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香》 第一章 大雪纷飞 荒芜的茫茫雪地上,腥味挥之不去。大朵大朵绽放的血色映在洁白的雪上触目惊心。散散落落的几个尸体,或伏或仰,都睁着一双已然散尽所有光芒的瞳孔。他们的身下蔓延出一条血流,他们的脖颈处皆有一条深入骨的刀痕。这里,刚发生了一场惨剧。 流浪的村民在眨眼间被壁萝山上的土匪结果了性命,他们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已被人抹了喉咙,身首异处,跌倒在这场永无止境的落雪中,等待着簌簌飘落的大片雪花慢慢掩盖住自己冰冷的身躯,直至腐化。 一辆精致琉璃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雪中。车舆上绣的花纹繁复绝妙,碧色丝线织出的翠微浮世中,竟有一只极艳的赤色朱雀腾山而起,驾云而御。琉璃窗上的明珠在白日亦能渐发皎皎微光,看上去明艳异常,却又给人沉静安定之感。 车边立着一个面色凝重的少年,眉目清秀,看起来文文弱弱,但后背却背着一把墨黑大刀。他朝车里低语道:“魄香,没有了。” 车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咳嗽,“不。”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车里响起,“我能感受到魄香的温度,还在。” 少年听罢,微微一点头,兀自一人走进那些恐怖的尸体堆中,低头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片刻后,少年沉寂的眸子中突然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他俯下身,将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孩横抱起来,把耳朵覆在她的胸口上听了听,确认无误后,才抱着女孩一步步走向马车。 “殿主,找到了。” 在一片凝静肃杀的沉寂中,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掀起车帘,车中的人终于微微欠身出来。 他低头认真地看了看满脸血污,却还一息尚存的女子,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许久他才淡淡一笑,眉眼柔和,嘴角线条美好,“干得好,阿墨。”他称赞少年道。 阿墨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紧抱着女孩的手又无法抽出,他只能朝着车中的男子尴尬一笑道:“殿主过奖了。” 被称为殿主的男人,是如今武林四大殿之一冥香殿的殿主——夙离。这个四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管者,拥有着能够一手翻起武林腥风血雨的强大能力。 夙离放下帘子,懒懒地倚回车中温暖柔软的榻上,一袭狐狸毛的大氅将他牢牢围住。身患寒疾的自己,还是禁受不住这种风寒的天气呀!夙离无奈一笑,手中的紫铜炉子烘烤着全身,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在车舆内缭绕不息。 阿墨抱紧女孩,抬头长叫一声。顷刻间,天上降下一名身姿敏捷灵活的黑色劲装男子。男子飞身上马,一把拽住缰绳,抬手一扬鞭,胯下的马吃痛,立即在茫茫雪原中奔驰起来。那华美艳丽异常的车舆,在马儿的牵引下,愈来愈远,最终消失在纷飞飘雪中,再无踪迹。 阿墨低头看着伤重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殿主多年来苦苦寻找的魄香,如今只残存一口气,幸好来得及时,救下了这个危重的女孩,不然,失去了世间唯一的魄香,身患重度寒疾的夙离,怕是时日无多了。 蓝依醒来时,全身都在剧烈地疼痛。身体中的每一寸筋骨似乎都在拉扯着,沁骨的酸痛止不住地袭上心头。 她想喊出声,可是,却丝毫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进去。 身体动不了,嘴巴说不成话,蓝依只能动用尚好的脑袋拼命回忆之前发生的种种。倒在血泊中的族人面目狰狞,身体扭曲,而自己在阿爹阿娘的保护下瑟瑟发抖。一些凶悍的男人肆意杀人,凡是手起刀落处,皆能看见喷洒出的漫天血色。最终,手无缚鸡之力的阿爹阿娘被那些额间镶有白月牙的男人一刀毙命,自己也生生地挨了一刀。 想到这儿,蓝依猛地打了个激灵。她还活着,她被救了? 蓝依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身处的房间的天花板。是绚丽夺目的琉璃瓦,瓦间点缀着翡翠玉石,琳琅满目。 “你醒了?”一张微笑的面容映入眼帘。 蓝依心中一惊,恐惧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谁? 阿墨抚了抚她的头发,以示友好,“我叫阿墨。我们主人救了你,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许是阿墨清秀柔和的模样和真诚的话语稳住了蓝依的思绪,她缓缓放下了心,眨眨眼表达谢意。 阿墨微微一笑道:“不必谢我。” 蓝依睁大眸子,心中有些疑惑:难道他会读心术?怎么时刻都能揣测出我的想法? 阿墨倒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他将手覆在蓝依的手上,丝毫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淡定地喃喃道:“真不愧是魄香,时时刻刻都这么温暖。” 蓝依满脸通红,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瞅着阿墨摸摸自己的手,又摸摸自己的脸,甚至还将脸伏在她的胸口上。 “阿墨,太失礼了。”突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蓝依想抬头看看是谁,可却是无用功,她只能徒然地躺在榻上,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阿墨听到来人的声音,脸色立马换成一副恭敬顺从的样子,他垂首站起身道:“殿主。” 夙离看着榻上被包裹的跟个木乃伊一样的女孩,蹙眉道:“她什么时候能拆绷带?” 阿墨愣在那里,嘴巴半晌合不住,许久才低声道:“这得问若鱼姑娘了,毕竟她是大夫。” 夙离点点头,道:“那你告诉她,让她尽快给这个小姑娘拆绷带。” 蓝依虽看不见来人,但听了他的话,心中十分感激:看来,他是明白自己被这么束缚着是有多痛苦了。 可是,心头的想法还没消,又听得那人不经意道:“这样实在太难看了。” 蓝依胸口突然抽搐一下,唯一可以动的眼睛无奈地缓缓闭上。自己好像,被一个不好应付的人救了。 夙离走后,阿墨又凑到蓝依跟前,吐吐舌头道:“殿主说话就是这么直接,你听一听就当算了吧!如果天下的女孩都长得和若鱼姑娘那么美,那才叫奇怪呢!” 蓝依知晓自己的伤就是他口中的若鱼姑娘给治的,又听闻阿墨说她绝美无比,心中竟有些期待。她想要快些好起来,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又究竟被什么奇怪的人给救了,而先前的那些额间镶有白月牙的人到底是谁?和救她的人是否有关系?为何要将她的族人,赶尽杀绝。 三个月说快也不快,说慢也不慢。总之,在这段时间里,蓝依完全被当成一个木乃伊伺候着。除了阿墨经常来看她,那个至高无上的殿主大人似乎再也没有光临过她的居处,连一点友好的问候都没有。 若鱼姑娘为蓝依上药的时候,偶尔出现过几回。可每次,她都带着一袭面纱,只露出一双盈盈含水的眸子。蓝依怔怔地看着这双眸子认真仔细地查看她的伤口,只觉得心中有种温柔安定的感觉。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束手束脚的日子,蓝依终于拆掉了一身的绷带。她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伤口处没有那么疼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终于拆掉绷带了。”淡漠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蓝依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有些迷惑,“你是谁?” 