔细的关照。祁寄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过失,让裴先生误以为自己因为可能得病的事才刻意对他好。 祁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用筷子拨.弄了一下锅里看不出原状的面条,说。 “可能很多事情都会变,比如别人的看法,比如未来的设计……毕竟世界一直在发展。但有些东西肯定不会变的,比如我做饭一直这么难吃……” 裴俞声失笑,温热的气息打在了祁寄颈间。 祁寄还在努力说完最后一句。 “比如你永远是最厉害的裴先生。” “先生”两个字出口,就落在了另一个人的气息里。 裴俞声什么也没有说。 他直接亲了上来。 窗外,夜风凛冽,漆黑的夜幕下,忽而飘起了晶莹的雪花。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 076 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检查还在继续, 裴俞声仍然要一遍又一遍地经历那些监测和问询。 但其实在治疗方面, 他自己并未花过太多心思, 真正花了大力气来推动进展,是裴家。 裴家派人收集了几乎所有的同类别病例, 查阅了大量的相关资料, 将理论整理得相当齐。但了解越是深入详实, 这个病给人的观感也就越发恐怖。 裴俞声和裴啸林与确诊患者的相似之处越来越多了。 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以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 遗传性朊毒体病具有基因先发性,先发性是指同一个家族内部,被遗传的子代的发病时间会比亲代更提前。这个提前的时间大约在十年左右, 裴俞声的叔爷爷去世时是六十多岁,而如果两人真的被确诊,那可能…… 可能裴俞声根本等不到五十岁,就会病发。 恐惧如同无比冰冷的蚕,一点一点啮噬着所有人的心。 裴家在b城找了许多资历深厚经验丰富的医学专家,特意对此进行了专家会诊。但相比起b城的紧张气氛,裴俞声本人对病症进展的关注却要少了许多。 虽然裴家几次三番劝他回去, 裴俞声依然选择留在了s市。一方面, 和谐医院和华杉医院的两个团队已经在这个病例上达成了实时共通,就算和谐医院需要病人的实体数据, 有裴啸林一个人在也已经足够。而另一方面……裴俞声只有在s市才能睡得着。 因为这里有祁寄。 原本在祁寄的陪护治疗下,裴俞声每日的睡眠时间已经基本能稳定在三个小时以上,较之前而言, 这已经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进展。但自从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相关检查开始后,裴俞声的睡眠再次受到了影响。现在,他只能在抱着祁寄时才能睡得着。 也是因为得知了裴俞声此时的睡眠状况,裴家才没有强硬地将他带回b城。 虽然回b城的事被一拖再拖,不过裴俞声倒是听从了裴家另一方面的建议。他开始逐渐减少公司的事务,工作强度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大。 裴俞声转而开始处理另外的事,用更多的时间去安排起了祁寄的未来。 而对这些安排,祁寄尚不知情。 转眼便进了年关,又到了要迎接新年的时间。只不过因为病症的缘故,新年这团圆喜庆的气氛也被冲散了许多。 之前裴俞声在国内时,都会每年轮流去爷爷和外公家过节。今年他该去香江.的许家,但他却一直没有要走的打算。 等过了小年,祁寄也和他提起了这件事:“裴先生打算怎么过春节?” “年底有个合约要签,去欧洲那边,大概一周左右。”裴俞声说,“除夕和初一我应该都在欧洲。” “欸,春节也有工作吗?这也太辛苦了。”祁寄有些心疼。“那这两天多休息一下吧?” 祁寄还不知道这些天裴俞声只要他不在就睡不着的事,只知道对方的忙碌和疲惫很明显。 听见祁寄的前半句,裴俞声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好。”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次欧洲的合作也并不是非他不可,更关键的原因,还是裴俞声不打算去许家那边过年。 以他现在的情况,去了也只会影响亲人的心情,还不如不出现,让大家能安安心心地过个节。 腊月二十五,裴俞声动身前去欧洲。这次并不是云图的合作,而是裴俞声以星海高层的身份去谈的一笔签单。如今他已经是星海董事会的一员,虽然和星海董事长及副董的关系暂时还没有公开,但因为清蒲湖园区的成果,裴俞声的资历也没有再受到什么质疑。 加上正值国内春节,高管的出差意愿不强,裴俞声这次主动出差,倒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 虽然这次的合作并不能算清闲,但因为时差的缘故,欧洲入夜时国内正好是白天,经常忙到彻夜不休的裴俞声,倒是有了不少和祁寄通话的时间。 祁寄今年要去于奶奶家过年,这也是裴俞声能放心出国的原因之一。临近春节,祁寄没少去于奶奶家帮忙布置,除了打电话,他每天也会给裴俞声发照片和小视频。 薛爷爷写的春联,于奶奶做的八宝鸭,米多夫带回来的熊皮大氅,艾瑞克新买的唐装,还有那些睡瘫在地暖木地板上的猫咪们,一睡醒就把祁寄当猫薄荷舔。 这些烟火气十足的点滴片段,温柔地烘烤着裴俞声的冬天。 和祁寄有关的每一个瞬间,都让裴俞声更多爱他一点。 祁寄发的最多的就是猫咪的照片,除了于奶奶家收养的那些猫咪,还有上次遇见温初明时碰到的两只小白猫。猫崽养伤除虫其实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但那只受伤的小猫后来又得了细小,一直住在医院里,没受伤的小猫因为之前一直和它在一起,也被留院观察,到现在还没能接出来,祁寄没事了就会跑去医院看它们。 那只大猫偶尔也会在祁寄的照片中.出现,不过它并没有留在医院,因为不喜欢和人接触,大猫仍旧在野外独自生活,只是定时会回来看看两只小猫,祁寄有时也会喂它些吃的。 没过多久,裴俞声的手机照片就被猫咪填满了。他给祁寄发消息:还漏了只猫咪没有拍到。 [草莓eji]:?漏了吗? 过了一会儿,祁寄又回:齐了呀,没有了,都发过了! 裴俞声:你拿好手机,把前置摄像头打开,拍一张。 他给人留了一点照做的时间,才说:然后发给我。 [草莓eji]:[图片] 裴俞声很快收到了那张照片,照片上,小朋友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摄像头。 他笑了笑,回信息:好,这下齐了 [草莓eji]:…… 祁寄这才明白过来最后一只猫咪是谁。 时不时的,裴俞声也会给祁寄发些东西,比如浓如油画的云,落满了白鸽的广场,还有哥特式的古建筑。祁寄闲暇时很喜欢看这些,不同的风景总能激发他的灵感。 当然,会得到他最热烈回应的还是各式各样的欧式甜点。 有次裴俞声买了一对袖扣,也拍照发给了祁寄。那两只袖扣是一大一小两颗碎钻草莓的样式,别致且精巧。 祁寄见了照片就道:好漂亮! 他喜欢一切和草莓有关的东西。 裴俞声拿出其中一枚袖扣戴好,又拍了张照。 他穿的是一件深色西装,和袖扣倒也相衬。照片发过去,祁寄很快回了消息:海豹鼓掌.jpg,好看! 祁寄还惊奇:这个草莓是蓝色的哎,没有用红色 裴俞声莞尔,拿过手机回他。 嗯,和你一样,是奇迹。 那边的对话框又显示了好久[对方正在输入中]。 就是裴俞声看不到对方,他也能想象出小朋友耳尖泛粉的模样。 时间悄然无声地滑过,距离拉远,检查也不用再做,于是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祁寄和工作,倒显得轻松了很多。 不过等异常顺利的商谈工作提早结束,回国时间可以提前除夕时,裴俞声还是放弃了休息几天的机会,选择了返回s市。 虽然每天都有图像和声音,但裴先生还是想和他的小朋友再近一点。 只是这些天来欧洲一直在下雪,航班也被大量延误或取消,裴俞声就没有提前和祁寄说,怕人再空等一场。 不过幸好天气还是放晴了一会儿,让飞机得以顺利启程。 等飞机抵达s市时,都已经是深夜了。 裴俞声回到玫瑰别墅,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他原本想给祁寄打电话,却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信息。 男孩照旧在和他分享照片,照片里热闹又丰盛,满眼喜庆的红,是个十足圆满的新年。 裴俞声又抬头看了看四周。 临近春节,保洁和阿姨们也都放假了。加上原本没人要在除夕夜回来,别墅里也没有置办什么年货,满眼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连抹亮色都少见。 这个电话就也没有急着拨出去。 裴俞声还没打电话,却又接到了裴妈妈.的电话,裴妈妈和几个哥哥现在都在香江过年,许家人都忙,这也是一年到头少有的团聚时刻。 “我没事,妈,嗯,睡着过,您不用担心。” 裴俞声坐在沙发上,头顶暖色的灯光打下来,落入眼中,却不知为何平添了一分冷白。 电话那边也很热闹,许云池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赶在现在给裴俞声打了个电话。除了她,裴俞声还和几个舅舅在电话里聊了几句,拜了个年。 新春将至,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整个世界都在欢庆团圆。 等这个电话打完,时间就更晚了。裴俞声看了看表,再有半个多小时,就要到跨年的零点了。 他照旧把祁寄发来的照片保存下来,又多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不再去打扰祁寄。 裴俞声并不在乎这些节日或者什么特殊时刻,但他不想让祁寄的节日被破坏。 这该是个再欢乐不过的热闹时刻。 只不过因为监视计划被中止,所以裴俞声现在连多看一会儿小朋友都不能了,只能把男孩发来的照片保存下来,反复看翻。这也导致了裴俞声现在并不清楚祁寄在做什么,不知道男孩等下会怎么跨过零点,不知道对方要守岁,还是要早睡。 抑制那种冲动很难,真的很难。 但裴俞声还是逼.迫自己放弃了对祁寄的监视。 爱会催生欲.望,爱也要战胜欲.望。 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待了一会儿,裴俞声最终还是重新穿上了外套,他怕自己再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就会忍不住去调看前几天的监控,还不如出门走一走。 裴俞声自己开车去了海岸边的那座木屋,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失眠时的去处,也是上回他带祁寄来过的地方。 只不过自从有了祁寄,裴俞声就再没有来过这里。 比起之前的清冷安静,今夜的海岸区却热闹了许多。s市市区禁止烟花燃放,只在近郊画出了几片可燃放区,这里正好是其中之一,虽是深夜,海岸区的广场上仍然人山人海,挤满了不少来看跨年倒计时烟花的人。 裴俞声没去凑那个热闹,小木屋所在的地方距离广场大约五百米左右,这里的海滩是他租下的私人区域,进入需要过一道指纹密码锁,只会通过他和祁寄的指纹。 所以海滩上还是没什么人,只是隐隐能听见一些广场上喧闹的动静。 马上就要到零点了,人群都很兴奋。 裴俞声背对着光走在海滩上,举目远望,海仍是那宽阔的海。岸边的灯火映照下来,在起伏的海面上铺成粼粼的波光,温柔地汇聚在一起,又被揉碎。 他在海滩上走了一会儿,转身折回岸边的小木屋,准备去换一双软底的鞋,再踩一踩沙。 木屋里一应俱,水电也还供着。裴俞声一打开门锁,屋内的灯就自动亮了起来。 他低头去鞋柜中找鞋,窗外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连这海滩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在这远远的喧闹声里,裴俞声却听见了一些近处传来的细微声响。 是门锁被打开的“咔嗒”声,和轻微的脚步声,夹杂在远处那兴奋的倒数声里。 裴俞声动作一顿,转身回头。 其实理智也能想清楚可以进入这片海滩的会是谁,但那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依然在瞬间冲破了极限。才刚刚被拿出来的软底鞋无声落地,这世间所有声响都不见了,只有聒噪的心跳声如此清晰。 门外那个裹着温柔夜色从梦中走出来的人,是祁寄。 祁寄显然也没想到裴俞声会在这,面色见难掩惊讶,他开口想要问些什么,却正撞上了那邈远的钟声。 零点,古钟敲响,万家同庆。 绚烂的烟花在天空划过,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烟火声中,即使一步之遥,也再难听清彼此的声音。 但其实也已经不重要了。 最后的距离也被就此消泯,他们唇齿相碰,用紧扣的十指来沟通。在这一瞬间,夜幕中所有的璀璨烟火,尽数为他们而升。 漫天烟火里,他们彼此相拥。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烟花声都逐渐降了下来,男孩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啊”了一声。 “忘记在零点说新年快乐了。”祁寄有些遗憾,但并不多,“不过也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很多个新年的零点。” 裴俞声看着他微肿的唇,和那柔软开合时泛出的水光,眼神微黯。 他又低头,在人唇上轻轻印上一吻,才低应一声:“嗯。” 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如果没有祁寄,裴俞声可能连上次失控都熬不过,他并不担心那二.十.年后可能会发作的病,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他多得的馈赠。 “新年快乐。”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祁寄也是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刚刚……那么久,他居然连身后的门都忘记了关。 屋内开了暖风,很暖和,让人不由放松了很多。祁寄捧着热橙汁和裴俞声解释自己今晚过来的原因——于奶奶他们先睡了,剩下四个年轻人还很精神,就打算出来看一场跨年烟花,选的地点就是这个海岸边的广场, 祁寄记忆力好,只来过一次也没有记错,他想来木屋看一眼,本以为这里没人,却看到了屋里亮着的光,还差点以为是遭了贼。 裴俞声低笑,伸手帮男孩整理了一下衣领,说:“这么巧。” 祁寄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是我提议想来这个广场的。过来时还绕了些路。” “我以为裴先生不会回来,就想零点过来,拍张.海边的照片发给你。” 提起特意绕路过来的事,男孩还微微有些赧然,不过说到这,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疑问:“裴先生怎么回来了?” “合约提前谈好,我就先回来了。”裴俞声又给人杯子里添了一点热橙汁,说,“担心打扰你和薛老先生他们过年,就没有提前和你说。” 祁寄抿了抿唇。 换作其他人,可能并不理解裴俞声这不想打扰的想法,但祁寄自己,却对这种心理再熟悉不过。 他也大致能猜出原因是什么。 ——那个尚未确诊的病,到底还是影响了裴先生的心态。 “肯定有些事情是你不可以告诉我的,”祁寄看向裴俞声,“就像之前连先生那样,不说才是保护。” “但你不需要因为担心打扰我才不说,”他的语气很认真,“你曾经和说过我很多次不打扰、不麻烦,我也一样。” “我不会觉得被裴先生打扰。” 裴俞声顿了顿,唇角弯起,似笑似叹:“好。” 他之前就清楚。 他的小朋友一直都很坚强。 话刚说完,祁寄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祁鸣宇打来的。 祁寄刚刚说去拍个照就回来,连倒计时都没看就跑走了。结果零点都过了十多分钟,他却还没回去,祁鸣宇担心他,才打了过来。 祁寄说:“没事,我在海滩这边。” 祁鸣宇却道:“我们就在海滩边的高台上,怎么没看见你?就看见了一个亮着灯的木屋。” 祁寄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们已经走到这边来了。他正迟疑着,却见裴俞声起身:“走吧,去和他们会合。” 祁寄点头,对祁鸣宇道:“我马上过去。” 两人一走出去,就看见了高台上的三个人。除了祁鸣宇,薛钟麒和米多夫也在。 祁寄向他们挥了挥手,和裴俞声一起从密码门离开海滩,走上了高台。 被弟弟撞见自己和别人从小屋里一同走出来,祁寄也有些局促,好在他之前伪装惯了,这次倒也一本正经地和祁鸣宇介绍了一下:“这位是裴先生,我的上司,你们之前在艾瑞克的会上也见过。” 只不过祁寄伪装得再好,在场这几个人也不会有人信,至多是看破不说破。 祁鸣宇:“……哦。” 在祁寄看不到地方,他凉飕飕地看了裴俞声一眼。 裴俞声笑了笑,同他打招呼:“你好。” 祁鸣宇也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声:“裴总好。” 至于薛钟麒和米多夫,已经不用祁寄介绍了,裴俞声早与他们熟识,他和米多夫还有血缘关系。 四人便一同从海边往广场上走,零点的烟花虽然已经结束,但接下来还有几场烟花秀,他们打算多看一会儿烟花再回去。 祁鸣宇抢先一步,把祁寄从他口中的上司身边拉走,和人一起走在了前面,米多夫和薛钟麒说了句什么,后者也跟了上去,只剩下裴俞声和米多夫两人走在后面。 两人说的是俄语,道也不担心别人听见,简单聊过几句,米多夫就直接问:“裴,你的资产……你真的考虑好了?” 裴俞声点头:“我已经在做了。” 米多夫皱了皱眉,还是道:“这件事,我还是劝你多考虑一下。你的资产牵扯太广,又是在这个环境下操作,必须要慎重。” 虽然之前米多夫也做过相同的选择,但两人国籍不同,金融体.系迥异,裴俞声真正操作起来的阻力只会更大。 “而且你这种巨额资产的操作,很可能会引起各种流言,比如避税……或者更严重的揣测。”米多夫耸了耸肩,“这是我的亲身经验。” 更严重的事,米多夫没有说——裴俞声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处在保密状态,却也不是完无外人知情。 他的资产变动,只会导致更多猜疑和非议。 裴俞声却道:“我知道你有经验,所以才会找你,因为我也要这么做。” 米多夫又问了一遍:“你真的确定吗,裴?” 裴俞声仍然是相同的答案。 不只是可能患病的原因,这也是裴俞声之前和裴妈妈聊过监控之后做下的决定。 他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祁寄,声音虽低,却毫无迟疑。 “我确定。” 他的小朋友苦得太久了,他想让对方用余生来慢慢品尝被亏欠的甜。 米多夫叹了口气:“好吧。” 裴俞声轻声道:“谢谢。” “不用客气。”米多夫也看向了自己的爱人,他说:“我很幸.运,他从没有让我后悔过。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好运。” 裴俞声笑了笑:“我会的。” 远处,朵朵烟花再度升起,盛开在夜幕之上。满天焰火中,男孩那柔软的轮廓也被渡上了一层薄光。 他的小朋友一直都这么漂亮。 裴俞声无声地叫了一声。 祁祁。 我的奇迹。 我不想让你忘了我。 但我希望你没有我也快乐。 077 假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元宵节过后, 节日的轻松气氛逐渐淡去, 更严肃的事情也被摆在了面前。 裴俞声要去b城做最后的检查了。 多日来收集的数据已经足够完整, 这次的检查会做出最后的判断,无论确诊或是虚惊一场, 都会给出一个确凿的结果。 这是最终的宣判。 临行前, 按照流程, 赵明臻给裴俞声解释了一份检查前须知。须知中提到了一个询问:“此次结果可对被检查者保密,是否选择保密?” 赵明臻也拿这个问题仔细询问了裴俞声。 这种保密可以对病人的心态有所帮助, 让他们不至于太过消极厌世。其实从一开始,赵明臻的团队就更倾向于让病人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进行各种检查,以免让病人过于焦虑, 影响睡眠障碍的治疗。 毕竟睡眠障碍常常伴随着精神衰弱、情绪失控等症状,他们已经见过了太多被自己的心理压力所击垮的病人。 但裴俞声并未迟疑,直接给出了答案:“不必。” 他并不畏惧知道结果。 哪怕是最糟糕的可能。 赵明臻重复询问:“你确定吗?” “确定。” 并非是无法忍耐等待结果的煎熬,裴俞声的声音相当冷静,冷静到让赵明臻都有些惊讶。 大多数病人在这种巨大心理压力的折磨下都无法保持应有的理智,赵明臻见过不少平日里相当沉稳的患者,他们都在得病后或轻或重地崩溃了心态。 但这么久了, 二少却还是这么冷静。 “用不着这些, ”裴俞声淡淡道,“下一条。” 他没什么好怕的。 须知解读完毕, 裴俞声还要决定同行人选的问题。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祁寄同去,和许家不同,裴家背景特殊, 加上裴俞声父子的矛盾,让裴家人这么早得知祁寄的具体消息,并不是什么好事。 裴俞声也没算让许云池去b城,这次检查牵扯到她最重要的两个人,裴俞声和裴啸林都不想让她在现场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他们俩也就只有在许云池相关的事情上才能达成一致了。 裴俞声最终只带了个司机和助理前去,不过他提前做好了安排,让祁寄和许云池当天一起去华杉医院等待最终结果。这次检查,华杉医院会进行远程协助,因此结果也差不多可以同步得知。 其实对祁寄,裴俞声连华杉医院也不想让他去。裴俞声一直都很清楚医院给祁寄留下的阴影,他不想让自己那未知的结果加深祁寄的恐惧。 人生很长,祁寄还有很好很长的未来。 只不过因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隐瞒对方,裴俞声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赵明臻带队的华杉医院,就算出了意外,也能有些照应。 裴俞声把安排告诉了祁寄,男孩并没有反对,他沉默了一会儿,却问:“那裴先生自己去检查会害怕吗?” 裴俞声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想到小朋友的第一反应会是这个。 一个人再怎么厉害、周,也还是会需要关心。 裴俞声笑了笑,揉了揉男孩的头发。 “害怕的时候我会想你,靠这个鼓励自己。”他说,“到时候你可能会一直打喷嚏,可要记得穿暖和一点。” 祁寄乖乖点头:“嗯。”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很认真地说,“裴先生也是。” 裴俞声亲了亲他的额头。 “好。” 检查那天天气很好,冬日晴空一片,少有的风和日丽。裴俞声上午出发去b城,检查结果则会在下午三.点时出来。吃过午饭,司机就载着祁寄出发了。 他们要去许家接许云池,然后一起去华杉医院等结果。 身为星海副董事长,许云池在这种日子也依然难减忙碌,祁寄抵达时,她刚开完一个视频会议。和她一同走下楼的,还有一个和她容貌有三分相似的男人。 这个男人,祁寄之前只在电视和报道中见过,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 这位就是星海的董事长,许云池的二哥,许云城。 许云城已经年过五十,外表却和幺妹一样,完让人看不出年龄。他是一个长相很文雅的男人,甚至带着一点书卷气,但熟悉许云池的人却都清楚,他的手腕其实相当强硬。 星海成立三十多年来,整体发展一直相当顺风顺水。早些年间,国内通讯科技尚未发展起步,充分借鉴了海外经验的星海几乎一直处在领军位置。但就是在这么领先的状态下,许云城却没有大力扩展业务,积累利润,反而开始大刀阔斧地转向改革,改为以妹妹提出的新方向为发展重点。这在当时让很多人相当不解,甚至出现了不少指责的声音。 但也正是许云城的坚持,才让转型升级成功的星海在通讯科技的高精尖领域,领先了行业平均水平整整十年。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传奇人物。 不过现在,这个传奇人物却只关心他的妹妹:“囡囡,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吧。” 他要同去的事祁寄尚不知情,正惊讶着,祁寄又见许云池道:“不用了,二哥,你该去深港了。” 许家兄妹四个都是忙人。大哥和三哥经营许氏集团,常年日夜操劳,又临近许氏的重要节点,他们分身乏术,才没有回来。而二哥许云城掌管星海,同样是每日行程满满。两天后官方又有人会去深港视察,是要上新闻三十分钟的那种规格。他现在理应动身前去深港,而不是和妹妹一起。 许云城说:“俞声这么大的事,让我们怎么放心的下?大哥和三弟也说了,让我今天一定要照顾好你。” 许云池却还是轻轻摇头,坚持道:“没事,二哥,我自己去好,出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说的。” “而且,”她说,“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这也才只是一个开始。” 许云城皱眉:“胡说什么,不要乱想,俞声一定会没事的。” 许云池笑了笑,顺着他道:“好。” 许云城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起来亲和儒雅,内里却很执拗,甚至能说是强势。 也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会罕见的退让。 看妹妹坚持,许云城只能道:“那等出了结果一定要告诉我们。” 许云池点头:“我会的。” “你啊,”许云城叹了口气:“我说让启杉他们来陪你,你也不许他们过来。” “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没有必要惊扰。”许云池轻声道,“等确认没事了,我挨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而且,”她看向等在一旁的祁寄,笑了笑,“还有小祁陪着我。” 许云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让祁寄不由有些紧张。虽然他刚刚和董事长打过招呼,但交流相当简短。 不过出乎祁寄意料的是,许云城的语气很温和:“孩子,这回也辛苦你了。” 祁寄微怔,忙道:“您言重了。” 他之前并未见过董事长,甚至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现在看来,许云城对他却相当和善。 想来也应该是裴先生提过了自己。 许云城将两人送出门来,还目送了他们离开。等车驶向医院,没多久的工夫,许云池又接连接到了自家大哥和三哥的电话。 大家都很关心裴俞声。 但即使如此,许云池也没有让他们陪自己来医院。两个电话里似乎也提到了这件事,许云池只说大家都忙,没有必要兴师动众。 祁寄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想起了裴先生。 春节时裴俞声选择不回家,就是这种想法,不想让自己一个人打扰大家原本喜庆的团聚。 而现在,许云池也是同样的选择。 祁寄并不知道两人之前还因为裴俞声和父亲的相似有过相当严肃的讨论,在他看来,裴先生反而和妈妈更像一点。 他们都让他喜欢,忍不住想亲近。 抵达医院时已经接近两点,赵明臻把两人带了进去。他们去的并不是那种看起来永远灯光冰冷的手术急救室,而是明亮宽敞的实验室。室内装置了很多大尺寸屏幕,还有各种各样的高精密仪器,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们在其中穿梭,忙碌地查看交流着各种数据。 与检查相关的数据都很复杂,各种数值和属类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天书一样。祁寄之前也没有接触过相关类别的知识,但经过这段时间来的锻炼,他已经能看懂其中大半了。 至少能清楚分辨出数值是否在正常范围之内。 许云池的了解更加深入,毕竟两个被检查者都是她最亲的人。她看数据时很认真,也很冷静,神色看起来并不像是病人家属,倒像是一位精算师。 只有祁寄察觉了她的紧张。 有个简单到只需要一级运算的结果,许云池算了三遍才敢确认。 祁寄知道对方是想借数据来填满自己的思绪,他也一样想了很多东西。大脑转速仿佛在此刻突然加快,速度甚至以指数级爆炸式增长,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真实地浮现在脑海中,一秒钟就能回忆出三次接吻。 思绪想得多了,他的身体也开始想念起裴俞声来,熟悉的体温,耳畔的低音,暖和的围巾。祁寄回忆出了裴俞声对他的每一次关照——他不是在恋旧,而是在学习。 因为不管结局如何,祁寄都会是同样的选择。 他要学习怎么更好地关照裴先生。 两点到三.点,这一个小时的等待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仿佛是之前的煎熬已经太久了,这最后的时刻反而变得快速起来。三.点,越过表盘最高处的秒针并未带来惊天动地的巨响,但上百页的数据已经被整理归册,一串串数值从虚幻中跳脱出来,落成了油墨浓重的黑字。 经过反复的检查、分析、模型推演,结局终于尘埃落定。最后呈现出来的数据仍然是那些熟悉的项目和数值,但这些天来反复钻研到极为熟练的祁寄,却恍惚间突然看不懂它们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数值是不是代表正常来着? 不只是他,许云池的反应也慢了好几拍,最后还是赵明臻叫了出来,他的声音和视讯中b城和谐医院传来的欢呼声一同响起—— “没有病变可能!” 够了。 这六个字已经足够了。 祁寄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倏然变轻了,生出一种漂浮感来,就像他当初负债许久,突然得知债务被解除时的感受,有种“真的结束了吗”的不真实感。 但随即,就是更甚于当时百倍的狂喜。 祁寄倏然又回想起了几个长串数值的意义,那些数字欢快地一个接一个主动向他脑海中跳。祁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一朵云,同时他又被填满了,他是一朵最快乐的云。 实验室内的喜悦很快传播开来,每个人都是一个能把收到的快乐信号放大百倍再传出去的传播体。辛苦了这么久,他们终于等来了最好也最成功的结果。 直到看到身旁的许云池,祁寄的理智才终于稍稍回神。 检查数据分析的速度不同,先出来的是裴俞声的结果,另一位则稍稍迟了一些。所以许云池的欣喜里也还掺杂着一半担忧。 祁寄定了定神,上前叫了一声:“阿姨。” 许云池抬头看他,轻轻.握住了祁寄的手臂。 她的手很凉,力度不重,却让人揪心。喜悦冲开了她的半扇防护,让许云池彻底失了冷静的表象,脆弱肉.眼可见。 祁寄轻声道:“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许云池虚弱地笑了笑,她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又传来了赵明臻的声音。 “裴叔叔的结果也出了!病变已经排除!” 祁寄闻言,也跟着松一口气:“阿姨,都没事了……” 他的话未说完,就见面前的人肩膀微微颤抖着,姣好的面容无声无息间被眼泪打湿。 许云池哭得很安静,但欣喜已经从无声中满溢了出来。 祁寄便也没再出声,只抽了几张纸递了过去。 许云池接过纸巾,泪眼含笑:“谢谢。” 她轻轻舒了口气:“谢谢你,小祁。” 一旁的赵明臻也走了过来。 “裴叔叔的身体状态比二少差一点,毕竟他年岁长一些,而且这也和他自己的心态有关。”赵明臻把数据结果简单解读了一下,又道,“但裴叔叔也没有病变的可能,阿姨,您可以放心了。” “我知道二少和裴叔叔之间可能有些小矛盾,但他们总还有机会去解决。”他笑着道,“恭喜您,恭喜您一家人。” 他们还有机会。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句话。 实验室内继续整理收尾工作,许云池则去了洗漱间补妆。祁寄等她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条手机提示。 那是他自己设定的一个日期提醒。 ——距离试用期结束还有:45天 祁寄这才回想起来,他还有个试用期。 45天,正好是三个月的一半。 四十五天之前,祁寄想过很多可能,却都比不过真实的今天。那时他担心着得到后的失去,又听说了lina和林菀的消息,心中的恐惧几乎越过了欣喜。 祁寄已经谨慎防备了十九年。 他没想到这四十五天会让自己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手臂上还残留着一点凉意,祁寄又想起了许阿姨的眼泪。祁寄对裴啸林的印象大多都是关于他对裴俞声的苛责,祁寄之前一直觉得,他和许云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同一个家庭中的父母。 但现在,许云池的脆弱和眼泪,已经让祁寄完不会再怀疑他们两人的感情。 他们有很多分歧,有没能解决的问题,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彼此相爱。 祁寄之前不懂爱情的模样,也不敢去想。他现在才发觉其实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像许阿姨和裴爸爸,像lina和林菀。 爱有千万种形式,千万条道路。 他想了那么多一千一万步时的走错路的可能性,却是现在才想明白,原来不只有一条路。 每一条路都有不同的风景。 祁寄缺的,只是去迈出第一步。 而之后的九万九千步,裴先生都会陪他一起走。 祁寄把许云池送回了许家,方向一转,就又去了机场。 检查一结束,裴俞声就直接从b城赶了回来。 路上赶得太急,直到到了机场,祁寄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给人带礼物。 更不巧的是,赶回来的那人也太急,所以祁寄还没想好能不能从机场附近买些东西做礼物,航班信息表就已经刷新成了“已抵达”。 祁寄也没脑子再去想那些什么礼物了。 头等舱出舱早,裴俞声又没带行李,祁寄等在接站口,一眼就看见了大步走过来的男人。 他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临到了男人面前,连熟悉的太阳气息都清晰可闻,祁寄才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那里。 想得太多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他就眼看着男人朝他伸出手来,掌心向上,手指修长。 在祁寄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握住了对方的手。 耳畔响起一声低笑,一股轻缓的力度袭来,他被人拉了过去,藏进怀里,一把抱了起来。 “祁祁。” 裴俞声笑着叫他。 只是听着熟悉的声音叫了这一句,祁寄的耳尖就已经红透了。 他的手扶在对方肩膀上,脸贴在男人颈侧,紧紧地,像严寒冬日里渴切着汲取热量的幼崽。 祁寄小声地,带着一点鼻音和哽咽。 “裴先生……” 他说, “欢迎回来。” 后脑覆上了一点触感,是最让人安心的温度。 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低磁嗓音。 “嗯,我回来了。” 夜幕垂落,华灯初上,繁华的机场人来人往,离别与团聚在此处一同上映,相拥的两人并不特殊,但很幸福。 世界很大,人生很长。 他们在彼此身旁。 从机场回家的路很远,但时间并不长,因为牵手才牵了只那么短的一小会儿时间,居然就到家了。 推门走进别墅,站在玄关,裴俞声轻轻捏了捏交握的手,问:“亲一下再放?” 虽然相当顺利,但裴俞声又生出了新的烦恼。 才只一下,居然就亲出了火。 许是因为男孩湿漉漉的眼睛太漂亮,又或是那微凉的唇太柔软,总之,还没等裴俞声给自己找出理由,他就已经感觉到了怀中男孩的僵硬。 不是因为被亲红了上面,而是因为下面被顶.住了。 怕就这么唐突地把人吓到,裴俞声不由有些懊恼。火气也被理智压了下来,他将箍在人纤细腕间的手放开,尽量忽视了那上面留下的指印,退开半步,动作看起来还算优雅。 只除了开口时声音还带着喑哑:“来,先换衣服。” 但面前的男孩却罕见地没有顺着他就此转开这个话题,反而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裴俞声问:“怎么了?” 祁寄看着他,眼眸里的水光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愈发明显。 他说:“我不想要那三个月了。” 裴俞声难得地愣了一下。 他不是没想起三个月的意思,只是没想到祁寄会突然这么说。 祁寄捏紧了手指,豁出去了似的:“我想要三年,三十年……” 裴俞声回过神来,接着说:“三百年。” 祁寄鼻尖有些微酸,小声说:“那就变成了老妖怪。” 于是两人间半步的空隙又不见了,裴俞声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笑:“老妖怪特别喜欢你。” 祁寄眼角红红的,没有躲,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这对裴俞声来说简直是甜蜜的折磨。 好歹理智还没有脱缰,裴俞声好不容易才在这次小朋友主动的亲吻里克制住自己。 他以前是克制着,怕把人吓跑。 现在克制着,却是怕把人弄伤。 “乖。”裴俞声声音微哑,伸手贴了贴男孩微烫的侧脸,“我们慢慢来。” 祁寄却没有应声,还用侧脸蹭了蹭他的掌心。 裴俞声低头看他,和人对视:“祁祁。” 他问:“你怎么了?” 男孩出奇地主动,裴俞声虽然开心,但更关心祁寄的心情。 祁寄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害怕……” “怕是个梦,醒来就见不到你了。” 他的话被鼻音染得有些断续,吐字却很清晰。 “我想感受你……更多一点。” 裴俞声眸光一暗,几乎就要按捺不住。 谁也抵挡不了恋人这样的话。 尤其是他。 喉结一滚,裴俞声哑声道:“不会的,我一直都在……” 话没说完,男孩却又侧脸过来,轻轻亲了亲他的指腹。 “祁祁。” 裴俞声几乎是在苦笑。 “虽然这么久,我抱着你能睡得着……” “但你也不能太相信我的定力。” 078 周.身的黑暗漫无边境, 但并未让人感觉到冷。祁寄只记得自己在这静谧的黑暗中睡了很久, 不知何时, 才稍稍清醒了一点,终于找回了些许意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意识尚且有些昏沉, 祁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 他开始担心起自己会不会错过裴先生那边的消息, 还有上班,也不能迟到…… 这么想着, 祁寄就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他的身体却像是根本不受控制一般,又重又沉,连睁开眼睛都觉得无比艰难。 “唔……” 疼…… 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在疼, 祁寄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太舒服。身体里更深的地方又酸又胀,带着一种闷闷的麻。 努力挣扎了许久,祁寄都没能睁开眼睛。 但他的感官并未被屏蔽,很快,祁寄就察觉到了脸颊上那种温热的湿.润触感。 似乎是有人在用热毛巾帮他擦脸。 那人还在低声说着些什么,祁寄昏昏沉沉的,听不太清。他想要开口追问, 却发觉自己喉咙里也干涩得厉害, 像是使用过度一般,又疼又干。 别说完整的字句, 他连哼出声来都异常艰难。 直到一点清甜的水意落在唇畔,这种感觉才终于稍稍好转了一些,干燥的唇.瓣被润湿, 喉咙疼痛也渐渐舒缓。 祁寄累得厉害,酸痛缓解了一点之后,他也没力气再挣扎着醒过来,就这么重新睡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祁寄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在移动。他的情况比上次好了不少,但还没等他睁开眼睛,才只是刚刚动了动手指,祁寄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事,还早。” 是裴俞声。 “再睡一会吧。” 祁寄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裴俞声已经没事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天来祁寄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虽然工作不忙,身体并不劳累,但因为担心裴先生的缘故,他却一直没怎么休息好。 这回精神终于放松下来,紧绷已久的祁寄也就在耳边那平稳的心跳声中,再度睡了过去。 就这样断断续续睡了很久,直到把这段时间一来的疲惫彻底缓解,祁寄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睁眼时四周有些昏暗,连光线都是暖黄色的,很柔和。这暖黄并非自然光,而是屋内的夜灯,祁寄这时才发现,他好像一觉睡到天都黑了。 睡得太久,祁寄也稍稍有些发蒙,他坐起身来,靠在了床头。休息了这么久,他身上的疼痛也减少了许多。 但等借着灯光在屋内看过一圈,祁寄却发现周围的环境相当陌生。 虽然同样舒适又宽敞,看起来也像是起居室。但这里并不是主卧,甚至不在玫瑰别墅里面。祁寄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他也没有看见裴先生。