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剑痴魂》 第一章 阴错阳差生死恨 因果轮回遭报应, 万家生春菩萨心。 佛道五圣超俗辈, 英雄天助破古城。 月黑! 风高! 鬼泣! 神嚎! 劫难! 生死恨! 这是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 “白骨门”的大堂上,坐着一位年逾半百的大汉,古铜色的脸,在明亮的烛光照映下,散发出闪烁的油光,唇边的二髭老鼠胡子,不停的晃动着。 在他的左右,分站着八大护卫,牛头马面,刀光剑影,使人见了不免心生寒惧,整个大堂上,人影幢幢,四周的空气,沉闷得几使人透不过气来! 此时,忽听有人喊道:“犯妇带到!” 只见四名武士,夹持着一名黑衣黑巾的妇人,拖到堂上。 白骨门主见犯人带到,目含淫威,对黑衣妇人间道:“你的丈夫现在何处?” “不知道!” 嘿嘿!白骨门主冷笑了一声道:“你倒很干脆,说不知道,就能推却责任吗?” 黑衣妇人神色木呆,无奈的继续道:“近日我根本没有见到过夫君,他自半月前出远门,离开我母子后,迄今无音信,叫我从哪里知道呢?” 白骨门主闻言色变,猛地一指桌子,厉斥道:“你既坚不吐实,本座只好下令行刑了!” 那中年妇人挣扎了一下,忽然扑地跪了下去,求道:“妾身自知难逃死罪,但我的儿子……” 一阵哽咽,喘吁着无法再接下去。 白骨门主又是一声轻叹,凝重的道:“你放心,本座会饶他一死,但要永远逐出白骨门!” “可容妾身见一面?” 白骨门主又是一阵沉吟,然后轻轻吩咐道:“带薛镇山!” 身旁侍立之人立刻一声暴喏,朗声传呼道:“带薛镇山……” 不久,一阵狂奔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飞奔而至,凄厉的大叫道:“娘……娘……” 踉跄着奔到中年妇人面前,伏地哭了起来。 中年妇人倒出乎意外的平静,幽幽的叹了一口长气道:“孩子,你十几岁了?” 那个名叫薛镇山的少年怔了一怔,收泪道:“孩儿十五岁了!娘难道不……” 中年妇人沉声接道:“十五岁已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英雄流血不流泪,娘没有教训赶你么?……” 薛镇山震了一震,连忙揩揩泪渍,道:“娘!可是您……” 中年妇人不待他说完,立刻喝道:“你伯父已经答应饶过你了,还不快快去叩谢饶命之恩!” 薛镇山大叫道:“不,孩儿要替娘一死……大伯父,求您答应……” 白骨门主突然离座而起,中年妇人面色惨变,俯在薛镇山耳边急急说道:“孩子,记住我上次的话,快离白骨门,快些……” 下面的话却淹没在一片震天的焦雷声中,等到雷声过去,那中年妇人早已被两名刽子手拖到了断头台上。 薛镇山啊的一声尖叫,双手蒙面,转开头去。 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滑轮急转之声,而后是咔的一声大响。 薛镇山钢牙紧咬,突然转向白骨门主破口大骂道:“薛公凌,老禽兽,好毒辣的手段……” 白骨门主又复拂袖一阵喝道:“逐出白骨门,永远不许踏回泰山境内!” 薛镇山依然骂不绝口,但却立刻被四名黑衣彪形大汉像鹰攫燕一般的拖向寨外而去。 叫骂哭喊的声音逐渐远去,除了风声,雷声而外,广场中却沉肃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白骨门主魁梧的身躯缓缓踱向断头台前,望望满地鲜血、身首异处的尸体,悠悠一叹,像自语般的喃喃道:“死得……冤枉!把她厚葬了吧……” 忽然—— 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直抵大寨门前,蹄声甫歇,一条人影急如怒矢般射向广场中的断头台前。 只见那人是衣饰华丽的锦装汉子,年约四旬左右,目光四射,大剌剌的向白骨门主拱拱手道:“小弟见过大哥!” 白骨门主微感讶异地道:“三弟……你怎么来的?” 那华服汉子顿足道:“小弟一路急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杀错了人!” 说话之间,俯身向那身首异处的中年妇人脸上一抓,只见一张人皮面具应手而落,呈现出一张先后完全不同的面孔来。 白骨门主并无惊讶之色,轻轻颔首道:“值不得大惊小怪,这是我早就知道的!” 那华服汉子口气道:“大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薛镇山呢?” 白骨门主怔了一怔,捋髯沉吟道:“自然也是假的!” 华服汉子肯定的叫道:“真的!” 白骨门主轻轻踱了几步,道:“这……似乎不大可能吧!” 华服汉子苦笑一声道:“我也知道大哥不会相信,请您看看这个!” 探手袖中,取出一个布卷,递了上去。 白骨门主伸手接过,打开匆匆一看,不由大为震动。 虽然看不出神色表情,但由他颤抖的十指可以看出他激动已极。 华服汉子皱眉道:“大哥早做决定,如不把他抓了回来,只怕……” 白骨门主恍如梦醒,不待他说完,立刻沉声叫道:“黑骑堂……” 只见一名黑衣人飞步趋前,施礼恭应道:“属下在!” “速率你得力属下,抓回薛镇山!” “遵谕!” 那黑衣人一声朗应,后退三步,然后身形一旋,如飞而去,不久,但听一片急促的马蹄声,由近而远,瞬刻而息。 天空中闪电急掣,霹雳暴响,使整个大地山岳颤栗,终于,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白骨门主动也不动,任由大雨浇在身上,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那华服汉子则由背后小包中取出一件油布雨衣,轻轻披在了自己身上,四周所有的白骨门之人,一个个同样的像变成了石像一般,没有一个人移动过一下。 大约盏茶之后,急促的马蹄声透过风雨雷电之声隐隐传来,只见那黑骑堂堂主像水鸭子般飞驰入报。 “属下无能,不曾追到薛镇山!” 白骨门主顿足叫道:“糟了!糟了……屠总护法!” 一名黑衣白髯的矮瘦老儿也像水鸭子般晃身趋前,俯首道:“下座听候吩咐!” “由你督率外五堂堂主速简精锐,捕回薛镇山,百里方圆之内的每一方寸之地,都要仔细搜查!” “下座遵谕!” 旋身急转,大喝道:“本座奉门主严谕,命红、黄、蓝、白、黑各堂堂主各领高手一百人,即时齐集大寨门前,听候指派!” 休看他人生得瘦小,但声音却洪亮异常,虽在风雨雷电的狂啸响声中,依然听得清晰入耳。 四面立刻响起数声轰然暴喏,广场中石像般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一部分随着总护法屠五行,飞步向大寨外驰去。 约有半盏茶左右,只听马蹄繁响,一拨拨的人马由近而远,风驰而去。 白骨门主仰首向天,又悠悠的叹了一口长气。 天色将亮之时,业已风息雨止。 白骨门主湿衣未换,焦灼的在大寨聚义厅中踱来踱去。 那华服汉子则在一旁呆坐发怔。厅内厅外,无数的黑衣人分排侍立,自然也都是穿着夜里淋透了的湿衣。 终于,一片马蹄声急驰而来。 白骨门主登时紧张了起来,大步踱至厅门,翘首以待。 不久,总护法屠五行率领红、黄、蓝、白、黑外五堂堂主相偕而至,但却个个垂头丧气,由屠总护法为首,在厅门前俯首禀道:“下座……” 白骨门主大叫道:“动用外五堂数百高手,连一个逃去未久的小孩都没有抓来么?” “是……下座无能……但已遵从门主令谕,搜遍了百里方圆的每一方寸之地,仍是没有他的影子……” “难道他上了天入了地不成?” 屠总护法双膝一软,扑地跪了下去,俯首道:“请门主依律治下座无能之罪!” 外五堂堂主也都一个个矮了半截,随在屠五行之后跪了下去。 白骨门主重重地叹口气道:“你们起来……唉!这是劫数!劫数……” 那华服汉子轻步走了过来,道:“大哥,不能相信劫数,要尽人事!” 白骨门主颔首道:“那是自然……” 声调一沉,叫道:“文师爷,准备飞羽传书!” 只见一个瘦骨棱棱,摇头晃脑,手摇折扇的老人一摇三摆的走了过来,向白骨门主一个到地的长揖,道:“学生早已准备妥当了!” 白骨门主沉声吩咐道:“第一、传书飞虎堡、神风门、武威门,要他们即刻广遣属下徒众,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中布起一片漫天大网,务必擒回薛镇山。第二、将薛镇山年貌特征详细书明,飞书通知七大门派,三教九帮,请他们协助查缉。凡能捕得薛镇山送归本门者,俱受上赏,酬万金,如隐匿掩护,知而不报者,不论任何门派教帮,一律视为本门之敌,白骨万乘,即刻出师讨伐。” 文师爷喏喏应声,长揖转身而去。 那华服汉子微微一笑,十分自信的道:“这样一来,就算那孩子果真肋生双翼,也无法逃得出去了!” 白骨门主则又幽微的叹息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向内寨走去。 不久—— 白骨门中二十余只苍鹰相继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一周,分向四方飞去,瞬息之间消逝无踪。 薛镇山被逐出白骨门大寨,被两名黑衣人狠命一推,踉跄倒地,但他钢牙紧咬,一挺身又站了起来。 雷轰电掣,与黑黝黝的山林,构成一幅阴森森的画图,有如无数的幽灵巨兽想把他吞噬下去。 他恨恨的回顾了白骨门大寨一眼,举步向傲来峰下跑去! 忽然—— 他跑出不过数丈距离,蓦见路旁野草丛中一动,一条白影疾逾怒矢,向他身旁射了过来。 薛镇山愕然一惊,尚未呼叫出声,已被那人掩住口唇,一手抓住肩头,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叫道:“孩子,别怕!” 原来那是一个和被杀的妇人一模一样,完全相同之人! 薛镇山挣扎了一下,叫道:“娘!您……” 那妇人眸光四掠,急急的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孩子,随娘快走!” 不管薛镇山反对与否,拦腰一抱,将他抓了起来,有如猛虎归山,一跃数丈,向泰山之下奔去。 薛镇山只觉耳边生风,眼前景物飞驰而过,眨眼之间,已经到了泰山之下的一片坟地之中。 那坟地约有十亩方圆,密生松柏,十分隐密。 那妇人把薛镇山放下地来,在一座巨坟前的石碑上伸手轻轻一按。 一片轧轧之声过处,石碑前的供台忽然向一旁移了开去。 薛镇山喘吁了一下,道:“娘,这是为什么?……” 那妇人神色匆遽的道:“这里比较安全,娘有很重要的话告诉你。” 拉起薛镇山,向打开的洞穴走了下去。 洞穴之内是一道斜斜的石阶,大约二十余级,下面是一间空空荡荡的石室,像是坟中棺木已经移去,匆匆建造的一处秘密地穴。 薛镇山环目四顾,皱眉道:“娘有话可以说了!” 那妇人双目蕴泪,道:“孩子,你……对娘似乎有些冷淡。……” 薛镇山苦笑一声道:“孩儿不知道究竟有几个娘,连您……已经是三个了,都是一样的面目,一样的声音……一个死了,一个被杀,一个……” 那妇人叹口气道:“一时之间,为娘没法和你解释清楚,就算解释清楚了,大概你也无法相信……” “那么,孩儿永远无法明白了……” “不,等你报了大仇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一切。” 薛镇山咬牙道:“当然我要报仇,我娘……不,是我第二个娘死得太惨了?我一定要亲手杀死薛公凌那老贼……” 那妇人双眉微锁,道:“孩子,杀死薛公凌并不全是为你被杀的假母报仇,主要的是你爹爹……” “我爹爹?……” 薛镇山不由叫起来道:“我爹爹逃亡在外,虽不见容于白骨门与他的兄弟,可是他却好端端的活着,要替他报什么仇?” 那妇人凄然一笑道:“孩子,你爹爹已经死了,是薛公凌那老贼害死了他……” “但那逃亡在外的又是谁呢?” “根本并无其人,那只是为娘假造的谣言,以使那老贼生疑,有所顾忌。否则,他怎会放你出来!” 薛镇山钢牙紧咬,道:“我爹爹是怎样死的?” “被薛公凌用鸠酒毒死,是为娘盗走尸体,故布疑阵,使那老贼疑心你爹爹伪死而遁。” 薛镇山如坠五里玄雾之中,他有满腹疑团,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 先后他有三个母亲,究竟哪一个是他的生身之母? 他的父亲是真的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他能相信这个母亲的话么,为???么她会知道自己此时被逐出白骨门来?为什么三个母亲都是一模一样,分不出一点真假?! 更重要的一点是,为什么他会有三个母亲? 认真说来,他还是对于被杀的母亲有着较深的感情,他心中暗暗决定,他要依照她的遗言去做…… 忽然—— 一阵马蹄声急驰而过。 那妇人神色一动,悄声道:“听,那一定是追捕你的人马!” 薛镇山摇摇头道:“薛公凌已经答应放过我,条件是不许再回白骨门,以他的身份地位,大约不会出尔反尔!” 那妇人苦笑道:“你不懂,薛公凌所以放过你,是以为你是假冒的薛镇山,倘若他知道你真的是铁腕书生薛春慈之子,情形就会完全不同了!” 薛镇山愕然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连我自己也有假的?” 那妇人皱眉道:“为娘此刻无法解释,现在,你要记住为娘的话,离此之后,星夜赶奔巫山起云峰峰下的一座待月庵,庵中只有一个独目老尼,向他讨还白骨门镇山之宝‘紫金晶珠’……” 薛镇山心中愕然,因为她说的与他那被杀的母亲所说的完全一样。 只听那妇人继续说下去道:“那晶珠虽小,但其中却藏有一部《天罡真经》,你要找一处隐秘之地,把上面所载的武功参透练熟,而后再回来报仇!” 薛镇山道:“如果孩儿见到老尼之后,她不相信我是薛镇山呢?” “她会查验你背上的红痣!” 薛镇山心头大震,仔细凝视着面前的这个母亲,难道他才是自己的生身之母么?要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背上有三颗红痣? 那地穴顶部并不甚厚,可以听得出倾盆的雨声,与一阵阵急驰而过的铁蹄奔走之声。 他心中暗暗嘀咕,看情形,薛公凌真有了悔意,否则绝不会有这样多的白骨门人冒雨奔走。 那妇人双眉微锁,咬牙道:“那老贼派了白骨门众多高手,存心要把你抓了回去,若非为娘及时把你带来此处,只怕你……” 忽然双手抓住他的肩头,忍不住大声而哭。 薛镇山凝注着他这个母亲,不由一阵鼻酸,也流下了泪来。 那妇人揩揩泪渍,松开抓住薛镇山肩头的双手,露出一丝强笑道:“孩子,你记住为娘的话了么?” 薛镇山凝重的道:“就是娘不说,孩儿也早记住了!” 那妇人颔首道;“不错,这些话你假母大约早告诉了你,但愿皇天保佑,使你顺利学成神功,早报亲仇!” 薛镇山皱眉道;“娘……不能和孩儿同去么?” 那妇人震了一震,摇头流泪道:“为娘……不能。” “为什么?” “为娘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迟早你会明白……” 话锋一转,急道:“你是毫无武功的人,此去巫山,迢迢数千里,不是容易到得了的,为娘要为你设法……且把这套衣服换上。” 说话之间已由腰中解下一个布包,取出一套土蓝布衣裤。 薛镇山顺从的换了衣服,又见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道:“这是三十余颗易容丹,每次用一颗涂面,可使容颜尽改,每天用一颗,可用一月,有一个月的时间,大约足可赶到巫山了!” 打开瓶塞,取出一颗大如黄豆的黑色药丸,放在掌心之中,用墓穴缝隙中渗下的雨水调和起来,给薛镇山轻轻抹在脸上。 一切停当之后,方见她取出一面铜镜,晃燃火折子笑道:“孩子,看看你自己。” 薛镇山就着铜镜看时,不由怔了一怔,原来镜中出现的是一个面目黝黑,皱纹隐现,是一副至少在三十余岁以上的脸庞。 那妇人收起铜镜,忽又有些黯然的道:“孩子,现在为娘要把本身真元内功贯注给你,一来为你打下日后习武的基础,二来助你早到巫山起云峰……” 薛镇山并不甚了然她话中之意,当下依着她的指示,在地上盘膝坐好,双目紧闭。 只觉一只手掌贴上了背后气海穴,那手掌像有吸力一般,立刻与自己的身子粘合在了一起。 而后,掌心中似有一股暖流透经走脉,流入了自己的身体中。 薛镇山大吃一惊,想要挣扎呼叫,无奈此刻全身皆被那攻人体内的暖流所制,只觉四肢酸软,挣扎不动,呼叫不出。 那股暖流由缓而急,由涓涓细流变成了波涛汹涌,薛镇山只觉全身灼热,像要爆炸开来一般,然而,除了忍受之外,他却毫无办法。 不知过于多久,薛镇山只觉蕴聚体内的庞巨热流忽然一分为二,上冲生死玄关,下闯任督二脉。 随之是轰了一声,昏了过去。 终于,他又悠悠的醒了过来,睁眼看时,不由大吃一惊! 墓穴中原来黑暗无光,但此刻他却看得纤毫毕现,澄澈空明,原来他尚不知他母亲已将数十年修为的内力真元,完全贯注给了他,助他打通了生死玄关与任督二脉。 随即,发觉了那妇人的尸体。 薛镇山啊的一声扑了过去,俯身看时,只见她面如白纸,双目深陷,早已气绝身亡。 虽然他不懂武功,但他也知道了这些是怎么回事,禁不住悲从中来,伏在尸身上放声大哭道:“娘……您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为我而死……” 良久,他收住哭声,又仔细凝注着死者的面容,喃喃的道:“您真是我的娘么?……您真是我的娘么?……” 他知道,眼前他是无法弄清楚这些关系的,且不论她是不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单凭她对自己的恩德,也足以算得自己的亲娘了! 忽然—— 他发觉她的身旁尚有一幅字迹未干的血书,显然是在自己昏倒之后,她在垂死之前所写。 他颤抖着手指,把血书拿了起来,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的写道: “孩子: 记牢为娘的话,速奔巫山起云峰,等到大仇得报之后,你自然会明白一切,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要处处小心。为娘……” 下面的话倏然而止,显然写到此处就已不支而死。 薛镇山钢牙紧咬,跪在尸体之前,哭道:“娘,孩儿一定遵照您的遗言,绝不辜负了你的期望。” 侧耳倾听着,外面风息雨止,静谧无声。 他深深叹了一口长气,收好血书与那瓶易容的药丸,把尸体扶正,又将自己换下的衣服轻轻盖了上去,口中喃喃的祈祷道:“娘,孩儿要离您而去了,等孩儿报了仇之后,再给娘重修坟墓,祭奠您在天之灵!” 然后,他怀着心如刀戮的悲伤,转身向台阶之上走去。 走上十级左右,只听轧轧一阵轻响,墓穴的暗门已经打了开来。 薛镇山快步走了出来,只听又是一阵轧轧,声音过后,那暗门已经自动的关了起来。 转首四顾,已是黎明时分,林中晨雾浓重,早已风息雨止。 他默默记下墓穴的形势地位,旋身疾转,向山外驰去。 他经第三个神秘的母亲殉身贯注了数十年精湛的内功,一经奔驰,内力畅旺,虽然未习武功,却也快逾奔马,疾如箭射。 不久,他就踏上了南北的官道,疾疾放步而行。 天色逐渐明亮,官道上渐渐有了车马行人,薛镇山虽是初次涉足江湖,不明路径,但他知道只要自己直向南行,到达长江岸边,再一路沿江上游而行,就可以走到巫山。 当下孤身只影,一路向南行去。 近午时光,已经走出了五十余里。 忽然—— 只见尘土四起,一片骤雨般的马蹄声传来。 薛镇山大吃一惊,他用不着去看,单是由马蹄声中,他就知道来的定是白骨门中的部属。 路上的马车行人顿时向两侧闪避,薛镇山一个念头尚未转过,二十余匹怒龙般的健马已经到达面前。 马上之人俱是一身黑衣劲装,佩刀挂剑,一律红色辔头,气势十分雄壮。 薛镇山侧身站于路边,匆匆一瞥中,他已看出来者是外堂红骑堂的骑士。 他原是想等那些白骨门徒过去之后再走,不料蹄声急收,二十余名白骨门人俱皆跳下马来,有的向路人逐一打量,有的向车辆之中探头张望。 过路的客商,除了震慑于白骨门的威名,也被这二十余名如狼似虎的黑衣骑土吓住了,是以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与不满。 薛镇山忐忑不安,头也不敢回一下,有如木桩一般,面向一旁枯立。 忽然—— 他的肩头被人扳了过去。 薛镇山吃惊得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口腔之上,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映入了眼中:他认得那是红骑堂中的一名巡山头领“爬山蛇”申健。 但听“爬山蛇”申健像素不相识一般的逼视着他喝道:“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薛镇山松了一口长气;呐呐的道:“小的……被各位大爷们的……威风吓住了……” 爬山蛇申健冷冷一哼又道:“你是做什么?” “小的是……种田的……” “你可曾看到过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独行少年?” “没……没有。” 爬山蛇申健又冷哼一声,忽的扳鞍上马,大叫道:“走啦!……” 一勒马缰,率先驰去。 二十余名白骨门人俱皆相继上马,飞骑而去,眨眼间消逝无踪,只余下了一片弥漫的烟尘。 薛镇山此刻方才体会出那易容药丸,神奇效果,当下放下心来,顺着官道一路向南走去。 及至日色偏西,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薛镇山为了多赶几里路程,仍然继续行走。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呻吟轻轻传了过来。 薛镇山连忙收住脚步,倾耳听时,那呻吟声原来是发自路旁的一处草丛之中。 薛镇山踌躇暗道:“想来必是有人病倒在此,眼见天色渐黑,一个无人照顾难以行动的病人孤零的躺卧荒郊,实在是一件悲惨之事。” 但是他又转念想到了江湖上的风波险恶,人心多诈,自己身负重担,哪有多余的时间为此耽搁。 何况天下悲惨可怜的事情多得很,自己能管得了多少? 忖思之间,继续向前走去。 但走出不及数步,他又折了回来,径直的向那簇草丛扑了过去。 只见草丛中躺卧着一个年纪很轻的道人,一袭黄袍,宽宽大大,头上云髻高梳,倒有一头浓密的黑发。 那患病的道人更有一张漂亮的面庞,只可惜有些枯黄,而且脏兮兮的,令人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薛镇山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这位……道长是病了么?” 那道人只顾哼哼唧唧,原本不知道有人到身边,及至听得有人问话,方才挣扎着扫了薛镇山一眼,道:“自然是病了,难道我是哼着玩么?” 看来他火气倒是很大。 薛镇山双眉微锁,道:“道长宝观何处,在下可以把你送了回去。” 那道人忽然笑道:“你这人心肠倒是不错,只可惜我并没有什么宝观,而且……告诉你也不要紧,我实在不是道士!” 薛镇山大奇道:“既然不是道士,为什么要穿上一身道装?” 那道人笑道:“这不过是为了行路方便……实不相瞒,我爹爹管得我太严,我梦想出来游游天下的名山大川,才找机会偷跑出来的。” 薛镇山道:“这样说来,你也太胡闹了,你的家在哪里?” “家?……远得很,而且,我既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 “兄台尊姓大名?” “牟南华,你呢?” “在下……” 薛镇山心中一动,暗道:白骨门正在搜取我的下落,怎能冒然说出真名实姓,当下略一忖思,接道:“在下没有姓名,只有一个自取的绰号,叫做‘飘萍客’。” 牟南华吓的一笑道:“这就怪了,任何人都有名有姓,除非你没有父母……” 薛镇山黯然道:“我自幼就是孤儿。” 牟南华同情的叹口气道:“这就难怪了,就叫你飘萍客吧!” 薛镇山见他虽是神气好了甚多,但满脸病容,仍然不时哼哼唧唧,显然病势未减,不便就此离去,只好又道:“牟兄应该到附近集镇之上找个郎中看看,这样躺在郊外,只怕会使病情加重……” 牟南华哼道:“难道我愿意躺在这里么……” 幽幽一叹,又道:“唉……没有银钱!” 薛镇山不禁大是同情,连忙伸手由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道:“这点银两,请牟兄收着用吧!” 牟南华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我怎好用你这么多钱?……” 说话之间,却伸手接了过去,忖思着又道:“要不这样吧,我们结成异姓手足吧!”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这……这……” 他实在想不到,牟南华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是以一时反倒十分难于答复。 “是我高攀不上你么?” “不……不……只是……” “只是什么,咱们一言为定,我就叫你大哥吧!” 牟南华摇手一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就跟爹爹学过一些医道,回头到镇上配副药吃吃就好了……我不过是昨夜淋了雨,受了一些风寒,算不得什么大病,只要有了银子,就好办事了!……” 薛镇山颔首道:“小兄尚有急事在身,只好先走了!” 牟南华忽然有些悲凉的道:“现在你我已是异姓手足了,咱们几时再见呢?” 薛镇山叹口气道:“咱们就像两片落叶,一阵风儿吹拢来,一阵风儿吹开去,有缘时自会再见,无缘时也是没有办法!” 牟南华两眼圆睁道:“这话也对,大哥你……走吧!” “兄弟珍重!” 薛镇山不愿再说什么,旋身一转,大步而去。 由于他已变成了一副三旬左右庄稼人的模样,故而一路走来,倒也平安无事,尽管处处皆有白骨门人往来巡查,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得出薛镇山就是他们所要搜捕之人。 三日时光,他已到达了长江之滨。 依照他的行程,应该沿江西下,直奔巫山。 三天以来,他脚不停步,早已疲累不堪,此刻已是近午时光,只觉肚腹之中饥火上升,正好不远处就是一座镇市,心中一动,转向镇市之中走去。 那镇市是有名的“三官镇”,不但是南北官道必经之处,也是水旱两路的码头,客商云集,热闹非凡。 薛镇山并无心浏览街景,只因肚腹饥饿,欲要饱餐一顿,及至踏入镇市之中,却不由为之一怔! 原来三官镇中车水马龙,确是热闹非凡,但触目所及,却尽是佩刀挂剑的武林人物,而且僧道尼姑,各色人物应有尽有。 尽管薛镇山毫无江湖经验,但他却也直觉到情形有些特殊。 他心中暗道:此地五方杂处,三教九流之人皆有,自己虽然以易容丸改变了模样,但仍以少露形迹为佳。 忖思既定,就欲买些现成食物,离开市镇。 忽然——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叫道:“大哥,真巧,咱们这两片落叶又聚到一齐了!” 语调之中,有股难掩的兴奋之情,原来正是那假冒道士的牟南华。 薛镇山也有些惊喜的回身道:“华弟已经全好了么?” 只见牟南华仍是道装,但却换了一件称身的崭新道袍,容光焕发,双目湛然,露齿一笑道:“早好了,不过……还是多亏大哥的银钱……咦,大哥刚来了就要走么?” 薛镇山道:“小兄有桩急事待办,要去巫山一行,还是多赶点路程的好!” 牟南华微感讶异的道:“巫山?……路远得很呢,大哥为何要去巫山?” “这……这个……” 但他这个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原来他不是惯于扯谎之人,去巫山起云峰待月庵找独目老尼之事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故而一时呐呐难言。 牟南华微微一笑道:“既是大哥不便说出,小弟也不便多问,不过,一来咱们这两片树叶散而复聚,二来晚间镇北二十里外的白沙山有一场热闹好看,大哥事情再急,大约也不会就差这一天吧!” 薛镇山心头一动,道:“晚间有什么热闹好看?” 牟南华大睁两眼,凝注着他道:“大哥,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 薛镇山郑重的道:“小兄刚到此地,确然一无所知,怎会对贤弟装傻!” “大哥难道没听说过白沙山的祭陵大会?” “这……小兄不是武林中人,又是初次踏入江湖,倒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机会难得,那就更该开开眼界了……” 牟南华说着向路旁一指道:“这家酒店虽小,但却十分清静,正适合咱们促膝谈心……” 拉着薛镇山的肩头,就向酒店中走去。 薛镇山无可无不可的由他拉入酒店之中,找了一个靠街的位置坐下,只见这家酒店果然十分清静,显然已是中午打尖的时光,但仍然座客寥寥,原来这家是清真教门,只有牛肉可买。 牟南华随意叫来几样菜肴,与薛镇山边吃边道:“说起白沙山的祭陵大会,首先要提一提武皇其人……” 牟南华双目湛然,津津有味的说下去道:“大约五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位怪杰,此人姓薛名天钧,一生出过两次最大的风头……” 薛镇山自然知道这些,因为薛天钧就是他的祖父,但他却故装不知,也似津津有味的侧听。 牟南华整了一整喉咙,继续说道:“第一次是他参加华山武林大会,以他的诡异神奇之学,凭着掌中的一柄短剑,一一击败了所有与会的武林群雄,赢得了天下第一高手的美誉。第二次则是平七怪八魔之乱……” 微微一顿,又道:“那是天下邪道魔头的一次大结合,也是正邪双方的一次大决战,邪道以七怪八魔为首,纠集了百余名高手,向侠义道进军,侠义道中也选拔了近百高手,由少林上代掌门慧因大师率领,决战于终南天心谷。 “结果魔长道消,近百的侠义道高手伤亡殆尽,只有慧因大师与十余名败兵残将逃得一命。 “于是,武林中立刻面临到覆亡的命运,人心惶惶,扰攘不安。 “就在惶乱不宁之中,薛天钧单人孤骑,驰向终南天心谷大会群魔,结果,消息传出,七怪八魔俱在他的短剑下一一授首,其他群丑,非死即伤,邪魔尽散,武林危而复安。 “各大门派为了尊崇他的功德,尊为一代武皇,及至他死后,就葬于距此二十里外的白沙山。 “又称武皇陵,每年七月十五,大祭一次,今晚正是大祭之期,武皇陵上将是一片灯海,热闹无比……” 薛镇山果然听得渐渐入神起来,因为他虽是武皇之孙,但自幼际遇坎坷,这些事知道的不多,听牟南华说来头头是道,不由大感兴趣。 忽然—— 正当两人吃喝谈说之间,只听一片蹄声嗒嗒,一群黑衣人乘马由门前走了过去,马上之人个个英挺威武,颇使路人侧目。 牟南华伸手一指,悄声道:“大哥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吗?”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白骨门!” 牟南华睨注了他一眼,笑道:“看来大哥对江湖上的事并非一无所知。” 薛镇山忙道:“小兄居处就在泰山之旁,自然知道盘踞在泰山上的白骨门了!” 牟南华一笑道:“白骨门不但盘踞泰山,大江南北都有它的势力……大哥,武皇薛天钧之后的事故还多得很哩,您还愿听下去么?” 薛镇山忙道:“自然愿听,贤弟尽管请讲!” 牟南华忖思着道:“武皇薛天钧一共生了七个儿子,每人都学了一身绝艺,只可惜弟兄们貌合神离,有的开创了一番事业,有的堕落江湖,而且七子之中有贤有不肖,倒是大大的伤了武皇当年的英名……” 薛镇山噢了一声,接口道:“贤弟知道的武林掌故倒真是不少!” 牟南华笑盈盈的道:“那是因为我天性好奇,成天注意打听这些事儿……” 目光一转,又道:“武皇长子震天神君薛公凌在泰山开创白骨门,手下高手如云,所有的马匹,也都是一再精选的名驹,不能日行五百里以上的都被淘汰。 “薛公凌也是一个好人……” 薛镇山几乎跳起来道:“你怎知他是好人?” 牟南华怔了一怔,道:“我不过道听途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好人?……”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老四……” 薛镇山又截断他的话锋道:“老二老三呢?” 牟南华摇摇手道:“我说的是已经成名立业之人,那几个堕落的等会再说……老四神风剑客薛搏九在祁连山葫芦谷开创神风门,实力与白骨门相若,此人心性最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王爷! “老五秃头太岁薛武雄,在长白山天狼谷开创武威门,实力也是不弱,此人心性比较爽直,容易与人相处。 “老六十剑翻天薛仲山,在无量山卧虎岗,创立飞虎堡,手下高手不在少数,此人生性最贪,心计最毒,又被人称做笑面虎,是个笑里藏刀的家伙。 “老大老四老五老六这三门一堡,被称为当世的武林四圣,任何门派之人,对他们都要避让三分……” 薛镇山接口道:“除了这四人之外呢?” 牟南华所说的这些,确然有些是他从未听过之事,只听他继续说道:“老二铁腕书生薛春慈在目前已是一个神秘人物,有的说他死了,有的说他逃亡在外,有的说他仍在白骨门中,但他的夫人,却被白骨门主下令处了死刑,因为事情关连着白骨门的镇山之宝‘紫金晶珠’。 “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是个最不长进的家伙,以武林贤士自命,浪荡嬉游,不务正途,而且更喜欢在他们弟兄间说长道短,搬弄是非,是个大坏蛋。 “老七玉面书生薛少元,也是一个神秘人物,此人究竟居住何处,就从没人知道,除了每年中元祭陵之时,会在白沙山上见他一面之外,很少有人见得到他,近三年以来,就连祭陵大会中也见不到他的面了,此人是好是坏,十分难说……” 薛镇山皱眉道:“贤弟就是知道这些么,那老二……” 牟南华摆摆手道:“知道的还多着呢,武皇薛天钧当年虽把七个儿子俱皆造就了一番艺业,但那并非他武学的全部,他的全部武学都记录在一部《天罡真经》之内,这部《天罡真经》又被他压缩在了紫金晶珠之内,他死之后,就把紫金晶珠传了长子薛公凌,也就变成了白骨门的镇山之宝! “武皇临死前曾有遗嘱,那就是在他的子孙之中,有谁能将紫金晶珠凭手捏开,谁就是那部《天罡真经》的得主,但自薛公凌以下,却没一人有这等神功,薛公凌遵从武皇遗嘱,一直将晶珠藏于白骨门内。 “有一年老二薛春慈曾到白骨门做客,等他走后,薛公凌就发现丢失了紫金晶珠,因为,除开老二之外再无别人,薛公凌大怒之下,亲率得力属下,把老二夫妇及他的幼子俱皆囚入了白骨门。 “但紫金晶珠却如石沉大海,一直不曾搜查得出,由于老二铁腕书生被囚数年毫无音讯,有人说他已死,也有人说他逃了出去,也有人说他仍然囚在泰山,但他的夫人在数天前被处了死刑,却已是天下皆知之事……” 薛镇山道:“消息会传得这么快么?” 牟南华道:“不但他的夫人被处死,他的独子薛镇山听说也逃出了白骨门,这件事可就轰动得大了……” 薛镇山道:“眼下江湖中白骨门纵横,大约就要抓那薛镇山的了?” 牟南华颔首道:“不只白骨门广派手下,到处搜查,震天神君薛公凌已经飞羽通知神风门、武威门、飞虎堡,以及七大门派,三教九帮,要他们各派得力人手,将大江南北一十三省俱皆布成了一片天罗地网,到处访拿薛镇山。凡捕到他之人,俱皆受上赏,酬万金,若是隐匿庇护,则白骨门就要视为死敌,看情形那薛镇山虽是逃了出来,也万万逃不过天下武林的搜捕,迟早会给抓了回去!” 薛镇山咬得牙根格格做响,悲愤之态,形于颜色。 牟南华望着他奇道:“大哥,你怎么啦?” 薛镇山蓦然一惊,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我觉得那薛公凌心地够毒而已!” 牟南华笑道:“这样看起来,大哥倒也是个侠心义胆的性情中人了!” 薛镇山慨然叫道:“可惜我不解武功,否则一定要把老贼的首级砍了下来!” 牟南华吃了一惊,悄声道:“别这么大呼小叫的,若被他们听了去,只怕咱们两人都要糟糕!” 薛镇山一惊住口,只听牟南华又道:“我说薛公凌厚道,是因为他还能遵守武圣的遗言,试想那紫金晶珠就在他的手中,倘若他用其他方法,不难打开紫金晶珠,但他却不肯那样去做,只此一点,就可见不一般……”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这样说来,薛公凌能够号令七大门派,三教九帮,加上神风、武威两门,飞虎一堡,已经足够他作威作福,荼毒武林的了!” 牟南华笑道:“这也是他的厚道之处,如果他真的要荼毒武林,只怕翻手为云,覆手做雨,天下江湖早已面目全非了,但他安居泰岳,毫无染指天下之心,而且白骨门人,也都能恪守门规,在武林中十分安份……” 目光一转,接道:“倒是他那成名立万了的三个兄弟,个个如狼似虎,都有非份之想。他们之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也就是顾忌着震天神君薛公凌……认真说来,除了薛公凌之外,他们兄弟间互相倾轧、嫉忌,明是兄弟,暗为仇人,已经快到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了,只可惜薛公凌却蒙在鼓里,还认为他的兄弟们都十分友爱哩!” 薛镇山叹口气道:“除了这武林四圣之外,难道当世武林中,就没有他们的对手了么?” 牟南华道:“这也不然,以天下之大,能人之多,谁也不敢说谁的武功最高,就以这白沙山祭陵大会来说,三年来每次祭陵大会中都发生过一次怪事,使武林四圣当众出丑,可以想见那人比他们武功一定要高明一些!” 薛镇山颇为惊愕道:“究竟三年来发生过什么怪事?” 牟南华道:“第一次,也就是三年之前,当祭陵大会进行之际,突然飞来一块巨石,将供桌上的祭品打得粉碎,与祭之人除了老二被囚,老七未到之外,共到了他们五兄弟,结果五人一场搜索,却连个影子也没捕到。 “第二次,也就是两年之前,祭陵大会完毕之后,忽然发觉有一张字条从陵墓正殿上垂了下来,上面写的是:不祭也罢。 “那字条上墨渍未干,显然是新写未久,但仍然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影子,使五兄弟又出了一次大丑。 “第三次,也就是去年,五兄弟皆存戒心,事前在武皇陵墓四周布下了无数高手,结果一切顺利进行,并未发生一点意外。但就在主祭的五兄弟在陪祭的天下群雄面前走出之时,飞虎堡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跤,以一个武功出类拔萃的绝世高手,走在平坦的大路之上居然会不慎摔上一跤,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自然,这必定是暗中有高人下手……” 薛镇山接口道:“也许是武皇显灵!” 牟南华拍手笑道:“确实有人这样想过,不过,一件事实却粉碎了众人的想法,因为就在第三次一剑翻天薛仲山摔跤之后,他怀中却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一张纸条!” “啊?……” 薛镇山忍不住惊道:“以一个成名的高手,怀中被人放上纸条而不觉,那真是不可思议之事,那纸条上写些什么?” 牟南华笑道:“上面写的是:‘你要小心了’,五个大字。” 薛镇山道:“有署名么?” 牟南华颔首道:“署名是‘九幽令主’!” “九幽令主?……” 薛镇山惊呼道:“他的武功一定很高了……不知他……” 牟南华笑道:“没有人知道九幽令主是谁,因为从来没听说过江湖武林之中出过这样一号人物!……” 薛镇山喃喃的道:“这倒是一桩怪事!” 牟南华开心的一笑道:“今晚的祭陵大会更是热闹,听说又是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五兄弟相继而到,老二生死成谜,老七下落不明,各大门派,三教九帮之人有的掌门亲到,有的派来高手,参加陪祭,简直不亚于一场武林大会……大哥,我劝你留这一晚值得么?” 薛镇山心思重重,信口答道:“值得值得……” 忽听牟南华叫道:“快看,这些人是神风门薛搏九的人马!” 薛镇山依言向街上看时,只见一群劲装大汉,身着镶着紫边的青衣,威风凛凛,气势不下于白骨门人。 此刻两人业已用罢酒饭,牟南华推案而起一笑道:“入夜尚早,咱们且找处客店,养足精神,等着晚上去看热闹。” 薛镇山颔首无语,算清饭钱,与牟南华相阶而出,拣在偏僻的街巷之上寻了一处客店,歇了下来。 黄昏之后。 距离三官镇正北二十里外的白沙山上已是一片灯火,闪闪烁烁,有如夜空之中的繁星。 白沙山,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道岭来得恰当,因为山并不大,而且山顶上有如一道斜坡,十分平坦。 山上树木森森,景色宜人。 武皇陵座落于山顶正中,几乎占去了全部面积,石人石马由山下一直排到山上,一道白石铺嵌的路面,光滑平整。 在夹道的松柏之下,更显得一派庄肃森严。 道路尽头,先是一列三进大殿,分别布设着武皇薛天钧生前的衣冠用具,以及一生丰功伟迹的刻石。 在三进三殿之后方是祭台,供殿,陵墓。 整个武皇陵已由三门一堡的高手布设了无数的明桩暗卡,即是有只苍蝇飞了进去,也不会不被人发觉。 皇陵之中,早已万头攒动,除了武林四圣所带的随从之人而外,七大门派,三教九帮,以及四路豪雄,总数亦在两百人之上。 自山下白石大路起,两旁分别站满了三门一堡的武士,衣甲鲜明,刀剑如云,一直排列到第一进大殿之前。 忽然—— 高耸入云的钟楼之上传出了三声钟鸣。 喧哗嘈杂的人群登时静了下来。 不久,一个低沉嘹亮的声音喊道:“祭礼开始!” 只见摆满了供品香烛的祭台之前,缓缓走出了五个人来。 在耀目的烛光照耀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第一位走来的正是全身黑衣,身材魁梧,面掩黑巾的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 依次而至的正是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 老四神风门主神风剑客薛搏九。 老五武威门主秃头太岁薛武雄。 老六飞虎堡主一剑翻??薛仲山。 五人并肩而立,肃然无哗。 在人群之中,两条人影正缓缓向前凑来,一个是为看热闹而来的牟南华,一个则是热血沸腾,心情激动的薛镇山。 牟南华扯着薛镇山的衣襟,悄声道:“往前一点,可以看得清楚。” 几乎是半拖半拉,把薛镇山向前拖去,不久之后,两人就到了众人之前,与薛公凌等相距有两丈之遥。 只听那赞礼之人又沉着声音叫道:“陪祭人就位!” 只见人群中又有一行人走了出来! 耳际间只听牟南华叫道:“看,那个灰衣老僧就是少林掌门悟果大师……” 薛镇山依言看去,果见那一行人中的为首之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衣老僧,紧接着他身后的则是一个须发全白的古稀老人。 牟南华又轻声叫道:“那老家伙是华山掌门九华老人宋抱南……那穿八卦衣的老道是武当掌门三阳道长,那拿拂尘的是昆仑掌门七虚道长,那个大和尚是峨嵋掌门龙华禅师……那是崆峒掌门八极子,武夷掌门妙音老尼……呵!七次门派的掌门竟然都亲自到了!” 薛镇山目不暇接,直看得眼花缭乱,因为在七大门派之后尚有三教九帮,也都沉肃无声的鱼贯走了过来。 牟南华看得津津有味,一面如数家珍的不停向薛镇山解说,一面指手划脚,大有忘形之状。 薛镇山虽然也看得十分入神,但他心有所忌,总不免有些胆战心惊,是以只听牟南华解说,自己并未插言。 在那位赞礼的呼唱之下,祭典继续进行,献香,上祭等一切繁文褥节顺利的直到完毕,并没有发生一点事故。 牟南华倒不禁有些失望之感,回头望望薛镇山道:“奇怪,那位九幽令主怎么不来了?” 他说得声音极轻,只有薛镇山才能听到。 但还在两丈之外的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却向这边投注了一眼。 薛镇山心中不由愕然一惊! 不久,只听那赞礼之人高唱道:“礼成!主祭人退!” 但白骨门主旋身一站,却没有退去的意思,由于他脸上戴着黑巾,并没有人看得到他的面目神情。 全场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白骨门主并不开口,顾自巍然站在祭台之前,不停缓缓转首,似是在打量着所有在场之人。 薛镇山一颗心不由又提了口腔之中。 良久,方听白骨门主薛公凌开声道:“有劳诸位同道远途赶来陪祭,薛某这里致谢了!” 说着双拳一拱。 少林掌门双掌合十,代表还礼道:“区区微劳,何敢蒙薛大侠说上一个谢字,当年若非武皇抱悲天悯人的匡时济世之心,武林中只怕早已不是这种景象了!” 薛公凌淡淡一笑,又道:“先父功过已有定评,蒙各位同道敬重,愚兄弟等不胜感激,但想必也有人心存嫉视,前三年以来,屡次有人暗中挑衅,却又避不见面,不知这位同道究竟用意何在?……” 全场肃然无声,一个个俱皆变成了木桩一般,一声不响,但却也有人暗暗转头回顾,似是在探查那什么九幽令主是否就在身边。 只听白骨门主薛公凌又道:“今夜蒙这位同道赏脸,不在祭典中找愚兄弟的麻烦,实在感谢得很,不过,想必他也在这武皇陵内!” 白骨门主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骇然,因为似薛公凌的身份地位来说,这话绝不会是随便乱说的,想必他一定已有所觉。 在场之人并无人开口,但暗中却俱有神色仓皇之状。 薛公凌微微一顿,又道:“薛某人今夜与这位朋友坦白说明,为友为敌全在一念之间,如与薛某并无深仇大恨,不妨化敌为友,薛某既往不咎。 “若有意为敌,不妨在群雄监视下,站出来讲话,请天下群雄公断一个是非曲直……” 场中无人移动,也无人应声。 薛公凌哼了一声,又道:“薛某今夜是有意化解仇恨嫌隙,故而一直不曾采取手段对付这位恶作剧的朋友。现在,薛某由一数到十,不论为敌为友,却请这位朋友现身相见,如果不愿现身,薛某就以强仇大敌视之,就不惜用一切手段对付了……” 伸手轻轻一挥,道:“数!” 一旁赞礼之人恭喏一声,立刻朗呼道:“一……” 全场一片肃然,没有一个人敢于移动一下。 “二、三……七、八、九、十。” 十字数完,全场仍是一片哑然。 薛公凌轻轻长吁一声道:“这位朋友想必是把薛某视为强仇大敌了……也好,咱们走着瞧了!” 赞礼之人又朗呼道:“礼成……主祭人退!” 薛公凌仍未移动,把头转了一转,又道:“薛某尚有一桩小事,有劳诸位在此多耽搁一会……” 会场已经松出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只听薛公凌含糊其辞的道,“本门之中出了一名叛徒薛镇山,数日前逃亡在外,薛某以飞羽传书请求各位同道协助缉拿……” 薛镇山心中大惊,暗道:“莫非他已看出自己的行藏来了不成?” 忖念之间,只听薛公凌又道:“依薛某估计,此子也可能潜在各位同道之中来此一观风色!” 站在他旁边的逍遥公子薛达三一摇手中的折扇接道:“这个容易,眼下三门一堡的人已把皇陵整个的包围了起来,没有咱们弟兄之命,就算有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一个个仔细查上一查,不就查出来了么?” 薛公凌哼了一声道:“这个如何使得,诸位同道俱是陪祭而来,如果逐一搜查,岂不是大大的不敬……” 少林掌门悟果大师诵声佛号,接道:“薛大侠不必顾忌太多,在与会群雄中逐一搜检一下,正可洗去各派庇护的嫌疑,怎会有人见怪?” 薛公凌坦然一笑道:“多谢悟果大师之意,不过,薛某自有办法查得出来!” 说话之间,缓步向前走去。 众人俱皆随着他移动的身子定定看去,只见他略一寻视,立刻折身而回,但由于他面掩黑巾,却使人无法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薛镇山把头转向别处,心中七上八下,惶乱不宁。 只见薛公凌忽然伸手遥遥一指,道:“你,过来!” 他所指的正是薛镇山。 薛镇山只觉双腿酸软,移动不得。 他并不怕死,但他却想到了为他而死的两个母亲,她们对他期望是那样的深,但他却轻身涉险,辜负了她们的期望。 一时之间,不由心如刀戮,做声不得。 薛公凌又沉声喝道:“你没听到我的话么?” 牟南华在一旁忍不住叫道:“你叫我大哥干什么?” 薛公凌声调冰冷得使人心头发颤,只听他又喝道:“你也过来!” 牟南华伸手一拉薛镇山道:“过去就过去,怕他做什么,当着天下群雄之面,难道他还敢杀了咱们么?” 薛镇山心知不过去也是不行,此刻惟有默默祷念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但愿那易容丸使薛公凌看不出假来! 忖念之间,早随着牟南华走了过去。 薛公凌微微一笑,向牟南华道:“你为何要袒护着他?” 牟南华昂然道:“他是我大哥,我自然要袒护着他!” “他叫什么名字?” “叫……飘萍客!” “飘萍客?……” 薛公凌一笑道:“这算什么名字?” 牟南华哼道:“你问得着么?” 薛公凌并不理他,转向薛镇山道:“你今年贵庚几何了?” 薛镇山扁着嗓子道:“小的三十三岁!” 逍遥公子薛达三接口道:“这家伙声音有点不大对劲!” 薛镇山心头大惊,只听薛公凌只问道:“你当真叫飘萍客么?” “是……的,因为小的自幼就是孤儿,并不知父母是谁?” “你是做什么的?” “是种田为生!” ←→ 第二章 千里迢迢上月庵 祭陵大会掀起了高潮。 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巍然峙立,状如霸王,加上他青巾蒙面,一身黑衣,更增加了几分神秘、怖人的气氛。 逍遥公子薛达三、神风剑客薛搏九、秃头太岁薛武雄、一剑翻天薛仲山依次而立,俱各寂然无言。 七大门派掌门,三教九帮的代表,以及白骨门等的属下高手,也都仍然立于原地,像根根木桩般肃立不动。 祭坛前的人虽多,却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四面巨烛烛芯的轻爆之声,气氛沉重得使人觉得窒息。 终于,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处,两名黑衣人去而复转,一盆清水立刻摆到白骨门主面前的石阶之上。 白骨门主伸手向薛镇山一指,喝道:“去把脸洗上一洗!” 薛镇山心头大震,呐呐的道:“小的不能洗脸……” 白骨门主冷冷的一笑道:“为什么?” 牟南华困惑地凝注着薛镇山道:“大哥洗就洗嘛,洗洗脸又怕什么?” 薛镇山着急的道:“不行,因为……因为这是我立的誓愿……” 牟南华奇道:“什么誓愿这样奇怪?” 薛镇山喘了一口粗气道:“是因为我娘病了,在关王庙里立了誓,要一百天吃斋茹素,不能洗脸洗身,要不然就不灵了!” 白骨门主朗然一笑道:“完全是信口开河……诸位可听说过有这种誓愿没有?……” 在场群雄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开口。 牟南华目光转动,叫道:“神前立誓,各凭心愿,人家爱立什么就立什么誓,你管得着么?” 白骨门主低沉如雷的哼了一声,喝道:“在老夫与天下群雄之前,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薛镇山钢牙紧咬,闭口不语。 眼中情势十分明显,要想逃出白骨门主的手下,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身份拆穿之后,结果已可预见,总之是死路一条。 忖念之中,不由心如刀戮。 牟南华目光四转,一副愤怒忧愁之态,但一时也像失去了主张,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白骨门主不耐的哼了一声,微微转身喝道:“既然他不肯自己动手,去替他洗一洗吧!” 背后两名随侍的黑衣人春雷似的暴喏一声,迅捷无比的向薛镇山逼了过去,就欲动手。 薛镇山悲怒交并,突然厉声大喝道:“你们滚开,不要碰我!” 奋竭全力,两掌拍了过来! 两名黑衣人不虞有此,登时每人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但听蓬蓬两声,两人跌跌撞撞退出了七八步远,其中一人扑通一声摔了下去,显然已经受了内伤。 群雄中有一阵轻微的骚动,但立刻就又静了下来。 薛镇山自己也不禁吃惊得啊了一声,他自幼从未习武,方才奋力出掌无非是悲怒交加之下,一种要拼命的冲动愤而出手,做梦也没料到竟会将两名白骨门徒击得负伤而退。 白骨门主动也未动,却呵呵大笑道:“这就更不对了,一个种田的庄稼人竟会有这样深湛的内力?为了一句虚妄的誓言,也敢出手对付老夫手下之人么?……” 原来薛镇山那个为他殉身而死的母亲,不但打通了他的生死玄关,任督二脉,而且把毕生数十年修为的真元内力完全移注给了他,虽然他不懂武功招式,但蓦然出掌,威力也自不凡。 牟南华圆睁双目,忽然拍手大笑道:“打得好……大哥,想不到你比我还强!” 白骨门主勃然大怒,沉声叫道:“屠总护法!” 总护法屠五行越众趋前,躬身禀道:“下座在!” 白骨门主声调一凛道:“此子有些蛮力,就请总护法亲自把他擒下,连那小野道士一并抓回本门……” 声调一沉,又道:“本座尚要慢慢问话,不要伤了他们!” 屠五行忙道:“下座遵命!” 后退三步,旋身向薛镇山与牟南华缓缓逼去。 虽然他身材瘦小,但位居总护法,除门主而外,在白骨门中武功却是第一流的,沙沙的脚步声在沉肃的气氛中使人不由背脊起栗。 薛镇山是知道这位总护法的能耐的,心头一沉,暗暗叹道:“这一遭是完了……完了……” 牟南华双目圆睁轻声叫道:“他们欺人太甚,咱们合力揍他,宁死也不能让他抓去……” 薛镇山心头念转,既已无可幸免,倒不如自己拆穿身份,当着天下群雄之面责骂薛公凌一顿,出一出心头的怨气。 忖念之间,屠五行已到面前数尺之外。 忽然—— 就当薛镇山欲要破口大骂之际,奇事忽生。 眼前但见寒光大振,一团黑黝黝的重大物体,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发着刺耳欲聋的呼啸之声,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背后砸到,式疾力猛,眼看屠五行就会被砸得骨断筋折,化为一滩肉泥。 但屠五行毕竟不是凡俗人物,闻声知警,巧妙的旋身一转,堪堪避开了沉重的一击。 只听蓬的一声震天暴响,尘砂四起,碎石乱飞,铺嵌得方方整整的白石地面,顿时被砸开了一个大洞,一只海碗大小的铁球嵌入了石板之下。 在场群雄顿时爆出了一片惊呼,薛镇山、牟南华两人也被这意外的变故惊得呆了起来。 只见那铁球上系着一条长达三四十丈的蚊丝细绳,一直扯到陵墓之后的一株古愧之上。 蛟绳上挂了一幅长长的布条,写着一行斗大的红字,是:“薛氏昆仲,可敢到三官庙一晤!” 最后画着一具黑色骷髅。 布条迎风招展,在辉煌的烛光照耀下,使在场群雄俱皆看得清清楚楚。 群雄中有人失声而呼:“九幽令主……” 但听那古槐上陡然发出了一串霹雳暴响般的大笑之声,那只嵌入地下的铁球蓦然疾飞而起,发着刺耳欲聋的啸声,飞回了古槐之上。 随见一条黑影,由古槐上冲天而起,有如大鹏腾空,一冲十几丈高,在空中一个转折,疾掠而逝。 在场群雄俱被这慑人的变故镇住了,一个个又都变成了木桩一般,目瞪口呆,相觑无言。 白骨门主是最镇静的一个,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一直巍立不动,待那古槐上的黑影飞去之后,方才仰天爆出一声狂笑道:“这样很好,只要你敢相约地点,现身相见,就算是你的末日到了……” 又复沉声喝道:“屠总护法!” 屠五行赶上一步,躬身忙道:“下座在!” 白骨门主沉声吩咐道:“本座要去会会那位神秘的客人,此地之事……大约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屠五行忙道:“门主万安,下座理得,此地之事不劳门主分心!” 白骨门主又复向七大门派掌门等拱手一礼道:“愚兄弟去去便回,请恕暂时失陪了!” 双袖一振,但听呼的一声,白骨门主已经平地拔升起十丈开外,双袖飘展,有如御风凌空,径向那黑影逝去的方向射去! 薛氏兄弟的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老四神风门主薛搏九、老五武威门主秃头太岁薛武雄、老六飞虎堡主薛仲山,相继同起,但听衣袂呼啸生风,一个个疾逾箭射,相继而去! 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待薛氏兄弟去后,立刻摆出了领袖群伦的姿态大声发话道:“诸位尊驾高贤且请前殿待茶,待敝上等回来后再设祭陵大宴,铭谢诸位远途辛劳……” 话锋一转,叫道:“本门外五堂各位堂主,速行合力擒下门主指定的两人,切忌伤到他们!” 但见五位堂主朗应一声,像潮水一般涌了上去,围在四周。 要知薛镇山虽然武功不高,但一举震伤两名白骨门的人,声势夺人,加之他是门主下令要擒的重犯,又不准伤害他们,为昭慎重,屠五行方才下令外五堂堂主合力围捕,务期毫无损伤而能一网成擒。 当屠五行受袭,白骨门主等驰去之时,薛镇山原本想与牟南华乘乱而逃,无奈武林四圣所带的徒人虽慌不乱,依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加上七大门派掌门,三教八帮等人,谁也不敢使白骨门的重犯逃走,是以两人虽有逃走之念,却苦无机会,以致被五位堂主立刻围了起来。 牟南华望着薛镇山叫道:“大哥,咱跟他们拼了吧!” 薛镇山钢牙紧咬,目眦欲裂,茫然大叫道:“贤弟,要拼也是我跟他们拼,你躲开一些……” 忽然—— 一言未毕,奇事又生。 但听尖啸之声刺耳传来,半空中银蛇乱闯,在强烈的烛火照耀下,刺目难睁,随之是一片咔咔嚓嚓的金刃入地之声。 只见在薛镇山牟南华四周一丈方圆之内,忽然由十数支长枪插成了一圈藩篱,其中一支长枪柄端,飘扬着一面骷髅小旗。 在场群雄忍不住二度失声惊呼,有人尖叫道:“九幽令主!” 只听一个沉雷般的声音吼道,“退开本令主所标的禁地三丈之外!” 语声寒凛,使人不由心惊神悸。 外五堂堂主怔怔的转向总护法屠五行望去,一时进退两难。 屠五行同样的张惶失措,拿不定主意。 只听那低沉冷凛的声音忽又喝道:“本令主从来不下第二遍命令!……如再不依命而行,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但听呼的一声厉啸,一只海碗大小的铁球闪电般击了下来,一阵暴响过后,一块五尺见方的巨石,又被击成了粉碎。 那铁球又像上次一样,被系着的蛟绳拉了回去。 众人此刻方才看见来人是在第二重殿顶之上,黑黝高大,全身俱都包裹在青布黑纱之内,像天神下降,也像午夜幽灵。 场中肃然无声,屠五行呐呐的道:“尊驾可是九幽令主?” 那黑影沉声喝道:“没有见本令主的令旗么,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屠五行喘了一口粗气,道:“尊驾不是约敝上等去……去了三官庙么?” 那黑影沉雷般的吼道:“这些事不准你多问……尔等退是不退?” 屠五行咬牙道:“屠某职责所在,也不敢有违敝上之命……须知白骨门中只有断头骑士,尊驾定要逞强,屠某尚可奉陪几招!” 那黑影冷喝道:“凭你还不配与本令主动手,既是恃强不退,三丈方圆之内将成一片血河!” 话声一落,只见那黑影欺然而下,冲入了铁枪围成的圆圈之中。 屠五行当先涌上,沉声大喝道:“动手!” 但那黑影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只见铁球疾旋,三丈方圆之内已然尽成一片光网,啸声如雷,尖厉刺耳。 屠五行,外五堂堂主,以及相随而上的武林四圣属下高手,未及动手,已被那飞旋的铁球逼得倒退不迭。 同时惨呼之声,两名白骨门的红骑堂堂主以及飞虎堡的一名属下高手,已被铁球砸得脑血四溅,死于非命! 那黑影并不久留,逼得众人一退之际,突然抓起薛镇山与牟南华两人,平地拔升起十几丈高,一个转折,已到第三重殿脊之上,一声长笑,又复飘身而起,一闪之间消失无踪。 薛镇山只觉耳际生风,眼前景物倒掠而过,在那高大的黑衣人挟持之下一跃十余丈,有如凌虚御风而行。 至少顿饭光景,那黑衣人方才收住脚步,将两人放下地来。 薛镇山翻身而起,首先俯身一礼,道:“多谢前辈相救之恩……” 转头看时,只见正置身于一片疏林荒郊之中,明月高挂,夜色凄凉,估计路程,距白沙山至少有数十里远近。 那黑衣人巍然而立,在厚重的黑纱遮覆下,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模样,由外表看来,倒有些像白骨门主的模样。 牟南华爬起来,也稽首一礼道:“请问老前辈尊姓大名?为何要救我们两人?” 那高大的黑衣人淡淡哼了一声,道:“叫我令主!” 牟南华几乎要跳了起来,叫道:“您老人家真是九幽令主么?” 九幽令主哼道:“难道我是冒充的么?” 牟南华双手连摇道:“不!不!但……” 九幽令主又哼了一声道:“你且慢些开口……” 转向薛镇山道:“说出你的真实姓名。” 薛镇山震了一震,呐呐的道:“晚辈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令主……” 九幽令主忽然长叹一声道:“对本令主也不能说么?” 薛镇山为他那低沉的语调所动,同时,若非他救了自己,那是万无生理,若再隐瞒着自己的姓名不肯说出,实在是太不该了。 当下忙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就是白骨门中的逃犯薛镇山!” 九幽令主并无惊奇之感,牟南华却又禁不住要跳了起来,失声叫道:“原来你就是薛镇山,那你绝不会这么大岁数吧?” 薛镇山道:“先母为了使晚辈不致被白骨门抓到,给晚辈用了易容之药!” 九幽令主又轻叹一声道:“你母亲也死了……你的遭遇实在不幸!” 薛镇山忽而又深施一礼,道:“令主为何相救晚辈,又为何知道晚辈的事?……” 九幽令主轻轻向前踱了一步,笑道:“本令主一向以打抱不平,锄强扶弱为宗旨,对你的事……也不过偶而闻及而已……” 话锋一转,道:“你父母俱逝,目前又是武林四圣及天下各派所缉拿的逃犯,凭你小小年纪,想打算怎样?” 薛镇山咬牙切齿的道:“薛公凌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晚辈志在习成武功,回来报仇!” 九幽令主淡淡的道:“他不是你的伯父么?” 薛镇山咬牙道:“但他也是杀害我父母的仇人!” 九幽令主摇摇头道:“薛公凌宅心仁厚,似乎不致做出这种灭绝人伦之事……纵然你真的能习成武功,也该寻找真相,不能盲目胡为!” 薛镇山有些意外的道:“令主也……认为那老贼是好人……” 九幽令主忽然摇摇手道:“这些不说也罢,眼下你要去哪里?” 薛镇山呐呐的道:“巫山……去寻一个……先母的朋友!” 九幽令主笑道:“路程还远得很,你该上路了……” 转向牟南华道:“你呢?” “我?!……” 牟南华大睁着两眼道:“我们是一道的,自然我要陪他去巫山!” 九幽令主冷哼道:“你当真是个道士么?” 牟南华毫无不隐讳的道:“假的!” 九幽令主也不禁微微一笑,隔着厚厚的面巾打量了他一会,喝道:“你爹爹是否是牟向癸?” “啊?!……” 牟南华面色大变,呐呐的道:“您……您怎会知道?” 九幽令主淡淡一笑道:“你倒是本领不小……” 声调一沉道:“你绝不能随他同行!” 牟南华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同行?” 九幽令主斩钉截铁的道:“本令主不准!” 牟南华着急的叫道:“不!你管不着!我……” 九幽令主朗然一笑道:“本令主不但不准你们同行,而且还要派人把你送回家去,要你那个糊涂爹爹好好的管教你!” 牟南华大叫道:“不行,我不能回家……” 身形一旋,拔步就逃。 九幽令主呵呵大笑不已,待至牟南华逃出三四丈远时,方才轻轻一指,向他背后点了过去! 九幽令主那一指轻飘虚浮,看来似是毫不着力! 薛镇山看得讶然不解,不知他这一指有何作用? 说也奇怪,但见牟南华奔跑的身子却在九幽令主一指之时蓬然一声摔了下去,再也挣扎不起。 薛镇山大吃一惊,纵身就要扑了上去。 九幽令主忽而沉声喝道:“站住……你想怎样?” 薛镇山呐呐的道:“晚辈与他已是异姓手足,不能见他……” 九幽令主大笑道:“好一个异姓手足……本令主与他爹爹有过数面之交,眼下要把他送回家去,免得他再在江湖上惹事生非!” 薛镇山与牟南华初次相遇时,也曾听说他有个严厉的爹爹,是他偷偷离家跑出来的,对九幽令主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当下忙道:“令主……言之有理……” 九幽令主又复声调一沉道:“既是你要去巫山,还呆在这里做甚,不怕二度被白骨门抓去么?” 薛镇山如梦初醒,连忙再度恭施一礼,道:“大恩不敢言谢,但晚辈将永铭在心,刻骨难忘!” 九幽令主大袖一挥,道:“不必啰嗦,快些去吧。!” 但见他脚不点地,腿不屈膝,双肩微晃之间,已经扑到挣扎难动的牟南华身前,有如鹰攫燕雀一般把他抓了起来,飞驰而去,眨眼无踪。 薛镇山仰望着碧空的明月,悠悠的吐了一口长气,这些经过使他觉得似真似幻,九幽令主在他眼中似神似魔,无数疑问蕴聚心头,撕扯不开。 终于,他决定不再在这些难解的疑问上枉费工夫,眼下既已逃出虎口,最重要的还是赶去巫山。 忽然,他听到了一片轻微的江水奔流之声,原来那片疏林距离滚滚的长江不过半里多路。 薛镇山不再犹豫,认准方向,向长江上游快步傍江走去。 由于白沙山的经验,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尽量拣荒僻之处而行,幸而自白沙山的变故发生之后,白骨门等追缉似乎已经松弛了甚多,虽然路上也遇到了不少白骨门人跃马而过,但大都行色匆匆,没有以前那种严密盘查的情事发生,薛镇山晓行夜宿,费去了二十几天的时光,终于走到了巫山之下。 巫山十二峰连绵数百里,气势雄浑,加上狭窄的江面,湍急的江水,构成一幅雄壮的画面,使薛镇山不由平凭了几分豪气。 几经探听,终于找到了起云峰,只见起云峰在巫山十二峰中虽不算最高、最大,但却居于正中,四面山峰罗列,别有一番气势。 山中绝少住家,处处但闻猿声吼叫,像置身荒山之中。 薛镇山原想寻找山中的猎户樵子,打听一下待月庵的所在,但走来走去,走到红日西沉之时,也不曾见到一个人影。 无奈何只好环着峰下,慢慢绕山走去。 起云峰果然名符其实,此刻已将入夜,但见阵阵云雾由峰脚之下氤氲而来,逐渐浓重弥漫,景物全失。 薛镇山心中大急,看来今夜之中若想找到待月庵,只怕已是十分困难之事了,忖念之中,口中不由反复诵念道:“待月庵!待月庵……” 忽然,他心中不由一动。 既然待月庵,想来必定建在迎着月出之处,此刻正值一弯新月涌出云端,无异给他指了待月庵所在之处。 当下毫不迟疑,脚下加劲,向起云峰左侧奔去, 果然,在渐渐浓重的云雾中出现了一幢黑忽忽的影子,不用细看,他已可确定那就是待月庵。 蓦地—— 正当他意欲奔过去之际,忽见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由那黑黝黝的建筑中疾飞而出,一晃而逝。 薛镇山不由大吃一惊,看那人的身法,在武林中至少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那会是谁呢? 难道是那独目老尼? 母亲虽未说明那独目老尼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谅必也是武林中人。 但他立刻又推翻了这一想法,因为如是那独目老尼,纵然她身具武功,也绝不会在自己的庵院之中高来高去,她大可以由山门中慢慢行走。 那么,这人分明不是待月庵的人了。 一念至此,心中不由大为寒凛,如那独目老尼不幸…… 他不敢再想下去,迈开大步,悄悄向那黑黝黝的建筑物掩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是一座尼庵,山门的一幅横匾上,写着清清楚楚的“待月庵”三个大字。 薛镇山倾耳听去,庵中静得没有一点声息,也看不到一丝灯火。 这又是不太寻常之事,因为此刻应该正是做晚课的时光,纵然不做晚课,听不到钟声及木鱼之声,也该有香火的气息才对。 然而无论就哪一方面看去,这都像一座无人的尼庵。 薛镇山犹豫着伸手去扣山门,同时,心头骤然升起一阵忐忑不安之感。 就在他伸手轻扣之际,山门却呀的一声打了开来,原来山门并未加闩,而是虚掩着的。 探头看去,庵中黑漆一片,门内蛛网尘封,似是久已无人居住。 薛镇山不由心头一沉,疑念大起。因为他想到方才由庵中飞出的那条黑影,果而庵中无人,那黑影又来作甚? 忖念之间,缓步向内走去。 只见待月庵并不算大,前后约有三重殿院,薛镇山尽量放轻脚步,踏入了第一进大殿之中。 他自经他殉身而死的母亲移注了数十年真元内力,生死玄关已开。虽是殿中黑漆无光,但视力所及,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殿中香火毫无,供台上积尘盈寸,此外,没有一些异样。 他轻轻呼出一口长气,迈步又向第二进殿院走去。 第二重大殿之内,同样的暗无灯火,但在神案前的一只巨大蒲团之上,却趺坐着一位黄衣尼姑。 那尼姑面内而坐,双掌合十,头部俯得极低,似是正在佛前默祷。 薛镇山心中定了一些,暗道:这位老师太想必就是那位独目老尼了,她倒真是一个怪人,庵中不上香火,不诵经卷,却在佛前枯坐默祷。 他不便上前打扰,只好静静的站在殿门之内,等她功课完毕,再行说话。 但那尼姑却是动也不动,连一些声息也听闻不到。 一盏茶的时光过去了。 一顿饭的时间也过去了。 薛镇山实在忍耐不住了,故意放重脚步,走上前去,轻声叫道:“老师太,请恕晚辈打扰……” 没有应声。 他再把声音放大了一些,叫道:“老师太!老师太……” 不但没有应声,连动也没动一下。 薛镇山心中大疑,连忙绕到那尼姑面前,再度叫道:“老师……” 但他立刻就僵住了,只觉背脊发冷,寒毛森竖,良久良久,几乎不能移动一下脚步。 原来那趺坐的老尼姑早已死去甚久,只不过仍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式,一下子不易看出而已。 薛镇山暗暗皱眉,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独目老尼死了,要到哪里去寻找‘紫金晶珠’?如果习不成通天的绝艺,如何杀得了薛公凌,报雪深仇大恨?” 但他立刻又发觉了自己的错误,原来那死者并非独目老尼,虽然她死了至少有半月以上,但却看得出她绝非独目之人。 然而,独目老尼又在哪里? 他迅快的踏出第二重大殿,在庵中到处搜寻起来。 费去了几近一个时辰的时光,前前后后俱已搜遍,除了那具古怪的老尼尸体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丝可疑之处。 自然,更没有那独目老尼的踪影。 薛镇山灰心失望到了极点,被薛公凌处以死刑的母亲,在古墓中将毕生功力移注给自己的母亲,俱都期望着自己能取得那“紫金晶珠”,练成先祖武皇薛天钧的绝世神功,回去诛讨薛公凌,为爹爹报仇。 但自己几经艰险,千里迢迢而来,却不曾见到那独目老尼的影子,今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悲从中来,伤心欲泣。 忽然—— 只听一串呼啸之声飒然而至,径奔庵中而来。 薛镇山大吃一惊,此刻已是三更左右,什么人会来到这尼庵之中,当下赶忙躲向院中的一簇杂花丛中,藏了起来。 身形甫行藏好,已见数条黑影射落院中。 薛镇山悄悄看去,只见所来的共有五人,两人在先,俱是青衣紫边,外罩酱紫披风,后面四人一色青衣紫边劲装,似是随侍之人。 只见当先两人中一个蓄着一撮山羊胡子之人,目光四处一转,道:“这消息可靠么?” 另一个浓髯如戟的中年汉子忙道:“游戈堂上官堂主的消息大约不会有错,其次,依在座推测,这庵中的独目老尼分明就是李媪。”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薛镇山逃出泰山,径奔长江,他并不是要去看祭陵大会,而是路径不熟,欲要沿江而上,奔来巫山……” 薛镇山心头大震,同时也霍然记了起来,这些人都是神风门中之人,但他却可以确定,那为首的两人并没有神风剑客薛搏九在内。 他心头痛恨不已,情形十分显然,神风门主薛搏九,也就是自己的四叔,也正在处心积虑,要找这紫金晶珠。 只听那蓄山羊胡子之人顿了一顿,道:“但那李媪呢?” 那浓髯如戟之人忙道:“这就是下座所要禀报堂主来查看的了……” 伸手向殿中一指,接下去道:“李媪下落不见,只有一个火工老尼,大约死于半月之前!”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哼了一声,道:“这分明是有人在我们之前已经得了手去,如今只剩了破庵死尼,毫无价值了!” 那浓髯如戟之人摇摇头道:“不然,据下座所知,尚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而且,这火工老尼致死之因颇有研究一下的价值……”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道:“她是如何致死的?” 那浓髯如戟之人道:“她死于阴阳指!” “阴阳指?!……” 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大感兴趣的道:“你可知擅用此种指法的是哪一路的人物么?” 那浓髯如戟之人呵呵一笑道:“想必堂主与下座一样的清楚,阴阳指乃是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研创出来的独门武功!” “这样说来,那东西必已落入飞虎堡了!” “有五成可能!” “为什么只有五成?” 浓髯如戟之人阴阴一笑道:“因为此地没有李媪的尸体,还有五成是她已据宝而遁!”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恍然大悟道:“不错,这事关系重大,本座要即刻禀明门主定夺!” “倘若门主问起上座对这事的意见呢?” “这……” 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怔了一怔道:“兹事体大,本座岂能妄言!” “不然,依下座看来,就算门主不问,上座也该献议门主一策,若因而获得重宝,悬缺已久的总护法之职,就非上座莫属了!”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得意的笑道:“倘若本座真的擢升为总护法,这巡堂堂主之职,一定力保老弟升充!” 那浓髯之人连忙深深一礼道:“下座先谢提携之恩!”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急道:“本座应向门主献议何策?” 那浓髯之人神秘的一笑道:“下座已经说过,宝物有五成落入了飞虎堡,有五成已由李媪携之而逃,自然应分头进行。第一,派得力能手携带彩礼趋访飞虎堡,人手中自然少不了要带去飞天神偷萧子诚!……”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接道:“那是说探准之后,派他偷来?” “以飞天神偷之能,大约不算难事!” “但……以什么借口去飞虎堡呢?” “上座难道忘了,八月廿九日是飞虎堡主薛仲山的寿诞之期,专使上寿,正是名正言顺,冠冕堂皇之事!”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拍掌大乐道:“好计,好计……第二呢?” 留有浓髯之人忙道:“如是李媪携宝而遁,则她绝不会离开多远,因为薛镇山急急西来,旦夕将到,李媪的目的在于将宝物交与薛镇山,只有在这待月庵才能两人相遇,所以只要派人潜伏在这待月庵四周,必可等到薛镇山,薛镇山不见李媪,也总不会就此离去,严密监视着薛镇山,迟早必会人宝俱获!” 留着山羊胡子之人大笑道:“妙!……本座即刻就要去潇湘行馆晋见门主,陈明此议。” 留着浓髯之人忙道:“上座且慢!待下座先带人把庵内仔细搜查一遍,看看另外是否尚有可疑之处。” 留山羊胡子之人颔首道:“有理,快些搜来!” 那留着浓髯之人向随在后面的六名劲装汉子一挥手道:“搜!……” 几人朗应一声,立刻分向四处掠去!那浓髯之人身形一长,向最后一进殿院跃奔而去。 薛镇山的一颗心立刻又提到了口腔之中,倘若被他们搜到,岂非又落入了虎口之中? 幸而那浓髯之人与六名从者把搜查的重点摆在了殿堂与各房之内,院中各处不过匆匆一看,是以不曾发觉到薛镇山的行藏。 但薛镇山却不禁为之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久,搜查之人俱皆转回原处,显然并没有新的发现,蓄着山羊胡子之人微微一笑,道:“走吧!” 身形转动,甫行迈动脚步,忽听一个冷凛的喝声传了过来:“留下!” 不但几名神风门之人大吃一惊,连匿身一角的薛镇山都不禁愕然一怔,因为这喝声不但来得突然,而且阴冷得使人心中发毛。 蓄着山羊胡子之人脚步一收,沉声急喝道:“什么人?” 喝声未落,蓦见殿脊之上轻飘飘的飞下了一条人影,一袭土黄布长衫,肩头斜斜插着一柄长剑,淡淡一笑道:“认得我么?” 那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与那浓髯如戟的汉子见状不由愕然变色,亡魂皆冒。 薛镇山暗中看去,只见那人鹰钩鼻,细眯眼,生就的一副贪相,正是他的六叔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 那蓄着山羊胡子与浓髯如戟之人赶忙上前一礼,同声道:“晚辈见过薛堡主!” 薛仲山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两位想必都是神风门下之人吧!可否报个名字出来?” 那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忙道:“晚辈欧阳宏,忝为神风门外五堂巡堂堂主!” 浓髯如戟之人立刻接道:“晚辈武中天,忝为副堂主!” 飞虎堡主笑意盈然的道:“地位不低,两位深夜之中在此议论何事?” 欧阳宏呐呐的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途经此处,落脚稍憩……薛堡主大驾莅临,不知是……” 飞虎堡主呵呵一笑道:“我么?……” 目光阴阴一转,竟坦坦白白的接下去道:“因为敝堡属下之中有人做了一件又傻又笨之事,用敝堡独门之学阴阳指杀了一名老尼,本座获知之后觉得不安,才亲自赶来,想把那罪证消灭!” 这话说得十分露骨,欧阳宏、武中天俱皆震了一震道:“薛堡主说笑了!” 飞虎堡主笑道:“敝堡那位杀死这名老尼的属下,虽是留下了罪证,却并没把那‘紫金晶珠’弄到手中,倘若有人以给区区上寿为名,想到敝堡盗取此宝,那可就白费心机了!” 这话更加露骨,欧阳宏、武中天两人面如死灭,俯首无语。 飞虎堡主更加得意的笑道:“虽说此事对敝堡大为不利,但毕竟也是一件有利之事……” 目光阴鸷的盯在两人脸上,接下去道:“那就是本座学到了另一个获得晶珠之法,只需派上几名高手,暗中在此等待着那薛镇山与李媪的消息下落就行了,是么?” 欧阳宏呐呐的道:“这……这……” 飞虎堡主突然面色一沉道:“我说得对是不对?” 欧阳宏还欲答言,武中天连忙抢过去道:“薛堡主可容晚辈一言!” 飞虎堡主哼道:“说!” 武中天目光一转道:“此地属于神风门的地面,晚辈等职位不低,薛堡主与敝上虽是手足同胞,但终属客卿,似乎应该客气一些……” 飞虎堡主又恢复了阴阴的笑容,道:“说话对两位客气一些!……” 目光缓缓一转,接道:“这样吧,两位可以自由的选择一个死法。” 欧阳宏、武中天相顾一眼,同声道:“晚辈等是敝上颇为垂青之人,薛堡主难道不顾手足之情,不惜为晚辈等伤了兄弟的和气么?” 飞虎堡主道:“明争暗斗已非一日,手足之情早已荡然无存,不瞒两位说,愚兄弟等貌合神离,早已形同陌路了!……两位究竟想选择怎样死法?” 武中天咬牙道:“薛堡主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是不会放过晚辈等人的了!” 飞虎堡主颔首道:“我不必再重复这话了!” 武中天突然大声道:“不知薛堡主带了多少人来?” 飞虎堡主笑吟吟的道:“论人数,实力都足以把武林、江湖扰个乱七八糟,对付你们两位更是绰绰有余,不过!本座忽然对你们两人发生了兴趣,若是要动手一搏的话,本座可以亲自相陪。” 武中天向欧阳宏略一示意,朗笑道:“既然同是要死,何不死得堂皇一些!……” 锵然一声,已掣出了肩头长剑!欧阳宏见势已难免,也自拔出长剑,道:“纵然我等伏尸当场,敝上也会主持公道,找你讨还这笔血债!” 飞虎堡主摇头笑道:“这就恐怕不大可能了,要知本堡主岂能还在此留下罪证,自然会把你们的尸体完全消灭,不留一点痕迹,我那三哥纵然有替你们报仇之心,但如不知凶手为谁,为何而死,只怕也是没有办法!” 说话之间,已经慢慢抽出了长剑,道:“两位以及贵属之人,不妨一举同上,若能在本座手下走满三招,任凭诸位离去,本座绝不再行阻难。” 欧阳宏剑诀一领,叫道:“这可是薛堡主亲口承诺之事,到时不要反悔……” 不待话落,长剑挑起三朵剑花,成品字形径向上三路攻了过去。 武中天亦不怠慢,长剑摇起一片寒光,向下三路卷去。 两人在神风门中位至堂主副堂主,已算是门中的一流人选,神风门以剑法驰誉武林,两人剑法自是不弱! 加上两人已有默契,一取上盘,一攻下盘,而且一左一右,配合得恰到好处,纵然剑术卓绝的行家,也不能不被逼得手忙脚乱。 飞虎堡主却笑意盈然,长剑一振,突然以一柱擎天之势,剑尖上指,剑柄下垂,剑锋发出一片激越的龙吟之声。 欧阳宏、武中天两人看得茫乎不解,因为飞虎堡主出手之招完全是一记起手式,既非攻招,亦非守式,左右门户大开,漏洞百出。 两人暗感欣喜,长剑疾如电掣劈斩而到。 飞虎堡主冷然一笑,待两人剑招近身之际,忽的身形暴缩五尺,长剑挥动,划出了三道光圈。 但见金刃交击,火星四射,森森剑气,冷意逼人。 就在剑锋交击声中,两声惨呼传了出来,一时剑芒骤敛,红光迸现。 只见欧阳宏、武中天长剑飞出丈许开外,两人四臂,俱被由肘弯间削了下来,鲜血淋漓,散了一地。 飞虎堡主微笑着看着自己滴血不沾的剑锋,笑道:“你们两人太不自量力了,本座的一剑翻天之名,也是让人白叫的么?” 微微一顿,又道:“本座不是心狠之人,给你们一个痛快吧。” 长剑再度划起一道光圈,向挣扎哀号的两人罩去! 但听哀号之声立止,两人已经身首异处,同时死于非命。 那六名随侍而来的神风门人,见一招之间,堂主副堂主俱皆殒命惨死,个个亡魂皆冒,一时群龙无首,返身就向庵外逃去! 飞虎堡主呵呵一笑,喝道:“本座倒不想要你们的性命,但这消息却万万泄露不得,只好委屈你们早些投胎转世了。” 长剑疾掣,有如一道贯日长虹,向那六人缠了过去,但听惨呼连声,六名神风门人非死即伤,狼藉满地。 薛镇山看得心头冷气直冒,有生以来,他尚没看见过这样威凌的剑法,也没遇到过这样心狠之人。 当下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静静藏在花丛中不动。 飞虎堡主踌躇满志地徘徊了几步,忽然抖手打出一支竹哨般吱吱而响的暗器,经天而逝。 不久—— 但听嗖嗖连声,四条人影疾射而到。 四人俱皆一身黄衣劲装,个个肩插长剑,在飞虎堡主面前并排一站,齐齐躬身叫道:“属下参见堡主!” 飞虎堡主淡淡一笑,道:“免礼,且把这些死伤之人完全化掉再说!” 四人齐应一声,俱皆由袖、筒之中取出一个小瓶,旋开瓶塞,向纵横满地的尸体上撒去。 药粉一撒,尸体忽然抽缩起来,因为不论皮肉筋骨,鞋袜衣帽,只要被那药末一沾,顿时化为一滩清水,所余下的只有凌乱的丢在地上的八支长剑。 飞虎堡主满意的一笑道:“长剑收走,痕迹抹除!……此外,传谕随行的天、地、玄、黄四殿主,各选高手两名,改装易服,轮流守在这待月庵四周,注意任何可疑之人与可疑之事!” 四名黄衣劲装之人齐声朗应,收起长剑,施礼而出。 飞虎堡主缓缓踱了几步,突然身形一长,冲天而起,有如巨鸟腾空,眨眼间消失无踪。 薛镇山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仿佛惊、怖、忧、愤,兼而有之。 飞虎堡主与神风门主看来已到了水火不容,视同仇敌的地步,这是为了什么,他们不是亲兄弟么? 他喟然一叹,悄悄向山门外走去,因为他知道,待月庵已非善地,待在此处,凶多吉少。 就当他甫行踏出山门之际,忽见暗影中有人悄声叫道:“薛公子无恙么?” 薛镇山大吃一惊,定神看时,却见暗影中走出的是一个破衣褴褛的叫化子,年约五旬,面貌和善。 薛镇山故作平淡的一笑道:“老丈认错人了!……” 那叫化子笑道:“老化子由武皇陵一直跟了下来,怎会认错……” 薛镇山心头一震,冷冷的道:“这样说,老丈是丐帮门人了!” “老化子复姓独孤单名一个群字,忝为丐帮四长老之一,是最年轻的一人!” “独孤长老何以要跟踪在下?” 独孤群轻声一笑道:“那完全是为了要帮助薛公子!” 薛镇山眉宇微蹙,道:“想必贵帮帮主也接到了白骨门主薛公凌的谕帖,要你们协助缉捕在下,难道小小的丐帮敢违背白骨门之命?” 独孤群喟然一叹道:“为了本帮数千门人弟子的性命,确然不敢公开袒护薛公子,但却可以尽力之所及,暗中相助……” 微微一顿,又道:“譬如现在,到处风声鹤唳,尤其是这待月庵附近,薛公子更不宜久留,老化子至少可在这方面帮助薛公子,为您安排居处,探听消息,访查那位失踪的独目老尼!” 薛镇山有些怀疑的道:“这是出之于老丈之意,还是贵帮主之意?” 独孤群激动的道:“是出于敝帮主之意,也是出于老化子以及所有丐门弟子之意!” 薛镇山不禁鼻头微皱,呐呐的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在下怎值得贵帮如此器重!” 独孤群凝重的道:“令先尊铁腕书生薛春慈对敝帮有天高地厚之恩,敝帮自帮主万里神乞罗穷以下,每一丐门弟子都随时准备为薛公子效命!” 薛镇山见他说得激动无比,热情洋溢,不由他不信,当下连忙深深一礼,道:“那就多谢老丈了!” 独孤群目光转动,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半里外有一处天然古洞,尚可栖身,就有屈薛公子且到那里暂避一时如何?” 薛镇山颔首道:“那就有劳老丈领路了!” 独孤群连忙大步当先,向前走去。 不久,在起云峰与另一山峰相连之处,有一道狭长的山坳,其中树木森森,十分隐僻,在一侧崖壁之上,果有一处山洞。 薛镇山俯首而入,只见洞中还算宽阔,而且其中似是经过了一番布设,柴草、干粮、食水,已经大致齐备。 他感激的投注了破衣褴褛的独孤群一眼,道:“这些想必是老丈早经备就以供在下应用的了!” 独孤群忙道:“此处最是隐僻,距离待月庵又最近,故而老化子想到利用这处地方最是安全方便,一旦发觉到独目老尼的行踪,老化子即刻就会引她来与公子相见!” 薛镇山忧愁的道:“眼下只怕待月庵已成了暗桩密布之处,飞虎堡主已经下令广布手下人守在待月庵四周了。” 独孤群哈哈一笑道:“这个……老化子自有办法。” 薛镇山困惑的道:“老丈能有什么办法?” 独孤群悄声道:“此地是属于神风门的地盘,飞虎堡主率众经过,尚须事先借路而行,如今他竟在这里连杀神风门八名门人,又暗布桩卡,等待那独目老尼,岂是神风门所能容得了的事!” 薛镇山恍然道:“老丈是想把这讯息透露给神风门主?” 独孤群笑道:“只需避去等候独目老尼之事不谈,神风门与飞虎堡之间,必会引出一场火拼,至少会将飞虎堡的人逐出巫山。” 薛镇山大喜道:“到底是老丈经验丰富,设想周到。” 独孤群哈哈一笑道:“你忘记姜是老的辣了么?……” 声调微顿,又接下去道:“眼下薛公子万勿轻离此处,以免发生意外不测之事,外面的事情可以统统交给老化子去办,不论大小消息,老化子都会随时报与薛公子。” 薛镇山又复道谢不迭。 独孤群又仔细叮咛了一番,辞别而去。 薛镇山就耐着性子在洞中住了下来,尽管他渡日如年,但终于也过去了七天的时光。 在七天的时光中,由独孤群屡次的回报中,使薛镇山知道他已把飞虎堡杀死欧阳宏等人的消息,泄给了神风门。 果然,一场火拼之战终于在长江之滨展开,双方互有伤亡,但飞虎堡一来理屈,二来客地势孤,终于被逐出了神风门的地盘。 自然,飞虎堡主绝不肯让神风门得去了紫金晶珠,是以也就不曾泄露了独目老尼与待月庵之事。 因此之故,待月庵反而真的成了一座无人的古庙,独孤群也就坦然的每天坐到山门之前,静静等着独目老尼的转来。 株守在山洞中的薛镇山却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几次想要离洞而出,舒散一下心头的烦闷,但独孤群每次都阻止他外出,只能像囚犯一般的关在山洞之中。 第八天的下午,薛镇山照例坐在洞口之内,等候着独孤群回来向他报告当日的消息。 但独孤群迟迟不至,直到日色西沉,仍不见他的踪影,薛镇山久候独孤群不至,心头大感烦躁不安,真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个使他快要闷得发霉的山洞。 忽然—— 就当他百无聊赖之时,只听一串鸣鸣的笛声传入了耳鼓之中。 薛镇山心中一动,情不自禁的迈动脚步,向洞口踱去。 一副美丽的图画闪现在薛镇山的脑海之中。 在夕阳掩映的山路之上,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之上,吹着牧笛,从从容容踏下山路,是多么令人悠然意远之事。 他并没有踏出洞门之意,只不过想在洞口倾听一下,但那笛声竟像有无比的诱惑力量,使他不知不觉信步走了出去。 一经踏出洞门,立刻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再也收不住脚步,径向笛声传来之处奔了过去。 由山坳的尽头爬上一道高坡,穿过一片丛林,又曲曲折折走了不少羊肠小路,方才寻到了那笛声传来之处——一座小巧的山谷。 那山谷宛如一座天然的院落,入口狭窄,四面环山,但见百卉竞艳,郁郁飘香,虽然已届中秋季节,但仍然浓郁袭人,不啻一片世外桃源。 那幽幽的笛声,正是由谷中传来。 忽然—— 薛镇山吃了一惊! 只见谷口之旁的一方巨石上刻下了一行大字:“此谷已封,擅入者死。” 他心中暗忖:既然这谷中主人如此凶横,不去也罢。 忖念之间,转身欲回。 但那笛声实在太诱人了,使他在顷刻之间似乎就忘记了谷门上的八个大字,脚步迈动,又向谷中行去。 一入谷中,那笛声忽然停了下来。 薛镇山只好收步而止,凝神肃立,等待着笛声再起。 但他静立了盏茶之久,也未再听到笛声复起,一时之间,不由大感失望,抬头看去,只见迎面就是一片桃林。 他怔了一怔,不由大感奇异。 此刻已是八月,那桃林之中为何却叶绿花红,开得正在茂盛之处? 他像进入了一个幻境一般,茫然举步,向桃林之中走去。 桃林面积甚广,一经踏入林中,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慢慢浏览过去,忽然浓香刺鼻,只见一棵桃树之上生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桃子,红艳欲滴,已经透熟,令人忍不住馋涎直流。 薛镇山舔舔口唇,心想:这是有主之物,自己绝不能偷食。 当下在树旁站立了一会,又向前走去。 前面仍是无尽的桃树,走来走去,忽然又走到了那棵生着一颗桃子的树前。 他不禁吃了一惊,暗道:在这一片桃林之中,难道还能迷了路不成?试着再向另一方向走去,结果,又复走回了原处。 他大感忐忑不安起来,因为此刻天色已经渐黑,看来势必在此露宿一夜了。 他并不在乎露宿不露宿,担心的则是独孤群回到山洞之后如果见不到自己,会使他怎样着急。 同时,假若万一有了独目老尼的消息,而自己不在洞中,岂非要因此误了大事,这…… 忖念之间,忽觉肚腹之中也饥饿了起来。 那只桃子对他的诱惑也就因之更强了起来,但他一想到那是有主之物,只好又把满腹贪念压了回去。 他强忍着饥饿疲备,继续在桃林中穿来穿去。 但一任他如何穿行,结果却仍是回到那生着一颗桃子的树前。 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了,当阳光洒进桃林之时,薛镇山又开始在桃林中奔走穿行,但一天的时间过去了,他仍然徒劳无功。 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那桃林分明是一座奇门阵式,自己不解阵式变化,要想闯了出去,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一时之间,他不由大为难过起来。 他进入桃林已经整整一天的时光,肚腹中的饿火越来越甚,使他已到了不能忍耐下去的程度。 终于,他颤抖着手指,把那颗独一无二的桃子摘了下来,一股清香过处,使他口水直流,三口两口,吞了下来。 那桃子一经下肚,不但饥肠已饱,连疲劳也已尽失。 他喘了一口粗气,摸摸怀中,只觉银包尚在,心想就算这桃林主人找来,也不过多付一点银钱就是了。 当下对吃了桃子之事,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担心的却是如何走出这片桃林。 