夙离勾起嘴角,“你连救命恩人都不认识?” 蓝依心中微惊,原来他就是冥香殿殿主。在她不能动的这些日子里,阿墨经常会跟她聊天,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这个殿主,他是阿墨的师父,也是阿墨这辈子最敬佩最崇拜的人。 “原来是你……”蓝依想到他这段时日的不闻不问,还有之前说她缠着绷带的样子很丑的话语,微微撇了撇嘴。 夙离一袭白衣长身立在房间门口,阳光投射在他温柔平和的眉眼间,微风轻拂起他的披风,空气中酝酿着蒸腾轻暖的浮香。蓝依望着他,忽而产生一种恍如梦境般的感觉。 一只燕子倏忽飞过,窗外斑驳中突如其来的阴影罩在蓝依眼上,使她猛然回过神来。“为何救我?“蓝依直视着夙离,开口问道。 夙离微微挑眉,径直走进房间,走到蓝依身边,俯视着娇小的她,嘴角咧起道:“真想知道?“ 蓝依被他无形的压力惊得退了两步,但依旧梗着脖子道:“想知道。“ 夙离淡淡一笑,忽而拉起蓝依的手,以一种不可反抗的魄力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你可以温暖我的心脏,这就是原因。“ 蓝依呆呆地望着夙离那深邃的眸子,陡然抽回自己的手,低头道:“我明白了。“ “哦?“夙离倒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明白了。但他转念一想,阿墨是个憋不住话的孩子,许是他在她养伤期间告诉了她。 想到这儿,夙离的表情转为严肃道:“你既已明白了,我希望你能够服从我,听我的话。你放心,治好我的病,我必会放你走。” 蓝依怅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殿主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夙离凝视着低垂着头的蓝依,缓缓道:“你说。” 蓝依抬起头,轻声道:“我知道殿主在武林中的地位很高,所以,蓝依恳请殿主大人能够帮我报仇,用壁萝山上土匪的性命祭奠我死去的族人。” 夙离没有说话,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蓝依,许久才低沉道:“我考虑考虑。” 蓝依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魄香,是自己吗? 夙离被冥香殿前任殿主吹席收养时,尚是个不足月的婴孩。那时的他已经寒气侵入肺腑,若不是吹席的及时救助,如今的夙离怕是早已不复存在。 吹席用殿内最好的暖香竭力去维护脆弱冰冷的夙离,终于在七七四十九天后,夙离有了一抹生气。 在吹席细心认真的教导和呵护下,夙离的病得到了控制。而天资聪敏的他更是很快习得了冥香殿所有的高深武功。 若让夙离接替冥香殿殿主之位,那必定是众望所归。年纪轻轻的他,就已然在武林中有了极高的地位,是让所有武林前辈都看好的佼佼者。可是,吹席却顾虑重重。因为夙离的寒疾多年来虽得到了有效遏制,但却有着卷土重来的势头。而这一次,将会彻底压垮夙离的身体。 吹席为了保住自己的爱徒,翻遍医馆所有医书,终于找到了可以医治好夙离的办法。那就是,用魄香之血彻底温暖夙离日渐冰冷的心脏,用魄香与生俱来的暖意护住夙离逐渐衰弱的心脉。 多年来,冥香殿派出大量的人力去寻找魄香,可直到吹席逝世,那个珍贵的魄香还是一无所获。 夙离登位以后,依然没有停下寻找魄香的脚步。他并不怕死,在他懂事之日起,就已经饱尝病痛的折磨。但他不能死,因为浮罗宫。 壁萝山上的浮罗宫,是武林正派同仇敌忾的邪教。日益壮大的冥香殿作为四殿之首,理应为平天下,出手消灭他们。而浮罗宫也同样虎视眈眈地盯着武林正派,他们想要扩大自己的势力,他们想要收服在武林中地位显重的四大殿,已达到他们平步武林天下的野心。 所以,夙离深知自己的重任,这也是为何他在承受寒疾的折磨下,依然力担冥香殿殿主之位。 如今,魄香找到了。可更大的问题出现了,这也是他没有告诉蓝依的事,浮罗宫早已知晓魄香的存在,他们不能让魄香活下来,更不能让夙离活下来,但浮罗宫的人根本感知不到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魄香,所以,他们索性杀光了蓝依的族人,却恰恰让真正的魄香,蓝依留下了一丝气息。 若说这是天意,那也毫不为过。 冥香殿极为富丽堂皇,听说是因为前任殿主吹席喜欢玉饰珠宝,而夙离向来敬重这个师父,于是在接替殿主之位后,并没有改变曾经的装饰,反而更是加了许多珍贵的琉璃金石,以祭奠为师的在天之灵。 蓝依自小生活在村里,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金银财富。所以,在转了两圈之后,她就已经被这些翡翠玉器晃得眼花缭乱,头昏眼花。 阿墨站在她身边,一脸骄傲道:“你看那个碧色翡翠,那是殿主大人帮助昆仑老人打败蛊巫后,昆仑老人亲手相赠的;还有那个琉璃灯,那是殿主大人打败危害武林已久的‘虎龙四汉’后,武林盟主以表谢意而让琉璃宫宫主亲自制作赠予他的……” 阿墨在蓝依身边絮絮叨叨了很久,不断向她介绍每一件宝物的来龙去脉。不消说,这一件件宝贝,都是夙离扫除武林乱贼后获得的战利品。 蓝依环视了一圈冥香殿大厅,这里叮叮当当缀着的每一件宝贝都有一段历史,每一件宝贝都是夙离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她心中不禁对夙离产生了一种敬畏感,不过,阿墨在其中功不可没。 “蓝依姑娘气色很好。”若鱼自远处走来,雪肤花貌,冰肌玉骨。去掉白纱的她竟真的美到如此。蓝依有些痴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再看看阿墨,早就一副魂不守舍,痴痴呆呆的模样了。 蓝依笑着捣捣阿墨,道:“你小子喜欢的女子,真不是凡物。” 阿墨脸蛋一红,低声快速道:“这样美的女子,天底下只有殿主大人才能与之相配,我哪有那个福气。” 若鱼见他两窃窃私语,凑上前道:“我真羡慕你们,时间不久关系都这么好了,我跟在殿主身边这么多年,也没有同他亲近一分,连阿墨都不怎么和我亲近。” 听到她这句略带玩笑打趣的嗔怪,阿墨的脸更红了。他不好意思道:“若鱼姑娘说笑了,阿墨何德何能能和姑娘亲近。” 若鱼展颜一笑,宛若仙子,她摸了摸阿墨的头,道:“小的时候还知道叫我声姐姐,如今怎么就称姑娘了?“ 蓝依看着眼前这两人,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明媚和谐。一个俊秀如玉,一个清美若云,二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给人耀眼夺目之感。 可惜,若鱼姑娘一心都在夙离身上,对阿墨的懵懂情愫并不在意。 第二章 红袖添香 幽幽浮浮的香味在大殿四周缓缓升腾而起,迷离的烟雾刹那缭绕在本还视野清明的正厅里,奇怪的是,这般大的烟雾按常理说燃的香肯定不少,香太过则会腻人,但此时蓝依只觉肺腑一阵清凉舒适,神思也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 阿墨朝厅后望了一眼,微微一笑:“看来是有贵客到访。”若鱼轻嗅了一下空气,即刻辨认出方才焚的是何种香,“我倒知道今次来的是谁了。”若鱼的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赤艳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顺势扑入她的怀中,银铃般脆亮的笑声也随之响起,“若鱼姐姐!我想死你了!” 若鱼温柔地抚了一下抱住她的红衣女孩的头发,语气微嗔:“肯定又是缠着你哥哥带你来看夙离大人的吧?” 女孩不好意思的吐舌偷笑,抬眼瞧见蓝依,凑到若鱼跟前低声道:“若鱼姐姐,这就是……”若鱼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阿墨见蓝依有点困惑,于是低声提醒她道:“这是红烛殿殿主的妹妹拂宁。”蓝依恍然,她虽自小生长在山野田间,江湖离自己应是遥不可及,但实则武林上那些大名鼎鼎的人或事,她还是经常会听村里的长辈提起。武林四大殿在江湖芸芸名派中处于至高地位。四位殿主皆是武林之尊,地位仅次于武林盟主。他们以令天下侠士俱折服的能力与不可抗拒的震慑力,辅佐武林盟主共同稳定江湖,使之实力逐步壮大,从而形成中原一脉不可小觑的强大力量。 蓝依不禁暗自惊叹,这股讶异的劲头还未散去,就听到厅后传来一位男子清朗温和的笑声,声音不大,却声声清晰入耳。蓝依并不知晓,只有拥有深厚内力的人才能做到如此。 “若鱼姑娘是怎么知晓到来的贵客是谁的?”