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原豪侠传》 第一章 视死如归 夕阳射出了它最后的一线光芒,恹恹地落向天边。于是,天边的落霞,也一分分的褪去那艳丽的光辉,终于只剩下一抹淡淡的色彩。 水声淙淙,轻轻地流,在那奇形怪状的刺石上,有一点轻微的节拍,很清楚的传了出去。 一股迷茫的烟雾在这周遭原始大森林边升起,将整个森林掩得迷迷糊湖,凭添几分阴森之气。 几千年来,没有人探测过这原始森林。在日正当中的白昼,森林中却一阵阵传来鬼哭神号的声音,人们唤它作“鬼愁谷”,但是却没有人进去过。 烟雾一圈圈的升起,一直升到树枝梢尖处。迷茫中,那淙淙的流水声,忽然好像变得十分悦耳,有节奏的折打着石岸,烟雾茫茫中,有时清楚的传出,有时又呜呜的轻咽一下。 鬼气森然—— 玉兔升起——蓦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方传了过来。 鬼愁谷!有人踏入鬼愁谷! “沙”、“沙”两声,烟雾迷茫中,一个高大的人影若隐若现的在烟雾中,轻轻的挪动脚步。 他举手揉了揉双眼,生像是瞧不清楚这一切的景象。于是,他站在森林边,停下了脚步。 一团极为刺目的光亮,从他举起手的肋下闪了出来,一闪一烁,好像是一件白色的兵刃。 他垂下手,宽大的衣襟遮住了那耀目的亮光。 他似乎踌躇了一下,望了望那鬼气森森的树林,忽然仰天一叹,喃喃自语道: “鬼愁谷,我敢入此谷,包管天下无人能信!唉——绕过山谷,至少减短了一大半的路途,只是——只是——” 他伸手一拨,刷地一声锐响,大片树枝应手而落,他轻轻一飘,闪入树林。 斗然间,他感到一阵出奇的黑暗,定了定神,运足国力看过去。忽然他发现,这森林中并没有林外迷迷茫茫的烟雾。 他努力使自己的双目习惯黑暗,他发现这林内虽然不露天光,但却平平坦坦,很是整齐。 这个时候,他也无暇仔细多想,迈步而前,轻轻提一口真气,身形整个一掠,离地不过半寸,但见身形平稳轻灵无比。 他轻轻掠出七八丈之远,方吐气踏地,衷心微微一笑,自忖道: “这等轻身功夫,想来普天下之下,能达此境者,不出五人!” 蓦然,他的脸色一变,刷地一个反身,黑暗中,树枝交错有若 鬼魅,空荡别无一物! 他的心狂跳一下,吁了一口气,冷冷道: “出来吧!有种的下来亮亮相!” 他的功力已臻化境,是以在这一刹时间,斗然察觉有人在暗中隐伏,立刻出言相激。 “喀嚓”一声,左边的一株树枝,斗然间折了下来,他——何克心身形凝然不动,忽然扬手向后一拍,一股劲风直迫而去。 “呼”的一声,劲风一荡,一条人影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他身形不动,但心中却波动不已,他猜不出,是什么人在这鬼愁谷拦阻自己? “呼”、“呼”两声,左右又落下两个人。 何克心轻轻的跨前一步,然后才转过身来。 □□□ 迎面三个中年人,一声不响,阴森森的睨着他,何克心在记忆中找不出是什么人。 左边中年人低低说了声“得罪”,然后才道: “阁下——贵姓?” 何克心面色不动,也不回答。 那人冷冷一笑,忽然道: “喂,老三,你说,这家伙是——” 那右边的一人插口接道: “是昆仑门下,绝不会错!” 那左边的哈哈一笑道: “他不肯报出姓名,老二、老三,怎办?” 中间的是老二,冷冷道: “瞧他的轻功,确实有几分火候了,只是那长春老和尚,不知和他是何等关系?” 他们三人一问一答,分明没有将何克心放在限内,何克心心中也暗暗吃惊,忖道: “方才我那一手轻功,在江湖上绝不多见,但这三个家伙分明不放在眼内,口气虽然轻狂,但到底是何等人物,有如此来头?” 他心中沉吟不决,那老大忽地又道: “昆仑派最近几年来,门户渐衰,他的轻功很好,必是昆仑重要人士——是以……” 他故意阴森森的顿住了口。 老二哈哈一笑,插口说道。 “——是以,今夜之后,昆仑又将失去一个要角了!” 何克心见他们口气益狂,忽然皱了皱双眉,轻轻抬起左手,衣襟一飘,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在黑暗的长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光华。 三个中年人骤而一惊,一齐飞快向后一退,何克心嘿嘿一笑道: “逃了?很快!” 一共四个字,传到三人的耳中,简直比杀他们还难过—— 何克心轻轻一掩那白光,口中有意无意的一哼,喃喃说道: “难道,是为了这白鹤令?” 三个中年人心头一齐猛震,收住前跨的步子。 何克心吸了一口真气,沉声道: “三位让路么?” 三个中年人一齐轻率地一笑,老三尖声道: “送葬的路么?” 何克心忽然疾退两步,闪躲在左侧一棵大树下,那树的大雨影,霎时将他的身形吞没了。 三个中年人一齐大叫一声,几乎在何克心一退的同一刹那,三道精光盘空而起。 何克心暗暗吃了一惊,他不料这三人的出剑竟是如此迅速,但在这一刹那,他已看出了这三个中年怪人的门路! 三柄长剑一齐走了空,呼一声,同时又弹了回去,剑光盘空三匝,威猛已极! 何克心冷然一哼,沉声道: “我道是什么人,有这等轻狂,敢情是点苍的——” 他猛吸一口气,冷冷接着道: “无敌三剑!” 三剑一齐冷冷笑道: “嘿嘿,不敢,不敢!” 须知这无敌三剑近十年崛起武林,剑法之绝,功力之厚,令人难以置信。 在短短十年间。三剑纵横武林,无人能与之相对三招以上。 再加上三剑向来行动如一,是以无形中。实力又增强了一倍以上,整个江湖上,除了老一辈的奇侠,几乎唯彼独尊。 何克心也曾耳闻过这三剑的威名,他虽从不在江湖上走动,但也知道一些比较重大的掌故。 本来点苍一门,共有四剑,但最小的一?多,是以在三剑行道之际,他还在师门,未曾出道。 何克心虽看破三剑的来路,心中却不断忖道: “江湖上虽传三剑侠名甚着,今日却在此绝地相阻,看来事先便已打探何某必经此地——” 他思潮起伏,却听那三剑之首冷冷道: “有本领出来吧!” 那老二也冷冷接口说道: “大哥,他不出来也罢,上次在黑森林中,那个峨嵋的七煞神鞭,不也是和他一样,缩着不出来么?” 老三哈哈一笑,冷然道: “结果呢?咱们三人一一入内,十招内,每人在他身上留了一剑!” 他们三人自吹自擂,但所说所道,却是惊心之极,何克心也知道这七煞神鞭的盛名,万万不料竟死在无敌三剑之手,想来这三剑果真名不虚传了。 他心中一寒,忽而立刻升出了一股豪气,轻轻一挪身后,有若鬼魅,已绕在三剑之后。 三剑也甚精敏,一齐闪电转身,何克心冷冷一笑道: “无敌三剑的英名,在下虽有所耳闻,只是,咱们面都未见过 那三剑一怔,都暗暗忖道: “不错,咱们确是面都不曾见过。” 何克心冷冷道: “可不是我何某心怯,三剑侠驾临此绝谷,冲着何某来,有什么交待么?” 无敌三剑这时才知道这家伙敢情是姓何? □□□ 何克心一生绝迹江湖,但功夫之高,却是无人能知。无奈三剑向来目空一切,何克心三番两次显露盖世轻功,但三剑却仍不将其放在目中。 何克心顿了一下,又道: “各位也必想到,何某漏夜踏入鬼愁谷,必有天大急事,各位如果无何要事,何某可不能奉陪啦!” 三剑侠对望一眼,老大道: “他的话尚有三分道理,但小师弟交待咱们的可也绝不会错?嘿嘿,姓何的,明人不说暗话,你夤夜赶路可是为了那姓方的?” 老二、老三一齐开口应道: “不会错!咱们不能放过这小子!” 何克心忽然心头火起,暗道: “方老哥危矣……”他口中却大吼一声道: “什么东西,你们自以为三剑真可无敌天下么?老实说,这三柄剑在何某眼内,此废铁也不如!” 三剑一怔,忽然一齐扬声大笑道: “好说!好说!” 老大忽然停住笑声,冷冷道: “咱们原本见你是昆仑门下,想稍微放你一马,但现在,你的命,注定要完了!” 何克心下意识拍拍胁下刃的白鹤令,哈哈道: “我是昆仑门下?这也不能怪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小子,唉!何某有生以来,还未在江湖露面,你们自不会识得了!” 无敌三剑冷冷一哼道: “不管怎样,今日绝不放过你。” 何克心面色一寒,猛可一撒手,白光再起,这次他是将那极亮的兵刃撤在手中。 无敌三剑定眼一看,只见那极亮的古怪兵刃,是一根二尺多的令箭,通体光明。 何克心轻轻一摇那雪亮的令箭,白光将他映得须眉俱现。 无敌三剑忽然发现,在他的面上流露出一股令人难忍的戾气,但是一闪而灭。 何克心双目虎虎闪出神光,满面威猛之色,蓦然,他仰天一声长叹,喃喃道: “这支箭,我说过,泛起一片仇恨之色。 无敌三剑忍不住吼道: “对付什么人?你自信今日还能留有活命?” 何克心“刷”的藏起令箭,登时森林中又是一暗。 黑暗中,何克心冷冷一哼,沉声道: “对付什么人?你们可要知道?” 三剑齐声冷哼道:“正是!” “三心红玉。”何克心低低的道。 “刷”的一声!三剑的身形不由自主往后一退,森寒的剑光掠过他们的面上,都是一片惊怖之色! 何克心重复的低声道: “三心红王。” 这四个字,生像是一道令人胆战心惊的令符,在每一个人的 心中,留下可怖的惊骇! 三剑低低的呼吸,一齐冷冷道: “这些是废话,咱们先解决目下的问题!” 何克心冷然一哼道: “接招!” 话声方落,一掌迎面推之而出。 “呜”、“呜”一阵狂风,内力一吐而去。 这一掌发的范围很广,三剑都被威力笼罩着。 无敌三剑一齐低声道:“好掌力!” 同时间里,长剑齐剑而出! 三股剑气合在一起,结成一片浑厚的有形之力,一触之下,何克心身形一晃。 他自有生以来,从未踏入江湖半步,对这等交手过招的经验,自然不甚流利。 无敌三剑却和他恰恰相反,三人闯荡江湖多年,无时无刻不在刀尖上翻滚,反应之快,自是不在话下。 霎时,只见剑光大作,何克心身形连连后退,没有反击之力。 三剑配合之下,威力何止倍增,何克心忽然大吼一声,斜斜劈出一式。 劲风嘶嘶作响,三剑只觉手中长剑简直有若刀砍棍击,一震之下,再也递不出去! 何克心身形一晃,欺身直入。 只见左掌如刀,直劈向三剑之首,右手五指如箭,一齐点向老三。 三剑被迫连退三步,他们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暗暗忖道: “这个姓何的功夫,简直鬼神难测,今日之会,可真出人意料之外!” 皆因何克心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但偏生武艺如此高强,无敌三剑一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一战的危急以及重要了。 却说何克心越打越快,掌发到最后,已是一片灰影,劲风刺耳。 无敌三剑同时都有一个感觉,只觉自己手中长剑似乎挑了一座万斤的重物。 他们三人合手御敌,仍只能站在下风之势,三人心中不由感到一阵骇然。 瞧这姓何的功夫,简直可以称雄武林,与老一辈高手并立,但偏偏他又是毫无名头。 三人越想越气,也越打越怕,招式也越发越狠。到头来,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夺命追魂之能,而且功力也发出最后一分,想来,这时他们心中虽愿罢了,但也是力不从心了。 何克心逐渐熟悉了这种面对面的拼杀,每一招都是妙绝人寰的怪式奇招。 他此时满心都是拼斗,心神已自然合一,再也不去想那千万火急之事。 三剑之首突然在疾战中,一连三剑,迫得何克心退了几步,扬声大吼道: “姓何的,你可是假冒他人之名?” 何克心一怔,哈哈仰天一笑,不屑地道: “何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怎生有你这等偷鸡难摸狗的想法。” 三剑之首一怔,突然剑光一闪,一式“塞外飞花”,点向何克心的眉头。 何克心只觉这式快捷到极点,而且剑尖飘忽不定,自己上半身,完全落在对方控制之中。 他怎知道这一剑是点苍门下最后的杀手锏。 无敌三剑的其余知道,只要师兄发出这一式,立刻接着的便是一套与敌俱亡的招式。 这套剑法一共只有十式,叫作“玉石俱焚”,无敌三剑成名以来,尚未动用过。 三剑之首在疾战之后,已知绝非敌手,危急之间,发出这可怖的一剑。 何克心足下一掠,双手拼命封挡剑式,足下一连退出好多步。 其余双剑只见大哥长剑一挑、向左面右、心中齐震,暗中忖道: “大哥竟然发出最后的十式!” 何克心只觉战圈中,气氛一变,对方不但剑势大盛,而且出?之际,竟隐含一种拼命的味道。 他心中一惊。瞥见三人的脸上同时升起一丝悲壮之色,心头一震,在如虹的剑影中,一连退了三步。 三剑一齐大吼,突然三柄长剑一转,叮的一声,竟在半空触了一下。 一缕细小的火花,在长空一闪,凭添不少威势。 何克心见多识广,一瞧之下,已知这一触之下,必有最厉害的杀手。 说时迟,那时快,三栖长剑一弹而击,正是第二式“雷霆万钧”。 何克心一连发出三掌,足下后退五步,才封过这一式。 他察觉到对方的压力愈来愈大,自己完全处于被动之势。 无敌三剑越打越狠,全是舍命之式,威力登时又增添了几分! “刷”、“刷”剑风一阵疾响,三剑一口气攻出八式,连那一式“塞外飞花”,一共是九个招式。 何克心努力吸一口真气,这几个照面,他的真力,已提到十成,随时以防不测。 忽然,无敌三剑剑势一齐微窒。 电光石火间,三剑中的老二、老三,突然各自弹出一剑。 这二剑是两人全身功力之集聚,剑子弹出后,胸腹之间,一片空虚。 何克心双目一凝,自己只要能一手硬挡此式,另一手便可腾出伤敌。 说时迟,那时快,双剑才一刺出,突地往后一抽,“嚓”的一声,剑身斗然相交。 何克心的面上掠过一种茫然的表情。 两柄剑子斗然一弹而起。 两柄剑子的主人,面色忽然一阵严肃,各自持重万分的一划面下。 同时间中,两人口中一齐低吼道: “玉石俱焚!”,“两股锐风在剑尖发出,带起一片尖锐的啸声。 那棵声尖到极处,成了一阵震耳之声。 不的面容失色,嘶一声,他的头发斗然完全散了下来! 他绝望的推出十成功力,长发在半空飞舞着,阔大的面孔上,现出了一个惊怖的表情。 “轰”一声,两股劲道一触,何克心只觉千斤之力破空而来,身形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映在地上。 无敌三剑动也不动,冷酷的立在地上,眼光扫着何克心跌倒的身形。 何克心的内心感到一阵难忍的痛苦,他踉跄的爬起身形,嘴角出的一丝鲜血,慢慢垂落在地上,在衣衫边留下了一道鲜艳的血。 三柄长剑一齐指向地面,没有理会他,那闪闪夺目的剑光,好像象征着这无敌三剑的神威!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叫作“无敌”三剑。 □□□ 何克心“呸”的吐了一口含血的唾液,颤声道: “……先天……剑气……失传整整一百年——” 最靠左边的那一枝长剑,斗然一跳,在长空划了一个优美圆弧,呼呼两剑刺向何克心。 何克心奋起全力向后倒退了半步,两剑在他脸孔前一晃而过,削去一大片头发。 他努力撑着看了过去,那是三剑之首,满脸不屑之色,冷冷道: “不错,失传百年了!” “呼”一声,他的长剑闪电般抵住何克心的心窝。 何克心无能闪躲,只好绝望地闭着双眼。 老二,老三冷然一哼,厉声道: “大哥,刷他两个耳光,消消咱们的怒气。” 老大阴恻恻的一笑,突然大吼一声: “跪下!” 何克心一怔,紧闭的双目中,拼命忍住,不让那绝望的泪水沁出来。 三剑之首忽地伸手一个耳光打问他的脸颊,他一仰头,躲了开去,斗然一睁双目,精光四射,大吼一声,说道: “你敢?” 老大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但立刻又感到一阵难忍的羞奴心。 何克心冷冷一哼,说道: “我说,今儿你快下手,何某话说在前头,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们三个狗种,嘿嘿……” 他的话虽不说全,但却声声句句狠毒无比,三剑不由都打了一个寒噤,老大手一起,分心一剑,直刺而去。 何克心明知再无力躲闪,但仍一挥左手,挡在左胸前。 老大心意一转,冷冷一笑道: “先叫你尝尝苦头!” 剑尖一转,观得真切,唰的一下,向何克心伸出的左手手掌,一砍而落。 何克心一缩,飕一声,一根小指头,齐根被剑削落。 何克心只觉左手一凉,双目一掠,只见小指已失,心中一痛。忽然,他发觉左手一点也没有痛楚,而且,断指处,没流出一点血来。 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掠上他的面孔! 他仰天一呼,长长的头发,挂在苍白的面上,再加上丝丝血迹,三剑之首,不由惊呼而退。 何克心喃喃仰天自语道: “老天有眼,难道,我的那门功夫,已达到这个地步了么?” 他暗暗提了一口真气,竟然一刹时间,畅行无阻。 他低头仔细瞧了右手的小指,斗然,万般咸觉,齐袭上心头。 他仰天一阵狂笑,惨白的面孔上,露出森森阴寒之色,忽然,他喃喃问道: “先天剑气,这功夫,普天之下,何物能破?” 无敌三剑齐怔,老三哈哈大笑一声,道: “这个,告诉你也不妨,反正,今日你是死定了!” 老二也冷冷一笑道: “一百年前,剑术之祖罗人杰,以先天剑气打遍天下,在他七十大寿之日,忽有一断指老人,闯门挑战,结果十招内以一古怪内力,破去先天剑气,普天之下,独有这内力可制咱们的先天剑气,只是——这功夫,也失传百年啦!” 何克心吁一口气冷冷道: “这是什么功夫?” 三剑之首哈哈大笑道: “你要想在阴间苦练么?那是——血指刀!” 何克心跨上一步,斗然大吼一声,扬手一掌击出。 无敌三剑大吃一惊,万万不料对方竟骤然还击,但他们到底久历沙场,一见何克心上踏一步,立刻生有戒心,这时对方斗然发难,三人情急之下,一齐大吼一声,三剑力划而出。 “先天剑气!” 何克心默默呼着,两股力道一触,何克心退后一步! 无敌三剑来不及惊疑,何克心斗然平伸左手,右手扳住左手无名指,内力一扳,“喀”一声,一根指骨,硬硬扳落地上。奇怪的是,没有一点血流出,指断处平滑有如天生! 呼一声,何克心又是一掌击出。 无敌三剑的左手,互捏在一起,三个人的内力,齐结在老二的身上,他持重的一划长剑,再次发出无坚不摧的先天剑气。 “砰”一声,何克心动也不动,三剑身形一晃。 “喀”一下,何克心扳下了中指。 呼的一掌,遍开第三度的先天剑气,三剑的身形,踉跄后退,左手再也捏不紧了。 何克心用力吸一口真气,扳下左手的食指,对准左边的老二和老三一掌击下。 两声惨呼,无坚不摧的先天剑气,竟丝毫不能阻拦何克心的古怪内力,老二、老三,当场倒在地上。 何克心一转身,面对那三剑之首,轻轻跨前一步。 三剑之首被这一连串的怪事惊得迷迷茫茫,不知所措,本能的退了一步。 何克心冷笑一声,伸出那仅剩一个拇指的左手一扬—— 那耀目的光芒又一次从他肋下闪出,三剑之首陡然一惊,努力一扬长剑,一划而下。 何克心右手一指,狂风顿起,同一时间里,对方也拼力发出剑气。 砰一声,剑气陡地荡然无存,三剑之首只觉心口一震,一口鲜血直喷而出,他勉强提起一口气,喃喃道: “这……这……是……” 何克心的右手食指一伸,一股劲风再起,“哇”一声,对方又是一口鲜血,何克心只听得那喃喃的声音断续道: “——什……么……,’ “哇”,再一口鲜血,三剑之首用力咬了咬下唇,勉强站在地上,完成了他的话: “……功……夫?” 何克心冷冷的看看他,再冷冷的看看倒在地上的老二、老三,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沉声答道: “这就是——血指刀,血……指……刀……” “噗”一声,三剑之首,倒在血泊之中。 □□□ 何克心从一种昏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仍是黑夜,仍是大雾,仍是鬼愁谷…… 他低头望见左手上仅存的大拇指,胸中一股豪气直冲上来,他默默地喃喃自语: “血指刀……终于给我练成了……原来我的内力造诣早已够了,是我自己还不知道……哼,那‘仙道僧王’四人,武林中传为神仙中人,嘿嘿,只怕从今夜起,又要多加上一个何克心了!” 他长吸了一口真气,但是突然之间他变得面如死灰。原来他发现这一场刚战竟使他功力耗费了大半,此时竟有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于是他连忙坐下来调息。 这时,忽然一声厉鬼般的怪啸划过长空,他听得心身一震,几乎要站起身来,他暗暗道:“追兵到了!” 又是一声怪啸,那啸声已在一瞬之间近了十丈,他骇然暗道: “我可以听出这声长啸是六种不同的声音合成的,那就是说来的狗腿子们至少有六人,竟全是这等高手么?” 他试着运了运气,然后废然长叹一声,以他此时单枪匹马,那是万难闯过去的。 千百条计策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竟无一上策,最后,他听到山峦上传下来的钟声…… “对了,只有上少林去躲一时,藏经阁的白鹿大师我没有见他已整整十五年了……” 当他方要动步,立刻又想到: “我何克心堂堂大丈夫,为什么要寄附他人檐下?” 他把跨出的腿又收了回来! 于是,何克心陷入了矛盾之中……” 啸声又起,又近了十丈! 柯克心仿佛看到一幅血淋淋的屠杀惨图,尸首堆积如山,血花四溅,鲜红的,紫红的…… 何克心冷笑一声: “哼,为了一个人不服从而灭其十族,这是史前未有的酷刑啊……” 他仿佛看到他那方老哥也在引颈就刑,于是,他大吼一声,震得山林嗡然作响,他喃喃道: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救出方老哥——再说——”他自我安慰地道: “再说,十五年了,我也该去看看白鹿大师了……” 于是,何克心下定了决心! 他猛吸一口真气,身形如脱弦之箭,向少林寺奔去。 □□ 少林寺在黑暗中更显得有如庞然巨物,何克心怀着一种紧张的心情跃上了寺前的平场。 使他惊奇的是,少林寺前竟然堆着一大片碎泥碎石,他向两边张望了一下,发现那是两尊神像倒塌了所致,他不禁诧异地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一根龙形大石柱前,巍峨的寺宇前显得他是何等渺小,他仰首望天,轻叹了一声。 “什么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自他身后传出,他急忙一转身,只见不远处 的屋背上站着一个光头和尚,背上插着一把戒刀,精光闪闪,他心中暗暗一惊,想道: “少林寺乃是佛门腾地,和尚们那有刀不离身之事?莫非少林寺今夜预知有什么事故要发生,这才全神戒备的?” 他想到这里,不禁再看了一看地上的两堆泥石,那和尚已再度大声喝道: “什么人夜闯少林寺,报上名来!” 何克心下定了决心是来避难的,所以他昂首答道: “何克心!” 那和尚脱口叫道:“没有听过呀!” 何克心不禁心头火起,心想那有一个出家人这等说话法,他原已立意决定来好言央求避难一次的,却见这和尚出言不逊,心中那股天生的高傲之气,立刻翻腾起来。 他原先对于第一句开口之辞想过几十遍,这时他一气之下,昂然道: “何某找寻藏经阁主持白鹿大师!” 虽在黑暗中,但他也能发觉那和尚的身形重重地震了一下,于是他静候回答。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那和尚始终不曾开口。 他那会料到今夜少林寺是为了那突然倒塌的两尊神像而如临大敌,是以他一报出名时,那和尚才会脱口而叫出道“没有听过”。敢情他们原以为这夜?的必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却不料是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何克心凝神望着那和尚,忽然另一个苍劲的声音从背后道: “何施主要寻白鹿大师有何贵干?” 何克心转过头来,只见一个白髯飘飘的老和尚背手站在十丈之外,同时他在一瞥之间,隐隐发现有十九个僧人无声无息地散立在黑暗之中。他冷然答道:“见了白鹿大师,何某自会对他说明。” 那老和尚脸色一沉,冷笑道:“施主何必明知故问?” 何克心猛然一怔道:“什么?” 那和尚道:“白鹿大师圆寂已经整整十年了……” 何克心一直未入江湖,竟不知道这回事,他闻言大吃一惊,向前跨了一步,颤声道:“大师此言可是事实?” 那老僧见他面色激动,不似伪装,便点头道:“老衲平生不打诳语——” 他话声未了,另一个冷峻的声音道: “悟性师弟,他是装傻,这厮多半是武当山派来向咱们示威的——” 这人功夫好和了得,第一个字出口时犹在十丈之外,最后一字传到时,人已到了何克心身后。 何克心感到一股暗风袭向背脊,他双足牢钉地上,忽然身躯左右一摆,那股掌风竟然有如石沉大海,被化解得一分不存。 这等绝世身法,就是位居武林泰斗的少林群僧都感到相顾骇然。这时,一个威风凛凛的声音传来。“好一招‘杨花点头’,敢问足下与昆仑长春上人是何称呼?” 何克心抬眼一看,只见两个黄袍老僧走了过来,他们两人轻轻一步跨出,便是七八丈之遥,两边站立的群僧皆肃然致敬,何克心微微一凛,暗道: “‘缩地成寸’!只怕少林掌门到了。” 一位面色红润,额前无眉的老僧当先而出,他双手合什一礼,目光如电地盯着何克心。 何克心唱了一个大喏道:“大师敢情是主持方丈?——” 无眉和尚:“不错,无眉和尚便是贫僧。” 何克心想把来意说出,但侧目一瞥,只见几十个和尚齐目瞪着他,他又把即将出口的话哽了回去,只淡淡道了一声: “在下何克心。” 无眉和尚道: “日落之前,老衲曾目击施主破雾而入鬼愁谷,老衲深觉奇怪,料不到长春上人还有这样一位俗家师兄弟轻功盖世无双?” 敢情他料定何克心必是昆仑掌教的师兄弟,因为昆仑的子弟辈不可能有这等功力。 那知何克心只微微笑道:“大师错了,在下并非昆仑门下 无眉大师瞿然一惊,正要问话忽然一个小和尚身形如飞而至,那小和尚到了无眉和尚面前行礼道: “启禀师尊,弟子心如已到鬼愁谷中探过了,只是——只是谷底最下一层形势过分险恶,弟子不敢冒然下去——” 何克心听得猛然一惊,鬼愁谷中险绝天下,更加大雾迷蒙,这孩子竟能下到倒数第二层,这当真是罕见的武林奇才了,他不禁凝国注视着心如—— 心如接着道:“弟子在谷中发现三具尸身——” 无眉和尚双目一睁,射出一道精光,他问道: “是什么样的人?” 心如从背后拔出三柄长剑来,双手奉上道:“这是那三人的兵器。” 无固和尚一看那长剑,剑柄上都镶着一颗紫色的宝珠,珠上刻着一个“杀”字。 无眉和尚向身旁黄袍老僧惊叫道:“无敌三剑!” 那老僧沉沉地点了一下头道:“不错!” 他抬起头来对何克心望了一眼,那眼光像是一个问号,何克心一昂首,干脆地道: “不错,全是我干的。”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的和尚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点苍无敌三剑是何等威名,在武林中凡是使剑的没有一个不视为神人的,却不料一夜之间,竟然同时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人手上。 □□□ 无眉和尚开始考虑到点苍三剑的三柄长剑留在少林寺中是否妥当的问题,心如却接着道:“师父,除此之外,弟子还见有数条人影向少林寺飞扑而来……好像还有官家的人……” 何克心一咬牙道: “他们是来赶我的。” 在他以为这句话已经把自己希望入内避难的意思说得够明显的了,是以他静待无眉和尚之答复,然后无眉和尚却没有懂得他的意思,他正开口道:“何施王……” 何克心注视着他的神色,这时抢着道: “不必了——没有什么,何某告辞啦——” 无眉禅师可根本没有懂他的意思,这时闻言不由一怔,他共旁的老和尚却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无眉和尚面色一变,叫道: “何施主,可是希望在敝寺……” 何克心头也不回,大踏走走出已有十丈,背后只隐隐听到无眉和尚道: “师兄,想不到他竟是想来少林寺避一时之难的……” 那老和尚的声音: “不管他是谁,师弟!佛圣胁下藏鸽以身喂鹰的故事你可记得?” 何克心冷笑一声,暗道: “便是没有你们少林寺,我姓何的还闯不出去么?” 他大步前行,走着走着,忽然,一阵微弱而清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百事但以‘忍’为先,何施主回来吧!” 何克心的心头猛可一震,他回头一看,正是那少林寺方丈的师兄。 何克心呐呐道:“大师追赶而来,究是有何深意?” 老和尚笑道: “何施主虽不明言,然而何施主之心情老衲全知,追赶何施主之人中可有官府之人?” 何克心道:“一点不错。” 老和尚道:“何施主豪气干云,既已来之,何不安之?” 何克心回神一想,方才全是自己一个人在喜怒无常,委实也怪不得人家,他想到自己身负的使命,忽然长叹一声,喃喃道:“但愿他们还没有向方老哥下手才好……” 他转过身来对老和尚道: “大师菩萨心肠,在下铭感五内——大师先行。” 老和尚微微一笑,转身带着何克心走回少林寺去。 □□□ 少林寺已是一片黑暗,那些和尚早已回入寺内,老和尚道: “咱们要装得没有事一般,是以命众弟了全回室安寝去了。”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庙宇之中。 这时候,忽然厉鬼一般的啸声从寺庙的两旁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六条人影落了下来。 其中一个穿官府制服的中年汉子道: “难道他逃入了少林寺?” 另一个老汉道: “我可不信凭姓方的能把无敌三剑给废掉——这一下叫咱们回去,如何交差?” 一个胖子道: “这次咱们巢这姓方的点儿,计划得不可谓不周到。京师里姓方的那两个生死之交全让咱们的人给绊上了,对方惟一能赶得上的捷径,又派了无敌三剑这等高手把守,难道仍要全盘覆灭?” 那穿官府制服的道: “如果力死无敌三剑的真是姓方的或是他的朋友,咱们可就糟了。” 那胖子道: “这话先不必说,现在由你老大决定,要不要入少林寺搜一搜?” 那穿制服的沉吟良久,终于下决心道: “搜搜搜,管他少不少林的。” 他话声方落,一声冷哼了传了过来,一个老和尚一言不发地站在他们左侧。 那穿官府制服的汉子道: “和尚,你可是少林寺里的?” 那和尚道: “老僧悟性,正是少林寺巡夜的,施主们夤夜至此……” 那胖子打断道: “我问你今夜可有什么生人经过或是投宿?” 和尚摇手道: “今天从早至晚就只有列位施主来咱们山上……” 那着官府制服的鹰眼一瞟,忽然看见那一堆塌倒在地的碎泥,他疑心大起,当下冷笑一声,大声喝道: “叫你们的方丈来答话——” 悟性和尚也冷笑一声道: “三更半夜,施主大呼高嚷地干什么?” “叫你们方丈来,咱们要进去搜一搜,哼——” 悟性冷冷道: “佛门胜地也容得你要搜便搜么?” 站在左边的一对面貌十分相像的黑汉子忽然一阵厉鬼般的怪啸,同时飞身而起,直向庙前一对石柱飞去。只听得“吓”“吓”两声问响,两人又同时如箭飞回,姿势一模一样,美妙已极。 那石柱上显出两个乌青的掌印,深达寸许,兀自冒着缕缕青烟。 悟性吃了一惊,大声喝道: “好!墨石学艾氏兄弟!” 那胖子向前走了一步,又退了下来,石地上显出两只脚印,成一个八字。 悟性高呼道: “嘿,金刚脚艾老八!” 那老汉冷笑道: “和尚你高声向里面报信,咱们也不在首……”他说着伸手一扬,一缕金光飞出,钉在树上金亮闪闪,正是一朵金打的梅花。 悟性冲着老汉冷笑,反讥道: “原来是‘梅花神镖’金老爷子,哈哈,我老僧足不出寺,真成了孤陋寡闻啦,原来天下的武林高手全替皇帝老爷当起差来啦……”但是他的声音毕竟抖颤起来。这么多一等一的高手,齐聚少林之前,那后果他不敢想象…… 那着官府制服的高声吼道: “管你什么少林不少林,咱们就往里冲又怎样?” 这人居然内功充沛之极,他的声音又沉又响地传了出去,但是立刻黑暗中有一个更沉更厚的声音响道: “管你什么官府不官府,咱们就不准你进去又怎样?” 这声音似由十几个人齐声说的,果然紧接着黑暗中走出十八个和尚。 “梅花神镖”金聪冷笑一声道: “好啊,少林的十八罗汉出动了。” 所有的人都是瞿然一惊,虽然他们全是武要中一流的高手,但是威名满天下的少林十八罗汉仍令他们免不了心中重重一震! □□□ 这时候…… 在藏经阁里,少林方丈正和他的师兄在争执着…… “咱们和他素平生,也不知他底细……”是无眉和尚的声音。 “难道救人还要先认识他,打听清楚他的底细才动手么?……师弟你……” “师兄,我问你一句话,咱们出家人该不该和官府作对?” “自然不该,但若是暴官逼民,为侠义者又当如何?” “师兄,唉,师兄你以侠义相责,小弟尚有何话可说?只是小弟想着少林祖师百年香火之责啊……” “掌门师弟,愚见不过提供意见而已,掌门所发命令,愚兄岂敢有丝毫相违?你可听见悟性在外面的叫声,艾老八、金聪、墨石掌、那一个不是坏东西?偏生个个武功高绝,为害也必更大。” 这时,在他们的屋门外,何克心施展盖世轻功贴在门外,把全部话都听见了。他的双目直竖,目中射出两道凛凛精光,然后悄悄地离开了藏经阁。 他双掌“碰”的一掌紧闭的大门打开,他昂然而出,大声喝道: “喂,狗腿子们,无敌三剑是我宰的。” 场中剑拔弩张的形势突然被他这一喝打破,双方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位突然出现的大汉身上。 何克心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他走到台阶中间的时候,忽然一条黑影如大鸟一般从左边密林中窜了出来。那人天马行空跨过一大片丛林,一直落到台阶上,一步步地走近何克心,沙哑地叫着: “何老弟,果然你来了,何老弟,果然你来了……” 何克心虎目暴张,心中狂喜,他几乎要一把抱将上去,他望着那人,那人全身浴血,就如一个血人一般,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何克心提了一口气道:“方老哥,你已经得讯了?你怎么来的,背上是——” “方老哥”以剑支地,喘气道: “是青儿,何老弟你怎么快赶也来不及的,昨夜他们就攻上门来捉人了。我背着青儿浴血苦战一尽夜,从家里边战边逃,躲到少林寺外,天可怜我终于碰上了你……” 何克心道:“大嫂呢?” 方老哥惨然道:“死了。”’ 何克心突然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指着“方老哥”道: “青儿一直被你点了昏穴?” 方老哥点点头,何克心又道:“身上挂了彩?” 方老哥点点头,何克心又道:“身上挂了彩?” “全是外伤,挺得住啦,哼,点苍三剑的小师弟,我誓必亲取他的首级!” 何克心又放肆的大笑起来,他指着台阶下的六个一流武林高手道: “就是这批人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点书三剑已让我宰了。” 他们在台上旁若无人,似乎已经忘了身处强敌之中,“方老哥”惨然道: “你大嫂死得好惨……” 他拼命忍着两满眼泪,何克心道: “咱们两人在一地卢,这批兔崽子再多些也不怕!” 他豪气万丈地大笑着,忽然伸出了左手。 月光中,赫然只见他左手仅剩的大拇指,其它四指断处光滑无比,有如天生。 方老哥在涕洒中惊喜地一把抓住何克心的手,颤声道: “老弟,你练成了,你终于练成了……皇天不负苦心人……” 这时,台下那身穿制服的大汉吼道: “方柏昆,放光棍一点吧!” 何克心握住方老哥的手,呼的一声从少林十八罗汉的头上飞过,何克心道: “咱们不要在少林寺动手——” 他转首喝道: “狗腿子,再到鬼愁谷去如何?” 他说完立刻腾空而起,身形如纸鸢一般愈飞愈高,直达五丈余冲势方竭,少林群僧忍不住在心中大喝一声好! 何克心身在空中,他转过头来,只见高阶上多了两个人,那正是少林的方丈和方丈的师兄。霎时,何克心的心中产生一种奇怪的念头,他忽觉得这两位高僧在藏经阁所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们是同样的伟大啊! 瞬时之间,少林寺前的一片风云际会又恢复了空荡与清静。 翌晨,少林的少年奇才如和尚从鬼愁谷中偷偷探查一番,他回来的报告是: 他亲眼看到两个黑脸相像的汉子,一个胖子,一个老汉,拾着五具尸体蹒跚的向北而去,他只听到那胖子说了一句话:“唉!让这两小子逃脱了,咱们回去怎生交代?” 而那虬髯汉子却在喃喃自语: “何克心?何克心?他究竟是谁呢?” 第二章 卧虎藏龙 这里不能叫做村,也不能叫做庄,背山面水,一共只有五六户人家一并住着。 背后的山上,终年四季青翠地长满地大树,有各色各样的植物和花草,每一季都有足够使全山变为绿色的植物生长着。 山势不甚险峻,也不甚高,但在天气晴朗的时候,那一两朵白悠悠的浮云,在山巅上游动着,使那青葱葱的山半隐半现,有一种缥渺虚无的感觉。 前面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也不知是从什么河支出来的,夏季水势盛,往往漫溢岸缘,但是却也从来没有汜滥过。 河的东岸是一片农庄,古老型式的农舍点缀在绿色的田野间,饶然有趣。 西岸则是一片林原,一共只有五六家住着。 这五六户都是高墙阔院的大宅。这些大宅都是大门紧闭,很少看到宅子里的主人走出来过‘虽只有一河之隔,但是那些高墙厚门却似把两岸隔成了两个大地。 农庄里的人都是对对岸的五六户人家存着高不可攀的心理。在他们心中,都认为对岸的几家人,必是什么当过官的人家。 日子在平平淡淡之中飞快地过去了。渐渐地,人们对于这些原有的好奇,都看作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就好比那条小河的流水一样,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平淡地呜咽着,没有出过一点儿毛病。 一直到了一年以前,忽然,第二栋大宅住的人家搬走了,立刻,又新搬来了一家。这一家,三人全是男人,行李也少得很,一个老者,一个中年人,一个少年。 除了搬进来的那一天,从此村人就再没有见过那老者,偶而只有那中年人带着少年出来走走。 村人渐渐知道这中年人姓韩,是个管家,而主人姓方。他们虽然待人十分和气,但是却令人有一种冷漠和不可亲近的感觉,不过这村子里全是诚实的农人,他们也不觉得怎么不顺眼,大家见面点头微笑而已。 日子像游鱼一样地滑溜过去,平淡地,恬静地—— 于是,一年过去…… 这年的夏天,小河的水涨得很大,竟然涨到岸上来了,虽然只是很少一些,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村人焦急了,他们认为这种反常现象,是不祥的征兆,不幸将要来临了。 于是—— 平静的村庄就像那条小河一样,突起了变化,生活不再恬然了…… □□□ 昏黄的灯光从高高的墙里射了出来,这是西岸那几家大宅的第二栋,也就是一年前新近搬进来的那一家。 大堂屋里静悄悄地,灯光下,那中年人和少年相对而坐,两人都静坐入定,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那少年睁开了眼,两道神光射了出来,他的面色红中透光,宛如抹了一层油一般,好看之极。中年人微微睁开眼,望了少年一下,嘴角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那少年刚叫得一声: “韩叔叔——” 中年人摇手止道: “立青,你可感觉到全身运气之下,有股温暖之气上下钻动,似有形却又无形,十分舒服?” 少年喜道: “正是,我正有这种感觉……” 韩叔叔笑道: “立青,我无意中被你这鬼精灵发现身俱武功,便被你迫着教你,实在说我原想敷衍你的。唉!却不料天纵奇才,立青,你可知道你眼下这等境界,在浩浩武林之中已是寥寥可数?” 立青顽皮地笑了笑道: “韩叔叔,我们每晚在这练武,恐怕爸爸还以为我在用功念书呢?哈!那一天我突然表演几下子给爹爹看,他恐要以为我会妖法哩!” 韩叔叔微微一笑道: “立青,你别小看了你爹爹——” 立青一怔,立刻道: “我当然不敢小看爹爹,他老人家学富五?是?他读过的书我这一辈子也读不完……” 韩叔叔脸上露出神秘之色,他笑了笑道: “是的,你爹爹真了不起——” 立青心中一怔,正要发问,韩叔叔一掌军熄了灯火。 “去睡吧!” 每天晚上,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韩叔叔把立青送到寝室,他缓缓踱向厢房。天井中,当头明?如玉,他长吸了一口真气,呼地吐出,那口气竟如一支利剑一?直射而去,“拍”的一声,一根树枝荡了两荡,终于折断落了下 他呆了半天,然后兴奋地喃喃道: “我又进了一层!我又进了一层——从此天下只有六个人?胜我了。”他对自己说: “我隐伏方家做官家,但是看来方家也是隐伏着的奇人哩 ……待立青的内功大成时,我还是早些走吧……” 那小河的水潺潺地流着,有时发出呜咽的声音,就像是历尽沧桑的老人在幽幽长叹。 □□□ 日落月出,月隐日现,日子就这样过去,小河的两岸保持着那往日的情形,这边的几家大户仍是轻易不见有人走出,只除了那新搬来的中年管家,不时带着那少年出来荡荡。 那小河的对面,农人朴实的生活,就像那地平线终结处的青山一般。干百年来一点也不曾改变,许多人世世代代只知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足迹没有出过百里之外。 只在村首有那么一家茶馆儿,有时候农人们也会抽暇到那里沏一钟茶,三五成群聊天消磨时间,是以这茶馆是村子中惟一比较热闹一点的地方。 这一天,茶馆里又坐满了人,屋子里显得乱哄哄的,人们围着桌子喝茶谈天,不时传来阵阵哄笑。 但是吸引人群最众的却是左角上的一张桌子,原来那桌子上有一个陌生老汉拿着一个茶碗,碗中放着一枚骰子,有几个好赌的庄稼汉正在和那人赌着。 那骰子六面中只有“一”、“四”两面是红色的,其它四面都是黑色的,赌红的胜了,庄家得赔双倍,赌黑的是平赌,只听见那些赌徒们面红脖子粗地唱着: “红” “黑” 这时候,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大家都认识这就是对河新搬来那家韩管家和小主人。这韩管家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为人极是和蔼,大伙儿都向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点首为礼。 两人走过那赌局时,韩叔叔忽然停下身来,少年发现他双目中射出一道骇人的光芒,瞪着那主持赌局的陌生人。少年正要发问,韩叔叔道:“咱们看一会儿——” 两人走到人丛中,只见一个面貌土气的不子正卷着袖子,一把抓起那骰子,捏在手中,口里念念有词,他一举手,正要往碗里去,那庄家蓦地一伸手,冷冷地道:“慢着,你还没有下注——” 那人似乎已经输了不少,他伸手在怀里掏了大半天,方掏出一小锭白银,看样子是他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了,他气急败坏地道:“就赌这!” 他双手合拢,摇着那粒骰子,摇了好一阵子,方始往碗里一丢,口中大喝道: “黑——” 那骰子在碗中叮叮当当地跳动着,所有的人都注意着那粒小小的骰子,最后骰子停了下来,大家看得清楚,是四点,红! 众人发出一声轻叹,那庄家不动声色地伸手把银子扫向自己怀中,“当”的一声,“嘿!今天运气好。” 他手一伸,就来抓桌上那金圈儿,那赌钱汉子急得脸上都是豆大一颗的冷汗,他也一伸手,按住那金圈儿,低声哀求道: “老兄,行行好,这镯子——这镯子可不可以……” 那庄家双眼一瞪道:“可不可以什么?” 那汉子呐呐道:“我是说可不可以……暂时……等我明天拿 现钱来给你——” 那庄家哈哈笑了起来,他大声道: “常言说得好,赌场无父子,若是我输了,该通赔给每个人, 我能对大家说:列位老乡,兄弟今日这钱输给各位,可不可以明 天来给?” 那汉子急得眼睛都红了,低声下气地求道; “这镯子……实是家祖母传下的纪念品,有这么多人作证,我明日便是卖了房产也如时把玩钱奉上!” 那庄家道:“不成,不成,若是我输了怎么说?” 那汉子求道:“先生,就求求你吧……” 庄家脸色一沉,斩钉截铁地道: “说不成就不成,你老兄若是有钱,明日再来翻本便了。” 他说着用力一扯,硬把金圈儿夺了过去,往那袋中一丢,“叮”的一声,那汉子叫道: “你……你……” 庄家看都不看他一眼,拾起那骰子道:“谁还要玩玩?” 这时,人丛中的韩叔叔轻轻地冷哼一声,他身旁的少年方立青听他极轻声地喃喃道:“哼,这下流痞子,老毛病又犯了——” 立青吃了一惊,他低声道:“韩叔叔,你认得他?” 韩叔叔没有回答他。立青看见那赌输的汉子脸色苍白,那神色可怜之极,他不禁心中感到不忍,伸手在怀中一摸,怀中还有一锭十两的纹银—— 韩叔叔一看他向怀中探手,便已知他心意,他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 “立青,你想帮那汉子的忙么?” 立青也低声道:“那人输得太可怜了——” 韩叔叔道:“你不要看我这边,装着是赌客的样子,上去和那厮赌一下——” 立青听得一怔,但他是少年心性,也就兴致勃勃地答了声好,摸出那锭银子来,准备走上前去。 这时,那汉子在身上摸了半天,但是身上再没有值钱的东西了,是以他站在那里十分尴尬,立青正要走上去。 忽然,人丛中一个年约五旬的土老头走了过来,他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把一锭二十两的白银递在那汉子手中,微微笑道:“杜老三,拿这做本,把金圈子赢回来,以后不要再赌了。”那杜老三呐呐道:“梅老爷,这……怎么成?”那土老头笑道:“没关系,算我梅老哥借你的,不成么?” 旁边有人暗中扯了“梅老爷”的袖子:“梅老爷,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里玩?” 梅老爷子道:“今天我私塾里六个学生中倒有四个请假去祭祖了,索性便放他们一天假。” 那人凑近在梅老爷的耳边道:“梅老爷,你千万别和这外乡 梅老爷笑了一笑,转身对那发呆的杜老三道:“去,再和他赌一场。” 那杜老三望了望梅老爷,又望了望那做庄的,终于大步上前,把二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放,狠心道:“咱们再赌……”那庄家把骰子丢在碗中,道:“全赌?”杜老三道:“全赌” 他一把抓起骰子,合在掌心中摇了半天,口里念念有词,蓦然他手一撒,大喝一声:“红”停 那骰子在碗中跳着滚着,现到红色的一点时,似乎是要停了,却不料忽然一滚,现出的是三点——黑。 那汉子一拳重重打在自己的掌心上,他正不知怎么对梅老爷说话,身后已传来梅老爷的声音:“杜老三,慢着,我代你赌一把。” “叮”一声,他又掏出一锭二十两银子,抛在桌上,慢吞吞地走过去,抓起那骰子,随手一丢,叫声:“红!” 骰子一阵跳滚,现出的正是红色的四点,旁观的人都轰然叫起好来,只因庄家赢得大多了,大家都感到不平,这时不禁都叫起好来。 庄家赔出四十两银子,梅老爷拿出二十两道:“咱们再赌一次。” 那庄家瞪着眼望着梅老爷子,梅老爷子面色木然地抓起骰子往碗中丢,叫道: “红!” 骰子慢了下来,奇的是好几次都要停了,却又向前一滚,从五点滚到一点,从一点滚到二点,看样子是要停了,却慢慢地转到四点,稳稳地停下——红! 众人又是欢呼起来,杜老三也张开了嘴,那庄家面色却是猛的一沉,狠狠的瞪着梅老爷子,梅老爷子却是不动声色,慢吞吞地推出五十两银子,大声道: “我用五十两赌你那金镯子,可以吧?” 那金镯子顶多一两重,对庄家说是占便宜的赌注,那庄家自然点头,众人都叫梅老爷收手,不要再赌了。 梅老爷子笑了笑,但是那笑容看在庄家的眼中却是冷冰冰的一声冷笑,他不禁再一次打量这貌不惊人的土老头,呼的一声,他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 梅老爷抓起骰子,忽然道:“这次由你来掷吧!” 庄家接过骰子,撒手一掷,那骰子飞快地转起来。 梅老爷子信口收道:“还是红吧!” 渐渐,大家已能睦清楚骰子的点子,看来还要转几圈,却不知怎的“嘎”的一声,骰子突然急速停了下来,停得稳极,现出的是红色的一点。 众人又大声叫起来,那庄家双手抓住桌角,身上的衣服蓦然鼓胀而起,双目圆睁,瞪着碗中的那枚骰子—— 梅老爷子有意无意地把一只手搁在桌上,笑口吟吟地看也不看那粒骰子。 众人叫嚷了一阵,立刻发现两人情形有异,于是霎时之间,桌边安静了下来,那做庄的汉子手背上青筋渐渐暴起,脸色也逐渐变红,梅老爷子却依然动也不动。 站在稍外的立青突然轻声道:“韩叔叔,这两人都有一身功夫——” 韩叔叔的脸色十分严肃,对于立青的话宛如未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以极轻的声音喃喃道。 “这梅老爷子会是谁?这穷乡僻壤中怎会有这等了不起的内家高手居此?” 他说到这里,不禁自己微微一笑,因为他想到既然在这等穷乡僻壤会有他自己这等“了不起”的内家高手,难道就不会有别人么? 立青道:“那做庄的人,韩叔叔你认得么?” 韩叔叔正要回答,忽然“拍”的一声,那粒骰子好好地躺在碗中竟然自动炸成粉碎。众人立刻大叫起来,那庄家却不知怎的猛然向前一倒,“喀吱”一声,桌子险些让他压垮。 这一来,旁观的众人又是惊呼起来,那做庄的汉子目光向门口一瞥,只见门口一排站着六个人,那六个人一声不响,面无表情,高高矮矮全是江湖汉子。 庄家一看到六个人,心中一喜,便沉脸瞪着梅老爷子,猛一伸手,呼的一声打向梅老爷子。 梅老爷子动也不动,有意无意地伸手抓了抓脸病,那做庄的汉子一拳到梅老爷子的脸边,忽然大喝一声,硬生生把打出的一拳收住。 众人只知道他忽然想到不可动手打人,方始住了手。这其中只有立青啊了一声,韩叔叔连忙扯了他一下。 立青立刻住了口,但他心中仍不住地想着方才梅老爷子随手一伸小指头,看似无意,其实正对准了那庄家的脉门要穴,那梅老爷子看都不看,随手一伸,认穴竟然准确如此,他到底忍不住极兴奋地在韩叔叔耳边道: “韩叔叔,‘闭目换掌’?” 韩叔叔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那汉子冷冷笑了一声道:“既是会家,何必存心架梁子?” 周围全是诚朴的农人,那听得懂这些江湖黑语,梅老爷子没有理他,那汉子狠狠地压低了声音道: “足中横川鼓里村子后面,相好的,咱们耗上啦!” 他这话是说“二十日夜晚三更在村子后面等你。” 众人更是听不懂,那人也不多说,呼的一声站起身来,掏出那枚金镯子,当的一声丢在桌上,排开众人,大踏步走了出去,他一出门,那门口的六个汉子也跟了出去。 众人直到他们走了出去,这才惊叫起来,这才惊叫起来,原本那汉子坐的那一方,桌缘上深深陷下了半寸深的掌印。 梅老爷子却是不动声色,他坐在那儿,待嘈杂声稍息,拿起那只镯子递给那农人杜老三,微笑道: “杜老三,拿去吧!以后可不要再赌了,碰上了郎中可真是哑巴吃黄连哩!” 众人齐叫道:“什么是‘郎中’?方才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梅老爷子说漏了嘴,只好微微笑道: “我也不懂,大概总是什么骂人的话吧!至于‘郎中’,那……那是专靠赌钱为生的人,这是我们……我们的家乡话……家乡话,嘿!” 他掩饰了过去,便站起身来,但忽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啦?” 杜老三道:“今天是二十啦。” 梅老爷子暗暗道:“嗯!就是今夜三更啦!” 他对大家打个招呼,快步走出了茶馆儿。 立青和韩叔叔坐在过河的渡船上,船上就只他们两人,那梢公远远地坐在船尾。 立青压低着嗓子道:“韩叔叔,这赌钱做庄家的…… 韩叔叔打断他的话,也以极轻的声音道:“那人再加上站在门口的六个就是江南七义!” 立青惊得几乎叫出口来,他扯着韩叔叔的衣袖道: “江南七义?就是叔叔上次说的那七义?他们全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啦,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韩叔叔没有直接回答他,只喃喃自语道: “是呀,为什么他们要跑到这里来?” 立青的好奇心仍不满足,他又问道: “韩叔叔,为什么那人已是成名高手了,还要靠赌博来赢凡夫俗子的钱?” 韩叔叔道:“哼,这正是‘青眼魔’白老么的老毛病呀,他并非靠此为生,而是一天不赌,他就全身不舒服,而且每赌必假,那粒骰子,哼!” 立青暗暗把那什么“青眼魔”白老么记在心中,他显得十分兴奋,喋喋不休的又道: “我亲眼看见那白老么暗中用劲操纵那骰子,可是梅老爷子一只手放在桌子,他运了半天劲,骰子动也不动,最后受不住两股内力一逼,炸成了粉碎……” 韩叔叔望着立青脸上那生动的色彩,他不禁暗自感慨,心中想道: “这孩子天生是武林中人……” 他想起家里那四周又高又厚的围墙,想道: “再高的围墙也困囿不住这孩子的心……” 立青还待说下去,忽然韩叔叔问道:“那梅老爷子可是村中的私塾老师?” 立青道:“是呀……韩叔叔,那白老么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韩叔叔又哼了一声道: “哼,‘足中横川鼓里村子后面’,‘足中’是二十,‘横川’是三,二十日三更,他约梅老爷子在村后见面。” 立青心中一动,他想要求韩叙叔晚上带他去看看,才出口: “韩叔叔……”便瞧见韩叔叔面色十分严肃,韩叔叔方始喃喃道: “好个卧虎藏龙……那梅老爷子……” 梢公叫道:“客官,上岸啦!” 第三章 豪情千丈 夜色已深。 小河流水潺潺地流着,只有在这恬静的夜里,才能听得出河水的声音,哗啦啦地,在单调中带着一种幽幽的和穆。 在方家的大宅子里,一条黑影悄悄地溜出了天井,他抬头四头四方张望,一望而知是个毫无经验的“雏儿”。 正当这少年左顾右盼之时,忽然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他惊骇万分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全身黑衫的汉子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呀,韩叔叔,是你——” “立青,早知道你会蠢蠢而动,你怕叔叔不带你去么?” 那少年脸上一红,没有答话,韩叔叔轻声道: “你要去也可以,但是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招呼,你绝不可出声动手。” 立青答应了,韩叔叔道了一声“走”,两条黑影飞快地飘出了又高又厚的墙。 小河横在眼前,立青道: “船……” 韩叔叔在河岸草丛中拾起一块木桥他对立青道: “河宽七丈,我的木板落在三丈半,你度量好距离。” 他喝声:“起跳!”立青跃身而起,刚刚飞到三丈半,“拍”的一声轻响,一块木板落在他的足下水面上,一分一厘也不差。 他的脚尖在木板上一点,身形再次飞起,到了对岸,他方始叫道: “韩叔叔好准的手法。” 身边风声一响,韩叔叔已一跃而过了小河,站在他的身边。 立青低声道: “韩叔叔,依你看那什么江南七义在江湖上算得几等人物?”韩叔叔道:“江南七义么?若说那老么,只算得三流人物,老大、老二、老三三人,却是非同小可……” 立青吸了一口气,晚风有些凉凉的,他觉得全身每个毛孔都受到深深的刺激而兴奋。他们沿着田野走着,黑暗中一点声音都没有 立青轻轻地道: “韩叔叔,有一件事我真觉得奇怪——” 韩叔叔道:“什么?” 立青道: “爹爹不喜欢出来走动,奇的是咱们的左右邻居也是深居幽阁,从来不见他们出来玩玩走走……” 韩叔叔道: “咱们左边那家的主人简老先生我见过几次,右边的梅家我却是仅仅见过一次,好像是一个光头的老人,看样子倒像是个饱学之儒呢!” 立青抬起头来,只见天空虽有月亮,但是黑云密布,他低声道:“不要三鼓了。” 忽然,一条人影如惊鸿一瞥地在左面密林中一闪,接着就消失了,立青也看到,他一把抓紧了韩叔叔的手,紧张地道: “韩叔叔——有人!” 韩叔叔的脸色一变,他呆立了下来,脸上显出一种潜心思索的神情,立青催了一句:“韩叔叔,方才那人是谁?” 韩叔叔口中答道: “不知道——可能是江南七义中的人吧……” 但是,他在心中却又惊又疑地一直忖度着: “难道天下真有这等怪事?莫非是我眼睛花了?不,绝不会的,我方才清清楚楚地认出,那人分明是左边隔壁家的简老先生啊?简老先生竟是武林中人?这怎么可能?” 他见立青迷惘地望着他,于是低声道: “咱们走吧——绕过这排农舍,大约就是他们所约的地方了。立青,尽找东西掩蔽身形!” 立青无比兴奋地向一排矮树窜去,他们绕过了农舍,藏身在一堆又浓又密的竹林之中。 月光下,背对他们站着一排七个人,立青心中想:“江南七义已经到了。” 咚,咚,咚! 远处传来三鼓之声,那七人同时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立即粗着嗓门骂道:“他妈的,姓梅的老匹夫没有种!” 他的话声方才落口,一条人影比旋风还要快地窜了出来,那人一伸手便向七义中发话之人抓去,立青听得呼呼破空之声,他不禁惊骇于这人出手之快!江南七义中的粗嗓汉子反身挥掌一拒,竟被震退了五步,那人“相好的,敢情是冲着我来的——” 那七义忽然齐声叫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道: “你是谁?你是谁?” 立青听得不禁咦了一声,他心想: 白天他们在赌场上不是全朝过相了么?怎么又不认得了?” 韩叔叔却是惊得浑身一抖,他伸手抹了一把汗,暗道: “天下竟有这等奇事?这人虽然站得远,但是我可确定这人必就是咱们右隔壁的梅老头——啊,他姓梅,是以江南七煞骂‘姓梅的’时候,他就误会了!” 他心中虽然惊骇已极,但是仍然勉力镇静了下来。这时立青也发现这人并非那赌场中“梅老爷”,他正要告诉韩叔叔,却见韩叔叔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知道。 那人冷笑一声,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张大红拜柬来,唰的一声丢在地上,他哈哈大笑道:“我是谁?我就是你们这批狗腿子所要找的人呀!” 江南七义似乎怔怔然不知所措,其中一个雄壮的声音道: “咱们骂姓梅的,又干你什么事了?” 那人大笑道: “好糊涂的狗腿子,我就是姓梅的——你们所要找的钦犯,嘿嘿!” 江南七义不禁大怒,但他们也明白了这是一个误会。他们尚未开口,忽然一声阴森森的笑声,那地上的大红拜柬忽然被一阵古怪地旋风卷起,一个黑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那红色拜柬正落在他的手中。 江南七义中的老二骇然低声道: “‘玄门幽风’!冷浩到了!” “冷浩!” “冷浩!” 每个人的心中都大大一震,立青感到韩叔叔的身躯微微一震,他正想开口,韩叔叔的眼光止住了他—— 那姓梅的老人嘿嘿笑了一声道: “梅某何德何能,竟劳御林军大教头冷大人亲自出动。嗨!梅某说句不中听的话,世上的人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人是驱使人的领袖;第二类人是供人驱使的可怜虫;至于第三类么——嘿嘿,这种人驱使着一批人,但他自己却也是别人的走狗。依我老儿的愚见,这第三种人夹在当中,明知故犯,比徒然供人驱使的可怜虫还要可怜百倍!” 黑暗中,冷浩全身穿着一袭大红锦袍,他只微哼了一声,声音冷得如肃杀秋风。 “姓梅的,三年前居庸关上罗家三剑的事,可是你干的?” 姓梅的哈哈大笑,满不在乎地道: “一点不错,到现在我还在奇怪,罗家这三个不肖的小子怎么会替冷大人当起差来,那时我老儿一时火起,便把这三个不成材的小子宰啦!” 江南南七义心中全是一震,罗家三剑在武林中有极高的声誉,三年前暴死居庸关头曾轰动整个武林,想不到就是死在这老儿 冷浩忽然转首对江南七义道:“这七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七义了,各位和这位梅老先生可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么——如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否让冷某先和梅老先生了结一件事?” 江南七义道: “咱们和梅老先生全是误会,冷兄请便。” 冷浩唱个喏道:“冷某谢了。” 他一转身,飞快地挥出一掌,身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应声而折,他大声道:“姓梅的,咱们寻个清静地方吧!” 姓梅的老人耸耸双肩,稀松平常地搓搓手道:“跟你走吧!” 冷浩一晃身影,呼的一声,笔直地拔起,落在一棵五丈高的树梢上。 江南七义在心中都暗暗震惊,心想玄门幽风威震武林,冷浩确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学。他们方才想到这里,只觉眼前一花,那梅老儿竟然一步轻松无比地也到了树枝上,霎时两条人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七义相对骇然,只听得夜风中传来一阵阴森森的怪笑,分明是那个冷浩的声音: “哈哈,梅古轩,你要和我赛脚程么?” “嘿,梅古轩!原本他就是梅古轩!” 七义几乎同时喝将出来。十年前,泰山大会上掌震南海金发岛主的梅古轩,他似惊鸿一瞥般在武林中干了这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后,却忽然消失了踪迹。 黑暗中的韩叔叔嘘出了一口气,他喃喃地道: “我们的隔壁住着这样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我们竟不知道,还有……还有左边的那姓简的,他好俊的轻功……”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稳重的声音传来: “七位,恕老朽迟到了。” 只见那赌场中内功震人的梅先生缓缓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江南七义同时冷哼了一声。那梅老先生走到七步之外,缓缓站了下来。 “梅老先生好一个深藏不露呀!” 梅老先生拱了拱手道: “不敢!不敢,倒是各位全都是威重江南的好汉,何必和无知村夫计较得失?” 七义中老么冷笑了一声道: “难得梅老先生还知道咱们这几号人物,梅老先生既是看不贯,就请出手教训教训咱们吧!” 梅老先生吸了一口气,他向着七义作了一揖,连声道得罪,那老么冷笑一声道: “现在已经晚了!” 梅老先生一双雪白的眉光唰的一竖,但是立刻又堆满了笑容道: “老朽这厢有礼了,老朽不过瞧那个村农输得可怜,这才……嘿!实在没有得罪各位之意……” “告诉你,现在已经晚了。” 仍是老么阴森森的声音。 梅老先生浑身抖颤一下,他似乎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平和。 “依各位之意,要老朽如何方能满意?” 那老么道: “梅老儿既然如此没种,咱们也不愿太甚,只要你跪下磕三个头。” 梅老先生猛可跨前一步,他的全身衣衫猛然一震,但是他并没有跨出第二步,他只缓缓的把捏紧的拳头放松,低声道: “老朽向各位行三个礼吧!” 他说着就向七义作下揖去,他方才弯下腰,那老么猛一伸掌,喝道: “跪下” 他一掌拍向梅老先生的背脊,又重又狠,竟像要立刻把梅老先生死在掌下一般—— 藏在暗处的立青几乎要叫出声来,但是立刻被韩叔叔一手蒙住他的口。只听见梅老先生猛可大喝一声,他弯下的身躯此刻站直了,他的脸上露出无比的威风,那江南七义的老么已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了。 梅坶先生一个字一个字地响在空中: “你欺人太甚了!” 江南七义其他六人同时一声惊呼,怔在当地。 梅老先生的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颜色。 七义中的老大蓦然仰天哈哈一笑,那笑声简直比哭还难听,他笑了一声,怪声说道:“姓梅的,你教训得好,咱们老么承你的教训啦!” 梅老先生哼了一声。潜伏在暗处的立青忽然觉得,这个老人的态度突地有了一个天大的转变。 韩叔叔也曾告诉他,七义之首五阴手张光的功力,比老么要胜过十倍。果然这一瞬间,张光已笔直向梅老先生走了过去 梅老先生的面上,如同笼罩一层寒霜,一反方才和蔼的神色,蓦然他开口冷冷道: “老夫今日和这名满天下的七义一会,原来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 他顿了一顿,张光“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梅老先生看也不看,继续又道: “并且能结识这一批的英雄,嘿嘿!” 五阴手冷冷一笑,这一瞬间,他已走到梅花先生身前不及五丈之处。 梅老先生又道: “老朽自我忍耐,特向各位大英雄好言赔礼,嘿,这个大英雄硬不受礼,这档子事,传出武林,包管没有人能相信,大名鼎鼎江南七义,竟是胸不能容芝麻豆粒,那可真不好看。” 张光一语不发,忽然立青发觉他的右掌,逐渐沁出一点冷森森的白雾。 梅老先生置若不见,又说道: “老夫一再相劝,这位英雄连这一点薄面也不肯赏赐,老夫是忍无可忍,所以——” 五阴手张光斗然站直身子,停下足步,现在,他离梅老先生,不足三丈。他斜着双眼,身后的其余五人,也都没有动静,张光缓缓提起右掌,那冷森的白雾,愈冒愈浓! 张光不待梅老先生的话说完,冷冷一笑,用刺耳无比的声音道: “所以——所以怎样?” 每一个人都知道“所以——”下面的话是什么,每一个人也都知道,当梅老先生说出那句话,五阴手张光要做些什么! 但是,梅老先生置若不闻,低低的道: “所以-老夫宰了他!” 韩叔叔在暗处心头一震,这五阴手的功力,果是不凡,单是这一掌,已是一流高手。 梅老先生的左手,忽然一动,这一动好生迅速,大家只觉模糊-闪。 张光的双目一凝,他看见了梅老先生的左手,正是掌心向上的平放着,只是,那修长的中指,微微斜着向上翘伸。 梅老先生的面孔上,挂着一副令人心寒的微笑。张光大叱一声,硬生生收回那石破天惊的一击,旋风般一连后退十余步。 暗处的立青,忽然感到身旁的韩叔叔身形一颤,他奇怪地一瞧,只见韩叔叔的面上,有一丝可怕的笑容,冷冷的浮在嘴角上。 他不了解这是什么原因,也不敢问个清楚,于是他茫然地再度将目光投入战圈。 梅老先生的面色,充满了威猛,这一刹那,他的气质好像整个变了一个人,冷冷道:“能够在掌力中,用功逼出寒气,普天之下,共有四门这种功夫。你老儿用的是石掌,那么只剩下两个可能,嘿,是江南七义的老大,在江南厮混,那必是六合的门下了。” 他的声调越来越冷,张光心中一怔,鼻中只是冷冷一哼! 梅老先生又是一笑道: “六合门下,向称仁义为先,不料——嘿,有七个大英雄在外面跑跑,献献眼——” 张光忍受不住,大叱道:“闭嘴!” 梅老先生不屑地笑笑道: “老实说,不是老夫卖狂,就是现在六合门的创始龚老先生在这里,梅某也不放在眼内。” 江南七义中剩下的六人,眼中几乎冒出火花,只见人影一掠,六个人已将梅老先生围了起来。 五阴手张光冷冷一笑道: “老二、老三,今日不杀这老儿,咱们怎么说?” 老二血刀高江清低低一哼,截铁断钉的道: “咱们——彼此没有咱们啦!” 立青在暗处只觉得这两句话使他心中一奋,其余的几人,已大吼叫好。 梅老先生悠悠的踱了两步,忽然喃喃道: “十五年来,老夫潜心读书课学,照这个情形,老夫又得再开杀戒了。” 张光冷笑一声,正待发话,梅老先生忽然一顿足,朗声道: “方才老夫已见识了你的‘五阴散手’,约莫有八九成火候了,嘿嘿,你自量,可抵得住这一下么?” 他话声未完,蓦然左手一伸,中指斜斜一点,嘶一声,三丈之外,一株大树,竟齐腰而折。 张光方才已见威势,这时仍不由大大一惊,其余五人更是惊疑无比。 张光低低吸了一口气,狠声道:“一指禅?好纯的一指禅!” 其余五人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老大方才一掌不劈就后退的原因了。 梅老先生低低道: “不错,正是一指禅。” 蓦然正北方树梢簌簌一动,在场的人倒没有注意,韩叔叔却循声瞧去,只见树梢叶枝密茂处,隐着一个年约廿三、四的少年,正注意向下看。 韩叔叔轻轻缩回身体,心中不断忖道: “好啊!这林子可真热闹了。” 张光狠狠冷笑一声道: “一指禅又怎么了?老二、老三,怎样?” 老二高江清怔了一下,没有回答。老三黑杀神乔介嘿嘿一笑,低低道: “一指禅又怎么?就是神州四奇‘道僧王后’在这儿,咱们也要拼一拼!” 众义似乎被他这一语振奋了豪气,一起大叫了一声好。 梅老先生忽然神秘的笑了笑,喃喃道: “神州四奇……道、僧、王、后……” 立青只觉全身血液急流,紧紧的靠在韩叔叔的身上,韩叔叔也是心中一震。 五阴手张光大声道: “姓梅的,准备好了么?” 梅老先生冷哼一声,葛然衣袂划空之声大作,人影一掠又,一个人落到战圈中。 梅老先生似乎早已知道有人潜伏在附近,并不十分吃惊,江南七义却大惊而退。 □□□ 韩叔叔瞧得真切,这个突然现身的人,正是方才隐在正北方树梢上的那个廿三、四的少年。 那少年也不管一切,转身面向梅老先生,双目如刀,注视着梅老先生。 梅老先生口角含笑,心中却正戒备着,他不知道这少年是什么用意。 那少年瞧了半晌,不发一语,身边的江南六义可耐不住,高江清首先叱道: “什么人?没见咱们正有事么?” 那少年头也不回,理也不理。 高江清心中一怒,大吼道: “你耳朵是聋的么?舌头断了么?再不回话——” 他话未说完,那少年甚然反转身来,瞪住高江清,冷冷道: “再不回话便怎样?” 高江清心中怒火狂烧,伸手迎面一掌,说道: “再不回话,便活活打死你。” 这一掌也是他狂怒之下,全力击出,威力可真非同小可,掌还未递出,狂风已自袭出。 那少年看也不看,忽然在手一撩,右手一叉,动作简直有如闪击。 “啪”的一声,少年的左手一撩,将高江青的手臂拨向上方,那一股内力完全走了空。 右手一叉,正好叉在高江清臂肘交接之处,只听“喀折”一声,高江清的右臂齐肘而折。 高江清一声惨叫,登时昏绝在地,那少年瞧也不多瞧一眼,冷冷说道: “这叫做横拜观音,是六合门中的功夫吧?” 张光和乔介大吃一惊,一齐收住即将前冲的身形,怔在当地。 那少年不屑地哼一声道: “你回去问问龚老头,我是什么人,嘿,我和这个姓梅的有要事,你们的事我不管,以后再解决吧!” 诸义听他的口气,好像也是六合门中的老前辈,心中虽然大奇,但方才那一式“横观观音”是六合的绝招,一丝也不错。 几人心中又惊又疑又痛苦,但却不敢再说出话来,一齐怔在当地。 □□□ 隐伏在暗中的韩叔叔,怎么也想不通,这少年的功夫,竟如此高强,只见那少年转过身来,仔细地又向梅老先生不停地打量。 梅老先生口角微带笑意,那少年瞧了半天,忽然问道: “梅老头子——” 梅老先生双眉一皱,但仍“嗯”了一声。 那少年倒不以为意,又道: “方才你的那一手,当真便是一指禅?” 他开门见山地说,梅老先生可真被他搞糊涂了,叶子一声,慢慢回答道: “小哥儿的话,恕老夫不能了解。” 那少年哼了一下,冷冷道: “我只问你,那方才的一指,能在三丈外击折大树,是否便是‘一指禅功’?是便是,否便否,这一点老头都不能了解?” 这少年可真狂妄无礼已极,梅老先生双目轩飞,沉声叱道: “年轻人这等没有规矩,是又怎样?非又怎样?” 少年双目斗然一凝,注意着梅老先生,蓦地哈哈仰天一笑道: “是的话,可就有意思啦!” 梅老先生崩紧的面孔,忽然又是一松,他踏前一步,左手一伸,中指斜点,嘶一声,那少年只觉疾风袭体,挥拳一接,双方都是一震。 暗中的韩叔叔可真大大吃了一惊,料不到这少年的功力,竟可抵抗那梅老先生的一指。 梅老先生呵呵道: “这正是一指禅。” 那少年点点头,冷然道: “那么,老头儿多半便是我所要找的人啦!” 梅先生面色一变道: “我和小哥儿面都未见过,怎的要寻我老朽?” 那少年哼了一声,问道: “吴下能习这一指禅者,共有多少能人?” 梅老先生哈哈道: “小哥儿可是审核老夫来着?老夫知道也罢,不知也罢,但可得问明,你是什么存心?” 那少年面色斗然如罩寒霜,冷然道: “十余年前,有一个人以一指禅功,连杀一个姓洪的和他妻女,一家八口,个个不留。” 梅老先生嗯了一声,恍然道: “敢情小哥儿便是洪家后代?” 那少年凄然一笑道:“正是!” 梅老先生又嗯了一声道: “小哥儿不知那凶手是谁,只知其身擅一指禅功,是以踏遍天下,寻找擅此功力之人?对吗?” 少年点点头,梅老先生又道: “小哥儿见老夫擅此指功,便现身相询,认定老夫便是当年凶手?” 他直言直语,那少年倒不好作答,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 “当年那人血洗洪家,只有我一人因事在外戚家中,幸能免此一难——” 梅老先生点头道: “我明白,只是,小哥儿何以认定老夫?” 那少年到底不好作答,半晌才道: “虽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先生也是怀疑中人物。” 他口气渐改,称呼已由“老头”改为“老先生”,梅老先生不由一笑。 □□□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梅老先生又道: “其实——唉,你尽可怀疑,老夫可不能干涉。” 忽然,他似乎想起一件事,接口又问道: “那十五年前,洪门——是否便是当时名震镖局界的金镖头洪年祖洪镖头?” 少年一惊,急声道: “不错,洪年祖正是家父,他——” 梅老先生面色斗变,嗯了一声道: 少年心中一震,疾声道: “虽他?是谁?是你么?” 梅老先生嘿嘿一笑道: “当年血洗洪门的人,老夫认得。” 少年大惊,呼吸登时一阵急促,追问道: “是什么人?” 梅老先生摇摇头道: “那个人,老夫不能说,绝不能说,不过,老夫可明言一句——” 少年大吼道:“什么?” 梅老先生面色一沉道: “那个人,现在已后悔了!十五年来,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彻底地后悔了!” 少年怔了怔道: “后悔?后悔有什么用呵?” 梅老先生嗯了一声道: “后侮没有用,也许小哥儿说得对,只是这个人,当年下手,也是有一层原因的——” 少年人双目如火,低吼道: “什么原因?” 梅老先生摇摇头说: “那个人曾叫老夫不能说,老夫就不能说——” “不说拉倒,只是、那个人是什么人?” 梅老先生突然仰天大笑道: “不能说,呔——” 他话未说完,突地右臂平举,当胸一掌击向那少年人。 少年大叱一声,身形钉立不动,左掌“折”车声,这下强对强,硬碰硬、双方不由一震,但足下却都没有挪动一分一毫。 梅老先生的脸上突地浮出一丝微笑,斗然争力往后一撤。 少年只觉手上负荷顿减,身形不由向前一倾。 霎时,梅老先生的手掌斗然向外一吐,一股力道,猛然击出。 少年身形不隐,这力道太快大奇,他勉强收掌一挥,挡了上去。 这一来,一个是储劲而发,一个是仓猝抵御,强弱发,“拍”一声,少年身形一个踉跄,倒退半步。 全场的人,没有一个看出梅老先生怎生出手的,只有隐伏在暗处的韩叔叔看清楚了,但心中不由猛吃一惊,他料不到梅老先生内力的控制收发,竟已达随心所欲的地步了。 那少年也是大大吃惊,面色骤然数变,怔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梅老先生嗯了一声道: “小哥儿的内力造诣,已有相当的火候了,以你的年龄,天下少有,人间罕见……” 暗处的立青轻轻一动,韩叔叔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心中微微一笑。 □□□ 梅老先生又接着说道: “但是,老夫保证一句,至目前为止,你绝非那凶手的对手!” 少年大吼一声道: “你怎知道?” 梅老先生正色的道: “那人的功力,老年知之甚祥,嘿,小哥儿的功夫,绝非那人 的敌手!” 少年人一口气提到胸口,但忍住又抑压下去,嘴角微微颤抖,想是激动无比。 梅老先生笑笑道: “这么说来,总算老夫与你有缘,老夫权且做一个中间人吧……怎么?小哥儿同意吗?” “少年人一惊,问道: “什么中间……中间人?” 梅老先生面色一整,肃然道: “老夫保证,那个凶手昔年下手,是出于不得已之境,而且近来全心向善;再一方面,小哥儿也绝非其敌,这一段梁子,就暂且 延续数年可好?” 少年咬牙呸道: “放屁!再过几年?这人死了怎么办?” 梅老先生面色不变,接口道: “哪人死了——小哥儿还不放过他吗?” 少年人截铁断钉的说道: “不放过!” 梅老先生叹一口气道: “这也是天数使然,嗯,你既如此说,老夫也干涉不着,只是最后忠言一句,那人功力……” 少年斗然舌绽春雷,大吼一声,打断梅老先生的话头,冷冷道: “废话少说,今日你若不将那人姓名说出,休想走出这森林。” 梅老先生吁了一声,不置可否。少年正想上前,蓦然一条人影冲天而起。 那人影身形好快,人在空中,口中低哑的道: “龚如山陷入奇危,被困雁荡,性命危殆,朋友不着急么?” 最后一个字才传出,人已在卅丈之外。 全场的人都为这绝世的轻功震惊了,滑人知道这怪客的话是对谁说的,但韩叔叔知道,龚如山正是江南六合门的创始人。 果然,那江南六义一齐大惊,那少年也是一惊,呆在当地。 一刹时,他的内心矛盾万分,但他当机立断,口中冷冷道: “宁可信其有,不信其无,梅老头,今日有急事,不能再谈啦!咱们后会有期,就是踏遍千山万水,我也要寻那凶手!” 身形稍顿,已消失在黑暗中。 梅老先生身形也是一掠,但见人影早渺,他心中不由暗暗吃惊,那个怪客的轻功不必说,就是少年的轻功,也是一流身手了。 这一转身间,那江南诸义也走光了,连那死去的白老么和伤了的高江清也被抬走。 梅老先生在月光下踱了一会儿,似乎有点感慨的样子,终于,他一顿足,踏着树枝叶梢,扬长而去。 于是,热闹的森林,立刻又寂静下来,除了——那树丛后的韩叔叔和方立青,偌大的林子中,再没有其他的人踪。 第四章追魂钢羽 韩叔叔和立青一直等到全部人离开后,才走出树丛,透了一口气。 立青偶而一抬头,正好瞧见韩叔叔的面孔上,隐约浮有一个淡淡的笑容。 立青不解地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问道: “韩叔叔,刚才那发话惊走众人的人——是什么来路?” 韩叔叔头也不抬地道: “你是说最后那个说什么龚如山身陷重危的人?他那低沉的声音,你不觉得熟悉?” 立青沉吟一下,摇了摇头。 韩叔叔嗯了一声,又说道: “那个人的功力,算不算得高人一等?” 立青点点头道:“自然是高手了!” 韩叔叔也不再多说,立青忽然想起了一事,问道: “韩叔叔,你说爹爹会不会在夜半到我的房中去一趟,那岂不糟了么?” 韩叔叔忽然神秘地一笑道: “不会的——不会的。” 立青奇怪的嗯了一声,也不便再问。 韩叔叔深深透了一口气,立青也顽皮的吸了一口气,似乎都感觉到这小森林的空气,已由张弓拔弩,变为平淡无奇。 韩叔叔踱了两步,忽然开口说道: “立青,咱们今后可得处处小心!” 立青一惊,低声问道: “什么?韩叔叔,你可发现了什么吗?” 韩叔叔低沉的点点头,沉声道: “不错!” 立青心中一紧,只觉精神一奋,轻声道: “韩叔叔,您发现了什么?可不可以……” 他忽然发觉韩叔叔的面上,浮出一点可怕的神色,于是他止住了口。 韩叔叔吁了一口气,慢慢道: “适才和我你一齐出来的时,注意着的那个人影,您知是何人?” 立青兴奋的:“不知道,你不是说……” 韩叔叔嗯了“一声道: “据我推测,那是——简家的!” 立青惊骇的喃喃低语。 韩叔叔低沉的吁了一声,说道: “不错,隔壁的人。你可知道立青,那个梅姓老人,你知道 立青点头不迭,大声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指那个——那个——” 他感到称呼上分辨不易,韩叔叔笑笑道: “那个——跟着冷浩而去的梅老头!” 立青点点头,韩叔叔道: “那个——跟着冷浩而去的梅老头!” 立青点点头,韩叔叔道: “这个人,正是隔壁的梅家的主人!” 立青跳了起来,骇声道: “梅家?就是咱们右隔壁的梅家?您说,他竟是身怀这等绝学的人?” 韩叔叔哼了一声,喃喃的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卧虎藏龙……” 立青双目不瞬的看着韩叔叔,像是正在等待他去作一个完美的解释。 韩叔叔低声道: “我敢说,小河这边,一共三家人,包括立青你的爹爹,全是武林顶尖的高手!” 立青折双眼睁得溜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及时忍住发出的惊叫。 □□□ 韩叔叔尽量放平自己的声调道: “我姓韩的一生飘萍不定,大小场面经过无数,但却以这一次定居的生活,最令人难以推测。” 立青终于忍不住的说道: “爹爹,他——他有武艺?” 韩叔叔微微一笑,沉声道: “深藏不露,难测其局;虚怀若谷,难测其量?” 立青怔了片刻,不再作声,只是内心深处不断的暴起一阵阵难以压抑的冲动。 韩叔叔沉吟了一下道: “你可知道,方才你所问的那个破空发话者,便是-一你爹!” 立青抬头望天,低低颤声道: “真的么?” 韩叔叔走了两步,他心中也甚为激动,这一个卧虎藏龙的局面,一直到现在,才被他完全揭开。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人的功力,都已臻天下一等的高手了。 立青努力抑止住心中的感情,这个突出的事实,使他的感情有一种爆发的表现。 两个人默默的走了一会儿,韩叔叔轻轻一伸手,拍拍立青的背部,温和的道: “立青,你回家暂时不要告诉你爹,不要问他有关武学的事。” 立青点点头,韩叔叔又道: “现在还不到时候,而且——你爹也说不定早已知咱们授武之事。” 青立有点首不语,韩叔叔思索了一会儿,又道: “别的就没有什么了,总有一日,你爹爹会显露他那深藏的功夫。嗯,咱们这就转回去吧!” 立青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激奋,但他仍奋随着韩叔叔,慢慢转过身来。 韩叔叔嘴角微含笑意,心中却不断盘算着那简、梅两个老人,不知不觉问,立青已走出三四步之外。 韩叔叔吁了一口气,陡然之间,他猛然地收住了踏上前的脚步。 立青一回首,看见韩叔叔的脸,充满着不能置信的恐怖和灰败的颜色,下意识地,他感到一股寒意透过他的全身。 □□□ 韩叔叔的双目睁得大圆,以致瞳仁中发射出闪闪的光彩。立青霍地一个反身,只见这一刹时间,韩叔叔的满面、满手,都布满了豆大的汗滴。 韩叔叔的目光掠过立青,突然,他流露出一种凄厉的神情。 立青忽然感到一阵窒息的恐怖,他轻轻一掠身形,低声问道: “韩叔叔的目光,一闪掠过四周,阴沉沉的,一点声息也没 “立青,从现在开始,我的每句话,你都必须全部服从,知道吗?” 立青呐呐点点头,他又低声道: “你——从现在起,一直跑回家中,今天晚上——唉,明早到这林中寻我吧!” 立青何等聪明,心中陡然一寒,脱口道: “韩叔叔,什么人来寻你么?” 韩叔叔叹一口气,小声道: “现在对方还没有到,你可得千万记住,跑,全力施展轻功,一直到家,不要回首一次!” 立青断然一摇头,低声道: “您——您要一个人儿留在这里?” 韩叔叔知道这孩子的性格,一旦下了决定,必然不会再加更改。 霎时,他的汗珠一滴滴流下来,他双手紧紧的抓着立青,急声道: “立青,这是我的生死关头,我韩某隐到你方家,缩头不敢出门,全是为了此事——唉,一时也说不清楚,你,这是——你,快走!” 立青静静的望着韩叔叔,这一刹时间,他完全恢复了平静,仅仅不发一言而已。 韩叔叔一挥手,紧张的道: “你——还不走?” 立青淡淡的道:“不!” 韩叔叔呆了一呆,忽然一松双手,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忖道: “这孩子,也难得他这么小,便有天生的侠义心肠,罢了,一切都看老天安排吧!” 立青轻轻碰了碰韩叔叔,低声问道:.“韩叔叔,您的对头是什么人?他还没有来,您怎么知道?” 韩叔叔一把抹去头上的汗珠,反身一指,立青一看,只见三步之外,一株合抱大树干了,端端正正钉立着一枚铁灰色的羽毛。铁灰色质,显示那羽毛形的东西,竟是钢铁所制,立青轻啊了一声道: “就是——这枝钢制羽毛?” 韩叔叔吸一口气,喃喃道: “韩某东奔西走,为躲这枝羽毛已有五年之久。这五年间,找食不知味,寝不安枕,都是这羽毛所赐。这羽毛,你可别小窥了它。” 立青吃了一惊道: “韩叔叔的功夫,竟为这羽毛所迫,这羽毛,到底是什么名堂” 韩叔叔痛苦的喧一口气,说道: “追魂钢羽——” 这几个字是储劲而发,中气自是充沛无比,加上语气中有一种凄厉的味道,语音划过长空,更有一种紧迫的气息。 □□□蓦然一阵大风斗起,紧接着韩叔叔的语音、一朵又大又厚的浓云牢牢地遮盖住皎洁的明月。霎时,星火全敛,整个森林一片漆黑。 狂风再起,立青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于是,他紧握着韩叔叔的手。 唰的一声,长空斗然电制,整个森林登时有如白昼,惨白的光亮,好像在地上划了一个“死”字。 电光一闪而灭,韩叔叔斗然一推立青,右掌手拍出,口中大吼一声。 疾风大作,韩叔叔的“小天星”内家掌力悉发而出,几乎是同一时刻,韩叔叔转过身来。 电光已灭,韩叔叔才一转身,左掌贴地劈出,十成内力一吐而出。 立青正自茫然,但闻呼呼两声,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站在面前。 韩叔叔一挪身形,用比哭还难听的声音道。 “什么人?” 蒙蒙中,那人全身僵立不动,一袭惨白的衣衫,双目中冷冷的发出寒光。 这是他生死关头,这好几年来,他全日苦练,完全为了这一时刻,这时劈出,自是十成功力! 那白衣人僵立不动,蓦然一飘,一掠竟是五丈。韩叔叔力道走空,砰的一声,只见砂石飞起,地上已被击了一个浅坑。 韩叔叔只觉冷汗直流,伸手猛可一挥。 模模糊糊中,立青但觉一股力道使自己不断向后倒退,一刹时间,他意识到,韩叔叔的功力,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韩叔叔推开立青,冷冷一笑道: “追魂钢羽!嘿!韩某——” 那白衣人忽然大笑,阴xx道: “好!好!姓韩的有种,但是,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今日之 会——”韩叔叔呸了一口,现在已逐渐驱除了内心的恐怕,豪壮地道: “昔日钢羽令记横行。中原豪侠为之胆寒,你这话儿,可不是白说?” 白衣人怔了怔,蒙蒙中,韩叔叔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却不能保险自己的面目、对方是否能清楚的看见。 白衣人呆了一会儿,蓦然仰天一笑,中气之足,连韩叔叔也觉心中一震,只听他道: “姓韩的以天星掌力,子母金环称雄一方,咱们之间的的梁子,大家心中有数,不必再多费吕舌,你可知道,这追魂钢羽……” “这追魂钢羽只要一到,绝不留下活口,韩某早已熟知故在 此待死!” 白衣人干笑一下,蓦然手一扬。 韩叔叔身形暴退,双带拼命在身前布出一张网,霎时已退出五丈以外。 只觉眼前一暗,敢情已退入林内深处。 那白衣人笑一声道: “现在我暂时点起这儿的火光,等会我自会替你吹灯的!” 韩叔叔心中一震,他知道“吹灯”是挑眼挖珠的意思,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这一瞬间,那白衣人迅速的在怀中点出一一个小小的火折子,迎风一晃,一点火光应手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火光未亮,森林中人影一晃,十丈之外,一人疾掠而出。 白衣人和韩叔叔都为这人的身法所惊,那人陡然一挥右臂呼一声,火光应手而熄。 □□□ 韩叔叔忍不住惊呼一声,疾声低道: “昆仑的龙飞九天,天啊。这功夫又现世了!” 白衣人也是一震,十丈之外,内力煽熄火煤,这种功力,呆真是骇闻动听的了。 那人冷冷一笑,指着黑暗中的白衣人,沉声道: “清虚百星寒,名挑追魂羽,姓钱的,你怎么办?” “清——虚——百——星——寒……” “不错!”那人冷然回答。 在暗处的韩叔叔心中一震,立青却是浑身一热,吸一口气在心中暗暗狂呼: “爹爹!爹爹!” 白衣人甚然一哼道:关洛黄丰,以钢羽为尊——” 那人理也不理,哼一声道: “名挑追魂羽!” 白衣人似乎认清了那人是谁,忽然反身疾奔而去。 那人嘴角噙着冷笑,半晌转过身来。 立青声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 “爹爹!”如飞扑了出来。 那人原来正是立青爹,他见到立青,并不吃惊,微微一笑道: “青儿,你瞧爹的功夫,不只是一点皮毛么?” 韩叔叔踱了出来,忽然一笑,方老兄和他对望一眼,也发出 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韩叔叔拍拍立青,哈哈道: “立青,你说你爸爸的动力怎样?” 立青怔了一怔,摇摇头。 韩叔叔一笑道: “龙飞九天,并世……” 方老儿斗然一笑,打断韩叔叔的话。 韩叔叔戛然止口,咳了一声道: “咱们先回去……” □□□ 他们一起跃出了林子,立青走在爸爸和韩叔叔的中间,他的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方老爹在暗中微微加快了一些“速度,他发现立青竟然毫不费力地也不知不奏觉地愈奔愈快,方老 爹哈哈笑道: “立青,你已很有两下子了啊!” 立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爹爹,刚才你所说的什么掌门人身在危境之中,可是真的?” 方老爹哼了一声道: “当然不假……” 韩叔叔忽然插口道: “方老兄深藏不露,轻功之佳,韩某平生仅见,‘八步赶蝉’、想来必是昆仑弟子了……” 方老爹微微嗯了一声道: “署偿过韩老弟的法眼……” 韩叔叔道: “长春上人,不知方兄怎生称呼?” 方老爹停了一会儿没有开口,一直奔出十来文,方才简单地答道: “正是家师兄!” 韩叔叔在心中苦思,但他怎么也想不出昆仑有这么一个俗家弟子,他默然奔了一程,方老爹道: “追魂钢羽不知为什么出现到这个地方来了?难道只是为了韩老弟你?” 韩叔叔不作正面的答复,只冷静地道: “今夜若不是方兄你露面,追魂钢羽可真不好对付……” 方老爹微微一笑,脱口道: “韩老弟何必太谦,‘追魂钢羽’虽然厉害,但是韩老弟那‘无风劈空掌’练复了,又岂会惧他?” 韩叔叔瞿然大惊,他料不到方老爹知道那么多,他暗暗想道: “怎么我暗练劈空掌的事他也知道?唉,自从失去这劈空掌,害得我东逃西避,也不知今年之内能否恢复?” 立青听他们对答,没有插口的余地,只听得韩叔叔又道: “追魂钢羽这人,那份功夫和那份德行,可真叫武林中人闻了丧胆。 方老爹道: “三心红王’手下出来的弟子,就没有一个不是毒辣万分的!”韩叔叔道: “听说‘追魂钢羽’在‘三心红王’门下三个弟子中,是最不成器的一个,尚且如此,其他两人幸好是不出武林,否则可真要天翻地覆了。”方老爹道道: “唉,咱们也算得是终生浸淫武学的人了,我可真不明白,如果传说中那些事是真的话,那么‘道僧王后’岂不成了神仙?” 韩叔叔道: “你是说天竺飞龙寺前,三心红王怒掷十象的事?” 方老爹点了点头。 立青听他们一提即止,不禁摸不着头脑,韩叔叔又道: “道僧王后的确是神秘人物,名列首位的武当纯阳观主,就是终生住在武当山上的武当弟子,也几年难见他一面,‘三心红王和‘无忧王后’更是无人见过……” 方老爹道: “纵使有人见过‘三心红王’,咱们却见不着他们,全死在‘三心红王’手下啦!”法号是什么……” 方老爹道: “有一种传说,说这位神秘的老和尚是少林当年主持主丈无眉和尚的老师兄,但也不知是真是假?” 韩叔叔点了点头,他们走完了林子,转到田边的的不径来了。 □□□ 立青扯了扯方老爹的袖子道: “爹爹你怎么知道我们……练武?今夜怎么也来这里?” 方老爹哈哈笑道: “你当爹爹是瞎子聋子么?不但我早知道,你韩叔叔只怕也早知道我知道了。至于今晚么,哈,我发现每于深夜你们屋中的小灯光不见了,起来一看,他们也不见了,我推窗一看,墙边有你的脚印,我就出来找你们啦!” 他们渐渐走近那小河,天色微微有一丝曙光,四周的竹林沙沙作响。 韩叔叔仍在心中苦思着,方老爹,昆仑的高手……他难道真在江湖上一点名头都没有? 忽然他想到方老爹对“追魂钢羽”,所说的“清虚百星寒,名挑追魂羽”,他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人,于是他用平淡的口吻故意道: “追魂钢羽一生横行武林,只怕不只有三十年前在麓山那一次了……” 他说到这是一停,方老爹立刻接口道: “不,是黄山信女峰!” 韩叔叔笑道: “不错,是黄山,是我记错了……那一次,横行一世的追魂钢羽碰了钉子,那真是大快人心的事——” 他说到这里,从眼角的余光瞥见方老爹的双目中射出一种异样动人的光彩,他们三人不知不觉,边谈边走,愈走怠慢了。 立青听他们说起三十年前的武林掌故,心中虽大感兴趣,但是韩叔却说得吞吞吐吐,他只能听懂七成。 韩叔叔咳了一声继续道: “追魂钢羽那一身毒功夫,竟被人一一解破,最奇的是那人的姓名至今仍不为人晓……” 方老爹的神情显得更是激动,他似乎十分注意聆听韩叔叔所说的每一个字,而他们的速度已变得有如常人漫步了。 韩叔叔继续说道: “大家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据我猜测,也略有个大概,只因那人当时年纪不大,但却有一身功夫,是以我想那人没有疑问的应该是武当的!” 方老爹咳了一声插嘴道: “这一点我知道,那不是武当的门人!” 韩叔叔停了一会儿没说话,好像不胜怀疑的样子呵了一声道: “不是武当?……怎么可能……” 方老爹再也忍耐不住,沉声道: “是昆仑的!” 韩叔叔呵呵大笑,他指着方老爹道: “不错,是昆仑的,就是你” 方老爹望了韩叔叔一眼,也呵呵一笑,不再言语,立青觉得 满腔雄心豪气,他暗暗想到:“难怪那追魂钢羽一听到爹爹说出 那两句话,立刻就跑了。” 此刻,他们已到了烛河边,方老爹似乎有意要看看如何 过河,他慢了一步,走到韩叔叔的后面。 第四章 追魂钢羽 韩叔叔和立青一直等到全部人离开后,才走出树丛,透了一口气。 立青偶而一抬头,正好瞧见韩叔叔的面孔上,隐约浮有一个淡淡的笑容。 立青不解地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问道: “韩叔叔,刚才那发话惊走众人的人——是什么来路?” 韩叔叔头也不抬地道: “你是说最后那个说什么龚如山身陷重危的人?他那低沉的声音,你不觉得熟悉?” 立青沉吟一下,摇了摇头。 韩叔叔嗯了一声,又说道: “那个人的功力,算不算得高人一等?” 立青点点头道:“自然是高手了!” 韩叔叔也不再多说,立青忽然想起了一事,问道: “韩叔叔,你说爹爹会不会在夜半到我的房中去一趟,那岂不糟了么?” 韩叔叔忽然神秘地一笑道: “不会的——不会的。” 立青奇怪的嗯了一声,也不便再问。 韩叔叔深深透了一口气,立青也顽皮的吸了一口气,似乎都感觉到这小森林的空气,已由张弓拔弩,变为平淡无奇。 韩叔叔踱了两步,忽然开口说道: “立青,咱们今后可得处处小心!” 立青一惊,低声问道: “什么?韩叔叔,你可发现了什么吗?” 韩叔叔低沉的点点头,沉声道: “不错!” 立青心中一紧,只觉精神一奋,轻声道: “韩叔叔,您发现了什么?可不可以……” 他忽然发觉韩叔叔的面上,浮出一点可怕的神色,于是他止住了口。 韩叔叔吁了一口气,慢慢道: “适才和我你一齐出来的时,注意着的那个人影,您知是何人?” 立青兴奋的:“不知道,你不是说……” 韩叔叔嗯了一声道: “据我推测,那是——简家的!” 立青惊骇的喃喃低语。 韩叔叔低沉的吁了一声,说道: “不错,隔壁的人。你可知道立青,那个梅姓老人,你知道——” 立青点头不迭,大声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指那个——那个——” 他感到称呼上分辨不易,韩叔叔笑笑道: “那个——跟着冷浩而去的梅老头!” 立青点点头,韩叔叔道: “那个——跟着冷浩而去的梅老头!” 立青点点头,韩叔叔道: “这个人,正是隔壁的梅家的主人!” 立青跳了起来,骇声道: “梅家?就是咱们右隔壁的梅家?您说,他竟是身怀这等绝学的人?” 韩叔叔哼了一声,喃喃的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卧虎藏龙……” 立青双目不瞬的看着韩叔叔,像是正在等待他去作一个完美的解释。 韩叔叔低声道: “我敢说,小河这边,一共三家人,包括立青你的爹爹,全是武林顶尖的高手!” 立青折双眼睁得溜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及时忍住发出的惊叫。 “立青,从现在开始,我的每句话,你都必须全部服从,知道吗?” 立青呐呐点点头,他又低声道: “你——从现在起,一直跑回家中,今天晚上——唉,明早到这林中寻我吧!” 立青何等聪明,心中陡然一寒,脱口道: “韩叔叔,什么人来寻你么?” 韩叔叔叹一口气,小声道: “现在对方还没有到,你可得千万记住,跑,全力施展轻功,一直到家,不要回首一次!” 立青断然一摇头,低声道: “您——您要一个人儿留在这里?” 韩叔叔知道这孩子的性格,一旦下了决定,必然不会再加更改。 霎时,他的汗珠一滴滴流下来,他双手紧紧的抓着立青,急声道: “立青,这是我的生死关头,我韩某隐到你方家,缩头不敢出门,全是为了此事——唉,一时也说不清楚,你,这是——你,快走!” 立青静静的望着韩叔叔,这一刹时间,他完全恢复了平静,仅仅不发一言而已。 韩叔叔一挥手,紧张的道: “你——还不走?” 立青淡淡的道:“不!” 韩叔叔呆了一呆,忽然一松双手,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忖道: “这孩子,也难得他这么小,便有天生的侠义心肠,罢了,一切都看老天安排吧!” 立青轻轻碰了碰韩叔叔,低声问道: “韩叔叔,您的对头是什么人?他还没有来,您怎么知道?” 韩叔叔一把抹去头上的汗珠,反身一指,立青一看,只见三步之外,一株合抱大树干了,端端正正钉立着一枚铁灰色的羽毛。铁灰色质,显示那羽毛形的东西,竟是钢铁所制,立青轻啊了一声道: “就是——这枝钢制羽毛?” 韩叔叔吸一口气,喃喃道: “韩某东奔西走,为躲这枝羽毛已有五年之久。这五年间,找食不知味,寝不安枕,都是这羽毛所赐。这羽毛,你可别小窥了它。” 立青吃了一惊道: “韩叔叔的功夫,竟为这羽毛所迫,这羽毛,到底是什么名堂” 韩叔叔痛苦的喧一口气,说道: “追魂钢羽——” 这几个字是储劲而发,中气自是充沛无比,加上语气中有一种凄厉的味道,语音划过长空,更有一种紧迫的气息。 蓦然一阵大风斗起,紧接着韩叔叔的语音、一朵又大又厚的浓云牢牢地遮盖住皎洁的明月。霎时,星火全敛,整个森林一片漆黑。 狂风再起,立青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于是,他紧握着韩叔叔的手。 唰的一声,长空斗然电制,整个森林登时有如白昼,惨白的光亮,好像在地上划了一个“死”字。 电光一闪而灭,韩叔叔斗然一推立青,右掌手拍出,口中大吼一声。 疾风大作,韩叔叔的“小天星”内家掌力悉发而出,几乎是同一时刻,韩叔叔转过身来。 电光已灭,韩叔叔才一转身,左掌贴地劈出,十成内力一吐而出。 立青正自茫然,但闻呼呼两声,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站在面前。 韩叔叔一挪身形,用比哭还难听的声音道。 “什么人?” 蒙蒙中,那人全身僵立不动,一袭惨白的衣衫,双目中冷冷的发出寒光。 这是他生死关头,这好几年来,他全日苦练,完全为了这一时刻,这时劈出,自是十成功力! 那白衣人僵立不动,蓦然一飘,一掠竟是五丈。韩叔叔力道走空,砰的一声,只见砂石飞起,地上已被击了一个浅坑。 韩叔叔只觉冷汗直流,伸手猛可一挥。 模模糊糊中,立青但觉一股力道使自己不断向后倒退,一刹时间,他意识到,韩叔叔的功力,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韩叔叔推开立青,冷冷一笑道: “追魂钢羽!嘿!韩某——” 那白衣人忽然大笑,阴xx道: “好!好!姓韩的有种,但是,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今日之会——” 韩叔叔呸了一口,现在已逐渐驱除了内心的恐怕,豪壮地道: “昔日钢羽令记横行。中原豪侠为之胆寒,你这话儿,可不是白说?” 白衣人怔了怔,蒙蒙中,韩叔叔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却不能保险自己的面目、对方是否能清楚的看见。 白衣人呆了一会儿,蓦然仰天一笑,中气之足,连韩叔叔也觉心中一震,只听他道: “姓韩的以天星掌力,子母金环称雄一方,咱们之间的的梁子,大家心中有数,不必再多费吕舌,你可知道,这追魂钢羽……” “这追魂钢羽只要一到,绝不留下活口,韩某早已熟知故在此待死!” 白衣人干笑一下,蓦然手一扬。 韩叔叔身形暴退,双带拼命在身前布出一张网,霎时已退出五丈以外。 只觉眼前一暗,敢情已退入林内深处。 那白衣人笑一声道: “现在我暂时点起这儿的火光,等会我自会替你吹灯的!” 韩叔叔心中一震,他知道“吹灯”是挑眼挖珠的意思,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这一瞬间,那白衣人迅速的在怀中点出一一个小小的火折子,迎风一晃,一点火光应手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火光未亮,森林中人影一晃,十丈之外,一人疾掠而出。 白衣人和韩叔叔都为这人的身法所惊,那人陡然一挥右臂呼一声,火光应手而熄。 韩叔叔忍不住惊呼一声,疾声低道: “昆仑的龙飞九天,天啊。这功夫又现世了!” 白衣人也是一震,十丈之外,内力煽熄火煤,这种功力,呆真是骇闻动听的了。 那人冷冷一笑,指着黑暗中的白衣人,沉声道: “清虚百星寒,名挑追魂羽,姓钱的,你怎么办?” “清——虚——百——星——寒……” “不错!”那人冷然回答。 在暗处的韩叔叔心中一震,立青却是浑身一热,吸一口气在心中暗暗狂呼: “爹爹!爹爹!” 白衣人甚然一哼道:关洛黄丰,以钢羽为尊——” 那人理也不理,哼一声道: “名挑追魂羽!” 白衣人似乎认清了那人是谁,忽然反身疾奔而去。 那人嘴角噙着冷笑,半晌转过身来。 立青声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 “爹爹!”如飞扑了出来。 那人原来正是立青爹,他见到立青,并不吃惊,微微一笑道: “青儿,你瞧爹的功夫,不只是一点皮毛么?” 韩叔叔踱了出来,忽然一笑,方老兄和他对望一眼,也发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韩叔叔拍拍立青,哈哈道: “立青,你说你爸爸的功力怎样?” 立青怔了一怔,摇摇头。 韩叔叔一笑道: “龙飞九天,并世……” 方老儿斗然一笑,打断韩叔叔的话。 韩叔叔戛然止口,咳了一声道: “咱们先回去……” 他们一起跃出了林子,立青走在爸爸和韩叔叔的中间,他的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方老爹在暗中微微加快了一些“速度,他发现立青竟然毫不费力地也不知不奏觉地愈奔愈快,方老爹哈哈笑道: “立青,你已很有两下子了啊!” 立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爹爹,刚才你所说的什么掌门人身在危境之中,可是真的?” 方老爹哼了一声道: “当然不假……” 韩叔叔忽然插口道: “方老兄深藏不露,轻功之佳,韩某平生仅见,‘八步赶蝉’、想来必是昆仑弟子了……” 方老爹微微嗯了一声道: “署偿过韩老弟的法眼……” 韩叔叔道: “长春上人,不知方兄怎生称呼?” 方老爹停了一会儿没有开口,一直奔出十来文,方才简单地答道: “正是家师兄!” 韩叔叔在心中苦思,但他怎么也想不出昆仑有这么一个俗家弟子,他默然奔了一程,方老爹道: “追魂钢羽不知为什么出现到这个地方来了?难道只是为了韩老弟你?” 韩叔叔不作正面的答复,只冷静地道: “今夜若不是方兄你露面,追魂钢羽可真不好对付……” 方老爹微微一笑,脱口道: “韩老弟何必太谦,‘追魂钢羽’虽然厉害,但是韩老弟那‘无风劈空掌’练复了,又岂会惧他?” 韩叔叔瞿然大惊,他料不到方老爹知道那么多,他暗暗想道: “怎么我暗练劈空掌的事他也知道?唉,自从失去这劈空掌,害得我东逃西避,也不知今年之内能否恢复?” 立青听他们对答,没有插口的余地,只听得韩叔叔又道: “追魂钢羽这人,那份功夫和那份德行,可真叫武林中人闻了丧胆。 方老爹道: “三心红王’手下出来的弟子,就没有一个不是毒辣万分的!”韩叔叔道: “听说‘追魂钢羽’在‘三心红王’门下三个弟子中,是最不成器的一个,尚且如此,其他两人幸好是不出武林,否则可真要天翻地覆了。”方老爹道: “唉,咱们也算得是终生浸淫武学的人了,我可真不明白,如果传说中那些事是真的话,那么‘道僧王后’岂不成了神仙?” 韩叔叔道: “你是说天竺飞龙寺前,三心红王怒掷十象的事?” 方老爹点了点头。 立青听他们一提即止,不禁摸不着头脑,韩叔叔又道: “道僧王后的确是神秘人物,名列首位的武当纯阳观主,就是终生住在武当山上的武当弟子,也几年难见他一面,‘三心红王和‘无忧王后’更是无人见过……” 方老爹道: “纵使有人见过‘三心红王’,咱们却见不着他们,全死在‘三心红王’手下啦!”法号是什么……” 方老爹道: “有一种传说,说这位神秘的老和尚是少林当年主持主丈无眉和尚的老师兄,但也不知是真是假?” 韩叔叔点了点头,他们走完了林子,转到田边的小径来了。 立青扯了扯方老爹的袖子道: “爹爹你怎么知道我们……练武?今夜怎么也来这里?” 方老爹哈哈笑道: “你当爹爹是瞎子聋子么?不但我早知道,你韩叔叔只怕也早知道我知道了。至于今晚么,哈,我发现每于深夜你们屋中的小灯光不见了,起来一看,他们也不见了,我推窗一看,墙边有你的脚印,我就出来找你们啦!” 他们渐渐走近那小河,天色微微有一丝曙光,四周的竹林沙沙作响。 韩叔叔仍在心中苦思着,方老爹,昆仑的高手……他难道真在江湖上一点名头都没有? 忽然他想到方老爹对“追魂钢羽”,所说的“清虚百星寒,名挑追魂羽”,他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人,于是他用平淡的口吻故意道: “追魂钢羽一生横行武林,只怕不只有三十年前在麓山那一次了……” 他说到这是一停,方老爹立刻接口道: “不,是黄山信女峰!” 韩叔叔笑道: “不错,是黄山,是我记错了……那一次,横行一世的追魂钢羽碰了钉子,那真是大快人心的事——” 他说到这里,从眼角的余光瞥见方老爹的双目中射出一种异样动人的光彩,他们三人不知不觉,边谈边走,愈走愈慢了。 立青听他们说起三十年前的武林掌故,心中虽大感兴趣,但是韩叔却说得吞吞吐吐,他只能听懂七成。 韩叔叔咳了一声继续道: “追魂钢羽那一身毒功夫,竟被人一一解破,最奇的是那人的姓名至今仍不为人晓……” 方老爹的神情显得更是激动,他似乎十分注意聆听韩叔叔所说的每一个字,而他们的速度已变得有如常人漫步了。 韩叔叔继续说道: “大家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据我猜测,也略有个大概,只因那人当时年纪不大,但却有一身功夫,是以我想那人没有疑问的应该是武当的!” 方老爹咳了一声插嘴道: “这一点我知道,那不是武当的门人!” 韩叔叔停了一会儿没说话,好像不胜怀疑的样子呵了一声道: “不是武当?……怎么可能……” 方老爹再也忍耐不住,沉声道: “是昆仑的!” 韩叔叔呵呵大笑,他指着方老爹道: “不错,是昆仑的,就是你” 方老爹望了韩叔叔一眼,也呵呵一笑,不再言语,立青觉得 满腔雄心豪气,他暗暗想到:“难怪那追魂钢羽一听到爹爹说出 那两句话,立刻就跑了。” 此刻,他们已到了烛河边,方老爹似乎有意要看看如何 过河,他慢了一步,走到韩叔叔的后面。 韩叔叔对立青微微一笑,他弯腰拾起一块木片,口中叫道“三丈半!” 立青意会,他猛一拔身形,“拍”的一声,那块木板端端正正地落在河正当中。立青微一借足,人已到了对岸上,方老爹笑了一声,和韩叔叔并肩跃而过。 夜枭怪声怪气地蹄着,替黎明前的黑夜添了一层恐怖,也为这幽静的小村落显得更加凄清恬然。 韩叔叔忽然一扯立青的衣袖,向左而一个密林走去,从他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上可知,他必然又发现了什么…… 方老爹猛嗅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 “什么味道?” 韩叔叔脸色一沉,缓慢道: “血腥味!” 立青感到全身一紧,他们已走入了密林,走了不及十步,一片三丈方圆的空地出现在眼前,方老爹道: “这是什么?” 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地上躺着一截血淋淋的胳膊,胳膊上穿的是半只大红色的袖子。 韩叔叔惊叹一声,他喃喃道: “嘿!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玄门幽风’冷浩栽在这里!” 方老爹惊咦了一声,他扬首问韩叔叔道: “冷浩,你怎知是他?” 韩叔叔道: 方才我们亲眼看见他约对手到这里决斗,他正是穿着大红色的衣袍…… 方老爹紧接着追问道: 他的对手是谁?竟能叫冷浩断臂而败?” 韩叔叔道: “就是住在咱们隔壁的梅老……” 方老爹双目一瞪,惊诧得说不出话来,韩叔叔接着说道: “你知道他是谁?就是梅古轩!” 方老爹重重地哦了一声,喃喃道: “梅古轩,梅古轩……我正要打找他……” 立青怔了一怔,正想开口问,方老爹弯身俯视地上血淋淋的断手,只见断手中紧紧抓着一块紫铜牌,牌上刻着一个大大的“捕”字,“捕”字上方是两个较小的字:“圣旨”! 方老爹嘿嘿冷笑,他的声音变得阴沉沉的,就像浓云大雪一般,令人感到一丝可怖。 “嘿嘿,‘紫金捕令’,好个鹰爪孙,这下你可神气不起来了吧!” 立青方才叫得一声:“爹爹……” 韩叔叔道: “那梅古轩当真是一代奇人,当年泰山大会上掌震南海剑客未能目睹,实在遗憾……” 方老爹喃喃地道: “梅古轩,梅古轩……但愿是他!” 立青道:“爹爹,但愿是谁?” 方老爹道:“孩子,你不会知道的……” 方才我们亲眼看见他约对手到这里决斗,他正是穿着大红色的衣袍…… 方老爹紧接着追问道: 他的对手是谁?竟能叫冷浩断臂而败?” 韩叔叔道: “就是住在咱们隔壁的梅老……” 方老爹双目一瞪,惊诧得说不出话来,韩叔叔接着说道: “你知道他是谁?就是梅古轩!” 方老爹重重地哦了一声,喃喃道: “梅古轩,梅古轩……我正要打找他……” 立青怔了一怔,正想开口问,方老爹弯身俯视地上血淋淋的断手,只见断手中紧紧抓着一块紫铜牌,牌上刻着一个大大的“捕”字,“捕”字上方是两个较小的字:“圣旨”! 方老爹嘿嘿冷笑,他的声音变得阴沉沉的,就像浓云大雪一般,令人感到一丝可怖。 “嘿嘿,‘紫金捕令’,好个鹰爪孙,这下你可神气不起来了吧!” 立青方才叫得一声:“爹爹……” 韩叔叔道: “那梅古轩当真是一代奇人,当年泰山大会上掌震南海剑客未能目睹,实在遗憾……” 方老爹喃喃地道: “梅古轩,梅古轩……但愿是他!” 立青道:“爹爹,但愿是谁?” 方老爹道:“孩子,你不会知道的……” 韩叔叔压低了嗓子道: “还有,还有左边隔壁的简家……简老先生竟也是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 方老爹瞿然一惊、他瞪大了眼忖道: “什么?简家的老先生也会武?……我原是隐居避世才跑到这里来的,想不到卧虎藏龙,左右隔壁全是武林高手,我竟不知道……” 但是他的口中却说道: “他们住到这里来,也必是为了避世隐居,但是他们也料不到我们是武林中人吧?” 说到这里,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霎时之间,他的脸色变得又兴奋又苍白,他颤声忍不住地大声道: “姓简的,姓梅的、再加上我姓方。天呀!难道世上真有这种巧事?嘿嘿,简、梅、方,咱们三家的事总该有一个了结吧 立青惊震地问道: “爹爹,您说什么?” 方老爹猛然收口,坚决地说: “先回家再说!” 他们加快了速度,不消一刻,已到了家门。 方老爹道: “左右看看无人,咱们还是越墙而入!” 他猛一抬头,霎时脸色大变,向后倒退一步,全身一阵颤抖,韩叔叔吃了一惊,忙向他目光所凝之处望去,只见墙顶上插着一 枝短短的紫钢令牌! 令眚上依稀可办出“圣旨”及“捕”字,韩叔叔道: “紫金捕令?” 方老爹的脸色陡然一沉,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咬牙切齿地喃喃道: “好啊!我还没有找你,你便来找我了!” 韩叔叔询问地说:“怎样?” 方老爹冷哼道:“进去!” 他身形一拔而起,轻飘而入,三人翻过墙头,方老爹忽然止步,转身对着韩叔叔一揖到地,韩叔叔大吃一惊,忙道:“方老兄怎么……” 方老爹低声道: “今夜乃方某一生中最险关头,韩老弟请快带着立青离开此处,明午在十里外的土地庙我会来找你们……” 立青方叫得一声“爹”,韩叔叔已道: “方老兄,狗腿子是什么人?” 方老爹急促地道:“当今鹰爪孙的头儿——” 韩叔叔道:“点苍的飞孤云焕和?” 方老爹点头道: “韩老弟侠义为怀,必不致拒绝方某这个请求吧?天可怜见方某能料理了今夜之事,唉……” 立青叫道: “爹爹,究竟什么事?有敌人么?敌人还没有来呀?” 方老爹把目光转向立青,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那么温和慈蔼,他看得那么仔细;亲切,似乎要在这一霎时之中,把立青的一毛发都看个清楚,他柔声道: “孩子,你不知道,敌人已经在咱们屋子里面等我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猛一伸手,点中了立青的软麻穴,他抱起立青,送到韩叔叔的手上,急切地道: “韩老弟,你侠肝义胆,答应我方某吧!” 韩叔叔望着方老爹那老泪婆婆的双目,千百万句话都是多余的了,他知道他无法拒绝。 