正在踌躇为难之际,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叫道:“惨了!惨了……我的桃子呢?” 薛镇山愕然一惊,转头看时,不由又从心底泛上来一股冷气。 原来那突然而来之人,枯瘦如柴,一头白发,颏下光秃,小眼巨嘴,虽然五官不缺,看上去却使人大感阴森恐怖! 但显然的,他就是这桃林的主人。 薛镇山连忙双拳一拱,道:“这桃林是前辈的么?” 那怪人吼道:“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不成?” 薛镇山忙道:“老前辈不必动怒,在下因误入此林,走了一天一夜,没有走得出去……” 那怪人大叫道:“这一百零一株桃树,是老夫摆下的玄天大阵,凭你怎么走得出去!……” 声调一沉叫道:“你是怎样走到谷中来的?”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在下是由……由谷口走进来的!” 那怪人大怒道:“自然你是走进来的,难道你还能飞进来不成……老夫是问你可曾看到那‘此谷已封,擅入者死’的八个大字。” 薛镇山一惊道:“看是看到了,但在下并未放在心上。” 那怪人大喝道:“这样说来,那桃子也是被你吃下去了?” 薛镇山尴尬的道:“在下因无法走出桃林,肚腹饥饿难耐,摘下来吃了!……” 说着由怀中掏出银包,递了过去道:“在下尚有十余银子,随便老前辈收下多少,赔偿您的损失也就是了!……就算老前辈全数收下也不要紧。” “呸!……” 那怪人额头青筋根根暴露,怒道:“凭你这几两臭银子,就能买得了老夫的桃子么,就算你把堆成山的银子送给老夫,也买不了去,那桃子是老夫自己留着吃的!……” 薛镇山心想这下倒被他讹诈上了,当下只好耐着性子道:“但那桃子已被在下吃下了肚去,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那怪人咬牙道:“那你就死定了,擅入此谷,该死,偷食仙桃,更该死!现在,你可以自己选择如何死法了。” 薛镇山心头寒气直冒,强自镇定了一下,道:“在下死不足惜,不知这桃子有什么重要,要您老人家这样大动肝火?” 那怪人恨恨的叫道:“好吧,老夫可以告诉你,此桃名为万年仙桃,三千三百年开花,三千三百年结实,三千三百年成熟,老夫初次发觉到这株桃树之时,它已结实,但距成熟尚有两千五百年,若等它成熟,老夫是万万等不到了……” 薛镇山故示轻松,口中不知所云的随声附和道:“不错,任谁也活不到两千多年!” 那怪人瞪了他一眼,道:“但老夫却想出了一法,那就是在这株桃树四周载上一百株桃树,不让它们结实,把主根连到那仙桃之上,使每一株桃树的元气都移注到仙桃之上,这样一来,一年就可以抵百年……” 薛镇山却信口接道:“倘若老前辈栽上两百棵桃树,就更好了!” 那怪人怒道:“小子,不要打岔……老夫不但栽了一百棵桃树,而且把它们布成了最精妙的玄天大阵,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不料你这小子却误打误撞,走对了门路,以致被你撞了进来!……” 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接下去道:“老夫在这里守了二十五年,共合二千五百年正,今天正是这万年仙桃成熟之期,老夫三天前就开始斋戒沐浴,今天又复焚香盥洗,专程来吃桃子,谁知却进到你的肚子里去了!……” 薛镇山又惊又喜的道:“这就实在对不起了,但在下并非有意吃它,而是……” 那怪人忽又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老夫一生的心血,希望,完全都毁在你小子身上了!……” 薛镇山见他越来越气,连忙岔开话题道:“老前辈尊姓大名。” 那怪人怔了一怔,道:“老夫鬼仙杜灵!” 薛镇山皱皱眉道:“久仰了。” 鬼仙杜灵被他的神态困惑住了,忍不住问道:“你听说过老夫之名么?” 薛镇山摇摇头道:“在下江湖阅历浅薄,倒还没听说过前辈大名。” 鬼仙杜灵有些失望的道:“江湖道上没听人提到老夫么?” 薛镇山道:“的确没有。” 鬼仙杜灵顿足道:“那是因为我在这里守了二十五年,他们都把我忘了。” 薛镇山笑道:“前辈定然也是武林中成名之人了,但眼下江湖道上除了武林四圣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 “呸!……” 鬼仙呸了一声,忽又叫道:“我的桃子……倘若老夫吃了那颗桃子,当世之上,怕再也没有能与老夫匹敌之人了!” 薛镇山试探的问:“那桃子吃了之后究竟有些什么好处?” 鬼仙杜灵叫道:“延年益寿,强筋健骨,练武之人可使功力暴增十倍,诸般好处,一时也数说不尽。” 薛镇山忍不住道:“当真有这样多的好处么?” 鬼仙杜灵叫道:“难道老夫还骗你不成?……” 蓦然大悟道:“小子,你不必得意,虽然你吃下了仙桃,你也是得不到它的好处了!……” 薛镇山道:“为什么,莫非在我肚中就不管用么?” 鬼仙杜灵桀桀叫道:“用是一样管用,只不过老夫却使它不管用了,因为老夫要杀了你。” 薛镇山道:“桃子已是吃下去了,杀了我又有何用处……” 微微一顿,道:“要不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这份恩情让我慢慢的设法补报你如何?” 鬼仙杜灵沉吟了一下,忽然拍手大喜道:“老夫一下子想出了两个办法,看你小子自己选吧。” 薛镇山道:“只要合情合理,在下一定接受。” 鬼仙杜灵道:“第一,拜认老夫为师,你可愿意?” 薛镇山怔了一怔,暗忖:“凭他的名号长相,都可看出不是一个正道人物,自己岂能拜认这种人为师?” 当下试探着道:“第二呢?” 鬼仙杜灵叫道:“第二,老夫把你吃下肚去,皮骨不剩!” ←→ 第三章 幽谷笛音传福音 薛镇山大吃一惊,道:“老前辈也像野兽一般,喜欢吃人么?” 鬼仙杜灵哼道:“胡说,老夫之所以要把你完全吃下去,是因为你吃了我的万年仙桃,若是别人,老夫才没有这个胃口呢!” “就算把我吃掉,又有什么用处?” “只要吃下你去,老夫至少还可以吸收到万年仙桃三成的好处,加上老夫要一泄胸中怒火,吃了你也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薛镇山心头暗忖:“这老家伙形同妖魅,要把自己吃下去的话,想必不是恫吓之言,在这桃林内,只怕很难逃得出他的手法,但如认他为师,像他这样一个怪模怪样的邪道人物,却又是自己极不情愿之事! 一时之间,不由大为为难。 鬼仙杜灵见他沉吟不语,重重的哼了一声,催道:“究竟愿认老夫为师,还是甘愿被老夫吃下肚去,你要早做决定!” 薛镇山皱眉道:“不能让晚辈考虑上一会么?” 鬼仙杜灵大奇道:“认老夫为师,不但老夫不再追究万年仙桃之事,而且在老夫教导下,很快的就可扬名天下,若被老夫吃掉,不但一切化为乌有,而且尸骸无存,两相比较之下,还要考虑什么?” 言下之意,显然希望能收他为徒。 薛镇山慢悠悠的道:“难道没有第三个办法么?” 鬼仙杜灵大叫道:“没有,绝对没有。” 薛镇山咬牙道:“那就必须让我先考虑三天!否则,你就来吃吧!” 鬼仙杜灵怔了一怔,道:“你愿意死?” 薛镇山仰天大呼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薛某……” 忽然—— 鬼仙杜灵摆摆手道:“且慢……好像有人闯谷来了……” 薛镇山倾耳听去,果然似乎听到了一串极轻极远的脚步声,当下皱皱眉头,自语般的喃喃道:“声音似在谷外……” 鬼仙杜灵沉声道:“声音虽在谷外,但却径奔谷中而来……” 声调一顿,叫道:“你听到了?” 薛镇山呆了一呆道:“不错!” 鬼仙杜灵叫道:“那是你吃了老夫的万年仙桃所致。” 声色俱厉,愤恨不已,同时,探臂就向他抓了过来。 出于一种抗拒的本能,薛镇山双腕一翻,向鬼仙杜灵推了过去! 但听蓬的一声,只见尘砂四起,鬼仙杜灵竟被震得踉跄而退,摔到了丈余之外,老半天爬不起来。 吃惊的不独是鬼仙杜灵,薛镇山吃惊的程度更甚于他,虽然殉身而死的母亲曾经输给他了数十年的真元内力,但距离这种程度,实在还差得太多,一时不由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鬼仙杜灵终于爬了起来,两只鼠目般的小眼瞪得滚圆的叫道:“小子,你以前有这种功劲么?” 薛镇山摇摇头道:“的确没有。” 鬼仙杜灵咬牙道:“这都是因为那颗万年仙桃,我的桃子……都进了你的肚里去了……” 只见他忽又晃身而至,五指如钩,抓了过来。 这一招出手甚缓,肘弯微摇,递出途中已经连变数变,薛镇山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纵横指影,竟不知他要攻袭哪一部位。 薛镇山未曾习过武艺,哪里经得起这等强猛诡谲的攻势,顿时觉得右肩一麻,全身酸软,已被鬼仙杜灵牢牢扣实。 耳际间只听他沉声喝道:“虽然你已有绝世功劲,却还没有绝世功技,若经过老夫一番指点,必可成为绝世高手!” 薛镇山心中一动,方欲答言,却听得鬼仙杜灵急道:“来人要闯进来了……” 一言未毕,薛镇山只觉身子凌空而起,被鬼仙杜灵平空拉了起来,向一株枝叶茂密的桃树上落去。 薛镇山已被鬼仙杜灵点了穴道,身不由己,被他在桃树顶巅一个枝杈间安好身子,匿藏了下来。 由于那些桃树俱比一般桃树高大甚多,枝叶茂密,匿身其上,只要不发出声息,绝难被人发觉。 两人方才藏好身子,只听一阵步履声已经直奔桃林而来。 由那杂沓的脚步声听来,来者可能有三人之多。 鬼仙杜灵轻轻咬牙道:“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这几人胆子实在不小,竟敢闯入老夫禁地。” 薛镇山穴道被制,不能动转,但却能听能看,能说能言,闻言忍不住哧的一声轻笑。 鬼仙杜灵奇道:“你笑什么!以为他们会救你么?” 声调一沉,又道:“不论来的是谁,老夫也不能放一个活口!” 薛镇山微微一震,道:“你知道来的是谁么?” 鬼仙杜灵哼了一声,道:“不管来的是谁,都是一样!” 说话之间,来人已在桃林外收住了脚步,但在枝叶遮掩之下,却看不到来的是什么人物! 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万年仙桃就在这桃林之中,先下手为强,咱们闯!” 鬼仙杜灵咬牙哼道:“好混账的东西,居然是垂涎老夫的仙桃而来!” 只听又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那老怪物已经利用桃树布下了玄天大阵,只怕他……” 另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立刻接道:“休说是一座玄天大阵,就算他是天罡大阵,也奈何不了老娘!” 那低沉的声音叫道:“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那万年仙桃只有一颗,到手之后……” 先前那尖锐的声音叫道:“自然是三一三十一了……两位不会有异议吧!” 那低沉的声音接道:“这样最是合理,自然没有异议!” 那清脆的女人声音没有接碴,想是也同意了这个办法! 薛镇山忍不住轻声一笑道:“你这玄天大阵有些靠不住了!” 鬼仙杜灵冷哼道:“那是他们找死!” 不久,只见三条人影成品字形掩了过来。 薛镇山看得清楚,只见当先一人身穿玄布长袍,细高瘦长,年约六旬,三角眼,吊客眉,一眼就可断定他是个十分阴鸷之人。 只听鬼仙杜灵悄声道:“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阴山三怪……” 投注了薛镇山一眼,又道:“看,那瘦鬼是追魂吊客丁艰。” 后面两人一个是身形矮胖,长须几乎到地的老儿,年纪也在六旬左右,另一个是丰乳肥臀,妖艳无比的妇人,有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加上一身大红的紧身衣裤,更加曲线毕露,妖娆迷人。 鬼仙杜灵轻声一笑,又道:“那胖子是矮无常归九泉,女的是玉面天狐花常红……” 微微一顿,又道:“娃儿,你看那女的多大岁数了?”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最多二十五六吧!” 鬼仙杜灵抿着嘴笑道:“最少要加上一倍,这女人至少五十岁以上了,在江湖道上是出了名的骚货,毁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可惜今天要死在老夫手中了!” 阴山三怪走得极慢,玉面天狐不住指指点点,表示出她是个懂得阵式变化的大行家,而且看得出三人俱是步步为营,那品字形的走法,就是要收到互相呼应,易于应变的效果。 薛镇山见鬼仙杜灵谈笑从容,一副不以为意之状,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阴山三怪在江湖上是很平常的人吧?” 鬼仙杜灵神色一正道:“至少当得起令人闻风丧胆四字……” 薛镇山道:“那是很有名望的人了,为什么你……” 鬼仙杜灵傲然一笑道:“二十余年前阴山三怪横行江湖,三人联手几乎宇内无敌,是江湖道上出了大名之人,不过,遇到老夫手中,那就只好怪他们造化低了!” 阴山三怪已经愈来愈近,近到使两人不能再低声谈话,只见当先的追魂吊客丁艰脚步一收,忽然惊叫道:“看……桃核……” 原来他已走到那棵生着万年仙桃的树下,薛镇山丢掉的桃核被他看到了眼中。 矮无常、玉面天狐啊了一声,相继奔了过去,一时三人相顾无言,俱是一副失望之色。 矮无常弯腰拾起桃核,凑到眼前看了一阵,叹口气道:“咱们来晚了一个时辰,这桃核还是湿的,已经被那老儿吃了!” 玉面天狐恨恨的咬牙道:“若不是遇上天南神枭那老儿,耽误上半天的时间,绝不会错过了这桩大事,老娘发誓要再寻寻那老儿的霉头……走吧,不要吃不到鱼儿沾一手腥,鬼仙杜灵也不是好惹的……” “慢走!” 一声冷得使人寒毛森竖的喝声传处,鬼仙杜灵已经悄疾无声的拦到了三人面前,薛镇山也已飘落树下,显然被闭的穴道已由鬼仙杜灵给他解了开来。 阴山三怪同时一惊,追魂吊客丁艰硬挤出一个笑容,拱拱手道:“杜老儿。咱们久违了!” 鬼仙杜灵冷得没有人气的道:“至少二十年没见了吧!” 矮无常凑上一步,道:“听说你的万年仙桃将熟,吃了之后可以长生不老,强身健骨,老朽特地贺喜来了!” “呸!” 鬼仙杜灵从牙缝中呸了一声,并没答言。 玉面天狐格格一笑,声如银铃般的道:“怎么,是不欢迎我们么?” 鬼仙杜灵对她还算客气,但也森冷的一笑说:“颠倒众生的玉面天狐,老夫怎不欢迎……是为了思念老夫,还是想来偷吃老夫的桃子?” 玉面天狐骂道:“真是狗嘴里不长象牙,休说你一颗,就是十颗八颗,老娘也不希罕……” 眸光向追魂吊客与矮无常一转,道:“杜老儿太不够朋友,咱们走啦!” 娇躯一转,当先走去。 鬼仙杜灵二度大喝道:“慢走!” 追魂吊客丁艰哼了一声道:“杜老儿,是不让我们走了么?” 鬼仙杜灵冷冷的道:“三位要走也行,但却要每人留下一样东西!” 玉面天狐尚未会过意来,格格一笑道:“杜老儿,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 鬼仙杜灵忽而大声狂笑道:“三位如果慷慨一些,就把项上人头留下,如果舍不得,不论是手、脚、臂、腿、甚至是耳朵鼻子,只要每人留下一样东西,也就算了!” 阴山三怪顿时面色一收,同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鬼仙杜灵淡淡的道:“只因为老夫已在谷上刻下了‘此谷已封,擅入者死’的八个大字,老夫若是说了不算,他日还怎能在江湖道上立足!” 追魂吊客脸色铁青的道:“杜老儿,你休要欺人太甚,须知阴山三怪并不是好欺负的人物!” 鬼仙杜灵大叫道:“不论是谁,都是一样,老夫若不能履行誓言,也甘愿死在你们手里。” 矮无常面色铁青,厉声叫道:“既是非动手不可,老夫愿意打打头阵……” 锵然一声,撤下肩头的长剑,喝道:“杜老儿,快亮兵刃!” 鬼仙杜灵道:“径寸铁指,不亚三尺青锋,你几时听说老夫用过兵刃?” 矮无常大怒道:“不管你用什么,快些动手就是了!” 长剑一挥,斜劈而下! 鬼仙杜灵冷冷一笑,侧身一闪,让过一剑! 矮无常长剑一掣,道:“杜老儿,为何不敢交手?” 鬼仙杜灵呵呵大笑道:“老夫交手有一定的规矩,先把敌手划分为一二三等,一等者老夫出手即搏,二等者老夫让他一招,三等者让他三招……” 矮无常怔了一怔道:“你把老夫列为几等了?” 鬼仙杜灵傲然一笑道:“勉勉强强,列为二等!” 矮无常勃然大怒道:“阴山三怪,名震江湖,你竟敢如此侮蔑老夫,那是你实在活得不耐烦了……” 微微一顿,又颇有兴趣的问道:“在你眼中,什么人才能列为一等?” 鬼仙杜灵忖思一下,道:“绝无仅有……认真说来,只有九幽令主一人而已!” “九幽令主……” 不独矮无常怔了一怔,在一旁的薛镇山更是吃了一惊! 只听矮无常摇头一笑道:“杜老儿,你在此隐居几年了?” 鬼仙杜灵道:“二十五年正,一天不少。” 矮无常冷笑道:“九幽令主乃是近几年中崛起江湖之人,你如何知道他武功强弱,依据什么给他分了等级?” 鬼仙杜灵昂然一笑道:“他曾来拜访过老夫!” 矮无常又怔了一怔,笑道:“是印证武学么?” 鬼仙杜灵摇摇头道:“老夫不能详细说下去了,总之他来过就是了!” 矮无常冷哼一声,道:“你们定然是动过手了,结果谁胜谁负?” 鬼仙杜灵笑道:“没有,我们互相承认,彼此都是一流的高手,没有过招!” 矮无常长剑一摇,道:“现在可以动手了,老夫要试试你这位一流高手到底有多大能耐?” 剑芒点出三朵剑花,当胸打到。 鬼仙杜灵大声狂笑道:“老夫交手还有一个规矩,一经出手,不分胜负生死,绝不休止!” 矮无常见状大出意外,除非他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否则哪有以血肉之躯迎向三尺钢锋的道理? 忖念之间,长剑又加了两成力道,疾斩而下。 殊料鬼仙杜灵以臂格剑竟是虚招,就在剑锋将要劈到手臂之时,忽然旋身滴溜一转,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转到了矮无常身边,格剑的右臂??堪避开剑锋,五指如钩去扣矮无常的右腕,左掌则向他后脑拍去! 矮无常只有五尺左右,鬼仙杜灵拂手拍向他的后脑乃是十分顺手而又自然之事,就在出手一招之间,鬼仙杜灵不但抢占了先机,而且使矮无常立刻陷于险象环生,危机一发之境。 原来鬼仙杜灵之所以博得鬼仙绰号,就在于他的身手灵巧,招术诡谲,矮无常为他以臂格剑的招数所惑,以致立陷困境。 追魂吊客在一旁看得清楚,大喝一声,双掌翻飞,对鬼仙杜灵一口气攻出了三拳四掌,直袭鬼仙杜灵要害,方才迫得鬼仙杜灵撤招回救,解了矮无常之危。 鬼仙杜灵怒喝道:“丁老儿,既然你要用这种不顾江湖道义的打法,老夫也就不让那一招了!” 抖手一掌,拍向追魂吊客丁艰,左掌却五指骈列,向矮无常左胁点去!” 追魂吊客尖厉的大叫道:“不用顾虑这许多,杀了他吧!” 矮无常更不怠慢,长剑飞虹疾掣,在恼羞成怒之余,尽展本身绝学,狠招迭出,向鬼仙杜灵猛攻! 追魂吊客则掣出了一对判官笔,有如灵蛇点头,寒星乱闪,所用的自然也是煞手绝着! 无奈鬼仙杜灵身手灵活,飘忽旋转,似虚似实,追魂吊客与矮无常攻势虽然凌厉,但仍然奈何不了他一分一毫! 这是一场难见的高手之搏,薛镇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出神不已。 不久,只听鬼仙杜灵大叫道:“完了,最多再有十招,老夫就要翘了!” 薛镇山看得心头悸动不已,认真说来,他根本看不出谁优谁劣,因为能看到的仅是森森剑芒,点点笔影,与一团难解难分的人影。 但就在他惊疑之间,但听一声闷吭,一条人影倒飞而出,摔到了三丈之外,定神看时,正是矮无常归九泉,这次他真的归了九泉,只见他后脑上血肉模糊,显然被鬼仙杜灵一掌拍碎了头骨,略一挣扎,即告死去。 薛镇山心头骇然,紧接着一声闷吭又传了过来,只见追魂吊客也像矮无常一样,蓬然倒地,惨然而死! 他也是死于鬼仙杜灵掌下,但却是拍到背心之上,想是因为追魂吊客个子较高,没有拍中后脑。 鬼仙杜灵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桀桀一笑道:“饭桶,鼎鼎大名的阴山三怪,原来不过如此……” 声调一沉,喝道:“花常红,现在轮到你了!” 玉面天狐花常红一直袖手旁观,对追魂吊客与矮无常之死视若无睹,仿佛完全与她无关。 此刻闻得喝声,方才姗姗的向前走了几步,道:“尊驾名不虚传,果然当得起鬼仙二字!” 鬼仙杜灵哼了一声道:“不用灌老夫的迷汤,快些动手,老夫也照样让你一招!” 玉面天狐腰肢轻摆,媚笑道:“争强好斗,要与尊驾相搏,是那两个死鬼的事,与奴家无关!” 鬼仙杜灵怔了一怔,道:“你不想与老夫动手?” 玉面天狐格格娇笑道:“奴家还想多活几年,当然不愿意动手?” 鬼仙杜灵哼道:“那也容易,把你身上的东西留下一样,老夫可以放你离去!” 玉面天狐探手掏出一幅罗帕,媚笑道:“奴家随身没带贵重物件,就留这幅罗帕做个记念吧!” 罗帕一扬,一般沁人的香气随风飘扬,向鬼仙杜灵扑来! 鬼仙杜灵沉声喝道:“骚狐,老夫当年虽然也有过不少风流事儿,但早已收了心,凭你这副德性也引不起老夫的兴趣来了!” 扬腕一振,把飘到的罗帕震飞,而且旋身一转,抢站到上风之上。 玉面天狐两手一摊道:“这就难了,奴家身边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 鬼仙杜灵怒道:“老夫说得清楚,不论是手、脚、臂、腿、耳朵、鼻子,任何一样都行,要再这样故作糊涂,休怪老夫无情,可要自己动手了!” 玉面天狐面色立变,两眼珠泪盈盈,娇啼婉转的道:“你……你……当真这样残酷无情么?” 娇啼声中,忽然全身不停抖动起来,只见乳波臀浪,颤动不已,令人目眩神迷,不能自已。 鬼仙杜灵突然拍拍前额,大喝道:“骚狐,休在老夫面前卖弄你的天狐魔舞,须知老夫是不吃这一套的,还是夹着尾巴收起来吧!” 玉面天狐果真停下摆动,叹口气道:“今天你是当真不会放过我了?” 鬼仙杜灵斩钉截铁的道:“踏入老夫禁地,只留你一样东西已经算是够客气的了!” 玉面天狐神色惨然,望了鬼仙杜灵一眼,道:“奴家是一个妇道人家,不论去掉哪一样都不大好……” 沉吟了一阵,呐呐的道:“奴家给你留下另一样东西行么?” 鬼仙杜灵哼道:“什么东西?” 玉面天狐幽幽的道:“把奴家乳房割掉一只可好?” 鬼仙杜灵怔了一怔,道:“老夫破例答应你了!” 玉面天狐银牙紧咬,缓缓去解胸前的衣纽。 鬼仙杜灵眉宇微锁,又向后退了一步,似是对她深具戒心。 玉面天狐终于解开了胸前衣纽,露出了大红兜肚,与欺霜赛雪的一部份肌肤,然后又去拔腰间的匕首! 但等她拔出匕首之后,却又犹豫着停了下来。 鬼仙杜灵面无表情,负手而立,但眼光却在有意无意之间,向玉面天狐胸前瞄去,及见她住手不动,又复冷喝道:“还不快些动手么?” 玉面天狐满面悲凄,咬牙道:“我自己动手割下我自己的乳房,这……我实在下不了手,还……还是求你代劳动手吧……” 说着之间,把手中匕首递了过去,人也姗姗向前走去! 鬼仙杜灵冷哼一声,果然迎了上去拿她递来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鬼仙杜灵伸手去接匕首的刀柄之时,变故忽生。 只见玉面天狐抖手一扬,匕首脱手而飞,向鬼仙杜灵小腹刺去,事起仓促,距离又近,鬼仙杜灵不由大吃一惊! 当下双手一骈,齐向匕首格去! 但听啷的一声,匕首应势磕去,碰到了地面之上,但鬼仙杜灵双手齐格刺到小腹的利刃,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俯了一俯! 就在鬼仙杜灵略一俯身之间,玉面天狐忽然由怀中掏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以闪电之势向鬼仙杜灵脸上印去! 鬼仙杜灵大喝一声,身子向后便到! 但他应变虽快,也仍然没能脱过,但见面部之上顿时印上了一个血红的印痕,形状至为怖人! 玉面天狐一招得手,格格一阵大笑道:“老匹夫,现在你还凶么?” 蓦见鬼仙杜灵挺身而起,拂手一掌,向她拍去! 但玉面天狐似是早已防到这一着,娇躯一拧,人已窜出七八丈外,在格格大笑中晃身而去,眨眼间消失于桃林之外。 鬼仙杜灵恨恨的叹口长气,喃喃自语道:“气数气数,合该我要命丧在这妖妇之手……” 转头看时,只见薛镇山仍然站在原地,忍不住又叹口气道:“你可以走了……” 微微一顿,又道:“以你的智慧,大约总该知道,跟着那妖妇的足迹,就可以走出老夫这玄天大阵了吧!” 薛镇山道:“你不吃我了么?” 鬼仙杜灵叹口气道:“老夫已是将死之人,吃不吃你都没有什么用处,何况,虽然你吃了老夫的桃子,但老夫对你印象不坏,所以干脆把你放走!” 薛镇山向他看去,只见他右颊和鼻子中间印上的那个心形的红色印痕仍然清晰无比,红艳的程度,几乎要滴出血来。 当下踌躇着道:“前辈方才在说什么,你这……” 鬼仙杜灵咬牙道:“说给你也是没用,老夫受了那妖妇的暗算,死也暝目,你……还是快些走开吧……” “不……” 薛镇山忽然斩钉截铁的道:“我吃了您的万年仙桃,绝不能当您遇到困难之时,弃你而去,不论您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鬼仙杜灵怔了一会,忽然定定的凝注着他道:“娃娃,你说的可是真话?” 薛镇山朗然道:“如是撒谎,在下可以循着玉面天狐的足印,逃出这里了!” 鬼仙杜灵颔首道:“这话不错,你……果然心术不错……” 目光一转,道:“但你留下来又怎样呢?” 薛镇山沉吟了一下,道:“尽我力之所及,帮助您救治伤势,倘若万一您真的不幸而死,我也该为您营坟造墓,使您安眠九泉,而后……” 鬼仙杜灵面凝喜色,十分迫切的盯着问道:“而后怎样?” 薛镇山毫不踌躇的道:“而后去寻找玉面天狐,为您报仇!” 鬼仙杜灵一跳数丈,兴奋的大叫道:“得一知己,虽死无憾,老夫辛辛苦苦在此养了二十五年的桃子被你吃掉,那是太值得了……” 目光一转,又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随老夫快来!” 拉起薛镇山,向桃林之外跑去。 在山谷的谷底,百卉竞放,幽篁掩映之中,有一间白石小屋,那就是鬼仙杜灵二十五年来的居所。 虽然设备简陋,但却清幽无比,不啻世外桃源。 鬼仙杜灵进入房内,就地坐了下来,指指对面一方蒲团道:“坐下讲话……” 薛镇山依言坐了下来,皱皱眉道:“前辈虽被那妖妇弄得面孔通红,但看您行走无碍,谈笑如常,为何前辈要说得那么严重?” 鬼仙杜灵叹口气道:“你哪里知道这门邪功的厉害……” 声调一沉道:“那娇妇所持的血红之物,名为蛇血魔心,是娇邪门中最为歹毒之物,此物的炼制是要取用一颗死后一年而没有腐烂的人心……” 薛镇山忍不住的道:“死后一年,只怕没有不腐烂的尸体!” 鬼仙杜灵颔首道:“所以说这是十分难求之物,大约在十万人中才能遇上一个!而后将他的人心挖出,浸在三十三种毒蛇合成的蛇血之中,历时十年之后,至少要浸入十万条的蛇血,就成了这一颗‘蛇血魔心’!” 薛镇山道:“这样说来,这是绝毒之物了!” 鬼仙杜灵叹口气道:“不但绝毒,而且没有解药,就算弄来千年灵芝,万年参宝,也是毫无用处,只有束手待毙的一条路走……” 微微一顿,道:“老夫自忖约有三天时间,必会毒发而死!” 薛镇山沉肃无言,一时实在想不出可以安慰他的话来! 鬼仙杜灵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老夫无惧于死,何况能在死前遇到你这么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虽死九泉,也可以瞑目了!” 薛镇山悠悠的叹了一口长气,仍是没有话说。 鬼仙杜灵微笑道:“娃娃,老夫一生虽无大成,但却也研创了不少薄技,目前你功力已因服食了万年仙桃而臻于化境,倘若再习成了老夫之技,在江湖道上必定大有作为,你……不愿意么?” 薛镇山呐呐的道:“但晚辈却不能……拜前辈为师!” 原来不论如何,鬼仙杜灵总是一个邪道人物,是以薛镇山依然坚持此事! 鬼仙杜灵呵呵一笑道:“老夫知道你是一个志不可屈之人,绝不会定要委屈你拜老夫为师,几招薄技就算你我的一个交换条件吧!” 薛镇山道:“什么条件?” 鬼仙杜灵笑道:“等我死后你帮我营坟建墓,再替我寻找玉面天狐报仇,那不是很公平的条件么?” “不……” 薛镇山摇摇头道:“那是我吃了您的仙桃应有的报酬!” 鬼仙杜灵一笑道:“你倒是古板得很,这样吧,除此而外,你再替我做一件事如何?” 薛镇山道:“前辈尽管吩咐!” 鬼仙杜灵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等你有了闲暇之时,不妨去一趟黄山始信峰……” 话声一顿,停了下来,满脸之上俱是悲凄之色。 薛镇山眉宇微锁,道:“要去黄山始信峰做什么呢?” 鬼仙杜灵终于又幽幽一叹道:“去见一位名为黄山嫠妇的女侠……” 叹口长气,又停了下来,黯然无语。 薛镇山皱眉道:“去见那位女侠做什么呢?” 鬼仙杜灵道:“问候她,就说我在死前仍然惦念着她……” 薛镇山道:“就是这样么?” 鬼仙杜灵道:“除此而外,若是她有求于你,就答应她一件事吧!” 薛镇山忙道:“晚辈记下了,另外呢?” 鬼仙杜灵道:“没有了,只要你能做到这些,老夫就可九泉无憾了!” 薛镇山郑重的立誓道:“晚辈只要此身不死,必然会一一完成前辈的心愿!” 鬼仙杜灵满意的一笑道:“够了,时日无多,你还是静下心来,学习老夫的武技吧!” 于是,薛镇山静下心来,开始学习鬼仙杜灵的奇技绝学。 他本是悟性极强,天资慧敏之人,又加上服食了万年仙桃,功力奠定了深厚的基础,一经习练,立刻融会贯通,使鬼仙杜灵大是惊喜。 光阴匆匆,三日时间,弹指即过。 第三日傍晚,正当薛镇山学得入神之时,鬼仙杜灵忽然停住手势,叹口气道:“完了!” 薛镇山吃了一惊道:“什么完了……” 此刻他方才发觉鬼仙杜灵脸上那块心形的鲜红印痕已经变得乌黑如墨,其他部位却苍白如纸。 而且双目深陷,惨淡无神,显然已到了毒发垂危之时。 他不禁大惊道:“前辈,您……” 鬼仙杜灵悠悠的一笑道:“完了……武技传完了,生命渡完了,心愿也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倒也爽脆得很!” 薛镇山皱眉道:“晚辈以不能尊您为师而深感歉疚,但……” 鬼仙杜灵强自一笑道:“不用说下去了,老夫并不怪你……你还有什么话要向老夫说么?” 薛镇山道:“只有一件事想问问前辈,听您曾说九幽令主曾到过此地,不知他……” 鬼仙杜灵接道:“他之所以来看老夫,一来是顺途而过,二米是要证实一件他内心中存疑之事……这个与你无关,不问也罢!” 薛镇山道:“晚辈是想知道您与他武功谁强谁弱?” 鬼仙杜灵一笑道:“百家之学,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老夫虽未与他交手,但却曾以口谈方式互较优劣,结果……” 薛镇山紧张的接问道:“结果怎样?” 鬼仙杜灵凝重的道:“结果,他的正大磅礴之学,有如泰山雄峙,老夫无法撼动分毫,但老夫的诡谲招术,也如幽灵飘忽,使他无从捉摸,认真说来,我们并没有分出什么高下,说句托大的话,老夫与他正好是正邪双绝!” 薛镇山喘了一口大气,又道:“武皇薛天钧呢?” “武皇?!……” 鬼仙杜灵怔了一怔道:“你为何要提起他来,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薛镇山点点头道:“晚辈想知道以您与他相较,会……” 鬼仙杜灵摇头笑道:“武皇薛天钧一代天骄,老夫如何能与他相比!” 薛镇山盯着问道:“那么白骨门主薛公凌呢?” 鬼仙杜灵皱眉道:“薛公凌不就是武皇之子么?” 薛镇山道:“不错,他是武皇的长子……” 鬼仙杜灵忖思着道:“虎父无???子,想来必定不错,但老夫未曾会过,难下定论……” 忽然喘吁了几声,斜斜的欹了下去,道:“老夫快不行了!” 薛镇山大感悲凄的道:“前辈,您……” 鬼仙杜灵忽然伸手一指,道:“那边的包裹看到了么,快些把他拿了过来!” 薛镇山依言看去,果见在一旁石几之上有一个漆布小包,当下连忙取了过来,放在鬼仙杜灵面前。 鬼仙杜灵右掌压在包裹之上,挣扎着道:“那玉面天狐料定了老夫三日之后必死,她一定会来此一探,一来营葬桃林双怪之尸,二来要毁坏老夫遗躯!……” 薛镇山咬牙道:“只要她敢来,晚辈即刻就杀死她为您报仇!” “不!……” 鬼仙杜灵摇摇手道:“不能杀她!……” “不能杀她?!……” 薛镇山大疑道:“为什么呢,前辈不是时时以复仇为念么?” 鬼仙杜灵颔首道:“不错,正因为我恨透了她,才不能如此便宜把她杀死……” 微微一顿,指着那漆布包裹道:“这里面是老夫的面具衣履,打扮起来,无异于老夫再世,待那玉面天狐到来之时,只须穿着起来,就足以使她惊惶而逃。” 薛镇山道:“错过今日时机,以后岂不是很难抓得到她了么?” 鬼仙杜灵道:“不然,她是知道老夫的脾气的,与她结了这种深仇大恨,必会死追于她,要她不论走到那里,都会提心吊胆,魂梦不安,这种折磨,比死了还要使她难受,日久天长,不使她发疯才怪……” 目光一转,又道:“自然,到最后还是要你把她杀了!” 薛镇山颔首道:“晚辈依您就是了!” 同时他心中暗忖,对付这种奸邪万恶的女人,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使人快意,倒是难为他能想得出来! 忖念之间,忽听鬼仙杜灵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薛镇山大吃一惊,定神看时,只见他面部尽呈紫黑,双目突出如铃,四肢颤抖不停,显然剧毒已经发作! 他讶然叫道:“前辈,前辈……” 鬼仙杜灵挣扎着叫道:“离开……一……些……我身上……都……是……剧毒……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颤动的身子一停,已经呜呼哀哉,死了! 数日相处,薛镇山对他已经产生了一份真挚的感情,同时,这个邪道巨擘,在心灵中也有他善良光明的一面,是以使他不由落下了两行泪来。 终于,他止住悲凄,心中暗忖:鬼仙杜灵既是要自己冒充他再现于世,如果营坟建墓,难免要拆穿了这一秘密。 忖思良久,终于决定将坟墓建于房中,不树碑石,离去时严扃房门,纵然有人到来,也不见得就能拆穿了这一秘密。 费了大约两盏热茶的时光,已把鬼仙杜灵的尸体埋入了地下,而后,方才打开漆布小包,开始穿着起来。 那面具制作得维妙维肖,除了身材有些差别而外,就算与鬼仙杜灵经年相处之人,如不仔细查看,也是难辨其伪。 他打扮舒齐,自己打量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 忽然—— 正当他顾盼自得之间,只听一串格格长笑,遥遥传了过来。 薛镇山牙根紧咬,吹熄灯烛,迅快的把房中杂物收拾了一下,而后严扃房门,穿入了花丛之中。 只听玉面天狐花常红的笑声继续传来,同时开声叫道:“杜老鬼,你还没死么?” 薛镇山一声不响。 玉面天孤口中在喊,人也不停的向前走来。 不久—— 脚步声已到数丈之外。 薛镇山循声看去,在月光照耀下,花影掩映中,一条血红的影子已经姗姗的走了过来。 薛镇山仍然不声不响。 玉面天狐走到距白石小屋两丈之外,忽然收住脚步,叫道:“杜老儿,再不出来,老娘可要一把火把你的窝儿烧了!” 没有应声。 玉面天狐停顿了一下,改为喃喃自语道:“那老儿只怕尸首也要烂了,被蛇血魔心印中之人,哪里能活,老娘也太小心了!” 莲步姗姗,向前走来。 薛镇山提气戒备,等到玉面天狐快到面前之时,突然由花丛中幽灵般的飘闪而出,发出一串震天长笑。 玉面天狐啊的一声惊叫,仰面朝天,一跤摔于地下! 但她连滚带爬,狼狈不堪的立刻滚出了一丈多远,挣扎着爬起身来,叫道:“你……你……没死……” 薛镇山学着鬼仙杜灵的声音道:“就算老夫没死吧!” 玉面天狐连连后退,呐呐的道:“被蛇血魔心印中之人,怎会不死?……” 薛镇山大笑道:“那就算是老夫的灵魂吧!你忘记老夫是鬼仙了么?” 玉面天狐遍身抖索,一言不发,转身拔步就跑! 薛镇山大喝道:“妖妇!你知道老夫要怎样处置你么?老夫要把你大卸八块,煮来下酒,骨头拿去喂了狗吃!” 喝骂之间,纵身就追。 玉面天狐有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只恨胯下没有多长上两条腿,一路风驰电掣,连滚带爬,没命的往谷口而逃。 薛镇山追出百余丈远,悄悄收住脚步,任由玉面天狐逃出谷去,依他估计,玉面天狐至迟要逃出两三里路,才敢收步回看一下。 于是,他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回看了谷中一眼,方始慢慢向谷外走去。 忽然—— 就当他快要走到谷口之时,忽听一缕幽幽的笛声飘传而至! 薛镇山心头一震,不甘愕然却步。 蓦地之间,他忽然想起了在那山坳古洞之中时,就是这缕笛声把自己引出洞来,而后进入谷中桃林,就把这幽幽的笛声忘了,三日之内,也未再听到过这幽幽的笛声,为何此刻忽又响了起来。 倾耳听去,那笛声似近似远,但显然就在这幽谷之中。 那么,这幽谷之中似乎不止住着鬼仙杜灵一人了,他是谁呢,由那幽幽的笛声听来,使他直觉得必是一位世外奇人。 那笛声对他似乎具有无上的魔力,只觉心怡神宁,恋恋难忘,不由自主地趺坐了下来,就在月色花影中静听那行云流水,却又幽怨凄楚的笛声。 不知过了多久,笛声戛然而止,不复再闻。 薛镇山缓缓站起身来,心头暗忖:江湖道上果真是藏龙卧虎,处处皆有高人,以这吹奏笛声之人,能有这样诱人的魔力,想来必是一位世外高人了! 忖念之间,不再留恋,身形疾掣,向山谷外驰去! 他曾经被他殉身而死的母亲移注了数十年的功力,又复食用了万年仙桃,再加上鬼仙杜灵以平生之绝技相授,以致眼下的薛镇山已经大非昔比,步履之间飘忽如风,眨眼之间就到了谷口之外。 略一辨识路径,立刻向那山坳中的古洞赶去,同时心中暗暗怙惙,自己失踪了四天之久,不知丐帮长老独孤群…… 忖念之间,已经到了那古洞之内,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惨状。 薛镇山全身血液几乎都为之凝结了起来,只见独孤群遍体血污,早已气绝身死,在他身旁却写着一行字迹是:“杀我者,乃神……” 前后一共有五个字,显然只写了五个字就已气绝身死,没能够继续再写下去,但仅是那五个字,却无法明了究竟。 他究竟死于何人之手,以及为何而死,都是难解之谜。 他在洞中查看良久,也无法再查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当下只好咬牙一叹,在洞中挖了一个土坑,将独孤群匆匆埋入其内。 然后,他又离开古洞,转奔待月庵。 不久,他又为眼前的景象大惊失色,原来待月庵已经只剩了一片瓦砾,似是经过火焚之后,又经人刨掘,连地面的铺地方砖都翻了过来,完全成了一片废墟。 这又不知是何人的手笔! 他们为何要焚毁待月庵,又为何连地面都翻转了过来? 这又是他百思莫解之事! 忽然—— 正当他踌躇莫决,不知何去何从之时,蓦见眼前人影一闪,两名幽灵般的青衣人已经来到眼前。 薛镇山不由为之怔了一怔,定神看时,只见那两名青衣人衣镶紫边,一看就知是神风门之人。 那两名神风门人怔了一怔,其中一名灰髯老者迎上一步道:“尊驾高姓大名,到此何为?” 薛镇山哈哈一笑道:“这话正要老夫来问你们!” 那灰髯老者怔了一怔道:“在下神风门游弋堂堂主上官弘……” 伸尹一指另外一个矮胖之人道:“这是本堂护法皇甫明!” 薛镇山双手微拱道:“久仰!” 身形一转,就欲离去。 游弋堂主上官弘横身一拦,道:“尊驾还没赐告姓名,就要走么?” 薛镇山重重哼了一声,道:“凭老夫这副长相,你们也该猜得出来!” 上官弘冷笑道:“尊驾最好识相一些,须知这里仍是神风门的地盘,尊驾这样飞扬跋扈,简直是不把敝门主放在眼中了!” 薛镇山哈哈大笑道:“老夫不管这是什么人的地盘,除了土匪强盗之外,大约没人好端端的拦住他人去路!” 说话之间,大步向前就走! 上官弘正要发作,但觉薛镇山大步前行之时,忽有一道无形劲气直逼而来,那劲力力道之强竟使他为之立足不住,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当下傲气尽消,连忙俯身拱手,叫道:“请恕在下无知,今夜遇到高人了!” 薛镇山收住脚步,笑道:“这才像话,你们在此鬼鬼祟祟做甚?” 上官弘怔了一怔,道:“在下奉敝门主之命,在此……等候一位朋友!” 薛镇山并不追问下去,微微一笑道:“贵门主在么?” 上官弘忙道:“就在不远的潇湘行馆之内,尊驾……请将大名见示如何?” 薛镇山朗声道:“老夫姓杜名灵!听说过么?” 上官弘讶然道:“您……您是鬼仙杜灵?” “正是老夫!” “可愿一见敝上?” “是神风门主薛搏九么?” 上官弘道:“自然正是敝门主!” 薛镇山一时倒不由迟疑了起来,他此来目的原是要见待月庵的独目老尼,向她要回紫金晶珠,将里面的绝世神功习成,而后去向白骨门复仇,不料波折迭起,先是独目老尼的失踪,后是自己误入幽谷桃林,如今丐帮长老独孤群已死,待月庵已成一片瓦砾,而自己却以鬼仙杜灵的身份出现江湖,这实在是自己不曾想到之事,忖念之间,一时不由呐呐无言。 上官弘见他顾自沉吟不语,试探着又道:“敝上雄才大略,威镇西北三千里,如若尊驾肯于屈就,敝上必当重用……” 薛镇山心中一动,道:“老夫不是等闲的江湖人物,不能自动的送上门去,虽不敢效诸葛高卧,劳刘使君三顾茅芦,至少也该贵门主自己来上一趟!” 忽然—— 只听一个爽朗的声音大笑道:“本座已经来了!” 话落人至,一条人影已到薛镇山面前,正是青衣紫边,外罩披风,神威凛凛的神风门主神风剑客薛搏九。 薛镇山不由微微一惊,此刻他已是真正懂得武功之人,薛搏九的现身身法,使他意识到他果然武功已臻化境。 他强忍着一种要笑的感觉,因为论关系,他们正是叔侄。 只见神风门主薛搏九在他脸上略一端详,拱手道:“久仰鬼仙大名,今日有幸一见,足慰平生!” 薛镇山也拱手道:“过誉之词,老朽如何敢当!” 神风门主目光四转,大笑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就请老侠士客馆待茶,一叙心曲……” 转向游弋堂主上官弘道:“上官堂主还不先回行馆,着令厨司迅备上等酒筵,以款佳宾么?” 上官弘如奉圣旨,立刻恭喏一声,后退三步,与护法皇甫明相偕而去,几个纵跃之间,消失无踪。 神风门主侧身一让,道:“敝门行馆距此不远,在下因有要事,一直滞留在此,就请缓步而行,在敝门行馆小住数日如何?” 薛镇山心中微感忐忑,因为他怕在无意之间泄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他深切知道,神风门主并不是易于哄骗之人。 但神风门主却是十分相信,虽是缓步而行,谈谈说说,但所谈的多是神风门的丰功伟业,甚少牵涉到其他问题。 薛镇山不卑不亢,唯唯喏喏,有一句没一句的随着神风门主而行,一连转过两道山岭,忽见一片明灯闪烁面前。 定神看时,方才看出那是一处倚山傍水的大寨,由那星星点点,有如满天繁星般的灯火看来,这片大寨定必广厦千间,规模不小。 及至走到近前,那片大寨更显出了不凡的气势,有如一座小型城堡。 薛镇山心头暗忖:此处不过是一处神风门的小小别馆,就有这样气派,不知他的总舵大寨,又是什么模样! 忖念之间,已到大门之前。 只见上面斗大的金字写着:“神风门潇湘别馆”。 大门两侧各有六名青衣劲装,佩刀挂剑的彪形大汉,分列门前,一见神风门主驾到,高呼口令,肃然为礼。 神风门主傲然而行,面色得意。 薛镇山则表现得有些漠然,微笑相偕而行。 不久,一连穿过数座厅院,到达了一处广阔的花厅,只见厅中人影幢幢,侍婢使女穿梭奔忙,一桌上好酒筵,早已摆到厅中。 两排儿臂般的巨烛,照射得有如白昼,毫发可鉴。 薛镇山从容大方,在神风门主相让下,高踞上首而坐,杯到酒干,纵情吃喝了起来。 虽然他不会饮酒,但由于他内力深厚磅礴,虽是十几杯饮了下去,但却毫无醉意,若无其事。 在座相陪的尚有五名神风门中的一流人物,俱都对薛镇山恭维有加,对神风门主唯唯喏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神风门主忽而向坐在身旁的神风门内三堂司礼堂主轻轻耳语道:“你们暂且退下……” 司礼堂主即刻点首而起,目光向在座相陪之人暗暗示意,一一道过失陪,相率离去。 不久,就只剩下了神风门主与薛镇山两人,另外,则是四名貌美如花,温柔恭顺的华衣侍婢。 神风门主离座而起,突然含笑道:“在下敬杜老侠士一杯!” 薛镇山也欠欠身子,道:“多谢门主!” 仰头一饮而尽。 四名侍婢立刻争先斟酒,脂腻粉香,袭人欲醉。 薛镇山皱皱眉头道:“老朽鳏居已久,不惯享受温柔,就请把这四位美人儿也暂时遣退一下如何!” 神风门主呵呵一笑道:“老侠士道行深厚,在下敬服……” 沉声一喝道:“你们退下!” 四名使女俱皆深深福了一福,立即肃身而退。 待至四名婢女退后,薛镇山方才淡然一笑道:“无功不受禄,老朽与门主萍水相逢,敢承如此厚待,不知……” 神风门主面色立趋凝重,道:“在下原先动问老侠士一句,不知老侠士意欲何往!” 薛镇山心中一动,道:“实不???瞒,老朽意欲东去泰山,一来一瞻东岳风光,二来……” 神风门主立刻打断他的话道:“莫非老侠士要去白骨门?” 薛镇山笑道:“愚意正是如此,白骨门主薛公凌为武皇长子,名震天下……” 不待他说完,神风门主立刻轻轻嗤了一声。 薛镇山奇道:“白骨门主不是薛门主令兄么?” 神风门主颔首道:“同父同母。” 薛镇山不解的道:“听门主之意,似乎对令兄颇有不满……” 神风门主叹口气道:“弱肉强食,虽是亲如手足,亦所难免……” 微微一顿,咬牙道:“实不相瞒,我兄弟已是貌合神离,势同水火!” 薛镇山心中暗喜,但却故做扼腕的道:“可惜!可惜……” 神风门主忽而目光一转道:“老侠士虽是列身邪道之首,但行事做为较之侠义道的成名人物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下一向深为敬重!——” “门主过奖了!” “老侠士幽谷养桃之事,在下早已知道,只因不愿打扰清静,故而一直不曾登门造访……” “不敢,不敢!” 神风门主忖思了一下,又道:“阴山三怪入谷窃桃,风闻老侠士已遭暗算……” 薛镇山心头一震,但却爆出了一串豪笑。 只听神风门主继续阿谀道:“蛇血魔心确然可称千古毒物,但在下知道老侠士绝不致因此殒身,果然,不出在下所料,玉面天狐二度入谷,立刻铩羽而逃!……” 薛镇山道:“这样说来,门主的消息可真够灵通……” 神风门主大笑道:“惭愧的是在下获报已晚,未能把那玉面天狐擒了下来!” 薛镇山笑道:“岂敢劳门主大驾……” 微微一顿,又道:“实不相瞒,玉面天狐之逃,实乃老朽纵之而去,因为……杀了她实在太便宜了她,要教她受一受被人追缉之苦……” 神风门主也笑道:“老侠士不愧高明!” 薛镇山目光一转,道:“门主还没说出要老夫来此之意呢!” 神风门主一笑道:“敝门基业虽然不广,但也有西北三千里的范围,属下高手如云,门人逾万,较之白骨门并无愧色,老侠士……” 薛镇山微笑道:“这样看来,门主是要拉老朽入伙了!” 神风门主兴奋的一笑道:“能得老侠士为助,何啻十万甲兵!……” 薛镇山淡然笑道:“不知门主要替老朽安排一个什么职位?” 神风门主忙道:“除非本门总护法一职外,怎敢有屈老侠士!” 薛镇山笑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职位不算低了!” 神风门主笑道:“这样说,老侠士是允诺了?” “不!” 神风门主一怔道:“那么是拒绝了?” “也不!” 神风门主苦笑道:“老侠士真是怪人,不知尊意究竟是……” 薛镇山不慌不忙的道:“老朽出山之时,曾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投靠之人,至少功力须在老朽之上,否则……” 神风门主大笑道:“这样说来,老侠士是要与在下一较武功强弱高下了?” 薛镇山含笑道:“点到为止,印证印证而已!” 神风门主长身而起,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可以奉陪几招!就请厅外……” 一言未毕,薛镇山笑接道:“老朽已说过不过点到为止,不拘场地招式,只要试出谁强谁弱就已够了!” 说话之间,抓起面前酒杯,向神风门主掷了过来! ←→ 第四章 飞杯敬酒震高人 薛镇山说话之间,捏起面前酒杯,向神风门主掷了过去! 随手一掷,看不出他用力多少,但见那酒杯去势极缓,而且发出了一片嗡嗡震耳之声。 细看时,方才发觉那酒杯是旋转着的,由于旋转得极快,故而发出一片刺耳音响,满满的一杯酒,更没有一滴溢了出来。 神风门主薛搏九面色沉凝,呵呵一笑道:“杜老侠士不愧高明,单是这一手飞杯敬酒,允称武林独步……” 身子微微一欠,双手去接酒杯。 只见他双手距酒杯各有半尺之远,那酒杯旋转立止,停在半空,神风门主口唇微翘,那虚悬在他两手之间的酒杯,立刻慢慢倾斜了过来。 然而,倾斜了的酒杯却仍然没有一滴酒流下来。 神风门主薛搏九不由微微一怔,只听薛镇山朗声道:“倘若老朽仅凭一手飞杯敬酒献丑,那就未免太小觑被誉为武林四圣之一的薛门主了!” 原来那杯酒在开始倾斜之际,突然化做了一团蒸气,向上升去,杯子中早已经点滴无存。 神风门主大叫道:“炙酒化气,高明……高明……” 大叫声中,左掌一翻,掌心中一股冷芒疾射而出,同时右手一抄,将悬空的酒杯捏在五指之中。 只见那团蒸发上升的酒气突然消失不见,一缕酒箭却滴滴嗒嗒,完全落入了酒杯之内。 神风门主擎酒一扬,笑道:“杜老侠士美意敬酒,薛某却之不恭,多谢了!” 酒杯一倾,一仰而尽。 薛镇山心头不禁微微一惊,因为神风门主这一手凝气化酒的手法的确非同泛泛,若非内外功力已臻化境,绝对无法施展得出来。 当下却不露声色,淡然一笑道:“薛门主神技盖世,老朽不胜钦服!” 神风门主谦虚的一笑道:“炙酒化气与凝气化酒,均是内家罡气修为到极致之时的一种玄妙之技,认真说来,杜老侠士与薛某倒是难分轩轾……” 薛镇山摇摇头道:“薛门主以神风剑客驰誉江湖,精粹之学自然是三尺青锋,纵然内力修为难分轩轾,老朽已经是输了一筹了!” 神风门主拊掌大笑道:“杜老侠士襟怀宽大,不愧邪中之侠……” 目光转动,郑重的凝注着薛镇山道:“那么,杜老侠士对于在下的提议……” 薛镇山早已打定了主意,爽然一笑接道:“既承不弃,愿受驱使!” 神风门主大喜,离座而起,道:“能得杜老侠士加盟本门,足胜十万兵甲,在下即刻召集属下人众,举行授职大典……” 旋即击掌呼叫道:“来人!” 只听院中一声暴喏,一条黑影飞入厅门,俯身禀道:“下座伺候门主!” 薛镇山抬头看去,只见那人正是方才同席而坐的内三堂司礼堂堂主申伯约。 神风门主满面春风,道:“杜老侠士已允加盟本门,总护法一职总算有了理想人选。” 司礼堂主申伯约忙道:“恭喜门主……” 继又转向薛镇山拱手一礼道:“下座见过杜总护法!” 薛镇山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当下只好抱拳一笑道:“老朽徒负虚名,尔后尚有赖申堂主指教……” 申伯约连连拱手道:“下座岂敢!下座岂敢……” 神风门主凝重的道:“速行置备香烛,召集门人,准备开坛举行授职大典!” 司礼堂主申伯约谄媚的一笑道:“启禀门主,下座早已备齐多时,就请门主与杜总护法移驾正厅!” 神风门主满意的一笑,当先举步就走! 忽然—— 就当神风门主甫行走出厅门之际,忽听一阵尖锐啸声冲天而起,只见三枚橘红色的闪光衔尾划过天际,慢慢消失。 神风门主轻轻嗯了一声,收住脚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立刻传来,只见外五堂游弋堂堂主上官弘率领五名属下从人飞射而入,在神风门主面前俯首一礼道:“启禀门主,水西门、梅南坡、朝阳坪、雁翎岗四处外哨有警!” 神风门主双眉微锁道:“是哪一路的人马?” 游弋堂主上官弘忙道:“北路!” “北路?!……” 神风门主怔了一怔,道:“这恐怕不可能吧!” 游弋堂主俯身道:“下座据报时,也觉得可疑,但经查明确是北路人马!” “可曾擒获来犯之人?” “彼等一触即退,并未认真交手!” “为何要发警讯?” “由梅南坡之西,约有十名来犯高手,越过外哨,已入别馆禁区!” “唔……这也不算大事,着令各处严加戒备也就是了……” 声调一沉,又道:“不过,这十名闯入别馆禁区之人,至少须与我生擒三名!” 游弋堂主上官弘俯首道:“下座遵谕……不过,另外……” 神风门主哼道:“另外还有什么?” 上官弘呐呐的道:“雁翎岗外哨发现的并非北路人马……” 神风门主怔了一怔道:“那么,是哪一路?” 上官弘轻声道:“黑阎罗!” “啊……” 神风门主如遭雷击,猛然震了一震道:“这消息可靠么?” 上官弘呐呐的道:“雁翎岗外哨头领铁心吕九亲目所见,大约不会有假!” 薛镇山一旁听得茫然不解,不知道所谓“北路人马”以及“黑阎罗”是指的什么名堂。 只听神风门主急急的沉声道:“速传本座谕令,各处巡防之人增加一倍,本座将亲率八大长老坐镇别馆催梅台!” 上官弘朗应一声,转身一跃,率领五名属下飞射而去。 薛镇山试探着道:“老朽既已加盟神风门,就已是门主属下,如有驱使,老朽随时候命!” 神风门主略一沉吟,微笑道:“这倒不必,老侠士初入本门,理应休息数日,只是……授职大典势须延至明日才能举行了……” 转向侍立一旁的司礼堂堂主申伯约道:“且引领杜老侠士安置客舍!” 不待答复,大步向外行去。 薛镇山正中下怀,不论那所谓的北路人马及黑阎罗是些什么人物,他都不愿意不分清红皂白的与人发生冲突。 司礼堂主申伯约弯腰俯身,待至神风门主走远后,方才谄媚的一笑,转向薛镇山道:“杜总护法请!” 侧身肃立,一副小人之态。 薛镇山并不多言,颔首一笑,依照申伯约的指引,穿廊度户向内走去。 夜色寂寂,一片静谧,倾耳听去,没有一丝声息,似是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故。 不久,在申伯约引领下,已经来到一座花木扶疏的精致小院,三间正厅,灯光辉煌,四向如花侍婢,早已在门前迎候。 申伯约送至厅门,拱手为礼道:“外哨有警,恐怕强敌临境,请恕下座不再相陪了!” 薛镇山微微一笑道:“申堂主请便!” 申伯约深施一礼,返身自去。 四名侍婢早已迎了上来,一个个眸光灼灼,上下打量着薛镇山,而且不停掩口吃吃而笑。 薛镇山顿时大感尴尬,四个年轻待婢在品头论足地把薛镇山上上下下欣赏了一番之后,似乎并不嫌他的老丑,立刻缠上身来,拉衣牵臂,向厅中拖去。 薛镇山不由陷入进退维谷之境,他有生以来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那种非兰非麝,袭鼻沁心的香气薰得他头晕眼花,柔腻的纤指使他皮肤发痒,一时之间他真恨不得转身逃了开去。 但他终于还是被拖入了厅中,只见正中一张八仙桌,热气蒸腾,已经摆上了一桌精致的茶点。 薛镇山双臂仍然拖在四婢手中,这使他忍不住发火,轻轻用力一甩,突然沉声喝道:“你们怎的这般没有礼貌?” 他虽用力不大,但四婢却禁受不住,立刻被甩得歪歪倒倒,差点俱都一跤跌下地去。 四名侍婢被甩得怔了一怔,其中一个年约双十,在四名侍婢中显得较大的一个凄凄惶惶的哽咽道:“总护法不喜欢我们么?” 其他三人也都是一副哀哀欲泣之状,俱皆螓首低垂,双手捻弄着襟前衣带,默然无语。 薛镇山倒不禁有些不忍起来,当下爽然一笑道:“不是不喜欢你们,是你们太调皮了一些……” 他把声调尽量放得温柔了一些,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婢忙道:“回总护法的话,小婢名叫春之桃!” “春之桃……” 薛镇山喃喃了一遍,道:“这名字倒是新鲜别致……她们呢?” 春之桃连忙一一介绍道:“她叫夏之荷,那个叫秋之菊,最小的一个叫冬之梅……” 话锋一转,道:“总护法可要用些点心?” 薛镇山摇摇手道:“不了,老夫有些疲倦,想早些歇着了!” 春之桃忙道:“被褥已熏过了温香,总护法随时可以就寝……” 接着又向另外三婢吩咐道:“快些侍候总护法沐浴!” 三名侍婢悲凄尽消,又爆出一片欢笑。 夏之荷抢先道:“我替总护法宽衣……” 秋之菊嚷道:“我替总护法搓背!” 冬之梅也叫道:“我给总护法擦肥皂吧!” 一拥上前,又要动手拖拉! 薜镇山大吃一惊,沉声喝道:“你们住手……谁说我要洗澡?” 三位拥上来的侍婢又呆住了,春之桃困惑的叫道:“总护法睡觉前不洗澡么?” 薛镇山面色微微一红道:“今天不洗了……” 声调一沉,又道:“就算要洗澡,也用不着你们宽衣搓背擦肥皂,这些事我自己都会干……哼,简直不成体统!” 四名侍婢又吃惊的呆了起来,她们搞不清这位总护法为什么这样喜怒无常,连伺侯他洗澡都会发脾气。 薛镇山轻吁一声道:“你们退下去吧!” 四名侍婢同时嚅嚅的应了一声,裣衽齐施一礼,缓步向厅外退去。 薛镇山双眉深锁,忽而心头一动,又复沉声叫道:“春之桃!” 四婢闻声一震,齐都收步停了下来,春之桃回身俯首道:“总护法有什么吩咐?” 薛镇山略一沉吟道:“你……留下一会!” 春之桃双颊之上顿时飞起两朵红霞,呐呐的道:“是!” 另外三名侍婢俱皆投注了春之桃一眼,唇角间绽开一丝神秘的微笑,娇躯齐转,姗姗而去。 春之桃螓首低垂,轻轻闩好厅门,熄去灯烛,引领着薛镇山向内室之中走去。 内室中罗帐高挂,流苏低垂,锦褥绣被,豪华无比,一股浓郁的芳香,更是袭人欲醉。 薛镇山不大自然的坐在床前的一张木凳之上,悄声道:“这院中除了你们四人之外,是否还有别人?” 春之桃满面酡红,低声道:“没有了……” 沉吟了一下,又道:“就算有,谁也没这大的胆子来听总护法的房!” 莲步姗姗,靠近薛镇山身边,柔声道:“小婢替总护法宽衣!” 薛镇山双手连摇道:“不!不……这些事不劳你动手!” 春之桃垂首退开两步,却去解开自己的衣带! 薛镇山又大吃一惊道:“你要想做什么?” 春之桃两眼睁得大大的,言带挑逗的道:“总护法不是留下小婢侍寝的吗?” 薛镇山啼笑皆非的道:“误会,误会……老夫留下你来,只不过想问你几件事情!” 春之桃呐呐的道:“总护法是说……不要小婢……同睡!” 薛镇山强笑道:“老夫独身惯了,没有要人陪宿的习惯。……” 春之桃掠过一抹奇异的感觉,说不出她是悲是喜,俯首幽幽的道:“不知总护法要问小婢什么?” 薛镇山故示轻松的道:“你到这里多久了?” 春之桃忙道:“快三年了!” “一向都是伺候什么人?” “小婢与夏、秋、冬四人都是夫人房中的丫头!” “是门主夫人么?” “是啊。” “神风门总舵不是在祁连山么,为何大部份神风门的人众都在这潇湘别馆之中……” 春之桃怔了一怔,道:“这个……小婢不知为什么?” 薛镇山淡然一笑道:“今夜外哨有警,说不定会有强敌入侵,你怕么?” 春之桃绽开一丝得意的笑容道:“不怕……” 眸光一转,又道:“这种事情常常会有,惯了,也就不怕了!” 薛镇山试探着又道:“差不多都是什么人来这里?” 春之桃道:“都是南路的人马居多,有时也会有东路的人来!” 薛镇山皱眉道:“南路人马是什么人的人马?” 春之桃怔了一怔道:“总护法真的不知道么?” 薛镇山不在意的道:“我若知道的话,何必又要问你!” 春之桃踌躇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南路是飞虎堡,东路是白骨门!” 薛镇山恍然大悟,不言而喻,北路则是武威门…… 武林四圣明争暗斗,薛镇山倒是已经十分清楚,但对远在长白山天狼谷的武威门竟而远涉万里,侵及神风门之事,却也觉得有些离奇。 忖思之间又道:“那么,黑阎罗又是什么人呢?” “黑阎罗……” 春之桃立刻面色更变,把声音放得更低的道:“黑阎罗没有人马,他就只有一个人!” 薛镇山道:“知道他叫什么吗?” 春之桃双目中闪动着神秘的光辉道:“他好像也没有名字,除了黑阎罗之外,还叫九幽令主!” 薛镇山心头猛的一震,在白沙山武皇陵的一切遭遇立刻又泛上脑海之中,不由顿时忐忑不安了起来。 九幽令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为何要把自己救了出来! 如今,他又为何来到神风门的潇湘别馆! 同时,他也记起了鬼仙杜灵说过曾与九幽令主口述招式比拼高下之事,如今,自己以鬼仙杜灵的身份出现,倘若一旦相遇…… 忖念之间,不由痴痴的呆了起来。 春之桃轻轻咳了一声,柔声道:“总护法……夜很深了……” 薛镇山恍然惊觉,勉强一笑道:“你也回去吧!” “我……” 春之桃呐呐了一声道:“求总护法不要赶我走!” 薛镇山奇道:“这是为了什么?” 春之桃满面哀求的道:“倘若被门主知道了,一定说小婢不会伺候总护法,小婢会受到责罚!” 薛镇山为难的道:“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同宿一室,那岂不是与你的名节有损?” 春之桃低眉俯首的道:“小婢是门主夫人的人,自应受门主驱遣,至于别的,小婢……” 幽幽一叹,住口不语。 薛镇山怜悯之情油然而生,略一忖思道:“要不这样吧,你睡这内室榻上,老夫在厅中坐上一宿好了!” 春之桃大惊失色,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求总护法开恩,不要生小婢的气!” 薛镇山大感讶然,双手连摇道:“快些起来,快些起来……老夫几时生你的气了?” 春之桃抬起头来,泪眼迷离的凝注着他道:“那么,总护法为何要小婢睡在床上,总护法在厅内?” 薛镇山道:“纵然不大合理,也是老夫诚心诚意,并非说的气话!” 春之桃绽出一丝笑容道:“总护法心肠真好,不过,小婢可担当不起,若给门主知道,小婢起码也是死罪……” 眸光一转,道:“倒是小婢在厅里坐上一晚,才是正经!” 薛镇山并不执拗,微微一笑道:“就这样吧!” 于是,春之桃满面欣然的退出内室,薛镇山闩好内室房门,既不宽衣,亦不解履,就和衣在床榻上瞑目跌坐,运气行功。 但他脑海中一片烦乱,一时之间却实在无法定得下心来。 整座潇湘别馆之中寂静无声,哪里有遇到外袭的模样,薛镇山回忆方才上官弘向神风门主报告之言,难道是虚假的么? 如是不是虚假,那进入神风门潇湘别馆的十名高手又去了哪里? 时光慢慢溜走,估计约当三更时分。 忽然—— 正当迷迷茫茫,将要入梦之际,却听得一串轻轻的衣袂飘风之声传入耳鼓之中。 薛镇山悚然一惊,立即提气戒备。 那衣袂之声极轻极轻,显示出来人内力造诣已到出神入化之境。 不久,只听飕的一声,一枚利器透窗而入,直钉入薛镇山身旁的床栏之上。 薛镇山心头悚动,定神看时,只见那原来是一支十分细小,有如袖箭般的一枚暗器! 那暗器像一支戟形,银光闪闪,尾柄上有一柄三角形的小旗,上面霍然有一幅骷髅图象。 薛镇山轻呼一声,喃喃的道:“九幽令……” 窗外立即接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应该说九幽追魂令!” 薛镇山心头大震,轻声道:“是九幽令主么?” 窗外的声音哼道:“这话问得实在多余……” “找老朽有何指教?” “一来恭喜你荣任神风门总护法,二来,送你魂归九幽……上次相晤,口述招式,这一次本令主却要用真刀真枪!” 薛镇山心中不由暗暗作难,看来九幽令主对薛氏兄弟积恨颇深,定是因自己就任了神风门总护法而大为震怒,方才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自然,他却不知自己是薛镇山,而认为自己是真的鬼仙杜灵。 使他作难的就是这一点,他是应该揭穿自己的身份,还是伪充鬼仙杜灵到底。 忖念之间,只听窗外的九幽令主哼道:“老匹夫,你怎么不做声了?” 薛镇山勉强一笑道:“口述招式,秋色平分,真枪真刀也将难别高下,还是免了吧!” 九幽令主冷冷一笑道:“老匹夫,你应该心中有数,上次相晤,本令主为的是成你之名,才造成秋色平分之局……” 微微一顿,又道:“如今是你自己毁约,就休怪本令主绝情了!” 薛镇山不由心中一震,他并不知道鬼仙杜灵与九幽令主定过什么约,以及内容为何,一时倒是难于答话。 只听九幽令主沉声道:“江边可供一战,还不随本令主走么?” 薛镇山无可奈何,终于推开后窗,飘身而出,坦然一笑道:“有劳令主引路了!” 站在窗外的霍然正是身材魁梧,周身俱皆包裹在青布黑纱之内的九幽令主,闻言轻哼一声,飘身而起,有如一朵乌云一般,向别馆之外飞去。 薛镇山亦不怠慢,尽量展开轻功身法,与九幽令主一前一后,相偕驰去! 此刻夜幕低垂,浓雾弥漫,潇湘别馆中虽然把守严密,门人众多,但仍然不曾有人发觉两人行踪。 九幽令主像一只扑天巨鸟,疾跃如飞,薛镇山好不容易方才勉强相随在后,直达江边。 只见江边有一片沙滩,约有数亩宽广,果是一个打架的理想处所。 九幽令主收住身形,有如泰山峙立般的喝道:“动手!” 薛镇山苦笑道:“除了动手而外,没有别的办法么?” 九幽令主冷凛的一笑道:“也有,你可以自裁了事!” 薛镇山皱眉道:“这样的作为,就有点不像使天下武林敬畏慑服的九幽令主了!” 九幽令主忽然震了一震,一时沉寂无言,在掩面黑纱内的双目炯炯有光,像利箭一般的盯在薛镇山脸上。 薛镇山被看得心中慌乱不安,勉强哈哈一笑道:“两全之策,莫如各不相涉,就此罢手!” 九幽令主沉声一笑,道:“是你的话提醒了本令主,你的行事作为,也不像鬼仙杜灵,更加不像的是你的身材体型……” 薛镇山大吃一惊,但仍强做镇定的笑道:“尊驾过问的事太多了!” 九幽令主沉声笑道:“在约言中你曾答应过本令主什么?” 薛镇山惶乱的道:“此时此地,老朽不愿答复!” 九幽令主冷凛的道:“那就只有出手相搏之一途,老匹夫,看掌!” 只见他右臂一震,巨灵之掌当顶压了下来! 薛镇山身形一侧,右掌五指骈列,疾快的去切九幽令主的右腕脉门,同时左掌一翻,遥取九幽令主的后脑! 九幽令主哈哈一笑,道:“诡辣的招式倒是鬼仙杜灵之学……” 拍下的右掌突然招式一变,反抓薛镇山切去的右掌,对拍向后脑的一掌则睬也不睬,蓦地衣袂如鼓,透穴弹出一片强劲的内力。 薛镇山自觉已得鬼仙杜灵真传,不料遇到这九幽令主手上,却变得毫不管用,只觉劲力起处,全身像被万斛巨石猛力一击,切出的右掌,则已牢牢的握在了九幽令主手内。 薛镇山由心底之中冒出一股凉气,暗叹一声,瞑目无言。 只听九幽令主轻轻一笑道:“内力修为不弱于鬼仙杜灵,技法招式却嫌生硬一些……” 右手一推一送,喝道:“现在可以现出你的原形了么?” 薛镇山立刻踉跄出五六步远,蓬然一声摔倒于地。 所幸他得食万年仙桃,内力深厚,虽被九幽令主以内力弹射得气血翻涌,又被推翻在地,但一挺身立刻就直起,登时复原。 九幽令主怔了一怔,道:“这倒颇出本令主意料之事,看来你比鬼仙杜灵的功力还深厚一些,按说你该比他高明才对,为何反要冒他之名!” 薛镇山不再隐讳,蓦然将紧绷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趋前深深一礼道:“晚辈乃是薛镇山!” “啊,是你……” 九幽令主深感困惑的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镇山不自然的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目光转动,向一座礁岩之后伸手一指道:“前辈可否请到那巨石之后,容晚辈详细奉禀。” 九幽令主轻轻颔首,与薛镇山双双纵身礁岩之后,薛镇山简单扼要的把他西来巫山所经历的一切说了一遍。 九幽令主静静听完,一声不响。 在重重的青布黑纱之后,薛镇山无法看得到他的神色表情,看到的只是一双若隐若现的炯炯目光。 那双目光使他窘迫得有种无地可容的感觉,认真说来,他对于自己的连番奇遇,也说不出是值得自诩,还是该觉得羞愧。 良久,方才听得九幽令主微吁一声,道:“本令主难下褒贬之词,只能说造化弄人,实在玄妙得不可思议……” 声调一沉道:“你就任神风门总护法目的何在?” 薛镇山呐呐的道:“晚辈事前并无加盟神风门之意,只是事机偶然凑巧,以致弄成骑虎难下,不得不尔!” 九幽令主笑道:“那么,你对你这位门主四叔,印象如何?” 薛镇山呐呐的道:“这个……” 但他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原来他对他这位四叔以及六叔的印象都十分模糊,难以说得出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由于他深恨他的大伯父白骨门主薛公凌,以致对这几位叔叔的印象反而好上一些。 至于他就任神风门总护法,也难说出有什么目的,他原本是寻待月庵的独目老尼,既然没有寻到,他就变得没有事情可做,仅以鬼仙杜灵之能就回去向白骨门主寻仇,似乎还差上一些,天地虽大,又该到何处安身,凑巧遇上神风门主,于是水到渠成,方才演变成目前之局。 九幽令主忽然逼近一步,冷森森的道:“看来你大约要名符其实,干起神风门的总护法,帮你四叔对付你那可怜的大伯父了?” 薛镇山不由心头一震! 九幽令主的话使他不但困惑不解,也激起一股反感。 号令天下,作威作福的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是个可怜的人物么,鸩酒毒死二弟,断头台惨杀弟媳,通令天下武林,捉拿他自己的侄儿,所做所为足使人神共愤,也算是懂得三纲五常,四维八德的好人么? 薛镇山热血沸腾,不能自已,忍不住咬得牙齿格格有声,双目冷电激射,昂然凝注着半截铁塔般的九幽令主,厉声道:“晚辈不能同意前辈之言!” 九幽令主怔了一怔,忽然幽微的叹口气道:“我说他可怜,自有他可怜的原因……” 薛镇山大声道:“原因何在,是他的手段不够狠,杀的人不够多么?” 九幽令主沉声怒喝道:“薛镇山,你的胆子不小,怎敢向本令主如此顶撞?” 薛镇山声调颤抖,俯首道:“请恕晚辈放肆,前辈对我虽有救命之恩,但在正义与邪恶之间,晚辈仍是不能相让!” 九幽令主无可奈何的一笑,道:“好吧,现在咱们转回话题,你究竟要怎样做你的总护法?” 薛镇山苦笑道:“这话使晚辈实在难以答复,一切只有看情势如何演变了!……” 九幽令主又慨然一叹道:“人各有志,不能相逼,本令主只能说到此处为止,虽然你迭获奇遇,但也不一定就是福份,但愿你好自为之,明辨善恶,也就不负本令主救你一场了!……” 大袖飘展,就要离去。 薛镇山沉声急叫道:“前辈慢走!” 九幽令主收住脚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镇山道:“请示尊姓大名!” 九幽令主哼了一声道:“九幽令主!” “晚辈是说……” “没有人知道本令主姓名,说出来反而毫无意义,九幽令主虽非姓名,但却可使武林中人人知道是我!” “前辈这话大有道理,那么……前辈为何救我,前辈与白骨门主谅来是敌非友,否则武皇陵上也不会发生那么多次事故,但您为何袒护于他?您与薛氏昆仲究竟有什么渊源?……” 九幽令主打断他的话锋,喝道:“你问得太多了!” 薛镇山故意冷笑道:“前辈是怕答复这些问题么?” 九幽令主声调一沉道:“你不必用话激我,本令主没有使你满意的答复!……” 忽然急急的道:“神风门高手已至,本令主若不给你留点伤痕,只怕难免他们疑……快些戴起你的面具!……” 薛镇山也已听到由潇湘别馆奔来的人声了,当下连忙将面具戴好,向九幽令主悄声道:“前辈如不想在此伤人,现在可以走了!” 九幽令主突然喝道:“胡说,杜老儿,本令主今天纵不能取你性命,也要在你身上留下一点记号……” 喝骂之间,一掌拍了下来! 薛镇山旋身疾闪,一掌迎去! 但听一声蓬然大响,震得礁岩上碎屑纷飞,在静静的深夜之中,足可声闻数里。 薛镇山也沉声大喝道:“我道是什么黑阎罗,原来是九幽令主,别人怕你,我鬼仙杜灵却还没把你放在眼中……” 微微一顿,又道:“别忘记幽谷论招之时,你我原是平手!” 九幽令主大喝道:“上次是本令主有意相让!……” 薛镇山也朗笑道:“这一次呢,也是让老夫么?” 九幽令主爆出一片震天大笑,忽然抖手两掌,向一旁的一方巨石之上砸了下去! 于是,又是两声巨响冲天而起。 九幽令主沉声道:“你愿意在哪一处留点伤势……” 薛镇山轻笑道:“不劳前辈费心,晚辈自己会弄!” 右掌一划,掣上左肩,只听嘶的一声,随着划破的衣袖,一片鲜血洒了下来! 九幽令主大声笑道:“杜老儿,念你尚无大恶,就再饶你一命吧!” 黑影腾闪,扑飞而去。 薛镇山跃出礁石之后,正好与由潇湘别馆中进出的一群人迎个正着,不由微微怔了一怔。 原来那群人为首的正是神风门主神风剑客薛搏九,只见他手中握了一柄出鞘的宝剑,寒光闪闪跃目慑人。 在他身后则是八名白髯老儿,个个太阳穴高突,一看就知都是内外兼修的武林名手。 薛镇山心中一动,立刻悟到,这就是神风门中的八大长老。 神风门主手仗长剑,凝重的道:“杜总护法负伤了么?” 薛镇山忙道:“老朽无能,未能擒下那九幽令主,反而为他所伤……” 神风门主忙道:“伤得重么?” 薛镇山笑道:“由于老朽疏神,略受表皮之伤,没有什么大碍!” 神风门主悠然一叹道:“黑阎罗横行武林,屡伤本门徒众,这次由于杜总护法之故,倒是未曾杀伤本门之人!” 薛镇山道:“他常来骚扰么?” 神风门主颔首道:“至少当在七次以上,每次至少有三名门人死伤!” 薛镇山故意的道:“以门主神威,及神风门如云高手,难道还……” 神风门主双手连摇道:“这些话不说也罢……” 话锋一转,道:“杜总护法快些回返别馆疗伤要紧!尔等还不快些扶总护法回去?” 原来此刻除了神风门主及八大长老外,又有不少神风门人疾射而到,为首者是外五堂游弋堂主上官弘。 上官弘急步趋前,道:“下座护送总护法……” 伸手就来搀薛镇山的右臂。 薛镇山朗然一笑道:“老朽难道是纸糊的么?” 向神风门主微微一礼,大步当先走去。 薛镇山仅受表皮之伤,但血迹淋漓,看起来却是十分惊人,自然,那是他自己弄伤的,不过将血液故意弄得满身满臂而已。 但由于他一人力拒黑阎罗而使神风门免去一场劫数之事,却使他立刻变成了神风门中的英雄人物。 原来神风门主既为武林四圣之一,属下人手也自是骄狂不已,对于邪道出身的鬼仙杜灵,并不如何瞧在眼中。 但在此事发生之后,情形却立刻大为两样,使他在神风门中,成了名符其实的第二号高人。 他的伤势虽轻,但却得到了最好的照顾,春夏秋冬四婢,殷勤服侍,神风门自副堂主以上,不停轮流探问。 神风门主也亲自前来慰问,在榻前陪坐了几近一个时辰之久。 在神风门中,这是天大的荣誉,但薛镇山却忐忑不安,有一种愈陷愈深的泥足之感。 经过三日休养,薛镇山已经痊愈,终于,在潇湘别馆中举行了一次隆重的授职大典。 薛镇山名符其实的成了神风门中的总护法。 除门主而外,所有神风门现居潇湘别馆之人,不论职位尊卑,俱皆一一前来参竭,因为总护法的地位,仅是门主一人之下,对所有神风门的属下,同样的具有生杀予夺之权。 然而,神风门主对他也有甚多保留,譬如说祁连山总舵以及各地分支坛舵的情形等等,神风门主却没有一点说明。 就在第五天的清晨,神风门主忽然踏入了薛镇山所住的花厅。 薛镇山甫行起床,尚未漱洗,对门主的到来,不由微感愕然! 神风门主却十分从容的淡淡一笑,道:“杜总护法不必惊奇,本座不过找你随意聊聊……” 薛镇山唯唯喏喏,心中却升起了一片疑云。 神风门主从容就坐,笑道:“杜总护法身体复原了么?” 薛镇山连忙欠身道:“托门主之福,下座早已顽健如昔!” 神风门主亲切的一笑道:“总护法职责在于辅弼门主,处理门中事务,本座原不应派你外差!……” 薛镇山心中一动,道:“门主说哪里话来,如有差遣,尽管吩咐!” 神风门主颔首道:“由于这件外差关系重大,对方扎手,故而不得不借重杜总护法的大才!” 薛镇山皱眉道:“请门主明白吩咐!” 神风门主微吁一声道:“在剑阁之北三十里,有一座飘香山庄,庄主章长皎,为本门死敌,本座筹思良久,非杜总护法亲往一行不能奏功!” 薛镇山道:“这位章长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么?” 神风门主摇摇头道:“论武功,不是本门任何一位堂主对手!” 薛镇山奇道:“那么?……” 神风门主凝重的道:“但本座历次所派去之人大多有去无回,一一失陷!” 薛镇山大奇道:“这是什么原故?” 神风门主叹口气道:“听说他有一位厉害的女儿!挫败本门的高手,都是出之于这丫头之手!” 薛镇山颇感兴趣的道:“这倒是一桩怪事……” 神风门主郑重的道:“飘香山庄对本门来说,无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本座如不将之除去,始终难安于心!” 薛镇山道:“不知门主要怎样对付他们?” 神风门主咬牙道:“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微微一顿,道:“杜总护法肯辛苦一趟么?” 薛镇山心中暗暗踌躇,但口中却应道:“下座理应效劳……不过……” 目光一转,道:“这飘香山庄的庄主章长皎究竟是哪一方的人物,为何要与本门为仇作对,何况还是本门势力所及的范围之内!” 神风门主摇头一叹道:“飘香山庄之所以敢于明目张胆与本门作对,在他背后是有着势力强大的人物支持!……” 薛镇山道:“是谁呢?” 神风门主一笑道:“别人谁有这样大的能耐,支持他反抗本门、侵略本门的门派就是白骨门,支持章长皎的就是白骨门主震天神君。” 薛镇山勃然道:“是他!” 神风门主颔首道:“也许飘香山庄中匿有白骨门中的高手!……” 目光转动,又道:“杜总护法可肯受命?” 薛镇山连忙起身一礼道:“下座焉有不遵上命之理!” 神风门主满意的一笑道:“杜总护法估量着能否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薛镇山郑重的道:“事如不成,下座愿以身殉!” 神风门主朗笑道:“杜总护法准备何时起身?” 薛镇山道:“就是此刻!” “此刻?” 神风门主颇为激赏的道:“杜总护法确属本座知己……来人!” 但听一听暴喏,一名随侍在院中之人,立刻进入花厅。 神风门主吩咐道:“车马器具,速行备办,并且通知宁长老准备与杜总护法启行。” 薛镇山皱眉道:“消灭飘香山庄之责既在下座头上,也宜由下座一人去办为佳,如若掳带大批从人,反而碍手碍脚,诸多不便。” 神风门主摇摇头道:“飘香山庄人多势众,只有杜总护法一人前去如何使得……” 微微一顿,又道:“宁长老为本门年高德劭的一流高手,遇事不妨稍加咨询!” 薛镇山略感不快,但却不便反对,只好颔首道:“下座遵命!” 在通往剑阁的大路上,一连驰过了十辆马车,车帘密闭,怒马如龙,使沿途之人不由纷纷猜测。 若说他们是商旅,却没有行李货物,若说是镖行的,却又不见镖旗镖师,十辆马车疾驰而过,委实是令人颇费猜疑之事。 自然,这正是薛镇山与宁长老以及选拔的神风门精壮属下,去消灭飘香山庄的人马,为了避免路人注意,及飘香山庄之人闻风而遁,才减去了所有神风门的一切标帜,使人更加莫测高深。 薛镇山与宁长老在最后一辆车上,一路十分平静,在接近剑阁数十里之内时,薛镇山却发觉在车队前前后后不时出现一个年青客官,前后逡巡。 看来他像是也向剑阁而行,但有时超越车前,有时却又落在马后,一路数十里,盘旋不休。 薛镇山虽感怀疑,但却并没放在心上,及至将到剑阁之时,那青年方才快马加鞭,抢先而去。 那晚就宿在剑阁,依照薛镇山的计划,是到第二日晚上二更出动,三更天血屠飘香山庄。 宁长老对此并无异议,是以这一晚在剑阁倒是轻松的,所有神风门百余门人,俱散布在剑阁各处酒楼之上,嘻笑作乐。 薛镇山与宁长老两人相偕,一同踏上了一座名为仙霞居的酒楼,那是剑阁最大的一家,座客云集,笙歌繁华。 由外表看来,薛镇山与宁长老俱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在人丛中并不如何起眼,是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们。 宁长老身材矮小、瘦弱,薛镇山所注意到他的只是一副阴阴的目光,那副目光使人觉得心寒。 在仙霞居酒楼上,薛镇山随意点了几样酒菜,与宁长老饮酒谈心。 薛镇山时时提防,处处小心,对宁长老,他的戒心更深,因为他时时警告自己,这是一个阴险的人。 宁长老表面上倒是一个易于相处之人,对薛镇山似乎不十分注意,顾自大口喝酒,纵谈江湖武林掌故。 就当两人俱皆有些醺然之际,忽听脚步声响,一个年青人大步上楼而来。 薛镇山所坐的位置正在楼梯附近,那青年一经上来,立刻就可看得十分清楚,只见他一袭儒衫,头戴方巾,风度潇洒,仪态出尘,是个翩翩佳公子。 此刻楼上座客皆满,只有与薛镇山相邻的隔座,尚有一副空位,那儒衫青年立刻挤过去坐了下来,点酒叫菜,对薛镇山与宁长老看也未看一眼,似乎这两个糟老头子一点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薛镇山不禁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他无法说出这种感觉因何而生,也许是因为那青年眉宇间的一股英气,使他自觉渺小,也许是因为他化装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之故,一时之间,他有一种既羡且妒之感。 有意无意之间,不由向那青年频频看去。 同时,他也有一种吃惊的感觉,因为他忽然发觉到那青年就是在快到剑阁之时忽前忽后,绕着车队逡巡之人。 正在出神之间,只听宁长老附耳边悄声说道:“走吧!” 薛镇山微微有一种不悦之意,因为此番出征剑阁,是以自己为首,在神风门中,自己的地位也在于宁长老之上。 当下微微一笑道:“时光尚早,何妨再坐一会?” 宁长老双眉微锁道:“总护法受门主重托,此番职责重大……” 薛镇山更加不悦了,冷哼一声道:“宁长老是教训本座么?” 宁长老苦笑道:“下座不敢!不过……” 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道:“这少年有些不妥,还是谨慎一些为是!” 薛镇山故意朗笑一声道:“以本门的声威,本座的薄技,在这小小剑阁之中,自信尚没有什么值得可怕之事!” 他说得声音虽不算甚大,但却足以使隔座的儒衫少年听个一字不漏,完全清清楚楚。 宁长老面色阴沉的道:“总护法不要忘记门主交待之言,下座有规劝总护法之职,总护法也有采纳下座规劝之言的义务!” 薛镇山冷哼一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设若本座不采纳你的规劝,不知宁长老又将以何种手段对付本座?” 这分明已是挑衅之言。 一来是薛镇山已经稍有醉意,二来是那儒衫少年此刻也似有意似无意的不住地投注过来一两瞥朗如秋月的目光,对薛镇山起了鼓励的作用。 宁长老气得口唇青白,呐呐的道:“既是总护法如此说法,下座已经无话可说……” 微微一顿,又道:“只是,如果此行出了舛误,请恕老朽不负任何责任!” 薛镇山轻轻一拍桌子道:“本座何曾要你负过什么责任!” 宁长老霍然长身而起,冷笑道:“请恕下座要失陪了!” 薛镇山也冷笑道:“尊驾尽管请便!” 宁长老勃然大怒,转身而行,就欲下楼而去! 不料那儒衫少年似是也要下楼,由于两人走得都过于快捷,竟然一下撞到了一处! 那儒衫少年啊的一声尖叫,一下子摔倒了楼板之上,宁长老虽然不曾摔倒,却也被撞得踉跄了几步。 宁长老无异火上加油,勃然大怒,五指如钩,一下子扣住了那少年的纤细右腕,沉声喝道:“老夫眼里揉不进沙子,想死了么?” 儒衫少年不停哎哟而叫,痛苦万状的道:“您老人家撞倒了我,为什么还要找我的麻烦?” 这一来立刻惊动了所有的座客,齐把目光投注到了他们身上。 薛镇山沉声喝道:“住手!” 宁长老怔了一怔,怒道:“老夫此刻已不再受你之命!……” 一拉儒衫少年,竟然飞射而出,由窗洞中扑落到了街心之上。 在众人惊呼之中,薛镇山相偕而出,疾扑而下。 只见宁长老有如鹰攫燕雀一般,拉着那少年向郊外驰去。 薛镇山心中一动,暗道:“这样也好,这老儿桀骜不驯,正好到郊外去教训他一番!” 当下也一路追赶了下去,直到距剑阁三里多外的一条小溪之旁,薛镇山方才脚步加快,横身拦在两人面前,大叫道:“站住!” 宁长老气得不住发抖,大叫道:“这娃儿明明是飘香山庄的奸细,总护法为何如此不察!” 薛镇山冷冷的道:“由于他撞了你一下,就变成了飘香山庄的奸细,这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一些……” 宁长老仍然强忍怒气道:“老朽愿意以项上人头打赌……” 薛镇山冷声道:“本座是为向你打赌而来的么?” 宁长老不顾薛镇山的反对与否,蓦地五指加力,大叫道:“快说,你是否飘香山庄派出之人,剑阁来路上纵马盯梢,酒楼上故意与老朽相撞,还有什么辩解之词?” 儒衫少年痛得迭迭大叫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由于在剑阁酒楼上一阵大闹,已惊动了不少神风门相偕而来之人,此刻至少有三十多人跟了上来,但却俱都站在十余丈外,不敢上前。 薛镇山同样的勃然大怒,沉声喝道:“宁老儿,如你再不住手,休怪本座要出手教训教训你了!” 宁长老无可奈何,只好五指一松,道:“总护法请先问明他再来责怪老朽不迟!” 薛镇山沉声喝道:“本座偏偏要先处罚了你之后,再去问他!” “处罚老朽?……” 宁长老冷笑道:“八大长老在神风门中是开派元勋,除门主而外,谁也没资格处罚到长老头上,大不了你可以到门主面前去编派老朽的不是!” 薛镇山冷笑道:“本座就偏要处罚你一下……” 声调一沉道:“神风门的令誉只怕就毁在你这恃势横行的长老头上,对本座尚且如此放肆,对其他之人就更不问可知了!” 不待话落,探臂抓去! 宁长老怔了一怔,但却并未反抗,任由薛镇山抓个正着,淡淡一笑道:“也好,老朽倒要看看你如何处罚老朽,他日门主面前,大约也还有说理的机会!” 薛镇山大怒道:“本座本想训诫你几句了事,既是你如此倔强,说不得就要你尝尝本座分筋锁骨的滋味了!” 右掌一连两掌,拍到了宁长老肩头之上,五指随之一阵揉捏。 但见宁长老惨呼一声,上下牙齿立刻磕碰有声,全身筛糠也似的抖了起来,额际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薛镇山吁了一口长气,冷笑道:“现在你不凶了么?” 宁长老连呼叫都已呼叫不出来,哪里还有开口回话之能。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叫道:“这位相公,也是神风门的人么?” 薛镇山大吃一惊,急急抬头看去,只见那儒衫少年正恍如玉树临风一般站在不远之处对他微微而笑。 薛镇山皱眉道:“你说什么?” 那儒衫少年甜甜的一笑道:“在下敢问相公,可是神风门中之???” “相公?……” 薛镇山强压着心头的惊讶,呐呐的道:“老夫已是这大一把年纪,你为何对老夫以相公相称?” 那儒衫少年大睁着眼道:“是那位欺负在下的老公公说的!……” 皱眉忖思了一下,又道:“他说您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是假扮的老头,听他说还要回去告诉你们门主,要你的好看呢!……” “啊?……” 薛镇山惊得目瞪口呆的道:“这……是真的?” 儒衫少年表现出一副困惑之色道:“我只不过听他说起而已……” 宁长老愈抖愈加厉害,薛镇山的心比他抖得却更加厉害,他正面临着最大的危机,他必须有一个明快的措施。 他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但为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却必须要牺牲上数十个人的性命! 刹那之间,他有了坚决的决定! 其实,这也是唯一的决定,只听他沉声喝道:“凡属本门之人,俱皆快些过来!” 在十余丈外的三十余名神风门人不知就里,立刻大步跑来,并立面前,齐施一礼同声道:“属下听候总护法吩咐!” 但一双双的目光却悄悄投注在地上的宁长老身上,俱皆流露出一片困惑与恐惧到了极点的表情。 薛镇山沉声道:“宁长老私通飘香山庄,业经本座查出,依律该处何刑?” 三十余名神风门人无人出声。 良久。 方才有一个胆大的头领轻声叫道:“私通外敌,律应处死,但长老为本门开派元勋,只有门主才有此权利,而且,应由内三堂的司刑堂历数罪状,当众施刑!” 薛镇山霍然由袖中掏出一支金光闪闪的令箭道:“本座受门主重托,有金批令箭在此,自可代行门主职权,且出使在外,可以从权而行,不必经由刑堂……” 那名头领呐呐的道:“总护法说得是!” 薛镇山轻轻哼了一声道:“如若宁长老尚有余党呢?” 那头领惊慌失色的道:“那……自然也……也是死罪!……” 薛镇山大声道:“那很好,你过来!” “我?……” 那名头领呐呐的道:“在下并不知宁长老……” 薛镇山厉喝道:“在本座面前也有你回嘴的份儿么?” 那名头领不敢多言,抖颤着走了过来! 薛镇山继续叫道:“宫可明、傅立升、洪九保、丁诚、马代……” 一连叫出了八名门人的名字! 那八名神风门徒不敢争辩,也抖颤着走了过来! 薛镇山寒着嗓子叫道:“据宁长老供称,你们都是同谋之人!……” 那八名神风门人俱皆大叫道:“属下冤枉!……” 噗通噗通,登时跪了一地。 薛镇山大喝道:“住口!” 场中恢复了死寂,只听薛镇山继续一字一顿的道:“是你们动手自裁,还是要本座派人行刑!” ←→ 第五章 香庄转眼血衣红 薛镇山声色俱厉,威势凌人,但他心头是沉重的,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轻杀一人。 八名神风门门人与那一名头领面色如土,叩首触地,哀哀求饶。 薛镇山硬下心肠,向站在一旁的另外二十余名神风门人喝道:“本座以门主之金批令箭下令,着令尔等将他们九人速行诛却!” 那二十余名神风门人同样的面色如土,闻言略一迟疑,但却立刻朗应一声,各自抽刀拔剑,分由三面掩了上来,不由分说,将跪在地上的九人悉数杀死。 原来神风门中门规极严,通敌叛门,律应寸磔而死,那二十余人俱皆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沾上这样重大的罪嫌,又怎敢违抗薛镇山之命? 薛镇山把视线由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转了开去,偷偷吁出一口粗气,仍然面色阴沉的道:“尔等之中,是否尚有叛门通敌,而未被本座发觉之人?” 那二十余人闻言大惊,刷的一声,俱皆扑地跪了下去,同声叫道:“总护法明察!” 薛镇山冷笑道:“通敌叛门,至少也是死罪,方才的九人就是一个例子,本座未经发觉之人,自然是不会承认的了!” 二十余名神风门人个个如遭雷击,叩首触地,不敢仰视。 薛镇山沉声又道:“本座离开潇湘别馆之时,曾奉门主严谕,飘香山庄对本门威协至大,不拘用何种手段,都要将之一鼓而歼,不幸门主任用非人,宁长老首先叛门通敌,以致尔等之中,不乏与他同气相应之人……” 二十余人谁也不敢吭声,虽然明知这新任的总护法存心不良,但人人皆存侥幸之心,免得多言招祸。 薛镇山目光转动,摇摇头道:“既然无法将你们之中的叛徒查出来,本座说不得要采取一项不得已的严厉措施了……” 声调一沉,喝道:“你们都自裁了吧!” 二十余人又都震了一震,但却目光转动,相继抬起头来,面部之上都有一片隐隐的煞气! 薛镇山森冷的一笑,道:“本座列身邪道之首,在潇湘别馆之内曾经独力逐退号称黑阎罗的九幽令主,你们如想妄动,那可是自讨苦吃了……” 微微一顿,又道:“如你们甘愿就死,本座可将你们列入攻袭飘香山庄殉难的名单之内,封妻荫子,犹有余荣,否则,尔等身己虽死,妻家老小,亦将惨遭诛连,你们自己思量着办吧!” 二十余名神风门人又都把头垂了下去。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本座话已说完,你们还犹豫什么?” 终于,其中有一人站了起来,叫道:“总护法不会食言吧?” 薛镇山慨然道:“本座言出如山,岂会有负尔等?” 那人流泪道:“小人妻弱子幼,果尔总护法恤及孤寡,小人九泉之下,也就瞑目心安了!” 双掌互握,向胸前擂去,但听蓬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躯委顿倒地,已然自碎心脉而死! 一时但听蓬蓬连声,二十余人俱皆先后自碎心脉而死,尸体东倒西歪,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薛镇山钢牙紧咬,霍然转身,向依然筛糠般不停颤抖的宁长老肩头连拍两掌,解开了他的分筋锁骨。 宁长老受刑过久,虽然痛苦解除,但已虚弱得挺不起身来,双目则像喷火一般注视着薛镇山叫道:“好狠毒的心肠!” 薛镇山眉宇深锁,嘶哑着嗓子道:“我没有办法……老前辈……你……原谅吧……” 他声调不但嘶哑无力,而且低得糊涂不清。 宁长老目光露出一丝困惑之色,乏力的叫道:“你……说……什么?” 薛镇山叹口气道:“我不能向你解释什么,总之,我的秘密不能泄露给神风门主,不过,我可以向门主报告你是因进袭飘香山庄而忠勇殉职……” 宁长老神志逐渐委顿昏迷,原来薛镇山由鬼仙杜灵所学的分筋锁骨之法与众不同,薛镇山因迫死三十多名神风门人,费时过久,以致宁长老血凝心经,气涸丹田,已经到了垂垂欲毙的地步,闻言吃力的道:“那也……随……你……了……” 薛镇山目光移注到别处,声调极不自然的道:“如你有未完的心愿,可以告诉本座,只要力之所及,我一定替你去办!” 宁长老双目一张,颤抖着叫道:“如果你……真有……诚……心,就……照顾……我……那……可……怜的……独……生……女……儿……吧……” 薛镇山忙道:“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一定使她不受别人欺侮,他日替她找一个良好的归宿,她已在神风门中么?” 宁长老已经虚脱得说不出话来,费尽力气,方才挣扎着道:“不……在……” 薛镇山皱眉道:“她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宁长老眼皮已经垂了下来,但仍拼力叫道:“叫……宁……小……凤……在……” 他声音低得几乎无法听得出来,而且话未说完,脖颈一扭,一颗头歪向一边,也与另外三十余名神风门人一样,魂归那世去了。 