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祁寄正觉得奇怪,却隐隐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有人在说话。 祁寄侧耳细听,发觉那人的声音很耳熟,好像是赵医生。 “没事的,小祁这次检查的各项指标结果都在正常范围之内,那次的药应该没有给他留下太多后遗症。” 似是离得近了,那说话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以后小心注意一下有没有异样就可以,正常活动不用太紧张。” 祁寄这时能确定了,门外真的是赵明臻。 不过临到门口时,可能是以为祁寄还睡着,赵医生就放轻了声音。 “还要再给你拿点活血化瘀的药吗?” 门被推开,赵明臻一走进来,就看到了醒着的祁寄。 “小祁?”他愣了愣,随即笑道,“你醒啦?” 赵医生没有穿平时的白大褂,而是穿着一身常服。他身后一同走进来的正是裴俞声,看见祁寄和赵明臻打招呼,裴俞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祁寄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睡了这么久,他已经好多了,而且…… 他也想起了自己会身体酸痛的原因。 “没事就好,”赵明臻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随时和我联系。” 裴俞声道:“好。” 祁寄也跟着说:“赵医生再见。” 赵明臻挥了挥手,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看屋内两人,笑着道了一声:“恭喜。” 祁寄不由有些赧然。 但他还是轻声回了一句。 “谢谢。” 赵明臻离开,门被关好。屋内只剩下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祁寄有些不自在,也没好意思抬头去看床边的男人。 但裴俞声沉默了一会儿,却道:“我不是特意告诉他的。” 祁寄愣了一下,忙道:“我,我知道。” 虽然没有问赵医生为什么会来,但祁寄其实已经从他的话里猜到了原因——“没有留下太多后遗症”,这个后遗症,说的还是几个月前的那次意外。 尽管这么长时间过去,药效已经被解除,但bsw系列药物还有另一种特点。它会让使用者清楚记下第一次时的所有感觉,并让其有极大可能从此再也无法接受第二个人。 昨晚裴俞声一开始不同意,也是因为这个。 他并不是对两人的感情有什么怀疑,只是不想让这种药效成为祁寄的约束和负担。 然后祁寄就用行动表示了——他不觉得这是约束和负担。 想到这,祁寄的耳根又有些发烫。 昨晚,实在是…… 有些过火。 不管即使如此,祁寄也还是感觉到了男人的克制。 要不然他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之前他身上的酸痛其实也不是因为受伤,而是身体过度亢奋后的疲惫反应。 因此,对于赵明臻的出现,祁寄也没有什么排斥。他道:“没关系的,裴先生不用解释这些……” 裴俞声矮身坐在了祁寄身旁,给人在腰后塞了一个靠枕。 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侧脸:“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不舒服。” 祁寄偏头蹭了蹭他的掌心,笑起来一直甜进人心里:“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 裴俞声轻轻捏了捏男孩的脸,道,“不过,现在还是裴先生吗?” 祁寄微怔,才发觉对方在纠正自己的称呼。 他愣愣地问:“那应该怎么……?” 想起对方叫自己的方式,祁寄试探着叫了一声:“裴裴?” 裴俞声:“……” 裴俞声:“呸呸也成。” 祁寄说出口后也意识到了不对,不由有些局促:“不,不是……” 裴俞声又捏了捏他的脸:“把‘裴先生’的第一个字去掉就好了。” 祁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而他刚刚才被捏过的脸颊已经烧了起来。 是……先生。 祁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称呼比起其他那些直白的“亲爱的”、“宝贝”之类要含蓄许多,却比那些称呼更让他觉得害羞。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克制住自己的紧张,轻声叫了一声:“……先生。” 裴俞声俯身过来,笑着亲了亲男孩,应道:“嗯。” 他伸手揽住祁寄的腰,把人抱进了怀里:“我的小朋友真乖。” 不只是脸,这次祁寄整个人都快红透了。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乖乖窝进了男人怀中。 不知道是不是受那接触药效时的影响,一向不喜欢和旁人过分亲近的祁寄却很喜欢窝在裴俞声怀里。对方的体温.总会比他高一点,很温暖,也很舒服。 等脸上的温度稍稍褪去了一点,祁寄才想起来问:“这是哪儿?” 男人把下巴搁在他的发心里,说:“是我之前住过的那家疗养院。” 这个地方既可以做身体检查,也没有太浓的消毒水味。 祁寄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是吗?但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并不是这种房间……” 现在这个卧室要比之前裴俞声住的那个大多了,看起来并不像一间病房,反倒像是一个别墅中的卧室。 “因为是不同的房间类型。”裴俞声说,“现在这个房间是套间,面积很大,还有客厅。” 祁寄有些疑惑:“那上次我们为什么住在了单间?” 还是空间并不宽敞、连藏个人都如此困难的单间。 他第一次见到许阿姨本人,就是在这儿。 ……还是在裴先生怀里见的。 他想起了当时赵明臻的话:“是因为空间小更能给人安感吗?” “是。”裴俞声点头格外干脆,“而且当时我需要人在同一个房间里陪,没必要住这种套间。” 男人说得很是笃定,祁寄却还是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是不是被同.房了? 但还没等祁寄想清楚这个问题,裴俞声的下一句话就转移走了他注意力:“这里还有个玻璃房.室内温泉,要去看看吗?里面很暖和,还可以看见星星。” “而且今天天气不错,这里又是近郊,没什么光污染,星星很漂亮。” 抵挡不住星空的诱.惑,祁寄很快点头:“好。” 睡了一整天,他起身时明显有些僵硬。不过长时间的休息也缓解了不少事后的疲劳,祁寄最后还是自己走了上去。 温泉房在顶层,里面的风景比祁寄想象中还要好上许多。透明的玻璃顶让人仿佛置身露天环境,没有光污染的夜空格外澄澈,浩瀚的星空低低垂落下来,似是抬手可碰。 这里楼层并不算高,但因为周围没什么高大的建筑,视野并未被阻挡。室内还有专业的观星望远镜,设备很是齐。 天花板是玻璃顶,地面则是大大小小的几个温泉池,玻璃顶经过了特殊处理,还有除雾装置一直在工作,所以尽管温泉缓缓飘着热气,头顶的视野也没有被阻挡。 因为祁寄现在的状况不适合下水,裴俞声就带他到了最浅的温泉池边泡脚。 男孩坐在柔软躺椅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那过于纤细的白.皙双足。这种严实的包裹反而比无遮挡更让人心.痒,尤其是那格外惹眼的脚踝线条,简直让人心猿意马。 帮祁寄挽起裤脚的裴俞声目不斜视,伸手握上去时,动作却还是顿了一下。 直到男孩的皮肤因为体温差而稍稍紧绷起来,他才收回手,坐在了祁寄身旁的另一张软椅上。 他们并肩而坐,温热的清澈泉水滋润着皮肤,洗去一身的疲惫。抬眼则是浩瀚苍穹,夜幕无边,星光璀璨。 夜色如此安宁。 待在这种环境中,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一些原本不敢触碰的问题,也变得平和起来。 祁寄还是问出了那件事:“为什么你的失眠会这么严重?” 不是ptsd,也不是致死性家族失眠症,那些凶险的可能都被幸.运地排除,祁寄还是想知道真正原因。 他也想照顾对方。 裴俞声对祁寄并无隐瞒:“是精神原因。” 除了专业治疗,裴俞声自己其实也略有所觉。 “我的失眠,一部分是遗传,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心理压力。” 他选了最典型的两个例子:“两年多前我第一次因为失眠时间过长而失控,那也是我正式退役的时候。我和我父亲谈过,服役三年就退役,但时间到了,他却不肯让我离开,试图用各种方式阻拦我。” 当年温初明的假死就是其中之一。 “那次我失眠,其实就是因为被他强加的压力。” “还有前段时间我差点第二次失控,也是因为情绪问题。”裴俞声说。 当时他在对付蒋家,为此没日没夜的工作,片刻未歇。裴俞声最初针对蒋家是因为家里的安排,起初裴啸林不同意让刚刚回国的裴俞声来s市,仍然想让他回到军队。两人正僵持不下时,裴俞声等到了自己的机会。 裴家需要收拾蒋家,而蒋家长子蒋夺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裴家需要一个人去对付蒋夺,这个人必须要能力过硬,又不能太过显眼,以免被主场的蒋家紧盯防备。 显然,裴俞声是最合适的人选。 借此机会,裴俞声终于有了摆脱裴啸林来到s市的契机。而若是能攻破蒋家,这个功劳也是裴俞声日后能和裴啸林谈判的筹码。 为此,裴俞声一直没有放松过。 但蒋家给的压力也是有限的,裴俞声那次失控,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目睹祁寄受伤害的懊恼和后怕。 所以裴俞声才会亲手折磨蒋夺,誓要让他以百倍痛苦偿还。 只不过在祁寄面前,裴俞声并未细讲后面这个原因。 但祁寄还是回想起了当时的事。 他叹了口气,道:“我那时候还是太不小心了。” 裴俞声却皱了皱眉,道:“不是你的原因,不要这么想。”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祁祁,不只是尽你自己最大的努力,就是再换多少人来尝试你当时的处境,也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他完不认为祁寄在这件事上有一点错误。 错的是蒋夺,是债务公司,是那些僭越法律的败类,而不是被折磨被压迫了这么久的受害者。 为什么还要在绝对的错误面前,让受害者反思自己? 祁寄愣了愣:“我……” 裴俞声握了握他微凉的指尖,道:“而且,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拼尽了力气还没法反抗而丧气,祁祁,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逃出去,还记得章武吗?” 祁寄想起了自己去清蒲湖园区遇见章武的事。 他道:“我也没有想到,武哥会这么帮我,实在很感谢他……” “感谢是应该的。”裴俞声说,“但这没有什么想不到的,祁祁,因为你值得,大家都会想帮你,都很喜欢你。” “一直都是这样,这是你应得的。” 祁寄盯着头顶星空,鼻尖有些发酸,视野中的点点星光也悄悄被水光模糊。 他接受过的恶意太多,为了自保,祁寄用冷漠和伪装的乖巧给自己裹了厚厚两层的壳,将自己完隔绝。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慢慢发现那么多人的善意。 他小声说:“我不知道我会被人喜欢……” “因为那时你不喜欢你自己。” 裴俞声顺着他的话接了下来。 “那时候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自己。” 这是一种双重的否定。 祁寄没能反驳。 他知道裴先生说对了。 “那现在呢?”裴俞声低头看他。 祁寄顿了顿,小声说:“现在喜欢先生……” 但后半句话,他仍然没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裴俞声说:“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你看,双重否定就是肯定。 等祁寄恢复过来了,带他去看草莓园。 祁寄发现这里很多装修很眼熟,是他自己的风格。 想起来是他当初星海建的时候改的。 祁寄愣,原来那么早就。 裴俞声笑其实比这更早。 第一见他,第一次看他打架。 不管多少次,他一定会为祁寄心动。 发现了草莓,恒温培育,相当喜人。 祁寄挪不开眼睛。 草莓园面积很大。 化成四片,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石子平台。 鹅卵石铺成漂亮图案。 祁寄上楼去书房看,才发现。 从书房旁向下一看就是草莓园。 那图案很眼熟,是太阳。 看到裴俞声书房用玻璃柜封好的装饰品,才想起阿.里为什么眼熟。 玻璃柜里是细砂,铺着一块图案。 居然是之前祁寄在海滩上给裴俞声摆的那个。 祁寄发现居然真的是原来的势头,不只是记忆力好,他记得中间有个石头颜色很特别,是很暖的橘黄色。 那块石头就在这。 居然把当时的石头图案搬回家了。 还放在书房里。 裴俞声背后抱她,两人看着楼下太阳。 你第一次回答我时,说我是太阳,你只是被太阳照耀的行星上的一块砂石。 祁祁,我的太阳是你给的。 也是用石头拼成的。 079 天气很好, 日光照在成排的绿垄上, 映得其中鲜红的果实愈发耀眼。冬日气温并不算高, 这些娇.嫩的果实数被种在恒温的玻璃房里,此刻正是收获的时候, 看起来格外喜人。 任谁看见这么多新鲜草莓都忍不住会惊叹, 更不要说是本就对草莓有偏爱的祁寄了。上次裴俞声在商场里买的那一大捧草莓花束就让祁寄开心得不行, 这次看到这么多草莓,他更是没办法挪开眼睛, 脸上只剩下了两个字。 喜欢。 看着小朋友眼巴巴盯着草莓的样子,裴俞声不由失笑。他揽着人后腰将男孩带进了草莓玻璃房,感应门自动开启, 这份精心准备已久的礼物终于呈现出了自己貌。 玻璃房里很暖和,这儿采用了恒温培育模式,由专人负责打理,每株草莓苗都有单独编号。草莓园里很干净,看起来并不像农田,反倒更像是花房一样,没有任何异味或飞虫, 只有淡淡的草莓清香, 沁人心脾。 “这些草莓都没有打过药,也没什么尘土, 摘下来就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到旁边这儿来冲一下。”裴俞声说着,弯腰从一旁草莓株上摘下几颗鲜嫩饱满的草莓,走到几步外的直饮水龙头处冲了一下, 递给了祁寄。 祁寄接过草莓,艳色的果实饱满诱人,表面那些微凉水滴沾湿了掌心,这才让他有了一点真实感。 呈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大片草莓,居然是真的。 虽然第一眼看到时就受到了鲜明的视觉冲击,但也是进来草莓园后,祁寄才真切体会到了这里的面积居然这么大。这次的新别墅位于蒲东,是檀宫别墅群中面积最大的一套。就算祁寄没怎么接触过这方面的信息,他也听说过楼王、地王的消息。 而且之前祁寄在lina的工作室时曾与forest建筑事务所合作过,期间他曾经了解过一些高端楼盘的相关信息,所以也知道檀宫别墅目前的价格—— 建筑面积均价,三十万每平米。 在这种地方种草莓,还是拿这么大的地方出来种草莓 已经不是单单用奢侈能形容的了。 祁寄尚在震惊之中,听见裴俞声说:“尝一下?会太凉么?” “不凉。”祁寄摇摇头,拿起草莓咬了一颗。 玻璃房里的草莓不止一个品种,祁寄手里拿着的是个头偏大的类型,足有婴儿拳头大小,一口都吃不下。祁寄分了三口才吃完,那种津甜的香气已经满溢在了唇齿之间。 这种大个头的草莓很容易不甜,空有其表,但这里的草莓却满是香气,又甜又鲜,汁水饱满。 祁寄原本只想尝一颗,结果才吃完最后一口,他的手就自动拿起了第二颗。 “很好吃。”又咬了一口,祁寄才终于空出嘴来给出了一句评价,“好甜。” 草莓很大,汁水沾到了唇角。唇边被微热的东西轻蹭了一下,祁寄才反应过来,是面前的男人帮他擦去了唇畔的水痕。 他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被蹭过地方微痒,祁寄就又自己舔.了一下。 他对自己的动作给裴俞声造成的影响毫不知情,以至于那浅粉的舌尖还没又收回来,就被俯身过来的男人含.住了。 “唔……” 这个吻绵长而亲昵,带着草莓的清甜。 等气息分开时,祁寄的耳尖几乎已经和草莓尖一个颜色了。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把手里剩下的草莓分给了裴俞声一个 “先、先生,”他磕磕绊绊地说,“一起吃。” 裴俞声接过草莓,眼底带笑:“好。” 但他说话并不算话,又或许是理直气壮地理解成了另一种含义,等祁寄要把剩下半颗草莓吃完时,裴俞声就又按着人肩膀俯身过去,和男孩分享了对方的那半颗。 明明手里还拿着小朋友分给他的草莓,裴俞声却偏要吃祁寄的那个。 这么重复了几次之后,到嘴的草莓被抢走了大半,男孩就有些委屈。再往前走继续边逛边摘时,他咬草莓的动作就小心了很多,悄悄地背着裴俞声吃。 裴俞声看着好笑,也知道是自己做的稍稍过分了些。两人在草莓园里待了这么久,却只有一个人吃饱了,另一位小朋友心心念念的草莓根本没吃到几个。 不想让人不开心,也怕真的在这擦枪走火,裴俞声就停了动作,专心帮人摘果。 男孩这才得以安安生生地吃起了草莓。 他们并不赶时间,走走停停也很悠闲,很久才走到玻璃房.中间。草莓园大体轮廓呈长方形,被划成四个区域,种植着不同品种。四个区域正中间是一片正圆形的石子平台,平台由一颗一颗的石子铺成,看起来很像是鹅卵石地面,只不过那些石子比鹅卵石漂亮很多,晶莹剔透,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一眼看去,倒更像是洒落满地的钻石一般。 祁寄刚好吃完手里的草莓,见状便直接弯腰摸了摸地面的石子。触手一片冰凉光滑,祁寄之前在建筑事务所学过一点相关知识,见状又被勾起了好奇:“这是鹅卵石吗?还是金刚石?” 裴俞声摇头:“这是刚玉,还有一部分是黄玉。” 刚玉? 祁寄愣了一下。 刚玉不是红宝石和蓝宝石吗? 这可是高档玉石,比鹅卵石贵多了。祁寄忍不住咋舌,居然拿这么贵的石材来铺路? 不过再一想这个别墅的价格,拿红蓝宝石铺路也就变得不那么难理解了。祁寄摸了摸鼻尖,他低头看向脚下的石子路,细看之下才发现不同颜色的石子并非杂乱无章,而似乎是被组成了某种图案。 只不过因为石子散落的面积过大,站在地上并不能看清图案的貌。 祁寄正想问,就听裴俞声道:“等下带你上楼看。” “好。” 祁寄点头应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纳闷。 从踏入这片别墅区开始,祁寄就发现了这里的特别。虽然同为豪华别墅,但檀宫这套的设计却明显比玫瑰别墅精巧许多。单从草莓园的布置就可见一斑——能在高档别墅前设计一大片田地而不显突兀,足以说明设计师的能力和主人的审美水平。 绝妙的效果是用极致的精细堆出来的,祁寄虽然在建筑设计方面只学了个大概,但也能看出这儿各处布置的细致和规整。除了草莓园的整体设计,园厅内的各种细节也相当精致,设计感十足。想要达到这种效果,每个图案、每条直线甚至每个定位点都必须毫厘不差。 草莓园的其他设计无疑都是这么做的,唯有这正中的石子地面稍稍有些不同。 虽然每颗刚玉的大小、形状都严格符合了设计要求,用严密的数值拼出了整体上这随性自然的效果。但祁寄却总觉得这些玉石的颜色排列有些……特别。 这种特别很难形容,若说是颜色杂乱,地面上相邻玉石的颜色差值其实相当精准,可要说设计精心,这些颜色看起来又有点随意。 再加上看不清貌,祁寄最后只看出这地面上的石子拼出了一个以暖黄色为主、略显拙朴的图案。 虽说感觉风格上有些不同,不过这设计倒也不难看,配合玻璃房里其他木制品一起,算得上是浑然一体,相得益彰。 出于职业敏感,祁寄在这石子平台上多看了一会儿才离开。期间他还不知不觉地被另一个陪着等他的男人喂了不少草莓,以致于再逛后半部分时,祁寄吃草莓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不少。 等吃饱了草莓,两人才离开草莓园,向别墅走去。 一开门绕过玄关,祁寄就被小小地惊了一下。眼前视野极为开阔,入目景象一片敞亮。一楼的大厅层高很高,足有普通楼层的两倍左右,这种层高配上整面的落地玻璃幕墙,足以让整个大厅都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里。 落地窗外不远处便是一汪湛蓝的湖泊,这个湖同样是私家花园的一部分,并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坐在客厅里看着这样的风景,足以让人远离喧嚣,仿若置身大自然,心旷神怡。 “湖边可以垂钓,也可以写生。”裴俞声站在祁寄身旁,同他介绍,“湖里还有一池莲花,夏天会很漂亮。” 祁寄望着湖,喃喃道:“就算什么都没有,它也足够漂亮了。” 裴俞声含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卧室也能看到它。” 看完了湖,祁寄才有心思回来看室内。虽然第一时间被落地窗和蓝湖夺去了注意力,但室内的惊喜也并不比户外少。祁寄很快发现了头顶那组别致的吊灯,中央吊灯和周围一圈小灯组成了太阳的形状,再外围则是是海蓝色的透明吊饰,配上墙体的同款装饰,让整个大厅仿若阳光照耀下的爱琴海。 这里的每一处装饰,都让祁寄喜欢到了心坎里。 看完吊灯,祁寄又发现了一个惊喜:“这个沙发是……polifor吗?” 裴俞声点头:“对。” “他们家沙发好贵吧?”祁寄惊叹,“我记得一组沙发基本都要上百万。” 他看着看着,又疑惑起来:“不过这款沙发我没在杂志上见过,这是新款吗?感觉比原来的款式都漂亮。” “不是新款,”裴俞声说,“是定制的。” 祁寄:“……” 虽然已经接触过一些高奢设计,但他还是不太能适应有钱人的消费方式。 裴俞声偏头看他,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祁寄摇头:“没有。” 如果真要说,其实应该是……太喜欢了。 “我之前在lina的团队实习时,曾经参加过forest的建筑师们的讨论会,当时谈起各大家居品牌,我最喜欢的就是polifor设计师的风格。”祁寄说,“没想到这么巧,我这么快就亲眼见到了他们家的实物。” 听见男孩感叹好巧,裴俞声也只是笑了笑:“喜欢就好。” 看完客厅,他们继续向其他区域走去。檀宫别墅总共有五层,每层都有四百平米左右,空间十足宽敞。加上大面积使用的落地窗,整个别墅的采光都相当优越。 两人一同逛完了厨房、餐厅、健身房和影厅,祁寄简直目不暇接,除了各种堆砌一样的高奢品牌,祁寄还看到了许多小摆件,这些小型的装饰品深得他心意,精巧别致,富有设计感,几乎每个都能让他爱不释手。 祁寄忍不住问:“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呀?” 裴俞声解释:“我外公家靠海运起家,现在也还有航线的股份。家里的船出海时也会带小件回来,这儿的大部分东西是船上淘货手推荐给软装设计师的。还有一部分是我出差时买的。” 他低头亲了亲男孩的发心,低声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各处逛,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回来,慢慢把这里填满。” 心口被什么软软甜甜的东西填满了,刚刚的草莓清甜又重新回到了唇齿之间,祁寄抿着唇,轻轻应了一声:“好。” 不再是感叹价格和奢华程度,他渐渐开始对这栋别墅有了更深的实感,对未来抱有了想象和期待。 这是他们两个人未来的家。 除了装饰品,祁寄渐渐还发现这里的很多装修自己都很熟悉,和他自己平时的设计风格很像。这种熟悉感在祁寄看到一面室内石墙装饰时直达了顶峰,因为他发现,这面蓝海石材的墙面设计就是他自己亲手做的那款。 祁寄惊讶地站在了这一面蓝海石墙之前。 他这时才想起了自己去forest旁听时做的那份设计稿。这栋别墅里的许多设计,居然和祁寄做的设计稿极为相似。 只不过当时那个设计稿的户型与檀宫别墅并不完相同,加上祁寄在室内设计方面涉足不深,到底还是有缺陷,而如今呈现出来的真实设计比他的设计稿完善了很多,祁寄一时才没能直接认出来。 但从大框架到小细节,所有一切,都是祁寄最喜欢的风格。他之前分明从未知晓过这个别墅的存在,但现在他站在这儿,却觉得这是自己最熟悉、最心仪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张壁纸、每一把椅子,都让他觉得很舒服,很安。 祁寄了解过室内设计,自然清楚要做到这种效果会有多难。最让他想不到的还是自己的那份设计稿,当他忍不住把这件事问出口时,裴俞声直接就承认了。 “知道你去forest实习,我就请他们的人帮忙,让你做了一份自己最喜欢的室内设计。” 祁寄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敢信:“为什么……?” 裴俞声放轻了声音:“因为我想装一栋你喜欢的房子,又不敢直接问你。” 祁寄虽然吃惊,思维却并未受到影响,他很快反应过来:“那刚刚的polifor…” 裴俞声没有再隐瞒:“那也是特意挑选的牌子。” “他们的设计师下半年会来国内参加一个交流会,你想的话,也可以去见见他。” 祁寄懵懵的,脑内一片混乱。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他真的没有想到,为了自己,裴先生居然能周这种程度。 向前,向后。一切祁寄可能遇到的、可能需要的,裴俞声都想到了。 “先生……”祁寄讷讷的,被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来那么早就……” 裴俞声笑了笑:“其实比这更早。” 祁寄曾经问过为什么是自己,裴俞声那时就说过,第一次见他,第一次看他打架……从很早很早以前,裴俞声就已经心动了。 而且不管多少次,他都一样会为祁寄心动。 祁寄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他想起了自己药效期间被治疗的事,那时倘若没有裴俞声的配合治疗,祁寄也不一定能安逃脱危险。 那时他们才只见过三次,那时祁寄还裹着一身冷漠坚硬的壳。 那时裴俞声就爱上了他。 祁寄一时语塞,又有些手足无措,裴俞声看出了他的局促,什么都没有再说,只牵着男孩的手,把人领上了二楼。 “来,我们继续逛。” 他的体贴倒是让祁寄着实松了一口气。 二楼是起居室和工作区,比起一楼,这里的空间更私.密了些,熟悉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各处都有两人的痕迹。 平日里惯用的钢笔、格外偏爱的墙上挂刀……还有那只祁寄最熟悉的长条猫咪抱枕,此刻也正好端端地摆在卧室里。 玫瑰别墅里消失了的那些最熟悉的东西,都出现在了这。 于是家的感觉又凝实了几分。 虽然二楼空间很足,但两个人却只有一间卧室。裴俞声没有提起这个问题,祁寄也就没有注意,只继续逛到了工作区。 和卧室不同,两人的书房并不在同一间里,不过他们的书房都分别给对方预备了能留下来待在这的空间。 两人先去的是祁寄的书房,这是一间画室,室内配色相当大胆,非常能激发灵感。祁寄一进来就认出了这里的设计——这是他之前一次以“书房”为命题时的设计灵感,也是他自己最想要的风格。 这里的每一处陈设,每一抹亮色,都能让祁寄放松自己,惬意地呼吸。 而且现在再看,祁寄又发现了和当初生出灵感时不同的感受。他回想起来才发觉,这个设计当初做时其实曾经融入过自己治疗期间使用的那个画室的风格,但事实上,他当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记忆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间画室,只记得自己曾经和爸爸在那个画室里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间。 现在祁寄自然也已经清楚,给他准备画室的并不是他的爸爸。 而是帮他治疗药效的裴俞声。 所以真要算起来,新别墅的这间画室应当算是两人一起搭建的一个工作场景。 于是两人就一起把这个房间逛了一遍,打量完室内,他们又走到了窗边。 从这个位置向下看去,正好能看到草莓园的一角,更多的则是另一个玻璃房。那个玻璃房同样是恒温环境,里面摆着绿植,还有一面紫色的墙。 但等祁寄细看之后才发现,那并不是紫色的墙,而是一株开满了紫色碎花的藤蔓。 那是一墙的紫藤花。 现在离紫藤花开还有段时间,但温室内温度适宜,紫藤花便提前开了,浓烈得像一道紫色瀑布,日光照耀下来,紫藤花上闪动着金色碎光就仿佛是瀑布上的粼粼水光。 祁寄长在北方,没见过开得这么盛的紫藤,不由一愣。 身后响起了裴俞声的声音。 “这株紫藤已经栽种三十多年了,每次开花都很漂亮。” “三十多年……”祁寄惊叹,“怪不得它会开这么多花。” “明年会更多。”裴俞声说,“紫藤的花一年比一年开得多。花匠说,紫藤很长寿,这一株还可以活一百多岁,开一百多年。” 祁寄喃喃:“这么久……” 裴俞声说:“不只是紫藤,很多花都是多年生植物,即使枯萎了,第二年依然能盛开。” 祁寄微愣,不只是因为男人逐渐靠近压上来的气息,还有对方的话。 他意识到裴俞声并不是在随口感叹,而是在回答着什么。这种感觉很快便应验了——裴俞声低声道:“所以不需要怕花枯萎就不种下种子,祁祁,你看,它每次开败了,下一年还会开出更漂亮的颜色。” 一个轻吻落在了男孩单薄纤细的后颈上,激得他一阵颤栗,撑着窗台才勉强站稳。 “先、先生……”他含糊不清地唤着,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不及肌肤相贴的半分缱绻。 于是他便只能用身体做出了回应。 我把种子种下去了。 我不害怕。 因为一点小意外,新家的参观在二楼书房被中断了一会儿,等再继续时,天边已经夕阳西斜,到了傍晚时分。 裴俞声最后是把人抱着离开的——男孩的双.腿已经在止不住地打颤,腰也软得不像样子,虽说没有进行到最后,但一次用手一次用嘴,两次的消耗也足以让祁寄无力迈步,对这里的窗台都生出了些许阴影。 参观也不急着一天完成,裴俞声就将人抱到了自己的书房。把男孩放在软椅里,陪他一起看夕阳下的草莓园。 这是裴俞声刚刚答应过的事——要带人从上面看一看石子平台的貌。 祁寄窝在软椅里,酸.软得最厉害的其实不是腰和腿,而是他的手指和手腕。他不太了解两人的时长差距,见男人不想弄伤他所以没做最后一步,就鼓足勇气,磕磕绊绊地主动提出学着对方的方式用手来。 结果他一直等到投射在脚边的日光从暖黄色变成橘金色,窗外晚霞都烧红了半边天,仍然没能等来想象中的信号。 最后,还是裴俞声怕他手腕劳累过度,换了一种方法让祁寄得到了解脱。 等这么弄完,祁寄也是真的没了一点力气。被抱到另一间书房时还有些视线涣散,过了许久才终于看清了窗外的草莓园。 夕照绚丽,浓重一笔挥洒在鲜艳的大片草莓之上,像是给颗颗草莓细致地抹上了一层蜜。被这醉人的景色吸引,祁寄这才稍稍集中了些精神,看向了这个对他来说十足梦幻的大礼。 祁寄的书房能看到大片的紫藤,而这个房间则能看到草莓园的貌。除了大片藏在绿色中的鲜艳红果,最显眼的还是那个石子铺成的正圆。祁寄这时才终于看清了那些不同颜色的红蓝宝石拼成的图案—— 那居然是一颗太阳。 夕阳照耀下,晶莹剔透的玉石光芒闪烁,熠熠生辉,仿若一颗真正的太阳嵌入了地表,不断发出柔和的光亮。 祁寄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个此刻如此漂亮耀眼的太阳很眼熟。 他的记忆力一向极佳,只不过因为刚刚消耗太大,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看清书房正中水晶柜里的东西时,祁寄就猛然想起了这种眼熟感从何而来。 水晶柜中放的不是豪酒名表,也不是古玩字画,而是一层厚厚的细砂。细砂上镶着十几块石子,这次的石子不是刚玉,而是海边货真价实的鹅卵石。 除了大小,这些石子所组成的图案,与草莓园正中石子平台的颜色纹路分毫不差。 ——这居然是两人第一次在海边小木屋过夜时,祁寄送给裴俞声的那个太阳。 而且祁寄还发现,这并不是之后模仿还原的图案,而是那天祁寄亲手摆出的那些石块。不只是石子摆放位置分毫不差,就连祁寄当时无意间找到的一颗颜色极为特殊的橘黄色鹅卵石,都被原封不动地被从海边搬到了这座别墅,郑重地放进了水晶柜里。 ……难怪他会觉得草莓园那个石子地面的图案有些怪,风格有别,线条也有些拙朴。 原来就是按照他当时拼的太阳还原的。 祁寄刚刚哭过,嗓子还疼着,现在就更说不出话来了。但他在水晶柜和楼下草莓园间来回移动的视线已经吸引了裴俞声的注意力,男人帮他拨了拨微微汗湿的额发,问:“记起来了吗?” “这是当时你送我的太阳。” 祁寄点头,艰难地开口:“它怎么会在这……” “我很喜欢,就把它搬了回来。” 裴俞声伸手圈住男孩单薄的后背。灿烂的夕阳余晖里,他们并肩看着天边和地面上两颗美丽的太阳。 “后来第一次,你回答我,说我是太阳,而你只是被太阳照耀的行星上的一颗砂石。” 裴俞声放轻了声音。 他与这日落一样温柔。 “可是祁祁,你要知道,我的太阳是你给的。” “它也是用石头拼成的。” 他声音轻缓,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度。 “这才是我们俩的太阳和石头。” 祁寄彻底愣住了。 他怔怔地,无从反应,仿佛被这夕阳时分的阳光镀了层金色油彩,封进画中,动弹不得。 唯有思绪止不住,停不下,飞快地运转着。 刚刚看见紫藤花时,祁寄还在想,没料到裴先生这么在意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但他现在才发现,不只是一句话,其实他的每句话,都被男人牢牢记住了。 再用最妥帖的方式来回答。 用瀑布般流淌着的紫藤花,用水晶柜和草莓园里金光璀璨的太阳。 ——用填满了祁寄心口,让他再不会动摇的爱。 身体还软着,直不起腰。祁寄撑不起身子,只能伸出了手。 还带着酸麻的手指也稍稍有些僵硬,幸好还能动作。在男人的注视下,祁寄轻轻用手指贴住了对方的唇,然后收回来。 吻在了自己唇上。 一个间接却主动的亲吻。 是他的回答。 080 搬到檀宫别墅后没多久, 就到了祁寄的二十岁生日。 虽说是二打头的第一年, 过去这一年里又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 不过祁寄自己对这种节假或者纪.念日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觉。 只是这一天从凌晨开始,他就收到了来自不同人的各种生日祝福。 昨晚裴先生有个越洋视频会议, 和祁寄过完零点之后, 他就先离开了, 要今天下午才能回来。早上吃完早餐,祁寄去云图上班, 手机里已经塞满了同学同事发来的祝福信息。等到了公司,他更是说谢谢说到口干。 年关已过,公司也短暂地清闲了下来, 大家没什么活,空余时间就多了一点,不少认识过的人跑来寿星这边串门,祁寄的办公桌上还摆了一捧娇艳欲滴的鲜花。 花是李安北送的,满满当当占了大半个桌子,着实惹眼,祁寄收到时都有些哭笑不得。 谢过学长, 又询问过对方的意见之后, 祁寄就把花束拆了。正好之前有合作的外包公司送过一些玻璃瓶,他就把拆开的花插进玻璃瓶中, 分别摆在了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的桌上。 倒是给设计部添了不少亮色。 除了花,祁寄也没少收到其他礼物,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堆了很高。祁寄一一谢过同事, 和大家约好了晚上一起去吃个饭,算是一次生日派对。 来送礼物的不只是设计部的同事,还有祁寄原来在运营部的前辈们。和祁寄关系最好的林哥也跑来串门,他和祁寄闲聊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小祁,你现在可比原来放松多了,是做了喜欢的工作的原因吗?” 祁寄愣了愣。 他没想到自己的变化会明显到让人看一眼就能指出来,但若是真的回顾一下,这段时间以来所经历的这些事也的确真的改变了他。 祁寄摇了摇头:“是原来家里有些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是不?”林哥感慨,“其实我们之前就一直觉得小祁你的包袱有点重,现在再看,确实是轻松多了。” 他体贴地没有问究竟是什么事,只伸手拍了拍祁寄的肩膀:“没事了就好。” 祁寄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伪装很熟练,却没想到走得近的同事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只不过是没有再提起给他压力。 祁寄胸口微胀,笑了笑,真心道:“谢谢林哥。” “谢什么。”林哥摆摆手,把自己刚刚从茶点厅拿来的蛋糕拆开,“来尝尝这个,这几天的新品,草莓味的!” 上午的工作结束,祁寄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留在公司吃饭,而是趁午休时间请了个外出假。 恰逢周五,马上周末假期,公司又不忙,祁寄和吴总监说了一声,就被顺利放行了。 祁寄这次出来是因为午饭要回家里吃,不过离开公司,他却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了s市一中。 他要去接大厨回家。 已近四月,正是高考生最忙碌的冲刺阶段,s市一中的气氛也相当严肃。 不过祁鸣宇已经提前拿到了f大的保送名额,比起其他高三同学,他倒是轻松了许多。而且家里好不容易没了债,祁鸣宇就执意要给祁寄过生日,还提前给周五下午的第一节自习请好了假,要回家给祁寄做饭。 祁寄拗不过他,加上也清楚弟弟的学习并不用自己操心,就答应了这件事。 祁寄来得早,到一中时还没有放学,他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没多久,祁寄就察觉到了草丛里的动静。他回头,正对上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 “喵呜~” “咦,是你?”祁寄笑起来,朝从树后钻出的圆眼睛小猫咪伸出了手,“好久不见。” 这居然是半年前祁寄被祁鸣宇的班主任叫来交imo费用时遇见的那只小猫。 小猫几步蹿过来,蹭了蹭祁寄的掌心,有点痒。祁寄笑着挠了挠它的下巴:“你是不是长大了?比上次见面时大了一圈。” 他身上还带着茶点厅里拿来的原味小鱼干,这次正好喂给小猫,也算是还了上次猫咪叼来鱼干投喂他的情分。 “咪呜!” 小猫显然对鱼干相当喜欢,嗅到味道时眼睛都亮了。祁寄用手给它梳了梳背毛,见它埋头吃得欢实,就又拆了一包鱼干给它。 拆完第二包鱼干时,学校的下课铃恰巧也响了起来。祁寄正想着要不要站起来张望一下祁鸣宇,没一会儿,却看见几个高挑的身影走了出来。 “最后一个大题是两种情况吧?我和乐天算的都是两种。” 那是几个高大的男生,正聚在一起边走边聊。 “我也是两种,但我没算完,最后时间不够了,哎鸣宇,你算的几种啊?” 被点名的男生却没有专心在这讨论中,而是将视线投到了不远处的树下。 那里,正有一人一猫在抬头看他。 “鸣宇?” 又有人奇怪地叫了一声。祁鸣宇把背包往肩上一甩:“三种,还有一种特殊受力情况得考虑。” “啊?” 其他几人愣了一下,再回神,祁鸣宇却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只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下午再说。” “喂!” 再叫他自然也没能叫住,有人忍不住纳闷,“鸣宇今天怎么这么急啊?刚刚出来的时候也是,铃都没打呢就收拾好书包了。” 一旁有人道:“我记得他好像说是要早点出来……好回去做饭。” “做饭?” 几个大男生面面相觑。 被讨论的人却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祁鸣宇走过去,就见祁寄正摸着那只黏在身边的猫咪的尾巴。祁鸣宇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道:“你怎么跟流浪动物收容中心的人似的?见一只拐一只。” “没有要拐。”祁寄仰头看他,“这是我之前来时遇到过的一只,它认出了我。” 祁鸣宇:“……” 祁鸣宇:“你干脆改个名叫猫薄荷吧。” 他的话说完,猫咪还相当配合地用脑袋拱了拱祁寄的掌心。 祁鸣宇:“……”算了,习惯了。 和吃饱了小鱼干的猫咪告别,两人一同去了超市。要买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不少大件祁鸣宇清晨就早起弄好了。等回了家,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摆了一桌丰盛的午餐出来。 里面自然少不了祁寄从小吃到大的手工肉丸,还有祁鸣宇亲手擀的长寿面。 和祁寄那烂到可以糊墙的煮面练习不同,祁鸣宇煮的长寿面卖相相当精致,吃起来也毫不逊色于外面卖的招牌面。祁寄吃了一口就认命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努力能弥补的。 一顿午餐吃得心满意足,四菜一汤一面,祁寄自己消灭了大半。见他吃得这么干净,祁鸣宇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等人最后吃完了,还端了盘切好的水果过来。 祁寄咬了一口切好的芒果块,见祁鸣宇还要去收拾碗筷,就有些坐不住了:“我来吧,你休息一下该去学校了。” “下午都是自习,晚去一会也没事。”祁鸣宇不让他碰,直接把碗筷全端走了,还闲闲看他一眼,“就算现在不差钱,咱也用不着天天摔了餐具换新的。” 祁寄:“……” 他明明就只摔过两次碗,划了一回手,这小孩居然记了这么久。 收拾好碗筷,两人一块吃完了水果,祁寄又开始催人出门。 “该去上课了,我也得去公司。” 祁鸣宇嘟囔了一句什么,看起来很不情愿。 祁寄没听清:“怎么了?” 祁鸣宇却又不说话了。 等祁寄又追问了一回,祁鸣宇才皱着眉说:“你这什么记性啊,礼物还没收呢。” “礼物?”祁寄疑惑,“什么礼物,不是中午这顿饭吗?” 祁鸣宇:“……” 他也不指望祁寄了,自己伸手过去,一把抽.出了祁寄背后靠垫里的一本东西,放在对方面前。 送个礼物都这么艰难,祁鸣宇突然不怎么记恨那位总裁老大哥了,那位肯定比他更艰难。 祁寄看见那本东西,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本相当老旧的纪.念册,封面是典型的十几年前的风格,甚至有些微微泛黄。 但这纪.念册却被保存得很好,连最外层的塑料封皮都没有破。 “这是……”祁寄眨了眨眼睛,“这是我十年前给你买的本子?” 祁鸣宇哼了一声:“行,没真得忘干净。” 