于是他一把接过立青软绵绵的身躯,坚定地笑了笑道: “好,立青这孩子交给我吧!” 方老爹心头狂喜,这些日子来,他深知韩叔叔的为人,虽不轻易诺应,但是只要他一句话,便是驷马也难追! 他激动地抓住韩叔叔的手臂,不知该说什么,韩叔叔也是心中一惨,但他却笑道: “好,明午我和立青会在土地庙等你!” 方老爹道:“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把这一切告诉他一个人,只要告诉他一个人,只有他明白我的一切……” 韩叔叔问道:“谁?” 方老爹道:“何克心!” 韩叔叔在口中念道:“何克心,何克心……,我会记得的!” 呼一声,方老爹转身跃出三丈,头也不回地向屋内堂门冲去! 韩叔叔微一沉吟,也转身拔起,飘向墙外。 韩叔叔方一落地,奔出下到十丈,忽然两个黑衣人挺刀而拦,其中一人道: “背上是姓方的小杂种么?嘿!朋友,不干你的事,你放下,咱们就让你走路!” 韩叔叔心中一紧,他装着糊涂的样子问道: “朋友,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 那人喝道:“放下背上的人……” 他话声未了,韩叔叔猛可一个欺身,便向两人中间撞了过去。那人手中刀才递出一半,韩叔叔腾出一只手,肘锤如闪电一般击中那人的胸膛,那人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另一人大喝一声,挥刀劈将下来,韩叔叔看都不看,蓦然施出最上乘的“闭目换掌”功夫,一把抓向那人脉门,那人竟然手法如风,微微一沉便闪过了这一抓,刀势不变地砍了下来,韩叔叔吃了一惊,猛可双脚一错,连环踢出五脚! 他虽背着一个人,但这五脚乃是他功力所聚,端的威不可当。那人身法十分轻快,一连闪过四脚,韩叔叔蓦地舌绽春雷,喝声:“滚!” 他的第五脚正踢中那人的小腹,那人惨叫一声,飞出五丈! 韩叔叔拔步便走,方才走出两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来: “好功夫,朋友,你今夜死定了!” 韩叔叔侧目四央一瞥,只见人影晃晃,少说也有四五人,他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有四个字飞快地浮上他的心头: “十面埋伏!” 这时候,方老爹正一脚把堂屋的黑漆大门踢开,黑暗中,他辨出三个人影阴森森地端坐在墙边! 他没有说话,对方也没有发声,只有无比的沉静。 “擦”的一声微响,惊破这死一般的静,紧接着显出一缕火光,接着光明大起,敢情对方一人点燃了一盏油灯。 方老爹的目光从左向右地扫过,最左面的一个山羊胡子的老者,中间的一个白面青年,右边的是一个黑脸的壮汉,最后他目光落在中间的青年脸上。 那青年目光却往方老爹的脸上,移到地上,于是方老爹也看向地上,霎时之间,只见他脸色大变。 地上端端正正放着一方檀香木的牌位,上面写着: “大明义士先宗兄方公孝儒之位。” 他咬牙切齿地喃喃道: “好厉害的鹰爪孙,我为先宗兄上香的神龛便是立青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出来的?” 那当中坐着的青年汉子,脸色白皙得宛如没有血色,这时冷冷地道: “方大爷,怎么说?” 方老爹瞪着他,双目如同要喷出火来,他一字一字地喝道: “云焕和,血债血还!” 那白皙的青年人忽然笑了一声,轻松地道: “瞧我多糊涂,忘了给主大爷介绍了……” 他指着左面那山羊胡子的老人道: “这位是天山四剑中的林二爷,北风剑客林碧铭……” 接着又指着右边的黑面汉子道: “这位是震三川柏三思柏老兄,现在都是咱们主儿的贵宾……” 方老爹大大震惊,柏三思是山西太极门中的有数高手,林碧铭更是天山四剑中的威名剑术大家,想不到都成了…… 他想到这里,那云焕和又道: “还有一位,也不是陌生的人,玄门幽风冷浩,哈哈,冷兄此刻去办另一件事,他马上就会来的!” “冷浩么?他不会来了!” 那云焕和心中吃了一惊,但是一点颜色也不露出,只微微冷笑一声道: “不出一刻,冷兄就要回来了!” 方老爹用同样的冷笑回答他道: “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在林子里看见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挂着大红的袖子,嘿,手上还紧抓着你们那紫铜牌儿,哼!” 云焕和心中猛然大骇,但他只镇静无比地道:“是么?哼!” 他的心中却暗暗叫苦暗道: “看来冷老大吃亏了,唉,他的性格,这一来必然回他的老家去了,再要请他出来可真难哩!” 方老爹对着云焕和朗声道: “姓云的,老夫待你无怨无仇,杀妻之仇老天尚未向你讨,你还要赶尽杀绝么?” 云焕和冷冷道: “只你违抗官命,就该碎尸万段了!” 方老爹道:“狗贼,来吧!” 雪焕和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他指着方老爹道: “不说别的,我问你,我那三个师兄的血债该不该找你?” 方老爹早已把老命豁了出去,心中更不知道何物是惧,他仰首大笑道: “你是说‘无敌三剑’?哈哈,这怎能和我方某的血仇一并而谈?” 云焕和道:“怎么?” 方老爹一字一字地道: “助纣为虐,咎由自取!” 雪焕和冷冷笑了一声,向前跨了一步,同时北风剑客和震三川也站起身来,踱到方老爹的两侧! 方老爹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轮流扫了一遍,他心中忖道: “这云焕和年纪虽不大,但是听说天赋之高,举世罕见,当今点苍一脉,包括掌门之尊,要以他为第一高手……不管怎么,我今日虽难脱身,但姓云的你也不要想活着离开方宅!” 他的目光再落在地上,那檀木神位静静地躺在地上。 云焕和向前逼近了一步。 方老爹考虑着两败俱亡的招式。 蓦然—— 一个苍老但宏亮的声音传来: “什么人半夜三更吵吵闹闹的,弄得我老儿一夜不得安眠?” 一个老人如鬼魅一般飘了进来,但没有一人看清楚他是怎么进门的。 那个老人秃着头顶,怒目瞪着云焕和,似乎真是因为吵醒了他老人家的睡觉而感到十分不高兴。 方老爹心中猛然狂跳,他暗暗叫道: “阿!简老先生!竟是隔壁的简老先生!……” 第五章 荒林浴血 这时候,陷于十面埋伏中的韩叔叔和方立青,在黑暗的林子中稳稳地立定了。 韩叔叔一只手握住了立青的胳膊,昂然道: “我姓韩的虽不是三头六臂的人物,可是这等以众凌寡的阵仗可看得多了,各位若是放上一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韩某总有报答各位的日子,至于……” 他说到这里,黑暗中一个阴森的声音接着道: “若是咱们不放呢?” 韩叔叔两目一翻,精光外射,一字一字地道: “嘿,咱们两条命放在这里,各位有本事的只管来取吧!” 立青只觉得韩叔叔的手上一阵热一阵冷,他侧头一看,只见韩叔叔浓浓的双眉下,一双眸了射出慑人的凛然光辉。立青不知怎地,只觉一阵热血上涌,这时便叫他立刻死,他也丝毫不在乎。 林子外再没有了回话,四周突然静了下来,生像是那些埋伏的人突然都离去了一般。但是韩叔叔心里却知道,这是敌人最毒辣的一着,看来敌人是非取得自己的两人性命而后已了。 他略为踌躇了一下,心中默想道: “我明敌暗,反正是这么一回事,闯吧!” 于是他一带立青的胳膊,大踏步向前走去,黑暗中发出沙沙的微声。 立青想问韩叔叔,但是矗叔叔的眼睛告诉他不要张声,于是他也闷闷地跟着韩叔叔在黑暗中潜行。 四周静极了,只有自己行走的声音,立青觉得自己的脸像火一般热,心跳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得见,不过只走了十来步,在他却像是一段极漫长的旅程。 忽然之间,他又想起了爹爹,爹爹指着墙上的紧铜金牌悲声大笑的影子又出现在眼前,这使他忍不住要回过头,向家的方向看去。 但是他能看到什么呢?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罢了。 韩叔叔虽然毫不在意地一大步一大步向前走,其实他已把一身精纯内力提到十成就如张满弦的弓弩一般,一触即发。 他知道敌人如此做法,那是要施展全力暗袭的前奏,但是便是站在原地不动,也是一样的挨打。蓦然…… 呼的一声劲风袭到,立青才听到声音,正要倒退,忽然那声音已敛,只听到耳旁韩叔叔冷哼一声,接着右方不远处一个冷冷的声音: “好,姓韩的,闭目听见接器!” 立青吃了一惊,难道就在方才那一下,敌人的暗器已让韩叔叔接住了? 自己就在旁边,竟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禁怀疑地向韩叔叔望去—— 韩叔叔一停身,伸开右掌来,立青看时,只见五点寒星平稳地躺在韩叔叔的手掌心上,他不禁又是惭愧又是抓奋。 韩叔叔略略一瞥,冷笑道: “商邱百臂侠贾夏老头儿,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徒儿?” 黑暗中那人怒吼道: “混帐家伙,你竟敢对贾老爷子不恭……” 韩叔叔仰天大笑道: “你们都听着,有机会告诉百臂侠贾夏老儿一声,昔日的老朋友韩国驹代他把这不成材的小子废啦!” 他话声方了,忽然猛一转身,抖手扬处,四点寒星带着鸣鸣怪响疾飞而出,紧接着一声惨叫、那发暗器的人已死在自己暗器上! 那人惨叫声未了,左面树枝上一人惊呼道: “好强的手劲……” 他话声未完,韩叔叔全神贯注,抖手又是一扬,手中剩下的一颗暗器疾飞而去,那人方说到一个“劲”,又是一声惨呼,从树上跌了下来。 韩叔叔紧跟着一抱立青,贴着地面滚出三尺,果然他身形方动,哗啦啦一声,一把暗器落在他一秒钟前所立之地! 他大声笑道: “各位只管闲着嘴打闷仗吧!这里虽黑,韩某人的耳朵可灵得紧呢!” □□□ 立青从韩叔叔豪壮的笑声感中到不可一世英雄气概,他的心情在抖搂看,热血在沸腾着,方老爹一心只望着这人独生的宝贝儿子叶武习文,从此脱离血淋淋的武林。但是他怎会料到这孩子的血液中只含着那古燕赵的慷慨悲歌之气,他生下来的时候,就注定了必将成为武林中人。 韩叔叔这一次大声发笑,居然没有引起对方的暗袭,他向四面望了望,拉着立青的手继续大步前行,走出不及十步,猛可迎面一股掌风袭到,立青只觉那掌风如刀剪,吹得面颊疼痛欲裂,他猛一提气,双字就向来势撞迎了上去—— 说时迟,那蚨快,猛可间韩叔叔左肘一伸,立青冷不妨被撞开一尺,韩叔叔双掌翻飞,已和黑暗中来人互接了五掌! 只听轰轰几声问响,韩叔叔退了两步,那人却被韩叔叔的劲道逼得跃空而起。那人身在空中,猛可大喝一声:“照打!” 韩叔叔迎着疾飞而来的寒光伸手便抓,但是当他手指即将碰上暗器之时,猛然感到一股锐利如刃的旋劲,他连忙一缩手,那暗器从他手拿下擦过,“嘶”的一声,划破了一幅衣袖。 立青低首一看地上,只见一枚金光闪闪的梅花镖落在枯叶之上,韩叔叔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大喝一声道: “好哇!金老儿,是你!” 那人唰的一声落了下来,咱们又朝相了。” 韩叔叔叹了一口气,仰首不语。 那金老儿喝道:“你叹息什么?” 韩叔叔一字一字地道: “那一年如果早知你会没有出息到这等田地,我姓韩的真该一掌把你毙了!” 金老儿狂笑道: “韩国驹,那一年我梅花神镖金老爷承你无风劈空掌的教训,嘿,今日咱们再试试吧!” 韩叔叔双目一翻,豪壮地道: “金老儿,你是手下败将,你不成的,换高人来吧!” 金老奸笑一声道: “韩叔叔,你试试看?” 他话声方了,已是三掌攻到,韩叔叔身法如风,同时间之内,一连还了五掌。这五掌招招都是立青平日熟之又熟的,但是他作梦也想不到有如此妙用,这一下直把立青看得忘了一切,一心一意注意着双方的招式—— 韩叔叔递了二十招,他心中暗道: “这金老儿果真大非昔比,他不过是其中一人而已,看来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他心中虽是如此想,但是手上可毫不含糊,一连五掌把金老儿迫退三步,金老儿还了一掌,猛可拔身而起,冷笑道: “好,姓韩的,咱们等会儿有见面机会。” 说罢如飞而去,韩叔叔心中一紧,暗道了一声: “嘿,车轮战,他们还想活捉咱们呢!” 韩叔叔紧握住立青的手,猛可低声叫了一声: “跑——” 接着例贴着地面飞奔而行,立青在黑暗中一手被韩叔叔抓住,也自施展全力而奔,黑漆漆中只觉得两耳呼呼风生,究竟是向那一个方向奔跑也不知道。 韩叔叔愈奔愈快,蓦然左右各傅出一声暴吼: “姓韩的,躺下!” 韩叔叔左右瞧都不瞧一眼,猛然大喝一声,抓紧了立青,双足奋力一蹬,身形比一缕轻烟还要快疾,竟在左右两方的暗器尚未飞到之前,硬生生冲了过去,只听得身后“叮”“叮”“当”“当”一阵撞击之声,想来左右飞出的暗器必已洒了一地。 □□□ 立青被韩叔叔猛然带起,好像腾云驾雾一般,方一落地,韩叔叔忽地施千斤坠硬功,身体滴溜溜地一转,向着身后大吼一声: “鼠辈敢尔!” 只见他左右两边各拍出一掌,黑暗中两声惨叫,夹着骨膊折断的声音,接着“卜”“卜”两声,又有两人倒在地上。 韩叙叔一言不发,拉着立青反身就奔,方始奔出三丈,又是劲风袭体,这回立青瞧得真切,两上手持长剑的大汉包抄而上,韩叔叔低喝一声: “立青,左边的交给你,空手入白刃!” 立青只觉胸中轰然一震,精神为之奋然一凛,“空手入白刃”五个字钻入他的耳中,立刻那些平日嫡熟于胸的各种招式一一浮现眼前,但是他冲到右边那人面前,竟是陡然一怔,不知该用那一招是好?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当胸一剑刺到,立青听得耳边韩叔叔舌绽春雷地大喝声: “三分拂杨!” 他本能地错步一跨,一晃之间,已欺身进入那人五尺之内,瞧着那人肘腕之间,伸手便拿—— 韩叔叔大叫道: “不错,喧厮差得紧,立青你定可胜他。” 韩叔叔这话乃是鼓舞立青士气的,他双手连挥,扑向右面之人,岂料那右面大汉功力深厚异常,他一连换了十种毒招,竟连上风都没有占得。 韩叔叔心中一急,猛一咬牙,伸出左手往那人“曲池”点去,那人长剑一翻,直削韩叔叔手臂,韩叔叔不退反进,奋起右掌,一拳向那人脑门劈下,那人剑出如电,竟比韩叔叔还要快捷地向前一送,“卜”地一声,长剑刺入了韩叔叔的左肩! 血光中,只见韩叔叔右拳比闪电还快地一把抓下,大喝一声:“撒手!” “卜”的一声,那人手上奇痛,长剑已到了韩叔叔手中,韩叔叔顺势飞出一记“肘锤”那人闷哼一声,胸骨折断,倒在地上。 韩叔叔左肩鲜血直流,横跨一步;一掌劈出,拉着立青就跑,那人望了望倒在地上的伙伴,大叫一声,拔步追了上来。 韩叔叔加步快奔,后面追兵只如不闻,立青低声道: “韩叔叔后面追来了……” 韩叔叔一声不响,只是默然前奔,蓦地,他冷喝一声:“去吧!” 他头也没有回,只见一道白光从他协下飞去,那柄夺来的长剑如长有眼睛一般疾射而出,立青只听得背后传来“哎哟”声惨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眼前骤然一亮,他们已走出了黑密的林子,立青欢声叫道: “韩叔叔咱们安全了。” 韩叔叔喘息着用一条破布把左肩上的创口胡乱一包,立青叫道: “韩叔叔,你……受了伤?” 韩叔叔没有作答,却是脸色铁青注视在三步之外一棵拿包的大树干上,那树干刻着一行字,立青看了一下,却不懂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韩叔叔,这是什么?” 韩叔叔道: “这是江湖上所用的黑话暗语,你自然看不懂啦!” 他心中却在暗暗考虑: “哼,这必是梅花神镖金老儿刻的了,他说算我姓韩的狠,全闯过了,现在他们只有两人,在左边的一条路上等咱们,要二对二地公平决斗……哼!” 他想道: “金老儿说他们有两人,除了金老儿,还有一人是谁?不过,我敢断定那人必然具有和金老儿差不多的力量,嘿,他们在左边等我,我不会从右边溜掉么?” 此念一生,他立刻感到一阵羞惭,他喃喃自骂道: “韩国驹啊,几年不出江湖,你竟没出息到这等地步了么?别人这是指名叫战啊,韩国驹呀,真亏你竟想出这等念头……” 但是当他望了立青一眼,他又踌躇起来,他皱了皱眉,暗自盘算,以他此时疲乏之身,便是一个金老儿也应付不了,怎能以一敌二?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树干上,那江湖暗语的意思是说: “梅花神镖金老爷以信誉保证,以二敌二,在左边路上等候。” 他看到“信誉保证”四字,顿时猛一跺脚,暗骂道: “韩国驹呀,你真糊涂了,金老儿的话还能信吗?他是武林中有名的口是心非,他不说‘信誉保证’倒也罢了,一提这四个字,那还有什么可犹疑的?他说在左边,必是在左边,不用说左边必是个更险的绝地了,哈,我真糊涂了。” 他想到这里,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立青正想问,韩叔叔已道: “没错,咱们朝右走!” 立青一怔,但他没有再问下去,只跟着韩叔叔向右走去,果然不出百步,路前现出两个人影骑着大马当路而拦。 韩叔叔大笑道:“姓金的,韩某没有中计!” 那金老儿也奸笑道:“算你行——” 韩叔叔打时着情况,打算突然一冲而过,他一面走过去,一面拖延着道: “左边那条路究竟是什么险恶之地呀?” 那金老儿哈哈笑道: “悬崖绝壁,是条死路,只要你一走过去,咱们一堵退路,哈哈……” 韩叔叔一面暗自调息,一面笑着道: “金老儿你一生专不诚实,却总是搞不出什么好计较来,翻来覆去总是这等下乘计策,一点也没有进步呀!” 金老儿正要答话,他旁边那人猛然冷笑道: “姓韩的,不必装神弄鬼了,瞧瞧老朋友是谁?” 韩叔叔听他的声音,心中猛然大惊,但是他的脸上一分也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无比冷静地条道: “金刚脚艾老八,你以为我没瞧见你么?” 这一来,双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五丈了—— 梅花神镖金老儿和金刚脚艾老八同时从马背上飘了下来,韩叔叔冷笑着道: “借光。” 艾老八搓了搓那一双又肥又大的手掌,皮笑肉不笑地嘿了一声道: “韩国驹,好威风啊!” 韩叔叔暗自运了一口真气,自觉疲累已略见恢复,他一手拉着立青的胳膊,满不在乎地又前行了三丈。 梅花神镖金老儿只扬了扬手,摇摇头故意叹道: “韩国驹,我真替你那一身无风劈空掌和子母金环绝技可惜。” 韩叔叔一言不发,只是缓缓又向前走了一丈,停下身来。 蓦地里,他大喝一声,双掌猛力向前劈出,他的身形却是一拉立青,向上飞纵而起,金艾二人各出一掌,挡住韩叔叔的掌力。 这时韩叔叔和立青已经飞到两人的头顶上空,艾老八冷笑一声,双掌一左一右向上发出一股旋劲,这般旋劲好不古怪,竟似由两个武功完全不同路子的人同时所发,逼得空中之人前进侧闪皆不可能,唯一可行之途只有反跃而回,否则非得当场重伤! 梅花神镖金老儿拍手大笑道: “艾老八,好一招‘回风卷浪’,真有你的。” 他们这等高手,对于一招出手,其中的奥妙用意立刻了然,是以他们料定韩叔叔除了反跃而回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哪知韩叔叔人在空中,明知艾老八这“回风卷浪”的厉害,但是他若被迫阻回,那就别再想走得成了。他一咬钢牙,搭在立青肩头上的手掌一伸,一股纯和之劲透入立青体内,霎时立青身体有如加速数倍,如殒石一般直落而下,一分一毫也不差地落在艾老八身后的马背上。 而身在空中的韩叔叔开声吐气,发出全身功力所聚的一掌。 轰然一声,韩叔叔身体在空中头下脚上地翻了一个跟斗,随着一声闷哼,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射出,洒了一地,但同时间里,他的双手抓住了另一匹空着的马。 艾老八和金老儿虽然身经百战,杀人无数,但也没有见过这等不要命的打法,他们两人竟然呆了一呆,直到两匹骏马已经奔出三丈,这才大喝一声,疾追而上—— □□□ 韩叔叔强抑血气翻腾,低声喝道: “立青,拼命抱紧马头——” 立青方始依言抱紧,猛觉韩叔叔一指点来,登时全身僵硬,话也喊不出来,只是保持着这个紧抱的姿势,随马疾奔。 艾金二人是一流高手,举步之际,短距离之间竟是疾逾奔马。 两人几十年的老手竟让姓韩的当着面冲了过去,心中那份难过就不必说了,这时两人身形全成了弓状,破空之声呜呜刺耳。 两人离韩叔叔的马尾越来越近,梅花神镖金老儿叱一声,抖手一把梅花金镖飞出,韩叔叔坐下骏马惨嚎一声,前腿一软,跪在地上。 韩叔叔猛然一掌击在立青坐骑的臀部上,那马长嘶一声,扬蹄狂奔。 韩叔叔望了伏在马背上的立青最后一眼,他在心底里道: “立青,半个时辰后,穴道自然解开,立青,你好自为之……” “呼”的一声,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人方站定,左右掌同时奋力劈出一掌,疾奔而来的艾金二人只得举掌相抗。 艾金两人的主要目标是方立青,但是眼看立青已经跑得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影子,心中如何不急,正待纵跃而过,无奈韩叔叔此时招出如风,每一招全是两败俱伤的扫法,艾金两人如此功力,竟然腾不出手来! 黄尘飞散,已不见了立青单骑的踪影,金刚脚艾老八怒不可耐,飞起一腿直踢韩叔叔的“气海”大穴,韩叔叔只觉胸口一阵比一阵难受,一股腥热之气直冲咽喉。他知道只要这鲜血一喷出口,那么他就得立刻倒下,他咬了咬牙根,暗自对自己说: “士为知己者死,韩国驹,今日你便死在这里算了吧!” 他一面闪开艾老八威动武林的金刚脚,一面拼命递招,那梅花神镖金老儿冷森森地哼了一声道: “艾老八,反正点儿已经跑啦,咱们还能让姓韩的活着离开么?” 艾老八切齿奸笑道: “不错,韩国驹,你是死定了。” 韩叔叔任由他们辱骂,只是拚着数十年的内力修为,提起最后一口真气作殊死之斗,他暗暗想道: “唉,如果我那无风劈空掌没有失去,现下岂会如此狼狈?” 但毕竟他是愈来愈不成了—— □□□ 这时,东方天白,旭日如轮,夹着沉重的喘息声和一阵愈来愈高的嘲骂声,韩叔叔奋力接了三掌,一跤跌坐地上! 他向后滚了五步之遥,沙土地上被拖过五尺长的一片血痕,他刚刚摇晃着站立起来,艾老八一掌已拍在他肩侧—— 蓦然,一个宏伟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两位朋友住手吧!” 艾老八和金老儿同时一怔,但是回首四顾,却不见发话的人影,艾老八怒道: “什么人?躲着装神弄鬼算得什么人物?” 那宏伟的声音道:“区区在你正面的山上。” 艾老八和金老儿一齐向前望去,只见前面百丈之遥的山岗尖儿上,赫然有一个衣袂飘飘的小人影,距离如此之遥,那人的声音居然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到,难道那人竟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功力? 艾老八在武林中也算得是顶尖人物了,他提气大气吼道: “金刚脚和梅花神镖的事,你管得着么?” 也不知他这一喝人家听见没有,那个人影僵立了一下,忽然一言不发,身形几个起落,飞下小山岗来,只见他身形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金刚脚艾老八骇然道: “好快的脚程——”梅花神镖金老儿蓦然低声道: “看来咱们绝非他的敌手啦?艾兄——” 艾老八反目一看,只见金老儿目凶光一闪,立即明白,右脚一抬,端端正正踏向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的韩国驹。 那一个神秘的人影此时距他们少说也还有六十多丈的距离,眼看再也抢救不及—— 梅花神镖沉声道: “毙了姓韩的,咱们分开走。” 艾老八微嘿一声,真气一落,一脚踏了下去。 那毫的人影狂哼一声,身形如飞,但却来来不及施救援助。 说时迟,那时快,韩国驹的身子陡然一动,艾老八突然看见地上的韩国驹,双目中竟然闪出可怕的光辉。 “呼”一声,艾老八的金刚脚才落下去,韩国驹口中猛然鲜血长喷,左手猛力一扬而出。 艾老八但觉血腥味刺鼻,自己的一脚,陡然遭受到千斤般的反击之力,奇怪的是,全身上下却感受不出一分一毫的劲风。 “喀”一声,名震武林的金刚脚,竟在这一刹那间,生生为垂微的韩国驹的内力震断。 艾老八只觉一阵剧痛,陡然脚踝公孙穴一麻,他心中一惨,暴吼道: “无风劈空掌!” 梅花神镖金老儿再也料不到,韩国驹临危仍能有这等功力,怔了怔,忽然劲风大作,敢情是那神秘的人影已经赶到当场。 金老儿心中一寒,反身一窜,全身贴地面斜飞出去,同时双手后扬,十几朵梅花神镖挟着“嘶”、“嘶”风声,在身前布一张纲。 金老儿用心可真歹毒,身形未曾落地,猛可反臂再叩指一弹,冷地里弹出一朵金镖,直奔地上的韩国驹。 这些金镖分两次打,手劲又强劲异常,韩国驹双目中的神光逐渐减退,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一枚来袭的金镖,口角鲜血汩汩沁出。喃喃自语道: “无风劈空掌,终于给我练回了。” 那神秘的人影,这时候已到达当场,冷然一哼,右手一扬,那十多枚金镖刹时全部被击在地上。 金老儿心中大骇,反身疾奔而去,那人嘴角微含冷笑,左手猛一沉,不差分毫,夹住那一枚打向韩国驹的金镖,大声吼道: “无耻之徒,你还走得了么?” 陡然间,金老儿只觉背肖一麻,登时平空跌在地上。 那人理也不理,回过身来,走到韩国驹身边,俯身一瞧,只见韩叔叔此时双目已闭,面如金纸,心中不由暗暗一惊,探手入怀,摸出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塞入韩步的口中。 大约有半盏茶时分,那人伸掌轻轻地在韩国驹心口上一拍,韩国驹悠然睁开双目。 那人冲着韩叔叔微微一笑道: “朋友可感到舒服些么?”韩国驹微微颔首道: “多谢朋友相助——” 那人双手轻摇,笑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只是——这两个人,和朋友你有什么过节?” 韩国驹双目微合道: “过节倒是有的,但这两人如此毒手,并非出其本愿!” 那人讶然道: “什么?难道有人主使他们?” 那人“哦”了一声,半晌又开口道: “方才我曾听那人说他是金刚脚?金刚脚不是艾家的功夫么?” 韩国驹陡然双目一凝道: “不错,艾家老八便是这厮。” 这人点了点头,偏过来沉吟不语。 韩叔叔这才由偏射的光线,看清这个人,约莫六十上下,颔下白髯飘飘,目中精光如炬,慑人憬神。 那老年人沉吟了半晌又道: “老朽路经此处,原有要事待办,恕不能多留,这两个人便随朋友你处置吧。” 韩国驹一怔,缓缓道: “韩国驹尚不曾请教老先生大名?” 那人微微笑道:“老朽姓高——” 他顿一顿,韩叔叔知道他不愿意说出名字,便接口道: “韩某受此,没齿不忘,高老先生有事待理就请便吧。” 高老先生微笑道: “昔年老朽曾听人提起子母金环韩国驹的万儿,果然不虚——” 韩国驹可不曾听过武林中有一个姓高的这等高手,心中疑念重重,没有作答。 高老先生拱拱手道: “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反身飘然而去。 韩国驹怔在当地,蓦然,高老先生又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走到韩叔叔身边道: “休要说老朽多管闲事,老朽有一事相告。” 韩国驹慌忙逊辞一番,高老先生面色斗然一正,低声道: “追魂钢羽已查出韩老弟你的下落了,目前已赶到这儿来啦。” 韩叔叔的双目中斗然神光暴射,沉声道: “高老先生怎知此呈?” 高老先生笑而不答,韩叔叔双目中流露出无比的豪气,低声道: “咱们已照过面了。” 高老先生惊哦了一声,点首道: “那是老朽多言了。” 一个念头斗然闪过韩叔叔脑海,忍不住地脱口高声说道: “原来你——你便是——” 高老先生笑着摇手止住韩叔叔的话,斗然间,韩叔叔的脸上罩了一片寒霜! 高老先生怔了一怔,似乎不明白韩国驹为何如此,韩叔叔提了一口气,沉声道: “昔年人称高无影,高老先生,便是你吧” 高老先生微微颔首,韩叔叔又道: “武林中虽无人见过高无影庐山真貌,但也曾有人传说,敢问高老先生师承可是‘道僧王后’中的——三心……红……” 高老先生面色斗然一变,沉声接口道:“王!” 韩国驹也沉声道: “难怪高老先生知道追魂钢羽的行踪了——敢情他将韩某的事都告诉你了?” 高老先生这才知道为什么韩叔叔忽然沉下脸来,于是他微微一笑道: “浮云轻烟,高某从不过问敝师弟的恩恩怨怨。” 韩国驹还想说什么,但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万万料不到三心红王高深莫测的大弟子竟是这么一个谦冲的老人。 □□□ 这时,地上的梅花神镖金老儿已爬起身来,他一把掺扶起断了足踝的金刚脚艾老八。韩国驹看了他们一眼,他想到方才在一发千钧的一刹那间,他那失去了的“无风劈空掌”突然恢复的情景,他苍白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金老儿扶着艾老八悄然离去,高老先生也不说话,只默默望着韩国驹,但是韩国驹也没有作声,高老先生不禁一笑讶然,他正要开口,忽然“哎”的一声,韩国驹指着东方林子外升起的一柱浓烟,口中喃喃道: “火!火!那是方老兄的房子……” 他猛一奋臂,想要支撑着站起来,但是却“噗”的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高老先生咦了一声,伸手一探韩国驹的脉门,喃喃地道: “怎么突然之间,他的伤会重到这个地步?” 接着他又呵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是了,这人原先已受了伤,全是一口真气硬提着,这下子可是全散开了……” 他皱了皱眉,又掏出两粒丸药塞在韩国驹的口中。 就在这时,一声悠扬的啸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啸声仿佛从天上缥渺而至,声音虽然不响,但是却令四周的林要全然簌簌而动。 高老先生一听这声音,和穆的脸上瞿然一凛,他微微半仰起头来,望着辽阔的天边,口中喃喃道: “他来了,既然来了,那么我找寻师叔的事可就得耽搁一下了……” 如果此刻有人听到了这句话,他必然骇然而惊,三心红王竟然还有一个师弟?那么他会是谁? 这时那啸声愈来愈令人惊心动魄,渐渐,远处出现了一点渺小的黑影,高老先生面上现出一丝紧张的神色,那一点黑影竟在这一霎时之间,已到达视觉范围之内,高老先生把韩国驹放在地上,站直起身来,而那远方之人已到了面前。 高老先生把立在十步之外气稳神定的道装羽士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来人是一个双眉斜飞入鬓,朱唇皓齿的年轻道士。 那道人年纪最多不过三十,但是广阔的额前泛着一片红润的柔光,高老先生不由暗暗吃惊,这是玄门内功已达“玉玄归相”同步的征象。 道士向高老先生稽首道: “贫道能会见大名鼎鼎的高影,真乃三生有幸。” 高无影哈哈一笑道: “如果高某老眼无花,真人必是青峰真人麦三侠了?” 道士再次稽首道: “不敢,不敢,此次敝两位师兄皆正值坐关面壁,是以只好令贫道前来赴约,尚望高施主多多包含——” 高无影是三心红王的首传大弟子,他的行踪虽然从来不现江湖,但是在武林人的猜测中,已是罕见的稀世高手。但是他此时竟丝毫不有轻视对面这青年道士之意,他拱了拱手道: “青峰真人太过客气了,试问当今武林中,那个不知鼎鼎大名的武当三剑中的麦三侠?” 青年道士谦逊了两句,高无影正色道: “高某奉家师之命向武当纯阳观主请安——” 青峰真人也道: “贫道亦奉师谕向红王前辈问好。” 高无影仰首望了望穹苍,青峰道人道: “咱们是在——” 高无影知他心意,举手指了指遥远处云天衔接着的山峰道: “今者老朽自那山上下来,那山上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咱们就去那儿吧——” 武当三神剑中麦三侠名震天下,但是到底年纪轻得多,他谦虚地侧身道: “高施主先请!” 高无影一低头,瞧见昏迷不醒的韩国驹,他不禁略一踌躇,心想放他在这里可不是办法,他想了一想,竟想不出妥善之法。 最后他弯下腰来,一把将韩国驹抱起来,回首道: “麦三侠,走吧——” 他抱着韩国驹,潇洒自如地一跨而出,竟是九丈开外,麦三侠轻轻一返身,也自飘然赶上前去。 这两人,一个是神秘高不可测的高无影,一个是名动武林的青峰真人,他们的身形,快得无法形容,只是眨眼之间,已消失在莽莽苍苍的林峦中。 第六章 错有错着 得得得,蹄声慢了下来,马背上的方立青打了一个寒噤,悠悠醒了过来。 他摇了摇头颅,觉得浑浑然,什么也想不起来,抬起头来,阳光刺照着他的双目,才猛然想起半个时辰前的事来—— 他“哎呀”叫了一声,四目环顾,一片陌生的景色,不禁又叫出声来: “啊,我跑到什么地方来了呀?” 抬头一看,高山入云,林木萧萧,那一片光滑的石壁上刻着一行草字: “峨嵋天下秀。” “啊,我竟跑到峨嵋附近的山区来了,听韩叔叔说,这里离家起码该有三百里了……” 一想到韩叔叔,那血淋淋的苦战情景又浮上立青的脑洚,他失声叫了一声,连忙勒马向原路跑回。 马儿跑得已经疲乏不堪了,他仍是不住地催着。到了后来,他愈催马愈慢,甚至改变成步行了,立青心中焦急,索性跳下马,拍了马背一掌,心里喝声: “马儿,去你的。” 他施展开十成轻功,飞快地向回奔去,也不知到底奔了多久,最后,他又回到先前他和韩叔叔被狙击的地方。 但是此刻那儿已是冷清清的一片,不见半个人影,他大叫了几声“韩叔叔”,也没有人回答,他的心猛然向下一沉,猛一抬头,只见一缕黑烟无力地缓缓上升,立青纵身跃上一棵高树,眺望之下,不禁失声叫道: “火,是我家……” 他跳下村来,拔腿飞奔,一口气奔回村庄,已是累得气喘如牛,老远进入眼帘的是一片焦土,不但方家的宅子被毁了,连两边隔壁的简家、梅家也都被烧得支瓦不存。 他觉得一阵昏眩,扶着一棵树枝,定神仔细望去,只见火已是熄灭了,但仍有不少乡民在提水往半红的残梁上烧,发出“滋滋”的声音,立青鼓足勇气,向着家走去。 乡民们立刻发现立青的出现,霎时一片纷乱变为寂静,立青没有说话,快步向那碎瓦颓垣中走去。 立青什么也没有找着,甚至在简、梅二家中也寻不着什么,他木然地走了出来,那些好心而好奇的乡民都围了上来,纷纷问询,立青心乱如麻忽然一个念升上他的心田: “莫非爹爹到那土地庙去等我了?他不是约定到那里去见面的么?” “对,还有韩叔叔也必在那边!” 他猛然大喜,忘记了一切,纵身一跃,竟然施展全副轻功疾奔而前。这一来引乡民大为哗然,又惊又骇,但是立青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忘记了疲累,像一阵旋风般飞跃而去。 □□□ 穿过了一片橘子林,那土地庙在望了,立青心中又紧张了起来,他放慢了脚步,那两扇木门半开半闭地随风闪动着,立青试探着叫了一声: “爹爹——” 没有回答。 “韩叔叔——” 也没有回答。 立青呼地一掌推开了大门,庙内空空如也,那有半个人影。 立青登时好像掉篱了冰窖之中,他呆呆地上在庙中,茫然不所措。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条计策来,真想大哭一场,但是当他一抬头,那地藏菩萨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模糊儿真叫立青“欲哭无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立青就躺在神像前的供桌上睡着了,在睡梦里,他一会儿梦见爹爹,一会儿又梦见韩叔叔,一会儿梦见这魂钢羽,一会儿又梦见艾老八和金老儿……梦中知流了多少次惊骇之泪。 立青原是一个十分洒脱的少年,什么事他都不放在心上,遇到想不通的事,便索性不去想它,只朝圆满的地方去想,是以他终日欢欢乐乐,不识人间愁味。 这时他如此一想,顿时愈想愈放心,便好像已经确知爹爹和韩叔叔无恙一般,最后他盘坐起来,拍了拍手,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 “吉人天相,他们不会遇难的。” 于是他想到下一步他该怎么办? 他摸了摸衣袋,还有十几两银子,于是他又耸了耸肩,躺了下来。 □□□ 天上白云悠悠,衬在那蔚蓝的天上,就如一朵朵棉花球一般,凉风带着些野花的气息,令人心神俱爽。 立青踱出了土地庙,该向哪里走呢? 管他哩,信步走走便了。 走着走着,天黑了,他胡乱地在路边人家投宿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又走上了路,眼看峨嵋山又出现在远处的晴空里。 他走着走着,只因为贪林中一只白鹤与一条长达丈余的大青蛇搏斗,不觉耽搁了时刻,待他想起还有十几里山路才有小村投宿时,天色已是全黑。 他心想总不能宿在野外,便砍了几根松枝,点了一把火,继续前进,犹自不舍地回头对那占胜的白鹤看了一眼,只见那白鹤长鸣一声,从树上又飞下一只大小差不多的白鹤,两只白鹤用爪子一抓,立刻将青蛇抓断,大嚼起来,立青心想: “原来树上还有埋伏,如果我能收服这对鸟儿,走山路穿林子可就不怕毒蛇了。” 他想边走,也不知走了多久。 那林子愈来愈密,都是参天古松,月光从树梢照进来,惨淡地洒在地上,夜风吹过,松涛似海,立青看看前面黑业业的一大片,似乎没有一个尽头,不觉十分烦躁。 又行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走出那林子,他赶了一天路,感到十分疲倦,眼看前途遥遥,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心中非常颓丧。 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忽闻一阵悠然的钟声顺风传来,似乎就在不远处,立青精神大振,快步疾走,转了几个弯,忽见天色一亮,明月高悬,前面不远处,峨嵋高耸,钟声就是从山上传来。 立青心内一凉,暗忖今夜只有睡在野外了,他再无气力爬山,就坐在一块大石后休息。 忽闻一阵凄切的哭声从身旁不远处发出,他一惊之下,立刻侧耳倾听,听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立青武功虽然不高,人倒是胆大得紧,而且心肠甚热,当下也不思索,便循声找去,哭声愈来愈近,而且夹杂着愤恨的诅咒,立青听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话: “白儿,你好好去吧!我如不把那些贼和尚杀光,那些庙宇烧掉,也就不用活啦!” 立青心想定是这位女子的儿子被山上庙里和尚杀了,所以她此悲痛。 他自幼丧母,对于母亲的音容都是一片模糊,可是他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倾慕,常常把母亲想像为世间最完美的人。 这时他听到那母亲失了爱子,不觉大表同情,快步走前,想去安慰几句,突然吼声大吼,从山石后窜出一个绝大黑虎,虎目炯炯发光,瞪着立青,似乎阻拦他的去路。 立青大吃了一惊,倒退了几步,拔出剑来,那黑虎也不追赶低吼了两声,从石后又跳出两只毛色斑斓挑战虎。 立青见老虎并未袭击,心中盘算等老虎走开了再去看看那痛哭的女子,便闪到一块山石后,借着月光,偷偷伸出头来观察动静。 忽然一声长啸,又尖又是悦耳,那三只老眍也一齐抬头低吼了一声,便转身跑去。 立青大奇,忽然身后风声大起,回头一看,原来栖息林中这禽鸟,都为那啸声惊醒,振翼飞起。 又过了一会儿,立立青估量虎已走无便又向前走去,此时哭声已止,他还是照原来方向去寻。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长女子,背着他弓身正在用手指划来划去,方立青仔细一瞧,惊得几乎叫了起来。 原来那女子正挥手在一块岩石上写字,立青心想这岩石坚逾钢铁,就是用凿子去凿,也要费好大一番力量,这人竟然能以手指在上面刻画,真是功力绝高了。 半晌,那女子似乎写完了字,头也不回冷冷地道: “躲在树后的小子快出来,不然,哼,可要你的小命。” 声音又脆又嫩,分明是一个少女,立青心想自己走来时并无半点声息,这女子又没有回头,怎会发觉自己藏身树后,他正自犹豫,那女子又道: “你当真敢不听我说么?待会把你杀死,去喂老虎吃。” 她声音甚是悦耳,语气虽是极重,可是听起来到像恐哧小孩的似的,立青心中不乐,暗忖自己一个男子汉,难道真怕你不成当下一窜身,走向那女子身旁。 □□□ 方立青赌气走到那女子身后,呐呐然不知说什么是好,那女子突然一转身道: “你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当我不知么,走起跑来重得像一头牛,还想偷偷摸摸做坏事,哼!” 立青被她一阵抢白,激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如若是像他这般年龄的少年,早该回口相讥了。可是这人天性开朗,一转念暗忖自己终不能和一个女子争强斗胜,这一想只觉心平气和,耸耸肩便欲走开。 那女子见立青被自己骂了一大顿,连一句也没回,而且脸上并无怒气,不觉有些不好意思,偏着头道: “喂,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我不认得那鬼草字。” 立青瞧了她一眼,这才看清那女子年龄不过只有十六、七岁,月光照在她又红又白的小脸上,肌肤真好像透明似的,实在明艳极了,不由多看了一眼,那少女却不高兴了,嘟着嘴道: “喂,叫你看那石上的字,又不是叫你……看人啦。” 立青甚是羞愧,那少女也不深责,他赶快转身去看石上的字,只见上面写五个草字,笔走龙蛇,气势万千,确是高匠所凿,正是日前他见过的,便轻声念道: “峨嵋天下秀” 那少女哦了一声道: “原来是这几个鬼字,我还道是害死我白儿的人所留下来的。” 立青见她不过十六、七岁,心想这等年轻怎的就会有什么“白儿”,那少女又一指她身前一个土堆道: “你看我写的字怎样?” 立青只见那少女身前有一块岩石,四周刻得方方正正,上面歪歪斜斜写着“白儿之墓”个字,字字深入石内寸余,心知是少女适才用指所刻。 他沉吟了一会儿,不好意思批评少女笔法恶劣,那少女甚是灵巧,微微笑道: “我也知道写得太差,我最不喜欢练字读书。” 立青呐呐道: “刚才……刚才哭的……哭的人是你么?” 少女揉揉眼嗔道: “你又不是瞎子,我眼睛这样红又肿,你难道瞧不见的么?” 立青只觉这少女傲气凌人,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美目流波,周围果然红红的。 那少女见立青不语,气道: “你听到我哭声就想走过来看热闹是不是?我伤心你觉得很痛快是不是?你别得意,像你这种人再多几个也不及我一根指间。” 立青心想这姑娘真是不可理喻,他想了想道: “你……你的指头的确……的确了不起,这么坚硬的石头也可划得动。” 他本想称她“小姐”或“姑娘”,可是再怎样也说不出口。 那少女闻言甚是得意道: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如果教你,包管你不到一刻也可以办得到。” 她这一欢喜,声音更显得悦耳,就如春日枝头黄莺儿啼叫一般好听,立青忖道:“如果她永不发怒,成天这样笑语如珠的说着,那可有多。” “如果她永不发怒,成天这样笑语如珠的说着,那可有多好。” 那少女从怀中取出一物,用小手按在那刻着“峨嵋天下秀”的石上,不住揉着,等了片刻道: “喂,你用指头去划划看,啊!我忘了,你工夫差得远,这石头虽然软了,你也划不动的,你用剑划划看,便知我说的不假了。” 她说话一味天真,并不知替人留下面子,立青满不在乎,好奇的用手一摸,那坚逾钢铁的石头,果然变得润滑柔软。 立青好奇之心大起,拔出剑来依言划去,那石头果然有如朽木一般,剑剑深入,石屑横飞。 □□□ 他刻得兴起,不觉写完一首“兵车行”,还待写下去,那少女学素养好像甚差,很多字认不得,可是偏偏要念,念了半天也念不出一个所以然,她见立青还要写下去,便不耐地挥手道: “算了算了,就算你字写得好,也不必这么神气。” 立青笑笑住手道: “你真有办法,你……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啊?” 少女笑道: “化石丹,你听过吗?我想你一定没有听到过,天下能够配制在的人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立青道: “你……你一定也是其中一个。我刚才听到有人哭,想来劝说几句,现在你既然不哭了,我还得赶路投宿哩。” 那少女道: “这周围几十里全是大山,你到哪里去投宿?像你这样路都认不得便到处乱走,不要迷在山中,给野兽吃了。” 立青心想自己明明依照路人指引之方向行走,怎会走错了,便向少女告别。那少女也不留他,立青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回身对少女道: “你刚才讲到野兽,我才想起适才来时,果然见到一只大虎两只小虎,你……你武功很高自然是不用怕,可是如果睡着了,可要小心点儿。” 那少女笑生两靥,立青只觉眼前一亮,心想这少女怕是下凡的仙女,又美丽又本事高,少女道: “你瞧见的可是一只大黑虎,两只小花虎?” 立青点点道: “正是,你怎么知道?” 少女笑得弯下身子,半晌道: “那是我养的呀,大乖小乖本和白儿顶好的朋友,不然如果是山里的野虎,不把你吃了才怪。” 立青觉得那少女好像很瞧自己不起,他虽则毫不介意,可也不乐意老是受人奚落,但他心中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白儿……白儿是你的儿子么?” 那少女闻言,羞得脸色通红,道: “喂,你再胡说八道试试看。” 立青怔然不知所措,那少女轻叹一口气,柔声道: “这也怪不得你,白儿是一双顶乖顶乖的小猴子,它比人还懂事一点,昨晚给山上的和尚打死了。” 她说至此,眼圈又红了,立青安慰道: “一只猴子算不得什么,我有空捉一只给你。” 他一向住在乡下,是以对猴子丝毫不觉新奇可爱,那少女怒道: “哼!你说白儿算不了什么,比你这头笨东西可要聪明得多了。” 立青耸耸肩道: “猴儿鬼灵精有时真的比人还聪明些,你本事真大,养了这许多野兽,那黑虎你是当作坐骑吧!” 少女听立青赞她,果然回嗔作喜道: “这回给你这笨……笨人猜中了,大乖真会走哩,比最快的马还走得忆多骑着它到处耍子。” 立青看看天色道: “我得走了,赶到山上庙里投宿去。” 少女冷冷地道: “那些和尚个个都是杀胚,你被他们害了,休想我来救你。” 立青奇道: “和尚干么要害我?” 少女道: “你真没有见识,看你也练地年武功的样子,怎么你师父就没告诉你,这峨嵋山的野和尚都是黑道隐身佛门避仇的,暗地里还是干着杀人劫客的勾当。” 其实她也从没有听别人说过峨嵋僧人的恶行,只是她心恨爱猴被杀,是以加油添酱的把峨嵋山僧人形容得万恶滔天。 立青怪道: “别人都说峨嵋派戒律精严,有许多得道之士,你听谁说的啦?” 少女脸一红,似乎羞惭谎言被拆穿,立青并没有注意,少女装得生气道: “我也懒得和你-嗦,你要进鬼门关也由得你去。” 立青江湖经验毫无,他见少女认真,心中不禁又有睦犹豫,暗忖如果真的像少女所说,自己白赔上一条命可不划算。正自沉吟之间,少女见他回意,便柔声道: “你要到哪里去?” 立青随口答道: “天南地北,东飘西荡,也没有一定的去处。” 那少女道: “那就这样好了,等我把这峰和尚全部杀光,你便可以安安稳稳过峨嵋山了。” 立青心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孩,怎么开口闭口都是杀人,其实那少女只是一个人寂寞,想要找个人陪她聊天,是以用计困住立青。 立青见那少女以企求的眼光看他,他又习惯的耸耸肩,正想要答应不走,那少女蓦然一回转,身形如箭,窜进林里,立青连看也没有看清,便消失在黑暗中。 □□□ 他等了半晌,夜风吹得很疾,风声中夹杂着山上各寺院悠扬的钟声,此起彼落,令人感到宁静无比。 立青心想: “久闻峨嵋是天下第一佛门胜地,高僧如云,听这钟声就透着无限平和,怎会像那少女所说?看来多半是女子量窄,心爱之小猿被杀了,因此横加毁谤。” 他愈想愈觉有理,事补却也被他猜中,他见少女还不回来,便迈开大步走了。 立青才走得两步,背后一个仙乐般的声音叫道: “喂,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立青只得又转回来,只见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不远树上,她轻跃而下,就如柳絮坠地了无声息。 少女道: “我老远见你要走了,所以来不及只有从树梢上跳来跳去,找近路赶来,你瞧我倒像小猿子了。” 立青惊异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女想道: “刚才我跟你说话时,背后有一个人偷听,等我发觉追去,竟然追不到了。这人武功不错,只怕就是杀我白儿的和尚。” 立青道: “我面对他怎么没有看到。” 他话一出口,立刻感到甚是羞惭,那少女抿嘴笑了笑,还好没有出言相讥。 立青又道: “你找我要我帮什么忙?” 少女笑意更深,说道: “你……你脾气真好,心地也好的,我要你帮忙的时候,一定会来找你的,我……我脾气很大,……很大是不是?” 立青还没有回答,少女又道: “好,咱们再见了,你从这条路上山去,只需半个时辰便可到达一庙,我还有要事要办哩!哦!你对化石丹很感到惊奇是不是?我……我给你一粒。” 她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递给立青,便飞身离去。立青愕然不知所措,连道谢也忘记了,耳畔传来少女的娇唤声: “那些和尚也没有这样凶恶,我刚刚是骗你的,你只管放心投宿就是,要走……要走半个时辰……时辰哩。” 她说到最后,人已走到老远,民以断断续续,立青只觉一阵茫然。 那少女先前对他很凶且蛮不讲理,他却满不在乎,温和地应付那骄纵女孩,最后少女竟然对他客气关心起来。 一种未有的滋味从他脑中澎湃起来,立青不知如何是好。 □□□ 立青在峨嵋山上玩了数日,这夜一个人独自坐在林中听着松涛,忽然兴起思家之念,爹爹和韩叔叔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 他愈想愈是担心,暗忖: “自己已经离开爹隐身的村落千里以外,倒不如慢慢走回去碰碰看。” 他这主意一定,次晨便下山而去。 他心中惦念爹爹叔叔,再也没有来时悠闲。 每天白天赶路,找不到宿头便睡在山穴野庙之中,直往与韩叔叔分离之处奔去。 这天他又睡在一座破破烂烂的土地庙中,睡到午夜,忽然胸中烦闷得紧,他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一赌气爬起身来,想到外面透透空气。 忽见供桌之后,一道蓝色光芒射在墙上,阴森森地显得十分可怕。 他素来大量,犹豫了一会儿便推开供桌,借着屋顶上照进来的月光一看,吓昨他倒退了五六步,原来那桌后坐着两个磷磷白骨的人。 立青定神仔细一瞧,原来是两个死人骨骸,一个手握着一把蓝森森的短剑刺入对方胸骨之间;另一个一手按在对手小腹之处,立青看了一会儿,心知这两人定是搏斗,结果同归于尽,死在这荒庙之中,也不知多久了,也没有人发觉,只剩下两堆白骨。 立青心想: “既然被我瞧见了,待明儿挖个洞把他们埋了便是了,免得再做了孤魂野鬼。” 他主意打定便又睡去,次日果然挖了一个大洞,累了一个早上,总算把两堆白骨埋好,他心中想道: “这两人生前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怨,落到拚死决斗,他们再也想不到死后会埋在一起吧!人死了便一切都完了,何必在生前过分认真计较?” 他一向洒脱无滞,但道世亿都应让人一步,其实世间恩怨名利,又有几个人能够摆脱?他俯身拾起遗落在地上的蓝色匕首,暗道: “一个人生前再是英,死了也凡人一样,一堆白骨而已,倒是这匕首不错,受了风吹雨打也不生锈。” 他收起匕首,走出庙门,忽然蹄声的的,凶奔来一骑,那山道本窄,立青急忙向旁一闪,砰然一声,怀中匕首掉了下去,深深插在岩石之中。 那马上之人本已奔到十丈之外,忽然飞身下马,向立青走来,口中搭讪道: “小哥,你这匕首真不错。” 他边说边就俯身去拔,立青见他满面贪得之色,心念一动,握住匕柄,微一用力,竟然拔不动。他急中生智,用力一转,那岩石就如豆腐一般应手被切了一个圆柱。 立青运劲一挑,一个圆圆正正石柱飞起,随手拔出短匕。那马上汉子一见立青手上之短匕发着蓝光,心中想起一事,吓得脸色大变,栗声道: “阁下可是……可是司空大侠?” 立青天资敏悟,心中虽觉愕然,但脸上却毫无表情。他见那马上汉子身手甚高,如果动强来抢自己匕首,自己未必是他对手。他对这事一点也不明白,心知一开口便出漏洞,是以只哼了一声。 那汉子见立青毫无表情,更是惊恐万分,结结巴巴地道: “小的不知大侠驾临,大侠……大侠可怜小的不识你老人家,冒犯这看在小的主人面上,多多担当。” 立青又哼了一声,忽然后面尘头起处,又来了高高矮矮几个骑士。 立青转过身一看,那最前面一个中年汉子翻身下马拜道: “司空大侠……您老……您老回来啦!” 立青只得挥手示意那人站起,中年汉子身后一个年约五旬老者作揖道: “大侠驻颜有术,十多年前小的在狼牙谷见过大侠一面,十年之后,大侠愈发年轻了。” 立青沉着嗓子道: “好说,好说,各位有事只管先行。” 那群人如获大赦,纷纷向立青长拜离去,立青心中好笑,暗自忖道: “这些人武功都不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看样子多半不是好人,但那司空大侠不知是什么人,这般人对他怕成这样子。” 他一路行去,心中很是得意,也悚得想这件糊涂怪事的其中因果,只觉得那个汉子太粗心糊涂。 □□□ 才走了几步,后面又是人声喧杂,立青心中好生奇怪,低下头来让那些人先行,自己跟在人群之后。 转了一个弯,前面豁然开朗,山洼中一大块光秃秃平坦之地,总有数百丈方圆其中高高矮矮总有几十个汉子,席地而坐,立青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在此聚会,他见先前骑马几个汉子也在其中,暗想自己还是不露身形为妙,免得露出马脚。于是就闪到一个高丘之后,想等众人不注意时再溜走。 忽然场中喧哗声突止,一个老者站起身来,向场中诸人作揖道谢,众人也纷纷起身还礼,老者等众人静肃以后道: “各位师父为小弟之事远道而来,小递真是感激不尽,待咱们办完正事,由小弟作东,请列位痛饮数日。” 他话还未说完,众汉子已轰然叫好,他身旁一个瘦汉叫道: “李老哥是天下第一酒客,他请咱们喝酒,真是口福不浅了。” 他干笑两句,众人纷纷附和,立青只觉他声音宏亮已极,震得耳膜嗡嗡发响心想这样一个瘦汉,内力倒是充沛。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 “好说好说。” 一挥手对身后一个汉子道: “把奸贼推出来。” 那汉子应声从众人身后挟起一个青年,一掷抛在场中,那青年眉清目秀,长得甚是挺拔,虽然受制于人,脸上神色自若,并无半点恐惧之色。 那老者对众人道: “这小子死也不肯招认师承,以他所行所为,的确该当碎尸万段,老夫见他年纪轻轻,又怕是各位师父的弟子或有关系之人,是以请各位一同裁决此事。” 立青暗忖: “这人年纪轻轻,不知犯了何罪?” 他凝神听去,忽然背后有人冷笑一声道: “分明是怕人家师父是高人,想把责任推给这群贼胚去共同负担,还要强嘴。” 立青大惊回头,也不知什么时候走来一年轻人,满脸精悍干练之色。 那人见立青回头,便向立青点头一笑,立青感到甚是亲切,但觉这人虽然好像饱经沧桑,可是笑起来却是亲切诚恳。 这时,老者身后的瘦汉冷冷地道: “兄弟倒不信这小子嘴硬。” 上前向倒在地上的青年协下戳了几下,立青旁边那人恨恨道: “这瘦鬼好毒的手” 立青问道:“怎么?” 身旁青年喃喃自语道: “他怎么不来?再迟些就一切都完啦。” 立青见他满面焦急愤怒的样子,他注目一看,那场中的青年似乎强熬着痛苦,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一颗颗往下滴,立青不禁大感同情。 那瘦汉道: “小子,只要你说出师承,老子给你一个痛快。” 场中青年哼都不哼一声,目光中一片漠然,似乎对所受的痛苦置之度外,这当儿还在想什么别的事情。 立青问他身旁青年道: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青年似乎没有听见,不住自语道: “再等一刻,大哥再下来,只有一个人干了。” 他见立青疑惑的看着自己,低声道: “场中这人是血性青年,这老家伙是恶不作的坏胚,是以结下梁子,可是他偏偏和这老家伙的女儿要好了,这坏胚的女儿可不像他,真真是个好姑娘……啊,不成了,我们得赶快去救,不然再挨下去,他一定会废了。” 立青自忖武低微,说道: “我们?我们一齐去?” 那人一怔,随即道: “对于,你和他一面不识,我不该拉你去冒险。” 他说到纵到另一坡后,这才现身窜入场中,立青心知他不愿自己身形被发现而遭连累,心中好生感激。 □□□ 那人手挥长剑对准瘦汉就是一剑,众人见突然来了一个捣乱的,都起身围住那人。那人武功甚好,剑光闪烁中,连连劈倒几人,立青看得心头大喜,几乎喝起采来。 那瘦汉冷笑一声,一挥手,从人群中走出四个人,围住那青年进招,打了一刻,瘦汉忽然失声道: “原来又是你,流浪汉林立,你以为你脸上涂黑便骗得过我们?咱们也不为难你,你走开就好啦。” 他似乎对那青年有些忌惮,那被唤着姓林的青年手上长剑连攻几招,逼退五人道: “好哇!伏波堡五位舵主,只要让在下将这位带走,咱们当家的一定不忘今日之情。” 那瘦汉道: “流浪汉,我是看在你大哥面上才放你一条生路,你别以为伏波五雄怕了你们。” 林立又攻了两剑,渐渐走近倒在地上的青年身旁。伏波五雄以五战一,犹自守多攻少,瘦汉大喝一声,一剑直逼林立面门,林立回剑一挡,另外四支长剑一齐压了上来。 林立面色惧色,一剑挑了上去,六支长剑像凝在一堆,立青看理紧张万分。 伏波五雄运尽生平之力也占不了上风,林立脸上笑意时露,内力绵绵不断,伏波五雄眼看不妙,忽然林立虎吼一声,向后便倒,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伏波五雄五支长剑齐腰而断。 原来林立眼看得得胜,忽然背后受人暗袭,他全力运在右手剑上,只有一扭腰躲过要穴,闭住气运力一逼,震断伏波五雄长剑后,只觉背脊一麻,劲力全失,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瘦汉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他那几个拜弟连忙上前扶着他。那伙波五雄老三最是暴躁,眼看兄长受伤,提起林立拍拍两记耳光,只打得双颊红肿,满口鲜血。 瘦汉调息一会儿,起身说道: “这厮不知好歹,咱们既然已经得罪了他,就干脆把他也收拾了。” 他说完又踢了两脚。 立青忍无可忍,他虽是随意的天性,可是在心底深处还是隐伏着侠义之心,每到必要关头,这种力量便会发挥出来。他平生处处让人,可是一旦决定了的事,就没有人能改变了。 当然他一生决定的事是太少了,只有在危机重重之际,而韩叔叔和他个性,故动手点了他穴道,不然他是怎样也洋出坡来,叫道: “诸位且听在下一言。” □□□ 众人一看又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那先前与立青在路上相遇的马上汉子首先叫道: “司空大侠,司空大侠,您……老也来了。” 众人之中颇有几个老江湖,对“司空大侠”这名儿真是如雷贯耳,不由肃然起立。 立青装得大刺刺模样,沉吟半晌道: “适才在下已经在旁看到一切,这位嘛——暗剑伤人,不是大丈夫行径。” 他指了指暗算和伏彼五雄大战的青年的人,那人面红耳赤,目光中含满了愤怒,却是不敢反唇相讥。 立青又道: “不是在下多事,就以适才列位这种以多击寡,还要暗剑伤人的行为,在下就一万个看不过去。” 他逼于情势,不得以愈说愈凶,好像真的是基于正义挺身而出,那主持的老道的揖道: “司空大侠来得正好,有大侠替我们作主,再他什么三头六臂的东西,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立青被他一捧,对他恶感消了几分。 立青毕竟是少年人心性好奇而不知厉害,隐约间真以为众人对他都唯命是从,便点头道: “你且说说其中原委。” 那老者道: “这厮杀人弟子,淫人儿女,大侠认为该当何罪?” 立青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他一转念道: “你说他杀人犯戒,我瞧他清清秀秀的不像那种人,你且拿出证据来。” 那老者刚喜“司空大侠”入了自己圈套,只要司空大侠赞成自己所行,那么天大来头也不用怕了。 这时听“司空大侠”追根到底,他脸色大变,一时之间呐呐说不出话。 立青见他变色,只道他心虚,但又逼了一句道: “只要你说出证据来,在下便可撒手不管此事。” 那老者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立青见众人都是怒形于色。他冷哼两声,寻思下一步骤。 老者咽下一口气,沉声道: “这人侮辱的就是老夫小女。” 立青很是奇怪,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披头散发飞奔出来,一路哭喊道: “别杀他,别杀他。” 那老者脸色铁青,对身旁一人低语了几句,立刻从人群中走出两人,上去强扶那女子而去。 立青扬手道: “且慢!”他转身向老者道: “这就是令媛了。” 老者老脸通红,立青又大剌刺地道: “这就是你不是了,你女儿分明和那人很要好,你却偏偏说别人蓁你女儿。依我看,倒不如大家成为亲家,在下也可喝喜酒。”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还道颇为有理,那老者脸上由青变红,由红变白,一刻之间转了好几次,最后一咬下唇道: “既是司空大侠吩咐,在下遵翕就是。” 他懔声说着,似乎忿怒已极。立青见自己混冒的名号真管用,不禁得意之极,对那瘦汉道: “就请老兄替他二人解开穴道。” 瘦汉看了立青一眼,俯身去解穴道,蓦然石后唰的一响,众人还没看清,场中已立了一个英挺壮汉。 那老者一见,忙向立青一揖道: “在下吴志天,代表吴家堡恭祝大侠长命百岁。” 立青见他脸上毫无表情,虽知他无诚意,但他年幼面嫩,别人给他客气,他也只道:“岂敢岂敢。” 老者一言不发,率先前走,那刚来的壮汉冷冷地道: “吴老大,伏波山五舵主,咱们这笔帐记下了。” 那吴志天也冷然道: “别人怕你林璜的风雪掌,老夫却是不怕。” 他受了一腔怒气,此时已按耐不住,不禁反唇相讥。 姓林的壮汉也不理会,回顾倒在地下两个青年,他向和伏波五雄道: “老二,怎么了?” 林立站起身来道: “大哥,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他虽满面精悍,可是在壮汉面前却是稚气十足,一开口便怪他来迟,那姓林的壮汉见他无恙,呵呵笑道: “有一件事情耽搁了。” 这时场中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立青、林璜兄弟和那受制的青年,老者的女儿,奔到那青年身旁,低声的安慰他。 □□□ 立青见她目光中充满了爱怜,柔声地向那青年诉说着,林璜问他兄弟道: “这位是谁?” “司空大侠。” 林璜大惊拜道: “原来就是失踪十年的司空大侠,难怪那批东西怕成这个样子。” 正在这时,那女子忽然尖声哭道: “大哥,你是不是肯信我的了。” 她身旁青年惨笑道: “我相信不是你害的,又有什么用,我……妹子……包已成了废人了。” 那女子哭了一阵,忽然住声站起,她凝视着青年的面孔,眼光中尽是柔声蜜意,良久,她道: “好,大哥,这样你总肯原谅我了。” 她话未说完,一头撞向一块大石上,立青、林璜抢救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女子撞得头盖破碎,死在地上。 那青年惨笑连连,声音比哭还要凄凉,他挥手向立青示意,立青走了过去,那青年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对立青道: “这是我无意……无意间得到的昆仑心法,司空大侠仗义拯救晚辈,晚辈无以为报,这个千万……千万请大侠留下,大侠武功高强,这其中全是高深武学,只有大侠能够参悟了。” 立青正要推辞,那青年回头对林氏兄弟叫道: “两位一再顾我,小弟衷心感激,只有来生报答了。” 他说完飞快向大石撞去,立青拉了一把,竟然拉之不住。 林立大叫一声,上前一看,只见那青年气息已绝,他不禁放声大哭,林璜叹息道: “这人性子烈得很,他武功被人所废,死了倒落得干净。” 立青问道: “这青年是两位朋友么?” 林立一怔,随即道: “萍水相逢,我兄弟见他处境可怜,便伸手管闲事啦!” 立青心中一阵激动,林璜道: “我兄弟人称风雷掌林璜,流浪汉林立,大侠有所吩咐,在下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便和林立动手埋了男女二人,立青呆呆站在那里,两人填平了土,对坟上行了一礼,向立青道声再见而去。 第七章 惊天一搏 也不知地字多久,反正天是黑了。 孤寂和黑暗同时压上立青的心,他仰首望了望天空的星儿,一眨一眨地就像千百双调皮的小眼睛。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屑,自以为洒然地耸了耸肩,缓缓地向前走。 太阳升上来的时候,他走到了一个繁荣的小镇上,那镇虽不大,但因位处交通要津,是以官道两旁屋舍伊然,有客栈、有酒楼,还有各式各样卖杂货的小铺儿。 立青揉了揉眼睛,仔细往前一看,只见不远处街道上围满了人,大家都在指手画脚地喧闹着,他不禁好奇心大起,快步走向前去。 才走出人群外,便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 “清早一起来就看到些尸体躺在这里……” “死得好惨哇!” “这五个人看来都还年纪轻轻的,不知干什么又得罪了官儿们,唉!天杀的……” “嘘,不要乱说,官里的人也许就在附近……” 立青听得不禁大奇,心想: “听他们的口气,分明那街当中是几具尸首,而且是让官府处决的,但是怎么官府杀犯人,会让尸首随便放在街当中?” 立青觉得心中一阵发毛,正要转开视线,猛然之前,他的注意力被一件东西吸引住,只见那一堆血淋淋的尸身之中,端正正地放着一块紫光闪闪的金令牌。 霎时之间,立青的身躯宛如僵硬了一般,他想起那插在家里围墙上的那块“紫金令牌”,这使他想起生死未卜的爹爹,还有韩叔叔…… “紫金令牌,紫金令牌……原来是他们干的,难怪竟敢把尸处曝于公众之间了。” 他的心中突然之前烦乱起来,他望着那一块紫金令牌,眼中直要冒火,斗然之间,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人群中有一个人叹道: “人都给杀了,还放在这儿风吹雨打干么?咱们把他们草草收殓了吧!” 立刻有人道: “你要自找麻烦么?紫金令牌的人是能惹的么?” “正是,天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咱们各干各的事去吧。” 众人轰然而散,只剩下了立青一个人还呆呆地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拂过,他脑海中一阵清醒,这才想起自己呆在一堆尸体旁极是不妥,他赶快走了开去。但是脑海中尽是些血淋淋,火光冲天的情景,爹爹和韩叔叔的下落不明,真不知该怎样才好。 “若是爹爹给鹰爪孙们捉住了,只怕也会……” 他想到这里,浑身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抬头一看,自己正在一家客栈的前面。 一个伙计上来陪笑道: “少爷可是要住店?” 立青茫然点了点头。跟着走进客栈,他回头看了看,只见大家走到那堆尸体前,都掩着鼻绕路而过,似乎连多看一眼都害怕祸事惹上身来。 □□□ 突然之前,一阵急促的蹄声传了过来,立青本来正要走进去,听到这阵蹄声,不禁驻足一看,只见远处寺埃飞扬,两骑如飞而来,那两匹马原来跑得极快,马上之人想是因为进了镇中,便轻勒疆索,马匹轻嘶一声,立刻慢了下来。 只见左边的是一匹雪白的骏驹,右边的却是一匹全黑的乌龙,马上坐着两个矮瘦的汉子。奇的是两个汉子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简直就分辨不出,立青不禁十分好奇,看着那一对矮子一纵马走到客栈前,停了下来。 那伙计上前招呼道: “赶路的爷儿们,可要歇歇?” 那两人还没有回答,左面的一个忽然咦了一声,向前指了一指,另一个扭头一看,也是一声咦,脸色微变。 过了一刹那,右边的一个转回头来道: “旋风五煞!对不对!老大?” 左边的一个沉着脸,点了点头。 右边的道: “旋风五煞虽然侧身经林,杀入越货,可是身首异处任风吹雨打却也太过惨了吧?” 左边的一个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右边的提着马看了半天,又转首道: “绿大中在刀口上舔血喝的朋友,最忌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咱们就算行件好事,把他们收殓一下吧!” 他说罢一抖疆绳就在走上前去,忽然左边的一个猛一伸手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道: “二弟,且慢——‘紫金捕金。” 右边的往那边望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冲着左边的笑道: “试想旋风五煞在绿林中人缘极佳,绝不致于是死于同行,要死当然是死在官家人手上了,紫金捕令何足惊奇?” 左边的一个面色沉重,缓缓摇了摇头道: “老二,情形不对,你瞧那紫金令牌可是上下左右横竖各刻了三条直线?” 右边的一抖马,匆匆奔到那堆尸身旁边,看了一看,又转将回来,立青只见他面色也变得十分凝重,走到近处才低声道: “大哥,一点不错,你是说……” 左边的点首道: “不错,正是飞狐!” “云焕和怎会亲自到这里来干这五个小子?” “那就不知道!” “嘿!大哥,凭咱们金沙门就怕了飞狐么?” “老二,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想想,飞狐为什么不待在京城里,却跑到这里穷乡僻壤来,难道真是为了干这五个绿林大盗?” 老二搓了搓手,紧张地道: “啊,那你是说他也为了……” 老大点了点头打断话头道: “嘿,倒不是怕他,可是还不是时候罢了,哼,咱们迟早还是得碰一碰的。” “现在?咱们快走。” 得得得蹄声暴响,这一对长得一般模样的矮汉飞快地去了,立青心中七上八下,匆匆跟着店小二走进客房。 他躺在床上,口中不住地轻念着“飞狐云焕和”这名字,他记得爹爹紧张地命韩叔叔带着自己走时,所说的‘鹰爪孙头儿’就是这‘飞狐云焕和’。 方才那两人说什么“金沙门,漠南金沙门是天下外家功夫的一绝,那两人看上去毫不起眼,想不到竟会是金沙门的高手! 想着想着,他昏昏入睡,连伙计敲门叫他吃午饭他都不知晓。这不觉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了。 □□□ 立青揉了揉惺忪睡眼,推开了临街的窗户,一阵喧嘈之声立刻传了进来,他不禁伸出头去,向外打量—— 只见早上停放尸首的地方又挤着一来人。人群中一个光头和尚敲着木鱼,正指挥几个粗人把尸体搬在一个木板车上,看样子倒像是要运走的模样。 立青不禁仔细向那和尚打量过去,但那和尚总是背对着他,他索性穿鞋披衫,打算出去瞧瞧。 但当他跑出客栈之时,那群人已经开始散了,远远瞧见那和尚跟在推车的后面,正向西走着。 立青跑到街心,只听到有人在说: “嗨,这小和尚年纪轻轻,慈悲心肠,也不知是那个寺庙,但是他这一下只怕要替他寺里来麻烦了……” 立青怔了一怔,便快步跟了上去。 这时天夜已暗,走出街市后,四面都是黑漆漆的,寂静得连虫叫声都没有,只有那木轮推车在前面不时发出呀咿呀咿的声响,立青跟在不远的后面,那和尚的背影和光头尚能看见一头,前面的推车已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了。 他们越走越远,立青向后看看,市镇的点点灯光已经缩小,他只觉迎面寒风扑来,一片荒凉之色,而前面之人仍是不声不响地看着。 天越来越黑,这一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是无涯的黑暗。 立青渐渐觉得紧张起来,忽然他看到周地面发出一点点闪光,惨绿色的,他打了一个寒噤,暗骂自己糊涂: “坟场,他们自然是到坟场来的呀!” “呀咿”一声,似乎是车子停了下来,接着那和尚的声音道: “各位随便拣块地把这五具尸身葬了吧,这点银两请各位喝碗茶。” 接着便是砰砰碰碰挖掘的声音,立青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直到那些苦力把一座土坟草草弄好,推着车儿走了,那和尚仍站在坟前,似乎是在为死者超渡。 这时候月亮突然从乌云之中钻了出来,得坟场中一切事物都是一半阴暗一半惨白,空中似乎还飘着一些轻雾,那些乱坟一个个欲隐犹现。 忽然“叮”的一声,惊破这死一般的寂静,那和尚真比一阵旋风还快地反转身来。立青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剑眉星目,朱唇皓齿的俊美少年和尚已稳稳地站在那新坟前。他双手紧扣在腰边,双腿不丁不八,临风下隐隐真有一柱擎天之概。 立青把目光从少年和尚身上收回,转首向后面望去,阴暗中,一个人如鬼魅一站在一块石头上。 那人从石头上一跃而下,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森,那人冷笑也一下,缓缓地道: “旋风五煞是你埋的?” 那和尚没有回答。 “我可知道我是谁?” 和尚斜挑了挑眉,仍没有回答他,那人哼了一声道: “小和尚,你听过点苍的飞狐?” 那和尚面露惊色,开口道: “云焕和?是你?” 那人傲然地点了点头,立青只觉得全身一颤,他真想冲出去问他爹爹到那里去了,但是他还是忍耐了下来。 那小和尚道: “不错,这五人是小僧收葬的。” 飞狐云焕和冷峻地道: “是我干的,你竟敢擅自收埋?” 小和尚合什道: “施主动辄杀人,必遭天殃。” 飞狐云焕和是何等威名,只要他抖出万儿来,对方就没有不抖颤不能发言的。 但是,此刻这小和尚竟敢一派无所谓有的样子,而且倒有反地教训人的趋势了,云焕和冷笑了一声,只简单地道: “好,小和尚,你要我用左手杀你,还是用右手杀你?” 那少年和尚道:“请便。” 云焕和一步跨前,却又收住了腿,问道: “少年和尚不以为忤的道: “小僧心如。 云焕和右手按住腰间,双目翻天,似乎瞧都不瞧小和尚一眼。 突然之间,“喀折”一声,一道白光如飞龙一般腾空而起,直向小和尚那边扫去,那声势真如闪电一般,一晃即过。 立青只仿佛听到“叮”一声脆响,只见云焕和满面惊容地望着手中的长剑,他站的姿势却与未动手前一模一样,似乎丝毫不曾动过。 但是方才那白光一吞一吐,竟然扫过三丈之外,立青不禁看得呆了。 □□□ 云焕和伸手不住在剑身上拂摸,似乎剑上被撞损了一样,口中冷笑道: “好,不料小和尚竟是高手,能躲过这一击的总是武林中的名手之流了,嘿!好个金刚指,和尚你敢情是少林寺的?” 立青心想道: “难道方才那‘叮’的一声,竟是小和尚用指间弹开了那一剑?怎么我一点也没有看出?” 他转眼再那小和尚,只见他怒容满面地瞪着云焕和,左手袖子拖了一条长长的布缕,似乎被剑尖划破的,他朗声道: “云焕和,你暗箭伤人,否则你想碰着我的衣袖么?” 云焕和暗暗心惊,他一抖手,长剑发出一片模糊的寒光及嗡嗡的声音,震得四周草木为之籁然。 小和尚道: “点苍三剑名满天下,武林中只要是使剑的便没有不知三剑之名,人道点苍飞狐犹在三剑之上,如此看来,还真有点道理。” 云焕和道: “小和尚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年纪,点苍三剑的事是你说的么?” 少年和尚哈哈笑道: “点苍三剑么?我亲眼看见他们躺在鬼愁谷里,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云焕和忘了这个和尚既是少林寺的,自然晓得三个师兄惨死鬼愁谷的事了,他不禁怔了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心如和尚望着云焕和的脸色愈变愈白,知道他就要发难,连忙把一口真气自丹田中直提上来,霎时之间,一股热气从他周身弥漫而出。 飞狐云焕和虽然号称武林中剑术第一名手,但这时大大地一震,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小子和尚如此年纪,竟然达到了这般境界。 他忍不住喝道: “好个小和尚,达摩神功。” 心和如尚拼着一口纯阳真气,不敢答言,飞狐云焕和心中暗道: “百年来,少年寺虽然人才辈出,但是这等年龄练就达摩神功的,只怕仅这小和尚一人吧!” 他微微抖了一抖长剑,龙吟般的清啸荡漾在寂静的荒坟中,他冷冷地道: “既然如此,你可真够资格做我对手了,小和尚,你可敢接我一招?” 所谓够资格做云焕和的对手,只是接他的一招,这话虽然狂到极点,但也真是实话,事实上能硬接下飞狐天剑气惊天一击的,那功力可真称得上是一等一的了。 心如没有说话,云焕和见他没有兵刃,但是在他们这等高手对于兵刃之有无并不放在心上。 他轻哼了一声,一抖手,长剑就如出洞之蛟一般直飞而起,嗡嗡声中夹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威势,飞狐云焕和在武林中成为剑术上的泰斗人物,绝不是偶然。 心如和尚面上渐露紧张之色,云焕和挺剑道: “小和尚,你要试就试吧。” 心如向前跨了半步,双足不丁不八,神定气凝地就如老僧人定一般。 他的光头上冒出一阵阵白烟,那俊美的脸上露出一种超然出世的神态,云焕和的长斜抖了两转,忽然唰的一剑刺出,小和尚猛可伸手便拿,五指所指之处,正是云焕和脉上要穴。 云焕和在剑真有出神入化之功力,他单肩一沉,长剑化做一道白光,直取心如小腹—— 那剑身虽是百炼精钢,但是云焕如此一变招,实是快得难以想像,那剑身嗡然一声,从头到尾成了一张弓形! 月光之下,只见云焕和白皙的脸上忽然出现一层青气,那剑尖极快地左右一阵颤抖,接着轰然一震,一股无形真力从剑尖逼出—— “惊天一搏!” 心如和尚忍不住大叫一声,这“惊天一搏”是内家先天剑气中最盛猛的一招。 当年在鬼愁谷中,何克心大战点苍无敌三剑之时,若不是最后施出无坚不摧的血指刀,便险些葬送在无敌三剑的先天剑气之下。 武林中传言飞狐云焕和年纪虽轻,然而功力犹在无敌三剑之下,这时他使出了先天剑气中的“惊天一博”,看来传言是不虚的了。 就在心如惊呼出“惊天一搏”这,这身怀绝技的小和尚身形如飞一般飘了起来,一连三声轰然暴震.漫天都是灰尘。 霎时之间,这凄凉的坟场中宛如变成了飞砂走石的百战场,躲在石后的方立青只觉眼前一阵迷糊,竟是对面人不可见—— □□□ 等到漫天灰尘缓缓落了下来之后,立青惊异地发现云焕和和心如和尚竟已相隔五丈而立,他们中间的地上出现一个半丈方圆的大坑,泥沙石块遍地皆是。 云焕和白皙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过了半晌,他一字一字地道: “心如和尚扬了扬眉角,没有说话,飞狐云焕和一反手,“锵”的一声把长剑插入了剑鞘,他斜眼望了心如和尚一眼,冷冷地道: “小和尚,你必也是上雁荡山去的吧?嘿,那知就在这时候—— 忽然对面树梢上传来一个尖锐的笑声,接着一条人影一步跨了下来,那人动作好不轻松,就像是从树梢上走将下来的,而速度却是快得吓人。 那人一落地,指着心如和尚对云焕和笑道: “飞狐,这小和尚是少林寺那一个老秃驴的徒儿呀!” 云焕和双目一转,也哈哈笑了起来,一拍来人的肩膊道: “司空兄,您老一躲躲了十多年,这一次出来真是可喜可贺的大事,你要先立上一大功的话,就把这小和尚废掉!” 那人哼哼一笑,回过头来道: “飞狐,你别激我,‘惊天一搏’都奈何不了这小和尚,叫我老儿如何打发得了?” 他这一回头,可差点让石后面的立青惊叫了起来,原来这人两鬓虽白,但是脸上却仍显得年轻得很,而且在月光下瞧得分明,那人的相貌眉目竟然长得和立青一般无二。 立青险些惊叫出声,他猛然想起云焕和唤他“司空兄”,自己被人误什么“司空大侠”,难道这便是那什么“司空大侠”? 他在那山庙中拾得那柄匕首,在他以为那两具尸首之中必有其是“空司大侠”,却不料这里又出现一个“司空大侠”……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忽的一伸手,俩向心如和尚抓了过去,心如单臂一扬,猛然硬格上去“拍”的一声,那人双肩一晃,心如却后退了两步—— □□□ 心如和尚面上一震,当他仔细看清了面前之人,他更是大吃一惊,喃喃叫道: “你……你……你是……” 那人哈哈笑道: “小和尚好掌力,我么?我叫司空凡,听过没有?” 心如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淡淡地道: “啊——原来十年前威震天下的铁掌司空大侠还在人间,小僧失敬了……” 那司空凡搓了搓手掌道: “小和尚,是谁说我死啦?” 心如和尚不知天高厚,他笑嘻嘻地道: “有一天,小僧听得家师和家师伯谈生,家师叹息道:“司空凡这多年不见他出现,只怕已不在人间了。’家师伯道:“经了也罢,这人一生伪善,普天之下,除了咱们两人,只怕知他底细的人是少之又少,他这一死总比活在世上最后让人拆穿假面具要好多了。’是以小僧以为你老人家已不在人世啦。” 他说得快活,可不知道司空凡心中有多难过,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冷笑道: “小和尚烦你告诉你那没有眉毛的老秃驴,司空凡那一掌迟早要报复的。” 心如嘻嘻笑道: “啊——原来司空施主当年挨过家师一掌呀,小僧原来都不知道哩!” 他话声方了,只听得一个比哭不难听的声音,道: “司空老兄,废了他。” 抬头望处,只见飞狐云焕和脸上透出可怕的杀气。 司空凡扬了扬单掌,一声不响,呼的一声拍了过去,心如有些不服地挥掌再度硬接,但是这一次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是两人的手掌宛如吸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那飞狐云焕和走上前去,笑嘻嘻道: “小和尚,此刻我只要伸一个小指头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他走到心如的身旁,忽的问司空凡道: “司空兄,你说这小和尚怎样?” 司空凡哼了一声,吸了一口气道: “我老儿平生所见过最了不起的少年高手。” 飞狐笑道: “了不起到什么程度?” 司空凡掌上力道一推,口中道: “只怕大名鼎鼎的铁掌司空凡年纪如此之时,亦比不上他,那就是说,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人了——” 云焕和打断道:“不,有两人差可比拟——” 司空凡道:“谁?” 飞狐一字一字地道: “武当的麦老三,还有——” 司空凡道:“还有谁?” 云焕和哈哈仰天笑道: “还有飞狐云焕和!” 他仰着的头低下来时,那狂笑声已变成了狞笑,他转身对心如和尚道: “所以——今日非杀你不可。” 他伸手就向心如协下点去,蓦然之前,一声大喝: “住手。” 原来立青一直躲在石后,目睹这一切情形。 他一急之下,伸手在地上一抓,竟连一块石头也没有,他情急之下,一把抓在那隐身之下的大岩上,说也奇怪,那坚如铁铸的岩石竟如豆腐一般被他抓下一块来。他大喝一声,抖手就向飞狐云焕和打去—— 飞狐是何等功夫,他看也不看,反手就把那块石头抓在手中,但是他一抓之下,登时心中凉了大半截,原来手中所触,那石块竟是温软的,他再一用力捏紧,那石头又恢复了坚硬。 司空凡也瞧出异处,他喝问道: “什么事?飞狐。” 云焕和颤声道: “女蜗柔石功。” 司空凡待这五个字钻进了耳朵,也是浑身一颤,他一字一字地问道: “你——是说——道、僧、王、后里最末的那一个?” 司空心还想说什么,飞狐云焕和已经一跃而起,司空凡左右看了一看,也是一冲而起。两条人影真比流星还快地横掠过黑衣长空,霎时不见踪影。 立青目击飞狐和司空凡这一手轻功,直骇昨口呆目瞪,但是更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这样两个不可一世的大高手,竟会被自己一块小石头吓跑。 想到“石头”,他也想起方才手抓岩石的异事来。 但是仔细一想,他不禁恍然大悟,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少女送给他的“化石丹”来,才使硬如铁铸的石块变得举手可割。 想到这里,他不禁自觉好笑起来,心想自己这几天来一直误打误撞,居然他越混越厉害了。 想到得意之处,再也忍不住就走了出来,只见那俊美的少年和尚正以无比的惊异神情望着自己。 他们相对打量了半天,那和尚才道: “施主——施说可是姓方?” 立青大惊.心想你怎会知道我的姓名? 他正要出言相问,心如和尚已开口道: “施主不识得小僧了么?” 立青茫然摇了摇头,那心如和尚忽地猛一敲自己的光头,嘻嘻笑道: “呵,我忘记了,那时候你是被人点了昏穴,掮在尊大人的肩上,难怪不认识小僧啦。” 他这一说,立青也大悟,心知必是当年父亲背着自己逃难时,路经少林寺,是以这和尚识得自己,想到这里,他暗自点了点头。 几年前方老爹夜走少林寺,何克心血战鬼愁谷之时,心如还是少林方丈手边的一个小和尚,现在已成了武艺卓绝的年轻高手,但是心如倒像是十分钦羡立青似的,他仔细望了立青两眼,嘻嘻道: “这几年不见,原来你竟拜在东海仙后的门下了,真是好造化。” 立青摇手道:“不,不,你们误会了……” 心如不禁瞠目大奇,惊道: “怎么不?你那‘女娲柔石功’正是仙后独绝天下的神功呀……” 立青哈哈大笑,伸手从怀中把化石丹取了出来,在身边石上一揉,随手一抓,坚石哗啦而落,直把少林的高手看得说不出话来。 立青道: “就是这玩意儿呀,哈哈。” 他毫无心树这素昧平生的小和尚,竟把自己的底给掀了出来,可巧的是这位方才不可一世的小和尚,这时竟是猛咽一把口水,搓手连叫“好玩”。 立青道: “方才那个飞狐和司空大侠好深厚的功力,真不愧为成名的人物……” 心如打断话头道: “岂只是成名?点苍无敌三剑的小师弟飞狐自然不必说了,就是司空老儿又岂是易与的?十年前只要说是铁掌司空凡到了,便是天大的事也迎刃而解啦!” 立青听得又是激动又是振奋,但是他表面上装得冷漠地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知道似的。 心如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在立青手中的化石丹上,他搓了搓手道: “喂,你——喂,你这宝贝可否借我玩一玩?” 立青道: “有何不可——说实话,我对你的武功实在有点佩服,你恐怕比我还要小几岁吧?” 他和面把“化石丹”递过去,一面这样说着,其实他心中对心如钦佩得五体投地了。 心如一把接守“化石丹”,连忙万分谦虚地道: “不敢,不敢,像小僧这一点微末本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把化石丹在石上一擦,平伸五指向前一送,“噗”的一声,整个手掌都插了进去,这一来,可把这小和尚乐得跳了起来,连声叫“好宝贝”。 立青见他玩得这般开心,不禁也觉十分有趣起来,他奇怪自己怎么原先并不觉这化石丹有这么好玩,心如和尚叫道: “哈哈,想不到那么厉害的人物,竟被这小玩意给吓跑了。” 他原先还有几分像个出家人的规矩,这时和立青混得热络,什么规矩全忘了,只看到他一个人蹦蹦跳跳,乐不可支,想是他在山上被拘束了,这时放肆开来,觉得好不快活。 立青觉得这小和尚十分可亲,与他谈话自有一种如沐春风,如饮美酒的感觉,不禁大有一见如故之慨,心如和尚玩了一阵,忽然对立青道: “喂,方兄,这化石丹你有几块?” 立青楞然道:“只有这一块……” 心如露出失望之色叹道:“那我可不好意思问你要了。” 立青生性洒脱,便哈哈大笑道: “你要,我就送给你便是” 心如吃了一惊,他转首过来,脸上全是惊喜之色,但他口中却道: “不成不成,出家人不可贪得……” 立青拍手笑道: “不是你贪得,是我要送你,成么?” 心如眼珠儿一翻,嘻嘻笑道: “对,你说得有理。” 说着就老实不成客气把化石丹放在怀中了。 立青道: “方才那飞狐说什么‘雁荡山……”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呀?” 心如一眨眼睛,问立青道: “你要不要看热闹?” 立青道:“要。” 心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 “那你便陪我一起上雁荡山去吧。” 立青道: “我们去干什么?” 心如笑道:“你去了自然便知。” 立青聪明无比,他预感到雁荡山上必有一件大事,他想了两转,开口问道: “咱们什么时候走?” 心如道:“就是现在。” 旭日升了上来,晓云像金色的波涛一般,在东方的山巅上汹涌,坟场外一片寂静,似乎整个世界还沉醉在酣睡之中。然而立青这一去雁荡山,从此武林中就多了一个盖世高手。 第八章 多情是痴 韩叔叔从昏迷之中悠悠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天空蓝得像块蓝宝石,从树枝叶的空隙中望出去,更是饶有生趣。 “我躺在什么地方呀?” 这是第一个钻入韩国驹脑海的问题,他转过头向地上一瞥,只见绿茵如盖,几株不知名的野花蓊勃摇曳,衬着无边底的蓝天,真如人间桃源一般。他用力摇了遥犹是昏然的头脑,霎时之间,几个时辰前的事一幕幕闪过眼前,他骇然一滚,站起身来。 一站起身来,只见远处阡陌村舍尽在眼底,他更是大吃一惊,暗道: “怎么我是在山峰上?” 他仔细前思后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怎会躺到这山上来。 这时,忽然一声刺耳欲袭的声波传了过来,韩国驹不禁全身为之一颤,他一个箭步向发声的地方纵了过去,跑到峰顶端上,这一看之下,可真把一身是胆的韩国驹看得目眩神摇。 原来峰谷中有两人正全速奔将上来,那两人的足底竟然全是贴在草尖之上。乍看之下,真如凌空飞渡一般。 他们向着陡峭的坡缘奔上来,速度竟如长空电掣一般,好刺耳欲裂的尖啸竟是因他们身形破空所发出。韩国驹一生浪迹江湖,跻身武林高手之列,但是却从未见过这等轻身功夫,他向前走了两步,这使他更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原来那两人虽是踏着草尖儿飞奔,那草动都不动一下,但是当他们跑过了之后,那本来青葱如碧的草儿竟成了焦色,只见他们一路奔上来,立刻出现两条焦灰的痕迹。 韩国驹直看得口呆目瞪,那两人跑得近了,韩国驹这才看清楚,左边一人正是那神秘不可测的高无影,而右边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青年道士。 尖锐的破风啸声愈近愈刺耳,高无影的身影有如弹丸般一掠数文,含下疏疏的几根白髯直飘到颈后,他猛然大叫一声: “麦真人,终点在即,捷足者先登啊!” 他话声方了,身形竟又加快许多,他的足底似乎喷出一阵白色的热气,所踏之地,立成焦土,声势煞是骇人。 韩国驹向前一望,果然看见在高无影和青年道士身前三十丈处,一棵合抱的老松的尖梢上挂着一条亮黄的藤圈,他暗想道: “原来高无影还未出全力,这最后一程方始施出全劲。” 他再一转头,就在这一片刻,那青年道士竟然身形一阵猛抖,衣袖边发出异样的尖啸,两个起落竟然抢在高无影身前一尺之地! 韩国驹惊得险些叫出了声,但是就在这最后一刹那,高无影发出震天价响般的一吼,只见霎时之间,他的白发白须全都如钢针一般直竖起来,同时他的身躯周围发出一团粉红色的蒸气,而他的身形却斗然快了倍余,那威势委实霸道已极! “霹雳云。” 韩国驹在心底里狂呼着,武林中一直传说着“道、僧、王、后”中的三心红王有一身霸道色伦的‘霹雳云’,直到今日,韩国驹才从高无影的身上看到。 随着那一团粉红色的蒸气,高无影骤然超前,一跃冲夭,如一只振翼的冲霄神鹰,伸手便向那老松顶枝上挂着的藤圈抓去—— 但是,就在他手指尖正在触上藤圈之时,韩国驹只觉眼前一花,那青年道士不知阜的一把抢住了藤圈, 两条人影一起一落,“拍”的一声,藤圈成了两截,两人手中各持一半。 高无影怔了一怔,忽然呵呵大笑道: “人道麦三侠盖世奇才,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平步青云’,麦真人你已盖得纯阳观主的绝学精髓了。” 韩国驹猛然醒悟,暗道: “我真糊涂透了,这青年道士除了武当的青峰真人麦任侠之外,岂还有别人?武当三侠名动天下,绝非偶然。” 那青年道士望了望手中所半截藤圈,谦道:“高先生‘霹雳云’神乎其技,贫道甘拜下风。” 高无影摇手笑道: “麦真人不必过谦了,这场赌赛自是不分上下,但若说到轻身功夫,咱们可都得让一个人称雄天下无双了,便是‘道、僧、王、后’亲临,只怕也难和那人一赛脚程……” 青峰真人扬眉道: “高先生可是说昆仑的长春上人?” 高无影拍手道: “一点不错,长春上人的轻功绝技老朽曾目睹过一次,那当真是前无古人,神乎其技。” 青峰真人道: “高先生言之有理,贫道也曾听家师提过。”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高无影轻叹了一声道: “那年家师和令师纯阳观主一句气言,致命年咱们做第子的都得赌斗一次,五年前,敝师弟和令二师兄斗得两败俱伤,真是不幸之极。但是此次老朽离师之时。家师并未叮命老朽必胜,或许家师亦觉如此拚斗甚为不值,我看咱们……” 青峰真人稽首道: “无量寿佛,难得高先生有此善意,贫道深具同感,咱们就此放手,贫道要谢之再三了。” 高无影笑道: “麦真人不必太谦,老朽虽然痴长几十岁,蛤对麦真人一身神功真钦敬无比。” 站在峰顶上的韩国驹目睹这一幕惊心动魄的争夺,心中暗道: “原来他们是约好了到这里来决斗的,那么我呢?……是了,必是高无影见了昏迷不醒,一并把我带了上来……” 这时高无影把手中的半截藤圈往地上一丢,信口问道: “麦真人此去何方?” 青峰真人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 高无影道:“若是有所不便,麦真人就不必说了” 青峰真人道:“对高先生也不必相瞒,贫道此去雁荡山。” 高无影搓手哈哈笑道: “果然不出所料,老夫亦不相瞒,十日之内,老朽也要赶上雁荡……”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望了青峰真人麦任侠一眼,继续道: “便是老朽两具不成材的师弟也已赶向雁荡。” 青峰真人有意无意的一扬单眉,沉声道: “贫道两个师兄近日内坐间期满,也有雁荡之行哩!” 高无影不以为忤,他呵呵笑道: “那么——咱们还有再见之日,嘿,雁荡,这下可热闹了。” “韩老弟,偶然性可觉得好些了?” 韩国驹拱手道: “多谢高先生的灵药仙丹,在下自觉痊愈了。” 麦任侠望了韩国驹一眼,微微打了一个招呼,高无影对韩国驹道: “老朽虽和韩老一见如故,只是敝师弟也已赴雁荡去了。” 韩国驹如何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一股豪气直从胸中涌了上来,他仰天大笑道: “不该碰的都已碰过了,要躲也躲不过,追魂钢羽虽凶,我韩某也未见得就怕了他。” 高无影毫不生气,只叹息了一声,挥手道: “珍重。” 一掠身形,如飞下山去,武当青峰人向韩国驹点了点头,也如飞而去。 韩国驹一个人站在山上,他心中想: “待我找着方老兄如立青,韩国驹这就上雁荡去,追魂钢羽呵,韩某可不怕你!” 他呼了一口气,也向山下奔去。 雁荡山,又是雁荡山,这其中究竟包含着怎样的一个秘密呢? 连绵的山陵,似乎是没有止进的长途,杂草长得起码都有人膝高,根本寻不出完整的路来,好像这一带山区从来没有人来过。 立青和新结识的小和尚一路行来,他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为的是怕碰着人,妨碍了他们施展轻身功夫。 这里虽然了无人烟,但是从昨夜到今天上午一直不停地奔着,眼看日已偏西,两人便随便拣了一块幽静的草皮合衣而眠。 太阳光仍然强烈得很,从树叶隙缝中射过来,在地上和他俩的身上洒下一个个金黄色的圆圈。立青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把双手抱到头后去。 不无处一棵松树下有一对小松鼠互相拨弄砂子在玩着。两双小松鼠一会儿背对着用后腿互踢,一会儿又转过身来,互相用胡须厮磨,好不亲热。 立青看得有趣,不禁忘了睡觉,那一对松鼠一溜烟跳到大树上去了。 立青打了一个呵欠,侧目一看,心如和尚早已靠在树根上睡着了,看他方额圆脸,嘴角含着笑意,似乎梦中尽是无限欢乐之事,立青不禁暗自一笑。 他刚刚躺下,忽然远处呼的一声,一大群鸟雀飞了起来,接着一条人影飞掠而过,那人身法好生惊人,竟然一掠超越至群鸟之前,落到一片小林后去了。 立青只看得脑门猛然一胀,热血直涌上来,他轻叫一声: “梅老先生!那在赌场中惊受江南七义的梅老先生。” 互二个念头闪上心田的是: “他——或许知道爹爹的下落——” 他不假思索,拔身就追扑而去,当他跑出了十多丈,才想起没有告诉心如,他心急如焚,拔出腰间匕首,在树干上刻了一行字: “急事先行,雁荡见。青” 那柄蓝汪汪的匕首的确了得,刻字真比在沙上写字还快,立青刻完拔拔便追,但是梅老先生已不见了踪影。 他略为犹疑了一下,终于一咬牙,向着那方向猛追了下去,他心口想: “天保佑我追上那梅老先生。” 天渐渐黑了,心如深呼吸一口气,醒了过来,他才一清醒,立刻机警地现立青不见了。 他一翻身站了起来,四周并没有特殊的变化,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不禁大为惊奇。 “方兄——” “方兄——” 他以为立青在附近,但是连叫了几声,除了旷野尽头的回音外,不闻立青的应声。 他一急之下,施展惊人的轻身功夫,绕着周围二十丈之内飞转了一遍,最后,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立青的留字。 “唉——”他叹了一口气:“我又得一个人孤单而行了。” 他摇了摇大光头。 略微收拾,他又开始赶路了。 荒山野坟,夜风如刀。 心如和尚大脑袋一晃一晃地走着,他虽神态松懈,可是脚下如行云流水一般,一起一落就是老远。 翻上了山岗,心如借着月光四下一望,漫山都是突起坟堆,一块块石碑林立,他心中暗自壮胆道: “真是鬼气森森,我和尚有佛祖保佑,岂怕你们这群孤魂野鬼。” 他看看前面黑压压不知有多远,心想今夜定然赶不到宿处,一横心便拣了一处干净墓地,翻身便睡。 望着天空小星眨眼,月光朦胧,清风如水,心如真觉受用换比,胸中尽是豪情英雄气概,他想到以前每夜被师父逼着晚课念经,愈发感到现下逍遥自在。 江湖之人大有趣之事正多,他心想就是睡在这荒坟野地。也胜似在少林寺中拘束不畅。 他胸襟开阔,此时充满快意,不禁呼呼入睡,睡到夜半,忽闻虎啸之声不绝于耳。 心如坐起身来,心中甚是恼怒,暗忖这畜牲扰人清梦,一定要抓不来打一顿。 他正待站起去寻老虎晦气,忽见地下坚逾金钢的岩石,软软地凹下去一个小洞。他伸脚一踩,几乎陷了下去,心如一怔,随即心中大乐,从怀中取出他珍贵异常的“化石丹”,不住的把玩。 心如心想: “定是我刚才睡着了,这化石丹压在石上,才能如此厉害。” 他揉揉眼睛,只见面前一块石碑,上面字迹模糊不清,想是年久日深,为风雨所蚀。他此时睡意全消,一个无聊念头涌了起来,拿着化石丹不住在石碑上揉。 过了一会儿,运气金钢指,随意在原来字迹上加深笔划,只觉得心应手,就如在腐木烂泥上划写一般,心中得意已极。 心如一看石碑上的字,一笔一划如刀刻,气象焕然一新,心想这墓中死人的后人不知要怎样感激自己。师父平日谆谆告诫要多积善功,才能修得大成,这种恩泽及于死人的善行,真是莫大功德了。 他这一厢情愿的想法颇是好笑。 他从襁褓时代便被无眉大师渡上少林寺,对于有些世事显然一窍不通,虽然已经十六七岁,纯真犹如孩童。这一决定,他便挨着墓碑一个个走去,只要字迹不清楚的,他便重刻一遍。 那山原是坟场,也不知有几许坟堆,他累了半夜,天色渐渐明了,心如忽然发现大如鹅卵的化石丹,已然用得像鱼睛一样小,心中一急,对于自己这种孟浪行为,大大感到不值得,他刻完 “出家人不打诳语,还有小僧年纪虽小,倒比女施主痴长几岁,所以今后不得以小和尚相称。” 少女见他专门注重小节,真是哭笑不得,她想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忽然凄然,对心如道:“小和尚,你告诉我,姓方的到底到那里去了?” 她见心如俊脸一沉,立刻会意,哦了一声道: “大和尚,你说,你说。” 心如气道:“你真要找他麻烦?” 少女见他神色不悦,一赌气道: “是真的又怎样?” 心如一时之间想不到适当之词回答,摸了几下光头,结结巴巴道: “他……他是……小僧好朋友……如果……如果女施主要找他,倒不如找小僧……小僧也是一样。” 少女冷笑道:“小和尚,你是峨嵋出该死的和尚?” 心如道:“小僧少林门下。” “少女道:“少林和尚有什么了不起?” 心如道: “少林僧人但知扶弱济,锄恶杀奸,伸手管些不平之事,其他是没有什么了不起。” “少女铁青着脸道: “小和尚,你说我是恶人?” 心如摸摸光头道: “小僧不敢。” 那少女冷哼一声,两只小手往胸前一合,口中娇喝一声道: “小和尚看招。” 心如摇头道: “你当真要打?” 他口中边说,漫不经意似的右掌一挥,那少女只觉一股极大力道将自己所发掌势对了过来,她连忙一提真气,劲力加了两三分,这才抵住心如掌力。 少女美目连转,心中沉吟不定,心如搓搓手笑道: “女施主功夫真高强,小僧不是敌手。” 少女暗忖: “这小和尚本事真大,绝不在自己之下,师匀说江湖上除了几个老前辈外,自己可以横行无敌了,不知那里跑出这小野和尚,手下真是硬得紧。” 心如见她沉吟不语,便自作聪明地以为少女被自己功夫吓怕了,他还道少女好胜,输了招心中难受,便柔声道: “女施主别难过,像你们年龄,又是女子,练就了这身功力,已是难而又难了。” 少女哼了一声道: “女子又怎样了,小和尚,看厉害的。” 她说完,依旧双手在胸前一合一张,缓缓平推而出,心如见她脸上一团紫气飞快逝去,立刻布满酡红,他心中一惊,暗忖: “这女子内功已达到刚柔并济,直冲紫府地步。” 当下不敢怠慢,僧衣向外一拂,两股力道在空中一撞,心如倒退了一步,少女沉脸道:“和尚,你瞧不起女子,现在怎样?” 心如心想如果自己用足全力,这女孩子只怕会被震飞,虽然如此,他心中仍对少女内力甚感佩服,便道: “女施主赢了,小僧就告辞,我那朋友功夫有限得很,女施主胜了他也不光彩,所以……” 少女不待他说完,又飞起一掌,口中道: “再接一掌。” 心如觉得这少女不可理喻,自己让她还不成,一提真力,左掌横劈出去,这一掌,心如用了九分力道,掌风凌厉,就如巨斧开山劈石一样。 那少女见势不敢硬接,一收掌力,借着心如所发力道,身子轻飘飘凌空而起,落在四五尺外。 心如见她闪躲身法巧妙,不由喝了声好,那少女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道: “小和尚,你是‘道、僧、王、后’中排名第二‘僧’的徒弟。” 心如沉声答道: “少僧少林门下,怎敢高攀。” 少女想了想道: “冲着你,我不去找你那朋友晦气。” 心如大喜,但觉得面子十足,连忙向少女合什道谢。少女见他满脸飞扬神气的样子。并无半点出家人沉静气度,一身肥大僧袍,一个光脑袋,真显得不伦不类,再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心如怕时久生枝,便匆匆告别,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业林中,少女看看天色,曙光已显,旭日方升,她叹口气道: “我要不有要去找他,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化石丹随便送给别人?” 她走了两步,摘下一片嫩叶。露珠从叶上滚下去、跌得粉碎,她把嫩叶放在鼻旁嗅了几下。 “哟!不成。”她自言自语道: “我答应那小和尚了,怎可失言,再说送给别人的东西,就算是别人的东西,我如再去追问,人家一定会笑我是小气的姑娘。” “哼!小气的姑娘,我才不小气哩!师父每次都赞成我大方,什么好玩的东西都让给师姐,可是那化石丹……化石丹,我得来的也不容易呀!师父为了我高兴,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去配齐原料,我怎么连考虑都不考虑就送给那人。” 她温步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她心里很乱,暗忖: “我真是鬼蒙了间,我好心好意把化石丹送给他,好教那傻子开开眼界,出个锋头,想不到他倒大方,随随便便就送给小和尚,他……他根本就不把我……我送的东西放在心上。” 远远传来几声虎啸,她感到那熟悉声音甚是亲切,她吹了一下竹哨和那虎啸相应。不一刻,虎声渐渐近了,她望着无底的深渊,喃喃说道: “我练了那么久武功,连个小和尚都打不过,师父不知要多么伤心。” 晨风不停吹着,树林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坐骑大黑虎到了。她想到那忠实的黑餐,又想到惨死的小白猿,一时之间,只觉无限乡愁,师父一头银发似乎又在她眼前飘着,师父的手腐化在温柔的摸着她头…… “孩子,江湖上玩腻了就快回来!” “师父,我不会玩腻的,我要在江湖上闯个大大的名头,像你老人家当年一样。” “傻孩子,名头有什么用,师父不是顶快乐的么?” “师父每天笑容可掬,难道还不是顶快乐么?” 师父慈爱的叮咛又飘到耳边,她心中哭喊道: “师父,我玩腻了,就回来!师父,师父,他……那个人一点也不把我的东西放在心上,一点……一点……也不把我……我放在心上。” 她站起身,真想就立刻扑到师父怀里哭一顿,这是她往常不如意时的伎俩。那黑虎带着一头小虎走近她身旁,她正骑上虎背,忽然背后隐隐约约的声音道: “练……了那么久武功,连个小和尚也打不过……” 她回头一看,苦笑一下,心中想道: “这渊谷也够深的,这半天才有回音。” 她拍拍虎头,暗叫道: “花香鸟语,清溪鱼跃,我该回去了,是该回去啦。” 那虎短吼一声,四足飞跃而去。 少女骑在虎背上,用手理了一下垂下的秀发,散乱的头发是理清了,然而心里还是乱得很。 且说立青看到梅老先生,内心大震,饶他平日洒脱无滞,此时父子天性关切情深,当下立刻追赶上去,追了一会儿,梅老先生身形消失在林中,立青真是大急。 他冒冒失失往林里冲去,那林子又密又深,那有梅老先生的影子,立青顿足不已,暗自忖道: “梅老先生一定知道爹爹的消息,可是我真差劲,竟连追上去问的能耐都没有。” 他内心懊丧之极,一路走去,晓行夜宿,又走了两日,也不知走了多无,正在盘算不定,忽然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 “姓司空的,老夫找得你好苦。” 立青真是哭笑不得,他转身拔出短剑,目光凛凛向背后那人打量一番,只见那人六旬左右,身形甚是高大。 老者瞪眼看立青,看了半天,双目发赤,似乎痛恨已极,立青心知自己又一次被人误会。姓“司空”的号称大侠,其实是替人作鹰爪,是以仇家甚多,自己怎么会长得和他这般相似,真是纠缠不清。 老者见立青不答,便冷冷道: “司空大侠,老夫寻你十年,总算上天保佑,如愿以偿,今日不是老夫丧命于你,便须还我三位师弟命来。” 立青知道解释不清,一摆手道: “好,你上吧。” 老老拔出兵器,原本是一对吴越钩,立青听韩叔叔说过,这种兵器必须内力绝顶才能使用,江湖上失传已久,他见老者气度威猛,神色之间恨不得立置自己于死地,不禁大感气馁。 老者执钩骂道: “姓司空的,当年你年纪轻轻,仗着在江湖上的虚名,到处行恶作国。你把罗刹女玷辱了也就罢了,还想刹她灭口,偏偏被我三个师弟瞧见了,我师弟明知不是你对手,可是实在瞧不下去,这才仗义出手,你恼羞成,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把四人统统杀了。你以为天下无人知其真象,想不到——啥啥,老夫小师弟当时并未死去,待老夫回来,他拚着最后一口真气,把此事源源本本说出……” 立青好端端的又被人栽了一身恶行,他愈只愈是不耐,大声叫道: “老头子少罗哆,有本事就上呀!” 老者正骂得兴趣,仍然滔滔不断骂道: “你杀过人后,还四处扬言我三个师弟兄色起意,玷辱了罗刹女,又刹之灭口,被你伸手除害,可怜老夫到处向自命侠义的英雄说明此事真相,就没有一个人相信老夫,同情老夫的。奸贼呀奸贼,你伪装仁义,骗尽了天下英雄,也真够狡猾险恶了。” 立青不理,一剑刺去,老者右手长钩一封,左钩劈头砍下,立青见敌人来势凶狠,不敢硬接,收剑倒退二步,右腿踢向敌人协下。 老者不闪不避,双钩尽往立青要害击去,立青武功本来就不比对方高明,这时对方又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五招一守,立青被迫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老者得势直上,立青暗暗叫革。 他左闪右闪,又不愿真的下手伤害敌人,老者将立青逼到一棵大树旁,大吼一声,双钩齐向立青面门打去,立青扬剑一挡,叮当一声,削断一双钩尖。 老者喝道: “奸贼子!” 一钩向立青两目划去,这招快若闪电,出招无声无息,原是辽东长白老人当年观苍鹰野狼相斗,苦思数日所创神抓功中绝招。这老者为报师弟之仇,浪迹天涯,到处求教,竟把这关外武学也偷学了来。 立青只觉得眼前银光闪烁,似乎整个面门都被敌人长钩所罩,他知此时身临绝境,不及思索,身形一斜一滑,从老者钩中滑过,欺身老者背后。 他这招“凌云步”是韩叔叔生平绝艺,立青虽则学习不久,可是在这间不容发之时,自然而然施出这招死中求生的绝技,那老者看都没看清,便被立青欺身背后,他大惊之下,连忙转身,双钩横在胸前。 老者正欲再攻,忽然身旁树上有人叫道: “好身法,老家伙你不是对手。” 立青、老者双双往树上看去,只见树枝上坐着一个中年汉子,那树枝细如小指,可是那汉子坐得四平八稳,身子似乎贴在树枝一般,随风上下,正自指指点点观战。 老干怪叫道: “什么东西?有种就下来!” 那中年汉子冷冷一声狞笑,立青见他右手一撑,身形如箭一般直落下来,并无半点声音,他指着老者道: “是那个混蛋师父,教出你这种老混帐,你师父教你武功时,难道就是要你如此拼命蛮干么?” 他老气横秋的教训别人,立青看他年纪比老者还小一大截,不禁暗暗好笑,心想老者火爆脾气,一定忍耐不住,那老者果然破口骂道: “那里钻出来的野种,老子闯荡江湖时,你这野小子还浊知在那里鬼混!” 那中年汉子脸色一沉,道: “老鬼闪开,让我会会这位针掌的司空大侠。” 老者一言不发,双钩横击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冷笑连连,待银钩近身,突然双手抓去,他虎吼一声,刚想上前拼命,忽觉脚下一软,被对方踢跌倒地。 老者嗔目欲袭,才一起身,中年汉子一弹腿,又把他踢倒在地,他一爬起又再被勾倒,只跌得昏昏沉沉。 那林中地上尽是荆棘,老者全身都被刺破,腿上筋肉被刺得鲜血淋漓,立青看得老者如此狼狈,虽则气他性暴不可理喻,终觉甚是不忍,正待开口相求,那中年汉子道: “老鬼你服了?” 老者嘶声叫道: “狗贼子,爷爷跟你拚了。” 他喊完便飞快爬起,一头撞向中年汉子小腹,中年汉子身形微闪,伸手抓起老者衣领,抖臂一掷,那老者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身子还没有落地,忽闻中年汉子叫道: “还你吴越钩。” 老者一拧身想要平稳落下,但觉腰间一麻,用不出半点力道,重重的摔了个四脚朝天,原来那中年汉子出手掷他时,已顺便拂中了他腰间穴道。 老者身子才摔下,那双吴越已自飞到他脑旁,虽是自己兵器,经人这么一掷,他可不敢出手去接,连忙一抵头,双钩擦头而过,“擦”的一声,深深插入树中。 老者吓得面无人色,运劲拔出双钩,掉头便走。那中年汉子满脸得意地对立青道: “久仰司空大侠盛名,只是无缘相会,今日不期而遇,真是快慰平生了。” 他说得甚是客气,可是脸上神色冷傲,并无丝毫诚意。 立青问道:“阁下是谁?” 那中年汉子一扬手打出一物,立青惊叫道: “追魂钢羽!” 那中年汉子嘿嘿一声道: “不错,正是在下。” 立青想到韩叔叔对这“追魂钢羽”非常忌惮,不由心中一寒! 追魂钢羽道: “司空大侠铁掌天下闻名。区区不自量力,这就请教。” 他双掌一合,立青心知这一对掌立刻就得泄露底蕴,他苦思脱身之法,追魂钢羽见他漫不经心。还道他托大自负,一气之下,双掌平推而出。 立青见情势已急,当下又是一滑步,闪过“追魂钢羽”一招,追魂钢羽铁青着脸道: “小于,原来是冒牌货,你是韩国驹什么人?” 立青笑道: “一会儿司空大侠,一会儿冒牌货,都由你一个人喊,我可没有冒充呀!” 追魂钢羽狠狠道: “宰了小的,老的自会出来。” 他纵身一跃,凌空扑向立青,这是凌空七式中起手式“鹰扬九天”,威力绝伦,立青凝神注目,准备接招,忽然“刷??,一柄短短金剑插在地上。 追魂钢羽吃了一惊,仔细一瞧,失声叫道: “知足常乐,无忧无虑,来的可是无忧王后么?” 