阿墨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若鱼低眉浅笑,不易察觉的摇了下头,“适才我闻到夙离大人燃的是白檀香,此种名贵醇厚且又被佛家所喜的香,想必是特意燃给一向推崇佛学的拂夕大人的。”这番话令阿墨豁然开朗。 “若鱼姑娘一向冰雪聪明。”厅后随即转进来两人,一人白衣肃然,眉目冷冽,另一人温润如玉,笑容和煦。若鱼见了他们,忙欠了欠身,“小女失礼,竟不知沧澜殿主到访。”那位身着白衣的人微微颌了颌首,并不生气。拂夕爽朗一笑,拍了拍沧澜殿主的肩膀道:“他这冰块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常露面,低调神秘,若鱼姑娘感知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沧澜殿殿主-南宫痕一直未曾有温度的眼神,忽而落定在蓝依身上。那凛然的眸光一闪,蓝依心中蓦地一跳,她有些怯懦的朝阿墨身边挪了挪。拂夕饶有兴趣地瞅着蓝依道:“天下还真有魄香,没想到竟还是个女人。”南宫痕的嘴角象征性地咧了一下,“有了她,夙离的病……”淡漠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见拂夕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他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若鱼姑娘既然如此聪颖,不如再猜猜我们今次来找夙离,所为何事呢?”拂夕一向对冰雪聪明的女子青眼有加,不免又多问了一句。 若鱼又是微微一欠身,“这小女子不敢私自乱加猜测,不过……”她抬眼凝视着拂夕道,“想必此事定和浮罗宫有关。” 拂夕听罢,面上露出赞叹的笑容,“不愧是江湖人称‘妙手女诸葛’的若鱼姑娘,跟在夙离身边的人果然都不同凡响。”这句话发自肺腑,夙离善于用人,眼光更是超出常人的准与好。他多年来游历江湖,收入了不少优秀人才,更让人暗叹不已的是,这些人才中不乏高傲不羁,心气极高的智者侠医,但却皆心甘情愿加入冥香殿,以夙离为首。无人敢小瞧夙离,哪怕如今的他病骨深重,也始终没有人敢忤逆他的命令。 众人正聊着天,忽听偏厅传来微弱的咳嗽声,拂宁的眸中忽而焕发光彩,“夙离哥哥醒了!”说着抬脚就要朝声源处跑去,却被她哥哥一把拽住衣领,无奈地丢回若鱼身边。 拂夕抱拳谦和道:“夙离既已醒,我和南宫痕且去探望一番,商量一些重要事宜。只是舍妹还有劳若鱼姑娘再替我照顾一番了。” 若鱼当下明白,武林四大殿的三位殿主齐聚,若是饮酒谈天,抚琴论世,那必会相约在镜雪山的逍遥小筑里。可今次却匆匆到访,怕是有要紧的事要同夙离商榷。 夙离在病重之前,大多数时间都在江湖游历,因此冥香殿内的事情基本都是由若鱼代为打理。夙离信任她,若鱼也不负他所托,多年来,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事无巨细。 若鱼轻轻拉住脸色不好的拂宁,礼笑道:“二位大人但去无妨,令妹就先交予小女了,拂夕大人请放心。” 拂夕当然放心,他这妹子自小娇纵顽劣,也只有师父能降服住她,可自己在接任红烛殿殿主之位后,卸任的师父一身轻松,决定隐退江湖,不再过问武林之事,云游四海去了。师父一离去,拂宁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再也管不住了。拂夕一向疼爱妹妹,对她的任性更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还好,除了师父,拂夕发现,拂宁还肯听若鱼的几句话。不过他细细想来,也明白几分:若鱼同夙离亲近,是夙离最信任的人,拂宁对她的夙离哥哥比对自己的哥哥都亲,所以她愿意听若鱼的话,无非是想让自己在夙离心中,能留有好印象。 既有若鱼“看管”着自己的妹妹,拂夕也不再多加停留,和南宫痕朝着夙离的房间并肩离去。 拂宁的心情很不好,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她偏过头刚好瞅见一直默然的阿墨,好像找到了个出气筒,“阿墨!你干嘛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 阿墨虽年龄和拂宁相仿,但毕竟跟在夙离身边已久,为人处事便比同龄人成熟稳重许多。他摇摇头,表示否认。 “你干嘛不说话?你也不愿意和我说话吗?”拂宁见阿墨仍不开口,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语气也冲了许多。 其实大家都知道,阿墨自小就沉默寡言,也就是蓝依来了,他才肯多说几句。夙离曾告诫过他,江湖险恶,无心的一句话就有可能结下仇家,身陷危机。所以,一定要谨言慎行。将自己隐藏的越深,才越安全,越强大。 阿墨谨遵夙离的教诲,也正是他内敛沉稳的性格,再加上师从夙离的高深武功,才能在高手如云的江湖中,为尚还年少的自己打下一片天地,甚至连许多闯荡江湖已久的侠客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对他高深莫测的武功表示佩服。 有人说,他是夙离身边最好的一把刀,也有人说,他会是继夙离之后,又一位强大的冥香殿殿主。 但阿墨自己心里明白,夙离之所以能够在江湖呼风唤雨,地位稳固,除了他深厚的武功,还有一点便是,夙离拥有着强大的谋略手段,他心思细腻,料事如神,再如何的危机他都能冷静对待,并从而顺利解决。光是这一点,便是阿墨始终都不可及的远山高峰。 若鱼见气氛有所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夙离大人刚刚起身,阿墨快去看看他有什么吩咐。”待支开阿墨后,又转而对拂宁道,“你这丫头真不好伺候,改明儿我说给夙离大人听,看你怎么办!” 一句话彻底治住了拂宁,她语气立马软道:“好姐姐,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告诉夙离哥哥。” 蓝依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笑看她们嬉笑,心中却是一番寂然。不论是温柔似水的若鱼,亦或是娇蛮可爱的拂宁,都是江湖中人,她们身上皆散发着一股神秘而又超乎寻常人的光芒。可自己只是一介村女,蓝依觉得自己很难融入这种突如其来的生活,周围不再是村前村后的平民百姓,而是一些过去的自己只能在传说中无数次艳叹的武林高手。 不过……蓝依垂下眼眸,她的族人都已安魂于茫茫大雪中,现在的自己离开了这里,又能何去何从呢? 捻起一粒香丸添放于麒麟香兽中,夙离身着柔软厚实的鹤氅,手里的怀炉被他脆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发出低微的清响。三人皆是低头不语,安静的房内只有无言升腾的袅袅香烟,一股股夹杂着莫名香气的暖流,在上空浮浮沉沉,直教人想陷入沉沉酣眠之中。 可是,如今的三人早已少了平日相见时的闲暇心情,除了夙离低眉斟茶,拂夕和南宫痕皆眉头紧蹙。 “你们是说……”夙离终于抬眼望向他们二人,语气清淡,“江南三大帮起了内讧,吴林带着他的红帮投入了浮罗宫的门下?” 南宫痕眼中俱是一片寒意,“我就知道吴林不是个靠得住的人,他肯定是受不住浮罗宫的蛊惑,举帮迁至壁萝山附近。” 夙离凝视着南宫痕,不动声色问道:“你言下之意是……” 果不其然,南宫痕抬手拍案,冷然道:“这种人,留不得,即刻就得杀!” 夙离听罢,面上并无反应,而是转而继续问拂夕:“你呢?” 拂夕摇头不同意南宫痕的提议,“江南三大帮在江南一方影响力极大。尤其是红帮,如若除了吴林,不管是何理由,都极有可能遭到江南一派的不满。” 南宫痕忍不住拍案而起,语气冰冷毫不留情:“留着这个祸害,以后灭浮罗宫更是难上加难。” 夙离起身,顺手又添了香丸,“灭去邪派,这是所有正派武林人士的共同心愿,可是这正派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了中原武林的稳定?” 拂夕和南宫痕对视一眼,心绪复杂。“吴林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罢了。想必和浮罗宫达成协议的,另有幕后之人。”夙离悠悠说完这番话,端起茶低头啜饮了一下。 南宫痕犹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在中原武林中另有想与之结盟的黑手。”夙离点头,继续道,“而这个幕后黑手才是我们需要尽快查出的。” 拂夕的面色依旧未缓,“能让红帮心甘情愿站在明处替他卖命,此人实力和影响力一定不小。” 