祁寄笑了起来,伸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才这么高,还是个小不点。” 十年前,祁寄十岁,祁鸣宇七岁。从出生起就常年分别两地的兄弟俩终于开始了第一次长时间共处,祁寄还有些紧张。 趁着弟弟开学,祁寄拿自己攒的压岁钱给弟弟买了两个厚厚的本子,送人上学时用。这本子当时可时髦了,祁寄自己都没舍得买过。 但他送给弟弟之后,却没怎么见弟弟用过,祁寄以为弟弟不喜欢,还悄悄伤心过一段时间。结果等祁寄十岁生日时,祁鸣宇送给他的礼物,却是一本写满了的纪.念本。 那个纪.念本,就是祁寄送给弟弟的两个本子之一。 本子里写满了祁鸣宇的留言,当时他的字迹还很稚.嫩,却已经初露锋芒,祁寄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上面写着。 【这个本子封面的女人好丑,要是我自己才懒得用。】 下一段的内容就是第二天写的了。 【我和他说这女的丑,他不高兴了,说不可以说女孩子丑。】 【可是就是丑!要不是他快哭了,我才不会同意他的话。】 【下次等他不哭了我还要跟他说,丑!】 小祁寄当时翻开第一页就被吓哭了,他以为弟弟对自己有意见,哭着抱着本子去找爸爸,最后还是在爸爸的安抚下,才泪眼婆娑地继续往下看。 后面的文字内容语气依旧不怎么客气,但里面全都是祁鸣宇想和祁寄说的话。祁寄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拽拽的,没想到他原来有这么多话想和自己说。 看着看着,祁寄就不哭了,等翻到最后一页,他又看见了另一段话。 【我哥马上过生日了,我不知道要送他什么,爸爸总说让我不要凶他,还让我们多说话,我哪有凶他,就是说话大声了点】 【不然我就把这个本子给他好了,也算和他说话吧?】 【这回是他十岁生日,要是他收下了,下次我就写满另一本送他好了】 后面还笔迹清晰补了一句。 【要是不收就算了】 小祁寄看完,就擦干眼泪,跑去找祁鸣宇,脆生生地说:“我收下你的礼物了,谢谢你。” “哦。”祁鸣宇插着口袋,板着小.脸,“不客气。” 小祁寄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还不忘提醒他:“你下次记得要把另一本也写好送我。” “……”被人亲口说出来,祁鸣宇又不愿意承认了,只道,“这次是你十岁生日,下次至少要到二十岁了。” 小祁寄有些失望,但想一想,二十岁他们也会在一起,就认真点了头:“好。那你一定要记得。” 眨眼间,十年真的过去了。 而祁鸣宇居然也还真的留着那个纪.念本。 他一直记得。 “二十岁了,”祁鸣宇说,“新一岁,又十年,开心点。” 祁寄失笑。 “谢谢你。”他伸手抱了抱这个比他还高出大半头的男孩,“你也是。” 祁鸣宇撇开视线:“都多大了还抱,肉麻。” 虽是这么说着,他的身体却没有动。 祁寄笑笑,收回手,想去翻那本新的旧纪.念本。 “等等等等!”祁鸣宇突然叫住他,“你等我走了再看!别在我面前翻……我还要不要面子的啊?” 祁寄挑眉:“这有什么,难道你又在第一页写谁长得丑了?” 祁鸣宇啧了一声。 他要是早知道,早就在第一页写满“总裁老大哥好丑”了。 最后还是祁寄退了一步,答应等人不在时再开。两人都到了外出时间,祁寄就把纪.念本放好,和祁鸣宇一起出门,去了公司。 其实就算他不看,大概也能猜出些内容来。 这十年过得太长太长,那本册子里写的自然不会再是幼年时的琐碎小事,恐怕只有痛彻心扉又不敢开口时,才会在纸上默默叫他。 所幸都已经过去了。 再看时也只是回忆,而不是痛苦。 下午并不算忙,云图的工作四五点钟就结束了。下了班,祁寄就和同事们一起去生日聚餐,他们选了一家聚会常去的火锅店,价格中等偏上,祁寄能承担的那种。 自从不负债之后,祁寄的经济状况其实相当宽裕。 这家火锅店以贴心的服务闻名,一见是生日聚餐,立刻送上了生日蛋糕和礼帽,还附送了一份抽.奖。同事们原本也没报太大希望,毕竟这种抽.奖大多都是赠送菜品或者九五折,结果祁寄一抽,却是直接抽中了一个特等奖—— 当次用餐免单券。 这下可是给了众人一个大惊喜,连祁寄自己都有些惊叹自己这接连而来的抽.奖运。 既然免单,那就可以敞开了吃自助餐了,夸完祁寄的手气,大家就又点了一大堆东西上来,吃得每个人都相当满足。 吃着饭,大家开始闲聊,有人提了一句:“这火锅店好像也被江海投资注资了,前两天我还看见新闻来着。” “江海投资?那不是咱裴总的公司吗?” “是啊,”又有人道,“不过好像江海的所有权最近又有变动,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样了。” 大家闻言,纷纷好奇:“变动是什么意思?这公司不是裴总的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还是裴总的吧,这次变动的好像是股权,不是经营权,所以没有公示。”那人随口解释了一句,又道,“不过这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啦,吃饭吃饭。” 一顿饭吃得相当尽兴,到了八点多才散场。因为火锅店离地铁站很近,大家都是下了班直接坐地铁过来的,离开时便也纷纷去地铁站乘车。 祁寄要去公交站换乘,正好和大部队是相反的方向,便从火锅店门口就和大家分开了。他独自朝公交车站走去,没走出多远,身旁就跟上来了一辆银灰色的迈巴.赫。 车窗摇下来,身穿灰色高定的男人笑吟吟地看着他,问:“小朋友,你一个人吗?要不要搭车一起走?” 祁寄看他一眼,皱了皱鼻尖,露出苦恼的表情:“但我带的钱可能不够。” 裴俞声拉开车门,迈着长.腿走下来:“我倒贴钱送你。” 周围并不僻静,所以他在车外并没有什么动作,等人坐上后座,裴俞声才俯身过去,亲了亲他一别三秋的小朋友。 “我足足有二十个小时零三分钟没看见你了。” 他抱怨着,又把人抱进怀里多亲了一会儿才满足。 “唔唔……”祁寄好不容易能开口,小声控诉他,“等下不是还要去见许阿姨吗?你不要咬我,会被看出来的。” “没事的,家里光线不好,她看不到。”裴俞声顺口胡诌。 祁寄半信半疑,可等人再亲下来时,他也很难再坚守自己的立场。 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 烦恼都结束了,快乐全被他抱在怀里。 许云池今晚不在许家主宅里,而是在九间堂的别墅中。祁寄来到这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惊讶的感觉,他现在一点也不怀疑,裴总家里已经把s市豪华住宅区的别墅都集齐了。 别墅里只有许云池在,只他们三个人的现场倒是让祁寄放松了许多。 他们过来主要是为了拿许云池给的红包,尽管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真正看见红包的份量时,祁寄依旧僵在了当场。 这哪里是红包,简直就是红砖垒成的墙。 甚至连许云池拿出红包的方式都和祁寄想象中完全不同——寻常人至多是拿一个红纸包,许阿姨却是直接端了金灿灿的托盘出来,上面摆满了捆扎好的成打百元大钞。 祁寄跟同事去银行交款时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这些都……”祁寄一时语塞,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剩下的母子二位却是一个比一个淡定,仿佛送的不过是一点小礼物。 裴俞声还道:“接过来吧,祁祁,这是给你的。” 祁寄不敢接,但他也能看出钞票的份量不轻,怕压到许阿姨,他还是把托盘接了过来。 这么一拿,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金钱的力量。 “这也太多了……” “不多,”许云池莞尔,“这是八十八万,本来二十岁生日,应该是两百万的,但两百万钞票的分量有点重,就只拿了这么些现金,剩下的再打到卡里。” 祁寄:“……”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这……” 祁寄有些局促,他的人生经历让他暂时无法适应这种赠礼方式,受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他还是难免会不安。 裴俞声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没事的,收下吧。这是我们那儿的习俗,给小辈送了红包,长辈也会收到好运。” 祁寄这才没敢再生出不收的念头:“好……好。” 许云池在一旁看着,见儿子如此煞有介事地解释,又在男孩当真收下之后及时体贴地帮对方把沉甸甸的托盘接了过去,不由失笑。 她的笑容里带着些无奈,却也饱含欣慰。 许云池想起了男孩来之前的那场对话,她问裴俞声:“资产过户的事,你要告诉小祁吗?” 这是一件相当重大的事,裴俞声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 “他有能力挣钱。没有欠债,他足够养活自己,说了也只会白白给他增加压力。” “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再告诉他好了。” 许云池听罢,轻轻叹了口气。 “俞声,你可比你爸的心思细腻多了。” 再提起裴啸林,裴俞声也终于不再是那种一点就着的反应了。 他已经握住了自己想要的。 裴俞声勾了勾唇角:“这不是随了您么?” 许云池微怔,却是被他逗笑,摇了摇头:“你啊……” 她知道裴俞声说的没错,儿子集合了她和爱人的优点,却也因为太过优秀,所有事物都唾手可得,才会对一切失了兴趣。 许云池一度担心裴俞声无法找到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会就这么一辈子冷漠下去。 所幸他终于寻到了,也抓.住了对方。 比起之前,裴俞声现在的变化着实让许云池欣慰。 视线落在面前低声交谈的两人身上,他们正打算把托盘里的百元大钞用皮箱装起来,期间不知道裴俞声说了些什么,他身旁的男孩笑着嗔了他一下,眼角眉梢,满是明朗的笑意。 许云池的心也跟着软了一点。 除了儿子的改变,她也清楚了解过祁寄之前的遭遇。 她知道这个曾经如此拘束的男孩能露出这样真实的笑容,该是有多么不容易。 幸好他们在一起。 他们是彼此的幸.运。 察觉了许云池的视线,笑着的男孩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许云池便几步走了上去,伸手抱了抱这个纤细清瘦的孩子。 “生日快乐。” 她笑着,轻声说。 “乖囝囝,平平安安。” 男孩耳尖微红,也轻轻回抱了她。 “谢谢您。” 从九间堂出来,裴俞声就把人载到了江边。 下车前,男孩刚收到一条短信,愣了三秒钟才看清楚。 “剩下的不是一百一十二万吗……?许阿姨怎么给我打了两百万?” 裴俞声看都没多看那短信一眼,只带着人往江边走,随口道:“二十岁嘛,就该两百万。” “可刚刚不是给过了八十八万……”祁寄这话说得自己都不忍心听了。 二百万、八十八万……什么时候他能把这么多钱随口挂在嘴边了? “因为整数的寓意比较好,112太散了。”裴俞声揉了揉他的后脑,“他们那边比较讲究这些,别介意。” 祁寄语塞。 这哪是他介不介意的事…… 还没等祁寄纠结完这件事,他就被裴俞声领着带上了一艘私人游轮。等到游轮驶离了岸边,祁寄才反应过来:“这里是?” 裴先生怎么把他带到江边来了? 和之前僻静少有人打扰的海滩边小木屋不同,这条江流经s市最繁华的金融区,江边夜景也是奢华至极,每天都会吸引数十万游客前来观光游览。 “我新买了一条船,想带你过来看看。” 裴俞声说着,在他背后,游轮的旗帜已经升了起来。猎猎江风之中,白色旗帜迎风招展,上面飞扬着三个大字。 “奇迹号”。 祁寄愣了愣,随即就被人揽进了怀里。 初春,乍暖还寒,江上的夜风还带着些许凉意,但船开得平缓,身边又有体温.相贴,并不会让人觉得冷。 江岸灯光璀璨,一侧是直耸入云的最高建筑,一侧是灯火辉煌的万国博览。平稳的游轮缓缓划过江面,绚丽的景色尽数映入眼帘。 耳边响起了“滴滴”的轻鸣声,随即便是男人低磁的声线。 “祁祁,看。” 他的话音未落,江边所有高耸建筑外墙的电子屏幕突然黑了下来。 下一秒,它们又同时亮起,绽开璀璨的生日烟火,照亮了整个夜幕。 远处的江边隐隐传来一片惊叹声,用江滩上的led巨屏放影像并不特别,屏幕明码标价,按秒计费。特别的是,这次居然是所有屏幕同步亮起。 烟花落下,绚丽的光点缓缓凝出几列巨大的字幕,分列在不同的屏幕上。 “愿你一生好运,万事顺遂,永远快乐。” “盼你余生有我。” “小朋友,生日快乐。 ——你的先生。” 整个江滩都被亮着字迹的屏幕包围,所有人都清晰目睹了这一刻。 这一刻,为一人送上祝福。 祁寄站在游轮上,整个人都怔住了。 投影的屏幕没有用原名,毕竟s市这么大,同时包这么多屏幕又着实是个大手笔,被人拍到传出去,也会给祁寄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但那句落款“你的先生”,却是直接撞进了祁寄心底。 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视线转到男人身上时,几乎是手足无措。看出了男孩的慌乱,裴俞声只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在这夜风里,温柔地问他。 “亲我一下?” 祁寄就乖乖地亲了亲他。 “谢谢……” 男孩的声音很轻,但两人距离极近,完全不会错听。 “谢谢先生。” 裴俞声唇角带笑,在人额头上落下轻缓的回吻。 他说。 “谢谢我的小朋友。” 081 江边景色动人, 值得细看, 不过到底是夜来风凉, 乘着游轮看完灯火和江景之后,两人在江边走了走, 便就回了檀宫别墅。 祁寄还沉浸在巨幕齐亮的惊讶之中, 思考时总是会慢上半拍, 直到听见那细软的叫声,他才终于回神。 咦?这是…… “白白、胖胖?”祁寄吃惊地看着朝自己跑来的两只小白猫, “它们不是在医院吗?” 两只白猫都没刹住车,一只猫咪撞在了祁寄的脚踝上,另一只瘦弱一点的则直接跳起来, 扒住了祁寄的小.腿。 祁寄忙把它们抱了起来,一手一个。几个月间,两只小白猫都长大了不少,抱起来也软乎乎的,柔软又温暖。 “白白胖胖?”裴俞声挑眉,“它们原来不是叫大白小白么?” “我原来以为胖胖是哥哥,就把它叫成了大白, 但是医生说它们俩的出生顺序其实不太确定, 所以就改了个新名字。”祁寄抱着两只小白猫,下颌还被白白用尖尖的小耳朵蹭了蹭。 “结果胖胖特别喜欢这个新名字, 所以就定下来了。”祁寄低头看了一眼右手的小猫,被叫到名字的胖胖果然积极地给出了反应,用毛绒绒的小脑袋在祁寄怀里乱拱:“喵~!” 祁寄无奈地笑了笑:“一听见这个名字, 它就想要吃的。” 他问:“家里有猫粮吗?” “有。” 听见男孩极为自然地说出那句“家里”,裴俞声弯了弯唇角。 他带着一人两猫朝花房走去:“它们的东西都放在这边。” 花房的感应门开启,两人走到了一片摆着藤椅和秋千的宽敞区域,两个一模一样的食盆正摆在墙边,食盆里已经装好了猫粮,一旁还放着两只开好的罐头。 一看见罐头,胖胖就蹿了出去。祁寄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又向前两步,把白白也放在了罐头旁。 裴俞声道:“医院说两只小猫都已经彻底痊愈了,我就让人把它们接了回来。家里一楼客厅的阳台上也摆了一份猫咪用品,随它们喜欢,想在别墅里或者这儿玩都可以。” 祁寄顿了顿:“那猫妈妈……” “大猫还是不亲人。”裴俞声说,“不过两只小猫被领回家时是跟着人走回来的,大猫也一直跟在后面。我让人去看过,大猫已经在别墅外草坪上住了下来。隔壁的两栋别墅我也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就算它跑远了也没关系。” 檀宫这儿的每栋别墅之间最近的距离也有一公里远,两家之间的公共绿地足够大猫活动了。 祁寄这才松了口气。 等反应过来,他又忍不住惊讶于对方的周:“这次真的是,谢……” 谢字没有说完,却被人打断了。刚刚被白白用耳朵蹭过的侧脸被男人低头过来亲了亲,低沉的声线正落在耳畔。 “今天已经谢过了。” 祁寄抿了抿唇,便也没有再开口,只学着白白的模样,在男人颈窝里蹭了蹭。 两只小猫很快吃饱了,重新黏到祁寄身边来。花房外不远处就是静谧的蔚蓝湖泊,今晚天气很好,两个人便带着两只猫走到湖边,一起去看星星。 湖边有个秋千,正好能容下两个人,他们便在秋千藤椅上坐了下来。 时间已经不早,胖胖吃饱了又习惯打瞌睡,没一会儿就团起身子趴在祁寄脚背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白白则窝在祁寄怀里,认认真真地舔自己的小爪子。 因为受过伤又生了病的缘故,白白比胖胖的体型要瘦上一圈,对祁寄也黏得更厉害。它整个窝在人怀里都不够,还一直把自己的雪白长尾巴晃来晃去,要人摸一摸才开心。 祁寄摸着它的尾巴,时不时还会捏一捏那毛茸茸的尾巴尖。没过多久,白白也被摸得睡着了,小脑袋藏在祁寄怀里,浅粉色的柔软肚皮规律地起伏着。 祁寄低头看看小猫咪,小声说:“它好乖。” 裴俞声把男孩揽在怀里,也跟着他摸了摸小白猫的后背,随即手掌上挪,覆住了男孩抱着猫咪的白.皙手背。 暖意从相贴的皮肤传过来,帮那微凉的手背取暖。 手心里是软乎乎的猫崽,手背上是裴先生的体温。祁寄也很舒服,惬意到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裴俞声失笑,偏头亲了亲男孩的发心:“我也该摸.摸你的尾巴。” 小朋友虽然没有能摸得到的尾巴,但或许是太像猫崽了,他的尾椎那里相当敏感,轻轻亲一下都会让白.皙纤细的背脊泛出一层薄红。 只不过这一点小朋友自己并不清楚。 他当时哭到声音都哑了,根本无暇分心顾及。 微风吹过,深蓝色的湖泊水波粼粼,无垠星空倒映在水面,织出一场温柔的梦。 是最美的梦,也正被握在手中。 在湖边看了好一会儿星星,等两只小猫都睡熟了,两人就把它们送回了花房的猫窝里,并肩一同上了楼。 虽然还未到零点,但时间也已经不早了,祁寄原本以为他们要回去休息,却不想被男人带着走上了别墅的天台。 “再去看看湖吧。”裴俞声说,“从高处看也很漂亮。” 祁寄以为对方是想补回一些白日错过的时间,便也没说什么,直接同人一起走到了天台边。 夜幕之下,湖泊微漾,清澈的湖水一眼望不到边,很是漂亮。 祁寄遥遥望着,低喃道:“夜里看,感觉就像在看海一样。” 裴俞声笑了笑:“海可以比这儿大多了。” 祁寄说:“我觉得这里已经够漂亮了。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这里没办法看见日出……”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裴俞声低头看了看腕表。 祁寄问:“怎么了?” 还有工作吗? “没什么。”裴俞声说,“只是时间到了。” 他将腕表亮出来:“最后一个海岛的当地时间,也已经过了二十一日零点。” 祁寄的生日就是二十一日,今天。 祁寄捕捉到了一个词,好奇地问:“海岛?” 裴俞声点头:“在所有海岛,你都已经年满二十岁了。” “有些国家20岁才算成年,在这之前一些权利无法独自履行,要从20岁开始才能正式生效。” 祁寄越听越糊涂:“什么生效?” 裴俞声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发心:“一些赠予手续,和海岛的私人所有权。” 在他说话的时候,天台四周墙壁上的屏幕已经纷纷亮了起来,清晰度极高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美丽至极的海岛景象。 由远景拉近,每一个海岛都仿若人间仙境,让人目不暇接。 轻缓悠扬的背景乐声中,男人低磁的声音再度响起。 “因为我从小就很喜欢看海,所以每年生日的时候,家里长辈都会送我一座海岛,在世界的不同角落。” 他说。 “到今年为止,我总共收到了二十座海岛,前段时间,我又额外买了些海岛,凑足了五十二座,一同送你,算作礼物。” 三块大屏幕上,几十座海岛正在分屏展示着,粉色沙滩、月牙白沙滩、砂糖海岸……遍布着成排的棕榈树,白椰树,红树林,每一处海滩都美轮美奂,引人流连。 海滩之外,便是翠绿色、湛蓝色、碧玉色、还有被晚霞映红的淡紫色海水,晶莹澄澈,如梦似幻。 有时镜头拉得近了,甚至还能看到海滩上栖息的海鸟,和那些尚未孵化的白色海龟蛋。 “五十二座海岛……五二,吾爱。” 裴俞声顿了顿,低声道:“这种谐音好像有点俗气……但我还是想送你。” “因为你是我的祁寄。” 他的最后一句话,同样也是一语双关的同音字。 看见这礼物的男孩,却是彻彻底底地完愣住了。 祁寄还没从八十八万现金的冲击下回过神来,就又被当头砸了这么一个惊人的大礼。一时间他甚至寻不到多少真实感,看着这些影像中的醉人风景也仿佛像是在看旅游宣传片。 直到他看见屏幕上的一个个海岛被尽数拉至近景,或白或金的美丽沙滩上齐齐出现了摆好的硕大生日蛋糕。 蛋糕上,二十支蜡烛焰苗摇曳。蛋糕旁的海滩上,是用中文和当地语言写下的同一句话。 ——祁寄,生日快乐。 被祝福的人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这礼物已经远远超出了祁寄所能想象到的范围,让他不敢信,也不敢收。他那略显干涩的浅粉色唇.瓣几次开合,都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倒是送礼物的男人察觉到他的不安,率先开了口。 “这不是我一时兴起,也不是为生日临时买下的礼物。”裴俞声说,“祁祁,这是我过年前就想好的事了。” 年前,恰是裴俞声被告知可能患有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日子。 “那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下去,我最舍不得的人,是你。” 他伸手,轻轻覆上男孩柔软微凉的脸颊。 “我舍不得你,也不想让你难过。我总在想,你之前的生活一直那么辛苦,好不容易等到情况好转,那么好的未来还有那么长,你该去认真享受,好好度过。” “所以我想把这些美丽的风景送给你。” 裴俞声压低了声音。 “我想如果我不在了,你可以替我去看看它们,也能想一想我。” 他的指尖温热,却很快被湿.润的水珠打湿了,又被微凉的纤细手掌死死握住。 “我不要替你去。” 男孩哽咽着,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话都说不清晰。 “我不要你不在,不许你这么说……” 眼泪流得太多,手指都被完打湿了,来不及擦拭,最后只能用轻吻来将泪滴一一吻去,给那冰凉的脸颊送上一点暖意。 “我不说,不说。”裴俞声连声应着,抵着人额头,轻声问他。 “我们一起去看,一起把所有海岛都逛一遍,好不好?” 男孩哭到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被顺了好一会儿背,才勉强咽下哽咽,应下一个鼻音浓重的回答:“嗯。” 他还紧紧握着裴俞声的手指,不肯松开。 缓了许久,祁寄才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哭的。” 他会因为那件事这么难过,亲自体会的裴先生肯定更煎熬。 裴俞声却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睫毛,告诉他:“不用对不起。哭也没有什么,我更怕你不肯哭出来。” 告白之前,裴俞声曾经见过祁寄的两次眼泪。一次是在华亭会所,祁寄被经理的要求和堆到眼前的债务压力逼得掉了眼泪。另一次是与贺修重逢,贺修告诉祁寄,他值得被喜欢。 那两次掉眼泪,祁寄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怕你哭也不肯哭出声来,”裴俞声望进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更让我担心。” 祁寄眨了眨被亲得有些发.痒的眼睛,小声道:“妈妈不许我哭,说男孩子不能这样……这样不对。” “后来……”他说着,鼻音越来越浓,“后来他们走了,我再哭也不会有人听到……没有用,我就不哭了。” “我能听到。”裴俞声耐心地回答着,动作轻柔地帮人擦着眼泪,“眼泪没有对错之分,想哭便哭出来就好,我都能听到。” 只是这眼泪却越擦越多,积蓄得太久,一经倾泄,便再止不住了。 “我也不敢、呜,我害怕,”男孩哽咽着,泣不成声,“那时候就是我的错,爸爸妈妈都走了,不带着我。” “我怕又是我的霉运连累别人,让你生病,害了你……” 男孩哭出声来。 “我怕你也不想要我了……” 他的小朋友,终于褪掉那层了冰冷的、沉重的壳,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不是你害我生病,祁祁。”裴俞声心口微酸,低叹一声,伸手将人紧紧抱在怀中,让男孩埋在自己胸口,将自己酸胀的心口填满。 “……是你救了我。” 他低头亲吻着男孩柔软的发心:“我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 “我会陪着你,和猫咪玩偶,和草莓园,和所有我们要一同去的海岛一起。” “一直陪着你。” 裴俞声伸手覆住人后颈,在祁寄额头落下一吻。 他的承诺很重,声音却很轻,像是被夜晚的光亮,轻易便能被吹散在这夜风里。 但那光芒每一日都会冉冉升起,将整个世界照亮。 “我曾经走到过生命的尽头,所以我可以笃定地开口。” “这一生,我永远爱你。” 巨大的荧幕上,五十二个海滩同时燃放起了绚丽的生日烟火,映得半边夜空明亮,仿佛焰火也一同落在了这静谧的湖畔。 晚风缱绻,在每一个海岛上盘旋,吹过海面,来到两人身边。 温柔的夜色中,他们十指相扣。 从此携手与共。 江海寄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苏轼 临江仙。 082 临近五月, 星海集团有个大型项目要去香江谈, 与会团抽调了不少人手前去, 带队的人正是集团董事会成员,裴俞声。 设计部门也选派了人员前去随团交流, 因为这次项目不需要星海参与过多设计内容, 所以最终定下的人选只有祁寄一个。 临近大学毕业, 需要做自己的毕设答辩,祁寄有意没再接什么长期项目, 因此这次短期出差,就落在了没什么大方案的祁寄身上。 项目谈得相当顺利,以至于原本五天的行程, 最后三天就结束了。合同谈妥后,团队也没有急着回去,剩下的两天干脆请大家在香江市随意游玩。 一同开完了庆功宴,剩下的时间就是自.由活动,也是在这个时候,领头的裴总率先独自离开了。 有人问起时,就有其他知道些消息的同事回答, 说裴总的家在这儿。虽然裴俞声的身份还没有在明面上公开, 但以他这段时间以来的业绩和表现,也很少再有非议。 裴俞声离开时, 还顺带拐走了团里最年轻的那位随行人员。因为设计部门只派了一个人,他又是云图来的,和总部星海的人不算太熟, 离团时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当天上午,两个人就出现在了香江最热闹的景点。 香江地方不大,却是出了名的旅游城市,风土人情极具特色,还有许多特色茶点。两个人也不赶时间,便在街头慢慢走,边吃边逛,去的是最地道的老店。 吃到一家曲奇时,祁寄觉得口感很熟悉,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到设计部的事。 “我之前吃过这家曲奇,是吴总监的朋友送给她的,”祁寄说,“她说吃不完,就带到办公室分给了我们。” 裴俞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继续往刚吃完曲奇的小朋友手里塞雪花酥:“曲奇好吃吗?” “好吃!”祁寄很认真地夸奖了一下曲奇的味道,“奶香味特别浓,放进嘴里一抿就化了,我一直记得。” 裴俞声帮小朋友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收回手舔.了下自己的指腹。 “嗯。”他在男孩微愕的视线中淡定自若,“确实很甜。” 明明才只是暮春时节,正是气温最适宜的时候,祁寄却觉得自己有些发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把手里的雪花酥递给对方:“要是先生喜欢,我们一起吃就好了。” 裴俞声唇角微弯,倒也确实是和人一起吃了。 他就着男孩的手在雪花酥上只咬了一小口:“我尝一点就好。” 祁寄也不觉有它,等人咬完之后,便拿着剩下的雪花酥继续吃。 裴俞声视线在自己咬过的地方停留了一下,才问:“喜欢这家曲奇的话,我们多买一点带回去?” “其实也不用太多。”祁寄却摇了摇头,“公司茶点室里的曲奇也很好吃,而且这个是现做的,没有真空包装,存不了太久。” 虽说好吃,但带回去的成本实在有点高。 说起这儿,他又然不住感叹了一句:“所以当初吴总监带那么多甜点过来,我们才觉得惊讶。而且那些东西都是手工现做的,又贵又不好买。当时大家都猜是不是吴总监的新男朋友送给她的,最后好多都分给我们吃了,大家还觉得不好意思。” 裴俞声听着,但笑不语。 逛完市内,两人又去了港口。香江市多面环海,景色宜人,加上两人都喜欢海,来这的观感就更好了些。 站在高桥上观海,祁寄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旁的男人道:“几十年前,这儿还有不少私人小岛,后来部收归政.府所有,不许私有了。” 祁寄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他还真的有点怕裴先生会突然冒出一句“这儿也有你的海岛”,尤其是祁寄知道国内一位热衷于购.买私人岛屿、被称为“岛王”的富豪也只有三十多座小岛,而自己名下却有五十座海岛之后。 虽说私人财产所有未经本人同意不会被公开,但祁寄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这种看个海就被告知“这片海被你承包了”的奢侈生活。 只是祁寄这口气没松完,就听裴俞声道:“不过这里的海滩可以购置房产,东南方向二十海里外就有一片海滩在你名下,想玩的话随时可以过去。” 祁寄:“……” “先,先不用了吧。”祁寄艰难地转移着话题,“我们随便逛逛就好,许阿姨家在这边,先生小时候应该也在这生活?那时候也会经常跑出来看海吗?” 裴俞声笑了笑,见人还是有些不适应,便体贴地没有再提,只顺着对方的话答道:“许家确实在这边,但我大多数时间都在b城生活,来这的次数其实不多,有时一年也来不了一回。” 祁寄有些疑惑:“先生不是喜欢海边吗?” 看生日送海岛的手笔,裴先生的长辈显然也都清楚他喜欢海,怎么裴先生来香江.的次数反而这么少? 裴俞声淡淡道:“因为我那时要和院里的勤务兵一起每天训练,不能离开b城太久,次数也不能太多,不然我父亲就会觉得我懦弱偷懒。” 他从小就被强压着参与训练,每天天不亮就绕着护城河跑圈。寻常士兵还有个病假事假,裴俞声却要被裴啸林逼着,连生病高烧时都不能落下练习任务,不然就是一顿杖棍责罚。 就连之前裴俞声在疗养院碰上妈妈来探望时把祁寄拉过来藏进怀里,说的那些理由也并不是凭空捏造。虽然裴妈妈不会介意,但裴啸林却是真的不会同意裴俞声请护工。 他痛恨一切可以被视作懒惰、懦弱的表现。 提起从前,裴俞声的口吻并不激动,相反,他的语气相当平淡。 但祁寄听着,却只觉满心愕然。 怎么会有父亲这么对自己的儿子? 他忍不住问:“那许阿姨她……” 裴俞声知道男孩想问什么:“他们其实吵过不少次,但当时我妈妈也没什么办法。” 裴妈妈那时还年轻,不知道自己对裴啸林的重要性。而且那些年星海也还没有发展起来,比不过裴家势大。 吵架最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裴啸林的心软只会留给许云池一个人,裴俞声的待遇依然照旧。 祁寄知道这种事对裴俞声来说肯定不会是太好的回忆,便也闭口不再问了,只伸手抱了抱他的裴先生。 “都过去了,先生。” 裴俞声揽住男孩的腰,下颌搁在人颈间,低低应了一声:“嗯。” 祁寄就又努力伸手,顺着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像在给钻进他怀里撒娇的白白顺背毛一样。 轻缓的海风从两人肩头拂过,四周一片安宁。 除了风声,一同响起的还有电话铃.声。 祁寄想退开一点,却被人更紧地抱住了。 看不见埋在自己颈间的男人神情,祁寄眨了眨眼睛,轻声提醒:“先生,电话。” 裴俞声的声音从他颈侧传来,闷闷的:“不管它。” 但铃.声却一直没有停。祁寄安静听了一会儿,又轻轻顺了顺男人的后背:“你来之前换过私人手机,现在能打进来,或许是真的有事想找先生吧?” 裴俞声又沉默片刻,才终于抬起头,吐出一口气,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果然是熟悉的号码。 裴俞声接通电话:“喂,妈?” 他微一蹙眉:“你来香江了?” 祁寄在一旁听着,也有些惊讶。 这些天许阿姨一直在国外开会,原本以为这次两人来香江时她不在,没想到她会临时改行程。 通话很快结束,裴俞声挂断电话,转头问祁寄:“我妈过来了,问我们要不要回家坐坐。” 他帮男孩拨了拨颊侧散乱的碎发:“你想去吗?” 这次过来,裴俞声原本没打算让祁寄跟自己去许家,毕竟家世有别,他也不想给男孩太多压力。不过若是裴妈妈一起过来,祁寄倒是能稍微放松一点,所以裴俞声才想问问他。 对这个问题,祁寄也有些犹豫,不过他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好。” 因为他想起了过年时候的事。 那时因着病变可能,裴先生甚至没有来香江过年,一年一次难得团圆机会也错过了。 不过真要去时,祁寄难免还是会有些紧张。 他之前从没有过这种经验。 “我去会打扰大家吗?”祁寄有些踟蹰,“而且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裴俞声伸指在他蹙起的眉心上点了点,道:“你能过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祁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这才把皱起的眉心松开。 “我是认真说的……空手上门好像不太好。” “礼物我来准备就好。”裴俞声道,“不用太担心。不如我们先往那边走,路上我和你说说家里有哪些人?” 许云池和两人约好了中午回家,已近晌午,也该是到了动身的时候。 祁寄点头:“好。” 许家家大业大,到了许云池这一代,已经积累下了庞大的财富。都说富不过三代,但许家却是越积累越深厚,再加上如今的星海集团,资产更是难以估量。 许云城排行最小,上面有三个哥哥,二哥帮她打理星海的财务行政,大哥和三哥则分别接管了许家原有产业的国内和海外市场,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这次两人过来,家里也只有许云池的三哥,也就是裴俞声的三舅在家。裴俞声的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这次还有几个表兄在香江,年龄都和裴俞声差不了太多,彼此之间直接叫名字。 除此之外,许家主宅里还有一只和主人一样受尽了关爱的猫。 祁寄听到这,就想起了温初明说过的话:“是那只脾气不太好的大猫吗?” 他在救白白胖胖的时候遇到过温初明,那时对方曾经提起过,说猫是许阿姨养的,很有脾气。 “脾气不好?” 裴俞声皱皱眉。老实说,因为遇见小朋友之前一直对宠物没什么兴趣,他已经不太记得那只猫的情况了。 他想了想才道:“我记得它是挺娇惯的,不过小时候很可爱。” 小时候的猫崽很喜欢蹭人,裴妈妈不在的时候,它就会跑来蹭裴俞声,以至于裴俞声那时虽然对猫没什么兴趣,却一直记得猫崽的触感。 后来第一次看到因为药效发作而昏睡呓语的祁寄无意识蹭自己时,也觉得对方像一只小奶猫一样。 “我记得我妈前几天给我发过的一张小时候的照片里还有它,我找一找。” 裴俞声翻了翻,很快把那张照片找了出来。 “看。” 祁寄侧头去看,就见照片上年轻的小裴先生正坐在落地窗边看书,他腿边蜷着一只团子般的小猫咪,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镜头,比普通猫咪更长一些的尖耳朵显得格外灵动。 “好可爱!”祁寄惊叹。 不过因为猫咪太小,他并没有辨认出小猫的品种。怕他晕车,裴俞声也没有让他多看,很快就把手机收了回去:“到家就能见到了,不急。” 祁寄对这只猫咪的印象又变了,变成了一只高冷又可爱的猫咪。 汽车很快开到了浅水湾,这里依山傍海,在房间里直接可以看到宽阔的海平面,楼下的海湾里则可以停泊游艇,环境相当优越。 许家主宅就在一片海湾附近,占地极为广阔,虽说比不过s市几栋顶奢别墅的面积和陈设,但这里的建筑也别有一番风情。 汽车从正门驶入,开过楼前花园,祁寄从车窗向外看,只觉这里一片古色古香,处处彰显着许家身后的底蕴。 两人下车,司机则从后备箱中拿出了准备好的一打礼盒,跟着他们一同进了别墅。 初次到访,祁寄也难免有些紧张。他看着裴俞声上前按响门铃,随即门前摄像头挪过来,对准裴俞声扫了一圈,门便自动打开了。 “来。”裴俞声侧身示意祁寄进门,但两人还没走进去,就有一个偌大的黑影扑了过来。 “咪呜!” 祁寄视线扫过去,不由一愣。 这是……猫? 只见一只身长一米有余,又高又壮的大猫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进门的两人,它的身形比寻常猫咪大了两三圈有余,硕大的猫尾巴竖起来,像一根立起的大棒。 比起猫,它倒更像是一只狮子。 裴俞声皱了皱眉,将男孩挡在了自己身后。 “没事,这就是我妈养的那只缅因猫,它的体型有点大,但不会伤人,别怕。” 只不过他的别怕还没说完,就见身后的男孩悄悄把小脑袋探了出来:“这就是缅因猫吗?我还没亲眼见过,之前看照片都没认出来……” 比起害怕,男孩的语气倒更像是难掩兴奋。 “我一直想亲手摸.摸缅因猫,它的大尾巴好漂亮!” 成年缅因猫的体型较大,尤其是那条长尾巴,加上浓密的毛发,它那尾巴简直比人的大.腿还粗。 裴俞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只大猫已经缓缓走了过来。 它对裴俞声视而不见,反倒直接绕到了祁寄面前,仰起投来,用一双漂亮的猫眼睛看他。 缅因猫体型极大,脸也带着些野性,虽说比狮豹多了几分精巧,但这么竖着瞳孔看人时,还是会让人有些紧张。 连刚刚还想摸猫咪尾巴的男孩也安静了下来。 裴俞声察觉到了气氛的紧绷,他正想把男孩护在身后带进客厅,却见大猫优雅地踱着步子绕过来,将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孩逼得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 “喂。”裴俞声皱眉,冲着大猫道,“起来,别吓唬客人。” 大猫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继续盯着祁寄,用高壮的身体逼着男孩一步步后退。 不过几秒钟,祁寄就被.逼到了客厅里,和裴俞声隔开了好几步。 裴俞声啧了一声,要不是这是妈妈养的猫,他早就上手把它甩出去了。 他两步上前,正要把这只大猫赶走,却见大猫把男孩逼得坐在了沙发上,然后它也跳上沙发,一尾巴过去…… 绕住了男孩的腰。 裴俞声:“……” 男孩也愣了愣,不过他一直没有感觉到猫咪的恶意,所以并未怎么担心。见状也只是顿了一下,就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腰.际。 “先生,”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兴奋,“你看它的长尾巴,好漂亮。” 裴俞声心口微酸。 输在了没有大尾巴。 没等他消化好这点酸意,用尾巴将人圈住的大猫就又动了,它平日站起来时足有半人高,现在尾巴圈着人也不影响动作,直接抬起上半身,从沙发旁的托盘里叼来一只妙鲜包,放在了祁寄怀里。 祁寄小心地问:“要我帮你拆开吗?” 他把妙鲜包拆开,递给大猫,大猫却没有动,反而用鼻尖拱了拱他的手,将妙鲜包拱到了祁寄嘴边。 摆明了就是要投喂祁寄的姿势。 祁寄愣了愣,指指自己:“给我吃?” 大猫紧盯着他,又用头推了推祁寄拿着妙鲜包的手,见祁寄不动,它干脆伸出前爪,按住男孩的肩膀,像给小猫舔毛一样,舔.了舔男孩的下颌。 祁寄忍不住笑出了声:“痒……” 他平时就怕痒,皮肤又薄,一被男人摸.到脖颈就会忍不住微微打颤。虽然大猫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把他惹笑了。 没等他笑完,身上便突然一轻。 黑着脸的裴俞声忍无可忍,捏着大猫后背上的软.毛把它拎了起来。 “起开。”他额角青筋微跳,对着大猫严词厉色,“这不是你的崽。” 083 一人一猫正在客厅里对峙, 就听客厅一角传来一个惊喜的女声。 “小祁, 你们回来了?” 从连廊中走出来的人正是许云池。她今天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 裙摆上水光摇曳,格外动人, 正含笑望过来。 沙发上两人抬头看她, 还没来得及同人打招呼, 裴俞声手中的大猫便趁机挣脱出来,跳回到沙发上, 和祁寄坐在了一起。 许云池见状,笑道:“看来小不点很喜欢小祁。” 裴俞声额角一跳:“它哪里小了,沉得拎都拎不住。” 和大猫排排坐的祁寄乖巧抬头, 和许云池打招呼:“许阿姨。” “哎。”许云池笑着应道,问,“来这边的感觉怎么样?” 祁寄看着她的笑,微微有些脸红,抿了抿唇才道:“挺好的,这边很舒服。” 裴俞声看着男孩微红的耳尖,正要说什么, 却见那只嚣张的大猫又把自己庞大的身形往祁寄的方向挪了挪, 没有留下一点缝隙。 正巧这时许云池也道:“适应就好,来, 都坐吧。” 裴俞声:“……” 他还往哪儿坐。 原本长排沙发空间相当宽敞,足够四五个人并排坐,但大猫刚刚唬人时让祁寄坐在了沙发最边上, 此刻自己又守在了祁寄外侧,把男孩遮挡得严严实实,导致裴俞声根本没办法坐在祁寄旁边,只能和人隔猫相望。 而且大猫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有裴妈妈在,它是拎又拎不走,骂也骂不得。最后,裴俞声也只能绕到了祁寄身旁的另一个的沙发上坐下。 他落座的时候,祁寄正在摸自己腰间的长尾巴,那条大尾巴还主动把尾巴尖摊在了他手心里,一被摸就晃一晃尾巴尖,很是惬意。 等他摸.到心满意足了,一抬头,才看见身旁男人不太好看的神色。 祁寄愣了愣:“先生?” 裴俞声的视线勉强从那条备受宠爱的长尾巴上挪开,面色不善:“我记起来这只猫了。” 虽说他这些年回家的次数不算多,但这只猫经常跟着裴妈妈b城香江两头跑,裴俞声也见过它几次。 “它之前总想把我从位置上挤下去,还喜欢抢我手里的东西。” 之前裴俞声只是不在意,却不是不记得。 “我怀疑它在针对我。” 现下新仇旧怨积累在一起,裴俞声开始一条一条地数落。 “还有上次,妈新烤了一盘蛋挞让我拿到客厅里。