树后一个娇嫩声音叫道: “大胆贼子,见了王后令信,还不赶快回避。” 立青听那声音好生熟悉,他不暇细想,那追魂钢羽道: “道僧王后,天下齐名,家师三心红王。” 那娇嫩声音又道: “三心红王又怎样,王后不愿见你。” 追魂钢羽虽则不服,可是慑于“无忧王后”威名,只得说道: “在下替家师问候王后,顾王后长命百岁。” 他说完-立青,只见立青满兴奋的样子,心知立青是少年人心眼,听到天下四大高手之一驾临,自然兴奋无比,他瞧了立青一眼,冷冷说道: “小子算你命大。”转身便走。 立青见他武功惊人,可是一听到无忧王后来到,威风尽丧,这王后是一个女流,可是成名之盛,真令人钦佩不已。 “追魂钢羽”一走,树林中钻出一个少女,立青仔细一瞧,不禁欢呼道: “原来是你……你……你怎么……彼……” 那少女见他欢喜无比,心中一畅,冷冷道: “你是问我怎么冒充王后是不是?这‘追魂钢羽’厉害得紧,不用我师父名头,怎么能吓得他走。” 她虽表情冷漠,可是掩不住眼角欢愉,立青这人粗心大意,根本就没注意少女神色,立青恍然道: “你……你就是无忧王后的徒弟,难怪年纪轻轻,武功如此这视。” 少女见他满脸钦羡之色,而且说得诚恳,她心中大感受用,来时一股气愤已消失大半,立青又道: “我还道你师父真来了,我真想见见这天下四大高手之一的无忧王后叶。” 少女道: “我师父怎么会跑到中原来,追魂钢羽从前有一次作坏事被师父抓住了,好好教训了一番,是以听到师父名头,便吓得无魂无魄了。” 立青停了半晌才道: “又见到你,真是好。” 少女脸色一红,笑道: “司空大侠,让小女拜见拜见啦。” 立青俊脸通红道: “我随便像谁都好,偏偏长得像这位仁兄,一路上也不知惹我多少麻烦。” 少女掩口笑道: “那位吴越色孙立倒是个好老头子,我本来也不想管闲事, 后来见追魂钢羽太狂了,这才出声吓走这厮。” 立青喜道:“你认识那老头子,替我解释一下,免得伤和气。啊,你一路跟着我们,不但我没发觉,就是追魂钢羽也没察觉,你……你轻功真高明。” 少女突然羞不可抑,她知自己说溜了嘴,便板着俏脸道: “谁一路跟着你了,我在路上碰着一个小和尚,他拿着化石丹胡乱修改别人墓碑,我还道你被他害了,这才跟上来看看。” 她虽极力撇清,可是仍然露出马脚,好在立青不甚留心,她见立青笑吟吟听着,不觉更是羞惭,便道: “你怎可以把这等宝贵之物给小和尚?” 立青见她神色甚是气愤,他结结巴巴道: “那小和尚……和尚……是个大大……大好人。” 少女见状似乎不忍,便道: “这次也就算了,下次再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宝物送给别人,要知道这化石丹配制颇难。” 立青点点头,说道: “这小和尚武功真强,我见他一个人连战两个高手,接过飞狐云焕和的绝招‘惊天一搏’,又硬接铁掌司空凡一掌,毫不逊公,端的是天下英才。” 他说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有注意少女表情,少女眼珠连转,忽然说道: “我和小和尚动过手,被他奚落了一大顿。” 她越说声音越低,楚楚可怜,似乎受了很大委曲,立青自作聪明安慰道: “这不算丢脸,心如功夫已入武林高手之列,输给他有什么关系?” 少女白费心思,心中很是恼怒,气道: “你到底帮谁呀?” 立青不解道: “你……你说什么?” 少女沉脸道: “如果我和小和尚拼命,你到底帮谁?我知道你是帮定了小和尚,我被他打死,你也不会帮我的,哼,我可也不稀罕。” 其实她心里想,那小和尚长相可亲,我怎会和他拼命,只是要见见这外貌又俊秀又老实的人,到底圣自己有几分情意。立青颇感为难,他和心如只有一面之缘,可是觉得这和尚可爱已极,在他心中隐约间已如多年好友一般,眼前这个少女也是十分玉洁可爱,立青心想万一两人拼命,自己真还不能决定到底帮谁。 他抬头一看,少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等待答覆。 那目光尽是亲切和企望,立青心一横,暗忖今日就作一次违心之论,他正想附和少女希望,忽然灵机一动,笑道: “你俩个武功这高,别说你们是朋友,就是真的打了起来,我还有插手余地么?” 他自以为这话说得极为婉转得体,得意的干笑几声,那知那少女大为不满,啐声道: “谁是小和尚的朋友了?”,立青见越描越黑,他耸耸肩又回复那种天不管地不管的脾气,他轻松地道: “你也是我的朋友,小和尚也是我的朋友,那么……那么你们自然也是朋友了。” 少女道:“谁又是你的朋友了?” 立青见她连自己都不认了,真是无可奈何,等了半刻见少女毫无动静,便道: “我得走了。” 少女接口问道: “你到哪里去?” 立青道: “我要先去找一个老前辈,问明我爹爹的这,然后我还没想到要去什么地方。” 少女“噢”了一声,脸色和缓不少。 立青忽然一拍腿道: “对了,寻着爹爹后,我得好好练练武。” 少女点点头道: “武功一定要练好,不然江湖上危机四伏,你这冒牌的大侠,仇家又多,真叫人……” 立青见她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心中很是奇怪,少女低头道: “我也要回家了,我家以很远的地方。” 立青道: “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希望不再需要你代为解围了。” 少女柔声道: “你很聪明,武功一定学得好,你……你学好了武功,还出来行走江湖么?”立青道:“一定要出来。” 他说完觉得再无话可说,便向少女告别,走了几步,那少女忽然叫道: “喂!你……你还要不要化石丹?” 立青回头道: “那丹极为贵重神奇,我拿了如果遇到好朋友向我讨,我又不能不给,给了又惹你……你生气,还是不要的好。” 少女喜道:“你很怕……很怕我生气么?” 立青叹道: “你高兴的时候有多好看。” 他不愿承认“怕少女生气”这句话,可是言语之间,却等于承认了,少女心中一甜,笑靥如花,柔声道: “你别以为我是小气的姑娘,只要是我的好朋友,我什么东西都肯送的。” 立青赞道: “我知道你是个好心的姑娘。” 少女柳眉一扬笑道: “好姑娘吗?师父可不这样说,她说我是一个又惹人厌又淘气的……淘气的女孩。” 立青笑笑不语,少女忽道: “再送一粒化石丹给你,还有……还有……对了,这金剑令你也带着,普天之下,胆子再高的,也不敢惹这金剑令的主人了。” 立青心想这金剑令的权威果真大极,他一路寻父只怕阻难甚多,有这金剑令定然方便不少,他这人天性开朗,不会假意谦逊,便谢了收下。 少女又道: “你既然要寻人,一个人翻山越岭走得累死了,我那大黑虎也送给你骑好了。” 立青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等好法。 那少女吹了一声竹哨,召来大小二头虎,她对立青说: “你骑大的,我骑小的,咱们这就分手。” 立青好生感激,他自从母亲死后,再无人替他想得这么周到。 他心中充满感动之情,口里却说不出一句动听的话,只是,反来覆去说着“谢谢”和“感激不尽”。 立青骑上黑虎,那少女忽然叫道: “喂,后面是什么?” 立青回头一看,那少女骑着小虎如飞而去,空中传来仙乐 般的娇语: “我叫秦琪,你……你……唉!你真是傻子。” 立青又耸耸肩,一个温馨的笑容挂上颊边,他拍拍虎头, 渐渐地走远了…… 在林子的另一边,小虎身上驮着一个明艳如花的少女,她望着密茂的树林,口中喃喃道: “我不懂他的心意,我一点点也不懂,我要回去问师父, 师父什么都知道的。” 她一伸手又摘下一片嫩叶,习惯地慢慢的放在鼻边,初春的嫩叶,发出淡淡的清香。 天,又黑了。 第九章 青衫泪影 且说立青别了那少女他骑在黑虎上颇感新奇有趣,这虎久经少女驯养,已然通晓人意,跑得又平又稳,立青心想: “她是无忧王后的弟子,难怪武功这等高强,有这样好的师父,在江湖上行走,自然无人敢惹了。” 他抚弄少女所赔金剑,吟着上面刻的八个小字:“知足常乐,无忧无虑。” 心中突然若有所感,一时之间,但觉千思万潮,想了好久,也没武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立青盘算一会儿,决定还是到雁荡山去,据心如那小和尚说天下高手都聚会于雁荡山,定然可以从高手口中探得父亲和韩叔叔行踪,既然追上梅老先生,只有到雁荡山去算是上策。 “知足常乐,难道知足就真的能常乐吗?像我从不曾要求过什么享受,只要能安安静静陪着爹爹和韩叔叔过日子,那便满足了,其它根本连想都不曾想过,可是我现在呢?爹爹叔叔生死未卜,我……我是一个真正知足的人,但我却连最根本的愿望都远不到史,我还能快乐么?” 他反覆想这个问题,心中总是不能释然…… “那少女……”他想: “上天给她一副可爱漂亮的面孔,又给她一个这样好的师父,她倒是该真的满足了。唉,知足常乐,这只是对万事皆哪意的人说的。” 突然黑虎一停步,立青一惊,低头一看,原来前面是个万丈深渊,那黑虎转身回头跑了十几步,清啸一声,飞步向渊边冲去,立青喝止不及,只觉如腾云驾雾。已经到了对岩,那黑虎似乎有意卖弄,回转虎头,虎目连眨,得意非凡,立青不觉甚是好笑。 他摸看路径,暗忖: “这虎一跃,至少可节省半天路程。” 这时月正当中,已是三更时分,立青心想这虎性子甚烈,要它正跑在兴头上突然停止,定然很不乐意,心一横索性赶个夜路,但觉夜凉似水,通体凉爽无比。 立青放目前望,那小路狭窄多刺,暗忖如果没有这坐骑,真不知如何走法,他伸把小金剑放入怀中,忽然摸到一本小册,正是那日在峨嵋山附近,自己冒充“司空大侠”时解救之少年所赠。 他一想到那血淋淋惨事,心中不由发毛,是以一直不曾取出看过,这时觉得无聊,借着月光,便取出阅读。 那小岫封面用篆字写着“昆仑心法”四个大字,下面写着“极乐真人署”,他翻开一看,尽是东扭西弯的符号,竟然一字不识,立青好生失望,那小册纸色已黄,显然年代已久。 立青暗忖: “那少年临死之时送给我,瞧他脸色甚是凛然郑重,多半是什么高深心法,可惜我一字也看不懂,不知是那里的文字。” 他摸着小册,不由又想起那日之事,立青轻轻叹口气,暗忖: “那少年也太认真了,还有,唉,那女孩子也真想不开,为了一句话便去寻死,这世上有些事难道真该这么认真么?” “像我从来就不愿去伤害任何人,可是有时被逼,不得不出手打斗,不然不会被人刹害,看样子世人要与世无争,真的做个好人是不易的了。” 他想着想着,又想到初会无忧王后徒儿的情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想: 这女孩天真得紧,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啊,她叫秦琪,她……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又送我她心爱之物,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是对我有了爱慕之意?” 他想到此,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惊奇,可是又觉得很不应该如此胡思乱想,他暗暗地道:“立青呀立青,别人对你好,你就想得这么非分。” 一时之间,青觉得四周有无数面孔在嘲笑他,简直无地自容。他定神一瞧,月光下树影修长;风声沙沙动着树叶,什么也没有。 立青用力打了一下头,暗骂自己道: “立青呀立青,亏你还自命开朗无滞,今天着了魔么?一点点事想过半天也想不通,而且这样激动?” 他这一冷静,觉得刚才思想很是可笑,他放声大笑,想要把那种从未有的怪想法去掉,可是笑声完了,心中还是耿然,立青忖道: “武功是一定要学好的,不然便遭人耻笑。” 他不知不觉已动了争强好胜,他表面虽然是满不在乎,其实这“名气”之念一动,便由不得自己,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立青从小不喜与人相争,韩叔叔授他武学,他虽天资敏悟好武,又能专心向学,可是由于天性淡泊,进展虽快,却是不能积极,要知天下任何学问,必须精研钻究,才得有大成之望。 武学一道更得精钻深入,立青这一转念,终于造就日后武林的一枝奇葩。 立青一路行去,忽觉背后风声有异,他回头一瞧,不见任何踪迹,可是走了一会儿,背后风声又起,立青头未转先叫道: “何方高人,请现面好让晚辈拜见。” 背后一个幼嫩无比的声音接口道: “什么高人,老朋友来了。” 立青一听,原来是心如和尚的口音,他大喜之下,拍拍虎头,停止疾驰,只见心如欢叫道: “方兄别来无恙,小僧这厢有礼。” 他脸上笑容可掬,更显得面如满月。 “立青下了虎背笑道: “小和尚,想不到咱们又相会了。” 心如道: “你还记得你送给我的化石丹吗?几乎惹出一件大大祸事 立青知他和秦琪动过手,当下故作不知,惊讶道: “什么祸事?” 心如咋舌道: “你那化石丹是个小女子送的罢?她见我和尚有这玩意,还道我害了你,强抢过来的,这便要与和尚我动手。” 立青道: “这化石丹确是一个女孩所赠,小和尚你武功高得紧,一定得了大胜吧!” 心如被他一捧,心中很是畅快,他摇了摇大脑袋笑道: “这女子凶得很,和尚我可没占着上风,她说还要来找你麻烦,我和尚这才动了三昧真火,给她一点颜色看看,方兄,你道和尚我大力金刚掌如何?” 立青道: “小和尚别尽吹牛,后来怎样了?” 心如得意道: “我道她功力总不会高于那双飞狐,还有……还有什么……什么铁掌司空凡。” 他随口说着,装作对大战飞狐及铁掌的事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在少林从未与人真正交过手,这次初会二大高手,他记得比什么都还清楚。 立青知他心意,不由好笑,心如道: “结果嘛,她功力虽比不上飞狐那家伙,和他们也已差不好远了,这家伙一个女子.真亏她练就如此功力。” 他不知从那里听到“家伙”二字,满口说个不停,立青再也忍耐不住,在出声来。 心如不理,继续道: “我和尚怕她真来找你老兄麻烦,待她这家伙走后,愈想愈不是味儿.如果这妞儿为难你,我和尚怎够得上朋友,所以不千里赶了来。” 心如滔滔不绝的说着,尽是江湖腔调,那里还像一个念经吃素的人。 如果少林掌门无眉大师在旁,一定会吃尺不已,定要罚他面壁数年的。 立青心想这小和尚才数日不见,嘴上竟流得到这种地步,知他一定又交了不少朋友,立青便道: “小和尚,谢谢你啦,她并没来找我麻烦,反而又送我这头坐骑。” 心如满脸羡慕,他伸着大拇指不住赞道: “方兄还是你行,小和尚心服了。那妞儿凶得叫人心寒,竟然会对你这样好,真是异数了。” 立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 “小和尚,咱们这就一同去雁荡山。” 心如摇摇光头道: “不成,不成,我还有要事待办。” 他口中说着,眼睛只是注视着立表身旁黑虎,立青心念动,暗自忖道: “不好!不好!这小和尚定是爱上这头虎了,我得想个办法快溜才成。” 立青一念方毕,那小和尚果然笑吟吟地道: “方兄,你那坐骑端的神骏,小和尚使出全身功力,也只能与它赛个平手,久了便不成啦!骑起来又威风又……又舒服,我和尚若有这么一头,真是心满意足了。” 立青心想“果然来了”,他不动声色笑了笑,心如忽然愁眉苦脸地道: “方兄,武当小道士的可恶之处你是一定知道了,这批恶道士仗着他们掌门人一点小小威名,随便走到那里都是那副骄气凌人的样子,嘿嘿,我小和尚可看不顺眼,可不愿卖帐哪。” 立青道: “武当小道士又惹你了?” 心如道: “也差不多,我一路追你来,碰着武当小道士,小道士们在我和尚面前欺侮好人,耍道爷脾气,这分明就是要我和尚好看的。” “我想起师匀的告诫,这才忍住气装迷糊,后来这般人竟然愈来愈是得意,说起我少林的长短来,我正想给他们一点好看的,忽然看见你老兄骑丰黑虎好不神气,我和尚一乐便来追你哪。” 立青道: “那些道士既然已经走远,那便算了,小和尚,冤家宜解不宜结。” 心如忽然万分激愤的道: “我和尚也是如此想,可是方兄你道他们说什么,真气煞我和尚也。” 立青道:“什么?” 心如道: “小道士们说少林整个庙里和尚,都抵不得他们学门人一根指头,不祥什么上次一个少林俗家弟子得罪了武当派,吓得少林寺全体僧人胆栗心赛,生怕他们掌门人再闯少林。杀个落花流水。” 他愈说愈是激动,立青不由甚是同情,问道: “武当掌门人曾闯过少林么?” 心如和尚寒着脸道: “武当掌门人就是‘道僧王后’中的头一位,当年的确独闯少林寺。” 立青点点头道: “少林寺当真没有人抵得过他么?” 心如苦笑道: “事实上虽是如此,但我总不相信,我隐约间总觉得少林寺定然藏着绝代高手,只是没有露出罢了。” 立青道:“那些小道士信口胡说,小和尚也不必计较。” 心如道: “如果我不与他们些许厉害,还道我少林当真无人,唉,现在说也迟了,小道士怕早就走远了。唉,我方才如果一直追上去,只怕已追上了。” 他连声叹气,神色甚是懊丧,立青暗知他有几分作为,但见圆脸灰败,心中很是不忍。 立青到底面嫩,被这聪敏无比的小和尚一挤,只觉小和尚为了担心自己而误了事,不由很是惭愧,他灵机一动。忽道: “小和尚,别心急,我这黑虎借你骑去,等你追上道士,给他们一点颜色看,再到雁荡山来找我。” 小和尚大喜之下,对于立青所说只听到三成,他没听清楚,还有立青将黑虎又送与他,他下意识的迸出一句话道: “出家人怎可如此念得,方兄这个……这个千万不成。” 立青见他一脸祈望之色,口中却如何说,完全是违心之言,他连忙再说一遍道: “小和尚这虎借你去追道士,到了雁荡可要还我哟!” 心如只要有虎可骑,还有什么不答应。当下满口应诺,眉飞色舞,立青暗忖: “如果秦琪那女孩知道我把黑虎又借给个和尚,一定会气坏,不过小和尚是有大事,我只借给他,想来也没有什么违理之处。” 他这自我解嘲的一想,便感心安理得,心如骑上黑虎,向立青告别,立青想起一事忽道: “小和尚。别骑着黑虎到处乱闯,事完了便回来,可也别伤人了。” 他怕心如乱走,又被秦琪撞着,引起误会。” 心如挤眉弄眼,神色得意已极,他连声答道: “这个小和省得,方兄只管放心,这虎如果到处乱走,别说吓状着了人我和尚担不起责。就是吃了别人家畜什么的。小和尚也赔不起。” 他对答如流,实是流利无比,立青苦笑向他挥挥手,坐骑既然借给小和尚了,他寻思不如明日再走,便拣了一棵大树,折下一大把树枝,打打干净靠着树睡了。 他流浪江湖,对这夜宿荒野的经验,已经是多而不怪,一觉醒来,天色已亮,立青望望天,心中暗暗道: “昨晚明明是明月如镜的好天气,怎么一夜之间,漫天堆满了阴沉沉的乌云,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了。” 他站起身整理一下服装,又迈开步子往雁荡走去。 走了不久,只见前面地势险峻,下面都是如刀一般锋利的岩石,立青转了个弯,忽见一个青衣女子俏生生蹲在路上。 那路很是狭窄,青衣女子刚好把去路挡住,立青打量那女子一眼,只觉她面上白皙无比,想是多年不见日光,是以白得出奇。 那青衣女子不住用剑在地上画来画去,勾成很复杂的线条。一会儿又用脚抹去,她专心一致的工作,似乎没有发觉立青站在身旁。 立青站了半天,他先见青衣女子正在凝思,不忍打扰她。这时见那女子想个没有完,他急于赶路,不由轻咳一声 那女子抬头瞧了立青一眼,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画线条。立青见她满脸疲倦神色,可是肤色白得有出尘之感,简直就不像人间食烟火的人。 立青耐着性又等了一会儿,青衣女子仍然画个不休。天上乌云愈堆愈厚,忽然一声焦雷,半空下起倾盆大雨,立青见前无站后无店,心中暗暗叫苦,他取出雨伞,看看那女子仍然蹲在路上对于大雨似乎毫不放在心中。 那青衫不一刻便湿了个透,立青心中不忍,连忙用伴把青衣女子遮蔽住,那伞原是供一个人使用,立青这一替那女子遮雨,自己便淋湿了。 大雨淋沥下个不停,青衣女子原本穿得单薄,这时一被雨淋,衣服便像贴在身上一样,十分不雅,立青掉转头不敢看,那青衣女子忽然喜道: “是了是了,这里放一堆石子,便把这阵凶煞之气全部隐蔽,任你一等一大家也会陷地而不知,真是妙透了!爹爹一生精研武候阵法,只怕就是这招没有参悟透。” 她自言自语说着,忽然哦了一声,立青回头一看,那女子面色失望,两眉凝聚,显然又为一道难题所困。 立青见她已似殚尽心智,仍然不得解答,不由也替她急了起来,青衣女子喃喃道: “这里放一堆妙则妙矣,只是‘绝’门就有漏洞,如果真的高手,便可乘隙破阵,这最后一堆石子好生难放。” 立青知她在苦思一种阵法,暗忖: “这女子不过廿多岁,瞧她苦研阵法,已到了不能自休的地步,不知是什么路数?” 那青衣女子忽自语道: “放在‘休’门上角吧——这阵又显得太险恶小家气,放在角哩——又嫌全阵松懈。唉!爹爹书上也没说明,看来武候绝阵当真要久绝失传了。” 立青忍不住道: “喂,你一时也想不出,不如歇歇,等会儿再想吧。” 他话才出口,忽觉自己失言,他怕那女子误会自己轻视她,正想再解释两句,只见青衣女子手支住头,坦头正在沉思,根本就没有听见。 立青好生惭愧,他暗忖自己最近是怎么了,什么不要紧不关己的事,都会局促不安,其实他那知道在这个多月流浪江湖的日子里,飘泊生涯的见识和遭遇,已在他心里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自小顺性随便,胸襟开阔洒脱,从不认真斤斤计较,可是一连串的不幸,一连串的新奇遭遇,使这个纯真朴实的少年,对人生起了新的看法。 那青衣女子又低声道: “如果放在左角,好是好的,全阵严密无懈,可是‘杜’门便失去诱敌作用。” 立青看着天已渐渐明朗,心想山上气候说雨便雨,一刻便又晴朗,他随口应道: “那你就放在右下角吧!” 那青衣女子依言在圆形右下角放了一小堆石子,她看了半天,忽然喜不自胜,轻声道:“对,就是这样,我真笨极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堆石子一放,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普天之下,再无人能破得这阵子。” 她抬头一瞧立青,出现她眼前的是一张俊秀诚恳的面孔,她满怀惊奇钦服,柔声道: “你……你是谁?怎识昨……识得这阵法?” 立青摇头道: “在下对阵法一窍不通,适才只是顺口胡言。” 青衣女子心中虽不相信,但她天性柔和,从不和别人争论,她见眼前是个俊秀少年,更是不好意思争吵。 立青道:“天晴了,在下这就赶路去,”。 青衣女子看看四周低声道: “刚才下大雨,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哟,是你……是你撑着伞,一直站在我身旁?” 立青点点头道: “在下见姑娘苦思阵法,是以不便相惊,适逢大雨不止,是以……是以……” 他不愿夸张自己功劳,是以后面的话说不出口,那青衣女子接口道: “是以你就替人撑……撑伞,真……真谢谢你。” 她向立青看了一眼,忽然脸色一红,再一瞧自己身上湿衣,不觉羞不可抑,她头低到怀中,扭捏捏道: “你……你……一直在旁么?我这样子……” 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一样,几乎像在啜泣,立青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似乎自言自语道:“我……我头一直转在别处,这场雨下得真大,那小河沟水都涨满了。” 立青知那女子害羞,他自己心中也是窘得紧,又不好意思向她解释,只有背转头对山上石头说着。 青衣女子暗道: “该死该死。这副鬼样子给他瞧着了。” 她天性害羞,这时在这少年男子面前,自己一身湿衣服贴在身上,她羞得几乎昏倒,乘着立青回头说话,悄悄地溜到林子深处。 立青见青衣女子并不回答,便站起身来想要走路,忽然发觉背后空无一人,青衣女子早就走了,立青如释重负,搓搓长吁一口气,开步便走。 那山峡下水声隆隆,适才一场大雨,竟竟引起数处山洪爆发,水势如千军万马,白沫急湍,甚是壮观。立青暗自庆幸,寻思如果不是黑虎一阵急赶,怎会爬到这高地势,如果在这崖下,真是不堪设想。 立青沿着山路又走了整整一个上午,突感身上甚是疲倦,他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算算离雁荡山还有数日路程。离雁荡山愈近立青心中愈是紧张,爹爹与韩叔叔的音讯,马上便可知道,是好是坏,立青只觉茫茫然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乐观的他,却尽往好处去想。 立青这一坐下,休息很久却并未恢复,只觉额角金星乱冒胸中热躁烦闷无比,他一按额角,竟然火热热的烫手,他暗自忖道: “多半是昨夜天气变化受了凉,今日又淋了雨,连日赶路又太疲乏了些,是以病了。” 他强自挣起,想起韩叔叔所授内功可以治病,便盘坐起来运功。他武功不高,可是受韩叔叔上乘内功相授,在内功方面已甚有根底。 这一运气,在周身行转一次,只觉身上,轻松不少,不觉沉沉睡去。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立青打了几个寒栗,醒了过来;额角疼痛,头都抬不起来,他站起来又昏沉沉倒下。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方青忽见眼前一亮,仿佛又回到避难的小村,那里人声喧杂、呼啸声和兵刃交击这不绝于耳。 立青仔细一瞧,但见七八个大汉正围着两个人厮杀,那两个人面貌模糊,可是立青只见着个影子,便已知道那是谁,那是他最亲爱的爹爹和韩叔叔啊! 那两人浑身鲜血犹自奋战不已,立青欲高声叫爹爹叔叔快逃,可是如骨鲠在喉,再怎样也叫不出声。立青正在大急,忽然唰的一声,韩叔叔又中了一剑。立青大叫一声爬起身来,揉揉睡眼,呆呆站在那里,有围墙的房子不见了,那群大汉不见了,爹爹和韩叔叔也不见了。 立青此时热度已高,神智模糊不清,也办不清到底是幻是真,他只有一个意念,便是立刻赶去雁荡山寻爹爹去。 他吸了几口气,一步步往前走,前面是险恶的山路,还有茂密的林子。立青内功底子好,仗着一口真气和一股决心,虽然病体沉重,仍然强自支持,忽然前面一块山石,横挡住小路,适才一阵暴雨,从高处冲来,立青一跳,四肢无力竟跳不过去,他喃喃道: “我一定要跳过去,跳过去,我要立刻去见爹爹!” 他作势再跳,蓦然青影一闪,一个亲切的声音道: “别跳了,你病得很重,又走得很累,该歇歇啦!” 立青喃喃道: “我不累,我不累,我还要走的。” 他定神一瞧,原来正是早上所遇青衣女子,那女子柔声说道: “好,好,歇歇再走。” 立青只觉两脚一软,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地。 那青衣女子叹息一声,看看立青昏迷不醒,她正想去扶立青坐起,忽然想到男女有别,雪白的脸孔羞得通红。 她沉思一下,伸手折下两根粗大树枝,顺手一拂,拂中了立青睡穴。 青衣女子这才放心,她将立青挑起,平放在二枝上,如飞走去,跑了老关天。地势豁然开朗,山腰子里竟是一大块平地,上面疏疏落落有十几家小茅屋。 青衣女子跑近一家茅屋,伸手拍门,那门呀的一声敞开,出来一个发髯皆白的老者。 青衣女子道: “这里有位病人,老伯家可方便,能不能让我们借住几天?” 老者见青衣女子怯弱单薄,竟能一手挑起一个男子,他惊奇之下,连道: “这位得的是什么病?出门人遇急现,真是大大不幸,两位不嫌寒舍简陋,就请休息几天。” 青衣女子见老者谈吐不凡,态度十分热忱可亲,便道声谢,进了茅发,那茅屋内部甚敞,地上桌上一尘不染。 老者伸手接过昏迷的立青,把立青放在床上,他探了探立青的脉,回头对青衣女子道:“老夫幼时念过几本汤头决,抓过几年药草,这位老弟脉相弱而促,怕是伤害之症。” 青衣女子大喜,有如解决一大难题,她道: “老伯原来是大夫,快请为……为他开个药方,我这就去抓药。” 老者沉吟一会儿道: “这大寒之症如果及早治疗,原也算不得什么重症,只是这位老弟受寒之后,又强自支持劳累,此刻看脉相,已是寒入内脏了。” 青衣女子凝神听着,不住点头,似乎对老人之言颇能领略,老者拿起一支笔,俯在桌上,开了一个方子,青衣女子接过来,飞快看了一遍,脱口赞道: “高明,高明。” 那老者一捋白须道:“姑娘原是行家,老夫倒失敬了。” 青衣女子连支开道:“这附近可有药铺?” 老者道: “离此十里外有一小镇,姑娘如能骑马,一来一往只须半个时辰,不然老夫就请职责壁小厮去买一帖药来。” 青衣女子连道: “不用,不用,老伯只须借人坐骑便成。” 她骑上马,不到半个时辰便买得药归,老者指点她如何煎,青衣女子上颇为乖巧,老者只说了一遍,她便分毫不错的把药煎好。 青衣女子煎好药,老者指着立青道: “待这副药服下去后,如果两个时辰之内不见变化,便无危险;如有变化,千万赶紧来找老夫,老夫就在桥头沽酒下棋。” 青衣女子点点头,是色却不以为然,老者才出门,青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支空心短竹枝,那竹枝两头蒙上了一层薄膜,青衣女子将竹仗一端靠在立青脉上一端紧紧握住,专心一致的切脉。 过了半盏茶时间,青衣女子将杖一收,托颊凝思想了一会儿,她喃喃自语道: “如果是我开方,我就加二钱麻黄,只是这麻黄是大发这客气,对他身体却是有害。” 她想了半了也找不出一种适当的代用药,她心想: “如果是别人来医,我这三钱麻黄一加,就如画龙点睛,包管药到病除。我这样犹豫不决,就怕药性太重,伤了他身手,我……我……对他怎么……怎么这样关心?” 她脸色一红,下意识四周看了看,四周寂然无人,她羞意略减,手中握着那小包,包中正是麻黄这味药料。她竟迟迟不能将它合入药罐,煎成药汤。 忽然房门呀然一开,那老者手提酒壶,迎面便向青衣女子一揖到地,口中说道: “以杖代手,姑娘已是大国手地步了。” 青衣女子脸上又是一红,老者喃喃道: “麻黄三钱,酏入我原方中野参半钱,攻寒追补,确是上上手笔。” 青衣女子喜道: “老伯,你也认为如此么” 老者点点头,青衣女子以目示意,那老者恭恭敬敬道: “姑娘只管吩咐。” 青衣女子将药递给老者,老者服侍立青服下,忽向青衣女子道: “老夫看走了眼,班门弄斧,真教我在姑娘这个行家面前贻笑大方了。” 青衣女子谦逊道:“ “老伯医道高明,何必谦逊若此?” 老者神色凝重,忽然问道: “热疮大毒,何物能愈?” 青衣女子毫不考虑道: “麝香以拔毒,蛤士以滋润,大黄以净身。” 老者道: “如果病人体弱,经不得大黄刺激,则又如何?” 青衣女子道: “滋而后泻,犹如水势向下,顺理成章;不滋而净,如火上加火,病人自然受不住啦!” 老者躬身再揖道: “多谢姑娘以上乘医理相授;老夫茅塞顿开。” 青衣女子笑道: “如果你再不放心,再加两钱麻杞。” 老者连声道: “佩服,佩服。” 神色之间对这青衣女子,已是心说诚服了。 立青出了一身汗,次晨病已好了大半。他一睁开眼,只见衣女子端坐在床边不远,正在无限温柔的望着自己,立青觉得一阵亲切,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青衣女子道: “我们住在一个老大夫家里,你别操心瞎想,过两天病就会好的。” 立青道:“我病已好了,我还有急事。” 青衣女子道: “好的,我们明天就走。” 她温柔之极,一直顺从立青的意思,立青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青衣女子看见立青长衫被汗透湿,她心念一动,偷偷取了立青衣包,翻开一看,只有几件汗衫小衣,倒是洗得干干净净,忽然一个念头浮了起来,她突然羞得抬不起头,暗忖: “我只要半天功夫便可替他缝好一身合身袍子,可是……可是……,如果被他知道……被他知道我替他缝衣,那可羞死了啦!” 她偷偷一瞧立青,只见立青又已安稳的睡去,她心想: “这孩子一个人在外流浪也真可怜,连件换洗的外衣都没有,唉!我就算做件好事,替他缝上一件吧!” 她想到此,一件吧! 她想到此,一种女性保护别人的天性袭上心头,心一横又到镇上去量了一丈几尺布,默想着立青身形,一针一线的缝了起来。 那老者笑眯眯的瞧着她,她仿佛心事被人看穿,红着脸走出门外,搬了一个凳子,坐在草坪上缝衣。 草坪上正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玩耍着,那小女孩用剪刀剪了些小人小马,她拿起一个小纸人对男孩道: “吴哥哥,这个是你,骑一匹大白马。” 那男孩正玩着面一大坪粗砂,专心一志的在筑砂屋,闻言对小女孩子笑道: “玲妹妹,谢谢你啦,你猜猜看,我这房子是砌给谁的?” 那小女孩道:“我怎么知道呀!” 小男孩正色道:“这是给我新娘子住的。” 小女孩红啧啧的脸红了,她低声道: “吴哥哥,你给你的新娘子住在这样小屋么?” 那男孩道: “是啊!是啊!找的新娘子虽小,她也住不下这沙屋,玲妹,我将来做幢大屋子给你住。” 那小女孩低着头,又是欢喜又是害羞,青衣女子见他们玩得有趣,像真有这么回事,不觉甚感温馨可爱,那小女孩低头又剪了几刀,剪出一件纸袍子,对小男孩子道: “吴哥哥,你马也有了,身上可得穿漂亮点,喂!吴哥哥,待我妈妈肯让我真的用布裁缝,我就缝件新袍给你。” 小男孩甚是得意,他伸伸舌头: “是啊!那个不称赞我小媳妇儿聪明。” 小女孩伸手遮住男孩的口,嘴中连说: “谁是你上媳妇了?”脸上却是喜悦十分。 青衣女子呆呆看着这对孩子,这两个孩子摧着手开了,青前女子一失神,手指被针刺了一下,她一痛之下,心中暗忖: “这缝衣的事,原是媳妇儿的事,我……想怎……可以……真羞死人了。” 她想了想,忽然自作聪明地想到。 “我不让他知道便得了,就让是卖来的。” 她继续一针针缝着,脑子里却尽想着立青的样子,一时之间她自己好像变得很小,就像刚才那小女孩一样,立青也变小了。 当她缝好最后一针,比量一下觉得大小甚是适度,忽然想起那小男孩的话,“谁不赞我小媳妇儿聪明?”她脸又红了,可是心里却有一股喜悦。 又过了一天,立青已是大好,他心悬爹爹和韩叔叔,一大早便要走,那青衣女子拿出了缝好的淡蓝色长袍,要立青换上。 立青见她羞答答眼帘低垂,他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瞧瞧自己的衣服又脏又皱,实在也须换一件,便接过来换上。那青衣女子见他穿在身上,就象贴在身上一样熨贴,心中很是得意,立青道: “这衣服是你替我买的吗?真合身极了。” 青衣女子心中突然充满柔情,她一万个要说“这是我亲手替你缝的。” 可是天生腼腆,再怎样也说不出口,她心里暗暗怪立青: “这么合身的衣服,难道是买得到的么?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我替他缝的?” 青衣女子微微点头,那老者却呵呵笑道: “老弟,这位姑娘真是万能,什么都会的,才一刻工夫,就替你缝好一件袍子,老弟你真有福气。” 立青一怔,青衣女子羞得几乎哭了,那老者心中佩服青衣女郎医道高明,满口不停的称赞她,立青心中一种可压抑的冲动,他几乎想冲上去抱着青衣女子。 可是一想男女有别,只怔怔站在那里,那万般感激的目光,凝注在青衣女子的身上,青衣女子粉脸低垂,根本就不敢抬起头来,老者悄悄走开。 过了半天,立青正想出去向老者道谢告别,青衣女子忽道: “你到雁荡去,咱们有一大段路程可以同路。” 立青喜道:“那么咱们就一道走吧!” 青衣女子见他生龙活虎,并无半点病容,对于自己所开药方,不由暗自得意。 两人告别老者,老者换留不住,向青衣女子说了一大堆感激之话,立青心中好生奇怪,天下发地有主人向客人道谢的事。这老人也太多礼了。 青衣女子微笑谦逊,她虽喜悦得意,可是不形诸于色,只是温柔的笑着,立青心想这样柔和含蓄的人,当真还是少见。 两人一路走去,并无交谈半句,那青衣女子只是一味害羞,和立青隔得远远的,立青年轻脸嫩,也不好意思开口搭讪。 走了不久,蓦然一声怪啸,三个汉子一瘦二壮,品字形拦在路上。 立青只觉这三人甚是眼熟,忽然想起这三人正是曾与梅花先生运过手的“江南七义”,他虽不识三人姓名,可是颇知道这“江南七义”的恶行,他身不由主的自然挡在青衣女郎身前,青衣女子感激地向立青瞥了一眼。 那瘦汉对青衣女子道: “姑娘只要把我们老四治好了,就是咱们江南七义的恩人,咱们七义可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那青衣女子摇头道:“我可不会治病。” 瘦汉冷冷一笑道: “姑娘莫要推辞,上次吴越钩中了我们老四五阴掌,还不是姑娘替他治的么?” 青衣女子坚决摇摇头道: “我可不识得吴越钩,我可不会治病,再说那人出手害人,吃了苦头,这还不是活该的么?” 立青好生惊异,他料不到这怯弱女子,还是疗病高手,他暗忖: “那吴越钩不是和我交过手的老头么?他和七义是仇家,看来这人果然是正派,难怪秦琪说他是好人,江南七义的老四,大概就是能在掌中逼出寒气的人了。” 那瘦汉阴森森道: “那么请姑娘恕罪,在下只有强请了。” 那青衣女子面白似雪,好像害怕已极,立青心中一阵激动,挺身而道: “江南七义在江湖上也算有名之人,怎么是这种欺侮妇孺之流?” 那瘦汉冷笑对另一两位壮汉道: “老五、老六,这小子知道我们名头,给他一个干脆如何?” 那两壮汉不住点头,瘦汉一摆掌就欲上击,立青回头看那青衣女子,怯生生站在自己背后,似乎吓得六神无主,立青大声道: “别怕,别怕,一切都有我哩!” 他说出这话,突觉胸中豪气千丈,再无以前与人动手过招时之怯敌,他全心全意去保护这个善良的女子,是以觉得身负重责,你……你别和他们硬拼。” 立青心想:“如不硬拼打倒敌人,看你怎生逃走。” 他伸手正欲取出短剑,那瘦汉已双掌直击过来。 立青扬起双臂一格,那瘦汉双掌一错,从上切砍立青双腕,立青奋力相格,四只手牢牢黏住。 立青只觉得双臂如同顶着万斤巨鼎,他的肩膊上一阵痛,一阵麻,他奋力向上猛堆,但是对方那一双枯紫般的胳膊却如同铁铸的一般,他用力的结果,除了手臂更加酸痛之外,反而又被压低了一些。 立青紧紧地咬着牙根,面孔涨得血红,额上青筋也暴跳着,耳边响起那瘦汉的狞笑:“跪下!” 立青打心底里愤怒地抗拒暗吼: “不能!” “跪下!” 这一次立青吼出了声音,就像是从他牙缝之中迸出来似的, “不能!” 那瘦汉狼嗥般地冷笑了一声,立青觉得背上一紧,他抖了一抖,险些落了下去,然而他不知从何出生一股异样的大力,硬挺住了。 他抬起了眼,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看到了那青衣女子衔怨带愁的望着自己,那目光仿佛是可亲的大姐,立青舔嘴角,一股咸咸的味道直流入嘴中,他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腥味,那是血,他的牙齿把自己的下唇咬破了。 “跪下!” 立青的双臂在抖颤着,他的心也在震颤,那瘦汉的狞笑声有如一柄锋利无比的尖刃在他的心窝刺割着,他的双臂麻木着,颤动着,他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再也支持不住,“噗”的一声仆倒地上。 耳边响起那瘦汉得意的狂笑,立青只觉得满腔热血仿佛要一涌而出。 但是那狂妄的笑声只响了一半,接着便是一阵旋风般蝗轻啸,再接着一连几声痛苦的哀嚎,一个冷峻的女子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废了你们这几个坏胚子的武功,看你们还敢作恶么?还不快给我走?” 立青惊得浑身一震,他睁开眼来,缓缓撑起半个身躯,只见那青衣女子像一尊女神一般立在场中,那个瘦汉和另两个壮汉满面痛苦地抱着胸口,像夹着尾巴的癞皮狗般跑了。 这女子竟会武功,她竟能一挥手之间把那三人的武功全废了? 立青惊得呆了,他眼前看见些也不自知,恍恍惚惚匍匐伏在地是,鲜血一滴滴从口角滴在地上。 直到一只温柔的手拍在他的肩上,一个轻柔得好像音乐一般的声音: “你……你受了伤?” 立青感觉到一只青色的袖子带着一丝缥渺的轻香从自己的鼻尖掠过。霎时之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冲动涌上立青的心房,从他仿佛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愚弄,他用力一翻身,站了起来,拔脚便往前跑。 他心中只是想着: 我还自以为可以保护她,那知反是她保护我,我……我真不中用,我……我被人骗了……” 他愈想愈是自哀,天地之大仿佛再无容身之处。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一旦发觉自尊心真的被人伤害了,他是多么悲哀,虽然他口中还要强嘴说: “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青衣女子惊叫了一声:“你……你怎么啦?” 立青已经连晃带摇地冲出数丈,她叫了一声,飞身追了上来,那身形之快之美,委实令人咋舌。 “嗨,请你等一下,我……我……” 立青觉得那女子已到身后,他向前一看,已到陡坡边缘,一股热血直涌上来,他奋身向下一跳。 那青衣女子惊叫了一声,紧急停住了身形,只见立青连滚带翻,从陡坡上直跌下去,疾比流星地跌到数十丈之下。 但是他在即将触地的时候,忽地一个翻身,姿势虽不甚佳,但却把那流星般的下坠之势化解了去,三摇两晃地站住了身形。 只见他衣衫片片,身上无数擦伤之痕,但是他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直向密林中狂奔而去。 坡上的青衣女子望着他渺小的身形消失了,她美丽的脸颊上浮上一层轻纱般的惆怅,渐渐地洒了一眶泪水。她露出两颗贝壳般玉齿,轻咬着纤薄的下唇,一声轻淡的叹息悠悠地随风而逝。 她虽有一千万个心要去追立青,可是脚下却是不能移动一步,心想去追一个男子,真是不可思议这事,她拂了拂秀发,心中想道: “我一出手便伤了三人,唉,我刚才气愤得什么都不能想。” 立青没命地奔着,他觉得满腹全是委屈,他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伏地大哭一场方觉舒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忍着眼眶中的泪水,跑着,跑着,荆棘划破他的脚踝,他像没有感觉似的。 最后,他跌倒在一草地上,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将出来,他伏地大哭,仿佛自从离家以后的满腹委屈,都从这一哭中涌泻出来。 他原是一个胸襟广阔的洒脱少年,天大的事也不放在他不。在乎的性子上,这时候他仿佛明白了一些,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有些时候,非要叫你在乎它不可。 一个人什么都看不在眼内,世上没有一件事值得他认真,那么他会变成怎样的一个人?这世界又会变成怎样的一个世界? 第十章 石中奇人 立青收敛了哭声,这些奇怪的问题一股脑进了他的脑子,他觉得忽然之间,似乎有某种东西进入了他的心中,他好象捕捉一些什么,又象是什么也没有。他迷惘地摇了摇头,爹爹的音容又闪入他的脑海,委时之间,他又觉得悲哀起来,于是他又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孩子,你还没有哭够么?” 忽然之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立青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这里是没有人的,他连忙一跃而起,举起袖子来乱揩一阵 循声望去,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他不禁又是奇怪,又有点害怕,他向那方向问道: “你是谁?你在哪里?” “哈哈,我是在你的身边。” 立青向左一看,只见左边是一个山洞,自己方才一味自怨自艾,没有注意到,那山洞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但那声音就是从洞中传出来的。 立青壮着胆子往洞里探进去,只觉得阴湿湿的,他行了几步,问道: “你在哪里?” “你找不到我的,我们中间隔着一块大石头哩。” 立青惊奇万分,他伸手向前一摸,果然摸着一块不知有多大的石头阻住入内之路,而且堵得密密贴贴。 若非把巨石移开,否则绝对无法入内。 他叫道: “难道你是被人关在里面?” 听他语气似乎觉得十分懊丧,但是立刻他又笑道: “那有什么稀奇,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还是被压在五指山下哩!” 立青听他这种时候凑出这么一句话出来,不禁哑然,他关切地道: “你被谁关的?关了多久啦?” 那人笑道:“说来也很不算长,大约有几年了吧?” 立青叫道: “里面有东西吃么?” 那人道: “也有些虫蚁鼠子之类,唉,只可惜我是不吃荤的……” 立青急道: “那你吃什么呀?” 那人道: “随便吃些草类植物也就够啦。” 立青不禁又惊又疑,心中渐渐有几分畏意,他暗道: “这人不是鬼也是疯子,我还是快出去的好。” 他正想退出,那人已经叫道: “要走么?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人来到这里,你就陪我谈谈吧。” 立青想想,又觉得可怜起他来,他停步道: “你要先告诉我,是什么人把你关在这儿的?” 那人拍了拍手道: “那个人么?说来也不怎么,只是他凭着一双空手举着这石头堵住洞口的功夫,可真有几下子。” 立青大吃一惊,这石头至少有几千斤,凭双手之力把它举起,那岂不成了神仙? 但是听这人的口气,似乎并不把它放在眼里。 立青想了想道: “你不肯说出他是谁来,也就罢了。” 那人即问道: “你年纪轻轻,什么事那么烦恼,干么哭得那么伤心?” 立青被他这一提,心中又烦恼起来,那些难解的一一浮上心田,他忽然问道: “老先生,你问得对,这世界上当真有好些事令人烦恼得紧。” 那人道: “孩子你有什么烦恼呀?” 立青想了想道; “这世界上的人,为什么总是把人的思想和行事作最坏最坏的猜疑?” 那人拍手道: “少年中。你说得好,只因为这世上原本就是坏人比好人要多些” 立青叹了一口气,想到这几个月来所碰到的人,除了那心如和尚,似乎全都是坏人,他不禁捏了捏拳头,望着自己腕上破碎的衣袖发呆。 事实上,人世间的是非善恶当是一发之别,所谓的善恶,并不是一个绝对的标准,那只是一个相对的比较罢了。 可怜的立青,方一入世就接二连三地碰到不如意的事,他本笥的洒脱象是突然之间变成了无比的固执,艾老八、金老儿、云焕和……那一张张阴森森的面孔飘过他的眼前,他又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 “立青啊,有些事不能不认真啊!” 他喃喃地自语着,转身向洞外走去,洞内那个人隔着石头却有如目可睹一般,立刻叫道: “孩子,你到哪里去?” 立青茫然答道; “我么?我要去学武艺,哪里可以学武我就去哪里。” 那人喜孜孜地拍手叫道: “成,你可以不必走了。” 立青停下身来,反身问道: “为什么?” 那人笑道: “你要学武难道还要去找别人么?找我就行了呀!” 立青在心中琢磨他这句话,虽似开玩笑,其实隐隐透出无比的狂傲气。 那人见立青不语,便连声道: “嘿,你不要以为我被人关在这里,其实呀,现在再叫关我的人来,我和他打一架,可真不知鹿死谁手哩。说实话,要想找一个能胜过我的,可真不容易呀!” 立青更是奇怪,他猜不透这人究竟会是谁,听他的口气,难道他是一个绝顶的高手? 他望了望黑暗中的巨石,暗道: “纵使他是盖世高手,纵使他睛教我,隔着这巨石又有什么用?” 他转过身来,急步走出洞去。他方走到洞口,忽然觉得眼睛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他连忙定神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就在这时,他的背后一个苍劲宏视的声音道: “小施主请了。” 立青吓得连忙一个翻身,只见自己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古稀的老和尚。 他方才从洞中走出来的,那洞又是被巨石赌死的,这老和尚分明是从外面进来的,自己直挺挺地向外走,竟不知他已经到了自己背后,天下有这等怪事? 他惊异不止地望着老和尚,那老和尚面貌十分有趣,他笑眯眯地对立青道: “喂,小施主你急急忙忙到哪里去?” 立青脱口道: “我……我要去学武……” 那老和尚怔了一怔,忽而笑道: “学武么?好,我教你一招。” 他一抬腿,左掌向下一划,右掌一翻拍出,洞口边一棵碗口细的杉树隔空而折,那折断的地方真比利斧砍的还要整齐光滑。 立青作梦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等功夫,那老和尚见立青惊得那般模样,似乎满心得意地摸了摸胡子,对立青道: “小娃儿,照我和尚这样练吧,哈哈……” 他笑着转向内大叫道: “喂,何老弟,老和尚来看你啦!” 那石头里面的人没有答话,却传出一种极其低沉有力的声音,初时好象大风骤起,过了片刻那声音愈来愈惊心动魄,直如千军万马在原野上奔腾一般。那老和尚侧耳听了一会儿,原来嘻笑的脸孔忽地变得严肃起来。 立青可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如醉如痴地注视着那整齐折断的大杉树,脑海中充满着的全是老和尚方才的那挥臂的一掌。 他呆呆地望着那断树,一步步走过去,触摸着那平滑的断面,忽然他喃喃自语地道: “不错,正应如此。” 他一抬腿,挥手一圈,一掌拍向身左一棵小树,拍的一声,那树一阵猛晃,倒摇落了一地树叶。 那老和尚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一看,见立青正满面愧色的望着摇摆的树干发呆,他不禁莞然一笑。 这时候,石洞里的声音变成了一种轻微但尖锐的呼啸,接着“拍”的一声,象是手掌拍在什么东西上所发的声响。 里面那人道: “老和尚,怎么样?” 老和尚白眉一扬,嘻嘻道: “碎的是第七块,还有……还有……第十三块,对不对?你好一手上乘‘隔山打牛’的掌力呀!” 里面那人停了一下,似乎怔了一怔,接着叹道: “老和尚你真行,我以为这次掌拍石板的手法一定能瞒过你,哈,谁知道还是让你听出来了。” 老和尚道: “何老弟,你上了大当……” 里面的人道: “怎么?” 老和尚道: “你那功夫当真练到炉火纯青,可是你忘了‘隔山打牛’原是少林寺的功夫,哈哈,老僧在少林寺吃了几十年的饭,纵然本事不济,也还听得出一些门路来呀!” 洞内那人似乎呆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才道: “喂,老和尚,去年你不是说今年底才能来看我的,怎么现在就跑来了呢?” 老和尚道: “我老儿在山上住得无聊,下山来更是没事做。你可知道,现在天下大平,我走了几百里路,也不见什么不平之事需要我老衲行侠仗义,所以就到这里来聊聊。” 洞里的人道: “和尚,你说我能不能移动这巨石呢?” 老和尚不假思索地道: “能。” 这下反叫洞里的人奇怪了,他道: “答得这么肯定么?” 老和尚道: “方才你那一招隐隐有龙吟之声,分明已经达到天人合一之境,这石头怕是拦不住你了。” 洞中之人道: “和尚,我们相交几年啦?” 老和尚伸手扳了几扳道: “从那年你夜闯少林寺算起……” 洞中人打断道: “不,那时候我们还算不得是朋友。” 老和尚笑道: “好,从那年老衲发现你被关在这里算起,每年老衲跑来寻你聊天,也该有三年了。” 洞中人道: “不错,待我移开这石头,第一件要做的事你猜是什么?” 老和尚紧接道: “去寻那关住你的人,打他一顿出气。” 他说得流利无比,似乎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哪里还象个出家人,洞中人道: “不,我第一件事便是找你较量较量。” 老和尚道: “找我?” 洞中人道: “一点不错,你这和尚老说自己武功不成,连你师弟都不如,可是从你所说的话可以听得出来,分明是在装驴,我非试试不可。” 老和尚仿佛面对洞中人一般,连连摇手道: “这可不成,老和尚如何能比得上你何老弟?” 洞中人哼了一声,正在这时,忽然“喀折”一声,老和尚回首一看,只见立青手舞足蹈在一棵臂粗的树前,那树从中折断,横躺在地上。 老和尚望了望那树折处,脸上顿时显出无经的惊疑之色,他一把跳起,飞快了跑过去,拾起地上的树干仔细一看,然后满脸不服气地对立青瞪眼睛道: “你学会了?” 立青红着睑点了点头,老和尚望了望他两眼,然后双掌一扬,猛可一个转身,双掌从肋下向后飞去,“啪”的一声,左右两棵杉树又是齐腰而折。 老和尚道: “你再学吧。” 言下大有“我就不信你还能学得会”的意思,立青看了一看,努力苦思了一番,依着第一掌的道理提气翻身双掌飞出,“啪” “啪”的两声,那树动也不动,老和尚得意地哈哈大笑,拍拍脑袋, 一摇一晃地走进洞去了。 立青不禁又羞又恼,他专心地回忆老和尚方才出掌的神情,一遍又一遍地模仿着。 老和尚走到洞中,便道: “何老弟,我那师弟你是知道的……” 洞中人道: “大名鼎鼎的少林掌门方丈我怎不知道?” 老和尚搓了握手道: “我师弟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天生太好过胜,譬如说下棋吧,他万万不是老袖的敌手,但却每次都要争个胜,有时候当着众弟子在,他是掌门人,我老和尚总不能让他难堪,只好让他赢个几盘,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洞中人笑道: “我被关在这里,除了你老和尚,有谁会来找我?我想告诉别人也办不到的。” 老和尚看看左右没人,这才正色道: “你道这次我为什么会提早下山?又是我一盘棋杀得他片甲不留,他发起火来,我这才下山来避避风头。” 洞中人大笑起来,笑声把石洞都要震塌似的。 老和尚愠道: “笑什么?” 洞中人道; “少林寺一向以戒规严著称,门中和尚在外人面前搬论掌门人的是非,只怕要以老兄为第一人了。” 老和尚不以为耻地道: “好在何老弟也算不得外人。” 洞中人大笑道: “好说,好说。” 这时候,立青突然喜气洋洋地一跃而起,他喃喃叫道: “是了,原来韩叔叔教我的那些都有许多妙用,我一直只道自己什么也不懂呢。” 他一声嚷着,一面提气翻身,双掌潇洒自如地从肋下向后猛飞而出,发出“呼”的一声。 只听“啪”“啪”的两声,左右两边各一棵树齐齐而折。 老和尚瞪大了眼,连声叫道, “咦,咦,咦,这小子真有这么行么?” 他摇摇摆摆地走上前去,象老朋友似的一把抓住立青的肩膀道: “哼,你又学会了是不是?” 立青红着脸又点头,老和尚忽然象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立青的脸叫道; “咦,老衲觉得你这张险有点眼熟。” 立青想笑,但是哪里笑得出来。老和尚用力地摇了摇立青道: “你想想看,我们有没有见过面?” 立青摇了摇头,老和尚偏着头想了半天,似乎有天大的难题难以决定,立青被他抓住肩膀站在那儿,实在不甚舒服。 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地把老和尚推开,等了好一会儿,总算老和尚把翻起的眼珠一转,放开手来乱搓一番,口中喃喃地道: “有了,有了。” 立青看着他,象在问:“什么有了?” 老和尚道: “喂,小朋友,我看你武功差得紧,一定没有跟人学过吧?” 立青心中大温,怒声叫道: “有!” 老和尚见风转舵,连忙道: “有?有也成,我知道,你虽有师父,可是你那师父一定比老衲差得远了,对不对?你瞧……” 他猛地向空中一招手,立青只觉得他的大袖袍带着一阵异常的暖风,他张开了手来,手心已多了一只麻雀,他手心平张,但任凭那麻雀如何振翼翅膀,地始终飞不起来。老和尚眯着眼玩够了,方才一放手,那麻雀“吱”的一声,飞上天空。 老和尚笑眯眯地望着立青道: “如何?你师父一定办不到吧?所以呀,你还不如跟我做小和尚算了……” 立青摇手道: “不,我不要做小和尚。” 老和尚一把抓住他,道: “对,不做和尚,不做和尚,我也懒得做和尚哩,我看……我看……我们拜师也不必拜了,即日开始授招吧。” 立青被他又推又拉,弄得没落手脚处,那老和尚露的那手功夫可真叫他心中钦羡得五体投地。 但是他忽然之间,想到了韩叔叔,虽然韩叔叔一直不让他唤师父,但是他在他的心中,韩叔叔正是唯一的恩师,他岂能不经同意,另投他师? 他心中原满存着要苦练武功的意思,碰到这怪老和尚竟主动要传他武功,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但他是个忠厚的人,一想到韩叔叔,他心中便是一紧,他待要开口拒绝,便是当他一抬头,看到老和尚一脸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老和尚自个儿得意了一会儿,这才发现立青脸色不对,他和声问道: “怎么?肚子不舒服么?” 立青道: “不成,我不能跟你学武,我要找天下第一高手去……” 这句话原是立青信口拿来搪塞的,岂料老和尚一听这话,登时喜上眉梢,他转首向四方看了又看,确见没有旁人之后,这才凑近立青的的耳朵细声道: “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你不是要找天下第一高手么?哈,这人就在你面前,正在和你说话哩。” 立青重重地震了一下,他还以为老和尚在说笑话,老和尚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本正经,极是严肃,那神情叫立青不得不信。 这一来,立青再没有说话,老和尚一个箭步进了石洞,他大声嚷道: “何老弟,这一下可真妙极啦,我那师弟什么都比不过我,却只比我老袖多了一个好徒弟,这一下老袖也有了好徒弟,凭我们师徒两个包管能胜过心如那个小笨和尚,哈哈……” 立青听他说“心如”,惊叫道: “心如?” 老和尚反身叫道: “不错,怎么,你认识他?” 立青点了点头,老和尚抓了抓头道: “你一定给他什么好处,否则这小鬼头岂会和你相交?” 立青心想道: “咦,真让你猜对了。” 那洞中人冷哼一声,道: “老和尚,你说这孩子天资如何?” 老和尚拍手笑道: “我还没见过比他更好的……” 洞中人道: “老和尚你先莫得意,他是我的传失,你是收不成的。” 老和尚惊得一跃而起,道: “何老弟,你说疯话吗?” 洞中人道: “他要学武,我比你先答应给他传武。” 老和尚怒道: “此话当真?” 洞中人扬声叫道: “喂,那小娃儿,我问你,我是否先曾答应过传你武功?” 老和尚连忙向立青望去,立青心想洞中人确曾要传自己武功,便点了点头。 老和尚叹气道: “何老弟,老衲可不会抢你的徒儿,不过……” 他说到这里,面露喜色,笑道: “不过你人在石洞里,我看你怎么教他?” 言下有幸灾乐祸之意,立青听这两人对话,分明不经自己的同意,把自己当作东西似地你争我抢,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老和尚的话才说完,洞中人冷冷地道: “老和尚你别担心,我要出来了。” 紧接着一声惊心动魄的闷声传出,大地一阵震动,山石都似乎要崩落下来一般,老和尚吃了一惊,向后一翻,跃出了石洞。 只听得轰然一声,满天扬起了大片灰砂,就象浓烟厚雾骤起一般,五步之外便树木不见。 那片尘砂落下来之后,景物逐渐清楚,尘埃中骇然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双手举着那万斤巨石,象座天神般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轰然又是一击,那大汉把巨石一放,落在地上,黄土地顿时陷下去一个大坑,把那大石整整埋了三分之一。 老和尚叫道: “何老弟,你真成功了!” 那大汉忽然仰天长笑道: “那年……那年……他用这石封死了洞口,‘石头’啊……石头,你岂能困得住我?” 老和尚伸手挥了挥眼前的烟尘,哈哈大笑道: “妙啊,妙啊!” 那汉子把手中的兵刃插回肋下,愕然道: “妙什么?” 老和尚嘻嘻地道: “加上你老弟,‘道僧王后’的顺序儿要改一下了。” 那汉子没有说话,褴褛的衣衫飘荡着,肋下那一只奇亮无比的奇形兵刃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老和尚的话可真还不少,他见那人不言语,忽然搓搓双手又大笑起来。 那汉子望了望他道: “又有什么好笑?” 老和尚道: “你是现在动身,还是歇一夜明儿才走?” 那汉子摸了摸满是乱须的下颚,茫然道: “走?哪里走?” 老和尚道: “找那人报仇去呀!有道是‘有仇不报非君子’,管他是什么来头,既然惹上了头,给他来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说得眉飞色舞,好不兴高采烈。 那汉子只是听着,并不说话,他猛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宛如晴天打一个霹雳,震得地动山摇,只见他猛可伸出左掌,那掌上孤单单的只是长着一只拇指,其余四指皆如天生未长一般。 他喝了声道: “倒是老和尚先接我一指!” 他一指点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就仿佛大风暴即将来临一般,老和尚斗然双目圆睁,面上色变,他暴吼一声道: “血指刀!” 只见他白髯根根竖起,面孔骤然变红,大袖猛扬,一股纯和这劲如泉涌出…… 站在一边的立青只觉一股无形的劲力逼得自己退后十余步,放眼场中,只见两人相距七尺之遥,而两股内家真力却如巨涛汹涌一般,轰然一声暴震,四周林木皆为之簌簌作响,飞砂卷起三丈余高,霎时之间,真是日月无光,飞砂走石。 立青伏身在一块巨石之后,气浪余波挟着漫天砂尘,使他睁不开眼睛,耳中只听到轰然的闷震。 当他睁开眼来时,只见场中恢复平静,那汉子和老和尚仍隔着七尺对立着。 老和尚的脸色红晕已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他喃喃地道: “血指刀……血指刀……” 那汉子的脸上现出一种满足的神情,嘴角上挂着一丝会心的微笑,他轻声道: “好精纯的达摩神功,我怀疑达摩祖师圆寂之时,是否有老和尚你这身功力,好个老和尚,你真会装呀!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知道啦……哈哈,原来少林寺掌门人的大师兄竟然就是……” 他还没说完,老和尚忽然大笑打断道: “哈哈,你既然知道,就不要说话啦,记住,替老衲保守秘密。” 那汉子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和尚的手臂,爽朗地道: “老和尚,你真行啊!” 这时他放眼看见了立青,霎时之间,他不禁怔了怔,立青天陷在一个迷惘之中,他暗中盘算道: “血指刀……血指刀……难道他就是何叔叔?” 那汉子向立青仔细打量了半天,道: “你……你就是方……” 这一个“方”字说出口,立青再也忍不住大叫出来:“何叔叔,何叔叔,是我,我是方立青……” 他从父亲的话中听到这个盖世英雄的何叔叔不下千次。 但是他却从未见过何叔叔,当父亲带着他逃命的时候,他被点了昏睡穴,而当何克心在鬼愁谷中血战力败追杀之后,未等立青醒来,这位奇功骇人的何叔叔飘然而去。 立青曾不只一次憧憬何叔叔的神风英姿,从爹爹的话中,他把何叔叔想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神奇人物。 现在眼前这何叔叔虽然衣衫褴褛,但是那高大的身躯如铁塔一般耸立着,宽阔的肩膀象是挑得起两座泰山,那奕奕目光中,正射出立青心深梦幻处的英雄气概。 “不错,我是何克心,立青,立青,对了,你的爹爹呢?” 立青听到“爹爹”两个字,心中一酸,正要从头说起,老和尚一个虎跳窜了过来,他一把抓住立青道: “不错,不错,我说怎么我们似曾相识,那天你被你父亲扛在背上到我少林寺来,一点也不错,哈哈,你和父亲真象极了。” 立青强抑着冲动,把自己的一切经过说了出来,何克心听到“紫金令牌”插在方宅墙上,他脸色蓦地一变,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叫你走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鹰爪孙是谁?” 立青答道: “飞狐云焕和!” 何克心紧张地问道: “除了他还会有别人么?” 立青摇头道: “不知道。” 何克心喃喃地道: “那只飞狐虽厉害,但若只他一个,也吃不掉方老哥,但若……” 立青听到这里,心中一紧,何克心说到这里心里也正是一紧,他没有再说下去。 老和尚插口道: “你们是说方施主么?依贫憎看他后福无穷,包管有惊无险。” 何克心似乎心中甚烦,他冷声道: “老和尚又胡言乱语了。” 老和尚惊道: “咦,奇怪,你们竟不知道老衲的精通卜课预言之术,我师弟无眉和尚得逊我几筹呢!” 何克心见他脸上十分正经,不象说笑的样子,不禁半信半疑。 立青虽然急,但他继续一想,这一切只怪自己武功不行。韩叔叔说自己内力已经有了根基,但自他流荡江湖以来,发现高手如车载斗量,自己愈觉得不行,如今便是急又有何用? 其实他这一出门,所碰的凑巧便威震武林的人物,甚至有些是向十年不出江湖的老前辈,若论平常武林中,立青其实也算得少年好手的了。 □□□ 何克心浓眉一凝,他一掌拍在身边的巨石上,那石块哗啦啦地碎了一大片,他喃喃地道: “飞狐真是那么样为他主子卖命么?他公报私仇罢了,哼,无敌三剑是我宰的,飞狐啊飞狐,你有种便来找我何克心吧!” 立青斜睨着他左掌上光秃秃的,仅余的一只拇指显得孤零零的,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霎时之间,他没有考虑到其它的,只兴奋地大叫道: “何叔叔,你寻三心红王挑战,如今……如今你还健在,那岂不是……岂不是三心红五输……输了?” 他只记得父亲说何克心与三心红王势不两存,如今何克心尚在,那岂非三心红王输了?他可没有想到其它。 何克心双目精光一闪,道: “不,他没有输!” 立青一怔,忙道: “我知道啦,你还没有去找他……” 何克心重重地摇摇头,道: “不,找过了。” 立青一怔,他嚅嚅地道: “那……那……” 何克心一字一字锵锵地道: “就在此地,我找到了他,第三时辰上,我输了。” 立青惊叫道; “啊……就是三心红王把……,你关在这里的?” 何克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立青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他的心目中,这位父亲描述的何叔叔是一个不败的象征。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何克心的眼睛,想要从那目光中找出一丝答案,但是他所看到的,仍是一片令人心震的神光。 “但是,但是血指刀……” 立青茫然地说出了这几个字,何克心缓慢地道: “就在我第三个时辰刚开始的时候,我猛提一口真气,待要施出‘血指刀’时,却突然发现我这血指刀尚未纯熟,在极耗内力拼斗了两个时辰后,一口气竟然提不上来,就这样,我输了……” 立青无言地望着他,看了一边的老和尚,然后才沉声道: “好厉害的三心红王,我的血指刀竟然始终没有施得出手!” 这句话听在老和尚的耳中,他却哈哈笑道: “你说这话并不是说三心红王厉害,主要是说明你因为没有施出血指刀才让红王打败的罢了,哈哈。” 何克心不以为忤,微微一笑,没有理他,立青倒觉得这句话十分听得入耳,他不禁仰起头来,冲着老和尚一笑。 老和尚大声叫道: “对了,小哥儿你方才说识得心如小和尚,这是怎么一回事?心如这小鬼现在哪里?” 立青道: “我与心如师兄是在路上相透的,他么,他去寻找武当小道士的晦气去了……” 他话没说完,老和尚已经喜得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何克心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咦,咦,你怎么啦?” 老和尚笑得打跌道: “我那师弟无眉和尚送心如这小鬼下山的时候,千千万万嘱咐的就是不可与武当的道士结仇,那知道呀,哈哈,无眉和尚教的好徒弟呀……” 他笑着把手拢在袖袍中,一派袖手看彩的模样,何克心和立青对望了一眼,不知他是何居心。 □□□ 老和尚道: “我老纳这就回少林寺,好好奚落无眉老儿一番。” 立青一听不妙,连忙道: “使不得,使不得,其实心如师兄已是百般忍耐,实在那些武当道士太过……太过……” 他宅心仁厚,急于替心如解释,其实心如为什么和人家武当道士斗上了,他根本就不知道。 老和尚听他如此说,替他接道: “太过藐视我们少林寺是不是?” 立青正急于不知该说“太过”什么,听他这么一说,不假思索,立即答道: “对,对。” 老和尚瞪大了眼睛,问道: “武当道士说些瞧不起我们的话,是不是?” 立青胡乱点头道: “是……是……” 老和尚的双目再睁大了一分,一字一字地道: “武当道士说丹阳子单剑独闯少林寺,吹得如何了得,是了不是?” 立青还没有看清楚老和尚的脸色,他低头胡乱道: “是……啊……丹阳子,丹阳子是谁?” 老和尚已经气得一掌拍在身边的石岩上,那上下两尺的方岸被他一掌拍在粉碎后,他怒声道: “对,是该如此。” 立青骇然望着那一堆粉碎的石屑,问道: “是该怎样?” 老和尚怒道: “心如是该去找那该死的武当道士。” 立青一呆,见他方才要去告心如,现在却赞成心如起来了,但他心想不管怎样,大概总不会回少林寺去告心如了吧。 他再问道: “丹阳子是……” 老和尚双目一皱,不耐烦地道: “丹阳子是谁你都不知道么?就是武当掌门纯阳观主呀!” 立青想起心如所说的武当掌门大斗少林之事,不禁呵了一声。 老和尚憩了一憩,忽然道: “后来呢?” 立青道: “什么?” 老和尚道: “我说那心如小和尚后来如何?” 立青暗道: “原来他还是很关心心如的。” 他笑了笑道: “他去寻武当道士,我就与他分手了,不过我想他绝吃不了亏,我亲眼看见他接飞狐雪焕和和铁掌司空凡各一招,那份威风……真动人极了……” 何克心虽然不出江湖,但也知道铁掌司空凡的大名,他下禁心中微微一震。老和尚见立青说得钦佩之色跃然面上,他感同身受,哈哈笑道: “不错,不错,无眉和尚徒儿是不错……” 说到这里,他话题一转,冲着立青道: “所以说,我老衲必须也好好选一个好徒,喂,小娃儿,我看就是你算了。” 他话未说完,何克心猛可冷然道: “老和尚,刚才还说的,不能他我的徒弟!” 老和尚道: “何老弟,你何必呢?你收不收徒弟打什么紧?” 何克心道: “何克心没有徒弟是小事,血指刀失传了百年,岂能再次失传?” 老和尚没听出他的意思,嘻嘻道: “你随便什么时候再等一个娃儿不就行了?” 何克心道: “来不及了。” 老和尚道: “为什么?” 何克心仰天一笑,一字一字缓慢地说道: “我传了血指刀绝学,这就马上去寻三心红王,这一次,嘿我们两个人中必有一个活不成了。” 立青心中猛震,他失色地抬起头来,只见何克心昂然望着天空,于是立青随着他的目光,也抬起了头。 天穹,一片飞霞。 第十一章 少林奇僧 天空中的一朵白云,象一个身着白袍的胖子用肘支着头,躺在蓝色的大胡床上,微风轻轻地拂着,树叶疏疏地摇摆着,丛草野花相间,红的、白的、绿的。 那块巍峨的巨石仍然矗立在那儿,日子在这恬静的山中飞快地飘过,一眨眼,已是十日。 在左边一大丛长草中,一个少年正目皱眉呆望着天空,他口中喃喃地自语道: “这一招……这一招……究竟该怎么样?” 他左一掌,右一掌,然后手掌就停在空中了。 他想了一会儿,忽而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只停在空中的手掌一翻拍下,只听见呼的一声异响骤然发出,他的手掌落在一棵小树上,那树从头到尾一枝一叶也不曾摇晃。 但是过了半晌,一阵大吹吹过,忽然哗啦啦地一声,倒在地上。 少年面上露出喜容,他自言自语地道: “正是,正是,要这样才行。” 他话还没说完,忽地背后一个声音接口道: “正是个什么?要这样行才怪哩!” 少年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和尚面带笑容站在自己身后,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完全不知道,那老和尚道: “嗨,姓方的,你自己觉得这一招练得挺好,是么?” 方立青心中虽觉甚是自得,但口中不得不谦虚地道: “哪里,哪里,请大师指正则个。” 老和尚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板起脸孔道: “这十天以来,有何克心那小子教你天下无双的武功,还要问我老和尚干什么?” 立青不断他说这种话来,他结结巴巴地道: “这……这……这话怎么说?” 老和尚道: “你可知道你的武功进步了多少么?”。 立青道: “晚辈自觉胸中有一股难抑之劲,似乎就要呼之而出,以前觉得难之又难的招式,现在只要一伸手就能做到了……” 老和尚伸手止住他说下去,干笑两声道: “让我老实告诉你吧,这十日以来,你小子比之以前至少已高了一倍有余。” 立青面上露出惊喜之色,还没有说话,老和尚又一沉脸道: “你先别高兴,象你这般练法,要想比得上那心如小和尚,至少也得三年。” 立青一怔,试想以心如之资质,自幼在少林寺掌门悉心调教之下,十年苦修方自能在武林之中一鸣惊人,这老和尚说三年便能比得上心如,难道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 老和尚看他脸上怔怔的傻相,哈哈笑道: “方才我和何克心斗嘴,我老衲说纵使你何克心使尽浑身解数要想令方小子能练血指刀,至少要在五年之后,你何克心尚能再等三心红三五年么?你猜何克心说什么?他说你方立青是他的徒儿,不要我多管闲事,你说气不气死人?” 立青不好回答,老和尚继续道: “你不必说,我也知道你心中甚是同情者衲,嘿,他不要我管,我偏要管。” 立青瞪大了眼,心想这倒奇了,倒要看看你究竟怎生管法。 老和尚面露神秘之笑,四面望了望这才道: “今日我老衲索性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若依我老袖,我老和尚用少林佛门心法,可助你在三年之内达到能练血指刀之境……” 立青听得全身一震,他脸上自然露出无比喜色,但是立刻他又恢复了平静,那份惊喜之色在他的脸上一霎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老和尚眨了眨眼道: “你可是怕我老和尚有什么难事要你做么?全没那回事,只要将来我带你上少林寺的时候,你对我师弟说声你是老衲的徒儿便行。” 立青一怔,老和尚深怕他不肯答应,叫道: “你不肯遗忘你那原来的鬼师父是么?也成也成,只要你肯说我老衲亲自教你武功,这……这……这么好的生意。你还不……还不答应么?” 立青反觉不好意思起来,他作梦也没想到,世上会有这等事情,他尴尬地笑了笑道: “本来大师便传授过晚辈嘛!” 老和尚喜道: “你是答应了,你跟我来。” 立青只得跟着他走,老和尚转了几个弯,也不知他是怎么走法,竟让他走到一个浓阴敝天十分隐秘的地方来,立青正要开口,老和尚道: “你先坐下。” 立青依言拣一块干燥之地坐下来,老和尚一言不发,伸掌按在立青的身上,立青吃了一惊,正要回头,老和尚喝道: “不要回头,快些运气。” 立青提了一口真气,只听老和尚在他身后大喝一声道: “把定神堂之明,放松百骸。” 立青依言把全身关节一松,只觉得那口真气愈来愈远,自己渐渐进入一种飘飘然的境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和尚叫了声‘起’来,立青才觉得神智一清,他抬头一看,顶上密林隙孔中射入点点刺目之光,已经是日正当中了。 他一低头,只见自己浑身上下全部被汗水透湿了,回头一看老和尚,只见他面上异常红润,顶门尚自冒着丝丝蒸气。 立青道: “大师,你的脸色好红……” 老和尚一挥手阻止他说下去,却低声道: “你快出去,何克心在找你了哩。” 立青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但他仍是赶快奔了出去,跑到林外,却不见何克心的影子。他心中一动,知道老和尚必是有意借题支开他的,这个念头一起,他再也忍不住又悄悄地走了回去。 他探首一看,只见老和尚满面肃然地盘膝坐在地上,面色由那异常的红色渐渐复原,立青恍然大悟,他心中一阵激动,暗暗叫道: “原来大师是拼费自己的功力来助我早成……他……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 正在这时,忽然远方传来一阵喊声: “立青,立青,你跑到哪里去了?” 立青知道是何叔叔在喊他,他连忙悄悄又退了出来,走出密林,只见何克心正站在那块巨石上面四处观望,立青跑上前去叫道: “何叔叔,我在这里。” 何克心道: “立青,你练武也太勤奋了,看你把全身衣衫都汗透了。” 立青唯唯诺诺,何克心忽然凌空飞起,这一跃,竟达到五六丈高,加上原来在巨石上的高度,只觉得他如一粒弹丸一般射向天空,身形愈来愈小,直把立青看得心驰神眩,讶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克心的轻身功夫是一件令人难解的奇事,当年大雾之中他夜闯鬼愁谷,飞身如履平地,少林方丈无眉禅师直以为是昆仑掌教长春上人观临,然而何克心却又不承认是昆仑的掌门。 □□□ 立青望着何叔叔在空中挥舞着两条破袖,如神仙一般冉冉而降,他方叫得一声: “何叔叔,您的轻功……” 何克心在空中突然猛降而下。口中叫道: “立青,留神接掌……” 立青猛提一口真气,身形顺着何克心的冲势自然而然地一转身,反手已拍出三掌。 何克心在双足即将落地的一霎时间,身形竟然在空中一停,他单掌如闪电般封了过去,不仅把立青的三掌对住,而且攻势反倒强了一倍有余。 立青见到这一掌的妙处,心中不禁又惊又喜,只这一刹那间,何克心的掌已按到胸前,立青左掌一圈,右掌待要发掌,忽然身上一软,力道提不上来,何克心的掌心一触即发,立青退了五六步。 立青心中知道这是方才和老和尚尚在密林中急行运功,自己没有休歇之故。何克心望着立青起手落步之间,招出如风,原是一脸喜色,这时却是面色肃然,负手轻轻叹了一声。 立青还不知何克心所思,何克心喃喃地道: “……强求不来的……” 立青兀自沉醉在方才何叔叔那一记妙招之中,这时闻言道: “什么强求不来?” 何克心叹道: “欲速则不达,难道世上真没有又好又快的办法?” 立青一怔,何克心道: “当年全真教一代宗师青木道长呕尽心血。在短短的数年之内造就出一个陆介来,陆介弱冠之龄却连获奇缘,龙涎香异宝使他省却了一甲子苦修功力,便他毕竟在沉沙谷中之一战与敌俱没,赫赫不可一世的全真教从此一蹶不振,可叹啊可叹!” 昔年陆介与韩若谷誓死大战,双双沉入沉沙谷的掌故在武林之中真是三尺童子也知,立青如何与韩若谷誓死大战,他不知何克心为什么说起这个来了? 何克心接着道: “传言陆介濒死之际突通天人,驭剑飞身斩了韩若谷,他早起先中的一剑,又何尝不是因为功力未臻心能二用。若当时换了青木道长,以他数十年苦修之功,偷袭对他岂能得手?一分历练一分功夫。纵然天赐奇缘,火候未足又怎奈何? (陆介血战沉沙谷事详见拙著沉沙谷。) 立青这才知道何叔叔的感慨是因己而发,他想自己方才全是因为跟和尚练功消耗体力太多,但还是不说的好。 何克心仰望天空,沉思了半天,喃喃地道: “欲速则不达?哼,不达也叫你达!立青,今天休息,明天我传你上乘内功!” 他说完便走了,立青心中十二分的激动,他想到何克心和老和尚的殷切授功,又想到自己方才领悟的那些武学上乘妙谛,心中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感激,茫茫然望着天…… 天,黑了。 立青躺在石洞里,他想着何叔叔今天所说的一番话,他仿佛见着昔年的沉沙谷大战,那场血战早被武林中人绘影绘声地编织成美丽的史诗,黑暗中立青仿佛目睹着陆介威风凛凛的神姿,他叹了口气,喃喃地道: “他虽然只活了二十岁,但是,这已经太够了。” □□□ 天亮的时候,何克心走了过来,他轻声道: “立青,醒了么?” 立青爬起身来,何克心道: “你随我来。” 立青跟着他,天还是鱼肚白色的,转了几个弯儿,立青不禁惊奇起来,原来何叔叔领他所去之地,正是昨日老和尚带他来的密林。 何克心带他到了昨日老和尚带他来之地,反首笑道: “这地方是我昨夜才发现的,真是个隐密的好地方。” 立青忍住笑,何克心道: “立青,你盘膝坐下,提气运行。” 立青依言做了,何克心也盘膝坐在他对面,一伸双掌抵住了立青的双掌,立青的真气自然而然地顺着昨日老和尚所引导的道路运行起来。 当何克心的双掌一触及他的双掌时,立刻一股纯和之气传了过来,竟是处处逆着全身穴脉而行,立青要想顺着它,但自己真气竟不受控制,只是照着昨日的情形越传越快起来。 何克心却是顺着他的来势一吞一吐,立青立觉一种温和之气打入自己的穴脉之间,那原有的真气运行又加快了几分。 每当何叔叔一吞一吐,便有一阵热潮打入了穴脉之间,奇准无经。立青觉得身内仿佛多了一些什么东西,但又觉不出究竟是何物,只是运行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顺势。何克心的脸色却是愈来愈惊奇,最后两股真气缠在一起,互不相让,何克心满脸惊色,潜心思索了一会儿,大喝一声道: “吐气!” 立青把那口真气吐了出来,何克心放开了手,问道: “立青,你以前的功夫不是你爹爹教的?” 立青点了点头,何克心道: “教你之人是怎样一个人?” 立青道: “韩叔叔是个气度威猛的中年人。” 何克心咦了一声,喃喃道: “中年人?难道世上又出了这等高手?他——韩叔叔是个道人吗?” 立青奇道: “韩叔叔怎么会是道人?” 何克心紧接着道: “那么他是个僧人?” 立青更奇道: “不,韩叔叔是俗家人,不是出家……” 何克心面露紧张之色。他一跃而起,大叫道: “那么他是三心红王的徒弟!” 立青也惊跃而起,急声道: “不,不可能……” 何克心道: “你怎么知道?” 立青道: “三心红王有一个徒弟叫‘追魂钢羽’的,他和韩叔叔是生死大敌。” 何克心不禁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仰首潜心思索起来,立青站在那儿很觉无聊,何克心想了一会儿,忽然拍手道: “啊——原来如此。” 立青道: “什么事情,何叔叔?” 何克心道: “我实想不透你那韩叔叔是谁。” 说到这里他也停了下来,凝视着立青道: “不管你是谁,说来我可还得谢你一声哩——” 立青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他接道; “方才我以为毕生功力所骤的纯阳之气打入你穴脉之内,却遇到你的体内真气相抗,我若要压过你的真气,自是易如反掌,但是我一触之下,发现你那真气运行之基虽甚浅薄,却隐隐透出一派博大精深的味道。我试了数次,更令我吃惊不已,从你运行之中我感出这门内功之深奥绝不在我之下,只是你功力还差得太远罢了——” 说到这里,他歇了歇道: “现在我可明白啦,我是说我从方才那两下真气相抗中,悟到一两处平日不曾想到的地方,所以我说还该谢谢你哩。” 立青是个聪明人,他已经完全明白一切,必是昨日老和尚传授的运气之法在作祟,他几乎想说出这经过来,但是他想到自己说出来,老和尚必然不喜,便终于忍住没有说出来,何克心道: “你先出去罢,以后——每天这时候到这里来。” 立青应了一声,怀着异样的心情走出了密林。 □□□ 落日的夕阳替这荒凉的山区平添了几分艳色,立青躺在一棵大树打盹。金黄色的夕阳照在他的头发上,一半成了金发,一半成了紫发。 他一翻身爬了起来,睁眼一看,只见一张笑眯眯的老脸横在眼前,他不禁疑惑地道: “大师,是什么时候啦?” 老和尚笑道: “你快起来,随我走。” 立青揉揉惺讼睡眼,跟着老和尚走,果然三转两转,又转入了那密林去了。 老和尚笑道: “何克心在洞里吐纳运功,我这好地方绝无人能找得到,嘻嘻。” 立青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和尚攒了他一眼,不知他笑什么,他指了指地上干草道: “坐下。我们继续练。” 立青坐了下来,老和尚伸手按在他背上,运气之下,又迅速地流通百脉起来。 立青立刻觉得全身有成不出的舒服,尤其是早晨何叔叔打入真气的穴道,真是血阳气顺,一股详和之劲缓慢透出,散向全身,他努力驾驶着那口真气,越转越快。 过了半个时辰,老和尚忽然咦了一声,他似乎发现了一件怪事,只见他皱着眉,凝目望着立青,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咦了一声,这一次他可奇得站了起来。 立青那一口真气正好从丹四下回升上来,他吐了出去,也站起身来,只见老和尚摸着光头潜心苦思的样子,立青不敢打扰他。 过了半晌,老和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立青奇道: “大师,什么事好笑啊?” 老和尚笑着拍手道: “我知道了,今天早上何克心可曾传你吐纳的工夫?” 立青点了点头,老和尚道: “怪不得一日不见,你运行的真气大大不同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翻了翻眼珠,喜孜孜地道: “何克心一生练功专传外家着手,我老衲倒要试试你的内力究竟走的是什么路子?来来来,我们再练练——” 他不由分说,一把扯住立青,硬拖他坐了下来,又重行运气。 运行一周完毕,老和尚一跃而起,抱着光头叫道: “不对,不对。” 立青好奇心大起,嚷道: “什么不对?” 老和尚道: “何克心一身外家功夫举世无双,瞧他额隆颊润,神光直射印堂,分明是最纯正和外家高手模样,但……但……但是他的内功路子会怎么这邪?” 立青吃了一惊,道: “什么邪?” 老和尚道: “一呼一吸,全是大反正道。 立青不明其意,正要再问,老和尚忽然又面露喜色,大叫道: “对,对,试想你若不是专走这极端的路子,又怎能练出这霸道绝伦的‘血指刀’来?我真糊涂了。” 他笑嚷着,忽然又一把抓住立青,叫道: “让我试试看,方……方立青,我们于练过。” 立青从早到晚现在已经吐纳练了三次,这时涵养再好,也忍不住面露难色,老和尚见他哭丧着脸,忙好言央求道: “最后一次……保证最后一次。” 立青只好叹了口气,再度坐一来,待真气运行一周,他站起身来,抬头一看,老和尚脸上露出无比喜悦之情,立青问道: “怎么?” 老和尚道: “真想不到何克心一身盖世外功,而内家功夫却也如此精妙,这内功大异正统,想来必是老何自己创的,老和尚可真服了。” 立青想起早晨何叔叔的话来,不禁莞然,老和尚想了想搓手道: “嗯——嗯——” 立青奇道: “什么?” 老和尚道: “从你身上所生的抗力,老衲似乎悟着了一点什么——” 他说到这里,忽然拍手欢声道: “对,你千万别说老衲传你的内功之事,你每天都到何克心那里去练内功,晚上便到这里来我教你,这样我就能从你的身上一窥这门上乘奇功的全貌了,他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无所谓地点点头。 老和尚兀目一个人喜得挤眉弄眼,立青打了一个呵欠,他揉揉眼睛道: “我要去睡了。” 老和尚道: “你也该去睡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啦?” 立青一头钻出密林来,略一仰目—— 长空漆黑。天过半轮明月。 第十二章 言者无心 鸟儿吱吱地唱着,山间好一片明朗晨景。 这时候,有两个人从山下羊肠小道奔了上来。那羊小道并不十分好走,但是这两人步履如飞,遇到大石拦路,他们一跃而起,人在空中伸手一按石头便飘然而过,姿势美妙之极。 山上面,立青和何克心并肩坐着,他们默默注视着这一对疾奔而上的人。 “何叔叔,这两人好一身轻身功夫。” 何克心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山下那两人已经到了山腰,何克心道: “这两人在武林中必是颇有大名的人物。” 立青道: “依小侄看来,这两个人都是内兼修的高手——” 何克心笑了笑道 “何以见得?” 立青道: “看他们跑得飘逸无比,身形有如行云流水一般,分明内力充沛,但当他们跃身拍掌时,则又露出一种刚猛的威势,倒象是个外家的高手。” 何克心点头赞道: “不错,你剖析得十分中肯。” 就这一阵子,两个人已经奔得过了,何克心一拉立青道: “我们不要让这两人看见。” 他拉着立青躲到一块突出的石角下,不一会儿,那两个人已经走近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要不是我冒险闯这条没有人走的路,只怕我们还得多走两日的路程哩,翻过这山,雁荡就在望了。” 另一个雄壮的声音道: “说的虽是,可是这漏夜兼程的赶路,可苦了一双腿啊。” 那沙哑的嗓子道: “这块平地真不错,我们坐一来歇一会吧。” 两人走到立青和何克心先前坐的地方,就在那儿坐了下来。 立青偷偷望过去,只见左面坐着的是个白袍儒生,年约四旬。 右面坐的却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 两人坐在那儿歇憩,中年和尚从腰中取下一个大葫芦,捧起来大口大口地喝水。 那和尚喝完了水,又取出些干粮,问那儒生道: “赵兄,用些素食?” 那懦生口声沙哑,答道: “谢了,小弟不觉饥饿。” 和尚赞道: “赵兄的内力深厚,跑了这多山路却是如履平地,小僧好生佩服。” 这时何克心拉了立青一把,低声道: “这和尚是昆仑的。” 立青道: “何叔叔您认得他?” 何克心摇摇头道: “不,我认得他的身法。” 这时那白衫儒生笑道: “过奖过奖,武林中谁不知道你屠龙大师的大名,当今昆仑一脉,除了令师长春老禅师,你屠龙大师是第一把好手啦。” 和尚道: “小僧不经常在武林中走动,浪得这一点虚名而已,如何敢称得上大师两字?” 中年儒生道: “此次荡风云际会,赵某不过是看看热闹的性质,大师身为昆仑一脉的代表人物,必然怀有重任,到时候赵某必能目睹大师一显神威。” 和尚笑道: “罢了,罢了,莫说出家人不敢赶这趟百年未有的大浑水,便是敢,凭贫僧这一块材料够吗?说实话,贫僧此来不过是奉师命借这机会寻找一个人,家师相信如果那人还在世上,这次他必会现身雁荡的。” 那中年儒生他说千里迢迢赶来只为了寻找一人,自然有些不信,和尚望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信,忍不住道: “赵兄莫要小看了此人,据家师估计,若是当真此人一出,只怕——只怕——” 和尚缓慢地道: “只怕‘道僧王后’的顺序得整个重新排一下了。” 中年儒生惊得一跃而起,惊问道: “这人是谁?” 和尚道: “这人的名字说出来赵兄也不会知道,还是不说也罢。” 那中年儒生沉思一会儿,又开口道: “不是小弟信不过大师,实是大师此言太过令人惊疑,试想天下又出了这么一位盖世高手,赵某武功虽然不济,但怎会连个耳闻都没有?再说那人既是神功绝世,又岂会是无姓无名之人?” 和尚知他相激,但他似乎不喜隐藏心中之话,这时再也忍不住道: “告诉你也不妨,那人姓何,名字叫克心!” □□□ “何克心?何克心……” 中年儒生喃喃念着这个惊天动地的名字。 躲在石后的立青觉得全身一震,他回首看看何叔叔,只见何克心双目低垂,坐在石下,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这时那和尚道: “昨日赵兄所说的事,现在可以详细告知贫僧了吗?” 那中年儒生道: “并非小弟隐瞒,实则昨日那地方人多口杂,小弟深怕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想了想才道; “此处别无旁人,说与大师知道无防,小弟这一路赶来,路经蜀中峨嵋大北约三百里之处的一个小庄落,却发现了一桩天大怪事——” 立青本见这两人谈个没休,心中甚是烦恼,但是忽然听到“峨嵋之北三百里处的小庄落”这儿个字,他的一颗心险些儿跳将出来,峨嵋以北三百里,小庄落,这不是我的家么? 中年儒生道: “那时正是深夜,小弟施展轻功夜行。正奔得兴起,忽然黑暗中一把火起,烧得红光冲天,小弟不禁停下脚来仔细一看,只见五条人影如流星一般从火不名飞窜出来,其中两人背对着小弟,另外三个人却是面对小弟而立,小弟仔细一看,直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也就是我昨日在人多之地不便说话的原因。” 那和尚奇道: “咦,这倒奇了,那三人是何等人物?” 中年儒生道: “左面的老者手持长剑分明是天山四剑的第二位……” 和尚接口惊叫道: “你是说北风剑林碧铭?” 中年儒生道: “不错,右面的一位手捧着一只铁八卦,却是山西太极的震三川——” 和尚又忍不住叫道: “震三川柏三思?” 中年儒生道: “不错,我正奇怪这两个老儿说怎么也不会扯在一起的呀,往中间一瞧,这才把我吓了一大跳。” 和尚道: “是什么人?” 中年儒生压低了声音道: “这人小弟曾有一面之缘,竟是点苍飞狐!” “啊——” 和尚惊啊了一声,没有说出话来。 中年懦生拍了拍手道: “我当时连忙一闪身,隐入黑暗之中,那背对着我的两人,其中一位高声狂笑道: “好啊,今日当官差的也放火劫舍了。” 那云焕和一个腾步,轻轻地落在一片尚未点火的屋瓦土,那身形真漂亮极了,只听他冷冷叫道: “今天你老儿是死定了。” 那人哼了一声,转身对身旁之人一揖到地,沉声道: “简老先生义薄云天,只是在下身上血海般的胆子,简先生你到此为止,还是先请吧。” 他身边那人仰首大笑道: “海内存知己,天涯尚且如比邻,方老先生,我们是道地的比邻呀,哈——云唤和,这梁子今天简某是挑定了的,你只管请吧。” “只见剑光一闪,北风剑管如闪电般的攻出一剑,只看到那姓简的呼的一掌拍出,北风剑客收剑倒窜半丈,我挖破脑袋也想不出武林中有那一位高手是姓简的,但看他身手,分明已是一派掌门的功力了……” 那和尚也喃喃自思着,只在偷听中的立青兴奋激动得跳了出来,他在心中狂呼: “简老先生,是他,是我们隔壁的简老先生,他……他来帮爹爹了……” 那中年儒生继续道: “后来,他们便打起来,那姓简的以一敌二,敌住了北风剑林碧铭和震三川柏三思,那姓方的敌住飞狐云焕和,那真是一场好斗,直看得我赵某自叹几十年功夫算是白练了。” 和尚插嘴道: “那姓方的也有这高功力?” 中年儒生道: “这就是奇事了,那姓方的双手空空,招式却是又狠又稳,飞狐剑上的造诣是天下无双的了,可是五十招内就没法动那姓方的半步!” 和尚道: “那么云焕和……” 中年儒生打断道: “大师且听我说下去!当时我见这么三个不可一世的高手联手以多凌少,心中已是不平,何况我赵某对那双飞狐着实缺乏好感。但我当时没有下去助那方简两人一臂之力,因为一则我不明他们相争之原因,再则我一口气得罪这三个人也实嫌鲁莽——”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在石后的立青原来讨厌他说个不停,这时却急得头上冒汗要想听知下文,恨不得冲出去催他快讲,他揩了揩额上的汗珠,转头看了看何叔叔,只见何克心也是双目圆睁,十分紧张地聚精会神地听着。 □□□ 中年儒生继续道: “我一看这情景,姓方的和姓简的要想逃跑的话,只有一条路可行——” 那和尚点头道; “赵兄说得不错,那就是拼命想法把敌方三人中的一个下盘给废了,叫他行走不得!” 中年儒生笑赞道: “好个屠龙大师,真是老江湖所见略同。试想在当时那个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舍了受伤的不顾,若是背着追吧,以方简二人之功力,分明是赶不上;留一人看守吧,便是飞狐追上去,他一人也敌不过方简二人——我才想到这里,那边方简两人竟也同样想到这一点——” 他拍了拍手道: “姓方的死缠住飞狐、姓简的真行。他拼着左肩中了林碧铭一剑,额角让柏三思扫了一指,但他终究一掌拍在北风剑客的左胯上!” 立青听到这里,激奋得紧捏着拳头,好象目击那一场血战一般,却听那中年儒生继续道: “我赵某练了这么多年功夫,闯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舍命的恶斗。姓简的伤了北风剑客后,如同疯虎般扑向飞狐云焕和,他发出两掌,大喝一声道: “快跑!这时他们五人就在我藏身之地的下方,我看见姓方的以极妙的身法退出了云焕和的剑圈,这一退出,要想再追,怕就难了。” 立青心中松了一口气,但那只是一刹那,立刻他又再度紧张起来,因为那中年儒生又继续道: “但是飞狐是何等人物?他也看穿了这一点,是以他剑掌齐举,想要把姓简的毁身,避开了飞狐的一剑,但是右面的一掌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啦。这时候,我再也忍耐不住,跳将下去,接了飞狐的一掌,云焕和可是没有想到会有此变,他一怔之下,我们三人数十丈,我也不打招呼,暗自斜窜隐入密林,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大叫救火,云焕和等人也飞快地离去。” 他说到这里,歇了一口气道: “飞狐和赵某有一面之缘,但当时的情形下,他未见得就认出了我,飞狐这人我着实有点惹不起,是以我不得不言辞谨慎了。” 那和尚点了点头,忽然叹了口气道: “天下能人辈出,却不知是武林之福抑或是祸哩?” 中年儒生感叹了一声道: “好,我们再起程吧。” 和尚背好行李,两人飞纵而去,立青长长嘘了一口气,爹爹没有死,他心中的大石放下了,要不是简老先生仗义相助……要不是这姓赵的中年儒生助了一掌……要不是他们俩人恰巧从这条路经过而恰巧在这儿休息……这消息怎会落入自己的耳中,冥冥苍天难道真的有所安排么? 他反转过身来,对着何克心激动地道: “何叔叔,爹爹没有死……爹爹没有死……” 何克心一把紧紧抓住立青的手,他沉着道: “是的,方老哥脱险了,鬼使神差,教这和尚和儒生到这里通报这个好消息。” 提到和尚,他立即想到了一件事,不禁惊异地道: “怎么一早上就不见我们的那位老和尚呢?” 他领着立青走了出来,直往石洞走去,才走到洞口,只见老和尚端端正正坐在洞里打坐,两人不由得相对一笑。 立青回转过头来,他只觉得天色格外的明朗,鸟唱格外的悦耳,他眼眶中充满着感激的泪水。 □□□ 第二天,奇怪的事又发生了。 立青揉了揉惺松的睡眼,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张白笺,压在他的枕边。 他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立青,突逢急事,我与老和尚先行。” 那是何叔叔的笔迹,分明是遇上了天大的急事,连立青是否该等他都没有交待,立青不禁拿着信呆住了。 他穿好衣服,走出洞来,习惯地漫步走到那密林中,每天凌晨他随着何叔叔修炼绝顶内功的地方,他依然坐下来,照样练了 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升到远树上了。 他茫然地走到阳光之下,望着远处薄薄的山岚,他的心象是忽然开阔了一些。 这些日子来他象是在梦境中,除了练武,什么都想不到,这一刹那,他仿佛又寻到了他自己,回到现实之中—— 现实摆在眼前,我该怎么办?住在这里干等么? 他想了一下,作了一个暂时的决定,他先走出去看看再说。 斜陡的山坡,他轻松地迅速地攀登了上去,从高处俯看了这隐密的小谷一眼,阳光照在那片密林上,反射着鲜嫩的绿色,他的心中仿佛充实了一些什么。 他跃到一块突出的石岩上,度量着翻越脊顶的高度,那起码有三丈多,这对立青来说真是个不可及的高度,但是他此时忽然发奇想: “要是我能一跃而上,那就是说我的功力已经进步到相当惊人的地步了,我且试试看。” 他闭着眼,双足用力地一纵,只觉自己身体腾空而起,激流的空气急速地从耳边掠过。他一睁眼,那脊顶的崖边飞快地从他眼中一掠而下,这一跃竟足足超出脊顶半丈之多。 他落在地上,心中一阵狂喜,再往下望了望,他不敢相信自己能够轻松地跃纵如此之高。想到这里,更是万分欣喜,连蹦带跳地向前走去。 他奔得兴起,自己不觉越奔越快,也不知跑了多远,只是他的精神越来越旺盛。 忽然之间,他听到一阵沉重的声音传来,唰的一声,他停了下来。那象是人类所发出的声音,他驻足听了一会儿,又是一声传来,这回他听清楚是来自左方。 好奇心驱使他向左面跑了去,跑了不远,他已经能看见那边有两个人相对斗掌,只是距离太远,根本看不见两人的面目,那两人在一霎时之间连碰了十掌,每掌全是以硬对法,两人顶我再支持个三两掌,只怕就得两败俱伤——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两个人忽然一齐飞跃而起,在空中硬碰一掌,只听得一声闷哼,两人一齐跌落在地上,看来两人都活不成了,立青一急,不觉速度又快了几分。他不知道这时他的速度已经十分惊人,若是让武林中人看见了,已要大大惊呼武林又出少年英豪了。 那两个人直挺挺躺在地上,但忽然左面的一个一阵蠕动,挣扎着爬了起来,静静地盘膝坐在地上,似乎正在以内功压住体内的内伤,而右面的一个仍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见是死了。 立青加速奔了过去,他先纵上一棵高树,居高临下地望去,这一望,他几乎大叫出出声,原来,在地上的那人身着白袍,七窃流血,竟是那三心红王的最小徒弟追魂钢羽! 追魂钢羽第一次在立青隐居的小村出现时,那份鬼森森的魔气好不吓人。 曾几何时,想不到竟倒毙在这荒山之中,立青忽然想到一件事,那掌毙追魂钢羽的莫非是…… 他转头向左边看去,登时大他叫一声: “韩叔叔!” □□□ 立青一步从树上跨下来,直奔向那盘膝而坐的人,只见韩国驹双目微张,一眼看见了方立青,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把将立青抱住,喃喃地呼道: “立青,立青,是你……” 立青哽咽地道: “韩叔叔,你……你终于打死了追魂钢羽,你终于打死了追魂钢羽。” 韩国驹苍白的脸颊上,双目射出凛凛的光芒,注视着地下血泊中的追魂钢羽,方青道: “你……你受了伤……严重吗?” 韩国驹忽然哈哈大笑道: “伤么?本来是免不了的,可是我那无风劈空掌缪练复了,追魂钢羽就伤不了我啦,哈哈……我只是内消耗殆尽罢了……” 他笑得气喘如牛,立青忙道: “韩叔叔您快运气休息一下。” 忽然一个冷冷声音就在他们身后发出: “无风劈空掌算得了什么?我倒要看看清楚。” 立青吓得飞快地转身,只见一个面色腊黄的五旬老者冷冷地站在他们身后,韩国驹没有回头,只是 “你是谁?” 那人翻起眼来道: “追魂钢羽是你杀的吗?” 立青见他这一翻眼,露出一只灰白色的瞽目,敢情这人有一双眼是瞎了的,韩国驹答道: “不错,你是谁?” 那人的声音冷然的一字一字地道: “你还想有活命么?你快自寻了断吧!快!快!” 韩国驹一面问答,一面在心中推断这人会是何人,立青却是忍不住了,他抗声道: “你是什么人?追魂钢羽又是你什么人?你穷凶恶极作什么?” 那黄脸汉子翻着独眼,道: “追魂钢羽么?他是我的师弟!” 韩国驹一跃反身,朗声道: “红王的二弟瞽目杀君凭百令?” 黄脸老者阴冷冷地点点头道: “二十年来我未开杀戒,你快自寻了断吧。” 韩国驹目睹过三心红王大弟子高无影的武功,那真是高深莫测。 这瞽目杀君二十年前只在江湖上一现人迹,在陕甘道上一夜连斩武林高手三十六人,个个身首异处,虽则他如惊鸿一瞥,在江湖上一出即没,但二十年来武林中人提到一夜连屠三十六高手的瞽目杀君,仍是谈虎色变,韩国驹知道此时自己内力消耗殆尽,动起手来绝无侥幸,他所沉吟的是如何把立青送出危境。 □□□ 瞽目杀君凭百令见他不答,忽然脸色变得比寒冰还冷,一字一字地道: “还不动手么?我数在一二三,一-二——” 立青勃然大怒,他忘记了一切,举掌就向瞽目杀君臂去,瞽目杀君闪着一双独眼厉声吼道: “好,连你小子一并算上吧。” 立青一掌劈过去,韩国驹连忙喝道: “立青,不可造次。” 但是立青的一掌已经劈出,瞽目杀君翻起那只独眼索性仰望天空,丝毫不闪不避。 立青“碰”的一声,一掌打在他的肩上,他整个身子斗然一缩一弹,一股怪异地内力涌了出来,立青一掌击中,忽然觉得一种奇怪的内力把他向左猛推,他连忙左跨了一步,力贯双腿,方才能站稳。 他不禁惊得无以复加,不料这瞽目杀君动都没有动,便发劲攻人,他瞪大了眼,直望着对方。 他可不知道瞽目杀君更比他惊异百倍,瞽目杀君这手上乘内功乃是从“沾衣十八跌”中蜕变出来的,在他以为立青这冒失一掌拍出来,定要他翻出三丈之外,却不料立青的掌力丝毫不受他发出的内劲影响,结结实实地拍在他的肩上。 虽然他功力深厚,一触即发,但仍拍得他胸中隐隐暗痛,尤其是他所发出的旋劲只把立青推动了一步,这可把这二十年不履武林的瞽目杀君给惊呆了。 “这是什么掌力?居然不受我旋劲影响?” 他暗暗自问着,猜不透过少年的来历。 韩国驹不知道立青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他见立青冒冒失失地打了瞽目杀君一掌,居然没有事情,心中难觉蹊跷,但也不暇多想,挺身而出,长叹一口真气道: “瞽目杀君,‘追魂钢羽’是我一手宰了他的,你瞧着办吧。” 瞽目杀君怒火上升,猛可跃将起来,一掌拉向立青,一掌拍向韩国驹,霎时之问,一招同攻二人,疾若电光石火,韩国驹心急如焚,大喝道: “立青,‘双龙拾珠” 立青依言一招挡出,韩叔叔见他出手奇快,但不暇多思,自己奋力出掌,岂料他的掌力一触及那瞽目杀君的掌风,立刻被一种奇异的掌风旋劲滞住。 他大惊之下。待要再次发出掌力,怎奈力不从心,再岂提不起那口真气—— 瞽目杀君见旋倒了韩国驹,集中力道猛力对立青向后向一旋,立青掌碗之间一吞一吐,自己岂不知用的是哪一招。但瞽目杀君大惊于无法滞住立青的掌力,他急切问别无他法,只好运起内力,把立青弹出丈外, 他心中惊疑不定,暗道: “这个子究竟谁的门下?武当么?他不是道士。那怪僧么?他不是和尚。无忧五后么?他又不是个男子,但……但天 下除了几家外,还有谁的内力能不受我这旋劲所制?” 他那独眼一翻一翻,射出阵阵杀气,在这杀名大震武林的高手心中,唯一考虑的便是这少年的师承问题,他喃喃自语道: “若是这小子真有这么大的来头,目前尚未得罪他师门的时候……我且试他一试!” 他一步一步走近立青,冷笑道: “小子,你敢接我三招?” 立青见他独眼中凶光一闪一烁,不禁有些心寒,瞽目杀君冷声道: “你若是害怕的话,便说出你的师承,快快走开。” 立青被他激起怒火,大声叫道: “便接你三招又怎么样?” 他跃上前去。韩叔叔叫了声道: “立青——” 然而立青已自奔到了瞽目杀君的面前。 “第一招!” 他用了六成力道,正面猛对立青拍到,立青才觉得他手动,便见他五指已经抓到胸前,当真是疾若闪电。 若是立青曾听说过瞽目杀君的往事威名,他必然不敢放胆上前,无所畏惧地接招了。但是此时的立青心中先没有的恐惧之感,再加上他十分气恼瞽目杀君的无理,是以见他招到,毫不犹豫地一指点向瞽目杀君的肘脉之间—— □□□ 韩国驹在一旁见立青这一闪一指,虽然招式怪异无比,但力道时间都配合得天衣无缝,直如出自武林高手之举,他不禁惊得呆了。 韩国杀君双目凝神注意立青的身法,但是立青的这一手却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事,他的招式只使了一半就变成了五种攻击姿态,立青一连换了五种守势,却没有一招是出自任何武林传统招式的。 瞽目杀君不禁大为惊疑了,事实上并不止他不明白,便是立青自己也不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内在潜力之强,绝非他所能想象。 何克心从没有正式传他一招一式,却只把他一生所得的武学用招的道理传给了他,这些道理以何克心的功力苦究一生所得,让立青-一轻易明了,其功产又岂是常人十年苦参所能比拟? 是以他此时虽无一定的招式,但是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有其妙用,丝毫不受拘泥。 瞽目杀君心中不眼,暗道: “我就不信看不出你的门户来!” 他喝道: “第二招!” 只见他双臂一张,两股一左一右的旋劲相滚而至,立青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招架,他略一犹豫,瞽目杀君的一掌已抓到他的眼前。 立青一急之下,闪躲已自不及,他急切地本能地往地上一坐,左手划了一个圈,右掌不顾一切地“呼”的一掌拍出—— 只听得“啪”的一声,立青被震得向后退倒,他借势翻了一个跟斗,站了起来,那赫赫有名的瞽目杀君竟被一种说不出来的纯阳刚猛之劲震得双肩一阵摇晃。 他一字一字地道: “好一招‘观音拜佛’,少林寺什么时候收了你这俗家弟子?” 立青急切地问把那日在石洞前初逢老和尚时,老和尚传他的第一招施了出来。他可不知道这一招乃是少林十八路‘无敌神拳’中的第六招,少林人十八路神拳名满天下,武林中不少人都能凑上几手,瞽目杀君自然便一便看出。 立青哈哈笑道: “什么少林?我的师父只是韩叔叔。” 他说着指了指韩国驹,瞽目杀君何等凶残,若不是怀疑立青大有来头,早就要大开杀戒的了,这时听立青这么一说,心想便算少林寺又能怎的? 少林虽是武学圣地,但却不放在三心红王调教出来的这批狂徒眼内,瞽目杀君心中再无顾忌,决心在第三招上把立青废了! “第三招来了!” 他喝了一声,这一招才是瞽目杀君的真才实学,学风在空中逼出鸣鸣怪啸,韩国驹一听便知不对,他大叫道: “立青,不可招架!” 但是大胆的立青已经一掌拍出,却纯粹走的是一代怪杰何克心的武学路子。 瞽目杀君何等人物,他一触便知是罕见的好外功架子,这不由使他心中又是一怔,难道这小子又不是少林寺的了?这倒奇了! 自古道“柔以克刚”,但外功练到如何何克心的血指刀那样,便是“刚以克柔”亦是当然,但是立青这一下可吃了亏,只因内力不达,只听得“啪”的一声,两人的手掌便粘在一起了。 韩国驹暗叫一声道: “完了!” 立青奋力地把内力尽量一发,瞽目杀君吃了一惊,险些让他推动一了一步,只这情形若传到武林中去,便足够使方立青大名遍传了。 这只因为他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瞽目杀君。 然而韩国驹知道,危险近了。 正在这时,蓦地一条人影有如轻风般掠到当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对准冯百令拍出了一掌。 这来人好生奇怪,一语不发,冯百令只觉得一股极强的。量,正对自己的后心要穴,不得已硬硬地收回击出的掌力,向左方一连跃开三步。 立青惊魂未定,闪目一瞧来人,心中一震,脱口大声叫道: “梅老伯——” 韩国驹也不由喃喃地叫了声“梅才先生”! 来人年约六十,容貌奇绝,竟是那住在方家隔邻,曾折断玄门幽风冷酷一臂的梅古轩。 冯百令旋风一般转过身来,他脑中一连掠过好多个熟悉的面貌,却没有一个是当前的怪客。 梅古轩双目和蔼地掠过立青,和韩国驹微微点头,从他那自然的态度中,便可忖知他对方立青和韩叔叔为武林中人,毫不惊奇。 冯百令冷冷地道: “暗箭伤人,便是你么?” 梅古轩双目一翻,冷笑道: “不错!” 冯百令的眼中闪烁着凶光,他暗中提了一口真气,沉声道: “你是这小子的什么人?” 梅古轩的面色不见得比冯百令好看得多,他冷然道: “不关你的事。” 瞽目杀君冯百令不料还有比他更狂傲的人,心中怒气大增,怒叱道: “你找死!” 话声方落,十成内力一击而出。 梅古轩微微挺了挺身子,悄然无息间,人已经向左移了半丈。 冯百令似乎早料如此,冷嘿一声,左手一收,右掌当胸由内面晚上,划了一个半圆,疾推而出。 急切间,梅古轩双手一合,左掌竖立如刀,一砍而出。 这一下强对强,硬碰硬,轰然一耸,立青只觉得周围空气一震,不由退后两步。 巨震的余波在空气中荡漾,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不可一世的瞽目杀君强抑住满腔惊疑之情,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梅古轩沉声道: “如果我看得不错的话,阁下可是姓冯?” 冯百令冷冷地点头道: “不错,在下冯百令。” 他心中却在盘算道: “听那小子唤什么‘梅老伯’,梅……梅……,有那个姓梅的高手是这个模样的?” 梅古轩点了点头,淡淡地道: “瞽目杀君名震天下,这孩子乳臭未干,真是不知好歹,竟敢违抗瞽目杀君!” 他这话明着责备立青,基实一字一语全是讽刺冯百令的,冯百令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忽然之间他笑道: “对,对,你老责备得对!” 说着一弯身向梅古轩一揖到地,梅古轩只觉一股平生未遇的强劲之风当胸袭来,而且那劲风仿佛要把梅古轩的胸腹间全部要穴给笼罩住一般。 □□□ 梅古轩骤然色变,只见他银须斗然倒竖起来,也是弯腰一揖到地,这一下方才见得出三心红王的真实绝学。只见梅古轩忽然沉哼一声,整个身躯突然猛然向前一倒,双腿再也站稳不住,一直向前跌了两步—— 瞽目杀君狂笑道: “就凭你这点微末……” 他的话尚未说完,忽然疾呼一声,一连退了三步,梅古轩昂然而立,一语不发。 冯百令狞笑道: “好……好……好……好一招‘暗借乾坤’!” 梅古轩道: “敢请冯大爷高抬贵手。” 他说着向立青这边挥了挥手。 瞽目杀君皱眉苦思,对梅古轩的话似乎未闻,于是霎时之间,这周围安静下来。 忽然冯百令傲笑道: “我冯百令二十年未履江湖,难道世道反了么?哈哈哈哈!” 梅古轩面色如常,沉声道: “虽没有反,但与二十年前是有些不同了。” 冯百令如何听不出他话中之意,但他不愤怒,只淡淡道: “你敢接我一招?” 梅古轩反嘲道: “这是你对他说话的口气,对我也如此无礼么?” 他说着指了指站在一边的立青。 冯百令不再说话,只高举手掌对梅古轩当胸劈来,梅古轩凝目注意看他的每一动作,双足不丁不八—— 冯百令是何等功力,他在梅古轩身边转过一圈,看似无奇,实则已有五次几乎出手,每次只因为他即将痛施杀手之际,忽然发觉梅古轩也正对着他的必死之穴,于是只好连忙收而不发。 冯百令那一掌始终不曾发出,他一直绕着梅古轩转了三圈,到了第三圈时已是一片模糊的身影。 但闻得斗然之间一声震天价般的暴喝,冯百令匆忙地使奇招,一步抢人梅古轩的防圈,令已在这一霎时间内攻出七招。 