薛镇山吁出一口粗气,目光转动,望望满地的尸体,暗暗叫道:“天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是这样残忍的一个人么……” 但已经发生的事实,却不容改变,他终于定下心来,折来几根树枝,在地面上挖掘了起来。 因为一来死者入土为安,让他们这样曝尸荒郊,那实在是太残忍了,二来,这些尸体也绝不能让神风门人发觉,否则他就不好向门主交代。 忽然,他发觉另一个人也在帮他挖掘。 定神看去,方才看到是那儒衫少年,也折了一段枯枝,在一旁默默的帮他挖掘泥土。 原来他一直站在十余丈外,并未离去,见到薛镇山挖掘泥土,立刻踌躇着走来帮忙。 薛镇山眉宇深锁,冷冰冰的道:“你可以走了……” 声调微沉,又道:“但愿你忘记今天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那儒衫少年叹口长气,答非所问的道:“我很……难过,我觉得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 薛镇山苦笑一声,道:“这与你没有关系,只不过事情由你而起而已,我不会怪你!” 儒衫少年感激的道:“你倒是一位事理分明之人!” 薛镇山又苦笑一声,并未答言,他不愿意再说什么,他对这个帮他掘土的少年并无好感,而且十分厌恨他,虽说他只是个被宁长老欺凌的弱者,但如不是因他之故,自己绝不会一举杀害三十多条人命,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 那儒衫少年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帮他掘土,不久时光,两人已经合力掘出了四座大坑,分别将三十多具尸体拖入坑内,掩埋起来。 由于心灵上的打击过深,这些事情做完,薛镇山像是已经筋疲力尽,斜倚在一株树干上不停喘息。 那儒衫少年轻轻摇了摇头,趋向薛镇山道:“相公高姓大名?” 薛镇山眉头一皱,不耐的挥挥手道:“在下不愿多说什么,再见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走去。 那儒衫少年不放的道:“相公慢走!” 薛镇山脚步微收,但却头也不回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儒衫少年道:“我是替相公担心,你该怎么办呢?” 薛镇山淡淡的道:“好意心领,但在下自有安排!” 儒衫少年又道:“你平白无故的杀了这么多神风门的人,神风门主会放得过你么?” 薛镇山仍然淡淡的道:“神风门主永远不会知道。” 原来他早已打定主意,虽然他不是善于扯谎之人,但这次却非扯一次谎不可,他可以回到剑阁召集门人,告诉他们已由宁长老率领三十余名门人先行潜往飘香山庄,见机行事。 到明晚血洗飘香山庄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指称宁长老等人已经殉难,这将是永远查不出的一桩疑案。 只要能攻下飘香山庄,将庄中之人一举屠戮净尽,神风门主绝不会追查宁长老等人的详细殉难情形。 殊料那儒衫少年忽道:“只怕神风门主一定会知道吧!” 薛镇山震了一震,霍然转身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儒衫少年叹口气道:“逃走了的那人会不向你们门主告密么?” “什么?” 薛镇山如遭雷击般的跳起来叫道:“什么逃走的人……” 儒衫少年皱皱眉头道:“那三十多人中明明逃走了一个,是我亲眼见到的!” 这话使薛镇山无法不信,因为在整个变故的过程中,他都有些迷迷茫茫,以致是否有人逃走,他实在难以肯定。 当下急道:“他逃向了哪一方向?” 奋身拔步,就欲追去。 那儒衫少年摇摇头道:“现在他至少也该逃出了三四十里,追不上了!” 薛镇山只觉双腿疲软,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摆摆,就要往地上倒去。 那儒衫少年急忙赶了过去,伸手把他扶住,叫道:“相公,你怎么了?” 但就在伸手一扶之间,却五指微扬,撒出了一股淡淡的白雾,向薛镇山脸上罩了上去。 薛镇山终于身子一歪,颓然倒地。 儒衫少年神秘的一笑,忽然伸手向他颏下摸去。 薛镇山的面具应手而落,立刻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但见剑眉深锁,星目紧闭,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是一个够得上英俊透逸的少年。 那儒衫少年双目中放射出两道奇异的光辉,定定的凝注在他的脸上,几乎有盏茶之久,不曾移动过一下。 等他缓缓的抬起头来,只见他双颊上已经泛起了两片红霞。 然后,他迅快的把薛镇山的面具扯好,又为他慢慢推拿。 不久。 薛镇山悠悠醒转,双目一睁,挺身而起。 儒衫少年温柔的守在他的身旁,轻声道:“相公,好些了么?” 薛镇山颔首道:“多谢你的照顾,再见了!” 说着又欲走去。 儒衫少年又道:“相公难道还是要回神风门么?” 薛镇山摇摇头道:“不会了,神风门必然已把我当做死敌,再也不能见他们了!” “那么相公要去哪里?” “以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安身之处,何况,我还有许许多多要做之事!” “相公现在可以告诉我真实姓名了么?” 薛镇山怔了一怔,苦笑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在下姓薛名镇山,神风门主薛搏九,本来是在下的一位叔叔!” “啊?……” 儒衫少年吃惊的叫道:“你就是被白骨门下令天下武林缉拿的薛镇山?” 薛镇山强笑道:“不错……你不是武林中人吧?” 儒衫少年双手连摇道:“寒舍世代耕读为生,哪会涉足武林……” 微微一顿,又道:“相公目前不宜独行,您……”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为什么?” 儒衫少年目光凝注着薛镇山道:“莫非您一点也不知道么?” 薛镇山奇怪的道:“知道什么?” 儒衫少年道:“方才那位什么长老,曾经暗暗的向你撒了一把毒药……” 薛镇山大惊道:“什么……这是真的么……” 儒衫少年忖思着道:“我确实见他向您撒了一把白濛濛的东西,也许那不是毒药,您试不出来么?” 一言提醒了薛镇山,当下顾不得多说什么,立刻双目微瞑,运息行功。 一经运息,不由大惊失色,只觉三焦之处像被利刃刺了一下一般,痛澈骨髓,几乎昏了过去。 一时额头汗珠滚坠,眼前金星四冒,咬牙叫道:“糟糕!我……完……了……” 身子一阵踉跄,仆地便倒。 那儒衫少年又连连忙上前把他抱住,轻轻叫道:“薛相公,看来只好委屈到舍下休养几日了……” 薛镇山似听到又似没听到,只觉天旋地转,完全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时光,薛镇山又悠悠的醒了过来。 四肢仍然疲软,头脑也还有些昏沉,是以仍然懒懒的躺着不动。 他不知自己置身何处,但却躺卧得十分舒服,只觉身子下面软绵绵的,同时一股暖香飘荡,袭人欲醉。 他脑际间灵光闪动,立刻惊觉到自己的遭遇,当下连忙挺身而起,此刻方才真正的清醒了过来。 转目四顾,不由大感讶然。 只见自己是睡在一张香榻之上,罗帐低垂,流苏飘动,绵衾绣褥,暖香氤氲,分明是女子卧榻。 当下心头大惊,撩起罗帐,晃身下地。 身子虽仍疲弱,但却已经大致复原,纵目看时,只见自己果然是在女子卧室之内,妆台铜镜,一尘不染,四盏宫灯,灯光摇闪,室中不见一人,外面寂静无声,想是正当深夜之中。 他拉拉房门,只觉是由外面反扣了的,旋身四顾,除房门之外,尚有两扇巨大的圆窗俱是上好的檀木花格,裱糊着细致的绵绢。 他不由心中暗笑,这些木棂门窗,岂能阻挡得住自己,反扣房门又有何用? 他双眉微锁,在房中蹀踱慢步。 首先,他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是怎样来到此地? 最合理的推想,是那儒衫少年因见自己毒发,把自己救来此处,而这里自然是他的家。 但他为何会使自己睡在女子的卧房之内? 忽然—— 正当他茫然忖思之际,只听一串隐隐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那脚步声轻微细碎,一听就知是两名女子同行之声,判断方向,则是正朝此处而来。 薛镇山略一寻思,立刻返身跃回床上,瞑目装睡。 不久,脚步声停在门外,但听门环一阵响动,房门轻轻的伊呀一声,慢慢的打了开来。 薛镇山由罗帐隙缝中偷偷看去,只见进来的两个侍婢,素衣淡妆,腰间系着一条湖色丝巾,腰肢纤细,楚楚可人。 两人一个手中捧了面盆巾栉,一个则捧了一个红漆木盘,其中放着一壶热茶,几盘细点。 那捧着面盘的侍婢在一张方凳上轻轻放了下来,悄声道:“小红姐,看样子咱们来早了,他还没醒过来哩……” 接着又有些埋怨的道:“等会不但这脸水要重换,你那茶点只怕也冷了!” 那被叫做小红姐的侍婢则微微一笑,把托盘放在桌上,道:“小姐吩咐的时间绝不会错,小娟,快请他起床盥洗吧!” 那叫做小娟的侍婢果真凑近床前,揭开罗帐,轻轻叫道:“薛相公,薛相公……醒一醒吧!” 薛镇山充耳不闻,动也不动。 那侍婢柳眉微锁,转向小红道:“硬是叫不醒他,只怕药力还没过去!” 小红哧的一笑道:“那是他装佯,去抓抓抓他的胳肢窝,保管他就醒了!” 小娟杏眼圆睁道:“你怎样知他醒了?” 小红哼了一声,指指地上道:“他的鞋子呢?” 原来薛镇山方才一跃上床,忘记了把穿好的鞋子脱下,以致露出了马脚。 小娟也哧的一笑道:“小红姐,倒底是你细心,他早下过床了!” 小红又哼了一声,道:“这不是细心不细心,而是会不会用脑筋,如果你多跟小姐侍候上一段日子,也就会变得聪明点了!” 小娟嘻嘻一笑,转向薛镇山道:“薛相公,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起来吧,要不我可真要抓你的痒了!” 薛镇山出于无奈,只好一挺身跃下床来。 小红微微裣衽一礼,道:“相公盥洗一下,该用茶点了!” 薛镇山摇摇头道:“别忙,请你们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红板着脸道:“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我们主人的家!” 薛镇山见她慧黠可爱,也忍不住一笑道:“你们主人呢,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小红仍然一本正经的道:“我们主人替你治好了毒伤,到别院安歇去了!吩咐过我们伺候薛相公!要茶要水,请您随时吩咐!” 薛镇山大声道:“我并不要茶要水,我要知道这是谁的卧房,你们主人贵姓大名,为什么我会睡在这里?” 小红平静的一笑道:“薛相公毒伤初愈,最好不要为这些事劳神,还是盥洗一下,用些茶点,安心休息一晚,等明日见到我家主人时,就会明白一切了!” 薛镇山叹口气道:“这样说来,你们是一句话也不会回答我了!” 小红点点头道:“薛相公知道就好,未得主人允许,我们不敢乱说……” 眸光轻俏一转,又笑道:“薛相公那副面具做得真好,除了我家主人之外,只怕谁也看不出假来,不过,在此地用不着伪装,还是暂时取下来吧!” 薛镇山面颊一红,果真一下子把鬼仙杜灵的面具扯了下来。 同时,他心中暗忖:这侍婢口中的主人想必就是那儒衫少年了,但自己的伪装,是宁长老看穿了的,为何这侍婢却说除她主人之外谁也看不出假来。 其次,这侍婢又曾提到她们小姐,她们小姐是谁?是那儒衫少年的姊妹么,但为何他不把自己安置在客房或是他的房间之内,却要自己睡到他姊妹房中来? 一时之间,不由疑念重重。 那叫小娟的侍婢也在一旁催促道:“薛相公,水凉了!” 薛镇山摇头苦笑一声,忽然心头一动道:“现在是什么时光?” 小红应声答道:“二更刚过!”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那么我来到这里……” 小红淡淡一笑道:“整整一天一夜了。” 薛镇山目光转动,忽然摆摆手道:“你们请回吧!” 小红面无表情的道:“薛相公不要我们服侍盥洗么?” 薛镇山一笑道:“我自己还会动手,你们尽管走吧!” 小红向小娟投注了一眼,双双裣衽一礼,道:“相公既无差遣,小婢就大胆告退了!” 于是,二婢姗姗退出房外,顺手掩好房门,莲步细碎,由近而远,慢慢的没了声息。 薛镇山并不迟疑,急急盥洗完毕,就去饮用茶点。 原来他肚腹之中甚感饥饿,那茶点糕饼香甜可口,不一时间就被他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 当下静坐桌前,默默运息行功。 功行三周天,只觉五腑舒畅,百脉调和,滚滚内劲,势如涛涌,显然所中的毒伤早已痊愈。 他霍然起身,略一倾听,立刻轻轻推开后窗隔扇,飘然而出。 一经踏入院中,一股浓郁的香气沁人欲醉,薛镇山转目四顾,在飒飒夜风中不由心头一爽。 原来那是一座花园般的精致小院,最大的特色是遍地的菊花,与数不清的丹桂,袭鼻沁心。 薛镇山像一缕轻烟一般,首先纵上房顶,向四外眺望。 只见这是一片不算小的庄院,巨厦栉比,楼阁连云,但到处黑漆沉沉,只有靠右角上尚有一片闪烁的灯光。 薛镇山略一打量,立即穿房越脊,向那片灯火传来之处扑去。 所经之处俱皆悄寂无声,不但没有护院眺哨的武士,连巡更之人也不见一个,薛镇山疑念渐失,心想:这倒真是一处朴实的庄院。 终于,他到达了那片灯火辉煌的大院。 薛镇山纵身上房,只见那里原是柴园炊房,二十余个大师傅正在和面的和面,烧火的烧火,进进出出,忙碌非凡。 向房中看去,雪白的大馒头已经堆得像小山一般,那至少已够数百人一天吃用不完。 薛镇山不由暗暗奇怪,正在纳闷之际,只听正在烧火的一个精壮汉子打个呵欠,道:“再蒸出这一锅来,明天大约够了!” 只听另一人立刻接道:“四乡的贫民成千上万,就算再多蒸一倍,也是不够发放!” 先前那精壮汉子叹口气道:“仓里的存粮已经捣腾得差不多了,我们庄主爷还是这样施饭放粮,这样下去,只怕本庄也有没饭吃的一天!” 只听另一人哼了一声道:“我们庄主爷不愁,要你愁什么?” 薛镇山心头暗道:原来这里的庄主还是一位大善人呢! 身形一长,向另一座灯火闪烁的院中扑去。 那院中倒是寂静得多,只见至少有四五十名仆妇分别散处在数间大厦之内,一心一意的缝制棉衣。 由那土蓝布的短衣看来,分明是施赈的冬衣。 薛镇山对这位未曾晤面的庄主不禁由衷的滋生出了一股敬意,在乱世之中,像这样乐善好施之人,真算得是凤毛麟角了。 当下心头疑虑尽失,立时打定主意,回房去好好歇息一夜,明天再去拜见这位令人崇敬的庄主。 忖思既定,转身疾驰,向原路射去。 忽然—— 就当他即将返抵那座花园般的居处之时,忽见数丈外黑影一掠,一个夜行人向前院射去。 薛镇山心头一动,暗忖:这座庄院的主人是位施饭施衣的大善士,庄中并没有护院武师,那么,这必然是外路闯来之人,深夜之中侵入此处,除了谋财害命之外,绝没有更好的事故。 自己蒙这庄中的少庄主所救,有天高地厚之恩,如今岂能眼见恶人入侵而袖手不顾。 忖念之间,晃身而起,向那黑影尾随追去。 那黑影一路不停,越庄而出,眨眼已到庄门之外。 薛镇山暗吃一惊,心想莫非他已得了手去不成?当下身形急掣,有如苍鹰搏兔一般,拦在了那黑影面前。 及至看清了那黑影的模样,薛镇山不由又是一怔。 原来那人竟是一个妙龄少女。 “女贼……” 薛镇山心中暗骂一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的如此大胆……” 那“女贼”噗哧一笑道:“薛相公,身体复原了么?” 薛镇山讶然叫道:“你……你是……” 那声音听来极熟,却又并非小红小娟,加上她戴着一方掩面丝巾,一时之间实在记不起她是谁来。 那少女又噗哧一笑,伸手把面巾扯了下来。 薛镇山讶然大叫道:“你……你……原来是……” 原来那少女竟是那儒衫少年! 那少女甜甜的笑道:“我自幼被父母宠惯了,一向喜着男装,昨天并不是第一次!” 薛镇山心头狂跳,他已猜测得差不多了,但仍呐呐的问道:“姑娘芳名是……?” 那少女爽然道:“章台凤。” “啊?……” 薛镇山差点气得昏了过去,顿足道:“我早该想到的,丹桂飘香,这里处处都是桂花,不正是飘香山庄么……咳……我……” 一时连连顿足,气血沸腾,凝注着杏眼桃腮,美艳如花的章台凤,有坠入了她的圈套中的感觉。 章台凤坦然一笑道:“怪我么?” 薛镇山摇头苦笑道:“当我受命来此之前,神风门主曾一再指及飘香山庄的千金章台凤,是个最为难缠的人物,要我特别加意小心,料不到终于我还是坠入了你的计谋之内……这是怪我年轻识浅,不谙江湖险诈……” 但他立刻就收了话锋,面红不语。 原来他忽然惊觉到章台凤的年纪也绝不会大过自己,这番话并不能为自己遮羞。 章台凤嘻笑从容,伸手向前一指道:“敝庄夜色最美,薛相公不想浏览一下么?” 娇躯晃动,向前走去。 薛镇山突然沉声大喝道:“站住!” 章台凤收步转身,道:“薛相公有何吩咐?” 薛镇山咬牙道:“这飘香山庄可是白骨门的一处秘密分舵?” 章台凤摇摇头道:“这话多少有些出入,飘香山庄不能算白骨门的分舵,但敝庄却接受白骨门的支援及听从白骨门的命令……” 薛镇山大声截断她的话道:“这已经很够了!在下有句话问你!” 章台凤坦然道:“薛相公请问!” 薛镇山目光利箭般的盯注在她的脸上,道:“白骨门曾经号令天下武林,凡能捉到我的一律受上赏,酬万金,为何你不在我昏迷不醒时送去白骨门请赏?” 章台凤笑道:“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解释,我不想为此多费口舌!” 薛镇山嘿嘿冷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愿多追问,不过……”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在下与白骨门有不共戴天之仇,也就与飘香山庄誓不两立,快些请出令尊来决一死战!” 章台凤忽然格格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薛镇山哼道:“你笑什么?” 章台凤勉强收住笑声道:“我笑薛相公过于莽从,不知道分析一下黑白是非……” 眸光一转,接道:“白骨门为善为恶姑且不论,以飘香山庄而言,施赈施衣,远近驰名,为何薛相公定要血洗敝庄……” 薛镇山呐呐的道:“这……这……” 但这了半天,却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章台凤轻吁一声,又道:“神风门雄霸西天,荼毒江湖,恃势凌人,薛相公为虎做伥,甘受驱使,为何不引以为耻!” 薛镇山沉默无言,章台凤的话并非毫无道理,神风门素行如何,他知道不多,但飘香山庄施赈施衣,确然算得是善行昭著,自己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只因为与白骨门的关系而大肆屠杀。 何况自己已经落入了章台凤的手中,她并不向白骨门邀功请赏,单凭这一点,自己也不便翻脸动手。 忖念之间只听章台凤幽幽一叹道:“我爹爹年事已高,经不起风险,已经离开飘香山庄,与我母亲到别处避难去了!” 薛镇山道:“可是去了白骨门?” 章台凤并不否认的点点头道:“除开白骨门外,这世上再没有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薛镇山冷冷哼了一声,又道:“那么贵庄除开姑娘之外,……” 章台凤苦笑一声接道:“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女儿!” 薛镇山不禁由衷的滋生出了一份敬意,凭她这一个年轻的弱女子,当大难将临之际,送走父母,独撑大局,而且应付从容,占尽先机,若非昨日之变,只怕这片宁静安详的山庄早已血流飘杵,大火连天了吧! 当下喟然一叹道:“姑娘不愧人海奇女子,在下敬佩无比……” 章台凤嘻嘻一笑道:“那倒用不着你给我贴金!” 薛镇山认真的道:“在下不惯恭维别人,但对姑娘却实在钦服得很,不论昨日姑娘是用的何种谋略,在下都愿既往不究……”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危机已过,姑娘可以接回令尊令堂安居一时了……在下就此别过了……” 身形一转,就要离去。 章台凤轻声叫道:“且慢!” 薛镇山收步转身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章台凤道:“飘香山庄不但危机未过,而且转眼之间就要变为一片血河火海,如果薛相公胸怀正义,应该留下来助我!” 薛镇山失笑道:“姑娘虽然心思缜密,聪明过人,但这一着只怕料断错了!” 章台凤眸光凝注着他道:“怎么是我错了?” 薛镇山道:“龙无头不行,宁长老已死,剩下的六七十名神风门人已经有如乌合之众,哪里还能进袭飘香山庄,这是姑娘过虑了!” 章台凤凝重的道:“这样看来,薛相公是太小觑了神风门主薛搏九了!”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台凤道:“薛相公认为他当真就是派来你这一路人马么?” 薛镇山奇道:“难道说还有第二路不成?” 章台凤凝重的道:“神风门视飘香山庄有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由于过去数次失败的教训,他这次绝不会只派一路人马,因为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容易对付之人……” 薛镇山不信的道:“如果姑娘料断不确呢?” 章台凤笑道:“如果料断不确,我愿意挖去我这一双眼睛……” 微微一顿,又道:“薛搏九以阴狠出名,试想如是只派你们这一路人马,他绝不会让你们公然乘车沿大路而行,更不能先期夜宿剑阁,明目张胆而来,那将岂不是使我事先有所防备了么?……” 薛镇山接道:“这确是神风门主的失算之处!” 章台凤大笑道:“这不是他的失算,这正是他的策略……” 薛镇山皱眉道:“姑娘能否说得清楚一些?” 章台凤道:“这情形已经十分明显了,他派你们前来,是故意使我知道,让我事前有所准备,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你们身??,届时一场大战,纵然能把你们消灭,也必使飘香山庄陷于紊乱之中,那时神风门主亲率精锐,掩袭而来,飘香山庄岂不立陷于灾厄之中……” 薛镇山咬牙道:“这倒是极有可能之事,在下未曾想到这一点……” 章台凤傲然一笑道:“薛搏九这一着果然够狠,只可惜他仍然棋输一着,没料到他派出的这一支劲装在进袭本庄的前夜,就披我兵不血刃的消灭了!” 薛镇山微带愧色道:“姑娘想必已有安全布置,纵然神风门主亲自前来,也不放在姑娘心上,在下留此无益,还是告辞了!” 双拳一拱,又欲离去。 章台凤格格一笑道:“怎么,是我伤了薛相公自尊了么?” 薛镇山被她触了痛处,面色微微一红,道:“不……不……在下……” 但在下了半天,却没在下出个所以然来。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薛相公急于要走,可能有三个原因,请恕小妹直言!” 薛镇山红着脸呐呐的道:“姑娘尽说无妨!” 章台凤道:“第一,薛相公想必是因白骨门之故,仍然迁怒于飘香山庄,故而袖手不顾,怫然而行……” 薛镇山忙道:“不是,绝不是……在下怀恨白骨门,也不过是恨白骨门主薛公凌一人,怎会……” 章台凤笑接道:“据我想,也可能不是,因为圣人有云:不迁怒,不贰过,薛相公是读书人,自然不会如此……” 眸光一转,又道:“第二,想必是薛相公怀恨昨夜之事,不肯原谅小妹?” 薛镇山双手连摇道:“姑娘用计却敌,无可厚非,何况,幸蒙相救,原属恩人,在下岂会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 章台凤含笑道:“那证明薛相公心胸阔大,原是磊落不羁的英豪侠士……” 声调一转,道:“那么只有第三个原因了……” 眸光盯注在薛镇山脸上,住口不语。 薛镇山皱眉道:“姑娘怎么不说下去了?” 章台凤苦笑道:“恐怕会又伤了薛相公的自尊心!” 薛镇山慨然道:“倘若果属事实,不论姑娘说什么,在下也不会见怪就是了!” 章台凤略一犹豫道:“第三个原因就是薛相公惧怕神风门主薛搏九!” “什么?!……” 薛镇山跳起来道:“姑娘把我薛某看成什么人?” 章台凤连忙俯首道:“薛相公原谅,小妹失言了!” 薛镇山喟然一叹道:“既然姑娘如此说法,在下倒是不便离去了……” 微微一顿,道:“在下的第一路人马已经兵不血刃而败,姑娘预料神风门主还会恃势进侵么?” 章台凤凝重的道:“薛搏九虽失先机,但他亲率精锐而至,又岂能徒劳而返,自然是要拼死力攻,展开一场血战!” 薛镇山道:“姑娘准备就绪了么?” 章台凤自负的一笑道:“挂一漏万,在所难免,但是我已经尽了力量……” 眸光温柔的一转,道:“薛搏九剑术无双,武功精湛,本庄属下人中,尚没有能够接得下他三招之人……所以,我只好借重薛相公……” 薛镇山慨然道:“姑娘放心,在下愿意拼死一战!” 章台凤感激的一笑道:“薛相公侠心义胆,小妹先行谢过了!” 说着微微裣衽,行了一礼。 薛镇山还礼不迭,忖思着道:“神风门势力庞大,就算这一战能够获胜,也绝不能使神风门趋于覆亡之境,这飘香山庄,今后只怕……” 章台凤立刻接道:“这个何劳细说,不论今夜之战为胜为负,这飘香山庄也将从此永不复存,只望能一挫神风门主,也就于愿足矣……” 微微一顿,道:“薛相公不但是白骨门缉拿之人,也是神风门欲得之人,最好能戴起掩面黑巾,或是换一副别的面具!” 薛镇山朗然一笑道:“在下既是留此对抗神风门,就不怕被他们认出面目身份,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倒是以鬼仙杜灵的身份出现,更有意义!” 章台凤甜甜的一笑,道:“那就全凭薛相公了……” 忽然—— 章台凤一言未毕,只听遥遥的传来了两声蛙鸣。 飘香山庄四外河流湖湾甚多,蛙鸣本不足奇,但那两声蛙鸣拖着一缕细长的尾音,听来与众多少有些不同。 章台凤神色微动道:“不出我所料,他们果然要在正三更之时发动!” 薛镇山困惑的道:“那蛙鸣是传来的惊讯么?” 章台凤颔首道:“不但是传来的惊讯,而且他们已禀明了三里外发现敌踪!” 薛镇山大是钦服的道:“无怪乎神风门每次派来之人都要栽在姑娘手中,单是姑娘这些匠心独运的布置就足以使敌人丧胆了!” 章台凤一笑道:“薛相公年纪虽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算得是一代少年豪侠,但也有两个缺点!”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敢请姑娘指教!” 章台凤笑道:“第一,是薛相公易于冲动,凡事不肯心平气和的用脑子去想;第二是薛相公太爱恭维别人!” 薛镇山面色通红,勉强打了两个哈哈,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 章台凤也嘻嘻一笑,改转话题道:“强敌压境,不久即将展开一场血战,咱们也该略事准备了!” 娇躯一转,向庄内行去。 薛镇山转首四顾,只见四处一片黑沉,万籁无声,穷极目力,也看不出哪里有明桩暗卡,或是埋伏之人。 但他深切相信,在章台凤的调度下,飘香山庄的人马,早已布下了一片天罗地网,静静待敌。 忖念之间,随着章台凤向庄中走去。 庄中仍然不见动静,走至第一院落之内,方见两名劲装佩剑侍婢飘身迎了上来,齐施一礼道:“见过小姐!” 章台凤微微颔首道:“传令下去,强敌已至,即刻就位备战!” 两名佩剑侍婢齐应一声,同时以手握唇,发出了两声鸱枭的狂叫之声。 章台凤面色凝重,回顾薛镇山一眼,道:“咱们登楼吧!” 莲步姗姗,向左首的一座小楼走去。 小楼虽不甚高,但却可以一览全庄,尽收眼底,顶楼的所有隔扇俱已打开来,有如一座高亭。 楼上摆着有几案坐椅,茗茶果点,如非夜色低沉,强敌寇境,倒有些像登楼赏月的模样。 章台凤让薛镇山就坐,向紧随身后的两名劲装佩剑侍婢叫道:“洛霞!” 只见其中一名侍婢连忙施礼道:“婢子在!” 章台凤沉声道:“查询各处,是否俱已各就各位!” 那叫洛霞的侍婢朗应一声,手握口唇,发出了一串鹤唳夜空之声。 不久。 只听一声鸡啼隐隐传来。 那叫洛霞的侍婢立刻道:“柳塘口禀报小姐,已进入阵地。” 又是一串黄鹂的叫声号传而来。 洛霞忙又道:“庄南溪禀报小姐,已经准备就绪!” 一时之间鸟啼虫鸣,纷至沓来。 洛霞侍婢如数家珍,依着鸟啼虫鸣之声,向章台凤一一禀报,所有飘香山庄的各处要隘,俱已布置妥贴。 章台凤悠悠的吁出一口长气道:“诸事俱备,只等神风门来攻了!” 一时之间,气氛陷于沉寂之中,四周又复静得出奇,乍然看来,静荡荡的深夜中,似乎毫无事故发生。 但这沉寂的气氛,却有些使人感到窒息,薛镇山感觉得出来,这短暂的沉寂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不久。 忽然响起两声尖锐之声犹如犬吠。 犬吠声尖厉刺耳,划破了静夜的沉寂,听来特别令人毛骨悚然。 章台凤霍然离座而起,冷笑道:“薛搏九如是聪明之人,就应该知难而退。” 薛镇山困惑的道:“消息如何,是神风门主要退了么?” 章台凤摇头一笑道:“来了……” 眸光凌厉的一转,又道:“纵然打垮了飘香山庄也将使神风门元气大丧,薛搏九毫无所顾,是当真把飘香山庄恨之入骨了!” 薛镇山纵目看去,丝毫无所发现,视力所及,只见一片黑沉,并没有神风门主率众袭来的影子。 方在困惑之中,只听章台凤又叫道:“洛云……” 另一名佩剑侍婢连而趋前施礼道:“婢子在!” 章台凤咬牙道:“下令迎战!” 那名叫洛云的侍婢朗应一声,立刻向悬在楼右的一口巨钟上敲击了三下,那巨钟的隆隆之声爆响了开来,一时声震天地,气势凌人。 钟声未歇,只听一片喊杀声传了过来。 薛镇山心弦立刻绷紧了起来,循声看去,只见约在距庄门里许之处,一片柳林之外隐隐可见刀剑闪光四起,兵刃枪击与呼嚎惨叫之声交织成了一片刺耳繁响。 估计相搏之人,至少约在三四百人,应是一场十分惨烈的剧战。 只听章台凤从容的叹道:“神风门首先进攻的是柳塘口,我已在那里布了一百精壮,约当本庄一半的实力……” 薛镇山担忧的道:“看来神风门人多势众,这一仗,只怕不甚乐观!” 原来大略的估计,神风门来人至少也在三百之上。 章台凤淡淡的道:“神风门雄霸西天,所向披靡,以小小的飘香山庄,自然挡不了他们的大举进侵……”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不过,本庄占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这一战至少可使神风门损折五十名精锐门人!至于本庄……伤亡也将在二十人以上!” 喊杀连天,声震天地,眨眼间过去了半盏热茶的时光。 章台凤目注远方战场,忽然伸手疾挥叫道:“下令速退,残余之人转往百萼楼,伤者送医,健者备战!” 另一旁的侍婢洛霞朗应一声,向悬在另一旁的巨鼓击去。 先是两声低沉的鼓声,而后之高低起伏,连续敲击了七八下,分明是以鼓声传示命令。 鼓声甫起,只见那片柳林外混战的人群立刻发出了一片巨大的骚动,像是一部份人应声急退,隐入了柳林之中。 呼喝喊杀之声顿时戛然而止,另一群人却如潮水一般,向庄门涌了过来,显然正是神风门主所带领之人。 距离渐近,视线已可看清。 只见那群人仍有三百之众,个个疾如箭射,锐不可当,但庄门内内外外,此刻却是一片静寂,没有应战之人。 章台凤神情凝重,像自语般的道:“薛搏九攻至庄前,必会分兵三路,采左右包抄,与中线突破之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潮水般的来人,已经涌至庄前,薛镇山看得清楚,当先之人,果然正是神风门主薛搏九。 章台凤判断得不错,神风门人在薛搏九匆匆命令之下,蓦然分兵三路,一向庄左一向庄右,另一路则由薛搏九亲自率领,向中门突来。 章台凤从容不迫,面部凝重得有如一尊化石,咬牙道:“左有两路均不足畏,一时之间,只怕他们难以找到搏战的对象,等到他们找到之时,极可能就已陷入了我预布的两仪大阵之中,倒是薛搏九的中路……” 只见薛搏九共约率领七八十人,神风门中的部份高手均在其内,气势汹汹,已经连越两重院落,就要直捣后庭,与左右两路会合。 薛镇山已经忍耐不住,沉声道:“时机已到,在下就去与神风门主一搏!” 振臂奋身,就欲跃下楼去。 章台凤横身拦住道:“且慢,先等我设法剪除他的羽翼……” 急急向身旁的洛霞喝道:“派薛灵玉出战!” 洛霞连忙朗应一声,向悬挂的巨钟上一高一低,连敲四响。 但听一片呐喊之声起处,十余名劲衣仗剑的少女忽然一拥而出,横截住了神风门主等人的去路。 其中一名为首的少女大喝道:“薛搏九,你死期已到,还不快向本姑娘纳命!” 薛镇山高踞楼上,看得十分清楚,不由为之讶然一怔,原来那横剑而迎的少女,霍然又是一个章台凤。 薛镇山方自呆怔之间,只听章台凤幽幽的道:“那是我布就的化身,目的在于将他引入歧途,可以一举而将他的麾下高手歼去十之八九……” 声调黯然的接下去道:“只可怜那十二个与我情同姊妹的女孩子,却也要与之同归于尽了!” 薛镇山心中愕然一惊,但对章台凤之言却仍有些困惑莫明! 只见神风门主勃然怒叱道:“贱婢,还不快束手就缚,本座大兵已到,眼见就要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那伪充章台凤的少女厉叱道:“老匹夫休出狂言,可敢与我到练武场中决死一战?” 不待薛搏九答复,身形鹘起,率领十多名少女疾如箭射,向另一座院落中飞驰而去…… 薛搏九大喝道:“追……” 率领属下从人跟踪疾追而到。 但就当神风门主率领七八十名从人追入那片院落之中,忽然一声暴响有如春雷突发平地而起,一片火光直冲而上。 薛镇山啊了一声,心头不禁为之一沉。 他佩服章台凤的才华智计,但对她的残狠手段,暗中却有些非议。 紧接着那一声暴响之后,又是数十声暴响随之而起,显然那院落预置了不少火药与爆炸之物,一下子引发了起来。 一时之间,连薛镇山等处身的小楼也几乎摇摇欲倾,火光弥漫,浓烟蔽天,不知多少生灵已随着那爆炸的火药而魂飞魄散。 章台凤面色平板,看不出她的神色表情,只听她淡淡的说道:“这一着虽然不见得会把薛搏九坑杀,但他的属下之中,至少也该伤到八成以上……” 宁静安详的飘香山庄,顷刻之间已经变成了一片战场,火光熊熊,前前后后已是一片大乱。 不久,在喊杀连天中忽然传来一串梆梆的更鼓之声。 章台凤面凝喜色,叫道:“左翼的九十多名神风门人已陷入两仪大阵的阴极之内,这一战至少已是平分秋色了!……” 忽然仰天一阵格格大笑道:“薛搏九!以你雄霸西天的武林四圣之一,总没想到亲率精锐数百之众,竟会栽到飘香山庄吧……” 忽然—— 又是一串锣声传了过来。 章台凤退后几步,轻轻坐到了椅子之上,展颜大笑道:“右翼的神风门人也已陷入阳极之内,加上柳塘口撤下来的精锐包抄,大约他们能存十之三四便是侥幸了!” 薛镇山面色阴沉的道:“在下恭喜姑娘,飘香山庄已经大获全胜了!” 章台凤摇摇头道:“不然,这一战倾本庄所有之力,也不过将来犯的神风门人歼灭上十之六七,但神风门徒不下万人之众,这点损失对神风门而言,也仍然还是毫不足惜……” 稍顿之后,又声调沉肃的接着道:“目前的关键是神风门主薛搏九的生死下落,倘若他也死于火海之中,神风门才真的是一蹶不振,否则,尚难乐观……” 四外依然喊杀连天!一片动乱。 忽然—— 章台凤倾耳凝神,仔细谛听。 其实,薛镇山也已听到了,那是一串低弱的羊鸣之声,??是发声之人身负重伤,以致声调十分微弱。 章台凤顿时神色微变,叹口气道:“薛搏九果然未死,只不过略受轻伤……” 一言未毕,忽听一串喋喋大叫之声起自楼顶之上,一条黑影幽灵一般飘了下来,沉声喝道:“章台凤,小贱人,本座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来人正是神风门门主,神风剑客薛搏九,只见他衣袂破碎,血迹淋漓,显然受过一些轻伤。 但他长剑斜举,目光炯炯如电,那份吓人威势,仍足以使人不战而畏,甚至魂消胆丧。 然而眼前的景象,使他立刻就怔了起来。 原来他发现了他的总护法鬼仙杜灵,正与章台凤并立一起。 章台凤神色恬然,毫无怯意,洛云洛霞两名侍婢早已撤出长剑,护卫章台凤之前。 薛镇山也不在意的双拳一拱道:“薛门主,久违了……” 薛门主面色铁青,大怒道:“老匹夫,你怎的竟敢背叛本座!” 薛镇山冷哼一声道:“这也怪不得老夫,是你迫使老夫如此!” 神风门主怒极反笑,剑锋一摇道:“难道你还有辩解之词么?” 薛镇山大刺刺的道:“门主既已将血洗飘香山庄的重任交与老夫,为何却又亲率精锐蹑行于后,岂不是既不信任老夫,又不相信老夫么?” 虽是强词夺理,但也词锋犀利。 章台凤从旁笑接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杜老前辈深明大义,懂得明辨善恶是非,才仗义相助本庄!” 薛镇山卖狂的一笑道:“不错,这也是原因之一!” 神风门主大声狂笑道:“很好,本座不愿同你们绕舌讲理,但本座却给你们安排了一个最好地方……” 接着声调一沉道:“本座偶然触动了灵机,他日就将你们这一老一少两名奸人裸缚在这小楼之上,活活饿死,本座并要在你们面前大宴十日,看你们那副瑟缩在寒风之中,忍饥受渴的惨相!” 薛镇山冷喝道:“你自忖有这分能耐么?” 神风门主大叫道:“那就请你们试试看了!” 长剑撤出一片剑花,向薛镇山与章台凤同时攻了过来! 神风门主剑法诡异,独步天下,一招同袭两人,这尚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异绝招! 薛镇山身形一长,就欲接战! 耳际间只听章台凤叫道:“别碰他的剑法,快些下楼!” 一拉薛镇山,竟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避开一剑,涌身向楼下扑去! 但两人甫行跃落楼下,却听两声传惨呼传来,原来章台凤与薛镇山虽然堪堪避过,但洛云洛霞两名侍婢却已惨死剑下! 同时,黑影飘闪,神风门主如影随形,已经疾追而至! 章台凤娇叱一声,大叫道:“薛搏九,小心了……” 抖手一扬,一片白濛濛的雾气撒了过去! 薛搏九似是已经恨透两人,并不管那雾气是什么东西,依然不趋不避,直穿而过,长剑寒光疾掣,向章台凤背后刺到! 这一招又疾又狠,章台凤一把毒雾没能逼退薛搏九,心中已知不妙,加上长剑电射而至,看来已是注定了必死剑下无疑。 薛镇山一旁看得清楚,当下身形疾转,左掌推向章台凤,右掌骈列如戟,欺身而进,向薛搏九持剑的右腕砍去! 要知鬼仙杜灵毕生精研小巧诡异之技,这样硬拼下去,根本不曾有过,薛镇山救人心切,这是一种冒险的打法。 薛搏九也未料到薛镇山会奇招突出,微微一怔之间,章台凤已被硬行推开五尺,右腕上也被薛镇山拍中一掌。 但听当啷一声,一柄长剑已经跌于地下! 然而如此一来,薛镇山全身空门大开,根本没有第二招回救之术,只听薛搏九大喝道:“老匹夫!你……死有余辜了!” 双掌同出,向薛镇山腰眼上拍了过来。 薛镇山哪里还有回掌余地,但听蓬的一声,竟被一拍而中,登时口血飞溅蓬然摔于两丈之外。 薛搏九一招得手,探手抓起长剑,叫道:“你们还想……逃……” 但“么”字尚未出口,却已住口不动,面色急遽转为苍白之色,身子摇摇欲倾…… 章台凤惊魂略定,娇叱道:“薛搏九,看来神风门气数告终,你的性命也垂尽了!” 探手抓出一柄匕首,就欲扑去! 原来神风门主已被那白色毒雾袭中,一时毒发,正在运功迫毒,已到了要无法支持的境地。 但就在章台凤手持利刃,逼向神风门主的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脚步连响,数名神风门人疾驰而至! 神风门主一振,奋声叫道:“上官堂主,抓……” 但话未说完,却蓬的一声,毒发倒了下去。 章台凤并不怠慢,急忙抱起薛镇山,涌身向一座花厅之中跃去。 原来来者是神风门外五堂中的游弋堂主上官弘等人,但他们急于抢救神风门主,一时之间未顾到追捕章台凤与薛镇山。 章台凤也就藉着这份时机,一连穿过花厅与另一座院落进入了一间下房般的石室之内。 那石室中空无所有,只有一个圆形小窗,章台凤一经进入室内,那石室小门即刻自动的闭了起来。 章台凤惊魂略定,轻轻放下薛镇山,凑在小窗窗口,发出了一串高亢的咯咯的鸡啼之声。 薛镇山受伤极重,但由于他食用过万年仙桃,功力过于常人,是以尚未完全昏迷过去。 当下挣扎的叫道:“情……势……怎么……样了?” 章台凤仍然从容笑道:“薛搏九已受毒伤,一时之间,并无再战之能,至于本庄之人,方才我已下令各自撤退,分途逃命去了!” 薛镇山忽然叹口气道:“我……很惭……愧,事实上……我并没有……帮了……你……什……么?” 章台凤慢慢凝视了他一眼,忽然激动的俯上身去,凑在他的耳边轻柔无比的叫道:“薛相公,你可知道……我需要的只是要你在我身边,否则,我也不会有那样大的勇气面对强敌!” 同时,两颗豆大的泪珠,由章台凤眼中滚到了薛镇山的面颊之上。 ←→ 第六章 天涯孤子万里行 薛镇山虽然身受重伤,但神志并未昏迷,章台凤的话使他心头震颤,但此时此地,他却无暇去体会这句话的深意。 那两滴由章台凤双目中滚到他面颊上的泪珠是冰冷的,但那两滴冰冷的泪珠却使他心田感到了一阵暖意。 他把目光移注到章台凤脸上,微带迷惑的望着她,一言不发。 章台凤被他看得双颊绯红,转开头去,揩揩泪渍道:“薛相公,你的伤势……到底怎样?” 薛镇山微弱的应道:“不……轻……” 章台凤眉宇深蹙,又把目光关切的凝注在他的脸上,道:“试试看,能不能运功自疗?” 薛镇山颓然叹口气道:“只怕……不行了!” 他不用去试,已可感觉得到,神风门主薛搏九那两掌不但把他震得五腑离位,气血淤滞,而且将丹田震得似乎已经完全破碎,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来,如果不是他幸运的吃过那颗万年仙桃,只怕早已气绝多时了。 章台凤暗暗的吁了一口长气,道:“如果我以内力助你呢?” 薛镇山感激的瞥了她一眼道:“没……有用,我的伤……大约不会好了!” 章台凤露出一丝长笑道:“别说丧气话,伤重,大不了多养几天……” 一语未完,忽听一阵急遽的脚步声经过石室,向另一重院落跑去。 自从入石室之后,已与外面的环境隔绝,不知混战的情形有了怎样的结局,以致那奔驰而过的脚步声,也不知是神风门还是飘香山庄之人。 但可以想见的是,最后的优势仍属于神风门,飘香山庄已注定了覆灭的厄运,毁于一夕之间。 薛镇山挣动了一下,道:“姑娘……不要管我,你……快些走吧!” 章台凤鼻头一酸道:“你叫我撇了你独自逃走?” 薛镇山费力的道:“我已伤重垂死,你又何必陪我同归于尽……” 喘吁了一阵,接下去道:“我不过孑然一身……,但你……却有高堂父母……” 章台凤忽然激动的抓住他的双手,叫道:“不要说下去了,我不能撇下你不管,若非为了我,你绝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要死……我也该和你死到一处!” 薛镇山焦急的叹道:“姑娘是条理分明、聪明绝世之人,奈何却如此矫情?” 章台凤含泪一笑道:“这不是矫情,这是我应该尽的道义上的责任,何况,我并不是要和你同死,而是要设法救你……” 薛镇山露出一丝苦笑,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怕是……没有可能了!” 章台凤露出一丝傲意道:“这倒也不见得,我早已安排好了一条退路……” 眸光幽幽的凝注在薛镇山脸上,接下去道:“这石室十分坚固,纵然神风门发觉你我在于此处,一时也难以攻打得开,而且,不等他们攻开此室,你我早离开飘香山庄了!” 忽然—— 又是一阵急遽的脚步声奔驰而过,同时,隐隐约约传过来一片呼喝喊叫之声,但声音瞬息即止,显然搏斗已近尾声。 章台凤倾耳凝神,静静谛听了一会,叹口气道:“可怜我爹爹辛辛苦苦,毕生经营的一片基业,就这样毁于一夕之间了……不过……” 格格大笑了一阵,又道:“能够将武林四圣之一的薛搏九弄得昏了过去,使来犯的神风门精锐之众损折十之六七,那也就很值得了!” 薛镇山忽觉肺腑如裂,“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时面色苍白,喘吁不止。 章台凤急忙双手把他扶住,叫道:“薛相公……” 薛镇山强睁双目,有气无力的道:“姑娘……快……走……不用……管……” 一阵喘吁,再也接不上去,显然伤劳已沉重到了无法支持的境地。 章台凤银牙紧咬,忽的拂指连点,将薛镇山闭了五处大穴。 于是,薛镇山知觉全失,晕迷过去。 章台凤叹出一口长气,用手理弄了一下散乱的鬓发,喃喃自语道:“薛相公……从现在起,你我将是生死同命的人了……” 忽然,一旁石壁响起了一阵急遽的剥啄之声。 章台凤飘然而起,在壁间一按,一阵轻微的轧轧声过后,一道三尺见方的暗门打了开来。 暗门开处,只见两名劲装侍婢一闪而入。 章台凤神色驰了一下,道:“你们来了么?” 两名侍婢同时俯身一礼,道:“婢子金燕、银燕参见小姐!” 章台凤轻声一叹道:“我已下令本庄残余人众紧急撤退,各自逃生,你们见到过他们么?” 两名侍婢同声道:“回禀小姐,已经见到了!” 章台凤黯然道:“大约还有多少人众?” 二婢同声应道:“尚有四十余人。” 章台凤长叹道:“那是约有七成之人死伤了……” 咬牙一顿,又恨恨的接下去道:“薛搏九,迟早有一天,我要你替这些人偿命!” 二婢之一忽然催促道:“小姐,庄中已起大火,此地不可久留,小姐……” 章台凤拦住她的话锋道:“且慢……那些残余的人众是否都已各自散去了?” “没有……” 那侍婢激昂的答道:“他们感念庄主与小姐平日的恩德,谁也不肯离去!” 章台凤凄然一叹,叫道:“银燕!” 二婢之一忙躬身应道:“婢子在!” 章台凤吩咐道:“快些传我的话,就说飘香山庄从此瓦解,要他们各自逃生,另谋出路,我也无暇顾到他们了!” 银燕双目泪珠晶莹,凄然禀道:“婢子早就按照小姐预先吩咐之言向他们说过了,但他们仍然没有一个肯于离去……” 眸光幽幽的一转,接道:“他们说要为庄主与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章台凤又黯然一叹道:“这倒难得他们如此忠义……” 略一忖思,沉声道:“快些再传我的话,就说神风门乘战胜余威,必会继续搜巢本庄残余人众,无谓牺牲,实在划算不来,如果他们确有忠义之心,就要他们匿身江湖之中,待我‘青凤令’传出之时,再行复聚!” 银燕朗应一声,娇躯疾转,又向暗门中走去。 章台凤略一逡巡,又叫道:“金燕!” 留在室中的另一侍婢忙道:“婢子在!” 章台凤指指躺在地上的薛镇山道:“辛苦你把他抱出去吧!” 金燕双眉微锁,道:“小姐,这怪人……是谁呀?” 原来那两名侍婢是章台凤预先埋伏在庄外之人,根本不曾见过化装成鬼仙杜灵的薛镇山之面。 章台凤面色一沉,道:“不用问他是谁,快些走吧!” 金燕不敢再说什么,俯身抱起薛镇山,就要向那暗门中走去。 章台凤双眉微锁,忽然叫道:“慢些!” 金燕脚步一收,忙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章台凤道:“他已伤重垂死,你应该小心一些,不能再将他碰伤丝毫!” 金燕怔了一怔,呐呐的道:“这人……很重要么?” 章台凤嗯了一声道:“重要无比!” 金燕轻轻应道:“是。”果真轻手轻脚,抱着薛镇山向暗道中走了进去,章台凤沉吁一声,也相继走入了暗道之中。 暗道中是一条漆黑的地道,一经走了进去,石门轧轧复合。 那地道修建得宽阔平整,而且曲折逶迤,有如一座迷阵一般。想见得到当年修建这条地道时定然动用过不少人工,耗费上不少时日方能修建完成。 大约费了半个时辰,方才到达出口。 出口处原来是在一片丛林之内,那丛林依山面水,似是一片从无人至的处女地带,出口为荒草乱石所掩,纵使走入林中,如不留心查看,也是难以查觉。 在地道出口迎接的是侍婢银燕,章台凤匆匆问道:“他们都走了么?” 银燕凄然应道:“婢子传了小姐的话后,他们都流泪而去……他们还说……” 章台凤叹吁一声道:“他们还说什么?” 银燕哽咽着道:“他们还说都要在江湖中静待消息,盼望小姐早日传出‘青凤令’,他们立刻就赶来效命!” 章台凤苦笑一声道:“车马备好了么?” 银燕连忙应道:“已经备好了,车上有足够的水草,干粮……” 伸手遥遥一指道:“就在丛林那边。” 章台凤由金燕怀中接过昏迷不醒的薛镇山,道:“你们……也走吧!” 金银二燕大惊道:“什么,小姐要赶我们走?” 章台凤叹道:“形势所迫,我们不能不分手了!” 金燕声泪俱下的道:“不!说什么婢子也不能离开小姐!” 银燕也哭道:“如是小姐定要赶我们,婢子就一头撞死在小姐面前!” 章台凤也含泪道:“难得你们俱有如此忠义之心,但神风门定然广遣门人,搜捕我等下落,相聚而行,实在危险太大,就说你们两人,也应分开而行……” 话声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你们两人也不必伤心,须知世无不散之筵席,该聚的时候聚,该散的时候散,一切都勉强不来的!” 金燕幽幽的道:“那么小姐要去哪里呢?” 银燕接口道:“小姐给我们留下个地址,我们分别由别路去投奔小姐,只要离开了神风门的地盘,就不怕它什么了!” 章台凤摇头苦笑道:“眼下连我都难以决定要去哪里,又如何给你们留下地址,不过,你们也可以易服改装,在江湖中慢慢打探消息。” 金燕皱眉道:“难道小姐不去白骨门么?” 章台凤摇摇头道:“白骨门主薛公凌虽然忠厚正直,但他优柔寡断,心性多疑,常易受他亲近的属下所左右,而且……” 眸光扫了薛镇山一眼,又道:“至少,在短时期,我不会去白骨门!” 金燕依恋不舍的道:“那么,小姐何时才能传出‘青凤令’呢?” 章台凤怔了一怔,道:“这倒难说了……” 悠悠的叹吁一声道:“也许一月两月,也许一年两年,也许十年八年甚至永远不会传出,那就要看以后的命运如何而定了!” 金银双燕凄然含泪,同声道:“那么,小姐保重,婢子……” 哽哽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章台凤也含泪掩面,黯然道:“你们与我名虽主仆,实则情同姊妹,如非万不得已,我也断然不会舍弃你们……你们也多珍重吧……” 不待话落,抱起薛镇山,向前走去! 金银二燕哽咽着嘶声喊道:“小……姐……” 但章台凤头也不回,反而加速脚步,疾疾的向前奔去。 在丛林边沿,果有一乘带蓬马车,四匹健马看见章台凤走来,立刻振蹄昂首,发出一片希聿聿的叫声。 那马车之后存有饲马用的草料,车内则有食水干粮,以及厚厚的垫褥,密闭的车帘。 章台凤把薛镇山放入车厢,使他舒服的躺好,而后由怀中掏出一个细瓷小瓶,倒出一颗红色丹丸,撬开薛镇山的牙关,给他服了下去。 薛镇山虽在昏迷之中,但面色如常,气息均匀,伤势虽重,但在短时间内,倒不会有什么重大的变化。 章台凤心神略定,反身踏出车外,将四匹马的马缰系在架车的座位之上,轻轻抽了一鞭,四匹健马立刻长嘶一声,自动的向丛林不远的大路上驰去。 那四匹马儿似是受过训练,虽然无人操缰,但却毫厘不差的顺着大路一直向前疾驰。 章台凤盘膝跌坐,瞑目养神。 经过一夜的劳累,她早已倦怠欲死,在车行颠簸中,不觉沉沉欲睡,不大功夫,就已入于忘我的境界之中。 忽然—— 正当她迷迷糊糊之中,只听四匹健马希聿聿一串急叫,马车发出一片克嚓之声,登时停了下来。 立即一个沉雷般的声音大喝道:“车上有人么,还不出来受检!” 章台凤愕然一惊,一时睡意尽消,悄悄由车帘中向外看去,只见三四十名神风门人已拦在马车之前,为首两人一个是外五堂中的突击堂主吕强,一个则是内三堂中的总巡堂堂主徐远。 章台凤不由自心底冒出一丝凉气。 但她并没迟疑多久,眉头一皱,突然暗暗咬牙,扬手一掌,向自己鼻头之上掴去,但见两缕鲜血立刻溅得满身。 她故意把流出的鼻血东抹西抹,抹得像个血人一般,而后掀开车帘,摇晃不支的向外爬去。 站在车前的徐远、吕强,两人立时啊了一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弄得这般模样?” 章台凤冷声格格一笑道:“你们真不认得我么?” 徐远投注了吕强一眼,哼道:“虽然认不出来,但也能猜到几分,不过,还是你自己说出来好些!” “那么,你们要查的是什么人?” 徐远接口道:“飘香山庄的章台凤,大概你……” 章台凤格格狂笑道:“一点不错,就是我!” 徐远回顾了吕强一眼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活该这丫头要落在咱们手中……” 接着又向章台凤喝道:“车中还有别人没有?” 章台凤毫???隐讳的道:“还有你们神风门的总护法鬼仙杜灵?” “啊!” 徐远、吕强同时啊了一声,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叫道:“他……为什么不出来?” 章台凤仍然狂笑道:“你们难道还没听说么,他在飘香山庄中被你们门主击中两掌,伤势重得昏迷不醒,已经快要死了!” 徐远纵声大笑道:“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报应,报应……” 声调一沉喝道:“丫头,大约你总该知道你的罪状吧,还不下车受缚,等待什么?” 章台凤笑声一收,道:“有这般容易么?” 眸光一转,又道:“以你们门主与阖门精锐之众,尚且被我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凭你们两个小小堂主,又能奈何得了我……” 外五堂的突击堂主吕强忙道:“这丫头诡计多端,徐堂主还是戒备着一些的好!” 说话之间,锵的一声,自己首先撤出了腰中的七宝刀! 徐远闻言一惊,情不自禁的又退了一步,也探手掣出腰中佩剑,阴沉沉的放声喝道:“丫头,看来你是还要一战了!” 章台凤张口欲言,但话未出口,却哇的一声喷出一股血箭,人也随之歪歪斜斜的倒于车辕之上,挣扎了一下却没爬得起来。 徐远、吕强见状同声大笑道:“丫头,你已死到临头,还张狂什么……” 沉声大喝道:“左右,还不快些把她拿下!” 三十余名神风门人登时一声暴喏,挥刀齐上。 章台凤终于又挣扎了起来。 柳眉森竖,厉叱道:“慢着!” 三十余名神风门人被她的威势所慑,齐齐却步一怔,迟疑不前。 徐远长剑一挥,喝道:“丫头,如有余勇,不妨下车一战,否则,你还是束手待缚的好!” 章台凤疲弱的靠在车辕之上,摇头一叹道:“不错,我也知道今天难逃你们的毒手,不过,被擒或是被杀之前,我想先弄明白一件事!” 徐远怔怔的一笑道:“不论什么事,随你问吧!” 章台凤慢悠悠的道:“我和鬼仙杜灵,都是神风门必欲得之而甘心的强仇大敌,不知你们门主可曾悬出赏格?” 徐远呵呵大笑道:“丫头,倒真亏你有这份闲情打听这些,不瞒你说,有能将你们两人生擒其一者,立赏千金,两人同擒者,赏两千金,位升三级!此外……” 呵呵一笑,住口不语。 章台凤紧盯着道:“此外还有什么?” 徐远转头投注了吕强一眼,道:“此外,门主还曾特别提出,谁能将你捕获,门主并不要你的性命,只要废去你的武功,重重责打一顿,就把你赏与捕获之人做为侍妾!” 章台凤咬牙道:“这赏赐倒是不算小了……” 微微一顿,又道:“尊驾已是堂主之尊,位升三级,不知要当什么差使?” 徐远得意的笑道:“那自然非总护法莫属了……” 目色迷迷的盯在章台凤身上又道:“居高位,获千金,更美的是能得你这么千娇百媚的人儿做为侍妾,那真是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了!” 章台凤冷冷一笑,伸手一指吕强道:“但你们两位是堂主,又是同时擒住我的,倒使你们门主不容易分配这份赏格呢!” 徐远怔了一怔,面色顿时微变道:“这……这……” 但他这了半天,却没这出个所以然来,目光森冷的迫视着突击堂主吕强,面孔上掠过一抹古怪的表情。 吕强微微一惊,忙道:“这丫头阴险狡诈,徐堂主不要上了她的大当,不论赏格如何分配,还是先把她和鬼仙杜灵擒下再说!” 手中长剑一摇,就要抢上车去。 但总巡堂堂主立却长剑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吕强收刀却步,大叫道:“徐堂主这是何意?” 徐远冷笑道:“是这丫头提醒了我,你我同时擒下他们两人,在门主面前,这赏格应该如何分配?……” 吕强浓眉深锁道:“这些都好商量,重要的还是先把他们擒下!须知这丫头非同常人可比,休要上了她的大当!” 章台凤在车辕上冷笑道:“真使我觉得骄傲,我已经伤重得这般模样,你们还是这样怕我……” 喘吁了一阵又道:“只怕吕堂主不是这番心意吧?” 突击堂主吕强怒喝道:“贱婢,你胡说什么?” 章台凤慢悠悠的道:“吕堂主只是要在薛搏九面前争献头功,才这样迫不及待的先行出手,其实,在此时此地的情形之下,我还能逃得了么?” 原来她满身血渍,狼狈不堪的斜依在车辕之上,而三十多名神风门人早已各拿刀剑,团团围在马车四周,看来章台凤已是插翅难逃。 吕强怒得咬牙切齿的道:“丫头,本座对天发誓,如果你落在本座手中,本座有一个最好的折磨你的方法……” 徐远不以为然的接道:“这丫头是远近出名的美人儿,活活折磨死她岂不可惜,不知吕堂主打算怎样折磨她?” 吕强投注了章台凤一眼,也色迷迷的一笑道:“让她穿最少的衣服,每天捆在卧房门前,入夜时抽她一百皮鞭,揍得她遍体青肿,再令她香汤沐浴,侍宴陪寝!” 徐迟哼了一声道:“这是辣手摧花了!” 吕强嘻嘻笑道:“对付貌美如花的女人,这样才有意思!” 徐迟面色一沉道:“你计划得虽好,可惜却无法达到目的!” 吕强面色一连数变,道:“眼下我们不必为此事争论,还是任由门主分配的好!” 徐迟面色阴沉的道:“不然,门主已然定下赏格,既是你我同时擒获他们两人,这赏格似乎应该由你我两人协议分配!” 吕强脸色一沉笑道:“那么徐堂主希望获得什么?” 徐远嘻嘻笑道:“总护法之位,以及这丫头的所有权归于兄弟,那两千黄金的赏赐,就请吕堂主独享吧!” 吕强面色微变,冷冷一笑道:“徐堂主分配得极是公允,不过……” 目光阴阴的一转,道:“兄弟对黄金素无兴趣,还是由兄弟获得总护法之位,黄金美人,统归徐堂主享用如何?” 徐远重重哼了一声道:“这样说来,你是对本座的分配不满了!” 吕强冷笑道:“认真说来,确是如此!” 一旁袖手旁观的章台凤忽然开口接道:“徐堂主位居内三堂,依理说应该占点便宜,吕堂主也应该礼让一些,这条件算是不错了!” 吕强厉叱道:“丫头,你已是笼中之鸟,待决之囚,哪有你插口的份儿!” 徐远冷冷一笑道:“这丫头的话不无道理,就算在门主的面前争执起来,只怕你阁下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吕强变颜变色的道:“地位虽有差别,功劳却是一样,徐堂主不要欺人过甚!” 徐远勃然变色,长剑一振道:“既是吕堂主不同意这办法,本座也还有另外的主张。” 吕强冷笑道:“徐堂主请明言。” 徐远怒叫道:“干脆赏赐统归一人,免得争持不决!” 吕强皱眉道:“徐堂主可是要与我挑战么?” 徐远长剑挑起三朵剑花,冷笑道:“只有这办法干脆了当。” 吕强摇头一叹道:“那丫头的目的就是如此,她要我们互相残杀,以便藉机逃走,徐堂主如以大局为重,还是……” 不待他说完,徐远哈哈大笑道:“这是吕堂主多虑了,不要说她已重伤欲死,就算她安然无恙,大约也不致放在你我任何人的眼中吧!” 身形前欺,又复挑起三朵剑花,傲意凌人。 吕强忍无可忍,大喝道:“看来徐堂主是定要出手一搏了?” 徐远阴沉的笑道:“除非你甘愿放弃一切赏格。” 吕强冷笑道:“徐堂主不要欺人过甚,须知吕某也不是易受人欺之辈。” 徐远狂笑道:“那好极了,吕堂主,动手呀……” 说话之间,一招“游鱼出水”,长剑寒光暴闪,——向吕强前胸刺去。 吕强也自不敢怠慢,七宝刀环声叮当,横扫而出,向徐远递到的长剑之上狠狠格去。 但听锵然一声,两柄兵刃交击,火星四射,两人已硬拼一招。 这一招并无显著优势,双方俱皆微微退了一步。 吕强双目圆睁,大叫道:“徐堂主还应三思而行,倘若被门主知道,只怕你我两人均免不了要受到严厉责罚!” 徐远呵呵大笑道:“姓吕的,恐怕门主永远不会知道了!” 吕强大惊道:“那么,你……” 徐远哼道:“你我两人必须有一个死在此处!” 吕强气怒交并,大喝道:“如此休怪本座心狠手辣!” 刀背上的三枚钢环急响,一连六七招攻了过来。 徐远大叫道:“来得好!” 长剑一顺,疾迎而上。 一时但听兵刃交击,铿锵有声,两人一招紧似一招,但见刀剑寒光如电,着着凌厉,招招狠毒。 眨眼之间,已互换了一百余招。 章台凤冷眼旁观,已可看得清楚,徐远毕竟技高一筹,已经迫得吕强后退不迭,险象环出。 她不由绽开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果然—— 就在第一百五十余招之时,只听一声惨呼,吕强七宝刀出手,鲜血四溅,一条右臂已被连肩劈了下来。 徐远长剑一收,大笑道:“姓吕的,现在还敢与本座争夺么?” 吕强一面运功止血,一面叫道:“在下愿意认输,一切赏格都让与你了!” 徐远大笑道:“既然如此,本座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旋身一转,向马车走来。 章台凤挣扎着扫了他一眼,忽然冷笑不绝。 徐远怔了一怔,喝道:“丫头,你狂笑什么?” 章台凤仍然笑道:“我笑你有勇无智,终无大用……” 徐远变色道:“本座是怎样的有勇无智,只要你说出一个理由来,本座就服了你!要不然,不管你伤重与否,也要先抽你一顿鞭子。” 章台凤笑声一收道:“赌约比斗,你胜了他,那自然赏格归你,不过,你却砍掉了他一条手臂!” 徐远朗笑道:“那更教他心服口服!” 章台凤冷笑道:“但是这事却有了两点不幸的恶果……” 眸光一转,接下去道:“第一、回到神风门后,你将怎样向薛搏九交代?” 徐远两眼一睁道:“一言不合,动手决斗,在神风门中也是常有的事,门主也不能怪罪本座什么。” 章台凤笑道:“但是你没有想到他却是一位外五堂的堂主,神风门主在飘香山庄大受创伤之后,你们竟然自相残杀,将他手下的一名堂主砍去右臂,只怕你们门主不会怎样高兴吧!” 吕强在一旁喘吁着叫道:“这都是那贱婢的诡计,徐堂主不要再听她的挑拨之言,在下宁愿让出一切赏格,断臂之事,另外编个原因,不……” 徐远双目眨动,喋喋叫道:“这丫头的话不无道理……” 声调一沉,喝问道:“还有第二呢?” 章台凤不慌不忙的道:“第二更是简单不过,你自己不妨想想看,设若断臂的是你,你会怎样,大约时时刻刻,你都会有复仇之念吧!……” 眸光一转,又道:“今天之事,已注定了你与他无法并立,否则……就是种下的一条祸根了!” 徐远恍然如梦醒的道:“不错,不论你是否是挑拨之言,这话确然有理……” 转向吕强喝道:“你应该想得到你自己的结局了,怎么样,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本座再赏你一剑?” 吕强自知不免,恨声大喝道:“老匹夫,早晚你有自食恶果的一天……” 微微一顿,又道:“这丫头心思缜密,毒如蛇蝎,虽然她身受重伤,但她的诡谋狡计却是一柄看不见的利刃,随时随地会把你碎尸刮骨!” 徐远仗剑厉喝道:“兔崽子,要死就死吧,还嘴强什么!” 吕强仰天长叹道:“也好,老匹夫,本座在阴司之中等你去了!” 独臂反手一拍,便听卜的一声,立刻脑花四溅,死于非命。 徐远傲然一笑,收剑入鞘,向三十余名神风门人大喝道:“孩子们!准备护车启行,回返潇湘馆!……” 说话之间,飘然纵上车辕,挑起车帘向车内窥看。 只见“鬼仙”杜灵果然伤势甚重,仰卧在厚厚的垫褥之上,双目紧闭,一副昏迷不醒之态。 徐远自语般的喃喃道:“但愿在献与门主之前,这老鬼还能活着……” 目光转向章台凤道:“你大约不会抗拒本座了吧?” 章台凤苦笑道:“我已伤得这模样,又如何能抗拒得了?……” 徐远傲然一笑,探手抓起一根麻绳,道:“为了安全起见,本座还是要委屈你一下……” 目光怜惜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道:“就单捆你的双手吧!” 章台凤默然无语,自动的把双手扭到了背后。 徐远哈哈一笑,果真把她的双手缚了起来,绳子的另一端挂在车架之上,自己爬上车辕,就欲架车而行。 章台凤淡淡一笑道:“现在要去哪里?” 徐远怔了一怔,道:“自然是回神风门潇湘别馆,去向门主请赏了!” 章台凤摇摇头道:“如果薛搏九问起吕强去向,或是他的尸体被神风门人发觉,报与了你们的门主呢?” 徐远大笑道:“丫头,你倒是设想得周到,本座可以向门主报称他自己向别处搜查,失去了联络,至于他的尸体大可以推到白骨门、飞虎堡,或者九幽令主,以至其他门派,门主定然深信不疑!” 章台凤笑道:“但突击堂的部下呢,他们……” “啊?!……” 徐远惊呼一声,陡然由车辕上站了起来! 此刻马车尚未启行,三十余名神风门人俱皆表情沉重,护在马车四周,个个默然无言。 徐远被章台凤轻轻一语,说得恍然大悟,猛然从车辕上立起身来,自语般的喃喃道:“这倒是一个问题!” 章台凤笑接道:“这一个问题可以使你身丧名裂,脑袋搬家……” 一言未毕,只见三十多名神风门人中突然奔出十余名,齐齐跪在马车之前,叩首叫道:“堂主明鉴,小的等不论跟从哪位堂主都是一样,而且,小的哪有与门主谈话的机会,绝不会……” 章台凤轻轻冷笑道:“这是机会,一举把他们诛除,永绝后患,否则,你将一生惶惶不安,随时都得担心灾祸临头!” 徐远略一忖思,大叫道:“这话有理!……杀……” 探手拔出长剑,一跃下车,但见寒光闪处,已有三名突击堂的门人死于非命!同时,只听他厉喝道:“突击堂之人一个不能留他,快些统统杀掉!” 总巡堂的属下人众在堂主威喝之下,自然不敢怠慢,登时刀剑齐举,血花四溅,一时有如砍瓜切菜一般,所有突击堂之人俱皆横七竖八死了一地,没有一名能够逃出手去! 不一会时间,血战已告结束,场中只剩下了十四名总巡堂的属下之人。 徐远扫了遍布地上的尸体一眼,皱眉叫道:“不必管他,走啦!” 于是马车在十四名总巡堂的门人簇拥下,轮声轧轧,踏上征途。 章台凤默然不语,虽然反缚着双手,但唇角间却有一抹抹不去的得意笑容,待至马车走出里许路时,方才轻轻一笑道:“徐堂主,我还忘了问你一件事情!” 徐远此刻已然满怀轻松,闻言忙道:“什么事啊?” 章台凤悄声道:“你平日对待部属如何?” 徐远奇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不过……” 皱眉寻思了一下,道:“比起其他各堂来,难免较为严厉一些!” 章台凤微吁一声,道:“这就糟了!” 徐远二惊道:“什么糟了!” 章台凤道:“如果你平日待人以宽厚为本,袒护部属,较其他各堂主慈祥一些,也许没有关系,但你如此严酷,难免使部下生产生怨恨之心……” 把声音放得更低的道:“倘若这十多人中有人出面将今日之事报告门主,大约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徐远面色大变,但仍犹豫着道:“他们不敢!” 章台凤悄声道:“此时此地,他们确然不敢,但等见了你们门主之后,情形就可能有些不同了!也许……” 淡淡一笑,住口不语。 徐远面色阴晴不定,也把声音放得低低的道:“这事……恐怕不像诛杀突击堂那十几人那般容易,那时有这十几名属下为助,现在……” 皱眉蹙额的接下去道:“只要有一名跑掉,那就糟糕!” 章台凤拒嘴一笑道:“这个容易,问题在你是否决意下手?” 徐远忙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章台凤笑着望望天色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了?” 徐远也认真的仰头看了一下道:“快近午刻了!” 章台凤笑道:“前面就是一片平坦草原,你不妨向他们宣布,为了贪赶路程,就在此地打尖用饭,然后启程!” 徐远不解的道:“这又是什么用处?” 章台凤笑道:“车厢之内有现成的干粮,足够他们食用,另外,有一坛食水,也足够他们止渴之需……” 声调一沉,道:“我怀中有一包穿肠烈性毒药,只要撒在食水之中,也就足够他们完全致命的了! “更妙的是那药无嗅无味,纵然是用毒能手,也难由水中分辨出来!” 徐远大喜道:“药在哪里?” 章台凤红着脸道:“我怀里,外衣的口袋之中,一个黄色绢包。” 徐远毫不迟疑,掏手一摸,果然由她外衣袋中摸出一个黄色绢包,打了开来,只见其中是一撮白色粉末! 徐远困惑的道:“这一点点药,有用么?” 章台凤笑道:“就算没用,试试又有何妨?” 徐远不再多言,长身钻入车厢,果见一坛食水摆在车厢角落之中,当下立刻揭开坛水封皮,将那包药末撒入了食水之中。 一切均如计划顺利进行,车行不远,徐远下令停车,派人搬下食水干粮,就在郊野上吃了起来。 那些神风门人,个个饥渴交加,顿时争先恐后,将一坛食水喝得点滴不剩,精光无余。 但就在吃喝完毕,准备登程之际。 忽然—— 一个二十余岁的门人首先大叫道:“哎,肚子痛……痛死……我……了……” 身子一摇,咕咚倒地,七窍之中血水涔涔,登时死于非命! 就在他喊声未歇,另一名惨呼声又传了过来。 一时惨呼连声,顷刻之间,十四名神风门总巡堂辖下的门人俱皆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徐远举目四顾一眼,沉吟着道:“中毒而死,非比被杀,本座埋葬了他们吧!” 章台凤斜坐车中,微笑不语。 徐远即刻动手,迅快的挖掘了两个大坑,把十四名门徒分做两组埋了起来,而后一跃上车,大笑道:“这样一来,再无可以顾虑之事,可以安心上路了!” 扬手一鞭,四匹马唏聿聿的嘶叫中拉起马车,向前疾驰。 章台凤向他身边凑了一凑,道:“现在,我已是你的人了,回到你们神风门后,我当真能够不死么?” 徐远纵声豪笑道:“我们门主向来说一不二,何况是对属下立下的赏格,那绝对是一成不变,不过……” 目光盯注在章台凤脸上笑道:“我们门主恨透了你,一顿责打是免不了的!” 章台凤皱眉道:“我伤得这样重法,如果再挨了打,那可有点吃不消了……” 眸光神秘的一转,道:“这样说来,我倒不想去了!” 徐远大声狂笑道:“去不去又怎能由得了你,丫头……别怕那顿责打,有我在门主面前求情,保管不会打得太重,而后,就是一生享福了!” 章台凤冷笑道:“不论你说什么,我也是没有兴趣,现在,你最好听我的话,驾车赶去川中九顶山,去找长恨峰主!” “长恨峰主?!……” 徐远奇怪的问道:“为何要去找什么长恨峰主!” 章台凤平静的冷声道:“去为‘鬼仙’杜灵疗治伤势?” 徐远大笑道:“丫头,本座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声调一沉道:“本座应该先告诉你,本座虽不像死掉的吕强那样喜欢折磨女人,但如你惹出老子的火来,也会揍你个七死八活!” 章台凤不在意的笑道:“我也应该先告诉你,你迫杀吕强,杀尽了他突击堂的随侍门人,又用毒鸩杀你十四名手下,我一桩桩俱是亲眼目睹。” 徐远怒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章台凤格格大笑道:“如果你敢得罪我,我照样的可以告诉薛搏九!” 徐远面色一变,喝道:“可惜你身份不对,门主不会听信你言语中伤!” 章台凤冷笑道:“但如证据确实,不怕你们门主不信……” 微微一笑道:“那埋在地下的中毒之人,个个都是证据!” 徐远转头盯注着她,眉宇间骤现杀机,冷凛无比的喝道:“这样说来,本座实在留你不得了!……” 章台凤格格笑道:“你也想杀我灭口么?” 徐远阴阴的道:“正是,吕强说得不错,你是个毒如蛇蝎的女人,不过……” 咬牙切齿的喝道:“在杀你之前,还要先把你折磨个够,总之,不能让你好死,等杀了你之后,本座照样的还可以向门主请赏!” 章台凤又大笑道:“这些事你只能在梦中去想了,这一辈子是不行了!” 徐远勃然大怒,五指如钩,就去抓她的肩头。 殊料章台凤娇躯一扭,喝道:“老匹夫,如果你不想速死,最好不要妄动。” 徐远只觉脖部一阵冰冷,一柄闪闪发光的匕首已经戳到了脑户穴上,只要微一用力,他就会登时身死! 这一来他不由大惊失色,头也不敢再回,呐呐的道:“你……你……” 章台凤笑道:“你不用奇怪,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只因为你不过是个粗人,才这样容易上当受骗……” 徐远只觉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道:“把这个吞了下去!” 原来那玉手之中夹了一片指头大小的黄色药片。 徐远咬牙道:“这是毒药,我不吃!” 章台凤笑道:“如你不吃,会比服毒死得更惨,而且,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肯听话,这药绝对害不死你!” 手中匕首一紧,徐远颈项上已出现了一道血口。 只见他叹吁一声,道:“死就死吧,我吃!……” 心一横,口一张,那颗药已经吞了下去。 章台凤撤去了横在他颈项上的匕首,笑道:“现在,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徐远咬牙切齿,依言转过身来,只见章台凤虽是血污狼藉,但却满面春风,微微而笑。 他气得面色铁青的道:“丫头,你是怎样弄开的绑绳?” 章台凤笑道:“一条区区麻绳,如何能绑得住我?……” 右手一伸道:“你自己看吧!” 徐远依言看去,只见她小手指上指甲特长,利如钢刃,那拇指粗细的麻绳,自然禁不住它的刮磨! 他恨恨的叫道:“丫头,原来一切都是你的计谋,……你……害苦我了……” 章台凤冷笑道:“我已说过,你不过是个粗人,自然容易上当受骗……” 徐远冷哼道:“专用诡计害人,你也算不了英雄人物!” 章台凤眸光转动道:“兵不厌诈,这只是一种战术,毫不费力的使强敌屈膝俯首,比你总高明得多了!” 徐远恨得咬牙道:“原来你根本就没受伤。” 章台凤笑道:“也不能说一点没有,至少,我自己打破了鼻子,弄得满身是血!” 徐远大怒道:“好狡猾的贱婢……” 厉声一喝,发狂般的叫道:“今天我不杀死你这贱婢,誓不为人!” 双掌暴扬,就要当头劈下。 章台凤毫无惧意,双手连摇,笑道:“别忙,先把话说完再行动手也不迟!” 徐远双掌停在半空,叫道:“有话快说!” 章台凤从从容容地道:“你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我也非弱者,认真搏斗起来,也还难定鹿死谁手?” 徐远怒叫道:“那不妨试试看了!” 双掌加力,又欲劈下。 章台凤笑道:“纵然你杀了我,你自己也活不成,因为我给你服下的那颗药丸,是世间最厉害的十种毒药之一,三日之后,必定发作,杀了我,就没人给你解药,纵然你能找到精通医道之人,但既不知服下的何种毒药,自然也是没有办法。若你杀不了我,在我一怒之下,不给你服用解药,你也是死路一条……” 徐远咬牙瞪眼,一言不发。 章台凤继续笑道:“好死不如恶活,依我说,你还应该考虑。” 徐远双掌终于颓然无力的落下来,叹口气道:“你给我服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章台凤大笑道:“这我就不便告诉你了……” 声调一沉,道:“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愿死愿活?” 徐远咬牙道:“蝼蚁尚且贪生,我怎么愿死?” 接着又颓然道:“大约我还应该祷告上天,盼你能活得命长一点,你若一死,这药也就没人替我配了!” 章台凤格格一笑道:“你知道就好,你的生死完全定在我的手上。现在,鬼仙身受重伤,我要你为我奴仆,助我救好鬼仙,你可愿意?!” 徐远苦笑一声道:“事已至此,老夫还能有何选择?!老夫答应便是。” 章台凤笑道:“只要你明白就好……” 微微一顿,道:“去川中九顶山的路途,大约你一定十分熟稔吧?” 徐远忙道:“老奴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山下!” 章台凤道:“既是如此,驾车赶往九顶山,越快越好!不过,一路之上难免仍会遇到不少神风门之人,在此事未经拆穿之前,大约你总能应付得过去吧!” 徐远道:“只要神风门主没下令抓拿我,一切包在老奴身上,但以后……” 黯然摇摇头道:“迟早会被他发觉,那时老奴就无法在这西方地面上呆了!” 章台凤嘻笑从容的道:“以后的事,且到以后再说吧!……现在,日夜兼程,快去九顶山!” 徐远只好应道:“老奴遵命!” 坐上车辕,调转马头,在鞭影马蹄声中,径向往九顶山的方向驰去。 一路之上,果然遇到了不少盘查的神风门人,但徐远此刻仍是神风门内三堂总巡堂堂主的身份,故而一路毫无阻挡,第三日黄昏时光,就已到达了九顶山下的林木乱石之前。 章台凤在日间已给他服下了一颗丸药,徐远虽是尽力品尝,但也无法尝出那药的味道,自然更弄不清究是何种药物配制。 三日之中,薛镇山昏迷如前,章台凤几次迟疑着想给他拍开穴道,让他清醒一会,但却终于做罢。 章台凤道:“你且把你所知道的九顶山的山峰名字说一遍看看!” 徐远忖思着道:“九老峰,双华峰,一柱华,嫠妇峰,断云峰……” 章台凤打断他的话头道:“够了,嫠妇峰在何处?” 徐远忙道:“攀过双华峰,一柱峰,绕过伏龙谷,卧蛟峡,就是嫠妇峰了!” 章台凤略一沉忖道:“好吧,就去嫠妇峰!” 徐远困惑的道:“难道嫠妇峰就是长恨峰么?” 章台凤简单的道:“可能!” 徐远摇摇头:“小姐怎会如此自信,这一段山路最是难走,倘若猜得不对,咱们可就走了冤枉路了!” 章台凤面色一沉道:“徐远!” 徐远吃了一惊道:“老奴在。” 章台凤声色俱厉的道:“我好像已经吩咐过你了,任何事不准插口多问,为何你偏要触犯我订下的戒律?” 徐远面色更变道:“老奴下次不敢了!” 章台凤冷凛的道:“快去把薛少侠抱下车来,咱们同去嫠妇峰!” 徐远忙应道:“老奴遵命!……” 原来在来路之上,章台凤已把薛镇山假扮鬼仙杜灵之事向徐远说明,同时也扯下了薛镇山的那副面具,使他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徐远依言跃上车去,从车厢中轻轻抱出薛镇山,跃回章台凤面前,忖思着道:“这车呢?……” 目光转动,又道:“如果被人发觉,难免会疑心到……” 章台凤毫不踌躇的接道:“把马匹赶走,把车放火烧掉。” 徐远怔了一怔,道:“回程之时,岂不没车可坐么?” 章台凤坦然道:“回程之事,且待回程再说,还不快去办么?” 徐远忙又朗应了一声,把抱在怀中的薛镇山轻轻交到章台凤手上,自己则果然去赶马烧车。 不大时光,这些事情完全做好,在一片大火中那辆马车以及车上的器物俱已烧得一精二光。 徐远立刻又从章台凤手中接过薛镇山,道:“老奴带路了。” 当先向前行去。 山路十分坎坷难走,但徐远路径极熟,在无路可走之中依然可以找出一些比较平坦之地而行。 但山势愈来愈加险峻,不久,只见一条险状百出的山谷横在面前,同时谷中火光一闪,一片人声传了过来! ←→ 第七章 玉笠老人锦衣口 被章台凤收伏了的神风门总巡堂堂主徐远,抱着昏迷不醒的薛镇山,引领着章台凤甫行到达伏龙谷前,忽见谷中火光一闪,一片人声传了过来。 章台凤连忙疾退两步,隐到一块巨石之后,悄悄吩咐道:“不要被人发觉了行藏!” 徐远身为神风门内三堂一堂之主,武功造诣可当一流之选,当下不待章台凤吩咐,已经轻轻退了回来,匿下身形。 细看时,谷中约有十余人,团聚一齐,面前生起了一堆野火,显然有在这谷中过夜之意。 由于距离有五六十丈,反为谷中杂树所掩,一时倒看不清楚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章台凤目注移时,悄声问道:“这里的山势想必你一定很熟了!” 徐远连忙应道:“这里是神风门势力范围之内,老奴身为总巡堂堂主,这一带自然很熟。” 章台凤道:“这里附近有猎户人家么?” 徐远摇头道:“这里山势险恶,据老奴所知,附近方圆五六十里之内,并无住户。” 章台凤喃喃自语般的道:“这些人既非猎户,来路就可疑了……” 略一沉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绕路走吧!” 徐远轻轻颔首,向身后一指道:“退到黄石岭下,绕向卧蛟峡,不过远三四里路,渡过卧蛟峡,就可直抵嫠妇峰了……” 忽然,一道黑影自远处飞掠而至,利箭一般直奔谷中并扬声说道:“属下关五回报殿主,属下发现白骨门踪迹。” 那殿主道:“你可探出白骨门中一共来了多少人,以何人为首么?” 关五忙道:“确切人数属下倒不详知,不过,至少当在五十人以上,而且,为首之人听说是总护法屠五行!” “啊……” 那殿主似是吃了一惊,道:“这样看来,白骨门的目的大约也是……” 话锋突然一转,沉声道:“快些各自觅地藏掩,没有本殿主之命,任何人不得轻动。” “是!” 十余人齐应一声,各向乱石树丛之中隐藏了起来,那殿主缓缓四顾一周,也像幽灵一般消失于一片乱石堆中。 燃烧的火堆已熄,并且完全埋了起来,山谷中又恢复了宁静,仿佛毫无生气的一片死谷。 隐身巨石之后的章台凤与徐远自是把这一切看得详详细细,听得明明白白,章台凤轻声喃喃道:“那为首之人是一名殿主,他们大约是飞虎堡的人了!” 徐远应声道:“不但是飞虎堡之人,而且老奴已经听出他是玄殿殿主飞天蜈蚣单于胡。” 章台凤轻轻哼了一声,道:“可惜他不曾说出白骨门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想来总不会也找长恨峰主求医吧!” 徐远悄声道:“小姐,咱们……” 章台凤皱眉道:“飞虎堡的人既然匿身而时,自必注意着四面八方,此刻一动,必被他们发觉,还是先等一会吧!” 终于,一片人声传了过来! 只见数十条黑影,沿着伏龙谷边沿疾行而至,想来自是白骨门之人,破例的是他们并未骑马,所行的方向,却是冲向章台凤与徐远匿身之地而来。 徐远悄声道:“他们向我们这边冲过来了……” 微微一顿,又道:“小姐可要与他们相见!” 章台凤摇头道:“不行,见不得!” 徐远道:“按说小姐也是白骨门的属下,而且小姐也是为了白骨门对抗神风门才弄得家破人亡,小姐为什么不能见他们?” 章台凤指指他怀中的薛镇山道:“他是白骨门严令缉拿之人,屠五行又最为难缠,见了他们岂不糟了!” 徐远皱眉道:“既不能见,咱们就得快走,呆在这里必然会被他们发觉……” 说话之间,幢幢的黑影已到三十丈距离之内。 徐远急叫道:“小姐……” 章台凤淡然笑道:“不用你担心,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 那些幢幢的黑影已到十五丈左右。 章台凤不慌不忙,伸手捡起一块石子,轻轻一掷,向黑沉沉的伏龙谷中丢了下去,目标正在飞虎堡玄殿殿主飞天蜈蚣单于胡的的存身之处。 由于她掷出时用力不大,加上夜色如漆,看不出石子是由何方发出,但落地时却发出一声脆响。 在静悄悄的深夜中,谷声四响,清晰可闻,立刻惊动了行进中的白骨门人。 只见数十条黑影立刻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瘦小的白髯老儿疾快的下令道:“搜查谷中!” 但见一点黑影有如弹丸飞泻,首先驰入谷中而去。 而后但听人声飕飕,数十人相继向谷中扑去。 章台凤轻轻一笑道:“这一来,就有好戏看了!” 话声甫落,只听扑到谷中的白骨门人纷纷叫道:“是飞虎堡的人……” 紧接着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大笑道:“兄弟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不知飞虎堡是哪位当家为首!” 一个粗豪的笑声立刻应道:“老朽飞虎堡玄殿殿主单于胡……” 屠五行朗笑道:“那是一家人了!敝上与贵堡主是同胞兄弟,你我也应该亲近一些才是,不知单于胡殿主……” 单于胡立刻截断他的话道:“屠总护法这话说得对……” 朗声一笑又道:“屠总护法在白骨门中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崇高之人,亲率数十精锐远途到此,想必有重大的事故了?” 屠五行阴冷的哼了一声,道:“不错。” 单于胡笑道:“敢问屠总护法是什么事么?” 屠五行又冷哼一声道:“这话老朽正要问你,单于殿主此来为何?” 单于胡杰杰一笑道:“老朽先开口询及尊驾,尊驾就该先答老朽才对!” 屠五行面色一沉道:“白骨门为武皇正统,敝上是武林四圣之首,在下的白骨门总护法论地位也比你这位飞虎堡的殿主高上一些……”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所以,依理而论,你也该先答老朽的询问!” 单于胡呵呵大笑道:“屠总护法这话差了,武林四圣,不分什么正统不正统,你我各事其主,不必互论地位高低……” 屠五行提高了嗓子喝道:“白骨门统驭天下武林,该是不假的事实吧?” 单于胡阴笑道:“在名义上确是如此!” 屠五行大怒道:“事实上呢?” 单于胡大笑道:“尊驾知道得比老朽该是清楚一些,何必还要相问?” 屠五行寒着嗓子道:“既然你如失礼,老朽说不得要以白骨门之名代替飞虎堡主教训教训你了,看你……” “闭口……” 单于胡勃然大怒,跳起来叫道:“白骨门只不过虚存其名,敝上早已吩咐过,除非白骨门以礼相待,否则,不惜动手一搏!” 屠五行也爆出一声长笑道:“很好!现在可以动手了……” 声调一沉,向所带领属下下令道:“不论生擒格毙,不要留下飞虎堡的人!” 而后,立刻响起了一片喊杀之声,想是双方混战了起来! 章台凤笑向徐远道:“不必看下去了,咱们走吧!” 徐远忙道:“老奴遵命……” 站起身形,向黄石岭下退去! 不久,喊杀声越来越远,最后,终于远到难以听清的程度。 其实,不用等看出结果,白骨门人多势众,屠五行居总护法,想来也比那位单于殿主高明一些,吃亏的只怕注定了是飞虎堡。 由于山势险峻,坎坷难行,加上徐远怕震动了昏迷中的薛镇山,故而两人走得甚慢。 大约二更之后,终于绕过卧蛟峡,到达了一处山峰之下。 章台凤眸光四转,道:“这大约就是嫠妇峰了?” 徐远颔首道:“正是……” 声调一顿,道:“小姐能确定这就是长恨峰么?” 章台凤苦笑道:“眼下虽不敢确定,但总有几分可能……” 眸光盯注在徐远脸上,道:“这一带山势你熟么?” 徐远忙道:“熟是熟,不过……” 章台凤道:“不过怎样?” 徐远忖思着道:“嫠妇峰四面都是一片荒山,连猎户樵子都不常来,老奴从不知道有人隐居此处!” 章台凤嗯了一声道:“你且说说嫠妇峰四周的景物吧!” 徐远怔了一怔,道:“东、南两面,是一片原始丛林,林中浓荫蔽日,一道瀑布由峰上撒下,灌人林中,至于林中……” 轻笑一声道:“不要说老奴,只怕从来无人去过,因为其中什么都没有……” 章台凤接道:“既然无人去过,为什么知道其中什么都没有?” 徐远怔了一怔,呐呐的道:“这……这……不过是传说如此……” 章台凤一笑道:“西面与北面呢?” 徐远忙道:“西面是嵯峨乱石,北面是万丈深壑!” 章台凤毫不忖思的道:“就去那丛林之中找一找吧!” 徐远不再多言,大步当先,向前走去。 忽然—— 只听一派人声传了过来。 徐远吃了一惊道:“定是白骨门的人来了!” 原来章台凤与徐远一来走得甚慢,二来是绕路而行,果尔白骨门的目标也在嫠妇峰,则杀败飞虎堡的单于胡等人后,先到此处,倒是大有可能之事。 章台凤皱眉道:“这倒怪了,他们要来做什么呢……” 轻声叫道:“快些藏起来。” 两人身形连晃,隐于一处角落之中。 不久。 但听衣袂飘飞有声,十数人以极快的速度越过章台凤等隐身之处,径向嫠妇峰下奔去。 目标则正是东南方面的丛林。 待那十数人出去了二十余丈,徐远方才吃惊的叫道:“小姐,这不是白骨门的……” 章台凤颔首道:“不错,我早看到了,是飞虎堡。” 原来奔过去之人,正是方才在伏龙谷中,由玄殿殿主飞天蜈蚣单于胡所率领的十余名飞虎堡之人。 这实在是一桩奇事。 他们离开之时,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与数十名精锐之众分明与单于胡等人打了起来,按说飞虎堡之人决难讨得了好处,为何他们十余人却一人不损的忽然到了此处? 徐远怔怔的道:“这没有什么奇怪,飞虎堡来的绝不止单于胡等十余人……” 徐远若有所悟的道:“那么是他们动手搏斗之时,飞虎堡忽然来了帮手……” 章台凤道:“也许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也到了!” “啊……” 徐远愕然道:“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什么呢?” 章台凤道:“这就是我奇怪的了……” 眸光转动,忽道:“你在神风门地位也不低了,难道说一点没听说过九顶山嫠妇峰有什么吸引人的事么?” 徐远摇头道:“老奴确实不曾听说过。” 章台凤略一忖思道:“那么,且到林中再说!” 娇躯晃动,当先走去。 两人距嫠妇峰下那片包罗了东南两面的丛林不过百丈远近,不久就踏入了丛林边沿。 飞虎堡的十余人进入丛林之后,就已失去了踪迹,连一丝人声也听闻不到,不知他们隐入了何处。 章台凤当先进入林中,定神看时,只见林中树丛茂密,果真像是从无人至的一片原始地带。 那丛林至少在千亩以上,一直蔓延到嫠妇峰上,林中纵使隐着千军万马,一时也难被人察觉。 章台凤皱眉道:“你不是说有一道瀑布么?” 原来除开风声飒飒,与虫鸣唧唧之外,根本听不到飞瀑流泉之声,一时不知是否真有瀑布存在。 徐远忙道:“此处是嫠妇峰南面偏西,那瀑布在东面偏北之处……” 章台凤接道:“想是瀑布声被山峰阻挡……向东行吧!” 于是两人就向东面摸索行去。 那丛林实在太过茂密了,纵使在白日之中,只怕也难见到一点亮光,此刻夜色深沉,就更是伸手难辨五指。 两人走出一箭之路,果听一片隐隐的瀑布声传了过来。 徐远忙道:“小姐听到了么……咱们此刻的方向,大约已是嫠妇峰南面偏东了……不过,依老奴看来,那位长恨峰主只怕不曾住在这深林之中吧!” 章台凤淡淡一笑,并不理会徐远之言,继续向前走去。 那丛林愈来愈密,细辨林中地上,积叶如丘,并无践踏过的痕迹,放目四望,更没有一条路径。 章台凤暗暗忖道:“莫非自己的判断不对,嫠妇峰不是长恨峰,那位长恨峰主并不是隐居在此么,否则为何这里根本不像有人迹到过之处!” 但白骨门与飞虎堡的目标显然也是此处,他们又来做什么? 然而她的怀疑不久就解开了,再向前行不远,就看到一片奇景,一时目夺神移,不由为之一怔。 她收步转身,目注徐远道:“这地方你见过么?” 徐远也收步呆怔,呐呐的叫道:“这真是奇妙,这里……” 原来那山峰遥遥看来???不见有什么特异之处,但此刻看来那山峰却凹进了半边形,成了一片不算太小的盆地。 那盆地三面俱被嫠妇峰包围,只有一面为密林所堵,确是一片十分隐密的世外桃园。 章台凤喟叹道:“这位长恨峰主虽在情场失意,但他却寻到了这样一片隐居的好地方,在此隐居一世,也就不虚一生了!” 徐远接口道:“老奴曾不止一次途经此处,只道是一片处女地带的荒林,料不到里面却有这样的一处所在。” 章台凤笑道:“可惜终于还是被人发觉,只怕他从此不得清静了。” 那盆地有如一道山谷,入口处约有二十余丈宽窄,茂密的树丛就到谷口为止,里面则百卉齐放,别有洞天。 章台凤莲步当先,徐远怀抱着薛镇山随后,不大时光,就已到达了那片盆地的入口之处。 只见地面上足迹凌乱,显然已有不少人奔入了那片盆地之内。 章台凤双眉深锁,皱眉喃喃道:“若说单于胡是为求医而来,则白骨门又来做什么,若说也是求医求药而来,就有些不合情理了,天下绝没有这样凑巧的事情……” 几乎有半盏热茶之久,她痴痴的站在入口之处,不言不动,眉宇间一片苦思默索之情。 徐远随在身后,忍不住道:“小姐,咱们到底是……” 章台凤终于轻吁一声,道:“这里是长恨峰主隐居之处大约不会错了?” 娇躯转动,迅快的闪入了入口之内。 四外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动静。 章台凤喃喃自语道:“这倒奇了……” 说话之间,隐入一簇矮树花丛之中。 徐远迅快的随了过来,悄声道:“小姐,什么事不对了?” 章台凤道:“依照入口处的杂乱足迹看来,飞虎堡的人应该已进入此处,为何却……” 徐远插口接道:“小姐是说为什么里面不见动静么?” 章台凤颔首道:“这是可疑的事情之一,最令我启疑的还是那位单于殿主为什么没在入口处留下一个守卫之人!” 徐远道:“这事果然奇怪,按说……” 忽的伸手向数丈外的一簇竹林一指道:“那里面对入口,进可攻,退可守,如是由老奴带人来此,一定在那里留下守卫之人!” 章台凤道:“不错,问题是你我冲到此处,为什么他们会没有发觉?” 事实确是如此,那洞口虽然甚宽,但却毫无掩蔽之物,两人冲了进来,绝无不被人发觉之理。 然而,竹林中静谧无声,根本没有一丝有人守卫的迹象。 徐远忖思着道:“可要老奴先去查看一下?” 章台凤思索着道:“也好……” 伸手由他手中接过昏迷的薛镇山,又道:“纵有守卫之人,也绝不会有强过你的高手,不要等他发出警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之除去,这点你能做到吧!” 徐远忙道:“若是设桩守卫的在三名之内,老奴定能做到,倘若超过三人,老奴就没有什么把握了。” 章台凤一笑道:“飞虎堡进入此处的不过十余人,依我看来,守卫之人最多不过两名!” 徐远颔首道:“小姐料事如神,那是不会错了!” 身形一伏,向那簇竹林飞射而去。 章台凤注目静观,只见徐远在竹林中略一逡巡,登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向章台凤招手示意。 