我迟了两步过去,一眼没看见,蛋挞就已经被它舔过了。” 裴俞声面无表情地控诉:“还专门舔的是蛋挞芯,四个蛋挞依次舔.了一遍,把最甜最软的部分舔完就跑了,别的部分一点没动。” ……没想到猫咪这么会吃。 祁寄忍笑,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裴俞声的手臂,帮人顺气:“猫咪的针对其实也是因为喜欢你,想引起你的注意。” 两人正说着,一旁的许云池拿出了指甲剪,把大猫叫了过去:“小不点过来,我帮你剪剪指甲。” 以防万一,她还是打算帮大猫修整一下爪子,免得它挠到人。 大猫在裴妈妈面前相当乖巧,一被叫名字就准备过去了。不过因为裴妈妈和祁寄坐的地方有些距离,大猫走时不得不把祁寄放开,它就先叼了几个抱枕过来,将祁寄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把他藏好了,才走下沙发去了许云池那边。 但等它的长尾巴从人腰间松开,刚一转身,忍耐已久的裴俞声就把人捞出来,拉到了自己这边的沙发上。 祁寄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伸手帮忙整理了一下被长尾巴弄皱的衣摆,他正要说没事,却被男人握住了手。 “我不想注意它。”裴俞声说,“我只要被你喜欢就好了。” 祁寄温凉的手指被他握住,轻轻捏了捏。男人的体温顺着相贴的手掌传过来,微微有些发烫。 就这么一路烫进了心底。 两人到主宅时已近晌午,虽然家里只有先到的许云池在,但没过一会儿,其他人也陆续回来了。 裴俞声上面共有两个表姐,三个表兄,不过这次在国内的只有二姐和大哥二哥三个人。三人回到家后,依次同裴俞声和祁寄打了招呼,他们都是典型的水乡长相,性格也是温雅有礼,和裴妈妈给人的感觉很像。 祁寄和三人见过礼,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虽说没什么好.紧张的,但这到底是第一次见面,他又是临时被叫过来,准备不足,直到和人接触过之后,才在对方的温和对待下稍稍放松了一些。 只是他没想到,打完招呼后的三人说着要去厨房找茶点,但是才一转身,祁寄就听见他们用夹杂着英文的方言兴奋地讨论了起来:“尼个细路生得好得意啊!” “so cute!好靓仔~” 虽然他们刻意压低过声音,但以祁寄五感的敏锐,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之前做外包时接过这边的活,这里的方言能听懂一点。不过就算他听不懂,也该明白cute(可爱)的意思。 祁寄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男人。对方显然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赞同道:“是很可爱。” 祁寄蹙眉:“先生……” 见男孩当真有些局促,裴俞声才揉了揉他的后脑,含笑道:“没事,别紧张,大家都很喜欢你。” 这件事,裴俞声从很早之前就清楚了。 大学时为了帮祁寄主动开出高价订单的女孩子,实习时主动照拂他的同事,甚至连一向挑剔的lina都给了祁寄特殊待遇,更不要说豁出一切不顾后果要去救他的章武…… 追溯到更早以前,还有把人当亲弟弟.疼的贺修。 谁能不喜欢这么乖的小朋友呢? 大家都很喜欢祁寄。 “不用担心。”裴俞声耐心地告诉他,“这都很正常,别怕。” 祁寄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了一点。 在如何接受别人的善意这件事上,他还在慢慢学习。 午餐定在了附近一家顶层的海景餐厅,一行人简单收拾过后便动身前去了。这家餐厅最出名的就是当地正宗茶点,尽管价格高昂,依旧每天座无虚席。 尤其是顶层这最好的观景位置,若不是许家有金卡,这位置起码要提早一两个月预定。 等点完餐开始上菜,许家在国内的最后一位,许云池的三哥许云茗,也终于到了。 许家传承已久,讲究也比较多。到许云池这一辈,许家起名时用的词是“功成名就”,三个儿子分别叫许云恭、许云城、许云茗。最小的许云池虽然是个女孩,但因为备受宠爱,也跟着入了“云”字辈,只是因为“就”字音给小姑娘取名字不好听,才改做了许云池这个名字。 祁寄之前就在lina给的书里看过不少许家的消息,来之前又听裴俞声补充过许多信息,因此对许家各位还算熟悉,见到许三叔也恭恭敬敬地和人问了好。 不过也是在见过真人之后,祁寄才真切体会到了许家人的独特气质。 虽说各人性格不同,但他们给人的感觉却都很是相似,再加上一样看不出年龄的外表,简直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许家人。 比起祁寄之前见过的星海董事长许二叔,许三叔给他的感觉更温和一些。许云茗戴着一副银边眼镜,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看起来不像是商人,反倒更像是位大学教授。 一见到祁寄,他便直接给了一份见面礼。 “第一次见面,也不太清楚你喜欢什么。” 许云池语气轻缓,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很难平静。 “就送你一艘游轮吧,一年可以航行八个月,维护时直接停在许家湾,会有专人负责。”他淡淡道,“这艘游轮有两条洲际航线,还有一个球航线,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随时可以出去玩。” 祁寄脸上礼貌的笑差点没能挂住。 尽管他已经见识了这么多回裴先生家人的阔绰程度,却总能一次又一次地被刷新上限。 一艘能球航行的游轮是什么概念? 这种游轮一般都能承载上千人,祁寄的欠债还清之后,曾经考虑过等弟弟高考完后带人出去玩,当时他看过游轮信息,一艘不跨洲的短途游轮,单人就要七八千元,还是只有四五天的行程。 当时祁寄觉得价格太贵,就先把这件事搁置了下来。 结果现在,他却被直接赠送了一艘私人游轮。 祁寄整个人都愣住了。 最后,还是搭在肩膀上的手掌拉回了他的意识,站在身旁的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接着吧,这是舅舅给你的礼物。” 裴俞声的语气很淡然,仿佛许云茗给的不是一艘巨型游轮,而是一个随手包的小红包一样。 除了裴俞声之外,在场其他人的反应也很淡定,大家该吃吃该聊聊,态度相当随意,并没有人专注地盯着这边,倒是没让祁寄感觉到额外的紧张。 就好像这个礼物在大家看来都很寻常。 祁寄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谢,将许云茗拿出的东西接了过来:“谢谢、谢谢您。” 许三叔递来的是一枚金属制成的舵盘,看起来相当精致。舵盘里镶着一枚芯片,记载着部应有的信息。就像汽车有车钥匙一样,这个就相当于游轮的钥匙。 见祁寄将东西收好,许云茗弯了弯眼睛,道:“年纪这么好,多出去转一转。” 祁寄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从小到大,他少有被长辈关怀的经历,而现在,这点缺憾也都被裴先生一家弥补了。 祁寄轻轻点头:“我会的,谢谢舅舅。” 海景餐厅上菜速度很快,虽然都是现点现做,但因为金卡顾客优先的原则,没过多久,偌大的餐桌上便摆满了一圈餐点。 南方嗜甜,菜式也相当精巧。这一餐点了不少甜口的东西,还有很多鲜嫩的海鲜,单是看着就让人大饱眼福。 祁寄头一回来香江,之前也对南方餐点也不太了解,看什么都新鲜。只是他的看还比不过裴俞声的手,上菜开餐之后,祁寄的餐盅就再没空过,面前是裴俞声给他拿来的餐点。 祁寄不由有些赧然,再加上身旁还有许云池含笑看着,他就更不好意思了,连忙想自己来。 裴俞声还没说什么,许云池就道:“没事,让俞声来吧,尽尽地主之谊,还能介绍一下这些菜。” 她清楚,儿子这是担心恋人第一次吃这种菜式不习惯会紧张,才主动把大部分活揽了过去。 祁寄虽然不知道这层原因,但许云池说了,他也就没有再拒绝。 一家人边吃边聊,气氛很是和睦。没一会儿,裴俞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号码,道了声歉,便先走了出去。 裴俞声的位置一空出来,旁边便是同龄的三位表哥表姐。趁着这一起聊天的机会,他们也和祁寄搭起了话。 别只看祁寄会因为初次到访而感到紧张,其实许家人对祁寄的好奇也是只多不少。拿这些表兄弟们来说,他们就都没想到自家这位从小就对影星嫩模没一点兴趣、连裴家安排的相亲都能次次搅黄、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像是要一单到底的表弟,居然不声不响的就把对象领回了家。 还用上了如此郑重的语气。 当时给家里人介绍,裴俞声说的不是男朋友,也不是恋人。 他说:“这是我想共度余生的人。” 所以三人虽然好奇,说话却很有分寸,几人聊天也很和谐。 聊着聊着,祁寄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回过来,他只听裴先生介绍了三位表哥和两位表姐的事,却没听对方提起过之前的那位表弟。 当初祁寄借住在玫瑰别墅,房间里的陈设、衣物一应俱,后来祁寄缺正装,裴俞声还给他提供过不少衣服。当时裴俞声给出的说法,就是自己有位和祁寄身形、年龄、喜好都相仿的表弟。 可祁寄这次却完没看到一点和那位表弟有关的事。 许家这边同辈的人都比裴俞声的年龄大,而且他们之中,也没有人和祁寄的体型相似。祁寄觉得疑惑,便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结果三人一听,却都是面面相觑。 “表弟?哪儿有表弟?这里没人比俞声年纪小啊。” 祁寄想起玫瑰别墅一楼那间准备齐的客卧,还有客卧衣橱里那只和裴先生床上同款的猫咪玩偶,补充道:“那位表弟好像还和裴先生一起住过。” 三人的神色却是更加古怪:“一起住?那更不可能了。” 没等祁寄问他们为什么这么笃定不可能,一旁听见几人聊天的许云池便道:“俞声的睡眠一直不太好,睡觉时一点动静都没办法接受,所以晚上也从来不能允许旁人靠近。除了入伍那三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住。” 祁寄闻言,转头问:“那裴先生在玫瑰别墅的时候,也没有人一起住过吗?” 许云池很自然地接道:“没有。” 她说:“那个是裴家在s市置办的房产,但因为裴家人都在b城,那里之前其实一直都闲置着,等俞声到s市之后才搬进去。” 祁寄不由语塞。 许云池察觉了他的反应,问:“怎么了?” 祁寄越想越乱,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不知该从何说起。不过许云池看了看他的表情,却主动问:“是不是俞声给了你一些东西,然后说这些都是借住的表弟的东西,不怎么值钱?” 祁寄惊讶:“您知道这事?” 许云池莞尔:“我猜的。” 祁寄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 许云池朝他眨眨眼睛,姣好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笑意:“原谅他吧,谁追恋人的时候没动过一点小心思呢?” 祁寄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不过那句“原谅”他可担当不起,他忙摆手道:“不是不是,阿姨,我没有怪他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一旁打完电话的裴俞声走了回来,见状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许云池笑着道:“没什么,正聊天呢。” 裴俞声低头看祁寄,修长温热的手指摸了摸小朋友的耳朵,问:“热吗?耳朵怎么这么红?” 祁寄伸手,捂住了自己刚刚被摸过的地方,小声说:“还,还好。” 许云池闻言又笑了笑,她这一笑,男孩的脸就更红了。 裴俞声看了看他们,若有所思。不过餐厅很快开始上起了大件,他也就没有再追问。 等吃过饭,许云池兄妹要去忙,下午便成了年轻人们的时间。一行五人去了趟香江游乐园,喝了次下午茶,晚上在游乐园里看过烟花,出来后又登上许家的游轮逛了一圈。 毕竟香江四面环海,这里比s市的夜间海上项目要多得多,再加上许家以船起家,游轮上的不少项目都让人惊叹不已,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游览,便让人目不暇接,大开眼界。 等逛完回来,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两人今晚就住在许家主宅,明天在家里吃一顿饭,再去和公司团队会和。 从游轮上下来,祁寄对自己刚刚拥有的那艘游轮有了更深的领悟。虽说日常的运营和为何都还交由专人负责,并不需要祁寄经手。但一想到广袤的海洋上会有一艘属于自己的游轮…… 祁寄还是有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男孩回来时一路都有些恍惚,倒是给了裴俞声机会,让他成功骗过了那只白天离家时就虎视眈眈的大猫,顺利将祁寄带回了二楼自己的房间,没有惊动大猫跟上来。 两人回房洗漱,这里是裴俞声的房间,床边有个飘窗,坐在飘窗上能直接看到海。 祁寄先洗漱完出来,坐在飘窗的软垫上向外看。夜里一片宁静,屋里就能听见海的声音。 没一会儿,同样冲完澡的裴俞声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草莓果汁。 他把果汁递给了窗边的男孩,等人接过杯子,便坐在了对方身旁,若有所思。 祁寄小口抿着清新酸甜的草莓汁,眨眨眼睛问:“怎么了?” 裴俞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把人看到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才道:“祁祁,为什么你一看到我妈妈笑就会脸红?因为不好意思吗?” 虽然他的靠近也会让男孩害羞,但裴俞声还是想弄清楚和其他人让小朋友脸红的原因。 祁寄显然没想到男人会这么问,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手中的空杯子被人拿走,他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有吗?” “有。”裴俞声肯定道。 不止是今天和人见面的时候,裴俞声记得许云池第一次去云图,走在红毯上时,祁寄看见她,也忍不住烧红了侧脸。 男孩被问得有些哑口无言,等裴俞声把玻璃杯放好后走回来,更是见他从窗边挪到了床上,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裴俞声也没想着非要问出些什么,见状便道:“你喜欢她吗?” 他摸了摸男孩微凉的侧脸:“她也很喜欢你。” 裴俞声知道祁寄的妈妈脾气不太好,小朋友其实一直很缺乏来自长辈的关照,他会对性格温婉的裴妈妈这么亲近也正常。 因此裴俞声就只这么说了一句,告诉祁寄裴妈妈也很喜欢他。 只是裴俞声却没有想到,男孩抿着唇犹豫了许久,却开口道:“是、是因为许阿姨……” 他说话磕磕绊绊的,也没有抬头:“……她笑起来的时候和你很像。” 说完,祁寄就把脸侧到了一边,让人再看不见神情。 只剩下裴俞声一个人愣在了原地。 “……祁祁?” 裴俞声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起来:“所以你是因为她笑起来和我很像才脸红的?” “那你看我笑的时候会害羞吗?嗯?” 祁寄被他问得整个人都烧起来了,索性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不答他。 身旁的男人却不依不饶,继续念叨。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异性长辈相处,才会脸红。” “没想到是因为我。” “祁祁,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听见最后一句,埋在被子里一直没说话的祁寄才终于小声地念了一句。 “我一直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轻,又被闷在被子里,听都很难被人听见。但这句话说完之后,周遭却安静下来,再没有了动静。 许久,一直没听到男人声音的祁寄终于忍不住,悄悄从被子中抬起了头。 他才刚一抬头,就被重新堵住了呼吸。 交缠的气息里,还漫着一点未褪的草莓味。 “唔……” 谨慎的小猫咪终于从他的窝里试探着抬起头来,向外张望。 外面有人在耐心地等,等他走出来。 陪他看尽绚丽光彩,走遍辽阔山海。 084 盛夏六月, 蝉鸣声声, 鸟雀啁啾, 正是最热闹的时节。而对高三的学生和家长来说,这也正是最焦心的时刻。 祁寄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高考时的情形了, 只记得家乡的六月比s市要凉爽得多。四年转瞬即逝, 眨眼就到了祁鸣宇高考的时间, 祁寄这个当哥哥的,也做了一回陪考家长。 说是陪考, 其实祁寄总共也没能帮上多少忙。他一不会做饭,二不用给祁鸣宇讲题,再加上祁鸣宇最后备考冲刺的时候, 祁寄又在准备自己的毕业答辩,手头还有云图的工作。等祁寄忙完答辩回来,祁鸣宇的三模都已经结束了。 到了最后马上考试的那几天,考场安排出来,祁鸣宇被分到了一个很偏远的考点学校。学校安排了大巴车统一接送,集体行动,祁鸣宇就没让祁寄陪着, 连看考场那天都是自己去的。 祁寄还有些放心不下, 祁鸣宇却道:“没事,不就相当于一次练习么。” 别人家都是家长安慰孩子, 到了他们这儿,反倒是祁鸣宇拿这话安慰起祁寄来了。 “况且这练习还没竞赛题难呢,有什么好担心的。”祁鸣宇几句话就把想请假陪着去看考场的祁寄推了回来, “你就别折腾这个了,抓紧时间工作。考完了还等你出去玩呢,现在多忙会儿,省得到时候再加班。” 祁寄被他说服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但等真到了高考那两天,弟弟被接走去参加考试之后,原本说着放平心态的祁寄,却难免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祁鸣宇考试的地点离云图足有两个区的距离,他随身带了手机,不过也只在第一天考完后简短通了个电话,就又和同学一起去复习了。 今天下午是最后一场,祁鸣宇说考完会坐地铁回来。祁寄想去接人,但他倒地铁过去也要两个多小时,加上考试时间结束得也比较早,祁寄想去接人的话,下午两点多就要过去,着实有些不方便。 可若是真不去的话,祁寄心底又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这毕竟是弟弟人生最重要的几个关键时刻之一。 祁寄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尽管没耽误手头工作,走路时却有些心不在焉。恰巧部门里有个文件要交,祁寄交完文件下来,刚走出电梯,就不小心和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 祁寄低着头没看清来人是谁,下意识便开口道了歉。 其实祁寄心底也有些疑惑,虽然他刚刚的确在走神,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在,照理说应当是撞不到人的。然而面前这人却像是故意上来堵他一般,不偏不倚正好和他撞上。 还没等祁寄细想,他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低磁嗓音:“嗯?” 祁寄抬头,就见一身深灰色高定西装的裴俞声正垂眼看他,男人鼻梁高.挺,眼廓深邃,一双浅灰色的眼眸像是闪耀着粼粼波光的银色海面,让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虽然早已清楚知晓了对方相貌近距离相处时所带来的冲击力,但乍一在公司这种公共场合和人撞见,祁寄还是愣了一下。 不过毕竟电梯间还有不少人在,总裁特助也跟在裴俞声身后,祁寄说完抱歉,就打算离开了。 但他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身前的男人握住了手腕。 一掌圈握住那纤细的手腕,众目睽睽之下,裴俞声却一点没有要放人离开的意思。他眼底还带着些笑意,开口却很严肃:“你是哪个部门的?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 祁寄刚刚看清来人时,其实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撞到男人也比撞到其他人好。 而且祁寄正是心神不宁的时候,看见对方,心中就明显安定了许多,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下来。 听人这么说,祁寄就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裴总,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却还是不依不饶,他挑眉道:“不是故意的就完了?跟我过来。” 说完,他就拉着人,向一旁的楼梯间走去。 电梯上下,人来人往,周围的人听见动静,都纷纷地朝这边看了过来。一看见裴俞声,他们顿时愈发好奇。可惜众人的视线,都被楼梯间的门挡住了。 裴俞声把男孩拉到僻静无人的角落,握在人手腕上的右手下滑,直接将祁寄白.皙微凉的手指握在了掌中。 “怎么了?”演完了霸道总裁的戏码,他敛了笑意,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低缓,“手这么凉?” 祁寄动了动指尖,手指就被人更紧地握住了。 他乖乖坦承:“下午是鸣宇最后一场考试,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去接他。” 祁寄之前和人说到过弟弟考试的事,不过昨晚裴俞声通宵开会没有回来,今天的事,他们就没有提前商量。 裴俞声抬起另一只手,帮男孩轻轻擦去了额角的细汗,道:“我的会开完了,下午刚好有空。你先去和你们总监说一声,等会儿快到三.点的时候直接下楼,我在b1停车场等你,载你去考场接人。” 祁寄还有些犹豫,裴俞声又道:“坐地铁过去要两个小时,开车只用一个小时。而且今天考试又限号,你叫车过去也要排很久的队,还不如我们自己过去。” 他倒是把“我们”说的很自然。 在这种事上,祁寄的考虑总比不过裴俞声周,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对方的提议。 这么难得的重要时刻,祁寄实在不想错过。 三.点多左右,祁寄就坐上了去考场的车。路上,他也对大白天带着老板旷工这件事感到有些不太好意思,便和人解释了一下。 “我那年高考是在老家考的,当时父母和鸣宇都去陪我考了。最后一场英语,他们干脆没回家,就在校门口等到了考试结束。等我一出考场就看到了他们,然后一起走回了家。” 祁寄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感叹:“其实高考的事我差不多都还记得,那时候离现在刚好是四年整。但其他的事都只是记得,只有考完后走回家的那条路最让我触动深刻。” “当时就,很放松,特别开心。” 驾驶座上的男人安静地听着,笑道:“考完了,确实很放松。” 祁寄点头,道:“今天鸣宇也是最后一天,所以我就一直在纠结,不想让鸣宇一个人孤零零地出来。” 他摸了摸鼻尖:“不过这想法可能也挺奇怪的,他们其实也有很多老师同学一起走……” 裴俞声听完,却是失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他点了点方向盘内侧的一个开关,搭在真皮轮.盘上的双手修长有力,轮廓分明的腕骨随着动作凸显出来,线条格外惹人心动。 开关按下,原本播放着悠扬音乐的车载电子屏切换频道,显示出了当前路况。 裴俞声抬指将路况详情放大,示意给男孩:“你看前面这段。” “昆山区的位置本来很偏僻,昆山中学更是在东南角上,几乎要到了郊区。我之前路过,汽车穿过整个昆山区也花不了二十分钟。但是现在,两公里都要半小时。”裴俞声说,“今天这堵车,都是因为家长想过来接孩子。” 他伸手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头发,“想来就来,请半天假也不会怎么着。人生最重要的时刻,能有几次。” 祁寄被人用手掌覆住的后脑温热,心口微胀。 他轻声道:“谢谢先生。” 趁着等红灯的时间,裴俞声又多揉了男孩一会儿:“都叫先生了,还谢什么。” 考场周边禁行,裴俞声就把车停在了停车场,两人一同走去了学校。 远远的,还没到校门口,路上就聚集了不少等待的人群。虽然s市的六月已经进入酷暑时节,但现场却是人山人海,附近真的都是陪考的家长和带队的老师,还有一些过来报道高考的媒体记者,间或有几个辅导机构的人见缝插针,分发着传.单。 这里的人虽然很多,但场面并不嘈杂,为了不打扰考场内的考生,人群相当安静,连带着周遭气氛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祁寄的心情倒是稍稍安稳了下来,他之前担心的也一直都是弟弟出来后孤零零一个人的事,并未担心过弟弟会考不好。 两人找了个树荫站好,时间过得很快,没过多久,考场内就响起了考试结束的哨声。 等待的人群终于变得热闹起来,家长们翘首以待,都在张望着自家孩子的身影。祁寄被带的也有些紧张,小声和裴俞声说:“当初我自己高考的时候,都比现在等人高考完的感觉轻松。” 裴俞声抬手,轻轻捏了捏男孩绷紧的肩颈,让人放松一点:“没事,已经结束了。” 相较之下,他倒是挺乐于见得男孩为这些平常人必经的事情操心。 才说完这句,裴俞声就用余光瞥见了校门口走出来的高挑身影。 他动作自然地收回了手,问:“祁祁,你看那个是吗?” 祁寄也注意到了那个身影。祁鸣宇个头很高,人又瘦,走在人群中其实相当显眼,很容易就能被看到。 祁寄朝人挥手:“鸣宇!” 祁鸣宇和同学一起走出来,他显然也没想到祁寄会来,看见树下的两人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和同学说了句什么,快步走了过来。 等人走近了,祁寄朝他鼓鼓掌,笑着道:“恭喜你,解放了。” 祁鸣宇单手拎着个提袋挎在肩后,闻言有些好笑:“哪儿来的解放这词,我又没去受罪。” 话虽这么说着,他那一向冷硬的神色还是柔和了许多。 走到祁寄面前时,祁鸣宇也顺从地张开手,和哥哥拥抱了一下。 祁寄拍拍他的后背:“毕业快乐。” 祁鸣宇笑了笑:“嗯,放假快乐。” 人生第一次大考到此结束。从考.前到考后,祁鸣宇的状态其实一直很放松,比四年前祁寄考完试还要轻松一点。 考完之后,祁鸣宇原本连答案都没想着去对,还是因为一直有同学催着问,他才随手下了份答案对了对。 对完答案,他就和祁寄说了一句:“差不多。” 祁寄也不知道差不多是差多少,但他一直都很清楚弟弟的能力,加上这些天来祁鸣宇的状态也不像是出意外的样子,祁寄不想给他太多压力,也就没再追问。 反正之前的自主招生环节,f大已经为祁鸣宇给出了降分至一本控制线录取的条件。就算再怎么出格也不太可能考到一本线之下,所以在十几天的等成绩时间中,祁寄也没怎么担心。 这十几天也正好是高三学生最放松的日子,家里没了债务压力,祁寄就先拿出一笔钱,让祁鸣宇和同学出去玩了几天。 祁寄六月末还有本科毕业典礼要参加,这段时间也没办法出远门。所以他就打算这些天先加班把工作忙完,等出了高考成绩,自己的毕业典礼也结束之后,再和弟弟一起出去逛逛。 因为之前一直在忙毕设,也是到了这时候,祁寄才终于有心思考虑去哪儿玩。不过这件事真要思考起来其实也难免让人有些头疼。虽说家里的财务状况比之前好了许多,但祁寄节俭惯了,还是不太舍得花钱。 而完不用花钱的游轮祁寄又不敢现在去坐,他还没想好怎么和祁鸣宇解释。所以接连好几天,祁寄都在思考旅游.行程的问题,连睡前读物都变成了旅游攻略,惹得裴俞声甚至开始思考起了给人搞个免费旅游的抽.奖奖.品的事。 但谁也没能想到,这种考虑却突然被另一件事暂时打断了。 6月21日,s市公布高考成绩。这一出分,就打断了祁寄原本填完志愿就出去玩的设想。 原本因为f大的降分录取,祁鸣宇省掉了很多同学要焦心考虑的填志愿这一步骤。按照原计划,他直接在填报志愿阶段填上f大,走个该走的流程就可以被确认录取。 然而高考成绩一出来,却有了新的变数。 成绩是21日中午出的,因为那天祁寄说了晚上下班会早点回来,所以祁鸣宇一早就跑去了超市买排骨。他对自己的成绩有数,也没急着查成绩,结果刚买完排骨腾出手来,短短的一会儿排队时间,祁鸣宇的手机就多了三个未接来电。 电话是班主任打来的,老杨火急火燎地问祁鸣宇在哪儿,一听那嘈杂的背景音,和祁鸣宇淡定的“超市”俩字,老杨差点被他气笑了。 “臭小子,还去超市!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不知道查查分吗?” 祁鸣宇低头继续挑配排骨的冬瓜:“学校不是会统一给查么?” s市高考满分660,祁鸣宇清楚自己会在六百分以上。听班主任这语气,他也知道对方肯定拿到成绩了,就直接问:“我考了多少?” “你这……”老杨听祁鸣宇这语气,原本还想吊吊这小崽子的胃口,但喜悦之情却已经藏不住了,下一秒,话就从他那笑到合不拢的嘴里溜了出来:“……645!听清没有?六百四十五!” 满分660,祁鸣宇考了645,市第一。 他是s市的高考裸分状元。 消息传到祁寄那儿,祁寄也被这天大的喜讯给砸蒙了好一会儿。他之前的确听弟弟说过差不多,但哪有人会想到“差不多”是“差不多对”的意思? 毕竟是这么大的好消息,当天晚上,祁寄就想给人好好庆祝一下,但等他下班回来,祁鸣宇已经炖好了排骨,也没办法再出去犒劳对方。祁寄转而想去厨房帮忙,但总共也就只把买好的凉菜摆了下盘,祁鸣宇看见他拿刀就头疼,没一会儿就把他从厨房里轰了出来。 “先去把客厅凉好的那碗排骨汤喝了。” 把排骨汤碗喝光了空出来,就是祁鸣宇让祁寄帮的忙。 不过等祁寄喝完,一桌子菜也都做好了。 状元自己一点都没有要因为这个成绩而改变现状的意思,包括下厨房这件事。 但他不在意,却不代表高考第一这件事真的没有影响。很快,变化就接踵而来,最关键的一件事就是——祁鸣宇还要不要去f大就读? 21号出成绩的当晚,祁寄刚吃完弟弟做的丰盛晚餐,就接连接到了四五个电话。除了班主任老杨,t大和p大招生办的人也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家里来。 因为竞赛成绩,祁鸣宇早早被f大给予了降分录取、高额奖学金的政策名额。加上原本家里欠着巨额债务,祁鸣宇想留s市帮哥哥分担,就没考虑过外地的学校。 而且祁寄在f大就读,薛老爷子也是f大的终身教授,祁鸣宇又参与了一些f大的学术活动,在此之前,他的志愿都一直定在f大。 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了。 祁鸣宇考了s市的状元,国内顶尖名校任由挑选。而且家里的债务也已经被解除,他的考虑范围明显扩大,原本用不着纠结的志愿问题也就成了个大问题。 是选择原本定下的f大,还是去排名更好的t大或p大? 除了祁鸣宇自己在权衡,祁寄也在帮他整理各种消息。原本的旅游计划被暂时搁置了下来,除了上班,祁寄就一直泡在各种志愿选择的资料里。 而在这件事上,帮祁寄最多的人是裴俞声。 除了f大之外,祁鸣宇主要考虑的还是p大和t大这两所国内顶尖高校。而裴家在b城扎根多年,对p大和t大的情况相当熟悉,裴俞声的三叔目前就在t大担任院长职务,这次找t大和p大的院校资料,他给裴俞声提供了不少帮助。 而在f大这边,裴俞声则找到了连清。连家在s市扎根更久,连清的小叔又是f大校董会的人,一些消息也更好交流。 前一天晚上好不容易搬走了所有志愿材料、哄着男孩睡着的裴俞声一大早,就把连清约了出来。 两人约在了江边一家茶楼里,因为是上午,江面上还没有太多游船,更显得茶楼深深,气氛幽静。 裴俞声点的茶刚呈上来,房门就被推开了。 “二哥,你来这么早?” 进门的漂亮青年穿着件和他的脸完不符的老头汗衫,踩着双人字拖就走了进来,他这副打扮实在太过随意,若不是那张脸,恐怕他这身衣服连茶楼的门都进不来。 除了穿着,青年的头发也透着古怪,半长不短的碎发随意披着,额前碍眼的部分用发卡胡乱别了起来。若是换做普通人身上,这发型简直邋遢到没眼看。但这人发质柔软,又被那张脸一衬,倒也让人说不出难看这两个字。 裴俞声倒是清楚这其中的原因——连清被方三少表白之后不愿接受,一气之下就把自己原本能在颈间扎成小马尾的长发给剪了,剪成了贴头皮的板寸,倒也还算精神。结果连清了解了信息之后,才知道原来板寸更受gay欢迎,气不过,就把头发又留了起来。 连清这么好生折腾了一通,精神倒也恢复了一些,裴俞声就没制止他。这次约人出来,裴俞声也没打算揭伤疤,只想着和连清聊聊f大的事。 “这是你要的资料。”连清把一个档案袋推过来,坐在红木椅上,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继续道:“院系情况和新一年的培养计划都在里面了,你可以让那学生自己看看,感不感兴趣。” “好。” 裴俞声伸手接了过来,他和连清之间,也没必要再说谢谢。 不过出乎连清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裴俞声要把资料拿走,没想到对方打开档案袋,却是自己看了起来。 连清喝了两口茶,见他还在看,不由有些好奇:“二哥,这资料你还帮人看一遍?” 他已经知道了裴俞声和祁寄的恋爱关系,只不过那时他刚和方漾舟闹崩,因为心里别扭,对二哥这个同性.伴.侣就也没有过多了解。 这回见到裴俞声,连清也是真的没想到二哥对那位漂亮小朋友居然这么上心。 裴俞声点了点头:“他弟弟想学的专业和我有相通的地方,他这两天一直在纠结这件事,这些资料有点多,我先帮他看一看。” “这么麻烦啊?”连清摸了摸鼻子,“不就是选学校嘛,我记得二哥你那时候不是很快就定下来了?怎么这回比你自己选学校还费事。不行你就直接给个建议呗?也省得他再纠结了。” 裴俞声却摇了摇头。 连清问:“你还是想尊重他的意见?” 裴俞声笑了笑,道:“有这个原因,不过另一方面,他之前一直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满心都是还债的事,没体会过多少普通人的正常生活。现在债务结束了,终于扔掉负担,让他体会一下普通人必经的生活和烦恼,也挺好的。” 他那天载祁寄去考场,也是想让人补足一下之前缺失的正常生**验。 但这话听在连清耳中,却让他相当无语。 连清:“……” “哥,二哥,你清醒一点。”连清看向裴俞声的神色简直一言难尽,“普通人会有上t大还是上p大的烦恼吗?” 085 裴俞声浏览的速度很快, 看完f大的资料之后, 他心里就大致有数了。把连清送回家之后, 他照常处理了一天的工作,期间又陆陆续续收了几份资料, 傍晚时候, 他便带着整合好的资料回了家。 裴俞声回到檀宫别墅时, 祁寄已经到家了,正在客厅里打电话。这两天他没少接这种电话, 都是和志愿填报相关的,有时候连吃饭都不得清净。 裴俞声走过去,就见祁寄一直蹙眉应着些什么, 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都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因为腕骨纤细,男孩的表带原本就扣在最内侧一个眼中,但这几天折腾下来,他的表带却也像是又松了一圈,和那条祁爸爸留给他的腕带一起,松松垮垮地坠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 这两天祁寄一直在为志愿的事操心,刚养起来的一点肉又不见了, 整个人清减得厉害。 裴俞声不由皱眉。 他是想让男孩体验一下正常生活, 却也不想让对方思虑过重,忧心太多。 好不容易等电话结束了, 男孩终于放下手机,和裴俞声打了个招呼, 只是他一句“先生”还没叫完, 那刚刚暗下去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祁寄下意识低头去看屏幕,但他还没接起来,裴俞声就上前一步,单手揽过人后腰,一手拿过手机,扫了一眼。 屏幕上写着:优学赵老师。 优学是个辅导机构的名字。裴俞声伸手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祁寄愣了一下:“哎……?” 裴俞声垂眸看着怀里的男孩:“你的声音都哑了。” 这些天祁寄忙得有些上火,喉咙也不太舒服,声音明显有些沙哑。 “没事,不严重。”祁寄轻咳了一声,道:“我就是想多了解一点信息,怕耽误了这次机会。” 毕竟是决定人生走向的选择,他实在不敢大意。 裴俞声知道他的心情,便也没有多说,只把准备好的润喉梨汤拿来,递到人手中,问:“鸣宇自己怎么想的?他有倾向的学校了吗?” 祁寄捧着梨汁瓶,自己在男人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好了,才道:“他的意思基本就是在f大和t大里面选,先排除了p大。鸣宇还是更倾向于工科。” 祁鸣宇本科阶段不打算出国,这次的考虑范围也只在国内几所顶尖名校之间。p大的文理科更出名,t大则是工科见长,相较之下,t大的资源和排名也更好一些。所以祁鸣宇纠结的志愿学校就剩下了原定的f大,和现在的t大这两所。 裴俞声把小朋友抱好,问他:“鸣宇更看重什么?” 祁寄想了想:“他其实不太在乎学校排名之类的事,倒是更在乎专业方向和授课老师。” 像t大和f大这种学校,一些高分专业在本科阶段就会给学生分配导师。 “鸣宇之前在f大接触过一个心仪的教授,想找那位教授当导师,好像对方还是位短江学者。但是那位教授家里似乎出了些变故,说是有可能会回南方家乡。” 这也是祁鸣宇转而开始考虑f大以外其他学校的重要原因之一。 裴俞声轻轻捏了捏男孩细白柔软的耳朵,道:“我把f大的培养计划拿过来了,你看一下?” 小朋友的耳朵很软,皮肤也很薄,轻轻捏一下就会泛起薄红。再加上裴俞声说话时离对方的耳朵也很近,他几乎是眼看着祁寄的耳朵烧了起来。 这一烧就惹得男孩声音也软了下来:“唔……” 裴俞声满意了,也没再继续招惹对方,伸手把自己带来的资料拿了过来:“这些是内部资料,所以没有电子版,也不能外传,你看完放到书房就好。” 祁寄接过档案袋,声音这才平稳了一点:“好。” 趁着祁寄看资料的时候,裴俞声伸手帮他将手表摘了下来,放到一旁去充电。随后,他又起身去厨房转了一圈,端了不少东西过来。 因为还没和弟弟坦白自己恋爱的事,从祁鸣宇高考结束放假之后,祁寄就一直住在自己家里,只有弟弟和同学出去玩的时候才回檀宫别墅住。这回一忙填志愿的事,祁寄更是一连四天都没有过来。 今晚祁鸣宇去了薛老爷子家,一是想聊聊f大专业方向的事,二是薛老爷子家最近夜里老有蝙蝠飞进来,祁鸣宇去帮忙赶蝙蝠,才会住在那。 也是因为弟弟外出,祁寄才到檀宫这边来。 等了四天,好不容易捞到这个机会,裴俞声自然要好好喂一下自己的小朋友。 趁着男孩低头看资料,裴俞声的手就没有停过。没一会儿工夫,他就喂人吃了一大碗去了蒂的草莓,两片草莓酱吐司,几块草莓雪花酥,还有一大杯草莓果汁。 五月是草莓成熟的季节,别墅前的草莓也到了收获的时候,如今正好拿来喂小朋友。 祁寄虽然胃口好,但他今天已经吃过晚饭,又被这么不停嘴地喂了许多东西,资料还没看完,人就吃饱了。 而且裴俞声喂的还是草莓,惹得祁寄一低头看资料,嘴里就认不出漫开清甜的草莓味。 等到又有一块草莓夹心饼干递到嘴边,祁寄启唇咬住,终于忍不住道:“我吃饱了……” 他抬头看向裴俞声,却见男人那双浅色的眼眸略带笑意。 祁寄这才发觉,裴先生好像是故意在喂他。 他皱了皱鼻尖,说:“不吃了……唔……!” 话没说完,草莓的甜味就泛开在了两个人的唇齿之间。 男孩被亲得眼角都有些微微泛红,看起来好不委屈。裴俞声心满意足地吸够了甜草莓,笑着用指腹蹭了蹭祁寄的眼角,道:“说起专业方向,t大今年的计算机学院倒是会新成立一个单独的学堂班。” 他开口说起了正经事,祁寄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急促的呼吸还没平复下来,就忘了谴责人的事。 裴俞声道:“学堂班的培养模式是小班教学,和之前成功的‘严班’一样,都是由院士导师亲授辅导,唯一不同的就是,新学堂班研究的是人工智能,比严班的方向会更深入一些。” 他抵住男孩额头,蹭了蹭人鼻尖,问:“要不要考虑一下?” 这个条件,倒是真的让祁寄心动了。 祁鸣宇的数学和物理都不差,但更喜欢的还是数学。他主要考虑的就是经管和计软方向,现在t大出了这么一个实验班性质的小班,倒是正适合他。 祁寄忍不住追问:“报考这个学堂班会有什么限制吗?” “有限制也不会卡掉鸣宇。”裴俞声道,“这种实验班一般会在成绩基础上再进行一次选拔,选拔测试对鸣宇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倒是。 祁寄思索着,他正想再多了解一点这个学堂班的消息,却突然觉得身体一沉。 “先、先生!” 裴俞声居然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好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今天的工作时间用完了。” 裴俞声直接抱着男孩朝楼上卧室走去。 “睡觉时间到了。” 四天不见,虽说裴俞声的失眠在治疗下已经好转了很多,每晚两人也都会通话一整夜。但所谓小别胜新婚,对刚抱得小朋友归的裴俞声来说,这四天里思念的磨人程度,可一点都不比之前失眠四天逊色。 想到这一点,祁寄也有些愧疚。所以回到卧室,他不仅换上了新睡衣,还主动把床上的猫咪玩偶搬到沙发上,乖乖抱着他的先生睡了。 不过接连几天都在考虑志愿的事,加上睡前又得知了新消息,祁寄这一晚其实也没怎么睡踏实。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就在窗外的鸟鸣声中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身边是熟悉的温度,身下也是熟…… 不对,身下? 祁寄僵了一下,原本正要抬起去揉眼睛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原地。 已是初夏,祁寄的睡衣也早就换了一批更薄更可爱的款式。为了保证舒适,裴俞声为他选的这些睡衣都是冰绸的,穿上又柔软又清凉。 但现在,祁寄却清晰感觉到了贴在自己身下那滚烫的热度,隔着太过轻薄的布料,他甚至能感知到那东西上勃.发血管的跳动。 更让祁寄慌张的是,从身侧的心跳声中他也能辨认出来——男人已经醒了。 耳畔呼吸声微重,就在祁寄慌乱的时候,他的指尖一暖,僵在原处的手被男人握住,十指相扣。 “醒这么早?” 