这七招全是武林中罕见的,闻所未闻的绝招,梅古轩双目圆睁,银须飞舞,挺立在当地见招拆招,一步也不移动—— 到了第七招,冯百令双掌齐出,端的是气吞万里,梅古轩在先机尽失的情况下眼看再难撑住,但不知怎么地一矮身形,同时也发了一记绝招,只听得轰然一声,两人各退了数步,相隔大半丈而立。 □□□ 瞽目杀君仰天长笑,那笑声好不惊人,足足笑了半支香的时间,其声不竭,直把周围一里内的宿鸟全部惊醒,漫天全是蔽空羽翼。 冯百令收敛了笑容,一字一字地道: “我知道你是谁了,梅古轩,嘿嘿,当年在泰山上掌退金发岛主,那时冯某也曾在场,说来我好该有一面之缘了。” 梅古轩神色自若地道: “一点不错,只是我不堪岁月之催,发须全白,冯大爷自然是认不得老朽的了!” 冯百令哈哈笑道: “我说是谁不把冯某放在眼里,原来是梅古轩那就难怪了。” 梅古轩一生在口齿上从来不让人,也立还颜色道: “方才老朽跃下出手之际,曾在周围四面探听个清楚,方敢动手,莫说有三心红王在附近,便是有令师兄高无影的侠从,老朽也不敢上来啦,后来看来看去只有冯大爷一人在,心想反正我们是敌人。有老交情在,这才大着胆子跳下来——” 这一番话可把瞽目杀君损惨了,冯百令一只独眼瞪在梅古轩的脸上,象是在把这一篇话一个字一个字刻在心上。 立青怔然望着梅古轩,忽然耳边韩叔叔低声叹道: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梅古轩真是江湖好汉的本色。” 他摇晃着上前,对冯百令道: “追魂钢羽是我杀的,我韩国驹敢做就敢当,半年之内我韩国驹办完几件私事。就亲赴红王面前请罪,瞽目杀君你以为如何?” 冯百令盘算在心,他虽然武功高超,但对方梅古轩的功力深不可测,那少年武功奇异之极,韩国驹能掌毙追魂钢羽又岂易,自己一人难敌,他重重哼了一声道: “数十年来在背后说句三心红王门下长短的人都不多见,姓韩的你竟敢杀了我的师弟,我看你是条汉子,办完了私事再来领死吧,嘿嘿!” 韩国驹重重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冯百令回过头来,恶狠狠地望着梅古轩,一字一字地道: “梅古轩你隐身保养了这许多年,何必这次要把老命送在雁荡山?” 梅古轩冷然地道: “老朽对你亦有同感。” 瞽目杀君阴森森地道: “那么就走着瞧吧。” 他双腿保持原状,猛地拔身而起。好比一只绝大神鹰一般而去。 梅古轩望着他的身形默然不语,然后坐在地上盘膝运功,立青吃了一惊,忙上前问道: “梅老伯,您受了伤?” 梅古轩不答,过了一会儿,一跃而起笑道: “没事。” 韩国驹道: “要不是梅老先生,今日之事真险极了。” 梅古轩道: “只此雁荡山百里之内,群雄潜伏,依我看来,天下的英豪大约全到齐了——” 立青道: “梅老伯可曾见着家父?” 梅古轩摇了摇头,立青接着追不及待地把爹爹脱险的消息告诉了韩叔叔,韩叔叔不由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梅古轩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等立青说完,紧张万分地问道: “你是说你父亲和隔壁的简先生一道走了?” 立青点头道是。 梅古轩仰天喃喃地道: “他们原本都有一身武艺,简……方……梅……难道天下真有这等巧事?” 立青听得茫然,忽然想起那夜在树后父亲也曾说过这话,他正要发问,梅古轩忽然道: “我——我要去追寻他们,如果是的话,我们三家的事情也该有了解决了……” 他自言自语,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忽然匆忙起身而去。 立青和韩国驹齐声大叫道: “梅老伯——” “梅老先生——” 但梅古轩的身形奇快,一溜烟便跑入林中,消失了身形。 第十三章 大器早成 立青扶着韩叔叔,只好向林外走出,他们一走出,立青就说自己的奇遇,真使韩叔叔又惊又奇。 立青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身边韩叔叔气喘起来,他知道韩叔叔尚未恢复,连忙停下身来,两人跃上一棵大树,便在树上休息。 韩叔叔安静地盘膝而坐,一口真气勉强提了起来,立青坐在他的身边,左右四顾,心中是一半焦急,一半紧张。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立青忽然听到了北方有一缕细声微微传来,此时韩叔叔运功未完,全部责任都在立青的身上,他十分机伶的闪目一瞧。 只见三四十丈以外有二个人在交谈,相隔这么远,立青仅仅分辨得出,一个面向他的是身着青及,而背对着他的是一个红衣人。 这么远的距离,两人的交谈仍不时隐隐传来,可见这两人交谈声音之大。 立青看了看,瞧不出什么奇怪,而且自己身在浓叶密枝中,谅对方必不会发觉自己,于是稍稍放了心,静静观看。 蓦然,那红衣人向前走了两步,而青衣人似乎有所顾忌,向右边一闪。 红衣人又收住身子,一阵模糊语声传来。 那青衣人似乎呆了呆,忽然双手拂拂长袖,越过红衣人,直行而去,不再同那红衣人争吵。 那红衣人呆立当地,也不回转身来,青衣人走出十多步渐渐可以辨明面目。 立青斗然一惊,敢情才认清那青衣人的面孔,只见他年约六七十岁,面目清瞿,好生眼熟。 立青定了定神,心中暗惊忖道: “他……他不是梅老爷子么?那日他在村中以内力赌胜东南七义的老人,又一人独战七义,想不到又在这儿遇上了他?” 那日梅老先生在村后约会江南七绝,结果因为“梅”姓的原因,差点误会了梅古轩,这些事立青和韩国驹都是目击者,是以立青识得此人。 梅老先生走了过来,那红衣人蓦然一个反身,立青只觉得双目一花,红衣人已经站在青衣人身后。 立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多丈的距离竟然一步而至,正好迷糊之间,蓦然耳边一个极轻的声音道: “这是缩地神功啊!” 立青目光一转,原来韩叔叔已运功完毕。 于是立青轻轻说道: “什么缩地神功?” 韩国驹轻轻道: “缩地成寸,这是内家最上乘功夫,这红衣人起码有一甲子功力……” 立青嗯道: “那青衣——不,梅老先生——” 韩国驹嗯了一声道: “梅老先生的功力也是武林中罕见的,我真的不明白他是什么路数。那日他一指弹功力之纯,简直可以比拟神州四奇……” 立青惊道: “什么?他的功力有这等高强?” 韩叔叔轻声道: “武林中高手如云,那日我见了他的功力,自叹再多练几年,也难望其项背……” 立青奇怪韩叔叔怎么这等消极,他不知道,韩叔叔的功夫虽然精纯,但最近以来,连逢高无影,麦任侠,个个都是顶尖人物,比起他自然又高出几分,是以他所言的也是真心之语。 □□□ 却说梅老先生发觉红衣老人来到身后,也不回头,仅仅双眉一皱,这时距离较近,他的话已经清晰可闻,只听他说道: “师兄何必强人所难——” 那红衣人,显然便是梅老先生的师兄,冷冷一哼,立青和韩国驹这才瞧清红衣人的面目。 只见那红衣人白髯微扬,浓眉大目,面色有如重枣,那相貌简直可称人间难寻,隐隐一派帝王之气。 梅老先生见红衣人不言不语,又说道: “这些年来,小弟隐居山林,绝口不谈武林事,师兄怎生念起小弟来?” 红衣人蓦然插口道: “你一人单会那批什么江南七……七义的,怎可说绝口不提武学?” 梅老先生道: “是谁告诉你的?” 红衣人道: “那是小徒儿!” 梅老先生哼了一声,道: “他倒好快的消息,他在那儿瞧见的?” 红衣人面色微凝道: “你要去问他么?” 梅老先生点头不言,红衣人沉声道: “他教人给毙了,就在前面山坳中……” 梅老先生淡淡地道: “怪他学艺不精,只是师兄何以得知?” 红衣人道: “是我那二徒儿告诉我的。” 树枝上的立青和韩国驹一齐一惊,同时忖道: “前山坳,那不是追魂钢羽死的地方吗?又是二徒儿,那是瞽目杀君告诉他的,难道——红衣人是追魂钢羽的师父——天啊,那他是三心红王?? 梅老先生冷哼一声,道: “今日我们师兄弟言尽于此,小弟今生立意不入江湖,师兄请便吧。” 红衣人似乎料到他有此言,怔了一下才道: “师弟真是如此?” 梅老先生全身一顿,红衣人呼的一声,霎时方圆二丈以内,草木全部罩了一层粉红蒸气,一闪而灭,登时草木皆枯。 梅老先生冷冷一笑,双手一分,呼的一声,依样画葫芦,他立身方圆二丈外,亦草木成灰。 韩国驹浑身一颤,喃喃自语地道: “霹雳云,他——他真是三心红王?梅老先生——他竟是三心红王的师弟——” 红衣人哈哈一笑道: “师弟这些年来,也没有搁下功夫?” 梅老先生只说道: “人各有志,万望师兄不再相强。” 红衣人面色沉重,似乎在考虑一事,犹豫不决。 蓦然,红衣人背对着大树头也不回,缓慢地道: “师弟,昔日我订的那规条你可还记得?” 梅老先生似乎早就料到,微微一笑道: “见汝者亡!小弟还没有忘记嘿嘿想当年死在师兄手下的,多因此规条——” 树上的立青和韩国驹都一惊,心中忖道: “难道他们都已经发现了我们?” 韩国驹轻轻地对立青作了一个眼色。 那红衣人又道: “那么,今日也不得例外了?” 梅老先生微笑道: “多年不见师兄,师兄连这一点都仍坚持不来,真是大出我意外,想大树上两人与师兄可能面都未见,难道师兄仍要按规处理。” 韩国驹这才断定行踪已漏,他可不明白什么时候给下面的人发现的。 立青也是大惊。 韩国驹心中飞快忖道: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立青和我两人这一入江湖,便连逢绝境,上次在密林中独战艾老八、金梅花,方才力敌冯百令都侥幸化险为夷,这下却遇上三心红王,怎么也逃不掉了。” 他想到这里,心急如焚,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想不出如何将立青送离险境。 立青只觉得韩国驹浑身一震,他也明白了处境之危险,但他却有一股勇气,想下去会一会三心红王。 立青自习武以来,似乎接触的人,都和三心红王有牵连。这个名头对他已不生疏,而且使他有一种希望和三心红王一会的决心,是以他此时有点兴奋。 □□□ 且说树下的三心红王冷然道: “怎么?师弟要我放手?” 梅老先生点头不语。 三心红王冷哼一声,树上的韩国驹和立青都是一震,只听他道: “师弟这些年来,你怎么变了一个人,连我的事,也干涉上了?” 梅老先生道: “小弟不敢,只是——” 三心红王低哼道: “我所行所为,你还不够资格干涉,否则,就是你我有同窗之情,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梅老先生目中精光一吐,想他那日在密林中独会江南七义,但在三心红王来说,却又不同,是以三心红王言语虽甚严厉,树上的韩方两人也不觉惊讶。 梅老先生沉吟一下,道: “师兄的事,小弟不管,只是——” 他停了停,又道: “——只是小弟的事,你也不要管!” 三心红王怒哼一声,道: “你真如此说?” 梅老先生冷然点头道: “正是。” 三心红王斗然双手一扬。 梅老先生身形登时有如大雁,斜掠而起,同时间里,双手封出四掌之多。 三心红王双足不动,右手一收,右掌翻出,一声锐响,梅老先生斗然色变。 这一下发动太快,树上的韩国驹和立青都是一楞,他们这才亲见三心红王出手,也才看出梅老先生的功力。 说时迟,那时快,梅老先生身形在空中竟然一掠而起,同时右手食指急伸而出。 三心红王赞道: “好功夫,真亏你这些年——” “呼”的一声,两股力量在半空中斗然相逢,“嘶”的一声象是扯裂了周围的空气。 三心红王身形不动,梅老先生在空中斜飘飘一掠,轻轻落下地来。 三心红王嗯了一声,道: “怪不得你敢我和争长争短的。”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道: “老实说,你的功力——嘿嘿,不说也罢。” 三心红王怪笑道: “好!好!你再接我一招?” 梅老先生双目一翻,有意无意地向立青隐身之处掠了一眼,才道: “师兄不怕人说我们同室操戈。” 三心红王理也不理,缓慢地抬起手。 树上的韩国驹和立青全心神沉醉在这一代绝手的功力上,忽见梅老先生一眼掠过,韩国驹登时醒悟,缓慢碰了碰立青。 三心红王右手举至与肩相平,斗然一停。 说时迟,那时快,韩国驹一扯立青,一掠向左而去。 三心红王冷笑一声,似乎早料如此,左手闪电般一抬而起,却不料梅老先生叱道: “师兄接招。” 三心红王知道梅老先生有意助韩,方二人逃走,心中大怒,冷叱道: “好功夫!” 左手依然闪电般探手,右掌迎着梅老先生的掌势,一击而上。 这一下,他才用了真实功力,韩国驹和立青虽然身形已在三丈以外,却觉一股回旋力道吸住了他们的身形,再也掠不出去。 □□□ 梅老先生双掌平击,三心红王右手一格,双方内力齐吐,梅老先生只浑身三心红王这一格,生象是千军万马之力,自己的内力一齐回震过来,不由倒退一步。 三心红王面色酡红,身形却丝毫不动,才一震退梅老先生,接着便右手一扬,再度探向韩,方二人。 韩国驹好不容易发掌脱开三心红王掌力,斗然又是一股回劲击到,心中一急,大吼一声,左手平平推在立青背心,用力向外一送,右手猛力一式“倒打金钟”,内家真力,悉发而出。 立青借一推之力,一跃而起,提气连纵三次,人已经到了十丈之外。韩国驹心中一定,只觉得发出的掌力遭受到方一阻,身形缓慢落在当地。 三心红王横了梅老先生一眼,冷冷地韩国驹一哼说道: “快些自寻了断——” 韩国驹冷然道: “你的功夫虽高,但也不得横不讲理。” 三心红王双手一举道: “你自信能接此一击?” 韩国驹微微提一口真气,默默忖道: “今日是我韩国驹的死期,好在立青已经安全离开,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而且……而且追魂钢羽已经死在我的双掌之下,韩某虽死何憾?” 三心红王冷哼道: “接招!” 呼一声,他双手才一动,韩国驹只觉得劲风已经袭到,努力提口真气,也缓慢发出内力。 正在这时,韩国驹忽然觉得肩上一股势流袭入体内。 他心中大大一震,也顾不得三心红王的面色,猛自“丹田”提了口真气,加上那股热流,一齐运全力劈了出去。 三心红王双掌平推,冷冷一哼。 韩国驹不敢施出无风劈空拳,否则让三心红王识出是杀追魂钢羽者,便绝不能逃走,是以这一掌纯粹是外家硬拼的手法。 两股力道一触之下,韩国驹只觉得自己力道简直有如卵击石,整个身体若断线风筝,被一扔而起。 奇怪的是,那外来的一股暖流,始终护着他的心脉要道。 猛地韩国驹只觉得又是一股内力柔和地托在自己身上,向外扔去。 他赶快提一口真气,一式“鲤鱼打挺”,借着这一抛之力,反身一掠而去。 他心中奇怪三心红王怎么不来追赶更不了解是谁在暗中相助,忽听三心红王冷冷地道: “慢走!” 韩国驹心中一紧,蓦然暗中又是一股力道托着他,加快速度,一个低沉声音道: “平沙落雁!” 韩国驹大吼一声,双足交错踢出,刹时已在十余丈外。 身边传来了梅老先生的声音道: “好功夫!” 三心红王冷笑道: “那位朋友挑我朱某的梁子?” 丛林中了无声音,好一会儿,一个响亮而宏大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 “武当纯阳观主丹阳子斗胆请三心红王手下留人!” 立青和韩国驹听得全身一震,纯阳观主,这就是名列“道僧王后”首位的武当掌教! “纯阳观主丹阳子”这几个字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古钟骤然猛鸣,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撞激荡漾着,树下三心红王仰天长笑道: “一别多年,可喜道长健朗如昔。” 他信口而言,声音却如有形之物,四周每一木石皆生回音,霎时间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般的音浪,嗡嗡不绝。 丹阳子的声音却是平缓得紧道: “便是三心红王也丝毫不见衰老,贫道由衷高兴。” 三心红王哈哈大笑道: “好说,好说,方才在树上偷窥小弟行动的两人与道长是个什么关系?道长定要护着他们?” 丹阳子道: “红王这些年来,那老规矩仍没有戒除么?” 三心红王哼了一声,道: “这个恐怕不烦道长操心了。” 丹阳子平和地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既是出家人,不能见死不救,见杀不止。” 三心红王尖笑起来道: “见死不救还有些道理。‘见杀不止’道长您怎么个阻法?” 丹阳子仍是那么平和道: “红王说得是,只因天下嗜杀凶徒太多,贫道真的不知该如何阻止才好呢。” 三心红王冷冷地道: “道长是你是知道的,朱慕侠四十年的誓言不能因这两个人而破。” 丹阳子道: “见死必救,这是贫道的信条,也不能因这两个人而废。” 三心红王道: “如此说来,这两个人与武当有什么特殊关系?” 丹阳子道: “贫道至此刻为止尚不知道这两位的姓名。” 三心红王冷笑道: “我朱慕侠不是随意可欺的人。” 丹阳子道: “一点不错,三心红王一向只是随意欺人之人。” 立青和韩国驹紧张地对望一眼,显然丹阳子动了肝火。 三心红王道: “那么道长请过来吧。” 丹阳子道: “贫道再请红王三思。” 立青听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喝道: “便是我们在树上看了一下,这又犯了什么法……” 立青还待说下去,被突来一手按住他,他本能地一闪,却没有闪开。 他反首一看,只见一个面如美玉的白髯道士站在身后,他知道就是丹阳子了,但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呆得一呆,奇的是丹阳子的脸上也流过一丝诧异之色,牢牢的盯着立青。 □□□ 三心红王厉声道: “不错,你们只看了一下,可是你们知道看的是谁吗?” 立青又想顶他一回,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背后的丹阳子道: “这就怪了……这孩子……难道……难道身负两种盖世内功……” 敢情丹阳子在立青的那一闪之中,察觉出这少年身藏两种内功,只见他微一沉吟,低声问道: “孩子,你的师父不止一人?” 立青觉得这老长道具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威风,令他不能不答: “是——教我的人不止一人——” 丹阳子道: “其中一个是老和尚?” 立青道: “是的——” 丹阳子道: “还有一个是什么样子的人?” 立青道: “另外的还有我韩叔叔和何叔叔……” 丹阳子仰首喃喃地道: “韩叔叔?……何叔叔……” 三心红王负手站在原地,若是换了一个情形,莫说韩国驹内力未复,便是三个立青和韩国驹只怕也已经不是三心红王的对手。 沉默一阵,三心红王再次以那种声浪传来道: “警告丹阳子道长,朱慕侠仍要取这两人性命。” 丹阳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变得惊人之极,仿佛无限的古烽原上,斗然杀到了千军万马,其势慑人心弦已极。 “你要取我便来取啊,嘿嘿,黄道袖手看看三心红王如何取法?” 三心红王一怔,他冷哼一声,道: “好,好……” 他背对着立青和韩国驹眼睛也不看一眼,忽然单手向这边扬了一扬,沙尘一粒不起,树枝一分不摇。 但是立青和韩国驹猛然觉得一股尖锐之劲风向自己射来,立青奋起全力一掌拼出,他只觉得股细得异常的劲风一触之下,立刻产生了一种异常的巨大力量,紧沿着双臂袭将进来,简直无可抗拒…… 他的声音含着一种威风,立青和韩国驹对望一眼,便走了出来。 令人惊奇的是三心红王的脸上堆着无比惊疑,甚至有点恐惧的神色,他仰望天空。 一字一字地道: “小孩,你的师父可是——何——克——心?” 韩国驹一听到这三个字,浑身有如电触一般,当方老爹把点了昏穴的立青交给他的时候,他的声音仍旧在韩国驹的脑海中 “……如果我不来了,你把这件事告诉一个人,只告诉他一人,他就是何克心……” 韩国驹望了立青一眼,立青毫不畏惧地道: “一点也不错,是我何叔叔。” 三心红王喃喃地道: “何克心,他还没有死……那么,他一定已经推开那块巨石,再来找我吧!” 这时候忽然传来丹阳子的声音道: “红王你莫小看了这孩子,今日你若坚持你那见者灭口的规矩,只怕立时替你惹上两个天大的强仇!” 三心红王仰天狂笑道: “丹阳子,你当我不敢杀这孩子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朱慕侠了。”丹阳子呵呵笑道: “好吧,红王你要杀便杀吧,贫道可要失陪了,哈哈!” 他最后一个字传来时,声音已经在十丈之外了,全场为之骇然,便是三心红王也怔了半天没有说话。 红王没有说话,大家也默默地站着,望着三心红王的脸色一分一分地下沉,越变越阴霾。 这时一条人影一闪,神出鬼没地闪到三心红王的身边,正是那梅老先生,他扬了扬白眉,低声道: “师兄,丹阳子使的可是‘回风五柳’?” 三心红王面上无比沉重,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才迸出一句话:“自从张三丰登仙后,丹阳子怕是第一个练成的。” 他的目光落了下来,落在立青和韩国驹的身上,最后注视着立青,他忽然又仰天狂笑起来。 梅老先生道: “笑什么?师兄?” 三心红王笑道: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丹阳子,他把我朱慕侠的性子是摸得了若掌指了,哈哈……” 他猛一伸手,对着立青和韩国驹道: “你们走吧!” 立青和韩国驹都是一怔,三心红王狂笑指着立青道: “不过你可得知道一点,今日放你走和何克心一点关系也没有,至于你的另一位师父——我知道他是谁,就是为了这位从未见面的老友才放你们走的……” 立青觉得腋下韩国驹在扯他,他后过身来瞪了三心红王一眼,才随着韩国驹走开,耳边尚充满着三心红王的豪放而狂妄的大笑声,他们走出两三丈,犹听见梅老先生的声音道: “师兄,小弟也告辞了。” 三心红王的声音道: “哪儿的话,我们俩的事还没有解决哩。” 梅老先生的声音变得十分高昂道: “师兄,你不要强人所难,道不同不相为谋。” 接着,他们看见梅老先生从左面的树木尖梢上如履平地般大步飞跨而去,而三心红王只发出低沉的一响哼声。 □□□ 韩国驹带着立青飞快地走出半里路程,才嘘了一口气,他的额上颗颗的汗珠宛如珍珠一般,他举袖揩拭,叹口气道: “韩某一生出生入死,却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千钧一发。” 立青兴奋地道: “我知道——三心红王虽然说放走我们不是因为何叔叔,可是我知道的,他就是因为怕何叔叔才放走我们的。” 韩国驹也点了点头。 事实上呢? 三心红王所说的话倒是一字一话全是肺腑之言,何克心虽然教三心红王尝过厉害,但是三心红王可不怕得罪他,因为早已经就得罪了。 天色阴暗了,云也越来越密,似乎就要下雨的样子。空气也 变得凉起来。 韩国驹道: “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先寻着你的爹爹……反正你已经确知他安全脱险。” 立青道: “不错,只是这么大的世界,叫我们到哪里去找?” 韩国驹道: “他们极可能也会到雁荡来的。” 立青道: “便是这一方山区,也叫人无法寻人啊……” 韩国驹皱眉想了想道: “为了增加寻找的机会,我们分头进行,约定明日此时,不论如何都要回到原地集合”。 立青点了点头,韩国驹道: “我从南面走,你循北面走,我们这就动身吧。” 立青道声好,便向北面奔去,耳边听着韩国驹的喊道: “注意你走过的路径,不要迷失了方向……” 立青不管人家看不看得见,一面跑,一面用力点了点头。 立青明知道在这丛山峻岭之间寻找一个人,其希望是极其渺茫的,但是他心中却有一个信念。 对他来说,似乎整个世界上的事都是为他早就安排妥当,令人难以置信地奇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在他的身边。 立青跑到了一片草原上,那广阔的草原沿着山势优美起伏着,立青的身形渺小得象一只野兔。 他奔到那草原的尽头,迎面吹来的是一片杂乱的大小山岩 当他从大小的石岩上纵跳行了半里之后,迎面一股冷而带湿的劲风,他一楞站住,跃上一块最高的巨岩望下去,原来这片石岩遍布的山地走完之后,竟到了这座山的边崖,下面是个阴暗的深谷。 但是当他再仔细一看,那深谷边,沿谷一边的削壁,另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向前方,他便向那边奔过去。 那条小道不过五尺宽,一面是削壁,一面是深谷,立青站在路当中,该向左边走呢?还是向右走? 对于这条路的两端是通向何处,他完全不知道,该向哪边走呢?他这样自己商量着。 “砂”的一声,一只白兔不知从哪个石缝中钉了出来,瞪着可爱的红眼睛望了立青两眼,“呼噜”的向左边跑去了。 立青笑了笑,心道: “就跟着你走吧。” 他随着那只兔子向左走去,他怎么知道这一个选择将成为他生命史上的一个转折点。 □□□ 他走着走着,小道弯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是三步一转,五步一弯,方向早就让它扰乱,好在只有这一条,总不会迷失的。 转过一个转,再弯过一个弯,立青呀的一声惊叫,退后了三步。 只见一个人影默默地站在小道当中,双臂抱在怀里,两脚八字形横在路中。 立青抬起眼来,是一张说不出难看的脸色,上面一双凶光闪闪的独眼! “瞽国杀君!” 立青忍不住叫出声来,瞽国杀君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道: “嘿嘿,不错!” 立青从他的眼中看出杀意,他咽了一口口水道: “你的师父放我们走的——” 他说到这里,想起三心红王放他们走的事这瞽国杀君也许不知道,说也没用,岂料瞽目杀君咕咕怪笑道: “我知道,一点也不错,不过只因为你这小子年纪如此年轻,却已经如此了得,等你象我这么大了,那还了得?现在不杀何时候杀你?哈哈哈哈……” 立青听了这几句,突然想起那令人恐怖的黑夜,荒山野岭之中,少年和尚心如单身会飞狐及铁掌的事来。 那时候,飞狐说要取心如的性命,便是因为心如这样年纪却有如此功力,当时立青为这幕感动很久,事后心如和尚仍然浮现在他的眼前,而此刻,他又听到了这句话,只是对象换成了自己 瞽目杀君一步一步走过来—— 立青度量了周围环境,委实不易逃走,但是这狭窄多弯的山道,急急忙忙一个踉跄说不定就会粉身碎骨。 瞽目杀君一步一步逼近,啧啧怪笑道: “可惜可惜,只是今日不杀你是不成的了。” 立青正是在这走投无路,他急切之间反手便是一掌,这一掌他用的是少林老和尚传授的一招,但他的内力却是何克心的心法。 原是他在情急之下弄乱了头脑,哪知他一掌发出,立刻发生了一种怪异的呼啸,瞽目杀君冷笑一声,举掌便是一格。 岂料轰然一震,瞽目杀君竟然当堂被震退三步,而立青却借着一掌之力飞跃闪开。 瞽目杀君不禁骇然忖道: “难道一日不见,这小子武功又强了一倍?世上有这等事情?” 他脚下微一用劲,又快又稳地向前窜去。 立青此刻一心一意只要逃出瞽目杀君的魔掌,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奇异的一掌把瞽目杀君震退了三步。 他猛一跃身,向着陡直的石壁突出的石角上落去,脚才一落又已经腾起,一霎时间翻登了二十丈余! 瞽目杀君见立青手脚并用,连爬带滚,但是攀登的速度却是惊人之极。 瞽目杀君也从未见到立青手脚并用来得快多少。 他翻着那只独眼,猛一飞身,跃起三丈有余,双手十指并伸如鹰,“噗”的一声,十指全插入了石壁之中。 他十指猛一发劲,立刻拔了出来,身形飘起余丈,他如法炮制,再次飞高一丈,但是其势已竭,除非换气,其势再难飞腾—— 立青身在高空,只觉得两耳中灌入鸣鸣的山风,他略一低首,正看见瞽目杀君如一只大鹰一般翻腾而上。 瞽目杀君功力深厚无比,他把一身功力聚在十指之上,要在这片陡直的石壁之上,硬生生追上立青。 忽然之间,立青一个失手,这段直壁别无着力之处,他惊叫一声,便头上脚下地直跌下来—— □□□ 瞽目杀君正在他的努力下,他这一跌落,正好落在瞽目杀君的头上。 瞽目杀君是何等功夫,他冷笑一声,抽出一只手来,只待立青落过身边,便一把将他擒住。 立青在空中,心一横,索性一个跟斗,变成头上脚下,倒冲下来,他力聚双掌,准备对着瞽目杀君当头一掌。 他从那么高处跌落下来,那速度已经是惊人,再加上他全力向下扑击,那击势煞是骇人。 瞽目杀君被他方才那没头没脑的一记怪掌震出了戒心,他默算着这小子这一冲怕不有千斤之力,自己只有一掌在空,他盘之下,只好侧身一避—— 呼的一声,立青如同殒石落下一般,他一个踉跄,又跌落道路下的深渊。 立青在这情形之下,反倒镇静下来,他睁眼一看,只觉得四周的山崖树木都在迅速的往上升。 他拼命地伸手向壁上乱抓,竟让他抓住了一根山藤,他双手腰股都被磨得鲜血淋漓,但是下降之势终于停了下来。 立青抓住那长藤,低首一看,自己脚下是一片差嗟的多角大石,自己距石尖仅有五六丈,若不是手抓住这根老藤,只怕已经穿肠破肚的死在了这低谷之中了。 他提了一口气,小心地拣了一块好落脚的地方。 站稳了身形,他才长嘘一口气,想起方才的九死一生,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他仰起头来,只见蓝色的天只是那么狭窄的一线,这狭谷虽不甚深,但是却又窄又直,倒象是刀削出来的一道山缝一般。 顶上的那一张天显得分外的蓝,象海不一般,立青望着那偶尔飘过的薄云,心中似乎忽然想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哀,那蓝天显得那么忧郁,光滑的岩石反射着暗淡的光彩,立青觉得直欲放声大哭。 半边身体上磨破的伤处,刺心的疼痛使立青从呆想中惊醒过来,他低目一看,有几处仍然血流不止,衣衫被染红了一大片,他在肩窝和腰眼各点了一指,止住了流血。 “从哪里可以上去呢?” 他抬头看了看,忽然—— 一阵怪异的声音传了过来,立青吃了一惊,暗忖道: “这里还有人?” 他循声快步奔过去,在那高达八九尺的奇岩怪石中回旋前行,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一声惨叫传了过来。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忽有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划破天空,立青的心差点跳出口来,他连忙伏下身来,一双眼睛探望过去—— □□□ 这一看,险些使立青叫出声来,原来就在不远之处,竟然出现一片不算太大的湖水,那湖水一平如镜,一波不兴。 而在湖边却有一个人倒在地上,一柄匕首插在背上,直没于柄,鲜血不断流着,不知凶手躲在什么地方下的手? 那人在地上蠕动着,挣扎着,忽然撑着半站了起来,立青看见他双手紧抱着一个青色的石盒,那人似乎努力地把盒投入湖中,但是双手在空中挥动一下,终于再次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那青色的石盒滚到他的脚边。 立青满腹狐疑,正在此时,只见对面一片怪石中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跃而起,竟然武功十分高强,他走到他身边,伸手把匕首拔了一来,在尸体上揩拭血迹。 立青看得仔细,更是大吃一惊,原来这人竟是五阴手张光。 想到江南七义,七义中三人已经被神秘的青衣女子废了,那青衣女子的俏逸形貌,悄悄地飘上了立青的心田。 立青想起从认识她到得病呵护的种种往事,不禁忘了身在何处。 他低头望了望身上的衣衫,他知道是那女子亲手一针一线缝的,现在又破得不象衣服了。 他抬起头再望那边,五阴手张光哼哼冷笑自言自语地道: “绝世奇宝是你这等无福消受的傻蛋能得着的么?嘿嘿,多谢你替老子挖出来啦……” 说着他就伸手把地上的青色石盒拾起来,立青见他十分紧张地把合盒关了起来,双手拥抱着石盒喃喃地道: “天下英雄聚集此山,这绝世奇宝却让我张光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手,这……这真是天意……” 立青眼见他被谋杀了,又夺得了别人之物,他在心中怒吼了一声,道: “你……你这样是不行的!” 他记起了那日碰到的江南七义中的三人,自己被他们硬生生压在地上的情景,他怒哼一声,站起身便要走出去—— 阴光仍喃喃地道: “……天意,天意要我张光变成盖世高手……” 他话声未完,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不错,嘿嘿,是天意,是天意叫我张光这副狂猖相!” 张光吃了一惊,原来这少年竟是那夜在小村之后现身,迫着梅老先生交出杀父仇人的狂傲少年,立青暗道: “怎么认得的人全都来了?” 张光也曾目睹过这奇怪少年的一身不可思议的功夫,他万万料不到这少年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少年的话才说完,又是一声难听的声音传来: “便是我兄弟看了也觉眼熟!” 张光骇然向左一望,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嘿,墨石学艾老大、艾老二!” 立青寻声看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左面又站了一对一般高矮,一般胖瘦的十分相信的黑汉子。 立青可不知道,站在对面的这一对黑汉子,当年曾和金刚脚艾老八,梅花神镖金老儿在少林寺追得方老爹走投无路,只是当时立青被点昏睡穴,不认识对面的一对仇人罢了。 张光逐渐恢复了镇定,他沉声道: “好,好快的消息。” 他说着猛然一跃身,向着他们兄弟和那少年中间猛冲过去。 那少年好快的身形,张光才动,他已经如一阵风挡到了张光的必经之地。 张光鼓足全力向着怪少年冲去,一手抱着石盒,一掌向前一探,立刻一股白色的烟雾从掌心吐出,向怪少年打去。 立青知道这就是张光的成名绝技,那少年迎掌隔空发劲,张光却猛一扭身形,飞身从黑石掌艾氏兄弟的头上飞了过去—— 这张光好生狡猾,另一个却向前发掌,立青此时胸中武学相 当高深,他一看之下便明白用意,暗忖道: “妙啊——” 果然那两掌之力在空中一合之下,产生了一种猛劲,只见张光在空中间哼一声,“呼”的落了下来。 那青衣怪少年冷冷地道: “这等回旋之劲,我一个人也能办得到。” 艾家兄弟名满天下,被这不知名的少年没头没脑的一损,不禁呆了半晌,两人对望一眼,冷冷地道: “我们兄弟看来得杀两个人了。” 他们这话明摆着要把怪少年算上了,怪少年强敌当前,无故又拉上了两个仇人,真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思。 张光见三人一步步近了来,他抱臂道: “你们要怎的?” 墨石艾家兄弟双双道: “放下手上的石盒,走路!” 怪少年哼了一声,嘴角向他们嘲弄地一歪道: “就这样便算了么?我可要灭口!” 张光火上心来,一字一字地哈哈大笑道: “三位意见不同,教我张光听谁的呢?” 正在此时,忽然唰的一声草木响动,又是两个跃了出来,其中一人道: “大哥莫慌,我们来了。” 立青定眼一看,来的两人面孔甚热,正是江南七义中的老二及老三。 □□□ 立青抬起头来,只见那看似削壁绝岩上,原来隐隐约约的有着一条小通道,蜿蜒盘旋可达壁顶,难怪那么多人下得谷来。 张光哈哈长笑道: “兄弟们,我们冲!” 他把青石盒往怀中一塞,双掌鼓劲而发,“五阴掌”挟着一阵白烟直向墨石掌艾氏老大劈了过去—— 艾老大冷冷哼了一声,举起掌来迎了上来,墨石掌是纯粹外家的上乘功夫,这两人都以掌上功夫驰名武林,一触之下,各有忌惮,都向后退倒了半丈。 那怪少年对张光道: “本来我懒得参战的,只是我怕你老兄让这两个黑汉子宰了以后,他们两人一个缠着我,另一个就逃,那可就上了大当。” 他好似义正词严,理所当然地向五阴手当头劈去。 那边江南七义的老二,老三飞身过来,一涌而上。 霎时间六人打在一起,这六个人个个都手辣手黑,所出的每招都又狠又毒,立青不由看得呆了。 这六人虽是拼斗在一起,但大家的目标都在五阴手张光身上,而张光也就借着这种情形,每每在危急之时,便向其中一人冲去,甚至躲到他的身后,尽量使得只一个人能直接攻击着他。 立青默默地看着他们所谓成名江湖的高手,每一招都又阴毒又卑鄙,他皱着眉,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 “哎哟!”惨叫一声,怪少年竟然突施偷袭,一掌击在老二的左臂上,一种骨骼碎裂的声音传出,令人闻之心颤。 老大一掌拍向怪少年,他厉声喝道: “你这小子是谁?干什么暗算我兄弟?” 怪少年哼了一声,道: “也算不了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宝物,便算杀了老命又算得了什么?” 艾老夫连发两掌,闷哼一声,从那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已经把这怪少年恨之入骨了,他转身道: “老二,怎么样?” 艾老二哼了一声,道: “死不了,大哥、施墨石毒掌!” 他这句话说出,周围打斗的人都是一震,艾氏兄弟的墨石毒掌据说能从掌中逼出毒气,只是没有听说过他们用这毒掌,也许是逢上他们施这毒掌的,全都作了毒掌下的死鬼了。 张光却借着一霎时间,猛然一声不响地一掌向那怪少年偷袭过去,一股浓密的白烟骤升起,怪少年急切之间挥掌便架,那艾老大却在这一刹那间猛喝一声:“躺下!” 他手起掌落,直拍向怪少年背心,却是一股墨烟升起,一黑一白,两股浓烟交缠在一起,蔚为奇观。 怪少年大喝一声,一掌护胸,一掌倒拍,轰然一声,五阴手张光被震得飞起半文,墨石艾老在被震得倒退三步,而那怪少年牢牢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墨石掌艾老大冷森森地道: “小子,你已经中了墨石毒掌,还有两个时辰好活,你自己打量着怎么办后事吧。” 那怪少年听了这话,一个翻身倒跃而出两支,他提气运行了一回,然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一丝也没有改变,只是冷冷地道: “墨石毒掌,姓艾的,你好阴毒的功夫,你是说我只有两个时辰好活了吗?” 艾老大冷声道: “不错,可惜了你一身上乘武学!” 怪少年道: “还好,两个时辰足够了——” 他说到这里,跑出三丈,忽然回转过来,一字一字地道: “姓艾的,记住一句话:下次我们相逢时,便是你们的死期到了。” 怪少年身法如飞,片刻之间消失了。 众人都停了一会儿,忽然惨叫声起,原来艾老二突然施暗算,一脚踢中了江南七义中的老二,而同时间,五阴手张光也同时向艾老大偷袭一掌,江南七义中的老二一声惨叫后,向后连倒数步,跌在那潭湖水之中。 奇怪的事发生了,只听得江南七义中的老二跌在水中如跌入沸腾的油锅中一般,连声惨叫不绝,张光大叫道: “老二,怎么啦……” 老二喘息道: “痛……痛……” 只见他突然之间,脸孔手脚一齐发黑,翻了一个身便沉了下去,水面上只剩下几个水泡儿。 “黑死潭!” 张光骇然大叫出声,众人皆如触电一般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武林中传说的雁荡山中有一死潭,却不料就在此地。 张光一双眼珠向四边转了一下,忽然飞跃过去,把怀中的青石盒塞在老三的手中,低喝道: “我掩护你,快走!” 墨石掌艾氏兄弟的注意力本来全集中在张光身上,这一来,贪婪的本性使他们立刻注意到老三的身上来。 五阴手张光借着这松口气的机会。突然一掌劈出,对准艾老大当胸袭到,艾老大一闪身避开,张光却猛地一张掌,掌心一把暗器射出艾老二。 艾老二生行险江湖,但也没有想到这一着,他狂叫一声,挥动着一只独臂,左右震开了五枝短钢箭,另外七只却射入了他的胸膛。 艾老大一把抓住即将倒地的弟弟,眼中直要冒出火来,那江南七义中的老三早抱着石盒飞奔而去,张光也跟了上去,他叫道: “三弟,等等我!” 那老三略一停顿,张光也一步赶上去,和声道: “老二,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得到了。” 老三方道: “大哥……” 张光猛然一掌拍在他的背上,老三口喷鲜血,嘶哑吼道: “大哥……你好狠!” 便“卜”的一声,倒在地上死了,张光俯身摸出青石盒,方一站起,一股带着异味的掌风迎面而来,一个冷冷地声音道: “五阴手!躺下!” 当张光从浓密的黑烟中看清了艾老大时,他已经来不及了,只狂叫一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声音,“啪”“啪”两声沉闷声音的传出,两记墨石毒学结实在打在他的胸膛上。 张光一跤跌在地上,动也不动了,艾老大仰天长笑,才上前俯身拾起了那石盒。 他的手才拿住那石金,张光忽然飞起一脚,端端正正地踢在了他的小腹上,他仰天一跤跌出五六步,脸上颜色斗然变得如白纸一般,摇摇欲坠。 那张光飞出一腿后,躺在地上再不动弹,看来是死了。 立青看得全身发毛,不知所措,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两个人走了过来,立青一眼看去,竟然又是一对相貌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子。 立青仔细看了一眼,他认出这两个人,原来竟是他到雁荡之前,路上投宿小镇所见过的那一对漠南金沙门的孪生汉子,他想了想喃喃地道: “是了,他们曾说要到雁荡山的……” 那一对汉子显然是被谷底这一片尸陈满地而引过来的,他们立刻发现了艾老大盘膝坐在那儿。 艾老大正要强抑制重伤,收起手上的青石盒,但他立刻机警地发现了有人到来,他索性地装着不动,明知并非上策,但他此刻是动手收盒,那两人必然立刻看见,另一方面他自觉内伤甚重,已达难以支持的地步了。 两人紧张地对望一眼,立即看见了艾老大的手中青石盒。 两人紧张地一齐停了下来,左边的问道: “大哥……青石盒……是那话儿么……” 右面的瞧了瞧尸阵狼籍的情形,点头道: “多半是的!” 这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立青只道又是一场屠杀要开锣了,他紧捏了拳头,想到“以武止武”四个字—— 却见那一对金沙门的高手相互对望了半天,却不上前去抢夺石盒,艾老大分明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只要上前一根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忽然那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左面的道: “大哥,我们没有这份运气。” 右面的点了点头道: “老二,瞧这情形,这黑厮分明是宰了这许多人方夺得石盒,纵使如此,我们漠南萨家的人岂能乘人之危,横刀夺人之物?这一趟算是我们白跑啦,老二,我们走吧!” 这一对兄弟竟然手牵着手扬长而去,任由那你争我抢的青 石金握在垂死的艾老大手中。 立青目睹这一幕,他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感慨,这一对兄弟的 举动,好象是替立青出了一口气一般,他目送着这一对兄弟走得 老远,直到看不到为止。 艾老大挣扎地站了起来,他踉跄了三步,猛然鲜血直喷,一 跤跌坐在地上,口中依然喷血不止,眼看就不行了。 只见他挣扎着想举步,却已经是寸步难移,他一分一分举走 手来,那只青色的小石金握在他的手中。 他喃喃地道: “想不到我艾老大命绝在这里,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着……” 他奋力地把石盒一掷,要想掷入那黑死潭中,但是石盒只被丢出数丈,堪堪落在湖边,发出清脆的一声。 艾老大双目怒放,喘息喷血,却无力拾起再去,只听得“叭”的一声,也倒毙在地上。 立青惊得呆了,艾老大和原先第一个送命的人在垂死之际都是同一想法,都想将石盒沉入潭中,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这只小小青石盒,已经有六个武林高手横尸地上,立青觉得自己仿佛麻木了似的。 □□□ 他缓慢地一步走出来,那青色的小石盒,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默默拾起石盒,揭开石盒,只见盒中既不是金银珠宝,亦非仙丹奇药,竟是一本破破烂烂的羊皮纸小册。 那破旧的封皮上写几个古篆,立青看之下,心中猛然一震,他慌忙地从怀中将情而死的青年所赠的秘笈拿出来,一比较下,只见两本书上写的都是“昆仑秘笈”四个字。 他打开书来一看,却全是看不懂的蝌蚪文字,他不禁惊得喃喃道: “难道天下大,强如三心红王、纯阳观主也为的是这么一本书么?怎么与我这本书名同而内容不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一个如寒冰一般的声音从立青的身后传出: “把石盒里的东西交给我。” 立青猛然转头,只见那瞽目杀君冯百令瞪着一只独眼,如一尊凶神恶煞一般立在身后半丈之距。 立青把石盒向后一扔,道: “你要便给你。” 他右手飞快地将两本小书往怀中一塞。 石盒飞在空中时瞽目杀君已看见是空的,他猛发一掌,那石盒在空中忽然转向,呜的一声射向立青。 立青心知已处绝境,反倒丝毫不惧了,他见那石金来势虽然快速,但伸手硬接,那石盒距他手掌数寸之时,他掌心一吐,反应便操在手中。 瞽目杀君不禁暗惊,忖道: “难道这半个时辰不见,这小子又进步了不少?” 立青毫不退缩地盯着他。 瞽国杀君道: “快把怀中之物拿出来!” 立青也冷冷地道: “不拿。” 冯百令受到立青的气也够了,他知道多说无用,当胸便是一掌劈来。 立青象是忽然想起这一天来一直被独眼龙迫得走投无路,他心烦火起,举掌毫不相让,“碰”的—声,立青退了半步,他感觉出自己若是再退半步,便得跌入“黑死潭”了。 那江南七义中的老二跌入潭中全身发黑的情形涌上心头,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瞽目杀君那一只独眼充满着血丝,一步步紧逼过来,那可怖的眸子中射出一种血腥遍地寒光。 冯百令昔日一现武林,便连屠三十六名高手,杀名之重,在武林中犹无出其右者,他这一露杀机,的确令人不寒而栗,立青几乎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冯百令的脚步缓慢地走近,立青心中忽然兴起一丝苦笑,暗道: “不,我岂能任人宰割?就凭这独眼龙我便任他宰割吗?” 他抬起头来,双目射出坚定的光辉,这时,冯百令站在他身前不远处。 呼呼两声,冯百个拍出两掌,又重又沉,宛如两只百斤重的铁拳在飞舞一般。 立青双脚钉立在潭边上,他只觉得瞽目杀君的两掌犹如化成了十几只手同时攻来,真不知该防哪一掌才是。 立青吸了一口气,索性闭上眼,管他来的是几掌,对中就是一掌推出—— 冯百今只觉得他这一掌刚柔井济,似乎是出自一个内外兼修的已经达化境的高手,他一触而收,另一掌却在这一霎时之间攻出九掌。 这九掌全是一代宗师三心红王手创的绝招,其快如电,绝非世俗所能看到的其中的厉害,而立青目不转睛,在这一刹那间双掌上下飞舞也还了九招。 立青这九招前三招还是少林寺廿八路“先敌神掌”中的路子,后面的六招却是闻所未见的了。 冯百今只觉得这六招无论力道招式都妙不可言,但是这就没有一招他能叫出名堂来的,甚至连路数都摸不清。 莫说瞽目杀君冯百令识得这六招的名目,便是当今武林之中,只怕没有一人叫得出名目来,只因这六招乃是方才急切之中立青所创的。 □□□ 立青在一月之内,一招一式也没有学到,但是却得到了两种极端的盖世内功,相济之下,竟然产生了意外的威力,更可贵的是,一代怪杰何克心传授给他相当于“道僧王后”程度的武学道理。唯则立青不能全懂,但他都牢记胸中,只他能了解的这一丁点,恐怕已不是换一个人苦修终生所能看到了。 他胸中没有一招固定的招式,但在这生死悬于一线之时,被冯百令沉重的掌力迫得见招拆招,而那些深奥的武学道理使他信手出招出都表现出一派高手的风范。 瞽目杀君冯百令惊奇得几乎叫起来,他喃喃地骂道: “难道这小子是神仙么?这下子他象又是精进呢?” 于是瞽目杀君冯百令疯狂般双掌翻飞,招招全是不可思议的厉害绝着。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立青双足牢钉在黑死潭的边缘上,双眼注视着对方的出招,双掌随着对方招式变化而变,硬碰硬地挡了瞽目杀君三十大招。 也就是说,立青在这一霎时间,又信手创了三十招妙招!瞽目杀君掌出愈来愈快,掌力也愈来愈重,然而他却发现立青的掌势封得也一招比一招紧密。 冯百令暗暗想道: “若让这小子撑到五十招之上,逼不动他半步,瞽目杀君威名何在?” 他冷哼了一声,突然双手连发三掌,招招重如开山巨斧,立青奋力招架,发为之上指,然而冯百令斗然双掌一停—— 武学中上乘高手讲究的所谓“举止之间有若行云流水,起于万静之中,而停止于所当止”,象冯百令这等突然从万动之中变为万静,确是闻所未闻,这正是三心红王研究的武学异于正道之处。 立青双掌骤然架空,他一征之间,猛可脖上一紧,一道铁箍般的手掌已扣在他的脉门之上。 立青心中又惊又骇,此时他倒不是害怕冯百令擒住了他,而是惊恐于冯百令这一招不可思议的怪招,瞽目杀君抓住他的脉门,他好象没有感觉似的,脑中只是充满着方才那一招神妙之处。 瞽目杀君冷森森地道: “小子,你服了么?” 立青不答,其实他根本没有听见,瞽目杀君指上一用劲,立青立感奇痛刺骨,他怒哼一声道: “你要怎的?” 冯百令见他到了这地步还要发脾气,不禁怒道: “我先废了你的招子又怎样?” 立青望着他的独眼,不禁一寒,但就在此时,一个灵感如闪电般地掠过他的心田,他喜上眉梢,喃喃叫道: “是了。” 冯百令喝道: “什么是了?” 立青猛提一口真气,双脚飞起,单掌一翻,冯百令退了三步,立青己挣脱了他的控制。 立青道: “就是这一招是了。” 冯百令忽然一错身,立青只觉得眼前一花,他才要遁掌,猛觉腕上一紧,竟然又被扣住。 这一下立青自始至末就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惊疑地瞪着冯百令,冯百令冷冷地笑道: “你再挣扎着?” 这次冯百令可不敢再大意,他伸手把立青胸前衣襟一扯,把那两本小册扯了出来,他仰天哈哈大笑,似乎高兴得意已极。 过了一阵,冯百令把两本破旧的小册子小心仔细地收在怀里,喝道: “跟我走——” 敢情这里满地尸首,极易引起山上人的注意,瞽目杀君拉着立青飞快地跑离这片黑死潭。 立青脉门受制,只得跟着他飞奔,他脑中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跑了许久,峡谷变得更狭窄了,天空的蓝色也成了一线。 瞽目杀君停下身来,立青也只得停下身来,前面出现了一片密林子。 冯百令走进密林中,在立青脚前软麻大穴上猛点一下,盘膝坐了下来。 □□□ 他从怀中把两本小册子掏了出来,抱着书本翻着看了看,抓了抓头,皱着眉头,把那两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立青发现他压根儿把那两本书倒捧在看,过了一下,他索性把收横过来看了。 立青暗暗奇道: “难道这瞽目杀君是个不识字的老粗?” 冯百令看了半天,又把书收起,似乎在思索着一件难事,正在这时候,一阵轻微的人语声传了过来。 冯百令十分机警地一伏身,他从树干中间向前窥去,只见远处走来了三个人。 立青全身麻软,但他躺在地上,也能勉强看见,那三人走得近了。 瞽目杀君闪着独目,看着这三个人,只见当先是一个发髯皆白的老头,那老头看起来总有七十以上了。 后面跟着的两人,左边的一个青年面白英俊,只是太过白皙了一点,眉目之间带着一线杀气,右边的一个步履稳若泰山,每跨一步,皆有一种龙腾虎跃的气度,一眼看上去,这人起码有一甲子的苦修内家功力,但年龄却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岁之间。 冯百令再一仔细观察,登时大吃一惊,原来这瞧不出真实年龄的人面貌竟然长得和立青一模一样,只是高矮略有不同。 冯百令低声道: “这人是你什么人?” 立青摇首道: “什么人了不是。” 冯百令冷冷地道: “乖乖躺着不要出声,否则就叫你死得好看。” 那三人走到离立青不及三丈之处,那老人拣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那两人也在对面一截树干上坐了下来。 老人似乎经过了一番跋涉,气喘如牛,一面掏出汗巾揩拭额上的汗珠,一面呼着热气,那面色白皙的青年道: “老丈有话休息再说不迟。” 老人点头叹气苦笑道: “人老了,真不中用了。” 那两人背对着冯百令这边,一同坐在一段粗树干上,那白皙的青年用手指在背后树干上刻写道: “这老头看来满腹神秘,他若问我,我用什么姓名相答?” 他手指运转如飞,如同在沙上写字,又快又清晰,他写完了伸手抓住那酷似立青的手,按在那行字上。 那人一伸手,似乎已经知道刻的是什么,他也伸出指头刻道: “随便捏造一个名字吧!” 白皙青年伸手一摸,猛可掌缘在树干上一刮而过,所有的字迹全让他给刮去了。那酷似立青的人,老泪婆娑地颤声道: “方少爷,当真是皇天有眼,方家忠义,一世若是绝了后嗣,那么那……秘密只好随着老朽没入黄土了,天可怜见,终于让老朽碰上你,你……方……方少爷长得真和你祖父象了,是以老朽一眼便认了出来……唉,整整五十多年啦……” 老人激动地说着,立青一句一字地听在耳中,他心中又惊又喜——正在这时,闯是令低着嗓子道: “这两人是谁?你识得么?” 立青哼了一声道: “飞狐云焕和……” 冯百令沉声问道: “还有一个——那个和你十分相象的!” 立青几乎要说出是“铁掌司空凡”,但是聪明的他立即忍住了,他摇了摇头表示知道,他心中暗道: “显然这老人认错了人,而司空凡这老狐狸,竟然卑鄙地冒用我的身分骗取这老人所说的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他暗道: “如此说来,这老人原是要寻找我的,他……他找寻我干什么……啊……他方才说什么‘你祖父’,我祖父?与我祖父有什么关系?……” 立青很少从父亲那里听到关于祖父的事,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祖父是怎样的一个人。 □□□ 这时那老人放开了紧抓着铁掌司空凡的双手,司空凡道: “老丈您慢慢说,先说您怎会认识……认识家祖父?” 老头道: “唉,这秘密藏在我心中几十年了……老朽跟着方老爷跑江湖的时候,莫说少爷你,便是你父亲只怕也不过十岁不足哩……” 他说到这里,忽然旁边的白皙青年,连忙住口。 司空凡会意,他道: “老丈但说无妨,他……他是我的刎颈至交……” 老人眨了眨眼问飞狐道: “还不曾请教这位老弟的尊姓大名?” 云焕和呵了一声,信口道: “敝姓梅——” 老人吃了一惊,以手加额,喃喃地道: “天下有这等巧的事?天下有这等巧的事?” 他摇了摇头,疑惑地望着云焕和,云焕和暗想道: “难道我信口开河,随便捏个‘梅’字就出了毛病?” 老人问道: “尊祖父名讳可否见告?” 云焕和是何等人物,他一听便知要糟,但他脸色丝毫不动,装作十分为难的模样道: “这个……家父一向叮嘱在下,不便——” 老人点了点头,云焕和一看颜色,知道自己这一答又我半又碰对了,这聪明绝顶的青年细细推测道: “这样说来,他所谓姓梅的多半是个隐名埋姓的人……” 老人再次探测道: “那么你可曾说过一个‘黄白岩’的名字?” 云焕和双目一翻,连声道: “黄白岩?听过,在下当听家父提起这名字。” 老人紧张起来,失声道: “呵,几十年啦,梅大爷还记得……记得‘黄白岩’,可见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说到这里,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而云焕和是何等机伶,他在脑中略一盘旋,已经抓住了核心,他暗道: “听他的口气,他这里所谓的梅大爷定是指‘我’的祖父了,那么‘黄白岩’必是与‘祖父’同时代的人……” 他竟然借着这一线索编造道: “家父常常一人喃喃自语:“若能寻着黄白岩,问题多半就能解决了……唉,也不知黄白岩是否还在人间?” 飞狐这一段不着边际的谎言,居然又碰着了,那老人双目老泪盈盈地叫道: “果然是,果然是……梅大爷的后人……唉,苍天真有眼睛啊,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黄白岩,黄白岩就是老朽呀……” 飞狐一撞司空凡,两人同时假装站起来,满面都是惊喜之色。 老人太过激动,他全身颤抖地望着前面的这两人,忽然他象是想起一件事来,他的老脸上全是欣喜之色,伸手指着两人道: “方才你……方才少爷说……说梅少爷是你刎颈之交,那么……那么你们已经知道前事,方梅两家已经和好如初了……” 他过分兴奋,话都说不完全,云焕和及司空凡互相对望一眼,云焕和面上忽然装出十分惊奇的模样道: “什么……什么事?我们全不知道呀……” 老人皱眉想了想道: “那么你们本来不认得,是碰上才结识的是不是?” 云焕和虽不知道老人此话的意思,但他知道这句话是老人根据自己的那句话推测出来的,是以他毫不犹豫地答道: “对对,老丈说得一点也不错。” 果然老人点头道: “那就是了——” 老人仰望天喃喃地道: “既然是老天爷安排得如此巧妙,老朽今日是该把这秘密说出来了……” 老人的脸上带着一种神秘而恐惧的神色,连瞽目杀君都瞪大了眼睛,专心倾听。 立青当然听得出来这只狡猾的狐狸所弄的把戏,那老人说“老天爷安排得巧妙”,说来也真巧绝人寰,云焕和随口捏造一个“梅”,居然就让他碰对了,而且被他一阵胡说八道,老人听得深信不疑,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秘密关系着我方家? 老人又坐回石墩上,开始说出那藏在他胸中几十年的秘密—— 第十四章 烽原豪侠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娘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处已离家园十里有余,即请回去吧。” 一个身着白袍的汉子反身向着一个衣着朴素的清丽妇人作揖话别,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童扑打扮的青年,手上牵着两匹白马。 那妇人似乎强自压抑着两眼泪水,她温柔地点了点头,柔声道: “夫君,这五年的快乐光阴,妾身已经觉得终身无憾,夫君,你放心去吧!” 那人长叹了一声道: “娘子,非我忍心抛下家小不顾,五年前我为了你的一滴眼泪,放下了苦心经营的十多年的抗暴基业,抛弃了誓死为盟的弟兄,那正是我满腔豪情壮志化作烟云,唉,想不到五年后,我方寅宣得重执萧剑,再入江湖,唉——” 说到这里,他歇了歇道: “可是这又能怨得谁来?郑老大说得好‘抗暴伐鞑,匹夫有责’,昨夜郑老大遣八匹骏马送来观函,我方寅宣纵是雄心全失,可也不能不出啊!” 那美丽的妇人抬起头来,那汉子伸手制止她说话,他道: “娘子,你且听我说下去,郑老大率领着八百好汉,在铁啼刀枪之上干着抗暴救民的工作,我方寅宣中道分手,抛弃患难弟兄,那已是大大不义,可是娘子,那次我一点也不后悔,只是这一次,我是不能不出来了,娘子你千万要谅解才好。” 那妇人含泪道: “夫妇快莫说话了,我已经得到了真正的快乐,虽然只有五年,可是那已经太够了,你……你……你去吧!” 她说完便背转身来,背后只听得丈夫轻叹了一声,接着便是上马的声音,得,得,得,马蹄声渐渐远了。 她飞快地转过身来,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滴下来,手上的提灯随风一闪一明,秋风瑟瑟,她揉了揉眼睛,轻声道: “入秋便寒,夫君你千万保重……” 但是那匹白马已经不见踪影,不闻蹄声了。 这时间是大元顺宗至正八年,白莲乱起,方国珍崛起浙东,天下烽火四举。 □□□ 三日后的凌晨,这两人骑着白马走入一个小市集。 那市集依着一片野林子,才走进林子,路边一块古老的石碑,石上刻着三个字: “井春界”。 白袍大汉望了那块石一眼,喃喃道: “井春?是了,郑老大信上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他向身后的那童仆打扮的青年道: “白岩,我们寻个客店歇一歇再说。” 客店中卖酒的楼阁中坐着十几个江湖豪客,喝酒斗拳,闹得不亦乐乎,那两人把白马交给了店小二,走进来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那些江湖豪客边喝边谈,旁若无人。 “嗨,这些年来,错非郑大爷率八百好汉擎天立地,我们跑跑江湖做生意的人,真不知道被鞑子们欺侮成什么样子了——” “赵兄说得不错,三个月前,小弟带着一批皮货打算入关,在大散关外被几外鞑子诬为奸细,硬要抢了小弟的血本去,幸好郑大爷的手下经过,他一人三拳两脚就赶走了五个鞑子,一分钱也不受小弟的酬谢,要不然小弟全部血本无归,一家老小是活不成了。郑大爷可真是小弟的再生父母。” “说来我们也真可怜,万里江山落在胡人手中,受异族欺侮也受得够了,若非我陈老三上有老母下有妻子,我真想上山跟随郑老大爷去,也省得受这鸟气。” “哈,郑大爷会要你这等角色么?莫说他手下‘高梅简方’四大天王,便是每个跑腿报信的,那个没有一身出奇的功夫?你陈老三成么?” 众人哄笑起来,陈老三羞愧地喝了一口酒,闷闷坐下! 坐在角落的两人,那白衫的大汉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他把碗中剩下的一点酒仰颈喝干,喃喃地道: “我早说郑老大非池中之物,可喜他几年来惨淡经营,总算大有成就了……” 那群豪客喝了一会儿酒,话匣子又打开了。 “郑大爷手下的四大天王真是天神般的人物,据说个个都是力敌万人的好汉。依小弟看来,‘高梅简方’四大天王总是天神下凡来的,我们炎黄子孙复兴之日是怕不远了。” “高见,高见。” “佩服,佩服。” 却有一人尖声道: “四大天王?嘿,你搞错啦,早就只剩下三大天王啦,‘高梅简方’最后那一位早就离开郑大爷啦。” 那原先发话的似乎不愤输嘴,脸红脖了粗地嚷道: “你懂什么?人家方大爷是铁铮铮的好汉,怎会半途而退?那多半是郑大爷的妙计神策,也许人家方大爷暗中早已埋伏在都京城里啦。” 众人鼓掌道: “高见,高见,佩服之至。” 坐在一角的白衣人喟然浩叹了,他凝视着瓮中带暗色的米酒,那批酒客的话一字一字象针尖刺入他的心房。 那年,他为了她,含泪抛弃了喝过血酒的三位兄长,悄悄离开了他们,酒醉的简三哥愤怒地挥着匕首与他划地绝交的情形又清晰地浮在他眼前,他把半腕劣碗一口饮尽,一拳击在桌上,喃喃自问道: “高大哥,梅二哥,简三哥,你们还会认我这个半途而退的小弟么……” “方大爷,这酒太差,我们会帐,少喝些吧。” 他身边的侍从仔细地道,他茫然地点了点头道: “好,白岩,我们会帐吧。” 他接着郑老大给他的信上的约定,漫步走到了市集后面的关帝庙。才一走进门阶,他立刻发现旧时的部下,他们假作不认得的模样,走到无人之处,那人才纳头便拜道: “郑大爷日夕操心的只是怕方大爷你不肯出来,这一下,小的可放心了。” “你快起来,方寅宣纵无出岫之心,但是郑老大这般瞧得起我,我方寅宣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布袋来,交到方寅宣手上,压低了声音道: “这就是我们要护送的了,我们从白云荡发出,一共出动了三十批人,每人都带着这样的布袋,但只有这一只是真的,如此瞒过别人的耳目。但是从此到雁荡山,却只有一条路可走,敌人要动手,便一定在这一段路上啦,这就是郑大爷一定要请方大爷出马的缘故啦!” 方寅宣接过布袋,皱眉道: “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那人道: “云南有个凌渊国,方爷您是知道的啦——” 方寅宣道: “便是那个国王嗜武若狂的凌渊国?” 那人道: “正是,郑大爷约好这凌渊国王,举兵相助抗元,但那国王却索求以此物为交换条件,这袋中之物乃是郑大爷无意所得,究竟是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得了。” 方寅宣道: “把这信物送到雁荡,自有凌渊国的人来接货,但是郑老大给我的信上说沿途绝多武林高手欲得此物,这又是何故了?” 那人摇头不知,方寅宣道: “不管如何,这趟命是卖定了——好,你可以回去啦。” “方爷,信记?” 方寅宣哦了一声道: “我忘了老规矩……” 他在路边拾起一块石砖来,双掌在上面一按,石上骇然现出一只掌印来。 他把石砖递给那人道: “我身上也没有什么令箭,就拿这个当记去交差吧!” 那人叹道: “这些年来方爷功夫不仅没有放下,反而更加精进了——我,走啦。” 方寅宣望着那精明干练的汉子机伶远去,他转过身来,心中立刻且种掮上重担的感觉,这感觉他已是多年不曾感受过了。 □□□ 方寅宣带着他的随从走入了雁荡山区,要到达郑大爷和凌渊国王约定的地点,雁荡山是唯一路径。 才一踏入雁荡,方寅宣就感到不对了,一个上午,一共有三十几批人出现在他们的周围,方寅宣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踩盘”,但是使他惊奇的是这三十几批人中不仅是绿林中人,几乎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有道人,也有和尚。 这就令方寅宣大惑不解了,这只厚布袋中究竟装的是什么? 原先他以为总是奇珍异宝之类,但是由此看来,又不象是了。 郑老大那边的老规矩是不可拆开那只布袋,他只装着毫不在乎,和他的随从谈笑风生。 于是,夜来临了,山中又阴又湿,天下连一颗星都没有,风也起了,鸣鸣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 两匹白马扬起前蹄,高声嘶吼,再也不肯前进一步。 方寅宣的声音道: “白岩,马受惊不肯前行了。” “方爷宽心,用块布把xx眼睛蒙上就成了。” 蒙好以后,马儿扬蹄前行,但是这全靠骑者的技术了,但听得马蹄声在寂静之中传出去,既单调又寂寞。 忽然,“唏呖呖”两声长嘶惊破寂静,接着“卜”“卜”的两声,黑暗中两匹白马倒在地上了。 “方爷——” “嘘——白岩,不要发声,跟我走!” 方寅宣抓住从仆的手,一跃窜出数丈,但闻得背后“叮”的一声兵器相击,接着砰砰碰碰便打了起来。 他们走出十多丈,后面才有人一视火把,立刻传来惊呼之声: “嘿,点子早跑啦。” “呀,这个人可丢大了!” 方寅宣拔足飞奔,身形如一只箭一般,黑暗中看不见对面,好几次他们都险些冲到山崖之下,奔了一程,路径愈来愈难走了,再也疾行不得,方寅宣只得放慢了脚步。 才一放慢,立刻他感到有人潜伏得近了,他暗暗道: “说不得,我只好打暗仗了。” 他一步跨过去,斗然又缩了回来,果然左右都有劲风袭到。 他听风立发,左后一掌打出,右手一圈而下,只听得左边一声闷哼,“卜”的一声,一人倒了下去,右边一声惊叫,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到了方寅宣的手中。 黑暗中他暴吼一声: “朋友,你是谁?” 他话声方出,立刻有柄飞刀向他招呼过来,他一偏头,飞刀落了空,而他也就看清了对方,呼的一声,手中长剑如飞龙般掠出。 “哎哟”!一声惨叫,方寅宣头也不回,拉着他的从仆一跃,窜出数丈,直走了十丈之远,才听到中剑人倒地的声音。 转过弯,似乎更黑更静了,然而前后左右都出现了人的声音。 方寅宣到这时候才暗暗道: “郑老大信上写得明明白白,山中自有接应;接应怎么还不来呢?” 他站定了,感到一丝无所适从。 “硬冲?——” “还是我硬冲,叫白岩带着东西跑?” 他在心中盘算着,这两者都不妥当,黑暗中他似乎感觉到包围的人又近了一些,他喃喃地道: “接应我的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叮当”“叮当”的铃声,那铃声中透出阵阵神秘之感。 方寅宣一听到这铃声,全身热血为之激荡,身边从仆低声道: “方爷,可是简三爷到了?” 方寅宣颤抖着嗓子,低声道: “不错,是我——” □□□ “叮当”,“叮当”! 铃声是从正前方传来的,一人沙哑的嗓子拖着声音叫道: “让路,让路——赶尸的——” 忽然之间,眼前一亮,原来月亮从浓云中露出一丝白光来。 只见正前方不及十丈远站着七个人,这时五个人都站到路边,那边叮当连响,五个身着寿衣的行尸一步一步向这边走过来了。 那五个行尸的后面一个全身黑衣的汉子,摇着铜铃,舞着木剑,目不斜视地跟着五具行尸走来。 那七个人中一个胖子喝道: “来的可是‘湘西尸客’简文享?” 那人理了不理,只摇着铃,一步一步走过来。 那胖子手一扬,五柄精光闪闪的飞刀直射向那人的当胸,那人手中桃木剑一卷一圈,五柄飞刀互相撞做一团,落在地上。 胖子吼道: “好一招‘落花飞絮’,真是简三爷到位,嘿,朋友,你还装个什么?” 他伸手一掌向第一具行尸拍去,岂料那具行尸被他一掌拍倒,“卜”的一声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立即“卜”“卜”“卜”“卜”,其他四具死尸也倒在地上。 胖子惊呼了一声,倒退了五步,在他以为所谓“湘西尸客”不过是个名号罢了,却不料这威震武林的简三爷真的会赶尸这一手邪法。 赶尸的铜铃一摇,阴森森地道: “我姓简的出身贫苦,自幼被赶尸的道士收养长大,学了这两手妖法,赚几个死人钱糊糊口,这又得罪了各位什么了?” 那七人见他装模作样,都作声不得,那赶尸客却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方寅宣的对面。 两人对着望着,似乎过去的往事都在两人心中复活了,赶尸客伸出了一只手,方寅宣立刻紧紧握住,在这一握之中,仿佛过去所有的芥蒂全都烟消云散了。 方寅宣叫道: “简三哥——”他心中激动,有些说不出来。 简三爷道: “四弟,大敌当前——啊,你是黄白岩吧?我还认得你呢!” 他转向方寅宣的从仆这样说着,那七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胖子道: “好啊,尸客简文享,金风剑方寅宣,四大天王还有两位怎么没有来?” 他话声未了,忽然从空中传来一阵叫化子唱的“莲花落”,铿锵韵足,颇为悦耳,只是“莲花落”中夹着打算盘的声音,显得不伦不类。 胖子大吃一惊,抬眼看时,只见山上五丈处一块巨石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两个人。 右边的一个身披补絮,手执竹仗,一副老叫化的模样。 左边的一个却是手提算盘的土商人,腰间还系着一个土布袋。 □□□ 方寅宣心中狂跳,他低声道: “大哥,二哥到了。” 那两人一跃而下,落在地上一丝声音也没有。 方寅宣叫道: “大哥二哥——” 叫化子翻眼道: “四弟,这次怎么你那婆娘又准你出门?” 方寅宣为之语塞,他明知高大哥是和他开玩笑,但是他却万分正经地对自己道: “大哥,你——你们都不了解的。” 那胖子道: “高岳,梅长青,你们放光棍些吧!” 那七人的眼光都落在商人的梅长青腰间的布袋上。 梅长青哈哈大笑道: “你们看我这袋儿,心中一定在想这袋中装的是什么?哈,我做生意的人袋中是什么还不好猜么?嘻嘻?” 他说着就把布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帐薄来,翻开一册,一本正经地念道: “……西安,宝财钱庄欠我白银十两,我欠金和布店花布五匹……兰州,我欠柳员外皮货一批,价值十两,嗯,清溪米行的帐务是银货两讫啦……” 他还待念下去,那胖子怒吼道: “梅长青,你不用来这一套,今天我们来干什么的?放明白一点……呀——” 他惊叫一声,原来忽然之间,大地又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月亮躲到云深处去了。 那叫化子低喝一声,道: “天赐其使,我们声东击西!” 然而就在这一时刻,整个四周都发出了沙沙之声,这是由人急促行动所发出的声音,这声音立刻就归于宁静,方寅宣凭着自己的经验,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所有的敌人都早已埋伏在附近了,起码也有三四十人。” 想是那批人见月光一暗,立刻不谋而合地停下身形,以免让人发现自己所在。 高岳首先一挥竹仗,向空虚挥一招,立刻就有人听出他的所在向他袭来,而梅长青却向左一跨,故意发出算盘“卡嗒”之声,果然有人紧跟着向左一掌击来,梅长青却一低身形,也向左发出一掌。 两股掌力合在一起,直向左打去,只听得左面一人惨叫一声,显然伤在两股掌风之下了。 简文享与方寅宣立刻模仿,认定那边有人,便故意向那边移动发声,等黑暗中有人偷袭,就立刻撤身加上一掌。 那人绝难敌得二人掌合力。霎时之间,惨吼声四起,发掌之声也四起,黑暗中危机四伏。 又是几人惨叫倒地,众人已经知这四人的战略,明明听得算盘的声音,却不敢冒然发掌。 只因大家的目标都在这四人,这就便宜了这四人。 方寅宣紧拉住了从仆白岩的手,另一只手却以闪电般的身手,半目抓住了一个人的脉门,他奋起神力往上一抛,足足把那人抛起三丈有余,黑暗中立刻有人喝道: “点子要跳!” “呼!”的一声,不知多少掌力集中那被抛上半天的人打去,那人连呼也没哼出声,便被打死了。 高老大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在这刹那间,他当先带着其他四人,向着最弱的一方向猛冲过去。 梅长青力贯腕上,把手中的一具算盘一旋丢出去,那算盘旋转着,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向相反的方向飞过去,一声惊吼,一声猛震,名震江湖的“四大天王”就这么冲出了重围。 高岳对路径熟悉无比,他在黑暗中行走如飞,一口气奔行了十里路,一头钻进了一个隐秘的山洞。 万籁无声,只有山风的呼啸,高岳挥了挥手中的竹杖轻声道: “要不是这一场黑,我们怎么脱身?” “这儿是哪里?” 高岳道: “正在方才我们混战的地方的正上方,等天亮了,我们一出洞口就可以看见昨天那地方。” 天亮了,一个惊人的景象印入“四大天王”的目内—— 昨夜混战的地方,遍地都尸身,数了数,一共是四十八具,全是昨夜企图阻击他们的。 但是,是谁杀的? 是谁杀的? 第十五章 昆仑秘笈 四十八具死尸静静地躺在地面,他们就在上方,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那寂静给人的只是难言的恐怖。试想如果这四十八名高手是死在一个人的手中,而这一个人又是冲着他们“四大天王”来的,那岂不可怕这极? 高岳缓慢地转过身来,低声道: “我们快走!” 于是他们五人悄悄地从山背小道向南而行,一路上提心吊胆。 然而到了天黑的时候,仍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那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星光点点,在密林中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拣了一处隐密的地方,靠着树坐了下来。 正当他们要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一个细弱而清晰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中。 “相好的,逃也没有用,把东西交出来吧!” 那声音细弱得比蚊虫叫还要弱下数倍,但是却清楚得叫人难信。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声音仿佛是一种有形之物,每个人的耳膜都被震得隐隐生痛。 “大哥,这人是谁?” 黑暗中高岳没有回答,方寅宣一字一字地问道: “这千里传音的工夫已经到了‘玉裂笙寒’的境界?” 高岳沉重地回答道: “一点不错。” “那么,当今武林是谁有这等功力?” 黑暗中,大家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那声音又传了过来: “让你们考虑一下吧,天亮的时候,再不拿出来我可就在自动来取啦!” 简文享抗声道: “你是什么人?” 但是没有人回答。 危机象黑夜一样的浓,一直没有发话的梅长青这时低声道: “大哥,凭我们四个人敌得住那人么?” 高岳回答道:“ “敌不住!” “那么——大哥,我们听你的。” 高岳摸了摸腰间的短剑没有回答,过了片刻道: “我们先休息。” 黑暗中,大约是三更了,那怪人果真夜里没有来,忽然,高岳的声音道: “都醒着么?” 其他三人答道: “不错。” 高岳道: “我们牲三人,另一人快走!” 他说得轩钉断铁,叫人再无考虑的余地,于是简文享道: “谁干这份逃跑的工作?” 高岳道: “你!” 简文享急急地道: “不……” 高岳道: “四弟,把东西交给三弟!” 方寅宣取出布袋,交到简文享的手上。 高岳道: “记住,二弟,四弟,碰上那怪人,我们尽管用一切的招式缠住他。至于三弟,你也得施出你湘西尸客的真功夫,拼命飞奔,愈快愈好。至于黄白岩,你现在先走吧,回到四弟家乡去,那怪人断断不会为难你的——” 他说到这里,吸了一口气道: “记着,郑大哥的八百名弟兄生命握在我们的手中。” 方寅宣道: “大哥,你可知道这只布袋中装的是什么?” 高岳笑道: “为了杀贼伐鞑,赔上老命又有何憾,四弟你问这作什么?” 方寅宣道: “大哥不要误会,我不过奇怪为什么这许多武林高手都来打主意,他们都知道了,我们四人却蒙在鼓中,那岂不死得太糊涂了一点。” 梅长青道: “四弟说得不错,我们死也得知道为什么死的呀,要不然到了阴间里,阎王爷问道: “你们兄弟几人怎么死的?总不能叫我们这几个宝贝儿兄弟吹胡子瞪眼睛呀!” 他说得有趣,但是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简文享一声不响,嚓的一声亮起火折子,默默地把布袋打开,拿出三个青色的方石盒来。 他喃喃地道: “郑大哥不会怪我吧?” 三个石盒一打大,四个人齐声呼了一声: “昆仑秘笈!” □□□ “啪”的一声,简文享关上了石盒,然而就在这一时间,那火折子忽然无风自熄,紧接着一声闷吼,夹着梅长青的怒吼,简文享的惨呼,方寅宣的惊叫,黄白岩只觉得一股撼山移海般的力道扑来,他为之窒息地昏倒在地上。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觉得有一线月光斜照在他的脸上,他爬起来,发现高岳不见了,三个青石盒不见了,简文享死在血泊中,当胸插着高岳的金柄短匕! 他大叫一声,同时也他发现方寅宣和梅长青一左一右地躺在地上,方寅宣的胸前有一个掌印,而梅长青的右臂软绵绵的垂着,分明是断了。 这时,方梅二人同时醒过来,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们两人互相怒目瞪着,就象要把对方一口吞下去似的,目中直要喷出火来。 方寅宣吸了一口气,似乎胸中痛苦不堪,真无法凝聚。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字一字沙哑地道: “梅长青,卑鄙的东西!” 梅长青则是脸色苍白,怒吼道: “无耻……” 方寅宣大步向前去,一把将简文享抱起来,倒在地上的梅长青大喝道: “你敢!” 方寅宣吸了一口气道: “怎么?你还要作靳三哥的尸身么?我永远不要再见你,你快滚吧!” 梅长青急得昏倒在地上。 方寅宣大步走了,黄白岩叫道: “方爷我……” 方寅宣停下身来,含泪道: “想不到兄弟一场,结果为了一本书互相残杀,高……大哥害了简三哥,白岩,你自去吧,从此,我走遍天下,非把高岳寻到!”’ 他说完便去了,黄白岩大叫道: “方爷,等我一下……” 但是方寅宣已经大步而去了。 黄白岩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梅长青挣扎了起来,他用手扶着一枝树干,支撑着身躯,仰天长啸一声,两行英雄之泪滴了下来。 黄白岩趋前问道: “梅二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长青叹道: “高大哥把简三弟害了,方四弟也同时偷袭我。唉,为了这小小一套破书,想不到兄弟反目至此……” 说到这里,他勉力走了两步,道: “白岩,你自去吧……青天在上,我梅长青走遍天涯海角也得把高……高大哥寻到,我要看看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说完便踉跄走了,只见他身形虽然踬踣不稳,但是却是渐走渐快,一会儿便消失在转弯处了。 黄白岩不禁呆住了,他想到方寅宣临走时,也是说的这同样的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曙光渐明,又是一日之晨,忽然,黄白岩想道: “他们都向回路走了,那什么凌渊国的使者一定还在山那边相候,我应该去把这边的原委告诉他,也解释一下并非郑大爷失信于他。” 于是他便立刻动身向前续行,到了黄昏的时候,他看见了一桩奇事。 山坳上一阵巨震之声把黄白岩吸引住了,他爬上山去,远远便看见一个白衣文士立在数十丈外。 另一个人暴吼一声飞扑上去,那文士伸手两掌拍到,那人居然丝毫不躲,“啪”“啪”的两声,全打中了那人的胸膛,但是那人也似乎从那文士身上抢过两件东西,紧握在手上。 黄白岩不敢出声,只见那人口喷鲜血,倒退了十步,黄白岩险些惊叫起来,原来那人手中所抢到的竟是两个青色的小石盒,而那人正是四大天王的老大高岳。 远远地听到那文士冷笑道: “这是你自找死!” 高岳却如发狂一般吼道: “你也别想得着!” 他口吐鲜血,双手却把两个石盒猛然抛出,这一抛出乃是高岳平生功力所聚,那两个石盒一左一右地怪啸如弹丸一般飞出。 那文士大叫一声,疾如闪电地向左飞起,他这一跃,竟然高达五六丈,但终究没有抓住那石盒。 那石盒飞达十余丈高,“呱”的一声,一只全身纯白的怪鹰疾掠而过,伸足抓住了,一个盘旋,便直冲云宵。 另一只石盒是从黄白岩的头顶上掠过,黄白岩藏身之处正好能看见,只见石盒一直向山谷下落去,最后落入谷中,最后掉进小潭中,溅起一缕水花。 那文士暴吼如雷,想去寻找那个石盒子。 黄白岩跑出来,直向高岳那边跑去。 高岳掷出石盒之后,早已跌倒在地。 黄白岩扶他起来,他微睁眼一看,似乎认出了是黄白岩,他低声道: “我……我一清醒过来,就发现我的金匕首插在四弟身上,我知道这冤屈是永远洗不净了,所以我干脆……干脆……”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黄白岩心急如焚,忙替他说下去: “您老可是干脆跑出来追凶手?” 高岳点了点头,道: “告诉……告诉我的儿子……查出真凶……查出真凶……” 说到这里,高岳便憾然而去了。 黄白岩虽有满腔悲愤,但他究竟知道了高大爷并没有杀害简文享。 他放下高岳的尸身,跑到远处躲藏起来,只见山下那文士寻遍了山谷,却是想不到会落入那潭中。 过了半天,他似乎放弃了寻找,顿了顿脚,又飞给上来。 黄白岩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见他跑到高岳的尸边,仰首望天,似乎在怀疑方才那只白鹰来得奇怪,忽而又勃然大怒地踢了踢高岳的尸身几脚。 黄白岩只觉仿佛是自己身上被踢了几脚,他怒火膺胸地默默咬着嘴唇,他的一只眼睛牢牢地盯着那文士,这一生他也不会把这文士的面貌忘记的。 最后,终于那文士匆忙而去了。 黄白岩仍然不也出来,他苦等了一日一夜,这才放下心来,他要十二万分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他是世上唯一知道高岳不是杀害简四弟的人。 他埋了高岳的尸身,继续向南行,但是凌渊国的使臣早已回去,在约定会面的地点,他只发现了一张凌渊国使者留下的谴责郑老大失信的小笺。 十天之后,黄白岩回途听听到郑老大孤兵起义失败,八百好汉无一幸免! □□□ 五十年后黄白岩才把这事说出来,在他以为总算在未死之前把这秘密告诉了方梅两家的后人。 他oo怎么知道他是受了司空凡和云焕和的欺骗?世事难测呀! 但是司空凡和云焕和又岂料到他的身后还有两个把这一切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 而且其中有一人正是方立青? 黄白岩激动地道: “我回到方老爷住的地方,只是空院旷室,门前一铁锁,方夫人和小主人都不知何处去了,从此我浪迹天涯,但是我就再没有碰见过方爷,梅爷……”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总算老天有眼,高大爷的独生子总算让我找着了,我告诉了他,他在当天夜里悄然而去了,到哪里去了?我可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每天对自己说:黄白岩啊,你千万得多多保重,你一死,这世上就再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秘密了。真是老天可怜我老儿一片愚诚,居然在垂死之前碰上了方少爷,你……” 老人说到这里哽咽着,而飞狐云焕和及铁掌司空凡却面露无比紧张之色,他们齐声叫道: “老……黄老先生,看你这么说,那三个石盒一个落入此山的潭水中,另一个被一只怪白鹰抓了去,还有一个仍然被那凶手抢去,那么……快告诉我……快告诉我,那潭水在什么地方?” 老人面上露出恐怖之色,摇手道: “不行,不行,方少爷你们万万去不得,那是……那是黑死潭……” “黑死潭!” 黄白岩指着谷下道: “不错,就在这里。” 躲在一边的瞽目杀君和立青对望了正好,只听司空凡道: “黄老先生,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吧?” 老人道: “我在胸中隐藏了几十年,为的就是今天,我能骗你么?” 司空凡道: “是啊,是啊……” 他话声尚未说完,他猛可举起手在黄白岩的背上拍去,黄白岩惨叫一声,便倒毙在地。 立青虽然全身软麻,但是并未点中哑穴,是以忍不住大声一喝道: “住手!” 可怜的黄白岩刚把胸中秘密吐出,便死在司空凡的手下,司空凡和云焕和同时大喝一声道: “什么人?” 瞽目杀君一听立青大叫,便知不妙,他真后悔方才没有点了他的哑穴,待要闪避,已是不及,司空凡和云焕和一前一后便已到十步之外了。 瞽目杀君心道: “目下不惹他们为妙。” 于是他结结巴巴地道: “没……没有,我们是过路……过路的……对不起……” 瞽目杀君向人说对不起倒还是生平第一次,他说得极不自在。 飞狐冷冷望了望躺在地上的立青一眼,立青假装俯卧着。 云焕和道: “你是谁?地上躺的又是谁?” 瞽目杀君一生只是凶霸霸地对别人,现在却被人这般凶,心中觉得真是生平大耻,当下忍不住皱眉道: “咦,你管得倒多?” 云焕和不由得再度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继续道: “你敢出言冲撞大爷?” 冯百令道: “嘿,全不当一回事。” 云焕和脸色一沉,翻手一把抓了过来,点苍飞狐是何等功力,他出手如电,丝毫没有预动的迹象。 冯百令疾呼一声,竟然也一翻手,反向云焕和手腕抓去,“啪”的一声,两人强对强,硬碰硬地换了一招,各自心中惊骇。 云焕和心中惊疑不定,当下道: “在下点苍云焕和,阁下……” 瞽目杀君淡然地道: “不敢,在下姓冯。” 云焕和和司空凡一听这“冯”字,再望瞽目杀君一眼,心中都知道了这独眼龙是谁了。 云焕和和司空凡互望了一眼,司空凡大笑道: “好啊,天字第一号的大杀星,幸会幸会!” 冯百令得意地笑了笑,好象别人说他是杀星,他十分乐意似的,连声道: “不敢,不敢,客气客气。” 云焕和转了转眼睛,怪声道: “方才我们在林子里所谈的,想来冯兄都听到了。” 冯百令道: “什么?我们是方才路过的,什么事呀?” 云焕和望了地上的立青一眼,心想这独眼龙当面说谎,但他也不说破,只淡淡地道: “那倒是我们误会了,冯先生多多包涵,我们就此别过了。” 冯百令巴不得他们快走,当下拱手道: “后会有期。” 飞狐心中对冯百令虽然十分怀疑,但是此刻急于赶到黑死潭去,不管冯百令听到方才老大的话没有,只要他不跟过来就好。 这时他见冯百令真的一把抱起地上的立青,大踏步跑了。 纵然满心疑惑,但也不顾其他,和司空凡快步赶向黑死潭去了。 □□□ 瞽目杀君抱着立青一口气跑了两个山头,才停下身来。 他一松手,把立青丢在地上冷冷地道: “小子,你知道我现在要干什么?” 立青面上现出茫然之色,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冯百令觉得讪讪地不是味道,不由狠声道: “告诉你,我现在要杀你。” 立青吃了一惊,道: “什么?你要杀我?” 冯百令怒叫一声,伸掌向立青脑门下击去。 立青宛如未见,只仰目喃喃地道: “让我试试着……多半能成的!” 冯百令的手掌停在空中,立青吸了一口气,软麻穴上一股热流一冲而过,穴道竟被自行打通了。 冯百令全身为之一震,他心中暗道是这怎么回事,这怪小子愈来愈行了,他的手可是快如闪电。 立青穴道才解,冯百令五指如同毒蛇一般一闪而至,“啪”的一声搭上了立青的脉门。 立青呆然望着冯百令。 冯百令道: “小子,你还想逃么?” 立青老实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冯百令道: “你方才也听了他们的话,三本秘笈一本在黑死潭之中,一本被凶手抢去,还有一本被怪鹰抓去,下落不明。 那么你怎么会有两本的?说出实话来便饶了你!” 立青喃喃地道: “……是了,这样子准成!” 冯百令怒声吼道: “说出实话,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立青胡乱地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瞽目杀君道: “你快说出实话来。” 立青在这一刹那之间,把心中的所思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再无丝毫破绽,蓦地他大吼一声,一股真气从双腿之间直升上来。 他双掌一翻一拍,呼的一声已自冯百令掌中脱了出来。 立青拍了拍手道: “独眼龙,怎么样?” 瞽目杀君倒抽了一口气,他回想方才的那一刹那,竟然怎样也想不能立青是怎么挣脱的。 他虽具一身惊人的功力,有把握能在五十招内再度把立青擒住,但是他竟不敢动手了,他暗暗地道: “若是我再次抓他几次,他的古怪招式愈来愈多了,那倒成我冯百令逼他练招了。” 立青朗声笑道: “看来三心红王的绝学也有限得紧。” 他话声方了,忽然一个声音如千军万马一般自树林中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等了那么久,为的就是你的这一句话。” 那声音好不惊人,仿佛石头都要被震烈一般。 立青失色地退了两步,不知什么时候他面前站了一个人。 “三心红王!” 立青暗暗呼了一声,他不由退了一步。 三心红王仰天大笑道: “我答应过不取你性命,是以虽然你张狂了半天,我也不管你,这一下是人自找死路了吧!” 立青仍然强自镇静下来,他也同样地哈哈大笑个,只是笑声中微微带着颤抖罢了。 立青大声道: “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两个一起上?” 三心红王一代宗师,毕生倒还没有听见过有人对他说这一句话,他怔了一怔,反倒觉得新奇起来,他摆了摆手道: “你再说一遍。” 立青双目一抬,正碰上三心红王的目光,方才他曾大声喝叫,那是因为他把眼前的人当做一个寻常的人。 这时候他的意念告诉他,这乃是天下闻名的三心红王,于是他再也喝不出来了。 □□□ 三心红王冷笑一声,忽然反过来对瞽目杀君道: “百令,五招之内要你取了这小子的性命,你放手干吧。” 瞽目杀君作梦也没想到三心红王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不知道红王究竟隐伏了多久? 是不是自己夺得那两本秘笈的事也被看见了? 从红王的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心虽虽然忐忑不安,但是此刻红王如此一说,他岂敢怠慢,当前便是一掌击向立青。 立青心慌意乱,但是双手出招却是快极,他不假思索地一招,竟使冯百令威力绝伦的一招力道都没有用上便走了空。 三心红王面上露出惊色,若说这一掌立青和冯百令硬碰上了,即使立青一掌把冯百今震了一个大跟斗,三心红王也不会露出丝毫惊色。 只因立青这一式,分明是一丝劲道也没有使,那完全是在招式上取了上风。 就这令三心红王不得不惊了,他倒要仔细看看这些年来何克心究竟练了什么绝招? 事实上呢? 说来令人不信,方才这一招不过是立青临时信手创的罢了。 瞽目杀君又是一掌拍出,这一掌又准又狠,冯百令的掌缘都发出“嘶”“嘶”的声音。 立青向后退了半步,转了一人身,他上身左晃右晃,冯百令的一掌从他协上擦着衣衫抓了个空。 三心红王见他这般躲法,当下冷笑一声,暗道: “原来也不过如此!” 原来瞽目杀君这一招乃是极其阴毒的一招,方才那一抓只不过是前一半,更厉害的正在后一半上,是以三心红王见立青这般闪法,看都不看一眼便知道这小子是活不成了。 果然瞽目杀君冷哼一声,疾如闪电,一掌推出,那时间空间配合之巧,的确叫人叹为观止。 眼看立青就难逃过,却不料立青在这一刹那之间,怪叫一声,一阵乱挥,倒退了三步,虽是倒退,但却安安全全地退出了冯百令的掌圈。 冯百令恼羞成怒,尤其在师父面前,他急怒攻心,扬掌又是一劈,这一记劲道好不惊人,立青闪无可闪,只得伸手相架,只见他一口真气一吞一吐,竟然完全符合太极门“四两拨千斤”的妙诀,冯百令单肩一沉,收回力道。 他惊骇地瞪着立青,只见立青每次信手出招,都似乎包含天下各派的优点,杂而不芜,他回首一望,只见三心红王双目仰天,面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不禁叹了口气,道: “师父,这小子太怪了……” 红王道: “何怪之有……” 冯百令怒道: “从前日到此刻,我和他碰了总有五六次,他次次都有惊人进步,若是真象这样子,只怕再过半天八月,我就打他不过了。” 三心红王神色不动,仍然望着天空道: “现在是第几招啦?” 冯百令道: “已经是第四招了。” 三心红王道: “那么‘十面埋伏’?” 冯百令脸色一凛,道: “弟子遵命。” 他反身一掌推出,身形如一缕轻烟一般围着立青转了一圈,忽然之间,轰然一声大响,直把五尺以外的小石头都震得跳了起来,这才显出了瞽目杀君的真功夫。 只见立青晃了两晃,仰天倒在地上。 这时,骤然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细弱但清晰无比的声音道: “掌下留人,掌下留人!” 三心红王头也不抬地问道: “来者是谁?” 冯百令凝目望了望道: “百丈之外似有人影晃动,难道是那人所呼?” 三心红王双目仍凝视着地上的立青,道: “你再看仔细,来者是谁?” 冯百令道: “看不真切……” 这时,“掌下留人!”喊声又传了过来,只是声音已在六十丈内。 三心红王仍凝视着立青,一字一字地道: “百令,这小子还没有断气呢,你在他背后上加一记‘断脉掌’,叫何克心那家伙见死救不得!嘿嘿!” 瞽目杀君走过来,立青翻了过来,对准他的背心举掌便要拍将下去…… “掌下留人!” 声音又传了过来,却是已经在二十丈左右,冯百令骇然回首,只见十丈之外,昂然站着三个道人。 □□□ 瞽目杀君识得其中一个,他冷冷地道: “武当三侠?” 那居中的中年道士稽首道: “不敢……”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三心红王的脸上,缓慢地道: “小道不知老前辈在此,适才鲁莽之处尚乞原谅。” 这道士正是武当三剑居首的玉真子,三心红王挥了挥手道: “日月如梭,那时跟在丹阳子身边的小道童,想不到已经卓然成器了,哈哈,明月如棱……” 瞽目杀君睁着一只独眼,打量着那武当三侠,只见三人都是精光内敛,气润神定,一派内家高手之态表现无遗,站在右边的青年道士,英姿焕发,想来便是那名躁武林的麦三侠了。 三个道士向三心红王行过礼后,玉真子道: “来来小辈等万万不敢打扰朱老前辈行事,只是,只是……” 三心红王双目一睁,冷冷地道: “只是什么?” 玉真子一字一字地道: “只是晚辈等不能见死不救!” 三心红王冷笑道: “好啊,倒是和丹阳老道一模一样的口气哩。” 玉真子道: “再者……” 三心红王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还有再者么?” 玉真子想了一想,道: “再者家师昨日曾对小道言及此子……” 说着他点了点头,指着立青,道: “家师说,此子安危将关系整个武林大势,但望朱前辈三思。” 三心红王是何等人物,他若是个意气用事的人,那时候便当着纯阳观主丹阳子的面把立青宰了又打什么紧? 即使激得丹阳子动手,他也未见得就怕,那全是因为丹阳子一句话提醒了他,他怕的是为了立青这小子,同时得罪两大高手。 其中之一的何克心他倒不在乎,因为反正不觉得怎样何克心是一定要找他一拼的,但是另一个,他已隐隐知道是什么人,而这个人就是三心红王所不愿得罪的了。 方才他要杀立青,一则不是他动的手,二则没有人看见,将来根本可以来个不认帐,至于那什么“立青出言不逊辱及了三心红王”,不过是个晃子罢了。 目下既然武当三侠看见了这一切,红王早已打消了杀害立青之意,只是他对这三个小辈十分怒恼,待要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 他哼了一声,哈哈狂笑起来,他的笑声委实令人可怕,真如有形之物,直可烈石,武当三侠和冯百令同时运功抗拒,方能支持。 “啪”“啪”的两声,两只飞翔而过的大鸟跌落下来,昏迷不醒,而躺在地上的立青,因为没有运功相抗,只见他的耳鼻口中都渗出鲜血出来。 红王笑笑道: “好说好说,便是令师丹阳子死了,也不见理就要影响武林大势吧,这小子来头那么大么?” 武当三侠见他言中对丹阳子不敬,都狠狠地瞪着他,却也不敢妄动,三心红王冷笑道: “汝等真敢阻拦老夫么?” 玉真子和其他二人对望一眼,这才缓慢地道: “凭晚辈等三个后生小子如何敢抗拒朱老前辈虎威?只是还有一点,使得晚辈等不得不作螳臂挡车之举……” 三心红王冷笑不语,玉真子一字一字地道: “就在昨日下午,家师在此雁荡山中结识了一位武林奇人,家师对他倾慕得紧,那位奇人的名讳朱前辈是熟悉不过的。” 这一下倒大出三心红王的意外,他故作毫不关心地道: “在朱某目中,天下再没有什么奇人。” 玉真子道: “那人名讳何克心!” 三心红玉冷冷地道: “何克心又怎样?” 玉真子道: “何前辈正在寻找他的徒儿……” 玉真子指了指地上的立青,继续道: “而家理由在何老前辈的面前夸下海口,武当弟子遍布雁荡,在雁荡山内,必不教人伤害得了这小施主!” 红王万料不到何克心和丹阳子走到一块儿,他淡然地道: “这是丹阳子的事,与我何干?” 玉真子道: “是以晚辈放肆!” 三心红王道: “汝等三人立刻滚得远远的,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 玉真子半晌无言,大地沉寂得如死一般,蓦地只闻一声“铮”,武当三侠一齐亮出兵刃,玉真子行礼道: “前辈恕晚辈们无礼了。” 他当先向立青躺卧之地走去,但觉眼前一花,一片红影闪过,他身居武当三侠之首,一身玄功非同小可,一剑斜斜地弹出,其老练稳重之气度,仿佛纯阳观主亲临,耳边但闻得三心红心赞了一声好,红影已收。 他正要前行,斗然之间红影再临。这一下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玉真子的功力竟然全无妨守之间隙可寻,他大喝一声,一剑比闪电般还快地刺出,这等闭目发剑的绝技正是武当神剑中的精髓。 只见他看也不看,剑尖所指,竟然正是变幻莫测的三心红王的心脏部位,玉真子要想凭借这一绝招逼回红玉的攻击。 但闻得“啪”的一声震响,红王仍然立在原来的地方,气闲神定,而玉真子的手中只剩下了一个剑柄,整根亮闪闪的剑身躺在在地上。 玉真子威重武林,成名以来莫说被人震断兵刃,就是剑上一分缺损也没有过,一时间里,武当三侠都不禁呆住了。 红王仰首观天,一语不发,这时,忽然一阵疾风呼啸而至,一片灰影直从三心红王的背后掠过,所有的人面上都露出惊诧之色…… 三心红王头也不回,伸手向后虚空一弹,一股疾风直向背后射出。他这虚空一弹,劲风竟如箭矢,这等神功委实不可思议。 那片大灰影发出一声闷哼,发出一股巨劲,立刻停了下来,而红王发出的一指神功竟如石落大海,不见下落。 三心红王并不回头,只淡淡地问道: “少林寺那位大师到了?” 出他意外的,一个尖嫩不脱童音的嗓子道: “贫僧心如,大师两字是旁人客气喊着玩的,贫僧如何担当得起?” 他摇头晃脑,倒象是有人唤过他“心如大师”似的。 三心红王方才一指弹出,虽然是随随便便,但是在这等武学大师来说,便是吐气弹指之间,亦成绝招。 背后的来人发劲,把那一弹之力化为乌有,红王一听风声而知必是少林寺中人,但是竟然是这么一个少林小和尚,就令他暗惊了。 他转过身来,只见心如笑吟吟地躺在一匹大虎上,那虎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十分听话。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心如的脸上,心如也一个一个轮流地打量过去,最后,他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立青…… “咦,这不是我方大哥么?” 他跳下虎背,飞快地奔向立青。 瞽目杀君闪着一双独目,忽然之间伸掌便向立青背上拍到。 心如急切之中,也不暇思索,既不闪避,也不转向,伸手疾如闪电般地拍向冯百令咽喉。 这一招出手之快之狠,便是身经百战的武当三侠也炎之骇然,冯百令只好收招,而心如已经一把将立青抱了起来。 他一抱住立青,“叮”的一声,一柄金光闪闪的短剑从立青身上掉下来,三心红王一见那金剑,脸色微微一震。 他暗忖道: “这就奇了,这小子怎么和南海的那人儿搭上关系?怪道丹阳子说这人生死关系着武林大势。嘿嘿,眼前站着五个小子,一个是何心在铁徒儿,三个是丹阳子的宝贝,还有一个是少林寺的小鬼,再加上地上的金剑,看来若是不能一起把他们全杀了的话,只要漏出一个,便是大大麻烦。嘿,想不到我三心红王竟有不能杀人的一天。” 他冷笑了一声,淡然道: “罢了,这次饶你们一把,这小子反正迟早得死在老夫的手下。” 说罢,反身大步便走,冯百令跟了上去,一会儿不见人影了。 立青在心如怀中悠悠醒来,心如正抱着他的胸前连点。 武当三侠虽然仗着天下数大奇人的威名,暂时阻止了三心红王,但是想到三心红王神鬼难测的奇功,都不禁惴然。 玉真子上前与心如见礼,心如知他三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武当三侠,他曾仗技欺侮了几个武当小道士,是以心中怀鬼,口中敷衍,巴不得武当三侠快快离去。 武当三侠见他言不由衷,还以为他有要紧事要与立青说,碍着三人在场有所不便,便互相打个眼色,道声告辞,一齐去了。 心如如释重担,望着脸色苍白的立青,心中又急又气,他招了招手,大虎一摇一摆地走过来,他托着立青跨上虎背,呼啸而去。 这时,在不远处的密林中,三心红王对瞽目杀君道: “走……快到黑死潭去!” 冯百令心中大喜,因为这说明了三心红王只听到那老人黄白岩的话,对自己先前抢得立青两本秘笈的事并不知道。 第十六章 百花谷中 白云飘渺,山风萧萧,雁荡山—— 心如小和尚正神色郑重的跌坐在一个石洞前,夕阳余辉,映得小和尚满脸金黄,从远处看去,就象一尊金罗汉。 半晌,小和尚脸色愈来愈是凝重,手掌上热气直冒,他用力搓着双手,转身站起,往石洞内走去。 洞内坐着一个憔悴满面的青年,正是方立青。 心如也不言语,伸手便抵在立青的背后穴道,一股热流泉涌而出,立青只觉得胸口一畅,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心如长吸一口真气,柔和的佛家上乘内功,缓慢不断地送入了立青的体内。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时分,心如额角冒出豆大汗珠,他舒了口气,欢声道: “大哥,再过两天,你的伤势便可痊愈了,只是雁荡之行,不但昆仑秘笈被那老魔头徒儿抢去,又累得大哥你身体重伤,我们难道就此罢手?” 立青愤然道: “罢手么?可没有这么容易。” 他饱受三心红王及瞽目杀君之气,不由激发他少年争胜的天性。 心如自和他结交以来,都见他处处让人一步,善恶不计于怀,这时见他脸露愤容,知他一定气苦,心中不由一乐,暗自忖道: “这下方大哥可不能再婆婆妈妈劝我慈悲为怀了吧,将来在江湖上行走,有方大哥作伴,也不知有多好。” 立青见他累得满头大汗,不觉甚感歉然,他笑笑道: “心如和尚,真生受了你了。” 心如又流利起来,他满口江湖腔说道: “些许之劳,何足挂齿,再说方大哥对小弟……不,对小僧盛情高谊,小僧又岂能忘?” 他摇摇头,似乎在自我欣赏适才所说,立青知他会说,便转开话题道: “心如和尚,你刚才说我两天后便可伤痊,此言当真?” 心如得意地道: “小僧久侍家师,对这医道一事,无论内外诸症,刀伤内伤,都还识得一些。” 他口气不小,其实倒也不假,要知无眉和尚,昔年行脚江湖,便以“三绝神僧”名满天下,医道之高,其技之神,剑法之妙,端的是个奇才。 立青道: “你上次去追赶武当小道士,结果怎样了?” 心如一想到武当小道士,心中不由直乐,连忙接口道: “武当小杂毛么?此事说来话长,方大哥,真亏了你那头大虎,不然小僧怎能如此侮辱?” 立青知道: “武当三剑为人极是正派,武功又高得紧,小和尚莫说迫人太甚,闯了大祸才好。” 心如眼一翻,道: “哥,刚才才道你改变了脾气,怎么又如此怕事?” 立青笑笑不语。 心如道: “小僧追上了杂毛,便又催虎从小路前跑,算定小杂毛何必经过的路上躲了起来。待那群武当小杂毛到了,我一现身便行,不到十个照面,便把这五个小杂毛的剑子,通通给抢了下来,我大大羞辱他们一务,连用五种不同身法,顺手又取了他们头上的道冠。” 立青喜笑道: “小和尚真厉害,少林威名果然不凡。” 心如接着道: “我把五顶道冠,用五支长剑穿起,刺入一棵大树之中,喝道: “小杂毛,有本事把剑拔了,便可以滚走,不然小僧可要你们身上留下记号,日后再出狂言,一看到身上记号,便想起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立青道: “心如,你简直变成了老江湖油子了。” 心如道: “那些杂毛又是气愤又是害怕,我拿着小刀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那些小杂毛生伯在脸上留下记号,便一起去拔剑,方大哥,你道小僧金刚大力的劲道如何?” 立青道: “小和尚别吹,那些武当道士定然拔不出来。” 心如道: “我这金刚大力掌一拍,那剑子深入古树之内,哈哈,臭道士们一个个气喘如牛,用尽了吃奶的劲儿,也休想动那剑子一分,我见戏弄得已够了,便喝道:“人言武当丹阳子剑术通神,怎么会教出如此脓包的徒弟?’那些杂毛见讨不了好,又怕真的在他们身上作记号,便连几句狠狠的场面话也不及交待,只请教我和尚的大名,便一溜烟逃走了。” 立青被丹阳子救过性命,知道丹阳子功力惊人,闻言不以为然道: “丹阳子武功之高,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心如和尚奇道: “怎么,方大哥你见着丹阳子了?” 立青正色道: “江湖上人称‘道僧王后’功力深不可测,这丹阳子名列四奇之首,想来定有惊人之处,这武当收徒甚杂,道俗均收,听说丹阳子性烈如火,一生只亲传过武当三剑武功,那些小徒孙,一年要见他一面也是难上加难,难怪如此不成气候了。” 立青忽然想起一事,急问道: “心如,你可曾告诉小杂毛真实名号?” 心如诡色满脸道: “我怎会笨到这个地步,这事如让师父知道了,那可是天大祸事,小和尚苦头可够瞧的。我只告诉他们我是少林寺一个香火和尚,方大哥,你想少林之大,香火僧人何止上百,他们怎能知道是我?” 立青见他得意已极,心中不由忖道: “这小和尚才混江湖几天,便知揣人之心,防人之意,江湖上人心险诈,再善良的人也会生防人之心。” 心如又道: “精彩的还在后面哩!我打跑了小杂毛,突然发觉黑虎不见了,这一惊只急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心想佛祖有灵,千万保佑我小和尚不能失掉方大哥之物。当下正待四下寻找,忽然从树后闪出一个妞儿来。” 立青问道:“是谁?” 心如道:“就是送你黑虎的女子啊!” 立青心中一震,暗忖此事要糟,心如道: “我见到她,真如见到鬼魅一般,正想掉头便跑,那女子向我招招手,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搭讪,她这次脾气大大改变,再也不像前次那么凶霸霸的,一广州不对便要动手放对。我和她才聊是躲避句,心中惦念黑虎,正待告辞,那女子忽道:‘大和尚,瞧你满腹心事似的,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替你想个主意。“她说得很是诚恳,和尚心想这事万万不能让她知道,又胡混了几句,告辞而去。” 立青急道:“她……她生气么?” 心如道: “没有,没有,她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容满面道:“大和尚,我小时候师父教过了一些什么星卜之术,专解人间疑难,譬如说……譬如说替人家找掉了的东西罗,只须卜算一课,包管十九不离。” 立青也是绝顶聪明之人,要不何克心及少林老和尚如何均争他为徒儿?他略一沉吟,便知其中因果,心想这小和尚千机百伶,想不到到底着了秦琪那巧姑娘的道儿,他是少年心性,想到有趣时,不由嘴角挂笑,心中惧怕秦琪怪罪之心大减。 心如见状忙道: “方大哥,你一定猜到其中因果了,小僧不说也罢!” 立青忙道: “我正听得有趣,小和尚卖关子么?” 心如接着道: “也是我和尚为人忠厚,见她说得诚恳,心一动便告诉她把她黑虎丢掉了。我和尚本待挨她一顿臭骂,再和她一同去寻,不意她笑口吟吟道:“和尚别急,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不但不怪你,反而立刻替你寻来,好让你向方大哥交待。”’ 心如歇了歇又道: “我和尚当时的确是急昏了头,冲口便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勾当,我和尚都依得你’。” “那姑娘又追问一句道:“此话当真?’我发了重誓,她便转出树林,才一刻时间,她便牵着黑虎走了过来。” 立青狂笑道: “小和尚,你闻明一世,糊涂一时,那黑虎是她自己的,自然可以招呼随意了。” 心如惭愧地道: “这女子虽说鬼伶,但她能乘我斗小鸡毛时,悄悄走近身旁,把这一头大黑虎叫去,儿尚竟未发觉,那么她轻身工夫也端的不凡了。” 立青点点头,想起秦琪这人最爱捉弄旁人,甚是难惹,心如又道: “我和尚一定神,不觉恍然大悟,心中连呼糊涂不已,我和尚胸中最存不得事,当下便追问道: “姑娘要小僧作什么事,就请告知小僧。’那女子想了想道:“且慢!且慢!待我想一会儿。”’ 立青笑道: “小和尚,她要你作的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吧?” 心如摇头道: “这回你可猜错了,她想了半天,忽然道:“算了,算了,小和尚你走吧!’我心中大奇,又见她神色,便不停追问,她低着头,突然变得很是羞惭的样子,山风吹乱这姑娘的头发,低垂着眼,模样儿真好看,就像我……唉!就像小僧的大姐一样。” 立青见他神色黯然,和往常情形大不相同,心想这心如和尚,只见他成天无忧无虑,想不到也有伤心之事,正待说笑两句把话题拉开,心如紧接道: “小僧自幼被恩师渡人空门,回首前尘,真是茫茫一片,小僧只记得跟着大姐东飘西荡,后来也不知怎样失散了,唉,不说也罢。那女子又等了半晌,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低声道:“大和尚,我也没有什么要求你的,只希望……希望你常常能在……在方大哥身旁。’我和尚听罢不觉好笑,方兄你和我乃生死之交,倒还要你这姑娘操心,那女子说完向我笑了笑又道:“大和尚,我……我永远……永远感激你。’” 立青听得一阵激动,真想跑到秦琪面前道谢一番,心如道: “那女子又问了我和尚许多关于方大哥的事,我把你吹成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的君子。她很是得意,满怀欣喜的走了,我和尚这才跑到雁荡来。” 他这数日潜心替立青治伤,这时才有机会和立青畅谈,两人说得大是投机。 立青知秦琪不怪自己把她爱虎借给心如,反而处处关心自己,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只觉秦琪可爱无比,恨不得立刻相见。 次日心如又替立青疗伤,心如内力输入立青全身经脉之时,忽然一股柔和的力道反激出来,几乎震得心如内伤,心如大惊道: “方大哥,你……你几时练就了这高的内功,看这力道,似乎和我和尚内功同出一源哩!” 他一边说一边运起真气,这才将立青体内真气归窍,立青长吸几口气,胸口竟已毫无不适,心知内伤渐痊,不由大喜道: “小和尚,你真行,我是练过少林内功啊!” 心如奇道: “方大哥,你上嵩山了么?” 立青摇头道: “心如,当今贵派除了令师而外,可还有一等一的高手么?” 心如道: “我大师伯即是本派中人,也从未见地他露过功夫,不过,不过小僧一直犯疑,大师伯深藏不露,只怕功力犹在恩师之上。啊,难道是大师伯传授你的内功?” 立青点头道: “我也不认得那位老神仙也教我功夫,却不告诉我称号,也不准我叩谢师恩,不过听他口气,正是你大师伯哩!” 心如道: “方大哥,你真好福缘,我这大师伯生平未曾授徒,难道你这短短时间,功力竟然大进了。” 立青道: “还有一位异人也传授我武功,是以我这次才能抵挡住瞽目杀君一击,不然早就没命了。” 