这句话说中了三人的心,也说中了他们最担忧的地方。一时间又都沉默了下去。 “步儿怎么没来?”夙离终于想起了那个让他略有些头疼的女人,微微蹙眉道。 拂夕和南宫痕皆会心一笑,“步大小姐应邀参加北芒剑派与青册剑派的论剑大会,路上邂逅了一位俊美的书生,说什么也要陪他上京赶考。”夙离低咳两声,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青鸾殿殿主弄得无可奈何。 “安排的人怎么样了?”夙离很快便回到了正题。 南宫痕少见的露出笑容,“放心,都安排好了。” 第三章 北芒剑派 “喂!书生哥哥!瞧你长得眉清目秀的,怎么走路这么快啊?”苍茫茫的白雪崇岭间,一声清亮脆生的呼唤,让走在前面的青衣书生一个趔趄。 他的脚步蓦然停住,回过身来,步儿始料未及,猛然扎进了书生的怀中。扑簌簌的雪花纷然落下,打湿了步儿如瀑的长发和蝶翼般的双睫。书生颇为无奈道:“小生和姑娘不过萍水相逢,现下小生前往京都投奔亲人,姑娘又何必苦苦跟随呢?” “你是要去朝廷做官吗?”步儿好奇地问道。 书生本不愿多说,但眼见步儿满脸的疑惑,心中不忍,于是点头道:“小生有远大抱负,要入朝为官,为天下苍生谋福。” 步儿绕着他转了两圈,滴溜溜的眼睛盯得书生浑身不自在。“好了,既已跟姑娘说明,姑娘就快些回家吧!深冬天寒,姑娘小心着凉生病。”步儿粲然一笑,“你是在担心我?” 书生被她这么一句调侃的话搞得一阵面红耳赤,他支支吾吾道:“我走了,你……你别再跟过来了……”说完抬脚就要继续赶路。步儿连忙拉住他,无奈她本就是习武之人,那书生又手无缚鸡之力,这一拉将他毫不留情的拉倒在雪地里。书生俊美的脸就这样扣进厚雪中,半天都没动静。步儿见他老半天没动,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拽出来,紧张担忧道:“哎呀,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书生被呛个半死,咳了半天,喘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道:“小……小生从未得罪过姑娘,姑娘……为何……” 步儿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交到书生手里,书生见她确实一脸善意,便抬手用手帕擦了擦湿漉漉的脸。“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等以后说不定我们还能有缘相见,若你做了官,我以后去京都也好有个朋友照应一下,你说是吧?” 书生思忖了一下,觉得此话不假。离开了家,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于是他一如往常的温和道:“小生姓叶,名凌,字倾城,姑娘称呼我‘倾城’便可。” “倾城?”步儿默默重复了一遍,还真是不假,这幅容颜倒也能算的上是倾国倾城了。步儿习惯性地抱拳回敬道:“在下步飞凡,你叫我步儿便可!” 步飞凡?叶凌忍俊不禁,这名字起的倒和她贴合的紧呢!两人都因名字对对方产生了不少好感。不过时间不等人,一会儿功夫,太阳便已西斜。今日的冬阳温暖柔和极了,衬着这被雪雕琢的山山水水更加粉妆玉砌,如梦如烟。 “好了。”叶凌起身拍拍身上的尘雪,谦和道,“小生得继续赶路了,姑娘留步吧……”步儿知道自己也有要事在身,既已差不多了解了这书生的情况,那就不宜过多纠缠。免得引起他的反感,那自己倒是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儿,步儿潇洒回道:“步儿这就回去,只是这一路雪深路险,倾城你要多加小心。”叶凌浅笑点头,秀美的眉眼如画,步儿一时稍有些失神。 再回过神之时,叶凌已然远去。他的身影渐渐隐匿于重重雪帘中,寂然的天地间唯有落单的孤雁掠过,带着几声不知名的啸音,消失于天际。 步儿微笑着目送叶凌远去,待他的身影终于再也望不见之时,这才眸色一凛,沉声道:“出来。” 不同于方才甜美单纯的她,步儿的身上蓦然笼罩起一层肃杀的凉意,衬着刚还晶莹好看的雪景陡然一变。 一阵风呼啸而过,将一大片落雪的方向吹向另一边。步儿的身边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人。那人一袭黑衣,领间却绣着青鸾火凤,在耀眼的白与黯然的黑之间,显得尤为显眼。 “事情调查的怎么样?”步儿语气冰冷,显示出了一代青鸾殿殿主的威严。 “在昆仑山附近截获一队神秘人马,搜出了北芒剑派前不久丢失的掌门印。”黑衣人声音低缓,却分明是个女子。 步儿忽然展颜一笑,“我就知道,北芒剑派那糊涂掌门的印肯定又是西边那邪派打的主意。可惜,他们还是不够聪明,连昆仑山附近的地界都没打听清楚,就敢明目张胆的往西边运。” 黑衣人恭敬道:“还是殿主考虑周全,早已了解昆仑山附近的地势情况,派属下封锁住所有出口,这才将他们一网打尽。” 听了夸奖,步儿却不笑了,她长吸一口气,缓缓问道:“看样子,这次仍然一无所获,对吗?” 黑衣人的眼神一黯,默然许久后才低声道:“依旧即刻自尽,没有活口。他们只是被钱财收买的死士,没有任何线索去深入调查。” 步儿冷笑一声,眉间沾上了几片雪花,瞬间融化成水珠,“既是内鬼,且让我步飞凡前去会会。能知晓并接触到掌门印的人不多,他既然能做,就必定会露出马脚!”她顿了顿,眼中神采依旧,“走!去北芒山,参加论剑大会!” 北芒山位于大胤王朝疆域版块图的东北方,也处于京都的北方,隶属于滨州。朝廷与武林虽互不干涉,但皆在天子统治下。且又因武林中多为江湖侠客,放荡不羁,少了几分臣服的奴性,做事又随性,不屑于同权贵相交,因此关系也较为紧张。但好在多年来两方利益并无明显冲突,倒也相安无事,各安其命。 步儿武力高强,行走在茫茫雪间如同踏雪飞燕,轻巧灵动,十天的路程,她不费吹灰之力就缩短了近一半时间。因此,在她抵达北芒山之时,论剑大会尚在前期准备中。 刚上北芒山,步儿就被北芒剑派的弟子恭恭敬敬地迎进了北芒宫。一路上到处都是身穿修行服的弟子练剑,清脆的剑声在山间回荡不休,婉转成一曲曲跌宕起伏的乐声。成团落下的大块雪花也被纷乱的剑法削得四散飞溅。 步儿走一路瞧了一路,好奇的眼神转来转去。这时她远远瞥见一位月眉星眼的女子在一遍遍重复着一套简单的剑法,步儿一看便知这是北芒剑派的入门剑法。 步儿心中疑惑,低声问道身旁带路的北芒弟子,“北芒剑派的剑法以深厚内力为胜,所以向来收孩童为弟子,以长期苦修为积累。这女子剑法笨拙,内力极浅,倒像是刚习武不久。” 那弟子低眉回道:“步殿主眼明心细,只一眼便发现了。” 步儿蹙眉道:“你们掌门的掌门印前不久丢失,这女子又是刚进派不久,无人调查一下吗?” 弟子连忙回道:“步殿主怕是误会了。这女子其实早已生活在北芒山,她是掌门收养的孤女,脑子不太好,是个自闭的病人。” 步儿心中猛然一动,再仔细看她,确实不太同于常人。其他弟子皆为伴练剑,只她一人独处,而那套简单到只需步法和手法,不运用任何内力的入门剑法,她却耍得十分不和谐,似乎手脚不能并用。 步儿长叹一口气,走到那女子身边。女子忽听身旁有踩雪声传来,仓皇丢掉了宝剑,下意识躲到身边的一棵覆满积雪的枯树后面,长长的头发从树后探出一角。 跟随在步儿身边的弟子低声温柔道:“轻儿别怕,这是青鸾殿殿主,她不会伤害你的。” 轻儿躲在树后,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一动不动。 步儿浅浅一笑,柔声道:“我叫步儿,你可以叫我步姐姐。” 轻儿的眼睛终于从树后露出来了一点儿,她小心地观察着步儿,但始终还是不肯出来。 弟子叹口气道:“步殿主,咱们走吧!” 步儿没有理会她的话,反而捡起被扔在雪中的银剑,轻轻一震,被雪打湿的长剑即刻被内力烘干,冒着微微的白烟。 轻儿瞪大双眼,不由自主地走出来,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剑,不可置信。 步儿微微一笑,“步姐姐给你耍剑法看!” 话毕,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踢向那棵覆满厚雪的大树。顷刻间漫天大雪如柳絮般纷乱于天空中。步儿在一片茫茫飞雪中举剑挥洒,曼妙的身姿,灵活的步法,精妙绝伦的剑法在天地间划出一道道炫目的光芒。适才练剑的弟子们皆为之惊叹,都停下了动作,朝步儿慢慢聚拢过来。 在一片赞叹声中,步儿眉目未变,仿佛周遭的一切皆隐遁于白雪之中。她巧运内力,将其注入剑法之中,使得剑光在耀眼的光芒中更亮的刺眼。绚丽的剑法如花朵绽放,但凡落于她身旁的雪花都被切割成一朵朵洁白有序的落梅,不像适才北芒弟子只是以内力震散了雪花,步儿更是以气运剑,妥帖的控制住力度,将飘扬的雪花雕琢成一片白梅花海。 