章台凤并不迟疑,双手平托薛镇山,疾跃而至,及至赶到竹林之内,也不由为之一怔。 她的判断不错,飞虎堡的单于胡确然在此留下了两名设桩的守卫之人,但此刻早已死于地上,气绝多时。 两人都是三十余岁的精壮汉子,兵刃犹自握在手中,双目突出,口唇大张,死状甚是恐怖。 至于两人的死因,则是后背的两个血洞,约有半尺方圆,血肉模糊,既非兵刃所戮,也非拳掌之伤。 徐远呐呐的道:“这两人的死因离奇,小姐可看出是……” 章台凤皱眉摇头,她虽是聪明绝世之人,但也看不出这两人的死因为何,但由两人手握兵刃,瞪目张口的恐怖之状看来,分明是由背后猝遭袭触,还没来得及还手,就已被害而死。 那片竹林不大,不过只有百余竿修竹,流目四顾,可以看到整个盆地中的一切景物。 盆地深处,靠近山壁之下是一片杂林,隐隐约约之中可见一片竹木建筑,想来定是那长恨峰主所建的居所。 杂林之前,有一片占地十数亩的水塘,其中搭建着五座浮动的水榭,波光粼粼,清幽别致。 此外则是遍地的山花,与一簇簇的杂树竹丛。 世外桃源四字,足可当之无愧。 章台凤悄声道:“这里神秘离奇,危机重重,应该小心戒备了。” 徐远心头怦然,忙道:“老奴知道。” 说话之间,伸手来接薛镇山。 章台凤轻轻摇头道:“不必了,若遇强敌猝袭,还要借重你出手应付,坦白说来,我的武功技法远不如你!” 徐远方欲答言,忽听入口之外突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章台凤双眉一扬,奇道:“这又是哪一路的人马?” 徐远接口道:“那自然是白骨门了。” 说话之间,只见七八条人影鱼贯疾驰而入。 徐远意外的啊了一声,道:“这并不是白骨门……” 章台凤悄声接道:“也非飞虎堡,你已经算得是见闻广博之人,可能看出他们的路数么?” 徐远连连摇头道:“老奴看不出来。” 章台凤喃喃的道:“这就奇了……” 只见那七八人在入口处略一停顿,其中一人留了下来,另外的则沿着山壁像一阵旋风一般向里卷去。 那留下来的一人,分明是他们布下来把风掠阵的一道暗卡,在人口处四顾一周,向乱石堆中隐去。 忽然—— 正当章台凤与徐远看得出神之际,只见一条巨大的黑影不知从何处而出,闪电般向那留下的一人扑去。 两人见状不由同吃一惊! 徐远低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那黑影有常人两倍的高度,像一个巨无霸一般,加上动作奇快,一时之间实在看不出是人是鬼? 那被袭之人气也没有吭出一声,蓬的一声倒地死去,那巨大的黑影则在一晃之间,消失无踪。 徐远呐呐的轻声道:“小姐可看出那是……” 章台凤皱眉道:“看样子那绝不像人……” 徐远奇道:“不是人定是鬼了,但……” 章台凤低沉的道:“鬼神之说,我素不相信,而且,纵然是鬼,也不可能出手攻敌,这……” 话锋一转,急道:“此非善地,咱们快走!” “走?” 徐远奇道:“小姐不是要找长恨峰主替薛公子疗伤么?” 章台凤摇摇头道:“眼下情势恶劣,至少有几种可能,第一,可能我判断错误,此地不是长恨峰;第二,可能是长恨峰而不是长恨峰主的居处;第三,可能是他的居处,而他已不是一个以救人济世为旨的神医了……” 微微一顿,又道:“就算一切没错,眼下各路人马明来暗至,正在酝酿一场大变,找到了长恨峰主,他也是无法替薛公子安心疗伤,还是先离开此处再另行设法的好!” 徐远呐呐的道:“小姐料事如神,但怎会知道那长恨峰主不是一个以救人济世为旨的神医了呢……” 章台凤道:“因为我已看出那高大的东西是一种兽类,那样巨大的野兽,动作那等快捷,在这小小的山谷中出现,自必是这谷中主人所饲养的了……” 徐远道:(缺字) 由那片小竹林到出口之处约有七八丈距离,虽是走得不算太快,但也在眨眼之间就已到达。 就在即将踏出谷口之际,忽听呼的一声,由一旁乱石堆中蓦地射出了一只遍体乌黑的巨兽,向章台凤横里扑来。 匆匆一瞥之间,只见那巨兽介乎猿人之间,一身黑毛,乌漆发亮,铜铃般的双目,发射着慑人的绿光,扁平的鼻子下是一张血盆巨口,满口利齿,狰狞万分。 章台凤身形一停,蓦地扬手一挥,一股浓烟般的白雾向那巨兽披头盖脸的撒了下去,同时娇躯疾转,斜退三尺。 那怪兽似乎料不到有此一着,进扑的势子一挫,使章台凤堪堪避开了一击。 章台凤闪过一击,沉声叫道:“快些出手猛攻!” 徐远不待吩咐,早已拳掌并用,闪电般连向那怪兽攻去了三掌五拳,劲风凌厉刺耳。 那怪兽吼叫连声,但双目被章台凤撒出的白色粉雾所迷,一时之间难以睁眼,只好双臂狂舞乱舞。 徐远虽是一连数招俱皆击到了那怪兽身上,但那怪兽却恍如未觉,而徐远被反弹之力震得双臂酸麻,虎口欲裂。 耳际间只听章台凤大叫道:“还不乘机快走,等待何时。” 原来她乘徐远出手攻向怪兽之时,已经跃出了一丈余远。 徐远哪敢怠慢,身形疾掣,一跃追去。 章台凤快走疾驰,就在将要踏出谷口,穿入密林之时,却蓦地发出一声惊呼,收步怔了下来。 原来在谷口出处横拦了六条巨颀的黑影,俱是一般模样的怪兽。 六头怪兽低吼一声,疾扑而至。 章台凤银牙紧咬,右手连挥,一股股白色粉雾疾撒而出。 但那六只怪兽虽被粉雾所迷,仍然有如海波溃堤一般汹涌扑到。 章台凤与徐远俱在白雾朦胧之下,但却难以躲闪开六头巨兽的横攻猛扑,两人齐都觉得周身数处剧痛,相继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徐远忽然翻身醒来,讶然看到,只见已处身密林之中,身边正坐着鬓发凌乱,容颜憔悴的章台凤。 他讶然而起,呐呐的叫道:“小姐……你无恙么……” 章台凤叹口气,幽幽的道,“还好,至少你我已逃出了一命!” 徐远环目四顾,吃惊的道:“薛相公呢?” 章台凤忽然泪珠晶莹,叹道:“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原来她首先清醒了过来,当时六头巨兽已然不见,但怀中的薛镇山也随着失去了踪迹。 徐远横躺在一丈之外地上,受伤颇重,仍然昏迷不醒,但昏迷的原因却是因为中了章台凤所撒出的迷药。 她关心的是薛镇山的下落,她搜遍了附近一带,也没见到薛镇山的尸体,于是,在绝望之中,她还有一个渺茫的希望。 寻不到薛镇山的下落,她只好托起徐远,把他弄到谷外的密林之中,给他解去了迷药。 徐远听她说完,浓眉深锁道:“这些怪兽都是十分凶残之物,为什么却留下了小姐与老奴的性命?” 章台凤道:“这只有一个解释,还是归功于我撒出的那烈性迷药,虽然不能使它们中毒昏迷,却使它们的行为因之有了些改变,也许……” 凄惋的一叹,住口不语。 徐远忖思了一下,忽的慨然道:“小姐就等在此地,待老奴再到谷中去走上一转,务必找出薛公子的下落,将他营救出来!” 章台凤苦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件很危险的事么?” 徐远应声道:“老奴知道,但却毫不畏怯!” 章台凤道:“这是为什么呢,按说你应该恨我才对,为什么却反而主动的替我效死卖命?” 徐远凝重的道:“老奴初被小姐所制之时,确然有些恨您,但现在却不同了……” 踌躇着忖思了一下,又道:“因为小姐的聪明才智使老奴衷心敬服,小姐的侠义心肠,也使老奴大为感动,方才若不是小姐援手,老奴也要死在那些怪兽的爪下了!” 章台凤凄迷的苦笑一声道:“你这些话都是衷心而发么?” 徐远激动的道:“若有一句虚言,叫老奴不得好死……” 霍然站起身来,慨然道:“至迟在一顿饭的时光内,老奴就会转来,否则,那就是……” 但章台凤却双手连摇道:“那是最笨的方法,除了白白送死之外,没有别的好处,你虽有效死之心,我却不容你那样去做!” 徐远皱眉道:“那么,小姐……” 章台凤忖思着道:“我想先把嫠妇峰四面勘查一下,你能为我带路么?” 徐远忙道:“这个容易,老奴虽然没在嫠妇峰四周走过,但多少能够寻出路来,不知小姐要先奔哪面方向?” 章台凤随手一指道:“先奔哪面方向都是一样,就先向北行吧!” 徐远连忙低应一声,当先迈步行去。 此刻已是黎明时分,穿出密林之后,眼前大放光明,触目所及,仍是零零落落的树木与高低参差的嵯峨怪石。 徐远当先而行,沿着嫠妇峰一路向北走去。 章台凤樱唇紧抿,双目四顾,仔细查看着嫠妇峰的山势,甚至一草一木都不轻轻放过。 一口气走出了两里左右,已到正北的峰脚边沿。 忽然—— 两人一先一后正行之间,突听一串歌声遥遥传了过来。 章台凤脚步一收,目注徐远道:“嫠妇峰附近有住户么?” 徐远摇头道:“嫠妇峰附近,九顶山中山势最为险恶之处,连猎户樵子都不肯涉足此处,哪里有什么住户人家?” 章台凤双眉深锁,喃喃的道:“今天所遇到的事情真是愈来愈奇了……” 当下倾耳凝神,静静听去。 只听那歌声唱的是: “老在烟霞慕隐沦, 功成归看五湖春, 一叶舟中吟复醉, 云水, 此时方认自由身。 花鸟为粼鸥作侣, 深处, 经年不见市朝人。 已得希夷微妙旨, 潜喜, 荷衣蕙带绝纤尘。 十载逍遥物外居, 白云流水似相于。 乘兴有时掳短棹, 江岛, 谁知求道不求鱼。 到处等闲邀鹤伴, 春岸, 野花香气扑琴书。 ……” 歌声散漫逍遥,令人悠然意远。 章台凤喃喃的道:“这倒是件奇事,这位隐士是谁……” 转向徐远道:“附近可有江河湖泊么?” 徐远忖思了一下道:“九顶山中哪有什么江河湖泊,只在十里之外有一条洪流溪,虽是山水,倒也能够行驶小船……” 此刻那飘扬的歌声已止,忽听一个苍老但却爽朗的声音道:“松风,把为师教的那首曲子试吹一遍,看看可有长进没有?” 只听一个童子的声音应道:“师父,我早已练得滚瓜烂熟了。” 随即响起了一串嘹亮的笛声。 笛声清脆悦耳,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但那苍老的声音立刻打断他道:“徒儿,不必吹下去了!” 那童子的声音应声停止了下来,叫道:“师父,我吹的有什么不对么?” 那苍老的声音道:“正是你所说的,已经滚瓜烂熟了……” 那童子的声音有些疑惑的道:“我知道师父不是诚心夸奖我,一定是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了!” 那苍老的声音呵呵一笑道:“音律之学贵在能创出一种意境,使人心神皆为所制,你曲子吹得虽熟,但却没有意境可言,所以……” 那童子失望的道:“这样说来,我是没法学成您的本领了!” 那苍老的声音慨然叹道:“聪明才智各有不同,虽然你在音律之学上难望有成,但为师可以另传你其他的本领……” 微微一顿,道:“把笛子拿来,待为师吹一曲你听听。” 不久。 只听一串笛声悠扬而起。 这笛声果然大不相同,章台凤与徐远不由心神一阵震颤。 笛声愈来愈急,有如狂风骤雨,章台凤双目平视,满面奇异之情,不自觉的向前走去。 徐远则双目紧闭,像一个患了夜游症的病人一般,也随在章台凤之后一路向前走了过去。 不久。 两人俱皆走到了峰壁之下一片十分清幽的角落之中。 在数株青松之下,只见一个皓髯白首的老者,正趺坐在一方平滑的巨石之上,手握一柄玉质横笛,轻轻吹奏。 在那老人身旁则站着一个垂髫的小童,正带着满面疑讶之情,注视着茫然而来的章台凤与徐远两人。 那老者笛声一收,忽的仰天爆出一串豪笑。 这一串豪笑之声有如醍糊灌顶,陷于痴迷境地的章台凤与徐远两人立刻为之清醒了过来。 章台凤略一定神,连忙裣衽一礼,道:“难女章台凤,见过老前辈!”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巧遇巧遇,深山穷谷之中,难得遇见雅客,两位对老朽的笛声也还有一点兴趣?” 章台凤忙道:“老前辈音律之学的造诣,已达出神入化之境,难女衷心钦服……” 眸光一转,道:“老前辈尊姓大名呀?” 一旁侍立的童子立刻接口道:“我师父姓邬讳侗,自称玉笠老人!” 那老者哼了一声,喝道:“这孩子专爱多口多舌……” 转向章台凤道:“草野之人,纵使提名道姓,也没有几人知道,故而老朽一向不愿道出自己姓名……” 章台凤连忙陪笑道:“那是老前辈谦虚之词,以您老人家的造化成就,倘若踏入江湖,顿时就可名噪武林!” 玉笠老人邬侗淡然一笑道:“可惜老朽名心已淡,更没有争雄江湖之意了。” 章台凤道:“老前辈志行高洁,不啻世外游仙,那就更使人起敬了……” 眸光一转,道:“老前辈仙修之所就在附近么?” 那松风童子又忍不住接道:“我们没有一定的住处,十天以前才由巫山来到这里!” 玉笠老人喝道:“松风,如果你再多口,为师可要罚你面壁三年了!” 松风一吐舌头,叫道:“师父是吓我玩的!” 玉笠老人哼了一声道:“为师才没有这样好的脾气吓着你玩,回头至少打你十五板子!” 玉笠老人忽然站起身来,淡淡一笑道:“日上三竿,老朽要向两位告别了。” 右手搭在松风童子的肩头,就欲走去。 章台凤抢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道:“老前辈慢走,难女还有下情禀告!” 玉笠老人怔了一怔,只好收步停了下来。 章台凤陪笑道:“话未尽意,老前辈怎的就要走了?” 玉笠老人笑道:“老朽世外之人,不想多管尘世的恩怨纠纷了。” 章台凤双眉一挑道:“世外之人,更该有恻隐之心,老前辈已经知道了难女的遭遇,难道就束手不问么?” 玉笠老人奇道:“老朽不过因与姑娘巧遇,偶然闲谈几句,姑娘怎的就想拉老朽去淌这混水了?” 章台凤面色沉凝的道:“这事老前辈有心要管,为什么又要推三阻四?” 玉笠老人奇道:“此话怎讲?” 章台凤嘻嘻一笑道:“老前辈可要难女拆穿么?” 玉笠老人皱眉道:“那你就说说看吧!” 章台凤不慌不忙的道:“此处山穷水恶,不是遨游天下人应来之处,纵然要来也不是在此处。” 松凤童子俏皮的一笑,忽然撒娇的拉住玉笠老人叫道:“师父最是疼我,绝不会真的罚我打我,师父……你说,你说……师父……是不是嘛?” 玉笠老人被缠得无法,只好呵呵笑道:“好啦,好啦……为师饶过你这一遭吧!” 松风童子得意的一笑,方才退了开去。 玉笠老人慈爱的一笑道:“老朽平生志在云山烟水,故而浪迹天涯,一生落魄,这孩子说的倒也不是假话,眼下老朽也就要离此他去了……” 微微一顿,又道:“方才姑娘两称难女,莫非遇到什么不幸的事了么?” 章台凤含泪福了一福道:“老前辈世外高人,难女也不应该瞒您……” 于是,她简略的把为薛镇山疗伤来到嫠妇峰的一切遭遇讲了一遍。 玉笠老人皱皱眉道:“虽然你是个十分聪明之人,但却做了一件糊涂之事,仙猿谷中岂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仙猿谷……” 章台凤双目一挑道:“命名的由来,大约是指的那些怪兽了……难女因求医心切,以致不曾先打听清楚,确然是做了一件大错而特错之事。” 稍稍一顿,又微笑着接下去道:“嫠妇峰前的那片幽谷,一向几乎是与世隔绝之地,从无人至,而老前辈能一口气说出它的名字,可知老前辈对仙猿谷中一定知道得很多……” 眸光神秘的一转,接下去又道:“更重要的是老前辈以笛声把晚辈引来此处!” 玉笠老人大笑道:“这就更不对了,老朽在此教徒儿练习音律,姑娘怎说是老朽用笛声把你们引来!” 章台凤毫不气馁的道:“老前辈已说这位小兄弟不是习学音律之才,自然不必教了,但老前辈却急奏一曲,不是有意引难女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徐远也接口道:“我们小姐说得不错,听了你的笛声之后,痴痴迷迷的就走到这里来了!” 玉笠老人摇头一笑,道:“这样说来,姑娘是赖上老朽了。” 章台凤神色一整道:“难女只不过据情猜测,但老前辈若说难女是赖上了您老人家,那就使难女担当不起了……” 声调一沉,接下去道:“难女不会强人作难,更不会赖上人家,就此别过了……” 裣衽一礼,转向徐远喝道:“咱们走!” 娇躯转动,当先疾驰而行。 徐远亦不怠慢,随后跟了上去。 玉笠老人亦不阻留,顾自发出一串震天的豪笑之声。 眨眼间,两人已奔出了一箭多路。 徐远疾走一步,道:“小姐,那老儿似乎并不是坚决拒绝,小姐为什么不再用言语说动他一下,以他的音律之学,也许能帮小姐一个大忙。” 章台凤噗哧一笑道:“那老儿是有意要我求他,但我偏不……” 徐远皱眉道:“小姐如以大局为重,就求他两句又有何妨?” 章台凤面色一沉,道:“徐远,你这是教训我么?” 徐远愕然一惊,连忙俯首道:“老奴不敢!”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方才我已戳穿了他的心事,那老儿只不过故做张致,一意开咱们一个玩笑而已!” 徐远怔怔的道:“小姐是说他还会来帮我们么?” 章台凤笑道:“大约不会有错吧,他帮我们并不是为了你我,而是为了薛相公!” 徐远如坠五里雾中,迷惘的道:“小姐怎么知道?” 章台凤道:“那小童已说过他们是由巫山而来,当我向他说到薛相公的事时,他立刻显得特别激动,可以明显的看得出来,同时,当我提到薛相公假扮鬼仙杜灵时,他却没有一丝惊奇之情,似是他早就知道此事,而且无巧不巧,他又来到嫠妇峰,分明是暗中伴随薛镇山,只不过不到必要时不肯出手而已。” 徐远道:“这样说来,他与薛相公定然有很深的关系了?” 章台凤道:“这就难说了……” 眸光转动,得意的一笑道:“不必管他,咱们走吧!” 瞬息之间,两人又走出了半里多路。 忽然—— 一串豪笑在面前响了起来,只见玉笠老人像由地下冒出来的一般,忽然拦住了两人去路。 章台凤并无惊奇之感,淡淡的微一裣衽道:“老前辈要往哪条路上走呀?” 玉笠老人呵呵一笑道:“怎么想来想去,只有一件事情忘了问你!” 章台凤微微一笑道:“老前辈请问吧!” 玉笠老人道:“姑娘是要打算去仙猿谷冒险救那姓薛叫……叫什么的吗?”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不一定,难女还没打定主意……” 眸光凌人的一转,道:“老前辈对这些事既是不感兴趣,就不必问了吧!” 玉笠老人白眉微锁,忽道:“姑娘,你实在厉害,心机深沉得很!” 章台凤噗哧一笑道:“谢谢老前辈的夸奖,难女告辞了!” 娇躯一转,又欲走去。 玉笠老人拂袖一拦道:“姑娘当真如此决绝么?” 章台凤笑道:“决绝的是老前辈,须知难女从不腼颜求人,既是老前辈不愿相助,难女就不多求了!” 玉笠老人喟然一叹,道:“姑娘个性之强,举世罕见,不过,却正对了老朽的脾味!” 章台凤大笑道:“老前辈喜欢我?” 玉笠老人肯定的道:“一点不错,老朽阅人多矣,还没见过你这样既聪明而又刁顽之人!” 章台凤益发大笑道:“老前辈既然欣赏我的刁顽,不知……” 玉笠老人双手连摇道:“老朽还不能说打算怎样,眼下且谈谈仙猿谷中之事如何!” 章台凤笑道:“既是老前辈忽然又有了兴趣,难女自当洗耳恭听了。” 玉笠老人喟然一叹道:“仙猿谷中的主人姓君名路遥,自称长恨峰主,那是因为……” 章台凤笑接道:“这些难女已经知道了,就请老前辈说说眼下谷中的情形吧!” 玉笠老人摇头道:“眼下谷中实情如何,老朽也不尽知,只不过听说那君路遥手中有一方地极温玉,凭恃那方温玉,可以练成绝世神功,且有返老还童,青春长驻之效!” 章台凤噢了一声道:“怪不得各路群雄相继至此,原来是那方地极温玉诱人送死!” 玉笠老人颔首道:“一点不错,一旦进入谷中,生存的机会确然不多,听说君路遥在仙猿谷中三十年以来,出了不少古古怪怪的名堂,而且心性大变,残暴凶狠,谷中原来不满五尺的灵猿,经他训练喂食之后,竟一个个都变成了倍逾常人的庞然天物,都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 章台凤道:“老前辈可曾见过那君路遥么?” 玉笠老人叹口气道:“曾有一面之缘,但却因故成仇……” 微微一顿,接道:“是以老朽不便进入谷中,老朽也许可以劝说他一番。” 章台凤忖思着道:“难女纵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到谷中救出薛镇山,那么,老前辈能够帮难女什么忙呢?” 玉笠老人探手由怀中掏出了一把金珠般的东西,递到章台凤手上道:“这一把暗器,可以助你抵挡那些卷毛畜牲,至于那长恨峰主君路遥,以你的才智聪明,大约尚可应付得了,另外,老朽还要告诉你一句话,只要救下薛镇山,即刻出谷……” 章台凤道:“老前辈呢?是就此离去,还是要等难女回来!” 玉笠老人长吁一声道:“老朽对你入谷施救,只存有七成希望,必要时,老朽还要亲自出手!” 章台凤恬然一笑道:“这样说来,难女就安心了……” 眸光一转,道:“那暗路在于何处?” 玉笠老人失笑道:“你怎知尚有暗路?” 章台凤道:“这很明显,倘若只有谷口一条出路,老前辈定然不会在此等候了!” 玉笠老人拊掌一笑道:“好一个刁蛮的女娃儿,老朽更加喜欢你了……” 伸手遥遥一指道:“看到那只高大的榆树了么?” 章台凤依言看去,只见在十余丈外的山壁之下,果然有一株合抱粗细的榆树,四周则是一片竹丛。 玉笠老人续道:“那榆树之旁有一处低矮的山洞,乍然看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潮湿山洞,实则却可通达仙猿谷内,不过……” 微微一顿,道:“其中却有两只仙猿看守,还应小心一些为是!” 章台凤欣然一笑道:“多谢老前辈,这些已经很够了!” 娇躯转动,与徐远向前行去。 十余丈距离,眨眼即到,只见那榆树之旁的山壁之上,果然有一个三尺见方的山洞,一泓请泉流了出来。 ←→ 第八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那秘洞入口处虽然甚是狭窄,但一经入内,却逐渐宽阔了起来,像是那座山峰中间本是空心的一般。 洞中阴暗潮湿,角落中山泉潺潺有声,脚下遍生青苔,滑不留足,而且高高低低,极是难走。 章台凤与徐远步步为营,凝神聚力,戒备而行,费了半盏热茶的时光,方才走出了二十余丈。 愈往里走,也就愈加黑暗,已到了伸手难辨五指的程度,而且那山洞也更加宽阔,触目所及,尽是一片黝黑,竟不知该向哪走才对? 徐远悄声叫道:“小姐,这情形有些不对了,那糟老头子……” 章台凤轻轻碰了他一下,道:“别说……” 拂手一指,点了出去! 但听一阵乒乓之声在面前响了起来,一时泥水四溅,碎石纷飞!但没有多久,声音又沉寂了下去! 原来一条长达两丈的巨蛇悄没声息的游了过来,被章台凤一指点到了七寸之上,那蛇一阵挣扎,颓然死去。 徐远低头看去,只见那巨蛇鳞甲片片,顶生独角,是一条绝毒之物,心中暗道:“好险!” 忽然—— 但听一阵喳喳乱响,模糊中只见无数个黑点疾射而至! 章台凤急叫道:“快些伏下!……” 在喳喳乱响中夹杂着一阵飕飕的急雨之声,齐由两人头上飞掠而过,向洞外飞了出去! 原来那是一大群蝙蝠,至少有数百头之多,被章台凤击毙巨蛇的乒乓之声所惊,飞向洞外而去。 章台凤缓缓站起身来,悠悠的叹了一口长气,继续向前摸索着行去。 徐远试探的叫道:“小姐!……” 章台凤轻声道:“什么事?” 徐远嗫嚅的道:“这山洞明明是座从来无人到过的古洞,看样子也绝不会通到嫠妇峰的山谷之内……” 章台凤皱眉道:“你怎会知道?” 徐远怔了一怔,道:“老奴只是据情判断,倘若是一条暗路秘道,就算不修整打扫,也绝不可能会有巨蛇蝙蝠潜伏在内……” 章台凤淡淡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位玉笠老人是骗我们的了!” 徐远连忙陪笑道:“老奴不敢,老奴的意思是说……那位玉笠老人大约也是判断错误,他只发现了洞穴,却不知道是一个死洞!” 章台凤再度收住脚步道:“依你之见,应该怎样?” 徐远呐呐的道:“最好……退出这座恐怖的山洞,再……想别的办法……” 微微一顿,鼓足了勇气接下去道:“薛公子被那些凶残的仙猿掳去了这样久的时间……恕老奴说句不祥的话,纵然能把他找到,只怕也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章台凤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再冒这样大的危险了,干脆离开九顶山吧!” 徐远怔怔的道:“那样最好,小姐实在是当机立断,处事果决的女中丈夫!……” 章台凤忽然格格一笑道:“徐远,蒙你夸奖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徐远吃了一惊道:“是……是老奴说了错话么?” 章台凤笑声一收道:“如果薛相公果真已死于谷内,我们自然要离开九顶山,而后,不妨找一处山明水秀与嫠妇峰的幽谷相若的地方,修上一座墓穴……” 徐远讶然道:“小姐的意思是……收葬薛公子么?” 章台凤摇摇头道:“不!是埋葬我自己……” 微微一顿,声调激动的接下去道:“我不妨明白告诉你,只要薛公子确然已死,我也就不想活了,只是你……也就没有压抑体内剧毒发作的药丸可服了!……” 徐远大惊道:“小姐,您……” 章台凤冷冷的道:“我们退回去吧!” 徐远双手连摇道:“不!不!……老奴只不过那样猜测,也许薛公子吉人有天相,大难不死,还好端端的在山谷之内!……” 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方才是老奴昏了头了,既然薛公子对小姐这样重要,老奴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探出薛公子的生死下落!” 章台凤淡淡一笑,道:“现在你知道我们三人间的关系了么?” 徐远忙不迭的道:“老奴知道了!老奴……替小姐开路了!……” 越过章台凤,摸索着向前行去。 章台凤缓缓跟在后面道:“这既是一处死洞,还有什么查探的必要?……” 徐远声调不大自然的道:“不论是否死洞,老奴也要替小姐查出一个结果来!……” 章台凤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与徐远一路向前行去。 大约又走出二十余丈,忽见一丝微弱的光亮传了过来。 章台凤连忙收步道:“慢走!……” 眸光四转,借着那缕微弱的光亮,细细向四周打量。 只见立身之处是一个宽广的古洞,两面都有危石峭壁,与笋尖一般罗列的钟乳石,峥嵘嶙峋,十分吓人,那微弱的光亮,则是由一处山壁隙缝中传来,虽然十分微弱,但却呈白玉之色,非常奇特。 徐远面露喜色,有些尴尬的投注了章台凤一眼,道:“那玉笠老人说得不错,这里果然是通达谷内的一条暗道。” 章台凤哼了一声道:“你认为那是谷内了么?” 徐远困惑的道:“那明明是由山隙中射来的天光,不是谷内又是哪里?” 章台凤摇摇头道:“天光不应该是这种颜色,你没注意到么?” 接着仔细凝视了一下,皱眉道:“虽非天光,但却可以证明我们正逐渐接近长恨峰主君路遥的居处,应该更加小心了!” 徐远忙应道:“老奴知道了!” 章台凤眸光转动,忽然探手拔出一柄匕首,左手则扣上了一把玉笠老人所送的金珠般的暗器,压低了声音道:“你替我断后,但切忌不可冒然出手!” 娇躯晃动,向那光亮传来之处靠去。 及至走近之后,面前豁然开朗,突然现出了两条路来,由那发光的隙缝中看去,视力为石壁所阻,看不出所以然来。 原来那缕光亮是曲折反射而来,无法看到任何景物。 章台凤略一度量,向左侧的一条岔路轻轻走去,徐远不便多问,也相继跟着走了过去。 那条岔路中更加光亮了许多,靠里面的山壁上有着不少隙缝,每条隙缝中都有白玉般的光芒透射出来,但每条隙缝中都有另外的山壁阻挡,仍是看不出那光亮的由来,与里面的情形,倾耳听去,也听不出任何声息。 章台凤返身轻轻一笑,道:“徐远,你看出原因来了么?” 徐远连忙凑近一步,道:“老奴愚庸,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章台凤道:“在这道山壁之内,有一层天然的间隙,里面则是利用地势修建的洞室,谷中虽有竹篱茅舍,但这洞室才是长恨峰主君路遥的居处!” 徐远困惑的道:“不管是什么洞室,这些隙缝中既有光亮传出,就应该看得到里面的情形,为什么由每一道隙缝中看去都是一堵堵的石壁?” 章台凤悠然一叹道:“因为这长恨峰主君路遥不但是位精研歧黄的名医,而且还是位深通阴阳五行的能手,这里面的石室是根据八卦九宫的变化而建,由内向外看来,每一处皆有门窗,由外向内看去,却每一处都是石壁。” 徐远深深皱眉道:“那该怎么办呢?” 章台凤轻轻一笑道:“既然我已看出了他的阵式,自然就可以找得到门户!……” 说话之间,继续向前走去。 五丈之外,又是两条岔路。 章台凤毫不迟疑,身形一转,向左走去。 此刻所经之处,已是半出人工半出天然的暗道,石壁上有明显的开凿过的痕迹。 章台凤好像轻车熟路,一连岔过三条暗道,收步停了下来,回顾紧紧相随的徐远一眼,伸手一指道:“这是乾宫兑位,大约可以看到那长恨峰主的秘密了!” 只见面前地势陡变,有如山壁上出了一个缺口,前行三步,就到了一个圆圆的窗口之下。 那圆窗全部都是相连的石块石柱,有如将一方巨石硬行雕空了的一般,里面挂着一幅薄薄的绸幔,景物清晰可见。 章台凤与徐远同时鹭伏鹤行,悄无声息的凑了过去,凝目看时,两人不由都为之吃了一惊! 只见窗内是一座十分广大的圆厅,呈八角形状,四周俱都挂着黄色绸幔,正中间是一个八角形的水池。 那水池约有五丈方圆,中央有一方石砌平台,上面摆了一张巨大的座椅,一个目光如炬,瘦骨棱棱的老者,正端坐其上。 那老者与常人无殊,但却脸长如马,面色冷肃,眉宇间有一股抹不掉的煞气,加上颏下的一撮山羊胡子,看起来有一种蹩蹩扭扭的感觉。 巨大的石厅中并无灯烛,亦没有照射进来的天光,光亮的来源,则是那个五丈方圆的水池。 那水池中不知有什么物件,但见一片白玉般的光华透过水面,照彻大厅,纤毫毕现,毛发可鉴。 那马脸老者在四射的光华围绕中,双目微暝,端然正坐,一袭宽大的玄色长袍时而鼓涨,时而收缩,乍然看去,十分凛人。 大厅四周的八个角落之中,各摆了一个一人高矮的鼎炉,鼎中正冒着淡淡的蓝色烟雾,飘渺满厅,在那白玉般的光华辉耀中,使人有身入幻境之感。 更令人惊骇的则是每一个鼎炉之旁俱守着两只巨大的仙猿,像人一般的趺坐在地,两只前臂环抱胸前。 于是,这座巨大的山腹石厅之中,一人与十六仙猿并坐,充满了神秘而又恐怖的气氛。 石厅中静无声息,十六只仙猿像石像一般的动也不动。 徐远看得瞠目结舌,把声音放得低低的道:“小姐,这……老家伙大约就是长恨峰主了吧?” 章台凤轻轻颔首道:“大约不会错了!……” 徐远嗫嚅着道:“他这是做什么呢?” 章台凤皱眉道:“大约是在练什么邪功吧!……” 一言未毕,忽见那马脸老者突然双目大张,双臂缓缓高举,然后大袖疾挥,向水池中拍去! 但听蓬的一声大响之后,是哗啦哗啦的湍急水声。 章台凤与徐远不由又都一怔。 只见那水池之中,突然像滚沸了的热水一般,冒出了十数个滚卷的漩涡,咕嘟咕嘟,翻滚不已。 那老者又复大叫道:“开!” 只见每一座鼎炉旁守候的两只仙猿同时长臂疾伸,把鼎炉的盖子疾快无比的打了开来。 那老者双臂平伸,蓦地用力朝上一托! 就在他一托之际,但见每个鼎炉中爆出一个赤红的火球,划起一道美丽的圆弧,向水池之中落去! 一时水声哗啦,红光闪烁,加上那强烈的白玉般的光华,使站在窗外的章台凤与徐远两人,都感到有些刺目难睁。 哗啦的水声逐渐静止,满地的红光渐渐凝聚为一,那老者又复双臂一振,朗声大喝道:“起!” 但听赫的一声,水池中飞起一颗红色弹丸,升到两丈余高,而后向那老者大张的嘴巴之中落去。 池中红光尽消,一切又恢复原状,那老者面露得色,舐嘴咂舌,似是仍然余味无穷。 十六只仙猿重将鼎炉盖好,趺坐如前,但一双双灼灼的目光,却都凝注在老者的脸上。 那老者默坐片刻,忽然又爆出一声震天的长笑! 章台凤心头一震,因为那笑声中充满了愤怒、怨恨,与骄傲自满的情愫,认真说来,那是一种发狂的笑声。 良久良久。 那老者方才收住笑声,又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喊道:“开关!” 十六头仙猿同时发出一串兴奋的叫声,纷纷俱起,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冲去,只听轧轧连声,三道石门打了开来,十六头仙猿登时消逝于石门之外。 广大的石厅之中,只剩了那孤独的老者,只见他双目渐瞑,神色间有一股萎顿的倦意。 忽然—— 一阵脚步声传处,五名四旬左右的汉子,由打开的石门中走了进来。 章台凤双眉深锁,暗暗忖道:“原来这长恨峰主并不是孤独一人,他已经收了不少羽翼了!” 只见那五人其中四人俱着白衣,一人身着玄衣,端坐在厅中巨椅上的老者倦意尽消,身形一长,道:“侵入谷中的外寇都抓下了么?” 五名汉子同时跪了下去,那身着玄衣的汉子轻声回道:“启禀峰主,属下无能……” 那老者正是长恨峰主君路遥,闻言一笑道:“不要怕,据实禀来!” 那玄衣汉子忙道:“先后侵入谷中者共约六七十人,擒下三十余人,格毙十余人,尚有二十余人潜伏谷中,未曾擒获!” 长恨峰主君路遥道:“可曾将谷口封堵?” 那玄衣汉子道:“已照峰主指示派六仙猿把守谷口,放入而不放出……” 长恨峰主呵呵一笑道:“那样就好,只要将侵入谷中之人一一消灭,就再多来一些,也是无妨!” 那玄衣汉子呐呐的道:“不过……不过……” 不过了半天,也没不过出一个所以然来。 长恨峰主哼道:“不过什么?快说!” 那玄衣汉子惶遽失色的道:“也有一件意外……” 长恨峰主面色一变,沉声道:“什么意外?” 玄衣汉子以首触地,轻声道:“有两个已入谷中之人,又逃了出去!” “啊?!……” 长恨峰主大叫道:“那把守谷口的六仙猿呢?你没令它们堵截么?” 玄衣汉子忙道:“属下怎敢疏忽职守!……” 长恨峰主厉声道:“在六仙猿堵截之下,也会有漏网之人么?” 玄衣汉子呐呐的道:“那两人向六仙猿撒出了一把含毒的白粉,使六仙猿狂奔入谷,昏迷了一阵,才被那两人逃去,不过……” 长恨峰主怒道:“又不过什么?” 那玄衣汉子道:“却将他们两人所携带的一个负伤之人抓了下来。” 长恨峰主淡淡噢了一声,道:“那两人是何方神圣,居然有本领入而复出?” 那玄衣汉子呐呐的道:“是……一男一女,倒不知是什么路数!” “一男一女?!……” 长恨峰主又跳了起来叫道:“居然容女人逃出谷去!” 声色俱厉,使人悚然失色。 那玄衣汉子叩首触地,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另外的四名白衣人亦皆磕头碰地有声,觳觫不已。 长恨峰主缓缓坐了下去,面色缓和了一些道:“起来……” 轻喟一声,道:“这也不能怪你们,是侵入之人过于厉害了一些!” 那玄衣汉子呐呐的道:“谢峰主开恩!” 与后面的四名白衣人同时站了起来! 长恨峰主又冷冷的道:“那两人既已逃走,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但散布在谷口中之人却必须抓到,不能再有一人漏网。” 那玄衣汉子连忙应道:“是!” 长恨峰主哼了一声又道:“速派大批仙猿,严密搜捕,其次,把已捕获之人带来此处!” 那玄衣汉子喏喏连声,施礼缓步而退,与四名白衣人俱皆走了出去。 广大的石厅中又只余下了长恨峰主一人。 窗外的章台凤与徐远却俱皆心神悸动,因为他们听得清清楚楚,薛镇山并没被那些仙猿杀死,而是被生擒了来,这消息令人一喜一忧,喜的是他未遭毒手,忧的是命运难测。 忖念之间,只见长恨峰主俯身望着池中的一片光华,呵呵大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地极温玉就算我送与你们,看你们又怎能拿得了去!……” 紧接着又是一串震天的呵呵长笑。 不久。 但听一串脚步声夹杂着吱吱的叫声传了过来。 定神看去,只见方才那名玄衣汉子又急步走了回来,在他身后紧随着十余只巨大的仙猿,每只仙猿臂间都夹着两人。 章台凤与徐远在窗外看得清楚,只见那些人中有白骨门的,有飞虎堡的,出乎意外的是竟也有武威门之人。 另外,还有三四名看不出门派路数之人,俱像被点了穴道般的昏迷不醒,被那些仙猿一个个的摆在了水池之前。 仔细数去,共是三十二名,年纪由三旬至六旬不等。 章台凤心头怦然大动,她已看到了薛镇山,就排在第一名。 只见那玄衣汉子伸手一指道:“这就是那逃出谷的一男一女所留下来的负伤之人。” 薛镇山俯卧在地,一动不动,但可以看得出来,背部一起一伏,显然呼吸未停,尚未死去。 徐远悄向章台凤道:“小姐……” 章台凤也压低了嗓子道:“怎么?” 徐远道:“薛相公就在那边,可要老奴冲了进去,救出他来?” 章台凤轻轻摇头道:“不行,第一、长恨峰主神功通玄,你我决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还有属下之人与那么多的仙猿,出手相救,无异白白送死!第二、这大厅是一座暗含八卦九宫之变的阵式,一旦发动,连我也应付不了!……” 徐远皱眉道:“那该怎么办呢?这老家伙不怀好意,只怕凶多吉少!” 章台凤苦笑道:“随机应变,且看他将怎么处理?……” 微微一顿,像自语般的喃喃道:“薛相公重伤垂死,就算再救他出来,也是死路一条!” 徐远讶然道:“那么小姐是说……” 章台凤一笑道:“长恨峰主是当世名医,除他而外,只怕再难有救得了薛相公之人!” 徐远暗暗摇头忖道:“这丫头大约是疯了!眼下的情形要是能逃出虎口就不错了,若寄望于在他手中求医,那简直是梦想了。” 心中虽如此忖想,但表面上却不说什么,双目只顾紧盯在厅中的薛镇山身上,一语不发。 耳际间只听章台凤道:“你我虽是站在窗外,但不远处就有门户相通!……” 徐远张目四顾,讶然遣:“老奴看不到门户。” 章台凤一笑道:“你我身在阵中,自然看不到门户,但我却能看到,必要时我会与你一同闯进去,到时你要完全听我之言行事,不能有一分逾越!” 徐远忙道:“老奴遵命!” 大厅中悄寂无声,长恨峰主忽然由座椅上站了起来,由那石砌平台上缓步而下,走出水池。 徐远不由大睁双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长恨峰主竟是足踏水面而行,看来他落脚极重,但却水不扬波,平滑如镜,仿佛踏在实地上一样。 只见他走出水池,在那一列被掳之人身边逡巡一周,面目沉冷得有如一座石像,然后又缓缓走回水池中央,重复坐于座椅之上,一语不发,似是心中在思虑什么? 良久。 那玄衣汉子似是忍耐不住了,恭施一礼,试探着道:“峰主,这些人……” 长恨峰主面部有一种奇异的表情,双目大睁,道:“怎样?” 那玄衣汉子呐呐的道:“这些人大都是武林四圣的手下,倘若……” 长恨峰主重重一哼道:“武林四圣就可以欺凌老夫么?他们唾涎老夫的地极温玉,派人潜入谷中,意图暗中下手,呵呵呵呵!” 愤怒的笑声猛然一收又道:“老夫又何惧武林四圣……他们个个死有余辜!” 右掌倏然一翻,大袖扫出一股劲风。 窗外的章台凤不由自心底中泛起一丝凉意,因为长恨峰主扫出的劲风正好是冲向薛镇山。 劲风过处,只见薛镇山身子震颤了一下,由俯卧变为仰卧,五官面貌悉数露了出来! 长恨峰主却陡然长身而起,大叫道:“怪了!怪了!……” 目光如利箭般,盯在双目紧闭的薛镇山脸上。 “老夫的回旋掌力为何带他不动?” 但薛镇山除了呼吸尚未停止之外,并没有一丝反应,自然不会运功抗拒他的回旋掌力。 站在水池之前的玄衣人也为之怔了一怔,大为震动。 当下连忙俯身一礼,道:“峰主可要属下丢他下去?” 长恨峰主摇摇手道:“不!把他拖到一边,老夫一定要找出原因!” 那玄衣汉子恭应一声,拉起薛镇山的双手,拖到了一丈开外。 长恨峰主哼了一声,右掌又复朝上一翻,一阵劲风起处,但见躺在薛镇山之下的另一人已经应势而起,像抛下一块巨石一般,落入了水池之中。 窗外的章台凤与徐远不禁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人被投落水池之后,水花四溅,登时像沸腾一般,发出了一片嘶嘶刺耳之声! 不久。 水池中恢复了平静,但那人却已踪影皆失,已是皮骨尽消,衣履皆化,整个的消融在了水池之中。 长恨峰主呵呵一笑,右掌又复向上一扬。 但见又是一人落下水池之中,像先前一样,嘶嘶的沸腾了一阵之后,又完全消融到了池水之中。 长恨峰主右手不住拂动,三十一名被掳之人一个个相继落入水池,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俱都化成了池中的清水。 而后,长恨峰主在桀桀大笑之中,又复由平台上走出水池,轻轻俯身,仔细去观察薛镇山。 他看得十分仔细,而后又摸摸他的脉,摸摸他的手脚,终于长身而起,悠然一叹道:“难得难得……可惜可惜……” 那玄衣汉子有些困惑的道:“峰主难道要破例留下他么?” 长恨峰主答非所问的道:“你看他有多大岁数?” 玄衣汉子连忙认真的看了薛镇山一会,回道:“这人年青得很,大约不会超过弱冠之年。” 长恨峰主捋着颏下的山羊胡子道:“这就对了!这孩子年不及冠,却有两甲子以上的功力,而且慧根仙骨,无一不奇,难怪老夫的回旋掌力,竟然带他不动……” 那玄衣汉子试探的道:“不知峰主为何又说可惜?” 长恨峰主摇摇头道:“可惜的是他伤势过重,五腑破碎,六脉欲断,只怕复生无望了!” 窗外的章台凤闻言心头不由一沉。 那玄衣汉子道:“以峰主的神奇医术,足以生死人而肉白骨,这少年心脉未断,呼吸未停,难道峰主还救不了他么?” 长恨峰主忽而苦笑一声道:“以老夫之学,生死人而肉白骨并非难事,只不过要想保留住他原有的气质与一身功力却不容易!” 那玄衣汉子呐呐的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么?” 长恨峰主颔首道:“办法虽有,但老夫却有些舍不得!” 玄衣汉子奇道:“不知峰主要用什么办法?” 长恨峰主皱皱眉头道:“除非要他吸取地极温玉的精华,再用老夫的补经续脉之法,另外服下‘百还丹’九颗,才能立时而愈!” 微微一顿,又道:“但这损失对老夫实在太大了,太不划算了,老夫不会真的傻到如此地步,那是得不偿失之事!” 玄衣汉子试探着道:“既是如此,属下把他丢下去吧!” 长恨峰主皱眉良久,呐呐的道:“好吧!……不要他算了!……” 那玄衣汉子迟疑着就去拉动薛镇山。 但就当他甫行触到薛镇山之时,长恨峰主却忽然发出一声大叫道:“别动!” 玄衣汉子吃了一惊,连忙住手道:“属下没动……” 长恨峰主叹口气道:“让这孩子死掉实在可惜!” 窗外的章台凤轻轻吁了一口长气道:“看样子薛相公有救了。” 只见长恨峰主又踱到薛镇山身边,喃喃的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把这孩子训练成功,就算武林四圣联手来攻,此地也可固若金汤,毫无可虑!” 那玄衣汉子忽然趋前一步道:“叩禀峰主……” 长恨峰主返身道:“你要说什么?” 那玄衣汉子道:“属下只是提醒峰主一句,这孩子不像受人役使之人,峰主花费心血精力培植了他,他若不听峰主之命,又当如何?” 长恨峰主呵呵大笑道:“丁华阳,你倒十分忠心赤胆,处处为老夫打算!” 那名叫丁华阳的玄衣汉子连忙俯首道:“蒙峰主知遇之恩,属下自应忠心为主!” 长恨峰主突然面色一沉道:“只怕你口是心非,并不真的如此想法吧!” 微微一顿,道:“大约你是怕他他日取代了你的地位,使你无法继承老夫衣钵,得到这池中的地极温玉吧。” 丁华阳面色大变,噗地一声跪下去,叩首触地道:“峰主明鉴,属下如有此心,天地不容……” 长恨峰主淡淡一笑道:“既然没有此心就好,起来吧!” 丁华阳缓缓起身,仍然俯首道:“谢峰主隆恩!” 面色惧悚,肃然站于一侧。 长恨峰主从容一笑道:“其实,你的担心并非多余,不过,老夫早已想到这一点了。” 目光凛然一转,道:“只要使他服下失忆散后,他就永远只知跟从老夫,永生奉老夫为主,再也不会起别的念头了!” 丁华阳啊了一声道:“峰主的失忆散已经练成了么?” 长恨峰主呵呵大笑道:“老夫不曾要你服用,是因为知道你不会背叛……” 伸手一指在他身后悄然而立的十数只仙猿,道:“这些卷毛畜牲,都是凶暴残狠之物,如非已经服下了老夫的失忆散,又怎会一个个俯首贴耳,唯命是从!” 丁华阳自嘲般的微微一笑道:“属下早应该想到这一点了 长恨峰主爽然一笑道:“快将老夫秘柜中的百还丹取来!” 丁华阳朗应一声,疾步返身而去。 长恨峰主神色间已是一片嘻笑自若之情,俯身抓起薛镇山,向水池之中走了进去,将薛镇山安放在座椅之上。 薛镇山昏然无觉,虽是被扶坐在座椅之上,但一颗头却软软的垂在一旁,如非呼吸未停,真像个死人。 长恨峰主将座椅把手扭动了几下,突然双掌连挥,一连十余掌,向水池之中拍了下去! 水池中原本放射着白玉般的光华,在他将座椅转动之后,那白玉般的光华忽然变成了五彩光辉,耀目难睁。 长恨峰主的十余掌,则使池中水花四溅,有如沸腾了一般,在水花四溅之中,那五彩光华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五彩光轮,绕着水池上空旋转不已。 不久。 那光轮愈转愈疾,也愈转愈小,最后,大约只有五尺方圆,突然由上而下,落到了薛镇山身上。 于是,那光轮开始围着薛镇山不停旋转,大约半盏热茶之后,薛镇山低垂的头颅,开始慢慢的抬了起来。 长恨峰主呵呵一笑,双手向座椅把手之上按去。 那旋转的光轮愈来愈慢,也愈来愈淡,最后终于完全消失。 只见薛镇山虽然双目紧闭,但却呼吸均匀,而且吐出了一口悠悠的长气,手足也在蠕蠕而动。 长恨峰主凝神一望,双手把他轻轻拖下坐椅,使他仰卧在平台之上,开始用手替他推拿! 他推拿的手法甚是别致,只见五指不停拂动,但距薛镇山却有半尺距离,似是毫不相干一般。 然而,薛镇山随着他拂动的五指,却逐渐有了反应。 只见他先是全身抽缩,而后手足挥动,最后,平躺的身子竟离地五六寸高,悬空不动。 长恨峰主似是甚为吃力,长长的马脸上已经汗出如注,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愈来愈疾,薛镇山的身子也距地愈来愈高。 先后大约过了顿饭之久,方见长恨峰主动作由疾而缓,待薛镇山身子又完全落地之后,动作完全停止,深深的吁了一口长气,连忙就地趺坐,瞑目不语,显然因用力过度,正在调元默息。 大厅中一时静得出奇,可以听得出长恨峰主重浊的呼吸之声。 丁华阳早已走了回来,手中托着一个锦缎包裹的小盒,但却一声不吭,静静的站在池边。 长恨峰主静静的调息了一盏热茶左右,突然双目一睁,大叫道:“拿‘百还丹’来!” 丁华阳连忙应道:“属下早已取来了。” 双手一扬,掷了过去。 长恨峰主头也不回,反手一抄,接到手中,将锦盒打了开来! 只见他双目紧盯在盒中,有些惋惜的叹口气道:“老夫数十年时光,只炼制了这么九颗,你这孩子是哪生修来的福气,要一口气给我吃光!” 迟疑了一下,又叹道:“老夫平生唯一的缺点,就是迟疑不决??事情既已做了一半,哪里还有迟疑的余地!” 伸手一按薛镇山的结喉穴,使他嘴巴大张,将九颗“百还丹”悉数倒入了他的口中。 而后,又在他喉间一阵按摩,使九颗灵丹完全滑入了肚中。 几乎就在九颗丹药刚刚滑下薛镇山腹中之后,长恨峰主五指连拂,点开了他被闭的穴道。 薛镇山抽动了一下身子,眼皮蠕蠕而动。 长恨峰主在他肩头上连拍了两下,喝道:“孩子,可以醒来了!” 薛镇山欠身而起,双目一睁,四顾讶然。 只见他有些茫然的投注了长恨峰主一眼,双拳一拱,道:“老前辈高姓大名,这里……是什么地方,晚辈是怎样到这里来的?还有一位章姑娘呢?” 长恨峰主马脸拉得老长的道:“昏迷甚久,乍然醒来就这样条理分明,如不用失忆散,如何能够控制得了你!……” 薛镇山奇道:“老前辈在说些什么?” 长恨峰主笑道:“我说的是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她姓什么来着?” 薛镇山忙道:“姓章……” 又四顾了那古怪的石厅一眼,道:“这里可是飘香山庄么?” 原来他自在飘香山庄石室之中被章台凤点了穴道之后,一直都在晕迷之中,对此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故俱皆毫无所知。长恨峰主呵呵一笑道:“飘香山庄?!” 转向池外的丁华阳道:“知道飘香山庄是什么所在么?” 丁华阳略一沉忖,忙道:“飘香山庄在剑阁之北,是白骨门的一处秘舵!” “白骨门……” 长恨峰主愤愤的道:“逃掉的那一男一女想必是白骨门的人了!” 丁华阳呐呐的道:“依情理判断,应该是的!” 薛镇山面色微变,立刻凝神聚力,沉声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什么逃掉一男一女……” 长恨峰主连忙一笑道:“且先不谈这些,那章姑娘已经死了!” “死了?!” 薛镇山愕然一惊道:“她是怎么死的,尸体现在何处?” 长恨峰主冷然一笑道:“就在你的身后,难道你不曾发现么?” 薛镇山啊了一声,立刻转头看去。 但就在他刚刚转身之际,长恨峰主五指拂动,出招突袭,立刻点了薛镇山五处要穴,使他蓬然倒地,再度昏迷了过去。 长恨峰主迅快的由怀中抓出了一个碧玉小瓶,摇摇瓶中的粉末,自得的一笑,喃喃道:“只要把这失忆散服了下去,看你还能否喋喋不休,问长道短,只怕你只有开口应对的份儿了!” 说话之间就去旋启瓶塞。 忽然—— 就在长恨峰主欲要给薛镇山服用失忆散,旋启瓶塞之际,突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慢着!” 声音虽轻,却有如一声沉雷,使长恨峰主与丁华阳俱皆震了一震,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原来章台凤与徐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水池之边。 长恨峰主大怒道:“你是什么人?” 章台凤嘻嘻一笑道:“姓章名台凤,就是那位相公所说的章姑娘……” 回身一指徐远道:“他原是神风门内三堂的总巡堂堂主,但现在却是本姑娘的奴才!” “啊?!” 长恨峰主愕然叫道:“在谷口逃出去的那一男一女,就是你们了!” 章台凤从容笑道:“要说是‘逃’,就太小瞧本姑娘了!” 长恨峰主怒道:“那么你有什么解说之词!” 章台凤笑道:“不需解说,只论事实……” 从章台凤与徐远一现身之际,长恨峰主炯炯的目光就一直迫注在章台凤脸上,眉宇间有一股奇特的表情。 那表情像一把利刃,要把章台凤一下子戳穿,又像贪婪得要把她一口吞了下去一般。 章台凤眸光四掠,早把他的神情完全看穿,嘻嘻一笑,又道:“你傻子么?” 长恨峰主如梦初醒,大怒道:“你竟敢辱及老夫,胆子实在不小!” 微微一顿,又道:“且说你是如何进入老夫的宝厅来的?” 章台凤笑道:“这有什么稀奇,本姑娘腿下生着双脚,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进来的!” 长恨峰主困惑的道:“老夫知道你是走进来的,不过,这宝厅四周都在老夫的阵式之中,你难道也懂得这阵式么?” 章台凤忽然格格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良久良久都无法停歇下来。 长恨峰主大叫道:“你笑什么?” 章台凤勉强收住笑声道:“这一点区区阵式,连三岁顽童都骗他不过,也能挡得住本姑娘么?” 长恨峰主啼笑皆非,咬牙道:“丫头,你可知道老夫的山规?” 章台凤嘻笑从容的道:“正要请教?” 长恨峰主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凡侵入本谷之人,杀无赦!” 声调一沉,又道:“至于女人,那待遇更是特别严苛!” 章台凤不在意的道:“你不妨明说出来听听!” 长恨峰主皱眉道:“看到那些仙猿了么?老夫要把抓到的女人交给它们去恣意蹂躏,等到弄死之后,再丢入这水池之中化为一滩清水!” 章台凤面色一红,道:“那是你变态心性的狂行,不过,只怕你也不能尽随所愿!” 长恨峰主冷笑道:“丫头,老夫所说的就是你的命运,老夫立刻就要把你如法泡制!” 章台凤柳眉一竖道:“你做不到!” 长恨峰主勃然大怒道:“为什么我做不到?” 双臂一振,似乎就要向站在一旁的十六头虎视眈眈的仙猿动手。 但他振起的双臂却又颓然落了下来。 章台凤笑道:“我说的如何?” 长恨峰主答非所问的喃喃道:“为什么老夫总觉得你有些面熟?” 章台凤又失声大笑道:“这话太滑稽了!无论从哪一方面说来,你我素昧平生,姑娘就从来没有见过你!” 眸光一转,又道:“不过,我却知道这原因……” 长恨峰主大感兴趣的道:“你倒说说看!” 章台凤反问道:“你到这嫠妇峰下住了多久了?” 长恨峰主大怒道:“是长恨峰!” 章台凤冷笑道:“好吧,就算长恨峰,你究竟住了多久了?” 长恨峰主皱眉道:“大约三十余年了!” “三十余年中,你来曾踏出谷外么?” “多年来没有女人进人谷中么?” “从未有过!,若有,老夫定然叫她犒赏了老夫豢养的仙猿!” 章台凤大笑道:“这就对了!” 长恨峰主怒道:“什么对了!” 章台凤慢悠悠的道:“江湖中传闻,你是情场失意,被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所遗弃,伤心之余退出江湖,隐于此处,这话你总不会否认吧!” 长恨峰主叹了一口长气道:“也可以如此说法。” 章台凤沉凝的道:“姑不论你们当年相恋的情形如何,但以你隐入嫠妇峰下,又改名为长恨峰,发誓永生不出一事,可以知道你心灵上受创之深,那个女孩子实在有些对不起你,本姑娘觉得你倒是很值得同情。” 长恨峰主双目微瞑,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她的确对不起老夫……唉!过去的不谈它了……” 双目一睁,又道:“你还没说出老夫为什么会对你面熟的原因呢!” 章台凤笑道:“我就要说到了,你情场失意之后,就隐居到了此处,三十余年来强迫自己把兴趣转移到别处,但你脑海深处却始终晃动着她的影子,她的影子缠着你不放,使你一直痛苦……” 轻轻吁了一声,接下去道:“但由于年代的久远,那影子已经逐渐模糊,在你记忆之中只余下了一个美丽的影子!” 长恨峰主插口大叫道:“不错,你说对了!是这么一回事……” 目光利箭般盯在她的脸上又道:“你实在生得很美,完全像老夫记忆中的那个影子,不过,老夫恨透了那个影子,倘若她在老夫面前,老夫立刻就生劈了她!” 章台凤笑道:“这是你矫情,事实上你不但不会劈了她,而且你还会痛哭流涕,希望她能回到你的怀抱……” 眸光幽幽的一转,道:“因为有爱才有恨,如果你根本对她没有了爱,也就不会再有恨了,你说这话对么?” 长恨峰主山羊胡子一撅,道:“不论对与不对,老夫也饶不了你!” 章台凤嘻嘻笑道:“这个我知道,而且我也毫不在乎!” 娇躯转动,就向水池走来。 长恨峰主大叫道:“站住!” 章台凤大笑道:“为什么?” 长恨峰主道:“这池中俱是融肌化骨之物,若把你整个的化掉,那就太便宜了你,也破坏了老夫所订的山规了!” 章台凤微笑道:“只怕不然!” 娇躯晃动,已经站到了水面之上。 只见她身如弱柳摆风,但却水不扬波,站得四平八稳,莲步轻移,朝平台上走了过去。 长恨峰主轻喟一声,并没阻止。 章台凤淡淡一笑道:“恕我拆穿了你的秘密,大约你的属下与那些仙猿都不敢如此轻越一步,才把你当做神仙一般的看待吧!” 长恨峰主目光灼灼的投注在她的脸上,笑道:“这倒奇了,你是怎样知道能平安渡过此池的?” 章台凤淡淡笑道:“这道理简单得很,水池中有地极温玉,使水面的浮力大增,只要略有内力修为之人,都可如履平地,是么?” 长恨峰主笑道:“不错,但这水池中也能将人化为清水,你可知道?” 章台凤道:“方才你连杀三十一人的情形,我都已目睹了,自然相信,但那不过是被你投掷而下,受了地极温玉的强力侵蚀所致,如果稍提内劲,一步步的走了过去,同样的可以平安无事。” 长恨峰主频频颔首道:“不错,你的话很有道理!……你的目的何在?也是唾涎老夫的地极温玉而来么?” 章台凤摇头笑道:“任凭何等财宝,也还打不动我的心,我此来的目的,只是想请你帮忙医疗一下那位薛相公的伤势……” 眸光转动,笑道:“如今蒙你已把他的伤势治好,我们可以告辞了!” 说话之间,就要过去拍解薛镇山的穴道。 长恨峰主山羊胡子翘起老高,大叫道:“胡说,你想得太容易,太简单了!” 章台凤眉毛一扬道:“那么,该有什么代价?” “代价?!……” 长恨峰主忽然喋喋一笑道:“不错,老夫可以把代价告诉你!” 目光凌厉的一转,接下去道:“这孩子已受老夫施术医治,而且吸取了老夫三成地极温玉的精华,服下了老夫数十年心血所炼制的九颗‘百还丹’,代价是永生永世追随老夫,长侍老夫身边,听候驱遣,至于你……” 目光森然盯在她的脸上道:“老夫有两条路由你选择,第一,老夫要使脑海中的那个美丽影子回到老夫身边,也许老夫可以重出长恨峰;第二,则是一条死路!” 章台凤微微而笑,毫不在意。 长恨峰主哼了一声道:“快说,你究竟要选择哪一条路走?” 章台凤嘻笑从容的道:“我早知道你会如此说法,但在我答复之前,可否提出一个条件?” 长恨峰主沉吟了一下,道:“你说吧!” 章台凤道:“不论我选择哪一条路走,你都不能给那位薛相公服下‘失忆散’!” 长恨峰主大叫道:“不行!” 章台凤顾自接下去道:“而且,你要先把他穴道拍活!” 长恨峰主怒道:“那更是做梦了!……老夫因你美丽聪明,才对你一再宽容,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章台凤摇摇头道:“不然……” 眸光温柔的投注了长恨峰主一眼,缓缓接下去道:“试想你在这幽谷之中隐居了三十余年,那是如何痛苦之事,何况,那影子始终不曾放过你,使你心头流血,眼中流泪,如今,你有了使那美丽的影子复活的希望,倘若美梦实现,你可以重出此谷,渡着人间幸福的生活,难道这代价不够高么?不值得么?” 长恨峰主痴痴迷迷的凝注着她,梦靥一般的道:“这话很中听,大约你不会选择死路了!” 章台凤秀目一凛道:“那也不尽然,我只是说在两条路中我必定会选择一条,那么,你的美梦的实现,至少可有一半的希望……” 声调一沉,接道:“你别忘了这是我们之间的条件,你必须先把他穴道拍开,然后我才能说出是选择哪一条路!” 长恨峰主翘着胡子道:“不行……” 伸手一指薛镇山道:“他……他……” 但他了半天,却没他出个所以然来。 章台凤格格大笑道:“你不必他下去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已有两甲子以上的功力,武艺高强,你怕拍开他穴道之后,无法再使他就范,是么?” 长恨峰主老脸一红,尖叫道:“胡说,难道老夫怕他么?” 章台凤嘻嘻笑道:“既不怕他,何不解开他的穴道?” 长恨峰主顿足道:“也好,老夫就拍开他的穴道。” 伸指连拂,把薛镇山的穴道悉数解了开来。 薛镇山穴道被解,略一运息,挺身而起,大叫道:“老匹夫,为何你闭了薛某的穴道?” 振臂出掌,就欲扑去。 章台凤急忙大叫道:“薛相公,切勿鲁莽!” 薛镇山怔了一怔,这时方才看到章台凤,连忙住手叫道:“章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 无数的问题使他困惑莫明。 章台凤轻盈的一笑,拦住他的话锋道:“你且试试看,你的伤势是否已经完全痊愈,功力是否已经全复!” 薛镇山忙道:“在下已运息过,完全无疑了!” 章台凤笑道:“这样就好……” 伸手向长恨峰主一指道:“这位是长恨峰主君路遥君老前辈,是你的救命恩人,费了珍贵的药物,与无限的心力,方才把你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 薛镇山神色一肃,连忙一礼到地道:“多谢君老前辈救命之恩,方才是在下不明就理,才几乎造出一场误会,但愿老前辈勿怪!” 长恨峰主淡淡哼了一声道:“不必客气!” 章台凤嘻嘻一笑,又道:“方才我的话并未说完,他虽是你的救命恩人,但同时也是你眼下最强大的敌人!……” 长恨峰主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镇山也呐呐的道:“章姑娘可否明言?” 章台凤一笑道:“这很简单,他救你性命,不惜浪费名贵的药物,地极温玉的三成精华与他数日之后才能恢复的内力,并不因为他是一个举世知名的神医,更不是他的仁心仁术,而是另有一个使人很难谅解的目的……” 长恨峰主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薛镇山大是困惑的道:“姑娘究竟要说什么?” 章台凤笑道???“他要给你服下另一种药物,使你记忆尽失,成为他的忠实奴仆,一辈子做他的鹰犬……” 薛镇山面色微变,沉吟不语。 章台凤继续又道:“所以,认真的说起来,他曾对你有救命之实,却被这一份歹念所冲散,应该说无功无过,恩怨两消!” 长恨峰主大怒道:“丫头,老夫为了等你选择老夫所定出的两条道路,已经对你容忍很久了!你如再……” 章台凤笑道:“这也没有什么要紧,难道你还怕他能逃出你的罗网么?在他服药之前稍微清醒一下,又有何妨!” 薛镇山眉宇间泛起一股杀机,目注章台凤道:“在下甫行清醒,一时倒难分清眼下之事,不知姑娘……” 章台凤道:“只要长恨峰主不阻止,我可以简略的告诉你,这里是九顶山长恨峰仙猿谷的山洞之内,这大厅是根据八卦九宫的变化而建,此位长恨峰主神功高人一等,谷中更有数不清的仙猿,个个臂力惊人……” 长恨峰主呵呵大笑道:“你知道这些就好……” 薛镇山犹豫着道:“任他龙潭虎穴,在下又有何惧,不过,姑娘……” 章台凤笑道:“如果你相信我,就听我的话做好么?” 说话之间,眸光一连几转。 薛镇山会意的一笑道:“定是姑娘千里迢迢,冒着九死一生之险带我来此求医,在下幸保一命,都是姑娘之所赐,在下自然要以姑娘之意去做!” 章台凤欣慰的道:“这就很好了!” 长恨峰主不耐的道:“现在可以回答老夫了么?” 章台凤一笑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我会如何答复你了,是么?” 长恨峰主面部奇光突现,两眼色迷迷的道:“人皆好生恶死,你自然是选择生路了!” 章台凤一笑道:“错了!本姑娘选择的是死路!” “死路?!……” 长恨峰主跳起来道:“好刁蛮的丫头,老夫若知你如此,早就劈了你!” 章台凤笑道:“本姑娘选择的虽是死路,但却有死中求生之法……” 眸光不在意的一转道:“且说你将如何对付于我?” 长恨峰主铁青脸道:“老夫要使十六只仙猿同时争先恐后的蹂躏你,一直到死为止!” 章台凤道:“倘若你那十六只仙猿奈何不了我,又当如何!” 长恨峰主大叫道:“绝无可能!” 章台凤笑道:“万一有了可能呢?” 长恨峰主叫道:“若是十六只仙猿奈何不了你,老夫就放你们离开此谷!” 章台凤凝重的道:“这话是你亲口说的,最好不要反悔!” 长恨峰主哼道:“老夫是何等人物,岂会对你食言!” 薛镇山早已看到了那十六只铁塔一般的仙猿,急急大叫道:“不行,章姑娘,你……” 章台凤纤掌一摇道:“忘记你对我的承诺了么?我对你要说的话是全神戒备,静以待变。” 薛镇山怀着困惑的心情停下身来,只见章台凤娇叱一声,身形平飞而起,向池外的空场之上落去。 ←→ 第九章 无情荒地有情女 章台凤身形轻捷,一跃之间,已经飞抵池外实地之上。 十六头仙猿唿的一声分由四面围了上来,个个双臂大张,龇牙裂嘴,发出一串刺耳的吱吱叫声。 身材娇小的章台凤被十六头巨颀的仙猿困在中央,那情形有如十六只猎犬圈起了一只小兔,在形势上,她已陷入必死之境。 薛镇山双眉深锁,几度欲要扑去相助,他不知道章台凤为何要自绝此境,但想到在飘香山庄中她的指挥若定,大破神风门之事,终于还是忍耐了下来。 十六头仙猿虽然声势汹汹,但却并未即时发动,显然是在等待着长恨峰主的最后命令。 长恨峰主神情激动,一张马脸拉得更长,咬牙叫道:“丫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只要老夫一声令下,你就要遭遇到世间最惨的死法……” 章台凤厉叫道:“倘若你不改变你那偏激的思想,你也要遭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不会忘记了你的诺言吧!” 长恨峰主咬牙一叹道:“既是你决心想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双臂突扬,然后猛然向下一落,喝道:“动手!” 十六头仙猿三十二只毛茸茸的长臂登时一齐伸出,(缺字)一逞兽欲。 章台凤发出了一阵格格狂笑,身形疾转,但见一蓬银星有如满天花雨一般挥洒出手! 十六头仙猿如触蛇蝎,又像鼠群遇到猫儿一般,在吱吱吼叫中一阵乱跳乱窜,但逃得最远的也不过只奔出一丈开外,登时翻身倒地,气绝而死。 每只仙猿的前胸之上都有一个血洞,鲜血汩汩而流,部位正好在心窝之上,难怪这样的庞然大物会死得如此之快。 薛镇山悬到口腔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长恨峰主先是怔了一怔,继之则一下子跳过水池,一声怪叫道:“你……你是怎样杀了它们的……” 丁华阳同样的大出意外,愕然变色,在一旁怔了起来,徐远则比较从容的袖手旁观,似是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章台凤眸光转动,大声狂笑道:“自然是用的暗器了!” 长恨峰主盯着她叫道:“它们皮肉厚,刀剑无伤,任何暗器也伤不了它们,你用的什么暗器能将它们一击致死?” 章台凤漠然道:“你何不自己去看!” 长恨峰主怒叫道:“暗器深入体内,老夫看它不出!” 章台凤轻叱一声道:“眼下已没有研究什么暗器的必要,须知你那些老猿并不是金刚不坏之体,不要说我的暗器可以致它于死,能够杀死它们兵刃暗器多得不胜枚举,若是只靠它们保护这谷中的安全,只怕是办不到了……” 声调一沉,道:“你的诺言可以实现了么?” 长恨峰主一连数变,最后喋喋一笑道:“丫头,你的骗术高明,可惜老夫不愿上你的大当!” 章台凤不在意的一笑道:“我早知道你会说这话,因为此刻的长恨峰主已不是当年的仁医君路遥了!” 长恨峰主老脸铁青,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台凤笑笑道:“当年的仁医君路遥,仁心仁术,一言九鼎,今日的长恨峰主凶横恶毒,反复无常。唉!这也不能怪你,是那个刺伤了你心灵的女孩子害了你!” 薛镇山双肩微动,早已跃过水池,向章台凤道:“不必与他多费唇舌,咱们走吧。” 长恨峰主并不阻止,顾自喋喋而笑。 章台凤悄声道:“别忙,这老家伙不会如此轻易的放我们离去,且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长恨峰主激愤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忽然振声喝道:“丁华阳!” 丁华阳连忙躬身应道:“属下在!” 长恨峰主哼道:“还要等老夫吩咐么?这些猿尸怎不拖走!” 丁华阳赶忙道:“属下遵命!” 后退三步,旋身发出一串长啸。 啸声甫歇,但见又是十数只仙猿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 丁华阳伸手向横七竖八的猿尸一指道:“快些搬走!” 那些巨大的仙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依言搬起猿尸,向外走去,来的正好也是十六只仙猿,每个搬走一只,顷刻之间,搬得一干二净。 长恨峰主目光转动,阴阴的盯在章台凤脸上,道:“章姑娘暗器厉害,手法别致,竟能一举击毙十六只仙猿,使老夫实在开了眼界,不知……章姑娘那暗器叫什么名目?” 章台凤淡淡的道:“暗器非我所有,乃是一位前辈所赠,我也说不上叫什么名目。” 长恨峰主又道:“那赠你暗器之人,不知姓甚名谁?” 章台凤摇摇头道:“未得那位前辈允许,我不便说出人家的名字!” 长恨峰主试探着再道:“那么,你那暗器每支有多么大小,会有这样大的威力?” 章台凤忽然仰天格格大笑了起来,良久良久方才收住笑声道:“君路遥,你何必绕弯子说话,干脆问我有多少暗器不就完了么?” 长恨峰主老脸变得极是难看,喋喋怪叫道:“老夫不必问你有多少暗器,老夫只告诉你这谷中豢养着的仙猿共有三千多头,大约也就够了!” 章台凤心头虽惊,神色间却仍是一派从容,冷冷一笑道:“这样说来,你是想驱使它们全部送死了!” 长恨峰主大笑道:“只要你能有这份能耐……只怕你的暗器没有那么多吧!” 薛镇山朗声接口道:“那倒不一定需要暗器,凭一群卷毛畜牲,不见得就能把我们留下!” 长恨峰主怒道:“小子,你倒很懂得恩将仇报,若非老夫百般设法救你,你此刻早已气绝多时了……” 恨恨的一咬牙又道:“那你们就试试看吧!” 薛镇山倒也不禁有一阵愧赧之感,不论怎样,长恨峰主总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他用意不正,存心不良,但救了他却是事实,仅这一点,就应该对他礼让三分,是以一时之间不由呐呐无言。 章台凤大声冷笑道:“君路遥,我们话已讲明,你虽有救人之实,却无救人之心,你的恶毒计谋,不是你那点善行所能抵销得了的……” 眸光一转,接下去道:“如果你还算个君子,还顾到你以前的身份,就该送我们离开这里!” 薛镇山慨叹一声道:“尽管你存心不良,但在下仍然记着你这番相救之情,他日必当一报,但现在,请恕在下要告辞了!” 长恨峰主双手一摊,苦笑道:“好吧!你们……可以走了……” 转向丁华阳沉声喝道:“还呆在这里么?” 众人一缕青烟般,由迎面大开的厅门中一闪而逝。 正当薛镇山步出大门之际,蓦见前面出现一、二十人,出人意外的竟将他团团围住! 只见为首的是一个五旬开外的老者,手中擎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目光四射,大奇道:“为何此处也见不到那君路遥的影子?” 另一个瘦小的老儿谄笑道:“管他君路遥在不在此处,先下手为强,下座恭贺堂主得着先鞭……” 伸手向水池正中一指,接下去道:“只要把这方地极温玉弄到手中,在门主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那被称做堂主的擎剑老者哈哈一笑道:“宫副堂主不会错吧,那地极温玉确是在这水池之中么?” 那瘦小的老儿忙道:“此处是君路遥的习功炼药之所,已无疑问,这池中白玉光华四射,自然是地极温玉了……” 微微一顿,又道:“各路群雄伤亡虽重,但大多实力无伤,大约不久也会找到此处,还是快取出地极温玉,早离此处为妙!” 那擎剑老者颔首道:“此事只怕还是麻烦宫副堂主动手比较妥当,万一池中有什么机关布置,也可不为所伤!” 那瘦小老者忙道:“下座遵命!” 解下腰中佩剑,就欲向池中跃去。 章台凤轻声叫道:“且慢!” 那瘦小老者微微一怔,转向那擎剑老者道:“他们绝非君路遥的手下,必然也是垂涎地极温玉之人,请堂主阻止他们!” 不管好歹,纵身一跃而下。 章台凤叹口气道:“这是你命该如此!” 但听水花四溅,一阵嘶嘶之声大起,那瘦小的武威门宫副堂主不过冒出了一片气泡,立即化成了与池中一样的清水。 二十余名武威人大惊失色,不禁同声爆出了一片惊呼! 那擎剑老者身形一晃,逼到章台凤面前,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章台凤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贵属下急欲取出地极温玉回去献功,他却没料到会遭遇骨化形销之厄……” 擎剑老者愤愤的道:“为何你不早说!” 章台凤冷笑道:“我说得晚了么?是他不顾死活,往下硬跳,那又有什么办法?” 那擎剑老者皱皱眉道:“小姑娘,你们……” 目光一掠薛镇山与徐远,收住话锋,静待答复。 原来武威门远处长白山,那擎剑老者位居金龙堂堂主,平时甚少南下西行,对神风门中的徐远并不相识。 章台凤一笑道:“今夜来到嫠妇峰下或生或死的人实在是为数不少,大约都是垂涎这池中的地极温玉而来,只有我们是为了另一个原因……” 擎剑老者怒哼的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原因?” 章台凤一笑道:“求医。” 那擎剑老者并不深问,目光一转,道:“你可知道这池中是下了什么毒液么?” 章台凤冷笑道:“如你不懂,为何敢来夺取这地极温玉?” 那擎剑老者意绪不安的道:“这只有宫副堂主懂得,可惜他已经死了……” 章台凤大声笑道:“如果他是真懂,也不会死在这池中了!” 擎剑老者面色通红,但立刻老羞成怒的向二十多名手下喝道:“把这水池中的毒水快些撤干!” 二十余名武威门人暴诺一声,纷纷动手,有的去取鼎盖,有的去抓木椅,就欲将池水外撤! 章台凤冷笑着向前走了几步,道:“纵然把水撤干,你们也得不到那方地极温玉!” 擎剑老者阴阴的喝道:“为什么?” 二十多名准备撤水的武威门人也同时停下手来。 章台凤淡淡的道:“君路遥在此三十余年,早已练成了一身惊人艺业,加上谷中三千多头仙猿之助,就算贵门主亲率精锐而至,也不会如此容易的将地极温玉取走……” 擎剑老者对章台凤无形中已经产生了一份钦服之意,呐呐的道:“这谷中当真有那么多的猩猩么?” 章台凤道:“信不信由你,其实,三千多头仙猿并不可惧,可惧的还是君路遥,眼下之计,你应该设法如何逃走,不应该再垂涎那方地极温玉了!” 那擎剑老者怔了一怔,狂笑道:“本座万里迢迢,就是为了这方地极温玉而来,如今,地极温玉就在眼前,却要设法逃走,岂不太过滑稽,何况……” 表情沉重的接下去道:“本座又如何去回复门主!” 章台凤摇头一叹,道:“还是那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若不死在此处,看来是不会甘心的了……” 忽然—— 薛镇山迅速的转过身法,拉出怀中的人皮面具戴了起来,重又恢复了鬼仙杜灵的模样。 原来此刻又是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霍然是白骨门的总护法屠五行,后面随着二十多名白骨人,个个形神狼狈,显然曾遭遇一场恶战,大约已有数十名门人死在了仙猿的爪下! 广大的石厅中立刻成了僵局,白骨门、武威门双方的人马互相对望,一时俱都怔了起来。 更奇怪的是那擎剑老者,由于注意力集中到了白骨门的屠五行等人,一转眼间却出现了一个鬼仙杜灵,方才的俊逸青年则已不见。 但这事并没使他花多少脑筋去想,因为重要的事太多了,对付白骨门,取走地极温玉,才是重要之事。 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目光四转,呵呵一笑,先向那擎剑老者双拳微拱,道:“史堂主!幸会!幸会……” 立即转向薛镇山一揖到地,道:“杜老侠士,小老儿倾慕已久了!” 薛镇山对他恨之入骨,钢牙紧咬,礼也不回,淡淡的道:“不敢当!” 屠五行并无愠意,仍然笑着道:“老侠土力助飘香山庄,敝门主心感无限,对杜老侠士十分倾慕,就要聘老侠士为敝门首席长老的高位了!” 薛镇山又冷淡的哼了一声,道:“那更不敢当了!” 屠五行又转向章台凤道:“章姑娘力拒强敌,应付得有条不紊,门主对姑娘的才华大为赏识,等姑娘到达泰山,也要以高位起用!” 章台凤森冷的一笑,答非所问的道:“我父母都平安抵达了么?” 屠五行忙道:“早已平安抵达,门主特辟静院,待令尊令堂以上宾之礼,姑娘尽管请放宽心……” 目光转动,又道:“姑娘来得正好,目前江湖中传出地极温玉在于嫠妇峰下的君路遥之手后,门主特地指派老朽率人来取……” 章台凤冷然一笑道:“堂堂的白骨门主也垂涎身外的财物么?” 屠五行面色一正,道:“那倒不是,只因这地极温玉乃是武家练功的最佳之物……” 薛镇山冷森森的接口道:“那是说贵门主自觉武功还不够高了……” 屠五行尴尬的一笑道:“敝门主威加海内,德被武林,哪会有这等觊觎非份之心,只因此物为稀世练功之宝,倘若流入邪恶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故而意欲使老朽取回,束之高阁,永不为用……” 薛镇山冷哼一声,未再答言。 章台凤淡然一笑道:“屠总护法自认有取走它的能耐么?” 屠五行呐呐了一下道:“老朽实在没有这份把握,是以受命之日,惶惶不安……” 谄媚的嘻嘻一笑,道:“但现在遇到杜老侠士与章姑娘,情况就又大为不同了!” 章台凤摇摇头道:“可惜我并帮不了你们什么,而且我有一句不当之言,说出来屠总护法请勿见怪!” 屠五行忙道:“姑娘尽管请说!” 章台凤道:“为今之计,只有设法尽速逃走!” “逃走?……” 屠五行差点跳起来叫道:“姑娘何出此言?” 章台凤从从容容的道:“回去告诉白骨门主,就说君路遥邪功大成,加上谷中的三千多头仙猿,那地极温玉根本无法到手……” 眸光森冷的盯在他剑上,道:“只有这样,才能保得住你那残余人马的性命!” 屠五行双眉深锁道:“白骨门派出的人马,岂能做出这等丢人之事,何况,地极温玉如被他人取走老朽又如何向门主交代!” 章台凤冷笑道:“绝无可能……” 眸光一转,沉声道:“倘若屠总护法不肯合作,我们只好先走一步了!” 示意薛镇山徐远,就欲走去。 屠五行连忙横身一拦,道:“姑娘慢走,即使姑娘不愿相助,也请略候稍时……” 章台凤喟然一叹,道:“也好,大约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 身形一转,袖手不言。 屠五行深深一揖,转向围住水池之旁的武威门擎剑老者笑道:“史堂主万里迢迢,率众到此何为?” 那位武威门的金龙堂主史无痕板着脸道:“屠总护法这话问得多余了……” 屠五行阴阴一笑道:“这样说来,史堂主也是要取地极温玉的了!” 史无痕朗然道:“史某奉敝门主之命,目的正是如此!” 屠五行面色一沉道:“白骨门为武皇正统,敝上是四圣之首,敝门主既严令老朽来取此玉,阁下就应协助才对。” 蓦地又由袖中取出一支金光闪烁的令箭,双手高举过顶,厉声大喝道:“这是敝门主的金批令箭,就算贵门主亲到此地,见了这支令箭,也应该俯首听命,阁下难道还要抗命么?” 史无痕微微一怔,旋即放声大笑道:“武林四圣早已貌合神离,尊驾这金批令箭还是收起来吧!” 屠五行缓缓收起令箭,阴沉无比的道:“阁下藐视白骨门金批令箭,无异是武皇一派中的叛徒了!” 史无痕冷笑道:“尊驾不必把话说得如此严重,史某只知服从敝门主之命……” 屠五行突然阴冷的一笑喝道:“老朽话已说明,阁下既属武皇一脉中的叛逆之徒,老朽就有权将你诛戮!” 史无痕也针锋相对的怒喝道:“史某也曾受敝门主之命,倘若遇上阻挠史某行事之人,不论何种身份,一律以敌寇视之!” 屠五行喋喋一笑道:“那很好,看来老朽倒要先诛叛逆,后取温玉了……” 正当他就要下令动手之际,忽听人声大哗,又是六七人冲人石厅而来。 厅中立刻又大起骚动,原来来者竟是雄霸南半天的飞虎堡人,为首者竟是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 薛仲山形状也是十分狼狈,寒芒如电的长剑斜拿手中,长衫之上已有数条裂缝,还有半干的血迹。 六七名手下则更狼狈不堪,个个血迹殷红,可以想见的是他们先与白骨门在伏龙谷中一场大战,又在入谷之时与谷中仙猿发生了一场拼斗,才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白骨门人在屠五行示意下,唰的一声退向一旁,飞虎堡主薛仲山则凛然一声长笑,朗声道:“你们倒好,竟比本堡主抢先一步!” 屠五行以及武威门的史无痕俱皆默无一言,一时形成观望之局。 薛仲山目光如电凛然一转,突然大喝道:“退开水池四周!” “办不到!” 在一旁的章台凤与薛镇山等人俱皆听得清楚,因为那正是长恨峰主君路遥所发出的声音。 薛仲山怔了一怔,沉声大喝道:“什么人?” 那声音大笑道:“闯入老夫禁地,还猜不出老夫是谁么?” 薛仲山大叫道:“那么你就是君路遥了?” “正是老夫!” “本堡主亲率从人到此,为何不现身相见!” 君路遥的声音笑道:“那只怪你用意不正,意图窃取老夫的地极温玉,老夫对你也就不用以武林四圣之一的身份相待了。” 薛仲山怒不可遏,厉声怒叱道:“本堡主不但要取走温玉,还要将此处捣为一片瓦砾……” 君路遥大笑道:“请便……” 而后声息顿寂。 薛仲山目光四转,忽的大叫道:“你们闪开……” 飞虎堡人应声疾退,将池旁闪了开来。 薛仲山还剑入鞘,陡然出手一掌,向池中拍去! 但听蓬的一声,水花四溅,一股水柱向一旁岸上射去! 薛仲山双掌交拍,眨眼间池中之水已消去了一半左右,薛仲山心中得意,双掌挥舞得更疾更快,哗哗水声,隆然震耳。 但就在池中之水将尽之时,忽听一串大笑之声传来,君路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薛堡主,老朽警告你停止这种动作,火速退开池边!” 薛仲山双掌挥得更疾,同时厉声喝道:“当世之中还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向本堡主说话!” 君路遥的声音大笑道:“那就休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蓦见池中光华四射,突然涌起两股喷泉,向薛仲山等飞虎堡人搂头盖顶的撒了下来! 薛仲山知道池中之水的厉害,振声大叫道:“快退!” 身形晃动,当先向后跃退了三丈余远。 他身形快捷,一跃之间,倒是避开了那喷洒下来的水花,但他的六七名属下却倒了大霉! 但听一阵惨呼之声大起,六七名飞虎堡的门人俱皆倒地挣扎,哀号不已,四肢发肤,俱皆开始溃烂。 回看池中,贮水已满,喷水已停,又恢复了先前的原状。 六七名飞虎堡人挣扎移动时,俱皆相继死去,个个面目全非,臂断腿腐,死状恐怖惨厉。 薛仲山咬牙喝道:“君路遥,飞虎堡与你誓不两立,若不把此处夷为平地,飞虎堡自此永远退出江湖!” 君路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那是薛堡主瞧得起我了,哈哈哈哈……” 笑声甫歇,蓦听一声轧轧大响,那水池中央的平台上突然伸出了一支铜柱,光可鉴人,华光四射。 薛仲山长剑斜横,大喝道:“君路遥,你这算什么名堂!” 只听君路遥大笑道:“这突出的铜柱名为四宝神柱,功能喷射毒液毒火毒气毒箭,可以毫不费力的将八角大厅中的入侵者一举尽歼……” 声调一沉,道:“诸位可有遗言么?” 薛仲山勃然大怒,突然抓起一张石几几面,双手加力,向那突出的铜柱之上掷了过去。 那石几几面不算甚小,至少也该有两百斤重,薛仲山用力极猛,看来必会将那铜柱击弯击断。 殊料耳际间只听一声蓬然脆响,一时石屑纷飞,四落如雨,一张石几几面已经变为粉碎,但那挺立的铜柱,却是夷然无恙。 薛镇山一旁看得双眉深锁,悄向章台凤道:“咱们既不垂涎那地极温玉,还是乘混乱之中走吧!” 章台凤轻轻摇头道:“不行,现在长恨峰主已然控制住了这石厅的机关,只要有人向外冲去,必会有不测的变故发生……” 薛镇山皱眉道:“难道在此束手待毙么?”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那也并不尽然,眼下情势一瞬万变,我们且静待一时,觑准有利的时机之后再走不迟。” 薛仲山所带的属下已是伤亡殆尽,尸体犹自横七竖八陈列在大厅之中,只见他双目血红,一副悲怒不可遏止之状,但长剑斜横,却一时没有用武之地。 白骨门、武威门之人俱皆分列两旁,袖手旁观,显然俱皆怀着渔翁得利的心情在静待时机。 那君路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老夫不喜做恐吓之言,这八角厅中的四宝神柱不论放出哪一种东西,都足以将你们屠戮净尽……”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倘若放出毒液,可使你们骨化形消;放出毒火,则使你们化为灰烬;放出毒气,则使你们悉数变成僵尸;放出……” 薛仲山厉声大喝道:“那么,你还要等什么,为何不快些放来!” 长恨峰主大笑道:“这话问得对,老夫也正要问问你们,是否真正想一死了之!” 薛仲山应声大喝道:“只要你确有这份能耐!” 长恨峰主呵呵大笑道:“飞虎堡入侵之人只剩了薛堡主一个,此外,厅中之人正多,老夫不是单听你一人回话!” 薛仲山暴怒得有如一头发疯的豹子,身形一转,就向厅外冲去! 那三扇大开的石门并未关闭,但薛仲山一经冲到厅门之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弹力弹了回来。 连试三次,俱是一样。 那劲力似乎配合着他的力道而发,冲力愈大,弹力愈强,任凭他如何施为,竟是冲不出那大开的石门! 这一来连白骨门武威门之人也俱都起了恐慌,方才他们虽听清了君路遥之言,但心想大不了就退出厅外,此刻方才知道这巨大的石厅机关重重,连退路都已被封闭了起来。 是以群豪起了骚动,对池中的地极温玉显然已有些大倒胃口,在屠五行以及史无痕的示意下,相率向门边涌去。 薛仲山一时也像失去了主张,持剑呆立,一副茫然失措之情,只有章台凤比较安详与薛镇山徐远等仍然立于原处未动。 只听君路遥又大笑道:“对老夫的问题,现在可以答复了么?” 薛仲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叫道:“你开出条件来吧!” 君路遥大笑道:“看到正门的那只红色鼎炉了么,里面有一千颗药丸,只要你们每人服上一颗,老夫保证送你们安离此地!” 薛仲山正好立在那鼎炉之旁,闻言揭开鼎炉看时,果见其中有着满满的一鼎红色药丸,个个有如樱桃大小。 薛仲山目光向白骨门与武威门之人一转,道:“你们可要吃么?” 在此种情势之下,三派的人物似乎暂时已放弃了敌对的立场,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摇摇头道:“这药丸如非毒药,就是一种克制神志心灵的一种迷药,如果服了下去,不是被毒死就是神志为其所制……” 武威门金龙堂堂主史无痕也凑了上来,道:“这东西最好不要吃它!” 薛仲山恨恨的一哼道:“本堡主也知道这是绝对不能服用之药……毁了它吧!” 双掌一起一落,但听一串锵然大响,那鼎炉顿时变成了一滩碎块,鼎炉中上千的药丸也都化成了一堆粉屑,飘然四散。 薛仲山震碎鼎炉,心中火气似乎平了一些,目光转动,向白骨门武威门中之人扫了一眼道:“眼下之计,我等誓须同舟共济,先离此地,然后本堡主当倾本堡全部人力重来嫠妇峰踏平此处……” 屠五行忙道:“以贵堡之力,踏平九顶山也不算一件难事,问题是眼下如何脱困?” 薛仲山嗯了一声道:“尔等之中难道没有通晓机关阵法之人么?” 章台凤与薛镇山缓缓走了过来,道:“小女子与这位鬼仙杜灵老侠士都还粗通一些机关阵法之学,只是此处的机关却多少有些不同!” 薛仲山此刻已顾不得自己的身份高贵,闻言忙道:“原来是杜老侠士,久仰了……” 又转向章台凤道:“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章台凤笑道:“小女子章台凤,原是飘香……” 不待她说完,薛仲山朗笑道:“本堡主也已久闻大名了……” 话锋急转道:“两位可知道机关布设是什么名堂!” 章台凤皱皱眉道:“表面看来,这是八卦九宫相互为用的一座布置,但小女子一再观察的结果,却发觉其中暗含着七绝之变……” 眸光淡淡一转,道:“这八角大厅之中只有一道生门,倘若误走到任何一处,都会遭粉身碎骨之危,就算大罗金仙,只怕也难脱过此劫!” 薛仲山心头暗惊,但仍不露声色的道:“当真有这般厉害?” 章台凤一笑道:“小女子所见如此,相信与否,那就全在薛堡主了!” 薛仲山忙道:“本堡主对姑娘之言深信不疑,不知姑娘能否找得到可以出此巨厅的生门?” 章台凤道:“也许可以一试,不过……” 话锋一顿,沉吟不言。 薛仲山皱眉道:“姑娘如有所求,本堡主万无不允!” 章台凤淡淡一笑道:“众擎易举,独若在场的诸位肯听小女子一时的支配,也许能够离此险地……” 薛仲山目光一转,道:“这事本堡主代为答应了,自本堡主以下,悉听姑娘调度……” 白骨门、武威门中均没有一人应声,也没有一人反对,显然谁都愿意早些离开危境!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小女子虽找不出生门,但却另找出了一条求生之法……” 声调一沉道:“薛堡主!” 薛仲山闻言忙道:“姑娘尽管吩咐!” 飞虎堡雄霸南天,薛仲山身为堡主,被誉为武林四圣之一,身份地位何等崇高,但由于身履危境,使他自降身份,对章台凤表现得俯首贴耳。 章台凤道:“由于七绝阵布于八卦九宫之中,使这一处生门迷失不见,除开君路遥本人之外,任何精通阵法机关之人也无法找得出来,但每座门户之间,却都有一条间隙,是阵法威力所难及之处……” 薛仲山频频颔首道:“姑娘说得有理!” 章台凤笑道:“这道间隙都是厚达丈许的巨石垒叠,只凭任何一人的力道都无法将之推垮,但如集在场诸人之力,情形就可能有些不同了!” 薛仲山大喜道:“这办法不错,本堡主愿当龙头,请姑娘指出那间隙部位的所在吧!” 耳际间只听君路遥叫道:“如敢胆大妄为,那就是诚心找死了!” 薛仲山急道:“姑娘快找出间隙的部位!” 章台凤道:“这也心急不得,君路遥为情颠倒,已是十足的狂人,除开破壁而出之外,还要防着他不择手段!” 薛仲山呐呐了一下,道:“这也要全凭姑娘调度了!” 章台凤微微一笑道:“徐远!” 徐远忙趋前躬身道:“老奴在!” 章台凤道:“你与杜老侠士联手之力,可能挡得住那铜柱之中突出的任何攻击么?” 徐达忙道:“老奴当尽力而为……” 薛镇山一笑接口道:“在一两盏茶的时光内,不论那里面会发出什么物件,老朽都可挡他一阵,但时间过久,却就没有什么把握了!” 章台凤恬然的笑道:“用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只要有半盏热茶的时间大约就够了……” 转向薛仲山道:“薛堡主请左跨五步。” 薛仲山连忙依言跨了五步! 章台凤又道:“迎面走去,碰到的石壁就是两道门户中间的间隙了,只要加上十万斤以上的冲力,差不多就可开了……” 眸光向屠五行、史无痕一转道:“诸位也请尽力了!” 屠五行朗声道:“这是自然!” 双肩晃动,将双手抵住了飞虎堡主薛仲山的后背之上! 史无痕等人一个个依样施为,眨眼之间接成了一条长龙,一个个俱把本身力道向前传了过去! 君路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住手……否则老夫即刻就要出手了……” 章台凤大叫道:“用力,能否冲出此厅就看诸位此举了!” 薛仲山等人并不怠慢,各竭全力,向前狂推! 耳际间只听君路遥传来了一串喋喋大笑,只见那铜柱中突然一股银星冒了出来,有如万点雨丝射了过来! 徐远大叫道:“毒箭!” 双掌挥舞,一片掌劲扫了出去! 薛镇山早已蓄势而待,双掌缓拍,但力道却较徐远强了甚多,一时与徐远的掌力交织,形成了一堵劲墙。 但听叮叮咚咚,一片繁响,无数支小巧利箭,齐向四处散去,纷纷落了一地。 那蓬箭雨并未持续多久,立时消逝。 但随即哧的一声,一股浓烟射了出来。 徐远又大叫道:“毒烟!” 薛镇山不疾不徐,仍是双掌缓缓拍击,一股股的劲力,在前面形成了一道气墙,那浓烟虽是无孔不入,但却超越不过那如墙一般的劲力,一时形成相持之态! 这时,以薛仲山为首的群豪也已有了成绩,但听天崩地裂的一声暴响,半堵一丈多厚的石壁已被推得坍了出去! 众人登时爆出一片欢呼!就欲向外驰去。 但就当他们拔足外驰之际,忽见一条人影拦在了打开的缺口之前,逼使众人又复退了回来。 那人身着黑衣,全身上下俱都包裹在重重的青布黑纱之内,身材魁梧,神威凛人,一步步的由缺口中走了进来。 薛镇山一面挥掌抵拒着滚滚的浓烟,一面抽暇回头看去,乍见之下,心头不禁一动,因为他看得清楚,那现身之人正是九幽令主! 只见他声如沉雷的大喝道:“闪开!” 三派人物,包括薛仲山在内,俱都凛然后退,让出了一条路来。 九幽令主左臂之下夹了七八支粗大的铁枪,但见他抓起了一只,向浓烟之中抖手掷去! 但听一声锵然大响,而后是哗哗的流水之声。 君路遥的声音凄厉的传了过来,叫道:“你是什么人?” 九幽令主冷冷的喝道:“你该听说过,老夫就是九幽令主!” 君路遥凄厉的狂笑道:“好啊!堂堂的九幽令主也垂涎起老夫的地极温玉来了!” 九幽令主大喝道:“胡说!” 只见浓烟已熄!水池清晰可见。 那支升起的铜柱被长枪一击断为两截,横搁在水池之中,水池中则已完全干涸,滴水全无。 在水池正中的平台下,有四个金属闪光的方块,夹着一块尺许见方的玉石,光华四射,晶莹逼人。 薛仲山等见状大喜道:“地极温玉!” 一拥而上,就欲向池中抢去! 陡然—— 九幽令主又发出一声怒吼道:“站住!” 众人为那如雷的吼声所慑,不自觉的又齐都收住脚步,向两旁退了开去,目光都盯在九幽令主身上。 九幽令主手握沉重巨大的铁枪,沉声道:“地极温玉果是人间至宝,老夫本不该暴殄天物……” 薛仲山讶然叫道:“你这话是何意?” 九幽令主声调一沉道:“你最好少开尊口!” 薛仲山呆了一呆,但却真的不再讲话了。 九幽令主续道:“此物虽宝,但却害人不浅,就以眼下而论,为了夺取此宝,至少已有一百人殉身而死……” 全场一片肃然。 因为他说的确是实情,没有人能够加以反驳。 九幽令主冷声一笑,又道:“倘若不将此物毁去,将不知还有多少人为它而死……” 不待话落,抖手一掷,一支长枪径向池中的玉石射去! 但听一声金玉大震之声,那长枪虽是实实的击中在玉石之上,却除了发出一声脆响之外,并无任何损伤。 耳际间只听君路遥的声音朗笑道:“九幽令主枉负虚名,你神功虽强,又怎能奈何得了老夫的地极温玉……” 微微一顿,又道:“此玉乃万年地心灵气所钟,岂是你一柄顽铁所能损伤得了的!” 九幽令主一言不发,重重的哼了一声,突然长枪连掷,一柄柄俱皆旋转着发出嗡嗡之声,脱手飞去。 厅中之人见状大奇,因为九幽令主掷出的飞枪并不是击向池中的地极温玉,而是分向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掷去! 但众人的奇怪立刻就解开了,原来那些旋转的飞枪去势极慢,不待碰到大厅的石壁,却慢慢转了方向,齐向池中一击而到! 这一来众人无不骇汗如雨,因为这种投掷铁枪的手法众人俱是初次见到,如非亲目所睹,谁也难以相信。 但见六柄长枪,方向虽异,目标却一,俱皆击到了那嵌在四块金属的地极温玉之上。 这次,同样的发出了一片锵然震耳的金玉之声,但那方价值连城,稀世难见的重宝却在一声脆响之下,变成了一滩粉屑。 同时,光华尽敛,整个大厅之中已变得一片漆黑。 