心如问道:“那位异人又是谁呢?” 立青奋然道: “何叔叔,何克心,小和尚你听见过么?” 心如想了想,哦了声道: “方大哥,你说的姓何的施主,可就是数年之前,独闯鬼愁谷,和令尊联手毙掉五个高手的人么?” 立青道:“正是此人。” 心如道: “何施主武功怪道,家师说他原是昆仑一派,可是当今昆仑以长春上人为尊,武功也以他最高,但瞧何施主能单身击毙无敌三剑,功力似乎又在长春上人之上,真不知他是何路数了?” 立青道: “天下高手,人称‘神州四奇’为最,依我看来,何克心何叔叔是唯一能和他们分庭抗礼的。” 心如点头道: “何施主端的武学惊人,那神州四奇虽说被江湖上渲染成神人一般,其实真的见过他们真功夫的人,倒是少而又少了。” 立青道: “道、僧、王、后,天下齐名,我想你大师伯可能就是名排第二的奇人了。” 心如大喜叫道: “方大哥,你也认为如此么?你有什么证据啦?” 立青沉声道: “我亲眼看他接过何叔叔一指,丝毫未露退状,心如你想,天下能抵得住血指刀的,又有几人?” 心如惊叫道: “血指刀,血指刀,难道世上真有人能够练就这外门绝顶功夫?” 立青道: “心如,血指刀的厉害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这全身力道集中于一指之上,你大师伯居然能够若无其事的接下,你想想看,这 不是很明显的证据?” 心如道: “家师说过,血指刀是外门至刚工夫,也是唯一能和敝派达摩神功相抗衡的。百年之前,无名老人挟着血指刀施技,竟上嵩山找我少林前代师祖百衲真人比试,结果斗了一日一夜,无名老人锻羽而去。事后百衲祖师爷向人说,无名老人血指刀还差两成火候,如果能达成极点,真是可天下外功之极,无坚不摧了。” 立青道: “是以何叔叔敢毫无惧色的去寻三心红王的晦气了。” 心如道: “如果大师伯真是神州四奇之一,那么下丹阳子也不用神气了,我揍了小杂毛,也不怕他上山撒野了,哈哈,大师伯,你真会装呀!” 立青正待接口,忽然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好啊,你两个小鬼又在胡言乱语了,立青,你怎的也跟心如这小鬼学得这般惹是生非?” 立青一听,那口音正是教他武功的老和尚,心如翻身拜倒道: “大师伯您好。” 老和尚怒容满面哼了声道: “总算没被你这小鬼气死,心如,你把武当道士打了,你师父在你下山来时,怎么交待你的?” 心如哭丧脸道: “那武当派欺人太甚,大师伯,但望你老人家在师父面前多多担当一些。” 老和尚虽则生性无束,但对门户之见却未能尽除。他对心如和武当结梁子之事,其实丝毫不怒,只不愿见这小鬼是太厉害,又在背后道自己长短,不由心中有气,这才现身责骂。 立青道: “大师行迹飘忽,想不到在此又能碰上,晚辈真是三生有幸了。” 老和尚道: “见着老衲便算有幸么!立青,瞧你脸无红色,是受了内伤吗?那个恶贼,胆敢打伤老衲记弟子,俗语道:“不看僧面,也看佛门。’立青,待我治好你的内伤,去找他还个公道。” 他说完便用手按在立青背后大脉上,虽则与心如方法一样,可是老和尚功力何等深湛,只半晌,立青已觉真气运行无阻,数日来胸前郁伤痛苦,已然一扫而空。 立青谢道: “多谢大师为晚辈治疗。” 老和尚又追问是谁打伤了立青,立青说起经过,老和尚哦了声道: “原来是这师徒两人,怪道有这大的狗胆。心如,你辛苦巴巴的赶来雁荡,连个热闹都没看成,只知贪玩,被我无眉师弟知道了,有你好受的。哼,快快滚国少林寺,不然我回去就告你一状。” 心如对这师伯倒不甚怕,闻言忙道: “是,是,师伯,徒侄这就赶回嵩山去。” 老和尚道: “老衲还要赶去看三心红王和何克心的决死一战,立青,好好依我老人家教你的去练,看看老衲的本事强,还是我掌门师弟本事强?” 立青脱口道: “大师,晚辈也想跟去。” 老和尚笑道: “你跟去干吗?你经得起那老魔一根指头吗?” 他说完大袖一拂,几个起落便失去了踪迹,心如也向立青道: “那女孩要小僧常常在你身旁,她定是以为你武功还像以前一般,那想到方兄你连逢明师指点,小僧怕也不是对手了。” 立青忙谦逊道: “你大师伯说我要练到你这样子,只怕还得三年哩!” 心如道: “小僧这一回去,不知何日何月再有机会重游江湖,方大哥你途经少林,千万要来看小僧则个!” 他走到远处,招来黑虎,立青心想自己寻访父亲,定须行走大路,骑着这虎必然惹人注目,倒不如让小和尚骑回去,反正秦琪已不再见怪,当下便将此意告诉心如,心如欢天喜地而去。 立青这又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了,心中只是想着老和尚那句话: “你挡得住三心红王一根手指么?” 他想到上次三心红王要杀自己和韩叔叔,那种威猛神态,好像一切武功对他都失去效用似的,自己当真抵不住他一根手指头。 他此时好胜心动,竟是愈想愈觉烦恼和气沮,在山中又转了几日,并未见江湖人士聚集,心想这雁荡大会怎么如此了结?其实他那知各派均遇巨变,正自愿不暇哩! 这日,立青没精打采地走了一大段山路,忽见山脚火光熊熊,他不由走近一看,只见一对年老猎人,正在点燃那堆架好的干木。那木堆顶上,横着一只绝大白鹰,已然死去,那对老夫妇正在点火烧化。 那年老猎人见火已点燃,向火中不住膜拜,口中喃喃道: “老白,老白,你跟随我李家三代,也不知替我们尽了多少力,今日你好好去吧!” 他说到后来,老泪横飞,悲不可抑,那第妇人放声大哭,半晌向老猎人道: “老白这一去,再没有陪伴我们两个老鬼的了,林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老猎人不住拨弄着木柴,不一会儿白鹰烧成了灰,老猎人拿了一个瓦罐,将残灰拨了进去。大凡飞禽骨骼均少,这一烧简直可说烧尽,那老猎人拨了半天,也分不清楚那是骨灰,那是柴灰。 老妇又道: “如果不是林儿看见那本鬼画符,怎会巴巴地要走,说什么要送还给昆……什么……” 那老猎人接口道: “林儿是那将那书送到了昆仑山给昆仑派的。” 立青心念一动,凝神听去,这对年老猎人并未发觉,那老妇人又道: “当家的,昆仑山有多远啊!怎么一去一年多了还不见回来,那是你这老鬼,那鬼画符看又看不懂,偏生你又放在桌上,像供神一样。林儿如果不见那书,他伤势好了,一定会感激我们的,说不定会终生陪我们,啊!我命好苦啊!” 老猎人柔声道: “别哭别哭,林儿迟早必定回来的,那书是老白在几十年前不知从什么地方抓来,父亲死前说老白性已通灵,这书定有来历,所以我一直未丢。老婆子,咱们走吧!” 两人又唏嘘半天,这才相扶而去,立青呆呆站在那儿,心中对这事前因后果已然恍然大悟,他见那对年老夫妇走远了,心中甚感凄惨忖道: “林儿永远不会回来了,那青年,唉,林儿,临死之时,将这昆仑秘笈交给我,原来是从这对年老夫妇之处得到,我真无用,又被瞽目杀君夺去,这书真是不祥之物,前前后后为了它不知死了多少人啦!” 且说立青一路行去,并未打听出父亲的消息,他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前面是块极大山坳,密密的长着各色鲜花,但见万紫千红,五色蝴蝶纷纷飞翔。 立青看了一会儿,只觉眼花目眩,如入仙境,才举步前去,突然不远处一个又粗又涩的声音道: “准南子求见百花谷主,请赐勾吻仙草。” 过了半晌,并未见人回答,那人又说了一遍,突然从万花丛中,飘出了一个悦耳的声音道:“百花谷主不在,阁下就请自便。” 立青一听这声音,真如焦雷轰顶,半晌才喃喃道: “怎么是她,怎么是她?” 他不自禁的看看身上的袍子,这些日子跋山涉水,又已破旧得不成样子,缝这袍子的人不知变了没有。 立青上次负气离开青衣女子,完全是自尊心受了伤害,这时事过境迁,青衣女子温柔的眼神,体贴的叮咛,似乎又到了眼前一般,立育分不出心中到底是怨是喜。 那粗老的声音冷冷道: “那么恕我无礼,只有自己采摘了。” 那温柔的女音又道: “且慢,莫踩坏了花儿,我就出来了。” 她话未说完,人已不知从何处飘然而出。 立青定睛一看,那女子穿了一身白衣,她体态本就轻盈,衣裙又剪裁适度,风吹衣带,就如凌波仙子一般,她穿着白衣,仿佛年轻了不少。 那女子笑盈盈道: “不是小女不肯赠送勾吻,实在是主人不在,小女子未便作主。” 她说得又轻又脆,声音极是迷人,那淮南子想是急于求药,是以并不理会,粗声道:“这救命之事,岂可延误儿戏,老夫千里迢迢赶来,又岂能空手而归?” 女子坚决道:“主人未归,我不能作主。” 淮南子手一拂,大踏步便往内走,那女子忽道: “好好好,你要进去便进去,你瞧那前面不是有个门么?” 立青一看,那女子所指处果然有个小小蓬门,门前却乱放了几堆石子。 淮南子心中虽然犯疑,怎么这女子忽然让自己进去了,他见那几堆石子,心想其中定有埋伏,但他仗着武艺高超,见识多广,暗忖这几堆烂石子又岂能奈我何?当下大踏步往门边走去,那女子跟着将几堆石子方位一变。淮南子只觉眼前一黑,漫天乌云,风声如啸,竟然分不出东西南北,他心一凛,连忙坐下身来,凝神苦思脱身之策。 那女子指手笑道: “呀,这阵摆了总有个多月了,今天才算发挥了威力,我研究阵法也不知多久了,这才是第一次见着一个大活人被陷入哩!” 她脸上笑靥如花,想是得意已极,可是说话仍是慢条斯理,温柔无比,她对淮南子道:“你就在这里歇歇,大概再过一天主人回来,那时我便带你出来,你自和主人交涉好不好?” 那淮南子在江湖上是大有来历之人,这皖赣一带,只要提起淮南子大名,真是如雷贯耳。这时他坐在阵内,听那女子像哄小孩似的对自己说话,真气得七窍生烟,虽知那女子这在尺,却是无能为力。 他心一狠,发足选定一个方向跑去,只见前面怪石磷磷,无边无际,涛声如电,风起云汹,心中不禁骇然。暗思这小妖女果真有点门道,今日之事,如果给江湖上人知道了,这块老脸不知放置何处,他愈想愈怒,暗忖一旦脱了困阵,非杀了妖女灭口不可。 那女子喃喃道: “这袖里乾坤九幻一真,定力再高的好汉,也分不出何真何幻,端的威力无比。” 立青见那淮南子转来转去就在那几堆石子中打圈,那石堆范围不过数丈方圆,只消一纵便可,不意威力若斯,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佩服,不由脱口“咦”了一声。 那女子一转身,正和立青对面,四目相望,她吃了一惊,脸色一红,不由低下头来。 立青站在那里,打不定到底要不要招呼她,他对这女子虽有恼怒之心,可是好奇心一起,忍不住便想向那女子请教。 那女子见立青欲言又止,她真希望立青开口,然后自己一定好好对待他,甚至向他道歉,不应该瞒他。 她心念连转,立青忽然下了决心似的,一转身便走,那女子再也不能矜持,轻声叫道: “喂……喂……你……” 立青心一硬,头也不回往前走,那女子追了两步叫道: “你……你伤势,伤势好了么?我……我那天不是有意……有意的。” 她说到后来,已是又羞又急,哽咽不止,立青想到她待自己的诸般好处,再也忍耐不住,停下步来说道: “姑娘别来无恙?” 那女子见他不走了,心中一喜,低声道: “公子精气内蕴,月余不见,功力定是大进了。” 立青心想这女子眼色好生厉害,不知是何高人门下,两人此次再逢,反而客气生疏起来,其实那女子上次在立青病中,不辞辛劳相侍,情分已极深长,立青道: “姑娘这阵法端的神妙,好生令人佩服。” 那女子嫣然一笑,她生平多才多艺,但独对这阵法一门最是得意,听立青一赞,真是喜不自胜,谦逊道: “昔年诸葛武候几堆江石,陆逊百万大军也不敢冒然而入。小女子这区区小技,怎能入行家法眼?” 立青道: “就这样也够惊世骇俗了,姑娘年经不大,竟能博古通今,真是天纵之才。” 那女子道: “公子一味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如果……如果……” 她想说: “如果公子要学阵法,自己可以倾囊相授。” 但她突然想起立青上次发的牛脾气,不由住口,怕又羞侮了他。 立青道: “这百花谷万花齐放,真是人间仙境,姑娘久居于此,难怪……难怪人比花娇了。” 他原是衷心称赞,这女子的确有一种气质,简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是以立青不由脱口而赞,他忽然想到这语意颇含轻薄,一急之下,俊脸通红,那女子却喜孜孜的低垂眼帘,并未丝毫生气。 那女子道: “你……不,公子真是雅人,这百花谷是我大师姐的家。” 她告诉立青这百花谷是她师姐的,意思便是希望立青可以常来玩耍作客,她心思细密,每句话都含用意,立青点点头道: “如此仙境,也真亏你大师姐经营了。” 那女子道: “这里有多种奇花异草是人间绝种,师姐早年随师父浪迹天涯时搜寻而来。” 两人“公子”“姑娘”的谈了片刻,都觉甚是别扭,但又不好意思改口。 那女子自从上次立青一怒而去,这些日子那天不把这少年想上几遍。在江湖上行走自觉是凄凉,又不想回到师父那去,这便到了师姐百花谷住下。 这时又见着这日思夜梦的人,虽然谈着不相干的事,却也觉得甚是甜蜜,看看日色将暮,立青并无去意,心中不由大喜。 两人都觉得多和对方谈一会儿,便感愉快无穷,这女子学问十分渊博,羞涩之心一去,竟然和立青畅谈起来。 她见识又高,人又委婉温柔,四周鸟语花香,立青胸中大快,这月余心中不适之事,都已抛开不管。 蓦然,一声尖锐竹哨声自远传来,立刻大地震动,客如千军万马到临,立青长身一看,夕阳之下,黄尘滚滚,也不知来了多少各色猛兽,那女子脸色苍白,向立青惨然道: “不好啦,百兽神王来寻找师姐晦气了,师姐不在,我又没有驱兽之法,这便如何是好?” 立青见那群兽声势的确骇人,知道这次这女孩子是真怕了,他正想安慰两句,忽见那群兽之前,一匹高大骏马上坐着一个大汉,面如重枣,头上圈了一个铜环,相貌甚是威猛。 那女子忙悄声道: “喂!咱……咱们先入谷去,让我发动阵法,看看能不能阻挡这群畜牧?” 立青跟她进入花丛,那高大骏马愈跑愈近乍然一停,双蹄高扬,那马上的人叫道: “百花谷主请出,今日是和是战,只待谷主一言了。” 那女子示意立青不答,她在花丛中东窜西走,不住的数着步子,又忙着插着竹枝。立表知她又在布阵,便替她将竹枝削尖,以便插入地下,女子温柔一笑,表示赞许。 那大汉见无人理会,便吼道: “我百兽神王是何等人物,看上你这丫头,你却推三推四,难道我神王奈你不得,擒你不住?” 那女子悄悄对立青道: “我师姨就是去求救兵的,想不到还没回来,这百兽神王很是邪恶,今日之事凶险已极,如果抵挡不住,唉,我想都不敢想!” 立青愤然道: 那女子柔声道: “被他擒住,真是……真是比死……比死还不知要惨多少倍啦” 立青见她脸色突红,心中一想,立刻明白,那女子道: “咱们赶快布阵,敌人还未发动,别先挫了自己锐气。” 那百兽神王叫道: “老子再数十下,如果再不答覆,这百花谷万花千草,只怕立即毁于一刻。” 第十七章 同生共死 百兽神王狂傲之极,声言再数十下如不答覆,便要百花谷万花千草,毁于一刻! 那女子低声道: “我这阵法是六甲大阵,只不知能不能挡住群兽,这阵中幻景皆是由情而生,只伯对这顽冥不灵的畜牲,并不见功效,我可就惨了。” 立青柔声安慰道: “姑娘你的阵法厉害和紧,我想一定有效的。” 他见那女子害怕,不由又起呵护之心。那女子插了不少竹枝,便引立青穿来穿去,走过一条小径,进人一所石屋,那女子砰然一声关上了门,坐在椅上。 她这一阵运神布阵,额上已见汗珠,脸上更是苍白,立青道: “你先歇歇,待会合我两人之力。好歹也要给那什么百兽神 他俩此时同心一意共抗强敌,不由亲近不少,不再公子姑娘地客气,那女子道: “是啊,我刚才还怕得紧,现在可也不怕了,我们只要支持一晚,明早师姐一定会请得帮手来!” 立青点点头,只见那女子眼中放出异样光芒,又是温柔又是迷惘,实是醉人之极。忽然一声暴吼,接着虎啸猿啼,百兽齐鸣,声势甚是惊人,原来那百兽神王已然冲入花丛之中。 立青忽道:“咱们不如冲出去,胜过在此等死。” 那女子坚决道: “不行,那百兽神王座下猛兽之多,这一出去,定然被撕成碎片。” 立青无奈,拔出长剑守在门边,那女子也是使剑,这时也拔出了长剑走了过去,紧紧站在立青身后。 两人凝神注目,只听见群兽脚步之声愈来愈近,寻似乎并无用途,立青心内暗忖: “今日之事只怕凶多吉少,自己迢迢寻父,想不到命丧于此,真是料想不到。”他此时明知死多生少,反而镇静下来,那女子双目凝注,似乎在深思一个难题。 群兽愈来愈接近石屋,已可隐然听见右兽神王驱兽之怕,那女子道: “这魔头一定是随着群兽走进来,否则他再厉害,也非被困住不可,不然就是我这阵法有隙。” 立青暗忖道: “这当儿亏她还有心思研究阵法,真是高人一等了。” 那女子忽道: “我师姐有驱兽之香,我怎么忘记了,如果燃起香业,倒可以支持一段时间。” 立青急道:“那么你便快找出来吧!” 那女子急忙翻箱倒箧,找出一堆青色粗香,正在此时,那百兽神王已走到了小径尽头,对着石屋一指,立刻回头雄狮,四头皮毛鲜艳大虎,四头金钱豹子,四头长臂猿,一齐走向前来。 那女子急忙点燃粗香,一阵清香从石窟中飘出,却是凝聚空中,久久不散。 那群兽张牙舞爪,狞恶已极,百兽神王呼啸一声,领先的一头雄狮便向石屋冲去。立青紧张的握紧了剑,准备狮子一冲到门,迎头便是一剑。 忽然那雄狮一仰头,四足一屈,竟然痿顿倒地,后面几头猛兽,离它近的,也相继卧倒地下,懒洋洋的打滚。那百兽神王狞笑连连,吹起竹哨,招回上前之猛兽,口中怪叫道: “丫头,瞧你有多少宝贝,咱们耗上啦!” 他率群兽倒退数十步,对那白烟似是甚为忌惮,立青见驱兽香管用,不禁大喜道: “这是什么宝贝,那凶的狮子也吃不住它一熏。” 那女子道: “这香虽则厉害,可惜眼下这几根只够燃上一个时辰,到时候只有希望师姐回来了。” 立青道: “如果你师姐不及赶回,咱们就得葬身兽腹,在死以前,我总得知道你芳名尊姓呀!” 那女子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真是失礼之极。” 立青连忙自报姓名,那女子也低声道: “我叫罗可兰,你记得也好,忘了也好。” 立青心想这名字倒取得恰当,这女子真如空谷幽兰,不染一尘。 他望着那香火之光,但愿那香永远也燃不完,这时,只听见那百兽神王不住呼喝,群兽更是仰天啼号,声音凄厉无比,罗可兰掩住耳不听,立青见一支香将尽,又点燃另一支。 罗可兰道: “方……方……我真不该连累你,如果我叫你谈天耽搁,欠也不会有此时之危。” 她原想叫“方大哥”,可是毕竟害羞不已,叫不出口。立青朗笑道: “生死有命,这怎能怨得你!” 罗可兰叹口气道: “这香火的光亮,就是咱们生命之火,待会香火灭了,咱们生命也就完啦!你……你可知死后直的会见那凶恶的阎王么?” 立青笑道: “你心肠好,容颜又美丽,一定会上天堂,我呢,那可说不一定,见见阎王老子也好。” 罗可兰柔声道:“那我可也愿下地狱去见阎王。” 立青一抬头,只见罗可兰也正在注视着他,两人目光中均充满了怜爱,都在为对方悲哀。一时之间,两人才发现对方的安危比自己还重要,对于自己的生死,倒不觉在意了。 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那根香已烧尽,最后只剩下一根,立青忍不住道: “你这附近一定很是熟悉,待会我和猛兽搏斗时,你就乘机逃跑,那百兽神王定然料想不到。” 罗可兰摇摇头: “别说这百兽神王已在谷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你……你……看我是这种人么?” 她说得神色凛然,立青不由又瞧了她一眼,心想: “这温柔的女孩,也有坚强的一面,如果她叫我走,我会走么?” 他不禁歉然地望了她一眼,罗可兰心中理会得了,也温柔的凝视着立青,目光中再无羞涩之情。 那香渐渐点完,四周猛兽又开始发威,立青从窗台中望出,一张张血盆大口,白森森的利齿,还有那一对对铜铃般的兽目,都眼睁睁的望着自己这里。 立青回转身来,瞧着罗可兰白嫩的脸蛋,真如白玉莹莹,想到自己的一生,也不知是苦多还是乐多。这俊美少年,能够和自己同生共死,心中甚感甜蜜,可晃到一刻,便得血溅谷中,人生命运,真是奇妙不过了。 她低声唱道: “伊上帝之降命兮,何修短之难裁……”眼泪一颗颗流下,立青心内一痛,只觉眼前一暗,原来最后一支香已燃点完,“吼”的一声,一只巨狮跳上窗来。 立青叫道:“罗可兰,你快走。” 他情急之下,已忘了男女有别,直呼那女子名字,罗可兰一怔,砰的一声,长剑掉在地上。 立青厉声叫道:“快走啊!我替你挡一阵,否则来不及了。” 他一把抱起罗可兰,打开后窗便往外送,罗可兰一挣,跳下身来,双手将窗子紧紧关住。 麦任侠定了定神,纵身投入立青怀中,哭叫: “方……方大哥,我……我永远跟着你,上天也好,下地狱也成,你……你难道嫌我么?” 她对立青倾心已久,上次见面已情所独钟,只是天性腼腆胆小,此时在这生死关头,再也顾不得羞涩,一股压抑已久的真情,就像泉涌般地流露出来。 立青只觉心中一甜,那女子吹气如兰,凑近他说话,立青知她心意已决,便道: “罗……罗姑娘,咱们今日毙命于此,真是命中注定,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也胜似一个人作个孤魂野鬼了。” 罗可兰幽幽道: “我师父叫我可兰,我师姐叫我兰妹,我今年十九!” 立青一怔,随即恍然,说道: “我今年二十,你年龄比我小,我就也喊你兰妹可以么?” 罗可兰低头不语,心中却是狂喜,她虽盈盈十九,却从未被少年男子亲近过。两人在这千钧一发生死边缘,心曲相通,只觉柔情蜜意,充塞心扉……四周危难已不足一道了。那群兽一阵呼啸,纷纷闯门越窗,不一会儿,那木门便被闯开,三头猛狮冲了进来。 立青挥剑刺去,忽然左手一暖,一只又嫩又腻的小手握着自己.一面温柔的声音说道:“方大哥,咱们一齐来,要死也死在一块儿。” 立青道:“是啊!是啊!” 他功力大进,斗然之间已然欲伤两狮,那百兽神王大怒,一招手,又有数头猛兽前来,其余群兽围在四周严防立青、可兰逃走。此人驱兽进退裕如,真如一支训练有素军队,也可算是奇人异士了。 这几头狮子一加入,登时小屋中挤得满满的,立青、可兰渐渐施展不开,两人连劈带刺又弄倒四只猛兽,那猛兽受人驱使,不死不退,眼看同伴死去,竟然毫不畏缩。 立青惨然望着可兰,两人退无可退、只得击开窗子,双双越窗而逃,两人明知再也逃不过这群猛兽日夜相追,但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立青、可兰奔了一阵,后面追声甚急,两人躲在一块大石之后,群兽边噢边追,又渐渐追拢过来。 立青深深看了可兰一眼,似乎想把伊人面容永镌心底,可兰凑近他耳语道: “方大哥,你真永远不离开我么?” 立青道:“是的。” 可兰伸出小指道:“那么咱们发个誓。” 立青见她孩子气得可爱,便也伸出手指和她勾了勾,可兰道: “方大哥,我……原是很喜欢……喜欢你的呀!” 她款款深情的说着,靠在立青的怀里,秀发吹起,拂过立青脸上,立青瞧着那秀气的面孔,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额角,替她整理乱发,可兰仰起面孔道: “方大哥,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了!如果不是这场凶祸,你一定不会和我这样好的。” 她痴痴说着,那模样实在可爱,立青道: “傻孩子,我心里也喜欢你的。” 可兰道:“大哥,我现在才发觉生命是有意义的,可是就得完了,大哥,大哥,你真甘心情愿陪我死么?” 立青只觉得手上一凉,知她又在流泪,他情不自禁捧起可兰的脸,轻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可兰头一晕,顺势倒在立青怀中。 两人陶醉在这初吻的美景之中,但觉天地悠悠,世间再无遗憾。立青柔声道: “兰妹,生生死死,世间冥途,大哥是陪定你了。” 可兰点点产头,闭目依在立青肩上。立青眼前忽又飘起秦琪可爱的小面孔,还有年老的父亲、韩叔叔、何叔叔、心如…… 一阵急速的蹄声,百兽神王已经走近,他座下骏马,是匹千载难逢龙种,竟能为主寻敌。它突然停在大石之旁,百兽神王一瞧,狞笑道: “原来百谷主不在,你这砂小模样儿也不坏,跟我神王去,包你受用不尽。” 立青怒吼一声,心想杀了他也好够本,那兽王纵声长笑,立刻从四周围上数百头大兽,挤得水泄不通。 可兰低声道: “咱们拼到最后便自杀。” 立青点点头,便拉着可兰小手向外冲,杀了半个时辰,那群猛兽愈涌愈多了,两人身上已然遍体爪伤,那百兽神王似乎命令群兽不准嚼食他俩。 立青知道无望,他看了可兰一眼,两人心意早通,双双举剑往脖子抹去,忽然两人右臂一麻,长剑把持不住,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原来百兽神王好色如命,他见可兰长得俊,心中已存邪念,再也舍不得这个美人儿。偷偷打出二个石子,击落两人剑子。 立青、可兰心中一惨,暗暗忖道: “刚刚不早自剔,现在死都不能。” 百兽神王道: “依你俩人行迳,又伤了本神王的爱兽,本应早就处死,姑念你俩人年纪轻轻,只要这女娃跟我去了,便连这小子也破例饶了。” 立青怒骂道: “瞧你长得倒像个人,行为却似禽兽,人言衣冠禽兽,对阁下真是恰当之极了。” 他自分必死,心中反而坦然,口中毫不相让,可兰手被立青握着,心中也无半点畏惧,她性子娴珊,想了半天,这才想出一句骂人的话道: “方大哥,咱们真霉气,这半天不曾见到半个人,遇上的全是羚腥畜牲。” 她附合立青所说,把百兽神王看作畜牲,那百兽神王久与动物相处,头脑颇形滞顿,一时之间尚未会意得出,立青已哈哈笑道: “是啊!都是张牙舞爪的畜牲。” 百兽神王这才理会含意,他怒目而视,狠狠对立青道: “小子你不要命,怨不得神王心黑。” 他开口闭口都自称“神王”,显然对这外号沾沾自喜,可兰靠在立青肩旁,叫道: “打架要靠畜牲帮忙,羞也不羞?” 百兽神王见与立青系呢,不由妒火中烧,他这人天性凶暴,举凡得不到之物,必得亲手毁灭,当下杀机一动,挥手一指,群兽纷纷上前。 立青、可兰双双门来间去,立有此刻武功大进,可兰功力也甚高超,那群兽虽则厉害,一时之间却也奈他俩人不得。 两人百忙之中,抽空就给那群猛兽一下重击,立青先还害怕可兰生得娇嫩,后见她不但出手美妙,而且力道也颇不弱,知刀必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心一放,便专心一致对付猛兽。 突然,可兰长袖被一头金钱大豹紧紧咬住,群兽群起攻到。立青瞧得仔细,连忙左手抓住豹子颈皮,大喝一声,右学一拍,那豹子猛叫一声,便横地一倒。 立青挥着死豹,用力几下债击,又驱退兽群少许。 两人战了半个时辰,只觉气力不济,这赤手空拳与猛兽相搏,全评真力猛打猛击,不待野兽近身,便须用重手法击毙。 立青鼓起余勇,一学又劈倒一虎,忽感脚下一软,几乎跌坐下来,他知真力消耗将尽,回头一看可兰,也是面色惨变,汗如用他这一疏神,耳上连着数爪,衣衫全被抓碎,肩上鲜血长流,可兰惊呼连连,她本已下了决心与立青同生共死,可是此时见立青流血不止,她心一痛,不敢再看下去,她心中暗忖道: “我要先死了,也免得看方大哥流血的惨状。” 她正待自击天灵盖,忽然又闻立青惨呼一声,她眼睛一闭叫道: “百兽神王,我就依了你,你放他走吧!” 百兽神王冷冷道: “这小子杀了我这许多猛将,就想一走了之么?只怕没有这等容易。” 他话声方罢,蓦然背后兽群大乱,一个年老汉子双袖连挥,一股绝大劲道发出,就如破浪一般,两旁猛兽纷纷让开,那袖风如刀,群兽眼都睁将不开。百兽神王大惊回头,连声呼叱,那野兽果然又从两旁挤上前来。 那汉子哼了一声,也不见他身形微动,已然站在一头猛虎头上,他脚步不停,从一兽峰上走至另一兽身上,不一刻便走到百兽神王跟前,可兰见来了救星,不由欢叫道: “方大哥,有人来救了,咱们往外冲。” 方立青此时会身已如血人,神智也近昏迷,一听之下,心神一松,只觉血气外涌,哇哇吐出一口鲜血。 可主顾不得自身危险,一把扶住立青,只见风声一起,一头大狮往头上扑来,她看看闪避不过,不由自主挡在立青前面,但狮子血口大张,白牙森森,她正待举掌上击,忽然一缕尖风,嘶的一声,只见那狮子垂首而仆,嘴角沁出血水。 可兰抬头一看,原来那老年人一指虚空弹来,她知这人救了自己,不由向他点头笑了笑,忽见那人手上只有一根拇指,心中不由大是钦服,暗自忖道: “这人虚空一指,便将这偌大猛兽击毙,这份威猛,师父只怕也未必能办到。’ 那老者也微微向她一笑,似乎叫她别怕,可兰死里逃生,只觉得这笑容分外亲切,她轻轻扶了立青,推拿一番,立青悠悠醒转。 她是医道的大行家,知道立青虽说和自己联手抵挡,可是处处护着自己,是以力竭仆倒,只须静养数日,便得恢复,是以并不着急。 立青张目一望,大喜叫道:“何叔叔,是你呀!我是立青。” 那老者适才进来,只因可兰挡在立青之前,是以并未注意立青容貌,这时又背对着立青跟百兽神王理论,直到立青这样一喊,他大吃一惊回转头来。 立青只见群兽忽然相继倒下,无声而毙,原来适才老者踏过之兽,头骨均被踏碎,只以猛兽气性甚长,这刻才纷纷死去。 立青、可兰惊得合不拢口,可兰低声道:“方大哥,他是你叔叔?” 立青点点头,那老年人理也不理神王,大踏步向立青之处走来。 立青站起身,又吐出一口鲜血,那老者正是何克心,他见状大是震怒,伸手怀中取出一粒丹药。他右手虽是光秃秃只剩一指,可是却俐落无比,一拍立青后心,一颗丹药已然送进立青口内。 何克心道: “这丸子是少林的救命宝贝,那老和尚在少林地位何等崇高,也不过只有三数粒,他送给我原是怕三心红王伤了我。立青,现在正好给你服下,你切莫运功,好好歇上一刻,包管药到伤愈,看你何叔叔替你出气。” 何克心侃侃而谈,连正眼都不瞧百兽神王一眼。 百兽神王大忿,他虽见何克心适才露的一招确是惊人,可是他终日与猛兽为伍,已养成一种顽冥乖戾的性子,又因生平罕逢敌手,除了十多年前吃了一位高人大亏之外。一向无往不利。 他见何克心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内,如何按耐得住,心中杀机一动,悄悄一掌拍向何克心后背。 罗可兰叫一声,何克心一转身,侧身上前一步,他双手背在后面,右脚已然踢出。 百兽神王见何克心身子微动,不但闪过自己绝技“无影十八掌”中绝招,而且迫近自己,当下退了两步,一掌又倏然拍出,他这掌看似轻浮无力,其实已得“无影十八掌”中绝招,而且迫近自己,当下退了两步,一掌又倏然拍出,他这掌目的地似轻浮无力,其实已得“无影掌”的真髓。 这无影掌是百兽神王生平绝技,何克心见他掌势使得甚得飘忽,心中一凛,足下更加紧攻,一脚接着一脚,只逼得百兽神王连连怒吼倒退。 百兽神王见他施的一套是江湖上最普通不过的“罗汉腿”,这套下盘脚法是从少林寺流传出来最肤浅的功夫,走江湖卖艺的谁人不识得,正是行家所谓的“花花拳腿”。可是由何克心施出,却是招招威猛,似乎锐不可当。 百兽神王明知只须伸手一抓,便可破去这套连续腿法,可是只听见劲风呼呼,竟然不敢出手。 罗可兰见何克心武功惊人,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她师门在江湖上鼎鼎有名,是以她见闻颇广,可就从未曾听师父说过还有如此高人,她心中暗自忖道: “道、僧、王、后,天下四大高手,这是武学之士人人皆知的,可是目前这人武功却不在神州四奇之下,至少不在师父之下。” 她悄悄瞥了立青一眼,眼光中充满了奇异的神色,立青柔声道: “你是不是奇怪我何叔叔的功力深厚?他是当今唯一能和神州四奇一抗的人。” 罗可兰点点头,低声道: “大哥,你好好歇歇,那药可有效么?” 立青道:“此刻我胸口已舒畅多了。” 罗可兰欣然一笑,不自禁替立青理了理散发,忽又觉得当着外人面前和一个少年如此亲昵,脸上红晕立显。 立青只觉心内一甜,罗可兰温暖滑腻的小手摸着他的额角,似是摸在他心中一般熨贴。 □□□ 罗可兰见立青面露微笑,只道是取笑自己,不禁羞不自胜。 立青瞧着她雪白的脸上红晕时露,心念一动,不由想起另一张红得似苹果的小脸,那顽皮的神情,可爱的赌气,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暗自忖道: “秦琪,秦琪,你……你别生气,你……你方大哥多么想你啊!” 立青抬头一看,眼前又是一双温柔的眼睛,深情款款的望着自己,他心中一凛,暗想道: “这两个……两个女孩子对自己都不错,自己到底喜欢谁呢?男子汉大丈夫行事须得光明磊落,可不能欺骗女子。” 他正自沉吟不决,忽闻百兽神王暴吼一声,就势滚出老远,罗可兰道: “大哥,这百兽神王真不中用,被你叔叔踢翻了,喂,方大哥,你刚才聚精会神想什么,我喊了你几次都不见你答应。” 立青脸一红,哦了几声混过,罗可兰也不追问,那百兽神王一挺身站起,脸色铁青,从腰间拔出一支铁笛,长吸一口真气,呜呜吹将起来。 罗可兰惊道:“不好,这坏蛋又要驱兽拼命了。” 她倾耳静听了一刻,那声音愈来愈是高昂,她多才多艺,对于音律之道也是高手,且觉那音调甚是熟悉,可是却听不出到底是何曲调。 何克心神色忽变凝重,罗可兰忽然失声:“十里埋伏,是十面埋伏。” 立青道: “什么十面埋伏?” 罗可兰道: “他吹的是昔年张良一曲吹散楚霸王士气的‘十面埋伏’,这笛声一止,只怕群兽立刻围上。” 那音调高尖激昂,果然是“十面埋伏,可是音高却高了数阶,百兽神王头冒热汗,脸色酡红,群兽纷纷伏地,仰目直视百兽神王。 蓦然笛音忽变,透出一片金戈杀伐之音,群兽纷纷随着笛音吼叫,此起彼落,声势颇为惊人,何克心哈哈笑道: “久闻百兽神王驱兽之技天下无双,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有本事就快施出。” 他性子急躁,不耐百兽神王慢条厮理吹笛,是以出言相激。 百兽神王恍若未闻.忽然一个音节高昂无比,有若流星冲霄。笛声一止,群兽没命的挤了上前。张牙舞爪,立青、可兰已尝过这兽阵的厉害,心中虽知何克心功力深湛,但也忧心忡忡,怕他应付池这许多野兽。 何克心双袖一挥,逼退最近两头巨虎,接着神指连弹,数缕尖风呼啸而出。那两头巨虎暴吼一声,虎头上裂了两个大洞,倒地死去。 何克心闪身至立青、可兰之处,一拍两人穴道,从衣襟中取出汗巾,撕裂开来,塞住两人耳朵,他这一停之下,群兽又进逼近身。 何克心喝道: “李铣,你作恶多端,十年之前丹阳子真人怜你一身武功不错,这才放你逃命,不意你却变本加厉。日前与真人谈起,真人还耿然于怀,今日我何克心可要替真人除害了。” 百兽神王怒吼连连,何克心忽地长啸一声,尖裂金石。 百兽神王一震,心弦跟着一跳,何克心啸声绵绵不断,就如浮浮江海,无遏无止,又似虎啸猿啼,万兽齐鸣,群兽如遇强敌,也拼命怒吼示威。 立青、可兰耳中虽则不闻,但见群兽相继嘶叫力竭,那百兽神王脸上表情极是怪异,一会儿喜一会儿忧,最后痛苦无比,晕倒地上,两人相顾愕然。 口口口 何克心止住啸声,脸上气得意之极,立青、可兰解开耳内汗巾,齐声欢叫道: “何叔叔,百兽神王倒啦,你本事真大!” 何克心慈祥笑道: “立青,这位小姑娘是谁啊?何叔叔如有这般如花似玉的小侄女,不知有多高兴!” 罗可兰一时喜欢,跟立青喊了口,何克心笑吟吟的望着她,她羞得无地自容,心中倒反而高兴。 立青道:“她……她是青儿……的……的朋友。” 何克心笑道: “这个我也知道,立青,前十数日江湖上传开各大门派为夺取一本昆仑秘笈,倾巢赴雁荡而来,后来又为一事、使各派无暇分峰。你在雁荡可发现什么了?” 立青恨声道: “昆仑秘笈青儿原本在无意中得着一本。后来在雁荡又出现了一本,结果都被三心红王弟子瞽目杀君抢了去。” 何克心跌足叹道: “如被三心红王参悟出其中深湛内功,天下只怕再无人是他对手。” 立青道: “何叔叔,这个倒不用担心,那昆仑秘笈青儿也曾翻阅过,尽是古里古怪的符号,想那三心红王,也必识不得其中意义。” 何克心道: “这三心红王不蛤武功骇人,而且才高八斗,能耐大得紧,那昆仑秘笈虽是用梵文写成,可是三心红王才能能富有,武学之道又通悟澈然,日久只怕真会被他参悟出来。” 罗可兰本来低头听着,忽然眼睛一亮,欲言双止,立青问道: “何叔叔,你……你找着三心红王么?” 何克心摇头道: “我去寻他,他偏生不在,我折转回来,遇上了武当掌教丹阳子,我已托他去寻你父亲。武当道土耳目遍于天下,好歹也会寻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说完迈步走向百兽神王仆倒之处,立青、可兰也跟着他从兽群中走出,那些猛兽一头头气息奄奄,伏在地上,可兰心中快乐无比,不由轻声道: “畜性!畜牲!你们刚才威风到哪去了?” 他伸手拍了拍一头大狮,那狮子两目微睁,有气无力的望着他。 何克心见她说得天真,不由微笑,立青上前一摸百兽神王前胸,已然气绝身冷,何克心道: “他心脉已被我啸声震断,这厮一生为恶、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妇女贞节。” 可兰忽想起准南子还在阵中,连忙奔了进去,只见他倒在地上,何克心探了探他脉,摇摇头道: “此人不该妄用内力抗拒,此刻奇经八脉已断其半,就算救得不死,一身功力也废了。” 罗可兰甚是难过,连声央求道: “我!我只怪他粗暴无礼,这才骗他入阵,如今若是害了他性命,心中如何能安?何……何叔叔,您……您老人家快快救救他。” 她神色甚是悲伤,似乎不安已极,何克心心想这女子心肠真好,当下瞧着可兰那楚楚可怜小模样儿,胸中觉无限爱怜,像一个年老的祖父一般心情,他几乎想要去拍拍可兰的头,安慰她几句。 可兰催道:“快啊,何叔叔。” 何克心连道:“好,好,小姑娘你别着急。” 他说罢便运起食指在准南子身上连指,立青见何叔叔对可兰十分慈爱,心中暗暗称奇。他知何叔叔脾气甚是暴躁,想不到竟然对一个小女孩十分将就。 过了半晌,何克心吁口气道: “不妨事了,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却能识得这阵法一门,你师父是谁呀?” 罗可兰沉吟半晌道: “我师父不愿他徒儿说出他老人家名号,何叔叔你不见怪么?” 她瞧着何克心,表情很是歉然,何克心连忙摇手道: “不怪,不怪。” 罗可兰见这何叔叔外貌虽然生得甚是凶猛,其实内心慈善无比,不禁油然生出亲切之情。 何克心又道: “这百兽神王是南海金发岛主师弟,当年金发岛主和百兽神王双双踏入中原,两人相济为恶,端的厉害无比,后来泰山一会,金发岛主被一个姓梅的胜子一掌,发誓不到神功练成,绝不再入中原,这百兽神王不肯随他师兄返回南海,便在中原住了下来。” 立青点头道: “那人就是梅古轩梅老伯。他……他本来和我们住在一块儿。” 何克心道: “久闻百花谷人间仙境,只在雁荡中,无人知其路径,想不到今日我跟踪兽群,竟然来此一游,立青,你又是怎么来的?” 立青述说别后情景,罗可兰专心听着,觉得十分有趣,何克心听到百花谷主竟是眼前这小姑娘的师姐时,不禁呵呵大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有这两个硬的靠山,那三心红王自然奈你不得了。” 立青奇道:“什么?” 何克心道: “你这小子有老和尚作你记名师父,又有小姑娘,小姑娘的师父,喂,你可知她师父是谁?” 何克心忽见可兰神色似有着急,连忙呵呵连笑混过,可兰连忙道: “三心红王是怕您何叔叔才放过……放过他的。” 立青正色道:“是呀!” 何克心搓搓手道: “两张小口真甜,何叔叔可不吃这一套,小姑娘、立青,咱们就此别过,何叔叔还有事得办哩!” 立青忽道: “刚才,刚才您将少林大师赠给你的丹药给我吃了,你……你还有么?” 何克心仰天长笑道: “立青,你认为你的何叔叔不成么?” 他豪气四溢,立青奋然道: “何叔叔,您不会败的。” 何克心挥挥手,又向可兰瞧了瞧,挪揄道: “立青,你这小子福缘真厚,好好对待小姑娘,保管你好处无穷。” 他说罢大踏步而去,月光下就如一缕尖风,顷刻不见踪迹,立青回首只见可兰螓首低垂,月色朦胧,可兰肌肤似雪,夜风吹来,飘飘若凌波仙子。 □□□ 两人脱离了大难,四目相对,宛若再世为人,心中只觉又是轻松又是甜蜜,双双靠在大石上,可兰幽幽道: “方……方大哥,咱们去休息吧!我知道你急着寻找父亲,明儿一早便要走了。唉!师姐还不回来,我……希望不要再来什么敌人了。” 她以退为进,立青果然中计,柔声道: “我就陪你一天也不打紧,好歹也等你师姐回来,有个照应。” 可兰欢笑道: “方大哥,你真好,你寻着父亲后还会来瞧我么?” 立青点点头,便待起身回房休息,可兰又道: “江湖上凶险得紧,方大哥,你本领虽高,可也得小心些,咱们多聊聊,日后见不着面,也好有个回忆。” 她天性畏羞,但却聪明绝顶,此番对着立青,自是谈得投机,立青只觉笑语盈盈,无限温柔,心中甜丝丝的,神魂颠倒。 两人畅谈半夜,只觉寒意甚浓,那可兰依在立青肩上竟然睡去,立青鼻端嗅着阵阵幽香,不知多久,也走入梦乡。 □□□ 立青大战群兽,失血甚多,他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可兰早将早具准备好了,站在石室门口等待。 两人吃着早点,那细点做得甚是细致可口,立青一向跟着父亲和韩叔叔住,三个大男人粗手粗脚,只求填饱肚子,何曾吃过如此美味点心。可兰和他一连吃了两盘,仍意犹未尽,心中十分高与。 立青吃得畅快,忽然想起可兰只吃了小小一个煎饼,看着盘中所剩有限,心中甚感不好意思,连忙住口不敢再吃,可兰知他心意,夹了一个汤包慢慢咬开,轻轻吸吮其中肉汁,笑着对立青道: “吃啊!你尽管尽量吃,我平常就吃这一个便够啦!” 立青见她吃得斯文秀气,想到自己狼吞虎咽,不觉甚是羞愧,可兰柔声道: “你一日一夜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这小小几盘点心算什么,真是容易做的很。” 立青想起在家时常常一不留意便把饭菜烧焦烧糊,只觉中烹饪是件天大难事,再瞧眼前这盘点心,当真色、香、味俱全,而且样子做得好看,心中对可兰真是佩服得五体股地,他笑道: “那倒也不见得,我就觉得烧饭是最麻烦。” 可兰见他说得认真,不禁掩口笑道: “如果个个男子都会烧饭炒菜,那……那他们小……小媳妇儿……”她说到此,忽觉害羞,便住口不说了,立青笑吟吟问道: “小媳妇儿怎样啊?” 可兰羞涩道: “方大哥,快吃啊!待会我带你看看百花谷的无边仙景,你一定会很欣赏的。” 立青道: “你师姐真是高人雅士,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定享尽清福了。” 可兰摇头道:“那也不见得,方大哥,你想想,一个人孤伶伶的住在这深山之中。可寂寞得紧啦!我入师门时,大师姐老早就离开师父了,只有每年师父生日,她才回来向师父拜寿,她……她终日里都闷闷不乐,连做师妹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小师妹向师父问了几次,师父都淡笑不答。” 立青道: “那我还是乘她没回来以前走,不然她见外人在她谷中,一定会不高兴的。” 可兰急道: “方大哥,你……你不同的,咱们是好朋友,大师姐对我又最好,怎会不高兴?” 她收拾好碟子,便和立青双双四处游览。这百花谷奇花异卉,何止万千,只因地下有温泉流过,地气暖热,是以一年四季,百花盛开。 立青只见眼花缭乱,不知注目何处是好。可兰一心一意喜欢立青,此刻又无外人,是以羞意稍灭,有时情不自禁,拽着立青双手。 两人走到一株盛开着碗大花朵之花树前,可兰伸手摘了一朵道: “这花叫朱兰,每十年只开一次,花瓣对于止血生肌大有神效,方大哥你留着吧。” 立青道: “这花开得好好的,摘下来岂不谢了,难道还有效吗?” 可兰道:“这花保存愈久愈是有效,方大哥,希望你不要用上它。” 立青一怔,立即恍然,他握握可兰小手,表示心中感激,可兰指着身旁不远处两株并生的碧草道: “这就是那准南子所要的勾吻草子,任是天下至毒,这草也能解除,再不济也能托住毒性。” 立青见那两株草生得碧绿盎然,十分可爱,他伸手想去摸摸,可兰阻止道: “这勾吻草却是碰不得人气,用时必须用玉器去割断,盛于钢器,立化为浆。这草还有一样奇处,方大哥你瞧那不是两株并生在一起么?如果雄草或雌草任何一株死去,另一株必然渐渐枯萎。当年师姐培植该草时,也不知失败了多少次,这才发现这种特性。” 第十八章 芙蓉仙子 立青听她侃侃而谈,长了不少见识,不由脱口道:“兰……兰妹……你懂得真多。” 可兰嫣然一笑,立青只觉眼前一亮,四周鲜花黯然失色,立青暗忖道: “古人说一笑倾国,这姑娘笑得真美丽,就是她出再大的难题,也不能拒绝。” 可兰忽然幽幽道: “草木犹有灵性,何况是方,方……方大哥,唉,不说也吧。” 立青问道:“什么事啊?” 可兰低声道: “你……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朋友又多,什么少林的小和尚罗,武当山的道士罗,你玩得兴起,还会回来看我么?你……方大哥,你现在对我好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立青正色道:“兰妹,我岂是反覆无情的小人?” 可兰见他说得认真,心中一软,柔声道: “方大哥别生气,我信得过你。” 这人性子就是如此,任何可从不坚持,温柔腼腆,立青笑道: “我不但会时时想你,而且我还想常常吃你烧的菜啦!兰妹你想,我肚子一饿,立即便想到:“如果那姑娘在这,岂不是好。’口水都会流下来的。” 可兰听他说得有趣,“咭”的笑出了声,连忙用小巾掩口。立青与女子数次单独相处,已不再害羞了。 可兰道: “方大哥,你真……真的这么喜欢吃我烧的东西?” 立青诚实地点点头,可兰忸怩了半天,低声道: “那……那……方大哥,你永远……永远爱……吃么?” 他见可兰低着头很是害羞,心念一动,忽然明白可兰话中之意,心中又是惊慌又是喜欢。四周花香如寻薰,耳畔软语温柔,立青不由又想到赠虎赠剑的小秦琪。 可兰见立青一脸茫然的模样,心想他一定明了自己话中之意,是以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暗自忖道: “如果师父知道了,也不知该有多高兴,师父师父,你的兰儿有……有人……有人喜欢啦。” 两人均在沉思,忽然一声悲嚎传了出来,一个像饿狼嗥叫的声音道: “师弟,师弟,那个大胆狗子,害了你的性命,为兄的如不将他破胆挖心,誓不为人。” 说罢又干嚎起来,可兰紧张道: “难道百兽神王的师兄来了不成,百兽神王犹且如此厉害,何况是他师兄?” 立青道: “金发岛主远在海外,怎会突然来到,怕是那淮南子的师兄敢说不定。” 正在猜疑问,外面一个冷森森的声音道: “那里来的野人,鬼叫鬼号没个完,你哭你那不成才的师弟尽管滚开哭去,别扰老子清梦。” 那先前哭嚎的人嘶声叫道: “狗子,我哭我师弟干你何事?你如不耐烦,本岛主打发你去见阎王便是。” 那冷冷的声音道: “阎王么?哈哈,正是老夫。” 忽然“哗啦”一阵暴响,一棵高大松树断了一枝,满树松针纷纷坠地。 那自称岛主的冷笑道: “这点伎俩也敢在本岛主面前逞威么?真是井底之蛙,妄自称大了。” 他话才毕,“咔嚓”之声连响,那松树伸出的巨枝,竟然被他掌风震断。立青、可兰隐身在花业中,虽然瞧不见那两人身形,可是知那松树又高又粗,年岁何止百年,此人竟能举手之间劈倒树枝,功力当真深湛已极了。 可兰道: “真是那金发岛主哩!咱们躲在这里看他两人打架,收个渔人之利。” 立青沉声道: “这金发岛主功力虽在百兽神王之上,可也未必是那人对手。” 可半悄声道: “那人是谁,方大哥知道吗?” 可兰靠近立青耳边吹气如兰,立青神色凝重的说: “这人就是瞽目杀君。” 可兰道:“原来是三心红王的弟子,这两个家伙都是坏东西,咱们别理。” 立青摇头道:“他抢我昆仑秘笈,又数次羞辱我,此仇焉能不报?今日好歹要与他弄个明白。” 可兰生怕再劝阻,又惹起他牛脾气,只柔声道: “方大哥,那么等他俩人的拚得差不多了,咱们这才出去,比较有把握些。” 立青心想这事关系重大,只得如此,此时外面金发岛主、瞽目杀君已打得天翻地覆,胜败难分。 瞽目杀君虽听过金发岛主名头,却并未将这海外野人放在眼中。 他奉师父三心红王之命去阻止各派人赴雁荡,杀了一个痛忆好容易摆脱三心红王,这便一个人苦研昆仑秘笈,但其字歪歪扭扭,他如何能解。这时正在推敲秘笈,苦无头绪,又被金发岛主这一吵,立刻火气冲天,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金发岛主二次入中原,武功已练得出神入化,瞽目杀君硬接了他几招,心中不由叫苦,自忖虽不至于落败,取胜之机也极渺茫。 那金发岛主十年前只在中原略一逗留,便锻羽而归,是以不知杀君名头,他见自己连施绝招,竟连一个瞽目汉子都奈不何,心中又怒又惊,杀机一起,一掌平推而出。 瞽目杀君也打得不耐烦,他见金发岛主一掌击来,当下一侧身闪过,上下双掌翻飞.施出“鬼愁十二式”。 这是三心红王近年所创,威力之大,招式之奇,真是鬼神莫测。金发岛主果然招架不住,连退数步,运起真力,双掌又是平胸推出。 瞽目杀君大怒,暗忖: “这厮自以为功力深厚,老子难道不敢接你一招。” 他也一鼓真气,双掌施伸而出,四掌一交,两人各退二步,瞽目杀君正待再上,忽然右腕一阵麻。他一瞧,原来竟吃金发岛主画了一指,他大惊之下,一运真力,只觉一阵头昏,仆然倒地。 金发岛主冷冷笑道: “你自要寻死,也怪不得岛主心狠。” 他右手一挥真气,突然五指指甲暴伸,长了五寸左右,他甚是得意,哈哈笑道: “这招谁能料到?本岛主本待对付那姓梅的;料不到你这独眼贼竟尝了个先。” 他一吞气,那指爪又复卷回,原来他右手所蓄的长指甲,竟涂上天下至毒之物。他适才与瞽目杀君对掌,便是指甲突然伸长,划了瞽目杀君一指。 金发岛主上前搜了搜瞽目杀君身上,想要知道此人来历,忽然摸到两本小册,他一看之下,大喜若狂,原来正是武林之中,人人梦寐以求的“昆仑秘笈。 他转身正待抱起他师弟百兽是王尸身,忽然背后有人叫道: “金发岛主请了,在下方立青有一事相告。” 金发岛主蓦一回身、只见一个俊美青年和一个美丽少女站在身后,他适才大喜欲狂,竟然没有发觉两人如何近身。 金发岛主问道: “这位小哥儿有何见教?” 他见立青、可兰俱都生得文弱秀美,虽则心中猜疑这两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外号,却也未便立刻发作。 立青问道: “前辈手中可是‘昆仑秘笈’么?” 金发岛主大吃一惊,脸上一沉道: “小哥儿,你还是和这漂亮小姑娘赶路去吧!这里的事你休要来管。” 可兰听他称赞自己漂亮,不由暗暗心喜,偷瞟了立青一眼。大凡女子总喜别人赞她美丽,就是十分讨厌之人,这种恭维也甚能入耳。可兰接口道:“喂,你杀死了人,难道就一走了之,方大哥,咱们偏偏要管它一管。” 金发岛主怪目一翻道: “现在要你走你不走,待会想走也走不成了。” 立青道: “那就试试看,金发岛主,上啊!” 金发岛主又好气又好笑,两个黄毛小子竟和自己纠缠不休,他乃是有来历的人,自恃甚高,岂肯和两个小辈动手,当下一纵身跃出数丈,忽然呼声一起,立青、可兰双双携手挡在面前。 他见立青、可兰露了一手上乘轻功,心中颇为吃惊,他心思一转,暗忖道: “莫要是哪位高人徒儿故意阻我,好待他师父前来,不好,我身怀至宝,若是被江湖上的人知道,只怕难以安宁了。今日之事,只有先毙了这两个小鬼。” 他暗自运气,出招便欲伤人,立青不敢怠慢,也运起少林老和尚所授上乘内功,两人正在一触即发,可兰忽然脸色惨白,神色惊惧万分,像是目睹世上最可怕之事,金发岛主一抬头,见着这张惨白恐惧的脸孔,他不由自主的回头一瞧,立青一掌已自发出。 金发岛主连忙转身,右掌向立青拍去,可兰身子一矮,立青也没有清楚她用的是什么身法,已然抓住金发岛主左手中之书。 金发岛主大急,大吼一声,运劲一夺,可兰身子竟被他扬了起来,立青大吃一惊,不顾己身安危,贴身上前攻了三招。这几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客不容发,金发岛主连退数步,一掌抵住立青双掌。 可兰身在空中,左手直击金发岛主面门,金发岛主只觉眼前一花,一只小手已攻到双目。他右掌和立青双掌缠住,此时万难撤回,只得运劲一偏,可兰二指也跟着点到。 这招又疾又狠,指尖尖风缕缕。金岛主到底武学深湛,在这千钧一发,左手一挥松了开来,可兰身子被他抛起丈余。 立青一收劲,脚跟运劲,倒窜数尺,想要去接住可半只见可兰笑吟吟在空中一个翻身,轻悄悄落在地上,草虫不惊,手中却多了两本小册。 可兰叫道: “方大哥,物归原主,咱们走吧。” 立青被她一叫,想到这两本书事关重大,不宜和金发岛主纠缠,当下和可兰腾身而起,往前跑去。 金发岛主气得哇哇大叫,口中大骂: “死丫头!臭小子!” 拨足追了过来,可兰心知两人轻身功夫不比金发岛主高明,只怕难以脱身,正自沉吟着,忽然跑近到先前所布石阵,她不由大喜,伸出小手握住立青,缓步走入阵中。 他两人才走入阵中,金发岛主已自赶到,可兰拨动几堆石子,便和立青向内走去。 金发岛主跟进一步,只见景色一变,茫茫前程,再也看不见立青、可兰两人,他见多识广,连忙纵身而出,眼前虽只是几堆山石,却是千百变化,歧路纷纷,不知从何走起是好。 可兰歇了一会儿道: “好险!好险!” 立青目睹这阵曾将准南子困住,是以颇有信心,他见可兰动手干净俐落,再无那种害羞怕事的神色,心中很感奇怪,说道: “刚才之事真是够运道,如不是金发岛主一分心,你扑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纲,被他掌力震着了?” 可兰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胆子变得这样大,方……方大哥……你知道么?” 立青感激她舍命为自己夺书,正待谢她,可兰忽低头幽幽道: “方大哥,我……我一见你要和他拼命,就忍不住不要命去……去帮你,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立青眼一势鼻一酸,几乎流下感激之泪,他和可兰相处,早知她的性儿,此时为呵护自己,已然抛却害羞畏事的天性,那么她对立青的爱护,已超过对她自己的爱护了。 立青柔声道: “兰妹,你胆子变大了,我很是高兴,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如果你有危险理,我一定会变得像疯狮一样,就是道、僧、王、后来,也要和他们拼命救你。” 立青说完,觉胸中很是舒畅,他感到这世上只有一个女孩子值得自己这样倾心而诉,就是可爱的小秦琪,也万万比不上可兰的迷人了。 可兰温柔的听着,一刹那间,她又恢复了腼腆的天性,她低声道: “方大哥,你答应我,你离开此地到江湖上行走,不要和别人拼命啊!什么事都可想法儿解决的。” 她无限关注的说着,立青觉得满腔雄化为轻烟,那争强斗胜的兴动,也变得十分幼稚可笑,他几乎就想留此永远不走,然而母亲血淋淋的惨死,父亲负剑憔悴的样子,这却令他忘不了,永远忘不了,他不愿伤可兰之心,便道: “兰妹,你放心,大哥岂是好斗的人,可是你……你也不愿大哥是个懦夫吧!” 可兰一凛,眼泪流了下来,她哽咽道: “大哥,方大哥,是我错了,我真自私,不要为我做懦夫,……不机……” 立青连忙劝道: “兰妹别哭,我一定小心就是,喂!你刚才用什么身法抢到昆仑秘笈呀!我怎么没有瞧清楚?” 可兰收泪道: “我是骗他转了身,这才敢用‘凌云步’前去抢书哩!” 立青奇道: “是你骗得他分心么?什么法子这样有效?” 可兰掩不住得意道: “我装成非常害怕的样了,瞪住他身后,他便忍不住回过身去了。” 立青拍手笑道: “真是好法儿,兰妹你很聪明,我只道你天真得什么也不懂,原来诡计多端啦。” 可兰笑道: “你别赞我,这一招我是跟师妹学到的,我师妹才叫聪明哩,人又长得漂亮。” 立青不以为然,暗忖道: “我想世上没有比你更美丽的女子了。” 可兰知他心意,掩口笑道: “我师妹真的很是好看,要不——怎么从前她已八九岁,师父还一天到晚要抱她哩!去年!有一次我和师妹一块出来玩,无意中碰到武当一个姓麦的道士,那道士可厉害得紧,我和师妹都不是他敌手。” 立青哦了声道: “武当麦三侠,天下闻名,小和尚心如天不怕地不怕,却也让他三分。” 可兰道: “麦道士正在处罚几个小道士,我师妹见小道士可怜,就上去说情,想不到惹怒了麦道士,动起手我师妹剑子被他夺去。我师父何等威名,咱姐妹俩自动怎能丢此大脸,硬抢又不成,于是我那鬼灵精小师妹便用刚才我用的法儿,果然夺回长剑。” 立青道: “几时见到你的师妹,一定要领教领教,哟!不成,我可斗不过她,倒是小和尚心如可以和她比划。” 两人谈得高兴,忽闻外面金发岛主乱骂不歇,可兰是女儿家,如何懂得这许多粗话,但她却知道是下流话,她啐了一口道: “亏他还是一代岛主,怎么这等下流?” 金发岛主见骂不出两人,心中一动,出声叫道: “鬼丫头!臭小子!再不出来,本岛主要用火攻了。” 可兰哼了声道: “百万大军滑不惧,区区小火怎能奈我何?” 金发岛主果然烧起火来,他用劲将燃着火技抛了进来,不一会儿火光熊熊,甚是惊人。可兰起身来,又移动一下石子,只见一片浓雾起处,那火堆竟然无影无踪。 金发岛主无奈,他骂了半天也觉口干唇焦,便坐下来,心想这两个小鬼总不能守在阵内不吃东西,自己只要守定阵前,那怕他们不出来?一定可以夺回秘笈。 可兰忽道: “方大哥,咱们冒了大险抢回这两本书,你怎样瞧也不瞧一眼?” 立青道:“我可看不懂。” 可兰随手翻开一本,上面歪歪斜斜写得满满的,她定神瞧去,却是字字认识,她不禁喜叫道: “方大哥,是梵文。” 立青道:“就是因为是梵文,我才看不懂的。” 可兰沉吟半刻道: “我幼时随父亲习过梵文,不知能不能认全这书中之字?” 立青喜道: “兰妹,你快认,如果你再不认得,只怕就没人能认了。” 他一向服气可兰之才能,不由脱口而赞,可兰嫣然一笑,低声道: “方大哥,别把我捧得上天,待会认不出来,你可别骂我是个傻姑娘。” 立青讪然,可兰捧起书来一句一句看去,她久不接触这古怪文字,读起来颇感吃力。立青坐在她身旁,一会儿又站起身,走来走去,心神十分焦急,又十分兴奋。 可兰看了半天,这才看完一页,立青忍不住便想问她书中说的是什么,但见她双目凝注,正在竭尽心思理解,便不敢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可兰仍是用小手支着脸颊,聚精会神的读着,那样子就和立青初见她坐在路上苦思阵法一模一样。立青心中一动,想到这些日子里,竟和萍不相逢的小姑娘,成了不能分离的伴侣,自己遭遇之奇,真是大出所料。 他不由又习惯的道: “兰妹,你累了,歇歇啦,别费心神了。” 可兰似若未闻,半晌看完一页,抬头来问道: “方大哥,你说什么?” 立青道: “你歇歇啦,这事又不急,休息一会儿再读。” 可兰笑道: “怎么不急,瞧你坐立不安,还说不急。对于,咱们大半天没有吃饭,你不饿么? 立青摇摇头,道: “目下有个难题,我看想半天也想不懂,就烦你作顿饭如何?你从这阵后‘生门’走去,便可到我们谷中石屋,里面有的是吃的。” 立青经她一提,果然觉得甚饿;便依言去取了几样干肉、菜蔬,生火煮得稀烂,请可兰去吃。 可兰挟了一块肉放入口中,眼仍不离书上。她作事专心之至,否则年纪轻轻,如何能博古通今? 她嚼了两口,忽然“啊”了声,立青道: “兰妹,难题想通了么?” 可兰指指小嘴,半晌才说道: “好咸啊!方大哥,腊肉没洗么?” 立青惭愧道: “我们家里吃腊肉从没人洗啊。” 可兰忍笑道: “真难为你替我作了一顿饭,方大哥,谢谢你呼!这书上尽是上乘武学原理,有的地方我领悟不了,如果师父在就好了,呀!师姐就快回来了,她功力比我高得多,给她看,也是好的。” 立青道: “就烦你把懂得的,先讲我听听好么?” 可兰又低下头看看,立青吃得饭了,无事只有在阵内呆坐。过了很久,明月当空,繁星漫天,已是中夜时分,可兰这才将两本书看完,她吁了口气道: “难怪这部书武林中人舍命争取,天下武艺各门各派何啻数十,可全都包括在这小小书中,如果下册能够得到,练功的法子更多了。” 立青急问道: “这里有速成的武功么?咱们赶快练两样,好打跑金发岛主。” 可兰道: “那倒不必这么急,等师姐回来,金发岛主还敢撒野么?这书包罗万象,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对了,方大哥,你明日不是要走吗?待我将书中梵文翻译成汉文,你日后可以好生参悟。” 立青大喜,连忙双从阵后跑到石屋,取来纸笔,可兰念一句他写一句。 立青连受少林老和尚及何克心的教授,武功虽然不能跻身上乘,武学之道却是大大明悟,这时见书中字字珠玑,一些运气调息练功的道理,真是闻所未闻,显然那老和尚及何叔叔的内功虽深,却仍有少许破绽,这书上所说真是十全十美,立青不禁雀跃不已。 □□□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上已是星移斗转,残月西下,立青这才写完,可兰站起身道: “天又快亮了,月亮落下去,太阳总会升上来,可是人生呢?方大哥,你在江湖上莫要留连,免得叫人挂念。” 两人运了半夜心思,帝是累极,就偎在阵中睡了。 天色一明,立青惦念书中所叙,便悄悄起来练功。 东方旭日初升,立青胸中澈然,那老和尚和何叔叔所教的内功都流过他心中,再把书上一参照,只觉武学之道,虽则千头万绪,却是万流归宗,上乘功夫之间,都有脉络可寻,老和尚和何叔叔所授的内功,一刚一柔,其实均是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大可要相济融会了。 他这一悟,斗然间武学连越数层,正在醉心研究,忽然阵外一声惨叫,正是那金发岛主所发。 可兰睁开了眼,正在奇异间,一个娇滴滴听声音道: “老前辈,令徒所受这毒却也算不得什么?我这谷中勾吻草善解百毒,前辈只管采用。” 可兰喜叫道: “大师姐!大师姐!你终于回来啦。” 她东转西转便走出阵外,立青紧跟在她身后,怕走岔了路闹出笑话,只见阵外一个中年妇,一个高大老者。 那老者正是三心红王,立青惊得张大了口,那老者指指立青道: “小子,又碰着你啦。” 立青不语,那中年妇道: “老前辈,既是百兽神王死了,这些野兽也差不多完了,前辈还是快救令徒。” 三心红王道: “我道这野人如何有能耐伤我徒儿,原来是指甲中有毒,这野人五指已断,毒气攻心,只怕死多活少了,云儿,快拿勾吻草来。” 立青见三心红王竟是可兰师姐的前辈,心中真不知是何滋味,可兰已察觉了,便悄声道: “这老人是你的仇人么?我师姐怎会认识他?” 立青凑近她道:“此人就是三心红王。” 三心红王笑笑,接过中年美妇手中采摘之勾吻草,背起瞽目杀君,对立青道: “小子,你福缘倒是不错,靠山可不少啊!”他转身对中年美妇道: “云儿,替我向你师父问好,就说三心红王无暇拜候。” 他说罢一晃而去,可兰忍不住道: “大师姐,三心红王是你什么人,怎能喊你云儿?” 中年美妇笑道: “瞧你急成这样子,喂,这人是谁呀?” 可兰被师姐一问,怔怔说不出话来,立青见可兰大师姐笑口吟吟,像一个老人家看一对珠联璧合的小情侣,心中一甜,脸上却是讪讪不安。 中年美妇轻笑道: “我本想找一个旧友助拳,不意那人外出,我连夜赶回却迷失了路,在大山中转了一日一夜,想不到碰到三心红王,他就和我一起赶来了,谁人有这宏大本事,杀了百兽神王,又驱散打死他的兽群,是这位小侠么?” 可兰道: “是他的叔叔,要不是他老人家赶到,师姐,你就看不到我们俩人了。” 中年美妇笑道: “我还以为只有你一人孤零零在谷中,真是急得要死,原来还有‘我们’在一块哩!” 可兰大羞,一头扑是她师姐怀中,她师姐抚着她的秀发,笑道: “别害羞了,师姐赶了一天还没吃东西,这三心红王与师父大有渊源,此事说来话长,有空再说给你听。” 立青见天已大明,便向可兰师姐妹两人告辞。可兰心知留他不在,也不顾师姐在旁,一直送到谷外里余,又送了立青许多灵药仙草,立青心中黯然,愈走愈觉可兰可爱,他说道: “兰妹,待我办完正事,一定到此处寻你,千里相送,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 可兰含泪点头道: “如果我不在,请你问我师姐,便可知我在何处,大哥,你要多多保重啊!” 立青不敢逗留,只怕忍不了心离去,他凝视可兰,目光中千怜万爱,恨不得注入可兰心中,可兰微笑点头,表示感激,神色却是凄苦。 立青才一转身,一滴情泪流了下来,他赶紧挥袖一擦,又踏步走向前程。 他心中虽然狐疑,可兰师门与三心红王究竟有何渊源,可是别人师门之事,他当面又不便问,一路上琢磨不已。到了中午时分,口中走得干渴,一摸背囊,不但装有几罐清水,而且更有精美干粮。 他不知可兰何时已将背囊中粮食准备得妥当贴切,想了半天,这才想起定是昨晚自己睡后,可兰起身为自己准备的,心中好生感激。 立青一阵急赶,这一收起缕缕柔情,便想到父亲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很是焦急,直到星辰初上,立青还在施展轻功赶路,忽然前面山坡陡峭,这时星光朦胧,立青只见山顶端坐着两人,他定目一瞧,大惊不已,口中喃喃道: “纯阳观主!纯阳观主丹阳子,那人又是谁呢?能和神州四奇首位的一争长短?” 事情发展到这里,有一段似乎必须补述一下了—— 时间向前推,当老人黄百岩被飞孤掌毙的那天晚上——黑死潭畔。 那一潭暗色的死水静静躺着,一丝波纹都没有,只是夜枭古怪难听的声音不时荡漾在死一般的沉静之中。 这时,忽然轻微的人声打破这等沉静: “唉!司空老兄,这就叫做怪了。” 另一个声音道: “咱们听完黄白岩那老儿说的秘密后,一掌把他干了,立刻就赶到这里来,怎会有人比咱们更捷足先登的?” “难道说……难道就是与冯百令那杀星耽搁的一刻里出了毛病?” “我看不可能吧!那冯百令行动虽然可疑,但是他分明是向反方向走去,咱们抄捷径赶来,说什么他也不会跑在咱们的前面呀?” “但是现在事实如此,……啊……这黑死潭水有奇毒,必身穿套牛皮衣方能入得水去,会不会方才我去备制皮衣时出的毛病?” 另一人冷笑起来: “哼,飞狐你也把我司空凡看得太不中用了,你会备皮衣的时刻,我司空凡坐害在湖边,整整一个时辰,半个人影也没有来过,怎会出事?” “司空兄不必多心,这潭畔尸骨累累,分明早有人为了那话儿争夺拼命了,看来咱们是晚了一步……” “唉,真想不到咱们这样运气好,仍是慢了一步,眼看雁荡山这一趟是白跑的了……” “司空老兄也不必说白跑这一趟,只要设法擒住了那姓方的正点儿,岂非大功一场?” “云老弟说得是,咱们走吧!” 两条人影如飞一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到半个时辰,这死一般寂静的黑死潭畔又出现了三个人影。 一个铿锵的声音:“百令,牛皮衣穿好了么?” 瞽目杀君的声音:“好了——” 接着便是跳入水中的声音,过了半天,那铿锵的声音道: “糟啦!我们来迟了——”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 “师父,何以见得?” “你仔细看看,四处总有五六具尸身,那还用说么?” 果然,不久之后,水花闪动,下水的人爬了上来,他喘了一口气道: “师父,潭底找遍了,什么也没有。” “哼,我早知道了。” 我的声音寒得如同冰一样,沉寂了片刻,他才道: “嘿,百令,你在武林中的浑号叫什么呀?” 瞽目杀君大为惊诧,他结结巴巴地道: “师父不要见笑,武林中好事的人管弟子叫着‘瞽目杀君’……” 三心红王干笑一声道: “好,从现在起,我要你这‘杀君’大开杀戒——” 瞽目杀君吃了一惊,呐呐道:“师父……” 三心红王一字一字地道: “从今日起,凡是碰见到雁荡山来赶这趟浑水的不三不四的人,全给我宰了!” 另外一人,正是那三心红王的大弟子高无影应声道: “师父,师父,此事只怕不妥——” 三心红王不闻不问,只冷然道: “高捷或听令!” 高无影恭声道: “弟子在此。” 心红王道: “方才我对百令说的你可听真了?你们两人同时执行!” 高无影想说什么,但是想了一会儿,只说道: “是!弟子遵命。” 黑暗寂静之中,传来三心红王冷峻的哼声,谷中山石依然默默无声,谁知道立刻就有一块大屠杀要展开了,这就是各派为什么不能赴雁荡的原因了。 且说立青睁大眼一看,心中更是惊奇,原来那和丹阳子对掌的竟是一个女子…… 就在前一天夜里,在高山上,武当派的掌门至尊正满面紧张地仰望着远处漆黑的山谷,武当三剑则个个站在三丈之外,除了风声在谷中呼啸之外,万籁俱寂。 纯阳观主丹阳子清癯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浇寞的神情,这位威重武林,几十年来名居武林第一的武学大师还有什么事值得伤感的么? 人们只知道丹阳子是个半路出家的道士,他本是江南一个富家的独生公子,在廿七岁那年才上武当做了道士,一个富家公子忽然做了道士,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多年来武林中人一直猜测着,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丹阳子以一个全然不懂武技的富家公子踏上武当山,而且年纪已二十有七,但是在他三十七岁那年便成了武当山第一高手,从此而为武当掌门,名震武林达三十余年,这是武林中罕见的奇迹。 但是这位不可一世的武当道长却一直是默默寡言,但有时又性烈如火,完全不像是一个修炼半生的谦冲道长。 这时,他仰首望了望天空,全圆的月亮已渐渐移到中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蓦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师父,弟子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发话者正是武当三侠中年纪最轻,但是侠名却是最着的青峰真人麦任侠。 丹阳子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任侠有话只管说吧!” 麦任侠道: “师父几十年来对于当年那件恨事怒终不能忘怀;师父那件伤心之事,弟子们虽然不得而知,但是凭师父为了她出家为道,把几十年岁月消磨在青山白动之中,难道她还能怀恨于师父么?弟子出言无状,实因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尚乞师尊谅宥。” 丹阳子为人虽然性烈寡言,但是对于这三个得意高足却是宠爱有加,丝毫没有做师父的架子,有的时候倒像是师兄弟一般融洽,是以麦任侠才敢说出这番话来。 丹阳子长叹一声,凝视着麦任侠,良久才道: “任侠,你懂得什么?你自幼便随我修行,莫看你现在长得高高大大,实则你的心理幼稚得如同少年,你懂得的实在太少了,人言‘人非太上,焉能无情’,以我这几十年来的体验,我已深深地发现,即便是太上,亦不能无情啊。” 麦任侠道: “师父在上,非是弟子胡言乱语,只是弟子对一事万难了解——” 丹阳子道: “你所指的是何事?” 麦任侠道: “师父一身武学已达超凡入圣之境界,师父要求见那人一面也罢了,那人却坚持先要与师父以武相会,这岂不是天下难信的奇事?” 丹阳子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 “任侠,你以为……为师的要求与那人相见一面,只是为了儿女之私么?” 麦任侠恭身道:“弟子不敢。” 丹阳子长叹了一声,仰首望着长空,喃喃地道: “不错,我虽然当了几十年的武当掌门,但是仍难摒尽心中感情思念,但是任侠,这……这你不会了解的……我要见那人一面,还有着别的原因——” 麦任侠道:“弟子斗胆敢问那是什么原因?” 丹阳子对这三位弟子当真亲如手足,他摇了摇头,低声道: “你们当真要知道么?” 武当三侠齐声道:“是!” 丹阳子忽然激动起来,他的声音些颤抖: “你们可还记得那以‘飞花百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神风子都’杨宁?” 武当三侠同时惊啊了一声,玉真子道: “神风子都杨老前辈无敌天下之时,弟子尚仅十余岁,那年杨老前辈突然漏夜赶上武当山,与师父闭门密谈了一夜,次日杨老前辈匆匆离山,半月之后便传来杨老前辈在华山绝顶与他那冤家‘芙蓉仙子’史青青决斗,双双同归于尽,两位武林奇人竟然因情成仇,终于两败俱伤,真令人可感可叹!” 丹阳子道: “你可知道’神风子都’杨宁和他那冤家史青青决斗,临终之际说了什么话?” 玉真子道: “芙蓉仙子说她已把她平生绝技‘芙蓉追风剑’传给了一人,她要杨老前辈说出他的传人来,还要再决斗一次,杨老前辈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只传说他们两人的传人将在三十年后的二月十五日,同上雁荡一决雌雄——” 丹阳子道: “不错,‘神风子都’与‘芙蓉仙子’对神仙剑侣的那段公案,至今尚未解决,天下英雄聚于雁荡,一方面是昆仑秘笈落在雁荡山中的消息传了出来,一方面也是大家要看看杨宁和史青青那段公案究竟如何解决法?” 丹阳子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继续道: “你们可知道,芙蓉仙子绝技传给了谁?” 玉真子摇了摇头,丹阳子道: “那便是今日为师所要相会之人!” □□□ 玉真子双目圆睁,暗暗惊骇,丹阳子双目翻天,淡淡地道: “神风子都的飞花百掌又传给了谁呢?——杨宁他传给了我!” 武当三剑同时大惊,睁大了眼瞪着他们的师父,丹阳子道: “那天杨宁连夜赶上纯阳观,我与他虽曾见过几面,但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是以他夤夜来访,令我大大惊异,却不料他一进观门便跪地向我行起大礼,说他命在旦夕,请我念在武林同脉分上,接受他的要求——” 麦任侠忍不住问道: “什么要求?” 丹阳子道: “他要把他‘飞花百掌’绝技传授给我,想那飞花百掌虽则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我武当乃是武林至尊,纵使我丹阳子心中钦羡得紧也不能答应于他,岂料他说我怎能忍心让这一门武林绝学断送在他的手中?” 丹阳子望了望空中的圆月,继续道: “当时我说你‘神风子都’要找传人还怕没有人么,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头上来,杨宁却道他仅有这一夜时间,试想飞花百掌何等精妙,错非是我,任何人也难在一夜之间得其精奥——” 说到这里,丹阳子叹道: “只为了这一句话,我答应了下来,却想不到杨宁和那芙蓉仙子临终之际会定下这约会,我既然成了这世上唯一具有‘飞花百掌’绝学的人,我又怎能不替杨宁履行他临终时的那句遗言?” 玉真子道: “如此说来,天下英豪跑到雁荡山来,为的是想知道神风子都与芙蓉仙子临终之际会定下这场约会,我既然成了这世上唯一具有‘飞花百掌’绝学的人,我又怎能不替杨宁履行他临终时的那句遗言?” 玉真子道: “如此说来,天下英豪跑到雁荡山来,为的是想知道神风子都与芙蓉仙子那段公案如何了结,但是弟子认为天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神风子都’的绝技是传给了师父你老人家!” 丹阳子默然不语,这时天上月已偏西,山上空荡得紧,夜风渐渐凉了起来。 蓦然,一声呜呜然的箫声传了过来,那箫声中淡淡带着一种凄凉的韵味,使人一听,不由就生出一丝怅然之感。 武当三侠全是根基稳固,功力深厚的道家高手,这时竟然都为这古怪箫声所散发出的幽怨气氛控制,不由得听得痴了,那箫声渐渐变成平稳而呜咽,似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丹阳子朗声道: “流水青云之歌,正是昔年芙蓉仙子所谱之名曲,闻其声如见其人,无忧王后既来这何不现身?” 箫声悠然而止,对面山石之中,一个白衣女子悄然而现,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飘了过来。 丹阳子双目观天,面上神情似哀似喜,那白衣女子双足离地半尺,平平稳稳飞出三丈之遥才落下地来。 武林中轻功高手所谓“登萍渡水”,“踏波而行”所凭的全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水面上掠行而过。当年达摩老祖“一苇渡江”,在茫茫江心中笑歌自如,信步潇洒,后人奉为练轻功的极致。 此时这白衣女子平平稳稳地以离地仅半尺的高度,缓缓飘行三丈之遥,这等惊人轻功,即使不比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但也够惊世骇俗了。 “你且起来。” 他转身对无忧王后道; “敝门不幸,竟出这等丢人之事,让王后见笑了——今日之事——” 他说到这里一停顿,便等无忧王后的回答。 无忧皇后道: “今日之事,暂且不提,你请便吧!” 丹阳子道: “贫道就告辞了。” 他一挥手,人已在十丈之外,玉真子抱起冉真,跟在麦任侠身后腾身而起。无忧皇后望着一群人影在山岗下消失,她轻叹了一声,也飘然下了山岗。 立青如醉如痴,脑海中仍然充满了上乘武学的妙谛,茫茫然呆立半天,方才惊觉。他啊了一声,放目四望,空荡荡地了无一人,想起广场和此地还是一场盖代高手的拼斗,此刻却是不留一丝痕迹,不知怎的,一阵怅然。 立青眼见丹阳子师徒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心中犹自沉醉于适才那一场龙争虎斗。 那无忧王后并未走远,呆呆站在那里,对着黑暗天际凝视着,半晌只听见她喃喃道:“又是十年了,那人儿还是一点也没变,依稀间还是和当年一般骄傲,唉!” 夜风吹着,一时之间她觉得落寞万分,生像是向无底的深渊。 第十九章 恩恩怨怨 白衣女子来到一丈之外,武当三剑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位名列天下四大高手之一的无忧王后。只见她两鬓斑白,面貌却是艳如桃花的少女,实在看不出她真正的年龄,玉真子迟疑了一下,首先行礼道: “晚辈程一尘拜见无忧王后。” 无忧皇后挥了挥衣袖道:“三位道长免礼了。” 她说得又温柔又客气,再加上人美如花,完全不像是个威震天下的武林奇女,玉真子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茫然不知所措。 无忧王后禹他笑了一笑,那笑容端的美极,直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舒服,青峰真人麦任侠心中暗暗惊奇,他想: “想不到无忧王后是这么一位美丽温柔的女子,我原以为她必是一位又古怪又别扭的老太婆哩,如此说来……”他想到师父丹阳子和她闹翻的事: “……如此说来,难道……难道……难道是师父不对?” 他想到这里,抬头去看师父,只见丹阳子双目仍然望着天空,面上一片肃然,麦任侠忽然一惊,暗责自己胡思乱想得太多了。 终于,丹阳子的眼光落了下来,他瞥过无忧皇后的脸上时,严肃的脸色为之一变,但是立刻他又恢复了常色,于是,四目相对—— 丹阳子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你……可知道,杨宁把‘飞花百掌’传给了贫道——” 无忧皇后面上温柔的笑容斗然全敛,宛如罩了一层严霜一般,她冷冷地道: “卓翔,杨宁那薄幸郎是如何与你勾结上的?” 丹阳子自廿七岁上武当纯阳观。卅七岁便成了武当第一高手。威名之盛已远历历代武当祖师,数十年来那曾有人喊过他俗家的姓名,这时这“卓翔”两字出自无忧皇后之口,虽然语气是那么冷峻,但是在丹阳子的心中却是重重一颤。 那声音在他耳中荡漾,像是甜蜜,又像是凄怆,像是熟悉,又像是陌生。霎时之间,他的心似乎长了翅膀一样,缥渺地飞向雾一般迷惘的往事中。 他喃喃地道: “杨宁还算是个薄幸郎吗?这句话只握天下任何人也不能相信……” 他想到自己的命运,想到束发为道以前的那七十七个年头,对面的无忧皇后虽然不复当年少女时代的娇憨活泼,但是在他的眼中,所到的似乎永远只是那稚气未脱的如花笑靥,然而——然而取于为了一时的负气,倔们而人失去了永远的幸福,他想: “唉……我与杨宁的命运是多么相似啊……” 他抬起头来,正碰上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他迟疑了一会儿,缓缓道: “神风子都与芙蓉仙子一双神仙剑侣同归于尽,真乃千古恨事,所幸那独步武林的‘飞花百掌’与‘芙蓉’追风剑均后继有人,我们何必一定要为死者同志加一层罪孽?” 无忧皇后面如冰霜,冷笑一声道: “既然杨宁把那什么‘飞花百掌’教给了你,还有什么废话可说?” 丹阳子为之哑然,他如果若要教他忍心对她动手拼斗,那真是万难之事,无忧皇后忽然露出了嘲弄之色,淡淡道: “啊——我知道了,敢情那飞花百掌十分精奥难学,卓翔,你若是没有把飞花百掌练成,那便再等你一年也罢——” “前辈此言差矣——” 无忧皇后向发声处望去,只见那是站在玉真子身边的青年道士。 无忧皇后面无表情,默然注视着这个年轻英俊,神采飞扬的道士,缓缓道: “何差之有?” 年青道士道: “芙蓉仙子的芙蓉追风剑的是武林一绝,其应变之快捷巧妙,确是当得上追风二字,无忧皇后功参造化,这芙蓉追风剑到了王后手中,那自然是威力绝伦,但是若要论到芙蓉剑与飞花掌本身,那着实是飞花百掌稍胜一筹。” 无忧皇后神情依然不变,她冷冷地道: “这话是你说得的么?” 青年道士道: “这不是说得说不得的问题,而是从武学的观点上看来的确如是。 无忧皇后道: “你走近来!” 青年道士昂然大步上前,无忧皇后袖上的白纱轻轻一拂,竟然卷起一股刺骨寒风,直向青年道士当胸撞来。那力道毫不霸道,看来即使让它打中了也无大妨,但是却挟着无比的推力,直要把青年道士向后推倒。 道士力实双腿,猛然向前相抗,然而就在这霎时之间,对方力道全无。无忧皇后只是轻轻挥动衣袖,早已垂手不动,而那一股力道能维持如此之久,而且可以突然化为乌有,这等武功端的叫人难以置信的了。 道袍翻飞之中,他身形向前便倒,试想无忧皇后信手一挥便把他推得反向前倒,果真是丢人之极,这时他知无忧皇后就是要他出这洋相,只见他轻哼一声,即将俯倒的身子忽然猛烈旋转一周—— 这一转乃是武当有名的“倒打金钟”的功夫,力道非同小可,只听得周围空气发出嘶的一声,青年道士倒退三步! 从表面看来,似乎无忧皇后信手一挥便将道士推迟三步,事实上这一拼,却是道士胜了。 只因无忧皇后的目的乃是要使道士身向前倒,但是道士却是向后退出,无忧皇后赞道: “好功力,小道长你是谁?” 青年士稽首道: “不敢,贫道麦任侠。” 无忧皇后面上恬然自如,心中却是大大吃惊,她暗想道: “这小道士看来不过廿岁出头,功力之深宛如如好几十年的苦修,难道卓翔他还真有一套,最小的徒弟都高教出这身功力来。” 其实无忧皇后有所不知,青峰真人麦任侠年纪虽轻,却是尽是丹阳子真传,那日在峨嵋附近,与名满天下数十年的高无影较技,丝毫不分轩轾。他自二十岁下山行道,年轻气盛,锐气飞扬,短短数年之间侠名已为武当三剑之最,无忧皇后十年未出江湖,对这武林后起之秀如何知道? 丹阳子微笑望着麦任侠那初生之犊不畏猛虎的神气,哈哈笑道: “任侠退回,不可无礼。” 无忧皇后笑容陡敛,冷然道: 敢言麦道长说得好,我就见识见识那什么神风子都的‘飞花百掌’。” 丹阳子欲语无言,转叹了一声,这时,“叮”的一声,一柄碧绿透明的宝剑已持在无忧皇后的手中—— □□□ 方立青匆匆赶上山岗,正巧碰上了丹阳子和无忧皇后的相持不下。 丹阳子长叹一声,上前跨了一步,再不言语,只默默仰天语: “杨宁啊杨宁,你的孽债却要我出家人来替你清算。” 无忧皇后手起剑出,一道碧光如闪电般掠过天空。武当三剑全是施剑的高手,他们六只眼睛牢牢盯视着,要看看那快捷第一的芙蓉神剑究竟是何许威力? 只见绿光闪烁,无忧皇后身形未出,剑光却如长虹横空,远远一丈方圆。丹阳子长袖一挥,不退反进,掌出如风,正是神风子都飞花百掌的起手之势。 霎时之间,只听见一种呜呜之声渐起,随着丹阳子的大袖飞舞逐渐加强,麦任侠侧耳倾听,问道: “狂风飘絮?” 玉真子肃然道: “我想这就是了!” 杨宁的“飞花百掌”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第十八掌到第三十六式的“狂风飘絮”,武林中人当真是个个知晓,却是三十年来未曾在武林中出现过了。 只听无忧皇后轻嗤了一声,身形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那道碧光上下盘绕,宛如化成万道祥光,托着她腾空驾云而起,丹阳子却倒踩七星步,面色凝重起来。 霎时之间,只见无忧皇后的身形停止了上升,而倏然下降,那剑光盘空一迎,已同时居高临下向丹阳子发出十剑—— 这一下,广场和显出芙蓉追风剑的精髓,那剑招变化之奇幻,撤招发招之快,委实当得起“天下第一”四个字。 昔年芙蓉仙子史青青如何会和无忧皇后相识以致传了这手剑法,外人不得而知,但是此时以无忧皇后的盖代功力施将出来,当真是芙蓉仙子复生亲临,也不过如此。 丹阳子长笑一声,高声吟道: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只见他身形突变,那呜呜之声也随之而陡减,而他的身法忽然变得又软又快,双掌轮流飞拍,一时之间,仿佛满天都是他的掌影! 玉真子提醒他的师弟道: “快看师父,那是‘杨花十式’!” “杨花十式”是杨宁飞花百式中从第六十四到第七十二式,本来第六十三式收尾时原是个强劲刚猛无比的式子,而第六十四式“杨花十式”一起手就是又快又软的身法,非是内功造诣精深之极的人,只在这一招上便要闪出破绽来,杨宁号称打遍天下,岂是侥幸之辈? 远远站在一旁的方立青望着这一场拼斗,真把他看得痴呆了。先前十余招,他还看不出什么苗头,到了二十招后也忽然福至心灵,想到那昆仑秘笈中的一段,立刻看得头头是道,只不过十数招之间,他已觉得满心受用不尽。 那日他方被何克与少林老僧以上乘内功相授,便被瞽目杀君逼得大战一场,在他被逼得山穷水尽之时,使他霍然大悟,当时他举手投足皆是妙招,曾使瞽目杀君惊不能信。这时方闻昆仑密笈中的艰深内功,立刻又目睹了这当世两大第一高手的过招,对他武学的启发,又不啻常人苦修数年之功! 切莫小看这一场拼斗,从此立青方才明白了所谓真正第一流的武学原来是这般模样的。 □□□ 转眼之间,已是百招以上,无忧皇后出招渐险,无形之中,已经从过比试的场面变为正式厮杀了。 芙蓉追风到了最后的一式,无忧皇后忽然身形一慢,丹阳子大袖一卷,立刻攻入,但闻得帮冷哼一声,忽然一剑斜斜飞出,武当三侠与远处的立青同时惊叫起来,因为从他们的武学看法中,这一招阴毒已极,绝不像是无忧皇后施出来的,丹阳子怎样也难以躲过了——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丹阳子使个什么身法,竟与无忧皇后斜里飞来的一剑同进同退,潇洒自如地退了出来! 无忧皇后一声不响,面色铁青,玉真子低声道: “师弟,师父施的‘回风舞柳’!” 却听得丹阳子淡淡地道:“贫道输了。”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无忧皇后冷笑一声,晃了一晃手中的剑子道: “卓翔,那是‘回风舞柳’吧?你并没有输——” 丹阳子道: “王后你既施出你的南海奇学,贫道只好代那神风子都认输了。” 无忧皇后面上一红,敢情她方才心急之下,施出的一招乃是她南海自创的绝招,而并非芙蓉追风剑法,她呐呐地道: “好,对不起,咱们……咱们再打过。” 丹阳子道: “依贫道看来,咱们也不打也罢。” 无忧皇后道:“为什么?” 丹阳子道: “依贫道看来,史青青的芙蓉剑固然厉害之极,可是比那杨宁的飞花百掌要略逊一筹,错非王后你功力胜过贫道,贫道老早就胜了!” 这番话表面上是捧那无忧皇后,其实则是讽刺了她一番,无忧皇后道: “卓翔,你不要……” 她话未说完,忽然一条人影飞快地跑了上来,那人尚在十丈之外便高声呼道: “师祖……” 丹阳子吃了一惊,只见一个青年道士火急地奔了过来,玉真子一看,正是他门下的弟子冉真,他上前一步喝道: “冉真,什么事?” 冉真踉跄数步,忽然一跤跌倒地上。 玉真子大吃一惊,欺身一步横掠过去,他身距冉真尚有三丈,竟然在冉真身体未触地面之前把他一把扶住。 冉真一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来,玉真子忙点他背上两道穴道,温言问道: “冉真,你不是在南山脚下么?怎么跑到这里来?” 冉真道: “禀告师尊,弟子身负重伤,速度大减,奔了两日夜方能到此,只怕凶手已经远去了……” 玉真子惊道:“什么?凶手?” 冉真道:“三日之前,清萼师弟他……” 玉真子一听到“清萼师弟”四字,立刻顿足长叹道: “清萼,唉,又是他——冉真,你说清萼他怎样?” 原来清萼乃是玉真子门下最是暴躁、无礼的一个,于是他一听到清萼立刻就摇头叹息。 冉真道: “三日之前,清萼师弟与一个少林寺的小和尚争吵起来,清萼师弟与白枫师弟与那和尚动上了手,那和尚极是厉害,弟子见两位师弟不敌,便也上去助战……”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玉真子的脸色极是难看,再想到师父一再叮嘱不可闹事,自己却与人拼斗起来,既说动手,若是赢了也还罢了,偏自己三人打别人一人,真是丢人之极,哧得他不敢说下去了。 玉真子道:“你说下去!” 冉真道: “岂料那小和尚委实厉害,弟子该死,不仅没有保护得二位师弟,反而被那小和尚——点中了穴道——” 立青心内一惊,暗忖道: “小和尚,小和尚……” 冉真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才继续道: “弟子醒转过来之时,发现两位师弟都已遭了那少林和尚的毒手!” 玉真子脸色铁青,转身跪在丹阳子面前道: “弟子无德,门下行为大损师尊令誉,弟子甘愿受罚。” 丹阳子心中又怒又乱,但他到底是一代宗师,只平和地挥了挥手,对玉真子道:不由暗啐了一口道: “兰儿琪儿都这么大了,我,我怎么还这样子。” 她自嘲地笑了笑,却没有感到半点轻松,她缓缓转过了身,和蔼地道: “石后的孩子出来!” 立青正在琢磨“兰儿琪儿”这句话。他想琪一定就是秦琪了,忽听无忧皇后叫唤,连忙跃出来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 “晚辈方立青拜见无忧前辈。” 无忧皇后仔细打量了立青一番道: “孩子,你武功不错呀,瞧你刚才手舞足蹈,又是挥拳又是踢腿,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你小小年纪,就能领悟那武当道士的高招,可真不容易啦!” 立青脸一红,嗫嚅道: “晚辈胡乱学着,不但连道长和王后的招式没学上,就连瞧也没瞧清楚。” 无忧皇后见立青长得秀气俊雅,心中不由甚是喜爱。 她当年情场失意,一个人回到南海苦思了两年,功力不但大进,而且少女的小气骄傲飞扬性子也大为改变,但觉悲天悯人,对于自己的失意不但不怨天尤人,反而处处同情世人,这也是因为她天性到底淳厚。 后来她大徒儿离了师门,她又收了两个徒儿,对于俊俏的少年孩童,她都由衷喜欢。 无忧皇后笑道: “瞧你手脚扎实,倒像有几十年深厚内功似的,你师父是谁呀?” 立青道:“我师父是韩国驹。” 无忧皇后啊了声道: “只怕就是无影劈空掌韩门的后人了,我倒不信韩门后人本事如此高强,教出像你这等功力的孩子。” 她称赞立青,立青讪讪地觉得不好意思,嚅嚅地道: “我……我还跟……跟很多人学过功夫。” 无忧皇后点头道: “那就难怪了,你一个人在江湖上飘荡,孩子,你没有家么?” 无忧皇后道: “孩子,你功夫是不错了,今日你我相会总算有缘,偏你又生得可爱,我老人家送你点什么东西呢?唉,偏我出来时又太过匆忙,什么也没带上。” 立青见她虽然头发银白,可是风姿绰然,一点也没有龙钟之态,心中对她十分崇敬,脱口道: “能够一睹神州四奇中的两大高手较技,已是晚辈大大福缘,怎能再领受前辈赐予。” 无忧皇后笑道: “瞧你这孩子倒真会说话,这样我老人家更非送点东西给你不可了,好好好,学武的人什么也没有比学到几招来得高兴,我老人家就教你几招救命法宝。” 立青本来确是诚心推辞,被她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意思。 无忧皇后手足动处,已然施出套精妙掌法,立青凝神注意瞧着,只见无忧皇后衣裙飘舞,招招似虚又实。过了半盏茶时间,无忧皇后垂手而止,却是一尘未染,她挥手道: “孩子,你很是聪明,瞧准了这套掌法的步法及身法,看完了,用这丹丸将脚印抹去。” 她说完嘴角含笑又打量立青一番,就像慈母看着正在专心一志的孩子,发出满意的微笑,这才飘然而去。 □□□ 立育接过那丹丸,知道这是化石丹,他仔细一瞧,那山石上都清晰陷下去许多脚印,心中不禁骇然。 立青反覆练习,自信招式已能记住,便用化石丹将石上脚印化去,想到无忧皇后对自己的慈爱,心中真是十分温暖,自己再也想不到名震寰宇的无忧皇后,竟是一个这么慈祥可亲的人。 他又想起自己福缘真是不浅,这一路上飘泊,虽则吃了不少苦头,遭遇过不少危险,可是好处得了也真不少,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昆仑秘笈”也被自己得来,只要寻得爹爹,好好照秘笈中的方汉去练功,武功一定会大进的,还有那可兰款款柔情,真令人不能克制自己。 他胡思乱想了半天,看看天色已晚,也不再想赶路,便靠在石旁睡了,可是脑子中尽是兴奋的情绪。何叔叔、三心红玉、武当道长那种神威凛凛的神情,不停地在他脑中转着,仿佛间他已能和这些天下高手分庭抗礼了,一时之间只觉豪情千丈,一翻身坐了起来,伸手一挥,一棵碗口粗细松树,被他齐腰打断,他喃喃道: “武功一定要练好的。武当道长号称天下第一,武林中人人尊敬,真是一言九鼎,谁敢不服。他是人,我立青也是人,我为什么做不到?” 江湖上的历练,使这个青年变得积极了,立青已不再是那什么也不在乎的青年了,埋藏在心底深处少年人的活力已经喷发出来,在倔眼中已经再无难事。 须知大凡作任何事情,如果不能积极精研,就是天生奇才,总是不能到达至极之地步,如依立青先前性儿,这武学一道却是万难精进。此刻他睡不着,又拿出可兰所译的昆仑秘笈来看,只觉愈看愈是神妙,过了很久,忽闻身后丛草微动,两条黑影如飞跑来。 立青机警地忙把密笈收了起来,这才伏身暗处瞧去,只是那两条黑影一点就是数丈,端的快速绝伦,立青心中暗道: “又是两个武林高手。” 忽然走在前面那条黑影身子一停,两腿一抬,已然越过一堆丛草,来到山岗脚下。后面那条黑影身子却停也不停,像箭一般平飞过草丛,真如凌空渡虚,立青见那身法熟悉无比,他几乎脱口大叫“爹爹”。只是两下相隔仍远,月光朦胧,却是看不清两人身形和面容,他突然想到自己身怀重宝,连忙把已将喊出来的话又缩住。 那两条黑影停在山岗之前,再指指点点似乎在谈论,立青愈想那身法愈像他爹爹所施,可是他此时江湖历练渐深,不敢冒然相认,山风飒飒而吹,一句也听不清他俩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忽然他眼前一亮,月光穿出了云堆,他恍然忆起,一拍大腿暗道: “那身法正是爹爹当日在林中惊退追魂钢羽的昆仑轻功绝技,这是爹爹第一次露出真本事,我怎么就忘了?” 他藉着月光再向两人望去,那两人背对着他,立青只觉泪往上涌,那背影正是他日思暮想的老父。 □□□ 立青再也按耐不住,冲了出来叫道: “爹爹!爹爹!我是青儿。” 那黑影也大吃一惊,才转过身来,立青已经扑到他怀中,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喊道: “爹爹!爹爹!青儿找得你好苦啊!” 那黑影正是方老爹,他搂着立青,不住用手摸着立青的头道: “乖孩子,好孩子,真难为你了啦,别哭别哭,爹爹不是好生生的么?” 立青收泪道: “爹爹,妈妈死得好惨啊?咱们要报仇。” 方老爹惨然道:“你都知道了。” 立青点头道:“何叔叔都告诉青儿了。” 方老爹奇道: “何叔叔,是何克心何老弟么?唉,要是他当年能够赶到,你母亲也不会死在那些奸贼之手。” 立青道: “何叔叔还教青儿武功,他现在去找三心红王了,还有……青儿和那飞狐姓云的也碰过面。” 他恨不得一口气将这别后情形完全讲出来,在方老爹面前,立青那刚刚长出的男子汉豪迈性格,又都化为烟雾。 方老爹瞧得自己这唯一爱子无恙,别后更长得临风玉树,真如两世为人,他定了定神道: “青儿,别再孩子气了,你瞧这位是谁?” 立青这才看清立在老父身旁不远的是一个年老儒生,正是从前住在自己家后的简老先生。 方立青上前一拜道: “多谢简老伯伯,如非简老伯出手搭救,青儿今日焉能见到家父。” 方、简两人大吃一惊,方老爹问道: “立青,这又是谁告诉你的了?” 立青道: “我跟何叔叔学武,有一天无意之中听到一个中年儒生和一个中年和尚谈起爹爹和简老伯大战飞狐他们哩!” 简老人啊了一声道: “此人定是当日硬接飞狐一掌,救老朽的人了。” 方老爹呵呵笑道: “立青你真行,什么事都晓得,这年余不见,我天天担忧你,倒不料你却混得挺不错的,瞧你刚才一跃一起,比爹爹还行啦” 他满面笑容,想是得意已极,那姓简的叹了声道: “姓梅的怎么还不来,今日之事,咱们的高、简、梅、方四家百余年的恩怨也可一结清楚了。” 他神色凝重,口音却是发颤,似乎极是激愤,方老爹仰天一声长叹,半晌长揖到地道: “按说简兄于在下有救命之恩,但是先人之事却是不敢或忘。我姓方拓此先拜谢老兄救命之恩。” 简老先生微微一笑道: “方兄大义凛然,简某心仪之极,这救命之事万望勿提,时已三更,姓梅的难道失约么?” 立青心念一动,正待开口,但见爹爹和简老伯脸上神情凝重,不便启口,方老爹向简老先生道: “梅古奸,当年掌震金发岛主名扬天下,小弟想他必定不会畏事退缩。” 蓦然风声一起,一个冷冷声音道: “过奖!过奖,小弟因一事牵绊,致令两兄久待,小弟先此陪罪。” 方、简双双回身,那梅古轩已端立在身后,他露了这一手,方、简两人心中一凛,知他身手极硬。 □□□ 方老爹挥手示意立青走开,立青见他三人眉目之间都是悲愤莫名,心知他三人若一言不合便会动上手。 那姓简的武功自己虽没见过,但他能和爹爹联手,功力定然差不到那里,梅古轩当年便能掌震金发岛主,那玄门幽风冷皓何等功力,也被他打成重伤,这一战倒真不知鹿死谁手,自己万万不能走开。 方老爹沉声喝道: “立青,此事不用你管,爹爹等了几十年,就为此事。我们高、简、梅、方四大天王当年的梁子可以一清了,立青,好好的走,爹爹……爹爹事后自会来寻你的。” 他斩钉截铁的说着,立青似乎没有听见,方老爹怒声道: “立青,你不听话么?” 立青忽然高声问道: “四大天王,可是那八百铁骑首领郑老大手下的四大天王么?爹爹这事此中曲折,青儿倒知得一点。” 他蓦然想起那老人黄白岩所说的一段话,正待出言解释,方老爹心中只道此事又是何克心告诉他的,当下沉声道: “青儿,我们三人正是当年四大天王后人!你祖父就是死在那姓梅的先人手里,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你一定得听爹爹的话,赶快离开此地。” 方立青刚喊了声爹爹,那梅古轩冷哼一声道: “久闻姓方的,是个没遮瞒的好汉子,想不到竟是个信口雌黄的小人。” 方老爹双目神光暴射,须髯皆张,他怒声道: “姓梅的,先父与令尊义结金兰,为了一本昆仑秘笈,令尊竟出手暗算情同手足的盟弟,先父含愤归家,终因伤势沉重,不久逝世,此事先父亲口告诉方某,姓梅的,你还有话说么?” 梅古轩仰天一阵长笑,声音凄厉无比,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道: “姓方的,你所说的正是令尊所行所为,想不到阁下颠倒是非,真是无耻已极!” 方老爹怒喝一声道: “什么”?唰的一声,背后长剑已自出手,梅古轩双目喷火,就在同时,剑子也已握到手中。 那简老先生道: “两位且慢,家父死在当年四大天王之首高老大剑下,此事两位一定知悉,小弟寻遍天涯却是寻不着姓高的,就是他的后人也未曾寻着。这高老大抢着昆仑秘笈,想必已练成盖代神功,梅、方两位兄台,此事依小弟看来,其中当有疑惑之处,倒不如尽我三人之力,先寻着姓高的,要拼要了再作道理。” 方老爹、梅古轩双双瞪了对方一眼,梅古轩正色道: “家父义薄云天,一生但知道,小弟想来定是别人负他,绝不会有负别人。” 方老爹冷冷道:“人心隔腹,岂可揣度。” 他平日虽则甚是随和,可是这为先人声名之事,真是针锋相对,不肯相让半步,梅古轩性烈如火,当下沉声道: “这么说来,倒是先父背义了!” 方老爹道: “小弟虽不敢断定如此,但家父一生从不打诳,那是他老人家亲口所述,差也差不到那去。” 梅古轩大喝道: “奸贼子竟敢栽脏好人,我姓梅的要叫你今日讨了好去,嘿嘿!” 他长剑轻轻一挥,发出嗡的一声,笔直向方老爹刺去,方老爹头一偏,剑走偏锋,踏中宫,也攻了过去。 两人出剑都是疾如旋风,是以均不敢绕剑圈击,说时迟,那时快,两只剑尖在空中碰个正着,一缕火花在黑暗中突的飞出。 两人各退一步,凝神相对而立,两人都发现了对方持剑姿势中内丰无穷内力和奥秘,是以均不敢再出手先攻。 □□□ 梅古轩忍耐不住,飞快又试了一招,剑尖从方老爹脸边不过半寸划过。剑风吹起方老爹长须,方老爹仍是双目直视对方剑尖,眼睛都没眨一下,梅古轩心中暗道: “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是凛若山狱,我是无试出他的深浅了。” 这时天色一暗,月色又钻入云中,蓦然,两人大喝一声,双双出剑如风。立青见老父长剑如飞,从胁间刺出两剑,真是又准又稳,心中虽则焦急,却也为这种高深武学神往不已,梅古轩也飞快刺了三剑,挡了一招,退后半步。 简老先生背着双手,心中不住盘算,他暗忖道: “想不到我们四大天王的后人,又都学得了这高武功,那姓方的不用说了,功力绝不在我之下,这梅古轩真是名不虚传,又何尝半点示弱。” 他看着两人愈斗愈猛,心中不由叹息,他仰天呆呆望了半天,心中暗忖道: “难道……难道五十年前的事又要由我们四大天王后人重演么?姓高的,只要找到姓高的。唉!” 方老爹前跨半步,长剑一吞一吐,左掌却向内划了一个圈儿,霎时内力泉涌,滋滋声从剑尖上发出,终于“嗡”的一声,剑尖笔直地飞刺梅古轩咽喉,这招内含五个变化,真如长蛟出洞,正是昆仑剑术中精华,“霹雳五式”的第一招。 梅古轩双肩一沉,举剑平眉,反手一剑扫出,正好从方老爹剑子将到未到之间穿起,直点方老爹“神庭”,这招妙到极点,差一丝毫都不能及。立青心中大惊,只见方老爹回剑一挡,砰的一声,火花四迸,两人再各退半步。 方老爹剑如神御,“霹雳五式”连绵施出,梅古轩功力深厚,剑子横推直挑,黑暗之中,两只长剑上下飞舞,闪烁着阴森的亮光。 两人愈战愈猛,先前还留了几招致招式不用,这时杀开了手,两人再无顾忌,招招都是致人死命。 立青睁大着眼,一动也不动,只要爹爹一遇险,他一定不顾一切,冒命去抢救。他几次想要大喊两人住手,告诉他们老人黄白岩所说的真象,可是却见打得实在太激烈,生怕爹爹分了心。这输赢一分,一定有一方溅血当场。 简老先生虽是当年四大天王之子,可是年纪却是最长,他老谋深算,眼见两人拼得激烈万分,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心中也颇着急,他暗忖道: “这姓方的和姓梅的全是一脸正气,照他们所说,都是指责对方的父亲谋害他们自己的父亲,看样子又不似是假,这事只怕大有曲折,唉,姓高的,姓高的。” 此时场中两人剑式缓慢下来,一招一式都是缓缓而出,已到了上乘内功相拼的地步,两人剑尖缕缕尖风,四边气流呜呜作响。 蓦然,梅古轩一剑砍下,方老爹举剑上迎,两只长剑相接,停在空中不动,方、梅两人神色凝重,暗较内劲。 立青只见方老爹面色渐渐酡红,那梅古轩脸上青气时现,两枝剑子凝在半空,既不向上,又不下降,简老先生暗忖道: “梅、方二人的内力也是个平手,只怕落个两败之局。” □□□ 又过了半晌,两人真力消耗不少,额角迸汗,立青心中大急,简老先生自忖功夫也无能拆开这两人。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方老爹脸上由红渐白,梅古轩也是满面透青,立青忍耐不住,正要向前拼命分解,忽然一个女音歌唱而来—— “自古来,多少英雄豪杰,霎时间,青坟一坯,挥慧剑,斩断大千俗缘,红尘诸色。意空灵台净,佛自在心头,意空灵台净……” 声音柔美低沉之极,简老先生心中一凛,暗道: 此人吐声如珠,山风如此之大,竟然聚而不散,仿佛就在跟前唱一样,何方女子,功力如此之高?” 立青一听,心中大喜,连忙飞步前迎,方老爹心神一分,剑子下垂半寸,他长叹一口真气,硬生生又将下垂之势举将上去。 简老先生猜不透那女子是谁,他知方、梅两人此时只要受外人一击,立即得受重伤,是以悄悄戒备。等了半天,但见立青喜孜孜陪着一个少妇前来,简老先生心中一松,但见那少妇容颜清丽,但是两须灰白,看不透她到底有多大岁数。 那少妇衣袖一挥,大踏步走到方、梅两人面前,伸手在两人剑上一拂,轻轻向外一推。方老爹、梅古轩双双后退三步,两只长剑带着真力直劈往那少妇身上,那少妇手一抖,发出一股柔和劲力,方老爹、梅古轩只觉一股力道一托,这才收着剑式。 简老先生内心骇然,这两只长剑都蕴含着这两大高手全身真力,这少妇竟能轻轻化解,功力之深,简直鬼神莫测了。 方、梅两人知真力消耗殆尽,连忙坐地调息,那少妇向三人点点头,便转向走去,立青追上去道; “前辈稍等,让我爹爹他们拜谢。” 那少妇摇摇头笑笑,她双脚被长裙罩着,身子动也不动,却是一跃数丈,立青拼命奔跑这才勉强跟上,那少妇道: “你还不看你爹爹去,总算你运气好,要不是我忘了把买给琪的物事带走,我怎会回转来?” 立青道:“前辈,什么物事,我替你找去。” 那少妇正是无忧皇后,她这次返雁荡赴约,秦琪吵着又要跟来。无优皇后知她性喜惹祸,是以叫她守在家里,答应替她买很多穿的玩的回来。秦琪到底年幼天真,便答应了师父。 这无忧皇后生怕忘了此事,一入中原见到好玩新奇的物事便买,是以大包小包买了一大堆,一直带在身边,这次和旧时伴侣比武,一失神之下,竟忘了挂在树上的包袱。 无忧皇后一指树上道: “那不是什么?” 立青一运劲拔了起来,落在树牙上再一借劲,凌空取下那大包袱,只觉那包袱又重又大,满满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无忧皇后道: “真是谢天谢地,还好没有丢掉,不然两手空空,怎能去见我那小徒儿!” 她眉开目笑,像是交了一件重差,她对立青道: “我十年才入一次中原,你莫要告诉你爹爹他们我是何人,孩子,接着!” 她挥手掷过一把小剑,金光闪烁,她柔声道: “孩子,你有任何困难,只要将这短剑一亮便成了,天下无人再敢与你为难了。” 她说到后来,身形已在老远。立青从怀中取出另一柄秦琪所赠的金色小剑,只见两只剑子一模一样,他心里想: “无忧皇后真是慈祥,秦琪可够幸福,她老人家可再也想不到我已有一柄金剑了。”。 他呆呆出了一会儿神,再迈步寻老父去。待他走近山岗,只见爹爹和梅古轩在一侧,那简老先生正在滔滔说着。 立青走上前去,只听见简老先生道: “依小弟看,咱们还是先同心合力去寻姓高手,不知两位高见如何?” 梅古轩哼了一声不言语,方老爹站在一边也不答话,立青怕他两人又干了起来,连忙放大声音道: “爹爹,简老伯、梅老伯,孩儿有事禀告。” 方、简、梅三人一怔,立青缓缓道: “高、梅、简、方,四大天王是被人施了毒计,那人不但出手伤了高、简两位前辈,而且栽脏,使方、梅误会火拼。” 他此言一出,简老先生、梅古轩和方老爹都是大吃一惊,梅古轩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竟会得知数十年前这段秘密,可是三人倒真希望立青所言是事实。 □□□ 方老爹道: “立青,说下去,你怎会知道的?” 立青道: “爹爹,您还记得您小时候,祖父有一个跟随的仆人叫黄白岩的么?” 方老爹惊得合不拢嘴来,半晌才说道: “是的……是的……他……他跟你祖父一去便不见回来,后来……后来有一天,你祖父满身血污跑了回来,也不见黄白跟着你祖父在家养了两天,终因伤重而死,你祖母就带着我回到你外婆家去了。” 立青道: “青儿不但见着黄白岩,而且听他说出一段凄凄绝伦的秘密。” 梅、简两人齐声问道: “什么秘密?” 立青道: “当年四大天王合力运送昆仑秘笈交给凌渊国使者,结果在半途中祸变突生,四大天王,死的死,伤的伤。简老前辈中了高老前辈一把短匕,而高老前辈失踪,梅老前辈和晚辈祖父,双双落得伤重而亡。” 梅古轩性子急躁,叫道: “这个我们都知道的,你快讲这事的真象吧!” 立青道: “这事看起来好像就是四大天王为争秘笈而自相残杀,事实上是个盖代高手在一刻之间,现时袭了四人一招,又将高老前辈的匕首插在简老前辈胸膛。” 梅古轩摇头道: “四大天王何等功力,天下焉有如此人物,能在一刻之间连伤四大高手?” 简老先生道: “梅兄且慢,听方世兄说完再说。” 立青道: “此事原来作得天衣无缝,只可惜还有一个当事人逃得性命,五十年后,竟将此事亲口告诉于晚辈。” 他侃侃而言,将老人黄白岩那段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只听得这三位老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立青道: “高老前辈临终之时,传言黄白岩要告诉他子孙,务必要查明凶手,这位凶手手中持有昆仑密笈的下册,后来黄白岩走遍天下,不但找不到高家后人,就连梅、简、方家后人也找不到。” 梅古轩道: “当年八百铁骑起事兵败,家父又在事前逝去,咱们家只有东逃西走,难怪黄白岩找不到了。” 简老先生也点点头,立青又道: “梅老前辈及简老前辈誓言要寻找高老前辈替简老前辈报仇,爹爹,今日咱们也必须寻得高老前辈后人,告诉他此事真象。”。 方老爹沉声道: “别再叫什么老前辈了,他们都是你太师伯。” 立青道:“是啊?” 梅古轩望望简老先生,又望望方老爹,一时之间,三人百感交集,老泪横溢,都悄悄伸出手来,紧紧握在一起。 □□□ 山风仍然疾劲的吹动着,月色暗淡。 五十年前,由一个阴险绝伦的人,一手安排的毒计,在五十年后,上天替他们解开了,高、梅、简、方,四家的友谊又复活了这是天意…… 可惜只有高家的后人不在场,是真的不在场么? 在不远的一棵树后,隐藏着一个老人,他极力的制止着自己的激动他在立青他们四人都在聚精会神研究这秘密时悄悄走近的,这一切他都听了个全,他几次都忍不住要现身而出,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是以一直按制着自己。 他心中暗暗地道: “父亲在天之灵,今日您得以洗刷清白,方、简、梅家再不恨您了,孩儿一定要完成您老遗愿,找出真正凶手。” 他想起了那遥远的童年,八百铁骑的弟兄,卑夷的瞧着他母子俩。四大天王之首高岳的失踪,和简三叔身前的短剑,这是人人都不能谅解于他们母子的。 他又想到母亲羞愤的自缢,在一次乱动后,什么都没有了,那时他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孩子,在流浪天涯的途中,被师父开恩收为弟子。 往事如烟,师父的倒行逆施使他深为不满,可是师父的深恩他又岂能背逆? 蓦然,他听见立青说到那杀害四大天王的人,抢到了一本昆仑秘笈,不由心念一震,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涌了上来,再也地无心去听立青他们谈话。 他想了半天,一个失神踏断一根枯枝,他心知不妙,果然梅古轩喝道。 “什么人鬼鬼崇崇,快替我出来。” 那树后之人冲天一跃而起,只听见哗啦啦一声暴响,他适才隐身之处大树枝叶纷纷坠地,原来海古轩已经发了一掌。 梅古轩腾身而起,那人却已走远,梅古轩恨恨道: “这人轻身功夫惊人之极,他定然偷听多时,咱们四人只顾谈话,竟吃这厮走近。下知是何路数?” 简老先生缓缓地道: “管他什么路数,但教我高、梅、简、方四人联手,却又惧谁来着。 他说话平和,可是语气之间却是肯定有力。当日飞狐及震三川等几个高手合攻他和方老爹时,他也是这种不忙不慌的样子,此时由他口中说出这话来,并未丝毫使人感到半点狂妄。 立青兴奋之极,脱口叫道: “简伯伯说得极是!” 梅古轩望着立青,叹了口气道: “方老哥,您总算福气很好,儿子都长大得成人了。” 方立青道: “爹爹,咱们一起去找飞狐云焕和那几个贼子去,报得杀母大仇。” 梅古轩道: “方老哥,你去找点苍那只飞狐,千万要告诉小弟,小弟久欲见识这大内高手。” 简老先生道: “咱们还是尽快去寻高家后人,了结先人之愿。至于方老哥的事,小弟又焉能置身事外?” 方老爹一阵激动,半晌道: “简老哥说得是,明儿一早,咱们就分途寻去,在下之事,不须急于处理!” 立青道:“爹爹,我也跟你去。” 方老爹忽道:“立青,你韩叔叔现在何处?” 立青蓦然一惊,这些天他出生入死好几次,当日和韩叔叔相约第二日在林中相见之事,竟然忘却。他雁荡受伤,百花谷中抗敌,匆匆已过了十来天,韩叔叔等自己不着,不知紧张成什么样子? 立青将此事告诉方老爹,便欲立刻启程,方老爹道: “青儿,这么多天都耽搁了,何必急于一时,明儿再往回里去等你韩叔叔。对了,刚才替我和你梅伯伯解围的女子是谁?” 立青道: “她老人家不愿露出名号。” 简老先生道: “不是小弟挫自己威风,适才那人功力之深,小弟只觉匪可思议。” 梅古轩点点头,三人畅谈通宵,立青因白日走得累了,睡了一会儿,天色便亮。 “快去找你韩叔叔去,等到爹爹办完此事,一定带你去找飞狐,让你一剑结果他。” 他说完便和梅古轩、简老先生一同离去。 晨光微曦中,渐渐消失了三人的影子,上天安排好让他们比邻而居,使简老先生出手救方老爹,这才有机会遇到梅古轩,弄清这五十年的大谜。 第二十章 武林风云 且说立青又往回路走去,他心想这个多月只在雁荡山中转来转去,天下武林第一流高手都已见过,最后能和老父相逢,这雁荡之行受益匪浅,真是料想不到了。” 他在山中又行了数日,这日渐渐走近和韩叔叔分手之处,忽然有人从背后追赶上来,高声叫道: “前面小施主请留步,小僧有事相询。” 立青一回头,只见一个中年僧人,面貌熟悉已极,却是想不起那里见过,那僧人合什道: “小僧屠龙僧,请问施主可是姓方?” 立青恍然忆起,这屠龙大师正是上次在林中和那中年汉子谈起爹爹脱险之人,他当下连忙还礼道: “晚辈正是姓方,不知大师何事相询?” 屠龙大师喜道: “韩国驹韩施主找你找得疯了,贫僧见他一个人兼顾不了,便和他分途寻找,这几天可跑了不少地方,好在贫僧两腿捷健,这跑腿寻人之事倒是在行。” 立青上次在林中偷听屠龙大师谈话,见他为人正派,脸上正气凛然,心中便对他颇有好感,想不到这和尚出语诙诣,丝毫不摆架子,更觉他很亲切,立青忙陪笑道: “如此有烦大师,晚辈何能心安。” 屠龙大师笑道: “方施主快莫如此相称,贫憎如此敢当。” 原来这屠龙大师有一次和江南七义拼斗,正在寡不敌众,恰巧韩国驹路过,仗义不平,联合打走江南七义。屠龙大师感他相助之恩,两人结为莫逆,后来又打听出韩国驹在韩门辈分甚高,便欲以晚辈自居,韩国驹万万不允。 立青问道: “我韩叔叔现在在何处?” 屠龙大师道:“贫僧和韩施主约定,每日下午同寻施主,次日上午再分途而寻,此事已将近午,韩施主不久便回。” 他话声才止,远远树上有人接口道: “和尚,你又和谁嚼舌来着?” 屠龙大师道: “施主你自己来瞧吧!” 