低醇的嗓音略带沙哑,激得祁寄耳根一阵发麻。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睁眼,额头便微微一暖,随即身上一轻,圈在自己腰侧的手已经被收了回去。 男人并未动他,反倒起身走下了床铺。脚步声远去,未几,浴.室里便传来了水声。 祁寄翻身坐起来,摸了摸自己刚刚被亲过的额头,微微有些恍惚。 腿.间的高热仍有残余,滚烫的触感尚未褪去。 裴先生却只亲了他一下,就去冲澡了。 待男人从浴.室出来,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祁寄叼着小笼包抬头看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凉气。 ……还是凉水澡。 没等祁寄说话,裴俞声便抬手拿过了桌旁的平板,点开几个邮件浏览了一遍,对祁寄道:“学堂班的招生计划在t大官网上有,其他一些更详细的资料我也已经拿到了,整理一下就发给你。” 裴俞声也清楚祁寄为什么会醒这么早,没等人开口,便把资料准备好了。 祁寄看着人一大早就强压下火气帮自己查资料,却是着实有些愧疚。 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还是没说什么,只把蟹黄包往人面前推了推:“好。” 他怕自己再多说些什么,就没体力看资料了。 这次裴俞声帮忙收集的t大资料确实帮了祁寄不少忙,在多日的纠结之后,祁鸣宇最后还是选择了t大的学堂班。 志愿定下来,祁寄也终于松了口气。 “原本考.前还觉得定下来了,”他对裴俞声道,“没想到会这么难选。” 裴俞声揉了揉他的头发:“多考虑一下总没坏处,这也是人生必经的体验,现在定下来,也可以放松一点了。” 祁寄蹭了蹭男人掌心:“嗯,这段时间辛苦先生了。” 裴俞声挑眉:“不辛苦。” 听到这个熟悉的答案,祁寄就隐隐有了一点预感。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次的时间会这么久,仿佛那天清早压下的火气被更猛烈地灼烧了起来,烧得他面红耳热,心跳如擂鼓。 直到见他真的喘不过气来了,男人才终于退开些许,给了祁寄一点换气的机会。 趁着这短暂的时机,祁寄努力忽视了唇上的痛楚,道:“后天要去毕业典礼……” 从两人确定关系之后,他们做完套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倒不是不喜欢,主要还是祁寄不适应,其实他的体力也还算是优越,至少在普通人间是绝对的出挑,但在裴俞声面前,祁寄的体力却完不够看。 而且两人的身形也有明显差距,尽管男人这几次都在祁寄止不住的泣.叫声中心软,没有部进去,但每次结束,祁寄却还是会昏睡许久,至少要花一天多的时间来休养。 后天就是祁寄的毕业典礼,师长讲话加排队拨穗,少不了要花上大半天时间。祁寄怕自己撑不住,才会提前讨饶。 男人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在祁寄唇角上亲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好吧,忍耐也是人生必经的体验。” 祁寄心有愧疚,主动亲了亲对方,小声说:“开完毕业典礼就没事了……” 裴俞声用指腹蹭了蹭男孩柔软的侧脸,道:“没关系,能亲.亲你我也很开心。” 不过等祁寄被他抱在怀里,就又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典礼后会更开心。” 祁寄听懂了,却是把头埋在了对方胸口。 难得没有在这件事上羞恼。 等志愿开始填报,也就到了祁寄参加毕业典礼的日子。 祁鸣宇要去学校机房统一填报志愿,所以没能过来,倒是裴俞声早早空出时间,陪祁寄一起去了学校。 祁寄之前申请了陪同出席的名额,所以到学校后,直接就把裴俞声领进了大体育馆。 毕业生要提前入场,落座之后距离店里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闲聊着,互相拍照留念。 不过这毕业典礼是同一个院的所有学生都在一起,除了本科生,研究生和博士也在,裴俞声一来,就有研究生认出了他:“您是……云图的裴总?” 本学院的年轻老师路过,也认出了他:“裴总?” 云图在s市名气很大,在场都是应届毕业生,了解得自然更多。祁寄这又是软件学院,和这个专业对口、条件最好的本地公司就是云图,大家会认出裴俞声也不稀奇。 没一会儿工夫,裴俞声就被问候了好几次。除了惊讶裴俞声的出现,大家也都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过来。 认出他,那些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您要和院里谈合作?” 裴俞声却只是笑笑,道:“没有,今天我是家长。” 一旁的祁寄正在和同学说话,听见裴俞声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脸红。 男人说是家长,反而比直接说恋人更让他觉得害羞。 就像之前他改口叫先生时的感觉一样。 学长和老师们虽然好奇,但出于礼貌,也没有多问。之后祁寄和裴俞声坐在一起,其他同学们也有关注,但目光都是善意的。 临近毕业,大家各奔东西,也没有人再多嘴说些什么。 典礼开始后,大家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了舞台上。待领导们的讲话、寄语结束,便是学生排队接受拨穗。 家长不能陪同上台,裴俞声就留在了座位上。祁寄接受完拨穗,拿好毕业证书,和同学一起转身合影。 遥遥地,他就望见了台下的裴俞声。 男人正和其他同来的家长一样,拿着相机在给台上的他拍照。 祁寄突然意识到。 这其实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而这一刻,也有裴先生的参与。 从父母离世的那天起,祁寄就被迫认清了一个现实——余生很长的路,都要他自己去走了。祁寄花了很久来接受这个事实,而等他渐渐习惯了独自承受之后,他的生命里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弥补着他的遗憾。 填满了他的余生。 台上灯光热烈,祁寄被照得视线微微模糊。 但他心口却是甜的。 像草莓般清甜,如此幸福。 拨穗结束的学院可以提前离场,下台后,同学们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祁寄也和裴俞声一同走出了体育场。等再走远一点,周围没有了认识的人,裴俞声也终于可以伸手过来,牵住了祁寄的手。 他们走到了学校的那颗百年槐树之下,夏日风清,微风拂过翠绿的树叶,沙沙作响。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射下来,化作圆圆的光斑,落在人肩头。 男人笑着,和他十指相扣。 “毕业快乐。” 裴俞声是开车过来的,回去的路上,没一会儿工夫,祁寄就见男人接了三四个电话。 是在说行程安排的事。 今明两天,裴俞声一律不出席、不开会、不工作。 看着男人搭在方向盘上露出的手腕线条,祁寄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答应过的事。 典礼后要做的事。 等电话打完,车厢内安静下来,祁寄就不自觉地更紧张了。 不过在身体僵住之前,他却听见男人开口,提起了一件他完没有料到的事。 “祁祁,你还愿不愿意继续读书?” 祁寄微怔:“读书?” 他不是刚毕业么? 和云图的三方也已经签好了。 “嗯。” 裴俞声却没有什么开玩笑的意思,他的语气甚至不像心血来.潮,倒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开口。他问:“你之前参加过语言考试吗?” 祁寄摇头:“没有。” 他的外语水平其实不错,但语言考试的报名费太贵了,祁寄之前欠债,根本交不起。 裴俞声道:“没考过也没事,时间来得及。现在正好可以向国外的学校递申请,以你的本科学校和绩点,就算申请常春藤也不会太难。” 其实想在国内读也可以,就是准备考研会麻烦一点,以祁寄的成绩单,远不如直接申请国外学校来得简单。 “申请……?” 祁寄还真没有想过这件事。他的综合绩点排在院前三,原本的成绩足以稳拿保研资格。但因为要挣钱还债,祁寄主动放弃了保研资格,选择去实习工作。 而现在,这个已经错过了的机会,却被裴俞声重新摆在了他面前。 “这,我……”突然提到这件事,祁寄也难免有些犹豫。 裴俞声指尖敲了敲方向盘,道:“没关系,慢慢考虑,我们不着急。” 在和祁寄有关的事上,他一向耐心十足。 祁寄想了想,忍不住问:“那我云图这边的工作怎么办?我刚签了三方……” 他考虑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刚签完,给公司造成的影响应该不会很大吧?而且如果我读研回来,也一样是应届生身份,工作应该不太难找……” 裴俞声笑了笑,小朋友虽然还没有做决定,但语气其实已经更倾向于去读书了。 他说:“影响不大。” 他是老板,能有什么影响? 不过在祁寄面前,裴俞声并不打算用特.权给对方造成压力,他转而提出了另一种方式:“其实云图内部一直有留职深造的名额,如果申请的学校很好,云图还会给员工提供深造资助。” 祁寄愣了愣:“留职深造?” 他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好的条件。 “对。”裴俞声道,“其实看星海就能知道。星海和世界的许多高校都有合作,每年会拿出相当一部分资金来支持高校实验室的发展,员工能进入高校内部,对星海也是一种助力。” 祁寄忍不住有些心动。 之前t大的学堂班也是,祁寄发现裴先生总是能提出一些格外优越、格外符合他条件的事。 他问:“那留职深造的名额要怎么争取?” 裴俞声道:“这个项目一般是技术岗的待遇,设计职位申请可能有点难,不过达到一定的考核指标也能被批准。” 他说:“你之前不是做过星海的设计方案吗?把那些列进申请表就可以。” “我记得内部论坛有相关帖子,在要务里面。你可以翻一翻。” 祁寄把帖子找了出来,内容不长,在裴俞声提醒他小心晕车之前,他就看完了。 在到家之前,祁寄就做出了决定:“我想去读。” 他想去学习提升。 去做更好的自己。 汽车驶入檀宫别墅,裴俞声把车停好,走下来,揉了揉男孩的头发。 他眉眼间含.着笑意,英俊的面容愈发生动:“好。” 不管小朋友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 “大胆地去追你想要的未来吧。” 我会陪你一起。 从门前花园走到别墅的路不算远,祁寄都还没能从自己准备去读书的思考.中平静下来。 男人的话也和继续读书有关:“要申请学校的话,就要先准备语言考试。这个从现在就要准备了,祁祁,你英语怎么样?” 走进家门,祁寄也还没反应过来,认真思考之后才道:“应该还好?我记得大一下学期,我的六级成绩是六百五。” 裴俞声“嗯”了一声:“那你应该没什么明显短板。既然如此,就从背考试词汇开始吧。” 祁寄点头:“好,我要先去买词汇书吗?” “词汇书不急。” 等男孩换完鞋,裴俞声就从背后捏着人后颈将他压住了。 他那高.挺的鼻梁贴住男孩敏感的耳后薄皮,轻轻磨蹭着,气息正打在人浅粉色的耳尖上:“最重要的是先设定点奖惩计划……对吧?比如每天记够五十个单词,就可以奖励亲一下。” 祁寄猝不及防被人按在墙边,耳根被轻蹭和低磁嗓音双重攻击,声音一下就软了下来:“唔……” 偏偏身后的男人还在用那种磨人的低哑嗓音继续。 “如果少记了一个,就罚亲一下。” 祁寄咬住下唇,掐着手心才勉强没让自己失态地叫出声来,他努力深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破碎到无法辨认:“那这不是……催着我,不要记下来吗……” “嗯?”裴俞声挑眉,“就这么想让我亲你?” 他又在人白.皙的后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没想到你这个好好学习的小朋友,居然也叛变了。” “唔……!” 祁寄颤栗着,勉强了许久,才终于艰难地背过手去,摸.到了身后的男人。 他却不是要将对方推开,而是紧紧地攥紧了男人的衣角。 像握住最让他心安的稻草。 额头抵着墙面,呼出的水汽模糊了光滑的墙砖。 祁寄小声地,回答了今晚他能完整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想……想让你亲。” 想让你亲。 想被你抱。 想和你一起。 去更好的未来。 086 等弟弟的志愿填完, 自己的体力也恢复了之后, 祁寄就重新开始准备起了出去旅行的事。 这一回出行, 云图那边倒是不怎么麻烦,最近设计部的工作不忙, 请假也不算什么难事。真正困扰祁寄的还是另一件事——他和祁鸣宇两个人出门, 自然不可能带着裴俞声。那这样一来, 失眠状况刚有好转的裴先生就又要独守空房了。 为此,祁寄也没少发愁。 但留给祁寄犹豫的时间并不多, 眼看着就要进入七月,再不出去恐怕就得撞上暑假高峰期,纠结之下, 祁寄还是去找裴俞声请了这个假。 “先生,我要和鸣宇出去一趟,之前答应过他,填完志愿就出去玩。” 一提起出门的事,裴俞声的情绪果然有些低落。 他开口时还努力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像是不想影响祁寄的兴致:“那这次要去多久?” 想起自己从弟弟高考完之后就一直在加班忙志愿,总共也没能陪人多长时间, 再看男人现在的神色, 祁寄更是忍不住内心的愧疚:“可能十天……或者一周左右?” 他尽可能地缩短了预估时间,还主动道:“我会记得每天打电话的!” 面前的男人却没有多说什么, 还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出去就好好玩。毕竟鸣宇刚高考完,也该放松一下。” 他甚至还主动提起了要帮祁寄做旅行攻略的事:“想好去哪儿了吗?车票和酒店我可以帮忙安排。” 裴俞声这么说, 反倒比不赞成出门更让祁寄觉得愧疚。 祁寄忙道:“不用不用,地点还没定,我们俩在商量。” 不过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定,打算奢侈一回选择来回双.飞,尽量节省路途时间,早点回来陪先生睡觉。 裴俞声也没有坚持,只给祁寄发去了一个网址:“这家旅行社的套餐很,也能定制路线,你可以看看。” 祁寄乖乖应了下来。 旅行社的私人专线接待了祁寄,发给祁寄的套餐价格都相当实惠,服务费趋近于零,连门票都打了三折,说是团体渠道有优惠,倒是让祁寄的预算节省了不少。 考虑再三,祁寄最终选择了一个国内的地点,云滇。 云滇景区众多,因为海拔较高,气温也偏于凉爽,正适合夏天出行。加上裴俞声提前给人准备好的防晒装备,过强的紫外线也没给祁寄和弟弟带来多少困扰。两个人顺利地在附近省份玩了一周左右,便飞回了s市。 下飞机时是中午,补觉休息了一下午之后,祁寄就有些坐不住了,想去裴俞声那边。 这一周旅行都是早出晚归,祁寄又一直和祁鸣宇住一个房间里,晚上就算打电话也没办法和裴俞声说什么话,只能放在一旁听呼吸声。 前面几天还好,等到了后几天,不管祁寄醒多早,电话那边的裴俞声都会立即听见他的动静,和他道早安。 祁寄虽然喜欢那声音,却也止不住地会想先生是不是又没能睡着。以至于最后一晚,祁寄自己都没怎么能睡好。 只是祁寄想走,却不好和祁鸣宇说理由。最后,祁寄也只能又找了一次借口:“鸣宇,我今晚得去加班……” 祁鸣宇正在厨房切芒果,闻言动作一顿。 祁寄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祁鸣宇只是把剥好的芒果翻了个面,继续切块。 祁寄:“鸣宇?” “嗯?我听见了。” 祁鸣宇把切好的芒果码在透明玻璃碗里,又拧开蜂蜜罐,舀了一勺浇上去。 “几点去?” 祁寄:“七点左右。” 这是他平时加班的点。 祁鸣宇扫了眼钟表,还有时间。他把玻璃碗端出来,放在桌上,朝祁寄抬了抬下巴:“吃完再走。” 祁寄坐到沙发上,切块的芒果很好入口,香味也浓郁,裹了薄薄一层蜂蜜,入口格外的甜。 祁鸣宇和裴俞声一样,都不怎么吃甜的,这蜂蜜也是专门给祁寄加的。 祁寄吃了两块,就把玻璃碗向跟着坐下的祁鸣宇推了推,想和人一起吃。祁鸣宇却抬起一条长.腿搭在膝盖上:“你吃就行。” 祁寄不记得弟弟不吃芒果,他还想再劝,却见祁鸣宇伸手掰了根香蕉,剥开咬了一口,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你几点回来?” 祁寄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能要通宵。” “哦。” 祁鸣宇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祁寄怕对方再提议去公司接自己,便道:“明天上午还有个会,我忙完下午回来。” 祁鸣宇没说什么,只问:“中午回来吃饭吗?” 祁寄道:“中午在公司吃,晚上再回来。” 仔细说完了明天的安排,祁寄才离开。找了这么一通借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心累。等到了檀宫别墅,看见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却明显比自己去旅行之前疲惫了许多的裴俞声,祁寄的内心就愈发动摇了起来。 是不是该和鸣宇说一下裴先生的事了? 不止是因为今天的经历,祁寄自己其实也觉得没必要再这么遮掩,可以把他们的关系和亲近的人公开一下。 他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没有安感了。 但毕竟同性情侣的情况特殊,一想到祁鸣宇得知消息后可能会有的反应,祁寄就有些头疼。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之后弟弟会不会相信,毕竟祁寄和裴先生完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哪怕是一年前的祁寄,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反复纠结之后,祁寄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裴俞声,想问问对方的看法。但出乎意料的,裴俞声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却道:“鸣宇可能已经知道了。” “……啊?”祁寄一听就愣住了,“他怎么会知道?” 裴俞声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祁祁,鸣宇之前一直住校,你出来也没什么。但你在他高考完放假之后还经常在外面过夜,他有问过你什么吗?” 祁寄想了想:“他确实没问过,就是每次我出来的时候,都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 他道:“不过我每次都会提前解释,说是加班……咦?” 话说到这里,祁寄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之前祁寄真的加班或是熬夜做稿时,祁鸣宇三天两头就会不满地跑来找他,催祁寄晚上按时睡觉。但高考后这么多天,祁寄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外出过夜,祁鸣宇却再没提起过不让他通宵的事。 见祁寄反应了过来,裴俞声也没有再细说。握了握掌心里男孩的手指,裴俞声点到为止:“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情况,你可以回去问问他。” 他这次提醒对方,也是想让人做一点心理准备。 这件事的确给了祁寄不小的冲击,第二天忙完工作,祁寄就提早匆匆赶回了家。 还没进屋,祁寄在楼梯里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他推门进去,就见厨房的门大敞着,一阵阵扑鼻的香气传出来,无比诱人。 听见动静,拿着汤勺的祁鸣宇从厨房走了出来:“今天回来这么早?” 他身上还围着一条带着白狐图案的围裙,是祁寄之前给厨卫品牌做设计稿时对方赠送的样品。 虽然图案卡通了一点,围在祁鸣宇身上倒是没有太多违和感。 “下午活不多,忙完就回来了。”祁寄说着,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你做了什么,这么香?” “熬了鸡汤。”祁鸣宇说,“不知道你下班这么早,还有锅排骨没炒,得等会才能开饭了。” 祁寄摇摇头:“不着急。” 等他换好鞋,祁鸣宇已经重新回到厨房忙碌。祁寄洗了洗手,走进厨房,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祁鸣宇正拿着刀准备剁排骨:“没有,你去歇会吧,一会米饭好了我再叫你盛饭。” 祁寄看了一眼电饭煲,灯还没有绿。 其他也没有什么他能帮忙的,祁鸣宇又在动刀,厨房空间不大,他进去反而碍事。 祁寄犹豫了一下,站在了门口。 祁鸣宇剁了两块排骨,见他还没走,挑眉问:“怎么了?” “鸣宇……”祁寄心一横,直接把思考一天的问题问出了口,“你知道我现在不单身的事了吗?” 祁鸣宇果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回头继续剁排骨:“知道。” “不就是和那个……”砍肉刀“哐”的一声剁碎了排骨,震得人牙酸。 祁鸣宇淡然地补了后半句:“裴总吗。” 惊讶之下,祁寄都没有注意那声响的异样,他满心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祁鸣宇:“……” 祁鸣宇又好气又好笑:“高考完那天你都带着他来接我了,还问我怎么知道的?” 祁寄愣了一下:“我……我没意识到,我当时一心想着你考试的事……” 祁鸣宇没说话。 他知道哥哥的确是在想着自己,但祁寄会没意识到,其实也是因为早已习惯了裴俞声的陪伴,才没有觉得突兀。 ……这种事,祁鸣宇虽然不会说出来提醒祁寄,但想想却还是觉得很不爽。 祁寄察觉他的沉默,忍不住叫了一声:“鸣宇?” 祁鸣宇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没事。” 他的语气冷静到和他平时的表现完不同。 祁鸣宇盯着案板上血淋淋的排骨看了一会儿,才问:“你确定是他了吗?” 祁寄声音不大,却很肯定:“嗯。” 祁鸣宇就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你确定了就好。” 说完,他就继续开始剁排骨了。 虽然剁肉的动静仍然有些大,但祁鸣宇的神色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祁寄愣了愣,忍不住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弟弟会接受得这么快。 不用祁寄开口,祁鸣宇只看表情也能猜出对方的想法,他失笑:“想什么呢?你自己都选定了,我还能反对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寄有些无措,恰好这是电饭煲的灯转绿,他便匆匆去拿了两个干净的碗,“我先盛饭。” “用那个木勺盛,”祁鸣宇提醒他,“塑料勺太软,舀不出来。” “好。” 祁寄盛好米饭,端去了客厅的餐桌上。 他的身后,祁鸣宇看着面前被自己剁得长短不一的排骨,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祁寄只知道他接受得快,却并不知道,他收集的裴俞声的资料,比祁寄自己看过的还要多得多。 无论中文还是外文,凡是和裴俞声相关的报道和信息,祁鸣宇都收集过。 高考做阅读题时都一目十行只找关键信息的祁鸣宇,对这些资料,却是一字一句。 部仔细读过了。 087 所以祁鸣宇也没再去问祁寄那些诸如“他对你怎么样”的问题, 关于这些事情、对于裴俞声的举止动向, 祁鸣宇一直在自己关注。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祁鸣宇不怎么愿意承认的原因——他对哥哥的性格再了解不过,倘若不是捧来真心相换, 祁寄那紧锁的、戒备的心门也不可能会被打开。 因此在听见祁寄亲口确认之后, 祁鸣宇才没有再多说什么。 算了, 他哥喜欢就行。 把剁得乱七八糟的排骨重新收拾了一下,祁鸣宇又忙了一个多小时, 才终于把这顿丰盛的晚饭做好。 祁鸣宇从厨房里端着盛好的满满一盆干煸小排走出来,客厅里已经溢满了浓郁的香气。今天的晚餐有两个硬菜,炖成金黄色的鲜亮鸡汤诱人食指大动, 夹带着脆骨的干煸小排更是香气十足。桌上还摆了一盘清炒扁豆和一份凉拌黄瓜,四个盘碗满满当当,光是看着就让人止不住地咽口水。 祁鸣宇在餐桌旁坐下,把盛着小排的盆转了一下,让带着辣椒的一半对着自己,对祁寄道:“那半边是没用辣椒炒过的。” 正在吃鸡腿的祁寄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唔。” 他吃得异常满足,都不舍得空出嘴来说话。 祁鸣宇也端起盛好的米饭, 动起了筷子。 虽然是亲兄弟, 但祁寄和祁鸣宇的口味喜好却大相径庭,祁寄喜欢吃甜食, 不怎么能吃辣,祁鸣宇却偏好辣口。所以做饭时祁鸣宇经常会先盛出大半,再给剩下的部分加辣椒。 不过祁寄不太能吃辣, 却总忍不住想偷偷尝一点。祁鸣宇去盛碗汤的工夫,回头再看,祁寄的眼眶和鼻尖就已经红透了。 “……” 祁鸣宇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不能吃辣还偷吃,赶紧把汤喝了。” 祁寄连喝了大半碗汤,才将将把那股辣劲压下去:“嘶,真的好辣……” 祁鸣宇斜眼睨他:“让你嘴馋。” 这么说着,他还是拿过汤勺把祁寄的汤碗添满了。 祁寄小声辩解:“可是辣炒的小排也好好吃。” 祁鸣宇嘴上没说什么,对这种变相的夸奖却很受用。 等祁寄把大半盆小排吃得差不多了,祁鸣宇才开口,问:“哥,你昨晚睡得好吗?” “啊?挺好的。”祁寄下意识回了话。 但等说完了,祁寄心里才咯噔一下,反应过来,不对。 他之前和祁鸣宇说的是自己要通宵加班。 祁鸣宇却没有深究,只接着问:“那你今晚要去裴俞声那边么?” 祁寄顿了顿,还是摇了头:“不了,我在家睡。” 突然被这么问,祁寄忍不住观察了一下弟弟的表情。 但他却发现自己好像看不太懂对方的情绪了。 祁鸣宇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抬头道:“你去吧。” “……啊?” 祁寄一愣,以为弟弟生气了,在说反话。 祁鸣宇却没有生气的意思,解释道:“我约了同学明早去打球,说好了今晚就住在他家。不在家睡了,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他瞥了祁寄一眼:“省得晚上再偷偷打电话,睡都睡不好。” 祁寄懵了。 鸣宇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没等祁寄反应过来,祁鸣宇已经把饭后水果的托盘塞到他怀里,赶他去沙发上坐着了。 收拾好碗筷,两个人就一起出了门,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 直到到了檀宫别墅,祁寄还有些恍惚。 他用指纹开了门锁,推门进去,就见二楼楼梯上走下来的男人正惊讶地望过来。 “祁祁?”裴俞声问,“你怎么回来了?也没和我说一声?” 祁寄这才反应过来,他一路上都在想弟弟的事,居然忘记了和先生说自己要回来。 他正要开口解释,却见裴俞声两步并作一步地大步走过来,眨眼就到了面前,还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怎么了?”男人放缓了声音,手掌覆在祁寄后脑将他按在自己怀里,轻声哄他,“出什么事了?乖,不哭了,和我说说好吗?” 祁寄被这反应惹得满头问号:“啊……??” 他努力从裴俞声怀里仰起脸来看人:“先生?我没有哭。” 男人动作一顿,见祁寄神色间真的没有什么异样,才稍稍放松了一下紧抱着人的手臂的力度。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祁寄的眼角,问:“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鼻尖也是,我还以为你在哭。” 祁寄这才想起原因:“不是,是我晚饭吃了辣椒,被辣的……我真的没有哭。” 只是他肤色白,皮肤又薄,被辣出的红还没有退下去。 男人低下头来,轻轻吻了一下祁寄的眼角。 似暖风拂过。 他嗓音低磁:“没事就好。” 祁寄的眼角顿时更红了。 甚至和耳朵上蔓延的红晕连在了一起。 两人进屋,祁寄把弟弟的反应说了一遍,顺便把今晚自己会回来的原因也说了。 裴俞声听完,笑了笑,问:“你知道鸣宇喜欢哪个球队吗?” 祁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想了想,道:“我记得好像是斯台普斯?” 裴俞声点头:“改天我送他个斯台普斯员签名的篮球。” 祁寄:“……哎?” 不管怎么说,祁寄终于把和祁鸣宇坦白的事搞定,也总算不用再绞尽脑汁地为外出过夜找借口了。 没过多久,祁鸣宇从再度来访问的艾瑞克和薛老爷子那里接到了不少活,准备外出去给学术讲座帮忙。他这一去,前前厚厚就要花去一个多月的时间。 祁寄惊讶:“要这么久?” 祁鸣宇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中间还会回来几趟。” “会不会太劳累了?”祁寄担心,见祁鸣宇摇头说没事,才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祁鸣宇失笑:“这是我该和你说的话吧。” 他并没有告诉祁寄,自己之所以会一连去这么久,除了能跟着学习,也有教授们给出的酬劳相当丰厚的原因。 虽然没有反对祁寄和裴俞声的事,但祁鸣宇也一直没有忘记两方的家境差距。 为了避免哥哥以后被人坑骗,祁鸣宇决定从现在做起,好好挣钱。 祁鸣宇这么一走,祁寄暂时就不用两边来回跑了。自从弟弟高考放假之后,祁寄在家和檀宫两个地方住的时间差不多一样久。虽然每天车接车送,裴俞声还是心疼祁寄这样来回跑。 他之前就问过要不要让祁鸣宇搬来一起住,不过祁寄觉得这毕竟是裴先生的房子,让弟弟来住可能不太方便。而且祁鸣宇自己对一起住也坚定地表示了拒绝,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直到祁鸣宇外出,祁寄才终于常住在了檀宫别墅,只在弟弟回来的时候回家。 有了和祁鸣宇坦承的这一回,祁寄也开始考虑起了和其他人公开关系的事。虽然这次的过程有些提心吊胆,但自从过了祁鸣宇这关,祁寄就觉得轻松了许多。 毕竟除了弟弟,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其他太难解释的人了。 只不过祁寄才刚这么想完,就突然收到了一个传信。 贺修的调休期到了,打算过来看看祁寄。 祁寄惊喜地回完消息,又开始有些纠结。 他该怎么和贺修说自己谈恋爱的事? 祁寄收到贺修的消息时,裴俞声也在,他猜也能猜出男孩的想法,见状便伸手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问:“很难开口吗?” “倒不会难开口,就是……”祁寄犹豫了一下,“就是之前修哥一直觉得你喜欢温先生。” 对于这个乌龙事件,裴俞声也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祁寄的发心。 “只要你不这样觉得就好了。” “没有,不会,”祁寄忙否认,“之前是误会,我已经弄清楚了。修哥那边,我也要和他解释,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裴俞声莞尔,又亲了亲男孩的鼻尖。 “没关系,别担心。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能让人心安的魔力。 “随时能接受检验。” 贺修来时是七月下旬,s市早已进入了酷暑模式,天气格外炎热。 飞机准点到达,等候并不漫长,从见到人的第一眼,祁寄的唇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 几步走到近前的贺修更是按捺不住欣喜之情,一把就将祁寄单手抱了起来。 “怎么样?”贺修朗声笑道,“想你哥了没?” 祁寄扶着他的肩膀保持平衡,笑着说:“哥,你又黑了。” 贺修佯怒:“好啊,学会嫌弃你哥了?” 因为这句话,男孩重新回到地面的时间又被推后了好久。 这次祁寄来接贺修,裴俞声并没有跟来,他还有个会要开,祁寄自己也想缓一缓,打算等舟车劳顿的贺修休息好之后,再和对方说裴俞声的事。 虽然是私人行程,贺修身边依然有几个同行的年轻人,坐到这个位置,他的个人安一直需要有人保障。 出了机场,他们也是直接坐上了安排好的两辆车车,要先去定好的酒店放行李。 上了车,祁寄和贺修一起坐在后座,前后排之间有隔音玻璃,并不影响聊天。 只是祁寄没有料到,才没聊几句,他们话题居然就来到了裴俞声身上。 “祁祁,上次的事我重新调查过了。你还记不记得温初明的那次心理评估?”贺修说,“后来军队医生来找过我,说他的确凿结果出来了,小温并没有同性倾向,只是检查过程出了一点差错。” “所以我又仔细查过一遍,把裴二少和小温的事也搞清楚了。”贺修轻咳一声,道,“他们没有……那种关系,就是之前的伙伴感情比较好。” 贺修说话时的措辞很谨慎,还斟酌着不想用话语伤害到祁寄。只是祁寄听了,却是愈发不安。 他小声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哥。” 贺修不明所以:“你怎么知道?” 事到如此,祁寄虽然还没有准备好,却也不能继续隐瞒下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因为现在我和裴先生是……是那种关系。” 贺修差点没能听懂自己刚刚才说过的“那种关系”是什么意思:“……啊?” 等他反应过来,那种震惊就愈发强烈了。 贺修提起这事原本是想安慰祁寄,告诉对方别灰心,也许还能有机会。 但他却没想到,小孩居然已经如此迅速地真正实现了这个机会。 “让我……让我缓一缓。” 贺修受到的冲击实在有些大,他缓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缓过来,心绪仍旧激荡不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和他怎么……” 一激动,贺修就把心里想的话直接问了出来:“他没欺负你吧?” 088 祁寄被贺修问得有些发懵:“啊……?没有, 裴先生没有欺负我。” 听见这个答案, 贺修才终于稍稍冷静了一点。 可他还是想不明白:“祁祁, 你……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祁寄被问得有些赧然,不过对着看他长大的修哥, 祁寄还是把整个过程简单叙述了一下。包括之前的那两次告白, 和裴俞声的意外。 “得知裴先生可能生病之后, 我想了很多事情,最后还是觉得……有想得到的东西, 就该主动去追。” 祁寄说着说着,放轻了声音。 “所以我就没有再犹豫……” 贺修沉默地听完了整个过程,脸上的神色格外复杂。 他上次来s市时曾和祁寄谈过裴俞声和温初明的事, 那时看着祁寄的反应,贺修就隐隐生出些预感,觉得自己才刚找回来的弟弟会被抢走。 但贺修却没想到,这预感竟然这么快就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成真了。 不仅如此,看祁寄的反应,他明显是已经认定了裴俞声。贺修从小看着祁寄长大,他知道, 但凡是小孩认准的东西, 就很难再变了。 贺修暗自叹了口气。 虽说如此,但他还是担心, 怕祁寄会吃亏。 和裴中.将接触过这么久,贺修很清楚裴家的势力。两人的家世背景相差太远,若是裴俞声真要亏待他, 祁寄连个能讨回公道或是抽身离开的机会都没有。 贺修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心地祝福他? 心中波涛翻涌,贺修的面上还是很冷静。他只说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就找个时间把裴二少也叫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有些事他不想让祁寄困扰,但必须要和裴俞声说清楚。 贺修原本就说好了这次过来要请祁寄吃饭,现在他这么说,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人,祁寄并未多想,就直接同意了。 等他回去后,把这件事告诉裴俞声,裴俞声也答应了下来。 这顿饭定在了第二天傍晚,地点是贺修选的,就在他入住的浦江宾馆。 因为是周五,白天还要上班,祁寄是和裴俞声一起从公司过来的。他们到时,贺修已经在楼下大厅等着了。 一见到祁寄,贺修的神色便褪去了平日的冷硬,他笑着道:“还好吗?这天可够热的。” 祁寄摇摇头:“没事,车里凉快。” 他道:“哥,我工作都忙完了,这个周末能好好陪你一起逛逛。” 两人说话的时候,裴俞声就站在祁寄身后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出声打扰。但等祁寄侧身回头,想让出空间给两人打招呼时,却发现裴俞声的视线正落在贺修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 那目光祁寄并未看懂,却是下意识一愣。 见祁寄这么侧身让开,贺修才把目光转向了裴俞声,稍稍敛了笑意,同人问候道:“裴二少,又见面了。” 裴俞声也收回了视线,按下眼底波澜,朝人微一颔首:“贺队,久违。” 祁寄站在两人之间,只觉得周遭的气氛好像有些奇怪。 这一场景让他不由又回想起了那次裴俞声和贺修的初次见面,那时的气氛也透着古怪,两个男人当时甚至有些剑拔弩张。 可是后来在搏击俱.乐.部打过一场之后,他们的关系不是熟络了许多吗?祁寄疑惑,怎么感觉现在又好像是……回到了原点? 祁寄还没想明白,和人问候完的贺修就已经招呼他进去了。贺修和他在前,朝包厢走去。裴俞声落后一步,独自走在了后面。 浦江宾馆是国宾级别,内里的装潢和菜式也都是一流。三人落座点餐,倒是没再出什么意外,包厢内的气氛也稍稍放松了些一些。 他们总共点了六个菜,外带两盅汤。宾馆里还有自制的草莓酿,是用鲜草莓酿成的,贺修记得祁寄喜欢草莓,便给他点了一扎。 餐点上得很快,没过多久便摆了满满一桌。虽然浦江宾馆的特色菜式是本地菜,不过贺修点的都是祁寄喜欢吃的东西,总体还是更偏北方口味一点。 一桌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品,祁寄吃得相当满足。更让他惊喜的还有那扎草莓酿。果酿清甜可口,还带着一种特殊的香味,比鲜榨的草莓果汁都要诱人。 祁寄尝了一杯后就有些停不下来,没一会儿便喝掉了大半扎。 贺修见他喜欢,就又给他叫了一扎新的。 满满两大扎草莓酿,让祁寄喝得心满意足。似乎是空不出嘴来,男孩越吃越安静,话也少了许多。 见他这么专注,贺修不想打扰,就也没有再和祁寄多聊。 不过事实上,这里专心吃饭的人好像也就只有祁寄一个了。 没了祁寄的声音,整个包厢里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轻微的餐具碰撞声。 虽然已经知道了祁寄和裴俞声的关系,但今天晚上见面后,贺修却程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也没有和裴俞声多聊。直到一顿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才终于开口,问:“二少今儿晚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安排?” 裴俞声正在帮身旁越吃越慢的男孩剥虾,闻声抬眸:“没有。” 他问:“贺队有事?” 贺修好脾气地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就是上回来s市那一趟,我对那个搏击俱.乐.部的印象挺深的,回去之后也一直惦记着。” 他问:“这次好不容易有时间过来s市,不知道二少有没有时间跟我再去一趟?” 贺修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神色也相当到位。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他是真的想再去一次俱.乐.部,哪能听得出来他是要约人去打一架? 虽然是贺修主动把裴俞声叫了出来,他却没打算当着祁寄的面多聊,免得让小孩为难。贺修计划的是等吃完饭之后再和裴俞声一起,去搏击台上好好聊聊。 裴俞声神色未变,应得也很干脆:“好。” 说完这句,他就感觉身旁的男孩用手碰了碰自己。裴俞声以为小朋友担心,就轻轻在男孩的腿上拍了拍,示意对方没事。 “难得贺队有这个兴致,自当奉陪。” 说完这句,裴俞声便收回了放在祁寄腿上的手,抬腕扫了眼表针,道:“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可以直接过去。” 他们两个人说话时都是风轻云淡,泰然自若。但裴俞声的这句话刚说完,贺修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他看的不是裴俞声,而是祁寄:“祁祁?你怎么了?” 在贺修出声之前,裴俞声也察觉了男孩的异样,他低头看去,脸色却是瞬间变得比贺修更难看。 在他身旁,祁寄竟然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男孩哭也没发出声音,只有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扑簌簌地落下来,砸得人心尖生疼。 他之前许久没有说话,却在两人约好去搏击俱.乐.部后突然哭了起来,两个男人见状,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裴俞声抬手去帮人擦拭眼泪,动作虽匆忙,却极是温柔:“怎么了,祁祁?乖,不哭,没事。” 祁寄任他擦着湿漉漉的脸颊,却并不开口,只继续掉眼泪,眼泪越擦越多,眼眶都红透了,看起来好不委屈。 裴俞声低声哄他:“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告诉我们,好不好?没事的,都可以商量。” 被哄好一会儿,男孩才终于抽噎着小声开口:“先生,不要走……” 他说着,还紧紧攥.