只听君路遥凄厉的声音叫道:“九幽令主,老夫与你誓不两立……” 九幽令主朗然大笑道:“本令主倒是颇为同情你的遭遇,我所要毁的这方玉石,对你并没有什么成见,为敌为友,也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声调一沉,转向厅中之人喝道:“本令主今日无暇论及诸位是非……再见了……” 薛镇山抢前一步,道:“令主……” 九幽令主呵呵一笑道:“谷中尚有三千多仙猿,君路遥发狂之时,还不知将会使出何种手段,杜老侠士也还是早些离此为妙……” 匆匆之中又道:“贵恙痊愈了么?” 薛镇山红着脸道:“谢令主关心……” 但九幽令主并未稍待,已当先由缺口中跃了出去! 章台凤随在薛镇山身边,悄声道:“走吧!” 与徐远三人由缺口中相继而出。 由于玉石已焚,在场的薛仲山等人已经无可留恋,相继潮水一般由那缺口中涌了出来。 外面并非院落,却是一道悬崖之下,放目看去,谷中景物遥遥在望,数楹草房掩映在疏林之中,小湖上五座浮榭静静的飘在水中,表面看来十分宁谧。 此刻仍在深夜之中,山谷间薄雾迷潆,覆盖着一层十分神秘的色彩,配合上三面的高峰断崖,更令人不由滋生出一股迷茫之感。 忽然—— 就当众人甫行冲出小壁中的石厅之际,但听一片吼叫之声覆天盖地,分由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章台凤柳眉深锁,道:“不好!君路遥当真要用他那三千多头仙猿来对付我们了!” 目光转处,只见无数黑影纷纷扑来,正是难以数得清的巨大仙猿,吼声凄厉,刺耳惊心! 章台凤急向薛镇山道:“休要小觑了这些野兽,它们都是经过长恨峰主悉心饲育与特殊训练的通灵神物……” 薛镇山沉凝的道:“姑娘放心,咱们可以且战且走……” 微微一顿,又道:“姑娘知道谷口在哪里么?” 章台凤颔首道:“原本有一条秘路可通,但方才君路遥发动了阵式,那秘路定然已经不通,只好冒险冲向谷口了!” 说话之间,二十余头仙猿,已经当先扑了过来! 章台凤抖手一扬,一蓬寒星撒了出去! 但见当面的八只仙猿就势而倒,胸前各有一个血洞,颓然死去! 章台凤急叫道:“快走!” 趁其他仙猿扑攻之势一挫之际,向前冲出了十余丈远。 但另外数十只仙猿又在面前层层叠叠堵了起来,像山丘一般,个个咬牙瞪眼,振臂而扑。 章台凤急道:“那暗器已经用尽,眼下要靠你的武功了!” 薛镇山探手掣出长剑,挥起一片寒光,道:“绝不会出错!” 斯时,远处突然传来阵阵笛声,吹得不疾不徐,令人心神不由为之一振。 同时,怪事发生了,那些凶恶无比的仙猿一闻笛声,登时像中了魔的一般,竖耳瞪眼,入神倾听,一个个像被点了穴道一般。 薛镇山大奇道:“章姑娘,这笛声来得古怪……” 他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更有一种难忘的记忆,似是这笛声甚是耳熟,终于,他记起了在鬼仙杜灵的幽谷之内,也曾听过,当初若非那笛声,自己也不会被引入了那片幽谷之内。 章台凤恬然一笑道:“这是千载难逢之际,快走……” 薛镇山不暇细问,径由那些如痴如醉的仙猿空隙之中,向前钻去,不大时间,就到了那山谷入口,一口气奔入了谷外的密林之中。 章台凤娇喘吁吁的道:“总算逃出虎口了……” 薛镇山困惑的道:“姑娘可知那笛声的来源么?” 章台凤一笑道:“那是一位武林前辈所为,实不相瞒,在我由秘道入谷之前,就是蒙他指引秘路,与相赠克制仙猿的暗器,否则,也许救不了你!” 薛镇山面色一红道:“在下对姑娘负欠得实在太多了!” 章台凤甜甜一笑道:“不要说这些世俗之言……” 眸光一转,道:“此处仍非善地,咱们还是及早离开九顶山!慎防君路遥追赶报复!” 莲步姗姗,当先向山下走去。 模模糊糊的暗影中仍可看到不少人影纷纷由谷中而出,分向四面散去,显然正是白骨门与武威门逃出之人。 谷中笛声仍然清晰可闻,可知那吹笛之人仍未休止。 薛镇山长身追了上去,道:“那位老前辈如此相救,咱们是否该向他道谢一番!” 章台凤眸光一转,道:“那位老前辈曾经提及,要我们出谷之后尽量远走,不必罗嗦道谢!” 薛镇山慨叹一声道:“那必是一位出世高人,不拘世俗义节,不知他可曾告诉姑娘叫什么名字?” 章台凤略一忖思道:“他曾留下了大名是玉笠老人邬侗,假如他有意见你,日后自然会有相见之期!” 薛镇山轻轻颔首,不再言语。 他心中却有着甚多的思虑,同时,他也想到九幽令主,自己多么想与他倾谈一番,只可惜他却急急而去,连一个谈话的机会也不留给自己。 忖念之间,与章台凤一路疾行,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已经到达了九顶山下。 那地方距他们焚车逐马之处不远,但见一簇疏林之间,忽有一座篷幕搭了起来,同时光焰闪烁,一股烤肉的香味传了过来。 三人都已一两日不曾进食,那股香味刺激着食欲,令人馋涎欲滴。 徐远舐嘴咂舌的道:“这定是猎户临时搭建的篷幕……咦,烤肉好香!” 章台凤噗哧一笑,转向薛镇山道:“薛相公想必也饿了吧!” 薛镇山呐呐的道:“在下身边尚有几两散碎银子,倘若果是猎户,向他们购买一些熟肉充饥也好……” 章台凤眸光四外一转,无可无不可的向徐远道:“你去向他们先说一说去吧!” 徐远巴不得有此一事,立刻迈开大步,跑了过去。 然而他却立刻就又跑了回来,呐呐的道:“小姐,那篷幕之中是个妇道人家,老奴不便向她开口!” “妇道人家?!” 章台凤怔了一怔,喃喃的道:“行猎之人中也有妇女么?” 言下颇为踌躇,大有舍之而去之意。 徐远忙道:“那定是行猎之人的眷属,替他们守候篷幕,烧烤野味的!” 章台凤眸光连转,终于淡淡一笑道:“还是我去向她说吧!” 莲步轻移,向那篷幕走了过去。 薛镇山、徐远也相继跟了过去。 只见篷幕中火堆上架着一大片鹿肉,已经烤得透熟,其中只有一个脸蒙青纱的少女,乱头粗服,正在忙着调弄佐料。 章台凤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位姑娘,有扰了!” 那蒙面少女似是吃了一惊,猛然旋过身来道:“咦?你们是……” 章台凤一笑道:“我们夜行迷路,肚腹饥饿,想请姑娘分一点鹿肉充饥,一定多付一些银两……” 那蒙面少女噢了一声道:“没关系,诸位请里面坐吧!” 章台凤略一迟疑,与薛镇山、徐远一起走了进去。 那蒙面少女声若银铃般的从容笑道:“鹿肉已熟,诸位如不嫌粗陋,就请将就着吃吧!” 说话之间,已切下了一盘,摆在三人面前。 章台凤心中兀自怀疑不已,边吃边道:“姑娘是住在附近的么?” 那蒙面少女颔首一笑道:“不错,因为随我爹爹哥哥出来行猎,就在这里搭蓬过夜的!” 章台凤道:“令尊令兄出猎甚久了么?” 那蒙面少女点头道:“大约也就回来了。” 说话之间又切上了满满一盘。 章台凤把眸光落在她那蒙着青纱的脸上,笑道:“姑娘不过是猎户人家的女儿,脸上为何还要戴着青纱?” 蒙面少女悠悠一叹道:“我小时不幸遇上了一场火灾,烧得面目全非,所以……” 章台凤慨叹道:“天灾人祸,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一旁静静吃食的薛镇山与徐远闻言也不由激起了一股同情之心,不禁同时向那蒙面少女看去。 章台凤不说什么了,也顾自低头吃了起来。 不久。 只听那蒙面少女在一旁轻轻而笑。 章台凤蓦地一惊,转头道:“姑娘在笑什么?” 那蒙面少女仍然笑着道:“我笑章姑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不待她说完,章台凤手中鹿肉一丢,五指疾伸,向那蒙面少女右腕的腕脉之间扣了过去! 那蒙面少女并不抗拒,任由章台凤扣个正着,仍是微笑不已。 章台凤扣住她的腕脉,喝道:“你小时既受火伤,总不会只烧了你的面部吧!” 原来那蒙面少女耳部、脖颈,以及双手,俱是白皙柔嫩,丝毫没有受过火伤的痕迹, 那蒙面少女忽然改以传音入密道:“不错,我本来是骗你的,却不料你竟如此容易受骗!” 章台凤也以传音入密叱道:“你是谁?” 那少女笑道:“告诉你也是没用,因为你不但没见过我,也不会听过我的名字!” 章台凤冷哼一声,伸手就去揭她的面纱! 那蒙面少女巧妙的一闪道:“且慢!” 章台凤喝道:“不敢显露你的真面目么?” 那蒙面少女笑道:“我只是为了你好,因为我如把面纱掀去,只怕你的如意情郎就不会再投向???的怀抱中了!” 章台凤冷冷一笑道:“这样说来你是自负美貌,认为天下的男子,都会为你着迷了!” 那蒙面少女笑道:“可以这样说法。” 两人一番谈话,均是传音入密之言,薛镇山与徐远虽见两人口齿启动,却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 然而两人均同时蓄势戒备,不但防着那蒙面少女,也防着篷幕内外再有隐伏的敌人! 只有章台凤冷冷一笑,道:“我倒不信!” 探手向她脸上抓去! 但听赫的一声,那少女的面纱已被扯落。 不只薛镇山、徐远为之一怔,连章台凤也为之吃了一惊! 原来那少女并非夸口,她实在生得太美了,不论眉眼口鼻,任何一处都具有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徐远双目呆直,怔怔的盯注在那少女脸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镇山同样的痴痴迷迷,只顾望着那少女发呆。 章台凤惊讶之余,突然向薛镇山肩头轻轻一拍,大叫道:“薛相公,堂堂热血男儿,当真被一个黄毛丫头迷上了么?” 这一拍有如醍醐灌顶,使薛镇山啊了一声,像从一个绯色的梦境中醒来一般,双颊立刻升起了两片红云。 ←→ 第十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薛镇山被章台凤轻轻数语,说得恍如梦醒,双颊泛红,一时如坐针毡,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下去。 徐远则目瞪口张,一缕馋涎由口角边垂了下来,那模样竟像中了邪的一般,盯着那少女一瞬不瞬。 章台凤冷声一笑道:“看来你不但是生就的一副美人胎子,大约还擅长某一种妖冶迷人的邪术,否则大约不致使这一位如此入迷吧……” 那少女辗颜一笑道:“章姑娘太瞧得起我了,迷人之术我倒不懂,不过,却略娴移神心法……” 章台凤冷哼一声道:“那还不是一样!……” 抖手一掌,向徐远脸上拍去! 但听一声脆响,徐远登时被实实落落的掴了一掌,这一掌出手不轻,徐远被掴得眼前金星乱冒,差一点摔下地去。 但也由于这一掌之助,才使他清醒了过来。 只见他也像由梦中醒来一般,啊了一声,老脸顿成猪肝之色,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少女见状不由娇婉的一笑,樱唇半绽,风情万千。 甫行清醒了的徐远,情不自禁的又把目光向那少女瞄去。 章台凤大喝道:“徐远!” 几乎二度为那少女魅力所吸引的徐远身子抖颤了一下,急忙移开视线,俯首应声道:“老奴在!” 章台凤寒着嗓子道:“最毒的东西,也就是最美的东西,你一定要送上性命才甘心么?” 徐远羞愧无地的道:“老奴该死!” 缓缓移动了一下身子,索性将背对着那令人神魂迷乱的少女,不敢再存看上一眼之心。 薛镇山坐立不安,终于站起身来,由怀中取出了一锭数约二两的银子,轻轻放在面前的矮几之上,道:“些许银两,权充一饭之敬,请姑娘收纳!……” 目光转向章台凤道:“可以上路了么?” 那少女从从容容的摇头一笑道:“请这位相公把银两收了回去!”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姑娘可是嫌少了么?” 那少女格格笑道:“两斤多鹿肉,最多不过十几文钱,相公拿出二两银子,那是太多了!……” 眸光娇悄的一转,接下去道:“银两多少倒是其次的事,小女子并没开饭店,自然就不能收相公的银钱。” 薛镇山收也不是,放也不好,一时大感为难的道:“那么……那么……” 那少女继续笑道:“小女因见三位夜行迷路,饥饿难当才延入篷幕,款以饮食,倘若收取了相公的银钱,那岂不变成图财了么?” 章台凤冷然一笑,向薛镇山道:“你就把银子收回去吧,人家是看我们饿得可怜,才赏我们一顿饭吃,又岂会看得上你那二两银子?” 薛镇山尴尬的依言收回银两,拱手一揖,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脚步移动,就欲向篷幕之外走去。 章台凤却无去意,故示从容的一笑道:“且慢,这位姑娘倒引起我的兴趣来了,最好请你再等一会,让我们有机会深交一交!” 薛镇山因曾被那少女的美色吸引得几至忘形,十分尴尬不安,不想再多耽下去,但听了章台凤之言,只好又收步停了下来。 章台凤又仔细打量了那少女一眼,突然改以传音入密道:“现在我们可以仔细谈谈了,你怎会知道我姓章的?” 那少女也以传音入密道:“鼎鼎大名的飘香山庄少庄主,江湖中也算得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了,小女子怎敢不知。” 章台凤冷冷一笑道:“谢谢你的恭维!能够施展传音入密,在武林中已经不算弱者,现在该说出你的身份来了吧!” 那少女从容笑道:“猎户人家之女,我不是早说过了么?” 章台凤扳着脸道:“好吧,那么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那少女应声道:“文无咎。” “文无咎……” 章台凤轻轻喃喃了一遍道:“倒是初次闻名。” 文无咎一笑道:“一个猎户人家的女儿,章姑娘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了!” 章台凤沉下脸来道:“明人不说暗话,文姑娘快些说出目的来吧!” 文无咎柳眉一蹙道:“也好,章姑娘既是爽快人,我也不必多绕弯子了!……” 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请把薛相公借我一段时间可好?” “把薛相公借你?……” 章台凤大出意外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文无咎笑笑道:“没有什么意思,只问你是否答应?” 章台凤眉宇微蹙,道:“预搭篷幕在此,伪装猎户之女,以鹿肉为饵,原来是想钓一个汉子!……” 声调一沉,道:“只可惜你难以如愿!” 文无咎平静的笑道:“章姑娘自负聪明绝世,只怕对这事却有些判断错误。” 章台凤道:“错误出在哪里?” 文无咎道:“第一,我要你把他借我,有一个重大而正当的理由,只可惜我不能说给你听,第二,我决定要做之事,一定要做到如愿为止,而且……” 娇媚的一笑,有些傲然的睨注着章台凤道:“不论你答应与否,我都可以轻轻易易的把他带走。” 章台凤格格冷笑道:“这倒是我初次遇到的一桩奇事!不知道是凭恃你的武功还是那股妖媚诱人的魅力?” 文无咎正色道:“两者我都不会用,只须我轻轻数语,他就会向你辞别,乖乖的由我把他带走。” 章台凤冷笑道:“这样看来,我是遇到扎手的高人了,不过……” 面色冷凛的接下去道:“我却不相信你有这么大的本领!” 文无咎郑重的道:“那么,咱们就以此做一个赌约如何?” 章台凤道:“如何赌法?” 文无咎道:“当我与他说完之后,倘若他向你提出辞别之言,你不得阻止拒绝,倘若他没有辞别之意,我甘愿当场自裁!” 章台凤笑道:“这未免说得太严重了,就算他不向我辞别,文姑娘也不致于就羞得要当场自杀!” 文无咎郑重的道:“但我坚持如此。” 章台凤眸光连转,终于一笑道:“好吧,那也随你了!” 文无咎凝重的道:“你我虽是女流之辈,但章姑娘江湖侠女,豪情万丈,大约是不会反悔的了……” 章台凤怫然道:“你把我看得太不堪了!……” 伸手向薛镇山一指道:“要说什么就快请吧!” 文无咎得意的一笑,立刻口齿启动,用传音入密之术,向薛镇山轻轻说了数语。 只见薛镇山面色立变,一副兴奋、焦灼、急迫之色。 略一沉忖,向章台凤深深一揖道:“章姑娘……在下蒙姑娘相救之恩,深铭五内……” 章台凤心头一沉,顿时觉得手脚冰冷,但仍勉强一笑道:“大约你不是为了要谢我吧!” 薛镇山呐呐的道:“姑娘猜得不错,在下的确有一件事情想与姑娘相商。” 章台凤哼了一声,道:“你说吧!” 薛镇山犹豫了一下道:“在下要向姑娘告辞了!” 章台凤银牙紧咬道:“我能问一句是为什么吗?” 薛镇山苦笑一声道:“这个……这个……” 章台凤娇躯一转,摆摆手道:“不必说下去了……” 薛镇山为难的道:“那么……” 章台凤大声道:“不必这么那么,你可以走了!虽然我带你到九顶山求医,不是一件易事,但你的身受致命重伤,却是为了救我,咱们可说恩情两销,谁也不欠谁什么!” 薛镇山口唇嚅动了一下,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但结果却没说出什么,终于微喟一声,带些歉意的向篷幕之外走去。 文无咎甜甜的一笑,轻声道:“章姑娘,再见了!” 章台凤凝重得有如一尊塑像,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在飒飒的晓风之中,只听两人的步履声缓缓远去,久久之后,方才消逝不闻。 章台凤仍然木立原地,双目呆直,一瞬不瞬,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徐远有些惊惧的叫道:“小姐……小姐……” 章台凤恍如未闻,睬也不睬。 徐远二度惊叫道:“小姐,您……” 章台凤唇角牵动了一下,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极是伤心,放声嚎啕,一发而不可遏止,徐远手足无措,只有在一旁抓耳挠腮的份儿。 她有生以来,尚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挫折,依恃她聪慧的心灵,敏捷的思路,一切事无不迎刃而解,但万万没有料到会栽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之手,而且竟栽得如此之惨! 终于,她收住哭声,揩干泪渍,紧抿的唇角间又现出了一抹坚定之色。 徐远悬起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试探的道:“小姐!……” 章台凤双目一眨,恨恨的道:“烧了她的篷幕,咱们走!” 徐远呐呐的道:“咱们去哪里呢?” 章台凤哼了一声,道:“去找那死不了的玉笠老人邬侗!” 徐远怔了一怔道:“找他做什么呢?嫠妇峰的秘谷已经……” 章台凤咬牙道:“我们的行踪除开那老鬼之外,有谁知道?” 徐远恍然的道:“小姐是说姓文的丫头与那老鬼是一伙的?” 章台凤皱眉道:“至少是那老鬼泄露了我们的行踪,要不然那丫头绝不能这样十拿九稳的等在这里!……这笔账说不得要算在那老鬼的头上!” 徐远想了一下道:“小姐说得有理,咱们去把他那支破笛子砸碎了吧!……” 皱皱眉头,又道:“不过,老奴觉得实在奇怪……” 章台凤道:“你奇怪什么?” 徐远道:“我奇怪薛相公为什么会跟了那文丫头而去?难道是……” 他原想说难道是真的被她的美色所迷了么,但话到唇边,却又硬行压了下去。 章台凤双目平视,似是答复徐远之言,又似呐呐自语的道:“这丫头倒是我生平所遇的惟一强敌,今后是有了一决高低的对手了……” 银牙咬得格崩有声,徐徐又道:“这次虽然胜的是你,但只能算是乘我未备之时偷偷下手,下次相遇,只怕你就不能如此轻易胜我了!……” 徐远不敢再多问什么,迅快的取出千里火,把那篷幕引燃了起来,一时火光熊熊,哔剥乱响。 就在火光照耀之中,章台凤带领徐远,重复向嫠妇峰的方向奔去。 这时已然是清晨时光,景物清晰在目,章台凤与徐远搜遍了嫠妇峰四周,也不曾再见到玉笠老人与那松风童子的影儿。 徐远忍不住道:“小姐,那老鬼大约早离开这里了!” 章台凤点头道:“那老鬼也是个难缠的人物,他自然不会在这里等我来找他!……” 徐远道:“那么小姐何必还苦寻不休?” 章台凤幽幽的一叹道:“这不过是略尽人事而已,那老鬼和那姓文的丫头,今后大约是不容易找到的了!……” 眉头深锁,又冷傲的自语道:“但我章台凤也不是好惹的人物,任你们远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们找了出来!……” 徐远接口叫道:“小姐……” 章台凤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徐远呐呐的道:“老奴觉得要找玉笠老人与那姓文的丫头虽不容易,但找薛相公倒有个地方可以找到!” 章台凤颇感兴趣的噢了一声,道:“你说说看,在哪里可以找得到他?” 徐远毫不迟疑的道:“白骨门!” 章台凤格格大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你说得不错,薛相公迟早必有到白骨门之日……” 眸光一转,接下去道:“不过,我却不愿意那样去找他……” 徐远皱眉道:“那么小姐……” 章台凤咬牙道:“我们斗斗那文无咎,不论在哪一方面,也得先胜过她,单是找到薛镇山,又有什么意义?……” 伸手遥遥一指,道:“走,咱们再去瞧瞧那长恨峰主君路遥吧!” “啊?……” 徐远惊呼一声道:“他大约恨死咱们了,如何还能见他?” 章台凤不以为意的道:“那倒也不尽然,至少,我们与他是同病相怜,因为我们也败在了别人的手中,而且败得很惨!” 不管徐远再说什么,当先向那秘谷的入口走去。 秘谷之中已然清醒了甚多,但成群的血猿仍在,东一簇,西一伙,正百无聊赖的散处谷中。 走入不远,就看到了长恨峰主君路遥。 只见他那马脸拉脸拉得更长了,正孤独的坐在一株树下,目注着水塘中的五处浮榭,与远处的疏林茅屋发怔。 章台凤与徐远虽然到了他的身边,但他仍然恍如未觉。 章台凤默立移时,幽幽的一叹,道:“君路遥!” 君路遥如遭雷击,猛然挺身站了起来,举手欲劈! 但当他看清了是章台凤时,手腕一软,又无力的垂了下去,但却情不自禁的仰天爆出了一串狂笑。 章台凤一任他笑完,方道:“我又回来了,你想不到吧!” 君路遥双目直直的盯在她的脸上,道:“果然想不到,大约你是要看看我死了没有,是么?” 章台凤眸光幽幽的盯注着他,摇摇头道:“错了,我的心肠并没有那样狠!” 君路遥哼了一声道:“那么你何必去而复转,那姓薛的娃儿呢?” 章台凤笑道:“他伤病已好,自然是要离我而去了!” 君路遥怔了一怔,叫道:“没有良心!” 目光古怪的在章台凤脸上转了一阵,又道:“倘若回来的不是你,老夫定要把他碎尸万段,出出心中的恶气,但对你,老夫却下不了这种狠手!” 章台凤凄凉的一笑道:“那证明你仍然盼着我回来!” 君路遥被她的话说得又是一怔,但两眼中却流出了两滴清泪,良久良久,方才哽咽沙哑的道:“也许你的话说对了,虽然你也是我的仇人,但我倒真的想再见你一面,这……这是为了什么?” 章台凤笑道:“这是最难解释的了,也许这世上只有你我才是应该联合到一齐之人,因为我们命运十分相像!” 君路遥忽然又仰天大笑了起来,最后笑声一收道:“莫非你被那娃儿甩掉了么?” 章台凤摇头笑道:“我们不谈这些,只谈我们两人的事好么?” 君路遥神色间又现出一片兴奋,喃喃的道:“我们两人之事,莫非你……” 章台凤接口道:“你三十多年的时光中是为了那个负心的女人,在此孤苦受疑,如今……” 君路遥恨恨的接道:“老夫在此隐居三十多年,想不到还会有那样多人来找我的麻烦,毁掉老夫居处,击毁老夫至宝,屠杀谷中仙猿,还差一点要了老夫的性命!” 章台凤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眸光转动,试探的道:“今后,你将做何打算呢?” 君路遥茫然一叹道:“老实说,老夫方寸已乱,正不知如何打算?” 章台凤目光一转道:“我且问你,你仍打算在这里住下去么?” 君路遥摇摇头道:“地极温玉已被那该死的九幽令主所毁,再在这里住了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了!” 章台凤又道:“难道你不记着今日的仇恨么?” 君路遥几乎跳起来道:“老夫有生之年都不会忘!……” 咬得牙关格崩有声,又道:“但这仇如何报法,难道真的叫老夫向武林四圣一一下手,还有那九幽令主……” 章台凤笑道:“你怕他们么?” “怕?……” 君路遥仰天狂笑道:“老夫自幼就不知还有一个怕字,只是……只是……武林四圣广布天下,势力强大,老夫孤孤单单,要报仇也并不容易!” 章台凤凝重的道:“这就是你我两人应该商议的事了,你孤单一人报仇不易,但如与我联手,那情形就有些不同了!” 君路遥面露喜色,道:“你是说要与我一齐去闯天下了?” 章台凤道:“你不肯么?” 君路遥一叠连声的道:“肯,肯!这正是老夫梦寐以求的事!” 章台凤凝重的道:“现在咱们该谈谈条件了!” 君路遥皱皱眉道:“还有什么条件好谈?” 章台凤道:“至少,你我之中该有一个遇事做主,发号施令之人!” 君路遥道:“那自然是我了,你年龄既小,又是女流之辈,不论武功经验,都远不及我……” 章台凤格格笑道:“单凭这一些就够了么?” 君路遥怔怔的道:“还要凭什么?” 章台凤哼了一声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靠的是一副灵活的脑子,你有么?” 君路遥皱皱眉头道:“若论鬼聪明,老夫确不及你!” 章台凤一笑道:“昨夜之局,假如换了我是你,绝不致有此惨败!” 君路遥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章台凤哼了一声道:“这就是我要和你谈的条件,倘若你愿意与我合作,就要奉我为主,否则,一切做为罢论!” 君路遥犹豫了一下,道:“这也无关紧要,只要能与你一齐,在江湖中闯荡上一番,也就行了!就以你为主吧!” 章台凤噗哧一笑,道:“那么,咱们该走了!” “走?……” 君路遥道:“但我三十多年的基业总不能不……” 章台凤皱皱眉道:“三十多年的基业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成问题的倒是这些满山遍谷的卷毛畜牲,应该怎样安置它们一下!” 君路遥忙道:“这个容易,只要派丁华阳在此管理也就行了!” 章台凤道:“他人呢?” 君路遥道:“正在替我收拾里面的残局!” 章台凤淡淡一笑道:“那么快些去交代一声吧,我就在谷口之外等你,以半个时辰为限,逾时不至,我就不等你了!” 话声一落,与徐远举步向谷口走去,君路遥并不踌躇,双肩晃动,向疏林芳舍之后飞跃而去。 不过盏茶左右,就见君路遥背了一个油布小包赶到了谷口之内,他似兴奋似感慨的道:“老夫自料老死于此,想不到今天会重出此谷!” 章台凤幽然一笑道:“料不到的事情还多呢!走吧!” 于是,三条人影在骄阳照射下,向九顶山下走去。 如今且说与文无咎相偕而去的薛镇山。 在文无咎引领之下,两人一路疾驰,两个时辰之后,已走出了八九十里,到达了一处山坡之前。 这里已远离了九顶山,到达了另一座山脉之中。 文无咎收住脚步,微微一笑道:“累么?” 薛镇山目光望着别处,道:“即使再走上一天一夜,也谈不到一个累字。” 文无咎笑道:“我几乎忘记你是曾经服食过万年仙桃与受到地极温玉三成精华之人了!……比起你来,我是差得多了!” 薛镇山皱眉道:“姑娘对我好像知道得很多,不知您……” 文无咎立刻笑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了么,只是听人说起而已。” 薛镇山目光四转,道:“姑娘要带我去见的那人呢!” 文无咎道:“这里就是绛云山,出岫洞还在后山……” 眸光淡淡一转,道:“但现在却不能去!” 薛镇山奇道:“为什么?” 文无咎道:“尽管那地方隐秘,但也不能说就十拿九稳的没人知道,万一被人注意上了,岂不是反而害了她,何况……” 眸光四外转了一圈,方压低了声音道:“此处看来虽是一片荒山,但谁又敢说暗中无人注意我们,倘若被人发现了行踪,那就更加不妥了!” 薛镇山皱眉道:“依姑娘看来,谁会有这样多的眼线,分布各处?” 文无咎瞄了他一眼道:“那自然是武林四圣了!此处正当飞虎堡与神风门两不管的地界,不但武林四圣的人时常出没,就是其他门派之人,也常在这一带出现!” 薛镇山道:“那么依姑娘看来,该怎么办呢?” 文无咎抬头看看天色道:“现在时光还早,不远处是黄石镇,咱们到镇上去消磨一天,待至入夜之后再来吧!” 薛镇山无可奈何,只好颔首道:“就依姑娘!” 举步就欲走去。 文无咎一笑道:“且慢!” 薛镇山收步奇道:“怎么,莫非姑娘又改变了主意么?” 文无咎一笑道:“主意倒是未变,不过,咱们这样到镇上去,却有些不大妥当!” 薛镇山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文无咎笑道:“我已说过武林四圣的人都可能在这一带出没,凭你的模样立时就会引他们的注意……” 薛镇山为难的道:“这倒不好办了……” 目光打量了四周一眼,道:“要不这样吧,在下就在此处找一个可以匿身之处,等候姑娘一人到镇上去吧!” 文无咎笑笑道:“我早准备好了……” 说着解下腰间的衣包递了过去。 薛镇山困惑的道:“这不是姑娘的衣服么?” 文无咎笑道:“你何不先打开来看看?” 薛镇山依言打开看时,只见其中是一件青绸长衫,一副精致的人皮面具,一经打扮起来,立刻变成了一个二十余岁的潇洒秀士。 文无咎凝注着他一笑道:“这样子已经蛮不错了,就算那位章姑娘再遇上你,只怕也难以再看得出是你来……” 说话之间,也把青绸面巾戴了起来。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转下山坡,径向黄石镇中走去。 黄石镇规模不大,但因地当要冲,却也商铺林立,热闹非凡。 薛镇山细细打量着街上行人,却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事,当下漫无目地的随着文无咎登上了一座酒楼。 酒楼上座客不少,八马五魁,正在热闹之际。 薛镇山心事重重,酒入愁肠,特别易醉,三杯入肚,就有些头晕目眩,颓然欲醉的感觉。 文无咎酒量倒是不错,一杯杯慢斟浅酌,但她的蒙面青巾却始终戴在头上,不曾除下。 座客中虽然多的是武林人物,但像这样蒙着面巾用酒饭的却是绝无仅有,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加上文无咎又是一个女孩子,那就更加易于引起人们的注意。 不久。 只见一个摇摇晃晃的酒客走了过来,醉眼惺松的一笑道:“两位是一道的么?” 薛镇山皱皱眉道:“不错,兄台有何指教?” 那人约有四旬年纪,浓眉大眼,腰挂长剑,一看就知是个惯走江湖的武林人物,闻言呵呵一笑道:“到底是读书人,一开口就酸溜溜的,叫人难受……” 一指文无咎道:“这位是你的娘子么?” 薛镇山强压怒火,冷冰冰的道:“不是。” 那汉子粗豪的一笑道:“那定是情人了!” 薛镇山怒道:“尊驾不要胡说八道,出口伤人!” 那汉子怔了一怔,更加大笑道:“出口伤人……大爷还没说厉害的呢,大约你是冒充文人,拐卖人口的贩子吧,要不为什么这妞儿挂着面巾,不敢见人?” 薛镇山真想抽他一顿嘴巴,但甫欲动手,却被文无咎暗暗止住了,只听她娇俏的一笑道:“和一个醉汉争论什么,不理他也就算了。” 酒楼上的座客也都注意到了,闻言不由起了一阵哄笑。 那汉子不禁恼羞成怒,大叫道:“大爷原认为你是被拐的人口,看来是大爷估计错了!你们是一对偷情私奔的野鸳鸯吧!” 薛镇山又想抽他一顿嘴巴,但却再度被文无咎阻止了下来,冷冷一笑道:“如果你又估计错了呢?” 那大汉怔了一怔道:“再不会错了,要不然你为何在饮酒吃饭之时还戴着面巾!” 文无咎哼道:“你管不着!” 那大汉道:“大爷偏偏要管!” 文无咎道:“你要怎样管呢?” 那大汉道:“先把你的面巾取下,让大爷仔细看看,是否认得你。” 文无咎冷笑道:“取下面巾来倒是容易,不过,只怕你会受不了!” 那大汉又是一阵呵呵大笑,摇摇摆摆的道:“是你自觉生得漂亮,怕大爷转你的念头,还是你这副模样生得不敢见人!” 文无咎平平静静的道:“你是定然要看了?” 那大汉道:“那是自然……” 声调一沉,又道:“如果你不自动的取了下来,大爷就替你代劳了!” 文无咎一笑道:“如果出了意外,你可不要怪我!” 那大汉一拍桌子道:“大爷不耐罗嗦,你推宕什么?” 文无咎冷冷一笑,果然把蒙面的青巾轻轻的拉了下来! 文无咎的面巾一经拉下,那大汉登时像着了魔的一般,双目呆直,口唇大张,一股口涎滴滴嗒嗒的流了下来。 同时,坐在文无咎对面,只要是能看到她的面容之人,也都像那大汉一样,俱皆像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 这情形登时轰动了整个酒楼上的顾客,俱皆想来看一个究竟,但一与文无咎的面容接触,立时就变得失神落魄,几乎无一例外。 霎时之间已有二十余人呆呆的站在对面,个个姿式不同,表情互异,但失神落魄之状却是如出一辙。 薛镇山眉宇微锁,暗以传音入密道:“文姑娘,最好少露锋芒,免得引起意外!” 他说这话时,眼睛也是瞧着别处。 文无咎微微一笑,又轻轻把面纱戴了起来。 良久之后,二十余人方才陆续恢复清醒,面面相觑,个个如坠五里玄雾之中,仍是一副痴痴迷迷之色。 文无咎睬也不睬,轻声道:“这酒吃得实在扫兴,换一家吧!” 薛镇山更是想早些离开此处,闻言连忙招保倌算账,起身欲行。 忽然—— 只见一个发髯胜雪,但却红光满面的老者,横身走了过来,道:“两位慢走!” 薛镇山眉头一皱,道:“老丈有何指教?” 那老者森冷的一笑道:“两位请留下姓名。” 薛镇山道:“在下等偶经此处,与老丈素不相识,何必通名报姓?”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两位戏弄够了这里的朋友,就这样拔腿一溜,未免太便宜了一些,至少,有我铁心老西门龙在此,还不能眼看着不管!” “啊……” 文无咎叫了一声道:“你就是铁心老西门龙?” 那老者又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既知老夫在此,就应该留三分面子!” 言下一副傲然之态。 文无咎冷笑道:“那真是久仰大名了,曾与九幽令主连斗三百招而能不分胜负之人,当世武林之中也就不多了!” 薛镇山虽不知道这铁心老西门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听得文无咎之言,却不由为之暗暗吃了一惊! 西门龙又森冷的一笑道:“老夫既已报出名来,两位也该报个万儿了吧?” 薛镇山不自然的一笑道:“在下为了某种原故,不便说出姓名。不过,老丈如不反对,可以用飘萍客称呼在下!” “飘萍客……” 西门龙重复了一遍,冷峻的一笑道:“好吧,那么芳驾呢?” “文无咎!” 西门龙又重复了一遍,似是脑海中没有两人的印象,然后淡淡一笑道:“两位是要在镇上住一段时日么?” 薛镇山摇头道:“在下早已说过只是偶经此处,入夜之前就要离开此处了!” 西门龙怔了一怔道:“两位当真是神秘人物,不待明晨再走,却要在入夜之间离开,这倒真是有些令人费解……” 声调一沉道:“不论往东往西,都要在六十里外才有宿处,不知两位夜行何往?” 文无咎冷笑道:“你是官俯衙门还是武林霸主,这也管得着么?” 西门龙尴尬的一笑道:“不错,老夫是管不着,不过……” 目光森厉的扫了两人一眼,道:“老夫就以地主的身份,多留两位半个时辰,大约两位总会赏脸的吧!” 文无咎冷笑道:“那也得看你留下我们是为了什么?” 西门龙大笑道:“老夫想见识见识两位的武功奇学。” 文无咎毫无难色的道:“那就请你说明时间地点吧!” 西门龙一笑道:“姑娘倒不愧是干脆之人,今夜初更镇西十里刘家洼,乱葬岗子里见面如何?” 文无咎冷冷的道:“既是老丈指定了时地,我们完全应命也就是了!” 西门龙得意的一笑道:“那么,两位此刻可以随意行动了!” 文无咎冷冷一笑道:“咱们走!” 当下与薛镇山一先一后,向酒楼之外走去。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扰攘。 但两人走出不远,却见暗中似乎已有三四个可疑之人在紧盯不放! 薛镇山微微皱眉道:“文姑娘看到了么?” 文无咎不在意的一笑道:“哪自然是西门龙的属下爪牙,在监视咱们的行动。” 薛镇山微微一叹道:“姑娘是聪明之人,但不知此举是否有些不智?” 文无咎噗赫一笑道:“不妨对你明说,这是我有意安排的。” “啊……” 薛镇山差点要跳了起来,同时有一种受辱与被欺的感觉,呐呐的道:“姑娘为何要如此?” “铁心老西门龙恃才傲物,正想借此给他一点颜色,要他今后不敢目空四海,眼中无人。” 薛镇山道:“姑娘曾说他与九幽令主互搏三百招而不分胜负,不知是真是假?” 文无咎颔首道:“那倒一些不假,论武功,此人确然是一个劲敌……” 眸光转动,微笑道:“但胜负之分,武功的高低并不足恃!” 薛镇山皱眉又道:“在下孤陋寡闻,不知这人在江湖中……” 文无咎笑接道:“亦侠亦盗,亦正亦邪!” 薛镇山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我们有事待办,又何不抛开此事……” 文无咎叹息一声道:“除开教训他一番之外,还有一个使我与他一斗的更重大的理由,他是我的仇人!” “噢……” 薛镇山震了一震道:“这……在下就不便阻止姑娘了!” 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一座客栈门前。 文无咎并不征求薛镇山的同意,顾自大步走了进去,开了一个房间,向薛镇山笑笑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咱们就各自瞑目坐息一会吧!” 薛镇山心虽不愿,但却不便多说什么,只好在房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瞑目调息。 时光静静逝去,文无咎虽在房中,也不曾把蒙面的青巾除去,对薛镇山倒是也未再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店门外响起了一片吵嚷之声。 薛镇山本不愿多事,但那吵嚷声中却有一个十分熟稔的声音传入耳鼓,且又一时听不出究是谁来。 终于,薛镇山离座而起,悄声道:“在下去去就来!” 文无咎一笑道:“原来你这样爱看热闹!” 身形未动,盘坐如故,显然对此不感兴趣。 薛镇山顾自轻轻启开房门,向外走去。 一经走出店外,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刻出现眼前,原来竟是在三官镇外分手的牟南华。 牟南华已改了一身装束,只见他一副书生打扮,潇洒出尘,衣饰十分华丽,但此刻却正与人争吵。 与他争吵之人是四个劲装大汉,其中一人气势汹汹的道:“骂你是客气的,老子叫你把马拉开,还得罪了你么?” 牟南华也大嚷道:“不客气又怎么样,难道在大街闹市之中,你们还敢打人不成?” 那大汉怒喝道:“怎么不敢,如你敢再开口出不逊,老子就把你的小腿敲断!” 牟南华大叫道:“你怎不敲敲看?” 那大汉怒吼道:“看来你当真是要讨打了!” 蓦起一脚,踢了过来,部位果然是径奔牟南华的膝盖。 牟南华冷哼一声,微退半步,伸手轻轻一抄! 他出手快捷,一抄之间,已经拉住那人脚跟,微一用力,那大汉立刻狼狈不堪的向外摔去,实实在在的跌倒了地上。 看热闹的人早已围起了一个大圈,见状轰雷似的喝出了一个好字。 薛镇山且不上前,顾自袖手旁观。 另外三名大汉,见状一拥上来,大喝道:“小子,倒看不出你还是个练家子!” 三人掌拳互出,迅如滚雷奔电般一口气各自攻出了十余招之多。 牟南华应付从容,不停冷笑,但见他身形轻俏,有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三人中穿来穿去,一时之间,竟把三人逼得后退不迭。 那被摔倒的大汉,此刻早已爬了起来,也红着脸加入了战团,但饶是以四敌一,也还是难以制得住牟南华。 忽然—— 正当打闹得难分难解之际,只听有人一声大喝道:“住手!” 四名大汉闻言如奉纶旨,连攻三招,疾步而退。 牟南华冷哼一声,也自连忙住手。 只见喝止四人的是一位瘦小的老头儿,一身土黄布衣裤,手中握了一支四尺多长的旱烟杆儿,冷峻无比的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些滚了回去。” 那四名大汉喏喏连声,抱头鼠窜而去。 那瘦小的老儿见那四名大汉去远,方才向牟南华一笑道:“小哥儿尊姓大名?” 牟南华怔了一怔道:“你不是他们一伙的么?” 那瘦小的老儿道:“可以算一伙,也不能算一伙!” 牟南华奇道:“此话怎讲?”那瘦小的老儿道:“老夫是铁心山庄的总管,他们是铁心山庄的庄丁,同是铁心山庄西门庄主的手下之人,自然该算一伙……” 牟南华冷哼一声道:“又怎么不算一伙的呢?” 那瘦小的老儿道:“老夫与他们地位悬殊,又怎是一伙!” 牟南华冷笑道:“势力眼!原来也是给人当看门狗的!” 那瘦小的老儿大怒道:“老夫有意抬举于你,你却硬是不识抬举!” 牟南华不屑的道:“如果愿意打架,在下愿意奉陪,要不然我可要走了!” 那瘦小的老儿阴阴的道:“要走可没有这样容易!” 牟南华怒叫道:“那么你想怎样,要打架就动手吧!” 双拳紧握,蓄势以待。 那瘦小的老儿沉声喝道:“如想真要与老夫动手,那可是你自讨苦吃了!” 牟南华不耐的大喝一声,当胸一拳捣了过去。 然而他实在低估了这位铁心山庄的总管,只见他有如鬼魅飘忽一闪,已然躲开了牟南华的兜胸一拳,而后却五指并列,向牟南华后颈之上砸了下来! 牟南华一拳未曾击中对方,身形前倾,空门大开,一时之间险象环生,危机重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条人影疾冲而至,探手扣住了那瘦小老儿的手腕,喝道:“朋友,这就不合江湖规例了!” 那瘦小老儿没料到有此一着,只觉右腕像被钢箍扣住了一般,再也挣扎不动一丝一毫。 当下挣扎着叫道:“老夫出手教训这娃儿,与你何干!” 那救下牟南华的正是薛镇山,只听他冷冷一哼道:“关系可大了,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此言一出,不独那瘦小的老儿怔了一怔,连牟南华也是一呆,因为此刻的薛镇山改装易着,加上了人皮面具,根本无法认出是他来。 那瘦小老儿手腕被扣在别人手中,发作不得,只好挣扎着叫道:“老夫又怎的不合江湖规例了?” 薛镇山冷笑道:“他与那四人交手,无非一时意气之争,大不了拳来脚往,谁胜谁负都无大碍,但你却是暴出煞手!” 那瘦小的老儿已然认出了薛镇山就是在酒楼上与铁心老订约之人,当下喃喃的叫道:“老夫愿意认栽,请放手吧!” 薛镇山冷笑道:“没有这么容易,至少,你得先给我的朋友赔礼。” 说话之间,五指微微一紧。 那瘦小的老儿哎哟了一声,忙道:“这个好办,老夫给他赔礼就是了!” 牟南华双目睁得大大的,忽然叫道:“你是……大哥……” 原来他已听出了薛镇山的声音。 薛镇山大笑道:“不错,贤弟,你好么……” 牟南华开心的一笑道:“好是好,但要不是大哥来的这样巧,只怕已被这老狗打伤了!” 薛镇山道:“贤弟准备怎样罚他?” 牟南华忖思了一下道:“就罚他跪在街心之中,自己打两个嘴巴吧!” 薛镇山向那瘦小的老儿一笑道:“你可听到了么?” 那瘦小的老儿似乎料不到有此一着,闻言不由一震的道:“不行,老夫顶多向他说上两句好话,跪在街心自打嘴巴,老夫虽丢得起脸,但我的主人却丢不起!” 薛镇山冷笑道:“这就难办了,要不这样吧,在下替你说个人情,你就在街心跪上一跪,免打嘴巴算了!” 牟南华叫道:“好吧,大哥,看你的面子,就这么办吧!” 但那瘦小的老儿仍然叫道:“不行,老夫誓死不跪!” 薛镇山五指再度紧了一紧,道:“那就莫怪在下手下无情了!” 那瘦小的老儿痛得冷汗淋漓,但却仍然坚决不跪。 忽然—— 一个冰冷的声音喝道:“就跪下又有何妨!” “啊……” 那瘦小的老儿果然乖乖的跪了下去,呐呐的道:“老奴遵命!” 薛镇山闻言一怔,抬头看时,只见在酒楼上相遇的铁心老西门龙正冷冷的站在对面! 薛镇山尴尬的一笑道:“这位是贵庄属下么?” 西门龙寒着嗓子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方才他不是早已报出了万儿了么?” 薛镇山冷声一笑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这只怪尊驾平日没有好好管教属下之人!” 西门龙面孔铁青的道:“阁下教训极是,不过,老夫毕竟还有一点值得自傲,他宁死不屈,还算保存了老夫一份骨气!” 薛镇山苦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方才之事就算揭过不提,可以要贵属下起来了!” 西门龙大声狂笑道:“没有老夫的命令他不敢跪下,没有老夫的命令他也不敢起来!” 薛镇山冷笑道:“那足见尊驾威风凛人,不同凡响。” 这本是挖苦之言,但西门龙却不以为意,面含微笑,向前步步逼来。 薛镇山连忙蓄势戒备,准备迎敌。 沙沙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双方已相距不过五尺。 看热闹的人自西门龙出现之后,都已纷纷散了开去,显然对他的威势十分畏惧,都不愿因而惹祸上身。 但就当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西门龙却忽然身形疾转,以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之势,探手扣住了牟南华的右腕。 原来这是他的声东击西之计。 牟南华全神贯注于西门龙与薛镇山即将暴发的恶战,做梦也没料到有此一着,自是被扣了一个正着。 薛镇山原认为他是冲向自己而来的,绝不会乘隙向牟南华下手,也未防到会有此变,一时也是救援不及。 西门龙用力不小,牟南华痛得弯腰俯身,哎哟不已。 薛镇山大为愤怒,沉声喝道:“卑鄙的老贼,放手!” 西门龙大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薛镇山冷叱道:“你不觉得此举太失身份么?” 西门龙大笑道:“你别忘了江湖之中对老夫的批评是亦侠亦盗,亦正亦邪,老夫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 薛镇山沉声道:“那么你打算怎样?” 西门龙道:“很简单,刘家洼乱葬岗之约以后,请驾临铁心山庄领人就是了……” 微微一顿,又道:“别妄想在老夫身后偷袭,小心老夫运功震断了他的心脉!” 薛镇山恨得牙根发痒,但一时却无可奈何。 西门龙目光四外一转,忽然笑向牟南华道:“咱们走吧,老夫的山庄之内景致清幽,一定怠慢不了你!” 横拖竖曳,拉着牟南华绝尘而去。 薛镇山略一沉忖,奋身欲追。 但一只柔腻的纤手搭上了他的肩头,只听文无咎轻轻的道:“不要莽动!” 薛镇山恨恨的道:“我对不起他!” 文无咎一笑道:“这也不能怪你,何必如此自责……” 微微一顿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薛镇山道:“结拜的义弟!” “义弟……” 文无咎又是一笑道:“我们回店中谈吧!” 娇躯转动,与薛镇山转回了店房之中。 薛镇山心中甚是激动不安,与牟南华甫行相遇,却料不到会变故突生,竟被西门龙活活捉去。 文无咎轻轻掩上房门,道:“你对他知道得很深么?”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莫非文姑娘认识他?” 文无咎摇头一笑道:“我没有这样说呀……” 薛镇山着急的道:“在下如不救他出来,心中着实不安……” 文无咎道:“救他出来容易,但是……” 薛镇山道:“但是怎么,姑娘已经胸有成竹了么?” 文无咎道:“救他出来之后,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薛镇山爽然道:“姑娘请说,不论是在下做到做不到之事,都将尽力而为!” 文无咎道:“这简单的很,只要救他离开魔掌之后,你也即刻与他话别,日后不管任何理由不再混到一起就行了!” 薛镇山奇道:“这是为什么呢?” 文无咎道:“不要问我为什么,只要你答应!” 薛镇山心中虽然困惑,但却毫不迟疑的道:“好吧,我答应也就是了!” 文无咎道:“大约你不会反悔吧!” 薛镇山正色道:“在下堂堂七尺之躯,岂是轻诺寡信之人!” 文无咎一笑道:“这样就好。” 薛镇山急道:“救他的办法如何,姑娘准备……” 文无咎一笑道:“你急什么,等入夜之时,去赴西门龙之约,自然会还你一个毫发不损的牟弟弟,难道你信不过我么?” 薛镇山面色一红,不再多说什么,当下瞑目养息。 时光慢慢逝去,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文无咎徘徊而起,轻轻一笑道:“时间差不多了……” 薛镇山颔首示意,于是,两缕黑影在夜幕掩护中冲出店房,像幽灵鬼魅一般,向刘家洼的乱葬岗子扑去。 ←→ 第十一章 女中豪杰文无咎 薛镇山向文无咎走近了一些,皱眉道:“这里坟堆不下千万,竟连一个有墓碑的皆无,看来都是些孤魂野鬼了!” 文无咎淡淡的一笑道:“要不然这里也不会叫乱葬岗子了!” 此时两人正站于一个巨大的坟堆之前,坟旁有一株高大的白杨树,枯枝在西风中摇曳做响,有如啾啾鬼啼。 薛镇山再度向四处环扫了一眼,道:“西门龙把那牟兄弟掳去,也许他不会来了!” 文无咎含蓄的一笑道:“只怕你料事没有那位章姑娘准确吧。” 薛镇山微带愧色的道:“在下愚拙,确然样样皆不如人!” 语气中有一股自尊受了损伤的不满之意。 文无咎怔了一怔,噗哧一笑道:“那也并不尽然,须知大智若愚,惯于卖弄小聪明的人,也许是最笨的人,表面愚拙的人,也许是真正的智者,这就要看你由哪一方面去评断了……” 薛镇山尴尬的一笑道:“文姑娘是想绕着弯子来恭维我么?” 文无咎摇摇头道:“不瞒你说,我也是个眼高于顶,瞧不起别人的人,受到我恭维的人实在不多,但你却有一股常人所难企及的气质……” 薛镇山大感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话头道:“初更已过,为何还不见西门龙的影子?” 文无咎道:“铁心老西门龙的基业在此,以他的身份而言,至少会带上一批从人,绝不会独自赴约!” 薛镇山道:“那就更应该早一些来才对!” 文无咎轻轻一笑,声音放得低低的道:“你怎知他们没来呢?” 薛镇山吃了一惊,也把声音放得低低的道:“难道他们已经来了不成?” 又复目光四转,迅速的向周围打量了一圈。 然而累累的荒坟,加上杂树荒草,纵然潜伏下千军万马,只要不发出声息,一时也是难以查觉。 薛镇山眉宇微锁,立即暗运全身功力,随时准备出手应变。 文无咎轻俏的一笑道:“此处虽然尽是荒坟枯树,但新月如钩,夜静如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咱们且在此休憩一会吧!” 薛镇山苦笑道:“姑娘雅兴不浅,但在下却不愿在此多做停留,最好早些解决此事,离开这令人闷损的地方!” 文无咎一笑道:“这也容易……” 眸光转动,忖思着道:“薛相公可擅长使用暗器!” 薛镇山困惑的道:“在下略知一二……但要暗器何用?” 文无咎笑道:“多少自然有些用处……这样吧,这里有的是乱石荒草,用拳大的石块,扎上一束荒草,弄上一二十个备用吧……” 说着顾自俯身弄好了一个。 薛镇山恍惚如有所悟,也依样一个个弄了起来,眨眼之间,已扎好了十七八个之多。 文无咎仍然笑着道:“差不多可以够用了!” 伸手由怀中取了火折子出来。 薛镇山不待文无咎示意,自己每只手中各握了一个,文无咎微微一笑,把火折子晃燃了起来。 薛镇山动作极快,就着文无咎的火折子把引燃的草团一个个的掷了出去,顷刻之间四面八方的荒草尽皆烧了起来,火势熊熊,亮如白昼。 文无咎格格一笑,道:“这一来,此一群狐鼠之辈的行迹大约是隐藏不住了!” 一言甫毕,但听人声大起,有如幽灵突现一般,从坟堆中冒出了三四十个劲装汉子来。 由于火势由四面八方而起,那群人躲避不及,已有十数人被火势波及,弄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文无咎更加放声大笑,事实上这也的确是颇为令人发噱的一场笑剧,但她笑声未收,突听一声震天的暴喝起处,西门龙已出现在两人面前。 薛镇山不由着实吃了一惊! 在黄石乡的酒楼之上以及旅店门口,他虽与西门龙两次相遇,一度交手,但对他的武功虚实却并未摸清。 此刻西门龙现身的身法实在使人骇异,以薛镇山的武功造诣,竟然没看到他是由何处扑来。 只见他怒容满面,勃然叫道:“好卑鄙的手段……” 文无咎更加格格大笑,不能自己。 西门龙沉声喝道:“丫头,你狂笑什么?” 文无咎勉强收住笑声道:“我笑你的话说得太过滑稽。” 西门龙怔了一怔道:“滑稽什么?” 文无咎道:“黄石镇上用声东击西之法掳走牟南华,在这里预先埋伏不出,如不是一把野火把你们赶了出来,还不知你要捣什么鬼呢,难道这些行为光明磊落么?” 声调一沉,又道:“这叫对什么人用什么手段,你该明白了吧!” 西门龙大怒道:“好一个尖嘴利舌的丫头,老夫非把你的嘴打肿不可!” 文无咎冷哼道:“这话说得太放肆了,虽然你曾与九幽令主力搏三百招不分胜负,但你仍然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西门龙也狂笑道:“这样说来,你是自觉比九幽令主还要高明了。” 文无咎道:“我并未那样说,据我所知,九幽令主当时若不存心让你,只怕你早毁在他的手上了……” 西门龙冷哼道:“这话更怪了,九幽令主既然与我相搏,为何却要让我?” 文无咎道:“那是因为你在于侠邪之间,又是住在神风门与飞虎堡两大势力的夹缝之中,想试出你的武功,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处……” 又复格格一阵大笑,徐徐接下去道:“等到试清了你的武功路数和造诣,九幽令主也就失望而去,因为你实在是个没有用处之人,但却因此给你留下了夸口的事实……” 西门龙气得浑身发抖,大叫道:“你竟敢如此侮辱老夫,你实在是活得腻了!” 文无咎冷冷的道:“纵然我活腻了,你也没本领杀了我!” 此刻火势已渐渐止熄,只有一阵阵的浓烟仍在随风飘荡,三四十名劲装汉子在西门龙身后围起了一堵人墙。 西门龙怒极反笑,道:“丫头,不必再逞口舌之利,快些动手一搏,早决胜负。” 文无咎向他身后一指道:“你带了这么多的属下之人,是来助拳的还是替你收尸的!” 西门龙咬得牙齿格嘣有声,大怒道:“就算是替老夫收尸的吧……” 声如牛鸣般的吼道:“你们哪个先上?” 薛镇山昂然一笑道:“在下愿意先领教领教!” 双肩微晃,逼了过去! 西门龙喋喋狂笑道:“也好,黄石镇上侮辱老夫手下,损伤铁心山庄威誉之事,正要你以死相抵,你用什么兵刃?” 薛镇山方欲答言,却听文无咎淡淡一笑道:“别忙……”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文无咎笑道:“凭你也已是个震动武林的英雄人物,难道还和一个伤病垂危的老儿一般见识么?” 薛镇山怔怔的道:“姑娘是说……” 西门龙也大喝道:“丫头,你若不服,不妨先与老夫动手!” 文无咎淡淡的道:“实不相瞒,方才我已经动过手了!” “动过手了?” 西门龙喃喃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用诡计侮辱老夫么?” 文无咎笑道:“你错了,本姑娘用的是真才实学的独门功夫!” 西门龙哼道:“老夫不懂你说些什么?” 文无咎笑道:“那你不妨运息一下,试试可有异样?” 西门龙虽然不信,但因文无咎说得郑重,加上他已看出这女孩子实非常人可比,故而情不自禁的依言运息了起来。 殊料一经运息,登时愕然失色,大为震骇! 薛镇山已看出他神色有异,不由为之一怔。 文无咎则淡淡的笑道:“腹结穴气血相交之处,是三十六大穴之一,倘若有些麻痒不适的话,问题就十分严重了。” 西门龙面如淡金,叫道:“丫头,你究竟使用的什么歹毒手法?” 文无咎道:“且说你有什么感觉?” 西门龙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颓然低声道:“如你所说,腹结穴有些麻痒,气血已有淤塞之象!” 文无咎摇摇头道:“看来你的护身罡力并没有多大的功力,腹结穴麻痒,气血淤塞,那是本姑娘的焱毒神功已经奏效了……” “啊!……” 西门龙叫道:“焱毒神功……” 文无咎淡淡的道:“听说过么?焱毒神功乃是世间三大神功之一,修炼到极致之时,可以伤人于无形之中,毙敌于十丈之外……” 微微一顿,又道:“依你的功力造诣而论,大约还可有十天的生命,那是足够你料理后事的了。” 西门龙面色由淡金变为一片惨白,呐呐的道:“可有解救之法?” 文无咎大笑道:“你怕死么?” 西门龙面色微现红润,咬牙道:“老夫虽不惧死,但却死得不甘!” 文无咎转向薛镇山道:“薛相公意下如何?” 薛镇山凝重的道:“倘若此人并无大恶,饶他一命倒也无妨,不过……被他掳去的牟南华贤弟,却必须要他先放出来!” 文无咎笑道:“这是自然……” 立即转向西门龙道:“大约你已听到了,先把你掳去的人放了出来,再告诉你疗伤之法!” 西门龙叫道:“那人还囚于铁心山庄之内,只要你先说出疗伤之法,老夫即刻派人把他放了出来!” “不行……” 文无咎斩钉截铁的道:“除非你先把人放出来,否则一切免谈!” 西门龙喂然一叹道:“好吧,老夫即刻派手下回庄传令放人,你可以把疗伤之法说出来了么?” 文无咎纵声笑道:“西门龙这就是你没有诚意了!” 西门龙怔了一怔道:“老夫怎的没有诚意?” 文无咎道:“被你掳去的牟南华明明已被你带了同来,为何还须要回庄传令放人,你认为别人都是傻瓜么?” 西门龙神色大变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早窥破了老夫等的行踪?” 文无咎摇头一笑道:“这事明显得很,你本是个色厉内荏之人,虽然你已约斗我俩,但却没有必胜的把握,有牟南华相胁,至少可以交换你一条老命,你自然不会傻到放弃这条稳妥的办法吧!” 西门龙叹道:“你怎会知道老夫色厉内荏,存有惧怯之心!” 文无咎笑道:“本姑娘虽不解相人之术,但由你那闪烁不定的眼神中,也能看出一二。其次,由你赴约之时带领大批属下,先行来此潜伏一节更是一目了然,这些人虽然帮不了你什么,但却可使你声势大壮,硬硬胆子!” 西门龙苦笑道:“老夫一生的威望声誉,俱皆丧于你手,但老夫却真正服了你,此后老夫当抛开武林争胜之心,另觅隐僻之处,韬光养晦,再不过问江湖之事了。” 文无咎道:“那是最聪明的办法……” 声调一沉道:“人呢?” 西门龙无可奈何的叹道:“好吧……” 回手一招,喝道:“把那姓牟的少年放出来!” 但听一串暴喏,两名劲装大汉立刻由一处坟堆中冒了出来,在两人挟持下的正是身材小巧的牟南华。 牟南华在两人挟持之下,拖拉而行,有如一具僵尸一般,显然周身穴道都被闭了起来。 西门龙沉凝得有如一尊石像,伸手拦住两人,在牟南华身前背后一阵轻轻敲打,然后退立原处。 牟南华四肢欠伸了一下,略一打量四周,立刻向薛镇山身处奔了过来,激动的叫道:“大哥,谢谢你救了我……” 目光转动,又道:“咱们分别不久,你竟然武功一下子高了这么多,这简直不可思议,你……以前大约是故意藏拙的吧!” 薛镇山心头感慨万千,轻叹一声道:“我无暇解释这些,至于救了贤弟的……也不是我……” 牟南华怔了一怔道:“不是你救我又会是谁?” 说话之间,却把目光向站在一旁的文无咎瞄了一眼。 文无咎脸蒙青巾,看到的只是一个窈窕的身影,牟南华面色之上顿时涌上了一层阴霾。 薛镇山忙道:“就是这位文姑娘。” 他原认为牟南华必会立刻趋前道谢,殊料牟南华却身子震了一震,轻轻哼了一声,有些气呼呼的道:“她是什么人?” 薛镇山大为尴尬,也十分困惑的道:“是小兄偶然相遇的……” 牟南华又哼了一声道:“你们相遇多久了,关系很深了吧?……” 薛镇山大为奇怪,也大为做难,牟南华不但不向文无咎道谢,反而追根问底,声色俱厉,对文无咎来说,实在是一桩大不礼貌之事。 正当他为难之际,幸好另一个谈话声把他的为难遮掩了过去。 只听西门龙叫道:“老夫已依言把人放了,现在该你说出救治伤势之法了吧!” 文无咎淡淡一笑,向薛镇山道:“看看牟少侠是否平安无恙!” 薛镇山呐呐的还没说出话来,牟南华已经哼了一声道:“我好得很,谢谢你的关心!” 声调冷峻,听得出怒意满腹。 文无咎不在意的微微一笑,转向西门龙道:“焱毒神功非一般功力可比,解救之法,自也有些不同……” 西门龙大急道:“姑娘就请快些说出来吧!” 文无咎笑道:“这解药名为三花四粪汤,三花是金花、银花、红花,四粪是鸦粪、鸽粪、鸡粪、狗粪,三花各用三钱,四粪各用四两,用温火煮成糊状,趁热吞服,连服百日,自可霍然而愈……” “啊?!……” 西门龙已经遍体抖索,脸色灰败,呐呐的道:“这解药真怪……真怪……”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没有办法之事,如果你觉得这药不好,不妨别请名医,另服良药!” 西门龙叹吁一声道:“姑娘不是欺骗老夫吧?” 文无咎正色道:“雷公在上,如我存心骗你,甘遭五雷击顶之报!” 西门龙连连点头道:“老夫相信也就是了……” 文无咎沉声又道:“另外还有两点必须谨记之事!” 西门龙震了一震道:“姑娘请说!” 文无咎道:“第一,在饮食方面,你只能日食清水白饭,不能吃咸甜五味,第二,在三年之内不能接近女色……” 西门龙一声不响。 文无咎继续笑道:“倘若你贪图口腹之欲,忍不住饮食之苦,则将使武功尽废,虽然治好了毒伤,一生之中也是废人……” 西门龙呐呐的接口问道:“倘若犯了第二条呢?” 文无咎冷哼一声道:“在三年之内倘若你破了色戒,将在三日之内血涸气竭而死,如若不信,你不妨试试看……” 西门龙牙关紧咬,终于双拳一拱,道:“老夫记下了!” 身形一转,大步而去。 三四十名相偕而来的铁心山庄属下之人,见状一声不吭,同样的急驰而退,簇拥着西门龙而去。 文无咎冷冷一笑,自语般的道:“这人名为‘铁心老’,这铁心二字实在有些不大相称……” 接着以传音入密向薛镇山道:“记得你答应的诺言吧,现在该向牟少侠告辞了!” 薛镇山心头一震,但却毫不迟疑的向牟南华道:“贤弟!” 牟南华面孔紧绷,应道:“大哥……” 薛镇山呐呐的道:“贤弟不是回家了么,为什么又到这里来了?” 牟南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找你……” 薛镇山心头一震,道:“找我?……为什么……” 牟南华突然伸手一拉薛镇山的衣襟,道:“不要呆在这乱葬岗子里,咱们走吧……我正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走呀……” 薛镇山神色沉重,摇摇头道:“贤弟,小兄正有几句话劝你……” 牟南华两眼一睁道:“劝我什么?” 薛镇山道:“贤弟最好早些返家,不要再在江湖上游荡下去。” 牟南华噗哧一笑道:“今后我不会再独自流浪了,咱们是异姓手足,我就永远跟在你身边,一同行道江湖……” 薛镇山双手连摇道:“别说傻话,那更不行了!” 牟南华急得眼泪直流,顿脚叫道:“我说的不是傻话,是真心话,为什么你说不行,难道你嫌我是个累赘,不肯带我同行么?……” 微微顿了一顿,又道:“虽然我武功赶不上你,但江湖道上的名堂我并不比你懂得少,对你多少也有一点帮助。” 薛镇山慨然道:“贤弟,我无法向你解释得更多,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与你同行,至于今后……” 深深的唉叹了一声,接下去道:“咱们最好也不要再见面了!” 这些话他说得十分吃力,但却终于说了出来。 牟南华两眼睁得滚圆,呐呐的叫道:“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 薛镇山摇摇头道:“没有,你并没有错,但我……” 他无法把向文无咎的承诺说了出来,以致呐呐了一阵方道:“我已说过,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原谅我吧!” 牟南华眼珠转动,泪下如雨,但却突然伸手扯住薛镇山的衣襟,叫道:“不行,我费了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的把你找到,如今……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跟你分手,除非你是跟我绝交!” 薛镇山为难的道:“这……这……” 耳际忽然传来了文无咎的传音入密之言道:“薛相公,你要当机立断!” 薛镇山目注牟南华,咬牙道:“好吧,既是贤弟定要如此说法,那也就没办法了!” 牟南华大叫道:“什么,你……你……真的要跟我绝交?” 薛镇山呐呐的道:“贤弟……原谅我吧!” 牟南华呆了一呆,收住泪渍,目光向蒙面的文无咎恨恨的扫了一眼,忽然放声狂笑道:“我总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薛镇山,我恨你……”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跑了。 薛镇山心如刀戮,拔步欲追,张口欲言,但那不过只是做了一个姿式,立刻就又停了下来。 文无咎闪身奔了过来,娇媚的一笑道:“时已二更,该去出岫洞了!” 薛镇山心头沉重万分,略一点头,与文无咎相偕而去。 将近三更时分,他已随着文无咎到达了绛云山后山的出岫洞,出岫洞在一个山涧之下,由于地气蒸腾,经年云封雾绕,加上密树荒草,十分稳秘难找,若非文无咎在前引领,绝对无法找到这一座山洞。 文无咎收住脚步,回顾了薛镇山一眼,道:“此地虽然隐秘,但却也大意不得,至少得先把涧中方圆五十丈之内搜查清楚……” 薛镇山颔首道:“姑娘说得是……” 目光转动,忖思了一下,又道:“姑娘就请守在此处,待在下把谷中搜查清楚之后,再来与姑娘会合,同入出岫洞!” 文无咎轻轻颔首道:“千万小心一些,虽然明知这是一座空涧,但也该以临深履薄的心境,谨慎行事……” 薛镇山忙道:“在下知道了……” 当下运功蓄力,拔步欲行。 但走出不及二步,又转身轻声道:“万一有缓急之变,请以蛙鸣三声示警,在下必会即刻赶回!” 文无咎淡淡一笑:“虫鸣鸟啼,这大约是你的飘香山庄学来的能耐吧!” 薛镇山面色一红,不再多言,转身而去。 那山涧的范围并不甚广,而且涧中也没有什么险峻难行之处,到处都是坎坎坷坷的涧石,与凌乱稀疏的树木。 但由于云雾升腾,搜查起来倒也是十分吃力之事。 大约距与文无咎分手的三十余丈之处,薛镇山忽然收步呆了一呆。 那并不是他发觉了什么值得注意之事,而是他听到了一种不寻常的音响,一串猫头鹰的叫声。 他无法分辨那是真的猫头鹰抑或是出于人为,但那叫声却使他直觉的感到一阵不祥。 他伫立不动时,却并没有继续听到别的声息。 于是他又继续向前走去。 及至整个山涧俱将搜查完毕之时,又忽然听到了两声狼吼。 山中有狼本是极为平常之事,但那两声狼吼,却又使他直觉的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事故。 山涧中并无发现,连有人走过的足迹也是没有,显见这本是一片无人到过的荒漠山涧。 可疑的只有那一串猫头鹰与野狼的吼声。 薛镇山心中颇感忐忑,当下搜查既毕,立即飞身而回,又到了文无咎与他会合的停身之处。 只见文无咎正依石而立,状极安闲,心中不由放下了一半。 文无咎已经扯去了面巾,见他赶了回来,立刻笑脸相迎,道:“可曾发现什么?” 薛镇山摇摇头道:“没有,不过……姑娘曾否听到过猫头鹰与野狼的吼声?” 文无咎恬然一笑道:“在这样的深山之中,不要说野狼与猫头鹰,只怕连虎豹都有,这倒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既是没有人迹,我们就可安心入洞了!” 当下莲步姗姗,当先走去。 薛镇山心急如火,急忙跟了上去。 那出岫洞倒是名实相符,只见蒸腾的云雾由洞中卷涌而出,可以想见洞中必定是十分潮湿的所在。 薛镇山心头恻然,暗暗忖道:“这样的山洞之中,怎能适于人居,她受的痛苦也太大了!” 那山洞约有三丈余深,洞道微曲,在尽头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石室。 石室中毫无陈设,连一蓬干草都没有,只有一方比较干净的石块平铺在地,一个身穿宽大青衣的老妪正趺坐其上。 薛镇山心头激动不已,只见那老妪头部光秃,脸部则被一方素绢遮了起来,掩去了五官面目。 两人之步入石洞,显然使她吃了一惊,只见她全身一阵抖动,嘶声大叫道:“谁……” 同时由身边掣出了一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心窝之上,继续叫道:“快些站住,若不然老身就要自戕而死了!” 薛镇山失声大叫道:“不要怕,我正是你要等的人……” 那老妪啊了一声,道:“你说什么?” 薛镇山慨叹一声,道:“你可是巫山起云峰下待月庵中的独目老尼?” 那老妪嗯了一声,道:“不错,老身确然只有一目!” 手中匕首仍然擎在胸前。 薛镇山忙道:“那么你也是跟我父母的李媪了?” 那老妪吃惊的呐呐道:“那么你……你是……” 薛镇山流泪道:“晚辈薛镇山。” “是你?!……” 那声音充满了激动之情,哽哽咽咽的又道:“你毕竟来了,你母亲……” 薛镇山也哽咽道:“家母已经去世了!” 那老妪震了一震,哭道:“这真是苍天不佑好人!……” 薛镇山接口道:“晚辈正有许多的话要问你,你既是跟我父母多年的老仆,大约一定知道我家的详细情形,我为什么有三个完全相同的母亲,第一个母亲病死,第二个母亲被杀,第三个母亲自尽……究竟哪一个才是我的生身之母,为什么她们都是一模一样,还有我的爹爹,是否确已被薛公凌毒死……” 埋在他心底的无数疑问,一时如流水一般,俱皆问了出来。 那老妪摇头叹气的道:“公子问得这样快法,叫老身如何回答……” 微微一顿,又道:“这些事等老身慢慢告诉于你,现在且谈正事要紧。” 薛镇山喘了一口粗气道:“但凭您老人家吩咐!” 那老妪体躯微颤的道:“武皇所遗的紫金晶珠,已由你母亲交于老身秘密携出,准备等你逃出罗网之后,安心习练其中的《天罡真经》!……” 薛镇山道:“那晶珠在你身上么?” 那老妪摇摇头道:“这样珍贵的东西,老身怎敢随身携带,我已把它埋藏到一个稳妥的地点,少时老身自会告诉你埋藏处何在……” 微微一顿,又道:“当年你母亲交我紫金晶珠的同时,还交与我了一颗‘百补丹’,这丹药也是武皇所遗,功能延年益寿,强筋壮骨!……” 说话之间已由袖中取出了一个发了黄的白绢小包,慎重的打了开来,只见在腊皮密封之下,果有一颗紫红色的药丸。 薛镇山皱皱眉道:“前辈拿这药丸出来做甚?” 那老妪怔了一怔道:“这是当年令堂交托与我,要我转交你吞服之物……那边有渗下来的泉水,快些服了下去吧!” 薛镇山接药在手,皱眉道:“前辈为我家之事已是备受惊险劳苦,这药既有延年益寿,强筋壮骨之用,就请您服了下去吧!” 说着又把那药丸递了回去。 那老妪双手连摇道:“这个如何使得,这是当年主母一再嘱托于老身之事,老身若不把它给公子服下,他日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主母!” 薛镇山平平静静的道:“实不相瞒,我已服食过一颗万年仙桃,那仙桃的功用至少可抵此药百颗,前辈尽管放心服用!” 那老妪震了一震,道:“不然,这丹药除了能延年益寿,强筋壮骨之外,另一个最大的功用是可以帮你使《天罡真经》上的武功速成,倘若服下了这颗丹药,那上面的诸种武功都可在短短的时日中完全练成,要不然,也许穷一生一世的时光都不能练好!” 薛镇山犹豫了一下,道:“那么,这丹药我暂且保留下来,等拿到紫金晶珠,开始习练神功时,再行服用吧!” 说话之间,把那颗丹药收入了怀中。 那老妪有些窘急的道:“记得你自幼就是不大听话,个性倔强的孩子,现在已经大了,还是没改过这个毛病来!……” 微微一顿,有些恳迫的道:“快些把那丹药服了下去吧!” 薛镇山笑笑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急呢?” 那老妪道:“此药最怕与湿气接触,一经把腊封打了开来,再不立即吞服,这药一走了味,就不管用了!” 薛镇山又笑笑道:“原来如此……” 目光转动,忽然岔开话题道:“你既是我父母的忠实旧仆,自然是赤胆忠心的了!” 那老妪哽咽着道:“这还用说么?为了主母与公子之事,老身纵然赴汤蹈火,也是万死不辞!” 薛镇山道:“前辈却疏忽了一件事,倘若我不是薛镇山呢?” “啊?!……” 那老妪大惊道:“你不是薛镇山?!……” 不待薛镇山开口,又摇头一笑道:“这绝不会有错,那带信之人绝不可能把信带错!” 薛镇山道:“前辈是托谁给我带的信息。” 那老妪毫不踌躇的道:“九幽令主!”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他来过这里?……” 那老妪频频点首,文无咎一直不曾开口,此刻却接过去道:“要我把这讯息转告薛相公的,确然是九幽令主!” 薛镇山心中忐忑不定,目光一转,又笑道:“晚辈还有一点疑问……前辈在这山洞之中,为什么还要青巾蒙面!” 那老妪唉叹一声道:“这……要从老身离开待月庵的原因说起……那时不论白骨门、神风门、飞虎堡,以至武威门,都有无数或明或暗的高手查缉老身,如非苍天保佑,只怕早被他们擒去了!……” 凄凉的喘吁了一声,又道:“当时老身为了不被他们认出真相,故而……故而……” 薛镇山接口道:“莫非你已自毁形貌?” 那老妪长叹道:“除此而外,老身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薛镇山叹口气道:“那倒真苦了您了……不过……” 目光凌厉的盯在那老妪蒙面的青巾之上,接下去道:“先母要晚辈西来之时,曾要晚辈凭身上的一处暗记向前辈讨取白骨山镇山之宝,前辈大约不会不知道晚辈身上的……” 那老妪呐呐的道:“这……这……” 薛镇山突然沉声一哼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假冒李媪!……” 一旁的文无咎也冷冷一笑,突然抢先扣住那老妪的右腕喝道:“我早已看出了你是假冒之人……” 那老妪痛得索索发抖,挣扎着叫道:“小姐……放手……” 薛镇山大叹道:“快说,你究竟是受谁指使……” 文无咎冷喝一声道:“可恶的东西,本姑娘超渡了你吧!” 挥臂一掌,向她前胸拍去! 薛镇山大叫道:“姑娘,不要杀死……” 但一语未完,文无咎早已手起掌落,但听蓬的一声,已经实实在在的击个正着,但见那老妪张口喷出一股血箭,人已颓然倒了下去。 薛镇山急步向前,只见那老妪早已气绝而死。他一时沉肃无言,双目近乎谴责的投注在文无咎脸上。 文无咎轻喟一声道:“薛相公一定是怪我了?” 薛镇山一叹道:“姑娘不该这样快就杀了她,至少该问出谁是主使之人,她的目的何在?” 文无咎幽幽的道:“这只怪我一时气愤失手,想不到竟没把活口留下……” 眸光幽幽一转,又道:“不过,我已看出了她的来路!” 薛镇山忙道:“她是受谁指使的呢?” 文无咎道:“十分明显,是章台凤所为?” 薛镇山啊了一声,道:“这似乎不大可能吧?……” 当下把那老妪尸体上的蒙面青布拉去,只见里面果是一个独目的老年女人,但看得出来,那是一层面具。 薛镇山再度把那面具撕去,不由讶然吃了一惊! 原来那面具之下是一张年青的脸,最多只不过是二十上下的一个姣美少女,至于那光秃的脑袋则是戴上的一个头罩,头罩之下则有着万缕青丝。 薛镇山皱眉半晌,一时却看不出这少女是否是飘香山庄之人。 文无咎轻叹一声,道:“薛相公大约还不会深信此说吧?” 薛镇山沉肃的道:“在下确然弄不明白,为什么章台凤会知道九幽令主所传与姑娘的消息?” 同时,他心中更有另外的一层怀疑,在嫠妇峰下的幽谷之中,他曾与九幽令主相会,为何九幽令主不亲自告诉他此事,却要一个素不相识的文无咎传讯与他? 文无咎郑重的道:“可以想见的是章台凤始终就不曾离开我们多远,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被她完全侦知,竟而抢先一步下手!……” 薛镇山不禁也有些怀疑了起来,他记得在涧中搜查之时,所听到的猫头鹰与野狼的吼声。 那不正是飘香山庄的联络暗记么? 是以一时之间,不由忖思无语。 良久良久,他方才抬起头来,道:“九幽令主既是要姑娘带讯与我,谅来李媪在此之事是不会假的了!” 文无咎应声道:“那自然不假!” 薛镇山道:“那么那李媪呢?莫非被她谋害了么?” 说话之间就要在附近搜查尸体。 文无咎摇手止住他道:“你不必浪费时间了,章台凤是多么精明之人,那李媪是一个重要人物,紫金晶珠更是天下武林人人欲得之物,她岂肯轻轻放过?” 薛镇山差点跳了起来,道:“那么,那紫金晶珠是被她抢去了,人也被她掳走了?” 文无咎颔首道:“这已是很明显的了,不过……” 眸光盯注着薛镇山道:“也许她并没有真的要学那紫金晶珠内《天罡真经》上的武功的野心!” 薛镇山牙关紧咬道:“那么她的目的何在?” 文无咎展颜一笑道:“如我猜测不错,她大约已经爱上了你!” 薛镇山面色一红道:“她想用这方法来威胁我?” 文无咎笑道:“这是最聪明的办法了,如果她想嫁你,只要以此威胁,不怕你不乖乖的投到她的怀抱之中。” 薛镇山跳起来叫道:“好无耻的贱人!在下誓必要报此仇!” 文无咎绷着脸道:“章台凤心机重重,狡诈万端,又有白骨门做为后盾,只怕不是易与的人物!……” 薛镇山咬牙道:“她若乖乖的献出李媪,仍可一笔勾消,否则,在下就把她视为死敌!” 文无咎同情的道:“其次,我不妨再说明一点,当你以神风门总护法的身份,率众欲攻飘香山庄时,是谁施展狡计,使你进退维谷,被迫为她所用的?” 薛镇山回忆往事,心中恍然的道:“不错,当时都是这贱人施展的狡计,那时在剑阁城外,真正看出我的行藏来的是她,并不是宁长老,唉……他们死得实在冤枉!” 文无咎微微一笑道:“现在你毕竟算是明白过来了!” 薛镇山十分激动的道:“姑娘也是十分聪颖之人,可知如何才能找得到这贱人?” “这倒难说了!这丫头狡诈万端,谁也难以猜得出她将要采取什么手段,不过,有一点倒可放心……” 薛镇山忙道:“哪一点?” 文无咎道:“以她的聪明才智,保全李媪与那紫金晶珠的安全大约不会有多大问题,不致于怕被其他之人抢去!……” 薛镇山皱眉道:“在下急迫的是何时才能找得她?” 文无咎道:“这也容易,只怕着急的反而是她,因为她的目的在你,自会找最恰当最妥当的时机跟你碰头。” 薛镇山颔首道:“这倒也有可能!” 话语出口,顿觉失言,因为如此一说,岂不等于承认章台凤确有追求自己之意,一时不由面色红胀,大是不安。 文无咎笑盈盈的道:“我还有一点要事先提醒薛相公!” 薛镇山忙道:“姑娘请讲!” 文无咎道:“章台凤的长处在于心机深沉,灵巧善变,薛相公若记得剑阁城外的往事,大约该知道她的为人如何了……” 薛镇山颔首道:“不错,那时在下完全坠入了她的狡计之中,竟一点都不曾怀疑到是她在暗中捣鬼!” 文无咎道:“只是那丫头太厉害了,任凭事实如何,她都有一套巧词饰非的本领,到时也许薛相公仍然坠入其中!” 薛镇山咬牙道:“在下既已认清了她的真实面目,不论她如何辩说,也是没有用处的了!” 文无咎摇头道:“不然,以章台凤之能,轻轻数语,足可转乾倒坤,对付她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收效!” 薛镇山道:“什么办法?” 文无咎阴沉的一笑道:“那就是不让她有说出话来的机会!” 薛镇山一惊道:“姑娘是说一见面就杀了她?” 文无咎郑重的道:“若容她说出话来,只怕就又要重演剑阁城外的旧事了!” 薛镇山皱眉道:“但李媪与紫金晶珠的下落呢?” 文无咎一笑道:“这事绝非章台凤一人所为,杀掉章台凤,不怕寻不到李媪与紫金晶珠的下落,只要在她的亲信属下手中,就能够追得出来!” 薛镇山颔首无语,对文无咎的建议,已经有八成赞成。 他徘徊而起,苦笑一声,道:“但现在,我该到哪里去呢?” 像自语,又像询问对方。 文无咎笑接道:“眼下薛相公最急要之事想必仍是寻找李媪与紫金晶珠了?” 薛镇山忙道:“这是自然!” 文无咎忖思道:“章台凤并非夺取紫金晶珠去修练神功,她的目的无非要找一个比较适合的机会与你谈判,以达到她的目的!只要你随便走在那里,她都可把你找到,只要等她找到你,李媪与紫金晶珠,也就算有了下落!” 薛镇山皱眉道:“但白骨门以及天下武林都在处处缉拿于我,虽然我不怕他们,但却难免处处总要惹上麻烦!” 文无咎一笑道:“这也容易,只要离开神风门的势力范围之外,你尽可恢复用鬼仙杜灵的身份在江湖中行动,那样必然很快的就可有了结果。” 薛镇山略一忖思道:“姑娘说得有理,在下意欲由此去黄山一行,藉以了清一桩心愿,此外,江湖路上还想打听一个姓宁名小凤的女孩子!” 文无咎怔了一怔,道:“宁小凤,是谁呢?” 薛镇山叹口气道:“她就是被我在剑阁城外枉杀的神风门宁长老之女!” 由于他对宁长老深感负疚,对宁小凤也就滋生了一份十分深挚的同情,恨不得即时把她找到。 文无咎皱眉道:“知道她在哪里么?” 薛镇山摇摇头道:“当时宁长老不及说出她的行止,就气绝而死,倒不知她究竟在于何处?” 文无咎微微一笑道:“仅仅凭着一个姓名,倒是十分难找的了!” 薛镇山叹口气道:“这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双拳一拱,接下去道:“连日以来,有劳姑娘费神费力,在下心感无比,他日如有机缘,定图报效,但现在,却必须与姑娘说再见了!” 深深一礼,向洞外走去! 薛镇山大步出洞,只见夜色深沉,云雾飘忽,但经凉凉的西风一吹,头脑却因之清醒了一些。 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正待拔步而行之际,却觉得香风扑面,文无咎已由身后轻轻靠了过来。 薛镇山连忙转身陪笑道:“姑娘也要走了?” 说过之后,却立刻发觉这话十分不当,这里不过是一处荒山古洞,文无咎好心好意带领自己来找李媪,虽说事情出了变故,但那都是贱婢章台凤所为,文无咎自然是要离开这里,难道她还会住在这里不成? 当下连忙收住话锋,欲要设法解释几句。 但他一时之间,却呐呐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文无咎并无愠意,答复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只听她幽幽的道:“我送薛相公启程!” 薛镇山红着脸道:“在下还没问过文姑娘,不知您要去哪里?” “我?!……” 文无咎幽幽的一笑道:“我不走了!” “啊?!……” 薛镇山吃惊的叫道:“文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无咎苦笑道:“我还没有向你诉说过我的身世,我……” 只见她泪珠盈盈,哽咽的道:“我也是一个苦命人,自幼是个弃儿,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后来,幸蒙我师父收留了我,才使我免受很多痛苦,也才顺利的长大成人,如今……” 话锋一顿,住口不语。 她满面泪痕,凄楚惨淡,有如在风雨吹打之中的一株小花,加上她绝世的姿容,幽幽的眸光,薛镇山只觉鼻头发酸,情不自禁的竟也流下了两行泪来。 当下近乎迫切的道:“姑娘,如今……又怎样呢?” 文无咎凄然一笑道:“如今我已看透了人情冷暖,在这世上我没有一个亲人,在江湖之中浮沉,又有什么意思?” 薛镇山讶然叫道:“姑娘年纪轻轻,难道已兴起了隐居的念头么?” 文无咎长叹一声道:“不是隐居,是削发为尼!” “削发为尼?!……” 薛镇山跳起来叫道:“那是万万使不得的,姑娘正当如花之龄,岂可轻言此事,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文无咎凄怨的道:“一个孤单单的女孩子,在这乱世之中,除了受人欺凌、利用、疑忌、怀恨之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眸光四外一转,道:“这里虽然山穷水恶,但却是十分隐秘清静之地,这山洞略经修建,正是一处十分理想的参修之处,剃除三千烦恼丝,过上大半世清静日子,岂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么?” 薛镇山激动的叫道:“不行,至少我不允许你这样?” 文无咎眸光凄切的盯注着他,道:“你当真这般关心我么?” 薛镇山慨然道:“我觉得有责任阻止你做这样的傻事,我必须照顾你……” 文无咎叹道:“可惜我已心如死灰,只怕要辜负你的盛意了!” 薛镇山双手连摇道:“不!以天下的秀丽山川,足可疗好你心头的创伤,世人虽多险诈,但毕竟也有不少好人……” 文无咎久久无语,最后激动的道:“你这些话可是衷心而发?” 薛镇山朗声道:“在下不是徒托空言之人,说出口来之事,必然就要做到!” 文无咎幽幽的道:“既是薛相公诚意相劝,小女子又哪敢自轻自贱,不过,但望薛相公不要忘记了今日之言!” 薛镇山忙道:“姑娘放心,其实,以文姑娘的才华与罕世神技,在江湖中不需多久,就可成为万方仰慕的女中豪杰!” 文无咎揩揩泪渍,甜甜的一笑道:“那是薛相公太瞧得起我了!……” 娇躯晃动,又道:“咱们走吧!” 薛镇山沉默无言,与文无咎并肩而行,一同向山涧之外走去。 在向黄山去的路上,出现了一辆带篷马车。 那马车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却引起路人驻足而观。 原来那马车虽不出奇,但出奇在车辕上的驾车之人,因为那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 那少女究竟美到什么程度,无法具体的说得出来,但只须举一件事例,就可窥知一斑。 在路上驻足而观之人,只等到马车出去一箭之遥,仍然痴痴迷迷的立在原处,似是脑海中仍有那美丽的影子,忘记了己身的一切。 自然,那正是文无咎。 车中坐的则是改扮成鬼仙杜灵的薛镇山。 这是文无咎出的主意,薛镇山倒也落得清闲,顾自在车厢中静坐,沉思。 那天黄昏,马车正行过一片松林之旁。 文无咎忽然勒住两匹驾车的健马,回顾车内道:“前面七十里外有镇甸,咱们今晚就在这里露宿一夜如何?” 薛镇山探首车外,笑道:“难得文姑娘如此善于选择地点,这里风光秀丽,倒确是一处露宿的好地方!” 说话之间,立刻跳下车来。 只见那片松林十分广大茂密,一面临水,一面靠山,遥见风帆点点,悦目怡心,加上夕阳返照,落日余晖,把景致点缀得更美! 文无咎把马车赶入了松林之内,笑道:“这里土地干燥,就算席地睡上一夜,也不致着了寒气!” 但说话之间,却由车上取下了两条厚厚的被褥,铺了起来。 而后,只见她又陆续由车上搬下了几样东西,竟然是薰烤的鸡鸭鱼肉,与一坛上好的美酒。 薛镇山讶然道:“姑娘是什么时候准备下的这么多食物?” 文无咎面色微微一红道:“早就准备下了,不过是预备万一赶不上店家时之需,料不到今天却是用上了!” 素手纤纤,早把一应吃食摆好,而且斟上了两杯酒来。 薛镇山微微皱眉道:“在下一向不善饮酒,只怕要辜负了姑娘盛意!” 文无咎格格一笑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相公是江湖中人,难道连一杯水酒都饮不下么?” 薛镇山慨然一叹道:“姑娘说得是!” 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他也正有满腹愁烦,借酒一醉,对他倒有着无比的诱惑。 文无咎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饮了下去。 薛镇山擎着手中空杯,忽然无限感慨的叹道:“举杯消愁愁更愁,只怕这酒也难消胸头淤闷!” 文无咎又为他满满斟了一杯道:“那也不然,相公不妨再饮两杯试试!” 薛镇山一杯下肚,感觉胸头热如火烧,但对酒的需要,却也因之而更感强烈,是以对文无咎斟来的酒,并不拒绝,又复一饮而尽。 文无咎甜甜而笑,万缕柔情,无边温柔,不一时间,薛镇山已经吃得醺醺大醉,身体欲倾。 文无咎停止斟酒,轻轻唤道:“薛相公,薛相公!” 薛镇山模模糊糊的叫道:“好酒,好酒……怎不再给我斟上一杯!” 文无咎笑道:“酒应适量而止,喝得太多,反而有损无益!” 薛镇山仍然大叫道:“不!……不!……酒……酒……” 但他声音愈来愈加模糊,终于沉沉睡去。 文无咎唇角间绽开一丝胜利的笑容,把薛镇山身体扶正,使他舒适的躺在被褥之上。 忽然—— 正当她甫行扶正薛镇山的身子,只听一个轻轻的声音传入了耳鼓之中,那声音恨恨的道:“贱婢,还不给我出来?” 文无咎双眉深锁,略一沉忖,立刻飞身出林,不出她所料,那发话之人正是章台凤。 只见她怒目咬牙,身后站着徐远,也是一副恨意怒容。 文无咎冷冷一笑道:“章姑娘,大约你一直没离开过我们吧!” 章台凤咬牙道:“不错,你好狠毒的手段,抢去薛镇山,我并不恼你,但你不该栽诬害我……绛云山岫洞的事究竟是谁的毒计!” 文无咎冷笑道:“你为何不对薛镇山去讲!……” 说话之间,向前缓步逼了过去! 章台凤并不退避,视若无睹的喝道:“误会、栽诬,迟早都有解释开来的时候,你的狐狸尾巴也早晚会有现形的一天!” 文无咎傲笑道:“只怕你没有机会了,因为薛镇山不见你则已,一见到你就会把你杀死,绝不给你有说话辩解的机会……” 眸光冷森森的一转,又道:“至于你,只怕也只剩了十天活命,因为你已中了我的焱毒神功!” ←→ 第十二章 狭路相逢双飞燕 章台凤并无惊骇恐怖之状,闻言淡淡一笑道:“焱毒神功为世间三大奇功之一,这话倒不是恫吓之言,也许我当真只有十天可活了!” 文无咎秀眉微锁,道:“看样子你是不相信的了!” 章台凤从从容容的道:“铁心老西门龙的事,我已经知之甚详,对焱毒神功的伤人于无形之中,毙敌于十丈之外更不怀疑……” 眼光轻俏的一转,又道:“大约你也要开一剂三花四粪汤给我了吧!” 说来轻轻松松,一副嘲笑之色。 文无咎眸光一连数转,有如落入五里玄雾之中,摸不着一点头脑,满面俱是疑惑之色。 她将章台凤视为死敌,焱毒神功已经运出了九成以上,但由章台凤的神情谈吐之中,却又看不出一丝受伤之象,这……? 任凭文无咎如何聪明之人,一时也无法想得出所以然来。 章台凤轻松嘲笑的面容一收,又复银牙一咬,叱道:“贱婢,你不但阴险奸诈,而且心如蛇蝎,西门龙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既以焱毒神功害了他的性命,还要在他死前那样作弄他,要他服什么三花四粪汤,难道你就不怕报应么?” 文无咎格格大笑道:“丫头,凭你还没资格来教训我,剑阁城外的事难道还不够阴险狠毒,神风门宁长老与三十多名门人的惨死不是你的杰作么?” 章台凤怔了一怔,忽而咬牙一叹道:“你我倒是针锋相对,我仍然承认你是我唯一的强敌,但你应该知道,我也不是弱者!” 森然一笑,接着:“丫头,你的焱毒神功确然已经击中了我,但你不要得意,你应该知道武林中并不是人人都怕你的这份邪功!” 文无咎颔首道:“这我早就知道,凡能修为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境界的内家高手,或有护身罡力能聚成形的名家,都不致受到伤害,但你……” 眸光鄙夷的投注着章台凤,接下去道:“大约还到不了这种境界!” 章台凤森厉的一笑,道:“我且问你,你这焱毒神功专攻人体的哪一部位?” 文无咎眸光一转,道:“三十六大穴,不论哪一处穴道都是一样!” 章台凤一笑又道:“我再问你,焱毒神功能否透穿千年寒铁?” “千年寒铁?!……” 文无咎眸光又复一连数转,而后大笑道:“千年寒铁是世间至坚至韧之物,不要说我的焱毒神功,只怕武林中任何一柄上古神兵都伤不到它一丝一毫……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台凤冷笑道:“你自负聪明,难道连这也想不通么?” 说话之间,把身上的外衣解了开来,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只见她内衣之外加穿了一件粗丝织成的背心,像渔网一般,但上面却缀满了零零落落,像铜钱大小的许多铁片。 那些铁片十分特别,虽然有闪闪的亮光,但却乌黑如墨。 文无咎怔了一怔,道:“你的本领倒不小,果然把这件寒铁锦衣弄到了手!” 章台凤道:“这些寒铁圆片不但护住了三十六大穴,而且也护住了周身经脉,你那焱毒神功对我来说,简直毫无用处!” 文无咎失望的一笑,道:“好吧,那就算你命长!……” 娇躯转动,淡淡的道:“薛相公酒醉,需人照顾,小妹明晨还要赶路,也需要歇息一时,如果章姑娘没有另外的指教,请恕我要告辞了!” 莲步姗姗,就欲向林中走去。 章台凤咬牙冷笑道:“慢走!” 文无咎收步回身,笑道:“章姑娘还舍不了这口气么?” 章台凤怒道:“一见面就蒙你敬了一记焱毒神功,如不回敬一下,实在不合于礼尚往来之道……” 文无咎不在意的笑道:“这样说来,你是想与我动手一搏了?” 章台凤摇摇头道:“用不到那样麻烦……” 伸手由袖中取出了两枚枣核般的东西,托在掌心之中,扬了一扬道:“认得这东西么?” 文无咎笑道:“枣核镖,这大约是你拿手的暗器了!” 章台凤寒声道:“不错,我用的枣核镖共有两种,一种是平常钢铁打造,另一种则是淬有剧毒,见血封喉之物!” 文无咎凝注着那托在章台凤手心之上的两枚泛着蓝油油光亮的暗器,阴冷的一笑,道:“这大约是淬了剧毒的了!” 章台凤道:“对付你这种毒如蛇蝎之人,自然要用这种暗器!……” 声调一沉,咬牙道:“射得中你,是你恶贯满盈,射不中你,也算给你一点警告!” 文无咎面色沉肃了下来,道:“看来你发射暗器的手法必是独具一格的了!” 章台凤冷笑道:“马上你就可以知道了!” 抖手一扬,两点寒星同时打了出去。 两支枣核镖一上一下,相距约有一尺距离,上取咽喉,下取肚腹。 乍然看去,发射的手法平平常常,而且去势甚缓,文无咎只要侧身一闪,就可避了开去。 