立青连忙转过身来,跑了过去叫了一声“韩叔叔”,他背着韩叔叔,又补充大树挡住,是以韩国驹没有发现。 “立青,你跑到那去了?可把韩叔叔找苦了,小子,瞧你满面春风,可没吃着亏吧?” 他从没有和立青开过玩笑,这时想是心中大愉,是以玩笑两句,立青满面羞愧的道: “青儿受了伤,又遭遇了许多事情,是以忘了韩叔叔相约之事。” 韩国驹对屠龙大师道: “真亏你这和尚眼尖,如果错过相遇,还不知要再找几日哩?” 立青道: “青儿遇到爹爹了,他叫我向叔叔问好。” 韩国驹点点头,脸色忽然沉重道: “和尚雁荡之行,你是亲身参与的,你可看到各派人士相拼么?” 屠龙大师摇着大光头道: “不瞒韩施主,这次贫僧东来雁荡,一方面是想见识一下江湖上各方高手,最主要还是奉行师之命,寻找一个和师门渊源颇深的奇人。” “我还道和尚你也来淌浑水,争夺那昆仑秘笈,这秘笈原是贵派所传,令师难道革愿永落于外人之手?”屠龙大师道: “韩师主此言差矣,这秘笈虽然得自敝派第三代掌教天玄真人,可是他并未传给本门中人,天玄真人是东来达摩祖师几个亲传弟子之一。当年达摩禅师急于入中土渡给中原人士,途经西昆仑见到天玄真人,这达摩禅师慧眼通天,知天玄真人异日必成大器,只是他行程匆匆,无暇传授天玄真人佛门降魔大法,这就把载有他生平所学的三本秘笈赠给敝派天玄真人。” 韩国驹道: “原来这部书是达摩禅师所著,此事江湖上只怕无人知晓哩”’ □□□ 立青张口欲言,屠龙大师又道: “天玄祖师气度恢宏,未存半点门户之见,圆寂之时将此书传给一个无名僧人,天玄祖师感念达摩禅师当年一片苦心,又见敝派内无人能得此书真髓,这便传给外人,此举敝派中人自是不满,天玄真人圆寂后,再传天雄真人,他寻访半生,这又将该书夺回,天雄禅师亲笔写上“昆仑秘笈”四字,作为本门镇山之宝。后来,有一次敝派忽遭天下高手合攻,天雄祖师以身殉教,昆仑派精曲尽丧,敝派一脉为之断绝有数十年之久。” 韩国驹道: “定是各派风闻重宝落于贵派,群起而攻啦!” 屠龙大师道: “正如施主所言,敝派直到前代祖师青真人出来整理,这才渐渐恢复,家师长春真人体念天玄祖师之意,该书非大德大能之人不能受之,是以告诫门下万万不可强求,小憎何德保能,敢存此心。” 立青脸一红,屠龙大师道: “此书失踪百余年,这次突传出现于雁荡。自然引起江湖上一阵骚动,怪就怪在这里,小僧赶到雁荡,什么都没见着,只见着黑死潭边几具尸体,已然腐化不能分辨。” 韩国驹一直听着,这时才缓缓说道: “天下各派的人士,都死在上山的途中了。” 屠龙大师一惊问道: “韩施主何以得知?” 韩国驹道: “和尚,我适才和你分途寻人,心中烦躁,不由跑得远了些,发现一条小径上遍是尸体。我仔细一认,嘿!都是江湖上大有来历的人,有山东岳门三杰、沧州大侠、浙东铁笔先生,还有些想是死去我时,面貌不能辨认了。” 屠龙大师不住念佛道: “铁笔先生功力贫僧是知道的,韩施主,你瞧这引进人都是为拼夺宝物而自相残杀的么?” 韩国驹摇头道: “这些或立或坐,不是一人剑子刺入另外一个胸中,便是另外一人一掌按在他的枯害,看来真像是一大群功力相若的高手拼斗,双双同归于尽。我本来也被骗过,犹自叹息这些人都是成名人物,为了一本小书,落得火拼毙命,真是太不值得,忽然发觉一事,这才知先前想法大大不对。” 立青问道: “难道是有人杀了他们,又故意……” 韩国驹点点头道: “正是如此!我见那些人脸上都甚是平静,丝毫没有拼死的惊怒之色,心念一动,这才发现每个人肩下都有红痕,分明是被人打中穴道,再安排成这模样。” 屠龙大师道: “家师在贫僧下山之前,同天象,告知贫僧太白星失座,天下 武林将有大变,是以要贫僧寻着那人,希望他异日能助我昆仑一臂之力。” 立青心中暗道: “爹爹也是昆仑的,不知他和这和尚是怎么个称呼,韩叔叔想必未告诉他。” 韩国驹道: “此人安排如此,其意甚是明白,就是要天下人都以为这些人是相拼而死,引起各门拼斗,可是我走了不远,却又发现一椿更为惊人之事。和尚,你道何事?” 屠龙大师道: “你施主所谓惊人之事,定然又是杀人的事了,贫僧说得可对?” 韩国驹苦笑点头道: “就在入山的路上,竟然一列排了六具尸首,都是年轻道士。我上前一看,原来死去未久,胸前犹有微温,我见那道士个个容貌不凡,穿得又颇光鲜,心想天下除非武当道士,再无如此阔气派头,当下一看道士手中握的剑柄,果然是武当山的道士。” 屠龙大师惊得合不拢嘴道: “武当道士,武当道士,什么人敢惹丹阳子真人?” 韩国驹道: “我也是这么想,再仔细一瞧,其中有个道士微微一动,我连忙上前助他运气,过了半晌,那道士运尽了气力,喊出一个‘少……’字,便喷血而亡。” 立青奇道: “少……少……是什么意思?” 韩国驹道: “这事我也是大大不敢相信,你道伤道士的是什么人?” 屠龙大师道: “不是,我瞧那手法,分明是少林的大力金刚掌,可是少林戒律精严,又和武当以名门正派相标榜,此事大不可能。” 立青忽想到数日之前武当道士报信,说是一个小和尚伤了两个道士,此时韩叔叔又说少林人下的手,他两下一联想,心中一寒,不由想到心如小和尚来。 立青暗忖: “如果心如闻祸,这事可不得了,那小和尚心地慈善,照理断然不会作出这事,可是如果是武当道士一再相逼、此事便甚难说。” 他想到心如可亲的圆脸,怎么也不可能会作出这事,心中稍安。 □□□ 屠龙大师沉吟半刻道: “依小僧看来,此事大有疑惑之处,韩施主定知道这大力金刚掌原是少林僧人中,人人必学的功夫,流传甚广。如果是少林僧人与武当派道士有仇,万万不会用此掌法杀人,以落口实。如说是少林武林当公开破裂,却又不可能。莫要是有人藉此功夫……唉,这就难说了。’ 韩国驹道: “好个屠龙大师。真不愧是个老江湖,这番猜测正合小弟之意,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屠龙大师道: “韩施主别往贫僧上贴金,唉,家师之言,恐怕就要应验了。” 韩国驹道; “能够同时杀死这许多高手的人,天下除了……除了三心红王,这魔头,如果真是他出手,挑动少林武当两大正派仇恨,那么江湖上就无宁日了。” 屠龙大师道: “贫僧也是如此想法。家师令我找的人,十数年不见踪迹、贫僧如此找去。家师曾说。如能找得此人,才能抵住三心红王。神州四奇另二位。都是自视清高,不属行使江湖,只有让三心红王为恶了。” 韩国驹道: “令师功力盖世,和尚你寻的人是谁,能使令师如此恃重” 屠龙大师道; “此人嫉恶如仇,性烈似火,家师估计他这十多年功力定已猛进,便可和三心红王一抗长短了。 立青道: “这人就是何克心叔叔。”他上次在林中已听得屠龙大师要寻的人正是何克心。 屠龙大师道: “小施主也认得他么?” 立青抢着道: “何叔叔已去找三心红王去了,大师不必寻他。” 屠龙大师喜道: “那敢情好,三心红王这魔头有此强敌,定然不敢肆无忌惮了。” 韩国驹道: “和尚,目下情势险急,我可得回以保定去瞧瞧那些小师侄他们是否安好。” 立青向韩叔叔说明了和小和尚心如一段交情,又道: “韩叔叔,青儿要往少林去。” 韩国驹道: “此时不知武当掌教是否上了少林,你此行千万小心,莫要惹怒了丹阳子。” 立青点头应允,屠龙大师合什道: “小僧也要返回师门,韩施主、小施主有事只管请便。” 韩国驹道: “和尚,下得山来,有什么只管到保定韩门来找我便得。” 屠龙大师呵呵大笑道: “有韩施主撑腰,贫僧真可放手去干了。” 韩国驹笑道: “和尚,除恶乃是行善,咱们就此别过。” 他向立青挥挥手便往北赶去,立青急于到少林寺看看心如。以明真象,也向屠龙大师告别。 □□□ 且说立青从林中走了出来,山中又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山高山低,立青又走过了一个低俗。 忽然一阵狂笑声吸引住了立青的注意力,立青停下脚来仔细判断了一下方向,便机警地穿入右边的密林,向前走去。 渐渐,那声音清晰起来,立青知道距离已近,便更加小心地掩藏自己的身形。 那笑声听在立青的耳中,猛觉好生耳熟,他不觉一怔。 仔细回忆了一番,却是始终想不出这人是谁,他慢慢伸出头,一探望之下,大大吃了一惊,原来那人正是曾在家中后村见过的白衣怪少年。 那日在黑死潭畔,五阴手张光等人争夺昆仑秘笈之时,分明眼看这少年中了墨石掌艾老大的毒掌,想不到在这里又碰见了他。 那少年狂笑着道: “山不转路转,梅老头,咱们又朝相了。” 立青再一看,少年的对面赫然正是那三心红王的师弟,梅老先生。” 怪少年道: “上一次咱们在峨嵋山边那小村庄里,正谈得来劲的时候,不知那个该死的叫了一声‘龚如山受困雁荡命在旦夕’,骗得我赶到雁荡来,那里见到龚师兄的影子?反倒险些把老命送到墨石掌艾老大的手里,哈哈,这一次你可跑不了啦!” 立青知道那叫了一声“龚如山命在旦夕”的正是爹爹,他听那少年骂“那个该死的”,心中不禁大怒,暗骂道: “你才是该死的哩!” 那梅老先生淡然道: “少年人,你这狂态丝毫未减呀!” 少年起手一掌,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干被他震成两截,立青暗道: “这少年功力委实惊人之极,那日在黑死潭畔双掌齐发,一掌把五阴手张光震飞丈余,一掌把艾老大震退三步,他又唤六合门的掌门人龚如山为师兄,真不知究竟是什么路数?” 只听得梅老先生道: “老朽还是那句老话,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年纪轻轻,一身功力高得出奇,何必一定要把恩恩怨怨看得那么重?” 怪少年长笑道:“好一个冤家宜解,我洪某父母兄弟八口血债找谁讨?” 梅老先生道: “老朽已对你说过,那杀入凶手已全然悔悟。老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是……便是……” 少年道:“便是什么?” 梅老先生面色一整,寒声道: “便是当年令尊大人所作所为,难道能算得上一个‘正’字?” 少年怒道: “家父为人走镖,所得者血汗换来,又有那一点算不得‘正’?” 梅老先生冷笑一声道: “好,你要叫老朽带你去见那杀人凶手,老朽先让你认清楚你令尊大人吧!” 少年忽道:“家父又怎的?” 梅老先生道: “那杀人的凶手虽与老朽相识,老朽之言可绝不偏袒于他,说来令尊是欺人太甚了。” 怪少年道: “家父洪大镖头,江湖上谁不道声仁义大哥,梅老头你不要胡言乱语。” 梅老先生道: “不错,洪大镖头行侠仗义,落得一身仁义之名,可是他一生之中可做了一件最不仁义之事!” 怪少年怒道:“放屁!” 梅老先生冷静地道: “若是十五年前,你这般无理早已死在老朽掌下了。” 怪少年挥掌欲动,梅老先生伸手一拦道: “无知少年,你可知道你母亲是谁?” 怪少年道: “我母亲便是我母亲,这也值得你问么?” 梅老先生双目暴张,睛光似电,忽然一字一字地道: “你的母亲原是你要找的杀人凶手的妻子!” 怪少年怒吼一声,举掌便向梅老先生当胸劈到,梅老先生单掌一扬,便把一记重掌轻轻接过,他呼了一声道: “有一个纯金打成的双头雄狮,约有一拳大小,你可曾见过么?” 怪少年一闻此言,如雷轰顶,登时怔在当地,不知所措, □□□ 他回想起来,不知是他几岁的那一年了,有一天倔与要在整理旧衣箱,从箱子底翻出一个红缎子包儿,他从母亲的膝下钻出来,抓过红包儿,母亲叫了声: “乖宝别抢。” 那红缎儿被扯开了,咕碌碌滚出一只金光闪闪的双头小狮子,他喜叫一声,拾起来爱不释手,就在这时候,父亲回来了,一把从他手中将金狮抢过,脸色青得怕人,向母亲咆哮道:“你还留着这个干什么?” 说着用劲一夹,便把那金狮捏成金饼了,为了这,他曾赌气一天不与爹爹说话。 此刻他回想起来,心中一阵猛跳,呐呐道: “难道……难道那金狮……” 梅老先生道: “不错,那金狮正是你母亲与那杀人凶手文定之物!” 怪少年想了一想,面上神情阴晴不定,忽然他怒喝一声道: “好个胡言乱语的梅老头,如你所说,倒是我爹爹夺人之妻了,哼,我父母在生活在一起恩爱无比,岂如你老匹夫所言!” 梅老先生闻言面色一变,连声冷笑道: “哼,哼,自然恩爱,若不是恩爱,怎么会找个男人把自己亲生的孩儿都害了?嘿嘿!” 说到这里,慈蔼的梅老先生脸上一片冷峻,眼光中射出道道寒光,神情极是可怕。 立青暗道:“莫非这少年之父夺人之妻又杀了他的孩子,难怪那人要血洗他全家了。” 怪少年呆了好半天,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事,一会儿十分激怒,一会儿又十分哀伤,最后他忽然猛一咬牙,大声道: “不管怎样,姓梅的,你今日得把凶手藏身之处说出来!” 梅老先生听到了这句话,忽然仰天长叹道: “少年人,你仍要寻仇么?” 怪少年道:“不错!” 梅老先生道: “那凶手与老朽是生死之交,老朽绝不能告诉你,再说,你听老朽一句话,你虽有一身上乘功力,但与你那仇人比起来,你不是他对手!” 怪少年怒道: “那么你今日便休想想得掉!” 梅老先生道: “既是你坚持如此,老朽便代我那生死之交交偿了你的债吧!” 怪少年哈哈狂笑道: “偿债?你要代他偿还八口血债” 梅老先生平淡地道:“不错。” 怪少年冷笑道: “你若要代他偿债,便让我连打八掌,哈哈!” 岂料梅老先生微微一笑道: “好,好,一言为定!” 怪少年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可是话已出口,不能反悔,他心想我原是来报仇的,又不是要你的性命,谁要你来节外横枝? 他又气又急,想到大事被这老头耽误,不禁愈想愈怒,猛一咬牙,怒吼道: “好,你要找死!” 说罢举掌便向梅老先生当胸打到—— 梅老先生双目翻天,面上一片平和,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躲在草丛中的生青知道这怪少年掌力十分惊人,他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见梅老先生一动也不动,心中不禁大急。 只听得‘砰”的一声,怪少年一掌结结实实打在梅老先生胸前。梅老先生身形一动也没动。面上仍是一片平和,宛如没有事一般,只是胸前衣衫被震碎一大片。褛缕飘飘。 怪少年怔了一怔,怒火上升,提气又是一掌打出,只见他掌出如风,挟着呼呼响,威势惊人之极。 “砰”的又是一声,梅老先生身形略为摇晃了一下,面上神色却是依然。 立青直看得心惊肉跳,猜不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梅老先生白发苍苍,站在那里被人一掌接一掌地打,使他心中侠义之心大起。 却见那怪少年忽然停手道: “梅老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老先生道:“老朽言已尽此……” 怪少年引他说话,猛可大喝一声: “看掌!” 呼的一掌打在梅老先生胸前,不料梅老先生身形略晃,依然微笑不语。 怪少年怒气上升,拍拍两声,又是两掌按在梅老先生胸上。立青一听这声音有异,便知乃是小天星的内家掌力,他连忙仲首一看梅老先生,只见梅老先生仍然气闲神定。 立青不禁惊得呆了,这梅老先生功力之高只怕不在三心红王之下了。 “拍”又是一声,梅老先生站在原地,立青却发现那怪少年脸色发青,双掌掌缘都是又红又肿,分明已被梅老先生震得受了内伤。 那怪少年脸上神情十分可怕,猛一提气,又是一掌打到。这一掌力道大得哧人,想是少年用了全力,梅老先生被震得向后一仰,但是双足没有移动分毫,而怪少年却是一声闷哼,抱着手臂退了五步。 只见他面色变成为灰白,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立青惊得无以复加,然而那怪少年调息了一下,举掌又上前待发。 立青只道这少年若是逞强再发这最后一掌,只怕这刻就得重伤倒在地上。他几乎要大叫停手了。那少年忽然一跨步,闪电般拍出第八掌—— 奇怪的事发生了,梅老先生竟被那一拳打得连退三步,口吐鲜血,一跤跌在地上! 立青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只见梅老先生勉力撑坐起来,须发俱张地喃喃连道: “打得好,打得好……” 那怪少年也呆住了,他呐呐道: “方才……方才最后一掌你为什么……为什么撤去内功?” 梅老先生强抑翻腾之血气,冷然道: “老朽若昌运功相抗,你还有命么?” 怪少年虽然凶残狂傲,到底还有几分赤子之心,他怔怔地道: “你……你……是为我……” 梅老先生长叹一声,忽然一字一字地道: “告诉你也罢,老朽就是你要找的仇人!” 怪少年惊呼一声,退了两步,双目尽赤,喃喃道: “你……你……” 梅老先生道: “你动手吧,我一点也不怨你,血淋淋的恩怨,总该有了个结啊!” 怪少年喃喃道: “父母英灵不远,孩儿……” 他一掌举在空中,却是始终难以下落,最后,他举在空中的手掌渐渐软了下来,猛然大叫一声,掉头飞奔而去。 梅老先生站起身来,面上的表情极是复杂,立青藏在草丛中,被那沉重的气氛紧紧地压害着,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梅老先生白发散乱了,在空中随风飘动着,破碎的衣衫也在飞舞,蹒跚地缓步着,口中喃喃不住地道: “……百年身,百年身……” 立青知道他的意思,那是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再抬头时,梅老先生已走出老远。立青想起在家中后村茶院里,梅老先生与那江南七义中的赌棍白老么斗骰子的情形,那红黑点儿的骰子在碗中滚动,历历如在目前。他想上前去喊那梅老先生一声,但是梅老先生已走得不见影子了。 立青望着地上点点滴滴的血迹,他茫然地道: “恩怨……血债……” 皤皤的白发似乎仍在眼前飘动,然而忽然之间,那白发却似变成爹爹的一头白发了。 第二十一章 历史重演 武林好手在雁荡山勾心斗角的局势,随着时间的过去愈来愈白热化。然而就在弦满弩张的刹那,忽然沉默了下来,紧接着爆出一件惊天动地的新鲜消息——少林寺的和尚杀了武当的道士。 这个消息如一个惊天大雷震出,每个武林人物都知道另一场大战又要展开了。 他们谈论著,猜测着,武当掌教对这件事会如何处理? 昔年丹阳子为了门户之见,一怒之下亲登少林,仗着一身盖世神功,硬闯山门。这椿大闹少林的旧事至今仍是武林中津津乐道的往事,难道这一次丹阳子怒闯少林的故事又要重演么?” 少林寺院的凌晨穆静的空气中,传出了早课的钟声,千万僧人披着袈裟,在大殿中默然肃立。主持方丈无眉大师走到了殿前的香案前,他的面上透出无比的沉重之色。 无眉禅师缓缓地抖了抖袈裟,用一种低沉有力的声音道: “众弟子,相信你们也都听闻心如在外面惹下的祸事,试想我少林弟子受我如来佛光沐浴,个个都是慈悲为怀。心如虽然不够老成,但岂会同伤人性命之事?这分明是有人从中陷害,但是……” 说到这里,无眉方丈停了一下,他红润的脸上泛出一种动人的光彩,只听他接着道: “但是当此关头,错非咱们立刻能抓住陷我少林于不义的恶赋,否则连这句话都不能说出去,若是咱们没有证据,便是这般言语,只怕天下人都要以为咱们少林畏惧了武当道士。” 众僧面上表情不一,但仍然是一片肃静,无眉方丈拂了拂雪白的长髯,大声道: “可恨武当丹阳老道性烈如火,这般摆明著有人从中挑拨的事,他却必然不会相信,看来……看来……” 老和尚面上露出一丝黯然之色,声音也低沉了下: “看来那昔日的故事又要重演了。” 众僧面上都露出愤忿之色,无眉和尚挥了挥手道: “从今日起,只怕随时随刻武当山的来客就会到达咱们庙前,老衲无德,只是……少林寺祖师传下的香火盛名全仗诸弟子全力维护了。” 无眉和尚面色凄然,说到这里,那昔日丹阳子大闹佛门的情景一幕幕又出现在他眼前,他不禁要为之喟然长叹。 少林寺规矩严谨,众弟子虽然满腹不平,可是在这作早课的时候,无一人喧哗,无眉大师向左边一个中年和尚道: “七日前你大师伯的飞鸽传书确是说五日之内归山么?” 那中年和尚恭身答道: “飞鸽传书是弟了亲手接到的,大师伯确是说五日之内必返少林。” 无眉和尚搓了搓手道: “那么怎么至今仍不见他踪影?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不测之事?” 中年和尚道: “启禀掌门恩师,大师伯一身奇功神出鬼没,他老人家一生行事总令人摸不出头绪。试想武当道人迁怒于我少林事,是何等重大消息,大师伯焉有不闻之理?只怕他老人家早已有所安排了,恩师只管宽心。” 无眉和尚内心如焚,表面上却不能显示出来,他强自吸了一口真气,把胸中起伏不定的思潮压制了下去,他点了点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时,一个着大红僧袍的老和尚走了上来,向无眉方丈行过礼后,朗声道: “那惹是生非的弟子心如,究竟是如何处置,尚请方丈示下。” 无眉和尚面色一沉,大声道: “劣徒心如违犯师命,擅自在外惹是生非,自然要依规重办, 只是目下大敌当前,暂时将之押至白云戒室面壁思过,待后处 置,执法师弟你以为如何?” 原来那红袍老和尚乃是掌管少林寺规诫刑法的执法大师, 无眉和尚虽是主持方丈,但是对于执法事件,却不能不征求他的同意。 只见他双掌合什,朗声道:“谨遵方丈师兄之命。” 这时,忽然群僧中一片骚动,一个中年和尚从山门外走进来,这和尚满脸纠髯,若不是顶上一颗光头,倒像是人家门上划的钟进士。 一个小沙弥急急忙忙地上来大叫道: “启禀方丈,髯大师到了。” 无眉和尚呼的一声从坛上站起身来,大步迎上前去,那纠髯和尚满面风地,显然是赶了极远的路程。 纠髯和尚到无眉大师面前,纳头便拜,无眉大师一把扶起,连声道: “小师弟远程奔波,免了免了。” 纠髯和尚缓缓站起身来,双目牢牢注视着无眉方丈,虎目中闪烁着一片泪水,他喘口气低声道:“掌门师兄……” 无眉和尚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缓缓道: “一别二十载,髯师弟英气如昔,做师兄的可就老迈不堪矣。” 纠髯和尚道: “小弟接了掌门师兄的飞鸽传书,一直便往少林赶来,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搁,小弟倒要看看丹阳子老道究竟仗什么威势欺侮咱们?” 无眉禅师道: “二十年来不通信息,髯师弟你那冰雪三式可练成了么?” 纠髯和尚道: “说来惭愧,整整化了小弟二十年心血,才算勉强把那三式揣摹个大概,前辈祖师纵之才实非吾等凡人所能及……” 无眉禅师面露喜色,一把抓住纠髯和尚的手臂道: “那么如此说来,师弟你是功德圆满了么?” 纠髯和尚道: “小弟自觉虽然未必全对,也不致相去太远,不过这是小弟一人之见,等会儿还要求证于大师兄与掌门师兄……噫,大师兄呢?” 无眉和尚道: “他每年总是要下山去玩一趟儿,至今仍未回来。” 原来这纠髯和尚乃是无眉和尚的小师弟,自幼聪明无比,虽然年纪小,功力却不在无眉和尚之下。他二十三岁那年远离少林,在秦岭百年冰封的莲采洞中苦修少林失传的冰雪三式,一去便是整整二十年,无眉禅师特地飞鸽传书把他召回,增加少林力量。 无眉禅师说到这里,便对大众道: “从今日起,每日早课后,十八弟子便在内殿操演罗汉宝阵,不得有误。” 无眉和尚话声才完,那十八弟子中一个年纪最长的站起来道: “禀告师尊,心如师弟在白云戒室面壁受罚,罗汉阵中“天尊”位缺,谁能补代?” 这一问,倒真把无眉和尚给问愣住了,只因这十八罗汉阵变化奇妙,有神鬼不测之威,真乃少林镇山之宝。 演练这阵法时,十八弟子都是少林寺中机尖尖的青年高手,其中尤以“天尊”这一位置,乃是全阵的灵魂,几乎每一代弟子中能担当“天尊”位置的。日后便成了少林的掌门人。 心如和尚天纵奇才,年方十七便担下了“天尊”重位,这是少林寺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天尊”一缺,少林弟子中无论换了谁,也万难称职,是以弟子这一问,无眉和尚就愣住了。 心如虽是被寺中公认的第一传人,但是在这远别二十年的纠髯和尚耳中却是甚为陌生,他闻言问道: “心如?……心如?小弟那似不记得有这一位弟子?” 无眉禅师道: “髯师弟你离寺二十整年,自然不知道了,心如今年不过才十七岁哩……” 接着便把心如惹祸的经过全部说了一遍,纠髯和尚听说心如十七之龄便能担当“天尊”位置,想起自己二十三岁那年与大师兄这天尊位置,终于输给了大师兄,因此愤而远走秦岭,这些往事一幕一幕重现眼前,忍不住大声道: “掌门师兄,此事分明有人从中作恶,如何能罚心如?” 无眉和尚道: “心如违犯师命,擅自惹事,岂能不以规矩从事?” 纠髯和尚闻言心中一凛,暗想自己真是离寺太久,做野和尚做惯了,这乃是寺中刑责,怎样也轮不到他来非议呀?想到这里,胸中不禁百感丛生,默然不语。 无眉和尚沉思半天,转目望着执法的悟性大师,悟性大师会意,他想了想便上前道:“心如之事既已决定待后处理,何不准他每日三个时辰的练剑时间?” 无眉和尚便道: “如此甚好,早课开始吧!” 霎时梵唱声起,烟香袅袅,好一片肃穆虔诚景象。 夜已来临,少林古刹在黑夜中更显得沉寂,与平日不同的是,打更的和尚全换上一批内家高手,轮流护卫着这佛门胜地。 白云戒室中空洞洞的,一盏昏黄的小灯发出豆大的火苗,一闪一烁,面对在这一闪一烁的微光中,可以看见心如小和尚正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里。 他的前面放着一本不太厚的佛经,不时传来他时读时辍的诵经之声。 终于,他诵经的声音完全停止了,只见他把那本经书轻轻往身边一抛,跪在那里了一个懒腰。 那本经他早就顺过来倒过去背得滚瓜烂熟了,他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转过头来望着黑漆漆的窗外。 藉着微弱的灯光,他沿着墙壁上挂着的一排少林祖师的画像一个一个看过去。 左边头一张是个又干又瘦的老和尚,身体倒像是一根枯竹竿儿,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另一只手上捧着一本厚经。 心如摇了摇头,暗道: “不晓得那个低手绘的,怎么一手拿剑,一手捧经,简直不通。” 第二张也是个又干又瘦的老和尚,左手还是断的,臂膀下一截袖子空荡荡的,那面目因在敲处,看不清楚,心如待要站起来猛一想不对,只好端起那盏小油灯往上一抛,那光芒随着这一抛,恰好照在老和尚的面目上,只见他瘦得两颊低凹,倒像是个骷髅。 心如摇了摇头,暗道: “怎么咱们少林寺的祖师个个都这般又干又瘦,全身加来也没有多少肉?不好,不好,莫非是念经练武时间长了,便会变成那般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白白胖胖的宛如婴儿,在灯光下好像羊脂一般,他不禁微微一笑。 第三张画的是个英俊神逸的和尚,那面目长得好比潘安再世,心如知道这便是第九代少林第一高手,大名鼎鼎的玉面如来方尘大师,心如暗道: “是啦,要像这般模样的和尚,穿起僧衣来也标致。” 那画上画的正是玉面如来立在嵩山之巅,双掌震退崆峒十二剑手的情菜,心如想起前辈祖师的英雄神姿,不禁悠然神往。 最后他想到这位英俊的祖师终因与一俗家女子情孽难了,毅然逃到南海孤岛上,终了一生。心如不禁慨然长叹,他喃喃自语: “从前师父们提起这段事来,总是吞吞吐吐,多加掩饰,其实我觉得这倒是十分可能的,方尘祖师武功好,人又俊,极易被别人倾慕的。便以我心如来说,这次下山,短短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所碰见的女孩子,都对我百般巴结,哎呀,不好,不好,莫非别人见我心如长得俊?……不好,心如呀心如,你千万要小心。” 他的思想终于回到现实,立刻他又是般无聊了,暗想道: “只不过随手捉弄了几个小道土,想不到惹来了这场大祸。” 终于他又拾起那本经书来,无奈地打开,里面那些熟悉无比的字句如行云流水一般映入他的眼中。 这时,黑暗中,有一条人影如飞一般接近了少林寺。 暗夜里瞧不清楚这人的面目,但是从他左弯右绕的情形看来,他分明路径不熟,不是少林寺中的人。 那人伏在一块大石后面,眼看着两个巡更的和尚走去了,才猛一纵身,跃上了墙边的一棵大树。 他藉着黑暗,逐渐向寺院内伏行,说来这个夜行人也真好运气,只因此时少林僧人全神防范的只是武当山来的道士们,而以武当的威望,那必然是正大光明地直攻上来,是以众增所全神贯注防范的只是上山的大路,而这人偷偷摸摸地混上来,竟真让他混进了少林寺。 那人一连翻过了两重殿宇,从他的形迹看来,似乎是大有不辨东西的感觉。 忽然,那人似乎为西边的灯光所吸引,潜行着奔到西边那排房屋的屋脊上。 他摒住呼吸,缓缓地伸出头来,向屋中望去,只见大屋中坐着两个人。 左面的是个无眉老僧,右面的则是一个纠髯和尚。 那无眉老僧道: “髯师弟,从架式上看,你这冰雪三式像是没有破绽可寻的,只是在运劲方面,你自觉如何?” 纠髯和尚道: “当年第七代掌门祖师创这冰雪三式时,曾经在五丈之外将百年大树一挥而折,那是何等威力,小弟苦研二十载,虽觉不致有错,但力道方面却万难有祖师爷那等威势,难道说这其中还有错误么?” 那无眉和尚道: “只要大师兄回来,向他请教一番,他必能看出一点苗头来。” 纠髯和尚点点头,忽然,猛一伸手,低声叱道: “什么人夤夜到此?” 只见一股劲风隔空而发,“啪”的一声木板隔见的纸窗竟被他隔空一指击穿了一个孔,窗外那人料不到这胡子和尚居然施出隔室打穴的上乘内功,只见他不慌不忙,身形竟然随着那一指劲风一样的速度向后一闪,轻飘飘地闪到了屋脊之后。 呼的一声,纠髯和尚如一只大鸟一般穿窗而出,但是当他才落到瓦背上,那人已经奔出了十余丈了。 “好俊的轻功。” 他脚下略一用劲,身形如脱弦之箭一般向前追去。就在这时,前面一左一右飞起两条人影齐向那人截去。那人眼看就要落下,不知他怎么施了个身法,竟然又斗然升高了一截。在这等间不容发的关头,一寸之差便能转败为胜,只听得呼的一声,两个拦截的少林僧人连那人衣角也没有摸着,便扑了个空。 那人当真好生了得,他的身形一点也没有缓下来,如一缕轻烟般飘飘而了。 猛可又是呼的一声,两个和尚出现在前面立定,左边的一个朗声道: “贫僧悟能,施主要走留个名吧!” 那两个和尚临敌不过丈余,立在那里风度潇洒,先报自己法号方始问人,真不愧为这名门古刹下的弟子。 那人脚步不停,猛可向左疾窜,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左边和尚大袖一飘,身形竟丝毫不缓地向左一拦,但闻呜然一声怪响,那人身形居然已以同等的速度又向右边窜回,那急速的大转弯,使周遭的空气发出呜的一声怪响。 少林僧人确有过人之素质,左边的一个向左猛扑之时,右边的一个却是纹风不动,待那人疾转向右,他大喝一声: “看掌!” 袖袍卷出,挟着一股内家纯劲,直向那夜行人当胸打到,这两个和尚都是罗汉阵十八弟子中人,一身少林内功都有相当火候。这当面一掌推出,力道非同小可,那人虚飘飘地飞出两掌,与和尚的掌力才一接上,身形陡然如纸鸢一般飞腾起来,呼的一声从两个和尚头上飞过。 这一手借力的上乘功夫煞是惊人,少林僧人出招快,变招也快,两人同时双拳一抱,冲天而发,两股拳风交叉而上…… 那人身如翩蝶,但在这两股内家拳风之下,也不得不双掌发劲,向下猛击。 轰然一声,少林两僧只觉得一股阴柔无比的劲道一涌而上,虽不强劲,但是竟如水银泻地,丝丝透入,两僧吃了一惊。同时猛吸一口真气,鼓足少林寺的达摩神功,齐喝声:“去!” 那人身躯如断线风筝一般,被这两股达摩神功抛出三丈有余,但是那人只是轻飘飘地一翻身,便端端立定了身形,开口大笑道: “多谢两位大师发掌相送。” 他话声未了,忽然呼的一声,纠髯和尚已到了他面前,只见那人以一块黑布蒙着面孔,看不出是什么人来。 纠髯和尚合什道: “施主好俊的身手,只是贫僧久离中原,恕贫僧有眼不识泰山……” 他这话就是要问那蒙面人的姓名,岂料那蒙面人听了这话,猛可双眼一翻,呵呵大笑起来。 笑完方才大声道: “久离中原?哈哈,那么大师必就是纠髯和尚大师了,失敬,失敬。” 纠髯和尚一皱眉,合什道: “不敢,不敢,施主怎生个称呼?” 蒙面人一言不发,忽然拔身就起,这一下方始看出了蒙面人的蒙面人的功力,只见他的身形如一只强劲的箭矢直射而上,又高又快,身在空中,一个翻身向后便奔。 纠髯和尚一晃身形,如行云流水紧追上去,蒙面人一扭身,向左窜去,纠髯和尚如影随形,同时也向左一扭,蒙面人却已又向右奔出了。 纠髯和尚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他一身功力不在当今少林方丈之下,他轻叱了一声:“好个狡徒。” 身形竟比蒙面人还快地向右飞过去,这两下转身,全是武林罕见的上乘轻功,少林寺的和尚,个个都是会家,几首都要喝出采来。 纠髯憎扭身发掌,一气呵成,呼的一声,一股内家真力拍向蒙面人的背脊,蒙面人似乎不愿与他对掌,只将一口真气猛可下降,身形贴着地面翻滚出去。 这一招好不巧妙,然而当他才一站起来,纠髯增的掌力又已递到。 蒙面人在这等绝境居然仍不出掌,他忽然如蝴蝶一般上下翻飞,让过了攻势,翻身倒窜,再度逃出纠髯僧的掌力。 说时迟,那时快,他方才窜出,耳边一声: “看掌!” 又是一个少林弟子一掌递到,他拔起身来大喝一声: “逼人太甚,看剑!” 只见他反手拔出一柄宝剑,抖手飞出,一道白光直向那少林弟子飞来。 那少林弟子没有料到他会拔剑就掷,此时身在空中,再无闪避余地,哧得他双目睁圆,不知所措。 众人一声惊呼,接着那和尚跌了下来,只见他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原来那柄剑竟然从他胁下衣袍宽松之处穿过,一点也没有受伤,那柄剑子还挟在他胁下。 他把宝剑拔出来,定目一看,只见剑柄上刻着一对八卦,他大叫一声: “武当的……” 纠髯僧大吃一惊,抬头一看,蒙面人已奔出丈余,只见他纠髯倒竖,如一阵旋风般飞跃上前,举掌便是少林达摩神功。 达摩神功到了纠髯僧手中施出,非同小可,蒙面人哼了一声,猛一翻身,全力推出一掌,只听得轰然一声,纠髯僧双肩一晃,蒙面人登时退了三步。 纠髯僧鼓掌再次推出,这时两人相距已不及半丈,蒙面人除了发掌硬拼之外,再无他法。 然而奇异的事发生了,就在这一刹那,只听得霹雳声起,一片粉红色的烟气如薄雾般升起,蒙面人的身形忽然不见。 纠髯僧定目再看时,只见蒙面人已在十丈之外,一翻身出了少林寺的墙垣。 “霹雳云!” 纠髯僧不由自主地大吼出这三个字来,他喃喃道: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少林方丈无眉和尚忽然出现在纠髯僧的身旁,他低声道: “髯师弟,你是说高无影?” 纠髯僧点了点头道:“正是。” 无眉禅师忧愁地道: “那么……莫非三心红王也要插上一腿?那……可就麻烦了。” 纠髯僧道: “高无影用武当的剑子夜闯少林,显然想嫁祸,那么心如的事只怕也是三心红王手下做的了。” 无眉禅师半晌没有言语,只是默默望着长空,大雄宝殿的屋角上雕砌的龙尾如彩虹般射向空或,大师默默祝祷了一声: “我佛保佑。” 太阳升出地平线的时候,武当的掌教纯阳观主丹阳子带著名震天下的武当三侠到了少林寺的山门前,十多睥前夜闯少林寺的故事终于历史重演了。 同时后山有一人悄悄地也上了山,那人红袍如火,竟是三心红王。而更奇的是,三心红王上山后不久,又有一人上了山,那人正是开林怪杰何克心。 寺站大大打开着,但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几日来少林寺不见一个香客游人,只因少林寺为了此事,早已派了和尚在山下将游人香客挡驾,是以整个寺庙空荡荡的。 武当三侠之首玉真子程一尘走到寺门前,朗声道: “武当丹阳子求见无眉方丈大师。” 他说得毫不用劲,声音却是平平地传出去,震得整个寺院中回声重重。玉真子身居三侠之首,一身内功修为已达一流高手的境界,这几个字声音发出仿佛有形之物一般,平淡中却是大见功力。 昔年丹阳子夜上少林时,所说的也正是这么一句话,少林寺中每一个经历过此事的和尚都感到一阵震动。 无眉大师与纠髯和尚正在藏经阁中相对而坐,无眉和尚虽然定力高深,到这时也忍不住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手中的经书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望着墙角上那雪亮的方便铲。 玉真子的话声方歇,空荡荡的少林寺内应声传出两个字来: “请进!” 那声音又尖又嫩,却是宏亮无比,震得院中树林籁然而动。 于是丹阳子跨进了少林山门。 大殿前一对护门尊者的神像高达三丈,持械怒目瞪着前面,新涂的金泥彩画衬托着栩栩欲生。 无眉大师和纠髯僧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在他们走到护门神像下面的时候,无眉和尚默然抬起头来望了望护门神,他暗自道: “大师兄还不回来,难道少林寺气数如此?” 丹阳子面无表情稽首道: “方文大师别来无恙,贫道好生高兴。” 无眉禅师合什道: “阿弥陀佛,虽则十余年不见道长,道长那神风英姿仍深印老衲心里。” 无眉禅师身为武林至尊的少林方丈,那份修养功夫自是到家,但是此时竟然忍不住出言相讥,实是上一次丹阳子太损少林的面子了。 丹阳子道: “无事贫僧焉敢擅登三宝殿,若非贵寺弟子欺人太甚,贫道岂敢到此放肆。” 无眉和尚身边的纠髯大师应声道: “少林弟子在外行道,上本天心,于是他打量了纠髯和尚一番,最后目光落在那丛纠髯上,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顿时恍然大悟,朗声道: “原来髯大师重回少林了,想来贵派的冰雪神掌已失而复得,可喜可贺……” 髯大师二十年前以青春方盛之龄,出走苦参冰雪三式的事,在武林中传为美谈,丹阳子略一思索,便料到他必是髯大师了。 他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继续道: “雁荡山中,敝门下多人死在贵寺一位弟子手中,贫道今日来此便是要请教那位伤人的大师,敝门下究竟是犯了什么武林大忌?” 无眉大师宅心仁厚,他明知这其中必然是第三者下的手,但是此刻却万万不能说出,否则传将出去,便让人以为少林寺畏惧武当学门,一时里他竟难以答言。 纠髯和尚忽然大笑道: “道长此言差矣,若是评了贵派弟子一言,便劳道派兴师动众,那么……” 说着他忽然从身后拿出一柄宝剑来,“叮”的一声掷在地上,接着说: “夜行人夤夜闯我少林寺,用这柄剑手掷剑欲伤我少林弟子,若是咱们评着这柄剑子就说武当门人夜袭少林,持了这柄剑子就闹上纯阳观,道长又有休说?” 纠髯和尚这番话好不厉害,不卑不亢之中说明了这其中有人插入挑拨,无奈丹阳子却不作如是之想。他把那弟子丧命情形前后仔细想了一遍,觉得没有值得怀疑之处,地上那柄武当派的剑子发明是少林门人出手交出,贫道立刻掉头就走。” 无眉禅师正在暗赞纠髯师弟解释得妙,却听丹阳子如此一说,便也冷冷地答道: “少林寺并无杀人凶手在内,道长要索凶手,只管到别处去索吧!” 这句话说得不响,却是全寺僧众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少林和尚各各心中豪气齐飞,暗暗叫好。 丹阳子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 “那么咱们来搜一搜。” 一股怒火从无眉禅师心底直升上来,他强自使声高平和地答道: “道长无理,老衲难以接受。” 丹阳子怒道: “杀人偿命,无眉大师你包庇凶手,只怕少林百年大业就要断送在你手中。” 无眉禅师一字一字地道: “道长请便。” 丹阳子回首向三个弟子道: “咱们就进去看看。” 他说得好不轻松自在,每个字却如刺刀般刺在无眉禅师的心房,他以颤抖的声音道:“丹阳子,你不要后悔。” 他袍袖一挥,十八少林弟子走到了护门神前。 丹阳子退了一步,也一挥手…… 武当三剑齐步向前猛跨一步,麦任侠反手拔出长剑,喝声: “众位大师请了……” 他剑出如风,一转身间,已换了五招,快捷之处,直如惊鸿一瞥。岂料他对手的和尚竟也以五种不同的绝招还攻回来,他吃了一惊,剑身一挑,退跨半步,定目一看,正是心如和尚。 霎时,十八罗汉阵推动开来,武当三剑联手之下,威力大得惊人,只见罗汉阵中三道剑光如飞虹一般此起彼落,其快无比。 罗汉阵推行缓慢,看似迟笨,实则在心如指挥之下,稳健之极,武当三剑虽然剑招精妙,内力如山,却是一点上风也不曾占着。 玉真子功力深厚,他一剑挥出,低声道: “麦三弟,擒贼擒王。” 他一剑向左刺出,三剑中的第二位白谷子不伍不感飞起向右一剑,青峰真人麦任侠把握着这个机会专向心如和尚攻出七剑。 麦任侠全力以赴,七剑如连环之锁一气呵成,心如和尚引动阵圈向左一偏,单掌禀敌,守了七招,一丝破绽全无。 纠髯大师目击心如出招,攻守之间全是一派大宗师的风范,他不禁掀髯大笑道: “少林有后矣!” 罗汉阵翻转到第十阵上,武当三剑那罕见的骇人攻势已被阻止住了,心如和尚身飞如蝶,引带着这奇绝古阵易守为攻。 蓦地里,无眉和尚大喝一声: “停——” 十八罗汉训练有素,只闻风声呜然一响,十八人全停住了 手,却把武当三剑围在生死两门之间。 无眉和尚朗声道: “武当三侠神功神剑,武林人誉为当今武要可流砥柱,今日 老衲有心目睹,真叹为观止笑,只是咱们以十八人敌三人,胜之 不武……” 丹阳子道: “胜败未分,何言胜之不武?” 无眉禅师道: “武当三侠虽则神功盖民骇俗,贫僧以为再五十招内,三剑中至少其一要伤在罗汉阵下。” 丹阳子黑然不语,他如何看不出来,武当三剑目下虽然毫无败象,但是在禅师之言确是至理,只因罗汉阵中“天尊”位上那小和尚太过厉害了。 他冷笑了一声道: “大师之言不错,即使贫道三个不成材的徒弟被困在罗汉阵中,贫道单人匹马,还是得要试试的。” 十余年前丹阳子大闹少林寺之时,即是单人匹马直闯藏经阁重地,是以丹阳子故意加重那“单人匹马”四个字的语气,豪气毕露。 无眉禅师知道紧要关头已到,丹阳子就要亲自动手了,他有些紧张地一挥手,一个弟子捧着雪亮的方便铲递到他的手中。 对着这名排天下第一的高手,无眉和尚毕竟有些心寒,他想起当年他守在藏经阁前的一场拼斗,在丹阳子七十二路九宫神行剑法下,他只堪堪支撑到第九十五招。这是他平生惟一的遗憾,想不到十多年后,他们两人终于再度兵戎相见。 这时,纠髯大师跨前一步,他转身低声道: “宁可先教小弟碎尸万段,也不能教掌门人失了威风。” 无眉禅师知道他是请求先出手一战的意思,他考虑了半晌,终于点头道: “好,髯师弟……冰雪三式。” 他痛苦地说完这几个字,仰天默默道: “大师兄,你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长笑,无眉禅师的身旁多了一位白髯飘飘的老和尚。 无眉大师惊喜交呈,颤声道: “大师兄,你……” 那老和尚已仰天狂笑道: “好,丹阳老道,这一天总算到了,老衲劝你赶快带了徒儿回武当去吧,否则的话……” 他说到这里,猛可一停,方才道: “否则老衲可要东施效颦来一次大闹纯阳观了。” 丹阳子心中暗惊,冷然打量这老和尚,他心中已知这就是那传说中放荡不羁的少林掌风的师兄了。 老和尚的笑声轰隆轰隆地仍在回响不绝,丹阳子道: “大师待要怎的?” 老和尚狂态毕露,一字一字地道: “老衲先试试你能否接下老衲一百招?” 这句话正是当年丹阳子狂笑着对无眉大师所说的,少林寺的和尚听了无一不心花怒放,血液沸腾。 丹阳子冷静地道:“好,贫道就试试!” 他一错掌,站在原地不动,已如一阵旋风般发出十掌! 这十掌每招精妙奥奇,掌力雄伟,誉为天下第一高手,委实不以为过。 老和尚双袖翻飞,见招拆招,破招反击,全是千古佳作。 这老和尚平时动手出招全是些奇奇怪怪的招式,这时却规规矩矩全是正宗的少林长拳。少林弟子何止数百,对这几招个个烂熟于胸,但是到今天才算看懂了祖师爷创这套拳法的心血所聚处,不由个个感愧交作。 丹阳子一分掌,又是数掌拍出,到最后一掌时,和老和尚碰了一记,他一卷袖,退了一步,仰天长笑道: “敢情贫道还没猜错,你这老和尚神出鬼没,名头夹在咱们道僧王后中间都已混了几十年啦,咱们却连面都没见过,哈哈哈哈,果真是你!” 老和尚道: “只是老衲对于那些好事的武林中人甚是不服。他们连老衲的面都未见过,怎么便定知你老道要强些?硬要把老衲排名在你之下?真是荒唐!” 丹阳子道: “大师你说得有理——” 老和尚道: “不过今日以后,人们便知道谁强谁弱了。” 丹阳子豪气大发,朗声道: “不错——和尚接招!” 他一掌推出,老和尚举掌便架,丹阳子一触即收。他心知今日碰上了平生未遇的第一强敌,只见他长啸一声,施出了盖世神功,全力以赴! 老和尚哈哈长笑,双掌上达摩神功贯注,六分发四分收,发劲与回劲之间发出呜呜怪啸。 这当今两大奇人的拼斗已骤入白热化,其中任何一个举手投足都足为开后世之典范。少林僧人数百人就没有一人知道名排“道僧王后”第二位的奇人便是他们寺中的老和尚,这一下惊骇之中,夹着无限的狂喜。 然而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招式拼斗立刻便成过去,只听得轰然一声闷震,丹阳子和老和尚四掌相对,已成了硬拼内力的僵局。 现在,除非他们现时收招,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终止这一场决斗了——直到其中之一被震伤当场! 气氛立刻紧张起来,无眉禅师手中的方便铲撑在地上,渐渐已经入地半尺!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丹阳子与老和尚仍然纹风不动 蓦然,一声长啸,一个宏亮铿锵的声音传来: “丹阳子,老夫助你一臂之力吧!” 只见红云骤起,骇然出现了三心红王! 他比闪电还快地直飞而下,举掌便向老和尚的背心拍去,只要他掌心一翻,天下四大高手便只剩三人了! 无眉禅师与纠髯大师现时大吼一声: “看打!” 冰雪掌力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扫向红王,无眉禅师手中的方便铲化作一道白光直飞过来。三心红王人在空中,一脚踢在铲柄上,那巨铲受了两股内家真力一击,施转着直飞出二十丈外,好不骇人! 那髯大师全力所发的冰雪掌力直扑三心红王,三心红王若要避掌,必先落地.只要你一落地,无眉禅师便可上前缠住他了。 只是他们忘了眼前敌人乃是三心红王,红王大笑道: “谢大师掌力!” 他长吸一口真气,一斜身躯,借着那冰雪掌力一推,一掌拍向老和尚之背背! “移花接木”正是三心红王的独门绝技,纠髯大师等于反助了他一掌之力.三心红王踢铲借力只是一瞬间事,速度分毫未受影响,真乃绝顶的上乘身手! 所有的人都惊哧得大叫起来,老和尚虽然背对着,但蛤也从风声上感觉得清清楚楚,只是他却丝无法防禀闪避,只急得他满头豆大的汗珠。丹阳子面对着三心红王,他心焦急不在老和尚之下,双目中射出怒火,心中暗暗道: “只要你这一掌打下来,姓朱的,从此咱们不共戴天!”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三心红王闷哼了一声,他施出全身功力硬生生地将全身力道收回来,唰的一声落在地上,连退三步 只见五步之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人,身高体阔气度威猛,静立在那里,左掌上光秃秃的,仅有一只拇指竖立着,指尖上冒出丝丝白烟。 三心红王双目射出阴森森的光芒,狠声道: “何克心!你是不想活了么?” 何克心冷冷地道: “红王,你若是不怕的话.就试试吧!” 那边轰然一响,丹阳子与老和尚同时收掌,分了开来。 何克心转首对丹阳子道: “道长,你可被人骗了——” 丹阳子惊诧地瞪着何克心,何克心道: “我跟在三心红王那两个徒儿身后,总算听出个真相,那个独眼的家伙乘贵派弟子被点穴道昏迷之中下了毒手——” 丹阳子如雷轰顶,当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到三心红王还故意留下一个不杀,便是骗自己中计,不禁怒火填鹰地向三心红王望去。 三心红玉盘算了一下,方圆十丈之内,竟站着三个不在他之下的敌手,红王一生不吃人亏,他大笑一声,拔身便去。 何克心怒吼一声: “姓朱的,等我何克心一步!” 也如脱弦之箭紧追而上,无眉和尚叫了声: “何施主……”已自不及。 场中顿时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听得见,整个少林寺数百和尚眼睁睁地望着这位武当掌教,看他如何善后。 在这情形下,丹阳子不交待一句是不行的了,少林僧人也知道,要叫这位性烈如火的道长当众认错,真比登天还难,但是此刻他若不作个交待,无眉方丈如何下得了台?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静极了。 终于丹阳子开了口,他朗声地道: “老和尚神功盖世,贫道输了!” 这时,日已当空。 第二十二章 南海仙居 在这时候,立青正以全速赶着往少林奔。一路上江湖人士纷纷传言武当丹阳子如何再闯少林,如何震怒。然而却没有人知道结果是怎样。 立青心中愈来愈急,翻过数重山脉,也不休息便一口气赴少林。 他行了半日,只见官道中尽是绿眼红毛的红湖汉子,他们一定都是来瞧这决定武林合命运的一战。 他想起老和尚神功盖世,可是丹阳子的功力更是深不可测,不禁为少林担忧不已。他愈走近少林寺,消息愈多。 这日黄昏已近少林,忽然从前程传来一个惊人消息,武当道长,独尊武林数十年丹阳真人,竟然匆匆下了少林,神色肃穆。少林寺却仍然宝相庄严,晨钟暮唱,毫无异样,显然的,武当丹阳真人吃了一次亏。 立青在酒肆中见那群江湖汉子唾为止喷的吹着,一个个比手划脚,似乎亲身目睹一般。他慢慢走了出来,抬起头来,这时候黄昏的落日正映在山顶上,余辉灿然,立青心中一阵激动,暗忖道: “少林寺是不会倒下的,那老和尚就是当今‘神州四奇’中的‘僧’啊!” 他犹自不放心,便起程上山,走到少林寺前,两个僧人阻住去路,委婉的告诉他少林这数日多事,希望信客等待数天再去。 立青见这两名僧人说话之间掩不住眼角溢欢,他心一放,心想心如一定没事,自己也不必破便进去犯了别人山规,便漫步往后山走去。 他一路行走,只觉后山地势甚是幽静险陡,他心念一动,寻到一个山洞,暗忖: “这里无人来到,我干粮带得又多,何不在此等上数天,好好将“昆仑秘笈”练练再上少林找心如去。” 他主意一定,便在山洞中照着秘笈上册练了起来,那秘笈是可兰替他翻译,立青读起来,只觉文字优美,气势磅礴,心中对可兰大为佩服。 他自从受老和尚及何克心内功传授,体内功力已然甚是深沉,再将这武林至宝秘笈一参照,大收取长补短之功,老和尚、何克心一刚一柔的内功,已然揉为一体,遍布体内了。 他练了数日,只觉大有进境,心中终对心如放心不下,这日又往前山走去,忽见两个汉子匆匆忙忙也向山前赶去,那道路本窄,立青和那两人几乎相撞。那两人身手大是捷健,一闪身便错过,立青心中一惊,暗叫道: “飞狐、司空凡!” 他见两人行踪匆匆,不禁犯了疑,暗暗跟随在后,走到一处荒僻之处,飞狐忽然头一转一掌劈来,立青闪身不及,硬生生接了一掌转身就跑。 飞狐竟不追赶,只怪叫道: “好小子算你命大,老子有要事,放你一遭。” 他虽口出狂言,可是心中大为惊异,这小子才数月不见,功力竟然精进如此。 远远听见司空凡阴xx道: “云兄毙了他,免得日后多事。” 云焕和沉吟一会儿道: “钦命难遐,此时不可耽搁,司空老儿,咱们快赶去,迟了只怕不便。” 两人一吹一唱,似乎立青命运已经决定在他俩人之手中,立青大怒停身,飞狐和司空凡已纵身而走。 立青心想这两人不知又是什么天大事,连自己这钦命犯人都放过了,他心中大疑,便跟踪下去。他这次乖巧不少,远远盯在后面,两人想是有大事,是以并未发觉。 一路上只见飞狐及司空凡与官府中人交往频繁,而且愈走愈远,这日竟已走到江苏境内一处靠海小城。 立青见那两人直接走入衙门,心想晚上再来探听,便走到城外海边瞧瞧。 那海岸却是岩壁绝崖,久被风水所蚀,岩石真是千古万怪,而且岩洞曲折,气势甚是雄伟。他爬上崖壁,望着大海,正在领略景色,忽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无影、百令,那大内几个点子到那里去了?” 立青也正是追踪这几个,连忙侧耳倾听,心中却大为奇怪,原来这三心红王也要追云焕和他们,不知为了何事。 □□□ 冯百令上次被金发岛主毒倒,此时想已痊愈,只听他狂妄地道: “师父,这些许小事,何劳您老人家亲自出马,徒儿和大师兄便足够应付了。” 三心红王冷冷一笑道: “百令,你未必就胜得了那只点苍狐。无影,只要瞧上了那几个点子,统给我盯牢。” 高无影答道:“徒儿遵命。” 三心红王自言自语道: “朱棣也欺人太甚,皇侄既已让位逃禅,他还要苦苦相逼,非置之于死不可。我朱某发誓不管朱家之事,这赶尽杀绝之举,倒是看不过眼。” 他仰首望天,天上乌云四合,海风狂啸,这是六月里难见的坏天气。 立青躲在顺风下的岩壁缝中,是以句句听清,他大吃一惊,心中暗忖道: “朱棣,朱棣不是当今天子么,三心红王……三心红王难道 也是皇亲?” 三心红王挥手对两人道: “你俩分途去追,应付不了时,为师自然前来帮忙。” 这滨海的绝崖怪石磷磷,立青藏身在一岩洞中,只听见海涛如雷。过了很久,他估量两人已然走远,这才探头出来。 才一露头,不想三心红王正在眼前,他知形迹已露,只有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原来三心红王正准备下崖而走,恰巧撞着立青,三心红王哼了一声道: “小子!你原来在卧底啦!快快自刎,免得我红王动手麻烦。” 立青心知逃不走,当下昂然道: “在下在此歇歇,无意偷听红王秘密。” 他虽强持镇静,可是想起三心红王的武功,不禁声音发颤,三心红王冷冷道: “那么你听去了!” 立青心知撒谎求饶均无用处,胆气一壮,抗声道: “是又如何?” 三心红王仰天一阵长笑道: “好勇气,好胆量!数十年来从无人敢向老夫如此说话。小子!你是不愿自己下手了,老夫成全你就是!” 立青看看四边形势,前面就是茫茫大海,立身之处也不过丈余方圆,绝无后路可逃,当下一凝神调气,准备接三心红王招式。 三心红王道: “小子!如果老夫一掌不能毙了你,就放你走路如何?” 立青嗔目不答,三心红王道: “小子接招!” 他一掌平推而来,立青往旁边一闪,那红王掌影飘忽,直跟而上,立青闪闪躲躲,却是躲将不掉,只觉三心红王那右掌似乎老罩着他面门,他数闪之下,已经被逼至崖壁之前,再无后路可退。 立青见红王一招才施一半,自己便走投无路,当下激起少年人奋勇天性,清叱一声,也是一掌推出。 两掌一交,红王暗暗冷笑,他力道渐加,将要震碎立青心肺。 立青只觉对方力道愈来愈猛,自己真力也被逼得发不出来,他知已临绝路.正待奋起全力一拼,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那昆仑秘笈中册上所载借物卸力的心法,字字浮在眼前。 他此念一起,仿佛漆黑夜中忽见引路明灯,当下精神大振,真气一吞一吐,已然施出这上乘佛门内功。 三心红王只觉手上一松,力道似乎投入大海之中,不见踪迹,他乃是武学大师,当下立即明白,正神一看,立青脚下硬如金铁的沙岩,已然裂成数块。 三心红王蓦地一吸劲道,掌势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子。立青万料不到对方突然卸力,一个踉跄前扑了三步,已是接近崖边。 立青下盘运劲,硬生生打了三个转,这下稳住身形,瞧着下面茫茫大海,白浪滔天,真是心惊不已。 三心红王右掌划满一圈,又复推出,他口中道: “小子,一招还未施完!” 这一击,三心红王动了真力,立青刚站稳了脚,一股骇人掌风直逼而来,他只觉口鼻皆窒,无法用力,脚下一空,身子如流星下坠,耳畔还听到那尖锐的掌风, 三心红王喃喃道: “借物卸力,借物卸力,这小子年纪轻轻,竟练得失传多年的上乘内力,此时如不除去,假以十年工夫,嘿嘿!那时可麻烦了。” 他抖抖衣袖,心中竟有点失落之感,要知习得上乘功夫固然极难,可是身怀绝技如三心红王者,要找一个衣钵传人却也是大大不易。 三心红王一生收徒三人,除了追魂钢羽外,大弟子二弟子都是上上之材,尤其大弟子高无影传了红王六七分功夫,可是资质与眼下这少年方立青比较起来,却是略逊一筹了。他此时亲手逼这少年投入万丈洪涛,倒真有点焚琴煮鹤之感。 □□□ 且说方立青跌身悬崖,却正好闪过了三心红王一击,那下坠之势极快,立青定神下瞧,只见波涛汹涌,白茫茫地一片。他此时明知死多生少,倒反镇定下来,正如日他和罗可兰在百花谷被群兽所围时的心情。 他长吸一口真气,略缓下坠之势,双臂一张,落入海中。 立青自幼习得水性,落水以后,紧闭一口气,努力向崖边划去,可是浪头实在太大,立青身子被浪花卷着,离岸愈来愈远。他虽识得水性,这海中却与江中溪水大为不同,待他再露头吸气时,那悬崖已远离视界,只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 立青还不死心,又用力划着,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暗,放目四周,除了滔滔白浪外,什么也瞧不见。立青只觉筋疲力竭,他内功精湛,换气虽感困难,一时倒也不致沉没淹溺。可是如果内力用尽,一定会被海浪吞噬。 狂风吹着,天气越来越坏,立青自觉生望渺茫,不禁叹了口气,海水便直灌进口,他喝了口海水.精神反倒振作起来,他心中忖道: “如能渡过今夜,明日说不定能遇上航海行船。” 他又抬头长吸一口气,忽见前面远处飘着一支巨木,立青大喜欲狂,连忙顺着波泅去,眼看便将追及,那巨木突受波浪一击,直了过来,立青闪躲不及,正好敲在他头上。 立青只觉眼前金花直冒,一口真气将散,身子便往下沉,在这生死关头,他本能五指一伸,向巨木抓去。 这是他全身功力所聚,嗤的一声,五指深深扣人那巨木之内,左手五指也跟着扣住,立青这时全身一松,随着巨木飘浮。他与汹涛骇浪搏斗了几个时辰,又受巨木一击,此时感到百骇皆散,半点气力也运不出。 过了许久,天气已是昏暗,立青觉得精力恢复一些,便用劲翻坐上巨木,挟着巨木,那木杆又粗又长,倒有合抱之粗,上面漆得美观,原来是一根船上的主桅,想是船倾桅折,立青瞧着适才自己十指抓木之处,竟然深入寸余,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暗忖: “我功力精进如此,那昆仑秘笈当真是武林至宝。” 可是一想一自己生死未卜,不禁苦笑道: “可是这又用什么用?任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啊!” 命运,在这黑漆漆的汪洋中,人人只有相信命运,屈服于命运,立青暗忖道: “当我流浪天涯,父亲音讯不明时,命运一直眷顾于我。当我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我一切都很顺手,可是当我得到很多……很多的时候,却……唉!” 立青虽则坐在巨木,可以随波上下,但身子多半时候都在水中,他全身湿淋淋的。乘着浪头一高,连忙换一口气。 这时海上寒意渐浓,天上乌云片片,无月无星,立青也不知自己飘到了何处,心中只望着黑夜快过,明日或能遇救。 这一晚似乎特别长,立青冻得发颤,他运功驱寒,可是海水如冰,不停击在他身上,有几次他一失神,险些被波浪冲开。 他不休不眠和巨浪抗拒,已是筋疲力竭,眼前天色仍无明意,他几乎想就此顺波而去,可是老父的音容萦绕眼前,可兰的叮咛犹在耳旁,就评这个,青春的生命活力,而这青年的体内,发挥到极至。 好容易天边透明,风浪也小了些,立青吁了口气,只觉饥饿难当,他心中默默的盘算:“这茫茫大海,一时那近得岸,就是不被淹死,吃的喝的那里去寻?” 他想来麦任侠毫无头绪,海洋气候变化极快,一日一夜狂风,此时云破天青,天色越亮,风浪越小,立青这才能躺在巨木休息,他一夜未曾阖眼,心中又想不出妥当计较头昏昏的竟然睡着。 待他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这风云一过,六月炎日当空,晴空一碧,并无半点浮云,立青身上衣服刚一晒干,又被汗水透湿。 他口渴如焚,头也因饥饿而微微发昏,正在无计可施,忽然身旁一大群鱼游过,立青灵机一动,挥掌隔空击去,掌风至处,激起一柱浪花。 过了一会儿,水面上浮起十数条三尺长短大鱼,立青用秦琪送的金色小剑刺起数条,忽然想到无火可取,他平时虽然吃得简单,可是这生食鱼鲜,却是未曾领教过,心中好生为难。 他将大鱼放在巨木这前,心想除蛎到了无可忍耐之时,绝不能如野人般茹毛饮血。他闲着无事,忽然想起杯中所藏昆仑秘笈,不知失落没有,连忙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油纸包,那油纸早已被水浸得腐碎,可是那两册秘笈,书皮黑黝黝的非皮非纸,不知是何物制成,竟然有避水功效,完美无损。 立青一喜,转念忖道: “江湖上人为这秘笈真是如痴如醉,舍生拼命夺取,甚至父子成仇,同门操戈,可是昨夜里,我只顾在浪中求生,根本连这本书都没有想到。唉!那些江湖上人也太可怜太可笑了,这身外之物,虽是至宝,可是命都保不得,要了却又有何用?” 他漫无目的又翻开夹在书中可兰替他翻译的经文,一页页看去。上次他在少林山上,只练完了这昆仑秘笈上册,已是功力大进,这时又看中册,他功力既进,悟力也跟着增进不少,只觉头头是道,喜不自胜,饥饿也忘了。 他边看边吃,可惜这巨木之上不能施展练习,他忘形之下,右手小剑割下一块鱼肉,往口中便送,只觉一股甜鲜,那生鱼肉又细又嫩,竟是十分美味可口。 立青一块块割着往口中送,当他看完一章,那大鱼已被吃了一边。 立青收书一瞧,心中也不禁失笑不已,自己当真成野人,这鲜鱼生津,解了炎渴,立青精神一振,了解远方,心胸一阔。 过了数日,海上都是波澜不惊,立青白天猎食生针,观看昆 仑秘笈,夜里观星望月,略知方位。 这巨木愈飘愈南,天气也是愈热,立青一张白白的俊脸,吃 这风吹日晒,早已变得又红又瘦。 □□□ 立青在海上飘了八、九天,海上这股洋流不断将立青带离中国,一路上并未碰到一条海船。这天早上一醒,忽见天空飞来大群海鸥,立青心中暗忖: “这海岛所至之处必近岸边。” 他站起身四下观望,果然远远之处,模模糊糊有一大块黑影,立青心中大喜心知已近陆地。这海上飘零生活使立青变为野人一般,身上又脏又臭,每天只赖一些鱼从知汁解渴,身体枯槁,形容憔悴。 到了中午,眼前黑影渐渐清晰,只见一片青翠。立青心中一阵清凉,他每天所见均是一片灰白色,毫无生气,这时斗然再见绿色植物。只见生意盎然,无限亲切。 立青待那大木飘近,迫不及待的一跃而上岛屿,他沿站树丛往岛里走去,忽闻流水潺潺,立青但觉如仙乐一般好听,当下寻声追索,原来一条小溪流过林中。 立青见那溪水清澈见底,真是大喜欲狂,也不管一切,先俯身伸头喝了个够,那水清冽异常,立青把头泡在水中,竟是舍不得离开。 他喝够了水,站起来满怀欣喜的长吁一口气,只见水面上一个长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影子,他虽不注重修饰,可是看着身上,实在不成个样子,心想眼下这荒岛无人,何不痛痛快快洗个澡? 他又在周围察看了一下,的确四下无人,这才脱了衣服,泡在溪中好生自在。 他浴罢又仔细将外袍洗干净,这袍子还是可兰替他所缝,他甚是爱惜,从那密密整整针眼中,他似乎又瞧到了可兰的羞涩神情。、_ 立青将袍子挂在树桠上,他乘势跃在树梢,了望远方,只见这岛上丘陵起伏,全是茂密林子,挡住他视界上不能远望。 立青无奈,他跳下树,漫步往林内走,想要打些野味充饥。他飘流海上差不多十天,生鱼已吃得倒了胃口,呕心不已,这时脚踏陆地,心想陆上林里一定有野生动物,而且遍地干枝枯叶,只须寻得一块火石,便可取火熟食一顿。 他打着如意算盘,走了半天,却未发现一只野兽,忽闻前面一阵伐木之声,立青心中一惊,暗忖:“这岛上原来有人!” 那伐木之声忽止,一个清脆的声音道: “小珠,再过两天这大木便可砍倒了,小小姐一天到晚只会嚷,哼!去年替她作的小船儿,她又嫌旧不爱了。这热的天气,她自己不是睡在水洞中凉快,就是在桃林中玩耍,我们却没命加工,这种小姐真比公主还娇,还要难以侍候些。” 说话的口声是个女子,想是疲乏不堪,是以娇喘着埋怨。 那被唤作小珠的道: “小采姐,你别尽说小小坏话,她待咱们的好处你都忘了不成?” 那小采隔了半晌道: “谁忘了啊!小珠,咱们小小姐人虽年幼,长得可美极了!再过几年,一定将二小姐比下去了,小珠,我活了这么大可没看到像她这么大方的女孩子。” 小珠道: “好了!好了!你这人真是的,你到底活了多大?开口闭口就是什么我活到现在,刚刚还埋怨她,现在怎么又称赞起来,小采姐,那串明珠小小姐又送你了么?” 她虽称另一女子为小采姐,可是言谈之间比起小采老练得多,那小采道: “小珠,又被你猜中了,那珠子我只说了一句真好看,小小姐便送给我。我们小小姐心是真好,就是脾气太大了,如果像小二姐那样,不知又有多好哩!” 小珠道: “你这人真是不知足,如果她真像二小姐那样,一天到晚也不跟我们说上两句话儿,虽然是好脾气,你小采姐一定又要说她怪气了。小采姐!咱们再来砍几斧头,等这磊树倒了,请巧姐替她制一条划舟,她一高兴,说不定又送给你什么宝贝儿。” 隔了一会儿,伐木之声又起,立青心中怪道: “这两个女子满口江南口音,这岛人竟是江南人氏不成?” 那两个女子又砍了一阵,双双收斧休息了一会儿,竟往立青这边走来,立青本将上前问讯,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衣冠不整,怎能在这陌生女子面前失礼,连忙运起螭虎功,贴在一棵树上。 立青注视那两个女子去路,直到两人消失在丘陵另一面,他才下树跑到挂衣的村边,取下半干的袍子,穿在身上。 立青走过那两个女子砍伐的树边,只见那树粗可数人合抱,四周砍痕甚深,确是将要被砍倒,立青心念一动,这六月天气炙热如火,那两个女子能将这粗大树砍成这个样子,已是在不容易,自己何不助她们一臂之力? 他吸了口真气,力贯双臂,轻轻拍了三掌“波!波!波!”三声,那树干却是毫不震抖,连枝叶也不见震动,立青轻轻吁口气暗忖道: “我功力又有精进,现在这棵大树砍痕之处只有一丝相连,只须略一挥斧,便可砍倒,明日那两个女子定然以为是天助她们。” 他是少年心性,做完这事颇觉得意,其实立青这种内力收发之间,已具一流高手的实力,如果有武林中人在旁,一定会惊讶不能置信。 老和尚传他内功时,曾言立青要追上心如,非得三年不如,然而立青运逢奇缘,又传到了何克心独家内功,他熟练昆仑秘笈后,竟将两种上乘内家功夫融合,长短取舍得心应手,半年时间,如论内功造诣,已可列身江湖一流。这昆仑秘笈,无怪乎江湖之人舍生拼命,也必夺为己有了。 立青漫步走去,不一会儿翻过丘陵,前面是一片密密茂茂的桃林,每棵树上都结实累累,果子又红又黄,实在惹人垂涎。立青心想,这盛夏之际,如能吃上几个桃子,定然清冽解暑,脚步不由放快。 □□□ 才一走进桃林,只觉阵阵果香袭来,使人心旷神怡。他四下一看,每株桃树都是一般高矮,显然是经过人工多年培栽了,他伸手摘下两个桃子吃了,那桃子入口即化为一泡蜜汗,香甜四溢。 立青已暗忖自己飘到这岛上来,既然这岛上有人,何不去拜望主人,向他求助弄条船回中原去。 他主意既定,继续前行,走了很久。却未走出桃林,他适才在丘陵上张望,这片林子虽大,也不过占地数里方贺,自己走了这半天,应该早已走完,他一定神,回头看看后面,只见桃树行间有无数条小径,都是一模一样,竟然分不出那条是来路。 立青心中一凛,暗暗叫苦不正,他和可兰相处,对于阵法方面的知识听了不少,只怪上自己粗心大意,竟然陷入阵中毫不自觉,这桃林井井有条,分明就是别人摆下的阵式。 立青知道愈前进陷入愈深,他想如果兰妹在旁,这区区桃林又焉能奈我何?他试着在四周走了数次,只见景色一般,毫无办法分辨,正焦急间,忽然右边一声幽然长叹,一个女声吟着词道: “将我心换你心,乃知相忆深。” 那声音充满了情感,反覆吟着这两句,似乎已经深深沉入这词中意境,立青听到那声音,真是惊愕无比,半晌才定神忖道: “我怕是想兰妹来解围想得昏了头,兰妹远在雁荡千里迢迢,怎会在这海外岛中,唉!天下竟有声音如此相似之人。” 那女声又低低的念着: “此刻正是别君时,回首处,泪眼迷离,白云苍苍,只影谁问去,只影谁顺去。” 她每念一唏,立青心中便是一跳,忽听到另一个女子声音道: “兰儿!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瞧你又是叹气,又是流泪,小乖女又惹了你么?” 立青心中大震: “这女子也叫兰儿,世上难道有这等凑巧之事,怎么这另一个声音我也很是熟悉?” 兰儿啊了一声,像是甚为惊慌,她埋怨道: “师父,你这样一声不响的偷偷躲在人家后面,总有一天都会被你哧掉的!” 那被叫做师父的女子道: “傻丫头!师父站在你后面好久了,你竟然浑然不觉,你夫练到哪里去了?” 兰儿撒娇道; “师父你轻身功夫多高明哟!我这笨徒弟怎能发觉?” 她声音就和罗可兰一模一样,立青闻声而不能见人,心中是一千个不相信可兰会到这岛上来。 兰儿的师父和蔼地道: “别往师父头上戴高帽,兰儿,说真的,又有什么事不顺了?一个人又叹又哭,你把心事说给师父听听,师父虽然不多个人出点主意也不错啊!” 兰儿道: “师父您别乱猜,兰儿有什么心事?” 兰儿师父道: “上次师父回来,就发觉了你性子改变,本来你虽不喜欢话,可是笑的时候却很开心,可是最近你笑的时候脸上带了郁,一个人一坐呆呆的就是半天,你道师父不知么?师父偷偷到她几次了。” 那兰儿想是对师父的关切很是感动,她带着哭音道: “师父,兰儿没有心事,就……就有……您也不知道的。” 兰儿的师父轻轻一笑,她逼出徒儿口气,想必得意,她道: “师父怎么会不知道,你写的字我都瞧见了,兰……兰儿……你怎么啦?唉!别害羞,只有师父知道啦!? 兰儿似乎羞不可仰,她师父柔声道: “这有什么要紧,兰儿!师父喜欢还来不及哩!啧啧!这样像花朵般的姑娘,何方少年,消得如此福级?” 兰儿沉吟半晌道: “师父既然知道了,绝不要告诉别人,连小师妹也不准告诉。” 她师父笑道: “这个当然,可是你得把详情告诉师父。” 兰儿踌躇不语,她师父好像急不可待,连声催促道: “兰儿快讲啊!师父绝对替你保密。” 那语气就如逼一个相得的女伴,说出她的秘密一般,立青心中暗笑: “这一师一徒倒好像朋友一般,真是有趣得紧。” 兰儿道: “师父,那人对……兰儿很好,他萍水相逢,就……就处处护着我,后来……后来……他又在大师姐那里,帮我和……和百兽神王拼斗,舍命救我,他……他姓方……” 立青心中一嗡,几乎了起来,他喃喃道: “是兰妹,是兰妹,原来她本就在这海外,难怪她上次说住得很远。” 兰儿的师父道: “瞧你画得丰神朗朗,英风飒飒,那人一定是个使美少年啦,能被我兰儿看上的,一定错不了。” 立青只觉脸边一红,他本想叫唤可兰,可是转念一想,此时出声招呼,可兰一定羞涩不堪,兰儿道: “他……他……长得很是……很是好看,师父,您……您真的不能讲给别人听啦!? 她师父道: “好啦!好啦!兰儿,你一心一意念着那人,那人对你可好?他帮你忙,说不定是侠义心肠,扶弱锄强,如果这样,你就不必认真啦!” 她满怀欣喜,对于兰儿的选择甚是放心,故意出言逗着徒儿,兰儿道; “师父,您……您放心……他……他……” 她原想称赞心上人两句,可是羞涩不能出口,她师父笑道: “有些人外貌清秀忠厚,其实内心险诈,兰儿,那天把这人带给师父瞧瞧!” 兰儿低声道: “师父,他脾气很好,人也很聪明,他心里……心里很是……很是……喜欢我的。” 她师父流利地道: “脾气当然要好,不好那还成,谁敢欺侮我的徒儿,可要他好目的地的。” 立青听可兰没说他,心中不知有多得意,他想到自己上次没由来对可兰发牛脾,又觉得十分惭愧。 兰儿师父嗯了一声道:“兰儿,你师妹呢?” 兰儿道: “她跟吴女史读书练字去了。” 她师父奇道: “真是怪得紧,你们两个宝贝儿从中原回来,一个一天到晚长吁短叹,忽喜忽悲的和疯子一般,一个玩也不爱先玩了,成天竟然舞文弄墨起来,真是女大善变,做师父的也摸不清你们心中到底想些什么?” 兰儿道: “师妹今天早日还叫小珠他们砍木做般玩哩!这一阵想上无事可玩,便去吴女史那里,陪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啦!” 她师父道: “兰儿,你以前见过她去吴女史那儿念过书么,我一逼她,她就乱使性儿,所以到现在那几笔鬼功符的字,连我做师父的也瞧着不好意思,这回倒怪了,竟每天练起字来,管她怎样,总是天大好事!” 兰儿道: “师妹聪明得紧,只要她肯用心作一件事,一定比别人强些。” 她师父轻叹一口气,但是充满得意之情,她道: “这妮子学什么都是事半功倍,就是见异思迁,太不专心,为师迫得紧了,她又乱使气,真是没有办法。” 立青暗道: “天下那有怕小徒儿的师父?兰儿说过她师妹又娇又刁,连师父都惧她三分,这样看来,当真不假了。” 兰儿道: “师妹实在太聪明,什么都是一学便会,所以便不用专心了。” 她师父哼了一声道: “这也不见得,要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小妮子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为师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兰儿心中好笑道: “您怎舍得呢?背后说得好,等师妹一来,几声师父一叫撒个娇儿,又满口小乖女喊个不停了。” 她师父忽道: “你师妹身上的新衣服又是你替她作的,真是大方美丽,合身得像贴在身上一般,兰儿,你针线工夫真是了得,怕是针神转世的吧!” *** 立青看看身上的袍子,虽然已经破旧不堪,可是连缝之处依然平平整整,不见脱落,心中对可兰的手艺更是佩服不已。 兰儿不语,她师父又道: “谁要娶了我的兰儿,就算他福气儿大,这一生一世都能过着舒服的日子了。可是小乖女呢?谁要作了她的丈夫,那可倒楣了,她那脾气,别人这一生一世怎能受得了?” 她才一说完,忽然哗啦啦一阵暴响,从树后跳出一个气虎虎的俏秀女孩,她气忿忿地道: “师父,我脾气真……真……这么坏……哼,背后……背后……道人长短,师父你不是说最不好?” 她想是将师父骂她的话都听了个全,是以气愤填膺,立青虽看不着她,但从语气中已能感觉她愤怒程度。 兰儿忙道:“小师妹,师父说着玩儿的。” 她师父也陪笑道: “小乖女,你师姐的秘密不让别人听,你偏要躲着听,师父不好意思拆穿你,不这样你怎么会跑出来?” 兰儿师妹哦了一声,转嗔为喜道: “哦!原来师父是激我出来的,师父您帮师姐呀!师姐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 她出语如珠,又快又脆,一会儿跟师父说,一会儿又跟师姐说,她还带着三分嫩嫩童音,颇是悦耳,立青一震之下几乎失声,忖道: “这女子分明是秦琪,啊!对了,秦琪的师父不是无忧皇后么?难怪声音那以熟,啊!我竟飘到南海无忧王后的仙居来了,兰妹原来也是无忧皇后的徒儿,她师妹就秦琪!” 他恍然大悟,又待开口求助,又怕无忧皇后瞧不起,正待沉吟,兰儿沉声道: “小师妹,你心术不正,分明看到师父和师姐在此,还要鬼鬼崇崇偷听,师父不会背你偷传我武功啦!” 她师父无忧皇后见兰儿正言责骂秦琪,她平日甚难有机会教训这小徒儿,当下连忙附合道: “琪儿也太不应该了!” 秦琪哼了一声道: “我才不会偷听师姐秘密呢?我跑来看小珠她们树砍得怎样了,师姐好像什么了不得似的,一会哭一会儿笑,又和师父悄悄说话,我这才觉得奇怪,上来瞧瞧,哼,这种秘密有什么了不起?我可听得多了!” 她和师姐可兰抬杆,言语不假思索而出,她适才还说什么都没听见,这时愤怒之下等于已然承认偷听了个全。 可兰又羞又急,她平日就说不过秦琪,这时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 *** 无忧皇后见师姐妹斗气,她溺爱徒儿已久,知道此时随便帮谁都讨不了好,干脆袖手站在旁边,可兰隔了半天才恨恨道: “好,师妹,你以后别再跟我讲话,我不会理你。” 秦琪口中虽硬,心中却早已放软,她和这温柔师姐真是友爱无比,可兰又事事让她,是以总是任她占了上风,其实她心里对师姐的敬爱,比起师父并不稍逊。她见可兰气成这个样子,心中也很是害怕,可是一向娇纵已惯,竟然涎不下脸和师姐和好赔礼。 可兰站起身来,秦琪再也忍不住叫道:“二师姐,别走啊,你真不理琪妹了?” 无忧皇后也乘势助解道:“兰儿莫气苦,琪儿向你陪罪啦!” 可兰回身只见秦琪满面惶站在那里,一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茫然失神的样子。她心不禁一软,慢慢走了回来。 秦琪见师姐似怒非怒的看着她,心知师妹已经原谅自己,当下垂额道: “师姐别生气,是我……是我不……不对……” 她声音愈说愈低,可兰知这个盛气凌人的骄傲小姑娘赔礼,真是天大难事。她适才一怒之下,竟然说出绝裂之话,这时想起秦琪平日种种可爱之处,心中也很是惭愧不安。 立青吁了口气忖道: “秦琪虽是傲气,可是对她师姐还是一片爱心。” 无忧皇后见气氛太沉重,便笑问秦琪道: “小乖女,你说你见得多了,什么你见得多呀?” 秦琪不好意思,她向可兰瞧瞧,见可兰脸上并无怒意,她便缓缓说道: “师姐……师姐有了……意中人啦,师父是也不是?” 她怕又惹怒可兰,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着师姐,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就如作贼观风一般,来回轮转。 可兰见事已为她所知,瞒她不住,又见她那小模样,生像是个作错了事的顽皮女孩子,可兰忍不住笑意生颊,羞意大减。 秦琪可等精灵,当下见师姐已然坦然不怪自己,便催促师父无忧皇后道: “师父,是不是啊?” 第二十三章 敌乎友乎 无忧皇后微笑道: “偏你不妮子耳朵长,是又怎样?” 秦琪道: “那真好啊!这样师父可以放心让师姐遍游天下了,我想师姐的意中人一定是个很高……很好睦的青年,就像……就像 她一心讨好师姐,待要譬喻一些令兰师姐得意的话,忽然想起上次自己赠虎、赠剑的少年,和他脸上那生动优美的色彩,便接口道: “就像我一个朋友一样。” 无忧皇后打趣道: “小乖女也有男孩子朋友了,为师可真高兴,难怪连师父也爱理不理啦!” 她以为秦琪一定会嚷着不依,然而小秦琪却红着脸,凝望师父,一句话也说不出。 无忧皇后道: “琪儿怎么啦?你真有男孩朋友?” 秦琪正经的点点头,无忧皇后、可兰见她神色正经,分明不像玩笑,不禁愕然的对望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心中却乐了。 无忧皇后暗忖道: “我道这两个宝贝儿,最近怎么都变了性儿,一个才哄好,另一个又使性子,原来竟是如此。” 她当年容颜鼎盛之时,比起眼前这对玉雪可爱的女孩更是迷人,她少年时在情海中连经波折,对这少年男女相悦之情颇为了解,她暗暗道; “我真是老得糊涂了,琪儿这妮子,事事先人一步,抢占先机,就连这事也是一样。” 她笑眯眯对秦琪道: “小乖女,你上次回来说将大黑虎送给朋友了,我的令剑也送给朋友了,这位朋友可就是……” 秦琪点点头,立青听得不知是何滋味,想不到这秦琪竟也把自己当作心上之人。秦琪螓首低垂,她虽是开脱大方,但害羞乃是少女天性,可兰笑道: “哟!那黑虎平常连我都不让多骑,上次你说送给别人,我就心中犯疑,原来是这样的,那就难怪你了。” 秦琪反唇道: “我可没有和别人又是联袂而行;又是同生共死,真是一对……一对什么,我可说不上了。” 可兰知说她不过,便闭口不再说,无忧皇后笑容满面,似乎肩上松了数干斤重担似的,她心中暗暗道: “这两个妮子都长得懂事了,瞧她们那种又是欣喜,又是害羞的模样,卅年前……唉!自己不是也是一样的心情么?云儿遇人不淑,这两个妮子我可要好好注意了,唉!岁月催人……” 她不自觉地抚了一下鬓边白发,瞧着秦琪可兰低首一副小儿女羞态,只觉千思万潮,一齐涌上心头。 *** 秦琪悄悄站起来要走去看婢子小珠代伐的大树,无忧皇后忽道: “琪儿,你把最心爱的黑虎都赠给那人了,那人难道如此可靠的么?” 秦琪点点头道: “他是这世上最可靠的人。” 其实她和立青才见面数次,聊天也不过短短时间。可是她少女情怀初开,第一次见着立青便觉这少年可亲,后来又遇上几次,更觉立青洒脱好看,自己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她顺到南海,思想中更把立青美化成全是优点的完人了。 无忧皇后笑道:“那么兰儿的那人儿呢?” 可兰低声道:“我想他也是的。” 无忧皇后大笑道:“真是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笑声中无忧皇后忽然觉得凄凉起来,这两个徒儿都是从小跟着自己,尤其是秦琪小乖女,简直是自己哺育她长大成人,如今却将投入别人怀中,和自己渐渐远离。 笑声中,秦琪漫步往那棵大树走来,她离开了师父师姐,口中轻轻说道: “我就不信师姐的意中人比方大哥更好!” 笑声中,立青清晰的听见秦琪的脚步愈走愈近。他在极端的激动着,感激、惭愧,还有一丝得意的情感汹涌在他胸中,此刻苦是可兰秦琪叫他去投身枪林火窟之中,他也是心下坦然,毫无反顾的了。 脚步声愈来愈近,立青虽看不见秦琪,但知此时发声,秦琪定能查觉,可是他暗自压抑自己,心下喃喃道: “这两师姐妹对我都一般好,此时万万不能发声露面,一个不好,伤了她师姐妹之情,却是罪大恶极了。” 他眼见泰琪愈走愈近,却是不便发声求助。他得知秦琪和可兰了南海仙后的弟子,竟又同时喜欢自己,心中真是又惊又喜,又害怕为了自己,伤了这师妹的感情。正在犹豫不决,秦琪已渐走远,立青不由暗自叫苦,忖道: “这阵子多半是兰妹所布,她在百花谷不过略略几笔,粗枝大叶的插上几根竹子,便把不可一世的淮南子及金发岛主困住,目下这阵是她防别人偷入岛而设,定然精妙百倍,我又不能出口求救,这便如何是好?” 他沉吟半晌,秦琪又走了回来,她口中哼着小调,一跳一跃的在树梢上跃着,她走近立青被困的桃林旁,忽然欢叫一声,一个跟斗翻下树来。立青这才看清秦琪容貌,几月不见,秦琪仿佛又长高了些。 秦琪拍手自言自语道: “呀!我真笨,只知道造船在河中划,怎不造条大船,就像师父坐的那条一样,那我可就方便极了,想到中原去玩,只要叫小珠她们把帆扬起,便可乘风破浪而去,也不必央求师父借我船了。” 她想得甚是开心,笑眯眯的可爱极了,立青见她想得如意,也不由暗暗微笑,他怕被秦琪发觉,只得摒气凝神躲在树后。 秦琪仿佛想到什么,抬头望着北方天空,她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 “中原有什么好玩?我为什么这样想念呢?方……姓方的大哥哥,我很是想念你啊!” 她沉重的坐在草地上,神情之间已无半点孩子气,她想道: “我近来用心跟吴女史练字,她说我天分很高,只要下点功夫,定能写得一笔好字,方大哥不会再笑我了吧!” 这时天已向晚,微风吹起,夕阳余辉,秦琪拂了拂短发站起身来,轻轻的对着天空道: “我天天这样神魂颠倒的想着他,他也有一时半刻想念我吗?还有大黑虎不知怎样了,伯又被那精灵的小和尚骗去骑了也说不定。也真奇怪,那小和尚不知用何诡计手段,竟骗得大黑和他很是相得似的,我从前只怪时间过得快,每天都不够玩,怎么现在却过得这般慢?好像几年未见方大哥似的。” 桃林中,立青听得十分感动,秦琪叹了口气自言道: “我希望方大哥已经练好武功了,也希望他寻到了父亲,啊!不,只要他安全就好了,别的有什么重要?唉!中原我是该去一趟的了。” 立青胸口一热,再也忍不住,低声叫道:“秦姑娘……” *** 他本要说自己一切安好,可是想到自己背后偷听别人之言,心中惭愧,呐呐竟不能语。秦琪呆了一呆,走进桃林,睁着大大的秀目,一时之间,仿佛梦中初醒,她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方……怎么是你?” 立青惭愧地道: “我被人……被人打下悬崖,不意飘到姑娘所居岛上,又……又被这阵式困住。” 秦琪道: “方……方大哥,我带你出去,你来了多久?这阵是我师姐安排的,其中奥妙就连师父也不能完全了解,你被困住算不得什么?” 她见得立青,神情又轻俏明朗起来,一口气连比带划的说着,立青见她竟会替自己解窘,不由暗忖: “秦琪是长大懂事得多啦!” 立青道:“我本应拜见令师无忧皇后,只是有要事须办,秦姑娘,不知能否借在下小船一条?” 秦琪道:“方大哥!你好不容易飘泊来到这里,何必急于要走,休息几天可不是好,啊!对了,是谁把你打下海的?他见了我师父的令剑难道还敢下手么?” 立青道:“尊师今剑是何等威势,我岂能任意乱用?而且那打我的人大有来历。” 秦琪气虎虎道:“什么人这等大胆?方大哥你说来听听。” 立青道: “三心红王。 秦琪怒道: “三心红王他敢轻视师父,好,方大哥,等会我告诉师父去。他虽列名神州四奇,排名师父之前,可是只要师父一施出‘女娲揉石功’,他也难以抵敌!” 立青点头道: “令师功参穹,自是不惧三心红王这魔头,不过说句实话,这魔头功力也确惊人,秦姑娘,在下确有要事……” 秦琪忽插口道: “方大哥,此地离大陆最近之处也有几天航程,你在海上飘流,吃什么维持呀?” 立青道: “靠着生食鱼鲜渡日,如果再飘泊几天,只怕难以活命啦!” 秦琪眼珠一转道:“那么你要走也得先吃饱再说,咱们到师父宫中去。” 立青大急,忙道:“秦……琪妹,我……我不能见你师父。” 秦琪正在奇异,武林中人,能见着师父的是极大缘份,多少都能得到些好处,方大哥怎会不愿,忽听到立青喊自己琪妹,她一喜之下,脱口问道: “方大哥,你……你喊我什么?” 立青一怔,满面通红不知所措,秦琪虽然天真,可是到底是少女心性,她见立青满是惊惶失措之色,突然也感到甚是羞涩,抬不起头来。 两人默默相对,过了半晌,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 “小师妹,师父叫你回吃饭啦!” 秦琪喜道: “是二师姐叫我,方……方大哥,咱们一道去吃饭,我二师组烧的菜才叫好吃哩!” 立青心中大急,秦琪已叫道:“来了!来了!” 她瞧瞧立青,示意同去吃饭,立青道: “你,你快去师父那儿,我在这儿等你,千万别让你师父知道。” 秦琪心中奇怪,依她以前性子,老早就追问下去,可是她此刻见立青神色凝重,竟一反往常的性子,点点头,不再追问,她说: “方大哥,我知你有急事,等会我快快吃完饭,再带你去工船,我有好几条船就藏在前面河岸石缝中。” 她一向漫无心机,喜爱和厌恶之情极是尖锐,此时竟能重视别人的秘密,真是大大奇事了! 她说完便先带着立青跑出林子,再去见师父吃饭。立青呆呆站在那里,生像是失落了什么。 他沉吟片刻,心意一决,快快走向河边,沿岸而上,那河水清澈见底、水流缓缓游鱼可数,立青呆没心情欣赏。 他依秦琪所说向上走去,果然发现一座绝大石山立在岸边,石中有一大裂隙,深不见底。 立青连忙进了石隙,只见里面十分宽敞,布置得井井有条,地上平放着数条彩色鲜艳,油漆簇新的小船,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捕鱼工具,墙上还挂了许多肉脯之类干粮,想是秦琪常常出海捕鱼玩耍所准备的。 立青不再卿,他举起小船,取了木浆,运劲推下河中,正往下行出海离岛,忽然想到来时吃生鱼的滋味,这就又跳口岸上,将墙上所挂干粮取了一大袋。 他想起自己不告而别,又取了秦琪的东西,心中很感惭愧,取出化石丹将墙壁揉得软了,用手指只写了两句话,再也写不下去。 他长吁一口气,一纵上船,双浆划动着,河边两岸鲜花似锦,芳草如茵,不多时,前面水声隆隆,已然划进出海之处。 □□□ 且说秦琪满怀兴奋奔回家去吃饭,她想到立青潇洒风姿,朗朗神采,真是欣喜得紧,她很快的扒了几口饭,连菜也忘记吃,无忧皇后见这小乖儿面泛微工,娇美似花,一脸坐立不安模样,忍不住笑道: “小乖女,有什么事情这么急,你瞧你只顾扒饭,你二师姐特为你烧的栗子鸡连看也不看一眼。” 她对这个小徒儿脾气摸得可够透澈,心知秦琪一定有事,秦琪心中很想告诉师父自己的朋友来了,可是她瞧见二师姐笑口吟吟的凝注自己,忽然心中一惊,忖道: “难道二师姐已经看见他了?他说千万别让师父及二师姐知道,我怎么一会儿便忘了,瞧见了师父便忍不住要向她讲。” 秦琪连忙吃了两块鸡,小嘴塞得满满的,无忧皇后知她脾气,这小徒儿如果她不愿讲的,你愈是问她她愈不开口,如果你不理会,她倒往往忍不住说出,于是她笑吟吟地说道: “今晚兰儿琪儿陪我到山上去看涨潮,上次师父到中原去,闻说钱塘潮是天下一绝,而又恰逢着五址年一次的大涨,便顺道瞧了一下,其实比起咱们后岛上潮的气势还差了一筹,今儿是十五咱们师徒三人正好月下观潮,清闲半夜。” 可兰点头称好,她虽是高兴已极,仍是娴静温婉,秦琪却摇头道: “不行不行,我今晚有事.不能陪师父去看潮,明晚去还不是一样” 无忧皇后道: “小乖女,你不去也是一样,为师与你师姐去便是。” 她以为这一激,秦琪定然忍不住会生,说出不去原因,不意秦琪连声接口道: “是啊!师姐陪您去也是一样,免得我去了,师父又说我一会儿跳,一会儿叫,破坏了情景。 无优皇后只道秦琪生气,可是见她脸色甚佳,大是诚心的模样,心中汕奇怪,秦琪嚷着道: “师父!师姐!我得先走啦!” 她说完便走,跑得无影无踪,无忧皇后叹气道: “这孩子,又不知施什么诡计,玩什么花样。兰儿,你聪明才智绝不差于你师姐,要是若论机巧精灵,却是大不如她,为师也是不如,为师担忧的也是此点,就怕她将来反为聪明所,吃人大亏哩!” 可兰道: “琪妹天真善良,福缘又厚,她手段高明,怎会吃人之亏,师父你不瞧她患威并施,把小珠她们管得服服贴贴,从心底佩服于她。” 无忧皇后道: “她再强也只是个女孩子,唉!这个你不懂。” 这时明月初上,就像是从海中跳出来一般,无忧皇后沉缅往事,心中竟是久久不能平静—— 这名震寰宇的一代女子,在她失去的青春岁月里,她究竟又得到了什么呢? □□□ 就像卅年前的无忧皇后一样,秦琪是奔放的性子,她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可是当她兴冲冲地奔到林中,方大哥已经走了,连影子也不见了。 秦琪略一推算,立刻就向上游石山走去,待她走得近了,只见那石壁上刻着两行字:“原谅我,原谅我!” 秦琪伸手一摸,那石壁还有些软,她此时真是百感丛集,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她取出一剑,轻轻刮去了留下的字,心中暗忖道: “你为什么要我原谅呢?他又没作什么坏事,就算是对不住我,我难道会见怪么?” 她想了很久,仍是漫无头绪,忽然露机一动,忖道: “定是方大哥把黑虎走失了,是以不敌久留,怕我问起此事,所以要我原谅,真……真是傻……傻大哥,大黑虎走失又有什么关系?” 她却想到这不由开心了些,此刻她已忘却训练大黑虎所费的苦心。忽然一阵风起,天色一暗,平空起了一阵焦雷。秦琪看看天空,月色昏暗,她久居海中岛上,于对天气甚是熟悉,她心内暗道: “怎么前一刻好好的天气就变坏了‘师父看潮也别看啦!真是天有不测风,明儿准是大雾,哟!不好!方大哥航行海上,他对大海又不熟悉,如果遇着大雾,只怕多半会迷失方向,怎么办啊?” 她聪明绝顶,虽在焦急中头脑仍是清晰,她盘算了一下,喃喃道: “目下之计,只有乘他方去不远把他追回,只是大海茫茫,这黑暗之中去寻一叶扁舟,真是难得紧。” 她知愈快愈好,便也依立青的法子在石壁上留下了字,推一只小船顺流而下。 忽然之间,一阵密密水气拂过秦琪面上,她运浆如飞,待得行到海口,那海上已薄薄的起了一层白雾,秦琪心中大急,忖道: “这雾来得好快,瞧这白漫漫的样子,只怕三天之内也不会消失,但望能早点寻着方大哥才好。” 她望着船头的罗盘,对准了水流的方向,心中想道: “我每条小船都在罗盘,如果方大哥懂得用,把定一个方向,那么雾气消散以后,总可到达陆地。” 秦琪在海上划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只见白雾愈来愈密,渐渐地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海上波浪不兴,秦琪心中略安。黑夜里大海中,又无星辰月光,的确很是恐怖。秦琪虽然娇纵顽皮,胆子却是很小,左思右想,终于决定还是先回岛上再作计较。 □□□ 且说立青的小船一驶到海上,他连忙依天上星座对准方向。他自幼丧母,又无兄弟姐妹玩伴,无聊之际每每观星望月耍子,是以对于星辰方痊甚是熟悉。才行半个时辰,便遇上了这场大雾,但见星月失色,什么都看不见,立青无奈,也只好顺水而流。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立青坐在船中,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立青运起昆仑秘笈上所载调息内视之法,只觉精气内蕴,灵台清净,四周大千世界一切均无动于心,竟然忘了饥渴。 又过了很久,立青忽闻耳畔隆隆,他睁眼一看,已是云消雾散,艳阳普照,前面便是陆地,耳边原来竟是一群蚊蚋嗡嗡叫,立青心中大惊,忖道: “难道是我耳目失聪,怎么这蚊专用的如雷鸣?” 他一惊之下,小船砰然一声已经靠了岸,立青随手一挥,那群蚊蚋吃掌风一卷,纷纷坠入水中。蚊蚋体轻而小,最不受力,立青这一掌竟然将其击落,真是骇人之事,掌力之中已然有了最难练成的旋劲了。 立青自己也是一怔,万料不到功力又自大进,其实他在雾中已飘行了四日,但是他只觉弹指即过,精气反而更是旺盛。 立青天资聪敏,又连番奇遇,得到了武学上至尊的昆仑秘笈,他这数日不眠不休的运气,内功又进了一大步。 昆化秘笈乃是达摩祖师生平所学精华,昔年达摩祖师东来中士,一苇渡江,结芦少室山下,面壁十年,参透武学至深之理,闻蚁行若雷动,乃一跃而起,自知功行圆满,降魔大力修成。 此事原原本本栽在昆仑秘笈之上,并还说明修炼方法,立青年纪轻轻,能闻政呜若雷,虽然比起达摩祖师相去仍远,但已是令人不敢置信的异数了。 □□□ 立青一登陆地,只见前面不远炊烟袅袅,像是住了不少人家,他赶忙走了过去,果然是个小村落,只是村人穿着不伦不类,肤色又黄又黑。 那些村人看见立青,一围而上,连比带划的说个不停,立青却是一句不懂。 忽然人群中走来一个老年人,他面上皱纹重重,显然饱经风霜侵蚀,他排开众人走向立育,轻轻说道: “此地不便说话,晚上到村后等我。” 他说完又向那群人叽哩咕噜说了一大遍,众人这才带着愤怒的面色和他一起离去。 立青见他说得一口汉语,而且忧心似捣,当下也不及思索,便走出村子,寻了一棵又高又直的大树靠着坐下。 一睚在沉思所过,忽然头上风声一起,他反应何等灵敏,一按地已窜出老远,抬头一看,原来树端坐着两只猴子,冲着自己咧嘴而笑,还不停地将树上果实抛下,投掷立青。 立青暗暗好笑,心想人交到了霉运,就连猴子也要欺侮自己一下。其实这猴子是经人训练采摘果实,只是猴性顽劣,最喜欢与人玩笑,见立青一个人树下沉思,便作弄一番。 立青心知自己一定是到了海外番国,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他展开轻功悄悄走到村后,那老者已在等待,他见了立青从天而降,并不丝毫惊奇,只淡淡说道: “既是大明天子派来使者,怎不到京城里迎宾楼去。” 立有啊了一声,不懂他语中之意,那老者又道: “阁下光临小村,不知有何见教?” 立青见他脸色不善,心中暗暗奇怪,分明是他约自己来的,怎么反问自己,他当下道:“在下雾中迷途,飘流至贵地,其余一概不知。” 那老者脸色立雾道: “原来如此,适才冒犯之处,尚祈多多见谅。” 立青也谦逊了几句,那老者道: “阁下来得真正不巧,敝国君与明天子使者闹得不欢而散,决定明天在宫前比武,一决胜负。” 立青问道: “请教老丈,此地究属何国?老丈相貌非凡,想必非此地人士。” 老者叹息道: “此地为三佛齐国。老朽数十年前因台风飘至中国,承蒙贵国人士以礼相待,便在贵国经商,略有产业,乃返回家乡,心中却对贵国风土文化向往得很。这次,唉!眼看贵我两国便是兵戎相见,老夫真是焦急得紧。” 立青问道: “贵国国君定是对敝国使者有所不满了,是以迁怒敝国,适才村人见着在下,无不气愤填膺便是明证。” 老者道: “敝国君对上国大明朝也是向往不已,这次上国派使修好,敝国君欢喜都来不及,怎会不愿?坏就坏在贵国使者中有几名武士太自狂妄,伤了敝君自尊心,这才一怒之下,约定比武决生死。如是敝国武士胜了,贵国使者一律自刎;若是贵国胜了,敝君愿称臣上表,以事上朝。” 立青沉吟半晌道: “多谢老丈指教,请问这赴京城之路是如何走法?” 老者冷冷道: “阁下难道也要前去参加?” 立青沉声道: “国家大义,在下岂敢不理。” 老者一怔,立即伸指赞道: “阁下义气凛然,真不愧大国之民,倒是老朽失礼了,就从此路向东走,以阁下脚程,只需二个时辰便可到达京城城门,城外海边就泊着贵国使者船队。” 立青道了谢,连夜便赶往京城。他无意中得知这事,心中大震,他暗忖自己虽则不是宫廷大臣,但中原上国威风,如果坠在这海外番邦之国,何以能堪。是以急若星火,想快赶到京城,明日助明使一臂之力。 □□□ 立青马不停蹄的往东赶去,愈行愈是热闹,到了京城城门口,只见戒备森严,一队披甲带盔的武士不时来回巡逻。那城门外就是港口,停泊着无数巨船,船上灯火辉煌,笙歌不绝,笑语喧哗,似乎正在饮宴欢乐,立青心中一紧,暗自想道: “明使怎能如此托大,眼下一方是兢兢业业,如临大敌;一方却是饮酒作乐,漠不关心,胜入之数恐怕已定,明日之战,我只有尽力而为了。” 他见这个强烈对比,心下很是颓丧,海风起处,那港中巨舟旗帜飘扬,每艘船的大旗上都绣了个“郑”字。 立青看看自己这身打扮,如果冒然入城,定会被对方认作奸细,只好乘过城兵丁不注意时越墙而过,他隐身船边暗处,不停度量下手之下,在后舟群丝竹之声一断,一个清越的声音道: “本座奉天子钦命召服诸番,不查三佛齐区区番国竟敢抗上天威,本座誓灭此獠。明日之战,诸位大人切不可坠了本朝威风,今日之宴请从此止,待得生擒番五,再与诸位饮酒同庆。” 他一说完,各船中轰然呼好助威,响撤远近,声势颇为惊人,立青精神一振,那些大船突地灯火全灭,整个港口静悄悄的落叶可闻,只听见城门口众兵古盔甲振振发响。 立青忖道: “原来我朝使者能力极强,先前饮宴作乐,分明是骄敌之计,我几乎看走了眼。” 他暗自高兴不已,忽见领头大船上冒起三条黑影,疾若流星往城门左侧扑去。那三人好快身法,路径也颇熟悉,几个起落便跑近城下,领前一个伸手取出一支长爪,一振臂,钩在城墙旁树上,三人身形灵巧有如狸猫,一溜烟的鱼贯上了城头,消失在黑暗中。立青只觉那三人身形熟悉,心中暗想原来我方有此高手,难怪夷然不惧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郑”字旗帜在晚风中飘扬,发出噗噗之声,那旗中绣的双虎竟似跃跃欲动的模样,立青忽然感到自己身为上朝大国之民颇为骄傲,他吸了口气,压住激奋之情,也依样闪到城边。 那城墙高逾五丈,立青早就想好入城之计,取出化石丹跃身而起,将离地三大之处挖了一个踏脚之洞,翻身入城。 立青心想自己行藏不能败露,他想皇宫一定甚大,倒是一个隐身好去处,他闪闪藏藏在城中逛到半夜,这才找到皇宫所在,运起轻功跃进宫内,藏身王宫花园之内,这时天色已经露白。 这皇宫建筑颇为宏伟,雕龙砌凤与中土相似,而且屋顶全是五彩琉璃瓦,旭阳初升,射在瓦上幻化成五光十色,不可方物。 立青伏身而行,走到前宫,身子平贴在檐下横梁之上,蓦然一阵急促声音,内宫之门开处,当先走出一个中年番人,头戴王冠,身着龙袍,打扮与中土王侯一般,只是他面部轮廓粗放,立青看来大觉不伦不类。 那番王后面跟着一大群臣子,番王坐在宫门旁大椅上,不时与大臣交谈,正在这时,皇宫大门一开,一个白净胖汉率领十几个衣着朝服的汉子走了上来。 立青定神瞧去,只觉眼前一花,几乎跌下梁来,原来站在那白净汉子身后的正是自己的死仇飞狐云焕和。这厮相貌本就雄奇不凡,一穿起朝服来更显得卓然独立,气度十足,飞狐身后便是铁掌司空凡和震三川柏三思。 那白净汉子长揖不跪,朝声道: “大明使臣郑和拜见三佛齐国王。” “那番王端端踞坐在椅上不还礼,他身扣一个通译用纯正汉语道: “那有见王不跪之礼,郑使休得欺人太甚。” 那自称郑和的白净汉子道: “天无二日,天下岂有二君,你我同是上朝天子之臣,小使岂能失了礼数。” 那通译将郑和的话翻译给番工听,番王气得脸色发青,他向通译的汉子说了一大段话,转身吩咐调度左右诸人。 立青站在梁上高处,瞧得清清楚楚,只见那番王虽在盛怒之下,犹然应对不失礼仪,心想这人也算是人杰,难怪能在南番之中称王了。 那通译缓缓道: “敝君说今日之事不必多费口舌,在咱们兵戎相见之前,敝君尚有一言奉劝,敝国极愿与贵国结盟,如果郑使不坚必以君臣相称,敝国愿替贵国镇守南边诸邦!” 他话才说完,郑和哈哈笑道: “区区番蛮之王,竟敢与上朝分庭抗礼,也真太不自量力了。” 那番王站起身来,伸掌一拍,他身后站出三人,一个是六旬左右老者,另两个是中年汉子,立青只见那三人精气内敛,分明都是内家高手,想不到番国之中,竟也有这等人物。 那通译道: “前日与郑使约好,今日比武三场为定,就请郑使定夺。” 郑和满脸轻视地道: “这武艺比试,如果伤了人命,可抱怨不得谁,如果贵王幡然悔悟,化干戈为玉帛,倒可保全贵王座下爱将,岂不两全其美?” 他不住激怒对方,其实他心中早就盘算定下妙计,此时只是故意拖延时间,那番王不失一国之君,他气得脸色数变,却始终未发恶言。 那中年汉子可就忍不住了,他伸手卡擦一声拔出长剑,指着郑和叽哩咕噜骂了一阵,那通译道: “这是敝国御林军正官带布鲁波儿,请贵国那位勇士赐教。” 郑和回身示意飞狐云焕和,他道三人功力尽世,再怎样也不会轮给这个番国小将,他知云焕和在三人中功力又是最强,想要来个下马威,挫去敌人威风,挫去敌人威风,是以要飞狐出阵打先锋。 □□□ 飞狐何等聪明,如何不知郑和心意。当下昂然出列、心中暗忖: “这番子也是施剑,要知剑子是老爷的看家本事,这番子真算倒足了霉。” 那番国御林军统领见飞狐年纪比自己还小得多,可是大刺刺的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这口气如何忍得了,当下叱喝一声,算是道了请教,一剑凭腰刺来。 飞狐见他剑式轻灵,他是施剑的大行家,一眼便瞧出这番将的剑法一定是以快捷取胜,他暗自笑了笑,缓缓地也是依样往对方腰间削去。 那番将是三佛齐国剑术高手,剑走轻灵偏锋,他已深得其中奥妙,出招又准又狠,飞狐接了几招,不敢一味托大,也展开崆峒剑法抵敌。 战了片刻,那番将剑式疾厉,飞狐云焕和被他剑光包围,招招都是从间不容发中闪过,郑和略通武技,心中大大担忧,立青却暗暗忖道: “飞狐功力深厚,真不愧天下第一剑,他是在骗对方剑招,只要番子这套剑法一施完,飞狐便会出手击倒他啦!” 原来那番子剑法大异中土剑路,飞狐浸淫剑术多年,不由见缝心喜,逗他施完再行反攻。 两人又战了数十合,飞狐轻叱一声,剑招立变,以快击快,只见剑光翻腾,旭日下恰似两条银龙上下飞舞,四周之人屏息观看。 蓦地,飞狐长剑一抖,化为点点银光,直刺番将面门,那番将举剑护面,只觉对方剑尖如水银泻地,无孔不人,整个面门都被对方剑尖所指,他只得连连倒退,飞狐一吐气叱声叫道:“倒下!” 那番将应声倒地,剑子飞到半天,飞狐身形一动,已经拔地丈余,接住长剑,方一落下,两手运劲,咔嚓一声,长剑断为两截。 飞狐哈哈一笑,立青暗自心惊,忖道: “这飞狐端的了得,上次他与小和尚心如斗时,出招凛若泰山,此时疾苦流星,真是酒脱如意,施剑如此,真可谓一代宗师了。” 那番将虎吼一声,一掌自击天灵,番王身后二人急忙抢救,已自不及,那番将头骨破碎而死。 那番王神色不动,挥手叫人抬去尸首,他向通译说了几句,那通译传言道: “第一阵是贵国胜了,咱们再来第二阵。” 飞狐云焕和对铁掌司空凡道: “这场请老兄多劳了。” 司空凡昂首而出,立青见这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错非头上几许白发,真叫人难以分辨。 那番王身后老者便欲出场,他身旁那个中年向他说了几句,便抢先而出。 那中年说了几句,通译道: “这位是敝国大将军,贵国勇士敢与他对三掌么?。 铁掌叫道: “有何不敢!” 他话才说完便是一掌,那番人双手平推迎上前去,轰然一声,司空凡退了一步,那番人退了三步。 这一招已分了输赢,司空凡铁学是武林一绝,十年前打遍大江南北,掌力极是雄厚,他为人深沉,这时突然发掌,竟未将对方震倒,心中不由大惊。 那通译叫道: “乘人不备,算是什么好汉!” 司空凡铁青着脸,呼的又是一掌,那番子倒退几步,只见他脸上黑气时现,双掌也自变黑,呼的一掌击了上去,众人只嗅得一股腥风,四掌一交,司空凡掌心一麻,踉跄退了数步,这才站稳身形。 飞狐大喝道: “五毒掌,这厮是海南五指山传人,司空兄,赶快闭住要穴。 他边说挥起长剑,直攻那中年番人,他剑招凌厉,只刹得对方手忙脚乱,那老者力喝一声,从背后拔出一对铁爪,抵住飞狐。 柏三思上前和那中年汉子斗了起来,飞狐叫道: “柏兄缠住这厮,向他要解药。” 震三川柏三思功力在司空凡之下,又为防备对方突柏毒掌,处处受制,不能发挥威力,两人只战了个平手。 郑和眼见番王身后武士个个跃跃欲试,心中发急不已,他原本布下两面夹攻的毒计,此时怎的竟无消息?飞狐和老者过了数招,他退后半步忖道: “原来引人也是海南一派,瞧他所施兵器竟是五指铁爪,难道是海南一脉掌门手?” 那老者不容他思索,猛攻起来,番王手一挥,身后武士纷纷加入战斗,那通译叫道: “贵国不守信义在先,敝国只好对不住各位了。” 那些武士都是御林军中一流好手,这一加入,胜负立判,那海南派老者功力深厚,稳打稳扎,飞狐一时之间也奈他不何,眼见对方人数愈来愈多,他首尾受敌,已是自顾不暇了。 那通译叫道: “郑命名者有悔意,此时为时尚未晚也。” 郑和等人原本退在一边,他闻言刷的拔出长剑,挥动前去,口中叫道: “云大人柏大人,只须支持半刻便有转机。上国之臣,焉有向番邦屈服之理?” 飞狐云焕和久战无功,他一怒之下,连走险招,逼退海南派老者,猛然连施五招绝技剑法,卡卡卡数声,刺倒对方两个武士,弄断三把长剑。 他周围之人一少,立即威势大增,抽空替柏三思接了数招,救了柏三思危势,可是对方武士源源而上,不一刻又陷入危境。 □□□ 郑和仰望南方,却是不见消息,他见四周围满是敌人武士,心想对方明知自己逃不了,是以急干来促自己。 立青眼见局势愈来愈是紧迫,胸中转了许多念头,目下这杀母仇人身陷绝地,他作恶多端。正好借别人之手除去,否则这厮功力了得,日后免不了一死战,然而这飞狐一死,大明使节全部被俘,上朝威名何在? 他迟迟未出手,心中犹豫不决,想到自己生平唯一仇人就在眼前,自己不能出手报仇,反而要救他出险,到底是友是敌,真令人难以决定。 忽然柏三思闷哼一声,肩胛上中了一剑天际电光一闪,轰然打了一个雷,立青只觉灵台一清,他打了自己一下,暗忖道: “我真是糊涂,这国家大义,岂可和个人私怨并论,我不能让飞狐认出,免得日后报仇,他因受我救命之恩有所顾忌。” 这是他这种纯洁少年的想法,其实飞狐这人险许绝伦,但求一己之利,罔顾江湖义气。 立青撕下衣襟,蒙住了脸,看准备王坐处,仿若从空而降,众人万料不到,是以还未看清,立青已将番王擒住,他大声喝道: “要你们王爷命的就别动。” 通译见国王被擒,他怕众武士鲁莽,连忙用番语止住众人,那番国武士眼看事成,平空里飞出一人,竟然坏了整个大局,他们投鼠忌器,一个个眼中喷火,恨不得生吞了立青。 那番王连声喝叫,立青知他意思是叫众武士别顾忌他。正在此时,忽然南方一缕火花直冲云霄,郑和心中一喜,不一会儿,蹄声响处,一阵军容鼎盛的铁甲坚兵拥着一个武将而来。 那武将向郑和拱身报告道: “京城已定,番国王后王子均已擒获,小将前来覆命。” 那通译匆匆向番王说了几句,番王脸色大变,再也不能自恃,郑和得意已极,哈哈笑道: “李将军多劳了,本座将禀告天子,将军为第一功。” 他目中无人的说着,番王武士无不悲愤欲绝,那番王招过通译附耳说了一阵,通译悲声道: “敝国臣服上朝天威,愿依郑使所命。” 他声音发颤,悲愤已极,郑和踌躇满志,令云焕和及柏三思后退,立青见大事已了,不愿多事逗留,松开番王,一纵身便欲离开,忽然后面风声疾起,立青头都不回一掌拂出,藉着两股力道一撞之际,身子又往前疾射了数丈,云焕和心中暗惊,忖道: “那里来的野小子,功力如此惊人。 郑和高声叫道: “前面的好汉请留步,今日之事你功劳不小,要禀明天子,定有厚赐。” 立青理也不理,直往前去,片刻便消失了身形,郑和呆呆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瞧不见,心中喃喃道: “真是天助我朝!” 要知这郑和博学强记,算无遗策,是以一子诏命为钦差大人,出使南洋诸邦,临行叮咛再三,南洋诸邦服上朝者赐之以厚赏,不服者临之以兵威,又特拔妇臣侍卫头领子人以壮行色。 他见三佛齐国王不愿受封,竟妄想与上朝结为兄弟之邦,一怒之下,明里约定比武,暗下分兵占领番国京城,可是万未料到南番之国,竟有如此武林高手,错非立青出手制住番王,便得功败垂成。 司法部狐等人本在少林打听武当、少林决战,忽奉钦命赴江苏娄家港待命,是以匆匆只与立青交了一掌,无暇与立青纠缠。后来又奉钦命返京与郑和一同出发,立青在海上飘了十数日,竟在海外异国又与三人相逢,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立青循原路而去,当他跑到海边,郑家旗号的大船整齐排列着,气象万千,看来郑和等人也要离此归航了,立青长吸一口气,心中喃喃道: “国家,私仇,恩恩怨怨……唉!我该回中原去了,爹爹不知现在何方?” 天边飞过一只海鸥,盘旋者,渐渐往大海中心飞去—— 黑暗像是厚重的棉被压在大地上,使人透不过气来。 山边有一座小庙,看来像是荒废了多年,既无灯光,又无香火。 黑暗中,那扇朽木门咿呀一声,斜斜开了一半,紧接着两个个闪身进入庙内。 那两人摸到神龛下坐定了,两个人都不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低声说道: “二师弟,这些日子以来,你一共干了几个人啦?” 那一人道: “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师父的意思就是要咱们杀得愈多愈好呀!” 原先那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凄凉的味道: “师弟,你以为杀人挺有趣吗?” 那另一人笑道: “也不是什么有趣不有趣,打不过我的人,自然该被我杀呀!” “那么,如果你碰上比你厉害的呢?” 那人似乎为之语塞,想了一会儿才道: “你说法有谁能比我厉害?嘿——” “比你厉害?哼!二师弟我说你也太猖狂了一些,那年你和武当三剑中的老二,白谷真人一场比斗,只差一点儿断了气,嘿——” “大师兄你怎灭自家威风,白谷那杂毛也未见得是好好地回去的呀!” 那“大师哥”没有接下去说,只轻叹了一声,倒是另一人道: “大师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想当年,自你二十多岁闯荡江湖起就威震天下,天下人但名‘高无影’而不以你真名相称,这些年来我瞧你是愈来愈娘娘胶了,我可猜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师弟呀!你可知道,你嗜杀成性,总有一天会弄到天下人不容的地步,那时便是师父也保不住了你啦——” “嘿嘿,笑话,我姓冯的已经如此几十年了,也不曾见过敢捋虎须的人。” “你不听也罢,明天是月底了,咱们该与师父会合了。” “大师哥,你……” “嘘——好像有人来了……” 过了一会,庙外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接著有人走近了庙门。 黑暗中的两人悄悄躲在神龛后面。 “咿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接着一个人踉踉跄跄扑了进来,那人细微而急促的喘息声,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显得令人惊心动魄。 那人爬行到墙边,仍然不住的喘息着,看来像是受了伤又经过长途跋涉,他缩坐在墙角,“擦”的一声撕了一幅衣衫,似乎是在包裹伤口。 “这人是谁?” “这在太黑了,一点也看不见。” “咱们要不要出去?” “不,躲在这儿看一看再作打算。”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那人轻叹了一声,喃喃道: “想不到……想不到他们真个不顾江湖道义,一上来便是以众凌寡,嘿嘿,飞狐呀飞狐,你总有一天会落单的,那时候,嘿……” 这时,庙外忽然又有人声,似乎是有人走近庙门,那墙角的汉子摒住喘息,霎时庙内一片安静。 神龛后面的两人心中暗吃了一惊,这人在急促喘息之际能够突然抑住呼吸,分明是个内家高手了。 □□□ 庙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林子里面的从快出来吧!你们跟着贫道,从百乐村到这里已经整整二十里路啦——” 林子中传来一个声音: “道士,不关你的事,你赶你的路吧!” 那道士道: “你们鬼鬼祟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到林中人声音变得凌厉起来道: “道士,告诉你不关你事,你便快走吧,这里是官家的公事!’ 那道士笑将起来: “官家公呈怎么会藏头缩尾的?” 林中人暴吼道: “快滚,这是飞狐云焕和在行事,你知道么?” 那墙角上人的汉子低声道: “哼!终于还是追上来了……” 却听庙外那道士哈哈大笑起来: “云焕和么?贫道早就有意见见这位号称天下第一剑手的官差了。” 林中传出云焕和的声音: “道士是谁?” “武当麦任侠!” 只见林本簌然,飞狐云焕和缓步走了出来,他白晰的脸孔依然是那么一副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模样。 跟在云焕和后面陆续走出四个人来。 云焕和一手抚在腰间剑柄上,大刺刺地问道: “麦任侠便是你么?” 青峰真人道: “不错,贫道久闻飞狐在京城里当差,后来又听说云施主到了雁荡,是什么风又把云大人吹到这荒山野庙来啦?” 云焕和没有想到出家人有如此刻薄利齿的,他怔了一怔才冷笑道: “麦三侠在武林中威名如日中天,原本仗的是这张利嘴,佩服佩服!” 麦任侠道: “前几年贫道侍奉敝师父时,曾拜访令师点苍老人,令师提到云大人的丰功伟业时,颇说了几句不满的话呢。” 云焕和料不到这个道士可恶到这种地步,他面色一沉,冷冷地道: “麦任侠,别人怕你,我云焕和可不怕你!” 麦任侠大袖飞扬,豪情毕露地道: “贫道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云大在一下——” 云焕和看来还不愿与他动手,他扬眉道: “有话快说——” 麦任侠搓了搓手道: “贫道听说大约是五六年前吧!令师兄点苍三剑在少林寺的鬼愁谷围堵一个人,结果被那人一一宰掉了,到底有没有这件事呀?” 