一道凌光终了,花海瞬时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是让沉醉其中的人们不愿醒来。 待众人醒过神时,步儿早已将那柄剑收回银鞘中,塞回轻儿的手中。而她面色如常,在耍过如此绚烂剑法之后,步儿竟然连口粗气都没喘过。她只是淡淡一笑,就让所有的北芒剑派弟子不禁肃然起敬。真不愧是青鸾殿殿主,实力非比寻常。 “步姐姐耍的好看吗?”步儿拍拍轻儿的肩膀,笑问道。 轻儿还是一副呆愣愣的表情,半晌都开不了口。步儿见状,并不恼也不强迫她,只是朝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轻儿望着步儿慢慢远去的身影,轻轻咬了咬下唇。聚拢的人早已散去,她默默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瞅了瞅自己手上的剑。那柄本冰冷的剑,在步儿用过后,温热了轻儿的手。她的嘴唇翕动,只是无人发觉,也没有人听到她到底说了什么。 北芒宫坐北朝南,以主宫为中心,多个小宫环绕在其周围,白墙黛瓦,简洁雅致。主宫后面有一个巨大的练功场,场内屋舍错落,皆同是白墙黛瓦。别看北芒剑派的建筑都如此严肃单调,在其东西方,却别出心裁的种植栽培了两块不小的花圃。除此之外,众多楼阁间不乏小桥流水,只是天寒地冻,清澈的溪流今已封冻,只剩下桥头上铸造的铜兽还执着的立着。 步儿和北芒剑派掌门人丁眉在主宫的偏厅会面。北芒掌门印已寻回,并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丁眉,此事是她请求步儿相助,可没成想步儿竟然很快办成了这件事,她虽年长于步儿,态度却不得不谦卑几分。 “论剑大会即将开始,在这关头儿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步儿叮嘱道,语气严肃。 再看丁眉,却是一副忧虑之色,神色间俱是惶惑。看着丁眉欲言又止的模样,步儿疑虑道:“有何事但说无妨。” 果不其然,听了步儿的话,丁眉这才启口:“那掌门印……是假的。” “假的?!”步儿内心震惊,不禁脱口惊呼道。 丁眉微微颌首,从盒子中拿出那枚掌门印,继续道:“掌门印在制作之初,为了以防有人私自冒仿,于是加盖了特殊材质的隐火印,也就是说,真正的掌门印在火的灼烧下,会显现出隐火印。” “可是……”丁眉顿了顿,抬手将掌门印放到油灯的火苗之上,烘烤了一阵儿后,才蹙眉道,“这枚掌门印虽有隐火印,但细细看来不难发现,这是新添上去的。” 听了丁眉的话,步儿心中怒火翻腾,她攥起拳头,朝桌子猛然一击,咬牙切齿道:“他浮罗宫敢耍我!” 丁眉见步儿怒火三丈,连忙安抚道:“步殿主切莫动怒。想他浮罗宫必定会想出一些阴招,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知道隐火印这么隐秘的事情。步殿主并不知晓掌门印的秘密,所以也万想不到这会是假的。” 步儿厉声道:“隐火印的秘密,派内还有谁知道?” 丁眉略加思索,迟疑道:“隐火印的秘密向来只有掌门继承人知道,由上任掌门人秘密告知继任掌门人。我派除了我,只有一人,不过……也不可能啊?” 步儿眼睛一亮,疾声道:“说来听听。” 丁眉陷入回忆道:“当年继任掌门人本应是我师姐,可在师姐被封任没多久,她因触犯了派规,被驱逐出本派。她离开后,我这才继任,十五年来,她踪迹全无。” “也就是说……”步儿踱步揣测道,“当年你师姐也知晓这个秘密,只是她消失了十五年。” “对!”丁眉肯定道,“不可能是她。纵然过了这么久,我还是记得她。她若想潜入派内盗取掌门印,那真的不太可能。” 步儿蹙眉深思,既然隐火印的秘密有第二人知晓,那无论此人消失还是死亡,掌门印被仿冒必定和那人脱不了干系!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丁眉坚定无疑道:“丁晓。” “素影!”步儿深吸一口气,突然低喊一声。“属下在。”蓦然响起的声音把丁眉吓了一跳,她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那人的踪影,心里不禁感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就是步殿主培养的隐卫。时刻都身伴其旁,却时刻都能将自己很好的隐藏起来。武功高强,神秘莫测,只能听其声知晓其性别,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给我去调查丁晓。是生是死,现在在哪儿,就算只有一个坟,也给我查出来在哪儿。”冷冽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冷漠感,让人内心不禁一寒。 “属下领命!”同样冷漠的回话。 丁眉若有所思地望着步儿,她虽年纪轻轻,但能继任武林四大殿青鸾殿的殿主,且是唯一一位女性,无疑实力是很强大的。若说以前丁眉还有所怀疑,那么今次一见,她的心中便摒弃掉了所有的杂念,打消了所有的疑虑。 她是个厉害的女人。丁眉心中默念着,再恍惚一下,她感觉步儿比自己想象的,更是前所未有的坚强和强大。 第四章 离别出行 抬手轻轻拨了拨香灰,夙离接过阿墨递过来的苦药,一饮而尽。 “她怎么样?”夙离将碗放到桌上,顺手披上一件雪狐大氅。 “步殿主收回来的掌门印是假的,正在调查中。”阿墨垂首沉稳道。 夙离蓦然一笑,轻浅的唇角漾起一道温柔的弧度,“我是问,蓝依姑娘怎么样。” 一句话让阿墨即刻红了脸。他不禁有些汗颜,跟在师父身边那么久,却仍及不上若鱼一半的善解人意,总是会错师父的意。 “她还好,只是……”见阿墨欲言又止,夙离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夙离大人真的要喝她的血?喝了魄香的血,她会死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是,如果不喝的话,死去的那个人,就会是师父啊…… 夙离温和地拍拍阿墨道:“她在我身边一天,我的身体就会坚持住一天。等到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会放她走。” 阿墨吃惊地望着夙离,半晌才愣愣道:“可她走了,师父您……” 夙离摇摇头制止住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我夙离是不会为了自己保命而去伤害别人,留她,一是因为我需要魄香的温暖,二是因为她已无家可归。” 阿墨听了夙离的话,心绪复杂。师父只要喝下魄香的血,寒疾便能痊愈,可他却放弃了这唯一的机会。在夙离的心中,生不是他所真正渴求的,而是生时所需要完成的使命才是他最在意的。想到这儿,阿墨的心脏不禁猛然一抽,也就是说,当师父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就可以心甘情愿的接受命定的死亡结局。 “明日我们启程,你回去收拾下包袱,顺便知会蓝依。”夙离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吩咐道。 阿墨试探性地问道:“我们是要去论剑大会?” 夙离低眉浅笑,并不回答。 “哦!对了!是去无量山庄参加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阿墨一拍脑袋,蓦然醒悟道。 但随即他又眼神黯然道:“虽时间契合,但大人已经好久都不曾在武林大会露过面,大部分时间都在游历四海,可见我又猜错了。” 夙离忽而朗笑,声音稍扬道:“今次你没猜错,我是要去无量山庄,不过不是去参加什么比武大会,而是面见武林盟主,和武林共同商讨剿灭西域邪派浮罗宫之事。” 阿墨眨眨眼,呆道:“这么快?” 夙离的微笑仍未褪去,他慈爱地摸了摸阿墨的头道:“你还有很多的东西需要学呢!” 阿墨急忙接口道:“那师父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还要继续跟你学很多东西呢!” 夙离的手一顿,许久才缓缓放下来。他眉眼沉静,却无话可答。夙离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阿墨即刻明白他的意思,悄悄退了出来。 有的时候,阿墨一直都无法揣摩出夙离的心思,但当夙离疲惫或是想要一个人安静之时,他都能敏锐的感知到。这种时刻太少,却又是那样深沉,正如被乌云遮住的明月,纵然美好,却早已藏匿在黑暗之后。 蓝依告别若鱼,从她的药阁退出来时,天已沉,月已出。乌凉的夜总会让人前所未有的清醒,尤其在静谧中,这份清醒会无由来的放大,直到你的脑海中全部充斥着它。 