但文无咎目光注定飞来的两枚枣核镖,却是一动未动。 直到两枚枣核镖射至文无咎面前尺余之处时,忽见速度突然加快,而且方向一变,分向两侧飞去。 由于文无咎一动未动,两枚枣核镖分由左右两旁尺许之外飞了过去,倘若她纵身闪避,正好被击个正着。 文无咎格格一笑道:“我道是多么高明的手法,原来也不过尔尔!” 章台凤冷峻的哼了一声,道:“你且慢得意,如果发射的手法如此稀松平常,也就用不着在你面前献丑了!……” 文无咎怔了一怔,认为她必定还有第三枚或是第四枚枣核镖,目光立刻严密的注意着章台凤的双手。 但章台凤双手下垂,神态安然,丝毫没有再度出手之意。 正当文无咎大感讶异之际,忽听嗡嗡两声轻响传来,那两枚飞射而过,按说早已落地的枣核镖,竟由身后飞了回来。 文无咎大吃一惊,欲要转身应变,为时已晚,只觉得右肩一震,已被一枚枣核镖击中。 章台凤也格格一笑道:“丫头,毕竟你也输了一着,你大约没想到我发出的两枚枣核镖会有回旋作用,能在背后击中你吧!” 文无咎平静的一笑道:“这也没有什么稀奇……” 俯身在脚下拾起两枚暗器,随手一掷道:“拿回去吧,只要你有兴趣,下次咱们见面时不妨再用!” 章台凤怔了一怔,道:“难道没击中你么?” 文无咎从容一笑道:“自然你击中了!……” 缓缓向前踱了几步,慢悠悠的道:“你也总该知道,被暗器击中,却不一定会被暗器所伤!” 章台凤微带失望的道:“莫非你已练成金刚不坏之体了么?” 文无咎摇头一笑道:“这就是你疏忽了,我的焱毒神功是怎样发射的,你知道么?” 章台凤把嘴一扁道:“那不过是透穴传力之法,也并非什么稀世绝学!” 文无咎仍然笑道:“仅是这点透穴传力之法,已经够把你的暗器震开的了!” 章台凤微讶道:“你能在同一时间使周身每一穴道之中俱皆射出焱毒神功?” 文无咎大笑道:“这一点你根本不应该怀疑,因为你一定知道,我的武功比你高强一些,我能做到的事,你不见得就能做到!” 章台凤伫立多时,细细窥察文无咎的脸色,但文无咎镇定从容,唇角间挂着一抹骄傲与嘲弄的笑意,找不出一丝负伤的象征。 终于,章台凤轻喟一声道:“好吧,你我算是相平之局……咱们再见了……” 转向木立一旁的徐远叫道:“走啦!” 娇躯转动,当先走去。 文无咎在背后沉声叫道:“章台凤,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至少你已输了一筹,因为薛镇山现在是在我的身边。” 然而章台凤头也不回,与徐远愈走愈远,终于背影愈来愈小,最后消失不见。 文无咎目注她们去远,忽的银牙紧咬,用力扯破了右肩的衣服,露出了欺霜赛雪的肌肤。 只见雪白的肌肤中此刻却出现了一块紫黑的印痕。 文无咎并不迟疑,用左手抽出腰间匕首,迅快的刺入了那块紫黑的印痕之内,而后用力一旋,挖成了一个汩汩的血洞。 只听她口中喃喃咒骂道:“章台凤,你这贱婢,迟早我要你不得好死!” 当下脚步踉跄,额头大汗淋漓,挣扎着向林中跑去。 薛镇山仍在大醉之中,鼻息呼呼,酣然沉睡,对林外发生的变故,显然是一无所知。 文无咎此刻已然有如一个血人一样,用力摇着薛镇山的身子,大叫道:“薛相公,醒醒……醒醒……” 薛镇山虽摇得滚动不已,但却仍是昏然而睡。 文无咎秀眉深蹙,忽然抓起身边的水袋,向薛镇山脸上洒去。 终于,薛镇山被弄得醒了过来。 他眨动双目,怔了片刻,方才愕然翻身而起,叫道:“文姑娘,你……” 文无咎摇头苦笑道:“用不着大惊小怪,我不过被毒蛇咬了一口……” 喘吁了一声,又道:“那是一条绝毒的白花娘,幸而我及时用玄阴迫毒之法把毒液聚于一点,已经用匕首挖掉了!如今,你只须帮我止血,和包扎一下!” 薛镇山既不怀疑,更不怠慢,连忙迅快的忙乱了起来。 文无咎眉宇舒展,一任薛镇山所为。 薛镇山熟练的替她止血包扎完毕,轻声问道:“姑娘再运息一下试试,毒液当真没有进入体内么?” 文无咎甜甜的一笑道:“我早运息过了,并没有一滴毒液进入体内,不过,也许是失血过多,我……疲乏死了……” 说话之间,身子一歪,倒入了薛镇山的怀内。 薛镇山拍拍仍然醉意朦胧的头脑,双眉微蹙,连忙把她轻轻放在垫褥之上,温柔的道:“姑娘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该在下驾车赶路了!” 不待文无咎答话,轻轻离开了丈许距离,瞑目趺坐,调息了起来。 文无咎几度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发出了一声长长的,但却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叹息。 然后,她也闭上了双目。 林间卷过一阵西风,松涛如雷,江上偶而可见点点渔火,是一个美丽,而又凄清的秋夜。 如今,且说与徐远相偕而去的章台凤。 她樱唇紧抿,面色沉凝,一路之上一言不发,顾自急急的向前赶路,一口气驰出了十余里路。 徐远深感讶然,迟迟疑疑的叫道:“小姐……咱们不再暗中跟踪他们了么?” 章台凤眸光转动,答非所问的道:“快……我们到那山谷中去!” 原来不远处就是一座狭隘的山谷,徐远困惑不已,但却不敢多问,只好随着她疾步而行,向谷口奔去。 但不及走至谷口,章台凤双脚一软,倒了下去。 徐远大吃一惊,急忙放声叫道:“小姐小姐!……” 章台凤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徐远俯身看时,只见她面色青白,冷汗如雨。 一时之间,他不由有如万丈高楼失足,一颗心登时悬空提了起来,因为章台凤如果万一出了不幸。他的命也就完了! 正当他惊惶失措之际,忽听衣衲飘风之声大起,两条人影电掣而到,向章台凤扑了过来。 徐远又是大吃一惊,立刻双掌齐挥,就欲动手。 但他即刻又停了下来,原来那扑到之人竟是两名青衣劲装少女,不待身子扑到,已经急急叫道:“小姐……小姐……” 徐远大为愕然,不禁怔了起来。 那两名劲装少女见章台凤并无应声,不待商议,即刻同时动手,替她轻轻推拿了起来。 不久。 章台凤终于醒了过来。 她眨动了一下双眼,眸光缓缓的扫了那两名劲装少女与徐远一会,毫无意外的强笑道:“你们两人一直没真正的离开过我吧?” 那两名少女齐声道:“请小姐恕罪,婢子实在……狠不下离开小姐之心……” 原来那两名少女是章台凤的心腹侍脾金燕、银燕。 章台凤叹口气道:“这倒难得你们对我如此忠心!……” 金燕苦着脸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真吓煞小婢了!” 章台凤苦笑道:“不要紧……” 眸光转动,喘吁着道:“快扶我到这小谷之内。” 挣扎着就要站起身来。 金银二燕连忙同声叫道:“小姐……婢子会抬您入谷,您不要再用力了!” 章台凤扫了两人一眼,撑着笑道:“我还不致于这样不济,只要你们扶我一下就行了!” 说话之间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金银二燕不敢多言,只好一人一边,扶持着章台凤向谷口之内走去。 徐远心神略定,随在后面走了几步,忽道:“小姐,可要老奴先去搜查谷内?” 章台凤颔首道:“那样最好,如能找一处可避风雨的隐僻之处,那就更理想了!……” 喟然轻叹一声,又道:“我们大约要在此处做三四天的逗留了!” 徐远茫然应了一声,双肩晃动当先向谷中驰去。 那???谷虽不甚大,但却十分荒凉,谷底深处,正有参差不齐的一排山洞,倒都十分干燥隐秘。 徐远先选好了一处山洞,又返身去接章台凤。 章台凤自经二婢推拿一阵之后,精神已经好了甚多,在扶持之下迅快的进入了山洞之内。 金银二燕俱皆面现忧色,扶持着章台凤坐了下来,含泪道:“小姐,您究竟是怎么了?” 章台凤苦笑一声道:“我中了文无咎那丫头的暗算,伤在了她的焱毒神功之下!” 徐远在一旁忍不住接着:“请恕老奴多嘴,小姐不是身穿寒铁锦衣么?” 章台凤摇摇头,道:“假的!” “啊?!……” 徐远吃惊的道:“那么小姐的伤势不轻了?” 章台凤苦笑道:“那贱人说得不错,我最多只还有十天可活,不过……” 停顿了一下,格格一笑道:“有一个神医君路遥已经被我降服,这些伤势大约还难不住他?” 徐远如梦初醒的叫道:“不错,这点邪功之伤碰到他的手里,大约算不了什么大事……” 眉宇深锁,又有些忧愁的道:“但他不在此处,远水难救近火!岂不……” 章台凤从容微笑道:“方才我一度晕厥,不过是因气血淤滞,一时急于赶路之故,并不会如此容易死去!现在我不是又好得多了么?” 眸光转动,徐徐接下去道:“依那贱婢之言,我尚有十天生命可活,其实,只需三天,我就可康复如初的离开此处,误不了赶去黄山,再斗斗那贱婢!” 徐远忙道:“那么,眼下应该赶去……” 章台凤摇手止住他的话锋,转向金银二燕道:“你们两人来得正好,眼下我倒是正需要你们!” 金银二燕忙道:“请小姐吩咐!” 章台凤道:“君路遥已被我差去伏虎山长青岭……” 金燕立刻接着:“奴婢立刻去把他接来!……” 略一计算又道:“往返不过四百余里,最多两天已经足够了!” 章台凤摇头道:“不,由你去固然好,但却不必把他接来!” 金燕不解的道:“为什么呢?不接他来,怎么能够医得好小姐的创伤?” 章台凤沉凝的道:“你只需告诉他,我被焱毒神功所伤,要他配一副丸药来就够了!……” 金燕忙道:“这个容易,小婢就要启程了?” 章台凤摇摇手,道:“且慢!” 金燕忙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章台凤道:“另外,告诉君路遥,要他星夜赶去铁心山庄!……” 徐远插口接着:“小姐莫非要救那铁心老西门龙么?” 章台凤颔首道:“西门龙虽然色厉内茬,但却武功卓异,正是我眼下需要罗致的人才,目前他毒伤即将发作,非君路遥亲去,无法救得了他!” 金燕忙道:“婢子照小姐的意思吩咐君路遥也就是了,但救了他之后呢?” 章台凤道:“要君路遥把他带去伏虎山,然后再等候我的指示!” 金燕忙道:“婢子记下了,小姐还有别的吩咐么?” 章台凤轻轻摇摇头道:“你可以走了!” 金燕裣衽一礼道:“小姐保重,最迟两天之内,婢子一定带药返回!” 身形转动,展开轻功提纵身法,迅捷无俦的出谷而去。 章台凤悠悠的叹息了一声,又道:“银燕!” 银燕连忙应道:“婢子在!” 章台凤道:“我另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传出青凤令,通知所有飘香山庄的旧属,凡仍愿跟随于我的,要他们都到伏虎山长青岭会合。” 银燕欢呼一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小姐,婢子也即刻去办吧!” 章台凤颔首道:“传出青凤令之时,应该注意到两件事,第一,严守秘密,莫被局外之人知道,第二,伏虎山长青岭目前更应保持绝对的机密,不能使任何一人知道。” 银燕忙道:“小姐请放心,这点事婢子定不辱命!” 章台凤道:“那么,你也可以走了!” 银燕又边忙应了一声,莲步欲行,但走了没有几步,忽然收步回身道:“婢子把这事办完之后呢?” 章台凤忖思着道:“如果你愿去伏虎山,可以先去等我,否则赶到黄山之下也可,到时我自会与你联络!” 银燕沉忖了一下,道:“婢子愿意赶去黄山,与小姐同行。” 章台凤含笑道:“也好,完全随你吧!” 银燕不再踌躇,娇躯连晃,疾步而去。 于是,幽谷古洞之中,就剩下了章台凤与徐远两人。 章台凤睁眼一笑,道:“身边携带的干粮,是否够三天之需?” 徐远忙道:“老奴经常备有十日之粮,眼下尚够七八天之需。” 章台凤怡然闭起双目道:“那就没有值得忧急的事了……” 幽幽的叹息一声,又自语般的喃喃道:“世事实在难料,当时我原认为与薛镇山会面的地点该在泰山白骨门内,现在,情形却又完全不同了……” 徐远双目深锁,犹豫着叫道:“小姐!……” 章台凤恬然应道:“连日不停奔波,你也够累的了,好好在这里养息一下吧!” 徐远双手连摇道:“不行……至少,老奴该在洞口为小姐护法!……” 他心中忧愁之事正多,怕金燕不能如时赶来,又怕取来的药不能治好章台凤的焱毒神功之伤,更怕章台凤的伤势突起恶化…… 但他真正怕的还是有人追踪施袭。 章台凤却毫不在意的笑道:“我不是粗心大意之人,这里虽不能说绝对安全,但也十有九成可保平安无事……” 轻轻叹息一声,接下去道:“其实,如果真有人追踪而至,就由你在洞外护法,也是没有用处,还是藉机养息一下的好!” 这话倒是实情,徐远虽然曾经位居神风门内三堂总巡堂堂主,但人单势孤,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要保护受伤的章台凤,果尔有人施袭,结果只怕都是一样。 忖思之间,漫应一声,也就地趺坐了下来。 时光似乎过得很慢,又似乎过得很快,一天半的时间过去了。 就在第二天黄昏时分,只见一条人影射入谷中,三数个起落之间,已到古洞之前。 徐远当门而坐,见状大喜道:“金燕姑娘回来了么?” 来人正是金燕,只见风尘仆仆,满面忧急之色,忙不迭的问道:“小姐可好?” 徐远连连颔首道:“药呢?” 金燕吁出一口长气,道:“已经带来了,快拿饮水袋来!” 说话之间,已经踏入了洞内。 章台凤正依壁而坐,微微一笑,道:“依我计算,至少也要两天才能赶得回来,如今不过一天半的时间就赶了回来,你那急逾奔命的赶路情形,也就不问可知了!” 金燕鼻头一酸,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水来,哽咽着道:“小姐重伤待救,奴婢怎能在路上耽搁?” 章台凤苦笑道:“傻丫头,怎么哭起来了?莫非君路遥没有解救之药么?” 金燕忙道:“不!药已带来了!……” 伸手由怀中慎重的取出了一个锦缎小包,打了开来,将四颗用白腊封制的药丸递了过去道:“君路遥说这药只需服上一颗,就可使所中的焱毒尽皆消散,不论伤势多重,都可霍然而愈?” 章台凤笑道:“既是一颗就已够用,为何要同时取来四颗?” 金燕道:“这是君路遥的意思,他说请小姐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章台凤大笑道:“看来这是准备我再与文无咎对搏之用了!……” 只见徐远早已取了一杯水来。 章台凤立刻接过药丸,打破其中一颗的腊皮,用水吞服下去。 而后,她立刻双目复瞑,默默调息,导引着药力沿内腑心经,直达四肢百脉,缓缓流遍全身。 说也奇怪,那药果然神效无比,功行三周天,腹结穴中的不适之象,已然完全消除,霍然而愈! 徐远与金燕目光俱皆紧张万分的盯注着她,注意她脸部的变化,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章台凤双目一睁,笑道:“好了!” 徐远松了一口长气,道:“小姐快运功试试,病象消除了没有?” 章台凤道:“我已试过了!” 徐远两眼睁得滚圆的道:“病象已经消除了么?” 章台凤双眸一转,笑道:“你是为我担心,还是为你自己担心!” 徐远怔了一怔,呐呐的道:“小姐……取笑老奴了!……” 章台凤爽朗的一笑道:“我早知道我不会死,至少我死了会心有不甘,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呢?……” 转向金燕问道:“那么铁心老的事你对君路遥说过了么?” 金燕忙道:“小婢还没来得及禀报小姐呢?君路遥已在小婢启程返回的同时赶到铁心山庄去了!” 章台凤轻轻颔首道:“那好,只要君路遥一去,铁心老西门龙就是我的人了!……” 金燕接口道:“君路遥临行之时曾说过,他与铁心老西门龙医伤之时要告诉他是小姐派他去的!先要他答应毕生效忠,才替他治伤!” 章台凤笑笑道:“铁心老虽名为铁心,实在是自我陶醉之词,其实他应该命名为糟心才对,因为在武林之中,他是最为贪生怕死的一个……” 得意的微微一笑,又接下去道:“但此人如能善加利用,却是一个最得力的属下能手……既然我已决心在江湖中争雄,就不能不吸收这些有用之材……” 金燕与徐远两人茫然应道:“小姐说得是……” 两人互望一眼,又道:“以小姐的才干,不要多久的时光就可以名震江湖,使任何人都敬礼有加,望尘不及,甚至武林四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章台凤沉肃的摇摇头道:“那也不然,须知世间高人多如过江之鲫,以眼前的例子而言,文无咎就是我的一个最难对付的敌人……” 慨然一叹,又道:“现在不谈这些了!金燕……” 金燕忙道:“奴婢在!” 章台凤道:“你不必跟我去黄山了!” 金燕吃了一惊道:“为什么,难道小姐觉得奴婢没用么……” 言来一副伤心欲泣之状。 章台凤连忙一笑道:“你又想错了,不论过去、现在,以及将来,你与银燕两人都是我借重至殷的股肱臂助!” 金燕脸上掠过一片喜色,道:“那么小姐为什么要支开我呢?” 章台凤摇头道:“以武功而言,文无咎确然比我高了甚多,但与她相拼,只是斗智而不斗力,谁的脑子慢了一点,谁就会是牺牲者,带你去也派不上用场,因为在这一方面,无论如何,你还及不上我……” 金燕忙道:“小姐胸罗玄机,奴婢哪能与小姐相比!” 章台凤淡淡的笑道:“既然你也承认如此,那就更没有陪我去的必要了……” 微微一顿,道:“有徐远一人跟在我身边也就够了!” 金燕喟然一叹道:“那么……小婢呢?” 章台凤郑重的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派你去做……” 金燕欢然道:“请小姐吩咐!” 章台凤略一忖思道:“我已派银燕传了青凤令……” 金燕大喜道:“小姐是当真要东山再起,重出江湖了!” 章台凤颔首道:“我虽没有此心,但事到这一步,也就说不得了!” 金燕笑意盈然的道:“不久之后,我们飘香山庄的人又可团聚一齐,追随小姐了!” 章台凤颔首道:“这就是我要派你的事了,青凤令传出之后,飘香山庄流落在江湖上的旧人必然陆续按我指定向伏虎山长青岭集中,就由你去接引他们,在长青岭上安置他们,更重要的一点是保持隐密,不能使武林中的任何一派知道此事!” 金燕忙道:“小婢自当尽力而为!” 章台凤道:“稍有不慎,也许会招致重大的变故,这责任并不算小!” 金燕忙道:“婢子知道了……” 裣衽一礼又道:“小姐珍重,婢子就此别过了!” 章台凤叹口气道:“你奔波了一趟伏虎山,已经够辛苦的了,不必如此忙着要走,且在此休歇一个晚上,待明日再走吧!” 金燕连连摇头道:“不,一来婢子不累,二来这责任太重大了,婢子不能不有一个万全的安排!婢子纵然在此留上一夜,也是无法定下心来歇息!” 章台凤微微一笑道:“那也随你吧!” 金燕忙道:“谢谢小姐……” 再度裣衽一礼,返身而去。 只见夜色朦胧中黑影一连几闪,已经消失了踪迹。 章台凤待至金燕的人影消失不见,缓缓长身而起道:“我们也要兼程赶路了,那贱婢陪着薛相公大约早已到达黄山了!” 娇躯晃动,当先向谷口而行。 徐远连忙健步赶到章台凤之前,道:“老奴在前开路。” 当先大步而行,径向谷外走去。 一经走出谷外,在章台凤示意下,两人同时展开轻功提纵身法,向黄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如今,再说薛镇山与文无咎。 在松林歇了一夜之后,文无咎已是大致康复,但右臂却仍然不能动弹,只好用一幅素巾把右臂吊在胸前。 她虽瞒着薛镇山,伪称是被毒蛇所伤,但心中却把章台凤恨到了极点,恨不得有一天能把章台凤生生的吞下肚去。 第二天一早,薛镇山收拾行囊,套起马车,让受了伤的文无咎坐进了车厢之内,由他亲自驾车而行。 为了安全,他既不以鬼仙杜灵的身份出现,也不以真实的面目出现,却把面目涂上了一层乌色,戴起了一幅蒙面黑巾。 他并不如何急于赶路,一路上浏览沿途风光,缓缓策马而行。 当日下午,车抵柳叶渡,落脚打尖。 柳叶渡,不过是一处小小镇甸,除了几家卖吃食的店铺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十分萧条。 薛镇山在镇头上找了一家饭铺,点了几样吃食,与文无咎共同用膳。 就在食用完毕之后,忽见一村妇打扮的中年妇人,牵了一匹健马,风尘仆仆的走进了店来。 但那匹马不知是害了病还是受了伤,步履缓慢,不拖不走,只气得那妇人不住用皮鞭向马肚上拼命抽打。 然而那匹马却仍是无法打得起精神,最后索性身子一歪,倒下地去。 那妇人恨恨的叹了口气,马鞭一摔,走进店来。 显然她已经十分饥饿,一经走入店内,立刻大呼小叫,要来了不少菜肴饭食,大吃起来。 这情形十分令人生疑。 一个村妇打扮之人,牵着一匹健马,已是不大平常之事,加上她那粗豪的举动,大声的呼喝,处处都显示出她是一个江湖人物,但她如何却又打扮成一个村妇的模样,实在是使人大费猜疑。 薛镇山好奇心起,立刻细细的盯注着她,想窥出一点她的来头路数。 于是,他立刻发觉了她的面目之??原来还戴着一层人皮面具,把原来的面目掩盖了进去。 薛镇山心中一动,又细细听她呼喝的声音,因为那声音很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 终于。 薛镇山豁然而悟,已经看出了这个改扮成村妇的女人是谁,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串冷笑。 薛镇山不露声色,悄以传音入密向文无咎絮絮低语了半天。 文无咎频频点首,唇角间挂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中年村妇吃喝完毕,会过银钱,眸光连转几转,大步向薛镇山与文无咎的坐处走来。 薛镇山心中暗笑。 表面却若无其事,一言不发。 那中年村妇走到薛镇山面前,大声道:“嗨,外面的车是你的么?” 原来这饭店之中,除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之外,就只有薛镇山与文无咎两人。 薛镇山隔着蒙面的青巾投注了她一眼,心中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正确,当下淡淡的应道:“不错!” 中年村妇嘻的一笑道:“我的坐骑病了,把你那驾车的马儿卖我一匹吧!” 薛镇山冷冷的道:“不卖!” “不卖?……” 那中年村妇似欲发作,但最后又把怒气压了下去,道:“我可以多给你们几两银子,到别处去至少可卖两匹好马,何况,你们还有一匹马,仍然可以驾车!” 薛镇山一笑道:“既然你肯出银子也行,不知你能出多少?” 那中年村妇忖思一下,道:“以市价来说,一匹马最多不会超过十五两银子,我就给你三十两吧,可以成交了么?” 薛镇山淡然一笑道:“差得远,这交易谈不成了!” “差得远!……” 那村妇怔了一怔道:“三十两一匹马你还不卖,那么你想要多少?” 薛镇山冷冷的道:“只怕你买不起,一匹马要收你三千两纹银!” “三千两!……” 那村妇重重的一拍桌子道:“你这不是讹人么?” “在下并不讹人,只是你却迹近强盗,我的马不论多少钱都不卖,为什么你一定要向我买马?” 那村妇似是再也按不下胸头怒火,正要发作,文无咎却笑盈盈的站了起来,娇俏的道:“这位大嫂要去哪里?” 那村妇的气稍稍平了一些道:“平陵。” 文无咎笑道:“我这位哥哥就是牛脾气,很难与人随和,我看这么吧……” 眸光眨动了一下,道:“既然你要去平陵,正好与我们同路,就搭我们的车子可好!” 那村妇忖思了一下,道:“也好,到地头时,我加倍付你车钱!” 文无咎笑道:“那倒不必,不瞒大嫂说,寒家虽非豪富,几十两纹银还不会看在眼里,大嫂只管上车吧!” 薛镇山不言语了,显然这是与文无咎的传音入密定好的计策! 说话之间,文无咎已当先向外走去。 那村妇也不客气,跳上马车,并不进入车厢,却在车辕上坐了下来,望望文无咎道:“车厢中令人气闷,我替你驾车吧!” 文无咎从容一笑道:“那未免太辛苦大嫂了!” 薛镇山也已踏上马车,毫不迟疑的坐进了车厢之内,文无咎则与那村妇并肩坐到车辕之上。 那村妇并不多言,一扬马鞭,乓乓连抽数响,两匹马拔起四蹄,风驰电掣的向前跑去。 眨眼之间,马车已经驰出镇甸,到了官道之上。 文无咎眸光四转,忽道:“这位大嫂看来不像庄户人家,不知您……” 那村妇对文无咎的温和言语所动,转头瞄了她一眼道:“你比你那哥哥强得多了,方才若不是你出头相劝,今天他就要倒了大霉了,至少我会狠狠的掴他一顿……” 文无咎平平静静的道:“那是大嫂的宽洪大量了。” 声调提高了一些道:“我再请问大嫂的高姓大名呢?” 那村妇迟疑了一下,道:“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原是武林中的人物,只为了躲避一个仇家的追踪,才打扮成这副模样……” 微微一顿,道:“我姓花名常红!” “花常红?!……” 文无咎重复了一遍,道:“这名字实在好听极了……不知您是躲避的什么人?” “这人是武林中邪道上的大魔头,姓杜名灵,人称鬼仙!” 文无咎道:“既然您躲避他,想必他比您还要厉害些了!” 花常红道:“不错,应该是他比我狠……” 恨恨的一咬牙道:“可是我迟早都要杀了他!” 文无咎笑道:“既然你要杀他,为什么又要化装逃跑呢?” 花常红两眼一瞪道:“你不懂,我要逃,是因为他的武功比我高强,我要杀他,是要找机会在暗中下手!” “暗中下手?!……” 文无咎道:“那样不是很不光明的事么?” 花常红怒道:“你这丫头胆子不小,居然敢批评我!” 文无咎仍然笑盈盈的道:“对了,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我好像也听过什么鬼仙杜灵的名字!” “啊?!……” 花常红失声叫道:“你在哪里听过?” 文无咎用左手轻敲前额,忖思不已。 良久。 方才像猛然震悟了过来似的叫道:“是听我哥哥说的!” 花常红两眼大睁,道:“把你哥哥叫出来,问问他可知道那老儿的下落?” 文无咎摇摇头道:“我哥哥是出了名的牛鼻气,他一定是不肯出来,还是你自己去问吧!” 花常红哼了一声,猛然勒下马头,果然翻身而起,去拉车厢的门帘,同时发声叫道:“嗨,快出来回答老娘的问话……” 说话之间,已将车帘掀了起来。 但她立刻如触蛇蝎,啊的一声惊叫道:“怎么,是……是……你……” 原来车中正端然坐着鬼仙杜灵! 花常红大震之余,拧身就向车下跳去。 但她虽然跳到了车下,却没有再站得起来,只见她有如一具僵尸一般,直挺挺的躺在车下。 原来她拧身而逃之际,已被文无咎以隔空点穴的手法,将她闭了三十六大穴中的五处穴道。 薛镇山一笑下车,喝道:“老狐狸,老夫找得你好苦!” 花常红虽然穴道被闭,但仍然耳能听,口能言,当下颤声求道:“杜老英雄……饶命,饶命……” 薛镇山冷笑道:“老夫不是慈悲之人,求也没用,不过……” 微微一顿,道:“眼下倒确然可以饶你一命!” 花常红大喜道:“奴家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好处,如果你有意,奴家愿意嫁你为妻,甚至是做小妾,奴家一辈子侍候你服侍你……” 薛镇山大喝道:“无耻的东西,住口!” 花常红应声闭口,颤抖不已。 薛镇山忖思了一下道:“老夫报仇一向有条有理,当初你闯入桃林,意图窃食万年仙桃,依照老夫规定,至少该留下一样物件,你藉机暗袭猝下毒手,那是活剥之刑……” 微微一顿,沉声又道:“老夫今天就先执行你第一项罪状,先把你身上的物件留下一样,而后放你逃走,等下次捉到你之时,再把你活剥寸磔!” 花常红颤声求道:“老侠士,当时我做错了,饶了我吧!” 薛镇山厉声大喝道:“不必废话,老夫今天仍给你自己选择,是切下你身上的什么物件?” 花常红自知不免,但庆幸鬼仙杜灵仍留下你一命,咬牙忖思半晌,低低的向薛镇山道:“一只乳房可以么?” 薛镇山哼了一声,转向文无咎道:“老夫不便下手,这只怕要有劳文姑娘了!” 文无咎嘻嘻一笑,道:“花常红,你倒忍心作践自己,割哪一只呢?” 花常红哭声道:“左……左边。” 文无咎格格一笑,探手取出一柄闪亮的匕首,挑开花常红的衣襟,嗖的一声,切了下去! 但听一声惨叫,红光迸现,一只血淋淋的乳房已经割了下来。 文无咎虽然仅用一只左手,但却做得迅快熟练无比,淡淡一笑,向转身而立的薛镇山叫道:“杜老前辈,乳房切下来了,现在该怎么样呢?” 薛镇山冷凛无比的道:“拍开她的穴道,放她滚蛋!” 文无咎依言把花常红的穴道拍了开来冷笑道:“现在你不搭车了么?” 花常红一言不发,纵身欲逃。 薛镇山忽又一声大喝道:“站住!” 花常红一惊止步,呐呐的道:“莫非……你……你……又改了主意……” 薛镇山冷冰冰的道:“老夫一向说一不二,怎会又改了主意……” 花常红哭声道:“那么您……” 薛镇山冷然一笑道:“我只是要你记住一点,下次再抓到你,就要把你活剥寸磔,这一点也绝不会说了不算……” 声调一沉,道:“现在,你可以滚了!” 花常红有如丧家之犬,身形疾掣,亡命奔去。 薛镇山望着她逃去的背影不由仰天爆出了一串呵呵大笑。 文无咎幽幽的一笑道:“咱们该上路了吧!” 薛镇山笑声一收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妖妇自投罗网,实在好笑……” 目光转动,又道:“文姑娘的臂伤好些了么?” 文无咎微喟一声道:“好多了,咱们走吧!” 于是,两人飞身上车,在车响马嘶之中,继续踏上征程。 始信峰为黄山主峰之一,山势磋峨,险峻无比。但峰上却林木森森,瀑布流泉,别有一番胜景。 那天黄昏,两条人影踏入了黄山,直奔始信峰下。 两人正是薛镇山与文无咎,并肩偕行,状至亲密。 两人也都恢复了本来面目,这是薛镇山的主张,因为这样才比较显的郑重,算是对那位黄山嫠妇的一份尊敬之心。 在瀑布流泉声中,两人踏入了一片广大的松林之中。 几经寻觅,在那松林尽头,终于寻到了一所茅庐。 薛镇山回顾了文无咎一眼,道:“想必就是这里了!” 文无咎颔首道:“此刻夜色已浓,为何里面没有灯光!” 薛镇山闻言亦不由为之一怔,因为里面暗无灯火,却有一缕幽幽的哭声传了出来。 薛镇山心中大疑,立刻举手敲门。 不久。 只听步履声响,柴扉被打了开来。 两人眼前顿时为之一亮。 原来应门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眉清目秀,风致娟然,但却满面泪渍,显然正在啼哭之中。 薛镇山有些歉然的道:“对不起,请问姑娘这里可有一位黄山嫠妇女侠住在此处?” 那少女吃了一惊,道:“相公尊姓大名,因何要见家师?” 薛镇山呐呐的道:“在下……薛镇山,因奉一位前辈之命,专诚晋见令师!” 那少女潸然下泪道:“家师身罹重病,卧床经年,眼看是……不行了……” 说着又复流下泪来。 薛镇山大是同情的道:“就请姑娘代为通禀一下,容在下一见?” 那少女皱皱眉道:“家师脾气古怪,一向不见外人,只怕……” 薛镇山急道:“这倒要麻烦姑娘宛转陈词,务请一见!” 那少女忖思着道:“方才你曾说是一位前辈之命而来,那位前辈叫什么名字?” 薛镇山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鬼仙杜灵!” 那少女喃喃了一阵,道:“先请薛少侠在此委屈一会,等禀明家师后再来奉请!” 薛镇山忙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那少女揩揩泪渍,顾自向内走去。 不久。 只见那少女匆匆的跑了出来道:“快!家师允见你了……但她老人家的病也快不行了……” 由那少女的仓惶之状,及满面滚滚的泪水看来,显然此说不假,薛镇山吃惊之余,立刻随着那少女向内跑去。 只见迎面三间草房,十分简陋。 内室中似是点着一盏黯然的油灯,窗上微见光亮。 那少女踏入正房,立刻叫道:“快随我来!” 薛镇山一声不响,一直奔入了内室之中。 内室中的景象不由使他吃了一惊! 只见一张竹榻上平躺着一个瘦骨棱棱的老妇人,发丝半秃,余下的几根也是一片银白。 与其说她是人,倒不如说她是一副骨架来得妥当,而且除了呼吸未停之外,简直就是一个死人! 薛镇山趋近床前轻轻叫道:“老前辈,老前辈……” 那老妇人睁开眼来,无力的投注了薛镇山一眼,道:“你……来得倒是及时……老身心事未了……难以……瞑……目……” 薛镇山双眉深锁道:“老前辈是不是黄山嫠妇……” 那病得欲死的老妇人似是因薛镇山之来,而振奋了许多,闻言苦笑一声道:“黄山嫠妇,是世上最可悲的一个小人物……难道还有人冒她之名么……” 喘吁了一声又道:“老身虽名黄山嫠妇,但却一辈子不曾嫁人!” 薛镇山大奇道:“那么老前辈为何以黄山嫠妇为名?” 黄山嫠妇叹口长气,道:“这是因为老身跟着鬼仙杜灵,故而自名嫠妇来咒他!” 薛镇山愈发不解,他既不曾嫁人,为何以嫠妇之名来咒鬼仙杜灵,看样子她是深恨着他,而鬼仙杜灵为何在死前又那样郑重的要自己来见她? 一时之间,不由满头雾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黄山嫠妇叹吁一声道:“你是那老鬼的徒儿么?” 薛镇山皱眉道:“不是。” “不是?!……” 黄山嫠妇哼了一声道:“既然不是他的徒儿,你来见老身是为什么?” 薛镇山道:“晚辈虽非他的徒儿,但他对我却有一份难以回报的大恩,而且,在他死前曾郑重的嘱托我来竭见前辈……” 黄山嫠妇啊了一声道:“他已经死了么?” 薛镇山道:“不但已死,而且死得很惨……” 于是,他简单的说了一遍鬼仙杜灵遇害的经过。 使他奇怪的是黄山嫠妇竟然流出了两滴泪来。 这实在是不易索解之事,她既然这样恨他,为何听到他的死讯,却伤心得流下了泪来? 忖思之间,只听黄山嫠妇又道:“他要你来做什么?” 薛镇山道:“他老人家只要我来问候老前辈……” 黄山嫠妇呵呵的苦笑道:“想不到他倒比我先死……但我也就要死了,还问候什么呢……” 失神的目光连转几转,道:“另外呢?” 薛镇山呐呐的道:“另外,他老人家要我答应您老人家一事!” “噢……” 黄山嫠妇兴奋的道:“总算他还有一点良心!” 薛镇山忙道:“老前辈病况怎样?应该……” 黄山嫠妇止住他的话道:“老身病已不行了,若非心事未了,早就该死去了……” 话锋一转,道:“来,先让我看看你!” 薛镇山只好依言又向前凑了一步。 黄山嫠妇仔细把他看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道:“还好,老身可以瞑目了……徒儿,外面有人么?” 那哭泣的少女连忙应道:“还有与这位薛相公同来的一位少女!” 黄山嫠妇双目一睁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薛镇山忙道:“只是偶而相遇的一个漠不相关之人!” 黄山嫠妇吐出一口长气,叫道:“把门关起来,暂时不要放那位女客进来!” ←→ 第十三章 人生如戏变无常 薛镇山闻言一怔,一时如坠五里云雾之中,不知这神秘的老妇人究竟有什么话要说,竟严重得要把房门也关起来。 那少女应了一声,果然去关外间的房门。 只听文无咎的声音传了进来道:“与我同来的薛相公还在里面,你怎的要关门了?” 那少女冷冰冰的道:“家师有重要的遗言要跟他说,故而命我关门。” 文无咎笑道:“我可以进来么?” 那少女仍是冰冷的道:“不行,家师交待过了,要暂时委屈你一会,等在外面!” 只听文无咎沉声道:“为什么?我和他既是一道而来,就有理由一道见令师黄山嫠妇!” 那少女平平静静的道:“那么方才你为什么不跟进来?” 文无咎轻轻哼了一声道:“这房中阴沉黑暗,臭味熏人,如非必要,我实在不想进去!” 这话说得十分刻薄,那少女登时怒叱道:“今天如不是因我师父病重,我立时就把你打下山去!” 文无咎轻轻笑道:“也因为你师父病重,我原谅了你,要不然凭你方才那两句话,就该教训你一顿!” 薛镇山在房中听得清清楚楚,双眉微锁,投注了黄山嫠妇一眼,紧走几步,赶了出来。 只见文无咎半在门内,半在门外,与那少女俱皆剑拔弩张,眼见就要动起手来! 薛镇山大感为难,呐呐的道:“文姑娘……” 那少女见薛镇山赶了出来,重重的哼了一声,寒着嗓子道:“家师吩咐之言,想必你也听到了,如果你尊重家师之言,就请把贵友请了出去,闩上房门,否则,也任凭你们了!” 不待话落,旋身一转,走了回去。 文无咎怔了一怔,哼道:“这丫头倒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物……” 眸光向薛镇山一转,又道:“她把难题推到你头上了,看你怎样处理吧!” 薛镇山微吁一声道:“这事只好有屈姑娘了!” 文无咎冷冷的道:“你也是同意把我关到门外的了?” 薛镇山苦笑道:“这是那位黄山嫠妇前辈的意思,她已是垂死之人,就依她吧!” 文无咎眸光一转,道:“我怀疑她的用意,为何怕我听到?” 薛镇山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我已看出她对鬼仙杜灵又恨又爱,怀着这种矛盾痛苦的心情在这里一住这么多年,难免会有些古怪脾气,何况她已重病欲死,文姑娘难道还如此重视这些小节?” 文无咎慢悠悠的叹吁一声,无可奈何的道:“好吧!不过……” 声调一沉,又道:“不论她向你说些什么,都要快些出来,别让我等得太久。” 说着果真退了出来。 薛镇山暗暗吁出一口长气,微带歉意的道:“那就委屈姑娘了……” 说话之间,连忙轻轻掩上房门,依言闩了起来。 然后,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再踏入内室之中,只见黄山嫠妇精神似乎好了甚多,斜依在那少女身上,坐了起来。 见薛镇山重新走回内室,立即神态沉肃的道:“与你同来的女孩子当真与你毫无关系么?” 薛镇山沉凝的道:“晚辈没有理由欺骗前辈,那位文姑娘不过是受人之托与晚辈带了一个信息,因之偶尔同行……” 黄山嫠妇摇摇手道:“这样就好……” 喘吁了一阵,接下去道:“杜老儿在临死之前,可曾说过他与我的事?” 薛镇山摇摇头道:“没有,他老人家就只简简单单的要晚辈来看望您一次,另外,就是……答应您一件事……” 黄山嫠妇呵呵的苦笑了一阵,道:“过去的事,我也不愿多说,不过,我就要死了,不妨简单的告诉你一点,直到如今,我也仍难给他下个定评,他使我恨他,也使我想他……” 薛镇山实在搞不清这老妇人与鬼仙杜灵究竟是什么关系,既恨他,就不该想他,既想他,就不该恨他,这……? 忖思之间,只听黄山嫠妇续道:“老身年轻之时,在甘凉道上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即使是玉门关外的大漠之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薛镇山对这一点倒不怀疑,因为黄山嫠妇虽说已是又老又病,但她美丽的轮廓仍在,看得出年青之时一定很美。 黄山嫠妇停顿半晌,因提及往事使她情绪激动,褶皱的脸上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只见她两眼半闭,慢悠悠的又道:“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中,老身与鬼仙杜灵初次相遇,杜老儿那时也正当年青之时,一见老身顿时阿谀奉承,苦苦穷追……” 她唇角间牵动出一丝笑意,接下去道:“在那时,为老身美色所颠倒的武林少年,多如过江之鲫,要记也记不清楚,老身都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鬼仙杜灵其貌不扬,在所有追逐老身的少年中算得是最丑陋的一个,老身自然更没把他看在服里! “鬼仙杜灵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看准了老身不会假以词色,更不会对他产生情感,所以他就起了不良之心……” 她变得森颜厉色,咬牙接下去道:“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凭恃着他的武功,把我掳到了一座深山之中的废寺之内。 “他跪在我的脚前,求我嫁他为妻,他说了无数的甜言蜜语,他并说如果得不到我,就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她喘吁着停了下来,薛镇山忙问道:“他老人家当年定然是诚心真意的爱你。” 黄山嫠妇叹口气道:“我嘲笑他,讥刺他,用最苛毒的话骂他,任凭他说什么,我都认为是最下流,最难听的话,最后,终于激起了他的怒火……” 薛镇山心中一动,他已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又接口道:“前辈当时就应该也替他想上一想,如果逼得他挺而走险,事情就不妙了!” 黄山嫠妇咬牙道:“不错,他居然使出了最卑污下流的手段,强奸了我!” 薛镇山沉默无言,黄山嫠妇也收住了话声,一时之间,房中的气氛沉寂得使人感到窒息。 良久。 黄山嫠妇方道:“他虽在气愤激动之余逞过兽欲,但事后却也有了悔意,而我,当时则是只求一死! “自然,他又尽了最大的耐心,日夜照顾我,阻止我自杀,但当时我恨透了他,日夜不停的用最苛毒的话骂他! “最后,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我的原谅,于是,他点闭了我的穴道,悄悄给我家中送去了信息。 “我的父母把我接回家中,虽然得到了母亲的慈爱,但却无法获得父亲的谅解,而且,这消息迅速的传遍了江湖,使我父母的名望声誉大受损伤,这都是杜老儿害了我! “我无法再在家中耽下去,也无法再在江湖上立足,于是,我到了黄山,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我没有再见过鬼仙杜灵,但以后我才知道,几乎有五年之久,他都在暗中跟随着我,保护着我,但他却没有再来见我。 “他常常暗中托人送些东西,表达一下他的问候之意,由那些人的口中,我知道鬼仙杜灵不但一直对我负疚,而且他一直不曾婚娶,数十年来并无改变,这倒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神情黯然的接下去道:“虽然他对我的手段不当,这份痴情倒是十分真挚,所以,我有时恨他,有时也会想他……” 薛镇山道:“这样看来,杜老前辈也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如果再度向你求恕,也许不会彼此遗恨终身!” 黄山嫠妇沉声一叹道:“我自称黄山嫠妇,一来是用以咒他,二来也是对他的一种暗示,但这老鬼却是死心眼儿,不知道我既自称嫠妇已是把他视为夫君了……” 话锋一顿,又不停喘吁了起来,显然因为情绪的激动,使她的病况又为之沉重了起来。 那少女连忙温柔的在她背后轻轻按摩,一面轻声陪笑道:“师父,你说了这么多的话,该歇一会儿了!” 黄山嫠妇咬咬牙关,勉强振作了一下,道:“徒儿,自从为师卧病以来,你也够苦的了!为师心中明白,今天……已是大限到了……” 那少女含着眼泪强笑道:“师父,不要说这些,一点点小病,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您能静下心来休养,很快就会好的……” 黄山嫠妇摇头苦笑道:“为师若非心愿未了,只怕早已抛下你走了,现在且不说这些,为师有重要的事情向你们交代……” 转向薛镇山道:“杜老儿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可曾向你限定过什么范围?”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这倒不曾……” 略一沉忖,朗然接下去道:“只要老前辈有什么心愿未了,晚辈一定全力替您去办也就是了!” 黄山嫠妇声调一沉道:“如果我要你的项上人头,你也肯割下来么?” 薛镇山闻言一震,心头不禁一沉,但却毫不迟疑的道:“杜老前辈遗言之时,虽然不曾限定什么范围,但既是要晚辈答应一事,那就是说只要前辈提出来,晚辈就会答应……” 略无忧惧的昂然道:“果尔前辈是要我一死,晚辈立刻动手自裁!” 黄山嫠妇唇角牵动,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道:“事情倒是没有这般严重……” 转向那少女道:“徒儿,为师眼见就要不行了,对为师的最后遗言,你也肯听么?” 那少女忍不住哽咽出声,抽抽噎噎的道:“不论师父吩咐什么,徒儿无不遵命!” 黄山嫠妇又强自振作了一下精神,道:“那很好,为师一无牵挂,只有你,使为师无法瞑目……” 那少女急道:“师父,您……” 黄山嫠妇摇摇手,打断她的话锋,一字一顿的接下去道:“老身要你们两人结为夫妇!” “啊?!……” 薛镇山万万料不到有此一着,忍不住啊了一声,那少女则一声不吭,面部严肃得有如一座雕像。 黄山嫠妇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不肯么?” 薛镇山呐呐的道:“这……这……” 黄山嫠妇冷峻的道:“如果你不肯,那也不能勉强,你可以走了!” 薛镇山容色一正,道:“既是前辈诚意提出此事,晚辈只好应命了……” 忍不住向那少女瞄了一眼,又道:“晚辈之所以为这事迟疑,只是恐怕连累令徒吃苦,因为晚辈身负家门血仇,游荡江湖,几乎整个武林之中,都在搜捕于我……” 黄山嫠妇正色道:“老身不管这些,只要你把她视为结发之妻,一生永不相负,也就够了……徒儿,你呢?” 那少女低眉俯首,幽幽的道:“既是师父之命,徒儿没有多言的余地!” 黄山嫠妇颔首道:“为师不会害你,只以他不背诺言,速来黄山之事看来,必是一个正直可托之人……” 声调沉肃的接下去道:“江湖儿女,不必拘于俗礼,老身要在死前看你们交拜成礼……” 薛镇山又一怔道:“难道就此草草成婚?……” 黄山嫠妇挣扎着道:“只要心诚意诚,一言之诺,终身不悔,草率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你们只要在老身面前对天一拜,而后交拜一礼,就是终身的夫妻了!” 薛镇山沉凝无言,但万思千虑,齐上心头,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黄山嫠妇催促着道:“快些,一个是武林豪杰,一个是巾帼英雄,难道还要这般忸怩做态么?” 那少女已经姗姗的走了过来,薛镇山无可奈何,只好在黄山嫠妇指示下与那少女交拜成礼,就这样结成了夫妻。 黄山嫠妇悠悠的叹了一口长气,道:“这桩心愿,总算了了……” 声调微弱,病势忽转沉重。 那少女大吃一惊,急忙跑了过去,叫道:“师父……师父……” 黄山嫠妇断续微弱的道:“为师……不行了……但愿你……们……夫妻,白……头……到……老……” 原来她心愿未了,始终强提着一口真气,但心事既完,真气随之涣散,人也随之衰弱了下去。 那少女大惊失色,哭道:“师父……师父……” 但黄山嫠妇愈来愈是不济,最后终于两眼一闭,撒手西归。 那少女哭得死去活来,薛镇山亦不禁为之泪下。 忽然—— 只听一阵擂门声传了过来,文无咎的声音在门外大叫道:“薛相公,薛相公……” 薛镇山恍如梦醒,匆匆的道:“是那位文姑娘,我倒几乎把她忘了!” 当下匆匆赶了出去。 房门开处,只见文无咎满面困惑的站在门外,道:“是那位黄山嫠妇……” 薛镇山接口道:“已经去世了!” 文无咎微喟一声,道:“现在咱们可以走了么?” 薛镇山双眉深锁,道:“另外还有件事不曾告诉姑娘……” 面色一红,一时呐呐的不便出口。 文无咎眸光一连数转,道:“究竟是什么事呢?” 薛镇山咬咬牙道:“因为某种原故,在下……在下……” 只听另一个清脆的声音接道:“这也是怕丢人的事么?我来替你说吧,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了!” 原来那少女也已收住哭声,到了薛镇山身后。 那少女轻轻数语,却像一记沉雷一般击得文无咎全身猛然一震。 一时之间她如触蛇蝎,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又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连心也凉透了。 只见她双眉森竖,喝道:“你说什么?” 那少女寒着脸道:“我不是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们两人已经结为夫妻了……” 话锋微微一顿,又道:“先师初丧,不便接待雅客,芳驾如无见教,可以请便了!” 文无咎咬牙喝道:“住口……” 转向薛镇山道:“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镇山大为尴尬的道:“她说的确是实言!” 文无咎道:“你也已经同意了?” 薛镇山颔首道:“不错。” 文无咎气得怒目咬牙的道:“方才不是黄山嫠妇死了么,为什么反而是你们两人成了亲?这算是什么名堂……” 薛镇山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事,是黄山嫠妇去世前主持此事,要在下当她之面交拜成礼,娶了这位姑娘!” 文无咎大叫道:“你们已经交拜成礼?” 薛镇山颔首道:“不错,至少在名份上,我们已是无法更改的了……” 目光困惑的盯注在文无咎脸上,道:“姑娘怎么了,在下婚娶之后,与姑娘同行岂不更方便一些?……” 文无咎厉声道:“见你的大头鬼……” 接着又仰天格格狂笑了起来。 薛镇山双眉深锁,暗忖:“莫非她忽然疯了么?” 当下连忙沉声叫道:“姑娘……姑娘……” 文无咎终于收住笑声,道:“当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章台凤一着之疏,败在我手,料不到我又以一着之疏,拱手他人……” 薛镇山大急道:“姑娘,你究竟是怎么了……” 文无咎仍然狂笑道:“完了!一切都完了,没什么可谈的了……” 眸光凌厉的投射了那少女一眼,叫道:“看你们能否美满得了!” 那少女平平静静,淡淡哼了一声,并未答言。 文无咎神情也平静了一些,向薛镇山道:“再见吧!但愿你能幸福……” 娇躯一转,飞身而去。 薛镇山怔了一怔,叫道:“姑娘……文姑娘……” 喊着纵身欲追,因为在出岫洞前,文无咎曾向他诉述过身世,她曾要在那里削发为尼,是他一力劝说,才使她打消此念,如今眼看她如此而去,未免有些责任未尽之感。 但他甫欲举步的身子,却被那少女拉了下来。 只听她淡淡的道:“她是不会回来的了,不追也罢!” 薛镇山叹口气道:“这位姑娘实在是个怪人,看她平时聪明伶俐,想不到也有这种糊涂的时候!” 那少女淡淡的道:“不谈她吧……既然她如此坚决要走,留也是留不住的……” 话锋一转,道:“先师遗体未殓,你先来帮帮我呀!” 薛镇山轻喟一声,与她相偕转回内室。 于是,依照那少女的意思,就在房中挖开了一个墓穴,把黄山嫠妇的遗体埋葬了下去。 那少女哀哀尽礼,直哭得双目红肿,悲伤不已。 待至一切完齐之后,天色已到了黎明之时。 薛镇山拍拍昏沉的头脑,道:“姑娘,令师既已去世,此地已不可久留,咱们……” 那少女柳眉微蹙,道:“夫君叫我什么?” 薛镇山一震道:“这个……” 忽然噗哧一笑道:“我们已是夫妻了,我竟然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那少女低低的道:“宁小凤!” “宁小凤?!……” 薛镇山顿时觉得轰的一声,差点没昏了过去,一时脸色苍白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小凤微微一惊道:“夫君,你……怎么了?” 薛镇山摇头苦笑道:“这真是冤家路窄……” 宁小凤讶然道:“夫君究竟是说什么?” 薛镇山咬牙道:“实不相瞒,你我本是仇人!” “仇人?!……” 宁小凤强笑道:“夫君是在说笑了!” 薛镇山凝重的道:“并不……” 迫切的追问道:“姑娘家中有些什么人?” 宁小凤困惑的叹口气道:“只有我爹爹……” 薛镇山接口道:“令尊可是神风门中的一位长老?” 宁小凤呐呐的道:“大概是吧,不过……” 眸光盯注在薛镇山脸上道:“我母亲死时我只有十岁,以后不久就离开了家乡,至于我爹爹……我倒是并不十分清楚……” 薛镇山苦笑道:“倘若我说出一件事来,只怕你我夫妻登时就会反目成仇!” 宁小凤震了一震道:“那也未必,你何不说出来看看?” 薛镇山踌躇半晌,道:“好吧,令尊已经死在我的手中了!” “啊?!……” 宁小凤惊叫一声道:“你说什么,你……杀了我爹爹?” 薛镇山已准备着接受即将到来的一场暴风雨,他相信,宁小凤也许要和他以命相拼。 当下沉重的点点头道:“事实确是如此!” 于是,他简略的把在神风门中之事说了一遍。 宁小凤沉肃无言,双目平视,良久良久,方才哭道:“爹爹,我只认为您老人家平安无事,料不到竟也已不幸惨死……” 她哭得悲悲切切,伤心不已。 薛镇山不便相劝,他知道等她哭完之后,也必然就是与他拼命之时,他像一具雕像一般,静静等在一旁。 宁小凤哭了多时,收泪道:“我们走吧!” 语声仍如先前一般的温柔,使得薛镇山不由一怔。 一时之间,他无法估得透这个女孩子的心意,忍不住道:“你不恨我?也不想替你爹爹报仇?” 宁小凤银牙紧咬,道:“这是命!” 薛镇山苦笑道:“你虽然能够逆来顺受,但却难免要痛苦一生!” 宁小凤叹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当年我离家出走,是对不起我爹爹,如今我若与你反目成仇是对不起我师父,那我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薛镇山皱眉道:“原来你当年是离家出走,你爹爹……” 宁小凤幽幽的叹道:“我爹爹误杀了我的母亲,所以我……” 轻声一叹,住口不语。 薛镇山心头一动,道:“难道你是因为恨着你爹爹误杀你母亲之事,而不重视杀父之仇的么?” 宁小凤郑重的道:“我还不是那种不明大义之人,不过……认真追究起来,杀我父亲的凶手实在另有其人!” 薛镇山呆了一呆,道:“我并不讳言,是我亲手杀了你爹爹,你这话……” 宁小凤叹口气道:“等我说完了,也许你才能体会得出……” 话锋微微一顿,忖思着接下去道:“在我十岁以前,记忆中有一个美满的家,我们家在山之角,水之涯,风光秀丽,家道小康,一年四季,不忧衣食,享尽了天伦之乐。 “但是,不幸很快的就来临了,神风门主亲自到家延请我爹爹入伙,最初,我爹爹不肯,但经不起他威迫利诱,终于跟他一起走了。 “爹爹走了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了我跟母亲,于是,我们没有了欢乐,天天就只记挂着爹爹。 “我跟母亲天天站在江边,总希望有一天会看到爹爹坐船回来,再过我们以前的快乐日子。 “终于,我们盼到了我爹爹,他是回来了。 “但是,他是怒气冲冲的回来的,而且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母亲一剑刺死在江边……” 薛镇山讶然道:“这是为什么?” 宁小凤道:“是神风门主的诡计……” 薛镇山困惑的道:“我还是不懂,神风门主诡计不论多么高明,也无法使你爹爹杀死你母亲,何况这与神风门主又有什么好处?” 宁小凤咬牙道:“我一说你就懂了……” 眸光转动,徐徐接下去道:“神风门主为了使他的属下之人没有后顾之忧,他不容许他们有家室之累,故而千方百计要把他们的家属除去……” 薛镇山摇头道:“神风门主纵然厉害,也绝不能强迫他的属下之人杀死自己的妻子老小吧?” 宁小凤道:“自然,这就是他的手段了,他不知怎样捏造的谣言,说我母亲在爹爹离家之后就有了外遇。 “他捏造的不但有姓有名,而且还有凭有证,不容我爹爹不信,但等杀了我母亲之后方才发觉那是假的……” 话锋一转,恨恨的接道:“试想我爹爹倘若不被神风门主接去,也许我们目前仍然生活得十分快乐,我母亲不会死,爹爹不会死,我也不会跑来黄山!” 薛镇山长叹道:“事实确是如此,现在我也才真正认清了神风门主的面目……” 歉疚的叹惋一声,道:“不论怎样,我都觉得难安于心……” 宁小凤凝重得有如一尊女神,摇摇头道:“这些都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一切由它吧!” 薛镇山道:“那么,你是决定顺从令先师的遗命了!” 宁小凤点头道:“只要你不嫌我,我也没有什么话说,不过……” 沉声叫道:“我却有一条件!” 薛镇山道:“凤妹尽管明说!” 宁小凤一字一顿的道:“帮我杀死神风门主,替我爹娘报仇!” 薛镇山沉忖多时,也一字一顿的道:“我答应。” 宁小凤吁了一口气,道:“虽然你杀了我爹爹,但我仍然庆幸没嫁错人,我相信你,大约你不会自食诺言吧!” 薛镇山怔道:“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若是对自己的妻子也有谎言,那还算是人么?” 宁小凤淡淡一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是我跟着你走了,咱们……” 薛镇山忖思着道:“天下虽大,我似乎也没有了立身之处……” 于是,他又把自己的事情也详详细细的向宁小凤说了一遍。 宁小凤细心的听完,柳眉一扬道:“这样说来,眼下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还是去找李媪,寻到紫金晶珠,去习练《天罡真经》的武功!” 薛镇山皱眉道:“若要找到李媪,首先必须找到章台凤,十分明显的是她劫持了李媪,不知把她囚禁到何处去了!” 宁小凤摇摇头道:“我倒不这样想法……” 眸光一转,忽道:“要想打破这些谜团,寻到李媪,并不是太难的事!” 薛镇山忙道:“凤妹有何高见?” 宁小凤转动眼珠道:“武林江湖之中,消息最灵通的首推丐帮,丐门弟子满天下,又擅用飞羽传书之法,就算天边的一只蚂蚁只怕也能够找得出来!” 薛镇山恍然道:“这话不错,我——怎的竟忽略了这一点!” 宁小凤幽幽的道:“我们离开这里吧!江湖道上处处皆有丐帮之人,只要找到一个,就可迅速的获得消息。” 于是,宁小凤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又在黄山嫠妇墓前涕泣辞别,反扃房门,与薛镇山并肩携手,走下黄山而去。 此刻朝阳满山,一片光明,宁小凤微喟一声,道:“到此整整六年,我也就六年未曾下山一步,几乎忘记了江湖道上是什么样子……” 眸光连转,又道:“首先咱们该去什么地方呢!” 薛镇山笑道:“不是要找丐帮之人么?” 宁小凤说:“是啊,但总该有个方向和目标才行……” 伸手遥遥指着道:“由这条路可去三牟镇,那条路可到平原城,还有……那面的那条小路可到乌马庄……” 薛镇山一笑道:“眼下到哪里都是一样,风妹的意思呢?” 宁小凤初次展开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我已说过了,嫁狗随狗,不论大事小事,还是应该由你来拿主意才对!” 薛镇山心头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意,忖思着道:“平原城想来地方较大,咱们就去平原城吧!” 宁小凤顺从地点点头,与薛镇山依偎着向山下缓缓走去。 文无咎,她做梦也未料到薛镇山与黄山嫠妇的女徒结成夫妻,这实在是难以想像之事,但是却成了事实。 她不停狂笑,几乎已近痴狂。 那不但是因为她失去了薛镇山,而是这份打击使她无法忍受,她居然会这样毫无招架的败在一个已死的病妇与一个黄毛丫头之手! 她一面放声狂笑,一面蹒跚而行,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黄山山坡之下。 正当她茫然而行之际,只听一个冷凛的声音传入耳鼓,道:“站住!” 文无咎应声止步,狂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咱们又碰头了!” 原来章台凤与徐远正站在一丈之外。 章台凤有些茫然的冷笑道:“你为何如此狼狈?” 文无咎仍然大笑道:“狼狈?……我不是挺开心的么?” 章台凤古怪的道:“你碰到鬼了?” 文无咎收住笑声道:“不错,我是遇到鬼了,章台凤,你这句话算说对了……” 眸光冷漠的一转,又道:“你我明争暗斗,平分秋色,但你我却才是两条可怜虫……现在,我们已经没了再争下去的理由,再见吧……” 娇躯晃动向山上走去。 章台凤横身一拦,喝道:“慢走……” 文无咎依言站住,毫无所备的摇头笑道:“我刚说过了,我们都是可怜虫,用不着再争强斗胜了……” 摇摇摆摆的挣扎了一下,又道:“现在,摆在你我面前的有三条路可走……” 章台凤厉叱道:“文无咎,你到底在说什么?” 文无咎不理不睬的顾自说下去道:“第一,纵情江湖,搅它个天翻地覆,武林大乱,以图快意一时;第二,去寻第二个薛镇山,咱们再各展手段,争夺一番……” 章台凤双眉深锁,叱道:“无耻,亏你说得出来!” 文无咎毫不在意的说下去道:“此外还有第三,不论山明水秀,还是山穷水恶的地方,只要偏僻隐密,定居不出,你一辈子住在那里也罢!” 章台凤冷笑道:“至少还有一条路可走,你可以削发为尼,到绛云山出岫洞去诵佛念经!” 文无咎脸色一红,哼道:“今天我不想跟你打架,我当真要走了!” 章台凤皱眉道:“薛镇山呢!” 文无咎又格格狂笑了起来,良久良久,方才收笑道:“咱们是鹬蚌相争,你懂了么?” 章台凤怒道:“我不懂,我要你干干脆脆的说出来!” 文无咎说道:“好吧,大约你总该知道黄山嫠妇其人了?” 章台凤哼道:“你不是陪薛镇山来找她的么?” 文无咎道:“她死了!” “死了!……” 章台凤不解的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薛镇山是留下替他处理善后之事么?” 文无咎摇头笑道:“她虽然死了,但在临死之前,却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至少对你我来说可以如此形容吧……” 章台凤皱眉咬牙的道:“你究竟在弄什么鬼,难道黄山嫠妇在死前把薛镇山杀了么?” 文无咎狂笑道:“若真的把他杀了,??也干干净净,一了百了,不幸的是并不如此,她把薛镇山招赘为婿,配给了她的女弟子……” “啊!……” 章台凤几乎支持不住要倒了下去,叫道:“这……是真的么?” 文无咎哼道:“你认为我会有这种闲心骗你玩么?” 章台凤急道:“薛镇山就如此心甘情愿了?” 文无咎两手一摊,道:“是否心甘情愿,那倒不得而知,因为……他们把我关在了门外,等到开门之后,薛镇山跟那小狐狸精一起走了出来,他一共向我说了两件事,第一,是那黄山嫠妇死了,第二,就是他俩成了夫妻!” 章台凤忙道:这是薛镇山亲口说的?” 文无咎道:“一点不错,大约没人假冒得了他!” 章台凤挣扎了一下,也纵声大笑道:“文无咎,这是报应,大约你不曾料到会发生这件事吧!” 文无咎咬牙道:“这只怪我一时疏忽,方才铸成了大错,当真是一着之疏,终身之患……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章台凤闪过一侧,道:“你走吧,我们之间的争执就此结束,……但你去哪里呢,总不能真的到绛云出山岫洞,剃光头吧!” 文无咎哼了一声道:“我要找个静的地方歇下去仔细想想,现在我的心乱极了!” 章台凤冷笑道:“这次为什么没有用你的焱毒神功,干脆把那小狐狸精杀掉!” 文无咎摇摇头道:“第一,我没有机会,那小狐狸精虽然不见得武功多高,但为人却是老练得很;第二,我不愿意那样做!” 章台凤冷冷的道:“为什么?” 文无咎道:“那小狐狸精嫁了薛镇山,我就已经失掉了他,若是把她杀掉,不但不能抢回薛镇山,反而也许会变成他的仇人,那就更划不来了……” 微微一顿,道:“这点简单的道理,大约你不会不懂吧!” 章台凤冷笑道:“这样看起来,你那三条路是都走不通的了!” 文无咎两眼一瞪道:“为什么?” 章台凤道:“道理十分浅薄,你既不与薛镇山决绝,就是对他还没有死心,要不然,以你的心性,至少也会跟那小狐狸精干上一场吧!” 文无咎道:“随你怎么说吧,如果你不想跟我打架,我就要走了!” 章台凤苦笑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么!” “团结?……” 文无咎笑道:“你我实在是不能并存的敌人,你没找错对象么?” 章台凤郑重的道:“从前确实是难以并存的敌人,但现在情形却不同了!” 文无咎怔了一怔道:“难道你也不计较横刀夺爱,以及出岫洞假造证据来诬害你!” 章台凤哼了一声道:“我虽然也是心性刻毒之人,但有时还有些容人的雅量……” 声调一沉,道:“至少,眼下咱们该患难相共,商议出一个抵制那小狐狸精的办法,不能让她这样轻轻易易的得了手去!” 文无咎一扫满面阴霾,眉开眼笑的道:“你是真心话?” 章台凤道:“如果你仍有疑心,那就太不该了!” 文无咎摇摇头道:“我并非多疑,只是慎重……” 眸光一转,接下去道:“你的建议深获我心,不过,我也有一个建议,咱们至少该对面明个誓愿,才能彼此取信!” 章台凤一笑道:“这个容易……” 于是,两人撮土为香,对面跪拜,同声道:“小女子章台凤、文无咎自今后患难相共,祸福相依,如有二心,天地不容,衷心之言,神明共鉴!” 拜罢而起,文无咎满面春风的道:“这倒是桩新鲜事儿,你我原是两不相容的仇家,如因那小狐狸精之故,却变成患难相共的朋友了,这岂不滑稽!” 章台凤道:“你我既已结盟,就该研究一下对付那小狐狸的办法!” 文无咎道:“别忙,我心乱得很,且等咱们高高兴兴的庆祝一下,待我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再想办法好么?” 章台凤摇摇头道:“你的想法是苟且偷安,麻醉逃避,咱们应该积极起来!” 文无咎苦笑道:“依你呢?” 章台凤道:“先定出一个计划然后立刻着手进行!” 文无咎一笑道:“说来你已成竹在胸了?” 章台凤轻轻颔首道:“计划倒有,但还要与你商议!” 文无咎眸光四处,忽然在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道:“你说吧!” 章台凤忖思着道:“其实你已经用过这一招了,薛镇山最迫切需要的还是那独目老尼与白骨门镇山之宝的紫金晶珠……” 文无咎面色一红道:“若再用这办法,只怕不会灵了!” 章台凤道:“所不同的,你是用的假的,这次咱们该用真的!” “真的……” 文无咎两眼瞪得滚圆的道:“你是真的把那独目老尼与紫金晶珠找到了?” 章台凤颔首道:“没有。但是,除此而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引他入彀!” 文无咎摇摇头道:“那就难了……” 眸光奇怪的盯在章台凤的脸上,徐徐的说:“武林四圣以及各派群雄,俱都侦骑四出,搜寻这个独目老尼与紫金晶珠,一直没有一点下落,我们又有什么能耐把它找到?” 章台凤笑笑道:“事在人为,须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功夫用到,就算找她不到,也足堪自慰,何况,我们还有另外的办法……” 文无咎怔道:“还有什么办法?” 章台凤道:“我们这样飘荡江湖,也不是一个办法,最好有一处属于我们的基业,有一批可以调用的属下人手!” 文无咎笑道:“难道你想成帮立派么?” 章台凤摇头道:“我倒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不过想弄一处秘处的地方,做个落脚之处,万一事情不成,也有个休生养息的地方!” 文无咎说道:“你设计得倒是长远,不知你看中了哪里?” 章台凤朗然一笑道:“不瞒你说,不但地方已有,而且人手也已有数十之众,大部分都是飘香山庄的残余属下……” 文无咎神采湛然,鼓掌笑道:“老谋深算!可惜没有强有力的属下之人!” 章台凤一笑道:“成名的高手,也还有值得一提的几人!” 文无咎迫不及待的道:“都是谁呢?” 章台凤道:“长恨峰主君路遥如何?” 文无咎一怔道:“那个老怪物也肯听你的话么?” 章台凤道:“他原是不听,但禁不住我用利害打动了他的心……” 眸光傲然投注在文无咎脸上,接道:“不论是任何高傲古怪的人物都有他脆弱的一面,只要击中了他的弱点,就不怕他不俯首听命……” 文无咎默然无语,对章台凤不禁由衷的滋生出了一份敬意。 她处处自视高明,与章台凤初见时根本没把她放在眼中,九顶山下轻而易举的骗走薛镇山,更使她气焰万丈。 但此刻,她方深深了解,章台凤的才智聪明纵然不能在她之上,至少也不会低于她多少。 忖念之间,又道:“此外呢?” 章台凤道:“铁心山庄的铁心老西门龙如何?” 文无咎讶然道:“你救了他!” 章台凤笑道:“有君路遥那等神医,救了一个被你焱毒神功所伤的西门龙,也算不了什么困难之事!” 文无咎自嘲的一笑道:“这倒是我不如你的地方,你的建议算对了,只要你我联手,那小狐狸精绝难逃过你我的掌心……” 话锋一转,道:“地点呢?” 章台凤道:“伏虎山长青岭,地方既隐僻,山势又险峻,只要控制得宜,就算有千军万马,也不易被外界所知!” 文无咎大笑道:“这样说来,你已是名符其实的山大王了,我呢……你准备怎样安置我,把我当成你的属下之人么?” 章台凤神情立趋凝重,正色道:“我俩结盟共事,自然不会那么屈辱了你,至少,你是我的副手!” 文无咎眸光连转,笑道:“这样说来,我变成了二大王了……咱们走吧!” 章台凤怔了一怔,道:“去哪里?” 文无咎笑道:“自然是伏虎山长青岭了!” 章台凤颔首一笑道:“不错,且让那小狐狸得意一时吧,眼下我们的全部属下人手,大约已经到了伏虎山,你我是该去照料一番了!” 文无咎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搜查独目老尼的事,你准备怎样进行呢?” 章台凤胸有成竹的道:“那自然要等到了伏虎山之后再说了,也许……” 神情严肃的轻声接下去道:“也许到伏虎山后,就已经有了那独目老尼的消息!” 文无咎面色一连数变,最后又仰天爆出一串格格长笑,与章台凤携手并肩,向横山之外走去。 徐远一直袖手旁观,及见章台凤与文无咎已走,方才双眉微锁,大步跟了上去。 薛镇山虽然遵守黄山嫠妇之命,与宁小凤结成了夫妻,但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使他心情沉重的原因很多,例如:他家门血仇未报,却迫于黄山嫠妇之命与宁小凤成婚,这使他觉得不安,至少有些对不起先父亡母之感。 文无咎的愤然离去,至少也与他和宁小凤成婚有关,文无咎孤苦伶仃,是他一力自任,带她闯荡江湖,曾几何时,却在这种情形之下抛开了她。 其次,更使他心中苦闷的一个原因,是宁小凤的父亲,虽然宁小凤表现得磊落光明,不肯计较这份仇恨,但这却是他心中永难剔除的一个芥蒂,因为毕竟是他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是以一路行来,薛镇山仍然是沉闷的时间居多,深锁的眉头一直不曾真正的舒展开来。 平原城虽非大城,但也商肆栉比,热闹非凡。 薛镇山又化装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客商模样,既非他本来面目,也非鬼仙杜灵的打扮。 宁小凤十岁时被黄山嫠妇收归门下,六年来一直不曾离过黄山一步,江湖中更没有认得她的人物,是以一路行来,倒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薛镇山急于找到丐帮的人物,因为宁小凤之言引起了他对丐帮长老独孤群的回忆,独孤群曾说过他父亲薛春慈对丐帮有过天高地厚之恩,自帮主万里神乞罗穷以下,都随时愿意为他效命。 独孤群当时也是帮他探寻独目老尼下落,不幸的是后来不明不白惨死在山洞之中,才使自己与丐帮断了联系。 于是,在平原城中,他与宁小凤缓步慢行。穿梭于大街小巷,寻找丐帮的弟子门人。 虽然也遇到了几群叫化子,但却都是未曾加入丐帮的游丐,以致走了半天,也打探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天色又渐渐黑了起来,两人走得力乏,于是找了一家店房,用过酒饭,入房歇息。 薛镇山心中忐忑不安,一俟踏入房中,就更加有些羞缩不前,因为他与宁小凤已经成婚,同房同床,乃是理所必然之事。 宁小凤也有些羞赧不安,双颊红艳欲滴,俯首抚弄着襟前衣带不语。 薛镇山在灯前坐了许久,呐呐的道:“风妹,时间已晚,安歇吧……” 微微一顿,又道:“待养足精神,明天再继续上路!” 宁小凤轻轻应了一声,果然向床上轻轻和衣而卧。 薛镇山仍在灯前枯坐,一动不动。 宁小凤忍不住了,也呐呐的道:“夫君,你……不睡么?” 薛镇山红着脸道:“我……一向都是打坐运息,不惯躺下睡眠!” 宁小凤羞赧的一笑道:“我也起来陪你吧!” 说着由床上爬了起来。 薛镇山怔道:“风妹尽管安歇……明天天亮时我会叫你!” 宁小凤幽幽的道:“虽然我自小离家,但在师父教导下,也还懂得三从四德,岂有夫君不睡,我反而踞床高卧的道理?” 薛镇山为她的话语所动,忍不住向她仔细看去。 他目光笔直的射在她的脸上,久久不曾移开,其实,他这时方真正的看清了她的面目。 只见她虽没有文无咎的艳与章台凤的美,但却别有一番韵味,至少,也够得上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宁小凤被看得不好意思,双颊更是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副娇羞不胜,任剥任宰之态。 薛镇山小饮数杯,仗着酒意向宁小凤走了过去。 宁小凤双眉有些微微的颤抖,显然这也是她有生以来初次经历的事儿,禁不住激动紧张了起来。 薛镇山声调尽量放得温柔的道:“风妹,既然你如此的贤德,那么我……我们就同睡吧!” 宁小凤俯首不语,羞得耳根都红了起来。 薛镇山不再多想,立刻握住她的双手! 忽然—— 就当郎情妾意,好事成双之际,忽听院中传来一阵异响。 薛镇山悚然惊觉,双臂一振,抖手打出一缕指风,将光焰闪爆的蜡烛震熄,与宁小凤向房门两侧闪去。 但就当蜡烛一熄之际,只听院中之人轻声叫道:“有一位姓薛的大爷住在这里么?” 薛镇山愕然怔了一怔,但却毫不迟疑的把房门拉了开来,沉声道:“是哪位要找薛某!” 只见一条黑影应声闪了过来,双手一拱道:“尊驾果是薛少侠么?” 薛镇山向那人打量了一眼,只见他一身青衣,面目平庸,是个从未晤面之人,当下颔首道:“区区正是,不知尊驾……” 那青衣人急急沉声道:“可否容小的进来回话?” 薛镇山皱眉道:“可有人与你同来?” 那青衣人郑重的道:“小的对天立誓,就只小的一人!” 薛镇山侧身一闪,道:“请进!” 一俟人进入房中,立刻把房门关了起来。 那人目光微转,忽然又向薛镇山道:“小的尚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将真面目显露一下!” 薛镇山困惑的道:“至少,你该说出你的来路,目的!” 那人又复连连施礼道:“这一点请薛少侠务必原谅,在未确定薛少侠身份之前,小的无法从命!” 薛镇山皱眉移时,道:“你我素不相识,纵然我露出真实面目,你又如何认得?” 青衣人恭谨的应道:“不瞒薛相公说,小可的上司已把薛少侠的相貌绘成了图形,只要容小可一看,自会认得!” 薛镇山大感讶异,不知这人究是什么来路,他的上司又是什么人物,为何竟把自己的相貌绘了图形。 忖念间略一迟疑,终于把自己的伪装抹了下来。 那人细细的投注了他一会,忽然翻身跪了下去,道:“果然是薛少侠,请恕小可失礼了!” 薛镇山忙道:“尊驾这是为何,快请起来说话……” 伸手把那青衣人扶了起来,又道:“尊驾究竟是哪一路的人物?” 那青衣人毕恭毕敬的道:“小可平原城丐帮头目李一瓢,奉了敝当家之命特地来请薛少侠!” 薛镇山恍然大悟道:“这就难怪了,原来是丐帮的弟兄,在下已在平原城找了一天,为何不曾见到贵帮一人……” 微微一顿,又道:“还有尊驾的衣饰为何……” 原来,那青衣虽然衣着不算华美,但却没有一点丐帮之人的褴褛味儿。 那人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眼下武林四圣都对敝帮主有了不满之意,对敝帮弟子时有杀戮摧残之事,帮主迫不得已,才下命令变装易服,暂避锋头……” 薛镇山咬牙道:“原来如此,料不到一向侠义著称江湖的丐帮,竟也变成了武林四圣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目光转动,忙又问道:“在巫山之时,曾承贵帮的独孤长老大力相助,但他……” 李一瓢忙接道:“这事敝掌门人俱已知晓,独孤长老是死于神风门之手!” 薛镇山清晰的记得独孤群垂死时所留下的那行字迹,那行字迹写的是“杀我者,乃神……”而后字迹中断。 现在回想起来,当是神风门所为无疑了。 忖思间,只听李一瓢又道:“敝当家的正在恭候大驾,可否请薛少侠移驾……” 薛镇山皱眉道:“贵舵在于何处?” 李一瓢道:“平原城西七里坡,顷刻可到!” 薛镇山不假忖思的道:“那就有劳李头领带路了!” 李一瓢恭喏一声,当先出店,薛镇山与宁小凤则紧随其后,在夜色掩护之下,纵驰如风,直向城西扑去。 ←→ 第十四章 春花秋月人何在 七里坡,是一座荒僻的村落,约有百多户人家,在一处丘陵般的山坡之上,居民多以樵猎为生。 李一瓢当先带路,进入村中。 此刻约当二更时分,村中一片黑暗,居民俱已入睡。 薛镇山流目四顾,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房舍,大多系竹木土石建造,可以想见这村中均是贫苦人家。 李一瓢轻车熟路,在村中一连几转,到了一座低矮的门户之前,伸手一连轻轻敲了四下! 不久,只见大门呀的一声打了开来,一个身穿粗布短衣的汉子迎了出来,略一打量,轻轻的道:“见过李头目!” 李一瓢沉声问道:“当家的回来了么?” 那汉子方欲答言,只听一阵轻捷的步履声过处,一个瘦小的老儿由内房奔了出来,双目精光四射,向薛镇山一揖到地,道:“这位想必就是薛少侠了?……” 不待薛镇山回答,又道:“小老儿因事未曾亲往谒迎,请薛少侠恕罪!” 薛镇山忙不迭的还礼道:“岂敢……前辈尊姓大名?” 那瘦小的老儿忙道:“小老儿姓吕名百化,执掌敝帮平原分舵,日间据报薛少侠在平原城市徘徊留连,虽然薛少侠改装易容,但仍有许多特征相符,故而小老儿特派李头目前往旅店探查虚实,就便邀请薛少侠一晤……” 目光转到宁小凤脸上,又道:“这位……” 薛镇山面色微微一红道:“是拙荆……见过吕当家的!” 宁小凤应声轻轻福了一福。 吕百化忙又深深一揖道:“原来是薛夫人,失敬了!” 宁小凤也不禁泛起两朵红云,俯首无语。 吕百化侧身一让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贤伉俪请入草堂待茶。” 薛镇山略一谦逊,在吕百化引导下当先向正面的草房走去。 房中已燃起了一盏油灯,光焰黯淡,闪烁不定,一股落寞凄清的味道,使人倍感苍凉。 吕百化殷殷让坐,献上两杯淡茶,苦笑道:“敝帮已面临一场严重浩劫,招待简慢,务祈见宥。” 薛镇山忙道:“方才亦听李头目提及,不知贵帮究竟是……” 吕百化叹口气道:“说来话长,自武皇驾崩,四圣各据一方以来,本帮就开始交上了厄运,而且情势愈来愈加恶劣,如今……” 目光凝注着薛镇山,声调放得低低的道:“因了薛少侠之故,武林四圣又存消灭本帮之心……” “因我之故?!……” 薛镇山讶然叫道:“吕当家的能否说得详细一些?” 吕百化苦笑道:“令先尊对本帮曾有天高地厚之恩,武林四圣自然而然的疑心到敝帮会全力协助薛少侠……” 薛镇山双眉深锁道:“因在下之故,使贵帮遭罹如此严重的危机,实使在下心中不安……” 吕百化忙道:“若非令先尊当年全力鼎助,敝帮早已沦于不复之境,故而敝帮主早已密令所有敝帮弟子门人,自敝帮帮主以下,均随时准备为薛少侠效命,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微喟一声,接下去道:“惭愧的是敝帮虽受武林四圣的疑忌屠戮,但对薛少侠却未尽到一些应尽的责任……” 薛镇山激动的道:“蒙贵帮如此看重在下,已使在下感激无地,何况独孤长老之死,已是贵帮对在下的莫大之恩,也是在下对贵帮的莫大负疚……” 目光微转,又道:“在白沙山武皇陵在下几为武林四圣所获,但救我脱险者乃是九幽令主,为何四圣仍要怀疑到贵帮头上?” 吕百化慨然道:“武林四圣惹不起九幽令主,自然只好找敝帮的麻烦,而且……” 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武林四圣俱都知道,九幽令主虽然神秘莫测,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但敝帮帮主却见过,而且有一段不凡的交情,更使得武林四圣对敝帮主视同仇雠,对敝帮也就迫害更甚了……” 薛镇山大是激动的道:“九幽令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姓甚名甚,吕当家的想必也很清楚了……” 吕百化摇摇头道:“这是何等机密之事,小老儿哪有资格与闻?” 薛镇山皱眉又道:“至于先父遇难前后的经过,吕当家的是否亦有所闻?” 吕百化又连连摇头道:“这些事只怕连敝帮主也不甚了然,只有寻到李媪之后,才能给薛少侠一个详细的答复……” 薛镇山微感失望的道:“贵帮罗帮主目前可是在太岳山总舵之中?” 吕百化神色黯然的道:“关于敝帮发生之事,薛少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 薛镇山讶然道:“贵帮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在下确然所知!” 吕百化叹道:“就在独孤长老殉难后不久,太岳山总舵中忽然到了一批蒙面之人,连杀总舵十七人,并将敝帮主掳走……” “啊?!……” 薛镇山差一点跳了起来,道:“这批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吕百化道:“那些人个个武功高强,敝帮总舵虽然也有不少能手,但对这批人却似乎没有抗拒的能力,由武功路数上看来,显然则是武皇一脉……” 薛镇山心头了然,道:“贵帮主可有下落?” 吕百化应声道:“现囚于白骨门石牢之中,并已送出口信,只要敝帮交出薛少侠,或是供出薛少侠的下落,敝帮主即可获释!” 薛镇山咬牙道:“在下已料定了必是武林四圣所为,但却想不到白骨门会明日张胆的公然做出这种事来!” 吕百化摇摇头道:“敝帮主虽被囚白骨门,但血屠太岳总舵,掳去敝帮主的,却不一定就是白骨门所为!” 薛镇山困惑的道:“罗帮主既已证实被囚白骨门,这还有什么疑问?” 吕百化凝重的道:“武林四圣虽然冲突已经表面化,但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有些事还被蒙在鼓里,在他认为,他的几个弟弟虽然也有争权夺势之举,但总不致于真的反目成仇,至少还有兄弟之情存在,俱都不敢拂逆他的命令……” 薛镇山皱眉道:“这与白骨门血袭太岳山掳去贵帮主之事,又有什么关连?” 吕百化道:“武林四圣俱都有杀死薛少侠之心,至于由谁来杀都是一样,袭击敝帮太岳总舵的倘若是神风门,飞虎堡,甚或武威门之人他们尽可把敝帮主解到白骨门,利用薛公凌发号施令,这样一来,对他们会有不少好处……”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第一,可以表示他们对白骨门的恭顺,友爱;第二,可以避开九幽令主的报复;第三,敝帮虽然势力远逊于武林四圣及七大门派;但素以侠义著称,深受江湖同道器重,公然屠戮敝帮总舵,必会为江湖同道所不齿,这份恶名谁也不愿承当,自然也要推给白骨门了。” 薛镇山略一沉忖道:“这倒是大有可能之事!” 吕百化道:“不但可能,而且是十分明显之事,倘若此事是白骨门所为,他既公然传知本帮,要本帮交出薛少侠,则袭击敝帮总舵时,就不会蒙面而为!” 薛镇山频频颔首道:“不错,但他们到底是哪一路呢?” 吕百化道:“神风门嫌疑最大,飞虎堡亦有可能,武威门虽不敢说绝对没份,但秃头太岁薛武雄是比较爽直之人,也许不会有这些诡诈伎俩!” 薛镇山沉思有顷,喃喃的道:“这样说来,贵帮的不幸遭遇,以及罗帮主的被囚白骨门,皆是因在下而起,在下郑重发誓,一定救回罗帮主,助贵帮迅复旧观!” 吕百化惊道:“不,敝帮主虽然被掳,但却并无悔意,被掳之前曾连下数次严谕,要敝帮门人弟子不惜任何牺牲协助薛少侠,倘若薛少侠为敝帮之故冒险深入白骨门,以致发生了意外之事,那岂不辜负了敝帮主的一番苦心……” 目光转动,又道:“何况薛少侠眼下要做之事正多,速尽全力寻找原在巫山起云峰下待月庵的独目老尼才是正经,也只有找到她之后,才能解开薛少侠胸中所有的疑团!” 一直不曾开口的宁小凤,忽然插口道:“不瞒吕当家的说,我们已在平原城中到处寻觅贵帮之人,目的就是想重托贵帮代寻那独目老尼……” 吕百化欠身忙道:“这何用薛夫人吩咐,敝帮主早已下令所有门人明查暗访,严密搜寻,但自待月庵变故发生之后,那原是李媪的独目老尼却突然失去了踪迹,任凭敝帮动员了多少弟子搜寻,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查出一个结果……” 宁小凤摇摇头苦笑道:“以贵帮消息之灵通,竟然查不出下落,那是不易找到的了!” 吕百化凝重的道:“那李媪大约也是因为身藏白骨门镇山之宝,见武林四圣追捕得紧,才觅地隐藏了起来,一直不曾换过地方,否则,只要她在江湖中略一行动,都避不开本帮所布的眼线……” 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依小老儿判断,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巫山起云峰!” 薛镇山讶然接道:“这……似乎不可能吧!” 吕百化道:“那李媪虽是女流之辈,但当年也是令先尊手下的得力臂助,她自懔职责重大,自然有一个妥善的安排,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仍在巫山起云峰,但却是一个最为隐密之处……” 目光转动,又道:“由于武林四圣都把注意集中在那里,才使她不敢轻举妄动,预料一俟监视稍懈,她必然就会现身而出……” 薛镇山忙道:“既然如此,在下即刻就再赶去巫山起云峰下,再去仔细搜寻那李媪的行踪下落!” 吕百化双手连摇道:“不……敝帮代帮主曾有指示,要敝帮弟子在遇到薛少侠时务必阻止薛少侠再去巫山,虽说薛少侠迭获奇遇,已是武功高强,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眼下神风门,飞虎堡,以至武威门,在巫山或明或暗都派有甚多高手,薛少侠眼下还宜不去为是……” 薛镇山叹道:“吕当家的虽然是一番好意,但在下一日不找到那李媪,就一日不能安心,最好能早些……” 吕百化连忙接道:“在巫山境内,敝帮至少派出了三十名高手,改扮成各色各样的人物混于其间,只要有一丝消息,立刻就会传到薛少侠耳中,薛少侠何不待敝帮门人探出消息下落之后再去……” 微微一顿,又道:“再说句不怕薛少侠生气的话,敝帮派出巫山之人如果探不出消息,就算薛少侠亲去也是枉然!” 薛镇山道:“多谢吕当家的关怀,敢问贵帮代帮主大名如何称呼?” 吕百化忙道:“就是原任首席长老,姓吴讳钱,人称穷神!” 薛镇山道:“吴代帮主眼下定是在太岳总舵了?” 吕百化又摇摇头道:“自总舵遇袭,敝帮主被掳,吴长老代理帮主之后,已下令关闭总舵,早已完全撤出太岳山了!”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那么,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吴代帮主?” 吕百化忙把声音放得低低的道:“总舵已迁到吕梁山苦竹岭,算是敝帮临时的秘密总舵!” 薛镇山颔首道:“那么在下就去一趟吕梁山,也是一样!” 吕百化皱皱眉道:“另外,小老儿还有两桩消息告诉薛少侠。” 薛镇山忙道:“在下洗耳恭听?” 吕百化沉凝的道:“第一,白骨门缉拿薛少侠的命令不停颁布,到处绘影图形,风声甚紧;第二,白骨门主忽然动了友爱之心,要在今年除夕与他的几位兄弟团聚于白骨门!” “噢……” 薛镇山大感兴趣的道:“这倒是不大平常之事,据我所知,好像若干年来从无此举。” 吕百化叹道:“武林间已经猜测纷纭,惶惶不宁,有人说白骨门主要藉此把他的几个兄弟除去,因为他已发觉了他们心怀不轨,有人说这将是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武林四圣集议着要把江湖武林完全并吞,实情如何,却是没人得知!” 薛镇山冷冷哼了一声道:“薛公凌多行不义,也许他会自己倒霉!” 他不知自己怎会说出这话,好像九幽令主曾经对他说过,薛公凌是个十分可怜的人物。 同时,他多少也有一点了解,薛公凌并不知道他的几个兄弟心怀叵测,仍然相信他们都是他的好兄弟。 忖念之间,缓缓的站了起来,道:“在下急于去一趟吕梁山,欲图与贵帮吴代帮主会晤一面,就此告别了!” 吕百化忙道:“薛少侠是否还要去平原城中?” 薛镇山摇头道:“不了……” 说着由身边摸出一两纹银,又道:“还要麻烦吕当家的派人代在下去送上店钱……” 吕百化双手连摇道:“这些小事不须薛少侠费心,小老儿自会办理,银子还请薛少侠收回,否则就是对敝帮见外了!” 薛镇山不便过份谦逊,只好收回银子,举步欲行。 吕百化急急又道:“且慢……” 薛镇山应声收住脚步,只听吕百化道:“敝帮门人弟子均已改装易容,为了便于薛少侠联络起见,请将敝帮用以识别的信物带上一件!” 随手由怀中摸出一段系白绳的竹节递了上来道:“用这个挂在手腕之上,均是敝帮门人,薛少侠有事尽管差遣。” 薛镇山接过看时,只见那竹节本是平常之物,但在上面却有一个火漆印痕,当下果真依言挂在了手腕之上。 此刻夜色已深,薛镇山不再多留,辞别而出,与宁小凤双双走了出来,踏到了窄窄的街路之上。 吕百化一直送到庄头,方才殷殷话别。 薛镇山怀着沉重的心情,与宁小凤双双向七里坡下行去。 忽然—— 两人走出不及寻丈,只听一声惨呼蓦地由庄中传出。 薛镇山愕然一怔,惊叫道:“不好,庄??定是出了事!” 当下不及多言,与宁小凤又复双双向庄中扑去。 当薛镇山再度回到那院落之中,惨剧已经发生。 首先映人眼帘的,是吕百化,只见他已被斜肩砍做二段,鲜血汩汩,已然气绝而死。 薛镇山气血翻腾,已经激动到了极点,当下钢牙紧咬,向茅屋之中抢步而入。 茅屋中同样的尸体横陈,二十余名丐门弟子俱皆横尸惨死,由伤痕看去,皆是一剑毙命。 薛镇山咬牙叫道:“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 目光转动,急道:“搜捕凶手要紧,凤妹,快……” 拉起宁小凤,向外驰去。 他不敢把宁小凤单独留在院内房中,因为他看得出来,来人身手高强,深恐宁小凤遭遇不测。 当下急急纵上房去,放目四眺。 只见正北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片黑影,估计人数,约有三四人左右。 薛镇山脑海中念头疾转,倘若与宁小凤同行,这几人定然追赶不上,若自己当先力追,也许能够追上。 他无法确定行凶的是哪一路的人物,若让他们逃去,则丐帮的数十条性命必然冤沉海底,连行凶者是谁都不知道。 同时,他也觉得这数十名丐门的弟子之死,不论直接或间接都是因他而起,他有责任要把凶手追到。 当下略一忖思,道:“我必须把这些凶手抓到,至少也该弄清他们是什么路道,风妹请随后赶来,小兄先追一步了!” 宁小凤忙道:“你尽管去追,不用管我,我还能照顾自己!” 薛镇山并不迟疑,展开提纵身法,有如弹丸疾射,衔尾追去。 他先经亡母输了数十年功力,又食用了万年仙桃,复吸收了地极温玉的三成光华,已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内力之强,无与伦比。 当下纵驰如飞,眨眼间,已到了那数条人影之后五丈左右。 只见那共有四人,其中三人疾装劲服,另一人华服如锦,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打扮。 薛镇山疾弹如射,五丈距离登时迫近,沉声喝道:“还不站住!” 那四人见无法逃掉,也收步一站,那华服汉子喋喋一阵长笑道:“薛镇山,这可是你自投罗网!” 薛镇山愕然一怔,旋即冷笑道:“原来是你!” 那华服汉子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你对我的称呼么?” 薛镇山目眦尽裂,厉喝道:“这已是客气的了,难道你还想要我叫你一声三叔?” 原来那华服汉子竟是薛氏兄弟中的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身后相随的是他的三名从人。 在薛氏兄弟中,这该是最没出息的一个,但他虽未创出一番基业,却也逍遥自在,而且不论是真是假,在武林四圣门中,他都时时走动来往,除开每年中元节,一年一度的在白沙山登陵之外,他是在四圣中最常碰面的一个。 薛镇山的顶撞之言,使他勃然大怒,当下凛然一声大喝道:“叛逆,武皇一脉的颜面都丢在你的手上了!” 薛镇山倒平下了气来,冷冷一笑道:“真正替薛家丢人的是你……” 薛达三高叫道:“对待尊长,至少你不该如此无礼!” 薛镇山仰天大笑道:“不错,但也还有另一个因素,假如尊长之辈并不尊重自己的身份呢……” 语声微顿,沉冷的接下去道:“薛公凌诛亲弟杀弟媳,无非为了权位之争,他通令天下武林,缉拿他的侄儿,必欲置之于死地,又岂是仁人英雄之为……” 薛镇山钢牙紧咬,步步进逼,又一字一顿的道:“自先父母被害之后,我与你们兄弟恩义已绝,狭路相逢,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更何况你连诛无辜的丐帮弟子数十人,罪大恶极,令人发指,就算是一个毫无相干之人也会挺身而起,为武林江湖除害,今天我若不杀你,实在对不起天理良心……还不快些拔出你那带血的剑来?” 薛达三虎着脸道:“既然与你相搏,还该看在辈份之上,让你先行动手!” 