住了裴俞声的衣角,像是害怕下一秒就会被抛弃一样。 “我不走,我一直都在。”裴俞声的语气依旧温柔,心底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大。 他总觉得祁寄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 坐在祁寄另一侧的贺修目睹了程,也是眉心紧皱。他的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个装草莓酿的玻璃杯上。 只有这个是祁寄自己喝过、其他人没碰的。 贺修拿过玻璃杯仔细闻了闻,又把装草莓酿的扎杯拿来打开,终于察觉出了不对:“这里面有酒精?” 这草莓酿虽是果酿,酿制时却用了酒精,所以才会带有特殊的香味。只不过它的酒精含量不高,草莓香味又浓,便把那淡淡的酒精味盖了过去,没让祁寄察觉。 贺修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还在哄小朋友的裴俞声闻声看了过来,贺修朝他晃了晃手中玻璃杯,道:“祁祁喝醉了。” 裴俞声皱眉:“可他为什么会哭?” 贺修倒是放松了一点,他看着还在掉眼泪的祁寄,颇有些无奈:“祁祁喝醉了就这样。他酒量不好,醉了酒也不闹,就是喜欢黏着人,一见人走就要哭,哄都哄不住。” 当年祁寄还小,贺修自己在家烧菜,原本计划做个可乐鸡翅,家里没可乐,就偷懒用了啤酒来烧。结果偷跑回家的小祁寄在姑姑家没吃饱,循着香味眼巴巴地趴在墙头看,贺修就把小孩抱下来,把鸡翅喂给了他。 但是等贺修吃完了,刚准备要收拾碗筷,小祁寄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吓得贺修抱起他就去了医院,还以为是自己手艺太烂,闹得小孩食物中毒了才哭。 这回的草莓酿也是一样,虽然酒精浓度不高,但小孩一口气喝了两大扎,竟是硬生生给喝醉了。 他喝醉了也没动静,旁边两个人都没发现,直到祁寄看裴俞声把手抽走,又亲口说可以走了,以为是裴俞声要离开,才哭了起来。 裴俞声听完贺修的话也反应了过来,忙又保证了一遍:“我不走。” 他低头再去看祁寄,男孩眼睫湿漉漉的,眼角还晕着大片的红,下唇被咬出一片艳红的齿印,却顾不上疼,执意要来牵裴俞声的手。 小朋友的眼泪都还没擦干净,一握住裴俞声的手,就乖乖地不哭了。 089 因为祁寄不太喜欢酒精的味道, 他平时几乎从不喝酒。虽然他已经入职了大半年, 但云图的员工大都是年轻人, 办公室氛围很好,聚餐时也没有劝酒的习惯。 之后裴俞声和祁寄在一起时, 更不会让男孩做他不喜欢的事, 回香江许家吃饭时都是以奶代酒。即使是当初在华亭的那杯路易十三, 裴俞声也只让祁寄喝了一小半。 所以今天这回,还是裴俞声第一次见到祁寄喝醉。 男孩握住了裴俞声的手之后就不再哭了, 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像个被家长领来赴宴的小朋友,只除了脸上还有一点未干的泪痕。 裴俞声把餐后冰淇淋递给他, 他也安安静静地吃了,吃的时候还主动把腿挪过来,和裴俞声的大.腿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 裴俞声看着他,心软得简直一塌糊涂。 祁寄已经醉成了这样,今晚的搏击俱.乐.部自然也没办法去了,贺修看了看乖乖舔冰激凌球的小孩,也没再说什么, 让裴俞声把人带了回去, 他只在临走前叫了一声裴俞声:“二少,我们改天找个时间, 再聊一聊。” 裴俞声明白这场聊天不可避免,也微一颔首:“好。” 贺修直接在浦江宾馆住下,裴俞声则带着祁寄坐上自家司机开来的车, 回了檀宫别墅。 两人坐在后排,祁寄醉了果然也不闹,只是坚持要和裴俞声靠在一起,腿挨着腿,不留一点距离。 裴俞声失笑。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粘人精。 他让司机升起了前后座位间的隔挡,等空间只剩下两个人,便直接伸手过去,把小朋友稳稳当当地抱在了自己怀里。 男孩乖乖窝在裴俞声怀中,把侧脸贴在他胸前,轻轻.握住了裴俞声的手。 祁寄的体温微凉,在酷热闷躁的夏日把他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块光滑水润的冷玉。夜晚绚丽明灭的灯火从车窗外倾泻而入,落在男孩柔软的侧脸上,给他那白.皙的皮肤添上了一抹生动的色泽。 裴俞声低下头来,轻轻亲了亲祁寄被灯火吻过的侧颊。 温柔又漂亮。 是世界好的小朋友。 祁寄很乖,安安静静地任由他亲,还一直握着裴俞声的手。裴俞声亲了两下,就压抑着自己克制了下来,轻轻反握住了掌中纤细的手指。 不过裴俞声才停下动作没多久,就感觉到了指尖上传来的轻微力度。 他低头看过去,就见男孩正认真盯着他的手掌,察觉到裴俞声的视线,祁寄悄悄看了他一眼,不动了。 裴俞声唇角微弯,亲了亲男孩的额头,主动把手指摊开放在人掌心中,给他玩。 这一路静谧又安然,连漫长的路途都变得短暂。等到了檀宫别墅,裴俞声也没有把人松开,直接抱着男孩下了车。 祁寄之前一直害羞,觉得自己能走的时候总不想让人抱,但这次他却主动伸手搂住了裴俞声的后颈,乖乖地窝在对方怀里。 裴俞声抱着他走进别墅,白白和胖胖已经在客厅的猫窝里睡着了。裴俞声放轻了脚步声,心里却觉得怀里的男孩比那只瘦到一对指尖就能掐过来的白色.猫崽还要软。 他抱着人上楼,脱鞋,喂水,一路都没什么意外。 直到要开始洗澡的时候。 夏季天热,裴俞声担心祁寄不洗澡直接睡会不舒服,便打算拿热毛巾帮人擦一擦,但即使他提前做了一些心理准备,真正动手时,这简单的清理却仍然成了个大问题。 倒不是喝醉后的祁寄不配合,相反,是他太配合了。 问题并不能怪.罪祁寄,反倒是出在了裴俞声身上。 男人的动作一改平日的干脆果决,突然变得不利落起来。而这种磨磨蹭蹭又只能诱发更严重的后果,等到了最后,连裴俞声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这究竟是幸.运还是折磨。 他还一直被男孩用那么信任又依赖的眼神看着,简直为自己生出的念头感到罪恶深重。 等到给祁寄擦完,裴俞声自己的后背上反倒生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好不容易结束了擦洗,转头迅速地清理完自己之后,裴俞声就将人抱了出去。 祁寄依旧乖得不行,让抬头就抬头,说闭眼就闭上眼睛,只在裴俞声放开他转身去拿睡衣的时候哼哼了两声。 幸好裴俞声很快就走了回来,男孩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那一点点刚生出来的委屈也消散了。 裴俞声又和平时一样喂他喝了一点温牛奶,等人漱完口后才收好杯子,拉过软被将男孩裹了起来。 等裴俞声一上床,男孩就又自己靠了过来,慢吞吞地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在裴俞声怀里,不动了。 裴俞声暗自叹了口气。 还真是甜蜜的折磨。 看着小朋友这么依赖地缩进自己怀里,裴俞声也不想借此再对人做更过分的事了。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男孩柔软的脸颊,低声问:“祁祁?要睡觉吗?” 平时祁寄喝过牛奶躺下一般就要睡了,今天他又喝了酒,刚刚还在浴.室里好一番折腾,裴俞声就想让人早点休息。 但他却感觉到自己掌心被柔软的触感蹭了蹭,然后就听见了祁寄含糊的声音:“我不睡。” 裴俞声轻轻刮了刮男孩的侧脸,问:“那你想做什么?” 祁寄睡前一般会看看书,裴俞声正想问他要不要听睡前故事,却听见小朋友慢吞吞地小声说了一句。 “想看先生。” 裴俞声的手指一紧,差点就没能克制住自己的理智,险些在男孩的脸上留下一道分明的指痕。 他闭了闭眼睛,强行按下翻涌的情绪,才低头看了过去。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祁寄白瓷般的耳朵慢慢被染红的样子。 喝醉了也没耽误祁寄害羞,不过他说话却比平时要坦白多了,一句话就差点让裴俞声破了功。 裴俞声的胸口略一起伏,平复了一下,才道:“你想怎么看?” 他摸了摸祁寄红晕未褪的眼角,问:“要我抱着你吗?” 祁寄红着耳朵乖乖点头:“要。” 裴俞声的手顺着人纤细的后颈和单薄的背脊滑下去,温热的掌心贴在男孩后腰的凹陷处,圈紧了祁寄的腰。 男孩就更近地贴在了他怀里,近到卷翘的睫毛都能清晰地数清数目。那微颤的眼睫轻轻扇动着,像小爪子一般挠在人心尖。 裴俞声呼吸一重,刚想调整自己,就见男孩仰起脸来,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眨地望着他。 裴俞声的心都软了下来,低声问:“怎么了?” 这次祁寄犹豫了一下,耳尖红得更厉害了,他想说什么,又抿住了唇,只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裴俞声的唇看。 裴俞声猜出了他的念头,却罕见没有主动,仍然耐心十足地追问:“想要我做什么?” 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裴俞声亲眼看着男孩一点一点.化开冰封的外壳,露出了柔软的内里。但祁寄之前被那么多恶意伤得太厉害,平日里与人相处仍会过分思虑,抛不下拘束。 就连对着裴俞声,祁寄也总是会习惯性地把“谢谢”和“辛苦”挂在嘴边,生怕自己会给人添麻烦,还怕自己太任性,会让人不喜欢。 他遇到过太多糟糕的意外,又总把责任压在自己单薄的肩膀上。 裴俞声一直在耐心地等,在无声地帮男孩卸下那些重量。他想让祁寄放松,让男孩去享受人生。 他想让祁寄抛开所有顾虑,想要什么就能坦荡地说出口。 “祁祁? 男孩紧.咬着唇,红晕从眼角一直晕到耳根。 他犹豫了好久,终于在裴俞声的诱导下开了口:“想让先生也看着我……” “想要你亲我。” 裴俞声笑着低下头去,声音低磁,温柔地了奖励他。 “答对了。” 晚风缱绻,夏夜安逸。草莓般的清甜漫溢开来,比酒香更加醉人。 问题不止一个,诱哄出的回答也越来越缓慢,但追问的人耐性十足,一点一点哄着他的男孩把想要说出口。 他耐心,沉稳,温柔又周。 他想把他的小朋友宠到无法无天。 090 这一问, 就是足足大半个晚上。 直到男孩累到直往人怀里蹭, 餍足的裴俞声才终于放人去安心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 第二天早上,裴俞声神清气爽地起床, 连睡眠监测仪上都是一片喜人的绿。 只不过床上另一位就没这么好的精神了。一向习惯早起的祁寄这次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一次。吃了一点裴俞声给他端来的粥之后, 男孩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因为醉酒和昨晚的操劳,裴俞声知道小朋友肯定是累极了, 也没有着急叫他,只让人好好休息。等祁寄又睡着之后,裴俞声就收到了贺修的消息。 对方约他出去谈一谈。 男孩睡得很沉, 裴俞声就没有打扰他,只在床头留了张纸条,让祁寄醒来后记得吃点东西。 把一切都安顿好之后,他便出了门。 贺修并没有再把裴俞声约到搏击俱.乐.部去,而是约他去了一座老字号的茶楼。茶楼坐落在浦江岸边,隔间里的窗户就能直接看到江面。 这儿的环境幽静,陈设极佳, 茶桌上还专门配备了棋盘, 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只不过现在这两位却暂时并没有下棋的雅兴。 裴俞声到时,贺修已经在茶楼上等他了, 见人推门进来,他抬眸看了人一眼,淡淡道:“二少来了?坐。” 裴俞声落座, 一旁的侍者无声上前,将他面前倒扣的茶碗摆正,斟满。 明前龙井的香气满溢开来,在这江风吹拂的夏日里沁人心脾。 裴俞声就在这香气中,望向了他对面的贺修。 贺修这个人,裴俞声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天狼特种部队的前队长,第一个拿遍军区内所有奖项的传奇人物。贺修的名声极为响亮,直到几年后裴俞声入伍时,军区内仍在流传他的故事。 不止是个人素质,贺修的团队作战和指挥能力也相当强悍,他在任队长的那三年,天狼在军区内部就是个不可撼动的不败神话,无论是演习还是大比,其他队伍都不想遇见他们。 直到裴俞声去了之后,才和温初明一起打破了他们的垄断。 除此之外,贺修的服役经历其实也相当传奇,中间甚至还退伍过四年,之后他又获得重大表彰,被队伍二次返聘。归队之后,贺修整个人比之前沉稳了许多,后来他逐渐升职,走到了指挥岗位,成绩依旧很出色。 裴俞声的大伯也很看好贺修的发展,有意想要栽培他。之前裴俞声为了摆脱父亲的掌控,曾经解决过蒋家的事。那时他在熟悉裴家资源力量的过程中,就曾看到过贺修的资料。 除了果决强硬的行.事作风,很多人对贺修的评价也都是性格沉稳,不苟言笑。所以对这样一个人,裴俞声之前从未把他和邻家大哥哥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过。 结果裴俞声第一次亲眼见到本人,就见他笑着一把将祁寄抱了起来。 之后的相处,贺修更是对祁寄多有关照。事实上,裴俞声一直很清楚,贺修的出现对祁寄来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幸事,若是没有贺修,祁寄那颠沛的童年恐怕还会更痛苦数倍。 所以这次对方前来提出的所有要求,裴俞声都没有反驳。 无论贺修说什么,他都会听着。 贺修此刻的情绪也不再像之前刚听到消息时那般激动、想直接约人去拳台解决了。昨天看过祁寄的反应之后,他自己也想了很多。 端起茶杯浅酌一口,贺修挥手示意侍者离开,待屋内只剩两人后,便语气平静地同裴俞声开了口。 “二少,祁祁已经把你们的关系告诉了我。老实说,我还挺意外的。” 他的口吻并不强硬,倒像是和朋友叙旧一般,心平气和。 “虽然祁祁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我能感觉出来,他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裴俞声道,“今天过来,我很感谢贺队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这有什么好谢的?”贺修笑了笑,道,“我来也只是想和二少聊一聊祁祁的事。” 他缓声道:“两个人在一起,肯定是感情重要,互相喜欢才能走下去。” 裴俞声安静地等待着。 果然,贺修道:“不过我们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喜欢就能解决的。” 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却是每句话都重若千斤:“祁祁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有些话可能不好听,但除了我,也没人能替祁祁问了。今天我厚着脸皮以他哥哥的名义,就想冒昧问你一下。” 贺修单掌撑桌,上身微微前倾,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裴俞声。 “二少,你家境殷实,背景也比较特殊,照理说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对你自己,对整个裴家都好。” “可惜祁祁的条件不太符合。他家境不好,没办法给裴家提供助力,最重要的——”贺修的手指按在桌面,手背青筋微绷,显现出蓄蕴的力度,“他也不是个姑娘。” 贺修一字一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溢散着茶香的茶盏内里微微漾开一圈水波,空气中凝出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裴俞声安静地听完,他很清楚,贺修这最后一句话说的不是贺修自己,而是裴家的态度。 “贺大哥,”裴俞声平静地改了口,“你和我大伯相识,又负责过当初我和温初明的消息清理,那应当也清楚我和我父亲的关系。” 在这件堪称家族辛秘的事上,裴俞声没有丝毫隐瞒。 “有他在前,我并不打算成为一位新的父亲。” 这话颇有些惊世骇俗,却是裴俞声最真实的想法,他也从未打算过要让其他人分走祁寄的注意力,所以在贺修面前,他也没有再委婉地说些领养什么的话。 “祁家有鸣宇在,我可以为他的孩子提供最好的资源。至于裴家,我大伯家就有一个大哥,两个姐姐,我小叔家也有两个弟弟,传宗接代这件事,不缺我一个。” 贺修皱眉,还想再说什么,裴俞声却已经按下服务铃,将侍者叫了进来。 “拿个平板过来。”裴俞声道。 贺修的疑惑越来越深,根本没弄明白他要做什么。没一会儿,侍者就拿来了一个崭新的客用平板,递给裴俞声。 等侍者离开后,裴俞声就调出了几个网址,将调好的平板推给了贺修。 他道:“贺大哥,我和祁祁的家境确实有些差异,你是祁祁的大哥,会有担忧很正常。有些事我还没告诉祁祁,倒是可以先让你做个见证。” 平板是侍者拿来的,茶楼是贺修选的,裴俞声并没有做手脚的可能,他调出的网址和资料,也都是经过公证的正式内容。 贺修拧眉,看向那屏幕。 但等真正看清平板上的内容时,他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祁寄昏睡了许久,直到日暮西斜,落地窗外显露出瑰丽的粉紫色晚霞,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果酿的质量上佳,没有引起什么宿醉后的头疼,就是祁寄还稍微感觉有点晕,他的脑内也是一片空白,一时间差点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直到看见熟悉的陈设和床头的钟表,祁寄终于惊觉,自己竟是睡了一整个白天。 祁寄抬手揉了揉突突跳动地额角,他只记得自己昨晚好像是喝醉了,却记不太清喝醉后发生了什么。看着身下被换过的床单和软被,祁寄才隐约回想起了一点昨晚回家后的事。 但那些记忆才浮现出来一点,就让他面红耳赤,不敢再想了。 没等他那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卧室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祁祁,你醒了?”裴俞声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个粥碗,“正好,来吃点东西。” 看见裴俞声,祁寄又想起了昨晚餐桌上的事。 “先生,”他还记得裴俞声昨天说过的那句要离开的话,“你和修哥……你们昨晚是不是去搏击俱.乐.部了?” “没有去。”裴俞声走到床边椅子上坐下,“昨天你喝醉了,我们担心你,就先回来了。” 祁寄微微有些发愣,想起搏击俱.乐.部的事,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昨晚他喝醉了,只听见了两人的说话声,却没有思考。现在再想想,却总觉得贺修好像是生气了。 而且昨晚两人见面时的气氛也很紧绷。 祁寄不由有些担忧,他问:“那修哥现在在哪儿?” “他在浦江宾馆,说是让你好好休息,明天和他出去逛。” 裴俞声说着,用汤匙舀了一勺温度正好的粥,抬手送到了人嘴边。 祁寄有些不好意思,忙把粥碗接了过来:“我自己来就好。” 他喝了一口粥,又忍不住追问:“那你今天出去是去见修哥了吗?” 他看见了床头的纸条。 裴俞声没有坚持,等人拿稳了粥碗,才道:“嗯,贺大哥和我聊了聊。” 贺大哥? 祁寄微愣。 怎么就叫上大哥了,昨天不还是贺队吗?祁寄纳闷,怎么短短一天称呼就变了? 他问:“你们聊了什么?” “聊了聊我大伯,还有你以后的事。”裴俞声道,“我把你要继续读书的事也和他说了,他挺开心的。” 家长们都总觉得孩子能去读书是最好的事,祁寄的父母离世,对他有这种期待的人就成了贺修。 祁寄见两人相谈甚欢,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有最后一点担心:“那你们昨天说要去俱.乐.部,今天去了吗?” “没有。”裴俞声道,“贺大哥主要还是关心你的事。” 祁寄说:“我没事的。” 裴俞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没事他就很开心了。” 第二天祁寄陪贺修在s市玩了一整天,等到晚上十点多钟,他就要送贺修去机场了。 贺修的时间相当紧张,三天的假期其实很长了。不过算下来,祁寄好好陪人的时间也只有一天,他不由有些愧疚,自己昨天居然把一天时间都睡了过去。 贺修却只说没事,他过来s市这几天也不只是单纯的休假,趁此机会也在这处理了一些事情,祁寄的休息并不能算浪费时间。 他拍拍小孩的肩膀:“只能你能好好的,哥就很开心了。” 这句话倒是和裴俞声昨晚说的一模一样。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祁寄也发现贺修之前对裴俞声的那种戒备已经消失了,他对裴俞声的印象好像好转了许多。 虽然不知道贺修和裴俞声究竟聊了些什么,不过两人的关系能如此和睦,祁寄也放松了不少。 贺修是晚上十二点的飞机,临登机前,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反复叮嘱祁寄千万不要再为工作熬夜,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咱不缺那点加班的钱,你以后去读书也是,不要为了省钱而浪费时间,保重身体,想干什么就去干点什么。” 祁寄乖乖应了:“好。” 贺修又摸了摸小孩的脑袋,道:“不缺钱,听见没有?好好养身体。” 祁寄被他这反复的强调弄得有些纳闷,修哥怎么总是在提钱的事? 祁寄知道贺修一直在变着法儿的想多塞给自己一点钱。这次贺修来s市,就给祁鸣宇包了一个十万的大红包,说是当做上大学的奖励。他原本还想借机再多给祁寄些钱,被祁寄多次拒绝后才终于作罢。 但是今天这要走了,修哥怎么还一直在说不缺钱?祁寄想,是之前自己欠债的事让他耿耿于怀吗? 祁寄并不知道,贺修说的不缺钱,其实就是表面意思。 祁寄这辈子是当真不缺钱了。 虽然还有这个小小的疑惑没问出口,不过这次顺利和修哥坦白了恋爱关系,祁寄就也放松了不少。 等离开机场,祁寄就见到了来接他的男人。 他把刚刚送贺修离开的事和男人说了一遍,裴俞声听完,笑了笑,道:“贺大哥说得对,你本来就该好好养身体。” 祁寄皱了皱鼻尖,不服气地问他:“每天该早睡的人是谁?” 裴俞声伸手圈过男孩的后腰,轻轻捏捏人脸颊:“有你在,我才能早睡。” 祁寄说:“那今天回去就立刻休息。” “好。” 裴俞声笑着应下来,亲了亲男孩的额头,问:“前天喝的酒还有影响吗?还会不会头疼?” “不疼,”祁寄摇头,道,“没事的,我体质还好,喝一点酒也没关系。” 裴俞声闻言笑意更深,连那双浅色眼眸都绽出了一抹光亮。 “哦?” 091 修身的定制西装衬出主人的好身材, 白皙的手指灵活动作着, 熟练地将领带在颈间系出一个漂亮的结。满意地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 连清戴好领带夹,扫了眼腕表, 便准备出门了。 但才刚穿好皮鞋, 连清就接到了一个视频请求。 “小莲啊, 干什么呢?”视频接起来,那边露出一个大头, 正是连清那没个正行的狐朋狗友,对方睡了个口哨,问, “出来和哥玩去不?” 连清看都没看他,低头调整了一下领带位置:“不去,有事呢。” 朋友咂咂嘴:“成吧,咱小莲也是大忙人。” 连清送了他一个白眼:“再叫小莲下回见面我拿鞋底抽你。” 朋友哈哈大笑,看清他身上装扮时,更是乐不可支:“呦,终于穿正经点了?哎, 说真的, 你再穿那老头汗衫我们都要觉得你有什么怪癖了。” 连清没好气道:“滚蛋。” 见人打来电话也没什么正经事,连清就没再和对方瞎扯。挂断电话后, 他就出门,坐上了门外等待已久的车。 刚上车,连清口袋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连清皱了皱眉, 这是他的另一个手机,一般都是有什么事发生时才会发来消息。 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连清的眉心不由皱得更紧。 想到等下要见的人,他先把手机收了起来,打算待会儿见了面和人当面说。 汽车平稳行驶着,窗外已是灯火初上。连清今晚要去参加的是一个大型商业晚宴,也是因此,他才会穿得这么正式。 自从方琳的身份被拆穿后,连清颓废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在自暴自弃。加上方漾舟的意外告白,他差点就崩溃了。 为了不让方漾舟靠近自己,连清怎么邋遢怎么来,连见裴俞声都是趿拉着拖鞋去的。结果还没膈应到方漾舟,连清自己就泄了大半怨气,开始慢慢地振作起来,不再搞那些幼稚的举动了。 等这段时间状态渐渐好转,连清就重新开始投入工作,今天的晚宴也是为了去见几个合作对象。 晚宴这种事连清参加得多了,今天也是轻车熟路。虽然他之前颓废了好一段时间,但也不至于怯场。 况且这次晚宴的举办者还是他最熟悉的二哥,裴俞声。 裴俞声特意把连清叫来,也是想带他多接触一些商业伙伴。对这个二哥,连清是真的心服口服,原本是他在s市待得时间更久,结果这才过了一年,就变成了裴俞声给他介绍资源了。 晚宴举行得相当成功,到场众人都对裴二少赞赏有加,连清也顺利和几个合作人聊了些东西,一起喝了几杯。 连清的酒量一般,不过他喝得不多,状态还好。倒是裴俞声喝了不少,他在这种场合一向是瞩目焦点,赴宴者又都是冲着他来的,裴俞声虽是游刃有余,却也少不了和上前来的人碰上几杯,积少成多,量就有些惊人,看得连清都忍不住有些咋舌。 要是让他喝这么多,他早该喝趴下了。 等晚宴进行得差不多了,连清才终于找到个机会和裴俞声单独聊一聊。 “二哥,你没事吧?我看你喝了不少。” 裴俞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的酒量确实不错,面上也不显,脸色还是很正常,看起来神智也相当清明。 连清见状,就有些犹豫。 要不要现在就把来之前的消息告诉二哥? 裴俞声察觉他的异样,抬眸扫了他一眼:“怎么了?” 连清见他看不出什么醉意,又朝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无人,才道:“b城那边有点动静。” 裴俞声蹙眉。 他们会聊的b城之事,只可能和一个人有关。 果然,连清道:“是……伯父。” 裴俞声已经和裴家断绝了关系,不方便动用太多自己的势力反过来去监视裴家。裴啸林的事又不能告诉外人,只能找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来帮忙,这事许家也不好插手,连清就成了被委托的人之一,帮裴俞声注意裴啸林的动向。 想着要给二哥帮忙,这个任务也让连清打起了精神。 不过这次的动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一听到连清的话,裴俞声的神色就冷了下来。 连清见他面色不虞,这里也不是什么真正适合说话的好地方,就道:“等晚宴结束吧,二哥,我们一会儿找个合适的地方再聊。” 裴俞声点头:“好。” 没过多久,晚宴便结束了,连清同几个合作人一起走出来,和几人分别后,他拐到了酒店侧门,上了停在那等他的裴俞声的车。 连清坐进后座,发现裴俞声正在给人打电话。 “你已经在俱乐部了?几点到的?” 裴俞声的神色比之前平复了许多,语气也明显和缓了下来。 “嗯,我可能会晚一会儿过去。好好玩,我等下去接你。” 看对方这个神色,连清猜也知道裴俞声是在打给谁了。 肯定是他那个小对象。 连清早早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人在一起的事,却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神奇。 他难得见二哥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 和之前对裴阿姨说话时都不一样,现在的裴二少更……怎么说,连清思考了一下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词。 更温柔。 思及此,连清又有些发愁。 那今天这消息不就更难办了? 这次裴伯父会有动作,说白了就是在针对祁寄。连清从小和裴俞声一起长大,他最怕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反而是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的裴啸林。 即使长大了,这种阴影也没有被驱散。想起之前裴啸林给裴俞声安排相亲时的模样,再想想裴二少现在居然找了个同性谈恋爱…… 连清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这事在车上也不好细说,等裴俞声的电话打完,连清就暂时按捺下情绪,问:“二哥,我们去哪儿?” 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想找个更安静的地方去聊,毕竟裴啸林也不是没有过装监控的前科。 裴俞声说了个地址,连清之前没听过这地方,但也没说什么,听他哥的。 到了之后,连清才发现这是一家酒吧,规格很是不错,看起来应当是自己人的产业。 现在正是夜生活的时间,两人走进去,里面人头攒动,相当热闹。不过他们一进去就有侍者主动迎了上来,似是早有人吩咐。侍者毕恭毕敬地将他们领进了二层的一个独立包厢,又端上来几瓶名贵的好酒,开好瓶后才利落地退了出去。 待屋内终于安静下来,连清才把了解到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和年轻体壮的裴俞声不同,裴啸林睡眠障碍的恢复速度相当缓慢。况且许云池又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不可能一直陪着他。治疗的过程就被一次次地拖慢了。 许云池在的时候还好,裴啸林会平静一些,但如果许云池不在,裴啸林就会变本加厉,愈发固执。 他不想让任何东西脱离自己的掌控,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子女。 执意反抗他的裴俞声首当其冲,成了裴啸林梗在心头的一根软刺。裴啸林的状态稍稍好转一点,就开始背着裴家人,暗自调查裴俞声,他顺势查到了裴俞声转移给祁寄的那些遗产,自然的,也盯上了祁寄。 连清说这些信息的时候,裴俞声一直默不作声,他给自己斟满了开好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速度看得连清都有些心惊。 连清想劝他,裴俞声却只摇头说没事,让他继续说。连清陪人喝了两杯,消息说完之后,他就有些按捺不住,起身先去了趟洗手间。 等去完卫生间回来,连清走到房间门口输好密码,就听见屋里有动静。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是裴俞声的声音,“不是说找个人把消息带到就行了么……” 连清以为是裴俞声为了处理父亲的事而找的其他朋友,就没有在意,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结果才刚一进门,他就僵在了原地。 几步之外,站在裴俞声面前的冷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连清避之不及、躲了不知道多久的方家三少。 方漾舟。 连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方漾舟了,长到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眼神总是犀利到一眼将人看穿的男人居然带起了眼镜。只不过这冷冰冰的银边眼镜也并未冲淡多少方漾舟周身的凛冽,只会让人觉得他这个人愈发冰冷,看一眼都能让人后颈发凉。 连清随性惯了,最看不过眼的就是这种冰块男。再加上两人之前那些不怎么美好的经历,连清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 看见他的动作,方漾舟的眼神一暗。 一旁的裴俞声伸指揉了揉额角,率先打破了这僵硬的沉默:“我忘了和漾舟说你会来,他正巧在附近,就亲自把消息送过来了。” 方漾舟看了连清一眼,克制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我先走吧。”他淡淡道,声音也和本人一般,冷到如凉泉溅落冰石。他对裴俞声说,“线上联系。” 连清不由皱了皱眉。 他刚刚是很震惊,乍一看见方漾舟也有些别扭。但不管再怎么说,方漾舟毕竟是来给二哥送情报的。 092 但是现在正事要紧, 无奈之下, 连清也只能尽量将身旁人那极强的存在感忽略过去, 继续和裴俞声商量。 方漾舟亲自带来的那些信息同样与裴啸林有关,只不过他的人是从祁寄那边得到的消息。 意料之中的, 裴啸林已经查到了祁寄身上。 这其实也正是最棘手的情况——裴俞声并不怕裴啸林针对自己, 却担心祁寄会受到牵连。像裴家这种家世, 想不留痕迹的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下手,实在是太容易了。 看出裴俞声的情绪糟糕, 方漾舟说完信息,又补了一句:“换个角度,祁寄拥有的东西也足够保护他。” 连清听见这句话, 也想起了当初裴俞声赠予财产的消息。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老实说,连清当时得知消息后的震惊,完不亚于当初知道方裴两家真正关系后的心情。也正是这件事才终于让连清确信,原来二哥的这场初恋,居然是来真的。 虽然不想附和方漾舟,但连清却不得不承认,刚刚方漾舟那句话说的的确没错。 裴俞声不仅将巨额的固定资产转赠给了祁寄, 还放弃了最简便的直接转让方式, 而是费心费力地找到了专业的资产管理机构来进行公证。在将资产所有权、使用权赠予祁寄后,裴俞声又额外支付了一笔高昂费用, 由机构专人对资产进行打理。 因此,这个机构的实际服务对象是祁寄,而他们的业务内容也包括了要保护资产所有人的安。所以不管裴啸林要做什么, 祁寄的人身和财产安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平时生活可能会遇到些其他麻烦。 这句话算是慰藉,暂时给最重要的问题提供了保障。随即,他们便开始商量了后续对策。 三人一起商量,倒也更方便了许多,他们很快就详细推测出了裴啸林可能会有的举动,又针对这些可能,制定出了相应的对策。 最后的实际举措也分多方面来进行,除了要在祁寄身边继续派人多加保护,还要督促资产管理方保护所有人祁寄的安。 此外,他们还得重新检查资产赠予的流程,保证流程的正规和存档,确保万无一失,免得对方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这么一谈就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方漾舟和连清又提到了裴家。 不管怎么说,许家并不从政,而且许家实际上还是香江资本,某些方面难免会有些敏感,很难插手涉足。裴俞声想要对付父亲,最终要借助的还是裴家的力量。 虽然裴俞声已经和裴家断绝了关系,却也并不是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毕竟他之前那种切割更多的还是个人势力的切分,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情断绝。除了裴啸林,裴俞声和裴家其他人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关系。 所以方漾舟和连清两人都支持裴俞声与裴家其他人合作。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若是裴俞声和裴家人当真能控制住裴啸林,其实也是在帮他治疗病症。 “况且再怎么说,二哥,之后势头越来越好的肯定是你,”连清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毕竟不管裴啸林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逾越年龄和体力的限制。 这件事聊到这儿,基本也差不多了,只是裴俞声的话从之前起就越来越少,听完连清的话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 连清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有再多劝。他清楚,只要裴伯父的问题没有真正解决,裴俞声那紧绷的弦就不可能放松下来。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又有多少人能决绝地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呢? 大部分人都在从家中汲取养分,但也有很多人从懂事开始,这一生都在战斗。 连清自己有何尝不是?生.母早亡,父亲薄情,兄弟阋墙……他从那个所谓的“家”中所获得的温暖,甚至比不上连清从同龄的裴俞声这里得到的万分之一。 感同身受至此,连清低低叹了口气,抬手便想去拍拍裴俞声的肩膀。 只是他的手才刚伸过去,就被人中途拦住了。 竟是方漾舟。 他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连清的小臂。这一下让连清整个人一僵,下一秒,他就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尽管方漾舟直接松了手,并没有强留他,但这已经足够让连清惊惧了。 他睁大眼睛,像只炸了毛的小动物一般。 “你干什么?!” 比起连清的反应过度,方漾舟那张英俊冰冷的面容上并没有什么神色波动,他也没有再靠近连清,只道:“俞声状态不太对。” “他好像喝醉了。” “哈?” 连清根本不信,他朝裴俞声看去,男人还在啜饮手中玻璃杯,面色并无什么异样。 “怎么可能?我哥酒量很好的。” 连清和裴俞声认识这么多年,基本没见过裴俞声喝醉过。 方漾舟并未辩驳,他在桌台上扫了一眼,问连清:“他在晚宴上喝的什么?” “红酒啊,怎么了?” 说话间,连清的视线望过去,他也看清了裴俞声手中的酒杯和一旁的……酒瓶。 “坏了,”连清的脸色猛地变了,“怎么是威士忌?他刚刚喝的不还是拉菲吗?” 自方漾舟进房间之后之后,侍者又来送了一趟东西,现在桌上放了三个酒杯,都倒了酒,但刚刚基本只有心情不太好的裴俞声在喝,其他两人并没有碰。 连清刚进来时还特意留心过,因为裴俞声在宴会上喝的是红酒,来这之后,他也特意把送来的几瓶红酒放在裴俞声面前,其他种类的酒瓶都放在一边。 但是刚刚方漾舟进来,连清心神大乱,就没有再留意酒瓶的事。结果刚刚不知什么时候,裴俞声就喝完了那两瓶红酒,又把连清特意拿开的威士忌拿了回来。 而现在,那瓶麦卡伦竟然已经见底了。 混酒易醉是常识,裴俞声酒量再也经不住这样折腾,更何况他今晚还喝了那么多。 连清刚刚还笃定裴俞声不会轻易喝醉,现下却忍不住动摇起来。 迟疑之间,连清就看见裴俞声还要继续倒酒喝,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想阻止:“哥!你不能再喝了……” 但匆忙之间,连清却忘记了刚刚方漾舟拦他的原因。 他的手才刚伸出去,就被面无表情的裴俞声一下捏住了手腕。 连清这身板怎么可能受得住裴俞声的力气,才刚被捏住,他就痛得直接叫出了声。 “哎疼、疼疼——!” 哪怕是平时有意收了力气的裴俞声,连清也不可能在他手下受上一招,更何况裴俞声此时的状态还明显不太对劲。连清差点被这毫不留情的一下捏得掉下泪来,还是一旁方漾舟眼疾手快地在裴俞声手臂内侧的麻筋上一按,迫使裴俞声松手,才把疼到眼前发黑的连清救了回来。 把手收回来时,连清的半边胳膊都已经完没知觉了,他眼角通红,嘶着痛去看自己的手腕。 只见那纤瘦的手腕此刻已经完完整整地青了一圈,青紫横亘在久未见阳光的苍白肤色上,更显骇人。 照这形式,估计没一会儿这痕迹就得高高肿起来。 连清懵了。 他这时才从久远的记忆中扒拉出一点东西——连清想起来了,裴俞声喝醉之后会不高兴。 很不高兴。 旁人想靠近都会被当做入侵,更不要说是直接触碰他。 醉了的裴俞声直接开启了旁人勿近模式,无论是对连清还是方漾舟,他都没有一点要搭理的意思。裴俞声直接按了桌上的侍者铃,对着话筒,口齿甚至还很清晰。 “两瓶威士忌。” 他居然还要喝。 连清下意识想阻止,开口时还带着刚刚被激出的鼻音:“不能再喝……” 只是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裴俞声就抬眸望了过来,冰冷的视线让人脊背发凉。 连清简直欲哭无泪。 查看过连清手腕伤势的方漾舟皱眉,道:“找人把俞声带回去吧。” 留他在这继续喝,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差池。 连清这时候也顾不上和方漾舟别扭了,他现在只剩下了这一个能商量的人:“肯定要把他带走,但是谁能劝得动二哥啊?他现在肯定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许阿姨这两天又不在s市……” 连清之前亲历过裴俞声因为长时间失眠而失控的场景,那次经历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而现在,醉酒后的裴俞声比之当时也不遑多让,连清完是束手无措。 不过想到失眠,连清突然灵光一现,反应了过来。 “对了!祁寄!” 之前连清误以为裴俞声会失控而上门时,将裴二少安抚下来的人,正是祁寄。 现在的祁寄对于连清来说不异于真正的奇迹,他忙道:“要不我去把祁寄接来?” 安起见,连清从裴俞声的钳制中逃出来后就一连退了好几步,站在了一个相当远的安距离之外。只是连清这句话一出口,听见了祁寄名字的裴俞声就又抬眼过来,盯住了他。 连清被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就往方漾舟身后躲了躲。 等他意识到不对,才匆忙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之前避之不及的方漾舟拉开距离。 但这么一后退,连清就又暴露在了裴俞声的目光中,后颈凉飕飕的,像是有冷风在不停吹。 连清这下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他简直苦不堪言。 