来到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蓝依叹口气,不免有些忧伤,现如今的自己就像无所依靠的飘蓬,随命运的风摆动不定。她虽然知晓自己是魄香,可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难道,只要待在那个人身边就好了吗?他会帮助自己报仇吗? 蓝依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地位还有能力,杀掉壁萝山的土匪对他夙离来说,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她来到冥香殿这段时间,对一些事情也是略知一二,壁萝山上的浮罗宫才是夙离首要对付的重点,他是不会因小失大的。 但转念一想,蓝依还是内心宽慰:若夙离早一日攻灭浮罗宫,那壁萝山上的土匪还会有好日子过吗?她并不知晓那些土匪根本不是平日里那些嗜杀人命的流窜败类,而是分明针对着她而来。 清冷的风夹杂着点点雪粒呼啸而至,可蓝依却丝毫不觉得冷。是的,从小到大,她便是这样一种特殊的存在,不论多么冷,她永远都不会感觉到一丝一毫钻心蚀骨的痛苦。族人虽惊诧于她这种特异功能,却因不是什么祸乱,所以也就对此视作平常。当然,有些信奉神灵的老人认为,这是上天给蓝家的馈赠,它将永世的温暖与祥和赐予蓝家。可是,到头来,蓝依想到这儿,不禁低头苦笑,什么温暖,什么祥和,现在的自己孤苦伶仃,寄人篱下,活得不明不白,她对自己早已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你倒真是不怕冷。”一句淡漠冷冽的话在蓝依身后响起。她回过头,看见身陷厚重棉绒披风的夙离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凝定的仿佛一尊雕塑。 蓝依有些局促,她瞧着永远都是一袭大氅裹身,却又看起来是那样坚实挺拔的夙离,不禁回想起当日他将自己的手放置在他的胸口处,然后用低沉平和的语气道:“你可以温暖我的心脏。” 那句话虽然没有任何温度,但从夙离的口中说出来,却有着别样的魔力与魅力。蓝依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中女孩,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碰上这个世间,这个武林中最传奇而又最棒的男人。原来每次听姐姐们谈论起他,无不带着一副痴迷娇嗔的模样。光是传言就已让这些姑娘受用不住,更别说如今,这样的传奇人物正真真实实的站在她的面前,同她讲话,并让她跟随着自己。 蓝依有的时候都在想,这是一场梦吗?一场虚无空寂的梦。可她当然骗不了自己,痛苦与不安同时深重,老天却又在此刻,将这个男人带到她的身边,像她的神一样,俯仰着她,赐予她力量和安定。 蓝依尴尬一笑,抬起手道:“我一直都不怕冷,既感觉不到冷,我的身上也从未冷过。”她走到夙离面前,仰望着这个神一般的男子,不禁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庞,“你瞧,我的手是不是很热?” 夙离低眉笑了笑,蓝依心中有些忐忑,他不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知道自己是在找借口摸摸他了吧? 许久,夙离才淡淡又抛出一句,“天色不早,你不怕冷,也该怕累。明日我们就要启程,还是快些休息去吧?”话毕,他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同蓝依擦身而过,向远处走去。 蓝依略有些黯然的垂下眼睛,他仍旧是那样疏冷,不愿与人亲近一分,这样一个传奇,屹立在江湖多年稳固不倒,在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可以轻而易举撩拨起他所有关心和惦念的人呢?蓝依突然很想探求这一问题。月色皎然,却清冷了一地的寂寞与哀伤。每个人都有着深藏在自己内心的秘密和想法。这一夜那样安详静谧,可在未来的日子里,这样的时光却是奢侈而难得的。 第二天一大早,冥香殿门口就已备好了马车。蓝依并不知晓,当初她被救的时候,夙离坐的就是这辆马车。朱雀图腾是冥香殿的神物印,这精致的马车天地间只有夙离一人拥有,也只有他才最有资格坐。 阿墨一如既往地担当车夫,看起来精巧的马车里面却是非常宽敞舒适,可躺可卧,一侧置有熏着暖香的小炉子,还有温暖舒适的被褥。蓝依一进去,就被这清香迷得舒舒服服,加上前一日就没睡好,如今更是睡意袭上心头,怎么挡也挡不住。 此次出行除了她和夙离,还多了一人,那就是若鱼。夙离的身体已经慢慢虚弱下来,这次出去任务重大,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的,出门在外的他又一向为了责任废寝忘食,不懂得照料自己的身体。于是若鱼下了通牒,一定要跟他们一起出行,保证他这一路上奔波时,身体不至于垮掉,不然就收了包袱云游四海去。 夙离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拗不过她,于是只能答应下来。阿墨倒是心里乐意的很,想着这次任务本就艰难,可自己的心上人能够同自己朝夕相伴,这一路怕是不管多难,他也都会乐在其中,丝毫不觉着苦了。 三人坐进马车中,将一切都安置妥当后,阿墨抬鞭一抽,随着一声“驾”,马车渐渐晃动行进起来。冥香殿离他们越来越远,直至不见。蓝依掀开帘子瞅了瞅外面的景色,连绵的碧色如一条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在苍翠的林间涌动。纷纷大雪掩盖不住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再寒冷的天气也摧折不了它们挺拔的身躯。 马车里因有了蓝依的存在,温暖了不少。她浑然不觉自己体内特有的温热,将夙离本已逐渐冰封的心脏缓缓融化开来。 夙离许是很久未曾感受到透骨的温暖,这一刻他竟有些微微的倦乏。熏炉中的香袅袅升腾,不呛不浓,若有似无的清香仿佛一片流动的花海铺陈开来,环绕在宽敞的车厢中,漂浮着。若鱼抬手轻轻为夙离紧了紧衣服,夙离将头倚在柔软的车壁上,长长的睫毛覆在他的眼睛上,他闭上眼,呼吸平静绵长,连若鱼为他侍弄衣裳时,都变得那样温顺,不再疏离地拒绝。蓝依看着他们,并不知晓自己为夙离带来了多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舒服温暖的睡眠。 她的存在,无疑是上天馈赠给夙离最好的礼物。 第五章 惨遭杀戮 无量山庄地处鸟语花香,终年气温温和舒爽的江南一方。夙离一行人一路南下,在路上颠簸了几日方才到达。 不同于往年热闹非凡,门庭若市的无量山庄,今日的它透着一股死寂的苍白与败落。夙离站在无量山庄门口,眉头微蹙,他仰头四下打量了一下,高耸的围墙挡住了视线,大家皆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突然,一只乌鸦从山庄内腾空而起,发出刺耳喑哑的叫声,淡淡的血腥味随即在空中蔓延开来。 夙离内心一紧,霍然抬手,衣袖刚触门壁,只一下就将紧闭的大门轰然顶开。就在门被推开那一刹那,浓重的血腥味立马扑鼻而来,熏得蓝依和若鱼即刻抬手捂住鼻子,强抑住五脏六腑内翻滚的恶心感。 阿墨和夙离疾步进庄,果不其然,里面躺满了被剖腹开膛的死尸,他们个个死相可怖,仿佛生前遭遇到了十分可怕的杀戮。河流般的鲜血汇成多条支流,在青石板的地上画出奇怪的符咒。 死者多为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侠客,其中不乏已在江湖赫赫有名的厉害人物。夙离认出了不少人,曾经生龙活虎的他们,此刻却命丧他人之手,也许,连他们自己也未曾想到,自己和前来参加大会的同伴们,竟然遭到了如此的屠杀。 夙离朝正要踏进门的蓝依若鱼沉声道:“你们两个先回马车上。” 若鱼不容反驳地走了进来,她望了望满地的死尸,目光坚定道:“我是大夫,我能帮上忙!” 夙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下头。三人在死尸堆中不断探查着,看是否还有人活着。蓝依站在门口,瞅了瞅四周,只觉阴风嗖嗖,从来不觉得冷的她,却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蓝依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眼看着他们三人越来越往山庄深处走去,内心惊惧的她强忍住不适,小跑进山庄,跨过一个又一个死尸,紧紧跟在他们三人后面。 