薛镇山大叫道:“我已说过,骨肉之情已绝,我并不认你们兄弟是武皇之后,更不认你们是伯叔长辈,你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牙根也咬得格格作响。 原来他虽不是一个这样凶狠之人,但惨痛的往事刺激着他,使他已经变成了一头发怒的猛兽。 薛达三冷笑道:“那么你用什么兵刃?” 薛镇山豪笑道:“径寸铁指不亚三尺青锋,我今天就用一双肉掌试试你们兄弟的薛家剑法……” 声调一沉,喝道:“进招!” 薛达三大笑道:“好大的口气,难道你还想让我一招不成?” 薛镇山大笑道:“不错,虽然今天是诛除叛逆仇雠,但我仍不愿废去了搏战的规定,在我眼中你只能算一个二等人物,依例该让你一招?” 薛达三皱眉道:“这口气太张狂了,薛镇山,今天我若不活捉了你,从今以后我的薛字就倒过来写!” 薛镇山脚下不丁不八,一副漠不在意之态。 薛达三回顾了三人一眼,突然沉声喝道:“你们退开!” 那三名从人闻言忙道:“遵命!” 唰的一声,向后退去。 但他们并未停下身来,却藉后退之际,奔驰而去,霎时间没了踪影,消失于夜色之中。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达三大笑道:“喝退从人,便于你我专心单打独斗,难道不好么?” 目光阴阴的一转,接下去道:“果尔你武功已修习到相当的程度,今日之局至少也有千余招才能定出胜负,难道不该把他们遣走么?” 薛镇山并不多言,目光盯注着对方,准备应变。 只见逍遥公子薛达三喋喋一笑,果然唰的一声抽出了胯下长剑。 但见寒芒闪动,三朵剑花径奔薛镇山点了过来! 薛镇山傲立不动,待那三朵剑花来到近前,方始鬼影般飘然一闪,堪堪避闪了一招! 薛达三微微一怔,笑道:“能够躲得过这一招‘三元及第’,足见你武技果然造诣不凡,今天倒是遇到强敌了!” 长剑疾挥,一片剑芒撒了出来。 一时之间,只见剑影如山,寒芒如雨,一剑紧似一剑,一着狠似一着,眨眼间已是三十余招攻了出去! 薛镇山不由心中暗暗佩服,看来武皇遗留下来的武功,果然不同凡响,逍遥公子薛达三,算得是一个败家子,在薛氏兄弟中也是最弱的一环,然而这一套剑法施展开来,竟也凌厉迫人,使人有喘不过气来之感。 当下也把鬼仙杜灵所传之学尽量施展了开来,有如一团幻影一般,飘忽轻灵,绕着薛达三团团疾转! 虽然他不与薛达三的招式硬接,但掌风指影,密如风雨,而且招招不离薛达三的后脑。 这样一来,迫得薛达三不得不时时回招自救,以致剑法大乱,颇有应接不暇之势,渐逞败象。 薛镇山中气充沛,内力汹涌,见状脚下一紧,几乎化成了一条白影,使薛达三更加难以捉摸! 薛达三只觉脑后生风,显然薛镇山的五指认位越来越准,越来越近,再相搏下去,不但生擒不了薛镇山,也许当真要把一条老命送上。 忽然,就在他危机重重之际,只听远远的响起了一声口哨! 薛达三精神大振,突然手腕一振,一连三剑攻了出去。 薛镇山见他败象已呈,不料他竟然招式突变,只觉冷芒袭人,剑锋有如灵蛇乱窜,向自己披头盖顶罩了下来,一时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这是武皇所遗的精绝剑招之中的夺命三剑,出必伤人,威势非同小可! 薛镇山吃惊之余,先机顿失,匆遽中一连退出三步,饶是如此,只听嘶的一声,衣襟上已被剑锋划破了一道尺许长的裂口。 就在这形势一变之中,薛达三收招疾退,风驰电掣,狼狈而逃。 薛镇山沉声大喝道:“哪里逃?” 夺身疾追,赶了上去。 薛镇山的原意,并不一定要将他杀死,无非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藉以发泄一下胸中的怒气。 由于宁小凤尚未追了上来,加上薛达三逃去的方向正是奔向自己来路所经,故而毫不迟疑,由后追了上去。 薛达三头也不回,话也不说,有如丧家之犬一般,只顾奋身疾逃,虽然薛镇山轻功身法高过于他,但眨眼间,两人一前一后,也出去了七八十丈的距离。 薛镇山除开追赶薛达三之外,还在注意宁小凤的行踪,依照时间距离,她该早已赶来才对,为何到现在仍然看不到她的踪影。 忖念之间,脚下不由一缓,只见薛达三突然身形一转,向一片丛林中一闪而入,消失了踪影。 那片丛林并不甚大,薛镇山心头火起,脚下加劲,相随疾扑而入。 然而薛达三早已踪迹俱杳。 薛镇山林内林外迅快的搜了一转,竟然不见一丝痕迹,仿佛他已从这世上突然消失了一样。 薛镇山心头大感困惑,薛达三的脚程绝对没有这等快速,除了他仍然藏在林中之外,绝不会逃到哪里。 但他心中却不禁有些发慌,因为始终没见宁小凤由后赶来。 于是,他迅快的做了一个决定,放弃追查薛达三,还是先把宁小凤找到要紧。 忖思既定,立刻掉转身形,向自己奔来的原路奔去。 然而,宁小凤竟然也如薛达三一样,像从这世上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一些踪迹。 薛镇山此时方才真正的吃惊了起来,很明显的一个事实是,宁小凤定然已经遭遇了不测之事。 他像发疯了一般,往返奔驰于那条他离开宁小凤的道路,不住沉声叫道:“小凤!小凤……” 夜深人静,喊声足可声闻数里,然而却没有一丝宁小凤的回音。 最后,他收住脚步,恨恨的叫道:“必然是薛达三,这阴险的禽兽!” 他也记起了那声尖锐的口哨,那更说明了一件事实,也许同来的并不只薛达三与他的三名从人。 一时之间,他不由失掉了主意。 宁小凤落在他们手中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他们将以什么手段对付宁小凤,更重要的是,再到哪里去找得到薛达三。 他的心乱极了,顿足不已,只暗恨自己江湖经验太差,不该撇下宁小凤去追薛达三。 忖思之间,颓然信步而行。 不久,只见一座寺院,由路旁的一片杂林中隐隐露了出来。 薛镇山虽然并无疲累之感,但却有些茫无所之,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才好,不论怎样,他要救回宁小凤,但却又不知如何救法?到哪里去救? 当上慢步缓行,径向寺院之前走去。 那寺院并不算大,出门横匾上写着“灵蛇寺”三个斗大的金子,一片轻微的木鱼声隐隐传了出来。 薛镇山心中暗忖:看来天色已经快要黎明,寺中僧人已经起来做早课了!略一打量,伸指向山门之上敲去。 寺中木鱼之声戛然顿止,一个年轻僧人出来应门,手打问讯,诵声佛号道:“施主深夜惠临敝寺,不知为了何事?” 薛镇山忙道:“在下山行迷路,走得力乏,一来想请问一下路径,二来想借宝殿一角,歇息一时。” 那僧人微微一笑道:“施主请进,休说休息一时,纵是住上十天半月,敝寺也还供奉得起!” 侧身一闪,举手相让! 薛镇山略一谦逊,举步而入,道:“大师父上下怎样称呼,可是这寺中住持?” 那僧人忙道:“小僧法名慧净,是本寺知客,敝方丈上慧下方,是小僧同门师兄!” 薛镇山忙道:“原来是慧净禅师,失敬了!” 那僧人诵声佛号道:“岂敢……” 薛镇山进入山门,忽然大吃一惊,拔步就欲向后退去!那名为慧净的和尚却发出了一串长笑。 薛镇山并未真的退出小门,吁了一口气,又把脚步收了回来。 原来当他进入山门之时,忽见左右两侧的门柱上各盘绕着一条长及两丈的巨蛇,昂首吐舌,似欲择人而噬。 薛镇山天性畏蛇,乍见之下,不由惊惶失措,以致引得那慧净和尚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薛镇山惊魂乍定,红着脸道:“在下失态了!” 慧净和尚微笑着道:“哪里,哪里,任何一位初入本寺的施主差不多都会吓上一跳,不是施主一人如此!” 薛镇山再向那两条塑造的伪蛇看去,只见栩栩如生,难辨真伪,塑造之精,令人叹为观止。 他皱皱眉头道:“贵寺之中,为何要塑造这种蛇类?” 慧净和尚笑道:“施主没看到敝寺的匾额么,不瞒施主说,敝寺中供奉的也多半都是蛇类!” 薛镇山困惑的道:“这是为什么呢?” 慧净道:“小僧到此不过数年,真实情形,小僧亦不深知,不过,据说当年这里有条成精的巨蛇,害过不少人命……” 薛镇山接道:“害过不少人命的巨蛇,也修庙奉祀么?” 慧净忙道:“后来,有一位高僧途经此处,点化了那条巨蛇,那巨蛇已通灵性,接受了那高僧的指引,又专做些善德救人之事,结果得证大道,飞升极乐,后人在此修了这座灵蛇寺!” 薛镇山道:“原来如此……在下只想休歇一时,不必惊扰贵寺方丈,大师父亦请不必为在下忙碌了……” 慧净和尚颔首笑道:“那么施主请到客堂待茶。” 说着引向左侧的跨院而行。 跨院之中有三间静室,似是专为待客之用,室中传出淡淡的灯光,一个小沙弥已经泡好香茗送了上来。 慧净和尚引领薛镇山进入静室,并未即刻离去,却在一旁坐了下来,道:“施主曾说山行迷路,要探问一下路径,不知施主要去哪里?” 薛镇山呐呐了一下,道:“在下想去平原城……” “平原城……” 慧净和尚失笑道:“施主若是去别的地方,还可说是路途不熟,平原城就在数里之外,白日之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施主怎会迷了路途?” 薛镇山面色一红,道:“在下远路而来,到此之时已经天黑,误行到这一片山岗之中,是以迷了路途,待天亮之后就可找到了!” 慧净和尚一笑道:“这也难怪……” 轻轻起身,目光一转道:“敝寺因陋就简,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施主原谅……” 薛镇山忙道:“哪里……” 一言未毕,却迅捷的拂手弹出一指,同时左腕探处,扣住了慧净和尚的左腕腕脉。 但听乒的一声,由那和尚袖中掉出了一条五寸长短,通体雪白,但却背部有一条金线的小蛇,正是蛇类最毒的金线蛇。 那毒蛇头部已被薛镇山指风点中,击得血肉模糊,气绝而死。 那僧人料不到薛镇山有此一举,其实就算料到,也是抗拒不了,左腕腕脉的登时被牢牢扣实。 只听他挣扎着叫道:“施主……这……是何意?” 薛镇山沉声一笑:“你声音最好小一些……” 又复弹出一缕指风,把房中灯烛弹息,将那僧人拉到了墙角之上,轻声喝道:“灵蛇寺在门内石柱上的两条石蛇并不足奇,但你藏在??中的毒蛇应该做何解释?” 慧净和尚苦着脸道:“敝寺之内到处都是毒蛇,要不也不叫做灵蛇寺了,在小僧衣袖中有一条小蛇,又有什么稀奇之处?” 薛镇山怒道:“休要认为我畏蛇就不懂蛇,那金线蛇乃是蛇中绝毒之物,而又不易获得,为何会这样藏在你的衣袖之内?” 慧净和尚强赖道:“由于本寺虫蛇最多,而又对人最为友善,故而小僧随意装在袖中一条,并不知它是什么金线蛇银线蛇……” 薛镇山沉声道:“我倒有办法叫你知道。” 那僧人尚未会过意来,呐呐的道:“小僧不知就不知,施主又怎能使小僧知道?” 薛镇山冷哼一声道:“你大约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了。” 五指微微加力,一股力道透穴弹了下去。 那和尚闷吭一声,额头冷汗如雨,登时昏了过去! 薛镇山自嘲般的冷冷一笑,道:“原来你是这样不管用的一个废物,倒是我和你浪费时间了!” 五指一松,在他前胸一阵按摩。 那慧净和尚悠悠的醒了过来,睁目投注了薛镇山一眼,叫道:“施主……饶命!” 薛镇山喝道:“只要你据实回话,我绝不会要你的性命,但如果故意吱唔,那就要保不定了!” 慧净和尚一迭连声的道:“我说我说……” 薛镇山忖思了一下,道:“你们方丈是个什么人物,可曾时与武林人物来往?” 慧净和尚忙道:“这个……小僧实在不知,小僧是三年前到此挂单,一向都在后殿,对敝寺方丈的一切都不深知!” 薛镇山双目一瞪道:“胡说,你既是这里的知客,自然应该熟悉一切!” 慧净忙道:“小僧事实上并非本寺知客,只因小僧不惧五毒,才被方丈所用,他要小僧……” 话锋一顿,迟迟疑疑的说不下去。 薛镇山喝道:“快说,他要你怎样?” 慧净叹口气道:“他要小僧用那条金线蛇毒死施主!” 薛镇山声调一沉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慧净和尚连连摇头道:“小僧不知……就在施主到此之前不久,小僧奉方丈之召,说有一个江湖恶人要到寺中而来,着小僧伪充知客僧人将施主用金线蛇杀死,别的事小僧一概不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薛镇山见他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心知此说不伪,沉忖了一下,道:“你们方丈现在何处?” 慧净忙道:“在方丈静院,由此穿过两座院落就是。” 薛镇山喝道:“在前领路!如果再想施展什么手脚,那可就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慧净和尚呐呐的道:“敝方丈若见小僧不但没杀死施主,反而把施主引到方丈静室,小僧也只是只有死路一条!” 薛镇山冷冷的道:“你的性命包在我的身上,不使你们方丈杀了你就是了……别再推推宕宕,小心惹起我的火来,也活不了你!” 慧净和尚不敢多言,只好勉强颔首,悄悄向外走去。 灵蛇寺处处一片黑沉,仿佛所有僧人皆已入睡,表面看来,委实是毫无声息静寂得出奇。 连跨过两重院落,慧净和尚在一处静院的月洞门前收住脚步,悄悄躲在一边,向薛镇山道:“到了……就是这里?” 薛镇山略一打量,道:“这院中可有巡查或是值更的僧人了?” 慧净摇摇头道:“可能没有,但小僧甚少来过,并不深明实情。”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院内房中可有机关布设?” 慧净道:“据小僧所知没有。” 薛镇山冷笑一声道,“不论有没有机关布设,就委屈你陪我一陪吧!” 伸手握住慧净和尚右臂,喝道:“走,骗那慧方秃贼出来!” 慧净和尚面色如土的道:“不行,要小僧这样去见他,那是等于送死!” 薛镇山哼道:“若不是被我识破机关,早已死在你的手中,就委屈你把你们方丈骗了出来,又有什么不可……” 声调一沉,喝道:“如果不听我的命令行事,同样的也是一死,而且要你死的更惨!” 慧净和尚苦着脸道:“见了他之后,施主可要放我一命。” 薛镇山急道:“那是自然……” 慧净和尚情知难免,只好静悄悄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方丈静室的小院中,花木稀疏,十分清静幽雅,静室中烛光未熄,仿佛慧方方丈正在秉烛以待。 慧净慢慢踱到门前,轻轻叫道:“方丈师兄!” 没有应声。 慧净和尚又用手轻轻敲着房门,叫道:“启禀方丈……” 房中仍是没有点滴回音! 慧净和尚转头望了薛镇山一眼,似是在询问他下一步该当如何? 薛镇山眉头微锁,暗运功劲,向房门之上轻轻推去。 但听呀的一声,房门登时打了开来,原来房门本是虚掩着的,并未加闩,故而一推之下,登时推了开来。 只见房中悄无一人,一只残烛摆在几上,光焰闪烁不定,前后窗户俱皆关得十分严密。 薛镇山略一打量,默运护身罡力,疾步跃入房中,向内室门前冲去。 内室并无房门,只有一道垂挂的棉布门帘,惟一的可能,是慧方方丈就在这内室之中。 薛镇山侧身一站,沉声喝道:“秃贼,还不出来?” 没有应声。 薛镇山一声冷笑,伸手一扯,将棉布门帘扯了下来,探首望去。 只见内室中云榻横陈,同样的并无人影。 薛镇山大感困惑,难道已被他发觉逃走了么7 正在犹豫之间,忽听一声惨呼起自背后,那慧净和尚已经歪歪斜斜的倒下地去,七窍流血而死。 薛镇山怔了一怔,一跃而至,俯身查看。 只见慧净和尚后颈上被一支小巧的利箭射中,箭身乌油闪光,射中之处已经凸起了拳大的一个肉包,尽呈乌紫之色。 只需一看就可知道,那小箭是绝毒无比,见血封喉之物。 正在查看之际,只觉脑后生风,薛镇山冷哼一声,反手一挥,一股劲力蓬然扫了出去。 但听叮咚数响,三只犀利的小箭俱皆钉在了一旁地上。 薛镇山挺身而起,喝道:“好卑鄙的手段!” 定神看时,不由为之一怔! 原来在室门前站了数人,为首之人正是逍遥公子薛达三。 在他身后站了一个肥肥胖胖,年约五旬的和尚,想必就是这灵蛇寺的住持方丈慧方,另外则是数名青衣劲装的从人。 逍遥公子薛达三目注薛镇山,挂着满面阴笑,一语不发。 薛镇山咬牙喝道:“我早该想到才对,这庙里的和尚,怎的也与你勾结?” 薛达三笑道:“算不得勾结……” 转头向身旁的胖和尚一笑道:“这位大师父甘愿为白骨门效力,擒捉你这叛逆之徒!” 那和尚连忙双掌合十,道:“能为贤昆仲效劳,本是老衲之荣!” 薛镇山冷笑道:“这样说来,这庙中的和尚本不是善类,凑巧被你利用上了!” 薛达三呵呵笑道:“随你怎样说吧……黄口孺子的狂妄之言,大师父不见怪吧?” 那和尚连忙陪笑道:“薛大侠太客气了,老衲怎敢……” 薛达三傲然一笑,向薛镇山喝道:“不要说你是武皇一脉中的叛逆子弟,必杀无赦之徒,就说方才对我那等无礼,也是死罪!” 薜镇山冷笑道:“只要你有这份本领!” 薛达三大笑道:“你那死鬼母亲倒具有几分能耐,居然布置得天衣无缝,把大哥都给瞒了过去,才让你逃了出来,倘若真的被你将紫金晶珠得去,习去了先父武皇的全部功技,岂不是薛氏一族合当灭绝……” 声调一沉,又道:“今天我倒不想就此把你杀死,要把你解往白骨门交给大哥,使你也死在断头台上!” 薛镇山冷笑道:“那倒是你扬眉吐气的机会,不但可以在薛公凌面前邀功讨好,而且还成全你在你们兄弟几人之中大大的夸耀一番,是么?” 薛达三笑道:“一点不错,我逍遥公子虽然没有创出一份基业,但是却做了他们所做不到的事,把你这叛徒擒回治罪!” 薛镇山冷笑道:“空言无补,为何你还不动手?” 薛达三双目一转,道:“我要叫你自动的束手就缚。” 薛镇山大感兴趣的道:“难道你会魔法,能使我迷了心窍,自动的束手而降么?” 薛达三得意的笑道:“这有几个原因,告诉你,你就不会如此顽强了……” 声调一沉道:“第一,这灵蛇寺虽小,但却也算得龙潭虎穴之地,有进路无出路,你武功虽已不弱,只怕还不能如此容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第二,慧方大师是用毒能手,不论毒虫毒药,共有七十几种绝毒,每一种都可以使你失去抵抗之力;第三,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之后,方道:“你已讨了老婆么?” 薛镇山心头一寒,怒喝道:“莫非你已把她……” 薛达三笑接道:“她已好好的被我招待了起来,没有损伤她一毛一发,只要你肯合作,至少可使你俩重逢相聚,死于一处,否则,那女孩子将要受到人间最残酷的刑罚,要她死了之后都会觉得脸红,要你死了之后都会心中不安!” 薛镇山大叫道:“好卑污的手段……她在哪里?” 薛达三笑道:“她在哪里,眼下倒不能告诉于你,不过……” 转头向随从之人喝道:“给他一点信物看看!” 身后一名随侍之人朗应一声,立刻趋向前一步,抖手一扬,将一件黑呼呼的物件掷了过去。 薛镇山愕然一惊,连忙伸手接过,只见那竟是宁小凤所穿的外衣。 由这件外衣可以证明宁小凤确然已被薛达三诱捕,该是毫无疑问之事,一时不由心如刀戮,大为激动。 薛达三傲然一笑道:“孩子,现在还敢出手抗拒么?” 薛镇山沉肃无言,心中念头连转,但一时却无法拿定主意。 他不能拿宁小凤的生命冒险,若真的发生了不测之事,那当真是使他死后都感愧疚之事! 然而他又不能真的束手待缚,因为那也是一条死路。 他抖动着手中的衣衫,咬得牙根格格作响。 忽然—— 他发现那衣衫上竟有一片血迹,不由讶然吃了一惊,但细看时,却发现那是几个潦草歪斜的大字。 他勉强可以辨识出写的是:“不必管我,我自有脱险之法,可设法联络。” 显然那是宁小凤在被捕之后,被迫取下衣衫之时所书,想必她已知道那件衣衫是他们要拿去威胁薛镇山之用,故而抽空咬破手指,匆匆写下了那几个字迹,而薛达三并未注意到,只将它交随从之人携在身旁,是以才顺利的落入了薛镇山眼中。 薛达三等待多时,沉声喝道:“现在考虑清楚了么?” 薛镇山心中略定,冷笑道:“考虑什么?” 薛达三怔了一怔,道:“是束手就擒,还是要与你那妻子同遭惨死?” 薛镇山目光凛然一转,道:“我既不会束手就擒,也不会双双惨死,今日之局究是谁胜谁负,还在未定之天……” 薛达三勃然大怒,目光转向慧方和尚道:“此子桀骜不驯,有劳大师下令出手!” 慧方和尚忙道:“老衲遵命……” 忽而长宣一声佛号,喝道:“放首批毒虫!” 但听四面八方立刻朗应一声,突然腥风大起,数以千计的大小毒蛇像蚂蚁一般,分由门窗等处向房中涌去。 薛镇山冷笑道:“就凭这些虫蛇就能使薛某屈服么?” 只见他索性瞑目趺坐,不言不动。 在他身边忽然涌聚起一层淡淡的白雾,厚达半尺,将全身上下俱皆覆盖了起来,显然那是凝聚成形的护身罡力。 那些毒蛇虽然去势汹涌,但涌到薛镇山身边之时,却像涌到了铜墙铁壁之上,纷纷滚了回来。 只见薛镇山一声大喝,震得屋瓦皆动,廊柱摇颤。 就在这一声大喝之中,只见蛇群像疾雨一般分向四外射去,腥血四溅,十成中至少死了七成。 原来薛镇山不但运出罡力护身,最后竟把护身罡力猛然弹射而出,把蛇群震死了大半以上。 站在门外的薛达三以及那肥头大耳的慧方和尚,料不到薛镇山竟能将护身罡力弹射而出,一时闪避不及,俱都弄得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就在众人一怔之间,薛镇山身形疾闪,由众人头上跃落庭心,冷笑道:“薛达三,贼和尚,你们还有什么鬼蜮伎俩?” 慧方怒叫道:“薛大侠,老衲可否使出煞手毒招,要了他的性命!” 薛达三摇手笑道:“不必……” 慧方和尚虽然心有余愤,但出于对薛达三的尊敬,却硬行压制了下去,当下轻应一声,退过一旁。 薛镇山昂然而立,神威凛凛。 薛达三阴阴一笑,道:“眼下要想制你于死命办法很多,但我却不需那样去做,我要把你乖乖的解到白骨门……” 目光转动,笑道:“你知道我要用什么方法?” 薛镇山心头一震,冷笑道:“以你的品格,大约不拘什么卑污下流的手段都用得出来吧!” 薛达三哈哈笑道:“这叫做为目的不择手段,现在我再说最后一次,如果你仍不肯俯首应命,那就要对付我那侄儿媳妇了……你知道我要怎样对付她么?” 薛镇山牙关紧咬,喝道:“不分人伦的禽兽……” 薛达三怒叱道:“薛家已经没有你这叛逆子弟,由我起,首先就不承认你再是薛家之人,你应该把姓氏改一改!” 薛镇山大怒道:“应该改姓的是你,有你这种子弟,真是武皇之耻!” 薛达三纵声大笑道:“好吧,不论谁应该改姓,这些都暂且不谈,先说说你老婆吧……” 声调阴沉的接下去道:“如果你再顽抗不服,我就要下令把她衣服剥光,赤身露体的捆在马背之上,解回泰山……” 薛镇山大怒道:“你敢……” 薛达三阴笑道:“这有什么不敢!你可要听我下令……” 目光森冷的盯在薛镇山脸上,又道:“还有,你不必存救她的念头,她并不在这灵蛇寺中,而是在另一处隐密的地点,相距在于十里之外,让你去找也找她不到!” 薛镇山心头烦乱不安,宁小凤虽在衣衫上传来消息,但此刻谅必不见得就能脱险,倘若自己激怒薛达三,他真的下令如此,那…… 于是,他冷冷哼了一声道:“薛某还有另一个折衷的办法,不知你肯否接受?” 薛达三呵呵大笑道:“快说,只要合理可行,我一定答应。” 薛镇山沉忖着道:“薛某承认已经受了你的胁迫,甘愿放弃拼斗,随你同去白骨门……” 薛达三大笑道:“毕竟你已经想开了……” 薛镇山道:“但薛某也有条件,去白骨门虽可,但却不能对我加上任何束缚!” “这……” 薛达三沉吟着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薛镇山昂然道:“如不答应,也只有放手一搏,一决生死,薛某又何惜乎妻人,任凭你如何处置了!” 薛达三见薛镇山说得坚决,同时他也有一个如意的打算,薛镇山虽说不加束缚,但有宁小凤控制在手中,也无异于对薛镇山加上的一道无形的枷锁,谅来他不致于心生反复,只要到达泰山境内,或是白骨门中有人赶来,自己就算大功告成,这总比把薛镇山逼上绝路,冒死一搏要划算得多。 忖念既定,当下嘻嘻一笑道:“也好,你我一言为定,只要到泰山境内,立刻使你们夫妻团圆,至于如何处置你俩,那就是我大哥的事了。” 薛镇山朗声道:“何时起程?” 薛达三眼珠一转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就是眼前如何?” 薛镇山冷笑道:“既然被你毒计所算,那自然该听你的了……” 身形一转,道:“走吧!” 脚步迈动,就向静室小院之外走去。 薛达三急急喝道:“且慢……” 薛镇山收步冷笑道:“怎么,你又改变主意了么?” 薛达三笑道:“以我的名声地位来说,还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伸手向外一指,接下去道:“方才我已告诉过你,灵蛇寺虽小,但却有进无出,无异龙潭虎穴,盲目乱走,也许会使你命丧此处……” 薛镇山狠狠呸了一声,并不答言。 薛达三不以为意的转向慧方和尚道:“在下还有一件不情之请,想要麻烦老禅师!” 慧方和尚忙不迭的应道:“薛大侠尽管吩咐,不论老衲能否做到之事,都会尽力而行!” 薛达三笑吟吟的道:“我此行所带人手不足,此去泰山迢迢千里……” 慧方和尚笑接道:“老衲早有意拜见一下名垂宇内的白骨门主,就便协助大侠把此子解去泰山,不知薛大侠对老衲可还满意?” 薛达三大喜道:“那是最好不过了,老禅师可要交代一下寺中事务么?” 慧方和尚阿谀的道:“老衲为了便于薛大侠驱遣,早已把寺中事务交代清楚了!” 薛达三更加大喜过望,于是,在慧方和尚引导之下,踏出灵蛇寺,连夜向泰山行去。 薛镇山被夹在中间,前后有薛达三与三名从人,慧方和尚及四名弟子挟持而行,但彼此相距却各有五丈距离,薛镇山唇角紧抿,露着一抹冷酷的笑意,昂然阔步,向前行去。 ←→ 第十五章 追本溯源青凤令 薛镇山在逍遥公子薛达三胁迫下,一路向泰山缓缓而行。 慧方和尚带领四名弟子,薛达三带领三名从人,分在前后左右五丈距离外围着薛镇山,个个如临大敌,全神戒备。 薛镇山唇角间噙着一抹鄙夷不屑的冷笑,昂首阔步,旁若无人。 走出半里多路,薛达三方向一转,沿着山坡走去。 薛镇山冷哼一声,收住脚步,道:“路走错了!” 薛达三转身一笑道:“你对路径很熟悉么?” 薛镇山冷冷的道:“虽然我路径不熟,但至少应该循官道而走,夜宿晓行,这样翻山越岭,单拣荒僻小道而走,薛某不能同意!” 薛达三满脸的肌肉牵动了一下,似欲发作,但最后还是忍耐了下来,道:“虽是翻山越岭,但路却近了不少,而且……而且……” 薛镇山大笑接道:“而且什么?而且走小路可以不致被人发觉,比较安全是么?” 薛达三红着脸喝道:“胡说,白骨门已经通令天下武林,协助缉你回归白骨门,不论是哪一路的人物,都会缉拿于你,又会怕什么人看到?” 薛镇山淡淡一笑道:“这话说得很对,那就更应该走大路了!” 说话之间,顾自向山坡之下走去。 薛达三厉声大喝道:“站住!” 薛镇山大笑道:“倘若我不站住,大约你又要以虐待宁姑娘为要胁了?” 薛达三阴阴的道:“你知道就好!” 薛镇山哼道:“如果你逼迫过甚,也许我会不再顾及一个妇人女子!” 薛达三眉宇深锁,强自压抑着道:“我相信你会做得出来,不过,这是唯一控制你的办法,我只好冒险一试!” 薛镇山目光森然一转,冷凛无比的道:“如果薛某不听你的控制,则只有出手一搏,虽然你们有九人之众,但真正动起手来,恐怕还不知鹿死谁手!” 薛达三面色一连数变,阴恻恻的道:“这也是实情,我并不希望如此……” 面色一沉,接道:“大约你也不愿意演变成那种局面!” 薛镇山喟然一叹道:“不错,但我却坚持要走大路!” 薛达三怫然道:“对你不加束缚,这条件已够宽大的了,由那条路走,并不在你提出的条件之内!” 薛镇山面无表情的道:“就算这是薛某追加的条件吧……” 声调一沉,坚决的道:“除此而外,则只有翻脸动手,一决存亡之一途,那……也随你去选了!” 不待话落,大步向前走去。 薛达三略一犹豫,投给慧方和尚一瞥无可奈何的目光,纵身追了上去,阴恻恻的一笑道:“大路小路其实都是一样,看来……只好依你了!” 薛镇山面无表情的道:“大约你早已送出急讯,要白骨门派高手来接,只要白骨门高手一到,你的大功就算完成,眼下不论怎样,你都不致于和我翻脸动手吧!” 薛达三闻言震了一震,尴尬的一笑道:“随你如何去猜想吧……” 紧走几步,与薛镇山距离拉远一些,不再与他交谈。 薛镇山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因为事实确然如此,只要白骨门高手已到,他就算卸下了肩头重担,也就成了薛氏昆仲中最为神气之人。 薛镇山也有他的打算,他已暗暗将丐帮的识别竹节戴了起来,只要由大路行走,必然会经过沿途城镇,不难遇到丐帮之人,宁小凤虽然在血书上不曾说明用何种方法联络,但可以想得到的必然是借重丐帮。 只要得到宁小凤脱险的消息,自己就可与薛达三登时翻脸动手,或是藉机脱困而去。 估计行程,到泰山至少也有十天的行程,倘若自己借故尽量拖延,也许可以有半月时间可磨。 于是,他也就漠不在意的继续向前行去。 如今,且说去了伏虎山长青岭的文无咎与章台凤。 她们两人能够联合到一齐,是一件意外的事,为了争夺薛镇山,她们曾是难以并存的死敌,但当薛镇山被第三者攫去之后,她俩却十分自然的结合到了一起。 自然,她俩联手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宁小凤,把薛镇山再抢了回来,至于抢回薛镇山之后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那倒是她们尚未想过的事。 在伏虎山长青岭,她们已经草创了一份基业。 长青岭虽说不过是一道山岭,然而由于山势的特殊,却在岭后形成了一座隐秘险峻的山谷。 章台凤之所以选中此处,并不单是因为地势险峻,主要的还是因为伏虎山本是一片穷山恶水,山中盛产一种赤尾蜈蚣,长不盈寸,但却毒性极强,一被咬伤,甚难医治,一昼夜间,可以毒发致死。 这种细小而又毒性极强的蜈蚣,不但生长在岩石隙缝之内,阴湿的土壤荒草之中,而且尚可栖息在林木枝叶之间。繁殖迅速,遍地皆是,令人防不胜防。 其次,这种蜈蚣似乎没有冬眠之期,虽是在秋冬严寒之日,它们照样的可以出来活动伤人。 伏虎山中并没有什么出产,有的只是遮天盖地的松柏杂树。长青岭上上下下,树木更是蓊郁苍翠,但由于赤尾蜈蚣的横行,以致猎户绝迹,樵夫止步,实际上等于是一片无人敢到的魔山。 章台凤很容易的克服了这一困难,因为在她掌握之下有一个神医君路遥,立刻就配出了防止赤尾蜈蚣侵袭的良药。 那是用数种有香味的药草配成,将之装入一个布囊之中,像端午节的荷包一样,每人佩带上一个,可使蜈蚣走避,不敢近身。 于是,这些天生的毒蜈蚣反而成了保护长青岭安全的功臣。 加上章台凤做事缜密,虽是在长青岭后已经草草建立了一座大寨,但江湖之中却没有透出一丝风声。 那天黄昏。 长青岭后已经亮起了一片灯光,在竹木搭造的大寨之中,章台凤巍然高座,劲装佩剑的金银二燕侍立身后。 此外,依次是文无咎、君路遥、西门龙、徐远。 除开有座位的上述等人外,尚有三四十名排列肃立之人,俱是飘香山庄劫余之人,章台凤的忠实属下。 由于大部份都是章台凤的手下之人,使她自然而然的成了群龙之首。 文无咎对眼前的环境了解得十分清楚,虽然她对屈居章台凤之下十分不惯,但在表面上她却并不介意这些安排。 因为她很明白,目前她们是互相利用,为了对付宁小凤,然后,她们很可能反目成仇,谁也不会让谁把薛镇山抢去。 章台凤眸光转动,徐徐开口道:“例行查山之事已查过了么?” 一旁的徐远连忙离座道:“启禀小姐,早已查完了!” “可有什么值得注意之事?” “没有,有的只是赤尾蜈蚣的数量更增多了一些!” “噢……” 章台凤颇感兴趣的道:“多到什么程度?” 徐远连忙回道:“满山遍野,树木草丛之上到处都是,几乎比蚂蚁还多!” 章台凤眸光转动,投注了君路遥一眼,笑道:“这是你搞的把戏吧!” 君路遥裂嘴一笑道:“此地的赤尾蜈蚣,正如长恨峰下的数千仙猿,加以利用,不下十万甲兵,故而……老朽命人撒下了一种使之繁殖快速,而又可使体型增长,毒性加强的药物,以后除了身佩特制香囊之人以外,谁也别想进山来了!” 章台凤含笑无语,又环扫了众人一眼,方道:“岭前的岗哨也在赤尾蜈蚣盘据之区么?” 徐远忙接道:“仅在一丈之内,如有丐门弟子或是其他友人到来,可以随时接引!” 章台凤淡淡的道:“那好极了……” 眸光转向文无咎道:“文姑娘可有高见?” 文无咎扁嘴一笑道:“章姑娘调度有力,丝毫不紊,颇有大将之风,我还有什么话说?不过……” 话锋微微一顿,接下去道:“咱们目的并非在此安窑立寨,章姑娘大约不会忘记咱们订盟的目的吧?”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那是自然,眼下无非借此略作喘息,同时,既要觅取重宝,难免要发生争夺,与人一较长短……” 伸手向大厅中的众人一指道:“这些虽非一流之选,但如运用得宜,也许足与当世之中的任何一门一派一争高下!” 文无咎颔首道:“小妹深信此言!” 突然改以传言入密道:“只凭君路遥、西门龙,加上你我,就足以使武林震动,江湖翻覆,但是,咱们并不是为了出出风头!” 章台凤眸光流转,也以传音入密道:“文姑娘心太急了些,这事总该从长计议!” 文无咎冷笑道:“江湖中瞬息万变,只怕我们没有那么从容的时间……” 声调一沉道:“至少,我该知道你有何高见,怎样着手去寻找那待月庵的独目老尼,和取那紫金晶珠?” 章台凤嘻嘻一笑道:“小妹倒是想出了一个主意,只是一时还不便向文姑娘出口!” 文无咎面色微变,冷笑道:“这就与你我黄山结盟的原意不符了!” 章台凤柳眉一挑道:“好在你我是以传音入密交谈,就算说出来也是不妨!……” 文无咎哼道:“纵然对我大是不利,也还是坦白讲明才好!” 君路遥、西门龙、徐远,以及所有章台凤的属下之人,虽见章台凤与文无咎互以传音入密交谈,但却无人在意,更无人出口相询。 章台凤略一犹豫,方向文无咎道:“在未说明之前,我倒想先问文姑娘一事!” 文无咎怔了一怔道:“请讲!” 章台凤含笑道:“九幽令主出道未久,在江湖武林之中,有如谜样的一个人物,尽管有人猜测纷纭,但无人知道他的梗概,加上此人青巾掩面,连他的真面目也是无人见过,不知姑娘对他……” 文无咎双眉森竖,接口道:“你为何突然提起他来,可是因我曾假他之名骗走过薛镇山?” 章台凤从容笑道:“这就是你误会了,小妹之所以不便提起,就是为了这原故,首先要请文姑娘把那次的事忘掉!” 文无咎面色微红道:“你说下去吧?” 章台凤笑道:“我是在问你,对九幽令主的看法如何?” 文无咎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是个行踪诡秘的武林奇人,其他的到没进一步去研究!” 章台凤道:“现在该研究研究了!” 微微一顿,又道:“独目老尼杳如黄鹤,多少人在寻找她,仍然没有一丝端倪,以我们之力,一时之间,实在没有可以下手之处,自然应该从可疑的人物上下手研究!” 文无咎眸光湛然的道:“不错,九幽令主确是一个可疑的人物!” 章台凤得意的笑道:“现在你总算同意我的看法了!” 眸光转动,笑道:“文姑娘可知九幽令主的来历么?” 文无咎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要说我,大约江湖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 章台凤道:“不错,这就需要咱们研究的了……” 侧头忖思了一下,凝重的道:“九幽令主以其绝世奇学,很快的就震动了江湖,却没有人知道他师承门派,也没人看得出他的武功路数,这是多么古怪的一件事,不过,一般武林人物大约都会知道他与武皇一脉的薛氏昆仲,有一份难以述说的关系存在!” 文无咎口接道:“章姑娘不愧心思缜密,找出了这么一个可疑的人物,他与薛氏昆仲的关系果然不太寻常……” 章台凤忖思着道:“九幽令主自出道以来,极少与别人为难,但对薛氏昆仲却是伤尽了他们的颜色,近数年来,每年七月十五祭陵之时,他都会出来斗上一场,但他却又并未正面与薛氏昆仲狠斗力搏! “由种种事例看来,他对白骨门主薛公凌印象不恶,麻烦并未找到白骨门,但对神风、武威二门与飞虎一堡,倒是仇视甚深,以神风门而论,死在他手中的属下之人已不下数十之众……” 文无咎凝重的嗯了寻声,道:“这其中的原故就复杂得多了!” 章台凤微微一笑道:“此外,还有一件值得特别注意之事,九幽令主虽与神风门主等人为难,但却也并没有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否则,只怕薛搏九等人早已死到他手中了! “在长恨峰下,君路遥的居处之中,曾经以阵法机关困住了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是九幽令主救了他们出险……” 文无咎接道:“也许薛仲山是沾了别人的光,九幽令主并非为了救他而去!” 章台凤笑道:“至少,这可以说明九幽令主与薛氏昆仲并未到水火难以相容的境地,也许他们本来都是相识之人,为了某件事故的意见相左,而反目成仇,但由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真的仇杀火拼……” 文无咎神光湛然,一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章台凤也笑道:“举世皆知,武皇共有七子,除开老二已死,老三不成材之外,老大承袭了武皇遗业,创立了白骨门,老四老五老六分别创立了神风门、飞虎堡、武威门,号称武林四圣,分霸东西南北四方,问题就是老七玉面书生薛少元,他呢?” 文无咎道:“你怀疑得很有道理,但最大的差别是,九幽令主与薛少元的身材完全不合,可能极少!……” 眸光一转,又道:“当年不少见过薛少元之人,据一般所知的是薛少元在他们七兄弟中,是身材最小之人,要不他也不叫做玉面书生了,但九幽令主身材高大,与白骨门主薛公凌相去无几,而且,倘若九幽令主果是薛少元,则薛公凌等人绝不会看不出来!” 章台凤颔首道:“这就是我们要努力追查的症结所在了,此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实是九幽令主自由武皇陵救出薛镇山之外,一直或明或暗的十分关心于他,这又当做何解释?” 文无咎道:“这只怕要九幽令主自己回答了!” 章台凤一笑道:“不错,咱们正是要设法叫他自己回答……” 声调一沉道:“眼下之计,必须先找到他再说!” 文无咎瞑目忖思了一下,道:“咱们的话题扯远了,找到九幽令主与那事又有什么关连!” 章台凤哼了一声道:“文姑娘,我不信你会想不到这一点,何必定要由我口中说出来呢?我一直怀疑那独月老尼定是得到了九幽令主之助,或是还有其他隐情,但这一些都要等找到九幽令主之后才能确定了!” 文无咎抿嘴一笑,道:“好吧,现在该说怎么去找他了!” 章台凤方欲有言,忽听一阵急遽的犬吠之声传了过来。 伏虎山长青岭上上下下均是数不清的赤尾蜈蚣,百兽敛迹,禽鸟不栖,章台凤并未养狗,哪里来的犬吠之声。 原来这又是章台凤向属下人手规定的传讯联络之法,那犬吠声是外哨之人传来,表示有客到来。 吠声急遽,则表示是来客急于求见。 大厅中之人俱皆神情激动,却肃然无声。 章台凤离座而起,向前踱了两步,道:“徐远!” 徐远忙起身施礼道:“老奴在!” 章台凤吩咐道:“速去迎接来人!” 微微一顿,又道:“若是丐帮之人,可以径行带来大厅,若是其他之人,则接往客舍,再来禀报!” 徐远忙道:“老奴记下了!” 躬身一礼,旋身向大厅之外射去。 大厅中登时陷于沉寂之中,一双双目光情不自禁的射向厅外。 不久—— 只听一串山雉的啼声遥遥的传了过来。 章台凤神色一松道:“是丐帮的一位长老到了!” 文无咎也离座而起,笑道:“看来定是有十分重要的消息了!” 一言未毕,只见徐远已领了一个身材细瘦,身着土蓝布长衫,年约六旬以上的老者进来。 章台凤趋前相迎,含笑道:“前辈一路辛苦了!” 那老儿连忙一揖道:“不敢,姑娘可是……” “小女子章台凤!” 那老儿又复一礼道:“飘香山庄力挫神风门,使得神风门主负伤铩羽而退,小老儿仰慕已久了……” 微微一顿,又道:“小老儿于安贫,忝为丐帮长老,目前获得敝帮总舵密讯,知道姑娘在此立营扎寨……” 章台凤岔道:“能得于长老风尘仆仆,千里而来,实乃小女子之幸……” 接着向文无咎、君路遥、西门龙等一一介绍了一遍,方道:“于长老惠临敝地,想必有消息见告了?” 于安贫忙道:“一点不错,小老儿是有几件大事向姑娘禀告!”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于长老远来,且请落座待茶,用过酒饭之后再慢慢谈说不迟!” 一面立刻吩咐备饭待茶。 于安贫双手连摇道:“不敢劳烦,小老儿急于离去,没有多久时间的耽搁,还是先把要说之话说完的好!” 章台凤皱眉道:“于长老何事急急要走?” 于安贫叹口气道:“不瞒姑娘说,自敝帮主被掳劫至白骨门之后,敝帮门人弟子在代帮主领导之下,虽然忍气吞声,改装易容,静待时机,但却无时无刻不以营救敝帮主出囚为念,日前接获密报,冀鲁地面的本门弟子数千人,不顾敝帮总舵令谕,已暗暗集结,涌向泰山而去!……” 章台凤奇道:“难道他们要与白骨门一战么?” 于安贫摇摇头道:“不是,他们要向白骨门主薛公凌请命,要求释出敝帮主!” 文无咎一旁插口道:“这是绝不可能之事,薛公凌纵然为人宽厚一点,也绝不会在这种方式下放出贵帮主!” 于安贫又叹息了一声道:“不错,但他们也已打定了主意,如若所求不遂,他们要横刀自绝,俱皆曝尸泰山之下!” 章台凤顿足叹道:“糊涂,这样死法,实在不值!” 于安贫哽咽的道:“事关数千条敝帮弟子性命,故而小老儿必须前去阻止!” 章台凤忙道:“于长老自料可以阻止他们么?” 于安贫拍拍怀中道:“小老儿身怀历代丐帮祖师所用之鸟竹令符,如若他们不听小老儿谏阻,则以鸟竹令符宣谕,将他们尽皆革除丐帮帮籍,他们所以不畏死难,要求敝帮主出险,只因他们是丐帮的弟子门人,如若削除帮籍,比要他们自裁的处分还大,而且,鸟竹令符为本帮最高令符,无人敢于不遵,故而,只要小老儿能够及时赶到,对于阻止他们妄动之事,还有几分把握!” 章台凤颔首道:“这是急要之事,小女子自然不便多耽搁于长老的时间,既承忙中抽暇,千里走告小女子等重要消息,就请见示!” 于安贫略一沉思,道:“第一,白骨门主薛公凌,忽然通知神风门主等人要过一个团圆年,使他们的几个弟弟俱于除夕夜会聚泰山……” 章台凤噢了一声道:“这消息十分宝贵……” 转向文无咎道:“依文姑娘看来,他的几个弟弟会不会依言皆去泰山?” 文无咎道:“这是从未曾有之事,薛搏九等人就算为了好奇,也会去泰山走走,自然,除了老七薛少元是例外!” 章台凤道:“不错,武林四圣一向各行其是,除了每年一度的祭陵之外,再无会面之时,今年薛公凌忽然要兄弟团圆,他的几位弟弟不但要去,而且还会争先恐后,因为谁也猜不出薛公凌此举是为了何故,深恐有利之事被他人捷足先登……” 微微一顿,道:“不过,薛公凌绝非平白无故的要兄弟团圆,看来当真是有一件重大的事故要在他们兄弟之间发生了!” 于安贫待至章台凤说完,忙道:“第二,九幽令主忽然传出九幽令,要在泰山南天门前大会群雄……” “啊?!……” 所有在场之人几乎都为之讶然一怔,章台凤笑道:“这倒真是奇闻,九幽令主一向独来独往,这次竟然要大会群雄,而且地点又选在泰山南天门前,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眸光转到文无咎脸上,含蓄的道:“看来咱们的判断对了!” 于安贫停顿了一下,又道:“当世武林七大门派,三教九帮以及稍具名声的武林英彦,俱都接到了他的请柬!” 章台凤道:“贵帮之中也定然是接到的了!” 于安贫忙道:“敝帮虽然将总舵迁到了吕梁,但也是照样收到了!” “那柬帖子长老可曾过目?” “已由敝帮代帮主传示过了!” 章台凤颇感兴趣的道:“那上面都是说些什么?” 于安贫忙道:“上面只有几句简单的言语,写的是:谨订本年除夕黄昏,在泰山南天门前大会群雄,备有薄酒招待,凡肯赏光诸君,均所欢迎,如以招待菲薄,或对本令主鄙薄不齿,不肯赏脸之人,亦不相强,下面署名只有九幽令主四字。” 章台凤道:“于长老能确定那请柬不是假的么?” 于安贫毫不迟疑的道:“上面有九幽令主的独门标帜,那是绝对假不了的!” 章台凤一笑道:“这该是好消息,九幽令主的身份来历大约就要在除夕黄昏之时向天下群雄当面拆穿了……” 眸光流转,又道:“九幽令主的请柬是在白骨门主薛公凌要他的诸兄弟除夕团聚之前,还是以后接到的?” 于安贫略一忖思道:“是先得到薛氏昆仲除夕团聚的消息,而后数日方才接到九幽令主的请柬!” 章台凤一笑道:“很明显的是九幽令主要向薛氏昆仲挑战了……贵帮吴代帮主决定去与不去?” 于安贫摇摇头道:“敝帮吴代帮主尚须与总舵的几位长老堂主等缜密研商后才能决定,小老儿难加预言!” 章台凤颔首道:“于长老还有其他的消息见告么?” 于安贫忙道:“再有就是关于薛少侠的了……” 喟然一叹,住口不语。 “薛镇山?!……” 章台凤与文无咎同时吃了一惊,讶然道:“他怎么了?难道出了意外么?” 于安贫道:“难道你们一点也不知晓?” 章台凤、文无咎同声道:“我们确然一无所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吧!” 于安贫忙道:“薛少侠与……与……”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他本是与一个姓宁的姑娘在一起,你尽管直说吧!” 于安贫吁了一口气道:“薛少侠与宁姑娘俱被逍遥公子薛达三串通灵蛇寺的和尚用计所掳,现在正分两批押往白骨门!” “噢?!……” 文无咎章台凤相顾一眼,一时倒说不出这消息是好是坏,是惊是喜。 章台凤急急的道:“为何要分批而行呢?” 于安贫连忙把他所知的详细情形说了一遍。 章台凤沉思半晌,道:“眼下他们距泰山尚有几日行程?” 于安贫忖思着道:“只怕已不足十日了,昨日宿在黄杨镇,今晚预料可抵柳家屯……” “宁小凤与薛镇山被分批押解而行,不知谁在先,谁在后?他们之间又相距多远?” 于安贫忙道:“走在前面的是宁小凤,押解的是薛达三的两名亲信与四名灵蛇寺的和尚,薛少侠则被薛达三与灵蛇寺住持慧方和尚等亲自押解而行……”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薛少侠并未被制住穴道,或是加上绳索,只不过在薛达三等前后围拥而行,宿店之时,薛少侠独处一室,薛达三等则分批守在室外……” 章台凤哼丁一声,道:“这很明显,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分成两批而行了,薛镇山是为了宁小凤的安全,受了薛达三的胁迫!” 文无咎点首无语。 于安贫忙接下去道:“姑娘说得不错,薛少侠曾托敝帮之人传递消息,问宁姑娘是否脱险?” 文无咎接口道:“那姓宁的丫头一旦脱险,大约薛镇山马上就可和薛达三翻脸动手了!” 章台凤冷然一笑,道:“那宁小凤的情形呢?” 于安贫道:“宁姑娘被他们点了穴道,装在一辆马车之内,夜宿晓行,详细情形倒是未曾探查清楚!” 章台凤柳眉一掀道:“薛镇山的爹爹当年对贵帮曾有大恩,大约你们定是出全力救助他的了!” 于安贫俯首道:“这是自然,消息传到敝帮总舵,代帮主立刻下令动员所有附近本帮高手,相应救助,不拘任何牺牲,只要救得下薛少侠与宁姑娘。现在至少有百人之众暗暗随在薛少侠与宁姑娘附近,等待时机!” 章台凤淡然一笑道:“只怕你们没有这份能耐!” 于安贫怔了一怔,道:“姑娘说得不错,敝帮确然没有这份力量,不但薛达三剑术高强,灵蛇寺的和尚也是十分难缠的高手,何况……” 摇头一叹,又道:“薛达三早把消息传向了白骨门,只怕白骨门中早已派出大批高手兼程迎接去了,以他们白骨门行程之速,十日行程,不过两日可达……敝帮人手虽多,又有什么用处?” 文无咎冷笑道:“那你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于安贫郑重的道:“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敝帮上下门人的一贯主旨,只为了对过世的薛二侠士一尽心意……” 分向文无咎、章台凤施了一礼,又道:“小老儿不惮险阻,千里传讯,也是想请二位姑娘设法营救薛少侠!” 章台凤沉吟着道:“我知道了!” 于安贫目光转了几转,拱手一礼道:“小老儿要禀报之事俱已说完,重责任肩,就要向姑娘告辞了!” 章台凤颔首道,“于长老要务在身,小女子等自是不便挽留……” 转向徐远喝道:“快选快马一匹,与于长老代步!” 于安贫连忙谢过,与徐远相偕而去。 章台凤缓缓踱了几步,向文无咎道:“咱们该怎么办呢?” 文无咎轻俏的一笑道:“机会难再,这时机对咱们太有利了!” 于是她低声细语,与章台凤轻轻嘀咕了半天。 章台凤似喜似忧,有时点头,有时摇首。 文无咎声音放大了一些道:“这是我的意见,不知你觉得怎样?” 章台凤笑道:“计是好计,不过,稍嫌泼辣了一些!” 文无咎冷笑道:“倘若我说了出来,大约你也是只有这一个办法……” 眸光森厉的投注着章台凤道:“你也并不是什么慈心之人!” 章台凤摇头一笑道:“好,就依你了!……” 文无咎欣然道:“事情既经决定,那就要快些了!” 章台凤颔首道:“那是自然!……” 说话之间,只见徐远已经折了回来,向章台凤施礼道:“启禀小姐,老奴已把那姓于的老化子送出去了!” 章台凤颔首道:“余下的马匹还有多少?” 徐远忖思了一下道:“还有九乘。” 章台凤急道:“备上五匹快马,咱们立刻启行!” 徐远闻言一怔,但却毫不迟疑的道:“老奴遵命!” 旋身一转,急步而去。 章台凤徐徐步至君路遥面前,笑道:“愿意随我出次远门么?” 君路遥目光定定的看了她一会,说:“章姑娘,你使我觉得失望!” 章台凤甜甜的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和你的感觉,但你却必须听我的,是么?” 君路遥叹口气道:“老实说,老夫有时也迷惑得很,你并没有履行诺言!” 章台凤嘻嘻一笑道:“至少,我们常常相处,比你在长恨峰下好得多了,而且,世上的事变化难料,谁也保不定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何况咱们不正是按照计划进行么?” 君路遥皱皱眉道:“薛镇山那孩子伤了我的心,对救他之事老夫就不感兴趣!” 章台凤笑道:“但你却非有兴趣不可,因为我非救他不可!” 君路遥恨恨的道:“所以老夫对你失望!” 章台凤格格笑道:“你用不着失望,我不妨告诉你,薛镇山已经娶了老婆!” 君路遥怔了一怔,道:“这是真的么?” 章台凤笑道:“是不是,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我总不会傻得去做他的小老婆吧,而且,我们现在进行的不单是要救薛镇山,也是为了要报仇,报他们毁你基业之仇!” 君路遥仍是叹气道:“好吧,我说不过你,一切都听你的了!” 章台凤傲然一笑,转向金银二燕道:“此地虽是草创的一点基业,但也得来非易,你们两人带领他们要牢守此处,不可擅离!” 金银二燕同声道:“小姐不带我们去么?” 章台凤凝重的道:“守护此地的责任亦非小可,因为这是咱们的第二个飘香山庄!” 金银两燕呐呐的道:“是,小婢知道……” 章台凤轻轻颔首,道:“虽说此地有赤尾蜈蚣护守山岭,但也轻易疏忽不得,每日必须查山,督促属下用心守卫……” 金燕柳眉微锁,道:???倘若万一有人进袭,小婢……” 章台凤一笑道:“你们两人都是自小跟我,大约应该知道怎么应付了!……” 微微一顿,又道:“我可以授你们全权,由金燕为首,银燕副之,一切相机行事,纵有差错,我也不会抱怨你们!” 金银二燕俯首道:“小婢遵命!” 只听马嘶之声起自大厅之外,徐远已把五匹快马带了过来。 章台凤向文无咎一笑道:“咱们走吧!” 文无咎颔首一笑,步出大厅。 章台凤轻声喊道:“君路遥、西门龙,两位也请起程吧!” 两人闻得章台凤直呼姓名,似是微微一怔,但却并不迟疑,相视一笑,大踏步向厅外走去。 金银二燕送至厅外,欲言又止。 章台凤收步犹豫了一下,终于探手由怀中掏出了一只青绒所做的小巧凤凰,递了过去道:“收下这个,你们就可以代我发令了!” 那凤凰以金丝明珠为饰,小巧玲珑,十分美观。 金银二燕愕然叫道:“青凤令!” 两人并不去接,却噗通一声,同时跪了下去。 章台凤柔声笑道:“你们两人是我的心腹之人,青凤令交到你们手上,我最是放心不过,同时,你们也该知道我对这里的重视,更该加意防守了!” 金银二燕惶悚的叫道:“小姐这样看得起奴婢,奴婢纵使粉身碎骨,也难回报于万一!” 章台凤恬然笑道:“收下吧!” 金燕跪着向前爬了一步,双手微抖,接了过去,慎重的捧在胸前。 章台凤眸光缓缓一转,只见徐远早已牵马在旁伺候,当下微喟一声,踏蹬上马,放辔而行。 于是,五匹健马驮着章台凤、文无咎、君路遥、西门龙、徐远五人,一路向山下行去。 蹄声得得,山风呼啸,渐渐掩没在夜色之中。 在沿着伏虎山下的南北官道上,五匹健马驰出十几里路,忽的缰辔一收,向路旁的一簇密林中驰去。 那五匹健马正是章台凤等人,驰入密林之后,同时扳鞍下马。 文无咎眸先转动,向章台凤投注了一眼道:“依照于安贫之言,宁小凤那一批人今夜可能往宿柳家屯,此处距柳家屯不过二十里之遥,按说丐帮之人必定处处皆是,为何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章台凤忖思着道:“想必他们回避了起来,尚没弄清咱们的身份!” 徐远凑上前来接道:“可要老奴发出与丐帮联络的讯号?” 章台凤笑着投注了文无咎一眼,道:“大概是不需要了……” 文无咎冷冷一笑,道:“不必多话,按计划行事吧!” 章台凤轻盈的一笑,向徐远道:“那件包裹带来了么?” 徐远忙道:“就在老奴马后。” 章台凤道:“打了开来,里面有五副红色辔头,快些换了上去……” 眸光轻转,又笑道:“另有五袭青衣,五条蒙面青巾,每人分上一份,一并快些穿戴起来!” 徐远困惑的应了一声,立刻应命去办。 那包裹中盛装之物,果然一如章台凤之言,徐远毫不怠慢,连忙将马辔一一换好,衣服面巾分与诸人穿戴了起来。 不大时光,五人已变成了五个青衣蒙面之人。 君路遥走到章台凤身边,蹙蹙扭扭的道:“姑娘,老夫被你愚弄得够了,青衣蒙面,这算什么玩艺?” 章台凤噗哧一笑道:“至少,会使你觉得好玩……” 把樱唇凑到君路遥耳边,轻轻的道:“这就叫做傲啸江湖,有我陪在你身边,还不够么?” 君路遥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好吧,你算把我拴牢了,看来我不听你的是不行了!” 章台凤嘻嘻一笑,右手纤指轻轻在君路遥老皱的腮边刮了一下,娇躯转动,走了开去。 文无咎冷冷哼了一声,不屑的向章台凤道:“这手段太过下流!” 章台凤不在意的一笑道:“君路遥不但武功出神入化,医道更是第一流的,我们少他不得,而且……” 喟然一叹,道:“除此而外,再没有可以笼络得住他之法,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文无咎一笑道:“你煞费苦心,倒是也有值得同情之处!只可惜……” 格格一笑,住口不语。 章台凤也格格笑道:“你呢?出岫洞前要削发出家,去黄山路上醉卧松林,还有……” 文无咎打断她的话锋,哼道:“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我本是一丘之貉,现在不谈这些了……” 转头四顾一周,接道:“天色将曙,该找找丐帮的那些叫化子了!” 章台凤淡淡一笑,果真转向徐远叫道:“去设法弄一名丐帮的人来!” 徐远怔了一怔,但毫不迟疑的道:“老奴遵命!” 连忙旋身而去。 只见他奔出密林,向一道斜坡上奔去,同时发出了一串鸱枭的鸣声。 就在声音一落之时,但见一条黑影由数十丈外疾飘而出,向徐远停身之处奔去。 两条人影甫一照面,立刻同时向密林奔了回来。 及至来到密林边沿,方才看出那人是一个黑衣中年汉子,一只右腕已牢牢的握在徐远手中。 章台凤迎上前去,淡淡笑道:“你可是丐门之人?” 那改装后的化子呐呐的应道:“是……是……” 章台凤冷冷的道:“你知道我们是哪里来的么?” 那化子四顾一眼,呐呐的道:“白骨门……” 章台凤一笑道:“你知道就好,只要你肯说实话,即时可以放你离去!” 那化子忙道:“小的一定实说!” 章台凤道:“这里附近共有你们多少丐帮之人!” 那化子道:“共有十多人!” 章台凤明知其伪,但却并不深究,淡淡一笑道:“你们在此何为?” 那化子忖思着道:“小的们要去泰山朝拜,在此露宿!” 章台凤道:“本门接获密报,要犯薛镇山与他的妻子宁小凤已经抓到,正在押解途中,你们总该知道已经到了何处吧?” 那化子皱眉摇头道:“小的从未听说!” 章台凤面色一沉道:“这话实在么?” 那化子忙道:“小的不敢撒谎!” 章台凤转头喝道:“君路遥!” 君路遥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道:“又叫老夫了么?” 章台凤一笑道:“上次谈过的那种药有效么?” 君路遥道:“有效无效,一试便知!” 说话之间,由袖中取出了一个绢袋,递了过去。 章台凤凝注着那惊惶失色的化子,道:“这袋中有一种测谎的药丸,倘若你说的是实话,服下一颗之后,毫无影响,倘若说的是谎话,立刻穿肠而死……” 伸手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药丸,道:“服下去吧!” 那化子双手连摇道:“小的从不吃药!” 章台凤沉声哼道:“不论你吃不吃药,这一次却非吃不可了!” 不待那化子挣扎,伸手点了他的三处大穴,而后则戳上了他的结喉穴。 那化子形同木桩,立刻嘴巴大张,一动不动。 章台凤淡淡一笑,把那颗药丸轻轻的放在了他的喉咙之内,而后又一按他的结喉穴,但听咕嘟一声,药丸已经下肚。 此刻约当四鼓以后,章台凤眸光转动,叫道:“上马!” 文无咎、君路遥、西门龙以及徐远立刻应声扳鞍上马,准备启行。 章台凤则轻轻将那化子穴道拍活,柔声道:“你好些了么?” 那化子双目微闭,像中了魔的一般,喃喃的道:“好些了,舒服得很!……” 章台凤笑道:“经历的事情,你都还记得么?” 那化子笑吟吟的道:“记得,记得!……” 章台凤道:“宁小凤现在何处?” 那化子震了一震,道:“在樟树店!” 章台凤道:“不是在柳家屯么?” “不是。昨晚本应宿在柳家屯,但他们多走了十五里,宿到樟树店,而且行程偏向了西南。” “看来他们不会由这条路上经过了!” “他们抄另一条大路,到泰山多走八十里。” 章台凤哼了一声道:“那么你们为何守在此处?” 那化子又是一震,道:“我们受命监视白骨门的来人!” 章台凤一笑道:“那很好……去樟树店你路径熟么?” 那化子忙道:“熟得很!” 章台凤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掌,道:“带路吧,立刻去樟树店!” 那化子瞭望了一下天色道:“赶不及了,赶到樟树店,天早就大亮了,他们必然也起程了!” 章台凤笑道:“那就迎着他们走吧,只要遇得到他们,也就行了。” 章台凤认蹬上马,笑道:“委屈你多跑几里路了!” 那化子并不迟疑,身形转动,向林外驰去。 那化子虽是并未骑马,但脚程却不慢,顾自当先飞奔,所走的都是羊肠小路,横越田野而行。 五匹健马随后相偕,蹄声滴答,跟着那化子一路行去。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方才走出了四十余里,眼前已经岔到了另一条驿路之上。 此刻曙色初透,驿路上已经有了零零落落的客商行人,只见五十余丈外一辆篷车正施然向前行来! 章台凤淡然一笑,喝住那化子道:“你可以走了!” 那化子怔了一怔道:“我去哪里呢?” 章台凤一笑道:“去泰山朝拜呀!” 那化子面色一连数变,忽的噗通一声就地坐了下来,喃喃的道:“我这是怎么了!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章台凤在马上笑道:“你做得很好,引领白骨门迎上了薛镇山夫妇,是一件大功!” 那化子终于明白了过来,啊的叫了一声,面色灰败,咬牙顿足的道:“我该死,我该死……” 不待话落,探手一掌,向自己天灵之上拍去! 章台凤等人倒料不到有此一着,欲待出手相救,可惜为时已晚,但听噗的一声,红光迸现,那化子已死于就地! 章台凤喟叹一声,道:“这人倒是刚烈得很……” 沉声又道:“徐远,快些把他拖入林中,掩去血迹。” 徐远应声下马,迅快的把那化子的尸体拖到了路边的疏林之中,弄去了地上的血迹。 这时那马车已在二十丈左右,章台凤投注了文无咎一眼,道:“走!” 当先一夹马腹,向前驰去。 五匹健马均扬起四蹄,带起一片滚滚尘雾,电掣而奔。 那马车车帘深垂,驾车的是两名身着宝蓝色锦锻长衫的中年汉子,后面紧随着四个身着黄袍的僧人。 一切俱都相符。 那马车见到五匹健马驰至,立刻停了下来,马车上的两名中年汉子霍的跳下车辕,走到了马匹之前。 章台凤示意徐远,轻声道:“依我吩咐之言去做!” 徐远轻应一声,一带马头,当先驰向车前,喝道:“尔等可是薛三爷手下之人?” 那两名蓝衫中年汉子拱拱手道:“小可正是!尊……” 徐远哼了一声,道:“不认得白骨标志么?” 那两名中年汉子颔首忙道:“尊驾想必是白骨门派来迎接的人了,不知尊驾是……” 徐远哼了一声,大刺刺的道:“本座红骑堂主欧阳嵩!” 那两名中年汉子目光投注了五匹健马一眼,试探的道:“欧阳堂主就只带了四名从人么?” 徐远呵呵一笑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四名从人均是本门一流之选,足当白骨百乘……” 话锋一转,道:“车中是薛镇山的妻子么?” 两名汉子应道:“正是!” 徐远呵呵一笑道:“把她交与本座好了!” 双腿一夹马腹,向车帘边凑去。 那两名汉子相顾一眼,忽然横身一拦道:“且慢!” 徐远微愠道:“为什么?” 两名汉子之人道:“小可奉家主之命,是把宁小凤直接解上白骨门,欧阳堂主应该去接的是薛镇山,家主曾经吩咐过,遇上白骨门援手之时,要请你们速速赶去。” 徐远一笑道:“本座亲奉门主之命,来接的就是宁小凤,至于薛镇山,早已由屠总护法亲率能手接下去了。” 两名汉子半信半疑的道:“果然如此,有劳欧阳堂主护车随行了!” 徐远重重哼了一声道:“本座只知奉门主之命,你们两人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座呼来喝去!” 那两名中年汉子愕然道:“尊驾这是何意?” 徐远道:“十分简单,将马车交与本座,你们去留听便……” 伸手向车后一指,又道:“门主最是讨厌和尚,要他们趁早滚蛋!” 那四名和尚勃然大怒,正欲发作,却被那两名中年汉子压制了下来,只见其中之一嘻嘻一笑道:“这也没有关系,果尔欧阳堂主是奉了门主之命,坚欲把宁小凤接收过去,小可等也只好遵命,不过……” 微微一顿,道:“白骨门号令森严,堂主以上的地位,奉命外出办事,必然会持有门主的金批令箭……” 徐远大喝道:“你说这话又是何意?” 那汉子从容一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只请欧阳堂主将令箭出示一下!” 徐远厉声道:“你一非本门之人,二非成名高手,有什么资格要看金批令箭?” 那汉子强压着怒气道:“因为此事关系重大,小可等不能如此粗心!” 徐远哼道:“这样说来,你们是不相信本座了?” 那汉子忙道:“小可不敢,只是为了慎重!” 徐远踌躇了一下,道:“也好,你们哪个要看?” 那说话的汉子道:“不论谁看都是一样……” 说着慢慢凑了过来。 徐远探手入怀,待那汉子走近之时,突然由怀中把手抽了出来! 但他并未抽出令箭,却是以快得不能再快的手法,兜胸一拳,向那汉子的前胸擂了过去! 那汉子万万料不到有此一着,登时被实实落落的捣中一拳,但听蓬的一声,一时口喷鲜血,颓然倒地! 另一名汉子见状大惊,厉声急叫道:“快走,这是……” 喝叫声中,向车辕上跳去,欲图驾车逃走,但他喊声未完,人才跳到一半,立刻蓬的一声摔了下来。 倒地略一挣扎,立刻死去! 只见他头部有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鲜血汩汩而出,原来被章台凤的枣核镖击中要害,横穿脑部而过。 那车后的四名和尚,已然抽出了戒刀,但见到两名中年汉子未及交手就已双双惨死,一时吓得怔在当场,作声不得。 章台凤沉声叫道:“???四名和尚也留他不得,君路遥、西门龙……” 喊声未毕,君路遥与西门龙已双双纵马赶了过去。 那四名和尚均是徒步而行,哪里跑得过两匹快马,四人跑出不足三丈,就被君路遥、西门龙两匹快马拦了回来! 君路遥喋喋仰天笑道:“老夫重出江湖,尚未一开杀戒,今天倒要拿你们四个和尚祭祭旃了!” 挥手一掌拍了出去! 但听蓬的一声,一名和尚应声倒地,脑浆迸裂而死。 另外三名和尚见状大惊,同时抖手撒出一片菩提。 君路遥放声大笑道:“这点玩艺,那是班门弄斧了!” 振臂一扬,一股白色粉雾撒了出去。 但见白黑两股烟雾一经激撞一起,然后又飘散开来。 西门龙向君路遥叫道:“这三个秃驴是用的什么东西?” 君路遥笑接道:“毒药,中人必死!” 西门龙大怒道:“老夫最恨用毒之人,这三个交给我了!” 翻身下马,冲入了三人之中。 那三名和尚早已亡魂皆冒,斗志全失,此刻只想找机会逃走,哪里还有接战交手的勇气。 然而越是这样,也就情形越糟。 于是,三名和尚变成了只有挨打的份儿。 西门龙身手何等矫捷,掌劈指点,三名和尚登时了账。 虽是经过了一场恶斗,大路上横躺了六具尸体,但耗费的时间却不过只有盏茶左右。 此刻路人稀少,在发生这种惨剧之时,凑巧的没有一人经过,章台凤眸光一转,急道:“徐远,快些收拾清楚,这些尸体必须拖到难以寻觅之处,或是设法埋了起来,千万不能使人发觉。” 徐远匆忙应命,立刻动手。 章台凤凑到君路遥马前,接过他的马缰,道:“麻烦你驾车快走,岔到小路上去。” 君路遥微微一笑,由马背上飞身而起,飘落到车辕之上,驾起马车,向横里驰了出去。 西门龙不待吩咐,下马拭去车辙血迹,章台凤策马随后,与那马车向岔路走去。 文无咎则勒马立于路中,监视着四周情况。 等到一切就绪,三人方才策马赶了上去。 走出一箭之地,已经追到了徐远、章台凤,此刻,那装载着宁小凤的马车已赶入了一座密林之中。 章台凤喝住徐远,向文无咎轻声道:“这里四顾无人,可以把那丫头拉出来了!” 文无咎轻轻颔首,伸手拉开了马车车帘。 只见车中平躺着的正是在黄山之上与薛镇山配成夫妻的宁小凤。 宁小凤虽未加束缚,但却被闭了三处穴道,文无咎一见到她,禁不住心头火起,但仍强捺着性子,探手拂开她被闭的穴道,喝道:“丫头,下车吧!” 没有应声,宁小凤平躺车上,不理不睬。 文无咎哼了一声,喝道:“你的架子倒是不小,还要本姑娘抱下你来么?” 说话之间,伸手扯住宁小凤的足踝,用力拉了出来。 但听蓬的一声,宁小凤被摔落就地。 然而,她却哼也没哼一声,动也未动一动。 文无咎怔了一怔,呐呐的道:“怪了!” 俯下身去细细看时,不由吃了一惊。 章台凤也已落下马来,略一查看,也惊叫道:“完了,这丫头已死了!” ←→ 第十六章 深山古洞藏真经 众人闻言俱皆愕然一怔。 原来宁小凤虽是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如细看时,则可发觉她面白如纸,四肢僵挺,已经气绝多时。 文无咎喟然一叹,道:“真是坑人不浅,这丫头一死,事情反而更不好办了!” 章台凤眸光连转,向君路遥道:“你是当世之中第一流的神医,且看看她是否真的死了?” 君路遥依言伏下身去,把宁小凤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阵,然后摇摇头站起身来,郑重的道:“死了!” 章台凤道:“可还有救?” 君路遥漠然却又坚定的道:“没有……倘若是在长恨峰下,也许还有办法,但在这里,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文无咎皱眉顿足的道:“你再想想看,也许能够想出救她的办法!” 君路遥哼了一声,转向章台凤道:“这丫头是谁?” 章台凤道:“宁小凤!” 君路遥喟叹一声道:“她不就是薛镇山那小子的老婆么?” 章台凤颔首道:“一些不错,就是她!” 君路遥又重重叹吁一声道:“倘若有办法救她,老夫一定会出全力,这原故你明白吧!” 章台凤皱皱眉道:“我明白……” 微微一顿,又道:“你看她死去有多久了?” 君路遥又俯下身去检视了一下,道:“至少已经一天一夜,倘若死后在三个时辰之内,老夫也许有办法救得了她,现在,实在是太晚了!” 一时之间,章台凤、文无咎相顾无言。 徐远凑了上来,呐呐的道:“这……尸体应该如何处置?埋了她么?” 章台凤忖思多时,苦笑道:“反正她已是死了,随便怎样处置,也是无关紧要的了!” 文无咎咬牙道:“我恨透了这丫头,死也死得不是时候……” 眸光转向章台凤道:“不论薛镇山知道不知道她的死讯,只怕也要替她一世守节,不会再近其他女色了!” 章台凤面色一红,道:“眼下我也没有主见了,这丫头是一大关键,她的死对我们又是一大打击,但至少这死讯该让他知道。” 文无咎道:“那倒简单,就把她曝尸荒郊,自有丐帮的人会告诉她。” 章台凤叹道:“我总觉得这事别扭,好像有些地方不对!” 文无咎冷笑一笑道:“不对的地方就是宁小凤的死,她死得无声无息,对我们来说,却等于是打了一场败仗! 章台凤接道:“不错,她一死,我们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眸光转动,接下去道:“至于她的尸体,究竟该怎样处理呢?” 文无咎一笑道:“我也想过了,她的死非让薛镇山知道不可,至少,可以让他死了这条心,然后再设法让他忘掉!要不然,也许他会找她一辈子!” 章台凤忽然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我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设法传布一件丑事,让薛镇山相信他这位贤妻并不是什么三贞九烈之人!” 文无咎一笑道:“最毒妇人心,你也够狠的了!” 章台凤眸光森然一转,道:“如果你不同意,那也就算了,把她草草埋了吧!” 文无咎笑道:“不用拿这话来扣我,按你的意思办吧!” 章台凤略一忖思,由宁小凤尸身襟前,扯下了一条丝巾,笑笑道:“且先留着这一样东西,就足够了!” 文无咎笑道:“日后只要找到一个合适之人,就可达到目的了,宁小凤不但死了,也落了一个不贞的名誉!” 章台凤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丫头地下有知,也该谅解咱们的!” 文无咎眸光转动,喝道:“徐远,把她埋了去吧!” 忽然—— 正当徐远正要动手之际,只听一串朗吟之声传了过来。 众人闻声俱皆为之一怔。 因为此时时光尚早,那有人有这种清兴,在林野间放怀吟诵,何况,此处距南北驿路不远,这人为何驿路不走,走到了荒僻的小路之上。 章台凤急向徐远喝道:“且慢动手!” 一时众人俱皆倾耳听去。 只听那吟诵之声十分清越,吟的是: “我本楚狂人, 狂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 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山不辞远, 一生好人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 屏风九叠云锦张。 影落明湖青黛光, 金阙前开二峰长。 ……” 随着吟诵之声,人已到了丛林之内。 章台凤等并未走避,立刻与那人互相看了个清清楚楚。 只见那人一袭白衣,身材中等,脸上带着一副制作得十分低劣的人皮面具,一看就可看得出来。 那面具惨白多皱,配上他的白衣,就更显得有些阴险森怖了。 章台凤等人见状俱皆为之一怔,由那人举手投足之中,看不出他是否习武之人,但那清越的歌声,却似乎又是具有深厚内功之人。 他的白衣、面具,打扮得不伦不类,但也因之更估不出他的路道。 那人见到章台凤等人,似是也怔了一怔,但却随即双手一拱,道:“诸位好早!” 章台凤皱眉道:“尊驾贵姓大名?” 那人笑笑道:“在下宁优九!” “宁优九?” 章台凤等人俱皆喃喃了一遍,浮起一层困惑之色,文无咎笑道:“看样子尊驾也是江湖上常跑的人物,但名字却陌生得很!” 宁优九摇头一笑道:“在下确然是常在江湖上走动,但名不惊人,艺不压众,诸位又怎会知道区区之名!……” 声调放得低低的道:“诸位可是白骨门中的高人?” 章台凤从容一笑道:“不错,我们正是白骨门之人,你呢?” 宁优九忙道:“朽骨山庄。” “朽骨山庄?……” 众人又为之一怔,章台凤眸光连转,忽而一笑道:“那么你是李东极的门人了?” 宁优九忙道:“姑娘见闻广博,在下正是李东极的首席弟子!” 文无咎皱眉道:“什么朽骨山庄,这名字够怪,为什么我从未听说?” 章台凤顾自向宁优九道:“令师今年高寿了,大约百岁开外了吧?” 宁优九傲然一笑道:“不瞒姑娘说,家师今年一百零五岁了。” 章台凤道:“是令师派你出来的么?” 宁优九一笑道:“不错,愚师兄弟一十二人都被家师派了出来!” 章台凤道:“那自然又是搜集枯骨了!” 宁优九昂然道:“自然,除了搜集朽骨之外,再无他事……” 微吁一声又道:“在下离庄已经一月,却连一具朽骨也未找到,回庄之后,只怕难免要受家师处罚了!” 文无咎大感稀奇的道:“章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呀,不能先说给我听听么?” 章台凤暗以传音入密道:“朽骨山庄,又名存尸山庄,专收腐尸朽骨!在江湖上已经有了五十多年的历史,只不过知者甚少!” 文无咎皱眉道:“要腐尸朽骨又有什么用处,岂非怪事!” 章台凤道:“听说是炼药之用,但究竟是炼的什么药,并无人知,好像在五十多年以来,他们就到处搜集,但一直也没炼出什么名堂,武林中对他们也就不太注意了!” 文无咎奇怪的一笑,转向宁优九道:“你出来了一月时光,当真不曾找到一具腐尸朽骨么?” 宁优九叹口气道:“自然是真的,要不然在下还在江湖上流荡什么?” 文无咎笑笑道:“那一个坟冢之中都有死人,不是腐尸就是朽骨,随便挖上一座坟墓,岂不就有了么?” 宁优九连连摇头道:“如果这般容易,在下也就用不着在江湖上到处奔波了!” 文无咎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宁优九道:“家师曾颁过极严的戒律,绝不准掘墓盗尸,除非有新死的罪大恶极之人,或是在死前甘愿将遗尸赠与本庄之人的尸体才能有用!” 文无咎道:“这倒很难了!……” 眸光一转,暗以传音入密向章台凤道:“那宁丫头的尸骨现在派上用场了,送给他吧!” 章台凤淡淡一笑,大声道:“不错,算他交了运了!” 宁优九苦笑道:“在下交什么运了?” 章台凤伸手一指,道:“看见那尸体了么?” 宁优九道:“看见了。但……” 章台凤道:“如果你需要就拿去交差吧,免得受师父的责罚!” 宁优九摇摇头道:“不行,这尸首我不能要!” 章台凤道:“为什么?” 宁优九郑重的道:“第一,她死前并没说过要把遗骸献与本庄,第二,她也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我师父绝不会收这尸体……” 章台凤道:“若说她生前未曾说过要把尸体献与贵庄,倒是事实,但你怎知她不是罪大恶极之人?” 宁优九道:“因为她是你的朋友,要不然你们也不会守着她的尸体伤心落泪了!” “伤心落泪?……” 文无咎首先大吼道:“你这人简直胡说八道,哪个在伤心落泪了?” 宁优九怔了一怔,道:“那么是在下看错了,因为在下戴了一副蹩脚的人皮面具,连几位的面目表情都有些看不清楚……” 伸手一指宁小凤的尸体道:“她当真是罪大恶极之人么?” 文无咎冷哼一声道:“可要我说给你听一听么?” 宁优九慢吞吞的道:“姑娘最好是说上一说!” 文无咎格格一笑道:“她毒死母亲,逼死父亲,设计陷害了兄嫂,又放火烧了四邻,连路上遇到的一个小女孩也被她丢到了井里!……” 宁优九拦住她的话锋道:“够了,这些已经很够了!……这女孩子当真是一身皆罪了!” 文无咎咬牙道:“不错,要她死一万次也不为多,不瞒你说,眼下我们正研究着要把她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宁优九忙道:“姑娘既是这般恨她,就把她交与在下拿去向家师交差吧!” 文无咎向章台凤一指道:“去问她吧,只要她答应了,你就尽管拿走!” 宁优九连忙转向章台凤道:“这位姑娘想必也听清了,还要在下开口相求么?” 章台凤摇摇头道:“如你想要,就赶快把她拿走,再迟一些,也许我会改变了主意!” 宁优九微微一笑,又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姑娘一并俯允!” 章台凤道:“你说吧!” 宁优九道:“这辆马车不知诸位可有用处?” 文无咎叱道:“你这人倒是很会得寸进尺!” 章台凤眨了眨眼睛,笑道:“只要你有兴趣,就送给你了!” 宁优九大是高兴的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当下不再多言,抱起宁小凤的尸体,掷回马车之上,同时飘身跨上车辕,向章台凤、文无咎等抱拳一揖,笑道:“多谢两位姑娘了!” 皮鞭挥动,策马行去。 章台凤望着那车的影子去远,忽然悠悠的叹了一口长气。 文无咎也有些恍然若失,一时长吁无言。 君路遥木然呆立,但却眼珠连转,若有所思。 章台凤见他神情有异,双眉微锁,凑到他的面前道:“你怎么了!” 君路遥翻了她一眼,道:“我……正在思索一件重大事故!” 章台凤道:“是什么重大事故,会使你这样着迷?” 君路遥眯着眼道:“是那……朽骨山庄,好像……好像……” 章台凤怔了一怔道:“朽骨山庄有什么不妥,好像什么?” 君路遥拍拍前额,道:“朽骨山庄好像早已不复存在了!” 章台凤面色一连数变,但旋即格格大笑道:“你说傻话了,你在长恨峰下住了那么多年,怎会知道朽骨山庄存在不存在……你不是做梦吧?” 君路遥双手连摇道:“别忙,我想起来了,朽骨山庄确然早已不复存在,庄主李东极早已死去多年了!” 章台凤微露惊讶的道:“你是怎样知道的?” 君路遥道:“老夫居住长恨峰下,虽然与世人不通来往,但这些年来,却也有人去访问过老夫,朽骨山庄庄主李东极的首席弟子吴问天就是其中之一!” 文无咎大叫道:“方才那人自称是李东极的首席弟子宁优九,为何你不说话,你嘴里有茄子塞着么?” 君路遥勃然道:“你不能对老夫这样说话!” 章台凤连忙拦住道:“别发生无谓的争执,先谈正事要紧……” 转向君路遥道:“快说,后来怎样?” 君路遥皱皱眉道:“后来他那首席弟子吴问天说他师父已死了十年,朽骨山庄又被一场天火所焚,所有存尸朽骨俱已付之一炬……” 章台凤顿足道:“糟了,我也想出了一件破绽!” 文无咎忙道:“你想到什么了?” 章台凤苦笑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文无咎忙道:“卯时刚过。” 章台凤道:“这就不对了,据你我所知,宁小凤等昨夜宿于樟树店,今早起程前行,则她上车之时,倘若已死,那薛达三的两名从人与那四名和尚,绝不会一无所知,一点也看不出来吧!” 文无咎道:“不错,这是最大的疑团!” 章台凤忙向君路遥道:“方才你看宁小凤的尸体之时,确然能够看出已经死去一天以上了么?” 君路遥不悦的道:“老夫的医术虽不敢夸称独步天下,至少也是一流之选,难道还能够看错了么?” 章台凤皱眉道:“这就怪了……” 君路遥忖思了一下,忽然仰天格格大笑道:“对了……对了……” 章台凤叱道:“对了什么?” 君路遥收住笑声,从容的道:“是老夫看走了眼了,疏忽了一件大事!” 章台凤哼道:“快说,什么大事?” 君路遥道:“江湖中有一种神术,名为龟息大法……” “龟息大法?……” 章台凤大惊道:“这样说来,那丫头只怕未死!” 文无咎则催着君路遥道:“龟息大法怎样?” 君路遥冷冷的横了她一眼,道:“龟息大法失传已久,近数十年之中已没听说有人还会此法,凡会此法之人,只要闭住一口心头真气,可使气血停滞,自己也类若死去,但等过了一段相当时间,却可以平安无事的苏醒过来!” 章台凤银牙紧咬道:“这就对了,事实明显得很,这丫头还骗过我们了……” 眸光转动,叹道:“可怜你我枉自认为聪明过人,却无法对付得了这个贱婢!” 文无咎也咬牙道:“这简直是耻辱,不过……” 眸光凝注在章台凤脸上,道:“那自称宁优九的人又是谁呢?” 章台凤咬牙道:“不管他是谁,都必须把他追到!” 马缰一勒,大叫道:“追,不将那马车追到,绝不能停!” 蹄声急如骤雨忽降,向那马车逝去的方向尽力追去。 文无咎、君路遥、西门龙、徐远等人亦不怠慢,相继一同追去,纵马飞驰,捷逾闪电。 然而,任他们如何快速,却一直不曾追到那马车的影子。 五匹健马由黎明追到天黑,也仍然不曾追上那辆马车,仿佛那马车突然从这世上失去了踪迹一般。 原来那马车并不如章台凤等人的想像,并未向他们怀疑的方向驰去,却是在走出三里多路之后,立刻回马飞驰,向原来的驿道来路驰去。 马车走回三十余里,越过樟树店,停靠在了一片山坡之前。 山坡上有两株高大的松树,枝叶茂密,匿身其上,甚难被人发觉。 那赶车的宁优九伸手由车巾拉出一个包裹,身形微拧,有如一缕白烟般升到了树巅之上。 大约过了两盏热茶的光景,只见一行人缓缓走了过来。 来人原来正是被薛达三、慧方和尚等人押解而行的薛镇山。 薛达三带领三名从人大步当先,及至看到那无人驾驶的马车之时,顿时面色大变,收步欲语。 但他立刻又放开脚步,向前走去。 这情形已看到了与他相距不远的薛镇山眼中,当下双眉微锁,叫道:“慢走!” 薛达三脚步未停的道:“前行不过就是樟树店,我们可以在那里落脚打尖!” 薛镇山站下身形道:“不行,这里休息一下,也是一样!” 薛达三急得暗暗咬牙,只好转身一笑道:“饿了,渴了,还是累了!” 薛镇山略一犹豫道:“累了……” 伸手向那马车一指道:“这马车怎的没有驾车之人?” 薛达三忙笑道:“何必管这些闲事,我们休息一会,还是走吧!” 薛镇山道:“如果你不肯出钱,就由我出也是一样……” 声调一沉道:“我要坐坐车了!” 薛达三苦笑道:“这车没有驾车之人,相必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怕——” 薛镇山冷哼一声道:“也许驾车的正在车厢中睡觉,薛某去叫出来吧!” 迈动脚步,向前走去! 薛达三连忙横身一拦道:“别忙,别忙,我去看看也就是了!” 当下果真走到车边,把车帘打了开来,看了一眼,道:“没有,赶车的一定是去了别处!” 薛镇山双目圆睁,怒道:“这事实在古怪,荒郊大路之上,停着无人驾驭的马车,这车既未坏,马匹又没出毛病,却不见了赶车之人……” 薛达三放下脸来道:“咱们的条件之中,可没有多管闲事这一条吧!”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这些小事本来不须列入条件之内,如果你定要坚持,那就追加上这一条吧!” 薛达三皱眉道:“这样说来,你是故意找我的麻烦了!” 薛镇山大笑道:“你说得太严重了,一辆无人的马车,由着在下去看上一看,又怎算找你的麻烦?” 薛达三眼珠连转,忽的手按剑柄,喝道:“不管是不是找我的麻烦,反正不能管这件闲事?” 薛镇山压下怒气道:“薛某并不要管,只是要看看车内!” 薛达三纵身按剑,坚决的道:“不行!” 当薛达三手按剑柄,横身拦阻之时,慧方和尚等人亦早已由后面包围了上来,个个手按兵刃,蓄势待发。 慧方和尚的右掌已经扬了起来! 薛镇山并未回头,不知他掌势有何凌厉之处,但他若看上一眼,包管也会为之吃上一惊。 原来慧方和尚掌心之中一片乌黑,显然这是他拿手的毒掌,只要被掌风扫中,难免就有性命之忧。 薛镇山步步进逼,已把薛达三逼到车辕之前。 薛达三并无妥协之意,长剑已抽出一半,显然不惜出手一搏,也绝不允薛镇山去看车内。 薛镇山双眉深锁,叹口气道:“这车中究竟有什么古怪,会使你这样怕我去看?” 薛达三咬紧牙关道:“眼下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不管这车中有什么,随我继续上路;第二,只有出手一搏……” 阴阴的哼了一声,又道:“出手相搏,胜负尚在两可,但你那妻子,却只有一条最惨的死路!” 薛镇山收步不前,大有罢手之意。 但薛达三的语气却又挑起了他的好奇之心,因为他听得出来,这马车好像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极大,如不看清,也许是错过了一桩大事。 所以,他一时为之犹豫不决了起来,既不能走开,又迟疑着不便与薛达三当真翻脸动手。 因为一路来他虽然也与丐帮之人接触过不少次,但却始终没听到宁小凤脱险的消息,深恐因自己鲁莽之举,影响到宁小凤的安全。 薛达三也看出了他的弱点,又复阴阴一笑道:“如何,你该当机立断!” 薛镇山牙关紧咬,一字一顿的道:“不看清车厢之内,薛某绝不离此!” 薛达三哼了一声,忽的将长剑完全拔出鞘来。 身后的慧方和尚也把手掌高高举了起来,随时皆可一击而下! 忽然—— 只听一阵急遽的尖锐啸声大起,跟着是一声惨叫,薛镇山听得出来,那惨叫声是出之于慧方和尚之口。 薛达三猝遭意外,不由为之一乱! 薛镇山并不怠慢,飞起一脚踢到了薛达三持剑的右腕之上,但听当的一声,一柄长剑已落到数丈之外。 薛镇山一招得手,人已腾空而起,飘落到了车辕之上。 定睛看时,眼前形势已是一变。 只见慧方和尚右掌血水淋漓,显然是被某一种暗器击穿了一个大洞,薛达三与三名从人惶乱成了一团。 因为那松树顶巅之上发出了一片春雷般的爆笑之声。 紧跟着一条巨颀的黑影飘然而下,落在了马车之前。 薛镇山一见大喜,忙叫道:“令主,是您……” 原来来者竟是九幽令主。 薛达三遍体酸软,颓然叫道:“虽然你与愚兄弟一再为难,但我薛达三并没把你恨在心上。” 九幽令主大笑道:“不过,你也没把本令主当做朋友!” 薛达三呐呐的道:“这个……令主如有要薛某帮忙之事,绝不推辞!” 九幽令主哈哈笑道:“那是承你看得起了……” 声调一沉道:“眼下正有点小事拜托薛三侠士!” 薛达三忙道:“令主尽管吩咐!” 九幽令主道:“本令主要你把薛镇山给我留下!” 薛达三一愣,道:“这……这个……” 九幽令主哼了一声道:“是不肯么?” 薛达三忙道:“不是不肯,只是……” 伸手向马车一指道:“薛某须要把这马车驶走!” 九幽令主冷笑道:“办不到,这车一并留下了……” 薛达三皱皱眉毛道:“令主不要欺人过甚,须知……” 九幽令主沉雷一般的大喝道:“如果本令主当真过份欺人,今天就要你流血五步命断此处了!” 双肩晃动,突然向薛达三逼去。 慑于九幽令主的威名,薛达三以及手掌被暗器射穿了的慧方和尚俱皆步步后退,,薛达三的三名从人,以及跟随慧方的四名和尚,更是惶恐后退不迭,早已没有了出手应战的勇气。 九幽令主又是一声大喝,道:“欲战则战,欲退则退,这样不进不退,算得什么英雄好汉。薛达三,亏你还是武皇一脉,不觉得太辱没祖先了么?” 薛达三红着脸道:“薛某认败服输,但却有一事相请!” 九幽令主道:“说吧!” 薛达三迟疑了一下,道:“请问高姓大名,并请显露一下真实面目!” 九幽令主怔了一怔,大喝道:“倘若我不答允这些呢?” 薛达三呐呐的道:“正如令主所说,藏头露尾,算不得英雄好汉!” 九幽令主勃然怒道:“凭你还不配向我说这些话……” 微微一顿,道:“本令主已柬邀召开英雄大会,倘若你有这番雅兴,除夕之日,泰山南天门前自可见到我的真实面目!” 薛达三喋喋仰天一笑道:“也好,薛某今天认栽就是了!” 与慧方和尚相顾一眼,双双返身径去。 九幽令主悠然长叹一声,道:“薛镇山,你有些辜负了本令主的心意!” 薛镇山面色一红,俯首道:“晚辈深感惭愧!” 九幽令主又叹惋一声道:“倘若你到达泰山,可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么?” 薛镇山咬牙道:“薛公凌绝不会放过我,定会将我处死!” 九幽令主道:“既知如此,为何要受他们的胁迫!” 薛镇山呐呐的道:“这是……” 他原想把与宁小凤结婚以及双双先后被擒,接到宁小凤的血书,正在等待丐帮的消息之事说了出来,但话到唇边,却又咽了下去。 九幽令主微微一笑,道:“这是你的短处,也是你的长处;是令人可气的地方,也是可爱的地方……” 声调一沉,道:“既然你怀疑这马车,为何还不把车帘打开看看!” 薛镇山连忙先深深施了一礼,道:“晚辈先谢令主相救之德!” 九幽令主坦然受了一礼,又摇头轻轻吁了一口长气。 薛镇山怀着困惑的心情,伸手把车帘拉了起来。 但当他接触到车内的尸体时却不由啊的惊呼一声,面色大变。 九幽令主淡淡的道:“这死去的姑娘是谁?” 薛镇山叹口气道:“不瞒令主说,她……她是拙荆……” 接着咬牙叫道:“一定是薛达三那禽兽害死了她……” 九幽令主岔开他的话锋道:“她就是宁小凤么?”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令主怎的知道?” 九幽令主呵呵大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是……你结婚结得未免太早了一些……” 声调一沉道:“听说你们的婚姻,原是出之于鬼仙杜灵与黄山嫠妇的一句诺言,这婚姻似乎不大合理……” 薛镇山呐呐的道:“原来令主不但知道,而且还知道得如此详细!” 九幽令主笑道:“现在本令主该问你一句,你爱她么?” 薛镇山红着脸叹口气道:“人都已经死了,还谈什么爱与不爱!” 九幽令主摇摇头道:“本令主只要你回答这话!” 薛镇山呆了一呆,道:“晚辈身负血仇未报,本来不该谈到婚姻之事,但一来是出于黄山嫠妇的诺言,二来也是晚辈对神风门宁长老的许诺……” 九幽令主打断他的话道:“本令主不是问这些,只问你对她是爱是憎?” 薛镇山略一忖思,慨然言道:“宁小凤晓事明理,相貌不恶,晚辈有妻如此,也可无憾矣,如今她不幸而死,推究原因,仍是因我之故,所以……” 九幽令主微微一笑道:“所以你打算终身不再娶妻了,是么?” 薛镇山叹口气道:“晚辈的心意确是如此!” 九幽令主呵呵一笑,道:“好,我们走!” 说着跨到车辕之上,道:“去车中照顾你那妻子,本令主说不得要替你们驾车了!” 薛镇山受宠若惊的道:“这……晚辈实不敢当!” 九幽令主沉声喝道:“本令主最厌恶这些虚伪的客套,还不到车厢里去!” 挥鞭打马,疾驰而行。 薛镇山不便坚持,只好依言向车中钻去。 宁小凤尸身僵挺,四肢冰冷,气息早绝,但双目紧闭,面部之上却是一片宁静之色,仿佛她死得甚是甘心。 薛镇山心头一惨,忍不住垂下泪来。 他激动的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喃喃的念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小凤,我对不住你……” 车行极速,只听九幽令主不停挥鞭打马,车轮颠簸,似是行走在坎坷不平的小路之上。 薛镇山并不关心这些,也不向车外张望,只有紧握着宁小凤冰冷的双手,在车中默默发呆。 忽然—— 他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宁小凤紧闭的双目忽然眨动了一下。 薛镇山默默忖道:“这是不可能的,人死岂能复活?” 然而,另一件奇怪的事又发生了,原来宁小凤的双手有些温热了起来,脸色也越来越显红润。 薛镇山的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口腔之外,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故,宁小凤是活了还是…… 终于,宁小凤双眼完全睁了开来,四肢也在不停舒展。 薛镇山呐呐的叫道:“凤妹,凤妹……” 宁小凤双眼眨动了一下,叫道:“是你?……我不是在梦中吧?” 薛镇山忙道???“你觉得怎么样?” 宁小凤一笑道:“我根本没有怎样,现在是……” 薛镇山接道:“现在你我都已被九幽令主所救,但你……” 尴尬的一笑,接下去道:“当小兄遇到了你之后,你已经是……” 宁小凤笑接道:“死了,是么?” 薛镇山颔首道:“事实确是如此!” 宁小凤傲然一笑道:“那并不是真死,而是我用的龟息之法,任何人都会以为我是真的死了,但几个时辰之后,我就能好好的活过来!……” 正在谈话之间,只听九幽令主的声音传了进来,道:“此地已没有可行马车之路,只怕就要步行了!” 轮声轧轧,戛然而止。 薛镇山与宁小凤连忙打开车帘,双双跳下车来。 九幽令主并无惊奇之感,仅只淡然一笑道:“复活了么?” 宁小凤微微一笑,连忙裣衽一礼,道:“多谢令主相救之恩!” 九幽令主连连摇手道:“用不着多礼……这马车毁掉它吧!” 薛镇山忙道:“晚辈遵命!” 目光转动,只见立身之处是一片山崖之上,左侧就是一道万丈深沟,当下解下马匹,双掌挥动,向那马车击去。 但听一串暴响,那马车顿时滚下了深沟之内。 九幽令主淡然一笑,道:“走吧!” 健步当先,向山巅走去。 薛镇山与宁小凤相顾一眼,随后跟了上去。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山,也不知道九幽令主带他到此何意,只好闷声不响,亦步亦趋。 山势十分险峻,到处均是险崖深壑,山巅树木茂密,层层如盖,纵然隐伏着千军万马,也是难似发觉。 忽然—— 只觉眼前一亮,半出人工,半出天然,洞门上有三个雕刻的大字,是:“成仙洞”。 薛镇山呆了一会,道:“这里是令主的居处么?” 九幽令主忽然一叹道:“孩子,我也像你一样的是个无家可归之人,这样,只不过暂时寄居一下!” 说着举手连击三响。 不久。 只见一名道童跑了出来。 那道童一身白色道袍,手持拂尘,细皮嫩肉,模样儿十分可爱。 只见他两眼滴溜一转,忽而嘻嘻一笑,道:“这一次令主果然带了朋友来了!” 九幽令主笑道:“你师父在么?” 那道童歪歪嘴道:“我师父大约真的成仙了,端坐在蒲团上已经整整半天了!” 九幽令主开心的道:“快些把他叫了起来,就说本令主驾到了!” 那道童嘻嘻一笑,果真返身向洞中跑去。 九幽令主转向薛镇山道:“那道童的师尊一粟子,是位通玄的高道,也是本令主的知友!……” 薛镇山忙道:“想必也是一位世外高人了!” 