就算现在是夏天,那也不需要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两个人型大功率制冷器吧?! 093 连清的动作, 一旁的方漾舟看在了眼里。对方有意从他身边退开时, 方漾舟神色暗了暗, 没有说什么。 只是看连清被吓成这个模样,方漾舟到底还是开了口。 “先去接人吧。”他道, “俞声这儿我留下来看着。” 连清此时也顾不得和他客气, 匆匆忙忙就先离开了。 直到走出酒吧, 他还心有余悸。 喝醉的二哥实在是太可怕了。 连清揉着手腕去找裴俞声的司机,说是揉, 其实他也只敢在周围皮肤上轻轻按几下,青紫的地方根本不敢碰,碰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司机就在门口等着, 原本来酒吧的路上裴俞声和祁寄打电话时,就说好了晚上要去接祁寄回家。连清一说去接人,司机就载上他去了俱.乐.部。 只是连清并没有祁寄的联系方式,他现在也没办法去问裴俞声,赵医生那边电话又打不通,大概是在动手术。没办法,连清只好亲自进俱.乐.部去找人。 这家搏击俱.乐.部连清之前也来过几次, 清楚这里的专业水准。不过他来这大都是为了雇人做安保工作, 虽然之前也来训练过,但连清来了一次就被摔怕了, 之后死活都不肯继续再来练。 哪怕是这次过来,看见熟悉的俱.乐.部招牌时,连清仍然有些阴影。 只不过看着自己的手腕, 连清又有些后悔——要是他能坚持练下来,说不定今天也不会被捏得这么惨。 成功识别了会员身份,连清顺利进入了俱.乐.部,没费什么工夫,他就看见了自己想找的人,祁寄。 他很显眼。 祁寄正在自.由活动区练习,身后不远处就是一个八角笼。台上还有人正在对打,但真正吸引来诸多目光的人,却并不是他们。 而是祁寄。 祁寄穿着一身黑色的训练服,修身的轻薄衣物勾勒出修长纤瘦的身材,格外亮眼。他正在打格斗拳,这是军.警的基本格斗术之一,动作并不复杂,是在场所有教练都练过的基本功,不少学员之前也学过。 但这最基础的动作由祁寄做出来,却像是多了一种无形的韵律,让人根本挪不开眼睛。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出掌带风,收拳有势,抬腿时绷出的小.腿弧度简直漂亮到让人忍不住惊叹。 哪怕像连清这样对此并无了解的外行看了,也觉得赏心悦目。 只是好看归好看,连清却也不敢看太久,祁寄这套拳不只是观赏性很强,气势也很凌厉,让人有些心里发怵。 连清之前就清楚祁寄的身手很好,但近距离亲眼看的感觉还是不一样,他忍不住又想起了第一次和对方见面时,自己被人干脆利落一个过肩摔的事,心里总有些毛毛的。 看着这样的祁寄,连清虽然知道对方和二哥的感情很好,却也还是有些难以想象这样两个人谈恋爱的样子。 他忍不住有些发愁。 他把祁寄带回去,祁寄不会先和二哥打一架,趁其醉酒不备把人打晕,再把人带走吧? 不只是连清,旁边还有不少学员在围观祁寄的动作,毕竟他的动作实在太过利落流畅,看起来不像是来练习的客人,倒更像是专业的教练一样。 除了学员,连清还听到了一旁的四五个教练也在讨论他。 “这人身法不错啊。” “是吧,动作都挺到位的,刚刚我还见他打了木人桩,还挺漂亮。” “这一看就专业练过,哪个队刚退下来的新人?” “不是退伍的吧?看年龄也不像啊,而且他穿的是会员的训练服,不是咱们的衣服。” “对,你看他手上戴的那个,还是金卡的运动手环呢。” “那这是谁的学生?” 几人正聊着,就见一旁有人拿着两块踢板,朝祁寄走了过去。 那人穿着一教的衣服,是俱.乐.部最高级别的教练。 一教人数不多,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 “那不是吴哥吗?” 有人握拳一敲掌心:“哦对,我想起来了,这位是裴二少领来的客人。” “裴二少?那位神箭队长?” “对了,吴哥之前也是神箭退伍的吧?” “是,怪不得咱刚刚都没想起他的教练是谁。这位之前几次都是裴二少亲自教的,二少不在的时候才让吴哥教他。” 连清一看,果然,朝祁寄走过去的那个教练就是裴俞声之前在神箭的队友,连清之前还见过他。 那时候裴俞声第一次失控,正巧有队友过来看他,帮忙按住他的就有这个人,还被失控的裴俞声给踹飞过。 趁着祁寄停下动作和教练说话的工夫,连清走了上去。 “小祁,吴哥。” 祁寄正在解手上缠的运动绷带,闻声便抬起那双漂亮的小鹿般的眼睛看了过来,睫毛又翘又长,精致得仿佛不像真人。 连清看着他,一时都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走得近了,他就更明显地发觉,抛开性别,祁寄的脸其实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类型。 简直就像是比着连清的审美长的一样。 可是祁寄的气质却又一点都不符合。 连清只想要软乎乎的小姑娘。 而现在他被祁寄看着,就觉得压力一点都不比之前被裴俞声看着时少多少,连清就算再有什么想法也都被浇灭了,最后还是认出连清的吴哥率先开了口。 “连少怎么来了?” 连清摸.摸鼻尖,道:“二哥有点事,让我来接小祁回去。” 吴哥和祁寄都认识他,因此也没怎么怀疑。吴哥又和祁寄交代了几句,便让人离开了。 祁寄去更衣室换下训练服,顺便冲了个澡。 连清在门口等他,祁寄出来的时候换了一件暖黄色的t恤和米色短裤。训练时的发带也摘了,柔软的头发垂下来,衬得他的脸更显稚.嫩,像个高中生一样。 夏天气温高,祁寄也没仔细吹头发,走出来时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但连清看着,却觉这种湿.润的水汽却并未将祁寄周.身微凉的气息冲淡多少,他看起来仍是冷冰冰的,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之前聊起祁寄时,裴俞声总把他叫成自己的小朋友。但除了这张脸,连清却真的没办法把他当成乖乖的小朋友看。 哪有小朋友能一拳给沙袋砸个坑的? 想归想,连清还是得尽快把人带回去,不敢耽误时间。 上了车,他解释道:“二哥喝醉了,我接你过去,你们再一起回去。” 祁寄抬眼看他。 “喝醉了?” 连清被人看得又有些发凉,他尽量安慰了一下自己,对方又不能在车上把自己过肩摔,然后才点头:“嗯,他今天喝得有点多,又喝了混酒,所以醉了。” 事情和祁寄有关,他没解释为什么裴俞声会喝多。 祁寄听完也没什么异常反应,连清见状,倒是松了口气。 或许祁寄有过应对二哥喝醉的经历,才这么淡定的吧? 连清并不知道,祁寄也和他一样毫无经验。 不然祁寄就不会这么淡定了。 司机很快载着两人回到了酒吧,虽然时间已晚,但这却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刻。两人一走进去,祁寄就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走进去上楼时,他也尽量避开了人群。 他还是不习惯和旁人的近距离接触。 前面带路的连清正挂念着房间里的两个人,上楼的脚步也有些匆忙。毕竟喝醉后的二哥杀伤力这么强,连清并不清楚方漾舟能不能撑得住。 就算能撑住,这俩制冷机对着放冷气…… 想想都觉得可怕。 走到门前,连清的动作不由顿了一下,尽管察觉到了一旁祁寄看过来的目光,连清也顾不上解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抬手去推门。 门被推开,屋内还算整齐,没有出现连清想象中满地狼藉的模样,只不过这一推门,就有浓浓的酒香味传了出来。 连清走进去,才看见裴俞声和方漾舟仍旧坐在方桌旁,桌上桌旁摆满了酒瓶, 他心中一紧。 二哥这是又喝了多少? 连清小心地走过去,才发觉方漾舟也喝了不少,他不由有些头疼:“怎么回事?你怎么也喝了?” 方漾舟盯着他,闻言少见地慢了一拍,才道:“俞声一直要喝酒,我劝不住,就替他喝了些。” 连清:“……” 看着那些数不清的空酒瓶,他简直心惊胆战。 裴俞声刚刚就喝醉了,现在又喝了这么多……这得多大的杀伤力? 被捏过的右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正想着,连清就见跟在自己身后的祁寄走了过来。 连清看看他,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裴俞声,忍不住头疼。 他们不会真的要在这打一架吧? 但事情的发展和连清的预想并不一样,事实上,从祁寄一走进来,原本专注看着酒瓶的裴俞声就把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 裴俞声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祁寄,目不转睛。 连清悄悄让开了一点,免得被目光的余韵波及。 他看见裴俞声朝祁寄伸出了手。 祁寄走过去,将左手放在了男人的掌心里。 就在连清思考着这是不是什么打架前的礼仪时,他就见裴俞声放下了另一只手中的酒杯。 连清盯着那酒杯看了一眼。 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就是之前连清想从裴俞声手中拿开,阻止对方继续喝的那只酒杯,然而他还没碰到,就被裴俞声一下捏得手腕都肿了。 现在,这酒杯却被裴俞声随意放在了一旁,男人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握住了祁寄的手。 祁寄和他双手相扣,低头看他:“先生?” 听见祁寄的声音,裴俞声抬眼望过去,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还是认真地应了一声:“嗯。” 没等祁寄再开口,他便伸手一拉,将人拉到腿上,圈进手臂中,紧紧抱在了怀里。 裴俞声低下头来,额头抵在祁寄肩上,侧脸埋进了男孩的颈窝里。 想握他的手,握住又不够。 想抱他,想要更多…… 想把他永远禁锢在怀里。 祁寄知道裴俞声醉了,被抱进怀里也没怎么挣扎,只当是哄他。 男人的头抵在祁寄肩上,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祁寄还在想。 先生喝醉了还挺安静的。 然而一旁目睹了部过程的连清却已经是目瞪口呆了。 ……哈? 他眼看着裴俞声就这么安静了下来,甚至祁寄的气息也比刚刚缓和了不少。 仿佛之前让他提心吊胆了许久的酒后异状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打什么打?连清这时才绝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个房间里根本格格不入。 他太直了! 而这个房间除了他以外,剩下的三个人—— 三个人!一对半基佬! 094 看着一碰到小对象就安稳了下来的裴二少, 连清简直是一肚子吐槽没有地方说。 早知道这样, 他到酒吧之前就该把祁寄接来备着! 不过不管怎么说, 好歹是暂时把局势控制了下来。时间也不早了,连清就悄悄朝祁寄示意了一下。 虽说裴二少看着已经冷静了下来, 但被留下了深深阴影的连清还是没敢开口, 只和祁寄打了手势, 示意对方把人领走。 祁寄看了眼连清,侧头和抱着自己的男人商量:“我们走吧。” 他收回了覆在男人头发上的手, 想从裴俞声怀里站起来,但抱着他的男人却并没有动。 不仅如此,察觉祁寄想离开的裴俞声还收紧了揽在人后腰的双臂, 把对方抱得更紧了些。 连清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太认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了。 ——就是连清自己谈恋爱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黏黏糊糊地抱自己的女朋友不肯放开过。 但最让连清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 见人不肯松手,祁寄也没有挣动,他伸手拍了拍裴俞声的后背,轻轻对人说了一句。 “先生,该回家了。” 这句话简简单单, 却像是什么咒语一般, 让一直不肯动作的裴俞声终于有了动静。 从祁寄肩上抬起了头来,他仔细地盯着祁寄看了一会儿, 随即松开了自己手臂,伸手握住了祁寄的手。 钳制被放开,祁寄直身站了起来, 这次他的动作相当顺利,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等他捏了捏对方和自己交握的手掌,男人就也跟着,一同站了起来。 裴俞声虽然喝醉了,外表却并没有什么异样,走路也很平稳。祁寄连扶都没用扶他,就这么领着男人,两人一前一后,十指相扣,朝门外走去。 被落在后面的连清:“……” 他哥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醉了还能认人认得这么清楚?? 连清隐约觉得自己受伤的手腕又开始抽痛起来。 不过总算是把人送走了,他也终于松了口气。 祁寄和裴俞声一离开,屋内就只剩下了两个人。连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和之前一直不想碰面的人单独相处了。 他犹豫着,回头看了方漾舟一眼。 之前为了不让裴俞声喝太多,方漾舟自己好像喝了不少酒。从刚才起,他就没开过口,看起来好像也醉得不轻。 只不过这个一直没动静的男人却似乎被投递来的目光惊扰到了,连清一望过去,方漾舟就抬起了那双乌沉沉的眼睛,正对上他的视线。 连清下意识收回了目光。 他轻咳一声,匆匆道:“三少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连清掉头就想走。但他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猛地“哐啷”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连清回头看过去,就见方漾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扶着方桌才勉强站稳。而桌旁地上摆着的那几个酒瓶已经被踢翻了,桌边的一个空瓶也摇摇晃晃地掉落下来,摔在地板上,一下子四分五裂。 “砰!” 玻璃碎片四溅开来,连清看得心惊肉跳,他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一把拉开了还迟钝地站在桌边的方漾舟。 所幸那酒瓶还算厚实,只摔成了几片大的碎片,并没有细小的玻璃碴溅出来。但这也已经足够吓人了,碎片的边缘格外锋利,若是不小心被割到,恐怕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子。 而且方漾舟自己一点都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要不是连清把他拉开,他怕不是要站在那眼看着瓶子摔碎。 连清被他气得够呛:“你傻吗?玻璃飞过来都不知道躲开!” 方漾舟怔怔地看着他,慢了半拍似的,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方家三少一向沉稳冷峻,连清见惯了他冷冰冰的样子,乍一看对方这种模样,一时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算了算了。 连清别开视线,伸手在脸颊旁扇了扇,莫名感觉有些燥热。 不能和醉酒的人一般见识。 他平复了一下,才问:“你还能自己走吗?” 方漾舟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点头:“可以。” 连清:“……” 可以个屁,他看这人都快卡机重启了。 连清烦闷地抓了抓头发,他原本不想管方漾舟,但刚刚他想也没想就冲了过来,再一想对方今天好歹算是帮了自己,喝酒也是为了把裴俞声稳下来,连清一时也没办法就这么把人扔下。 而且方漾舟明显已经喝到了路都走不稳,屋里又还有这么多空瓶,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再踢到什么东西? 连清反复纠结,最后还是一咬牙:“喂,你过来,我扶你出去。” 方漾舟还是那种慢吞吞的反应,他一点都没有介意被叫做“喂”的事,朝着连清伸出了手。 连清深吸一口气,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他原本就想这么把人带出去,拽了一下才发现两人的力量对比实在有些过于悬殊。没办法,连清只能低头把方漾舟的手臂搭在自己后颈肩膀上,半拖半拽地将人扶了出去。 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说没有影响肯定是假的。连清清晰闻到了方漾舟身上传来的幽幽冷香,混着一点醇郁的酒香,似是当真可以醉人。 上一次和方漾舟这么近的接触,还是对方从火场中强行将连清拉出来的时候。 连清略一恍惚,仿佛又置身于那炙热的火场。 就是那时候,他在几近崩溃的状况下,听见方漾舟告诉自己——“我也爱你。” 这一晃神,连清就没有注意脚下的路,差点被一旁的椅子绊到,幸好他的本能反应还在,及时稳住了自己。 “你没事吧?” 这一动作自然也被身旁的方漾舟发现了。 “没事,走这边。” 连清匆匆说了一句,带着人继续往外走。 这次他不敢乱想了,专心看路。这么一来,连清也注意到了身旁人的状况。和那些鬼哭狼嚎、东倒西歪的醉鬼不同,喝醉后的方漾舟相当老实,除了反应慢半拍,说什么都乖乖听着,任由连清摆布。 他的反应也很克制,不吵不闹,还会主动和连清道歉:“抱歉,我可能有点重,压到你了。” 连清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就你那点重量还想压我?” 但转过头来,在方漾舟看不到的地方,连清又忍不住苦起了脸。 这对他来说其实真的有点吃力。 虽然他坚决不肯承认自己体力不好的事。 好不容易把人从酒吧里扶出来,连清累得腰酸背疼。但这还不是结束——连清并不知道方漾舟是怎么来的,酒吧门口没看见方漾舟的车,问他本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连清实在撑不住了,没办法,他只能把人先扶到了自己的车上。 把方漾舟扔进后座,连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扶着车门艰难地锤了锤后腰,一阵酸痛激得他眉心都皱了起来。 但一等后座上的人抬起头来,连清就立刻摆出了若无其事的表情。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扶人也轻轻松松。 只是方漾舟抬头后却并没有看他,而是以拳掩唇,闷咳了起来。 连清心里打了个突。 不会是他刚刚扔人的时候把方漾舟摔坏了吧? 喝酒后本来就容易呛咳,连清原本打算坐到副驾去,但看着人这种模样,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到了后排。 省得这人再把自己给呛着。 幸好方漾舟咳了一会儿就止住了,汽车也平稳地朝着方宅的方向驶去。 连清想象中的折腾并没有出现,方漾舟一直很安静,最后连呼吸声都平稳了下来。 静谧的夜色里,一片安宁。 中途,连清到底是没忍住,抬头悄悄看了方漾舟一眼,这么一看,他才发觉,对方居然已经睡着了。 车窗外灯火明灭,绚丽的灯光洒进来,打在方漾舟英俊高.挺的面部轮廓上,给那一向冷硬的线条平添了一抹温柔。 连清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汽车驶过隧道,周遭都暗了下来,他才猛地回神,触电一般匆忙收回了视线。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胸腔心脏怦然跳动着,似擂鼓,震耳欲聋。 连清匆忙抹了一把脸,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但他才一闭上眼睛,刚刚看过的风景就自动浮现在了眼前。 ……他之前都没发现过,方漾舟的睫毛居然这么长。 看起来也很翘,让人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连清甩了甩头,努力想把这些想法按下去,但还没等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汽车便驶出了隧道。 隧道外不久就是一个弯道,因着转弯的惯性,连清的身体不由微微右倾。他下意识伸手想撑住座椅稳住自己,却无意中触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连清连忙想退开,却是越急越乱,直接一掌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那温热微硬的东西上。 他心里一凉。 完了。 他按的是方漾舟的大.腿。 这一下就是睡着也得被压醒了,连清暗自叫苦,只能祈祷对方睡得沉一点。 但他的祈祷并没有被人听见,连清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眸太过深沉,似乎深藏着什么无法用语言描绘的情绪。尽管隔着一层镜片,光芒依旧不损分毫。 连清被看地打了一个激灵,他勉强干笑了一声,正想道歉,却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小清。” 方漾舟的声音很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打磨过,让人只听着都觉心尖生疼。 095 “是你吗?” 方漾舟的声音又很轻, 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这问题颇有些古怪, 连清满心疑惑, 但他刚刚才打扰过对方,现下也不好不回答。虽然不怎么喜欢那个小清的称呼, 他还是勉强应了一声:“嗯。” 方漾舟看着连清, 隔着一层眼镜, 目光依然令人心惊。 “果然,”他低声说, “只有在梦里,你才会安安静静地让我这样看着。” 连清疑惑。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反应,方漾舟便将手伸了过来。连清怔了一下, 匆忙想躲,却没有躲开。 即使是醉酒了的方漾舟,身手也不是连清能比得上的。 连清几乎都要怀疑方漾舟是不是要开始耍酒疯了。 但在连清心中十恶不赦的方大禽兽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无耻之举,他把手伸过来,也只是轻轻地握住了连清的手。 方漾舟指尖微凉,在这燥热的夏夜,让人平添一份惬意。 连清略一恍神, 慢了半拍才听见对方的声音。 方漾舟说:“希望我离开之后, 你还能到我梦里来。” 离开? 连清皱眉,他顾不得去想后边那句“到梦里来”, 直接问:“你要去哪儿?” 方漾舟似乎真的把这对话当成了梦境,他有问必答:“去德国,治疗我的眼睛。” 连清疑惑:“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这才想起对方今天反常地戴了一副眼镜, 而据他所知,方漾舟双眼视力都是5.2,之前也从未有过戴眼镜的习惯。 连清细想了一下才隐隐约约回忆起来,前段时间两人几次见面时,方漾舟似乎也都带着眼镜。只是那时连清太烦方漾舟,还一直躲着对方,所以才没有注意他的异样。 连清急着追问,方漾舟却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有一点小症状。” 没等连清再问,方漾舟就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侧脸。 “我离开,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这句话把还没来得及躲开对方动作的连清钉在了原地。 然后他又听见方漾舟说—— “你在梦里,可以不要也躲着我吗?” 连清一时语塞,他的唇.瓣几次开合,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面前的方漾舟,这位冷峻寡言高高在上的方三少……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 连清的脑子里乱作一团,好久才开口问出一个问题。 “你,要去多久?” 方漾舟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上落下一片阴影。 “三年,十年……或者更久。” 连清震惊:“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 他以为至多也就一两个月。 方漾舟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但大概在他眼中,会这么关心他的连清只会在梦中.出现,所以最后他还是没有隐瞒。 “初步治疗要三年,顺利的话,十年可以痊愈。” 什么伤这么严重? 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话到嘴边,连清才勉强掐着掌心把话压了下去。 他刚刚问过方漾舟,对方也只是说一点小症状。 他也没有漏听那句“十年,或者更久”。 方漾舟原本就是去年才刚从德国留学回来,刚回时还问过连父要不要把连清也送去法敦。方漾舟在德国上了三年学,早已熟悉了那边的环境,这次若是待得久了,说不定就会顺势留在那边。 这是别人的人生规划,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车厢里安静下来,连清耳边却仍是乱糟糟一片,他努力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直到汽车停在方宅前,门口的保安将方漾舟接进家中,连清才觉得自己滞闷的呼吸似乎终于顺畅了一分。 他无意识抬头,却从后视镜中看到方漾舟并没有接受保安想去扶他的手,坚持要一个人走。 连清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脑中的思绪却无法止歇。 方漾舟的病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他之前从没听说过方漾舟的眼睛有问题,更奇怪的是,听到对方当真要离开,连清居然并没有像之前想象中那样兴奋和开心。 明明他之前还一直在躲着方漾舟。 太过复杂的情绪难以言明,连清只觉得自己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明明是燥热的夏天,却有冷风不断灌进来,吹得他胸口阵阵发凉。 回程的路不算远,但连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他一直在努力和自己的情绪作斗争,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不安,什么都不要去想。 回到房间,连清匆匆冲了个澡就躺下了,他急着想睡着,但才刚勉强将思绪清空,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连清猛地锤了一下床。 还能不能清静会儿了! 他泄.了气地翻身爬起来,才发现电话是赵医生打来的。 “喂,连少?我刚做完手术,抱歉没接到你刚才的电话。”赵明臻问,“找我有事吗?” “没事,”听着对方声音里明显的疲惫,连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本来我想找你要个祁寄的手机号码,现在已经不用了。” 电话是他刚刚去俱.乐.部接祁寄时打的。 “没事就好。” 赵明臻正想挂电话,连清却突然叫住了他。 “那个,赵医生……”连清吞吞吐吐地说,“如果我想看一个人的病历,该怎么办?” 赵明臻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就是,他说自己眼睛有伤,要去治疗,我想知道他的眼睛怎么了。”连清解释,“你们的病历系统现在不是都联网了么,这个可以查吗?” 赵医生有些为难:“联网是联网了,但这个属于病人**,不能随便查的。” 连清沉默了。 赵明臻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安慰道:“不然你去询问本人试试,或者找他身边的人问一下?” 连清皱了皱眉,还是道:“嗯,谢谢赵医生,你快休息吧。” 赵医生的电话搅乱了连清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绪,这次他是彻底睡不着了。 挂断电话之后,连清犹豫了一会,从通话记录中找出了一个号码。 这个时间对方应该还没有睡,但连清也不知道自己打电话有没有用,毕竟方漾舟很少会把自己的事和别人说。 而且连清这样一问,就相当于是把自己给暴露了。 连清纠结了很久,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拨通了这个号码。 对方果然还没有睡,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连少?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找三少吗?” 这是方漾舟的特助。 他歉意道:“不过我现在没和他在一起,我帮你联系一下?” 连清垂下眼睛盯着自己苍白的指尖,道:“我不找他,我想问你个事。” “怎么了?”特助听出了连清的语气严肃,也跟着严肃起来,“您说。” 连清问:“他要去德国?” 一向对连清有问必答的特助却是沉默了一下,反问道:“您是从哪儿听说的?” 连清道:“方漾舟和我说的。” 特助“咦”了一声。 连清舔.了舔干涩的唇,问:“他为什么去?” 特助的声音有些无奈:“那个……三少想发展一下欧洲那边的业务,而且他不是在德国留学吗,还想回去继续进修一下……” 果然不肯照实说。 连清的心沉了下来。 “你别糊弄我,”他吸了一口气,“方漾舟不是要去治病么?” 特助又沉默了。 虽然已经早有预料,但得不到回答的连清却还是止不住烦闷,他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骗我?” 特助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三少会告诉您这件事,但他之前给我们的命令是,一切保密。” 连清猜到了。 他也果然炸出了这句话,但他却并没有一点成功的喜悦,反而更加不安。 “他让你们保密什么?” 特助犹豫着,不想说。 连清提高了声音,明显带了怒意:“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追我,为什么突然要走?还这么瞒着我,耍我很好玩吗?!” 特助果然被他唬住了,忙解释:“不是的,连少,我们没有故意要骗你……” 连清逼问:“那就告诉我原因,他眼睛到底怎么了?” 特助见他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清楚自己瞒不住了,他叹口气,最后还是道:“三少的右眼,被烧伤了。” 烧伤? 连清心口一紧。 那种盘亘未散的不安变得愈发浓重,而冰冷的事实又如此残忍地撕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 “是上次去火场救您的时候,燃烧的碎屑砸下来……落下的伤。” “三少不想让您知道,而且看你一直躲着他,不想让你再心烦,就接受了家里的计划,准备去德国。” 已经开了口,特助索性也就不再瞒着他了。 “这些天三少一直在忙出国的事,手头工作也已经交接转手了,我们最近都在忙这些事……” 特助说了很多,可是连清却已经再听不清了。 他的耳边嗡声作响,只能听见血液倒灌的奔涌流淌声。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清当时只顾着自己,甚至还想着伪装被困在里面的方琳,他不管不顾地想往里闯,最后被对方强行救出来,却根本不知道方漾舟在火场里,为自己受了伤。 最伤人的还不止这些,连清蓦地想起方漾舟的告白和自己决绝的拒绝,想起自己故意打扮成那种模样想恶心方漾舟,宁愿邋遢得不成样子都要避开对方…… 他这时才意识到这些举止有多么任性。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恍惚间,连清断断续续地听见特助说了一句什么,他的思绪分明已经停止了运转,身体却还残忍地如实接收了那句话。 “连少,三少他,不想再惹您心烦……” “他是真的打算要离开了。” 096 祁寄牵着手把裴俞声从酒吧里领了出来, 司机就等在外面。 两人上车, 裴俞声并不难指挥, 祁寄和他说了一句“我们坐在一起”,男人就安静地弯腰坐进了后座。 祁寄也跟着上车, 坐在了裴俞声身旁。汽车缓缓开动, 祁寄侧头看过去, 裴俞声也正在看着他,视线相撞, 男人便伸手过来,揽住了他的腰。 祁寄往那边挪了挪,和恋人坐得更近了些。 他发现裴先生喝多了之后其实还是挺安静的, 也没什么其他表现,就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倒是和祁寄自己喝醉了有点像。 祁寄原本不怎么清楚自己喝醉后会有什么反应,但自从被裴俞声坑过这么多次,他也模模糊糊地把情况拼凑了出来, 被骗得多了,祁寄现在对喝酒都有了阴影, 最近更是对一切含酒精的东西敬谢不敏, 坚决不肯再上裴俞声的当了。 不过这次是裴先生喝醉,情况或许会好一点。祁寄这么想着, 忽然感觉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收紧,压着他的上半身贴进了对方怀里。 “怎么了?”祁寄疑惑。 裴俞声却没有说话,只低下头来, 轻轻嗅着祁寄的气息。他那高.挺的鼻梁就蹭在祁寄的下颌和后颈,惹得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蹭、唔……”祁寄被弄得声音都些发软,“……痒!” 裴俞声并没有听他的抱怨停下,反而将祁寄按住,不许他躲。 男人在后颈处闻嗅的动作隐约让祁寄产生了一种被什么凶兽看上的错觉,仿佛是凶兽在逡巡自己的领地,还用爪子将猎物牢牢按住,不容拒绝地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这种错觉把祁寄弄得心底毛毛的,而且虽然男人只有轻蹭的动作,但那气.息打在敏感的后颈上,却是如电流蹿过,让人止不住地颤栗了一下。 祁寄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异样,咬着牙平静下来说服自己,先生喝醉了,动作有些古怪也正常。 之前他在家里练习煮长寿面的那次,裴俞声回来时也喝了不少,但情况还好,到最后他也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 这次大概也一样,回家歇下就好了吧。 祁寄安慰自己别多想,但他却忘了留心裴俞声今天举止的变化—— 男人一开始只是盯着他看,后来要牵手,再之后就要整个抱住。 侵城掠地,得寸进尺。 一点一点地索求更多。 耳尖上传来一点微烫的热意,对危险一无所觉的祁寄颇有些无奈,男人蹭完后颈,又开始啄吻他的耳朵。为了安抚喝醉的先生,他也只能自己献身,予取予求。 伸手揉了揉男人落在自己颈间的头发,祁寄想,先生确实和喝醉的自己很像。 是另一种更加主动的黏人。 回家的路渐渐变得漫长起来,不过幸好,男人在车上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好不容易回到家,祁寄终于松了口气。 再被这么蹭下去,他的腰都要软了。 两人一同下了车,祁寄原本想像刚刚在酒吧时那样把人领回去,裴俞声却直接伸手,想把他拦腰抱起来。 祁寄没同意,后退一步躲开了。他不是担心自己被抱不稳,而是不想给醉酒后的裴俞声增加负担——怎么不管谁喝醉都是先生抱他? 祁寄放缓语气和男人商量:“先生,我牵着你回家好吗?” 伸手要抱人却落空了的裴俞声沉默了一下。 祁寄主动抬手过去,握住了男人的手。 他同时也准备好了提防对方的动作,生怕会被一把抱起来,再想动就不好挣脱了。 好在裴俞声并没再坚持,男人反握住祁寄的手,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腰,安静地跟着他走了。 祁寄松了口气。 幸好牵手安抚还有效。 不过他也没能放松多久,等把人领进家门,醉酒后的裴先生又开始发挥他那锲而不舍的精神,想把祁寄往怀里抱。 祁寄哭笑不得,连哄带骗地把人推进了浴.室。 他以为让人去洗澡自己就能松口气了,却根本没意识到还有另一种更累的可能。 “先冲个澡,”想着男人一身酒气肯定不舒服,简单冲洗一下应该没问题,祁寄问,“你自己来可以吗?” 裴俞声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祁寄见人的状态还算清醒,觉得应该不用自己帮忙,就打算退出去了。 结果他才刚一转身想出去,就有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伸来,擦着他的侧脸而过,一下关上了祁寄面前的门。 “砰”的一声闷响,把祁寄吓了一跳。 他就这么被夹在了面前的房门和身后的裴俞声之间,耳畔就是男人温热的吐息。尽管一向反应慢半拍,但这微妙的位置还是让祁寄本能地感知到了几分危险。 “怎么了……” 他想要询问,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下捏住了后颈。 贴在颈后的偏高体温烫得祁寄一个激灵,这个姿势让他彻底无法逃开,祁寄心头涌.出几分不安,还在试图和人商量:“先、先生?” 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卡在后颈的手掌缓缓下挪,掐在单薄纤瘦的肩颈。熟悉的体温缓缓烫红了一片白.皙的皮肤,身后的男人低下头来,启唇含.住了修长的后颈—— 他竟是在那突出的颈骨骨节上咬了一口。 “呜……!” 坚硬的齿列蹭过微凉的皮肤,祁寄直接被这一下咬出了眼泪。他的皮肤薄,后颈尤其敏感,哪里经受得起这种对待? 想也知道,这次肯定会留下一片明显肿起的印痕。 祁寄察觉不妙,下意识就挣扎着想要逃开。 尽管这种深受感官影响的逃避从来没有成功过,但之前只要祁寄挣扎得厉害,裴俞声都会体贴地停下动作,让他能缓一缓。 但今天祁寄所遭遇的对待却完不同,裴俞声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地衔.住了祁寄后颈的软.肉,直接把试图挣扎的他按在了墙上。 就像凶兽一口叼.住自己的猎物一样。 祁寄这次是真的慌了。 瓷砖冰凉,体温炽烫。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艰难地唤出一声。 “裴……” 却已经是太迟了。 话未出口,祁寄就眼前一黑,几乎要被那过于凶狠的动作撕碎。 “……呜!” 转瞬间,人已然被滔天巨浪所吞没,破碎的惊叫声四落散逸,再无法拼凑成形—— 祁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卧室床上。 疲倦至极的记忆太过混乱,祁寄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到底还是被裴俞声抱了回来。 说实话,祁寄之前一直觉得自己体力不错,他从小被贺修教会了身法,平日也从未疏于锻炼。当初祁寄和团队一起去清蒲湖考察时,整整一天走下来,在场所有人里只有祁寄腰不疼腿不累,还能主动帮同事扛下那些最重的设备。 可自从和裴先生在一起之后,这个认知就被颠覆了。 每次共枕,祁寄不在过程中晕过去就算好的了,结束后更是会昏睡大半天。相比之下,裴俞声却是几乎不受影响,还总能在次日神清气爽、体贴温柔地叫醒祁寄喂他。 今天也同样如此,喝醉了的裴俞声体力还那么好,反倒是祁寄累得不行,几乎闭眼就要睡过去。 只是想起自己之前喝醉的时候被先生照顾,祁寄还是强撑着没有睡,他觉得自己怎么也得照看一下对方,免得男人醉后夜里不舒服。 祁寄开口想问裴俞声要不要喝水,嗓子却酸痛得厉害,努力干咳了几下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是在刚刚完叫哑了。 他没能把话问出口,倒是裴俞声看了看他,端起杯温水递了过来。 祁寄摸了摸鼻尖,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甘甜的水流滋润了沙哑的喉咙,确实让他舒服了不少。 喝完水,床旁的男人便俯身靠近过来,祁寄以为他要接杯子,就把水杯递了过去,开口想让对方也喝一点。 但他却没想到,裴俞声根本没有理会那水杯,他看都没看,直接将杯子甩手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杯子滚落在了地板上。祁寄一愣,还带着齿痕的唇.瓣才刚张开,便被人毫不客气地堵住了。 “呜、嗯……!” 祁寄猛然睁大了眼睛,他本能地想要挣扎,可刚刚体力尚存时依旧毫无胜算,又何况是现在? 裴俞声拦下祁寄挣扎的小臂,直接用一只手按住他的两个手腕,一把将人压了下去,让他陷进柔软的床铺之中。 如骤雨急下,汹涌海浪撕扯着单薄的白帆,铺天盖地的气息炽.热强硬,转瞬便侵占了周遭所有空间。 这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吻,还不如用咬来形容更合适。等到好不容易被放开时,祁寄已经近乎窒息了,他呛咳着,艳色的薄唇上被叠出了重重伤痕,鲜红娇艳欲滴。 尽管不动都会觉得唇.瓣抽痛,祁寄还是艰难地开了口:“不行……” 他必须要制止男人接下来的动作。 腿边那坚硬的热度简直逼得他心惊胆战。 “今天已经……够了。” 男人垂眼看他,那冰冷如无机质般的浅色眼眸让人忍不住从心底生出寒意,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祁寄努力和人商量:“疼……真的不行,下一次再……可以吗?” 许是被他的讨饶打动,男人周.身的气息终于缓和了些许,他低下头来,亲了亲祁寄的鼻尖,又偏头去轻吻了一下祁寄的耳朵。 见对方的动作温柔下来,祁寄以为自己的话有用了,终于松了口气。 他小心地挪了一下大.腿,想离那骇人的热度远一点。 但还没等挪开多少,那硬度却如影随形,重新贴近过来,挨得更近。 而在颊侧,裴俞声亲完那艳红的耳尖,贴着祁寄的耳朵,沙哑得,用低磁的嗓音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刚才那次没有进去。” 进去……? 祁寄怔住了。 