一路上,四人都踩在湿漉漉粘糊糊的血道上,踏起的血点溅在衣袂上,好像盛开的点点红梅。 “师父!”阿墨的声音从山庄的大厅传来,夙离随即赶去。阿墨的手尚还放在倒地的青衣人脖颈脉搏处,“此人气息微弱,但还活着!” 夙离并指点住青衣人周身几大穴,拂去他凌乱的长发,看清面容后,才低声道:“颜庄主……” 原来,这已一脚踏入鬼门关的青衣人,便是无量山庄的庄主——颜鹿仁。 被夙离封住身上的穴道后,颜鹿仁本时断时续的呼吸终于平复了不少,伤口流血的速度也缓慢了许多。 片刻后,他艰难睁开眼,看见来者是夙离,眸中立马绽放出光彩,“夙……夙离大……人”他喘着粗气,痛苦的表情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仿佛已快油尽灯枯。 “盟主……盟主被他们带走了……”颜鹿仁艰难道,“是……是那伙人,他们还……还掳走了留空大师,青眉师太,碧湖夫人……锦……锦临掌门……” 颜鹿仁还要说下去,却被夙离制止住,“你现在异常虚弱,还是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颜鹿仁听了夙离的话,蓦地放下了心,他虚弱的点点头,他知道,但凡是夙离答应下来的事,必定办的到。 若鱼从袖中掏出一枚药让颜鹿仁服了下去。幸而救得及时,受损的心脉被保护起来,血也慢慢止住。 阿墨算了一下他刚才所说的人物,蹙眉道:“这次被带走的全都是江湖极有威望和地位的人!” 若鱼抬眼看了一下夙离,凝重道:“浮罗宫这是要在他们的见证下,逼盟主让位。” 蓝依小心地扶着门,怯生生道:“屋外那血流……”三人转而望向她,等待她接下去的话语。蓝依舔了舔干燥的唇,“血流似乎定格成了西域大如琅教的莲花印。” 除了夙离听了她的话,低眉不语,若鱼和阿墨皆是一脸不解。“大如琅教?莲花印?这和无量山庄的屠杀有何关系?”若鱼疑惑道。 蓝依抚了抚头发,支支吾吾道:“我听村里人说过,西域大如琅教教众很多,遍及中原西域。”阿墨耐不住性子,追问道:“那血流汇成莲花印有何奇怪?也许那些浮罗宫的人是大如琅教教民,所以才……” “不是的……”蓝依稍稍抬高了点音量,“这种莲花印,必须要提前几天用特殊的东西在地面画成,一旦莲花印画成,常人是感觉不到什么,但只要是有内功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消耗掉全身的内力。也就是说,他们会慢慢变成武功废人。等到敌人出击时,他们只能等死。”蓝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所以,他们死后,早已变质的血才会顺着隐形莲花印画成的路线蔓延开来,最后形成血莲花印。” “怪不得这些武林人士竟都死得这么惨,原来早已没有招架之力。”若鱼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最重要的是……”夙离终于开口,“这意味着,无量山庄里,有内鬼。” 蓝依眨眨眼睛,忙不迭地点头道:“没错!只有内外接应,才可能会酿成如此惨的状况!” 阿墨思索片刻道:“可武林大会向来集结了众多武林人士,人多纷杂,怎么能查的过来?” 夙离拂袖起身,冷肃道:“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救出被掳走的人。”他顿了顿,低眉看向陷入昏迷的颜鹿仁,眼神冰凉,“你们先安置好他,阿墨留下保护。若鱼留下照顾颜庄主。” “那你呢?”蓝依见他抬脚就要离去,却不透露任何信息,不禁急声问道。 夙离并未顿住脚步,长长的衣袂随着他前行的身影,幻化成一朵流动的白云。蓝依紧跟在其身后,一起出了山庄的大门。 “你跟着我做什么?”夙离终于霍然止住脚步,蹙眉问道。 “我不是应该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吗?”蓝依被他威严的气势吓到,脚步蓦然止住,踌躇着不敢上前。 夙离轻叹一口气,微微摇摇头,“我去的地方很危险,你就别跟过来了。” 蓝依一听,抬脚走至他身边,仰起头倔强道:“不行!我是你的魄香,我必须跟着你!”紧接着她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姿态陡然握住夙离的手,温暖刹那间袭遍他全身,一直在微微疼痛的心脏豁然舒服了许多。 “我看,还是都别去了!”突然,房檐上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瞬时牵引住二人的注意力。 夙离和蓝依皆是抬头望去,只见一面容娇美的姑娘气定神闲地坐在高墙上,悬空的两条腿还一晃一晃的,看起来闲适自得极了。 夙离见了那人,唇边不禁露出一抹浅笑,“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北芒山吗?” 步儿收住摇晃的腿,从高高的屋墙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夙离和蓝依面前,“留在那里看她们比剑真的是太无聊了。我算好了你会在这时候来无量山庄,于是连夜赶来。” “可惜……”步儿面露遗憾,轻叹一口气,“还是晚了一步。” 蓝依望着眼前这个月眉星眼的女孩,暗觉她气度非凡,绝对不是常人,果然夙离仿佛知其疑惑般,率先介绍道:“这是青鸾殿殿主,步——”眼瞅着他就要把自己的本名说出来,步儿连忙接口道,“我是步儿。” 蓝依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没想到青鸾殿殿主竟是如此花样的少女,看来这武林中有太多神奇的事情,是自己无法理解的。 每个知晓青鸾殿殿主的人,初次见到步儿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于是毫不在意。 步儿一把抱住夙离的胳膊,笑容甜美,“浮罗宫的实力不容小觑,它的背后有无数西域教派的支撑。况且现在中原武林也有与之相勾结的幕后黑手,咱们既还不了解真实情况,你这样贸然前去,必定会陷入危机当中。”她虽是笑嘻嘻地说着这番话,但言语中的建议和看法却是一针见血,十分在理。 果然,夙离听了她的话,沉下了一口气。他也深知其中的利害,只是那些被掳走的江湖前辈,都曾经给夙离不少帮助和教诲,夙离虽胸存谋略,但仍然不愿眼睁睁看着他们如今落入敌手,宁愿拼了性命去救他们。 步儿见夙离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又趁热打铁道:“浮罗宫既是想在他们的见证下,逼盟主退位,必不会伤害他们分毫。而且,目前未到他们正式篡位的好时机,所以,浮罗宫顶多是把他们都看管起来,人身安全定是可以保障的。” 听了这番话,再瞅瞅夙离的神情,蓝依渐渐放下心来,不免对句句在理,字字珠玑的步儿感激加另眼相看。 夙离无奈地拍拍步儿的头,打消了刚才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夙离虽然在江湖中谋略高,武功高,但不可能事事都如意。而拂夕和南宫痕始终都比不上步儿的心思细腻,但凡是他一时看不清的事,步儿总能适时提出自己的建议,从而辅助自己战胜更多的困难和危机。 “那现在该怎么办?”蓝依站在一旁,轻声问道。 “当然是查内鬼咯!”步儿又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顺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名册交到夙离手中。 夙离接过名册翻了翻其中的内容,点点头道:“原来每次武林大会,山庄出入人员都是有登记的。” “对啊!”步儿凑到夙离身边,与他一起低头浏览着,“除了武林盟主和武林四大殿的人出入不用登记,其余门派都是有清楚记录的。” 蓝依见两人沉浸在名册中,不禁低声提醒道:“要不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这外面……我总感觉有人。” 步儿抬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她,眼神中暗含着一道犀利的光。蓝依心中一惊,惶然偏过头不去和她对视。 步儿早就听说这女孩便是能够治疗夙离寒疾的魄香,但自己总是对此有些不太放心,不过她一向多疑,连拂夕都笑话她,以后可千万不能嫁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受得了自己没完没了的猜测和多疑心。 