九幽令主笑道:“不管他是高人矮人,咱们进去吧!” 薛镇山与宁小凤相偕而入,只见洞中甚是宽大,石几石椅,颇有出世的况味,令人尘念俱消,心旷神怡。 洞中不但宽大整洁,而且也十分光亮。 九幽令主大步而行,径入一间客厅般的洞室之内。 只见一个高高的巨大蒲团之上,正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白髻高卷的老道人,那老道人年龄似已甚老,五绺雪白的长髯,一直垂到地下。 但见他双目深闭,似是入定未醒。 那名方才奔了回来的道童,则侍立身后,呶嘴而笑。 九幽令主微微一笑,道:“怎么,老牛鼻子不欢迎本令主了么?” 那老道欠伸而起,朗然一笑道:“怎么你每次来的都不是时候,不是碰上贫道打坐,就是碰上练功!” 九幽令主笑道:“像你这一大把年纪,还打什么坐练什么功,最好还是听本令主良言相劝,棋酒消磨,享上几日清福……” 转向薛镇山道:“来见见这位道长,道号一粟,是位奇人!” 薛镇山与宁小凤双双走上前去,深深一礼道:“见过老前辈!” 站起身来,垂手侍立一侧。 一粟子朗笑不绝,目光不停在薛镇山脸上打转,赞道:“果然不愧名门之后!两位远来是客,快些请坐待茶!” 其实,那洞室虽然甚大,但却只有一张蒲团,要坐只有席地而坐! 九幽令主大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用不着你这般虚言客套,今日也是有事找你!” 一粟子一笑而起,道:“看来没有商议的余地,贫道算遇上强盗了,说吧,要什么?” 九幽令主笑道:“今天最好打发,只要静室两间,一月的口粮!” 一粟子大笑道:“静室两间俱皆现成,一月口粮也非难事,只是粗蔬淡饭,只怕这两位小客人食用不惯!” 薛镇山、宁小凤连忙同声道:“老前辈折煞晚辈了,休说还有菜饭可吃,就算饿上一月,晚辈也还能够挺得过去!” 一粟子颔首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转头一笑道:“我们的大令主是性情急躁之人,咱们先去看看两间静室吧!” 袍袖飘拂,向外行去。 九幽令主微笑不语,与薛镇山等相偕走去。 洞中有不少通道,一座净室已经在面前。 一粟子伸手一指道:“这一间如何?” 九幽令主道:“勉勉强强,可以说得过去。” 室中有一张石榻,上覆干草,可供坐卧! 除此而外,房中却是一无所有。 九幽令主目光由掩面黑巾后投注到宁小凤脸上,道:“在此住上一月,你能耐得住么?” 宁小凤神情肃穆的道:“休说一月,就算一年,晚辈也能住得下去。” 九幽令主颔首道:“如此甚好,一日三餐,由老道负责送来,另外,本令主还有一种使你度月如日的妙法……” 转向一粟子道:“本令主还要与你借点物件。” 一粟子笑道:“只要是贫道所有之物,尽偕不妨。” 九幽令主呵呵一笑道:“这倒巧了,也许这两桩东西你实在没有……” 微微一顿,道:“本令主要的是素绢一匹,各色丝线与一只绣针!” 一粟子双手连摇道:“这个抱歉得很,没有办法!” 九幽令主笑道:“我也知道你没有办法,不过,没有办法你得去想,本令主既然开了口,不达到目的只怕不能跟你善罢干休……” 一粟子摇头一笑道:“好吧,贫道豁上这张面皮不要,下山去买也就是了!” 九幽令主呵呵大笑了一阵,转向宁小凤道:“无聊的岁月,最是难以打发,在这等密闭的石室之中,更是度日如年,但如有点事情做做,那情形就会大为不同了!……” 微微一顿,接道:“待针线绢匹买来之后,本令主要烦你绣一幅百鸟朝凤图,你会绣花么?” 宁小凤忙道:“晚辈略解一二,只怕粗工拙手,有污令主之目!” 九幽令主笑道:“绣好绣坏都不要紧,只要绣得出来就行……此外,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宁小凤裣衽道:“没有!” 九幽令主轻轻颔首,又道:“一月之期,瞬转即过,这净室石门要关上了!” 宁小凤投注了薛镇山一眼,道:“晚辈悉听令主之命!” 九幽令主微喟一声,转身走出净室,向一粟子示意道:“关上门吧!” 一粟子并不多言,向石壁上轻轻一按,但听轧轧之声起处,一扇石门涌了出来,将宁小凤关闭在净室之内。 薛镇山见状不由心头一沉。 他不知道九幽令主因何要把宁小凤关在净室之中,但一时又不便多问,只好一言不发,视如未见。 九幽令主亦不多言,在一粟子引导之下,又向另一间石室走去。 只见另一间石室与方才那一间相差无几,相距约有三丈距离。 九幽令主走了进去,略一打量道:“很好!只要衣食不缺,就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也是没有什么?” 转向一粟子道:“少时本令主再向你算账,现在……倒要请你回避一下了!” 一粟子在呵呵笑声之中,转身而去。 于是,静静的石室中只剩下了薛镇山与九幽令主两人。 九幽令主待一粟子脚步去远之后方才喟叹一声,道:“现在你我可以仔细谈谈了!” 薛镇山困惑的道:“全凭令主指教!” 九幽令主忖思着道:“纵有千言万语,一时也是无从说起……” 凝重的沉声道:“现在,我先让你看样东西!” 探手怀中,摸出了一个鹅卵大小,金光闪闪的东西,放在了地面之上。 薛镇山愕然一惊,呐呐无语。 九幽令主叹口气道:“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么?” 薛镇山心有所料,但却呐呐的道:“晚辈不敢妄加猜测!” 九幽令主凝重的道:“这就是白骨门的镇山之宝,紫金晶珠!” “啊?……” 薛镇山惊道:“它怎会到了前辈手中?” 九幽令主道:“是我由李媪手上取回来的!” 薛镇山急迫的道:“李媪呢?” 他不仅是遵从母亲遗命要取到紫金晶珠,更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三个母亲究竟哪一个才是生身之母! 九幽令主叹口气道:“眼下她仍躲藏在一个十分隐密之处,日后自有可以见她之期!” 薛镇山神情一怔道:“令主取来紫金晶珠?” 九幽令主道:“武皇陵救你出困之后,我本欲直接带你取回此宝,但为了想要你在江湖道上历练历练,才不曾阻止于你……——” 喟然一叹,又道:“谁知却因而惹出了这么多的事故,倒真是始料不及。” 他说的自然是与鬼仙杜灵相遇,以及神风门充当总护法,飘香山庄受章台凤所用,以至黄山与宁小凤成婚等等。 薛镇山不由又羞惭的把头垂了下来。 良久良久,方才抬起头来道:“晚辈能问令主一件事么?” 九幽令主声调平和的道:“你问吧!” 薛镇山仰着脸道:“令主与晚辈究竟有什么关系!” 九幽令主震了一震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薛镇山道:“令主虽是当世豪侠,武林奇人,但对晚辈的照料之情,却无异家人父子,故而晚辈……” 九幽令主忽而声调一沉道:“眼下不准你多问这些……” 指指地上晶珠,道:“武皇当年曾有遗命,谁能将之捏碎者,谁就可继承其中《天罡真经》上的全部遗学,看你的福份如何吧!” 薛镇山皱眉道:“晚辈功力有限,只怕……” 九幽令主哼了一声道:“一日捏它不碎,就捏它一日,一年捏它不碎,就捏它一年,一辈子捏不碎,你就只好死在此处了!” 言下已有不悦之意。 薛镇山不敢多言,只好将那晶珠取在手中,用力去捏。 那晶珠十分沉重,而且十分腻滑,稍一用力,就从指缝中溜了出去,捏来捏去,总觉力不从心。 九幽令主坐于一旁,看得十分焦灼,薛镇山也已急得一身大汗。 忽然—— 捏来捏去,薛镇山好像觉得那晶珠之上有一道裂纹,捏准部位,稍一用力,但听乒的一声脆响,晶珠应手而碎。 在紫金的硬壳后面,果然跳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羊皮薄子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上面有四个金字:“天罡真经”。 九幽令主大喜道:“武皇遗学,总算有了传人!” 微微一顿,又道:“一月时光足可参透其中奥秘,而后,除夕将届,可至泰山南天门去参加本令主所邀的英雄大会!” 薛镇山俯首无语,一言不发。 九幽令主奇道:“你怎么了?” 薛镇山悠悠的叹惋一声道:“晚辈想指穿一个事实,这《天罡真经》上的武功,应该由前辈去习练!” 九幽令主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薛镇山道:“令主恐怕晚辈捏它不开,已经先在上面捏出了一道裂痕,要不然晚辈绝难如此顺利的把它捏了开来!” 九幽令主沉默半晌,道:“事实确然如此,不过,本令主用意却非如此!” 薛镇山道:“那么令主是……” 九幽令主道:“以你的目前之能,捏开这紫金晶珠;定不致有何问题,纵有,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假以时日,必可捏开无疑……” 微微一顿,凝重的道:“但除夕之日,距今只有一月有奇,倘若你届时不能把《天罡真经》上的武功学成,对本令主来说,又是一大损失!” 薛镇山感激的道:“令主对晚辈栽培之恩,使晚辈没齿难忘,不过……” 话锋一收,住口不语。 九幽令主道:“你有话尽管直说!” 薛镇山凝重的道:“记得令主曾经说过那薛公凌是一个可怜之人,是么?” 九幽令主叹道:“事实确是如此?” 薛镇山咬牙道:“但晚辈神功习成之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九幽令主摇摇头道:“不行,你不能杀他,你不知他是你的大伯父么?” 薛镇山道:“不错,但晚辈却把他看做禽兽不如!” 九幽令主叹道:“真正该杀的是薛达三、薛搏九,以及薛仲山、薛武雄,他们不但坐霸一方,鱼肉武林,也大大违背了武皇遗命,都是该杀之人!……” 微微一顿,又摇摇头道:“但你我都不能杀他们,而他们又非杀不可!” 薛镇山皱眉道:“这倒是难了!” 九幽令主忽而哂然道:“一点也不难,你我虽然都不能动手,但却有能够动手之人……” 薛镇山道:“他们个个武功高强,羽翼众多,除了令主之外,大约当世武林之中没人能够动得了他们!” 九幽令主一笑道:“不然!据本令主所知,眼下武林中已萌生了一支强大有力的门派,足以消灭得了他们而有余,本令主眼下正暗暗培植他们……” 薛镇山忙道:“这一门派是些什么人呢?” 九幽令主神秘的一笑道:“大多数都是跟你相熟之人,不过,本令主眼下却不能告诉于你!” 薛镇山困惑的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九幽令主长身而起,道:“本令主不愿说明之事,你如何追问都是徒劳……” 伸手一指地上的《天罡真经》道:“把握时间,习练神功,莫误了泰山南天门之约!” 薛镇山急道:“令主要离此而去么?” 九幽令主一笑道:“本令主已经广发请柬,定除夕黄昏大会群雄于南天门,眼下只有一月多的时光,千头万绪,哪有时间在此陪你!” 薛镇山忙道:“令主要事在身,晚辈自然不敢挽留,但晚辈可否再问一个问题……” 略??沉声吟道:“晚辈与薛达三等有叔侄之份,杀之有悖人伦,但令主为何又不能杀他们?” 九幽令主似乎未料到有此一问,怔了一怔,道:“这个……” 声调一沉,道:“你该把脑子用到那部《天罡真经》之上,不须再用尽方法探测本令主的身份了!” 薛镇山惭愧的低下头来道:“晚辈遵命!” 九幽令主缓缓踱了几步,又道:“本令主已与那牛鼻子老道订下了一月之期,届时他自会放你们夫妇离此,下山之后,即刻赶奔泰山,也许本令主还有借重你的地方!” 薛镇山忙道:“晚辈记下了!” 九幽令主又徘徊了几步,道:“学贵在专心,不要胡思乱想,倘若辜负了这一月时光,那你不但对不起本令主,也对不起你的祖父武皇了!” 薛镇山惶悚的道:“晚辈当尽力之所及,不敢稍懈。” 九幽令主欣慰的一笑,道:“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当下不再留恋,大步出屋,薛镇山方欲施礼送别,却听轧轧连响,一道石门已经把那净室密密的关了起来。 ←→ 第十七章 白骨门紧急律令 望着那道关闭了的石门,薛镇山怔了足有一盏热茶之久,同时百感交集,酸甜苦辣齐集心头。 他仍然难以猜得到九幽令主是谁?也不知他与自己究有什么关系,但很明显的是九幽令主是在全力相助自己。 天罡真经是武林中人人欲得之宝,九幽令主不但不据为已有,反而暗暗将紫金晶珠捏开一条裂痕,以便自己轻而易举的能够捏开,这是为了什么? 此外,他谜样的身世,未了恩怨,都使他心中沉重不安。他不知道宁小凤的情形如何,但他知道一粟子必然会妥贴的照顾她,用不着他再为她担心。 终于,他把杂乱的心思收了回来,摒思澄虑,将全部的精神贯注到手中的《天罡真经》之上。 一经浏览,使他不由如痴如呆,他从未想到武学之中会有这样博大精深的境界,薄薄的一本《天罡真经》,竟几乎包罗了武学中所有的精华。 所幸他服食过万年仙桃,精湛充沛的内家真力,足抵常人数甲子的修为,不必在练力养气上再下功夫,只要按照《天罡真经》上的门路招式习练即可。 于是,他渐渐沉浸于浩瀚无涯的武学领域之中,几乎忘记了已身的存在。 石室门旁有一个可以启闭的石洞,按时有人从那洞中送来饮食,但薛镇山时时会忘记了进餐饮茶,有时送来的饮食又原样的拿了回去,有时则是吃些冷茶剩饭,他已完全融化于那部经书之中了。 《天罡真经》上大部分的招式都十分艰涩难解,这要花费他很大的心智脑力,时光就在这情形之中默默的打发了过去。 一天。 两天。 日子像流水一般消逝得很快,但薛镇山却茫无所觉。 那天。 薛镇山终于把全部的《天罡真经》完全领悟了下来,除了再熟练一下之外,可以说全部都已习成。 他虽不知时光过了多久,但约略估计,大约最多不过十天。 他方在庆幸自己能在短短的时日中将《天罡真经》习成,暗暗得意之际,忽听轧轧之声过处,那石室的暗门打了开来。 这是自他进入石室之后不曾有过之事,当下不由讶然看去,只见面含微笑的一粟子已经立于门前。 薛镇山连忙肃然而起,深施一礼,道:“老前辈……” 不待薛镇山说完,一粟子呵呵一笑道:“恭喜你了!” 薛镇山讶然道:“喜从何来?” “恭喜你大功告成了!” 薛镇山大惊道:“老前辈说什么,一月之期已满……”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最多只有十天的时光,为何他说一月之期已满,这怎么可能! 但一粟子却肯定的笑道:“一点不错,整整三十天了。” 薛镇山目光转动,笑道:“老前辈是开玩笑吧?” 原来他想到这位一粟子是个玩世不恭之人,定是在开自己的玩笑。 一粟子忽然凝重的道:“这样说你是不肯相信的了?” 薛镇山怔了一怔,呐呐道:“不是不信,而是……” 一粟子又呵呵笑道:“好吧,不管你相信与否,九幽令主与我有约,只以一月为期,过期不再招待,你该随我来了!” 说罢,转身就走。 薛镇山怀着困惑的心情,只好跟着一粟子走去。 在一座石厅之中,一粟子收住脚步,笑向一侧墙壁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薛镇山依言看去,只见在那墙壁之上挂了一幅红绫,上面金壁辉煌,绣制得十分精巧,正是一幅百鸟朝凤图。 薛镇山看得十分出神,因为那图上的各种鸟儿无不栩栩如生,似欲振翅飞去,找不出一丝瑕疵。 只听一粟子继续笑道:“你知道这是谁绣的么?” 薛镇山颔首道:“是……拙荆!” 一粟子道:“令正也是以一月为期,如期绣制完成,不知你……” 薛镇山皱皱眉道:“看来是真的已过了一月了,为什么晚辈只觉得不过十天的光景!” 一粟子道:“那就恭喜你了……” 微微一顿,又道:“令正经过一月辛劳,完成了这样一幅杰作,也不是一桩容易之事,眼下已去梳妆了,大约不久即来,就可送你们离此了!” 于是,两人在厅中坐了下来。 薛镇山踌躇了一下,忽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是否可向前辈请教?” 一粟子笑道:“你说吧!” 薛镇山忖思着道:“前辈与九幽令主关系很深么?” 一粟子微带奇怪而又有些责叱意味的看了他一眼,道:“这问题问得很怪……” 微微一顿,又道:“如若关系不深,我如何会那样对待于他,让你们在此一呆数月之久?” 薛镇山尴尬的一笑道:“那么前辈一定了解九幽令主的来历了?” 一粟子哼了一声,心想:“好啊!你是想用话来套我了……” 目光滑稽的投注了他一眼,道:“我可以告诉你,对九幽令主,当世之中大约只有我一人能知他的底细,他也一切都没有瞒我!” 薛镇山忙道:“前辈是否能告诉晚辈一点……” 一粟子忽然面色一沉道:“不能!因为我曾答应过他,在他自己泄露身份之前,我一定要替他保守住这一份秘密!” 薛镇山颇觉失望的道:“前辈既然不肯相告,晚辈再问也是多余的了!” 一粟子点头一笑道:“不错!我这人最是能够守口如瓶,你不必妄费心机了……” 忽又轻轻一拍他的肩头道:“好在这谜底大约不久就要揭开了,又何必急在一时?” 忽然,只见门帘一掀,宁小凤姗姗的走了进来。 经过一番梳妆,她已容光焕发,明艳照人,羞赧的一笑,向一粟子福了一福道:“一月叨扰,谢谢老前辈了!” 一粟子长笑道:“不必客气,我自会向九幽令主讨还茶饭钱!” 宁小凤又姗姗走向薛镇山道:“见过夫君……你……” 薛镇山有些羞窘的接道:“我也已完成了应完之事,咱们……” 一粟子大笑道:“看来就是我不赶你们,你们也要向我告辞了,是么?” 薛镇山忙深施一礼道:“晚辈别过了,异日再补报大恩!” 一粟子双手连摇道:“我已说过了,这笔账我会向九幽令主去算,你们走吧!不过……” 目注薛镇山与宁小凤道:“眼下江湖中风声鹤唳,惶惶不宁,你们最好不要这样公然而行,以免引起些无谓的麻烦,耽搁了行程……” 伸手向一张巨椅上一指,道:“那里有两套外衣面幕,你们最好穿戴起来。” 薛镇山抬头看去,只见那巨椅上果然放了一个布包,当下连忙走了过去,打开看时,只见一套是青布长衫,外加面幕;另外一套则是鹅黄长衣,鹅黄面幕,正是早已为两人准备好的。 薛镇山连声道谢,就在厅中与宁小凤穿着了起来。 这样一来,两人面目尽皆掩盖了起来,就算行走于大街通衢之中,也不会被别人发觉。 于是,在一粟子亲自引领之下两人踏出了成仙洞,告别下山。 经过一个月的时光,薛镇山已把《天罡真经》上所载的神功全部习成,此刻他的武学造诣又另是一番进境。 宁小凤似喜似忧,眸光不时向薛镇山偷偷转动,仿佛这一个月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她要尽量的多看薛镇山一眼才能满足。 同时,她芳心之中也仍然忧思重重,她不知道今后的岁月中与薛镇山还会有怎样的遭遇? 在漫长的未来中,他们能否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在那将来临的风暴中他们又会怎样? 忖思之间,不由痴痴迷迷,发怔不已。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已到了一处市镇之上。 薛镇山仰看天色,只见已是黄昏时光,当下向宁小凤道:“凤妹累么?” 宁小凤摇摇头道:“不累呀……” 略带责备的又道:“你把我看得这样不济么?” 薛镇山笑道:“既然不累,我倒有一个提议!” 宁小凤大感兴趣的道:“噢,什么提议?” 薛镇山道:“咱们索性在这市镇上用毕晚饭,连夜攒行,不知凤妹以为如何?” 宁小凤柔顺的道:“只要你决定就行了,又何必还要问我!” 薛镇山微微一笑,与宁小凤径奔市镇上走去。 在一处饭馆之中,两人要来了一份简单的饭食,匆匆用罢,就欲启程。 但就当两人付账欲行之时,忽见店外进来了五个特异的客人,立刻吸引了薛镇山的注意。 宁小凤皱眉看了那五人一眼,悄声道:“不要多惹是非,咱们走吧!” 但薛镇山却紧盯着那五人不曾移动。 只见那五人是四男一女,四个男的俱皆穿着火红的长衣,每人佩着一口腰刀,生得横眉怒目,形同鬼怪。 那女的则像薛镇山一般,外面穿着一袭宽大的青布长衣,面蒙青纱,仅能从走路的姿态以及说话的声音中知道她是一个女人。 薛镇山又细看了一会,一拉宁小凤,双双出店。 在镇市之外,薛镇山收住脚步,凝重的道:“凤妹,小兄又有一件事非与你商议不可!” 宁小凤吃了一惊,道:“很重要么?” 薛镇山点首不语。 宁小凤叹口气道:“你说吧!” 薛镇山慢悠悠的道:“此处距泰山已经不远,小兄还有一点事情待办,最好凤妹先走一步,去见九幽令主,小兄随后就到!” 宁小凤震了一震,道:“不能与我一齐去么?” 薛镇山为难的道:“最好是不。” 宁小凤叹吁一声,幽幽的道:“你我是夫妻了,理应休戚相关,祸福与共,不论有什么事故,也该同进同退,永不分离!” 薛镇山沉凝的道:“贤妻说得极是,不过,最好这次不要……” 宁小凤幽幽的道:“为什么呢?” 薛镇山呐呐的道:“因为……因为……” 但因为了半天,却也没说出什么原因。 宁小凤秀目深锁的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本来你没有与我分道而行的意思,只是因为在那饭店中遇到那五个怪人之后,你才……” 薛镇山颔首道:“不错,的确是为了那五人之故……贤妻可知那些人是谁么?” 宁小凤冷冷的道:“我才出江湖多久,怎会知道?” 薛镇山道:“那四个穿红的是苗岭四毒,在江湖中是出名的恶毒之人,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宁小凤接口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咱们把他杀掉,为江湖除害也就是了!” 薛镇山道:“但贤妻可知他们四人的来头么?” 宁小凤道:“不管是什么来头,总不致比武林四圣还厉害吧!” 薛镇山叹道:“论武功,大约他们绝不会是武林四圣的对手,但这四人听说各擅毒功,只要你一碰撞,就会有性命之忧,因为他们的毒功都厉害非凡,天下几乎没有人能解!而且大都是子不见午……” 宁小凤道:“这就是你要我先走的理由么?” 薛镇山道:“不错,小兄是为了凤妹的安全!” 宁小凤不悦的道:“你把我看得也太没用了!” 薛镇山皱眉道:“除此之外,也还有另外的一个理由,如果凤妹为了使小兄能够专心应付敌人,也会同意先走!” 宁小凤怔了一会,忽然做了一个另外的决定,坦然道:“好吧,我答应你!” 薛镇山倒有些感到意外,想不到她会忽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忍不住柔声问道:“贤妻生气了么?” 宁小凤摇头一笑道:“没有!” 薛镇山道:“小兄并不能让你这样单独而行,至少,还得找几个丐帮的高手,暗中护送,这镇市之中,定然有丐帮的……” 宁小凤却轻轻一笑道:“你放心,我还不到真的这样没用,……我先到泰山等你去了!” 不待话落,娇躯晃动,当先驰去。 薛镇山急喊道:“凤妹……贤妻……” 但宁小凤充耳不闻,顾自疾奔而去。 薛镇山口中虽然在喊,但却并未去追,微微叹吁一声,又向市镇中那家饭馆之前走去。 但奔驰而去的宁小凤并未真的走远,却在不远处的一簇树木后收住脚步,待至薛镇山将向市镇中走去之时,又悄悄溜了回来,遥遥随在薛镇山之后。 薛镇山不曾想到宁小凤会去而复转,故而头也不回,根本不知二十余丈外宁小凤正在悄悄跟踪。 当他走到那饭店门首时,只见在内的五人已经用罢酒饭,正相偕鱼贯而出,向市镇的另一方向走去。 薛镇山施展开上乘轻巧的身法,或前或后,或左或右,跟踪在那五人身旁,虽是有时近在数丈之内,但那五人却始终不曾发觉。 在一片墓地松林之中,五人收住脚步,席地坐了下来。 薛镇山却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扑落在一株松树顶巅,正好在五人所坐之处的上面,对五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听得十分清楚。 此刻???是定更时分,暮蔼浓重,只见那青衣蒙面的女人喋喋一笑道:“你们与那大巫师约定的是什么时候?” 那四人中的一人应声答道:“二更正,目前时光尚早,只好在这里等待一下,同时……” 嘿嘿一笑,又道:“也把咱们的条件先谈谈清楚!” 薛镇山心想:自己判断得不错,那女人正是已被削掉了一只乳房的花常红,不知又在弄什么诡计。 只听她格格一笑道:“也好……” 伸指挑开自己的面纱,媚笑道:“除了我那‘蛇血魔心’之外,不知四位还要什么?” 眉飞目动,眼波流转,显然想以她的美色征服四人。 只听四人喋喋一笑,其中一个为首之人道:“愚兄弟所要的就是那颗‘蛇血魔心’。此外,既不垂涎金银珠宝,也不欣赏你的美色,倒是别无所图,不过……” 声调一沉,道:“如果你确有诚意,为何不把那‘蛇血魔心’带在身边!” 花常红格格笑道:“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了么,眼下我正在躲避仇人的追踪,因为那‘蛇血魔心’功用虽大,对我这个仇人却毫无用处,带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处?” 微微一顿,道:“只要你们答应我的事办完之后,我立刻就与你们去取,绝不会使你们失望也就是了!” 那人哼了一声道:“这我们如何信得过你呢?” 花常红笑道:“苗岭四毒,在江湖中是令人闻名丧胆的人物,难道谁还有这大的胆子欺骗你们么?” 那人喋喋一笑道:“这话也对,除非你想找一个最惨的死法,否则,大约还不敢向我们弟兄撒这个烂谎!那么,成功之后,必须即刻去取,不能有一刻的延误,倘若超过了一昼时间,就得小心你的性命了!” 花常红眉开眼笑的道:“好,就这么办,不过,‘双婴元罡’的功劲当真那般厉害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莫非你竟不相信我们的大巫师么?” 花常红忙道:“相信,相信,不过,我只是相信你们的毒功举世无比,却没听说过这‘双婴元罡’会有这般厉害!” 那人大笑道:“这就是你少所见多所怪了,‘双婴元罡’必须要那怀孕的孕妇所怀的是一男一女的孪生双胞,且要是头一胎才行,为了找这么一位合适的孕妇已经花了愚兄弟与大巫师不少的心血了……” 微微一顿,又道:“记住,双婴元罡的神功无人能敌,但却只能对付一人,等到你的仇人之时,最好不要轻用功力,否则也会消失于无形之中……” 花常红忙道:“好!好……只要真是威力那样强大,一击之下把那老匹夫鬼仙杜灵杀掉,我也就安心了!。” 薛镇山在树巅之上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勃然大怒,心想:“这等妖女荡妇毕竟是没有办法使她悔过向善,非要把您惩罚一番不可!” 当时就欲一跃而下,将之悉数搏杀,但由于听得他们说尚有一位什么大巫师,谅必也是一个凶残恶毒的东西,何不将之一并诛除,忖念之间,又隐忍了下来,继续匿伏不动。 不久。 只听花常红叫道:“时间差不多了!” 苗岭四毒中的那为首之人点点头道:“不错,可以去了!” 于是,五人同时起身,一阵风般的向正北驰去。 薛镇山跃下树来,仍然有如幽灵鬼魅一般紧紧随在后面,与五人一先一后向前奔去。 盏茶之后。 花常红与苗岭四毒已在一个小小村落前停了下来。 只听四毒中的为首之人叫道:“到了!” 薛镇山有如一只扑空巨鸟,先一步由众人头上掠过,到了那小小的村落之内,留神查看。 只见那村落只有数十户人家,贫脊荒凉。 全村之中都是黑漆沉沉,似乎均已入睡,只有在西北角上的一处草房之中有一丝幽暗的灯火传了出来。 薛镇山心中暗忖:大约就是那位大巫师与他们所约之处了。 当下疾飘而下,落入了那人家的后窗之下,暗暗由窗隙中向内窥去,一看之下不由愤然大怒。 只见那是一户十分穷苦的人家,房中点着一盏油灯,暗淡的光辉照耀中,一幕残酷可怕的惨剧就要上演。 房中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与一个三十余岁的健壮男子,俱是布衣粗服,此刻皆昏睡在房中的角落之内,如不是被点了穴道,就是为药物所制,失去了知觉陷于昏迷之中。 正中则是临时支起来的一个锅器,一口大锅已经吊在上面,下面堆满了柴薪,却未曾引火,锅中也空无一物。 在锅前则有一个身着红衣,肩披紫色披风,满面狞恶的老者,正在缓慢的踱来踱去。 使薛镇山勃然大怒的是一旁的一个孕妇。 那孕妇已被剥得全身赤裸,高凸的肚皮,表示她已即将临盆,鬓发散乱,满面泪痕,手足都被缚在背后,一副可怜兮兮之状。 薛镇山牙根紧咬,静以观变。 只见大门外起了一阵轻轻的剥啄之声,那身披紫色披风的红衣人并未稍动,但五条人影却已进入房中。 显然那敲门之声并非要人开门,而是与那大巫师联络的一种暗号。 只见苗岭四毒向那大巫师躬身道:“见过大巫师!” 大巫师举伸一手,表示还礼,淡淡的道:“要练‘双婴元罡’的女人就是她么?” 花常红连忙陪笑道:“不错,就是我……大巫师,可真是劳苦您了!” 那大巫师淡淡的嗯了一声道:“本巫师不是白替你练的!” 花常红忙道:“这是当然,方才已经和他们四位把条件谈好了!” 大巫师哼了一声道:“不是谈条件,而是要东西……” 转向苗岭四毒道:“她那‘蛇血魔心’呢?” 四毒为首之人连忙陪笑道:“东西她没带在身边,但已讲好练成双婴元罡之后即刻去取。” 大巫师面色一沉道:“练成之后,她要反悔了呢!” 那人忙笑道:“她说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可以将‘蛇血魔心’献上,逾时以她的性命做抵!” 大巫师沉忖了一下,道:“好吧,这事包在你们四人身上了!” 苗岭四毒连忙同声道:“大巫师尽管放心!” 那大巫师探手由袖中掣出了一把桃木宝剑,向花常红一指道:“双婴元罡是苗疆无上神功之一,你知道怎样练么?” 花常红略感畏惧的向后退了一步道:“奴家不知!” 大巫师哼了一声道:“这双婴元罡是最霸道的神功之一,但在练时却也要吃上一些苦头!” 花常红又讶然退了一步道:“不知要怎样练法?” 大巫师道:“本巫师不能向你解释,只问你是否有决心要练了!” 花常红忙道:“奴家肯以‘蛇血魔心’做为交换,那自然是有决心要练的了!” 大巫师点点头道:“只要你听我吩咐即可!” 花常红踌躇着道:“大巫师不能简单的说一说?” 大巫师决断的道:“不行,一经说破就不灵了……” 微微一顿,又道:“练与不练,由你自己决定好了!” 花常红终于一咬牙道:“练!” 大巫师冷凛的道:“既是要练,等本巫师一下法论,就是你想反悔也不行了!” 花常红面色微变,但却仍然应道:“奴家遵命就是了!” 大巫师忽的双目一睁,现出两股碧绿的光芒,桃木剑仰空一指,叫道:“呀咪叭,阿克依唏!” 苗岭四毒中的老大连忙悄向花常红道:“大巫师下法谕了,注意,对他的谕命不得违抗!” 花常红连连点头,凝神而待。 大巫师碧绿的目光一转,盯注到花常红脸上喝道:“脱掉鞋袜!” 花常红讶然惊叫道:“什么?脱去鞋袜,奴家是个女流之辈,脱去了鞋袜,成何体统!” 大巫师两眼一瞪,手中的桃木剑指向花常红天灵而来! 苗岭四毒中的老大连忙悄声道:“还不快些照办,大巫师的法谕怎可违抗!” 花常红无可奈何的呐呐应道:“奴家……遵谕……” 大巫师的桃木宝剑又缓缓的移了开去。 花常红果然依言俯下身去,轻轻把鞋袜褪了下去。 只听大巫师又喝道:“那裹脚的白布也要除下!” 花常红又愕然惊叫道:“什么?……那岂不……” 话未说完,却被大巫师威凌的目光把未完之言瞪了回去,当下只好依言照办,露出了一双光如尖笋的肉足。 大巫师面无表情,又宣谕道:“除去外衣!” 花常红这次并没惊叫,却悄悄向苗岭四毒中的老大道:“奴家如果不练这‘双婴元罡’神功,还来得及么?” 苗岭四毒的老大摇摇头说道:“不行,大巫师一经下了法谕,就不能收回,否则,连我兄弟也是吃罪不起,要陪你倒霉!” 花常红四顾一眼,嗲声嗲气的道:“除掉外衣之后呢?” 大巫师面无表情的道:“脱光!” “啊?……” 花常红又忍不住尖叫道:“办不到……” 眸光转动,叫道:“要知道‘双婴元罡’需要这样练法,我才不练呢!” 大巫师冷叱道:“抗谕么?” 花常红叫道:“抗谕,我不练了!” 大巫师沉声喝道:“苗岭四毒!” 苗岭四毒同声道:“小的们在!” 大巫师喋喋叫道:“你们怎么说?” 四毒的老大道:“大巫师万安,照常进行!” 略一示意,与他的三位弟弟成扇面一般的把花常红围了起来。 花常红畏畏怯怯的道:“你们……” 四毒中的老大沉声哼道:“花常红,你要想找难看,那是容易不过……” 唰的一声,首先把腰刀拔了出来,但见刀锋之上蓝光闪闪,分明是淬过剧毒之物。 另外的三毒不待吩咐,也各自腰刀出鞘,但见蓝芒耀眼,把花常红围了起来,大有立即出手之意。 花常红眸光四转,一迭连声的道:“我脱,我脱……” 奇快无比的已把外衣扯了下来。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贴身的亵衣未脱! 大巫师吼道:“本巫师不用吩咐了,脱光……” 说话之间,已取了一根麻绳在手,丢到了四毒中的老大面前。 花常红惊道:“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把奴家……捆起来?” 大巫师满面沉肃的道:“这就是练‘双婴元罡’神功要吃的苦头,要把你倒吊在房梁之上,头部距锅口三尺,本巫师将双胎取出之后,放在这锅中熟炼,将化出的胎烟笔直上升,使你周身浴在胎烟之中,再由本巫师做法,才能使神功告成。” 花常红已经脱得全身赤裸,当下也不再坚持什么,只有嗲声嗲气的叫道:“奴家不敢抗拒法谕,但求大巫师不要使奴家受到痛苦!” 大巫师冷冷的嗯了一声,宣谕道:“吊人!” 四毒同时七手八脚,把花常红按翻倒地,将她双足缚好拉到了梁头之上,恰是依照大巫师之言,头距锅口三寸,一些不差。 等花常红吊好之后,大巫师继续宣谕道:“生火!” 四毒又七手八脚在锅下生起火来。 大巫师望着锅下的火堆已经愈燃愈旺,又大声叫道:“取胎!” 桃木剑向四毒中的老大掷去。 四毒中的老大接剑在手,登时向那反缚,仍在昏迷中的孕妇走了过去,毫不迟疑,举剑向那大腹便便的孕妇胎上刺去! 但听啊的一声尖叫,红光迸现,鲜血淋漓撒了一地。 那孕妇并未被取出胎来,却见那老大桃木宝剑脱手而飞,一只右腕已齐肘而断,一时鲜血汩汩,厥状至惨! 四毒中的另外三毒不约而同,疾跃而出。 但三毒不久就又转了回来,俱皆呛然若丧。 大巫师哼了一声道:“没抓到暗袭之人么?” 四毒中的老三摇摇头道:“没有人,鬼也没有一个!” 大巫师瞪眼道:“你们老大的右手是自己斩断的么?” 三毒瞠目结舌,无以为对。 原来这实在是不同寻常之事,老大的右手虽然斩断,但却一不见兵刃,二不见暗器,三不见行凶之人。 断腕的人已经运功止血,咬牙叫道:“仿佛是一种邪功,我……只觉冷风一吹,手就断了下来!” 大巫师眉头皱得死紧,哼了一声道:“功不可废,老二,再去取胎!” 四毒中的老二无可奈何,又把桃木剑寻到,擎了起来,向那昏迷的孕妇一步步凑了过去! 他不停转头回顾,深恐再步了他大哥的后尘,但他看得十分清楚,房中四面都没有与外面相通之处。 当下胆子大了一些,桃木剑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刺了下去。 怪事又发生了! 也是凉风一吹,他的手也断了! 房中未断手腕的老四忽然同声大叫道:“不好了……有鬼……” 原来不知何时,一团黑影忽然到了大巫师的身后。 大巫师也已觉得有异,但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子,只觉脖子上一凉,脑袋顿时和身子分了家。 但听咕咚一声,身子也倒了下来,不大时光,房中已成了血腥世界! 老三老四立刻发觉到这不是鬼,同时双袖疾扬,欲要打出两股最恶毒的百毒摄魂! 可惜那人的手法太快了一些,但见双臂一振,两股似剑的劲力疾射而至! 老三老四两股毒粉不及挥袖出手,人已萎萎顿顿的倒了下去! 原来那劲力比刀还利,竟然斜肩带背,把两人砍成了四半。 右腕断掉的老大老二见状不妙,逃命要紧,两人如丧家之犬,争先恐后,向房外逃去。 那黑影又是双臂一振,两股劲力激射而出!但听一声惨呼,老二又倒在了屋门旁边,也是拦腰斩成了两段。 但毕竟有一条漏网之鱼,四毒中的老大逃了出去! 那黑影正是薛镇山,见四毒之中逃了一名,拔足欲追,但略一迟疑又收住站了下来,自语道:“就便宜了他吧,反正断了一只右手,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这些事吊在梁上的花常红都看得清清楚楚,只因双足倒吊,无力挣扎,只有眼睁睁的在上旁观,几乎亡魂皆冒。 及见大巫师与苗岭四毒丧生的丧生,逃走的逃走,小小的草房之中变成了血腥屠场,急忙放声大叫道:“大侠客,多谢你救我们的性命,快先把我放下来!”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你是好人么?” 花常红道:“我们都是庄户人家,被那些妖怪闯了进来,要把我们活活害死,多亏你大侠及时赶来救了我们……” 薛镇山冷笑道:“你说的是实话么?” 花常红道:“千真万确!” 薛镇山冷冷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常红。” “这名字有些妖气!” “大侠客,先放我下来再说嘛!”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是大侠客,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奇侠!” 薛镇山哼了一声,忽然用苍老的声音道:“老夫是鬼仙杜灵!” 花常红惊出了一身冷汗,呐呐的道:“不,绝不是,大侠客真会开玩笑!” 薛镇山大笑道:“我一点都不开玩笑,不过,我虽是鬼仙杜灵,却又不是鬼仙杜灵!” 花常红奇道:“您这话我更不懂了……” 妖媚的接下去道:“大侠客,您还是先把我放下来吧!” 薛镇山摇摇头,慢悠悠的道:“这样谈话比较方便,你就委屈上一会儿吧!” 花常红苦笑道:“您是怎么了,这样爱看我们受罪么?” 薛镇山笑道:“看别人受罪虽不忍心,看你受罪却是开心极了……” 声调一沉道:“你这‘双婴元罡’不练了么?” 花常红惊道:“您……都知道了?” 薛镇山道:“清楚无比!这‘双婴元罡’练成之后,准备怎样,不用说是用来对付我的罢……” 花常红叹口气道:“我真被弄糊涂了,能……说清楚么?” 薛镇山颔首道:“也好,我这次可以和你说个明白,鬼仙杜灵早已死了!” 花常红啊了一声道:“这不大可能吧,我……我曾经见他……” 薛镇山大笑道:“我告诉你之后,你就会明白,那鬼仙杜灵确然已死于你的‘蛇血魔心’的剧毒之下……” 说话之间,把掩面的青纱扯了开去道:“认得我么?” “你……” 花常红呐的道:“你是……和鬼仙杜灵在一起的那……那位少年侠客?” 薛镇山冷哼道:“一些不错,鬼仙杜灵死后,替他报仇的责任就落到了我的头上,上次削掉你一只乳房的也是我了!” 花常红又差一点昏了过去,哀哀的道:“大侠客,您就饶我一命吧!” 薛镇山冷冷的道:“我确然有饶你一命之意,如果你不与那几个苗蛮之人在此伤天害理,企图练这种毒功,我倒也不追究了……” 花常红叫道:“就看在我是个弱女的份上饶了我吧!” 薛镇山大笑道:“弱女子,像你这种弱女子如果再活在世上,那就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在你手下遭殃了!” 声调一沉道:“记得我上次的话么,下次遇到之时就要把你寸碟而死!” 花常红亡魂皆冒,哀哀的道:“大侠客,您不会真的那样狠吧!” 薛镇山坦然一笑道:“也许比那还要狠上一些……” 目光转动,笑道:“这‘双婴元罡’虽是练不成了,就把你炼了吧!” 此刻那锅子已烧得内外通红,薛镇山蓦地伸指一拂,把吊在梁上的花常红点闭了三处大穴。 而后则是用刃风掌法,把那缚吊她的绳子削断,使她掉到了锅子之内。 但听一阵刺耳的嘶嘶之声起处,一股浓烟随之冒了起来,同时皮焦肉臭的味道使人禁不住为之作呕。 花常红穴道被制,喊不出声音,但表皮上的焦灼痛苦一时之间还难以使她死去,这份活炸的味道确然要比寸碟还要痛苦一些。 薛镇山哈哈一笑道:“花常红,大约至少还有半个时辰,你才会死,在下没有时间多陪,你就一个人慢慢忍受吧!” 又在锅下加了几根粗大的木柴,方才在房中一角的一只水缸中舀出一盆清水,泼在了那昏迷的妇人头上。 不久。 只见那妇人呻吟挣扎,双目已动。 薛镇山方才双肩晃动,有如幽灵一般飘然而出。 此刻已是三更过后,夜凉如水,北风刺骨。 薛镇山仰天长吁一口气,方才感到心头的沉重之情减轻了一些。 当下不再多留,飞身而起,向庄外扑去。 忽然—— 只听一阵微弱的呻吟声飘传入耳。 那声音虽然极低极低,但薛镇山却听得清楚无比,当下急忙循声扑去。 那声音传来之处是庄外的一道小溪之旁,及至薛镇山赶到之后,不由立刻大大吃了一惊! 原来在小溪旁横躺着一条纤弱的人影,一看就知,那正是她的妻子宁小凤。 薛镇山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连忙俯下身去叫道:“凤妹……凤妹,你怎么……” 只见她面色如纸,眉宇间却有显着的一团青乌之气,十分显然的是她已经中了剧毒。 她微弱的叫道:“夫君……我……对不起你……” 薛镇山大急道:“不要说这些,你觉得怎样,是怎样中的毒?” 宁小凤喘吁着道:“是一个……断臂……之人,就是那什么苗……岭四……毒之……一……” 薛镇山咬牙道:“这只怪我不曾赶尽杀绝,以致使凤妹受伤……唉……我……” 宁小凤挣扎着又道:“我不该……不听您的……话,又……偷着溜回来跟……踪……你,可是,可是,我……是因为……不放……心……” 薛镇山把她轻轻抱了起来,安慰她道:“凤妹,快说,你觉得怎样?” 宁小凤凝注着他道:“先说你会不会……原……谅……我……” 薛镇山激动的道:“我根本不会怪你,怎么谈得上原谅,你虽不该跟踪我,但你的用心良苦,这使我觉得感动……” 宁小凤唇角绽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道:“这样……我就安……心了……,我的……伤……只怕……不行……了……” 终于,她昏了过去。 薛镇山焦愁无策,一时不由心如刀戮。 虽然他已练成了《天罡真经》上的全部武学,但那上面并没有医术,也没有防毒疗毒之法,对于昏迷了的宁小凤,他却毫无办法。 一时之间,他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去泰山么,九幽令主,也不见得能治疗毒伤,何况等到到泰山,也许宁小凤已经毒发而死,茫茫人海,又到哪里寻找一个能够治疗得了毒伤之人! 当下又沉声叫道:“凤妹,凤妹……” 没有应声。 薛镇山悲哀的忖道:“苗岭四毒所用的毒均是子不见午之物,看来爱妻宁小凤只怕已经没有几个时辰可活了!” 忖念之间,只好信步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已走到了一座古寺之前。 那古寺山门未掩,金漆剥落,早已没有了住持僧人,但大殿中却燃着一盏油灯,似是有人在内。 薛镇山大感奇异,信步走了进去。 只见大殿中神像东倒西歪,到处积尘盈寸,但一盏油灯却闪闪灼灼,在供台之旁趺坐着一位老者,至少已有七旬以上。 老者身旁则侍立着一个小童。 在与那老者相对的方向,另有一个苍髯老者,身边也有一个小童,但那小童却不是侍立身侧,而是横躺在他的面前。 薛镇山见状不由微微一怔,但他心头沉重无比,并没去理会这些,也拣了一角比较洁净之地坐了下来。 原来宁小凤轻轻放了下来,略一运息,功集双掌,就要向宁小凤的气海穴上轻轻按去。 忽然—— 只听那白发老者轻轻唤道:“且慢!……” 薛镇山怔了一怔,住手道:“前辈是与在下说话么?” 那老者颔首道:“正是……” 伸手一指宁小凤道:“她怎么了?” 薛镇山见那老者慈眉善目,一团正气,当下叹口气道:“中了毒伤!” 那老者道:“很严重么?” 薛镇山道:“大约是一种子不见午的剧毒!” 那老者颔首道:“内力迫毒,只限于中毒之人神志清明,能够运功相辅者始可,这女孩子已经陷入于昏迷状态,如你运功替她迫毒,不啻使她毒伤提前发作,不但不会有功效,反而是加速其死了!” 薛镇山见他说得诚诚恳恳,心知此言不虚,当下连忙抱拳一礼道:“多谢前辈指教,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那老者道:“老夫姓邬名侗!” 目光转动,又道:“尊驾呢?” 薛镇山忖思了一下道:“晚辈薛镇山!” “薛镇山?……” 坐在白发老者对面的苍髯老者忽然接口道:“可是白骨门悬赏天下武林缉拿的薛镇山么?”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正是!” 那白发老者道:“江湖中风声正紧,尊驾难道一无所惧么?” 薛镇山恨恨的道:“谢谢前辈关心。” 那白发老者又道:“这位中了毒伤的女孩子与尊驾……” 薛镇山坦坦白白的道:“是拙荆!” 那白发老者邬侗又道:“原来尊驾已经成婚了!” 说过之后,又闭口不语了。 那苍髯老者忽然大声道:“尊夫人中的何种剧毒,叫得出名目来么?” 薛镇山心中一动,忙道:“只知是被苗岭四毒所伤,却不知是何种剧毒?” 那苍髯老者道:“这就难了!” 薛镇山忙道:“前辈能否指在下一条明路?” 苍髯老者摇摇头道:“只有一个办法!” 薛镇山充满希望的道:“请前辈指教!” 苍髯老者凝重的道:“当世之中除了君路遥一人之外,谁也救不了她,就是苗岭四毒也是不行,因为他们的剧毒根本没有解药!” 薛镇山失望的道:“只是拙荆所中的是一种子不见午的剧毒,如果跑一趟九顶山,只怕不及赶到,就……” 喟然一叹,住口不语。 苍髯老者一笑道:“君路遥早已不在九顶山了,难道你一些不知么?”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晚辈确然不知!” 那苍髯老者道:“眼下他大约是到了泰山吧!” “啊!?……” 薛镇山大出意外的道:“这倒是晚辈没有想到之事,他……” 那苍髯老者续道:“君路遥已与一位名叫章台凤及一位叫文无咎的女孩子结成了一伙,大约也是去泰山凑热闹去了吧?” “啊?!……” 薛镇山这次更惊讶了,惊呼一声道:“她们怎么会搞到一齐了呢?” 那白发老者邬侗接道:“世间难料的事情还多着呢,这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薛镇山叹息一声,道:“不论怎样说,拙荆的毒伤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了!” 那苍髯老者道:“为什么呢?” 薛镇山叹口气道:“实不相瞒,那章台凤与文无咎和晚辈都曾相处过一段时候,若是听说中毒之人是晚辈的妻子,绝不会让那君路遥施术医治!” 微微一顿,又道:“其次,由此去泰山,也不是一日之遥,拙荆仍然无法活着到达。” 那苍髯老者忽然话锋一转道:“阁下内力已到何种程度?”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前辈为何要问这些?” 苍髯老者笑笑道:“问你自然是有用意!” 薛镇山皱眉道:“晚辈不敢自诩如何如何,但尚能勉强列入一流之林!” 苍髯老者凝重的道:“老夫有意先试上一试!” 薛镇山呆了一呆道:“前辈难道是要挑战么?” 苍髯老者双手连摇道:“不要误会,老夫只是要确定阁下内劲已到何种程度?” 薛镇山困惑的道:“既是前辈有此要求,晚辈也不能不应了!” 苍髯老者笑笑道:“你我预先必须讲明,双方先各以二成内力相较,各自陆续输功,一方停滞不再输功时,即是内劲已全部输出,另一方即刻收回内力,以免造成误伤!” 薛镇山也含笑道:“晚辈应命便是了!” 那苍髯老者并不客套,晃动双肩,跃入殿中,平出一掌,静静等待。 薛镇山怀着好奇与困惑的心情,也跃入殿心平出一掌迎了上去。 他依照那老者之言,只用了两成力道,但双方一触之下,那苍髯老者却震了一震,身子不自然的向后一倾。 但他的内力立刻潮涌而来,挽住了一开始就出现的劣势。 双方力道缓缓增加。 薛镇山功力由二成至三成,由三成至四成…… 默默观察那苍髯老者时,只见他神色间十分兴奋,竟然满是喜悦之色,虽然这一场互较内力之举他已稳稳的占了下风。 当薛镇山内力增到五成之时,苍髯老者的力道忽然停滞不动了,显然他的功力已经发到了顶点极限。 依照预先的约定,薛镇山连忙把内力猛然回收,退了开去。 苍髯老者揩揩前额上的汗珠,急急的道:“阁下究竟用出了多少内劲!” 那白髯老者邬侗插口接道:“大约最多不会超过六成吧?” 薛镇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晚辈确然只用出了五成功劲!” 那苍髯老者激动的叫道:“老夫已出全力,你仅使出五成力道,这样看来,你已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界了。” 薛镇山苦脸道:“晚生对敌时,功力不能集中,因晚生之妻中毒甚深,恐有生命危险,不知前辈肯赐助解难?” 苍髯老者笑道:“方才你所说的那两点困难,老夫都可以替你解决,第一,老夫虽不懂疗毒救伤的医术,但却有一项家传的凝功聚毒之术,不论何种剧毒,都可使之延缓发作,令正的毒伤老夫有把握可以使之延长数日生命。 “第二,只要赶到泰山,见到君路遥,老夫就有把握可以使他替令正治好毒伤,不过……” 目光一转,道:“老夫却与你有一个交换条件!” 薛镇山又惊又喜的道:“不知前辈要提出什么条件?” 苍髯老者笑道:“首先老夫必须知道你是否信得过老夫?” 薛镇山忖思了一下道:“晚辈只是觉得前辈之言未免说得太有把握,君远遥隐居长恨峰下,是个孤僻的人物,至于章文两位姑娘,那就更不容易相求了!” 那苍髯老者笑道:“老夫并不去求她们,而且命令那文无咎负责叫君路遥把令正的毒伤医好,谅来她还不敢拂逆老夫之命!”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不知前辈如何有这把握!” 苍髯老者道:“十分简单,因为那文无咎是我的女儿!” “啊?!……” 薛镇山困惑的道:“但文姑娘曾向晚辈说过她是一个孤儿!” 苍髯老者冷哼道:“那是她信口开河之言,你这样容易相信么?” 薛镇山定定的凝注了那苍髯老者一会,觉得他与文无咎果然有几分相像,显然不是虚假之言。 当下忙抱拳道:“晚辈还没请教尊讳!” 那苍髯老者笑应道:“老夫文子卿……” 伸手一指面前的病童道:“这是我儿子文大木!” 薛镇山急急的道:“方才前辈曾说有条件要提,不知……” 文子卿颔首道:“条件就烦你替我把儿子治好!” 薛镇???苦笑道:“前辈说笑了,晚辈对医药之术一窍不通,怎么能医得了令郎之病!” 文子卿含笑道:“这原因十分简单,我这儿子是先天的经脉阻塞之症,需要一位内力登峰造极的名手,以混元内劲慢慢将之打通,否则,他的生命也只剩下十多天了!……” 声调渐渐嘶哑,一片悲凄之情! 薛镇山皱眉道:“前辈相信晚辈可以做得到么?” 文子卿道:“那是当然,要不方才老夫又何必试你的内力?” 薛镇山道:“果尔晚辈能治得了令郎的病症,那自然是义不容辞之事,不知应该用什么手法治疗!” 文子卿忙道:“就以普通的推宫过穴之法即可,不过,第一次施行推拿之时,必须连续五个时辰,而后每天早午晚各一个时辰,三日之后自然痊愈!” 薛镇山皱眉道:“这样说来,势须找一处安静的所在或是在逆旅之中进行,至少要耽搁上四天时间了!” 文子卿道:“不错,暂时之间,你最好别去泰山!好在距除夕之日尚有六七天之多,时间仍然足够支配。” 薛镇山道:“但拙荆……” 文子卿笑道:“这就是咱们要商议的事了,由老夫带令正先去泰山求医,阁下在附近城镇之中为我儿疗治先天痼疾,而后再去泰山相见如何?” 薛镇山呐呐的道:“这……这……” 他原想与他不过初次相逢,不便这样深信,但话到口边,却无法说得出来,故而又住口不语。 文子卿皱皱眉道:“怎么,可是不相信老夫么?” 薛镇山方欲答言,却听白发老者邬侗呵呵一笑道:“老朽也不便再隐瞒下去了……” 转向薛镇山道:“你知道老朽是谁么?” ←→ 第十八章 其人将死言也善 薛镇山听得那白发老者邬侗忽向自己询问知否他是谁之言,不由呆了一呆,淡淡的笑道:“方才前辈不是通过姓名了么?” 邬侗笑道:“不错,但姓名是姓名,身份是身份,老朽是问你知否我的身份,并不是问你知不知道我的姓名?” 薛镇山大感兴趣的道:“晚辈确然不知!” 邬侗笑道:“老朽就是你嫡亲的外公!” “啊?……” 薛镇山差点要跳了起来,道:“这事先母为何一直不曾向晚辈提起过?” 邬侗叹口气道:“这原因很明显了,你那爹爹薛春慈获罪于白骨门,夫妇俱遭残害,你母亲如何还敢再连累上老朽,这也是她的一番孝心!” 薛镇山忽然趋前几步,向邬侗叩道:“外孙见过外公……” 一时不禁流下泪来! 邬侗连忙伸手扶住道:“不必如此,天幸你已有此成就,报雪亲仇之日就在眼前,又何必再泪眼相对……” 薛镇山立起身来,道:“外孙满腹疑问,不知外公能否替外孙一释疑团……” 目光一转,道:“为何我会有三个母亲,第一个病死,第二个被杀,第三个为我而死……哪一个才是我生身之母,才是您老人家的女儿!” 邬侗皱皱白眉道:“这……我一时也难以说得出来,目前也正在探查之中……” 目光凝注着薛镇山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只有一个母亲,不会有三个!” 薛镇山苦笑道:“好吧,暂时不说这些,外公……难道有事要吩咐于我,才把身份拆穿了的么?……” 邬侗含笑道:“一点不错,只是要你相信文子卿之言,要他带你妻子先赴泰山,你替他那孩子打通天生阻塞的经脉之后再去相会……” 薛镇山忙道:“外孙遵命了!” 邬侗眺望了一下殿外的天色道:“急不如快,咱们就此分别办事如何?” 文子卿站起身来,满面春风的笑问邬侗道:“老夫该谢你说项之德!” 邬侗大笑道:“彼此彼此……” 伸手一指昏迷中的宁小凤道:“我这外孙媳妇有了三长两短,那也唯你是问!” 文子卿一拍胸脯道:“只要我那女儿与君路遥均在泰山,老夫就负完全责任,如果不然,倒是一桩十分麻烦的事了!” “老朽有最精确的消息,他们确然都在泰山无疑,到时就看你如何命令你那女儿为她的情敌医疗毒伤了!” 文子卿哼了一声道:“老邬,你怎的拿起老夫开起胃来了!” 邬侗一本正经的道:“老朽说的是实情,希望你到时不要碰了钉子才好!” 文子卿吹胡子瞪眼睛的道:“如若碰了钉子,老夫情愿不要这个女儿,把她杀掉才能甘心!” 邬侗噗哧一笑道:“希望不要演变成这个局面!” 站起身来,又道:“老朽看来也只有推开其他之事,陪你同赴泰山一行了!” 文子卿笑道:“这是自然,你逃不掉的!” 于是文子卿将宁小凤接了过去,慎重的托在臂弯之中,道:“老夫这压抑毒伤发作之术,必须找一位普通的妇女为助才能施行,老邬,咱们先走一步吧!” 邬侗颔首不语。 文子卿沉忖了一下,又转向薛镇山道:“小儿就拜托阁下了!” 薛镇山忙道:“只要推宫过穴之术,确然有效,泰山相会之时,晚辈一定会还给您一个健康如常的令郎!” 当下也把文大木轻轻抱了起来。 于是,互道珍重而别,各自行去。 此刻已是黎明时光,薛镇山毫不停留,又向镇市之中走去。 及至走入镇市之内,天色已经大亮,许多客商行旅,都已登程上路,镇市之上顿时逐渐冷清了起来。 薛镇山急急寻了一家客店,匆匆用过茶饭,闭起房门,准备替那病重文大木施行推宫过穴之术。 那孩子约有十来岁出头,由于先天的病症,使他瘦弱得只有一把骨头,模样儿十分可怜。 薛镇山轻轻叫道:“小弟弟!小弟弟……” 那孩子迷迷茫茫的睁开眼来,忽然吃惊的道:“我……爹爹呢?”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哼一样。 薛镇山叹口气道:“他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去了,交待我替你医病,三四天一过,你就可以像好人一样了!” 那孩子摇摇头道:“我知道,我快死了!” 话说得十分认真,好像他果然知道一般。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你怎会知道的呢?” 那孩子道:“是我爹爹说的!” 薛镇山道:“这更胡说了,纵然是你真的要死,你爹爹也不会告诉你啊!” 那孩子继续微弱的道:“是我假装睡熟,听我爹爹自言自语的说:我可怜的儿啊,为什么上天要把你的生命夺去,你才只有十一岁啊……所以我知道我的病不会好了!” 薛镇山不禁深为愕然,这孩子病得这样,仍然如此聪明,倘若他恢复健康之后,更不知会聪明到什么程度,一时不由激生了爱怜之意。 当下忙笑道:“你的病确实已经很重,你爹爹说你快要死了的话也并不假,不过,现在你却不会死了,你知道么?” 那孩子期望的仰着脸道:“我知道,因为你要给我治病了……” 喘吁了一阵,又问道:“你一定比我爹爹高强很多了!” 薛镇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那孩子道:“是爹爹说的嘛,他说只有比他功力高强很多的人才能替我治病,要是再遇不到比我爹爹武功高强的人,我就只好等死了!” 薛镇山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但那孩子却紧盯着问道:“你最多也只能做我的哥哥,为什么你的武功比我爹爹还高?” 他话说得很多,显然情绪十分兴奋。 薛镇山摇摇头道:“你年纪太小,又在病中,不该问得这么多……” 伸手向床上一指,道:“快去躺了下来,我该替你开始疗伤了!” 那孩子果然柔顺的躺到床上,但仍迟疑着问道:“我该叫你什么呢……我叫你大哥好么?” 薛镇山赞许的道:“自然,那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于是,薛镇山开始为他缓缓推拿。 文大木生得过份瘦小,推拿起来轻若无物,并不需要用多大气力,故而虽是要连续推拿五个时辰,却也并没有什么吃力之感。 经过这一番推拿之后,文大木苍白的小脸已经有了血色,晚饭之时,也破例的喝了两碗稀粥。 一连三天,薛镇山足不出户,专心为文大木施用推宫过穴之术,文大木日渐好转,到了第四天上午已经与好人无殊,恢复了他应有的天真活泼。 薛镇山虽是埋守逆旅之中,但却毫无寂寞之感,因为文大木能说会道,乖巧无比,常逗得他开心的大笑。 第四天傍晚之时,薛镇山满面春风的向文大木道:“你觉得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文大木忙道:“全好了,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薛镇山笑道:“别说这些,我问你身体上可还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文大木又蹦又跳的道:“大哥,你看,我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服,而且舒服极了!” 一个自小缠绵病榻的孩子,一旦恢复了健康,那份愉悦之情,自然是极难形容的。 薛镇山也大是高兴的道:“那好极了,今晚再施最后一次推拿之术,明天就要登程去泰山找你爹爹团聚去了!” 文大木又高兴得跳了起来。 薛镇山忖思了一下,忽道:“明天就要走了,我到外面去买几样应用的东西,你安心等我回来!” 文大木嗜起小嘴道:“大哥,我可真闷死了,不能带我出去玩一玩么?” 薛镇山一笑道:“反正你已经好了,以后出去玩的机会多的是,又何必急在一时!” 文大木仍是嘟着嘴道:“我一个人留在店里会害怕!” 薛镇山笑道:“这又是说傻话了,并不是我不带你去,因为我回来之后立刻又要为你推拿,现在你得先做准备工作了!” 原来每次在推拿之前,薛镇山要教他先做上顿饭时光的调息,这样推拿起来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文大木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有委委屈屈的道:“大哥,您可得快点回来!” 薛镇山笑道:“那是自然!” 于是,他迅速的替他掩上房门,出店而去。 他买了几件换穿的衣服鞋袜等物,又迅速的赶回了店房之内,准备为文大木施行最后一次的推拿。 殊料当他踏入房中之时,出乎意料的是文大木并没依照他的话躺在床上等他,竟是不在房中。 薛镇山怔了一怔,心想,这孩子身体一好,心就野起来了! 于是,他在店中前前后后寻找了一遍,并不曾发现他的人影。 薛镇山不禁有些慌了起来,文大木纵然贪玩,也绝不可能自己跑上街去,他绝不敢如此顽皮。 于是,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再度走回房内。 忽然—— 他发现了一桩可惊之事。 在床前有一只文大木所穿的鞋子。 文大木纵然顽皮到偷偷跑到街上去玩,也绝不可能只穿一只鞋子,十分明显的是出了变故,文大木被人掳走了。 薛镇山这一惊非同小可! 是什么人掳去了文大木! 他要到哪里去找? 他如何向文子卿交待? 他不禁捶胸顿足,深悔自己不该离开他,文大木曾要求自己带他同去,为何自己竟不答应? 他找来店家,以及相邻的住客,但没有一个人曾听到声音、见到人影,根本找不出一点线索! 薛镇山只好咬牙出店,在镇市之上,以及镇外四郊开始详细搜索,虽然这是一桩无头公案,但他却下了最大的决心,一定要把文大木找回来! 如今且谈泰山南天门前。 原是一片乱石嶙峋之地,但此刻却经过了一番修整,而且搭起了一座高高的石台。 石台前则矗起了一座牌楼,两楹巨联写的是: “会四方豪雄, 选武林高手” 在会场内内外外,有不少人穿梭往来,在做最后的修整工作。 那些人衣饰不一,老幼皆有,经过仔细观察,方才知道那是丐帮之人。 除夕已到,泰山上顿时热闹了起来,也紧张了起来。 白骨门所在的傲来峰下大寨之中更是张灯结彩,入夜之后一片灯火,那不仅是因为新年已到,更是因为今年大异往常,不但武林四圣俱皆在此同度新年,逍遥公子薛达三亦已到来。 倘若那玉面书生薛少元仍在人世,也许会参加兄弟年节大会。 紧张的是一向与之做对的九幽令主竟然在南天门前召开英雄大会,这实在是一桩不堪思议之事。 九幽令主曾数次骚扰武皇陵,薛氏兄弟几次欲要找他算账,一分胜负强弱,每次皆因无法找得到他而作罢。 如今,九幽令主竟在南天门前召开起英雄大会来了,这是多么滑稽之事,分明是在向薛氏兄弟挑衅的一种行为。 白骨门中薛氏兄弟已经密议了数次。 当世武林中几乎尽是薛氏兄弟的天下,如今,一个九幽令主居然骑到头上来了,这事能忍得下么? 于是,薛氏兄弟已经取得了协议,他们要在九幽令主的英雄大会上将九幽令主击败或是杀死,以雪洗近年中因九幽令主而使武林四圣蒙上的污点。 白骨门已派出了不少能手,去监视九幽令主的行动,然而失望的是,并不见九幽令主的踪影。 在南天门四周,此刻也搭起了不少临时的客店,多属竹木搭建,以备参加英雄大会的来客住居之用。 这时,零零落落的已到了不少客人,僧道尼俗各色人皆有,但较之真正的武林大会,却是逊色了不少。 这情形十分明显,一般人惧于武林四圣的威名,不敢参加九幽令主的英雄大会,真正参加之人,则大半都是当世中的一流之选。 除夕之日既到,南天门前更加热闹了起来,所到的各路豪雄大约有百人开外,都是名震四海的人物。 在南天门后的一处秘密石洞之中,这时却有人正在暗暗焦急。 那人一个是九幽令主,另外则是章台凤、文无咎、君路遥、西门龙、徐远以及丐帮中的几个为首之人。 九幽令主高大魁伟,端坐在一张石凳之上,一言不发。 文无咎、章台凤则在洞中走来走去。 君路遥、西门龙等人则站立一旁,有时也往返踱上几步,俱是一副心烦神乱的不安之态。 章台凤忽的一瞥文无咎道:“看来你做错了一件事!” 文无咎哼了一声道:“什么事?” 章台凤道:“不该不答应你爹爹的要求,给宁小凤那丫头治疗毒伤!” 文无咎咬牙道:“那是做梦了,宁小凤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只要我能阻止得了的,就一定阻止,不但不给她治伤,我还恨不得能把她大卸八块呢!” 章台凤道:“这么一来???问题可就大了,既得罪了你爹爹,又得罪了薛镇山,他还会来么?……” 忽听一声沉喝道:“你们在讨论些什么?须知本令主不究既往,破例允许你们与本令主同进同退,已是十分宽容的了!” 章台凤道:“这是令主瞧得起我们!” 文无咎则冷一声道:“令主也别摆这样大的架子,须知今天咱们是合作,如果薛镇山不来,我们就得帮住应付这艰危的局面,这局面大约不怎么好应付吧!” 九幽令主叹口气道:“这也出乎本令主意料之外了……” 声调一沉,喝道:“报时!” 只见一名丐帮之人趋前几步道:“申时将过,已近黄昏了!” 文无咎嘻嘻一笑道:“依照令主柬贴上的时间,现在该是英雄大会开始的时候了!” 九幽令主全身俱皆包裹在青布黑纱之内,不耐烦的往返踱了一阵,不住的喃喃叫道:“怪了,怪了……难道我对这孩子估计错了么?” 文无咎哼了一声道:“令主,别怪我又要顶撞您一句,这件事您实在处理得欠妥。” 九幽令主道:“是怎么个欠妥法?” 文无咎道:“您最不该那时冒充存尸山庄之人把宁小凤弄走,又把薛镇山弄到一齐,让我们白忙了半天,结果现在可好,薛镇山习成神功,竟然不来了!” 九幽令主忽然恨恨的顿了顿足道:“本令主处理这事并没有错误,倒是你这丫头,误了本令主大事!” 文无咎连连摇手道:“别责怪我,我是没有办法,一见那姓宁的丫头,就从心里有气!” 九幽令主微吁道:“只怪我晚来三天,才出了这样的纰漏,薛镇山那孩子心地善良,必然是路上碰到了你爹爹与宁小凤……” 声调一沉道:“如果本令主是三年以前的脾气,早就把你打个半死了,自己生身父亲腆颜求你,你为何都不肯答应?” 文无咎吃了一惊道:“令主别生气,我早说过了,我是没有办法,过后我会给我爹爹陪罪,噢,对了,令主还不把真实身份现出来么?” 九幽令主又叹吁了一声道:“孔子有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远!’这话实在不错,本令主无非因你们武功不弱,智计颇多,加上本性不恶,十分年轻,仍然前途无限,加上我这英雄大会需要人手,才原谅了你们过去的所行所为,料不到却因此误事!” 文无咎低低的道:“其实令主早已误了事啦!” 九幽令主哼道:“早误了什么?” 文无咎道:“令主如不拉我们入伙,君路遥也不会在于此地,那宁小凤的毒伤也没人能救得了她,薛镇山为了妻子的死,也仍然不会到这里来,岂不是早把事误啦!” 九幽令主喝道:“休要一味强词夺理……” 忽然—— 只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 只见一个丐帮之人急步而入,向九幽令主报道:“红日将沉,不知英雄大会是否依时举行?” 九幽令主略一沉吟道:“会场之上,先行燃起灯烛!” 那人朗应一声转身而去。 不久。 只见那人又转了回来禀道:“南天门方圆十里之内的山峰沟壑之中布满了大批的人马!” 九幽令主毫不意外的道:“都是哪方的人物,可曾查明?” 那人忙又禀道:“白骨门约五百人以上,神风门、威武门、飞虎堡各有百人以上,共约千人左右!” 文无咎舌头一伸插口道:“这声势十分强大了,看来今日之局并不乐观!” 九幽令主沉声一喝,又向那人道:“参加英雄大会的四方群雄共有多少?” 那人回道:“原本有百人上下,但自武林四圣的人马把南天门包围之后,已退出了四五十人,大约是转向武林四圣陪罪去了!” 九幽令主略一沉吟,坚决的道:“宣布英雄大会开始!” 那人怔了一怔,但却应命而去。 文无咎又不自然的一笑道:“令主,不考虑一下了么?” 九幽令主沉声道:“骑虎难下,势在必行……” 声调一沉,隔着厚厚的面纱向章台凤、徐远、君路遥、西门龙等人扫掠了一圈,大声道:“本令主再问你们最后一句,是否衷心与本令主合作?” 章台凤忙道:“令主还顾虑什么?” 九幽令主一笑道:“至少你父母还在白骨门内!” 章台凤也一笑道:“令主不是说过目的不在于整毁白骨门么?” 九幽令主颔首道:“看来你倒是深明大义之人!” 章台凤摇头一笑道:“令主高估我了……” 眸光转动,赧然一笑道:“其实我们都是一样,有一份难以消弥的私心!” 九幽令主颔首道:“这一点本令主也寄予同情,但此时此地不宜再提,不论薛镇山能否及时赶来,一切仍按预定计划进行……” 轻声喊着姓名道:“章台凤、文无咎、君路遥、西门龙,你们四人能按原定计划达到目的么?” 章台凤、文无咎同时颔首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君路遥则干咳了一声道:“九幽令主,咱们原本是不能并立的仇人,老夫难忘你毁去地极温玉之仇,但今天却不知为何,倒是甘心受你利用!” 九幽令主打个哈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尊驾大约还配这句褒词!” 君路遥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西门龙也苦笑一声道:“当日老夫也曾与令主相搏过三百招以上……” 九幽令主摇摇头道:“本令主承认你是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但却没料到你会栽到文无咎的手里,更没料到你们能捐弃成见,不记旧仇,这倒是十分难得之事!” 忽然—— 只听一片轰雷似的呼喊之声遥遥转了过来! 文无咎等不由俱皆为之大吃一惊! 九幽令主淡淡一笑道:“武林四圣虽然强横,但对本令主顾忌仍多,这不过只是使围困住南天门的属下之人呼号示威,大约他们还不敢真的扰了英雄大会,也不会傻到如此做法!” 不久。 人声渐微,一片鼓声响了起来。 九幽令主沉声道:“大会开始了……各位把面纱挂起来!” 话落之后,当先走了出去。 那秘洞距高台只有两丈多路,举步即到。 有一阵轻微的欢呼声,是仅余下的三四十名与群雄所发。 章台凤、文无咎、君路遥、西门龙,以及徐远等人俱皆戴起了面纱,相继走到高台之旁的一排凳子上坐了下来。 人数虽少,但却有一层神秘气氛! 九幽令主飞身跃上高台,纵目四顾,只见三四十位与会群雄散处在场子之中,寥寥落落,十分苍凉。 高台广场,只有寥寥的三数十人,如何能算是天下英雄大会。 但在这惨淡的场面四外,却是含有敌意的武林四圣的人马,但见人喊马嘶,巨烛明灯,与南天门外的惨淡景象正好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九幽令主缓缓扫掠了一周,从容抱拳一礼道:“兄弟不才,早有召请一次英雄大会之志,不图今日方能实现,深蒙武林同道不远千里惠然肯来,实属兄弟之幸……” 围在四外数百丈外以至十里方圆之内的人马浪潮,忽然翻浪搅海一般的狂呼高叫了起来。 显然那正是武林四圣的授意,要把这可怜的英雄大会掩盖得黯淡无光。 九幽令主毫不在意,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虽在震天的高喊狂啸之中,他的话声仍然可以清晰的传入在场的三十多位群雄之耳。 只听他十分沉凝的道:“近年以来,武林大会久未召开,强凌弱、众暴寡之事日有所闻,江湖武林中又出现了空前未有的不安局面。 “兄弟不才,欲要就与会群雄之中,选拔出一位足当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领袖武林俾万世永安……” 台下的三十多人面面相觑,一时做声不得。 因为这情形实在滑稽得很,三十多人能包括得了多少门派,岂能选出一位高人掌管天下武林之事,纵然能够选拔得出,又有何用! 武林中大部分势力都操之于武林四圣之手,而又以白骨门为长,实际上今日的武林领袖就是白骨门门主。 九幽令主举行英雄大会,选拔第一高手,实际上不过是予武林四圣的一种乱视行为,根本不会真的起上什么作用! 只听九幽令主又沉声道:“诸位休要以人手过少,而心存疑虑,兄弟郑重宣布,凡在本英雄大会经搏斗而最后获胜之人即为天下第一高手,视同武林盟主无殊,如有不服者,天下武林应共讨之!” 这话说得十分豪放!但三十余人中还是没有人出声。 九幽令主振声一笑,忽的高叫道:“哪位同道有角逐天下第一之志,请登台……” 忽然—— 一群人马之声遮天盖地而来。 在座的三十余位群雄登时站起身来,向一侧趋避。 原来来者共有数百之众,为首数匹健马,上面坐的正是武林四圣以及薛达三等人,四圣属下高手相涌而来,声势凛人,气魄雄厚。 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在马上扬鞭一指,喝道:“九幽令主,愚兄弟对你容忍得已经很够了!” 九幽令主在高台上声如洪钟的道:“阁下如系参加英雄大会,就请弃马就座,否则即请退出南门广场之外!” 神风门主薛搏九、武威门主薛武雄、飞虎堡主薛仲山等人同声道:“大哥何必与这人如此客气,下令拆除这石台牌楼,把他打出泰山之外岂不干脆!” 薛公凌摇摇手道:“泰山也并非我等专有,倒不必那样专横!” 九幽令主大笑道:“这话倒还像出之于英雄豪杰之口,妄称要把英雄大会拆毁,将本令主逐下泰山者,实乃无知狂徒之言,令人喷饭。” 薛搏九等人同声喝道:“反了,反了……开什么英雄大会,武皇一脉就是天下正统的领导门派,白骨门主就是武林盟主,难道你还想将武皇一脉打垮么?” 九幽令主从从容容的道:“本令主倒没有这个意思,不过……” 声调一沉,喝道:“倘若武皇复生于今日,必会因你们这几个逆子而痛心疾首,至少将有四人被立斩当场……” 薛搏九等大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等如此侮辱,今天你定是活得腻了!” 九幽令主忽然长叹一声道:“不错,我是活腻了,但不知你们谁能杀得了我!” 场中顿时大乱了起来。 但又被薛公凌压制了下去。 只听他沉声问道:“九幽令主,你的目的何在?” 九幽令主朗声道:“整治武林,重振纪纲!” 薛公凌哈哈大笑道:“你的口气不小……” 微微一顿道:“如此说来,你是对眼前的武林规制不满了!” 九幽令主声调激昂的道:“武皇拯万民于水火,举世同钦,故而推为武皇,意将传之万世,永保武林平安,不图二世甫过,就使江湖重陷于泥泞之中……” 薛公凌道:“这话你不觉得过份了一些么?” 九幽令主道:“真实情形,尤有过之!” 薛公凌沉声道:“可能举例以言之?” 九幽令主道:“抛开其他门派不谈,单以武林四圣而论,在武林中言已是淹糟天下,各霸一方,作威作福,鱼肉乡民……” 微微一顿,又道:“这些也先不去谈他,最糟的是武皇一脉的四圣之中,竟也视同仇敌,互相攻伐,殴杀事件层出不穷!” 薛公凌忽然大喝道:“住口!” 九幽令主哼了一声道:“你认为这些话过份了么?” 薛公凌叹口气道:“本座也曾约略闻及,但怎不会如阁下所说的严重!” 九幽令主冷声道:“本令主所说的一切,还是轻微末节……” 薛公凌沉重的道:“难道还有严重的么?” 九幽令主哼道:“严重的已到了同室操戈,皆存并吞杀尔之心!” 薛公凌不由震了一震! 薛搏九等大喝道:“大哥休要听这妖徒的挑拨之言,速行合力诛之方是武林之福!” 但又被薛公凌压住了。 只听他沉肃的道:“可以说出你的姓名么?” 九幽令主摇摇头道:“眼下还不能!” 薛公凌道:“那么说出你的目的!” 九幽令主凝重的道:“方才本令主已经说过了,选拔出一位天下第一高手,以代武林盟主之位,领袖武林,以维万世之安!” 薛公凌忽然慨叹道:“本座不足以领袖群伦么?” 九幽令主沉肃的道:“你处事不谨、办事不明,只配称为一个可怜的人物,实不足以领袖武林,使万千同道钦服,而且……” 微微一顿,又道:“白骨门主本不该由你承继大位!” 薛公凌震了一震道:“那么该谁呢?” “铁腕书生薛春慈!” “啊?……” 薛公凌大讶道:“你为何如此说法?” 九幽令主冷声道:“如果你还自认为是眼下执掌大位的白骨门主,似乎应该承认这一桩事实!这是武皇的遗言!” 薛公凌道:“不管你是谁,这话却是正确,但本座并非有意侵占大位!而是……” 九幽令主接道:“而是薛搏九等纵恿你窃据大位是么?那是他们的私心,薛春慈比你能干,会把武皇的余威发扬光大,不会像你这样把薛家弄得乌烟瘴气,使天下武林侧目!” 薛公凌叹道:“这话说得好,说下去!” 九幽令主又道:“更不该的是,你听信谗言,害死了薛春慈夫妇,把他的独子逼得流落江湖,还要下令天下武林缉拿!” 薛公凌大喝道:“窃据本门镇山之宝,那是叛逆之罪!” 九幽令主呵呵笑道:“武皇临终之前,还有另外一句遗言……” 薛公凌大奇道:“你怎会知道先父的遗言,你……” 九幽令主并不答复此言,却顾自接下去道:“那是说万一后代子孙之中,形成了纷乱之局,则以武功最高者居领袖家人之位,不论辈份高低,概须服从!” 薛达三从旁接道:“不错,但遗言是说必须此人能将所有本门之人同时击败!” 九幽令主目光忽而透过厚厚的面纱向一旁看去。原来此刻有一位青衣蒙面之人到了高台之侧不远! 九幽令主大为欣喜,声调一沉,道:“眼下不论是否薛氏族人,如能同时击败了贤昆仲等人,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了!诸位可敢一试么?” 薛公凌一笑道:“可是尊驾么?” 九幽令主摇摇头道:“本令主还没有这份把握,只看是否有其它人了!” 薛搏九插口道:“倘若没有这样一位人物呢?” 九幽令主笑道:“那么一切如前,任由贤昆仲如何处理,本令主不再置一词,但如诸位败了呢?” 薛公凌朗然道:“如是薛氏族人,则白骨门主之位,由本座让出,神风门、武威门以及飞虎堡悉听节制。如不是薛氏族人,则尊之为天下第一高手,本座不再有领袖武林也就是了!” 九幽令主一笑道:“那么诸位可以上台了!” 薛公凌迟疑良久,终于一晃身,飞上高台。 他是有了身份地位之人,上台与人当众相搏,实在是一件不甚体面之事,但被九幽令主用话逼到此地,也就无法可以解脱了。 当下白骨门主薛公凌既已飞身上台,逍遥公子薛达三、神风剑客薛搏九、秃头太岁薛武雄、一剑翻天薛仲山等人也只好相继上台,排成了一列! 武林四圣加上逍遥公子薛达三,与人联手对敌,这尚是史无前例之事,当世武林之中,只怕还没有人有这份能耐,能与薛氏这五位兄弟一搏。 薛公凌等心中了然,九幽令主除非自己动手,也许尚可相搏数招,此外,则再也找不到一位有这份胆量之人了! 九幽令主侧身站于白边,朗声高叫道:“可有人敢与联手的白骨门薛门主等人相搏么?” 台下除了薛氏昆仲带来的大批人马之外,只有三十多名躲避于一侧的武林豪雄,一时之间并没有应声之人。 九幽令主继续叫道:“本令主方才之言想必诸位俱已听清,如仍无敢于上台之人,本令主就要宣布是薛氏兄弟……” 忽然—— 只听一个爽朗,但却装做得有点嘶哑之人高叫道:“且慢!” 眼前但见人影一闪,一个面蒙黑纱之人已到了台上。 只见那人像九幽令主一样,全身都罩在青布黑纱之内,一时之间,看不到他的形状面貌。 薛公凌沉声喝道:“尊驾是应战的么?” 那人道:“自然了,如不应战,在下登台为何?” 薛公凌道:“刀剑无眼,交手之下难免有所死伤!” 那人笑道:“自然,这个我懂!” 薛公凌又道:“方才那位九幽令主还曾说过一事,那就是交搏之时,要由愚兄弟同时出手战尔一人!” 那人一笑道:“在下双耳未聋,自是也听清楚了!” 薛公凌道:“尊驾可否请报出姓名,去掉面纱!” 那人笑道:“在下一一应命!” 伸手一扯,面纱落了下来。 别人犹未有什么重大反应,只有神风门主薛搏九啊的叫了一声,但却旋即露出一丝阴阴的笑容,道:“杜老儿,本座寻你很久了!” 原来那人竟是曾在神风门中任过总护法的鬼仙杜灵! 薛搏九心中有数,若论单打独斗,自己与他可说难分轩轾,但如五人联手,鬼仙杜灵却是非死不可! 他恨极了这个老鬼,此刻方才得到了报仇的机会,同时暗暗庆幸这老鬼来得正巧,五人联手与之相搏,不出三招,就能将之致于死地。 当下十分轻松的一笑道:“你是想一争天下第一高手的盛誉么?” 鬼仙杜灵笑道:“老朽确然有此妄想!” 薛搏九大笑道:“那实在好极了!……” 转向薛公凌道:“此人是鼎鼎有名的鬼仙杜灵,邪道巨擘,江湖能手!可以动手相搏了么?” 薛公凌似乎也听说过鬼仙杜灵之名,眉宇微锁,道:“杜老侠士不再考虑一下了么?” 杜灵呵呵大笑道:“老朽早已考虑清楚了!” 薛公凌心中早已十分不悦,闻言转向九幽令主道:“本座等不愿恃强凌弱,尊驾不妨助这位杜老侠土出手!” 九幽令主遥遥立于台边淡然一笑道:“本令主此时尚无此兴趣,而且,本令主深信杜老侠士有获胜之望!” 薛公凌大怒道:“你把本座等看成什么人物了?” 九幽令主笑道:“尊驾但请全力出手,杜老侠士谅来不致见怪!” 鬼仙杜灵大笑道:“这是当然,否则老朽胜之不武!” 薛公凌道:“尊驾用何兵刃!” 鬼仙杜灵道:“老朽本来不用兵刃,但为了方便诸位,只好用剑了!” 剑是武皇一脉之长,自然大合薛搏九等人的口味,不待招呼,已经各自拔出了长剑。 要知武林四圣在武林中无人敢与之并称,如今鬼仙杜灵竟然以一敌五,而且选用了薛氏兄弟的惯用兵刃,无异是予人以可乘之机。 是以全场之中,顿时沉肃无声,要看鬼仙杜灵能否撑过三招! 鬼仙杜灵嘻笑从容,缓缓由腰中撤下一柄长剑,挽起一个剑花,道:“老朽就要进招了!” 平平一剑,遥遥刺去! 薛公凌心中甚以与此等人交手为耻,故而故示相让,及至鬼仙杜灵长剑将至时,方才一横剑锋,扫了过去。 但听铿铿锵锵一串大响,鬼仙杜灵的长剑,已与薛氏五兄弟各各交击了一下,一时火星四射,令人眼花缭乱。 鬼仙杜灵出手一招平平无奇,五人接得也平平无奇。 但薛公凌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因为他试得出来,这鬼仙杜灵竟然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人物。 当下薛氏五兄弟迅快的改变阵式,唰的一声,变成了一个圆圈,将鬼仙杜灵围在了圈内。 鬼仙杜灵大叫道:“诸位小心了!” 但见光华暴起,撤起了漫天的剑芒,薛公凌等五人不敢再轻忽大意,长剑交挥,闪起一圈圈的青光。 一时之间,交搏的六人已不再能看得到人影,但见剑芒有如白练,将六人全都包围在内,再也分不清六人的剑招身手。 大约六十招过后,忽听鬼仙杜灵发出一串仰天清啸,尔后是一阵金铁交鸣,搏斗立止。 全场之人俱皆呆了起来,一时几乎疑心是置身梦中。 原来薛公凌等人的五柄长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被震出手,而鬼仙杜灵则已还剑入鞘,长笑道:“承让了!” 薛公凌等俱像木桩一般,哑口无言。 九幽令主呵呵一笑道:“如何!” 薛公凌颓然长叹一声道:“本座自今而后不再以领袖武林之人自居了,这名誉应该归之于杜老侠士!” 九幽令主淡淡一笑道:“恐怕还不止此!” 薛公凌震了一震道:“还要怎样?” 九幽令主道:“倘若他是薛氏族人呢?” 薛公凌奇道:“这又从何说起?” 九幽令主振声长笑道:“这谜底立刻就可拆穿了!” 话未说完,却见鬼仙杜灵陡然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了下去! 薛公凌等俱皆失声而叹道:“啊?是你……” 原来那人正是薛镇山。 薛镇山一言不发,逼向薛公凌道:“我父母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被你害得那样惨死!” 九幽令主连忙拦住道:“这话慢谈……” 转向薛搏九等人喝道:“你们呢,有何感想!” 薛搏九等人不自觉的步步后退,已到台口之上。 九幽令主咬牙道:“兄弟阋墙,争权夺利,你们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武皇!” 大步继续前逼,薛搏九等不自觉的踉跄而退,滚滚台下。 这时台下正站着章台凤、文无咎、君路遥、西门龙等人,见状齐声大喝道:“所行所为,大约你们已经无颜复立人世,就死了吧!” 同时毒粉、暗器、毒器齐施,将薛搏九、薛森三、薛仲三、薛武雄等四人俱皆一齐弄得昏了过去! 君路遥更不怠慢,大喝一声道:“待老夫来结束了他们吧!” 手起掌落,竟用大力神掌将惊惶失色,又复为毒粉所迷的薛达三等四人一起击成了肉饼一般,俱皆死于非命! 九幽令主仰天长啸一声,忽然激昂的道:“爹,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应该知道孩儿的苦心,我不得不如此,否则我薛家不但要日趋沉沦,整个江湖武林之中也将变成一片血腥屠场,爹爹,原谅孩儿一举杀了四位哥哥……” 低吁一声,又道:“但我还能立于天地之间?爹爹,孩儿就要来了!” 薛公凌如痴如呆,听得大惊失色,懔然叫道:“你……你……是谁?” 但他毕竟慢了一步,九幽令主早已一掌拍向天灵,脑血迸溅而死。 薛公凌双手颤抖,赶过去扯开了他的蒙面青纱。 只见他放声痛哭道:“啊!少元……少元……原来是你……你……” 原来九幽令主竟是武皇的第七子薛少元。 薛镇山也赶上去大哭道:“七叔,七叔,您为何要自选这样的下场……” 薛公凌双手沾满了薛少元自碎天灵的鲜血,仰天长吁道:“是谁造成了薛家的悲剧?是谁这样无能?使武皇一脉几乎濒于灭绝,是谁……” 他转向薛镇山叫道:“孩子,不论你原谅不原谅你的大伯,今后薛家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但愿你能够发扬光大……” 不待话落,也扬手向天灵之上拍去! 薛镇山方欲阻止,薛公凌的尸身业已颓然倒地。 霎时之间,叱咤武林,雄霸江湖的薛氏一门中已是死亡殆尽,只剩了薛镇山是唯一的继承人。 他茫然扑落高台,一时茫然不知所之。 正在黯然伤神之际,忽听耳际间响起一声轻叹道:“孩子!” 薛镇山讶然一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独目老妪正站在自己身侧,满面慈祥之色,业已老泪滚滚。 薛镇山懔然而悟,叫道:“你是李媪?” 那老妪点点头道:“大约你还为哪一个是你的母亲而困恼吧?” 薛镇山急道:“是啊,您能告诉我么?” 李媪叹口气道:“当初你爹爹取得紫金晶珠之后,被你大伯父严令追回,是你母亲将紫金晶珠交与老身逃往巫山安身,你母亲则伪装病死,带你逃亡在外……” 薛镇山皱眉道:“既是我母亲伪装病死,为何又出现了一个同样的母亲,而我又不曾真的在外逃亡呢?” 李媪叹口气道:“白骨门足以号令天下,若是严令缉拿的话,不论逃到何处,都不是安全之所,而且,你母亲伪死出逃之事已经泄露了出去,经过一番斟酌,你母亲的贴身侍婢才戴了你母亲的面具伪充你母与你父亲同共苦难! “至于你,则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在强仇大敌的范围之内,因为他们既发觉了你母是假扮之后,自然也会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薛镇山,甚或会怀疑你是那侍婢之子!这就是你那被杀于断头台的母亲! “至于那为你输尽真元,死于坟墓中的母亲,也就是你的生身之母、出亡在外的母亲,现在你明白了么?” 薛镇山含泪点头道:“李媪,其实你不说,我也已经猜想到了!” 全场中到处都站满了人,那些人包括白骨门、神风门、武威门,以及飞虎堡,他们的主人俱都已死,而现在,薛镇山才是他们唯一的主人,没有薛镇山的命令,没有人敢于擅自妄动一步。 文无咎、章台凤等人则仍然遥遥立于高台之下,眸光却盯注着薛镇山出神,俱无一语。 忽然—— 只见人群中有了轻微的骚动。 所有的目光俱被吸引了过去。 但见两条人影走了过来,薛镇山急忙奔了过去,含泪叫道:“外公!” 原来来者竟是玉笠老人邬侗与文子卿。 文子卿怀中仍然抱着昏迷不醒的宁小凤,见薛镇山迎了上来,急忙叫道:“老朽对不起你,遇上了一个忤逆不孝的女儿,使老朽丢尽了颜面,令正已再也延缓不得,最多只能再支持一个时辰了!” 忽见文无咎大步跑了过来,叫道:“爹爹!” 文子卿怔了一怔道:“怎么,要赶为父走么?” 文无咎连连摇头道:“女儿对不起您,请您原谅吧……” 转身急叫道:“章姐姐……快叫君路遥来吧!” 章台凤不待吩咐,早已把君路遥请了过来。 君路遥摇头晃脑的看了一回,伸伸舌头道:“好险好险……再过半盏茶的时光就没救了,哪里还能支持一个时辰!” 当下立刻自怀中摸出一包药味,给宁小凤服了下去。 薛镇山试探着道:“这药就服下会好了么?” 君路遥嘻嘻一笑道:“不瞒您说,最多一个时辰就可醒了过来,初醒之后,也许有一点疲弱,但最多三天就可复原如初!” 薛镇山忙道:“那就多谢了!” 君路遥一笑道:“不敢……” 目光一转,又道:“今后倘若老朽要想在江湖上闯闯的话,不买阁下的账,只怕是不行的了,所以老朽……” 薛镇山正色道:“尊驾说哪里话来,在下并不是自骄自大之人……” 忽然—— 一个清越的声音叫道:“大哥!……可把你找到了!” 只见文子卿身后忽的转出了一个白白胖胖天真活泼的小男孩,靠到薛镇山身边,依偎不已。 薛镇山大喜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把大哥可急坏了!” 那小男孩正是文大木,嘻嘻一笑道:“不是我自己逃走的,是一个和尚把我抓走了的,后来幸亏我假装睡觉,乘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了出来。……” 文子卿代答道:“小儿是被灵蛇寺的僧人掳走,幸亏他借机逃了出来!” 薛镇山成了唯一的主人,于是,他只好勉任艰巨,先行下令处理眼下急需处理的事务。 他将伯叔的尸体俱皆收殓起来,停灵白骨门,择日安葬。 其次,宁小凤被送到后寨安歇,参与英雄大会的群雄,以及文子卿、邬侗等都被挽留了下来,延入白骨门宾馆。 正当忙乱之中,只见文无咎与章台凤双双走向薛镇山道:“薛相公,我们要告辞了!” 薛镇山讶然一惊道:“两位姑娘要去哪里?” 文无咎道:“我已和爹爹说过了,我……” 眼圈一红,再也接不下去。 章台凤倒是比较坦然,微微一笑道:“我父母都在白骨门中,我要接父母回飘香山庄家中去了!” 薛镇山皱眉道:“飘香山庄不是已经毁掉了么?” 章台凤笑道:“毁掉了不可以重建么?” 薛镇山黯然颔首道:“不错,可以……重建……”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一种悲凄之感。 文无咎叹口气道:“章姐姐,何必瞒他呢?告诉他又有何妨?” 薛镇山讶然道:“章姑娘……您瞒我什么了?” 章台凤一拉文无咎道:“瞎说!骗他什么?咱们走了……” 薛镇山横身一拦道:“姑娘不必如此,如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明讲!” 章台凤冷叱一声道:“我们什么困难也没有,谢谢你的关心,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才向你辞行告别,又谁要你惺惺作态!” 薛镇山叹道:“在下并非惺惺做态,而是诚心诚意!” 章台凤一笑道:“虚情也好,真意也好,反正咱们就要分手了,又有什么两样?” 薛镇山沉肃的道:“文姑娘,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么?” 文无咎忖思了一下,坦白的道:“我们承认在你手中是一个失败者,最初,我们都用尽了心机,想把你占为己有,没料到却便宜了宁小凤那丫头,我们命中注定没有份儿,也只好就此做罢。再没什么话说了。” 薛镇山面红耳赤的道:“是我辜负了两位姑娘…???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一切发生得都是那样突然,使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文无咎道:“好吧,我们也不怪你……” 薛镇山道:“那么文姑娘也是跟令尊回家去么?” 文无咎摇摇头道:“不是……” 薛镇山一惊道:“那么姑娘……” 文无咎忽然流泪道:“我用不着瞒你,我和章姐姐要去当尼姑了!” “啊?……” 薛镇山大惊道:“这怎么可以……” 忽然,文大木的声音传了过来,叫道:“姐姐,谁说你要去当尼姑,不行,她不能去,我不要你去,爹爹也不要你去……” 文子卿沉肃的立于一旁。 不久,忽见邬侗大步走了过来,向文无咎与章台凤悄声道:“你们过来!” 二女依言走了过去。 薛镇山凝神倾听,仿佛只听到邬侗说:“方才我已见过宁丫头了!那孩子一点不是醋娘子……” 下面的话再听不到了,但见二女脸上却同时飞了两朵红云。 鬼头鬼脑的文大木则钻在文无咎背后,似乎听到邬侗向他们姊姊说了些什么,登时跑向薛镇山用手比着小脸道:“大哥……羞!羞!羞!……” 薛镇山大为困惑,方欲追问个清楚,文大木却像个小精灵一般一闪溜了开去,也用小手比着脸道:“姐姐!羞……羞……羞……” 一时,气氛也因之轻松了上来。 白骨门中的情形,渐渐安定了下来,他自任门主,将原来的神风门、武威门、飞虎堡俱皆撤销,改成了三个白骨门的分舵。 薛公凌等人的遗体已经在连做七七四九天水陆道场后安葬于武皇陵下。 其中包括薛镇山父母的遗骸,也一并安葬于武皇陵下,那在断头台丧生的假母也以葬母之礼,一并葬于父母墓侧。 而后,他仍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去迁葬宁小凤父亲的尸骸,重修鬼仙杜灵的墓穴,以及在巫山丧生的丐帮长老独孤群。 这些人都是直接因他而死,他都以长辈之礼,隆重安葬。 再而后,他又去查察三处白骨门分舵,足迹遍及天下各处,每一地的武林豪雄都隆重迎迓接待,视为武林盟主一样。 等他回到泰山白骨门时,时光已过去了将近一年。 白骨门早已知道了门主回来的消息,堂主以上之人俱皆列队在山下迎候,使薛镇山惊异的是除开白骨山的人外,天下各派武林群雄,几乎都已悉数到齐。 其中包括了七大门派,三教九帮,以及四路豪雄,各方知名的人物俱皆在山下迎候薛镇山的归来。 这使他深感奇特,但也不便多问,及至回到大寨之后,更看到邬侗与文子卿两人满面春风的迎了下来。 忽然,薛镇山发觉了有些不对的地方,原来到处挂红结彩,分明是办事的样子。 玉笠老人邬侗开怀的一笑道:“不用多问,这一切都是老朽做主,你肯答应我这外公不加反对么?” 薛镇山苦笑道:“至少外孙该先知道是什么事吧!” 邬侗笑道:“喜事,老朽做主把章台凤、文无咎全嫁给你了,今日便是吉期,尔后与宁小凤三美竞芳,也为武林间留下一段佳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