云焕和不料安任侠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些自己不可忍受的事,尤其是“被那人一一宰掉了”中,那个“宰”字出自一个道士口中,叫人好生觉得刺耳,云焕和勃然色变,上前跨了一步,压着嗓子道: “麦任侠,你是寻碴么?” 只听得“嚓”“嚓”两声,云焕和左右两人抽出了长剑,左面的一人挥手一抖,剑子发出嗡然一震,他朗声道: “麦道长,这是你寻咱们晦气,死而无怨吧?” 麦任侠见他抖剑姿势,一看便知是个使剑的内家高手,他微微笑道: “阁下怎生称呼?” 那人摸了摸颔下的小山羊胡子,沉声道: “老夫在天山四剑中排行第二。” 麦任侠心中暗惊,呵了一声道: “原来是北风剑客林施主,失敬得很。” 北风剑客林碧铭道: “麦三侠威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相会,实乃平生大幸,道长神姿英爽,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麦任侠到底年纪轻,被捧了两句,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想了想,只好道: “还请林施主把其他几位也替贫道引见一下。” 林碧铭指着左面第一个道: “这一位是震三川柏兄……” 麦任侠稽首不语,暗自惊讶,只见左面第二个蒙着面的自我介绍道: “老夫司空凡,哈哈——” 麦任侠高声笑道: “原来铁掌死了十几年又复活了。” 司空凡不以为忤,仰天打个大哈哈,左面最后的一个却一直不发言语,默默瞪视着麦任侠,北风剑客林碧铭指着他道: “这一位么。便是敝大师兄龙杭冬——” 麦任侠又吃了一惊,他口中道: “啊!原来是哑剑客龙先生——” 龙杭冬是天山四剑之首,他自幼是个哑巴,反而因此专心一致的苦练剑术,在天山一脉中成了掌门的老大,二十五岁以后便隐居天山,不问江湖事已经整整二十多年,却不知为了什么竟然突然出现中原? □□□ 那林碧铭见麦任侠不再作声,以为是他大师兄万儿震住了赫赫大名的麦三侠,十分得意地打了个哈哈道: “说来也是场误会,麦道长以为咱们跟踪你,其实咱们是追捕一个方……” 飞狐听他说漏了口,大喝一声,道: “住口!” 林碧铭猛然惊觉,麦任侠已经听见,他大声道: “是了,你可是追方柏昆方施主?” 飞狐吃了一惊,心想这道士怎会知道?他口上可是冷冰冰地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麦任侠缓缓地道: “若是的话,贫道可要插一手了。” 飞狐怒道: “麦任侠,你道我飞狐怕了你么?” 麦任侠斩钉截铁地道: “贫道敢请各位在此陪贫道谈上个把时辰。” 飞狐道: “让咱们要追的点子从容跑掉么?” 麦行侠道:“正是那个意思!” 飞狐道: “麦任侠,你可知道方柏昆是钦犯?” 麦任大笑道: “贫道不管他是青犯还是红犯,反正他是贫道的朋友。” 庙里面,躺在墙角边的人喃喃地道: “麦三侠?麦三侠我和他并不认识啊!他为什么要为我挺身而出,他又怎会知道我的姓名?” 第二十四章 荒庙之夜 神龛后面的两人也附耳私语: “喂——大师哥,便是那与你战个平生的麦任侠?” “不错,这道士英武豪爽,神采飞扬,是个罕见的高手。” “大内这实几个点子上次匆匆赶回京城去,咱们跟上去,却又失了他们的踪迹,想不到跑到这里来了,那飞狐不必说了,便是柏三思、林柏铭、司空凡全是好手呀!麦任侠敢以一敌四么?” “冯师弟有所不知,这道士不知天高地厚,说干便干的。” “据我瞧呀,只伯三剑客全在近左,否则他那有那么大的胆子?” “唔——” 这时,在店外,青峰真人站在大树之下。云焕和的双目中射出凶光,他生性聪明无比,自幼习得上乘武艺,出道以来,一帆风顺,在京城混了几年更是骄横成性,还算是武当三剑的名头太大,他才忍耐着与麦任侠磨了那么半天,这时民训怒火上升,那 还管什么武当三剑,已经存了心要把这麦任侠废在这里了。 他一字一字地道: “麦任侠,你违抗圣旨,是死定了。” 麦任侠勃然大怒,“锵”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冷冷地道: “云焕和,贫道不吃这一套!” 那北风剑客林碧铭一抖长剑,喝道: “你要拦咱们,便来拦拦看——” 他起手一动,如长虹掠空一般,直飞向麦任侠。麦任侠一举剑身,竟然也同时腾空跃起,他的身子宛如驾着云雾一般,横剑对着林碧铭一对,“叮”的一声,林碧铭只觉从剑上传来如山内功,他一缩臂,卸力落地。 而空中的麦任侠已在这横剑弹出之势下,飘飘发出了三剑,连攻了飞狐、柏三思及司司凡每人一剑—— 这三剑结合之巧,发剑攻剑之快,委实称得上巧夺天工,飞狐云焕和年纪虽轻,他能号称“天下第一剑手”岂是欺世盗名之辈?此时他看了麦行侠这一手剑法,也不禁倾心不已。 只听得呜的一声,飞狐还了一剑,震得柏三思横拍一掌,发出呼的一声,那司空凡却是施出铁掌武功,伸手便向麦任侠腕上拿来。 麦任侠身形落下,脚尖才一点地,身形打个圈儿,剑如寒光点点,居然在这个圈儿之中,又是连发四剑,四剑攻四人之必救所在,这等剑法端的是世上罕见。 柏三思奋力一掌推出,迫得麦任侠腾空而起,然而他身在空中,剑光一匝,又是四剑同发,妙人毫巅! 他们虽是使剑的大高手,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得不暗自叫绝,他挥剑横挡,忍不住叫了一声道: “好剑法!” 一转眼间,二十余招已过,表任侠仗着这套神奇剑法抢了先机,每发一招,必使四人同时相救,无一人能乘隙闯过他的剑网。 这时在小庙之中,黑暗中墙角上的人,面上露出无比惊异的神色,而从他的身形姿态看来,他正在努力以内功压抑胸中翻腾血气。 而神龛的两人却是相对骇然,只因他们听见一个锐气无比的剑气开头到现在一瞬也不曾停过在呼啸着,以他们的经验判断,那是一个人瞬息也不停地在发剑攻人,而且连攻数人,他们虽看不见,但是耳朵的判断绝错不了,左面的一个附耳道: 师哥;是姓麦的道士在发剑么?” “不错,好厉害的剑势……可惜咱们此刻不便出去参观 “大师哥,姓麦的怎能一瞬也不停地发剑,难道飞狐他们那么脓包么?” 那就不知道了。” 忽然,他们听见云焕和的声音: “司空兄,快发铁掌——” 接着轰然暴震,宛如一个大雷落在庙顶上一般,震得尘纷纷雨下,接着一个轻微两剌耳的啸声斗然升起。 那尖啸越来越令人心弦紧张,“呜”的一声呼啸发自庙外,那声音仿佛一个排空巨浪骤然通到,坐在墙角边上运功的人听了这声音,葛然一跃而起,喃喃惊呼: “先天剑气!” 这时在庙外,正是那飞狐云焕和和借着司空凡铁掌发威的一刹那间,愤而发出了先天剑气! 云焕和的先天剑气宛如从地心里发出的尖啸,剑光盘绕一周,寒光扫至丈外,而铁掌司空凡及震三川柏三思就乘了这机会各自发出一掌—— 麦任侠剑尖一触飞狐的剑气,只觉凭空一股漫漫真力直涌上来,他猛然收招,左掌一圈,剑子如毒蛇穿洞般再度飞出。 这时麦任侠已经舍弃了“天罗脱刑”剑法,而施出了武当神剑中攻势最为凌厉的“鬼箭飞磷”! 麦任侠剑尖闪烁一片寒光,跳跃着一划而入,云焕和倒退一步,然而他剑尖上发出的剑气一个天吐,麦任侠的衣袖被割去一角,而就在这时,震三川柏三思的一记内家绵常已经印了上来 麦任侠收剑换式发招一气呵气,剑柄连着一个肘追如闪电般飞出,柏三思变拍为切,只听得“啪”的一声,柏三思退了一步。 麦任侠身形一晃,他却借这一碰之力向左连跨三步,正好巧妙已极地让过了司空凡的铁掌! 这等变招借式绝非单凭武学造诣所能做到的,那完全要看个人的机智和经验,麦任侠这三步横跨得委实漂亮已极,云焕和忍不住叫了一声: “好道士!” 然而司空凡却已借着这一空隙飞身而起,待要闯过麦任侠的防线,冲到他身后,麦任侠心中大急,只见他双目圆睁,大喝一声: “看剑!” 一片寒光霍霍中,麦任侠施出浑身解数,只见他围着司空凡左三剑,右三剑,当中也是三剑,司空凡呼的一声落了下来。 然而麦任侠却被迫在空中左掌发劲与他对了一掌,一个仰翻,倒落下来,落在半丈之外。 铁掌司空凡掌力有如泰山压顶,麦任侠只觉左臂酸麻无比,他正因终于没有让四人中任何一个冲过防线而欣慰,猛一抬头,大吃一惊,原来北风剑客林碧铭一个飞身已越过了他的头顶! 他若不立刻把北风剑客截下,马上就得两面受敌,对方个个高手,即使仗着“天罗脱刑”的剑式也不管用了。 他一急之下,再也顾不得后果,只见他方始落地,仰天大叱一声: “往那里走……” 他飞身跃起,手中长剑抖手掷出,宛如一条银龙般飞向身在空中的林碧铭! 这一剑青峰真人全力所聚,呜呜带着风雷之声,林碧铭方才发觉,剑尖已指在自己腹下不离三寸,这一下真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统手一剑封起,只把来剑抬起半尺,“波”的一声已是贯胸而入! 一声惨叫传出,那支剑子余势如矢,带着那沉重的身躯钉入林碧铭身后的大树干。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啸声再起,飞狐又发出了先天剑气,麦任侠手无寸铁,一个欺身,便闪到柏三思身后掩蔽。 柏三思冷哼一声,反手一掌拍下,麦任侠还了一掌,“啪”的又是一震。柏三思唤作“震三川’,掌下功力自然厉害,麦任侠左臂被铁掌打了一掌。运劲不足,一人踉跄,倒了三步。 寒气一飘而至,云焕和的先天剑气又已掠到。 蓦然,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道长接剑!” 声音方到,一柄长剑已经飞到麦任侠头顶上。 麦任侠待要跃起接住,但是他却不知云焕和的剑气究竟扫到了那个地步,他若接得太前,立刻就得开膛破腹,若是太后,显然又接不住空中飞来的剑子。 他乃是丹阳子座下天资了好的一个弟子,应变天赋异秉,左手一把扯一条破袖布,神指一弹,布条竟如一条竹杆一般笔直飞出,然而飞出不及五寸,便忽然化为粉碎! “说不得只好试一下了!” 这些动作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霎时间,眼前飞来剑子已要落过去,麦任侠飞身跃起,掌心离空中剑柄尚距三寸那剑子自动跳入地掌中,但闻呼的一声,麦任侠胸膛之间的衣袍全裂开了一道整齐无比的口儿,只差半分,就得开膛破腹! 麦任侠一挽剑子,如一只苍鹰般直射面下,他大喝一声: “飞狐扫剑”! 云焕和一挥一绕,剑气再发,麦任侠身在丈外就被弹落, 当花在鬼愁谷中、点苍三剑夜战何克心,何克心在没有施“血指刀”神功前,曾在点苍无敌三剑先天剑气联手之下,被打几乎认败服输。麦三侠剑术纵强,却是无法近得飞狐一大之内,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这时,轰然暴震再次发生,震得四周林木籁然,只见铁掌司空凡面色肃重地对着一个少年人推出一掌! 这一来,飞狐和麦任侠全向这边注视过来,他们心中齐声暗暗惊呼: “是他!” 麦任快见少年腰间的空剑鞘,他知道掷剑给他的就是这个少年了。 司空凡一掌推出,有如狂飙骤至,那少年举掌便挡,轰然一声,少年退了三步;司空凡又是一掌推出,少年举掌再挡,退了两步;司空凡跨前一步,三度发掌,少年接下了,却是不再后退,稳稳地立定了! 在场之人无一不惊骇交加,只差没有喊出声来,麦任侠鼓掌大笑道: “方施主,好俊的掌力。” 那少年正是方立青! 司空凡不得其解,他早年打遍大江南北,全凭的是这一双铁掌,那一推之力,非同小可,对面这上子第一掌就像章承不住的模样,谁知他一掌比一掌行,到了第三掌过后,他竟硬碰硬地接下了。 他睁大双眼凝视着立青,飞狐云焕和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冷冷地道: “方立青,今天你自投罗网了!” 这时,在破庙里—— 墙角的汉子一跃而起,口中喃喃喊道: “立青,立青,你怎么这个时候赶到这里呢?你快走呀……我……我……” 蓦然他一声呻吟,显然触动了伤处,大为疼痛,一跤跌坐地上,喃喃地道: “我虽再无法与人动手,可是——若是青儿有个闪失……我老命也不要了……” 神龛后面的两人也同时惊望对方,附耳颤声道: “高师哥,是那个姓方的小子来了,他竟没有死?那……怎可能?嘿!这小子实在太怪了,每隔一天,似乎武功就进了一大步,而且又打他不死,这许多日子不见,不知进步成什么样子了,他妈的真邪门到顶点了。” “师弟,事态太过离奇,咱们索性来个观战到底……” 庙外,月光透了出来,淡淡清辉斜洒在地上。 方立青双掌微微内屈,目不转睛地盯注着司空凡的一双铁掌,两个相貌相似的相对而立。这时,那个一直不曾出手的哑剑客龙杭冬一步一步走上来,他的一双深沉利眼扫在树上惨不忍睹的林碧铭尸身,然后再瞪向麦任侠。 麦任侠心中微微感到一寒,只见龙航冬双目中射出可怕的光芒,猛一拔剑,一个错步已到了麦任侠面前。 麦任侠环目一看,虽然司空凡被暂时牵住了,但是这边又多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天山掌门哑剑客,他暗叹了口气,还是挨打的局面! 青峰真人不愧为丹阳道长门下瑰宝,他既伸手管了这事,便是至死不渝了,他遥向立青问道: “方施主,令尊想必远去了吧?” 他虽不知道立青为何至此,但他以为立青是和他父亲一路走的。 立青听了这句话,心中又惊又奇,忍不住问道: “什么?我父亲?呵……他们是在追寻家父?” 他聪明无比,一下便想到事实真相,然而就在他分心的一刹那间,司空凡大喝一声:“看招!” 他一掌乘隙而入,立青心中正慌,见他掌重如山,登时慌了手脚,抵掌相交,一跤跌在地上。 司空凡心存戒心,反而不敢上前,他料不到立青这一掌竟又变得那么脆弱,心中想道: “这等诈败的鬼伎俩,还要对老夫施展么?” 立青爬了起来,他还不知糊里糊涂之间已渡过了一次难关。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尘埃,想到方才自己手足无措的情形,真是好生可笑,只见他一伸右手,直取司空凡前胸。司空凡挥掌切他的脉门,忽然眼前一花,立青的左手“啪”的一声已扣住了司空凡的脉门。 这一招简直不可思议,只是立青力道配合不上,等到他五指用劲之时,司空凡早已翻掌挣脱了脉门。 司空凡吓得头上冷汗直冒,“铁掌”成名武林几十年,从来没有被人扣拿住过,他想不通立青用的是怎样一招? 麦任侠目光如电,他年纪更轻,却是身经百战,一面在全神防备对面含愤待发的哑剑客,一面瞥见了产青这边的一幕,他功力纵然比司空凡、云焕和等人略逊,可是身出丹阳子门,终日浸在最高深的武学大道理中,是以眼光大是不同,他仰天哈哈大笑道: “好一记妙招,方施主,无忧王后的神招怎被你学上啦?” 就在他“啦”字方完之时,龙杭冬一剑刺了过来,麦任侠和他一个照面,便知这天山来的哑剑客在剑上的造诣已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他一口气还了三招,却是吃力无比,他想到还有一个号称“天下第一剑”的飞狐在旁虎亮,今日之势,是凶多吉少的了。 那哑剑客内力奇佳,剑上力道又重又沉,麦任侠身已疲累,发内力与他试碰了几次,自觉逊了一筹,他挥剑御敌,心中苦思应付目下危局的上策。 这一来,他的剑招虽然依然纯熟无误,但是渐超平实,他的长处原在招式上灵巧机智过人,这时心有旁骛,二十招外,便只有招架之功了! 小庙之内,墙角边受伤的人强忍下满腹又急又乱的心思,竟然盘膝运功起来,只见他脸上红晕如潮,汗滴如雨…… 庙外,麦任侠又退了五步,蓦然之间,一个尖锐的声音发自远方,宛如从天上飘下来的仙声一般…… “是麦师弟么?” 麦任侠心中热血翻腾,一剑挥出,仰天长啸,那啸声又尖又细仿佛针尖逼出来的声音,但是却无限遥远的传了出去。 飞狐云焕和向左边的震三川柏三思一挥手,叫道: “武当三剑到了,咱们快下手!” 柏三思飞身过去,对着方立青便是一立青便是一掌,而云焕和一抖剑子,向麦任侠喝道: “麦任侠,看剑!” 立青和铁掌司空凡已经拼了十多招,这十多招下来,可把这铁掌威震武林几十年司空凡给弄糊涂了! 他只觉立青发出的招式每每大出武学常规,精妙之处,便是在掌上下了几十载苦功的司空凡也觉在础意外、甚至有时力道之强,也绝不在任可武林高手之一,只是有地双露了一些十分不该有的破绽,等到司空见乘隙攻入之时,他却然然临时创出一记神妙的新招来解救过去。 司空凡有一身神功,满腹武学,却也只有口呆目瞪的份儿了。 这时震三川柏三思加入战圈,是要在数招之内就把立青解决的意思,果然五招之内,立青便危不可支,一连退了三步,云焕和大吼道: “司空兄,出掌废了他!” 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十招过后,立青反而又转危为安了,一招一式,左拒右攻,妙把百出,竟然成了一个平手的局面! 那边传来青峰真人的一声闷哼,只见麦任侠踉跄后退,右肩上鲜血长流,显然是中了飞狐一剑! 云焕和抖手再发剑气,就要叫青峰真人身首异处,忽然,一股柔和无比的韧劲搭上了他的剑气圈,他一抖手,剑气暴涨,而那股柔劲却是一伸一缩,依然搭在剑圈边缘。他吃了一惊,反手施身,只见麦任侠身边站了两个道士,正是武当三招中的玉真子程一尘和白谷子伍不惑! 发剑牵制飞狐的,正是左边的白谷真人,他冷冷地道: “你是云焕和吧!” 云焕和正要辱骂他两句,只闻得右边一声惨叫,他连忙向右一看,只见震三川柏三思被少年方立青一学震得飞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栽了下来,看来是断了气。 原来立青赤手空拳夹在柏三思及司空几千斤掌风之中,追得他脑筋一刻不敢稍停地发明新招。三十招后,他发招神妙依旧,只是破绽愈来愈少了,到了五十招后,他拳出如飞,已是毫无破绽可寻。 司空凡、柏三思这等高手围攻之下,立青竟然逐渐攻多于守,到了百招之上,他出掌便伤了震三川柏三思! 司空凡一个虎跃,骇然倒退了半丈! 这时候,藏身在庙里龛后的两人早已忍耐不住,从后面的破窗跃了出来,他们伏身在破庙的屋脊上旁观场中的大战,这时他们也相对骇然了! “嘿!高师哥,你可看见了么?这小子过了神仙也不能这样样子呀?你看他,一招一式全是自己临时创出来的 “冯师弟,这少年委实不得了!” 在场中,轮到飞狐紧张了,那边玉真子和白谷子横剑而立 麦任侠换了左手持着长剑,大名鼎鼎的武当二剑会合了。 飞狐云焕和狠声道: “司空兄——” 司空凡扬声道: “怎么?” 云焕和道: “咱们大开杀戒吧!” 月光透过枝隙,疏疏地照在地上,也照在破庙的墙上。 这时,墙角上受伤的人从运功中醒转过来,这一刻他以上乘内功疗伤,当真如在梦中,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他一醒过来,便听到云焕和的声音,接着,听到立青的声音: “飞狐,你至死不悟,便试试看吧!” 他心中宛如巨石落下,至少立青还没有事,至于外面又来了些什么人,他全不知道,是以他盘算道: “我此刻内外伤流血全止,只是不能与人动手,但是眼下之计,只有卖弄一手轻功,假装全未受伤的样子,出去吓唬一下子 他试着运了一口气。 场中,武当三剑手中的剑子全都斜举,静待对面的“天下第一剑”发出点苍剑气中的精华……惊天一搏! 蓦然,破庙的山门推开了,一条人影冲天而起,足足拔起了五丈之高,接着在空中一连几个跨步,如同飞行一般飘出六七丈。 更奇的是那人在空中一转身,又虚空大步跨了回来! 只见他一步跨出便是七八尺,一连跨了九步之多…… 司空凡见多识广,一见这等骇人罕见的轻身功夫,忍不住脱口叫道: “龙飞九天!莫非是晔会掌教长春上人到了?” 只见那人跨完第九步,飘然落了下来,工好落在立青的身旁 云焕和上前一步:揉了揉眼睛,终于失色喝道: “方柏昆,是你……” 方柏昆吸了一口气,调匀了一番,镇静地道: “云焕和,你不要赶尽杀绝!” 第二十五章 血流成河 昆仑“龙飞九天”的轻功,在武林中始终是一个谜,只有传闻,而无人亲见。尽管在场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一刹时间,都震惊得呆在当场。 飞狐云焕和骇然注视着方柏昆,心中杀机愈来愈炽,冷冷说道: “方柏昆,什么时候你躲到武当山的屏障之下啦?我瞧你索性束发穿起道袍来算啦!” 方柏昆强忍心中血气,只当未闻,他望了望身边的立青,那英俊的脸颊上洋溢着一片坚毅而沉着的神情,已经大非昔日天真稚气的孩子了。方柏昆双目滚动着激动的老泪,孩子长成了,老年人的情怀总是悲喜交集啊! 司空凡突地冷笑说道: “祸起只因强出头,麦任侠,你管了咱们的事儿,连你师兄一并算上,只怕就要替你们武当山惹下灭门大祸了!” 麦任侠望了望大师兄玉真子,玉真子昂然道: “方施主的事,贫道敢请列位放手体管了,否则的话,武当虽是出家人清静之地,但是贫道等人也只好担上好战喜门之名了。” 云焕和双目一寒,声音比霜雪还要冰冷,狠声道; “好……玉真子,你要管这椿事,先接下雪某人这一剑……” 麦任侠心中斗然一凛,他亲身试过云焕和的“先天剑气”,深知是非同小可。 飞狐号称“天下第睛剑手”,以他的剑法,武当三剑倒不见得弱于他,但是倘若让他从倥发出“先天剑气”,普天之下,能防御的寥寥可数。 青峰真人麦任侠明知以玉真子师兄的淳厚内力,如以剑术相搏,稳稳可使飞狐连发出数气的机会都没有,但只要云焕和一发动剑气,麦任快知道师兄操胜的机会,不少之又少。 他正想出言提醒在师兄,但玉真子已微微踏前一步,轻轻抖了抖长剑,说道: “发剑吧——” 青峰真人心中一急,飞狐云焕和心中却是一喜,他斩钉截铁 的道: “玉真子,你不要后悔?” 玉真子脸色微微一寒,不发一声。 飞狐云焕和缓缓吸了一口气,他的剑身四周逐渐发出微微 的气流,先天剑气已经行遍全身。 局势急转而下,全场没有一个人发出声息,只有麦任侠双颊 汗珠涔涔而流,他不能开口打破师兄的僵局,但又明知师兄己立于极险的境地,心中的紧张简直已到了极点! 昔年在天下奇绝之地“鬼愁谷”中,当时何克心的功力,已与神州四奇不分上下。他以双掌单独战飞狐三个师兄,在招式、功力上,大占上风,但对方“无敌三剑”剑气一发,强如何克心,也无能为力,剑气威力之强,可想而知。 这“先天剑气”失传江湖百年,除外门奇功“血指刀”外,确是无敌天下,无奈玉真子从未亲身相试,不知对方用心险恶,自己己立万险之境。 这时,一种细微而尖锐的啸声渐渐发起,飞狐的长剑往空中斜斜举起,啸声渐强,终于轰然一声,云焕和葛地腾空而起—— 剑风说啸之中,只见云焕和原本白晰的面孔,这时简直有点泛出乌青之色,他那支长剑青锋似乎陡长,猛可一劈而下。 玉真子只觉对方长剑离自己身前尚有五六尺之遥,一股极强的内功已逼上身来,几乎使自己踉跄而退,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时候他才知道“先天剑气”的威力。 时间不容许他稍和考虑,他本能的迎空刺出一剑,整个身形藉势暴退,这一刹时间,玉真子已使出纯阳观主教十年苦心传授的武学精髓。 但那股极强的剑气,却若有形之物,紧紧跟随玉真子暴退了身形,直等到玉真子后纵之势全衰,不得不落下地的时候,云焕和陡然大喝一声,三尺长剑全力一震,那股剑气在玉真子身前不及半尺之处体散开来! 玉真子面上露出惊而骇然的神色,他这时方知道云焕和要求“一招”的原因。 电光火石之间,全场人都无法忖度这一报的结果。这时候玉真子全身内力,已逐渐抵挡不住三焕和的“先大剑气”,云焕和面色越来越青,玉真子左手一颤,终于撤回防身的内力。 青峰真人大吼一声“不好”。说时迟,那时快,“武当三剑”之首玉真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左学猛一拍地,平空刮起漫天黄土,黄土中斗然右腕急振,顷刻间,身形向后一掠,掠出半丈左右! 云焕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在这时候,对方竟有余力向后再退,他未能全力吐出内劲,怔在当地! 全场七八个一等一的高手,没有一个看出玉真子如何在这万无可救的情形下,竟能脱险而出。 云焕和干笑一声,正想开口,蓦然眼前一亮,他大吼一声,身形仰天而倒,一式“铁板桥”呼一声,一柄长剑在上方疾悄而去,飞出好几大才落下地来! 大家一怔,这才会过意来,敢情玉真子在那一掌刮起尘沙之际,出手发剑,身形便借着向前一掷之势,向后掠退,只因他刮起沙尘,时间配合得太妙,以云焕和这种老江湖,都险些上当。 云焕和缓缓直立身形,玉真子静立当地,一语不发。 云焕和双目如鹰,瞪着玉真子,大家都等待飞狐发言交待,好一会儿,云焕和蓦然哈哈大笑道: “玉真子,真有你的——” 他话声方落,玉真子身形一晃,翻身倒在地上。 全场都是一惊,飞狐也是一怔。 青峰具有麦任侠长叹一声,他早已看出玉真子已吃对方剑气所伤,使一口纯真气撑持不倒,但终不克压抑伤势,盛名天下的武当三剑之首,一时不慎,终于败在云焕和的手中。 云焕和仰天一声大笑,笑声未完,斗然身形一动—— 麦任侠和伍大惑一齐大吼,麦任侠长剑一领,在玉真子身前一晃,叮叮两声,飞狐好狠的心肠,竟在玉真子受伤倒地这时,打出暗器。 几乎在麦任侠、伍不惑两人身形方动的同时,一条人影一掠而过,青光一闪,闷声不响,一剑便点向麦任侠的“玄机”死穴。 麦任侠全这里防备飞狐暗器偷袭,这一剑好快,无声无息已近身不及半尺。 “叮”的一声,麦任侠反手一挑,两剑一交,嚓地弹起,麦任侠仓猝之间内力不纯,只觉虎口呈热,长剑几乎脱手而飞,心中大吃一惊,双止电闪,偷袭者竟是天山掌门哑剑客龙杭冬。 飞狐大吼一声,左手连扬,在麦任侠不暇兼顾之际,连下狠手以暗器打向玉真子。 麦任侠再也料不到对方鄙劣如斯,长剑抖动,封开暗器,那边龙杭生又是一剑迎空劈到。 麦任侠双目尽赤,只闻“叮”一声,斜地里一道青光飞出,挡了龙杭冬一剑。 龙杭冬内力深厚惊人,双剑一接触,他内力斗发,杨一举拔开对方兵刃。 那知“叮”“叮”数声,哑剑客只觉自己内力有如石沉大海,身形不由一人踉跄,细看一下,只见对方正是武当三剑之——白谷子伍不惑。 这边,铁掌司空凡乘乱之间也发动攻击。 连伤倒在地的玉真子、武当三剑、方氏父子一共有五个人,而对方仅有三人,但方柏昆内伤未愈,麦任侠又必须守护倒地的玉真子,势必无法迎战铁掌司空凡的攻击,只有立青上前迎斗。 飞狐云焕和,哑剑客龙杭冬以及司空儿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人,他们明知对方必全力守护玉真子,己方虽仅有三人,但却占了上风。 飞狐向司空凡打一个胡哨,铁拳猛向立青劈出两掌,他因方才见识方柏昆的轻功,心中疑惑方柏昆的内伤是否已经痊愈,是以虽和立青过掌,但却严密地注视着方柏昆以防突袭。 方柏昆暗中忖度这,知道一时间没有什么危险。白谷子伍不惑出奇的内力,足以守住龙杭冬,不使之越雷池半步,而立青怪招层出不穷,司空凡也占不了一丝上风。 唯一可虑的是飞狐云焕和此时又再度斜举长剑,眼看又将发出无坚不摧的剑气。 麦任侠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上前发剑阻止,否则大师兄无人看守,他心中奇怪,怎么方柏昆没有发现己方之窘境,迟迟不肯出手。 方柏昆对飞狐的功力以有心理,最为清晰,这一刹时,他焦急程度,不在青峰真人之下,他知云焕和剑气一发,就算麦任侠阻挡得住,玉真子也非伤不可。 他脑中思潮电转,猛一咬牙忖道: “人家武当三剑为我方某之事惹下飞狐,我方柏昆拼着‘血江崩溃’,也得冒这个险!” 心念一定,猛可身形平平一掠,飘向正和立青激战中的司空凡 铁掌司空凡对方柏昆本就严密注视,眼角只见人影一晃,身形赶快一侧,跃开数步。 但是他错估了方柏昆昆仑嫡传的轻功心法,他身形才偏出两步,方柏昆已期身不及二尺。 司空凡骇然而呼,只因他身形一偏,全身重心落在左足之上,立青对准他左足便是一掌,他猝间,司空凡不暇运足内功,匆匆挡了一掌。 方柏昆斗然大吼一声。司空几双掌只觉一热,立青好大内力,司空凡不由向后一个踉跄。 方柏昆何等经验,在最佳的时间中,一连飞起三脚,连攻铁掌司空凡下盘。 司空凡双目尽赤,连连暴吼,下盘不断后退,整个身形左倒右歪,简直狼狈已极。 方柏昆斗然飞身空中,口中大吼道: “立青快去守护玉真子道长,麦三侠出剑——” 话声未落,双掌一盘之下,猛然自上而下,尽击铁中司空凡。 司空凡被方柏昆一连三脚,逼得后退数丈,身形尚未站稳,已觉顶空劲风大作,仰目一看,只见方柏昆身在空中,有若天际神龙,脸色苍中泛红,杀气满面,不由得心中一寒! 方柏昆拼命不顾内伤,勉强提起全身真气,作此孤注一掷。只见他身上空中,清啸一声,在这当儿,峰形在空中一盘,呼地双拳一左一右,各划半圆,分别击向司空凡太阳死穴! 司空凡脸上露出一种骇然表情,他勉强运出数十年浸淫的铁掌功夫,双掌冲天而起。 猛然间,方柏昆身形党平空一拔,司空凡脱口书二呼,双掌登时走了空,他再也料不到,方柏昆的轻身功夫,竟是如此精妙! 斗然间,方柏昆只觉胸口一窒,登时有如刀割,真气几乎涣散,他点吼一声,哇的一口热血,冲口而出。 铁掌司空凡双掌再度落空,重心已然不稳,心各自知难逃大险,突然只觉面上一热,原农方柏昆那一口鲜血,整个喷在他的脸上。 他狂吼一声,这时方柏昆已豁出性命,连护心的真气都强提出来,“啪”、“啪”两掌端击在不知所措的司空凡的前胸上。 司空凡身为整整被打退五六步,微一摇晃,口中鲜血长喷,噗地倒在地上。 方柏昆似乎呆了一呆,哈哈一声狂笑,突然一阵急咳、身形踉跄,倒在地上。 就在这同时,飞狐云焕如对准立青和麦任快发出剑气。 “先天剑气”的威力确是非同小可,麦任侠和方立青合力抵抗一记,才勉强守住。飞狐一见铁掌司空凡己倒在血泊之中,心中不由大凛,借着不由大凛,借着了青和麦任侠用力掌之际身形一掠,猛一剑剌向可立调息之中的方柏昆。 立青父子情深,大吼一声,却忆救之不及。 云焕和仗着极端讥诈的心术,在危境之中,先攻敌之所必救,眼看方柏昆无力反抗,就要死在飞狐剑下—— 忽地红影一闪,飞狐只说双手一颤,身形不由倒退两三丈之多,他只觉一股大力袭身,却始终没瞧清对方是可人物,心中不 由大骇! 红影又闪,全场无一人看清来人面目,那红影已掠到伍不惑与龙杭冬的战圈之中,猛一扬手,伍、袭两人同觉一股暗力传到剑上,不由一齐收剑而退。 在立青的惊呼声,飞狐的咒骂声,伍不惑、立青怒叱声中,那红影骇然是神州四奇之一——三心红王! 不论飞狐云焕和是何等骄狂自大,麦任侠是何等高傲,但在这一代魔王的面前,都不由暗暗心悸。 三心红王冷冷环顾一眼,哼声道: “云焕和,你快些自杀吧!” 飞狐忍不住哼了一声,三心红王理也不理他,面色比冰雪还冷,双目中不断闪烁着神光,沉声说道: “姓方的小孩子,你还没有死么?” 立青怔了一怔,三心红王又冷笑道: “丹阳子的两个徒儿,连同你们无用的大师兄,一起给我滚!” 麦任侠和伍不惑对望一眼,伍不惑缓缓道: “晚辈们什么事碍着了红王?” 三心红玉脸上斗然笼罩了一股杀气,他仰天尖锐的冷笑一声道: “见吾者亡!老夫看在丹阳子面上,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滚是不滚?” 麦任快实在忍耐不住,哼一声道: 红王好说了!” 三赠红王身形斗然一转,双目紧盯着麦任侠,厉声说道: 你不要后悔!老夫已与丹阳老道结下了仇,宰掉你们三人,谅他也不敢如何!” 他话声未落,麦任侠仰天一笑道: “红王要教训晚辈,晚辈怎敢不打点些精神,好好领教领教!” 三心红王升起一种木然的表情,忽然,他轻笑一声道: “可惜丹阳子教徒数十年来的一片苦心!” 他话声方落,猛可双掌一扬,对准青峰真人麦任侠发出惊天动地的内力。 麦任侠只觉那一股内力好不古怪,生像要将自己凌空抛起一般,他深知自己一离当地,大师兄立将丧生在这巨大的压力下。 每一个人都看得出青峰真人的困境,白谷子伍不惑身形有如脱弦之矢,长剑化作一道青光,斜斜削向三心红王。 红王脸上森然之色渐浓,他嘿嘿一声冷笑,身形突地腾空而起,在这一瞬间,竟然潇洒自如的撒回那千斤巨力。 青峰真人麦任侠只觉自己全力发出的力道陡然走空,身形一连冲出好几步,不由骇呼一声。 白谷子压不惑身在空中,再也躲闪不开,面对着烈火一般的三心红王,他只有全力发出剑式,不求攻敌,只求自保。 三心红王怪笑不绝于耳,这一刹时,似乎勾起他天生嗜杀的狂徒,难准着伍不惑,扬手便是两掌。 白谷子伍不惑长剑飞舞者,突然只觉双目一花,手中长剑已被一股古怪已极的力量封出门外,登时中宫大空! 他大吼一声,在这性命脉交关之际,伍不惑左掌绝望的在胸前一立,但觉红五的掌力有如千军万马,“喀”一声,一只左臂生生被击而断,一股力道有如巨锤,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胸口上,整个身形被凌空打出老远,当场就死地上! 青峰真人麦任侠冲出的身形尚未站稳,就看见这疯狂的一幕他惨呼一声,突然眼边青光一闪,一声闷哼自身后传来,他有如电掣,比旋风还快一个旋身。只见云焕和自玉真子倒在地上的身体前掠过,嘴角挂了一丝狞笑,三尺青锋不住颤动之间,滴下点点鲜血! 麦任侠脑中斗然一阵空白,耳旁三心红工在空中狂笑道: “好呀!云焕和,你这快手法,正合老夫胃口!” 青峰真人麦任侠是武当丹阳子最有成文汇报一个弟子,在武学方面,心术机巧,超人一等。在这瞬间,他目睹两个师兄惨遭毒手,事起突变,不由呆了一呆。猛的他狂呼一声,想也不再想,手一扬,一柄长剑对准二心红王急掷而去,身形向后一掠,再掷两次,已在数十丈以外。 三心红王心中一惊,他不料麦任侠机变迅捷如斯,竟能在两个师兄惨死当场,心神仍不溃乱,发剑、纵身一气呵成,红王不由脱口呼道: “人中之杰,人中之杰!” 三心红王身在半空,猛劈一掌,拨开麦任侠急掷的长剑,只见麦任侠已消失在黑暗之中,估量一下,追之不易,于是他缓缓 三心红王说完那句话。再也不理云焕和,大踏步走到呆在一旁,扶着重伤的老父的方立青面前。 方立青只觉热血沸腾,他目睹武当三剑的惨祸,终因老父性命倏关,不敢上前拼命。现在这杀人魔五来到自己现时前,他又感到一阵心寒,是以呆了半晌,没有说话。 三心红王双目盯在立青脸上,好一会儿沉声道:“小子,你还没死?”立青只觉无名炎上升,成不得一切地,冷冷道:感谢上次红五手下留情!”红五一怔,哈哈大笑道: “好说!好说!咦,小子!这就是你无用的爹爹?”方立青冷瞅他一眼道:“红王好威风,可异只能对着丹阳子老前辈弟子显扬,哼哼!” 三心红王丝毫不以为忤道:“对他们显显又有什么不好?”哼!老夫爱怎么,就是丹阳老在这,他又能奈我何?”立青心中暗暗盘算,知道今日确实凶多吉少,可虑只是内伤中的老父,心中不由一阵惨然!三心红王见他不语,又哈哈道:小子,你生就是老夫的对头,老实说,老夫看到你,就讨厌你、你知道吗?” 立青气往上冲,大志道: “晚辈亦有同感!” 三心红王哈哈大笑道: “你的功夫虽然日进千里,但比起老夫,可还差得太远了,他岂敢讨厌老夫?” 立青一时语塞,索性不理红王。 三心红工嗯了一声,培然间面色全变,有若罩了一层寒霜,哼了一声道:老夫三番两次要取你性命,想是鬼使神差,每次你都侥幸脱难,今日你还不何话可说?” 立青沉吟咏会儿才道: 红王要杀晚辈,晚辈无话可说,只是……只是……” 三心红王冷冷接道: “你要老夫放你父?” 立青点头道: “方才红五命那飞狐不许赶尽杀绝,想来,红王也不会为难我爹?” 三心红王想了一会儿,缓缓道: 你父与老夫无冤无仇,放他走也罢!但他目前身负重伤,就是能走,也是必死之数!” 立青心中一惨,口中却道: “那不必红王费心。” 三心红王吸一口气道: “那么,你父好好走开,今日你这条小命,老夫是非要不可 立青冷笑道: “红王只要放开爹爹,晚辈再无后顾之忧,咱们胜负只怕未定!” 他心知今日决难逃命,爹爹伤势太重,也多半无救,一股怨气,整个发泄在三心红王身上,是以说出的话强硬之极。 三心红王猛一怔,哈哈狂笑道: “胜负之数未定?哈哈!” 说着伸手一扬,五六丈外一株大树齐腰而折,他在笑道: “怎么?” 立青吸一口气,左手猛拍而出,数丈外一株大树也轰然而折,他等那轰然之声平息后,一字一语说道: “不怎么样!” 红王呆了一呆,他不料立青的内力竟精深如此,最令他惊异的是,立青的出手手法,连他都没有看明白。 红工冷冷地说: “好!你来吧!老夫先让你十招……” 立青大吼道: “不必了!接招!” 他闪身而上,右掌平伸而出,击向红玉中宫,左拳一弓,隐藏后着! 红王几乎气得笑了出来,立青第一个照面,竟敢走中宫踏洪门,简直他心中认为自己要比红王高明得多! 三心红王双掌一合,端立在胸前,一直等立青近身不及半尺,斗然一分而开。 立青只觉无穷力道自对方这一分势中发出,自己多少伏着,完全失效,心中不由一急,左拳弓射而出。这一拳他用了全力,只听“飕”的一声,左拳已按在右掌之下穿出击向红王胸口死穴。 红王右掌急变为拳,自内向外一圈,正迎着立青的左掌,两股力过一触凝而不散。 红工呵呵一声长笑,就待一吐内力,立时震毙立青,那知一触之间,只觉立青拳势中斗然泛出一股阴功,透臂而出。 红王大吃一惊,以他盖世功力,内功之淳厚,竟然封不住对方这一击之势,立青功力之怪,可真是匪夷所思的了。 三心红王大吼一声,强提一口真气,刹时里发出内家散劲,两股力再不凝聚,一崩而散。 红王虽是猝间发劲,但他功力毕竟太高,长江只觉全身一震,‘不由自己一连后退三步,再看那三心红王,竟也向后一挪身形。 在旁的飞狐云焕和忍不住惊呼一声,鼎鼎大名的神州四奇之一,竟被方立青这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逼得马步浮动,这事就是传出武林,也包管不会有人相信的。 三心红工的心中,正在惊疑无比的猜测这古怪的功夫,他简直不敢相信,立青的阴劲竟好像是南海一脉! 立青调息一口真气,他可不管三心红王满腹疑云,身形一掠,再度发动攻击。 三心红王脸上突然闪上一朵红云,斗然间,纯阳真力已统身 而行,他有意放开门户,斜斜封开方立青攻来的双掌! 果然立青攻技重施,在一瞬间,又吐出阴劲! 三心红兰只觉立青用劲触体一震,自己纯阳真气反震而出, 立青莫明其妙的后跃三步,心中不由一骇。 他那里知道,三心红王心中吃惊的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听三心红王大吼道: “好啊!无忧无虑,知足常乐,小子,你又拜在南海门下哪!”云焕和惊呼声中,掺杂着方立青冷冷的声音道: “红王,你是害怕么?” 三心红王本来便有如重枣的脸上,更加沉重,他双目之中神光暴射,喃喃南自忖道: “这小子连逢奇缘,身兼何克心、少林老僧,以及无优王后的内功、外功、阴劲、阳劲之全,再另上身怀昆仑秘笈,倘能再悟得上古奇劲,天下非此子莫属。” 他杀意已坚,此时面上神色自是可怕已极,立青心中不由微微胆寒。 三心红王微微踏上一步,沉声道: “小子,你师父可真不少啊!” 立青知他杀心已起,全神戒备,不敢回口。 三心红王身形斗然一顿,左宇平平推出。 立青向左一闪,红王手掌一翻,那股力道又紧跟而来,立青斗然向后一翻,双掌竟冒大险,一划而出,拍向红王脉门! 三心红王仰天一声狂呼,左掌动也不动,电光火石之间,右掌拍向方立青顶门。 “啪”的一声,立青双掌一齐击在三心红王脉门之上,突觉对方一股力量反震而出,立青双掌一扣,竟全都走了空,整个身形向前一倾。 这时红王右掌已离立青肩头不及半尺,红王掌心一吐,内力激发而出。 立青处此危机关头,连惊骇的时间都没有,他到底是天纵奇才,双掌才一走空,已明白三心红王的心意,是以想也不想,便提了一口真气。 “呼”一声,三心红王内力击在立青肩上,立青全身一晃,只闻“喀”“喀”数声,足以土地裂开好长一道缝口。 三心红王哈哈狂笑道: “老夫就是要你这一下!” 立青在这急不及待之际,竟能运出昆仑秘发的借物传力,反应之速,却是大异常人。但不料红王有过一次经验,这次防之在先,他话方出口,立青已知难逃大劫,见红王右掌不收再振,巨大的力道,不因已吐发过一次内功而减弱分毫。 立青绝望的闭起双目,突然他莫明其妙地提了一口气,这口真气提的好不怪异,竟似有形之物,存在胸腹之间。 立青迷茫中也不知道自己所提的真气,是按照地早已烂熟于胸的“昆仑秘笈”中最高深的“金刚不动”心法,那口有形之气,已在立青胸腹之间,筑起了坚固的提防。 三心红王故意停住掌力,突然他瞥见立青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忘我的实相,神光湛然一片。 三心红王何等人物,一见便知立青又在动用某种极古怪而高深的功夫,他当机立断,十成内力,一吐而出,想在立青功力未凝之时,抢先得手! 蓦然,黑黑的林中闪电般掠出两道人影,那两人身法之快,十多丈的距离,在转眼之间,竟然一跨而至,左面那人衣裙飘飘,分明是个女子。 那两条人影一左一右,自两边一齐掠出,右边的那人不待身形落地,口中暴吼道: “姓朱的住手!” 同时双手一齐击向三心红王,似乎要阻止三心红王对立青发出的一掌。 左面那女子也是身形一落地,似乎要阻止三心红王对立青发出的一掌。 左面那女子也是身形一落地,便连对三心红王发出两掌,由于两人身形太快,在一旁的龙航冬、云焕和这时才发现有两个人侵入战场,不由一齐惊呼。 但是一切都是迟了半刻,右边那人好深厚的内力,双掌距红王尚有丈余,内力已如山袭到,红王左掌一摔而出,右掌依旧端端击在立青胸前。 突然,红王只觉立青胸腹之间,一股无比刚烈之劲,竟然反击而出,这股力道简直强暴已极,一瞬间红王只觉右掌一震,竟然吐不出内力。 三心红玉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百忙中瞥见立青一脸茫然而惊骇之色,心中一震,大吼一声,终于发出三心红王名震天下的“霹雳云!” 一团粉红色的雾气一闪而过,红王对准立青发出惊天动地的功力,几乎在这同一时内,那左边的女子,已双掌对准红王一击而下。 红王双目尽赤,左掌再扬,猛接身后一掌,但觉自己内力一软,对方阴劲,透体而生,他心头一震,几乎脱口而呼。 同时他右掌运足“霹雳云”的内力袭向立青。立青虽在无意间运出“金刚不动”上古奇功,但到底功力与红王相去太远,只觉胸前一震,整个人身被打得飞在空中,落在数丈之外。 但是红王觉得自己右臂猛然而震,那“金刚不动”奇功所发之力有如巨锤猛击,三心红王乃是武学大宗师,他一触便知立青所发的力道乃是天下最上乘的功夫之一。 他眼角瞥及那飞入战场的两人,他知道目下之汁,只有一走了之了,但是他在心中仍然冷冷道: “这姓方的小子是迟早得除去的,这次不成,下次他可跑不了!” 他吸了一口气,拱手道: “无忧王后,你怎么到中原来了?” 那个女子面上不带表情,谁也不敢相信这清丽朴素的女子便是天下四大奇人中的南海仙后! 三心红王见王后没有理他,转过头来狠狠向另外的一个人瞪卜一眼,冷冰冰地道: “姓何的,你阴魂不散呀!” 他说得虽然毫不经意,但是他胸腹之间满吸着一口真气,显然在何克心面前他是如临大敌了。 这时,不远处又显出了两人,那是红王的两个弟子,高无影及冯百令。 红王挥了挥手道: “你们两人到前面白水岭等我!” 高无影和冯百令对望了一眼,大惑不解地勉强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何克心摸了摸立青的脉门、竟是丝毫没有震伤,这使得他感到大大地惊奇,他冷笑道: “姓朱的,有威风也不必在这里发呀!” 那边无忧王后望了地上的尸身一眼,冷冷地道: “朱慕侠,你又杀人了?” 三心红王听见无忧王后对他说话,似乎卜分喜欢,他连忙笑道: “这两人么?那是丹阳子的宝贝徒儿,反正已经翻了脸啦,杀了还伯他么?” 无忧王后心中对玉真子及日谷子之惨遭毒手又借又怒,但是表面只冷冰冰地道: “我可不管,丹阳了自会来找休的,哼!你能敌住卓翔他那天下无双的连环三式么?” 三心红王听了这话,竟然是勃然大怒,他怒喝道: “卓翔那臭老道,我朱幕侠四十年前不怕他,难道到今日反而倒畏惧他了么?” 无忧王后默不置答,只冷淡地哼了一声,三心红王道: “你……你为什么跑到中原来?” 无忧王后欲言双止,但是最后终于道: “琪儿…琪儿突然不告而走了……” 三心红王惊道: “琪儿?……我的那个小徒儿?” 无忧王后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愁苦之色,三心红王忽然道: “我……我这就去找她……” 这时,何克心怒喝道: “慢着……”他伸手拦住红王去路,红王理也不理,一挥掌大步而行,何克心硬接一掌,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红五猛一跨步,“嘶”的一声,一截红袖被撕了下来,落在地上。 三心红王勃怒,他猛可停下步来,何克心也长吸一口真气,倒退一步,凝神以待。 红王望了望那边的无忧王后一眼,忽然冷静下来,他冷哼了一声,竟把一触即发的怒气抑制了下去。 何克心冷冷地道: “咱们的事如何解决?” 三心红王转身对何克心道: “姓何的,你不要发狠,三个月后,咱们仍在雁荡山中见吧!” 说罢,飞身而起,红晾一闪,已到了十余太之外。 无忧王后凝目注视着立青,目光中射出无比异样的光芒,立青想上前拜见,但是竟为她那目光所慑,茫然不知所措。何克心见红王与无忧王后似是极为熟稔又似极为冷淡,心中不禁大感厅怪。 无忧王后忽然长叹一声,也是身而起,飘然而去。 立青这才想到这件严重的大事: “秦琪失踪了!” 他心中大是焦急,秦琪待他的种种温柔体巾,一一浮上他的心头…… 何克心目送三心红王背影,他一生隐姓埋名,苦练武功,为的是找三心红王报血海深仇,这地见红王从容而去,自己又必须留下来照顾方柏昆,不可能跟随而去,心中怒火高涨,满面杀气,却无可奈何。 这时立青扶着“血江崩溃”的爹爹走了过来,瞥见何叔叔的脸不由吓了一跳。月光下,何克心面色配红,双目神光闪闪,他蓦一转身,对怔在一边的飞狐云焕和及龙杭冬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他一赶到创忙着抢救立青,照顾方柏昆,虽然早就注意有两个生人在场,但也无暇相问,这时念及于此,才出言相询,但因他此时心情激怒十分,是以询问口气并不十分友善。 云焕和及龙杭冬方才亲见何克心的功夫,心中自是骇然,一时不由怔怔当地。 立青狠狠瞪了飞狐一眼道: “何叔叔,这家伙就是云焕和……” 何克心登时一呆,立青又道: “武当的玉真子便死在姓云的暗算之下,他……” 他发现何叔叔似乎并没有听自己所说,但双目之中,倏然凶气大炽,目不转睛瞪视着云焕和。 云焕和心中一寒,大声道: “这位姓何的朋友,找云某有何见教?” 他听三心红王称对方姓何,是以知道何克心的姓氏。 何克心冷冰冰的笑了一声道: “原来你就是云焕和,嘿嘿!姓云的,你们以众凌寡,还要赶杀方柏昆?” 云焕和忍不住冷笑道: “叛国者死!”克心,缓缓踏上数步。 何克心面上平静如常,心中却有些警惕。他知云焕和虽是点苍门下最小的弟子,但一身功夫,胜过当今点苍掌门,较无敌三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缓提真气,等待着这点节百年奇才的惊天一搏。 飞狐缓缓发招,一如方才对待玉真子,何克心只觉一股熟悉的力道袭体而生,数年前在鬼愁谷中的情景-一浮上脑海,他足下微一用力,身形倒掠半丈。 云焕和剑气再吐,何克心斗然双足钉立,面上掠过一阵红云。 云焕和如梦般发现何克心的右手拇指尖上白烟冒起,缓缓点出一指。 飞狐厉呼一声,一种至刚至烈的力道有如地裂山崩,反震而回,他来不及改变面是表情,身形登时生生被击出数步。 这一下变化太快,只见场中人影一触而分,平白扬起漫天黄沙。 沙尘中,何克心冷冷望着云焕和以剑支地的身形说道: “云焕和,你快滚吧!何某今日留你这条性命,他日自有方家的人来取!” 云焕和嘴皮一阵颤动,用嘶哑的声音道: “你……你竟会血指刀?” 何克心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道: “何某不忍见点苍一门,自你而灭,只是你逆天而行,天道如何,你自有数,请走吧!” 龙杭冬缓缓走过去,扶着云焕和默默走向黑暗,他是哑巴,终生默不作声,黑暗中喃喃传来“血指刀……血指刀”,那是谁的声音? 立青默默看着何叔叔,他一生中以何叔叔为英雄偶像,今日方亲见何叔叔英风显露,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呆在一边。 好一会儿何克心微喟道: “立青,快扶你爹过来!” 立青如梦初醒,扶过爹爹,何克心脸色斗然一变,颤声道: “立青,你父伤势竟严重如斯?” 立青心中一惨,哭声道: “爹爹原本内伤未愈,方才血战中,强提真气,击毙铁掌司空凡——” 何克心满目泪光,低声道: “你已到血江崩溃的地步了!” 立青哭道: “何叔叔,你看爹爹他——他还有救么?” 何克心一震,微叹道: “尽我全力,以内家‘震脉’手法一试,能否成功,我也没有半分把握哩……”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怔,一个念头掠过他的脑际,他忍不住大叫一声,喜道: “有了!有了!” 立青本来泪儿双垂,此时一怔,也忘记哭泣,追问何叔叔道: “叔叔有什么方法?” 何克心以手加额道: “你爹爹是昆仑高弟,我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我的功夫和昆仑也有渊源,这样,用内力治你爹爹,定然事半功倍!” 立青仍然茫然不懂,但他见何叔叔满面欢愉之色,心中放下大半。 何叔叔沉吟一下又道: “事不宜待,我这就带你爹爹找一处隐蔽之地,三日之内,你爹爹必可痊愈——啊!立青,你就留在这儿善后吧,三日后我自会找你……” 他说着抱起方柏昆,挥挥手一跃而去。 立青如梦初醒,呆了半晌,暗自忖道: “何叔叔说得蛮有把握,但愿天佑善人-一唉,我还是将这些人的尸身掩埋一下吧!” 他数数地上,躺着玉真子、白谷子、司空凡、林碧铭,以及震三川柏三思五人,这一场大战可真是惨烈异常,血流成河了。 立青用玉真子的剑默默挖了一个大坑,将玉真子、白谷子恭恭敬敬地埋了起来,并砍了枝树枝作成墓碑。他回首望望其余三人尸身,想起他们三人的毒恶,一再追杀爹爹,真想一走了之但终于心不忍,于是只好面着心挖了一个更大的土坑。 这时残夜将尽,寒风习习,立青一面挖着泥土,一阵阵血腥味随风传来,他心中想着江湖上种种恩怨仇杀,生生死死,这五人数个时辰以前,还是傲啸湖海,四海为家,转眼间便是一坯黄土,心中思潮起伏,百感交集,挖了好一会儿,总算埋下了三人但也已累得出了一身大汗。 他站在两个土堆之前沉默一会儿,默默向武当二剑拜了数拜,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黑暗。 他怀着沉重的心,走着走着,走了好远,忽然心念一动,忖道: “方才我用来挖土坑的是玉真子的佩剑,事后我随手抛弃当地,那剑上分明刻有武当三剑的标记,岂可任之丢弃荒野?” 他念及于此,心想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事,于是掉转头来,疾奔而回。 然而,就在他这一去一返之间,那边又发生了一件惨事…… 第二十六章 长春上人 就在立青离去的那一段时间中,有一对孪生兄弟缓缓地走了过来,他们咦了一声,立刻就被地上那一段鲜红的衣袖及两个新土堆所吸引住了。 他们走了近来,这一对矮小的汉子,竟是那漠南金沙门的一对孪生兄弟,两人拾起那一段衣袖,一阵拍动,“啪”的一声,袖中忽然落下一件物事来。 这两人俯身拾起那东西,只见是一个薄薄的油纸包,看来里面倒像是一本书。 两人将那油纸一揭开,霎时之间,两人互相愕然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无比惊骇兴奋之色—— 然而就在这时候,三心红王去而复返了。 他默然站在两人背后,猛然冷笑一声,伸掌便拍在那两人背上,两人惨叫一声,一阵挣扎,立刻倒在地上。 三心红王伸手便把那油纸包抢了过来,放回怀中。 这时,镇定处方立青正好赶到了,他远远便望见了这一幕,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三心红王冷笑两声,反身如飞而去。 立青全速飞奔过去,他一口气冲到那两个人身边,伸手一摸脉膊,两人脉膊都已渐渐弱了。 立青连忙运起内力在两人华盖穴上一托,两人睁开眼来,其中一人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两粒黑色药丸,一粒塞在他兄弟口中,一粒自己含着,颤颤地道: “咱们独门……疗伤药丸……请你……快找一点兔血……” 立青道:“兔血?” 那人点了点头,又跌倒地上。 立青连忙飞快地反身疾奔,他心中大为焦急,这偌大的山野中,一时那里找得到野兔? 立青如一只飞箭一般远去了,霎时之间,冷清清地只剩下这一对孪生兄弟垂死地躺在那里—— 这时,天已黎明…… 蜿蜒着的土路上,一个老人缓缓走了过来。 微风吹拂着他的白须,他仰首望了望天边堆积着的云朵,晨曦从云堆深处射了出来,老人不禁停下了脚步,遥望着那一片绵绣大地,只听得他喃喃地道: “早晨,这是属于年轻人的时光啊!” 他拂了拂银白的胡须,一线朝阳透了过来,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他望着变幻万千的云层,没有一霎时不在随变动,他的脑海中也浮起了千千万方变幻诡谲的一生往事,他摇着长叹道: “唉!我这一生罪恶何其重也——” 前面是无垠的路途,他站起身来,继续前行。 这时候,在这老人的左面的另一条羊肠小道上,有一个老和尚也向着这边走来,老和尚穿着一袭灰色的僧袍,面色红润得与他白鬓斑黄大小相衬。 这老和尚双手负在背后,漫步一路行来,看他足登芒履,一步步跨出,好像足不着地,腾云驾雾而来一般。山野广大无垠,在这不同的两条路上,这两个人互不相知地前行着,渐渐,他们行近了那一块陡然隆起的巨石。 那老人先爬上了巨石,只见他咦地惊呼了一声,双目瞪得滚圆,喃喃地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弯下身去,只见地上躺着两人,那两个人相貌长得一模一样,一般地瘦矮。两人脸上都现出咬牙切齿的模样,两人身边的石地上都现出了凌乱的掌印,个个掌印深达半寸! 那老人喃喃地道: “瞧这掌印,这两人必是漠南金沙门的人物了。” 他看了看那两个孪手汉子的背上,每人背上都是一个乌色的掌印,他不禁摇首浩叹道: “师兄呀师兄,又是你造的孽!” 他摸了摸两人的胸,冰凉凉的,已是回天乏术了。 老人喃喃道: “我师兄文武盖世无双,百世之奇才,虽道却当真如此至死不悟,定要弄到上天不容,落个身败名裂才了结么?” 他的老眼中射出无比的感情光芒,他叹息地望着地上的尸身,缓缓地站起了身。 就在这时,另一条路上那个老和尚悄无声息地到了老人背后。 他低头望了望地上的尸身,那尸首面上咬牙切齿,筋肉抽搐的模样,令老和尚不禁长眉一皱,双手合什,沉声道了一声: “施主请了!” 那老人斗然如触电一般,快比旋风地站起身来,他心中惊骇不定,暗中想道: “这人是谁?他能走到三步之内而我竟无知觉?难道世上竟有这等高手?” “他并不转过身来,背对着老和尚,心中疑念如潮,口中再也忍不住脱口问道: “来人可是丹阳真人?” 老和尚道: “阿弥陀佛!纯阳观主是何等人物,老衲那里担当得起?” 老人心中再无疑惑,仍然背对着哈哈笑道: “啊……是了,大师来自少林寺,原来是‘道僧王后’中第二位到了!” 岂料那老和尚微微一笑道: “不敢不敢,少林名门古刹,怎会出得贫僧这等不成材的人物?” 这一下可把老人弄糊涂了,他强抑着满腹惊疑,缓缓转过身来,怔怔然望着老和尚,老和尚双眉微扬,一字一字地道: “地上两具尸首可是施主所为?” 老人冷哼了一声,打量着老和尚,既不否认,也不说话。 老和尚忽然改口道: “施主贵姓?” 老人道: “老朽姓梅。” 老和尚翻目思索了一刻,又望了地上两具尸身一眼,沉声道: “敢问施主与漠南金沙门有何冤仇?” 梅老爷子未予答复,他心中仍在苦苦思索,这和尚走到他背后仅有三步之距,他仍未发觉,他还想不出世上有那一个有如此的功力? 若说这等功力出自他师兄三心红王或武当丹阳道长,那也罢了,却奇的是这个和尚面既陌生,行动又离奇得紧。 梅老爷子虽然早已心灰意懒了,但是练武人的天性使他忍不住怦然心动,热血疾流。 他蓦地里猛一扬手,双指并立如戟,直向老和尚当胸点去。他指出如风,微微一抖之间,已是大见功力,的是一派宗师的身手! 岂料那和尚全然不懂武艺一般,呆呆地退了两步,梅先生猛可收手,诧然注视。 这时候…… “嘿!梅老先生……” 立青飞快地跑了过来,他手中捧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兔子,一直左到巨石上,伸手一摸地上的两具尸身,霎时面色大变。 只听见他大叫道: “唉……我来迟一步……来迟一步……” 他抬起头来,只见梅老先生及那个老和尚都是正注视着自己,他连忙起来见礼道: “晚辈方立青,梅老先生,这位大师……” 那老和尚从立青自远处出现,便一直惊讶地注视着立青的面孔,此时听到立青报名,他大袖一拂,颤声道: “小施主可识得方柏昆么?” 立青大吃一惊,答道: “那……那正是家父!” 老和尚忽然激动地仰天大笑道: “善哉!善哉!方氏有后矣!” 立青惊疑满腹,忍不住问道: “大师何以知道家父名讳?” 老和尚搓手叹道: “方师弟一别数十载,孩子,他近况可还好吧?” 立青暗暗道:“啊……原来你是昆仑来的……” 他听老和尚问及父亲的近况,他不知“近况”应该怎么说,但是他想到在刀林剑雨之中,父亲依然健在,那总该感谢天津己身的了,于是他茫然地答道: “他……他很好!” 老和尚的眼角有一些潮润,他慈祥地望着立青,立青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他对老和尚道: “前些日子,晚辈曾碰上屠龙大师,晚辈当时心中有事,竟忘了把贵派的东西送回给他……” 老和尚吃了一惊,问道: “什么东西?” 立青是少年性子,竟忘了身旁尚有旁人,也不曾确定探定这老和尚究竟是否昆仑,他竟脱口而道: “昆仑秘笈!” 老和尚一听到这四个字,顿时好像触了电流一般,全身重重的一震,面上全无血色,颤声道: “什么?昆仑……秘笈?” 立青道: “晚辈巧得了其中两册,此是昆仑原物,自当重归昆仑……只是……” 老和尚神情激动已极,颤声道: “只是……只是什么?” 立青自以为老练地道: “只是可否容晚辈亲手将秘笈交给贵派掌门?” 老和尚道: “那个自然,小施主可否能先让贫僧看上一眼么?” 立青毫不迟疑,从怀中把那昆仑秘笈掏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这两册书本上的文字,他全都能背诵如流了。 老和尚望着那两本小册子,黄旧了的纸面上,古朴的篆字,他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闭目合什,长揖道: “阿弥陀佛!”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一团红影如电光火石般迅捷,直向立青扑了过来,立青只觉腕上一麻,手中的两册秘笈已经不翼而飞—— 立青惊叫一声,只听得耳边狂笑之声如海涛汹涌,震得木石簌然而动。 “哈哈哈哈,老夫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刹那,哈哈……” 立青一个反身,只见三心红王如一阵风一般抢了手中的秘笈,回身一转,已到五丈之外。 立青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听梅老先生一字一字地道: “师兄,你这样不行的!” 三心红王仰天狂笑,指着梅老先生骂道: “你这没有出息的老儿,从此以后不许你唤我师兄。” 梅老先生一面道: “师兄,你想想你是何等身分?” 他一面缓缓向前移近了一些。 三心红王冷笑道: “你不要移前,你敢怎么?” 他说罢反身便走,梅老先生双掌飞出如风,大喝一声: “站住!” 只见一股惊天动地的狂飙猛刮而至,满天都是砂石飞漫,霎时间日光失色,天昏地暗—— 但是昏沉迷乱之间,一片红影疾退,三心红王的笑声霎时已在十八丈外! 立青虽然武功大进,但是见了这等声势也是骇然,这时他只觉眼前一花,那个老和尚忽然拔步飞地向三心红王追去。 三心红王是一代武林怪杰,他天赋异秉,一身奇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这一刹那间,红影已在二十丈外。 那和尚两步跨出,那身形快得叫人永远无法相信,呜呜之声骤起,麦任侠与梅老先生相顾骇然。 立青回头再看之时,一件将要震撼整个武林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四十丈外,那个老和尚腾空跃起,赶过了举世无俦的三心红王! 三心红王猛一住脚,老和尚身形如风,伸掌便已抓住了三心红王的两册秘笈,三心红王怒叱一声: “滚开!” 只听一种尖锐的啸声随着三心红王挥掌而发,老和尚白髯根根直竖,大喝一声,力贯单掌,接着轰然暴震传出,好像平空打了一个焦雷! 三心红王呼的一声落了下来,老和尚闷哼一声,倒退了三步,两人距离半丈,相对而立,只见空中破碎纸屑如蝴蝶飞舞,两册武林人个个垂涎的秘笈成了片片碎屑,随风而逝。 三心红王委实是个百世难见的大枭雄,他见好不容易到手的秘笈竞被老和尚相拦毁去,胸中怒火如焚,但是此时秘笈既己成了粉碎,那已是无可挽救的事实,他反倒硬生生将满腹怒火给压了下去。 他冷笑着道: “长春和尚,你是自讨苦吃!” 老和尚到了这时,方才脸色变白,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边只听得梅老先生呵呵大笑道: _“呵呵!原来是昆仑的长春上人,哈哈哈哈,这等盖世轻功老夫今日总算是开了眼界啦!举世无双!” 老和尚一口鲜血一半是由于被三心红王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所震,一半也是由于目睹昆仑不世瑰宝毁在两股内家掌力之下! 只听他强吸一口真气道: “三心红王!你还是没有得到!” “三心红王望着那最后一片纸屑飘落在地上,他长笑一声道: “好一个长春老和尚,这当真是‘壮士断腕’了!” 到了这般地步,他把满腔怒气都藉着这一长笑发泄了出来,远处梅老先生拍掌大笑道: “师兄师兄!小弟去也,望你行事三思而后动!” 他转首对立青望了一眼,低声道: “小哥儿,你是老朽平生所见第一奇人——” 立青仍在为长春上人方才那一手轻功沉醉,试想三心红王是何等功力,他既已奔出二十丈之遥,便是世上最快的骏驹了无法追及,长春上人竟在二十丈内飞身超越红王之前,人称昆仑长春轻功天下第一,那是一点儿也不假。 这时立青忽闻梅老先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从沉醉中惊醒,他茫然望着梅老先生,梅老先生喃喃道: “若是老夫老眼无花,十年之内,天下武林必以你为尊。小哥儿你要好自为之,一步也走错不得!” 他说罢便飞跃而起,飘然而去,继续赶他的路了,立青茫然叫道: “梅老先生……梅老先生……” 梅老先生已是山下一个小黑点了。 那边,长春上人抑住胸中血气翻腾,对着三心红王道: “红王,你打算如何?” 三心红王道: “老夫么——” 他沉吟了一下,忽然狡狯地笑道: “老夫要走了。” 长春上人冷然道: “为了你一人的贪欲,毁去了这千古的奇书,红王你不觉惭愧么?” 三心红王道: “没有关系,这世上还有一册呢-” 长春上人道: “老衲忠言一句,不知红王可听得入耳?” 三心红王冷笑道: “老和尚你的话那么多么?” 长春上人正色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昆仑秘笈虽是稀世之宝,却也是稀世的不祥之物,红王你若仍要执意寻求那仅余的一册,贫僧有个预言——” 老和尚愈说脸色愈是阴沉,声凋愈是重若巨锤,三心红王不禁心中微感凛然,脱口道: “什么预言?” 长春上人一字一字地道: “红王为了这一册书,必将死于刀剑之下。” 三心红王呆了一呆,猛然哈哈长笑起来,他仰天冷笑道: “死于刀剑之下?哈哈哈哈!谁的刀,谁的剑?能杀了我三心红王么?哈哈哈哈……” 长春上人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贫僧言尽于此,红王不信请便吧!” 三心红王捧腹狂笑,笑声未止,身形已在数丈之外。 □□□ 长春上人目送三心红王远去,两册昆仑秘笈毁成片片,老和尚面上并无特殊的悲戚之色,却显出无比的沉重,只见他望着天穹,合什沉声道: “阿弥陀佛!” 立青产在那里,心中感慨万端,不知该说什么,长春上人转过身来道: “方小施主,多谢你为我昆仑寻到这两册秘笈,虽然已经毁成片片,那也是天意如此,老僧心中依然感激。” 立青呐呐道:“大师快莫如此说。” 长春上人望了望地上的两具尸体,转过眼来道: “漠南金沙门掌上功夫是武林一绝,几百年来,武林中新创的各种外门拳法何止数百,可是就没有一种能及得金沙掌。萨家历代称雄关外,那是何等逍遥,干什么要跑到中原送了性命?名利害人不浅啊!” 立青连忙道: “大师误会了,这两人乃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长春上人道:“小施主识得他们?” 立青其实对这两个孪手兄弟连姓名都不知晓,只是他曾经亲眼看见武林高手为争夺秘笈各使卑鄙手段之时,却目睹这一对兄弟的磊落豪杰本色,是以在他的心目中,这对兄弟实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他把所见说给长春上人听,长春上人叹道: “唉!料不到他们已退出是非之圈,却仍然难逃一死,这本秘笈当真如此不祥么?” 立青开始在地上挖洞,他不忍见这对兄弟曝尸荒野。 一个大洞渐渐挖好,立青默默把两具尸体抱入坑内,他用手捧着泥土,一捧一捧地盖在尸身上。一日之内,他亲手埋葬了七个武林名手,其中四个人在立青的心目中是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如今都长眠地下了。 立青将最后一捧泥土堆了上去,随手取了一大段大木,伸指在木上刻了“金沙门英雄冢”六个字,用力插入土中。 回过头来,他发现长春上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走了,四野中空荡荡的,寂静得让人血液都要冻结一般。示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思潮汹涌,一种莫名的悲哀直升了上来,正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立青仰望着萋萋山林,悠悠长天,莫名的悲哀使得他直欲放声一哭。 山风在耳边微响着,他眼前忽然出现了秦琪那巧笑倩兮的影子。他蓦然站起身来,大步向前走去。 清风吹拂林梢,鸟啼惊破寂,天晓如靛,草绿如茵,间杂些红白野花,好一片怡人景色。 青原的尽头,一弯溪水回转着流了过来,淙淙之声不绝于耳,只要望望那点点白浪花儿,似乎便能感到流水的清凉了。 溪畔,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斜坐在那里梳挽着她的长头发,那乌亮的发丝上水珠滴滴犹未干,显然她方才在溪中洗了一个头。 她随意地把长发往头上一挽,自然地形成一个高高有髻儿,两鬓端散乱的发丝衬着她俏丽的脸,显得更加自然美丽。 她伸出手来在溪中荡了一下,清凉的水拍在她的手腕,沁心透骨。 那激荡的水花中,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些亲切的影子。师父慈祥得像母亲一般照料着她的一切,师姐待她真比亲姐姐还要好,那个世外桃源的小岛,她在那里渐渐长大,渐渐懂事。 在一年以前,她还不知道世上竟有“烦恼”两字,若说她生气不高兴的话,无非是一个人和她养的各种动物呕气,那只是表面上的噘噘嘴,皱皱鼻子便算了,她晚上作梦时也会咭咭笑出声音来。 她眨了眨眼睛,于是她想到那个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快乐,也同时带给她前所未有的烦恼的人,她不禁凝住了。 眼前仿佛看见他的身影,聪明的脸孔,潇洒的微笑,她想: “现在他在哪里?” 她想起那天在岛上,当师姐被她和师父逼着说出“心事”的时候,她心中曾充满着快乐,师姐心中的那人是什么样子?这是她十分感兴趣的事,她恨不得逼着师姐立刻描述一下,可是…… 可是当她看到师姐睡房里的那一幅画,那一幅师组亲手画成的肖像,她几乎昏眩过去了,那神情,那眼睛、眉毛,还有那笑容,不是她心中深印着的方立青又是谁? 原来师姐也——爱上他了! 不,不可能的,天下那会有那么样的巧事?这怎么可能?恐怕师姐画的是他的……他的兄弟什么吧? 不,他曾说过他没有兄弟的呀! 干脆去问师姐吧!问问她,画中的那人是姓方么? 此刻她还牢牢记得那天她去问师姐的情形,师姐的脸红得像玫瑰一般,她失去了大姐的矜持,头低到胸前去了,嗔道: “好,琪妹,你这小丫头是个鬼灵精,你怎么知道的?” 啊!一切都证实了,师姐的心上人果然正是方大哥,这……这如何是好呢? 当时她仍装着毫无异状,向师姐调笑道: “师姐,你和他很好很好了吗?” 她以为师姐必然会生气得不理她,谁知道师姐竟然羞怯地点了点头。 当时她嘻嘻的笑着,心里面却是一片冰冷了。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天下这么大,她和师姐第一次跑到中原去,怎么竟会同时碰上了方大哥?她想了整整半个月,却是想不出一点办法来,在这世上,亲爱她的人是太少了,她一个也不能失去。 最后,她终于跑出来了,她要远离师父和师姐,那个可爱的小岛她竟连再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她跑到中原来,但是心中没有丝毫主见,秦琪呀秦琪,你究竟该怎么办呢“? 淙淙的流水在耳边响着,她幽然地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心就像那激荡而起的阵阵浪花,凌乱极了。 这时候,一个细微的声音传自她的身后: “喂,秦姑娘——” 她似乎没有听见,仍然默默地注视着那溪水,那身后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喂,秦姑娘……” 她吃了-惊,连忙反转过身来,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看之下,站在背后的竟是那心如和尚,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啊……小和尚,是你!” 心如和尚双眉一皱:“什么?” 秦琪连忙改口道: “对不起……大和尚。” 心如笑道: “这个称呼可千万搞错不得!” 秦琪仿佛是碰着了亲人一般地高兴,她几乎就要伸手去抱 着小和尚了。 心如道: “秦姑娘,你可知道方大哥吗?” “秦琪凄然道: “我不知道。” 心如见她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令人可怜的神情来,他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觉得那神情使得她的脸孔变得更加好看了。 秦琪见这小和尚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禁嗔道: “你——你看什么?” 心如颇觉有点不好意思,他连忙岔开道: “这一晌我心如可真霉到极点了。” 秦琪虽是满腹心事,可是她究竟是小孩心性,碰着这小和尚,心中不由快活了一些,便问道: “什么事情倒霉呀?” 心如道: “唉,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只因我上次在雁荡山上捉弄了几个武当的小道士,竟被师父罚跪念经,整整跪了五个通宵,这还不说,那文辞拗口的经书又臭又长,真不是人念的。” 秦琪忍不住笑道: “我瞧你呀——” 说到这里她故意一顿,心如急道: “你瞧我怎的?” 他心中自以为然地道: “这女娃必是对我心如颇有好感,倒要听听她说什么?” 秦琪道: “我瞧你倒还是干脆还俗,不要当和尚了。” 心如道: “那怎么成,我和尚乃是天生的佛门慧根,十年之后便将成为一代高僧,这等玩笑岂能随便开得的?” 说着说着,他居然真的生起气来了,秦琪闪眼偷看他,一时倒还真分不清楚他是真是假,她只好道: “对不起,对不起,大和尚。” 心如双掌合什道: “不妨不妨,秦姑娘无心之过。” 看那样子也还有几分宝相庄严,秦琪道: “那么你怎么又能跑下山来玩了呢?” 心如道: “那就全仗我大师伯了,他在师父面前美言几句,小和尚便重获自由啦,嘻嘻!” 他皱着鼻头大笑,仿佛乐不可支的模样,秦琪在不知不觉间,也染上了几分快活的气氛。 第二十七章 疑云再起 心如和尚道: “秦姑娘,你……你一直在江湖上混……混么?” 秦琪白了他一眼道: “只有你才有这么大的兴趣。” 心如道: “那么这些时候你在那些地方玩呀?” 秦琪也是个鬼灵精,大眼睛翻了翻道: “我回师父那里去了,喂!大师父,你要问什么便直截了当地问吧!干什么要拐弯抹角?” 心如拍手道: “我已经猜到了,你一定是偷偷溜出来的,对不对?” 秦琪还想否认,小和尚已经兴高采烈地拍手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我也是偷偷溜出来的,哈哈,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的呀……” 秦琪瞪了他一眼道: “看你笑成那个样子,将来回到少林寺只怕要被老和尚们抽筋剥皮了。” 心如笑道:“你真不知道我方大哥的行踪?” 秦琪每听到“方大哥”三个字就是心中猛然而跳,但是她的心事怎能让这小和尚看出来,她扁了扁嘴道: “你不是与他形影不离么?怎么倒来问我呀?” 心如道: “说来方立青这小子也不够朋友,我和尚在少林寺罚跪受苦的时候,他从不来看我一下,哼,这小子下次碰上,一定得好好整治他一下。” 秦琪装得十分冷淡地道:“是么?” 心如望了她一眼,提高声音道: “试想我和尚与他是何等交情,他竟连我这等生死之交都不顾了,那必然是让什么良儿们给迷住了。” 他完全忘记自己是个出家人了,口中愈来愈出言不逊,秦琪倒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瞪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心如见她脸色是真有些不好了,连忙道: “小僧是胡说的,胡说的……” 秦琪心如刀割,闭嘴不再说话,心如自觉没趣,便搭讪道: “秦姑娘,你打算往那里走呢?” “我向这边。” 心如道: “我也要向这边走,咱们一道走吧!” 秦琪道:“咦,奇了,你方才从这边走来的么?怎么又要走回去?” 心如干笑一声道: “小僧是……随便走走……” 秦琪忍不住笑道:“好啦,不必解释了。” 心如暗道: “我和尚不过是瞧你一个女娃儿可怜罢了,你还要噜嗦什么?” 秦琪见这小和尚眼睛不住转着,便恼道: “你心中在骂我什么?” 心如惊道: “咦,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骂你?” 秦琪听他居然承认了,不禁大是恼怒,嗔道: “你还敢承认?” 心如小和尚道:“不敢,不敢。” 秦琪对他白了一眼,站起身来,便要上路,心如笑道: “不要急,不要急——” 秦琪道:“为什么?” 心如道: “那条路是我方才来的,我知道那边有件怪事——” 秦琪追问道:“什么怪事?” 心如道: “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瞧见那边那个小道士又在与人打架。” 秦琪道:“哪一个小道士?” 心如道:“就是那个麦任侠呀!” 秦琪道:“他与那一个打架?” 心如道: “那小道士与一个老家伙打得难分难舍——喂,麦任侠那小道士你识得么?” 秦琪道: “不认识,不过我听师父她老人家不住地赞过那小道士武功了得。” 心如拍手道: “不错不错,麦任侠那小道士实在厉害得紧,我瞧他与那老家伙打得热闹,便站在一旁参观了一番,说也奇怪,麦任侠竟被那个糟老头打得手忙脚乱,这一来我可就乐了——” 秦琪奇道:“你乐什么?” 心如道: “小僧与武当道士有不解深仇,麦小道挨打,我在旁边看得高兴,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 秦琪忍不住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一笑,真如春雷乍放,娇美已极,心如痴痴望着她,秦琪嗔道: “小和尚你瞧什么?” 心如那张笑脸顿时一沉,转身便走,秦琪连忙叫道: “喂喂,大和尚,是我不好,大和尚请回来——” 心如听她连叫大和尚,这才转身回来,继续道: “那个老家伙好生厉害,麦小道被打退了好几步,我心如在旁大声叫好,看得忘了赶路。” 秦琪道:“最后怎么了?” 心如拍了拍光头,傻笑道:“不知道。” 秦琪奇道:“怎么会不知道?” 心如笑道: “后来不知怎么的麦任侠忽然厉害起来,渐渐要扳回平手来了,我瞧得没有兴致,便继续赶路不看了。” 秦琪道:“那么咱们赶去瞧瞧——” 心如道:“对对,咱们快走。” 秦琪把头发卷好,便向那条小路跑去,心如跟在后面,秦琪一碰上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和尚,心情也跟着变得快活起来。 心如跟着秦琪很愉地沿着小道向前走,走了大约三四里,心如忽一伸手,抓住了秦琪的手腕,低声道: “喂,你快蹲下——” 秦琪吃了一惊,连忙蹲下身来,这时候她才发现心如和尚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她的心不禁一阵猛跳,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 心如倒是没有感觉什么,他指着前面道: “你……你看前面……” 秦琪悄悄地仰起头来向前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坐着一个人,那人在树荫底下,看不甚清。 秦琪回过头来,低声道: “前面是谁?” 心如和她的脸靠得只有数寸之距,秦琪身上的芳香息泽淡淡飘散过来,心如不禁猛吸了一口气,忘了回答。 秦琪可不知道这顽皮小和尚在干什么,她见心如不答,又追问道: “喂,前面那人是谁呀?” 心如道:“就是那武当山的麦任侠。” 秦琪仔细瞧了一会儿,低声道:“咱们上前去看看。” 心如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藉着敌树的掩蔽,慢慢向那大树走近过去。 大树下,武当三剑的麦任侠正闭目盘膝坐在地上,他平日神采飞扬的脸上失去了常态,只是一片如白纸般的苍然,只见他五心向天,三花聚顶,分明正以上乘内功运行全身。 心如走上前去,从矮树后走了出来,麦任侠依然双目紧闭,心如便又走近了几步,看看没有什么动静,麦任侠好像睡着了一般。 心如忍不住走到麦任侠的旁边,在麦任侠颈上吹了一口气,麦任侠仍然纹风不动,心如回头来望了秦琪一眼,只见秦琪在一丈以外掩嘴而笑。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好顽皮的小和尚!” 心如吃了一大惊,他不料这附近还有旁人,连忙一个翻身转了过来,只见在石边竹林中的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个老人。 心如望了老人一眼,又望了麦任侠一眼,再转过头来望着那老人,拍着光头,惊咦道:“怪了,怪了……” 秦琪也跑了过来,她问道:“什么事怪了呀?” 心如指着那老人道: “这老家伙怎么不是方才那个老家伙了呢?” 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秦琪忍不住道: “你说什么老家伙?” 心如又指了指那老人道: “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和麦小道打架的那个老家伙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老人没头没脑地被这小和尚和这个少女叫了好几声“老家伙”,心中不禁有些不痛快,他皱着眉道: “喂,喂,你们是什么意思?” 心如盯着老人道: “我们是说方才与麦小道打斗的那个老家伙到那里去了?” 那老人听到“老家伙”不是指他,怒火便消了一些,他指着左边另一块大石道: “小和敞你到那大石后面瞧瞧看——” 心如跑到那块大石后面一看,叫道: “在这里,在这里。” 秦琪也跑过去,叫道:“什么东西在这里?” 心如道:“方才那个老家伙在这里。” 秦琪一看,只见那石后也坐着一个秃顶的老人,盘膝正在运功。 心如道: “我知道了,定然是这老家伙与麦小道两个人都拼得筋疲力竭,是以两从都在运功恢复精力。” 秦琪道:“还要你说么?” 心如忽然拍了拍头,又指着那坐在石上的老人道: “那么这个……这个老施主是干什么的?” 石上老人呵呵大笑道: “老夫来此为的是要杀一个人!” 心如惊道:“杀谁?” 老人指着石下正在运功的秃顶老头道: “便是杀他!” 心如跳了,他叫道: “那么施主你在等什么?” 老人道: “我要等他功力恢复才动手,小和尚你也知道,他方才与那麦任侠狠斗了一场。” 心如装傻做痴,其实心中却在打转儿,他傻乎乎地问道: “等到他精力恢复了,那你岂不是打他不过了?” 那老人微笑道: “不至于吧?” 这时,石下那老人忽然睁开一线眼来,冷冷地道: “不必等啦,老夫已经恢复了!” 心如道:“老施主,你还是多想想吧!” 秃顶老人被他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不禁大是纳闷,他站起身来,对心如道: “小师父,此话怎说?” 心如道: “你可知道别人在等你打架?” 秃顶老人还是弄不懂这个小和尚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下只好胡乱点了点头。 秦琪见心如装傻的模样,心中直忍不住要笑。这时那秃顶老人走到石上老人前,石上的老人拱手道: “敢问见台可是姓简?” 秃顶的老人道:“不错,老夫姓简。” 石上的老人道: “适才在下目睹兄台与武当青峰真人过招,兄台掌法精奇诡异,老朽平生未见,青峰真人虽则武当绝学在身,但是分明落了下风——” 秃顶老人哈哈笑道: “兄台不必在简某面上贴多,老夫心中有数,麦道长分明在与老夫动手之先曾与别人剧斗过,否则局面定必改观——” 石上那老人道: “简兄何必过谦,只是——只是简兄如何会与青峰个人动上手的?” 简老头道:“只是言语误会罢了——不过——” 石上老人问道:“不过什么?” 简老头道: “不过简某以为青峰真人精神有点异样,他不分青红皂白动手便打,令简某好生不解……” 石上的老人呵了一声,心如在心中也觉奇怪,他与武当三侠碰过两次面,在少林寺前还与三侠动过手,在他的印象中,这三位武当瑰宝都是内外兼修的玄门高手,麦任侠虽然比较年轻,但是他的内功修为已足使他达到神气内蕴的境界,绝不致如简老头所说的那般模样—— 然而心如岂又知道,此时名震天下的武当三侠只剩下麦任侠一人,玉真子和白谷子骤然惨死,怎不令麦任侠伤心欲绝,精神失常。 石上老人则首沉思了一下,忽然道: “简老兄,你可知老朽今日来此是干什么?” 简老先生冷冷道: “你是说要来杀我是么?” 石上老人道: “不错,老夫奉命来取你性命!” 简老先生道: “奉命?奉谁之命?我与你素不相识……” 石上老人打断他的话道: “简兄台,老朽问你一句,你可认得三心红王么?” 简老先生道: “三心红王乃武林一代宗师,天下哪有不知之人?” 石上那老人道: “不——我是问简兄可与他有旧识么?” 简老先生奇道: “没有——你问这干什么……” 石上老人面色突变得紧张起来,他紧迫地打断了简老先生的话: “那么简兄可曾开罪过他么?” 简老先生目射奇光,惊讶地道: “开罪三心红王?” 石上老人严肃地道: “不错,你最近是否有做过辱及红王的言行?” 简老先生更是茫然不知所云了,但他仍面性回答道: “没有!” 石上那老人的面色蓦地一变,他双目中射出奇异的光芒,霎时之间,宛如面上被罩上了一层冰霜,他喃喃地自语道: “他没有得罪师父……他并未得罪师父……为什么师父一定要置他于死?……这……这太奇怪了……” 简老先生喝道:“兄台你——” 那石上老人一摇手,大叫道: “简兄,老朽再请教一件事——” 简老先生有惊人的涵养,他拍了拍头上的身头,让对方先说 石上老人压低了声音道: “敢问简兄可有两位好友一位姓梅,一位姓方的?” 简老先生双眉一扬,哈哈冷笑道: “弄了半天,原来阁下是云焕和派来的鹰爪孙,不错,简某是有这两位朋友,索性告诉你,方兄是不必说了,梅兄曾废了‘玄门幽风’冷浩一条手膀,便是区区在下也亲自与云焕和过不去,嘿嘿,告诉你你又敢怎样?” 石上老人双手连摇,十分紧张地道: “简兄误会了……” 简老先生怒道: “鹰爪孙,什么误会不误会——” 他一扬双掌,便是上前动手,石上老人急叫道: “简冗且慢,简兄且慢,听老夫说——” 简老先生道:“你说什么?” 石上老人指天道: “第夫若是云焕和的鹰爪,便教死在刀剑之下!” 他情急之下发出重誓,简老先生不禁一怔,他喃喃道: “什么?” 石上老人道: “老朽要问你,那姓梅的朋友目下可是身在大白河之南?” 简老先生双目圆睁,厉喝道: “是又怎么?你怎得知?” 石上老人面色大变,他仰首望天,喃喃道: “如此说来,冯师弟赶到大白河之南去,必然是去杀那姓梅的了。” 简老先生追问道:“你说什么?” 石上老人一字一字地道: “如果老朽猜得不错,那位姓梅的朋友此刻已遭凶杀了——” 简老先生哈哈狂笑道: “有劳兄台操心了,你可知道那位姓梅的朋友是谁么?” 石上老人瞠目以对,简老先生大笑道: 639- “梅古轩!” 石上老人简言一震,然后也哼然冷笑道:“你可知道去杀梅古轩的是谁?” 简老先生不禁一怔,石上老人低沉地道: “冯百令!” 他说完这三个字,忽然转身便走了,心如暗暗惊奇,他想道: “这老儿不是要来打架的么,怎么一声不响又走了?” 那老人似乎心事重重,已忘了一切来意,口中只喃喃地道: “……师父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还有那姓方的 这句话让简老先生听见了,他一步追上来,疾声喝道: “你说什么?姓方的怎么?” 那老人停下身来道: “我说不知会叫谁去杀那姓方的——” 心如头脑灵活无比,他一转脑筋,想道: “方才他说什么云焕和……又说姓方的,莫非是说我方大哥的爹爹?” 他连忙悄悄对秦琪说了,秦琪的芳心不禁猛然大震—— 只听见简老先生一字一字地喝道: “你——究竟是谁?” 那老人走了十多步,回过头来答道: “老夫姓高!” 他腾身而起,简老先生恍然大悟,大声叫道: “啊——原来是高无影!” 高无影已在十丈之外,简老先生叫道: “高无影你到哪里去?” 高无影遥遥答道:“大白河!” 简老先生略一沉吟,蓦然拔起身形,跟着高无影飞纵而去。 心如拍了拍光头,望着秦琪道: “嘿!真是奇事——” 秦琪道:“咦——那个麦小道呢?” 心如回头一看,只见那麦任侠冷冷地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在这瞬刻之间恢复了红润,双目中重视逼人的光芒,他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叫声“麦小道”,心中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麦任侠仰首望了望天空,大步走了过来,心如问道: “喂!麦……麦道长,你到哪里去?” 麦任侠没有回答,只冷冷地望着心如,心如因为一直在背后骂人家,不禁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起来,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支 “麦道长剑法好生厉害,那日……那日……对了,那日在少林寺前,武当三剑在罗汉阵中剑光如虹,那盛景令人终生难忘 心如一找到话题,便愈吹愈流利起来,他还待说下去,麦任侠想起并肩挥剑的两位师兄,惨死在飞狐与红王掌下,从此行侠武林孑然孤身,不禁悲从中来,两滴泪水噙在眼眶中滚动着。 心如还在道: “……令大师兄玉真子剑式古朴精纯,好比纯阳观王亲临,令二师兄白谷子内力有如泰山压顶……” 麦任侠没有勇气听了下去了,他猛可一声长啸,拔身而起,如飞而去。 “心如只好住了口,秦琪掩嘴笑道: “怎么不继续说了?” 心如觉得甚是没有面子,他耸了耸肩道: “人已走了,还说什么?” 秦琪笑吟吟地望着他,忽然之间,秦琪想起一椿事来,她的脸色一沉,沉声道: “喂,大和尚,我问你——你把我送给方……方大哥的小虎骑去了,怎么不见了?” 心如笑道:“那只虎儿么?我把他带到少林山上,便养在后山上哩!” 秦琪道: “少林寺上上一眄全是吃素的和尚,你怎么喂它?” 心如得意扬扬地道: “那虎儿真乖,到了少林寺里,便乖乖地随咱们吃斋,现在它闻到腥晕之味,便摇头走开不吃了。” 秦琪不知是真是假,听得作声不得,心如道: “咱们也到大白河去瞧瞧如何?” 秦琪在心中考虑,她抬起头来,望见心如圆圆的脸上,秀俊的眼中流露出无比和蔼可亲的光芒,她点了点头道: “好吧——” 河畔,一条人影急奔着,那就是梅古轩。 “什么人?” 黑林之中了无声息,梅古轩长吸了一口气,真力布满全身,冷然道: “原来是缩头隐的王八羔子。” 那隐藏之人似乎不料梅古轩出口恶毒如此,忍不住大吼道; “放屁!” 他话声未完,梅古轩斗然双拳虚空反手一推,“呼”一声,一股劲风遥击而出! “哗啦!”一声暴响,一条人影冲天而起,梅古轩那一拳内力好深,树木在七八丈外,枝叶分飞! 梅古轩等那人身形落地,头都不回,口中冷冷问道: “什么人?” 那人身形被逼飞出,不由怒火中烧,怪笑连连,厉声道: “姓梅的,你回过头去看看吧!” 梅古轩只觉得这语音极熟,斗然一个旋身,身形连退三步、脱口呼道: “冯百令,是你。” 冯百令唯一的一只眼中,闪闪发出凶光,他仰天厉笑一声道: “梅古轩,咱们是冤家路窄了。” 梅古轩面色一变,缓缓说道: “冯百令,你是有意相阻?” 冯百令冷冷一笑道: “梅古轩,你猜的不错,冯某在此候驾多时……” 梅古轩心中暗暗一惊,忖道: “……他,他怎会知道我的行踪,瞧他那口气,确是等候已久,这倒奇怪……” 他心中虽是疑云大起,但口中却满不在乎一笑道; “有劳久候!” 冯百令怔了一怔道: “好说!冯某自上次雁荡与你一会,心中对你的内力造诣颇为钦佩,这些时来,时时不能忘怀你那雄厚的掌力,心中颇想次受教。” 梅古轩冷哼一声道: “冯百令,你废话少说,你有何指示,梅某不怕舍命相陪。” 冯百令干笑两声,忽然目中凶光大炽,冷笑道: “冯某今日又将杀人。” 梅古轩双眉一皱,装出不懂他话中语意,漠然答道: “杀君杀人么,老朽好生害怕。” 冯百令怪笑道: “说句不中听的话,冯某今日奉命取你梅古轩性命!” 梅古轩面色斗然寒若霜雪,心中却忖道: “他说出奉人之命,难道竟是三心红王要追杀我?我与红王无冤无仇,这更奇了!” 冯百令见他不语,不由有点下不了台,却听梅古轩忽开口说道: “冯百令,你怎知梅某今日来此大白河畔?” 冯百令大笑道: “冯某自有方法得知。” 梅古轩耐着火气又问道; “你既知梅某行踪,可知梅某来此为何?” 冯百令怔了一怔,梅古轩斗然沉声道: “梅某此来,也要取一人性命。” 冯百令咦了一声,忍不住问道: “你想杀谁?” 梅古轩仰天一阵大笑,他等那笑声逐渐消失了,才一字一字说道: “我想杀你!” 冯百令被戏弄,大吼一声,梅古轩却在这一刹时,一连攻出四掌。 霎时,冯百令只觉劲风袭体而生,他一连后退五步,才堪堪躲过,梅古轩大笑道: “好快的身法!” 冯百令面上一红,心中怒火简直有十二万分,他这次奉红王之命追杀梅古轩,梅老爷子的功力他不是不知,要想追杀,简直是谈何容易。 红王也知道冯百令功力不足追杀梅古轩,临时传授冯百令三招古怪已极的心法,这三招是上古失传的功夫,冯百令学得三式,信心大增,心知这三招,梅古轩功力再高,也将措手不及,当场毙命。 此刻他心中怒火高涨,再也耐不住,厉声说道: “梅古轩,你自以为功力甚高是么?在冯某眼内,不过一介凡夫而已。” 梅古轩哈哈一笑,冯百令冷笑道: “你自视内力不错,冯某却以为,你最差的便是内力!嘿嘿,方才说什么这一月进展很快,呸!可笑!”梅古轩再也忍耐不住,大吼道:“你少发狂言,敢试试么?”冯百令独目一翻,狂笑道: “冯某站在这儿,你发掌吧!冯某绝不还手,看你的内力举步如何?” 梅古轩心中一震,他猜不透为何冯百令狂傲托大如斯,冯百令冷笑一声又道: “只是若一掌你打不死我,冯某也要打你一掌。” 梅古轩真下料冯百令出题如此,心中不断思索,考虑不定,冯百令冷哼道: “冯某知道此刻你心中必然怀疑冯某有什么诡计,冯某告诉你也罢,冯某练有防身绝功,你敢否出掌一试?” 他不如此说,梅古轩倒不好意思出掌,他如此一说,梅古轩简直不能不出掌相击,梅古轩心中略一考虑,冷笑一声道: “那是你自己找死!” 他吸满了一口真气,注视着冯百令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打心底泛出一丝紧张之意。 冯百令冷然一哼,梅古轩右掌缓劈而出,同时左掌一翻,冯百令默运上古奇功,只闻“砰”一声,梅古轩右拳击在冯百令胸前。 梅古轩只觉得一股奇异已极的力道反震而出,他再来不及多想,左手一挥,整个身形一个踉跄,倒退三步,只觉气翻腾,骇然不发一言。 冯百令仰天大笑,他笑声未完,斗然间哼一声,连退三步,登时满面苍白! 梅古轩缓缓收回拍出的左手,冯百令苍白的脸色可怕已极,霎时他全身发颤,独目中凶光已成一片哑然,好一会儿他从牙缝中迸出九个字: “你……你……也会无风劈空掌?” 他话声未完,竟然翻身一跤倒在地上,气息全无。 梅古轩只觉热血一直冲到头顶,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仰天长笑。 三心红王横行一世,然而他的两个弟子却先后死在无风劈空掌之下,这岂非冥冥之中暗有主宰? 无风劈空掌是韩门的绝学,梅古轩又怎会有这手绝技? 梅古轩一掌毙了冯百令,吸气压住了胸中翻腾血气,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发自身后…… “姓梅的……” 梅古轩骇然反身,只见一个老人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那老人颤声道: “你杀了我师弟?” 梅古轩骇然心惊,他在心中暗呼道: “高无影……高无影……” 高无影望了望地下躺着的冯百令,一时的狂傲大意,使这杀人无数的魔王此刻躺在血泊之中,正如无数死在瞽目杀君手下的武林人一样,抱着满腹的怒气与不服,一命归阴去了。 梅古轩努力把真气在全身运行一周,他以为又是一场血战要展开了,于是他把真气布满全身,冷静地望着这名躁武林的高无影。 高无影抬起眼来,此刻他心中充满着一个大问号,他急于把 梅古轩却在这一刻,发觉自己真力大大消耗了,他以为高无影必将为师弟之死与他决斗,心中不禁大为惶然,高无影名震武林,功力深厚无比,他若此时疲军再战,那只是白白送命罢了。 “我可不怕死,只是现在白白把命送在这里,那是太冤枉了! 他抬起头来,只见高无影并无立刻冲上来力拼之势,奇怪的是他的双目现出痴然苦思的神光,梅古轩暗道一声: “机会来了——” 他一声不响,猛可飞身向后倒纵而起,高无影蓦然惊起,大叫道: “梅古轩慢走,老夫有话相问……” 他背起冯百令的尸体急追而去,只是梅古轩已跑远了。 这时霹雳雷电,电光如蛇,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足足一个时辰后,在雨过去了,青天重现,大白河汹涌如海,地上的血迹都不见了。 不久,一个小和尚及一个少女走到了河边。 小和尚道: “这场大雨耽搁,呼们什么热闹也看不到了。” 少女道: “心如大和尚,咱们现在到那里去呀?天快黑了,这里也没有投宿的地方。” 心如道: “我也没有办法,看来只有在野外过夜了。” 秦琪道:“跟你走真是倒霉极了。” 心如没有回嘴,他指着不远处一棵如盖古树道: “那树下倒是个好所在。” 于是,天黑了…… 在那棵树下,心如和秦琪靠在树根下睡着。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见天空月亮走到了天当中,秦琪打了一个阿欠,轻轻地爬了起来,她把行李提在手中,走到大树的另一边。 她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师姐、师父、方大哥,像绳结一般纠缠着,良久又良久,她似是作了决定,她喃喃地道: “什么都可以失去,我绝不能失去方大哥……” 立青的影子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扩大,她心中好像有一堆火熊熊地烧了上来,她低声避道: “我不能失去方大哥……方大哥……” 只见心如好像婴儿一般熟睡了,他的圆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正在梦中玩笑哩。 秦琪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是此时嘴角上露出大姐姐般的慈祥,她轻轻地把一条薄毯盖在心如的身上,低声道: “再见啦,小……大和尚。” 第二十八章 竟见此人 立青大踏步地走了,离开了血流成河的地方,这时候东方云影鲜艳的闪着晨辉,父亲伤势有何克心叔叔照料,立青放心不少,何叔叔的能他是知道的,定然能疗得老父复原。 他渐行渐远,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这天性忠厚的少年,在进入险诈的江湖前只是一腔赤忱,无忧无虑,什么也不在乎,可是当他识得人间险恶,江湖上的风云起伏,一种少年人的豪情被激发了。他不再漠视四周身外之事,他努力学武,想要与人一争长短。 可是这一夜的厮杀,使他对人生又起了一种新的怀疑,学武的人难道应该这么不息不止的相拼至死吗? 他走了很久,走出林子,古庙已经隐蔽在树梢里,他长长的吸了口气,心中忽然想起无忧王后那焦急的神色和她临走时所说的一句话: “琪儿无缘无故离家已经一个月了。” 立青算了算日子,心知秦琪定是为追他而离开南海,其实他怎料到秦琪是雾中回岛,见了师姐的画像才气走的哩!忽然他又想到那场大雾,心中一震,他暗忖道: “如果他也碰上了那场大雾,那……那可就糟了。” 他愈想愈是焦急,步子不禁走得更快了,不一会儿走到一处大镇,只见道上拥挤,立青心中正在沉吟自己到何处去寻找秦琪,不觉也走到人群之中,忽然前面蹄声大作,迎面奔来四匹并行骏马。 那马上四名汉子不住挥鞭催马,像是有天大急事。眼看走近人群,口中大声叱喝众人闪开,并不稍减速度。 道上众人见来势汹汹,都鸡飞鸟散,四下闪避让道,偏生立青只顾沉思,待到马已奔近,这才蓦然惊觉。那马上四人在大街上视若无人,纵马疾奔,真是横蛮气人,当下不闪不躲,双手一错,迎身而上。 那四人正待喝骂他找死,忽觉身子一顿,四匹飞驰中的高大骏马吃立青双手挽住马缰,硬生生的停住前行,四马扬起前蹄,长啸不止。 那马上四人一惊之下,仔细打量立青一眼,只见他面容俊文雅,这四马狂奔之力何止千斤,竟被这貌不惊人的少年两手挽住,当下真是吓得心惊胆栗。 立青冷冷道: “这大道上行人拥挤,各位还是小心点好。” 其中一个汉子怒道: “小子,你是什么人,胆敢管大爷的事,好哇!大爷就成全你。” 他虽见立青神力惊人,可是生性鲁莽,平时打着他师父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一向狂横已惯,这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当下便欲动手。 立青冷冷打量四人一眼,另一个汉子道: “三弟休要鲁莽,这位兄台请了,在下四人被六合龚老子千里飞鸽招来,有要事商量,是以赶路赶得急了些,请兄台多多担当。” 立青被他软言一说,当下不好意思再事为难,他一松手道: “既是各位有要事,就此请便!” 那汉子见立青放开马缰,当下大喜道: “多谢兄台相让,淮南门感激不尽。” 他适才见立青露了一手,心想就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未必有此功力,不敢再事逗留,连忙一打招呼,四骑往城中心行去。 □□□ 立青心中正在琢磨“淮南门”到底是何路数,忽然身后一个声音道: “司空大侠,这几人是淮南子老前辈的嫡传弟子,仗着师门威名,在外骄傲得紧,今天碰着大侠,真是他们霉星高照了。” 立青心一动。回头一看,只见那人一股英气勃勃,是个长身玉立少年,他只觉此人甚是熟悉,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来,那人躬身揖道: “在下流浪汉林立,上次承大侠相救,家兄每与在下谈起此事,均以不能报答大侠为憾。” 立青哦了一声道: “原来是林兄,小弟真是失礼,别后兄台更是神采英挺,真教人喜欢不尽。”i 他想起自己初入江湖,冒司空凡的名出手救林立和那昆仑弟子之事,流浪汉林立忙道: “大侠是武林前辈,又是晚辈恩人,这个称呼万万不敢当。” 立青心中暗暗好笑,忙道:“好说,好说。” 林立又道: “六合门龚者爷子发出武林帖,遍邀武林同道共商大计,大侠也是应邀而来?” 立青摇头道: “不是,不是,林兄所说龚老爷可是江南六义的师父吗?这几个坏胚全叫人给杀了。” 林立道: “就是为了此事,龚老爷子才邀集天下各派,上次雁荡山传说昆仑秘笈出现,各派纷纷派出高手前往,结果一不返。” 立青道:“都被人宰了么?” 林立道: “正是,各派高手不返,武林中起了大大骚动,后来又派人去侦察,在雁荡山周围中同时遭到毒手。此事想起来真教人不寒而栗。” 立青对此事早已得知,林立道: “以龚老爷子的武功和身份,竟然不敢单独去查清此事,便可见其棘手了,司空大侠如有暇参与此会,早日追得凶手,那才是武林之福哩!” 立青想了想正色道: “林兄,小弟并非司空凡,小弟姓方草字立青。” 林立大吃一惊,他还道立青在开玩笑,立青又道: “上次小弟是迫不得已,这才冒充司空老儿的字号,小弟生得与司空凡十分相像,每每叫人分不出来,真教林兄笑话了。” 林立半信半疑道: “人言铁掌司空前辈力天下无忧,阁下适才露的一手可不正是‘横击千钧’的铁掌招式到?” 立青笑道: “司空凡么,不是小弟自大,他老儿也未必有此功力。” 林立见他口气对司空凡十分不敬,心中十分不解,要知司空凡伪善之名满于江湖,人人都以为他是个铁铮铮好汉,林立和他话不投机,便告别道: “在下急于参加大会,方兄多多担当。” 立青心念一动便道: “在下跟林兄去见识见识可好?” 林立喜道: “方兄功力盖世,如果肯为此事出力,龚老爷子一定倚重无 立青问道: “久闻六合门创始人龚老爷子武功高强,为人正派,怎么门下弟子如此卑下?” 林立叹口气道: “龚老爷子刚复自用,又最爱护短,那六个宝贝徒儿把他老人家清名败坏了。” 林立带路,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一处大厅,门口站了几个大汉,他们似和林立熟悉,闪开在旁,两人走进厅内,只见那厅子极大,高高矮矮坐满了不少人,当下站着一个七旬左右老者,正在侃侃而言。 林立本待将立青介绍给那老者,立青摇摇头止住,只听见那老者道: “劣徒在外行为不端,老夫也有耳闻,这次惨遭毒手,说起来也是罪有应得,嘿嘿,真是罪有应得。” 他脸色铁青,言不由衷,立青心想这人多半就是江南六义师尊龚老先生。 老者停了一下又道: “现在淮南四剑也赶到了,淮南子董老先生因事外面,不久也必赶到,此事关系整个武林兴亡,希望各位老师发表高见。” 众人鸦雀无声,立青心想淮南是永远不会赶来的了,他扫了一眼,只觉他们个个面色凝重,正在深思熟虑,忽然一个七旬左右老者站起来道: “事起于秘笈出世,这昆仑秘笈乃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至宝,依在下看来,如要查明此事真相,还须从这部书上着手才对。” 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议论,他接着道: “所以请各位当家,如果知道该书下落,大家开诚布公,共同商量一个对策。” 立青暗暗好笑道: “这吴越钩老头子真是老得糊涂了,如果各派中有人得到秘笈下落,还会在此和你们穷混?” 原来这老者正是吴越钩,他为人正派,处处以诚待人,在江湖上也颇有侠名。 各派掌门人纷纷摇头,吴越钩道: “能一口气杀死这么多的高手,此人武功一定到神鬼莫测地步,江湖上久传‘道僧王后’是神州四奇,功力深不可测……依在下看来,武当丹阳子道长世外高人,必不致甘为夺书而伤人,那‘僧’行踪不定,就没有人见过他的;三心红王凶狠之名早令人心寒,无忧王后每十年一入中原,上次雁荡山中有人发现她的踪影,可见她也曾参与此事,天下能出手伤得这多高手的,除了神州四外,恐怕不会再有别人,所以依在下盾来,此事听怕与神州四奇大有关系。” 吴越钩见众人都点头赞成他的意见,他又接着道: “所以在下大胆推断,此事多半是三心红王下的手,否则便是无忧王后。” 他话才一说完,一个清脆的语音接口道: “无忧王后生性仁慈,你这糟老头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立青心中也颇赞成,他暗忖道: “无忧王后何等仁慈,吴越钩老头子真是头脑不清,判断不明。” 众人都纷纷向那发言的人望去,只见那人方巾白衫,年纪甚轻,是个书生打扮。 吴越钩怪目一翻道: “这小子哥儿是什么人门下,怎的如此不懂礼数,难道你师 父如此教你的么?” 那少年压低嗓子道: “我师父是谁,你这糟老老头管得着么?你别自以为年纪大便倚老卖老,信口胡吹,哼!在下可不吃这一套。” 他虽压低嗓子,可是仍然甚是尖嫩,吴越钩气得老脸发青,他转身向先前发言的老者道: “龚老,此人是何派弟子?” 他怕此人与龚老先生有关系,如果出手教训与他面上不好看,龚老先生摇摇头道: “这位小哥,老朽眼生得很。” 那少年书生不住冷笑,吴越钩道: “那么龚老不要怪在下无礼了,这种狂妄小辈,老夫倒是要替他师父教训教训。” 龚老先生点点头道: “这人只怕有来历,老弟切莫伤了他。” 那少年见两个老头一吹一唱,分明丝毫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他气极道: “年纪大管什么用,人至多只活一百岁,乌龟却寿长千载,哼。哼,我倒愿作个龟。” 他不再压低嗓子,这一番数说真是又清又脆,那厅子虽大,满场中人却都听了个清楚。立青在远处凝神注视着他,只见他一举一动都极熟悉,这时再一听那声音,心中大喜,忍不住笑意盎然,他暗自忖道: “琪妹顽皮性儿又发作了,她扮男装倒真是天衣无缝,我差点都被她骗过了,吴越钩老头儿的功夫我见过,有限得紧,定然要吃吃苦头。” 那少年正是秦琪,她与小和尚心如分别后,一路上无聊,这日见江边一个书生穿戴长衫头巾,觉得很是潇洒,便也买了一套穿上,进了城又跟着几个江湖汉子混进会城。 □□□ 吴越钩走了过来,众人见这少年太狂妄,而且语锋犀利,出口伤人,都不禁对他恶感大生,怒目而视,其中更有数个老头子抚着一把胡子,心中愤然。 秦琪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她双手叉腰,眼睛斜视众人,一副要打架便上的模样,立青瞧得好笑,他也是少年心性,只觉心中直乐。 吴越钩一掌抓来,秦琪微微一收小腹,口中笑道: “老爷子,这招只差了半寸,真可惜啦!” 吴越钩一言不发,呼的又是一掌,秦琪脚步一转,轻描淡写又避过一招。 她此言实在也非全是讥讽之意,要知任何武技,如果能在招势出穷之际,突然伸长半寸,真是凌厉绝伦,吴越钩这套大力鹰爪功已然浸淫数十年,明明适才只须再伸半寸,对手便是开膛破胸,可是偏偏就只差这么半寸。 当年神州四奇之首丹阳子在年轻之时,便有一套反手剑法,能在招已尽时暴长寸余,端的败了不少高手,后来丹阳子悟通武学真谛,于举腿抬均是上乘招式,花叶枯枝都是随手兵器,觉得这剑法虽是狠毒厉害,到底落了武学中下乘之功,便连武当三子都未传授。 秦棋闪过数记险招,连比带说,如是不知底细,还道是师徒指点过招,吴越钩如何忍得住气,出招愈来愈见凌厉,秦琪见他不知进退,不觉心中有气,她见吴越钩满嘴白胡,心念一动,一招踏中宫,欺身前进,双指点向吴越钩面门。 吴越钩连忙后退,秦琪顺手一把抓住他的胡子,一脚扫了过去,吴越勾闪无可闪,如果猛向后退,那一嘴胡子可就被秦琪抓个精光,正在此时,立青见泰棋闹得实在不成话,飞身前去叫道: “供妹别胡闹,赶快放手。” 秦棋一怔,仔细一瞧,原来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负心人,她只觉头一晕,几乎跌倒地下,抓住吴越钩胡子的一手自然一松,她尖叫一声,如见鬼魅,飞身往外便跑,立青赶紧追去,他口中不停的叫道: “演妹,是我呀,是我方立青呀!” 前面传来秦报嘶的哭声: “我……我,谁是你棋妹,谁……谁是你棋妹?” 立青一怔,后面吴越钩沉声道: “大家快追,这两人怕是奸细。” 立青不愿与众人纠缠,他展开轻功,几个起落便跑进密林中,再往前看,已消失了秦棋的影子。 且说秦演狂奔了一阵,激动的心清慢慢平静,她上步回望 并未见立青追来,心中突党十分空虚后悔,一会儿又觉得思潮) 涌,千百个念头一齐袭上心头。她年纪太轻。忍耐力到底差些 眼前一花,再也支持不住,坐倒在一棵大树旁。 她暗忖道: “我第二次匆匆忙忙的离岛。 秦演神智真的有点乱了,她平日千伶百巧,处处占人先机,可是这事到临头,竟是一筹莫展,想不出半点办法,师姐温婉清雅的面容又浮了起来,秦成泪眼迷离,她喃喃地道: “我一定要和方大哥在一起,其它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她站起身来,挥袖拭干了眼泪,往原路回去,走到三叉路口,她沉吟半刻,选了中间一条路前去,走了几里,也不见立青踪迹。 此时,立青不知秦援为什么突然不理自己,他以为是自己私自离开南海岛,秦淇生他的气。目下秦供安然无恙,他大是放心,漫步行了数里,想寻着她告诉她无忧王后出岛寻她之市。 这天又走到了乡村,只见五六个顽童围在田边小沟,正在捕捉一条青蛇,那些孩子显然很是内行,先用竹鞭把蛇从草丛中赶出,再由其中一人用网一兜,将蛇袋入网中,立青看得有趣,不由停住脚步。 那些孩子又捕到一条白花蛇,捏住蛇儿七寸要害,放入一个竹萎之内,众孩童一齐欢呼道; “甘九条了,只差一条便可交帐领赏了。” 立青大奇,他走前一看,那竹萎中果然是粗粗几十条活生生的青蛇,不停地吐信游动,立青不禁发毛,他忍不住问道: “这些蛇是有人托你们捕捉的么?” 一个年纪较幼孩童地打量立青一眼,点头道: “那位相公才叫怪人哩,这种青蛇遍地都是,又没有毒性,他却肯出十个铜板一条的价钱,相公你说怪不怪?” 立青也想不出理由,那些孩子又到草丛中去捕捉最它一条蛇,立青心念一动,又追问道: “那位相公是怎生个模样?” 众孩七嘴八舌道: “那位相公才叫长得俊哩,比相公你还俊些。” 立青见不得要领,正想要再问,忽然身后一个人道: “喂,孩儿们,辛苦了。” 众孩童恰好又捕到一条蛇,将竹篓封好口道: “相公,卅条一条也不少。” 立青回头一看,忍不住笑道: “琪妹,你到底弄什么鬼?” 秦琪斜睇着立青,她对众孩道: “把这竹娄送到我住的园里去。” 她伸手取出数串铜板,散给众孩童,众孩童欢声四起,提起竹娄跑了。 立青见秦琪脸上似笑非笑,斜眼望着自己,他结结巴巴道, “琪……琪妹,大哥买是……有……有急事,这才迫不及待的离开南海,你……你别生气。” 秦琪冷冷道: “哼,什么急事,是心事怕被拆穿罢了!” 立青心中一惊,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秦琪回眸一笑道: “喂,方大哥,咱们先别抬杠,你猜猜看我要这许多青蛇干什么?” 立青见她气愤突消,喊起自己方大哥,他大感意外,受宠若惊地道: “这个……这个……我想琪妹一定有什么妙计。 他正正经经的说着,脸上还有点诚惶诚恐的摸样,生怕又若起这个娇纵的女孩子发脾气,秦琪瞟了他一眼,心中十分满意,笑道: “我可没有什么妙计,只是气那几个老头子不过,要教训他们知道一点厉害。” 立青道:“又是龚老先生他们么?” 秦琪道: “怎么不是,偏他几个老头子,头脑糊涂,经上次我们一闹,这些人更一口咬定是我师父下的手,方大哥,你说有多气人?” 立青点头,秦琪又道: “我气不过,和他们斗了几次,那姓龚的老头儿手下极硬,我想用硬的不成,这口气非得消了不可,所以就和这老顽固开个玩笑。” 立青道:“你可是把这些青蛇放入他们住的房中?” 秦琪拍手笑道: “方大哥,你真聪明,那青蛇一见灯火,满屋乱窜,可是有这几个老头好看的了。” 立青忍笑道: “计虽不错,可是又要买蛇,又要偷入他们屋中去,真亏你不厌其烦。” “秦琪道:“昨夜里我放了一窝蜂,又在他们墙上涂满了蜜糖,哈哈,那几个老头子可折腾了半夜。” 立青道: “那吴越钩为人正派,今天就饶了他们吧,琪妹,你师父正在到处寻找你哩。” 秦琪眼圈一红幽幽道: “这世上就只有师父疼我。” 立青低声道:“那也不见得。” 秦琪心一甜,眼睛睁得大大的道: “有些人面上忠厚,口上说得好听,其实心里谁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方大哥,你说是么?” 立青暗忖道: “她明明讽刺于我,难道我有什么口是心非的事给她知道了?” 秦琪又道: “这种人,人家对他好,他却装得没事一般,人家推心置腹以真心等他,他却敷衍了事,方大哥,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没良心,短命的东西。” 方立青只得唯唯喏喏,他心中暗暗想道: “我乘她离开时跑掉,大是伤了这位姑娘之心,目下只有任她责备讥讽。” □□□ 秦琪这几日左思右想,下了决心,如果再遇到方大哥,一定要好好待他,不能再任意乱发脾气,这样才有希望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原是聪明绝顶之人,激动过后,便能清楚权衡利害得失,是以强忍悲艰和气愤,出来和立青见面,可是一想到立青欺骗自己,又不觉怒火中烧,忍不住出言讽嘲。 她见立青不答话,不禁又有点心虚,她是一个娇纵女,实在涎不下脸,她心里虽不断地对自己说道; “秦琪,秦琪,你可千万不能再错了,这对你是何等重要啊!” 可是想了半天,她只嗔道: “方大哥,难道你有亏心事么?我说的是别人,你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 立青只有苦笑,秦琪柔声道: “方大哥,我现在不生你气了,我前几天碰着少林小和尚心如。” 