三人转身进了那个现如今死气沉沉的大宅深院,一地的尸体还无从下手去处理。夙离只能飞鸽传书请离山庄最近的江南三大帮中的黄帮前来帮忙。 洁白如雪的鸽子扑腾着翅膀从高高的院墙上跃出,朝南方飞去,沿途的景色也无法让它停驻。突然,腾空而过的一只手猛然抓住信鸽,只一下就将它的骨骼捏碎。 那人取下缚在鸽子腿上的纸条,将尸体随地一扔,然后大迈步的向远方走去。 第六章 名册之谜 名册翻了许久也没翻出头绪,蓝依有些困倦地倚在柱子上。鸽子已经飞出去快一天了,别说黄帮的弟子了,连个其余的人影都没再见着。一地的尸体无从处理,还好若鱼带了一种特殊的香料,洒在山庄周围,倒也除去了不少血腥味。 众人皆移步山庄内庭,各自寻了客房暂且先住了进去。阿墨则负责看守那些尸体,虽说人死应该也没什么调查价值了,但夙离坚信“死人也能说话,所以必会有图谋不轨之人打这些尸体的心思。” 天已渐沉,还好蓝依和若鱼同住一间屋子,虽心中仍有些胆寒,但好歹有人陪着,蓝依也能心宽些。 若鱼正在缝制一件大氅,不消说就知这是夙离的衣服。蓝依望着灯火惺忪下的若鱼煞是好看,不禁看呆了眼。 若鱼细心咬掉最后的线头,轻轻抚摸着已缝好的衣服,心满意足地笑了。 蓝依走过来,坐到若鱼旁边,半好奇半探究地问道:“若鱼姑娘很喜欢夙离大人吗?” 若鱼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哪里的话,夙离大人是殿主,我是他的下属……” 话未断,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若鱼还未应声,来客自己便推开了房门,径直走了进来。“这么晚还来打扰二位姑娘,还望你们海涵。”步儿微微一笑,躬身作了个揖。 若鱼忙起身相迎,“步殿主言重了,不知有何事?” 步儿稍稍环顾了下四周,拿出名册,将其凑到灯烛前,翻开其中一页,“我刚和夙离研究了一下名册,发现有几处异样。” 若鱼接过名册,细看起来。蓝依不明白,也看不懂,只好闲懒地坐在一边,听二人谈话。若鱼边看名册边低头沉思,时而翻阅一下,时而又将名册朝下抖一抖,少顷,才缓声道:“这名册为何无故少了一页?而且,并没有任何被撕去的痕迹。我适才抖了一下,也确定这名册并无暗页机关。” 蓝依瞅了瞅名册,发现每一页并无不妥,她疑惑道:“这怎么看出少了一页?” 若鱼微微一笑,耐心只给她看,“翻看每年的名册,不难发现,它这名册的登记顺序是有讲究的。” 蓝依越听越糊涂,也难为她了,从未经历过这些事情。 “你看……”若鱼继续用指点着名册上的名字道,“赵、钱、孙、李……”蓝依立马明白过来了,她惊呼道,“名册是按百家姓的顺序排的!” “没错。”若鱼欣慰一笑,“虽说参加武林大会的弟子众多,我们不可能一一知其姓,但江湖帮派,这两年并无太大变化,即便内部调动,也只是些许人员有变。对照一下去年的登记,我们就能发现今年少了一些姓氏的人。” “这些人去年有登记,今年却少去一页?难道就是这些人叛变成了内鬼,所以才消去一页的?”蓝依跟着若鱼的思路,思绪也逐渐清晰。 若鱼摇摇头,若有所思道:“这一页,在这本名册上根本就不存在……” “啊?”蓝依又是一声低呼。 “若鱼姑娘此言一点儿没错。”许久未出声的步儿赞叹道,“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妙手女诸葛’,这也是我和夙离得到的结论,这一页根本没写,不过是为了混淆我们的视线,让我们依着去年的线索去追查这些人。这本名册根本是有人故意仿造的,故意少了一页。” 名册是假的。 “不对啊……”蓝依认真思考了一下其中的逻辑关系,越理感觉越奇怪,“按照你们的说法,此人伪造了名册,而你们是通过名册少了一页,但既没有机关,也没有被撕的痕迹来确定这一页根本不存在,所以才会质疑这根本就是假的。你们说,他们如此做的原因,无非是想让你们认为消失的那一页上的人是内鬼,以此来误导你们。那既然这么容易会被你们发现,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直接撕掉真名册的一页不就行了?这样,你们不更容易信服,上他的当吗?” 步儿听了蓝依的话,眉头紧锁。若鱼依然陷入沉思,许久,烛火微晃,她突然惊喜道:“如果直接撕掉真名册上的一页,我们确实会理所应当的认为这页登记的人,极有可能是内鬼,他们的目的也确实更容易达到,根本用不着做这种这么容易败露的伪装。但是……”步儿和蓝依都紧盯着若鱼,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假如真名册根本撕不得呢?” “那可以制造一本假的,再撕掉一张啊!”蓝依继续发问,步儿更是凝眉不语。 “不,我们的方向全部错了。”若鱼微微一笑,周身似有一道神秘的光芒,“我们一开始以为是敌人为了扰乱我们的思路而伪造的,但却矛盾重重。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伪造名册的人,用这种看似笨拙的方法,其实是想告诉我们,真名册撕不得,消失的那一页上的人,需要调查。” 步儿豁然开朗。 之前,大家都太执拗于对方的恶意,却不想推开另一扇窗,重新进入一个新的视角。假名册不撕,是为了告诉她们,真名册跟假名册一样,都撕不得。而那消失的一页也不是随意消失,是在暗示她们另一个信息:这一页上的人有古怪。 蓝依抓耳挠腮了半天,才终于醒悟过来,“怪不得撕一页就能掩盖真相的事,那人偏偏不做,原来其实是为了告诉我们真相。” 若鱼放下手中的名册,揉了揉太阳穴,缓声道:“是谁在暗中协助我们?那真名册不能撕,上面究竟有什么秘密?那为何不直接把真名册留给我们?” 步儿拿过名册,喃喃自语,“那人既然是帮我们,这假名册必是按照真名册仿制,以便我们找寻线索……” 蓝依“咦”了一声,接过名册,轻轻抠开书脊,令众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本该散落的书页竟然是连成一体的,随着书脊越抠越开,书页也越展越大。所有的书页原来都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一个完整的折叠页。 所有的名字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三人面前,但仅此而已,并无其他异常。 步儿灵光一闪,忽而吹灭灯烛。刹那黑暗的房屋中,只看见荧光点点,连成一条条的丝线。 “天哪!”蓝依又一声惊呼,暗夜中所有的毛笔字都消失不见,只有一条条一片片的荧光,在书页上绘出了一副地图。 若鱼仔细瞅了瞅,抬手指着消失页的前一页和后一页,果然发现少了一块区域。两块并不挨在一起的地域,因少了那一页,而拼合在了一起,非常违和。 “这是西域的地图!”步儿凛声道,“这一块,应是迷罗庄。” 重新点燃烛火,三人心中皆明白。为何不留真名册?因为即便发现所有的秘密,真名册打开估计就是一副完整的西域地图。但留下假名册的人,并不是为了让他们调查缺失的那一页上的人,而是为了告诉她们,缺失的那一页所画的区域,将与这个惨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完全明白后,她们不禁对这个留下暗号的人又敬又佩。 “不知这是何方神圣?竟如此厉害……”果然,若鱼说话的语气中都充满了羡叹,“我们共同研究,走了不少弯路,才终于发现这其中的奥妙。那设计这个的人,绝对花了不少心思。” 步儿没有吭声,手在名册上来回抚摸了一番,又轻轻嗅了嗅手指。“有何发现?”若鱼问道。步儿摇摇头,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是最普通的香,男女都有可能携带,所以,尚辨别不出是何人。” “笃笃笃。”轻小和细微的敲门声响起。 “若鱼姑娘、蓝依姑娘、步殿主,我们出发吧!”是阿墨的声音。三人应声而出,发现夙离和阿墨早已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什么情况?”步儿走至夙离身边,问道,“尸体还未清理,就急着走?”她以为夙离并不知晓名册的秘密,想着过一会儿再跟他说。 夙离衣袂翩翩,轻摆了下衣袖,道:“鸽子至今未归,估计在路上就被人截杀了。看来,我们在这儿的消息,黄帮是不知道,另有他人知道了。” “那他们肯定早就在外面埋伏好了。”步儿只觉好笑。不管是谁,不管如何埋伏,决计在这儿讨不上什么好。暂且不论自己和夙离的实力,一个阿墨,就够他们对付的了。 若鱼掩嘴偷笑:“如今这情形,鸽子飞出去肯定会有人半途拦截,你怕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夙离抚掌微笑,眉眼淡淡,却温和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