危险激发了本能,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反应过来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之前,从来没有吞进去过。 太超过了,根本吃不下,祁寄每次都觉得自己会被顶穿。疼得受不了了他就会哭,哭得裴俞声每次都心软,哄着他不再坚持部进去。 可是今天,面前这个醉了酒的男人,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心软的迹象。 祁寄后颈一阵发麻,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他猛地挣扎起来,这不管不顾的挣动倒真是让他从男人的禁锢下逃开了半步。 可也就只有半步而已了。 混乱中,祁寄甚至没有注意到被自己无意间碰触的热度变得比之前更硬。还没等他部挣脱出来,纤细的脚踝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 令人颤栗的热度从相触的部位蹿起,直击怦然跳动的心脏。 下一秒,祁寄就被拽着脚踝拖了回去。 097 那次意外的醉酒经历之后, 祁寄足足休养了三天, 才恢复了平时的走路姿势。 明明喝醉的是裴俞声, 可这回却比之前祁寄自己喝醉后休息的时间还长。幸好祁寄已经和公司申请了深造名额,休息这三天并没有耽误什么工作。不过尽管如此, 祁寄原本计划好的出行计划也还是因此被推后了。 几天后, 临近七月十五中元节当日, 祁寄才和裴俞声一起,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去祭拜父母。 祁寄的家乡城市尚未修建机场, 从省会过去还要转车,最后他们干脆选择了坐直达的动.车回家。 虽说是直达,但在下了动.车之后, 两人还是又坐上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大巴车,一路走得相当折腾。 祁寄早已习惯了这漫长而颠簸的回家路,但他担心裴俞声会不适应。毕竟总裁先生出行基本靠飞机,到哪儿都有私人司机陪同,让男人坐这种拥挤嘈杂的慢速公共交通,好像着实有些委屈。 幸好大巴是两人座,暂时不用担心再受其他人的影响。汽车开动后, 祁寄就悄悄把手伸过去, 越过扶手,握住了男人温热的指尖。 裴俞声低头看他, 视线中带着询问。 祁寄轻声道:“车上是不是有点乱?先生应该不太习惯这种车吧,再有两个小时,到家就好了。” 裴俞声伸过另一只手来, 帮人调整了一下自备的腰后靠垫,道:“没什么不习惯的,之前我训练时也坐过不少各类的车。” 徒步十几个小时也不是没有的事。 退役后的总裁生活格外养尊处优,却也没有消磨掉裴俞声骨子里的利落与坚毅。 祁寄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说话的工夫,随车售票员便来挨个检票了。裴俞声坐在外侧,没用祁寄操心,他就直接把两人的票递给售票员,待人查看完后,又放回了容易取放的背包侧兜中。 男人的动作熟练又自然,果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模样,倒像是坐惯了大巴一般。 看着裴俞声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祁寄突然回想起了两人还没确定关系之前,他们一同去超市买熟食的事。 那时候祁寄还欠着债,每笔开支都会精打细算。而裴俞声非但没有对他的节俭和这市井生活表示出丝毫的轻视,还主动帮祁寄挑拣起了更实惠的选择。 这种感觉……很奇妙。 祁寄之前负债太多,早已习惯了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几块几分钱都要斤斤计较。虽然他只对自己节省苛刻,并不会去占别人的便宜,但他也很清楚,这种行.事方式势必会影响他的社交。 所以尽管一直以乖巧态度示人,祁寄却几乎从来不会去主动结交朋友,更没有谈过恋爱。 特殊的经历造就了祁寄的不同。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与身边的同龄人格格不入。 但裴俞声不一样。 裴俞声无声地抹去了那无形的隔阂,将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世界一点一点折叠在一起。 祁寄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家境差异如此悬殊的人谈恋爱,而真正在一起后,裴俞声从来没有让他感受到过差别和不舒服。 祁寄悄悄叹了口气。 他大概这一辈子都学不及裴先生体贴的十分之一。 正想着,祁寄额前的碎发被轻轻拨.弄了一下,散乱的发丝被拢到了耳后。 他一抬眼,就看见了正望着自己的男人。 裴俞声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祁寄的脸颊,欲言又止。 祁寄问:“怎么了?” 大巴车行驶的低低嗡鸣轻易便能盖过说话声,隔一层椅背就再听不清别人的声音,正是说悄悄话的好时候。 只不过裴俞声开口时,问得却还是这几日来不知询问过多少遍的一句话。 “腰还疼吗?” 祁寄失笑,认真摇头:“不疼,我已经好多了,真的。” 自从那日将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整夜之后,清醒过来的裴俞声就明显有些懊恼,男人对祁寄的态度愈发小心翼翼,仿佛他是玻璃做成的一般,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会被弄碎。 祁寄断断续续昏睡休养的那三天,裴俞声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祁寄起初还以为是男人的酒还没有醒,后来才察觉对方的动作比之前温柔更甚,不管他什么时候从昏睡中醒来,都能一眼看到床边的男人。 三天里,男人默不作声帮他喂粥,擦脸,上药,等到祁寄忍不住询问对方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心情不好不想说话,裴俞声才终于恢复了之前的开口频率。 只是祁寄肤色白,凝血又缓慢,那些遍及身的印记就尽数变成了难以消退的淤痕,看一眼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等到养了几天之后,那些印记的余痛渐渐消退了,痕迹却还明晃晃地留着。 祁寄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每次裴俞声看见,却都会沉默许久,连平日里望向他的目光都比之前收敛了许多。 等到这回出来,裴俞声仍旧一直在紧张祁寄的身体状况,单是不同用途的靠垫就给他带了三个,商量交通方式时也不提自己,只问祁寄能不能撑得住。 祁寄一开始被问时还有些害羞,次数多了就习惯了,现在更是觉得有些无奈。 虽然那晚裴先生的确把他折腾得不轻,但也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他,祁寄至始至终都没有流.血,只是被磨得久了,肿得厉害,惹得前面颇有些吃不消。 等他睡醒之后,就把那晚哭掉的眼泪给忘了,并没有要怪.罪对方的意思。祁寄觉得,毕竟是喝醉了,有些失控也正常——他自己醉了还喜欢粘着人不放呢,也没见裴先生控诉他总把唇亲破。 祁寄拍了拍男人的手背,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了。” 裴俞声反握住他的手,把男孩的手掌包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祁寄满意地晃了晃自己小.腿。 暮夏转秋,天气渐渐凉爽了下来,裴先生又变成了居家外出必备的人形暖炉。 两个小时后,大巴车抵达了汽车客运站。两人走出车站,已是傍晚,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晚风轻缓,温柔地吹过他们身畔。 祁寄转过身来,面朝裴俞声伸出了手。 他的背后是斑斓的夜灯,眼中是比所有灯火更璀璨的光。 祁寄笑着说:“先生,欢迎和我回家。” 裴俞声眼底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他伸出手,和人十指紧扣—— 三年多没有回来,这座曾经熟悉的小城也已经染上了陌生的色彩。路旁出现了不少新的建筑,祁寄看着都颇有些新奇。 祁家之前的房子已经卖了,这次回来,祁寄就直接和裴俞声一起住在了酒店里。 他其实也没什么旧情好惦念。因为巨额的负债,家里人对祁寄和他的父母避之不及,早在离家南下s市之前,他们就已经和家里亲戚彻底断绝了关系。 再加上不想碰见姑姑一家,祁寄之前也没有回来扫过墓,一直都是在父母出事的那条街送花祭拜。 这次回来,除了中元节扫墓,祁寄还要处理父母骨灰盒迁动的事。原本祁家父母的骨灰盒存放在一家叫永和的殡仪馆里,虽然这家殡仪馆有些简陋,但胜在管理费便宜,也吸引了不少客流,渐渐就在这小城发展出了一定规模,许多买不起公墓的家庭都会把骨灰寄存在这儿的安息堂中。 但永和殡仪馆的经营其实并不规范,连许可证书都不怎么齐。这两年市场开始规范整顿,取缔了这些不合理的殡葬馆,里面存放的骨灰自然也要迁走。 祁寄这次回老家也是要把骨灰迁走,老实说,这件事还真让他有些犯愁。 骨灰盒的存放大致分为两类,一是放在单独的公墓中,价格偏贵,可以独自立碑。二则是放在安息堂的骨灰柜中,只占一个柜格,管理费相对便宜一些。 现在的祁寄并不再缺钱,哪怕是公墓也完能买得起。只是随着家乡经济发展,这两年有能力购.买公墓的家庭越来越多,公墓位置也变得紧缺起来,而且这次存放了不少骨灰的永和殡仪馆一关,其他墓园安息堂的位置也会很紧张。 加上祁寄这些年一直没回来,对老家的墓园经营状况也不怎么了解,就对此颇觉有些棘手。 祁寄接完几个电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买完早点的裴俞声回来,把纸包裹着的蛋堡递过来,问:“怎么了?” 祁寄接过蛋堡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稍稍抚平了一些忧虑, 他和人分着早餐,把殡仪馆的事告诉了男人。 “这该怎么办,去网上查一查能找到靠谱的墓园吗?” 他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把自己的烦恼告诉裴俞声,不再是一个人自己扛着了。 裴俞声伸手帮人蹭了蹭嘴角的碎屑,等男孩不好意思地开始找纸巾擦嘴,才道:“现在正规墓园的经营都要有官方的批准许可,应该也会有正式登记,不如你去问问114?” 祁寄想了想,也对。 114还更靠谱一点。 吃完早饭,他就给114打了电话。114为他提供了几个正规墓园的号码。 等拿到号码,祁寄又有些心里没底,这些规模比较大的陵园应该早就被预定完了位置,他还能找到空位吗? 祁寄试着挨个拨通了那些号码,果然,前面几个墓园都说自己已经封园了,要等扩建后才有位置,基本都要等半年左右。 到了最后,就剩下了一个规格最高的墓园没有打。 原本这个名为千秋的墓园排在前面,只是祁寄觉得这家肯定抢手,就先跳了过去。现在其他公墓都封园了,他就只好试着打了过去。 祁寄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本以为也会没有位置,结果对方听完,却道:“公墓倒是有,我们正好有一个新的双人公墓。” 祁寄一惊,这么巧? 对方又道:“就是这个价格……可能稍微有点高。” 这个补丁也成功打消了祁寄并未成型的怀疑,一番商量之后,他便和人约好了去墓园实地看一看。 墓园的位置距城区有些远,不过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祁寄一下车,就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儿风景优美,碧树成荫,单看环境,也着实是个好地方。 等看过那片空出的公墓之后,祁寄更是一点犹豫都没有了。新公墓的位置相当优越,围在一片碧草绿荫中,几乎能算是一片单独的陵园。这种充足的空间和优越的位置,要刚刚那价格其实一点都不高,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实惠。 祁寄当即和墓园定下了这个位置。 签完合同后,千秋墓园的工作人员又和祁寄定下了入园流程。骨灰盒迁移的事由千秋墓园程负责,包括该有的程序、时间的选择、一应忌讳讲究等等,部一手操办。 他们的安排相当妥善,让祁寄省了不少心,而且这些流程还没有额外收费,就让那原本的费用显得更值了。 公墓的事定好,祁寄心头的重担终于放了下来。忙完之后,他又接到了永和殡仪馆的电话,让他带着骨灰持有证前去签字。 一到殡仪馆,祁寄就撞见了一个熟人。 是他的堂姐,夏静。 因着和姑姑一家的经历,祁寄对这个堂姐也没什么特殊感情,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朝人颔首问候了一下。 “堂姐。” 几年没见,夏静比之前消瘦了许多,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她身上又多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气,状态倒也不算太差。 看见祁寄,夏静明显一喜,她快步走过来,正要和祁寄打招呼,但等看清他身后的人时,夏静的脸色却突然一变,神情中流露出了几分惧意。 但已经走到了面前,她也没办法再退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和祁寄聊了几句。 夏静也是因为骨灰迁移的事过来的,姑姑一家三人的骨灰都存放在永和殡仪馆,眼下她也需要找一个能安置的地方。 因着临时迁移的事,市内其他墓园的安息堂位置都很紧缺。尽管官方予以了安排和帮助,但想拿到位置还是需要排队。 夏静今天一早就过来了,她已经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然而还有没排到,今天的名额就截止了。 没办法,她只能明天再来跑一趟。 祁寄听完,略一蹙眉。 明天再来,岂不是还要排一上午的队? 他对夏静的厌恶感没有像对姑姑家其他人一样强,因此还是建议了一句:“不然你问问千秋墓园,他们那的安息堂可能还有位置。” 既然千秋的公墓有空位,那说不定安息堂也有位置。 结果夏静听见这话,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边、那边不是三年前就满位封园,不卖了吗……?” 祁寄皱眉,三年前? 他问:“确定吗?这是哪来的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夏静突然开始脸色发白,嘴唇也不住地发抖,像是怕得厉害。 她连眼睛都不敢抬,几乎要把头低到自己的胸前去了:“也,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祁寄听完,心中的疑惑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而且夏静的状态也让他忍不住心生怀疑。 夏静生性软弱,从小又被父母和哥哥一起打骂,一直是唯唯诺诺的模样。不过她面对祁寄时还好一点,毕竟祁寄小时从没有欺负过她。前段时间,夏静还鼓足勇气和祁寄借了钱,按理说,她应该不会害怕祁寄才对。 可她现在为什么又被吓成了这幅模样? 祁寄的疑问尚未得到解答,就有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叫那些骨灰持证者们前去签字。 因为人员众多,这次签字暂时不允许陪同,只有持证者能进去。 “那你先去门口等我吧,我签完就出来。” 祁寄和裴俞声说了一句,男人便转身去了门口。 祁寄和夏静一同去签字,走进里面走廊后,他明显发觉夏静松了一口气。 祁寄疑惑:“堂姐,你刚刚很紧张吗?” 夏静没说话,反倒先向走廊外看了看,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然后她才敢回过头来,道:“有,有一点。” 看见她的动作,祁寄愈发不解:“怎么了?” 夏静又朝后面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问:“小寄,跟你来的那个人……你们很熟吗?” 和他来的人,不就是裴俞声吗? 祁寄问:“他怎么了吗?” 夏静怯生生地说:“我,我之前见过他,有点害怕……” 祁寄皱眉。 夏静怎么会见过裴俞声? 098 殡仪馆里签字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在, 并不适合聊天, 祁寄就先等着签完了字, 才和夏静一起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去谈。 祁寄暂时没有解释自己和裴俞声的真正关系,只说对方是自己的同事。他问:“你之前是什么时候见过的裴先生?” 夏静的神情不似作伪, 她道:“是我当初去公.安局配合取证的时候。” 那时候夏静的父母和哥哥都误入了非法组织, 间接被害身亡。之后那个组织因不法行为被彻查, 一众涉案人员都被缉拿。夏静身为受害者家属,就曾被公.安人员请去进行过协助调查。 也正是那个时候, 夏静第一次遇见了裴俞声,对他的惧意一直持续到现在。 听她说完,祁寄的疑惑并没有消退多少。 公.安局? 裴先生为什么会去那儿? 祁寄对打击非法组织的事有印象,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在江边接到的夏静那个借钱的电话。祁寄的记忆一向不会出错,况且那时候他正好刚得知了温初明的事,现在再回想,印象仍是很深刻。 可那时候裴俞声不是正在b城s市两头本着,忙着治疗失眠、处理裴啸林的事吗? 怎么会有空跑到祁寄的老家来? 而且祁寄也从未听裴俞声提起过这件事。 他问夏静:“那时他在公.安局做什么?” 夏静小声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就看见他在和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说话,还有人叫那个男人局长。” 那时夏静看着他们, 然后就对上了裴俞声的视线, 被吓得猛地一个哆嗦。裴俞声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那仿佛带着实质性重量的视线吓得夏静噤若寒蝉, 再不敢抬头去看了。 祁寄不解:“局长?他在和局长说话?” “好,好像是。” 祁寄记得夏静给自己打电话借钱时还曾告诉过他,那个坑骗祁寄父母的债务公司也被清查了。祁寄当时立刻去查了自己还债的账户, 发现钱果然没有被划走。之后不久他就接到了s市公.安局的电话,说相关人员已数逮捕归案,让他去配合取证。 压在祁寄肩上多年的巨额债务,就这样被彻底清除了。 公.安局还帮他追回了一部分钱财。 祁寄之前一直没有多想过,只以为是官方和专案组督查的成果。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起了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难道债务公司被查,也有裴俞声的缘故? 想到这儿,祁寄又想起了另一个疑惑,他问:“你刚刚说的,千秋墓园三年前就封园了是怎么回事?” 夏静有些犹豫,似是不太敢开口。在祁寄的追问下她才道:“因为千秋是我们这儿规格最高的墓园,有条件的都会首选这家。但是千秋的位置有限,从三年前开始,就对外宣布封园了。” 自千秋封园之后,其他墓园才渐渐发展了起来,还有几个墓园专门仿照千秋的经营,一直都相当抢手。 “我听人说,千秋那边一年偶尔也会多一两个新位置,”夏静说,“但那都是为了特殊顾客专门辟出来的,普通人就是拿钱上门去买,也不可能买的到。” 祁寄愈发觉得古怪。 那为什么他一打电话就有位置了? 想到工作人员在电话里说过的价格贵,祁寄问:“那你知道千秋公墓的价格吗?” 夏静说:“他们那儿好像分了很多价位,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但是最便宜的好像也要七八万。” 祁寄皱眉。 几个小时前他刚刚定下来的公墓价格就是八万。 可夏静说的七八万分明是三年前的最低.价格,而且祁寄这八万买的还是一个双墓。 合同已经签好了,上午去的墓园也的确是千秋官网标明的地址,照理说应该不可能是低.价诈骗,那又会是什么原因? 祁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夏静排了一上午的队也很累了,祁寄定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家,自己则走去了门口。 一出门,他就看到了门外等着他的男人。 裴俞声站在门旁的松荫下,身高腿长,肩背笔直,仿佛将自己也站成了一棵雪松。寻常人站得久了,总会忍不住靠在墙边、倚在树下,可这位起初总被视作懒散不羁的年轻总裁,却从来没有如此松懈过。 连背脊都始终挺直。 祁寄看着男人,一时失神,还没开口,察觉他视线的裴俞声就已经抬眼看过来,缓下了原本微冷的神情。 “签好了?”裴俞声问。 祁寄点头:“嗯。” 男人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异样,祁寄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就听见裴俞声道:“走吧,我刚约好了位置。” 什么位置?祁寄愣了一下:“我们不是吃过午饭了吗?” 裴俞声道:“我找了一个热敷消淤的地方。” 祁寄这才反应过来,裴先生居然还惦记着他身上的淤伤。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见男人这么认真,祁寄最后也还是没有拒绝。 热敷放松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休息够了之后,两人又在小城逛了一圈,去祁寄之前生活的地方看了看。 傍晚,他们找了家老店吃了晚饭。为了公墓的事,两人早上起得很早,这边的夜生活相对也比较匮乏,饭后散了散步,他们就先回了酒店。 祁寄简单冲了个澡出来,就见男人已经在桌边用电脑开起了远程会议。祁寄见状便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地抱着平板上了床。 之前的疑问还没得到解答,祁寄先自己查起了报道。当初官方对清除非法组织的行动有不少报道,这也算扫黑除恶专项行动的成果。 他翻看了不少新闻,很快就找到了一些和债务公司有关的稿件。这些稿件和其他消息并没有什么不同,祁寄翻了好几篇,才找到一些新的信息。 报道里对债务公司的案.件有几句描述。 “群众反映强烈”、“根据线人情报”。 这会和裴先生有关吗? 祁寄正想着,手中的屏幕就亮了起来。 是祁鸣宇打来的电话。 怕打扰到裴俞声,祁寄跑去了房间的露天阳台,才把电话接起来。 “鸣宇?” 祁鸣宇已经去学校报道了,这次就没有和祁寄一起回家。 “哥,爸妈.的事怎么样,忙完了吗?” “嗯,骨灰盒已经准备迁出来了。” 祁寄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最后还把千秋墓园的那一点古怪告诉了弟弟。 祁鸣宇听完就沉默了。 祁寄道:“也不知道是我们运气好还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不然我明天过去的时候再去问问他们的工作人员……” “问他们也不会说的。”祁鸣宇突然道。 祁寄愣了一下:“啊?为什么?” 祁鸣宇没有回答,反而突然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哥,你还记得薛钟麒叔叔吧?” 薛钟麒是薛老爷子的儿子,祁寄问:“怎么了?” 祁鸣宇道:“他爱人是那个俄罗斯人吧,米多夫。我记得薛爷爷以前说过,薛叔叔之前在欧洲上班时交通不方便,开车久了又晕车。然后有一天,他住的地方到公司突然加了一条新公交线,让他的通勤方便了不少。” 祁寄也听于奶奶说过这件事,他模模糊糊反应了过来。 果然,祁鸣宇道:“结果后来薛叔叔才知道,那条线是米多夫买下公交公司,专门为他开辟的。” 祁寄微愣。 这话是…… 祁鸣宇吸了口气,干脆挑明了:“哥,你想过裴总吗?” 祁寄愕然:“难道是……” 鸣宇的意思是,这位置是裴先生专门为他买的吗?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不直接和我说?” 祁鸣宇低啧了一声:“不知道,我也对他这种做法很不爽。” 不爽很久了。 祁寄:“……啊?” 祁鸣宇暂时压下了情绪,道:“你与其去问千秋的人,还不如直接问裴俞声来得快。” 祁寄想了想,觉得也对。 和弟弟聊完,他回到卧室,想等裴俞声的会议开完。 但这一天逛了这么久,早上又醒得太早,祁寄趴在柔软的床上,没一会就开始眼皮打架了。 他强撑着不想睡,支起手臂拖着下巴等人。然而睡意袭来根本无法抵挡,没几分钟,祁寄就合眼歪了过去。 在他的下巴从掌心中滑下来栽倒之前,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托住了他的侧脸。 祁寄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唔……?” 站在床边的男人用指腹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低声问:“怎么不躺下睡?” “我有事想问先生……”祁寄含混地说着,揉了揉眼睛,才把鼻音消退了一点,“会开完了吗?” “嗯,等我去关个电脑。”等祁寄翻身坐起来,裴俞声才将手收回,他走到电脑前按了几下键盘,随即就把电脑关上了。 男人走回来,坐在祁寄身边,道:“怎么了?” 祁寄还有点困,但已经清醒了不少,他之前做好了决定,也没再拐弯抹角,直接就把夏静的事说了出来。 “之前那个债务公司的事,和先生有关吗?” 裴俞声垂下了眼睛。 男孩已经猜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有再继续隐瞒,只道:“我提供了一些线索,不过彻查还是因为官方的行动。” 祁寄的心情有些复杂。 裴先生到底为他做了多少事? 他接着问:“那墓园呢?堂姐和我说,千秋在三年前就封园了,普通人根本买不到。” 裴俞声按了按眉心。 他到底还是承认了:“那个位置是我上次来这时买的,怕你不愿收,就一直空在了那儿,这回才让他们拿出来。” 祁寄心口微胀。 “那先生……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裴俞声沉默了。 祁寄看着他,隐约又从那人神色间看到了自己昏睡三天时对方古怪沉默的影子。 祁寄疑惑:“……先生?” 裴俞声闭了闭眼睛,良久,才低声开了口。 “祁祁。” 他唤着祁寄的名字,敛下了视线。室内光源只亮在一侧,男人的半边脸都隐没在了沉沉的阴影之中。 他的声音微哑,带着复杂的、让人读不懂的压抑情绪。 “你会觉得我插手你的生活太多吗?” 099 男孩微微一怔, 似是没想到裴俞声会这么说。 他沉默下来, 认真思考着。裴俞声看着他,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漫长地等待着,等候最后的宣判。 而他的小朋友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祁寄很快抬起了眼睛:“我没这么想过。” “我只觉得是你在关心我。” “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提前告诉我, 和我商量一下……” 他看着裴俞声, 漂亮的眼眸里蕴着一湾浅浅的光, 耀眼却不自知。 “或许两个人一起解决,可能会更好一些。” 裴俞声低低地, 轻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抑制不住的东西从他心口呼啦啦地飞出来,飞向极高极远的天空。 而他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抱住他的小朋友。 落吻很轻, 带着些甜。自那次醉酒之后,裴俞声就没再和祁寄有过什么亲密接触,连碰一下都小心翼翼。这次的吻,几乎能算是久违。 而这一次也同样的温柔、克制、不越雷池,像是暮夏的最后一缕暖风。 可从那轻柔到唇上未愈伤口都没有弄痛的动作里,祁寄却碰触到了无比浓郁又如此浓郁的东西。 祁寄隐隐约约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分明是裴先生在帮他,替他解决了那么多棘手的事。 却好像是裴先生更需要他一样。 公墓的问题得以彻底解决, 对之前债务公司的事, 裴俞声也给出了完整的解释。 从当初祁寄被下.药时起,裴俞声就已经对此展开了调查。那些特殊药物并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一旦追溯起来就能直接查到源头。当时裴俞声还要处理蒋家的事,就派人回到祁寄的老家,将收集到的资料实名递交给了官方。等到之后案情有了重大进展, 裴俞声又亲自带着增补资料上门,亲见了整个案.件的了结。 所以那时夏静去公.安局时,才会碰见裴俞声。 祁寄之前不知道这件事的解决还有裴俞声的参与,更不知道原来对方这么早就喜欢上了自己。这么一来,他又想起了男人给自己定的那五万一晚的巨额工资。 迟到了整整一年,祁寄才明白了原来那高到离谱的开价并非是挥霍。 而是喜欢。 公墓迁址结束后,两人去千秋墓园祭拜了一次,之后便离开了家乡。 临走时,祁寄在高铁站遇见了夏静,姑姑一家的骨灰也已经安置好了,夏静要回原本工作的城市继续上班。 她之前还钱给祁寄的时候提过,自己现在在深港工作。 祁寄不是没吃惊过,从前姑姑姑父在世时,夏静连家里这个小县城都没出去过,她一贯内向害羞,和陌生人说句话都会紧张。 现下夏静却是独自一人纵贯大半个国家,去了一个如此遥远的城市。 旧日的阴霾彻底散去,大家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离开老家后回到s市,祁寄就开始要准备申请学校的事了。 尽管一路都是以优异成绩考上了一流学府,不过祁寄之前没想过要出国,对国外学校的了解就有些匮乏。 在这件事上,本硕留学四年的裴俞声显然更有发言权,他之前早早说过了会帮祁寄,祁寄就打算先自行查阅些资料,有个大概的了解。 结果祁寄根本没能想到,回到s市后第二天,通宵处理完积压工作的裴俞声就赶回家,把还没来得及拆行李的祁寄给打包带走了。 祁寄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抱到了车上,一旁的裴俞声问他:“腰还会不舒服吗?” 祁寄皮肤薄,肤色又白,上次醉酒留下的青紫尚未完消退,虽然已经不影响正常行动,但看起来仍是会令人揪心。 还没睡醒就被打包带出来的祁寄迟钝了眨了眨眼睛,摇头,带着鼻音道:“没事了。” 因着之前打拳的经历,受伤对祁寄来说基本是家常便饭,他也知道自己伤口痊愈的慢,早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人关心他。 裴俞声伸手帮睡眼惺忪的小朋友整理了一下衣领,道:“去机场的路有点远,不舒服的话先睡一会儿,等上飞机就好了,可以去床上休息。” 祁寄一脸茫然:“飞机?我们要去哪儿?” 裴俞声道:“去us。不是要申请志愿了么?我们去几所学校看看,选一下。” 祁寄懵了。 还能这样……? 他以为裴俞声说的帮忙选学校是要帮他查学校资料,却没想到对方会把他直接带去实地看。 就算是祁寄高考填报国内的学校时,也都只是在网上查查资料而已。 裴俞声的神色却很淡然,仿佛这种事理所应当:“去us看完之后再去欧洲,那边也有几个设计学院很出名。” “这两天去的话,可能还会遇见连清他们。“ 连清? 祁寄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他现在在欧洲吗?” “嗯,在德国。”裴俞声道,“和方漾舟一起。” 祁寄微讶:“连先生和方三少和好了吗?” 他记得自己在华庭会所第一次遇见连清时,就听对方提起过,方漾舟和连父说过法敦还有名额,问连父要不要把连清也送出去。 只是当时连清很不喜欢方漾舟,对一起留学的事也相当抗拒。 没想到现在他居然和方三少一起去了。 裴俞声想了想:“或许可以算是吧。” 他和祁寄说过方漾舟出国治疗眼伤的事。 “他们俩估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昨天漾舟给我发过消息,说他新买了套双人公寓。” 或许路途漫长。 但只要有路,就还会有希望。 国际航班一飞就是十几个小时,幸好头等舱的双人床还算舒适。抵达目的地休整了半天之后,他们就开始了这趟访学之旅。 祁寄也是到了之后才发现,裴先生为他准备的这次行程并非是走马观花地参观学校,而是真正地参与其中。 他们这回去的是国际排名一流、名声如雷贯耳的国际顶尖高校,连没怎么了解过国外学校的祁寄都略有耳闻。 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星海的学术合作方都相当广泛,而且裴俞声之前留学时结识过不少教授,再加上身为高校名誉教授的许云池的帮忙,祁寄的行程相当充实。 抵达学校后,他便在安排下观赏展会,参与活动,还进教室去听了几次课。 祁寄虽然没有出过国,但他本科也有不少英文授课的科目,加上英语成绩一直不错,他没多久便适应了国外的课堂。 再详尽的资料也不可能比得上实地体验的感受,祁寄很快就对各个学校建立起了大体的认知,收获很是丰盛。 两人还去了裴俞声的大学,t以理工科见长,不过这里的媒体实验室也相当出名,在设计专业排名世界前三,也是一个相当优秀的选择。 之前的几所学校参观时,祁寄就发现那些学校教授和裴俞声的交谈语气很熟稔,这次回到t,裴俞声对这儿就更加熟悉了。 学校里有不少人都认识他,带祁寄参观的时候,就有好几波人来和裴俞声打招呼。除了教授和助教,还有一些是同期毕业后继续留校的同学。朋友们看见裴俞声都很是兴奋,笑着过来同他聊天,说好久不见。 祁寄在云图员工大会时见过裴俞声的展示,自然清楚男人的学术能力,只是他没想到裴俞声居然这么学霸,以至于毕业离校后他的成绩单仍旧在学校中流传,堪称传奇。 而这次再和裴俞声见面,朋友们还提了另一件事。 他们说,裴俞声现在比以前好接触多了。 从第一年入学开始,裴俞声在专业比赛和课堂分组时的存在感就相当强,说是每次都能让组员们躺赢也不过分,还有一个“裴神”的赫赫称号。 不过他本人却习惯了独来独往,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些社交活动也不怎么参与,私下不知黯淡了多少芳心。 祁寄听完,不由有些好奇。 裴先生的领导能力有目共睹,他原本以为对方在大学时参与了很多组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种状态。 当着朋友们的面,祁寄暂时没把疑惑问出口,不过他的好奇已经被男人察觉,等一回住处,裴俞声就问他怎么了。 祁寄道:“我之前一直以为先生在大学里参加了不少活动,来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而且感觉先生是相处时会让别人觉得很舒服的人……没想到大家居然会说你独来独往,不好接触。” 裴俞声失笑:“我来t是为了学习,之前参加的社交活动就够多了,锻炼也没必要在大学里。” 他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去参加自己感兴趣的活动就好。“ 祁寄知道男人是在教导自己,乖乖点了点头。 听完回答,他便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没想到男人单掌撑在墙壁,低下头来,在近距离里直视着他,问:“你觉得和我相处很舒服吗,嗯?对我的评价这么高?” 祁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开口好像确实是毫无察觉地就把夸对方的话说出了口。 裴俞声又压得更低了些,含笑的薄唇正落在那泛起浅粉的微烫脸颊上。 “我没想过其他人怎么评价我。” 炽.热的、日光般的气息缓缓将人笼住—— “能让你舒服就好了。” 在us看完几所选定的学校之后,两人便又飞去了欧洲。去德国看学校时,他们还和连清和方漾舟吃了顿饭,在国外留学多年的方三少也给祁寄提了一些建议。 前前后后总共逛了一周左右,这次访学之旅才终于结束。 而祁寄也最终定下了自己的志愿。 他想去t。 那所裴俞声去过的学校。 裴俞声自然双手赞成。申请流程他早就熟悉,推荐信也可以直接让裴妈妈帮忙写,过程简单了很多。 不过就算是再繁琐,为祁寄,裴俞声也不会觉得麻烦。 选定了学校,回去就该准备申请材料了。不过在回国之前,两人还先去了一座海岛。 这个海岛也是裴俞声送给祁寄的生日礼物之一,祁寄还没有来过,这次顺路过来,正好也可以看一看。 祁寄之前没有闲钱旅游,对这种海岛并没有什么概念,他只觉得岛上虽然没有人迹,各种设施却很便利,和常去的名胜景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自然风景的美丽更胜百倍。 祁寄却不知道,这种海岛虽然卖出时最诱人的标签是天然海岛,后续的开发却是耗资甚巨。这也是少有富豪一口气买下这么多海岛的原因——如果不经开发建设,海岛就与荒岛无异,遍地都是毒虫蛇蚁,反而比不上普通海滩更诱人。 事实上,这套开发所需要的费用远比买下海岛要贵得多,能打造出最后这种便利舒适的效果更是不易。 祁寄也不知道。 他先生已经把后面几十个海岛的旅行计划都安排下来了。 天然海岛的美丽无法拥语言形容,那是一种哪怕描绘百遍依然比不上实地亲见一眼的震撼。傍晚时分,祁寄和裴俞声走出海边别墅,去海滩上散步。海的尽头是温暖的夕阳,大片大片的海蓝泛开浅粉、淡紫和深红,被晕染成了太阳的颜色。 他们在落日下牵手,沿着海边一直走。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长,他们长长的手也都握在一起。 这方天地里的一切都如此有趣。 落日的余晖为人的轮廓打上一层薄且柔软的暖光,裴俞声看向身侧的祁寄,暖红色的夕阳下,他依旧看清了男孩领口锁骨处的一点指印,和后颈残留着的浅浅红痕。 这么多天过去,那些痕迹已经很淡了,却仍然会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现出来。 而这些天来一直忙于择校,两人并未做过什么。 这是上次裴俞声醉酒后烙下的痕迹。 到现在还没有好。 裴俞声抬手,拇指在那锁骨处的淡淡指印上微一摩挲,动作极轻。 他低声问:“疼么?” 祁寄被男人的动作惹得有些痒,却还是按下了笑意,摇头:“不疼。” “已经好了。”他很认真地告诉对方,“碰也不会疼了。” 裴俞声沉默了下来。 许久,他才道:“祁祁,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 祁寄看着他:“怎么了?” 裴俞声的声音微哑:“那次……把你吓到了。” 祁寄知道对方在说哪一次,他也不知多少次地给出了同样的回答:“没关系。” 他捏了捏裴俞声的手指。 “真的没事。” 裴俞声原本停在对方锁骨处的左手上移,轻轻捏了捏男孩的后颈。 他清晰的感觉到,小朋友又被他的动作弄得身体微僵,后颈一片紧绷。 裴俞声眸光微暗。 他说:“对不起。” 祁寄叹了口气,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我要向你坦白。” 裴俞声望着祁寄,嗓音愈发沙哑。 “——我本性如此,就是这么恶劣。” “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但上次喝醉,却还是失控了。我知道那是我的错,但我无法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在这最后一抹日光中,裴俞声将自己最深处的内里彻底剖开,晾晒给他的爱人看。 “我担心吓到你,也不想说出这些,平白给你增添负担。但你说过,希望我能和你商量。” “所以我要向你坦白。” 裴俞声垂下眼睛,浅灰色双眸敛了光,愈发深不见底。 “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我会有更恶劣的行为……” “祁祁。” 他低唤着爱人的名字。 “或许我在行动上可以做出一些预防……” “但在心里,可能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接受你的离开。” “我无法赠予你选择离开的自.由。” 资产、股份、安保护,所有能给的,裴俞声都会赠予祁寄。 但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 哪怕身家无,一无所有。 哪怕所有人都阻止反对。 他可能依然会心筹谋,义无反顾,耗尽一切。 将祁寄囚回自己身旁。 所以裴俞声无法把赠予的资产当做自己的挡箭牌。 他必须将自己坦白。 对着他的爱人—— 他是如此地冷硬、执着,又病态。 夕阳西下,天边的光线逐渐沉没下去。海天交界处浮现出淡紫色的光辉,紫与深蓝混合,美得令人心醉。 气温却渐渐凉了下来。 冻得一向体温偏高的人都指尖冰冷。 海风拂来,吹起了男孩柔软的发丝。 安静了许久的祁寄忽然笑了笑,柔软的轮廓在此刻愈发温柔。 他的声音很轻,似是能被这海风轻易吹散:“其实我也没有差别吧。” 他的爱人是太阳,而他原本并无资格触碰阳光。 “我自私,懦弱,又冷漠……” 裴俞声皱眉。 “但你勇敢地喜欢上了我。” 祁寄望向他,眼眸里盛着这一方天地间最早升起的星辰。 “你也一样。” “先生,不管是什么样的你,都会温柔地爱我。” 他的声音依然很轻,却能落入如此深的心涧。 他们用唇齿烙印每一个字眼。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海天之间,夜幕降临,海浪无垠。 几点星子在天边闪烁着,浅白色的月光温柔地笼住了整片大地。 太阳是你,月亮亦是你。 即使日晖换了一种模样。 依旧永远伴在身旁。 ——fin——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文完。 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也就只有一句,谢谢。 谢谢大家,谢谢裴先生和祁寄小朋友,谢谢共度的这段时光。 爱你们所有人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