立青怕她问起黑虎之事、忙道: “小和尚差点挨了少林门规处罚,他还说嘴吗?” 秦琪道: “他口口声声怪你不够朋友,他出了这大事,你连去看看他都不肯。” 立青道: “我三番四次上少林,就是要瞧心如的,却被少林守门僧人挡退,小和尚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 秦琪道: “小和尚还说你……说你,唉,罢了!师父说过好女孩不应该嚼舌拨弄是非的。” 其实她想骂立青出气,装得难以出口似的,立青问道: “小和尚对我误会,他还说我什么错处呀?” 秦棋是女儿家,想了半天竟说不出口,立青心中有数,他呵呵笑道: “小和尚一定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哈哈,这小和尚在江湖上穷混,满口黑话匪腔,这个我老早就领教过了,总有一天被无眉大师知道,可有他苦头吃的。” 秦琪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话,他只是说……只说……你一定是被娘儿们给迷住了。” 立青哭笑不得,他见泰琪脸上神色十分怪异,又像是挪揄,又像是拷问他的样子,立青叹口气道: “我知心如准没好话说,这……这也该是一个出家人僧说出口的么?” 秦琪道: “我倒挺喜欢小和尚那种漫无心机的人。” 立青笑道: “小和尚漫无心机,琪妹,你真是大大看走眼了。” 秦琪道: “方大哥,你陪我去找师可好?” 立青横竖无事,他也想拜见无忧王后,便满口答应。 □□□ 两人结伴而行,秦琪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路上不再和立青拌嘴,总是含笑凝神听立青请,偶而加上一两句、无不恰到好处,立青对她大起钦佩知己之感。 她虽处处替立青照顾,但她到底太小,很多地方想不周到但立青似乎十分感激。 她心里不停地想: “我要跟师姐学习,这样……才能……才能得到方大哥的喜欢。” 是以她每做一件事前,必先想道: “师姐也会这样。” 这才放手去做,她小心翼翼,煞费苦心,引得方立青啧啧称奇。 这时他俩走到一处枣林,秦琪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鲜红的大枣,依她本性,她老早就一跃而上采着吃了,此时却恋恋不舍的瞧着,立青会意道: “你想吃枣子么?” 秦琪点点头,立青纵上树梢,采了一大捧红枣,秦琪津津有味的边吃边道: “方大哥你真高明,摘的枣子是顶脆顶甜的。” 他口中说着,心中不免沾沾自喜,秦琪娇声赞道: “你懂得真多,我是什么也不懂。” 立青忽然想到可兰的多才多能,自己和她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全部学问还不及她一个零头,和她在一起,简直就是处处听她的便没错,目下这女孩子能耐无她师姐实在差得太多,事事依赖自己,不由激发他男子天性,大起呵护之情。 两人晓行夜宿,感情愈来愈是融洽,立青只觉秦琪可爱之处愈来愈多,可兰和他的情感固然是牢不可破、但对秦琪的感情也是有增无减、秦琪尽量压抑住自己奔放的性儿,处处将就立青,是以处得极是相得,其实立青此人天性开展,所谓将就,不过也就是秦琪不过分坚持而已。 秦琪又道: “方大哥,如果寻到师父了,你跟我们到南海住一段时间,我叫师父好好传你几手功夫。” 立青心一动,秦琪连日与他并肩而行,知他轻功进展神速,已不在自己之下,芳心不由窃喜,其实立青此时功力已可跻身一流,非秦琪所能及了。 立青道: “我有机会一定去找你,只是目前我们方家之事未了,杀母之仇未报。” 秦琪道: “大哥你说话一定算数,我等着你。” 她声音很低,凑着立青说着,立青心一惊,忙道; “快赶路,前面又是山路啦。” 秦琪嗯了一声,她具了立青一眼,像是一双被雷电打击着的小鸟似的,她低下头,默默的赶路,热泪慢慢的滴下来,她怕立青发觉,又悄悄地用衣袖拭干。 她心里想: “方大哥真小气,连口头上答应都不肯。” 夜里,两人宿在野外,立青行路半天,并不觉得丝毫疲倦,他知自己内功日日增进,那昆仑秘笈上中两册他已了然于胸,随时随地都可应用自如。 秦琪很早便睡去,立青作完调息,正待去睡,忽闻秦琪叫道: “方大哥,你……你在哪里?” 立青见秦琪两眼紧闭,呼吸急促,知她是作梦,他喃喃道; “琪妹处处依赖我保护,就连梦中也是,我……我难道忍心不顾吗?她送我黑虎,那是她最心爱之物,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他已想过多次,总是不能释然,秦琪梦中又道: “方大哥,我……我等你,十年也好,更久些也好,我都愿意,就是离开师父和师姐我也愿意,你……不能喜欢别人啊,不能啊!” 立青大感惭愧,他心想这纯洁女孩子已把她全部的感情寄托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接受,定会碎了她的心灵,一时之间,他真恨不得叫醒秦琪,抱住她好好的安慰一番,告诉她自己也是喜欢和她在一起。 秦琪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立青心情纷乱已极,他想到罗可兰,心情又是一凉。这时明月当空,银光如珠,立青轻轻的走近泰琪身旁,替她盖好薄被。 他喃喃道: “琪妹,你待我的好处我岂能忘了?你放心,大哥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他说完话,似乎感到轻松了些,轻步走开,望着皓月,心中忧喜交加。 秦琪睁开了大眼睛,她心里又是喜悦,又是害羞,她暗暗忖 “我……我怎么如此不顾羞耻,如果师父知道了,不知要多伤心,我……我简直是下流了,如果不顾羞耻的去设计迷惑他。” 她不禁又哭起来,泪水浸透了被头,夜风吹来,脸上凉凉地。 立青又走回来,秦琪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次晨一早,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洞箫之声,秦琪翻身坐起。道; “师父来啦,方大哥,咱们快去招呼。” 她嘬口长啸,声调高昂尖锐,只半刻,前面树枝微动,一个白衫人踏着林梢飘然而至。 秦琪迎上前抱住白衫人,口中叫道; “师父您来了,可想死琪儿了。” 白衫人柔声道: “你连师父都不要了,还灌什么迷汤。” 她声音悦耳已极,正是名震江湖的南海汕子无忧王后,立青连忙上前拜见,无忧王后等容满面连声道: “啊,原来是这这孩子,原来是你这孩子。” 秦琪奇道:“师父你认识他么?” 无忧王后道:“琪儿,这就是你赠虎赠剑的好孩子么?” 秦琪点点头,无忧王后轻快的笑道: “师父老眼无花,琪儿你眼光不错,我道你这小妮子无缘无故离岛外出,原来是会……男朋友的,这个难怪你了。” 秦琪大羞,无忧王后温声对立青道: “孩子,看你一脸正派,福缘也不错,人也不笨,我琪儿娇生惯养,你可多多担当。” 秦琪大喜,想不到师父这么通情达理,她有师父作主,更觉有恃无恐,立青呆呆地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万万想不到无忧王后一到,便会决定此事。 第二十九章 此别天涯 无忧王后只道立青乐昏了头,她继续道: “你功夫虽则不错,可是心地太过宽厚,往往为人所乘,而且犹豫不决,这几点你得注意。” 立青恭身道:“晚辈谢王后教诲。” 秦琪插口道:“方大哥可有决心哩。” 无忧王后笑道: “女生终须嫁人,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为师还有什么好说的。” 立青这人讷于口舌,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应付解释之词 秦琪见一切都落在她的算计之中,只喜得掩不住笑面如花 无忧王后道: “小丫头,瞧你不害羞,喜成这样儿。” 秦琪嘟起笑嘴瞪着师父,无忧王后看看秦琪,又看看立青, 她心中暗道: “珠联壁合,我老人家就该如此快速促成这椿美满姻缘,不然世事悠悠,又岂是人所能预料。” 她忽然目放奇光,那其中包含了奔放和任性的意味,但只一刻,又恢复了那慈和深湛的目光。 无忧王后道: “非是我老人家不知趣,实在是有事不能分身,棋儿得替我送信到百花谷你大师姐那里去,待你办完家事,一年后务必到南海来,那时,哈哈……” 她看着立青,表示歉意,立青忖道: “世上有这种主蔼的师父,那她徒儿的幸福,真是教人心羡不已。” 无忧王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对秦琪道: “咱们这就启程,为师和你有一段同路。” 秦琪羞涩道: “方大哥,我……我没有什么东西送你,那只黑虎就算你的了,你随便送给谁都可以。” 立青茫然点头称谢,无忧王后道: “有师父替你们作主,还用什么聘物?哈哈,琪儿,你平日粗枝大叶,现在却是精明得紧。” 琪儿闹着不依,无忧王后道: “孩子,知足常乐,无忧无虑,咱们别过了。” 她推着秦琪,脚步微动,已在十丈之外,秦琪回转小脸,喜气洋洋向立青招手,立青呆在那里,仿佛是在梦中,当他惊醒时,整个林子只剩他一个人。 “我该怎么办,可兰可兰,我心中还是只有你一个人,你别担忧。” 立青默默想着,然而他心中真的只有可兰一人存在?立青喃喃道: “我是在骗自己罢了。” 无忧王后送走秦琪,心中很是轻快,这小妮子在江湖上行走也不过一两次,居然进展如此快速,立青这孩子她是一见喜欢的,她想道: “琪儿大事已定,不知兰儿的朋友怎样,这两个乖徒儿眼界高于天上,我真伯没有人能配上她们,想不到她们都有了心上人,我做师父的倒是替古人担忧了。” 她又想道: “什么叫配不配,什么叫门当户对,这些都是假的,云儿明知那人有妻有室,她却偏偏要作茧自缠,抱恨一生,事实上,我本人何尝不是一样,当年我是何等尊贵,那人儿却是个没有武艺的富公子,我死心塌地,唉,他却一气而去……” 她想着想着,丹阳子的面容在眼前晃来晃去,她轻叹一口气,忖道: “做了道士,这也表示避情遁世罢了,唉,人老了,想起当年来真如一场戏,这戏的结局是惨痛的,赔进去了两个人终生的幸福。” 她走着,口里不由喃喃唱道: “知足常乐,无忧无虑,如果当年我和卓翔不闹翻却又怎样? 人生恰如明月,盈极则亏,太美满了就不能长久。” 忽然前面人影一晃,无忧王后叫道: “兰儿,为师在此。” 可兰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她道: “我以为师父没瞧见我,想躲着吓您一跳。” 无忧王后道: “你的宝贝师妹叫我寻着了。” 可兰急问道: “她在哪里,师父怎不把她带回来?” 无忧王后笑道: “就算我将她捆住带回,她心也早就飞跑了。” 可兰冰雪聪明,她笑道: “师妹原来……原来是去会……会她心上……心上人么?” 无忧王后道: “可不是,兰儿真聪明,啊!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兰儿你也是想……” 可兰插口道: “师父别乱请,师妹也真是,去会心上人也该告诉我们一下,真教师父急坏了。” 无忧王后道: “这个就不能怪她了,兰儿,有些事你非得认真不可,否则你就干脆不尝试它。” 可兰睁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看着师父,无忧王后道: “兰儿,你猜琪儿的眼光怎样?” 可兰奇道: “师父,您是见着琪妹的心上人了?” 无忧王后道: “岂只见着了,还替他们作了主,一年之后要那孩子来我们岛上哩。” 可兰埋怨道: “师父真好琪妹没人要似的,这么急忙要把她往外送,琪妹任性无比,您老人家也不替她仔细观察一番。” 无忧王后笑道: “我如觉得他不好,琪儿会理我的意见么?兰儿别说嘴,你也是一样的,你师妹人虽顽劣,却是聪明无比,那孩子真是不错,又俊俏又厚道。” 可兰忖道: “如果您看到我方大哥,不知要如何赞他了。” 无忧王后道; “那个年纪最多只比你大一两岁,武功极是不错,他姓方,名叫方立青。” 可兰猛然大震,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又问道: “师父,他叫什么名字?” 无忧王后悠然又道: “这孩子姓方名立青,倒是真个好娃儿。” 可兰只觉手足发凉,脑中是天族地转,一刻之间,她眼前的景象变了,青葱的树木不见了,前面是一片茫茫的黄沙、落日、晚风,自己长长的影子,孤单地陪伴着。 无忧王后两眼望着前面,没有注意可兰的表情,她含着笑缓缓道: “琪儿那娇纵的性儿,可是在那孩子面前却是处处讨好,温柔体贴,真是一物克一物。” 可兰没进半句,她喃喃道: “是么?师父!” 无忧王后回头见可兰脸上如痴狂,她心念一动,笑道: “兰儿,你想到哪里去了,瞧你,师父讲的话一句没听进去,我想……我想……啊,原来如此,兰儿你有事尽管自去,师父一个人回岛去。” 她温和的笑着,好像觉得猜中徒儿的心事很是得意。 可兰呆呆瞧着师父可爱的面孔,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她是个矜持的少女,这事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被师父知道,她长吸一口气道; “师父,我陪您回去。” 无忧王后摇手道: “兰儿,师父还有件私事要办,你好不容易从南海跑到中原来,何不到处多玩几天,再说,你那好朋友也一定想念你得紧,你去看看他也可以啦,哈哈,兰儿,你可别害羞,师父说的都是实话。” 可兰也希望目下离开师父,她需要一个人独自好好思量一番,便点点头道: “师父,兰儿想到杭州西湖玩玩。” 无忧王后笑眯眯的连声说好,可兰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看白衫轻飘,师父已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这时候,可兰才觉得心中空虚得可怕,像是在往无底深渊中坠,没有抓到任何攀附一样,一个极端理智的少女,此刻悲极而哭不出来。 她想到自己生命中的一切,从有记忆起……师父温柔美丽笑容,师妹巧佻顽皮的性子,这在以往最令发也陶醉的一切,令她感到幸福的一切,在一刹那都成为漠然而不太重要的了,为一个更令她心神俱醉的事发生了。 “方大哥。”她默默想着:“自从他闯进自己紧闭的心扉后,一切都变得开朗了,那人……那诚恳的目光,难道这都是么?我一万个不相信,可是,师父亲口说的。” “琪妹将黑虎都送给他,他就不该再来骗我,他口里说和我好,原来是一片假话,他心里只有……只有师妹,又何曾有我这痴丫头一点点分量。” 她感到口心一咸,下唇滴下几滴鲜血,浸在白衫上显得格外分明,耳畔似乎又响起立青款款柔情的话: “兰妹,咱们死在一块,黄泉路上有你相陪,也不会感到寂的 可兰喃喃道: “假的,假的,方大哥,我情愿死一千一万次,也不愿知道你诚实的眼光原来都是虚伪的。” 她站起身来、眼前尽是花的清香,她又仿佛回到了百花谷中,群兽在怒吼着,立青仗剑立在她面前。 她漠然地向前走着,走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旁,水中的影子在微微晃动着,她看着水中那俏丽绝俗的容颜身形,心中真是自哀自怜,她想: “我怕方大哥嫌我太纤弱了,可是……可是……这样子给谁瞧呢?” 她不自禁地用理了理垂下的散发,她忖道: “我从小至今,不知让琪妹几百次了,这次我也就让她让到底吧,这个身子没有人爱怜,就让它到外漂泊,直到没有知觉那天来临吧。” 她想到此,一种成全他人的情操弥漫着,可是心中仍是隐隐作痛,忽然身后噗咚一声,一粒石子掉入溪中,激起了一片水花 可兰回身一瞧,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和尚,正在无聊地抛石头耍子。 那少年和尚似乎正为一件事苦恼着,并未注意可兰,可兰见他生得可亲,不由多瞧了两眼,那少年和尚喃喃地道: “大师伯约我在此等候,他有事要我办,怎么等了三天,也不见他?这次如不是要求他老向师父说句情,不必追究我偷跑下山之罪,我才不耐等他哩!” 少年和尚一抬头,正碰着可兰瞧他的眼光,他向可兰点点头,心中却想: “这女子一个人站在水边,不言不语只是看着水中,瞧她满脸失意,莫要是寻个短见,那我和尚可有事得做了。” 他见可兰脸上白得透明,站在溪旁衣衫襟带飘动,神采十分飘逸,他又胡想道: “这女子育是飘飘如仙,如果站在云端,倒像是救难的观音菩萨了。”少年和尚止是心如,那夜秦琪偷偷别他而去,他次晨很是不自思并未得罪这女子,不知因何而去,他这数日经历奇奇怪的事,过得很是热闹,不管是什么大事小事,只要他小和尚见的,非设法插上一手。 久待大师伯不至,心中很是烦闷,他不禁又想到骑虎的秦琪,他想: “如果那女娃在这,和她胡聊几句,也胜似一个人干坐,目前那女子哭丧着脸,好像家里死了人,真是没趣,那女娃这次对我和尚倒很不错,一路上嘘寒问暖,可是为什么一声不响便跑掉?” 其实秦琪见心如和尚天真可爱,虽然已长大不少,仍然不失子之心,她上次失意之际突逢旧友,自然觉得分外亲切,是以心如管气不少,心如每次见她时都见她傲气凌人,这次自是受宠若惊、怀念不已。 *** 心如又忖道: “楚大哥上回不是说过,凡是女子对你有意,定然装模作祥,故意生气发嗔,不好,那生秦的女子莫要是对我和尚有意了?可是天大祸事,乖乖不得了。” 他一厢情愿的想着,只觉此事大有可能,心中急得很、可是有一种沾沾自喜的感觉,那楚大哥正是他混江湖时所结识的镖师。 可兰见少年和尚发现自己,不好意思再逗留,正待举步离去,忽闻一声暴吼,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你这老匹夫到底意欲如何?” 另一个阴阴的声音道: “老夫本待将汝等一手斩绝,如今大发善心,汝等只须自己动手废了武功,这便放汝等上路。” 他口气狂妄,似乎是对一批引颈待斩囚徒说着,心如和尚一惊暗道: “这魔头怎么在此出现,不知又在害谁,此人本事非同小可,我和尚鲁莽不得。” 可兰回首望了心如一眼,心如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向可兰招招手,可兰跟了过来。 心如低声道: “这位姑娘快走,前面那魔头见人便杀,别碰着他为妙。” 可兰觉得那声音耳熟,问道: “那人是谁?怎么如此厉害?” 心如伸伸舌道: “告诉你也不知道,姑娘快走便是。” 那苍老的声音又道: “老匹夫,你口出狂言,难道就真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中么?” 那阴阴的声音道: “汝等也算是英雄?真是岂有此理,时候不早,就待老夫动手。” 小和尚心如见可兰不走,他心中赌气暗忖: “碰到了这瘟神还不快跑,等会可有你好看的了。” 他凝神屏息走到一处密林树边,轻轻拨开一些树叶,只见不远处围着一大堆江湖汉子,当中站着一人,气派昂然。 那当中的人挥挥手对身旁一个老人叹道:“姓龚的,你是非待老夫动手了,哈哈,真个是至死不悟。”他话才说完,漫不经心的拍出一掌,那姓龚的老人两掌一劈,只听见一声闷哼,倒地气绝。 心中暗道:“六合门龚老头名垂湖海,碰着这老魔只有一招便送了命,后来如果大师伯不来,我出也是陪上一条命。” 那群江湖汉子正是各派首领,公推六合龚老先生为首,寻访杀死各派赴雁荡之高手的凶手,想不到龚百里才一出手便被这名老人击毙,众人之中以他武功最是高强,其余之人都不禁胆颤心寒,大是气馁。 那老人负手而立,神态极是悠闲,忽然江湖群汉中一人高喝声,举起手中双钩划向那老人,老人头也不回,举手一错,劈手夺过双钩,双手一划,呼的一声,割下那使钩的头颅。 可兰心中好奇,也偷偷走向小和尚如心隐身之处,她见那老人原来是三心红王,难怪那少年和尚忌惮不已,忽然她想起那使的正是自己替他治过伤,在江湖上大有侠名的吴越钩,她心中一惊,不由抖动树叶,心如立刻怒目而视。 可兰身负师父无忧王后令剑,心想红王虽是厉害,可是自己要出示令剑,任是天下何门何派,都不敢出手伤害,她见心如一副唯恐被发觉的模样,像是作贼观风,不住的四下查看,心中便觉好笑,不由轻松了些。 红王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毙了各派十几个高手,心如不忍,明知自己出去也是白饶,可是实在看不下任这魔头在自己面前屠杀,可兰见他脸上激动得通红,呼吸急促,像是面临生死关头一般。 可兰不忍,轻轻在地上划了行字道: “和尚你只管0出手,我帮你就是。” 心如暗暗冷笑不已,心想我心如生平怕过谁来?这姑娘定是仗着几手花拳绣腿,便想助人之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心如沉吟不理,可兰又写道: “和尚你是所事么?那么赶快溜还不迟啊。” 心如正没好气,他又不敢大声叱喝,只得用手将字迹擦去。 正在此时,红王一手抓住一名大汉右手,那汉子运劲一拉,咔嚓一声,一条胳膊竟然硬生生被红王折下,红王挥着血淋淋的胳膊,一抖手又击中一人前胸,那人软绵绵倒下,口吐鲜血不止。 心如再也忍耐不住,他长身跃出,一掌封了过去,口中喊道: “快快住手,快快住手!” *** 三心红王凝视心如,哈哈笑道: “小和尚,就凭你一句话么?” 他说完又放声大笑,心如被他笑得又羞又怒,他沉声道: “你……三心红王你这样滥杀无辜,难道天下真无人么?” 三心红王道: “小和尚说得是,天下有你小和尚便够啦。” 那些尚未被杀的江湖汉子一听,此人原来就是神州四奇中的三心红王,都不由面面相觑,众人近日才发现各派高手的横歹可能是三心红王下的毒手,正待相机寻访,想不到眼前此人便是得派公敌,只是武功相去太远,正待拔腿而遁,三心红王厉声道: “站住,树后的小女子也替我滚出来。” 可兰满不在乎的走了出来,三心红王道: “这样标致的大姑娘,找可真有点不得下手,只是我廿年前立下的规矩又不能在你身上破了,也罢也罢,只算你命该如此。” 可兰气他不过,好像目己的生死早已掌在他手中,可兰恨声道: “你定下了什么规矩?” 三心红王缓缓道: “见我者死。” 小和尚心如这一跃出,反倒心中大定,生死早就置之度外.这也是这少林奇才过人之处,他看不红王大刺刺模样。便锐声道: “那也不见得,我和尚方立青大哥却见过红王,可也不都好 好的活着?”佛是捕杀虫蚁一般淡然轻松,众人都觉背脊发麻,这老魔既然告以真象,显然是存心再出手杀尽这场中之人以,以保秘密了。 三心红三精心可兰有一面之缘,却并不认识,他柔声对可兰道: “小姑娘,你师父是谁?你死了,老夫也好带个信,叫他来收你尸骨。” 他正经的说着,似乎这还是天大恩典,可是从情思中清醒过来,她气道: “原来你就三心红王,我师父你可不配问,她只告诉我一句话,那就是天下最该杀的就是三心红王。” 三心红王哈哈一笑道: “好倔强的女娃子,唉,秀外慧中,那小和尚也是灵秀所锤,杀了你们真如焚琴煮鹤,好生叫人可惜也。” 心如只盼大师伯赶快赶到,一切便可解决,他倒希望三心红王能混,延些时候。 三心红王转身一言不发,又向众人攻去,心如和尚展开少林绝艺,挡在众人面前,替众人解救险招。 可兰立在一旁,心中盘算等到最危险时,这才表明身份,她道师父万能,只要扬出令信,这三心红三定得放手。 三心红王见心如挡了自己数招杀手,过了数个招面,竟连一人也未伤着,他大为愤怒,连下重手,心如和尚左右跳跃,险相横生,大感不支。 三心红三一掌劈向心如,他心中盘算自己和丹阳子的死仇已结定了,如果这一掌毙了如心,那么和少林也结下不解之仇树敌太多,这是大大不智,他心念一转,掌上青气直透,心如只觉对方这一掌无声无息,他摸不清这是种功夫,而且闪无可闪,只有奋起全力,双掌一翻上迎。 正在这紧急当儿,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这是昆仑失传的青灵掌,小和尚快闪。” 话声方停,刷的飞出一条人影,横挡在心如和尚面前,这人双掌翻飞,竟然通住红王数招。 心如定眼一瞧,喜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方大哥,你来得正好。” *** 来人正是方立青,他熟读昆仑秘笈,对这失传功夫的来历和破解方法大有心得,他一出手就是针对这青灵掌的招式,三心红王武学虽是惊人,一时之间也受制倒退,心如笑嘻嘻道: “好啊,方大哥,你真了不得,三心红王都奈你不得了,真厉害,真厉害。” 立青凝神接招,不敢半点怠慢。那三心红王是一代宗师,他猛然发了数招,便已从下风扳成平手,又过了数招,立刻占了先机,他见立青招法精微,招招都是佳作,每次都在千钧发之际闪过自己杀手,心中又惊又怒,作声不得。 小和尚心如尚见立青落了下风,他一振臂也加入战团,立青、心如这一联手,立刻补上立青不足之处,又从下风扳回平手。 三心红王见立青愈战愈有精神,怪招层出不穷,看来毫无法度,其实却是绝妙之极,似乎都是临时所创,他自负是一代绝才,对于武学已达通悟地步,可是这种见招拆招,创招却敌,随心所欲,却是五十岁以后才能办到,他愈战愈是心惊,暗忖道: “这小子真如神仙不成?这等小小年纪,难道已达通天彻地的功力?” 罗可兰更不愿见立青,可是忍不住站在一旁偷偷瞧着,她见立青能和这天下闻名丧胆的魔头打得有声有色,心中掩不住痛快,也舍不得立刻走了。 立青见可兰站在一边袖手旁观,似乎并个关心自己的安危,他心怀歉疚,也无暇细想,只是抽空不时瞧可兰一眼,那眼光包含了千种情感和爱怜,可兰却似视若无睹。呆呆立在那里。 三心红王见立青、心如毫无败意,他暴怒之心一起,一运真气全身骨节作响,招式是重了三成,这三是红王已多年未用的“碎石神功”。 立青、心如见红王招势突猛,掌起风啸,真如巨斧开山,锐不可挡,立青招式身法虽则奇妙,可是遇着红王硬硬相碰的真功夫,却是不敢硬接,他和心如左闪右躲,一时之间,被罩在红王掌影之中,情状大是狼狈。 红王平推掌,力道惊人,立青、心如无处可闪,奋起全力硬接下来,这“碎石神功”是三心红王一生中最厉害绝艺,和南海仙后的揉石功一刚一柔是旁门至极功夫。 立青见对方压力愈来愈重,他胸中感到气窒,又眼见心如和尚俊脸透红,他心念一转,忙施出昆仑上乘心法“借物卸力”的功夫。 一时之间,只听见脚下嗤嗤作响,心如和自己身形愈来愈矮,过了半晌,两人脚已埋入土中。 三心红王也下敢分心,他这“碎石神功”施展到了十分,功力便须减去五成,短时内却是不能恢复,眼前神力发了六七成、立青、心如腿也埋入土中,他心知再一催力,这两个盖世少年奇才便被双双活埋土中,心中不由感到甚是轻松。 立青看着心如,心如和尚向他作一个歉然的苦笑,这是小和尚遇到任何不如意事时的表情,心如心中倒还存一希望,只盼大师伯快来或有转机。 立青只见觉脚下嗤嗤之声不绝,脚心也烫了起来,他自知已陷于绝地,不由又瞧着可兰,可兰仰天望着,还是漠然的神色,立青心内一凉,斗声大消,身形飞快的又下落数寸。 忽然三心红王掌力略收,他心中忖道: “这小子小小年纪,竟然得知昆仑失传绝艺青灵掌,我本待用青灵掌结果那小和尚,好让他们少林昆仑打官司去,不忘到姓方的小子懂得可不少,对了,那两本昆仑秘笈这小子只怕已读了个熟,我何不逼他写出来?这秘笈非同小可,瞧这小子的进展便可得知,哈哈,如果红王我得了这上中两本秘笈,神洲四奇中就唯我独尊了。” 他这人工于心计,城府大是深沉,他想到此倒不急于毙立青之命了,他心想只须骗得秘笈,杀立青机会尚多,当下力道又收了一分,道: “姓方的小子,红王怜你年纪轻轻,这样死未免太是可惜,只须依红王一事,便放你走路。” 青昂然道: “大丈夫生死有命,我艺不如你,你要杀,保必多言。” 三心红王嘿嘿干笑两声,心如和尚想和他拖延时间,便道: “老魔头,你有什么讲出来,大家好商量。” 他连向立青作色,立青不知他弄些什么鬼,但知这小和尚机智绝伦,此举定有深意,便默默不语。 三心红王道:“姓方的小子,你是答应了么?” 立青道:“先说出来听听。” 心如连连点头: “是啊,是最,我说大家都是相识,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商量,我这方大哥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直了些,红王,咱们慢慢来设法设法,不要大家一不对头便闹翻了。” 他只顾拖延,怕红王一说出而立青不允,那么局面又变坏,竟然作起和事佬似的,好像把自己已置身事外,只是他到底经历太少,这几句话临时编凑出来的,大大的不得体。 □□□ 立青见小和尚挤眉弄眼,好像蛮有把握,三心红王不耐道: “小和尚不要嚼舌,姓方的小子,只要你答应红王这条件,咱们一笔钩销,这条件对你可是毫无损失,姓方的小子,请……请你把你所背熟的昆仑秘笈默出来给我。” 他此言一出,心如和尚大吃一惊,原来天下人人欲得的武学至宝,竟被自己方大哥所获,难怪他能在短短时日内,武功扶摇直上,深不可测了。 可兰一听,不由又想到自己上次替立青漏夜赶译那本秘笈,那时候自己虽累得要命,可是心中却充满了柔情蜜意,因为那是为心爱的人作事。 她不由看了看立青,只见他白皙的脸上显出愤怒的神色,立青斩钉截铁的道: “这个不可能。” 三心红王冷冷道: “能不能?” 三心红王目露凶光,可兰再也不能矜持不理,她大声哭喊 “三心红王别伤他们,我是……我是……”她本想表明身份,三心红王双手一转,出手如飞,可兰根本还没看清楚,两手脉门便被扣住,三心红王提起可兰走向立青,冷冷道:“小子,你答应不答应?”立青见可兰闭住眼睛,只道是受了内伤,他心中大急,结结巴巴道:“红王,你……你怎能……你有种杀我便了。” 三心红王道: “哈哈,杀你么——可没这么容易,红王有一套手法叫‘断脉大法’,滋味非身受者莫能形容,哈哈,女娃儿,赶快叫姓方的小子照我的话做,不然——” 他一运劲,可兰觉得全身八大主脉难过已极,她表面上是纤弱女子,其实内心却是很刚强,她紧闭双眼,连哼都不哼一声 立青见可兰额上汗珠迸流,心知她一定非常痛苦,他到此刻,心中倒反清醒,暗自忖道; “这三心红王真不愧是个老鹰,他如果将折磨施诸我身,就是再痛苦我也能忍受,可是这样……这样比折磨我可厉害得多就是用我的死去换兰妹的快乐,我又何尝不愿,罢了,罢了,只怪我方才不不应该那样瞧兰妹,被这老魔瞧出破绽来。” 立青两国睁大,直视三心红王,三心红王只觉如两道利刃直刺心头,红王忖道: “这小子迟早非除不可,目下先逼出他再说。” 他劲力加重,立青只见可兰身于一震,他再也忍不住,怒道: “三心红王,我答应你便是,快快放我兰妹。” 他一急之下,在外人面前喊起兰妹来,可兰睁开眼睛,只轻瞟了他一眼,意思是责怪立青不该答应,立青心中道: “随便什么痛苦我都可忍受,就是不能瞧见你受一丝毫损伤,兰妹兰妹,你难道不知我心么?” 三心红王哈哈道: “小子,你答应红王,只须写完这秘笈,红王便放你们走路 立青一言不发,红王从怀中取出帛纸炭笔,他这人虽则天性残暴,倒是学博古今,诗词歌赋都精通无比,是以身上纸墨常备常常吟诗填词。 立青握笔便写,小和尚心如见事已于此,也只有走一步算步了,他对三心红王道: “丈夫一言,快马一鞭,我方大哥答应你了,你可不能食言。” 红玉听他“你你我我”的说着,分明是对平辈说话的口吻,他心中得意,三十余年的心愿可以得到,只顾注意立青所为,对于小和尚说话语气也不注意,他只微笑道; “如果确是原本无语,红玉自然放你三人。” 心如灵机一动道: “这昆仑秘笈只有方兄见过,怎能辨别其中真伪?红王你岂非混赖。” 他在提醒立青要他写篇假的去骗红王,三心红王沉声道: “这个红王难道看不出,小和尚你也太小瞧红王的能耐了,再说姓方的小子敢么?” 他虽这么说,心中也有几分不放心,握住可兰脉门,两眼盯在立青所写的纸上。 立青写了一个多时辰,他那本秘笈经可兰大手笔一翻译,真是朗朗上诵,他早就熟记在心中,这时写出,并无半句滞延之处,他心中不停盘算,要在何处改变原书中真意,只是三心红王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他怕弄巧成拙,坏了大事,是以一直写将下去,并无半点修改,他本是聪明人,可是那秘笈句句都是至理,而且文如流水,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出供替之字句。 又写了半个时辰,立青收笔道: “这就是全部秘笈了。” 三心红王知道昆仑秘笈原是梵文,想不到这小子竟能翻译,此人真有鬼神不测之能,留着总是祸根,他伸手接过秘笈,一股内力蓦然猛发,立青万想不到他这时突下毒手,他不假思索肌肉内陷,侧过身子用左肩挡了一下,三心红王一招无效,他将那一叠纸收入袖中、一长身便走了。 他这招无声无息,原想将立青击成内伤,三年之内伤发而死,就连心如都没看出,立青一个踉跄,跌倒地下,三心红王却已去得远了。 三心红王内心暗想; “姓方的小子日下最多不过二十来岁,竟能避过自己致命一击,应变之快,真令人心寒,此人功力已和自己相去不远,而且招招都是武功中罕见之佳作,我纵横江湖,近三十年来能在我手下走个十几招的已是少见高手,这姓方的竟能和自己战过自己百余招不分上下,如非施出碎石神功,只怕还不易取胜。” 他愈想愈觉定是秘笈之功,走了数里,忍不住取出秘笈边走边看,只觉字字珠玑,自己久思不得其解的武学至理,都载在秘笈之中,他大喜若狂,突然背后风声一起,他闻声辨形,知道后面来人还在十丈以外,待到近了再出手不迟。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念头方毕,蓦然人影挡头,他再怎么也不相信世上有这等轻功之人,心神一震,手上秘笈竟被人劈手夺去。 三心红王呼的一掌,只见那人影才过他头上,身形又已腾起,那人影受力一击,身子微微一坠,又复腾空而起,而且愈来愈快,根本没有瞧清他身形,直如一缕轻烟而去。 三心红王自忖追赶不上,他已知这人是谁,他望着天空,口中喃喃道: “龙飞九天,又是昆仑长春老秃贼,我红王若不能手刃此贼,杀尽天下昆仑弟子,也就枉称红王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至宝,又被昆仑夺去,他怒火直要爆发出来,也不知道怎会这么巧,偏偏这时碰上埋伏着的长春上人? 且说立青挣扎着坐了起来,又昏倒地上,他脸色白得怕人,可兰想到他的负心欺骗,直恨不得和他一起死去,她心中不愿再见立青,深深的瞧了立青几眼,她精通医乐之理,知立青受的是内伤,只须调养便可恢复,于是转身便走,她心中不断的说道: “方大哥,别了,我不要再见你,让你和师妹好吧,我……我……也不怪你。 她暗想这一别真是生离死别,不由又瞧了立青一眼,只觉万缕情丝愈缠愈紧,她心知如果再逗留下去,只怕真的忍不下心离开,她定了定神,缓缓走开。 心如从怀中取出少林内外伤药“大还丹”,这是天下治伤圣品,他虽为少林方丈无眉禅师的最得意弟子,身上也只不过带了三粒,他自己吞食了一烂,又喂了立青一粒。正待调息内伤后,再助立青运气,忽见可兰又踱了回来,她对心如道: “和尚,这几丸百花丹是治内伤灵药,请你喂他服用。” 心如暗忖:“这女子真是薄情薄义,心地冰凉,方大哥为她受辱写书,又受了伤,她竟像没事一般,一走了之。” 他心中不悦,可兰幽幽道: “和尚,这事拜托你啦,你……唉,你不会明白我们的事,” 心如只觉手一凉,原来那女子流下泪来。 她说完像下定决心,飞快离去,心如心中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立青悠悠醒转。 那大还丹不愧是疗伤圣药,两人调息一阵,都觉伤势痊愈,立青问道: “那姑娘呢?” 心如道:“走了走了,她留下这什么百花丹给你治伤,其实是多余,天下治伤之药,岂有出我少林大还丹之右者?” 立青心中大震,只觉万念俱灰,他心中道: “兰妹一定知道了,这误会怎能解去?我们男子汉天天在枪林刀尖中过活,这一别,不知还能不能见面,唉!” 心如和尚猛一抬头,只见远处山石上老和尚来了,正向他招手,似是不愿立青看见的样子,如心心想不知道老和尚又有什么有趣的主意了,连忙道: “方大哥,你伤势大好,小和尚还有事儿,咱们又得别过,奉劝一句,少和娘们打交道。” 他笑嘻嘻一闪而走,立青摸着那清香袭人的百花丸,心中又浮起可兰的面容。 第三十章 两段往事 寂静的山野,大风呼呼地刮着,发出阵阵的尖啸,生像是从山峰狭谷间挤进来的一般。 在这荒凉的山野上,黑暗像魔鬼的大袍一般,严密地罩着大地,大地便在笼罩下熟睡着。 这时,不远处,有两个人默默地静立着,在黑暗中显得那么渺小,淡淡的月光轻丽下来,那两个人立在大风下,衣袍飞舞,却是如同痴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两人的面前,一个孤零的新坟,左面那人缓缓举起手来,揩了揩眼泪,低声道: “师父,死者已矣,师父节哀。” 右面的人仰天长叹道: “任侠,任侠,你叫为师如何节抑哀伤啊。” 左面的人道: “师父,大师兄二师兄身受恩师真传,武林之中侠名满天下,纵然身遭惨死,那也是天意注定,师父在哀伤之中,总也有些安慰啊!” 右面的老人转过身来,只见他白髯根根可数,目中泪光莹莹,正是神州第一高手的武当纯阳观主。 他抖了抖长袖,颤声道; “几十年来,一尘与不惑与我名为师徒,实则感情好比手足,出家人无亲无后,可是出家人仍是有感情的人啊……” 丹阳子摇头道: “为师自二十七岁束发上了武当,十年之后便博得了‘道僧王后’神州四奇的名头,算来已将有五十年了。放眼武林之中。少林寺那心如和尚乃是人中龙凤,只有十年之内,他必能继其师伯称霸武林,为少林再放异采,那方立青年纪轻轻,武学却是一日千里,他一思一动分明全是一流宗师的路子,更无疑问将成十年之后另一个武林怪杰,剩下咱们武当,任侠啊任侠,你要好自为之……” 麦任侠觉得师父的语气大是凄然,他忍不住落泪道: “任侠身受师恩如山,敢不切身自砺,战战兢兢,发扬武当百年来之威名令誉——” 丹阳子道: “为师的如今就只剩下你这一个门人,从今日起,任侠,你便是武当第二十一代的掌门人。” 麦任侠呼的一声惊得立了起来,他大声叫道: “不可,不可……” 丹阳子挥手阻住他说下去,同时伸手示意叫麦任侠坐下来,他低声道: “任侠,这是为师的意思,你岂能言不可。” 麦任侠道:“大师兄尸骨未寒,我……” 丹阳子勃然作色道: “任侠,你不要多言。” 麦任侠只得噤口,丹阳子忽然长叹一口气道: “任侠,你今年几岁了?” 麦任侠恭声答道: “徒儿今年二十有五了。” 丹阳子道: “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好个年轻的武当掌门……当年为师接当武当之时,年纪是三十七岁,那时节比你此时整整大了十二岁,然而骤然当此重任,犹且常为无名嗔念,做出有违道家清静无为之事——”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道: “便是昔日大斗少林之事而言,为师此刻便觉悔恨得紧。” 麦任侠惊奇地注视着师父,丹阳子一生行事率行而为,决断魄力宛如百厉雄师之帅,麦任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丹阳子道: “凡夫俗子生于世上,终于熙熙攘攘,所求者不过是名利二字,咱们出家人请究的是修身无为,逐俗者摔不脱那个尘世之欲,遁世者追求的只是个虚无大道,看来人生一场,不过如此罢了。” 麦任侠忍不住道: “师父怎会如此想法?那三心红王乃一代魔王,他那一身举世罕见的武功,除了师父您老人家,还有谁去制他?” 丹阳子忽然叹道: “朱幕侠一代老魔,他再坏,我……我却不能杀他……” 责任侠大吃一惊,他愕然问道: “那是为什么?” 丹阳子欲言又止,只是喟然长叹,麦任侠见师父的面上流过一种婉约的凄然神情,他不由更是大惑不解了。 丹阳子望着麦任侠,这个仅余的也是毕生最钟爱的小徒儿,心中情潮起伏不定,他终于道: “我不能杀三心红王,那是我心中几十年来深藏者的隐痛,从没有向任何人说过——” 麦任侠至诚地道: “师父心中的事若是说给徒弟们听了,也不致闷在心中难过数十年啊——” 丹阳子望着漆黑的天空,喃喃道: “是啊,这事也该告诉任侠了——” □□□ 当丹阳道长还是卓翔的时候,那是五十年前的日子了。江南的卓家公子,风流倜傥的雅名,像春风一般传遍了大江之南。那时,卓翔抱着满腹的才学,既瞧不起仕途钻营,又不愿经营产业,整日只是饮酒赋诗,过者神仙般的潇洒生活。 然而世上的事却令人不可预料,无忧王后那时还是年华双十的少女,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竟然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卓翔这个公子哥儿。 这样的一对爱侣却始终无法结合,为了一椿小事竟然吵翻,卓翔愤而上了武当山。 在他们吵翻的第二天清晨,费思南(即后来的无忧王后)已感到后悔了,她匆匆赶到卓翔的居所,然而卓翔已经走了。 她赶到武当山的时候,卓翔已经变成了丹阳真人—— 那也是一个美丽的黄昏,艳丽绝俗的费思南飘然上了武当山,她指名要见卓翔,武当山的道士说: “这山上没有卓翔。” 费思南不顾一切,一定要进观去寻卓翔,结果竟然动起手来。 费思南在十招之内,一连败了当时武当声名赫赫的黑白双剑,于是纯阳观主白雅真人亲自出见这年方双十的少女。 武当字教白雅真人打量费思南一眼,他恍然而道: “女施主可是……可是新近名震武武林的费施主?” 费思南点头全拜倒道: “道长请受小女子一拜,小女子只要一见卓翔……” 白雅真人道: “费施主快快起来,卓翔已经死了——” 费思南听了跳将起来,她颤声道: “什么?道长你说什么?” 白雅真人道: “无量寿佛,卓翔既入我门,已是丹阳道人,那卓翔两字不等于是死了么?” 费思南忽然怒将起来,她起身便要往里冲,结果她竟在纯阳观前与武当学教动起手来。 那时费思南年方二十,虽然一身神功妙绝人寰,但是在内力修为上却怎么也不能与武当掌教相较,她在二十招内曾把武当掌门逼得一阵手忙脚乱,但是到了三十招内,她知道胜望是全无了。 费思南无法击败白雅真人,急得双泪盈眶,到了一百招上,她只能罢手退后了。 她陪忍着泪,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武当山—— 卓翔在什么地方呢?他躲在观外的巨石后面,目睹了一切的情景,当费思南噙着眼泪子然下山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但是他下了决心,咬着牙冲回纯阳观中。 一个月后,费思南忽然嫁给了新崛起武林的一代高手三心红王朱慕侠,这消息曾轰动了武林,只因这一对夫妻全是百年来罕见的青年高手,当然,这消息也传到了武当山上。 丹阳子表面上一点也不为这消息所动,只是在他心深处,有如刀割般的难过,他也曾听过三心红王崛起武林神龙活现的传闻,他暗自对自己说: “她毕竟是身负绝艺的武林奇女子,自然要找一个武林高人作为终生伴侣啊,我想她必是找到了真正的幸福……” 表面上没有人看出什么,只是丹阳子的武功在暗中以骇人的速度在突飞猛进着。 费思南作了三心红王“王后”,然而这只是一时感情上的发泄。日子久了,她便发现三心红王的真面目,那是一个百世难寻的阴险人物,在人的形体里暗藏着野兽般的残暴,于是费思南更是悔恨交加了。 三心红王虽然是个大魔头,但对这个花玉般的夫人却是百依百顺,处处讨好,无奈费思南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人…… 于是,三红心王也知道了事情的真象—— 那已是婚后十年后了,十年的日子平淡地过去,然而十年的日子在武当山上却把卓翔造就成不世的高手了。 那是丹阳子接掌武当门盾的第二天—— 三心红王朱慕侠气势汹汹地冲上了武当,他指名叫卓翔出来,丹阳子面对着这无理的挑衅者,确是尽了最大的容忍,但是三心红三却是愈说愈不成话,丹阳子终于被挑起了怒火,只是一刹那间,他又克制自己,他暗中对自己说: “不管怎么,他总是费思南的丈夫,我岂能伤了他?” 然而当三心红王说道: “卓翔,你如果不敢应战的话,你就跪下来向朱某磕个头吧。” 丹阳子终于不再多说一言,唰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于是在纯阳观前,丹阳子与三心红王展开第一次的决斗。 朱幕侠从一出现武林起,他的一身神奇功夫便震惊了整个武林,许多人很快地便断定他将是武林中第一高手,而丹阳子却是武林中陌生的名字,这个武当山的新掌教,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多少功夫。 朱慕侠一套套上古的奇功层出不穷,丹阳子只是潇洒自如地苦守着,看来三心红王是占上风,然而朱慕侠的心中有数,这个丹阳子的武当神功委实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就如铜墙铁壁,无懈可击。 在这两位未来的绝世高手拼斗之际,费思南悄悄地也上了武当山。 她藏在树丛中,凝视着场中的武当的新掌门,一袭灰蓝色的道袍,颔下似乎多了几络长须,长袍大袖飞舞之间流露出无比的潇洒,十年分离,昔日的旧情人竟已有一身了不得的武当神功了。 费思南努力噙着满眶的泪水,在泪光中,丹阳子的身子便像是化成了好几个影子在空中飞翔,她喃喃对自己说: “卓翔,卓翔,我们该算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 三心红王愈打招式愈是毒辣,丹阳道长也施出了武当三神剑,战况变成了惊险环生,两人都有登峰造极的深厚功力,只要一击而中,便是性命存亡的问题,整个武当山数百道士,全都是冷汗直流地默睹着这场战斗。 到了三百招外,费思南看不下去了,她终于跳了出来,大声叫道: “你们都住手。” 说也奇怪,凶暴的三心红王一听到这五个字,便忽然住手了,他退了五步,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地黯然。 丹阳子也如同痴呆了一般,那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好像在平静的古井中投下一块石子,他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芒。 虽然他已是武当的掌教真人,整整十年的苦修,但是他毕竟还是血肉之躯,那往事和故人怎能淡忘? 霎时之间,纯阳观前静得好像结冰凝冻了一般,那嚣张乖戾的凶杀气焰在刹那之间荡然无存,只是在寂静而沉重充满着其间。 “当——” 一声清脆之声发出,三心红王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上—— 费思南轻声道: “走——我们走——” 她反身下山,不敢再回望一眼,不敢再多与丹阳子的目光相碰,只是快步地下山。 三心红王居然一言未发,默默地跟着下了武当山。 不久,武林中传出三心红王夫妇翻脸分居,于是,费思南成了武林的第一奇女子“无忧王后”。 那个卓翔呢? 卓翔成了武当百年来的第一高手,丹阳子之名成了武林正统的中流砥柱,不久,有一个神秘和尚出现武林,神秘和尚的武功被渲染得甚至高过了三心红王,于是。“道僧王后”这四个字出现在武林中了…… □□□ 东方的天际已经发亮,荒山野坟,凉风如水,惊丹阳子讲完了往事,麦任侠总算对丹阳子、三心红王和无忧王后这三大奇人间的恩恩怨怨有了认识,他默默地望着哀伤中的师父,不远处,便是大师兄二师兄的坟墓,麦任侠悄悄滴下了英雄之泪。 丹阳子一天中,在这世上的另一角上,也有一个老人在对一个青年人讲着另一段重要的武林往事—— □□□荒野中,长春上人在孑然行着,他心中想要寻找方柏昆,但他却错过了问问方立青,现在他只能碰碰运气了,他挫折了三心红王,心中怀着无比的兴奋。 他一身僧袍,用着武林最快的脚程,在大江沿岸奔波,心中的期望,是要打听俗家唯一师弟方柏昆的下落,但是,方柏昆此刻正和何克心一同疗治内创,岂是他所能打听得着? 倘若他能找到方柏昆,那么他必会惊喜万分的发现另一个他一直希望寻找的人——何克心。 长春上人早就派门下弟子屠龙大师去寻找何克心,但迟迟毫无消息,心中所存希望渐小,这次他亲自下山,对于何克心,只存着可遇不可求的心思,而凑巧这两个他所寻找的人,却一齐隐藏了起来。 长春上人一生鲜见于江湖,形态和穆不似异人,这些时日来,行脚江湖,并未引起不便之处,但打听的工作,也不十分顺利。 眼前丘陵起伏,长春上人来到一座小山林前,这时正当日高天热,长春上人虽然内力深厚,也甚感炎闷,于是找了个树林荫深处憩息一番。 他略运气两周,气息平静,凉爽自生,加上林荫深处,清风徐来,不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静坐了一会儿,心中思潮起伏,却始终平静不下,好一会儿站起身来,准备继续上路。 这时林外突然传来一阵足步声,长春上人是轻功大行家,一听那足步声,只觉步履落地轻滑飘忽,分明是轻功颇有根底的人。 长春上人默默忖道: “来者必为武林中人,老衲一身僧装,却在林中呆停,必引人生疑……” 他正想到这里,足步声忽然一停,似乎林外那人在停身思索什么。 过了一刻,那足步声又起,渐渐向林中长春上人藏身之处行来。 长春上人忖道: “此人已决心入林,长衲还是回避为妙。” 他心念一定,双足微动,身形有如掠波之燕,一闪而到一棵合抱的大树后。 树枝拨散之声微起,一条人影走了过来,长春上人躲在树后,瞥止一看,不由脱口呼道: “方贤侄。” 来人闻声一惊,长春上人已走了出来,微笑着对他说道: “贤侄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长春上人俗家师弟方柏昆之子方立青。 方立青见了长春上人也不由脱口呼道: “老前辈,是您。” 长春上人对立青可说是一见有缘,上次见面匆促,长春上人因秘笈被妪,心情沉重,忘了直接向立青打听方柏昆的讯息,心中一直懊悔,此时又再重逢,心中确实高兴,急急问道: “贤侄,你父亲呢?” 立青心中一酸道: “他……他……” 长春上人心中一惊,大声道: “方师弟,他,他怎么了?” 立青道:“父亲重伤后力拼,动用真力,以致血江崩溃。” 长春上人惨然道:“那么,他已去世了?” 立春泪光莹莹摇首道: “幸好有何克心叔叔用昆仑心法——” 他话声未完,长春上人面色斗变,他倒退一步,颤声说道: “你说——何,何克心?” 立青没有发现长春上人的失态,继续点首道: “何叔叔约晚辈三日在此相会。” 长春上人面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他频频点首,低声道: “何克心,何克心,老衲终于找着你了,这几十年来,你可知道老衲的心情吗?” 立青惊疑不解的望着长春上人,只见他颔下白髯簌簌而动,似乎内心激动万分,说不出一句话来。 □□□ 立青骇然望着长春上人,缓缓问道: “老前辈,您,您怎么了?” 长春上人长吁一口气,立青在他眼眶中发出了两粒晶莹的泪水,他骇然止口,不敢相信这方外高僧竟会有什么辛难忍之事。 长春上人摇首道: “据说何克心功力已臻武林四奇境地,方师弟当可无虑,只是——只是——” 立青接口道: “他约晚辈三日,至今尚差两个时辰,但晚辈却又不知他们在何处疗伤,只有在此等候。” 长春上人点首道: “有你何叔叔相助,咱们可以放心,唉,老衲今番下山,就是为了他们两人,上天相,今日一举寻得两人,也了却老衲一生……一生最大……最大憾事。” 立青摇首道: “老前辈世外高人,岂会……” 长春上人亦摇首道: “唉,此间原因复杂,老衲向佛几十年,却仍不能兼于心,立青,你不会知道的……” 立青茫然无语,长春上人忽道: “立青,你和何叔叔结识甚久?” 立青道: “听父亲说,何叔叔是他生死之交,但自那年鬼愁谷一战分手,一直到最近雁荡之会,我才正式和何叔叔见面——” 长春上人点首道: “嗯,何克心那年独劈三剑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立青道: “从此他传授晚辈武艺,并处处追寻那三心红王,说去报仇 长春上人听到这里,面色一沉,紧张地道: “他的功力,真可和红王匹敌?” 立青肯定点点首道: “何叔叔血指刀无坚不摧,红王再强,何叔叔也不会败给他。” 长春上人思索一会儿道: “但愿如此,那血指刀尖失传多年,唉,想来那年的白发老人便是与那断指老人有关连了……” 立青诧异问道: “前辈之言,晚辈不能了解?” 长春上人恍如未闻,口中喃喃宣念佛号,好一会儿自方自语道: “往事如烟,往事如烟——” 立青觉得长春上人有一个绝大的秘密埋藏在心中,这个秘密与何叔叔必然有着深切的关连,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前辈可否告知晚辈一二?” 长春上人叹了口气道: “这件事一点也不隐密,但老衲却始终当它作一件秘密,隐藏胸中数十年,今日老衲和令尊、何克心施立即将三对六面,唉!老衲就说给你吧!” □□□ 立青嗯了一声,长春上人双目低垂,脸上的表情,似乎他又回到那遥远的岁月中。好一会儿,长春上人抚着白髯,缓缓开始说道: “卅多年前,那时老衲方年弱冠,习艺于一代女子白寒霜门下,她老人家也就是你父亲的传艺恩师。” “当时她老人家执掌昆仑一门,下嫁武林世家何家之后何一公,两人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两位老人家生有一男,便是你何克心叔叔,当时他年方五龄,天真活泼,可爱已极,极得父母宠爱。” “你知昆仑轻功心法世代称绝,师父她老人家的轻功,可真称绝天下,何克心年虽劝小,但轻功已下了昆仑绝传的根基,比之较他大得多的老衲与你父,也不多让。” “那年师公何一公年已五十,退隐武林,当时武林之中,突然崛起神风子都及芙蓉仙子一对年青侠侣,何师父与那神风子都杨宁家中世交,因此杨宁常上昆仑,他当时年仅廿七八,但功力之深,已傲江湖。” “那时老衲并未出家,和杨宁始终谈不来,有几次几乎翻脸动手。有一回,因一时血气之愤,杨宁一怒下山,扬言永不再上昆仑。” “师父她老人家亲自下山解释,师公却大大责骂老衲,老衲从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当天晚上,师公因怒火中烧,不能提纯真气,一口邪气竟不克散去,登时走火入魔。” “那时老衲心中甚是懊悔,拼冒生命之险,以昆仑‘七心打穴’之法,企图击散师公涣漫之邪气。” “行动之时,切忌有人相扰,当时方师弟护关,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何师公的爱儿何克心从山左一个文学教师家中回家,一听方师弟如此说,他年虽仅五龄,但天生刚强个性,不顾方师弟一再劝阻,冲入关来。” “方师弟那时才十五六岁,和他平时交玩甚密,也十分疼爱他,不忍过分拂过,于是跟着也进关来,岂知就是这一念之间,造成这几十年来,老衲始终不能释然于怀的事件。” 长春上人说到这儿,面上渐渐一片平静,声调也越来越低,他双目微闭,仿佛在背诵一篇书本,是那么熟悉,使立青直觉感到,在这卅多年中,他在内心反反复复不知想过多少遍,多少次。 “何克心冲入的一霎时,老衲双掌正对准师公‘紫宫’大穴打下,何克心不明究理,大叫一声,一拳击过,想抢救他父亲。” “可怜这孩子一拳端端打在我背心,虽然他内力有限,但我当时只觉体内有若万箭钻刺,一口真气逆升,吐出数口鲜血。” “何克心一呆,何师父这时一跃而起,满面怒容,他此时八脉已通六脉,功力恢复十之八九,扬手一拳击向何克心。” “何克心神智已呆,何师父这一掌下去,必然当场毙命,老衲当时倒在地上,只因老衲功力不够,勉冒性命之险以‘七心打穴’相试,这一来气血逆升,必死不活。” “方师弟当时也呆在一边,眼看师公这一学便将击毙亲生儿子。突然何师父大吼一声,生生收问所击内力,斗然按在老肭身上。” “老衲知他又将内力导入我的体内,平息我的气血,但那结果,将又使师公走火入魔。” “老衲当时口已不能言,但双目中表示‘不可’的神色,师公有如不见,他当时心中必然因老袖舍命相救,反倒为他爱子所误而感愧疚,是以决心放弃他自己。” “果然一个时辰后,师公再度走火入魔,而此时老衲不再有力动用‘七心打穴’大法,师父她老人家又远离山中,眼看着师父八脉一齐僵住,再也复原不了,从此,师公便成了一个毫无武功的凡人。” “第二天,老衲复原后,师公叹息道: “这真是天数,唉,十年前我曾遇一方外异人,他断言我五十岁那一年有一大劫。唉,不知这一次,可是就是劫数?还是更有其它灾难?倘若天不弃我,让我能维持如此,虽是一介凡夫,但能有十余年享乐后福,我也于心安顾。” “师父一直不见回来,真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师公自能行动后便每天在附近山上散步静食,有一天,师公在山中幽道上碰见了一个白衣文士,真是天意如此,现在怨起来也是徒然 “那一天黄昏,师公远远瞧见那白衣文士在幽静的山路上漫步,似是个风雅书生正在优美风景之中吟哦觅句,师公忍不住上前去看看,那文士便与师公见礼,一谈之下,竟是大为投缘,那文士满腹文才,见解超俗,师公极是喜欢,便一定要邀他上山来秉 “那文士说他住在附近农家,从此每日都与师公相会欢谈,饮酒奕棋,竟成了忘年之交,说来也真奇怪,何克心虽是小小年纪,竟然对这个白衣文士生出一种莫名的恐,他曾暗中好几次对老纳说,老衲那时年纪也还小,那会信他,仔细观察那文士、觉得毫无可疑之处——” “直到有一天,这文士和我到山上去采松子,我们走到一块巨石之下,那石上有棵大松,我便纵身上去,岂料我才一落足,那万斤巨石忽然一阵摇晃,掉落下来,当时老衲真是骇得魂散,只因那白衣文士还立在石下,这一下巨石落下,必然万无幸理了 “岂知事出意外,当时我听到轰然暴震,也没有注意是什么声音,等我从漫天灰尘之中把那白衣文士寻着时,他满身尘埃,但却是一点伤也没有受。” “那文士颤声道: “好险好险,真是老天帮忙……’” “从那时起,老衲便开始怀疑,难道这文士是个会武的人,如果是的话,这人能够力敌成万斤巨石,那么他的功力只怕犹在师父之上了,我不禁再度打量他,只见他年轻不过弱冠,却是面圆庭方,气度如虎,老衲疑心重重,却不得解答。” 长春上人的面色一分分阴沉,声音也一分分寒冷,立青心中有一种预感,就要有什么惨剧发生了。 “何师公那几日和文士每夜促膝相谈,有一日深夜,老衲见师公室内灯火犹明,进入一看,只见文士与师公对坐下棋,师公一手持书卷,一手牵着爱儿何克心,口中朗朗笑声不绝。” “何克心正在背诵经文,师公边听边笑,老衲一听,却正是咱们昆仑失传复得的‘龙飞九天’绝功心法。” “何克心小小年龄,但这经文早已熟印入脑海之中,他快快背来,一字不错,何师公不时哈哈一笑。” “当时老衲心中也甚愉快,忽而瞥见身边那白衣文士手中持棋子,却倾耳聆听,甚是专心。” “那‘龙飞九天’心法甚为复奥,错非武艺造诣颇高者,绝不可能听懂,而那文士却倾耳以听,公明是个武林中人。” “老衲疑心更盛,笑者对文士道: “那文士遽然而惊,当一声,手中棋子落在盘中,他掩饰地‘夜深了,区区精神不能集中。’”“当时老衲笑笑,没有深究,也没有将这回事告诉他人,只叫师弟小心注意,方师弟虽不相信,但也没有多争。” □□□“师父下山将近半个月,就快回来,然而,就在她老人家回山前一天——发生了大事。”“那一天吃过晚饭,老衲和方师弟带何克心在山上玩了一会儿,何克心便回到师公房中。” “老衲与方师弟找了块大石坐下,谈起天来,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时辰。”“老衲和方师弟却不在意这些,依旧畅谈,但是谈着、谈着,似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大地之间,像笼罩着什么似的,模糊不清。”“渐渐,老衲和方师弟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沉重起来,甚至有些紧张,这时夜风更大,呼呼之声刺耳,我无意间瞥了方师弟一眼,只觉他面上呆板、苍白,神色可怕已极,不由打了个寒噤,然而我心中也明白自己的神色,也必然如此。”“似乎有一种不可解释的恐惧,骤然压在我们俩人心头,就在这个时候,一场惊人的景象使我们呆住了——”“只见天空有两条人影如同飞鸟一般横掠而过,那身形之快之妙,真叫人不敢相信天下有这等武功,前面之人身着白衣,如闪电般向后挥出去三掌,每掌都是又快又狠,时间空间配合得神情难以形容,然而后面的人却是丝毫没有减慢速度,从前面人的奇招之中一穿而入,伸手抓向前面之人——” “只听得呼呼的一声,前面之人一声惊呼,腾空跃起五丈之高,后面那人似从前面人手中上了一件什么东西,身形却如陨石一般疾速落地。” “空中的白衣人两个翻身,便不见了踪迹,那后面的人落在地上,是个白发老人。这时,我们猛然瞧见屋内一片凌乱,不禁大为惊骇,连忙冲进去一看,只见师公己倒毙在地上,桌边的书箱大开,凌乱不堪,似是被人翻寻,一时也看不出不见了那一本书。我们如一阵风般再出房内,才一出门口,一本皮纸包着的书丢落脚前,正是那昆仑龙飞九天的心法。” “远处那白发老人大声道: “这便是老夫方才从那白衣人手中抢下的,昆仑心法壁还汝等啦。’” “我一拍大腿,心中惨呼一声;凶手,凶手就是那百白衣文士,他为的是原来是抢这一本昆仑心法,唉,可怜的师公……” “我们想起应向这位神功骇人的白发老人道谢,岂料那老人忽然伸手抱住了何克心,大声笑道: “这个孩子根骨奇佳,老夫要带走了,哈哈哈哈……’ “我大惊之下,忙叫道: “前辈,您不能……’” 那老人大笑道: “卅年后,老夫保管这孩子威震武林第一人,哈哈哈哈 “说罢便带着克心去了,我们依稀看见那白发老人的右手上光秃秃的,只有一根手指,我们待要追赶,老人却已迅即不见踪影,屋里还躺着师公的的遗体,只好强抑下满腔的悲痛与慌乱,回屋去料理一切……” “我和方师弟骤经此巨变,形同呆木,两天后师后带着神风?都杨守回山。得知夫死子走,当时几乎哀痛致死,过了好几个月悲惨黑暗的日子,师父她老人家始终不能忘怀,终于一病不起。“昆仑受此打击,几乎一蹶不振,老纳克制哀情。力图恢复,在卅年中,逐渐恢复了昆仑的声誉。” “方师第和我一天天长大,我在卅年岁出家为憎,方师第也开始傲啸江湖,四海为家,但我们两人一直不知道那神秘白衣文士以及那老人家的身份。” “有一年,老衲坐关,突然一人夜闯昆仑,指名要见老衲,正是那个带走克心的断指老人。” “昆仑门人告以坐关,那人走到关前,大笑数声,说道: “长春和尚,你想知道昔年下毒手杀何一公的白衣文士是谁吗?” “老衲入定,口不能言,但心中猛震,几乎把持不住。 老人等了一会儿,忽又笑道: “我倒忘了你在坐关,和尚,我的问题,你如说是,请发声相示。” “老衲当时叩指一弹,‘卜’地击了一下木鱼。 那人笑声猛止道:_‘那么,你听真了,老夫费尽心机。总算打探出来,他就是当年武林第一大魔头——” “老衲当时惊出一身冷汗,叩指‘卜’‘卜’连弹,那人‘嗯’了一声道: “那个文士,就是今日的“三心红王”’!” 第三十一章 韩梅渊源 长春上人说到这里,立春算是大明大白了,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雄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和尚,算一算咱们多少年没见面啦?”长春上人一回头,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有如一座铁塔般,立在身后的山石上,一种顶天立地的气概,从那威猛的气度中表露出来。那面孔,长春上人依稀还有几分熟悉,只是那又高又大的身体叫他不敢相识了,他喃喃地道: “是你么……何兄弟,是你么?” 来人仰天大笑,拍手道: “郎祺吾,我不是何克心是谁?哈哈哈哈……”他说着跳了下来,郎祺吾是长春上人未出家前的俗家姓名,他忍不住跑上前去,一把拥住了这个数十年不见面的童年伴侣。 何克心对立青招了招手叫道: “孩子,你过来。” 立青中过来,何克心注视立青的眼睛,从那眼光中,何克心发现了不可置信的奇迹,他抓住了立青的手,仔细地看他的眼睛。 忽然,他轻推开了长春上人,猛一伸手,一掌对着立青拍了过来,何克心此时一艺通而百艺通,每一举手投足,莫不是妙绝天下的奇招。 他这一拍之中,隐藏着三个神妙无比的伏者,无论立青如何应付,他都必能稳稳克住—— 立青吃了一惊,他不知何叔叔唤他过来却忽然动手就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何克心出手如电,那容他吸一丝一毫的考虑机会,他左手一撩,右手一掌横抹而出。 何克心只觉一股柔劲直传过来,而立右手的一抹恰巧挡住他唯一可占上风的路线,他微微一楞,举在空中的手放了下来,随即哈哈大笑道: “立青,你是怎么搞的?一会儿不见,简直不得了啦。” 立青道: “原来何叔叔是试我的功力……” 何克心大笑道: “不得了,不得了,你简直太厉害了,对啦,现在你再碰见少林老和尚那个宝贝徒弟叫做什么心如的,只管与他放对,绝不会输给他,哈哈……” 长春上人道: “这孩子真是老衲毕生所见最神奇的人物,方老弟真是老怀堪慰了——”何克心道: “立青,你可放心,你爹爹已经好,啦,他去应那梅简二位的约会去啦。”立青心中大慰,他至诚地道:“何叔叔,我真不知该怎么谢您……” 何克心笑道: “你要谢我么?那么你教教我要怎么样练功才能进步那么快吧。” 长春上人听到方老爷的消息,心中无限高兴,忽然他发现了何克心手上孤零零的一双手指,他骇然道: “你……你……” 何克心傲然道: “血指刀,如今我想已差不多有十成的功候了。” 长春上人大笑道;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何克心你可无敌天下了。” 何克心道: “无敌天下不敢说,但愿下一战能一指击败朱慕侠。” 长春上人望着何克心,一时里心中千头万绪,却是不知从何说起,他望了立青一眼,又望了何克心一眼,老和尚心中全是一片欣喜,最后他道; “克心,这些年来你在哪里?生活可好?” 何克心在深山苦练武功,鬼愁谷报信遇阻,血指刀连杀点苍三剑,雁荡山大战红王,身败被锁石洞之中……这一幕幕的往事一齐浮上他的心头,真也不知从那里说起,他叹了一口气,长春上人道: “坐下来,慢慢说吧。” 何克心道:“从何说起呢?” 长春上人道:“从头说起吧——” 于是,何克心从头说起,把一切有关的事全说清楚,他从五十年前的烽原豪侠高梅简方四大天王的故事说起,那就是从本书的开始说起—— 这时,在另一方面—— 太阳逐渐下山了,金黄色的夕阳照射在这镇集上,每一栋小屋都染上了富丽堂皇的颜色,生像是霎时之间,为这贫穷的小镇添了几分富有的滋润。 炊烟袅袅而起,倦鸟结队归巢,渐渐地,昏黄的油灯也纷纷点了起来,那两条仅有的石板路上,行人也渐渐减少,差不多的人都回家吃饭了。 这时,一个灰袍秃顶的老人缓缓走进了这镇集,他慢慢地踱着,像是在消磨掉这一段寂寞的时间。 这老人从镇集的南端走到北端,十字路口两家不大不小的酒店中,伙计们伸出头来招呼道: “嗨,老丈,请进来坐呀,好酒好菜。” 老人只是和蔼地微笑摇头,又一晃一晃地踱了过去,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 老人再一次踱到南端,他望了望天色,缓缓地踱出了这镇集。 小镇外不过半里,有一个城隍庙,庙祸不知去向,冷清清的有一点悲凉之感。 那老人到了庙旁,四面望了望,静静地立在那儿,凉风阵阵吹来,他的白髯微微飘动。 不多时,城隍庙前的一片石板地上,忽然传来“啪”的一声清脆声音,一颗小石子落在地上。 老人立刻走了过去,黑暗中一个苍老而沉着的声音道: “是简兄么?” 老人压低声音道: “啊——梅老哥别来无恙?” 只见庙后的树枝一阵簌然而动,一个青袍老者大踏步走了出来,正是那昔年在泰山大会如惊鸿一瞥般,掌震金发岛主的梅古轩。 梅古轩道:“简兄到了许久了么?” 简老爷子道:“也没有多久、梅兄可好?” 梅古轩沉声道:“唉——说来话长——”他话声未了,“啪”的一声,又是一颗石子落在石板上,梅古果然从另一个方向的丛林中一条人影如轻烟一般飘然而致。 方柏昆道: “梅兄、简兄久候了——” 简老爷子见方柏昆面色苍白得出奇,忍不住问道: “方兄可有什么遭遇?” 方柏昆叹了一口气道: “那高家后人的消息一点也没有打听到,却与飞狐云焕和那几人狭路相逢……” 梅古轩急道: “飞狐这个家伙真是阴魂不散,他们有几人?” 方柏昆道: “除了云焕和、司空凡、柏三思和林碧铭四人外,还有一个龙杭冬——” 梅古轩啊了一声道: “天山的哑剑客?” 方柏昆道: “不错,飞狐恃着人多,竟想乘立刻擒住老朽,我拼着挨了司空凡重重一记铁掌冲了出来,一直奔到一个荒凉古庙中躲藏 简老爷子叫道: “飞狐他们没有找到你?” 方柏昆道: “他们若是进庙来搜,焉有找不到之理,正在这时,武当三剑的玫任侠忽然出现,硬替老朽挑下这根梁子……” 梅古轩道: “麦任侠一人怎敌得住?” 方柏昆道: “后来武当三剑全到了,一场血战,把三心红王也引了出来 简梅二人齐声惊呼了一声,方柏昆长叹一声道: “想不到一场血战的结果,林碧铭、柏三思、司空凡先后送了命,而武当三剑也只剩下麦任侠一人。” 简梅二人张口目呆,方柏昆连忙细说详情,最后他道: “……若非我那何老弟拼力疗伤,老朽血江崩溃,那里还有老命见得二兄?……” 简梅二人嘘唏不已,简老爷子道: “柏昆兄,你的事就是咱们两人的事,以后咱们两人碰上了飞狐那厮,若是逢上好机运,柏昆你可准许咱们代劳除凶复仇么?” 方柏昆本想切齿地道: “云焕和,我必亲取他命。” 但当他触及简老爷子的目光,发现那目光中的关切和诚挚而两代友谊的象征,他想到简老爷子所说的: “你的事便是咱们的事……” 于是他感动地点了点头。 梅古轩道: “咱们三人这一次分头寻找那高家的后人,也可谓寻得相当彻底的了,却仍是一无所获,说来真叫人泄气之极……” 方柏昆道: “既然咱们已经知道昔大天王遇害之事,是有人从中暗下毒手,那么高家的后人是非寻着不可的,不然怎能让高家继续被冤枉下去?至于寻访真凶的事却是其次的了。” 梅古轩道: “想昔年咱们高简梅方四姓义结金兰,那真是胜过亲生兄弟十倍,只是祸从天降,咱们四家的后人各怀疑虑,各奔东西,一直到了这大年纪才得相见,真是好不凄惨……” 简老爷子笑道: “不知两位哥哥如何,小弟我幼年可真是尝透了流浪的滋味,说得确实一点,嘿嘿,根本就是一个小叫化子,每天捡些剩饭剩菜填饱肚子……” 梅古轩笑道: “说起童年之事,我也是够苦的,也记不清楚是几岁时跟着一个猎人浪荡,现在想起来,那猎人实是一个江湖大盗——” 这几个老人谈起幼年之事,不觉都暂时忘了是悲愁,简老爷子问道: “你怎知那猎人是个大盗?” 梅古轩道: “那时我还年幼,每日跟着他打猎卖肉,有时也学一点拳脚功夫,那年冬天,满山满野都被大雪封盖,莫说打猎,便是行路都成问题,我和那猎人师父便在一个韩家庄中借住起来。” 梅古轩望了望漆黑般的天空,继续道: “韩家庄一共有十多家,咱们住在末尾上的一小栋房子,每天我那猎人师父指使我做这做那,挑水打杂,真累得喘不过气来,稍微慢了些,便是一个耳光摔过──来——” 简老爷子笑道: “那吃耳光的经验我也是有的;严冬之中吃了一记耳光,五条指印被冻得血一般红,那滋味可不好受。” 梅古轩道: “那韩家庄中住在末尾第二家的是一对老夫妇,那对老夫妇带着一个寡妇和一个方满周岁的孙儿过活,这对老夫妇对我甚好,常常寻些好衣好食给我,我心中好生感激。” 方柏昆道: “你还没有说出怎知那猎人是个大盗?” 梅古轩道: “那韩家庄中的人个个沉默寡言,住得久了,发现他们个个都有些神秘之处,我当时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可是我那猎人师父可就有些不安了——” 他们三个老人本是谈天的性质,这时听梅古轩说的,不禁有一些紧张起来,只听得梅古轩道: “有一天,我那师父听到庄中有两个老人在谈话,一个老人道: “五房三爷都在昨夜里回来了,听说汉伯事有眉目了……” 另一个叹道: “唉,可怜的汉伯,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已经三年了……’” “我那猎人师父当天晚上半夜里起来,忽然从床底下把行囊皮袋都拿出来,打开来收拾行李,我忍不住偷偷一瞧,全是些耀目的黄金珠宝,我吓了一大跳,只听得师父喃喃自语道; “三年前我谋了韩汉伯的财宝,又害了他的命,却不料如今住到他家里来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着……—— “我一听之下,这才知道他竟是强盗,当时我吓得要命,依稀听见师父狠狠地道: “哼,无毒不丈夫,索性一了百了……’” “说罢便出去了,我忍不住悄悄跟了出去,门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师父的影子也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忽然四面大火同时爆发起来,一下子不冲上了半空天高,我这才知道原来师父是去放火,当时我吓得呆了,什么也不知道——” 简老爷子道: “韩家庄的人都让他给烧死了么?” 梅古轩道: “等我看见师父冲回房屋,提了行李飞逃时,我才想起隔壁一家老弱妇孺,如果仍在梦中的话,必然烧死无疑,我便冒火跑到们前大拍大叫: “火,火,快逃。” “一连叫了十几声,总是叫不开门,大顺风势,直卷过来,我被迫得连连后退,远处已有一丝醒觉得快的壮年人,从火焰中冲出来,打水想要救火。” “轰的一声,我隔壁门楣塌了下来,当时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心中想到隔壁老丈与婆婆平日待我的诸般好处,顿时无制不住自己,跃起身来就向火中冲去——” 简老爷子望了方柏昆一眼,虽没有说话,但是方柏昆能够领悟到那眼光中的意思,他自己也在心中暗暗赞叹着梅古轩侠骨义胆的天性,就如昔年四大天王中梅长青的行径一模一样。 梅古轩续道: “我冲进了火中,屋内全是浓烟,呛得我泪涕齐流,但是却一个人影也瞧不见,我拼命大叫,也没有人回答,这时火已经卷进屋来,从东端的书架燃起,我想起平日韩老太爷爱惜这几本绝版古书的情形,忍不住抢救了几本抱在怀中——” 简老爷子急道: “唉——你该救人才是呀,救书干什么啊?” 梅古轩道: “我追寻不见一个人,火愈来愈大,我再退一会儿也就得葬身火窟,是以只好抱着几本书从火中冲了出来,烧得我一身是伤,才一出来,轰然一声那房屋便倒了。” 方柏昆道: “你那猎人师父也恁地毒辣……” 梅古轩道: “房屋塌了,可怜那一家老弱妇孺全葬身火窟,我瞧见四面逃出的人渐多起来,若是发现了我,只怕立刻杀死我,是以我便悄悄隐藏在黑暗之中逃出了韩家庄。这一逃走,整整十五年后我才重游旧地,韩家庄似已举庄卷往他处去啦。” 梅古轩说到这里,向方简二人望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地道: “你们瞧我,咱们约在这里相会为的是商讨大计,却听我一个人在这是城胡说些往事来啦,真是……” 简老爷子还不满足地追问道: “你那猎人师父究竟是谁?后来下落怎样了?” 梅古轩一拍大腿道: “这就奇事了,后来我知道我那猎人师父乃是淮北的独脚大盗潘景——” 简老爷子呵了一声道: “潘景?便是后来两淮绿林英豪大决斗中,丧了命的那个鬼头大岁潘景?” 梅古轩道: 一点也不错,两淮绿林大战时,潘景被濒水大豪火器所伤,活生生地被烧死啦,他纵火烧庄,结果自己丧生火中,真是因果报应,一丝不爽。” 他说到这里,忽然黑暗之中传出一声长叹,梅古轩道: “什么人?” 他身如飘絮,声才出口,人已如一支劲矢一般冲到黑暗处,举手一掌拍出—— 只听得“啪”一声,庙旁树木枝叶一阵猛劲,一条人影飞落下来。 方柏昆一见来人,忍不住大叫道: “韩老弟,是你。” 只见来人气度轩昂,双目炯炯有神,正是久违了的韩国驹! 韩国驹那日与三心红王的小徒弟追魂钢羽决斗之时,突然之间使出失去多年的无风劈空掌,竟然一学毙了追魂钢羽,他曾答应瞽目杀君冯百令待他了结一椿私事,便要到三心红王前“请罪”。 他别过立青以后,一直不曾在江湖中现身,这时突然出现在柏昆的眼前,方柏昆真是又惊又喜,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凝视着韩国驹,望着韩国驹坚毅的前额与果敢的目光,他的脑中又浮现出那日他在自己寓前发现“紫金捕令”后,把立青托给韩国驹的情景,于是他开始老泪纵横了。 他上前紧紧抓韩国驹的双手,喃喃地叫道: “国驹,韩老弟……” 短短一年之间,这两人都是几世为人了。 等到方柏昆把激动的情绪平定下来,他发现韩国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不禁微微一怔—— 只见韩国驹向着梅古轩走去,凝视梅古轩,低声道: “梅先生,你的一席话在下全听见了——” 梅古轩一怔,韩国驹忽然问道: “梅先生小时可是唤作小龙?” 梅古轩大吃一惊,嚅嚅道: “你……你怎么……知道?” 韩国驹忽然纳头便倒,梅古轩连忙扶起来,韩国驹激动地道: “在下之命皆是梅先生所赐……梅先生方才所说的韩家庄便是在下故乡……”梅古轩恍然道: “你……你是……” 韩国驹道: “我便是梅先生所说的隔壁那个方满周岁的婴儿。” 梅古轩忍不住惊呼道: 他想说“你怎么没有死”。但是没有说出来,韩国驹道: “梅先生在门外大呼救火之时,当时屋内全是老弱妇孺,无力逃出屋外,只好躲入屋中的地窖内了,地窖砖石所砌,不畏火烧,直到火烧之后,才被救将出来,韩家庄遭此大劫,夷为平地,那时韩某年方一岁,长大后听家祖说起往事,定要寻着昔日报讯的救命恩人致谢一番,韩某访遍天涯,也无法寻到那只小名曰‘小龙’的人,今日鬼使神我韩国驹听到梅先生的一席话——梅先生请受小弟一拜。” 说罢又拜将下去,梅古轩连忙再把他扶起来,拍着韩国驹的肩膊道: “韩老弟何出此言,想不到老夫那时火窟外一阵狂呼,倒真叫醒了韩老弟一家得以躲避,真叫老夫欣喜欲狂——” 说到这里,他忽然正色道: “倒是有一椿事还要请韩老弟多加包涵——” 韩国驹一怔,梅古轩道: “当年火起之日,老夫曾在尊府之中带走书籍数册,后来老夫在书中发现一种掌法的练功秘笈,老夫未得韩家允许,便私自照着秘笈练了,尚乞老弟勿罪……” 韩国驹怔了一怔,大笑道: “啊——那正是敝门的绝技无风劈空掌,梅先生……梅先生那时以为敞门都已葬身火中……那算得什么……” 梅古轩跌足道; “无风劈空掌是韩门绝学,我怎么一直没有想到韩老弟你的身上?唉……” 韩国驹笑道: “梅先生何必自怨,当年梅先生威震泰山之时,韩某还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梅先生怎会识得我?到后来韩国驹略有薄名时,梅先生已隐居多年了,是以梅先生自然想不到我的身来了 梅古轩从怀中掏出一本厚书来,书中夹着几页皮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梅古轩道: “这本书与这几页秘笈放在老夫身上足有数十年之久,今日完璧归赵。” 韩国驹恭恭敬敬地接过,笑道: “这是先祖遗物,有劳梅先生代为收藏。” 方柏昆与简老爷子想不到在这里一会,不怕碰着了韩国驹,而韩国驹与梅古轩之间竟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方柏昆不禁大笑道: “说来说去,咱们都成了自己人了。” 几个老人谈着,大是开心,韩国驹问道: “方老哥,立青呢?” 方柏昆道: “他与何克心约了相见,现在大约与他何叔叔在一起。” 简老爷子道: “咱们寻那姓高的下落,一点线索也没有,梅老哥你说怎办?” 梅古轩道:“方兄的意见如何?” 方柏昆道:“不管怎样,咱们总得找下去?” 简老爷子道: “那么咱们这是再分头去找,约定后会之期,三头分行总比单线寻找有利得多呀。” 梅古轩点了点头道: “简兄言之有理,一月之后,咱们就在里会合吧。” 简老爷子沉吟了一会儿道: “一月后若是仍无下落,咱们只好到关外去碰碰运气了。” 韩国驹道:“关外?你是说漠北的高氏牧场白鹰爪高亮?” 简老爷子道: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只要他姓高,咱们就不得不碰碰运气呀。” 梅古轩道: “既然咱们决定到关外,何不捡个距离外较近的地方集合?” 简老爷子笑道: “梅兄有所不知,这一带熟悉得紧,从这里往北面的山爬上去,到了一座破旧的关帝庙前,转向右边一条小路走去,一翻过山,就是长城了——” 梅古轩点了点头道:“那么,咱们一言为定——” 简老爷子道:“小弟向西行吧。” 梅古轩道: “方兄还是南行一路驾轻就熟……小弟就去东连碰碰运气了。” 方柏昆道:“韩老弟你——” 韩国驹道:“我目下并无要事,就陪方老哥走一趟吧。” 他心中却在暗道: “陪你走完这一趟,我就该去见那三心红王啦,也许,从此再无相见之日了。” 四人互道珍重,各自起程,霎时之间,这破城隍庙前又恢复了宁静。 □□□ 当四人的身形消失之时:又有两个人如鬼魅一般悄然走到庙前,正是那飞狐云焕和及天山哑剑客龙杭冬。 云焕和望着消失的背影,哼了一声道:“龙老大,他们的话你都该听见了?” 龙杭冬点了点头,云焕和切齿道: “这一次,咱们要把这几个老儿一网打尽。” 龙杭冬摇了摇头,云焕和双目中射出凶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眼眶中转了十几转,忽然狠狠地沉声道: “有——了——” 龙杭冬望了他一眼,云焕和一把抓住龙杭冬的手臂低声音道: “你方才可听见,一月之后他们要在这里集合,然后翻山到关外去,那山上破关帝庙一带的形势真是天赐良机,咱们只要略一布置,莫说这几个老儿,再大的来头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说着他在龙杭冬耳旁一阵窃窃耳语,直说了一盏茶的,云焕和这才得意地冷冷笑道: “你说说看,还有比这更妙的么?” 龙杭冬目中现出佩服的光芒,云焕和拍了拍巴掌道: “所以说,现在全看你龙老大啦。” 龙杭冬诧异地一张嘴,云焕和道: “说明白一点,非你天山的独门毒药‘白骨烟’的‘千年犀粉’难奏全功。” 龙杭冬捡起一枝树枝,在地上写道: “这种天山独门毒药性又不算强,你要它何用?” 云焕和道: “毒性虽不强,可是天下唯有这种毒药人于无形,防无可防呀。” 龙杭冬听了这话,想了一想,突然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云焕和冷笑一声道: “龙老大可是不愿意?” 龙杭冬在地上写道: “一个月之内赶回天山拿药,往返奔波,我是为谁做嫁衣?” 云焕和仰天哈哈大笑道: “不错,咱们是小人之交,唯利是图,龙老大,我知道你切齿之恨的就是武当那麦任侠,他杀了你师弟老林,只要你助了我飞狐,我飞狐必助你干掉麦任侠,食言的死在刀剑之下。” 龙杭冬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云焕和道: “一月时间不算多,龙老大你就动身吧——” 龙杭冬伸出手来,云焕和击掌三下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于是,龙杭冬飞身拔起,直向西奔去,云焕和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得意地冷笑出声来。 第三十二章 师门疑云 ——  天山掌门哑剑客龙杭冬与飞狐云焕和定下毒计,远走天山。取了物品,便匆匆下山赶回中原。 他一路奔波,日夜兼程赶路,只花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这些日子来,他都尽量掩蔽自己的身份,好在他平日深居天山,江湖上鲜有所识。 自从那日血战,龙杭冬方知中原武林人才杰出,自己功力虽甚淳厚,但较之中原人才,仅是一般高低而已。 休说神州四奇,就是麦任侠、方柏昆的武功,也绝不在自己之下,他一生口不能言,心机、城府都较常人之为深,只想报了师弟之仇,立刻远遁天山。 为了借重艺云焕和之力除去麦任侠,他只好远上天山,用计先一网打尽方家,然后再合飞狐之力,想那麦任侠绝非敌手。 他虽为飞狐所利用,但心中却随时有与云焕和翻脸的阴谋,云焕和虽生性奸诈,但对龙杭冬的深沉心机,却也难以预料。 这一日他来到一个小市镇,时已正午,随便找了一家小店,饱餐一顿,却在店中发现了仇敌。 龙杭冬口不能言,吩咐伙计都得用手势,是以很是引人注意,这时正是日正当中,店中客人满座,龙杭冬无意之中瞥见左边有一个道士面背着自己,一袭青衫,入眼识得,正是自己恨之入骨,急欲置之于死地的青峰真人麦任侠。 任哑剑客心机如何深沉,也不由猛然一震,就在这时,刚好麦任侠一侧头,两人目光相对,麦任侠脸上一片木然,但他立刻发现尤杭冬喷出火焰的双目,正狠狠盯着自己。 对于这天山掌门,麦任侠并无什么仇,但龙杭冬对他,却有师门血仇,两人对望了一会儿,麦任侠淡淡地收回目光,背过身来。 那日荒庙血战,龙伉冬亲睹青峰真人以一敌众的雄风,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想要杀死对方。确不可能,是以他微一沉吟,强抑下仇火。 青峰真人略进一些素食,便起身离去,龙伉冬心中默默寻思: “冤家路窄,我何不就用这现成的药粉,将麦任侠收拾了,立刻远回天山,云焕和的事再也不管,这药物效力奇绝天下,麦任侠再机警,也绝对逃之不过。” 他本与云焕和仅是利益交换而已,互利才合,否则随时可分,是以他心念一转,立刻付帐,追了过去。 麦任侠似有满腹心事,缓缓而行,龙杭冬不知他有否注意自己的行踪,上前数步,冷然一哼。 麦任侠缓缓停下足步,转身过来,龙杭冬双目中仇火熊熊,冷冷瞪着对方。 麦任侠面无表情,看了看龙杭冬道: “龙施主有何见教?” 龙杭冬默不作声,用手微微指着左边的一片小丛林,冷哼一声。 麦任侠沉思了一会儿道:“走吧。” 青峰真人自巨变后,性情大变,由豪气飞扬一转而为深沉寡言,他懒得和龙杭冬在大路上闹扯,立刻走向那丛林。 龙杭冬心中默默盘算,紧紧随着青峰真人,走入那丛林之中。 麦任侠打量一下地势,只见林后有一片空地,很是广阔,于是一个起落,走到场中。 龙杭冬掠身而至,麦任侠淡然道: “龙施主请吩咐吧。” 龙杭冬怒哼一声,青峰真人目光一转,看了他一眼,哼声道: “龙施主可是为那林碧铭施主之事?” 龙杭冬点首不语。 麦任侠脸上如罩寒霜,冷然道: “林碧铭投身飞狐,卖友求荣,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贫道仅替天行道而已……” 龙杭冬阴阴一笑,心中却是怒极,青峰真人麦任侠冷冷又道: “至于龙施主,身为天山掌门,竟也置身官家之事,贫道敬告施主一句……”麦任侠话声未完,只闻“呛啷”一声,霎时青光大作,龙杭冬拔剑而招,一气呵成,青峰真人胸前大穴,悉数被他剑式所封。 麦任侠吸一口真气,冷然接口说道: “——天山一门将自施主而灭。” 龙杭冬剑式一吐,麦任侠身形平掠而后,哑剑客冷哼一声,长剑跟袭而至。 麦任侠身形才一落地,眼前又是一片青光,他大吼一声,反手一扬,“刷”一声,长剑出鞘反削而出。 霎时“叮”、“叮”之声大作,两支长剑交相弹起,龙杭冬攻势登时一窒。 麦任侠后掠一步,长剑平胸而举,冷冷望着龙杭冬,一字一字道: “贫道有言在先,龙杭冬三思而行。” 龙杭冬身形一凝,双目盯着麦任侠,右手长剑不断颤动,麦任侠霍然而惊,他听师父丹阳子所说,天山一脉有一套剑术唤什“苍鹰八点”,一共八招,而且全是内力夹在剑法之中,非有极评功力,不能施用,而一经发出,威力却是绝强。 昔年丹阳子行侠江湖,曾送一大漠女尼,剑术极为精深,招式却是繁杂,丹阳真子与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两人都用长剑,丹阳子以武当剑术竟攻之不败,后仗内力较深,方占上风。而那女尼突然使出天山“苍鹰八点”,丹阳子全勺封守,却也被迫倒退八八六十四步,事后丹阳子叹为天下绝学. 并曾告诫麦任侠。 此时麦任侠一见龙坑冬出剑之式,已知对方将全力攻击,他 深知其中厉害,再也来不及多想,长吸一口真气,后退半步。 丹阳子以s穷毕生武学,却也找不出能在对方“八点”招人中,出式反击,仅只传授麦任侠固守之法。 龙杭冬长剑缓然一领,猛可一刺而出,剑尖跳动中,劲风呜呜然。 麦任侠目不敢移,长剑一封,霎时龙杭冬剑光大作,全是长剑破空之声。 “苍鹰八点”施出,强如纯阳观主也只得退守,麦任侠缓缓移动足步,固封中庭。 龙杭务剑子东弹酉跳。在长空划出不规则的线条,而在责任侠的眼中,这些线条随时都有划到自己身上的可能。 哑剑客长剑连削,他内力本就奇强,此时每一剑压腕削出,都发出呜呜之声,单凭这声势就非寻常。 麦任使双目尽赤,紧注视着龙杭冬飘忽的剑式,猛然之间,龙杭冬剑式尽收,长剑平空一劈而下。 漫天青光一闪,青峰真人知道这是对方最后的杀手,也是自己最困难的一关,他仰天长吸一口真气,长剑反手弹起。 麦任快这一剑好怪,剑身反向而起,剑柄向外,剑尖指腹,全.力一挑而起。更龙杭冬一生浸淫剑术,却从未见过这等险招,霎时他面目失钢,“叮”一声,这一剑竟又为青峰真人封弹而起。宝他问哼一声,吐出全身内功,麦任快长剑一沉,青光一敛,哑间客只觉内力一松,不由冲前两步。防这几剑似乎又激起青峰真人麦任侠的豪气,他仰在一声长回,反腕削出一剑,霎时剑江衔密而生,剑身破空之处,竟成了嗡嗡一片。 龙杭冬再也料不到麦任侠竟能连接自己八剑,然后反攻一剑,这时他招式已老,急忙一抖剑式,反架向麦任侠压腕削出的一招。 这一来,青峰真人全力以赴,龙杭冬却是仓猝发力,强弱立分,哑剑客闷哼一声,连退三步。 龙杭冬呆了一呆,麦任侠冷笑道: “苍鹰八点不过如此而已。” 龙杭冬心念斗转,他微辨风向,缓缓移动足步,走到上风之处。 麦任侠只觉他目光阴沉,心中不由一沉,冷然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接招。” 龙杭冬一惊,麦任侠出剑好快,一点而至。 龙杭冬右剑一架,麦任侠左掌斗拂而出,哑剑客不虞有此,只得左掌一封,“折”一声,两掌一交,一个黄色的药不开大半丈,落在地上。 麦任侠一怔道: “你……” 龙杭冬右剑一松,呛地落在地上,右掌却迎风一挥,麦任侠只觉双目之前红红一片,吸了一口气,身形便是一个踉跄。 龙杭冬右足一勾,长剑又到手中,刷刷一连三剑,麦任侠只觉胸腹之中一片麻木,封了两剑,真力一软,呼地一声,长剑被挑,脱手飞起。 龙杭冬仰天呵呵一阵怪笑,麦任侠只觉怒火直往上冲,再也支持不住,“噗地”倒在地上。 龙杭冬双掌上早已扣满“千年犀粉”及“白骨烟”,他原意是想弹出“千年犀粉”,迷倒麦任侠,却不料青峰真人剑掌齐出,震飞“千年犀粉”,他乘麦任侠一愕之际,迎风弹出“白骨烟”,这种毒药好生厉害,任青峰真人内功多强,也立刻倒地。 龙杭冬谨慎的收回“白骨烟”,望了望麦任侠,这时麦任侠正勉力以武当正宗内力,与这蚀骨巨毒相搞,只见他顶门白烟微冒,宝相端庄,一层黑气逐渐被他逼了下去,龙杭冬微吃一惊,料不到麦任侠功力如此深厚,遂冷冷一哼,微微扬起长剑。 这武当三剑的最后一个,也是千古武林少见的奇才,而此时却只有任他宰割的份儿了。 龙杭冬长剑一挥,缓缓刺向麦任侠顶门,蓦然麦会侠双目一睁,精光四射。 龙杭冬不由一怔,就在这一刹那,麦任侠竟提一口真气,屈指连弹,发出武当护身金棱。 这武当护身金棱一向是“棱人共存共亡”,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发。自武当第十代掌门秦纯在终南山单战武林高手八人,最后以金棱与敌俱尽,武当护身金棱便从未在江湖出现过,此时麦任侠自分必死,终于勉力弹出。 说时迟,那时快,龙杭冬只觉眼前一片金光,不由大吃一惊, 武当护身金棱威力本就绝大,加以龙杭冬毫无所备,长剑才封出一式,“泼”“波”数声,子母梭齐飞,登时在肩头上被击中二 他咬紧牙,运气闭住穴道,移动双足,走向已散气倒在地上的麦任侠,心想好列也要在他当胸踩下两脚。 他一步步上前,他听到一阵轻微的步声,不禁收回已经跨出的一步,心中考虑要否反身看一看身后来了什么人? 他望望躺在两步前的麦任侠,一股仇火冲了上来,斗然他又踏上了下。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自身后: “你还不停身么?” 哑剑客的面色泛白了,他明白此刻自己双手有如此虚设,所能移动的仅是双足而已。不管身后是什么武林人,自己仅凭双足,绝非其敌。 但他又绝不肯放过这杀死青峰真人麦任侠的良机,霎时心中思念电转,始终不能决定。 蓦然,他右足一抬,端端落向麦任侠心口大穴,同时间里,身形已腾空而起。 这一式“鱼跃龙门”是他平生绝学,身形飘忽已极,既可攻敌,又能脱身,只听呼一声,他右足一踹,身形已横飞三丈。 霎时,身后冷笑之声大作,那人影一掠,比龙杭冬身形更快,已封闭龙杭冬踏下的一脚。 长空人影交错而飞,那人怒叱连声,虚空一连劈出三掌,龙杭冬作梦也没料到对方身形快捷如此,双手在空中呆立,却发不出半分内力。 只闻“呼”“呼”两声夹着一声哑呼,人影顿敛,哑剑客龙杭冬被击飞出大半丈,而那人影在空中掠了一个弧形,飘飘落在地上。 这时,漫天飞舞着被柔和掌力扬起的碎石、枝叶,好一会儿才落在地上,而那一股柔和力道激起的劲风,仍在空气中呜呜然,声势好不吓人。 那人落在地上,不理被击倒地的龙杭冬,却一掠身,到麦任侠身边,口中呼道: “麦任侠,麦任侠。” 只见麦任侠面上黑气笼罩,气息奄然,那人吸一口真气,单掌按在麦任侠“泥丸”顶门,内力斗发。 一股柔和无比的力道发出,麦任侠面上黑气立退,好一会儿缓缓睁开双目,只见眼前一张焦急的脸孔,头上光光的,面如满月,正是那少林寺第二代奇才心如和尚,不由呐呐道:“你……你……”心如急问道: “麦任侠,你好些了吗?” 麦任侠吐了一口气,喃喃道: “这是——这是白骨烟——” 心如一惊道: “白骨烟?他怎么会有白骨烟?” 麦任侠叹口气道: “他——他是天山掌门龙杭冬,他——怎么了?” 心如唤了一声道: “方才急切间,小僧使出般若掌力,龙杭冬似乎一击倒地不起来。” 麦任侠嗯道; “道友功力深厚,贫道甚是佩服。” 心如搔搔光头道: “但——他好似双掌僵定不动——” 麦任侠噢了一声道: “大约是贫道方才垂死所发护命金棱,侥幸击中他双肩大穴 心如点首道: “定是如此,你——你别多说话,小僧再发一次内力逼退毒气——” 麦任侠面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心如气纳丹田,缓缓以佛门内力渡入麦任侠体内。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心如心回掌力,麦任侠缓缓吁了一口气道: “白骨烟毒性解之不易,道友只要能送贫道一程——” 心如怔了一怔道:“到何处去?” 麦任侠道:“离此东南一里处,有一小道观,家师正在观中 心如噢了一声道: “那么,咱们别再耽搁了,纯阳观主功力盖世,麦三侠,你的毒势一定不要紧。” 麦任侠支撑在心如身上,拾起落在地上的长剑及护身金棱,指指龙杭冬僵卧的身形道: “哑剑客天山一门之长,却为飞狐效命,他找贫道是为了报林碧铭的仇,是以不顾身份,竟以一门之长,施放迷药毒粉,这白骨烟好生厉害,若非大师相援,贫道性命万难保全。” 心如叹口气道: “小僧奉师命路经此地,上天福佑吉人,麦三侠噗奸计所毒,小僧理当相助,这等小事何必多言?” 说着心如扶起麦任侠步出丛林,他们走得匆忙,也顾不得收葬龙杭冬的尸身,而且,他们更忘了龙杭冬怀中的那一包白骨以及被安任侠震飞的黄色“千年犀粉”,任由其露置荒地。 这仅仅是无关紧要的一个疏忽,然崦,一个细小的疏忽,往往会引起日后一场轩然巨波—— □□□ 夕阳西沉,暮色苍苍—— 一匹骏马驼着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在官道上飞驰着,些微的天光照在青年脸上,只见他面色白皙,双目深邃,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冷傲之气。 快马驰到宫道尽头、一条小溪横互道前,行人走马必须渡过一座小窄木桥,这时来往人熙熙攘攘,青年骑士不得不拉马缓行。 他似乎有急事待行,坐在马上极不耐烦,马鞭在空中一舞一舞,劲风呜呜,惹得好些人注意。 青年又等了一等,只见桥上一来一往有两个大汉,那桥宽仅容两人同行,两人似乎相识,互打一个招呼,在桥上交谈了两句。 那青年似乎终于找着怒火发泄的对象,一扬马鞭,“劈啪”一声在空中一抖,冷冷道: “马来了,快滚开。” 那两个大汉在桥上一齐怔了一怔,似乎不相信有这等不客气的人。 那青年白皙的面色一青,冷冷又道: “没听见么?” 两个大汉一齐转头向那青年打量一番,这一耽搁,小桥边又有好几人在等着,但见了这边有事故,也只看看不加催促。 那两个大汉看了看,这时天色已全黑了,看不十分亲切,左面的一个冷笑道: “朋友可是和咱们讲话?” 青年冷笑不语。 右面的大台汉一怔道:“你可是疯子?” 青年冷笑道:“快让路滚开,免得我下杀手。” 两个大汉勃然大怒,一齐吼道: “你是什么东西?” 青年面上杀气一闪而掠,心中暗忖道: “算了,别再找事啦。” 口中冷冷一哼道: “废话少说,你们两个一东一西快走吧,后面人越来越多了。” 他此言本是含有息事之意,但那两个大汉此时已下不了台,对望一眼,哈哈大笑齐声道: “大爷不想走啦。” 青年双目中神光一闪道:“云某再说一次——” “云某”两字一出,两个大汉都是一呆,他们斗然想一人。 青年话声戛然而止,手一招,刷一声,只见黑暗中光华一闪,长剑已出鞘过半,忽然他心念一转,“呛”地长剑又插回鞘中。 两个大汉似乎为这威势所夺,不由自主退到桥杆侧旁,这时桥道已可容马匹通行。 年青年目中神光一敛,左面大汉呐呐道: “你……你姓云?” 青年冷然一笑,马鞭扬空一振,呼地一夹坐骑,疾驰而过,口中哼道; “还算识相。” 黑暗中传来窃窃私语: “他,他是云焕和?” “不管他是不是,咱们小心总不了,唉,方才那出剑之式,已隐有一代宗师之风……” “他妈的,飞狐未免太狂了……” 然而啼声的的,云焕和已驰出好几十丈。 飞狐自与龙杭冬定下毒计,一直等候龙杭冬回音,却毫无消息,一打听之下,江湖上已传出龙抗冬被击毙丛林的消息。 而且据传得为少林神功所毙,云焕和不由大吃一惊,他推断时日,龙杭冬分明是在取得物品后才遭毒手。 于是他立刻打听龙杭冬葬身之地,抱存万一希望,能在龙杭冬尸身中搜着那两包药品。 他眼线很多,立刻打听出来,便兼程而赶,来到那个丛林。 这时月已当空,云焕和下马,走入丛林,只见一堆新坟在林木深处。 他四下一打量,这时天色已晚,四周无人,急忙在马上拿下工具,燃起一根火炬,用力将坟头挖开。 挖了好一会儿,已可见龙杭冬残骨残躯,林中黑森森的,阵阵阴风吹过,火焰时弱时强,坑中尸骨森然,血渍隐隐可见,任云焕和吒咤江湖,杀人无数,也不由微微发寒。 云焕和用长剑拨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一包红色药粉,心中不由大喜,拾起一看,正是“白骨烟”,不知是谁埋葬他,丝毫未动他怀中物品。 但找来找去,却始终找不着那一包“千里犀粉”,他怎知那包“千年犀粉”当日被麦任侠震到好几丈外,而恰好又被一个人拾去,以至形成以后一场巨变。 又找了好一会儿,仍不见踪迹,云焕和呆了一呆,喃喃自语道: “没有‘千年犀粉’倒无所谓,两样药粉,仅须其一,我只要在那关帝庙南方唯一出口布下的‘白骨烟’,哼,姓方的几个老儿插翅再也难逃。” 他悄悄又堆好坟土,默默立了一刻,他虽与龙杭冬相交纯出利害,但此刻生死相隔,心中也不由慨然无比。 他弄灭火炬,翻身上马,好好收起那包“白骨烟”,轻悄悄地策马扬长而去。 □□□ 黄昏时分,小道上夕阳斜照,淡淡的金黄色,这小路弯弯曲曲,漫延得很远,看不到一个尽头。 远远跑来一个庞大人影,只一刻便走近,原来是个老者,他两腿微微一抬,身形已跨出老远,如果有江湖武林中人在旁,定要为这种上乘轻功惊讶不已。 那老者双目紧锁,似乎有不解之忧,但足下却如行云流水,背后虽则背一个中年汉子,丝毫不见缓慢。 老者又行了半刻,他心中忖道: “师父如果知道冯师弟被人打死,不知又要杀多少人,看来武林中劫数难逃。” 他边想边行,身形不由放慢了些,忽然前面青影一闪,走出一个秀丽少女。 那少女脸上白得透明,她向老者笑笑道: “老先生,您背上背的人都是死人还是活人?” 老者打量她一番,缓缓道: “小姑娘问这作什么?” 那少女想了想道: “如果是死人便没法了,假如是受了重伤,只是一息尚存,我说不定都有办法。” 老者见少出言奇怪,心中暗暗称奇,他说道: “小姑娘原来精于岐黄,老夫倒是失敬了。” 那少女笑了笑道: “我也是在无意之中寻到一种上古绝种的灵药,据书上说此药乃是疗伤圣品,是以想试试看。” 老者见她说得很是天真,但神色之甚是凝重,绝不像在说笑,心中不由忖道: “这女子小小年纪,却是满脸书卷之气,举止之间自有一种华贵高雅,古人说‘富润屋,学润身’看来是不错的了,这女娃不知是何门道,我且探她一探。”那老者道:“可惜老夫师弟已毙命多时,姑娘年纪轻轻,却是学宝五车,真教老夫佩服,令师定是一代高人了。” 他江湖经验老到,以为少女心性,一定受捧吃激,自己这一捧,定可套出她的来路,那知那少女却又是一笑道: “原来您背的是您的师弟,既是死了,小女子也无办法啦。” 她笑容一敛,眉角现出一种凄凉意味,那老者目光何等锐利,他见那少女生得明艳可爱,心中颇有几分好感,便道: “姑娘似有重忧,老夫与姑娘虽则萍水相逢,姑娘好心救人,老夫心领,姑娘有何困难,老夫倒愿效力。” 那少女心中暗道: “您师弟都被人打死啦,还有时间来管别人的闲事么?我的困难又岂是世人所能仗义相助的?就是师父,她老人家无所不能,又能帮助我什么?” 她虽如此想,可是天性温柔,不愿伤害别人之心,听那老者说得诚恳,心中一暖,不由眼圈一红。 少女摇头道: “老先生,小女子并无困难。” 老者看了她一眼道: “姑娘容颜清丽,眉目开朗,一生逢凶化吉,行运甚是通畅,老夫自信老眼无花,姑娘目下虽在乖蹇,不久便有遇合。” 那少女摇头道; “相随时迟,岂可一言断尽?” 那老者呵呵笑道: “姑娘又是行家,老夫多言,贻笑大言,尚有一事请教姑娘。” 少女道:“老先生有何事,尽管问吧。” 老者道:“适才姑娘言得天下圣药,不如此药名称能否见告?” 少女缓缓道: “那就是草中之王,乌龙草。” 老者哦了一声,他对医道也曾涉猎,却未听说过这种药草,那少女又道: “昔年医祖华佗仙师遗作焚之于火,上乘医学从此断绝,小女子幼时翻阅家父藏书,竟然得到数页华佗仙师论药之章,可惜只有数页,而又残缺不全,这乌龙草华佗祖师爷便认为是草中之王。” 老者恍然,心中很是钦佩,那少女说完便告辞而去,老者追上去道: “老夫高无影,姑娘如有困难,往青城寻找便得。” 那少女感激一笑,青衫不飘,便消失在林中,那老者正是三心红王大弟子高无影,他心中忖道: “这女子文武均是上乘,冯师弟如果不死,他如遇上这等可爱女子,任是他凶残爱杀,只怕也难以下手。” 他又想到冯百令与自己同门学艺,虽则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到底日久相处,高无影又是个重情义的人,心中甚是凄怆,冯百令平日一些小小好处都清渐的闪到眼前,高无影叹口气忖道: “人命干天,师弟、师弟,你岂能滥杀无辜?你平日杀人如麻,被杀者的亲友师长是何等痛苦,今日为兄的看到你为人所毙的那种难过,便可推想到别人的心情了。” 他叹息一阵,又迈步而去。 那少女独自沉思,她想道: “原来那老头便是三心红王的徒弟,看样子他很是和善,红王恶名满天下,倒收了个好徒弟。” 她望望天色,心中想道: “今夜又得露宿了,这一生漂漂泊泊是定了,可笑那老头子还说我行运畅通,这卜算之学,我是精通到顶的,世间又有几人能胜得我?尽管我卜算相命如神,我又勇决定自己的命运么?能够决定我命运的人,却已经远远地离开我了,这乌龙草是天地间灵药至宝,我得以了又有什么用?我医道通悟,配合药灵定能相得益彰,可是我医好了天下人,又有谁能医好我心里的创痛?” 她自艾自怨,不由悲从中来,直欲放声一哭,她正是无忧王后的徒儿——才女罗可兰。 □□□ 且说高无影步行了半夜,已近与师父三心红王约定之地,他四下看了看,正欲举步再前,忽然树顶梢上一个苍劲的声音道: “无影,是你吗?” 高无影连忙躬身道:“是,师父。” 他方才答完,只见头上红影一闪,三心红王已端端立在前面,他一见高无影背后用布条密密包着一人,头也包在布中,他心中一震,沉声道: “无影,你弟子受了伤么?” 高无影恭敬答道: “弟子该死,弟子无能,请师父恕罪。” 红王冷哼了一声道: “王令到底怎样了?无影,你婆婆妈妈可是师父教你的么?” 高无影悲声道: “弟子赶到之时,冯师弟已遭人杀害。” 三心红王大声道: “什么?百令死了?” 高无影点头不语,三心红王恨恨瞪着高无影,半盏茶时间,一句话不说。 高无影心中一惊,他知师父天性最爱迟怒,他偷眼一瞧三心红王,只见他脸上一时充满杀气,一时又充满悲伤。 高无影从师数十年,见到的都是三心红王谈笑摧敌,狂傲杀人,脸上永远都是那种阴沉面容,不动声色,此时师父感情激动,竟然也像常人一样,脸上充满了深刻的表情。 高无影只瞧了师父一眼,心中对三心红王不禁同情起来,他知师父狂妄不可一世,只道朗朗乾坤唯我独尊,目中从无余子,想不到竟然有人敢接连杀了他两个徒儿。 三心红王忽道: “好,好,好,百令,你死得真好。” 他声音颤栗,伸手拉断高无影背后之背带,一手抱着瞽目杀君冯百令的尸体,扬长而去,饶他是一代枭雄,功参造化,此时也激动得不能自持。 高无影急忙追了上去,红王一言不发,脸上神色更是阴沉,又行了好远一段路,红王伸手向高无影要了长剑,振剑挖土,高无影见师父运剑如飞,那坚逾钢铁的山石,竟如摧枯拉朽一般,应手而碎。 三心红王道:“无影,咱们走吧。” 他脸上又如平日一般,阴阴地令人高深莫测,要知三心红王此人,一生杀戮无数,可是为人最是护短,对门下这三个弟子心中实在爱护,尤其冯百令天性暴怒无常,正合红王之心意,师徒两人极是相得,是以红王眼见爱徒毙命,竟是不能自持。 □□□ 两人行了不久,高无影愈想师父派自己杀那人之束愈是可疑,他胸中疑念澎湃不已,像是面临生死抉择,数十年的疑案,又重新在心中翻了出来。 那姓方的少年,话说前因,和自己心中所存的秘密,竟是同一件事,高简梅方四家纠缠多年的恩仇,自己就是其中主角之 高无影只觉热血直往上冲,他禁不住问道: “师父要我杀那姓简的人,他与师父有仇么?” 三心红王脸色一变,哼了一声道: “无影,自来逆我者死,你管到师父的事来?杀你师弟的人是谁?” 高无影一怔,他立即想通师父是在扯离话题,他见红王面色不善,蓦然一惊,暗忖此事已经查了数十年未得真象,如今已近紧要关头,岂可操之过急,当下忙答道: “师父命他杀那姓梅的,结果被姓梅的杀了。” 三心红王道: “好哟,姓梅的后人倒是不错,红王的徒弟也是别人杀得的么?” 高无影心中又是一动,他说道: “弟子赶赴师弟之处,那姓梅的已和师弟斗至生死关头,师弟一个托大,竟被姓梅的杀手击倒,弟子赶救不及,那姓梅的转身就走,弟子抢前看师弟伤势,竟吃那厮逃去。” 三心红王看了他一眼道: “无影,那姓简的呢?” 他目光炯炯,直逼高无影,高无影灵机一动,从容说道: “弟子无能,那姓简的武功不弱,弟子和他战个平手,本已渐取上风,不料姓简的又来了个朋友,就是那姓方的小子,弟子和他两人缠战半天,那两人稳占胜算,不知怎的,忽然一打招呼,双双离去。” 他信口说着,倒是天衣无缝,他偷眼瞧红王,红王冷冷道: “姓方的小子也来了,好啊,红王倒是要瞧瞧这般后生小子的能耐,难不成强胜当年四……四……哈哈,真是笑话,真是笑话。” 他一抬眼,三心红王又正在注视他,高无影忙道: “师父,弟子就这去寻姓梅的,替师弟报仇雪恨,弟子走遍天涯海角,也必找出此凶徒来。” 他说完见三心红王沉吟不语,正待走开,红王喃喃道: “无影劈空的,嘿嘿,又是无影劈空掌。” 红王一转身叫道: “无影,这几个小辈非你能力所能解决,为师自有安排,咱们先回去再说。” 高无影怕师父一怒之下,亲自出手追击四大天王后人,是以自告奋勇去追梅简古轩。他见师父要和自己一块回去,真是正合心意,他想心中尚有许多不明白之事,必须静静想通才成。一路上三心红王划空咄咄,对于冯百令甚是怀念,高无影见上次小师弟追魂钢羽被人杀死,师父虽则愤怒,却无哀伤之容。 这冯师弟之死,师父倒像是动了真正情感,他此时疑念深沉,自然已将师父列为对手,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生怕惹起了师父的怀疑。 高无影不时将那日偷听方立青所说的话反复想了多遍,只觉其中疑点重重,想到师父三心红王生平行事,真是不寒而栗。 他自幼失怙,全仗师父养育成人,三心红王生性虽然乖张,到底是自己恩师,只望自己所疑之事非真,不然真不知何以自处。 □□□ 这师徒两人各怀心机回到家中,才一进门,三心红王色铁青,一跃取下正梁上一封书柬,高无影凑近一瞧;只见上面写着: “三心红王朱公大鉴: 久违阁下,思之良深,今秋之际,请与阁下共聚于青城之阳,前约未践,弟何敢忘,阁下豪气冲霄,弟当引领以待也。 弟何克心顿首。” 三心红王冷冷道: “上天有路不行,偏偏要往地狱钻,何克心,红王成全你便是。” 他掌中透劲,那信柬化为碎片,高无影心中暗暗吃惊,三心红王口中虽说得狂妄,其实心中对于何克心那门外功血指刀颇为忌惮。 高无影道: “姓何的虽是厉害,却万万不是师父的对手,倒是那姓方的小子,弟子每见他一次,便见他功力暴增,似乎超脱学武人之常情。” 他试探说着,想慢慢引三心红王说出自己想知之事,三心红王道: “姓方的小子目下功力不足,尚不足成患,假以时日,当真不好对付。” 高无影暗忖: “师父生平从未看重任何人,那姓方的少年真是了不得,唉,咱们高简梅方四大天王,总算是有后了。” 三心红王道: “无影,斩草除根,这姓方的小子下次遇着了,可不要轻易放过。” 高无影想道: “这许久不见这少年,不知功力又进展到什么地步,就算真的见着他,是否能打过他都成问题。” 他口唯唯喏喏,过了半晌问道: “听说姓方的小子是当年四大天王的后人。” 三红心王淡淡道: “四大天王死了几十年,这事只怕传说有误。” 高无影默然,他知再问下去露了马脚可不得了,便退身而出,三心红王双袖一拂,踱进室中。 是夜漫天星辰,高无影倒在床上,只千恩万潮,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推开门窗,后园里花香袭袭,清风冰凉,他深深叹了两口气,心里也冰凉起来。 他点了桌上油燃,那压低的油心,发出惨淡的光芒,在风中闪烁,闪烁着,闪烁着,那情景就如几年前一个夜里一般光景。 高无影凝视着灯火,从灯火中的那边,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满面病容的少妇,影子愈来愈大,愈来愈近,高无影一惊,定神一看,满室萧萧风吹,什么也没有瞧见。 他喃喃道: “娘,孩儿不会忘记您的话,这事不久就会真相大白了。” 突然油灯火一爆,灯火突然一亮,那是灯油尽前的光明,渐渐地,火光愈来愈小,朦胧中,高无影又瞧见了那昏暗的灯光,昏暗的小屋,和母亲临终时的挣扎。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那夜里,当年美遍于大河南北的凌家小姐,四大天王之首高岳之妻,带着一个稚龄的郭,在逃亡的途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天上也是漫天星斗,夜风萧索,凌家小姐高夫人抚着那聪明可爱的儿子,她用低哑的声音讲着: “孩子,你父亲绝不是那种人,我们姓高的从南宋祖宗高宠开代以来,每个人都流着最高贵的血液,男的是重义轻生的好汉,女的是贞烈坚节的烈妇。孩子,你也会像你爹爹一样,记住,查明此事,查明此事!” 那时候,那孩子只有哭的份儿,他不住点头,想要分担母亲的痛苦,就是一点儿也好。 高夫人还不放心,她怕孩儿年纪太幼,在生命将终之时,一遍遍的诉说着,那孩子年纪虽幼,却是聪明伶俐,他望着母亲和那烬的油灯,类小小心版上已刻下不可磨掉的记忆。 忽然灯光全暗,高无影蓦的一惊,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星光闪烁,他恍若大梦初醒,喃喃道: “没有人想到那孩儿会活到今天,还学上了一身功夫。” 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 □□□ “那孩子”高无影回忆着: “一个人埋了母亲,天南地北的流浪着,整天辛辛苦苦地做工,只求得一个半饱,饿了啃个馒头,夜里便睡在别人屋檐之下,但他记得,他永远记得高简梅方四家的疑案。” “有一天,明明是同伙的小工李宝偷了主人的银子,可是主人却怀疑是我,我被剥去上衣,捆在榕树上用柳枝抽打,一鞭又一鞭,哟,口里好咸,原来脸上血水淌进口里啦!” 高无影又想: “我明知是李宝偷的,我只要一招便可无事,可是瞧他那可怜的模样,我再怎样也出不了口,我已被人错认了,又何必再部上一个朋友呢?我被抽打得昏昏沉沉,却招不出那银子藏的地方,突然鞭挞停止了,一个中年儒生站在我面前,他排开了众人,救了我,从此,我便跟着他,念书、学武,这就是我的恩师,天下鼎鼎大名的三心红王了。” “红王待我有时很好,有时又很凶,娘说我长得和爹爹——一样,如果……如果当年是师父下的手,那……那他一定会认出我是高岳的儿子,怎么他不杀我呢?如果不是他,那么他几十年前,能够一出手便杀死四大天王的人又是谁呢?” 高无影暗道: “但愿不是师父,但愿不是!那方立青少年说当年文士曾经抢到一本昆仑秘笈,我跟随师父数十年了,并未听他过关于此事之事,这倒是一个上好证据。” 他心中不住盘算,思潮汹涌不止,不觉长夜将兰,他站起身来,只见三心红王坐在堂中,正在翻阅一本书册,高无影心有疑念,他跟随三心红王已久,自然养成深沉城府,他悄悄闪到门边,只见三心红王神色极是不耐,一遍遍的翻着那本书,从头翻到尾,又翻了回来。 三心红王喃喃道: “偏方立青那小子神通,那两本书不知谁替他译得如此好,我抓了许多梵僧,叫他们翻译,都因不懂武学,只翻出一个大概,唉,那青灯掌如果完全练出来了,我又岂会忌惮血指刀?”高无影心中大震; “青灵掌,这不是昆仑绝了百年的镇山之宝么?难道师父手中捧的就是昆仑秘笈?” 他心中突然跳动不已,三红心王发声道: “无影,你有事么?” 高无影定了定心,他装得若无其事的走进堂中,他说道: “师父,弟子野外影劈空掌有一种功夫可以制住,那就是恩师所传‘鬼愁十二式’,这十二式一招接着一招,无影劈空学根本就无法施出。” 他临时编了一套谎言,倒也说得头头是道,红王本这对弟子并未起疑,当下只道他是真的来求功夫,便点头道: “鬼愁十二式何等威力,唉,如果百令学全了,又何以会死于无影劈空掌之手?” 高无影凑近一瞧,那书面上端端写着几个篆书: “昆仑秘笈。” 他只觉全身一凉,几乎支撑不住,勉强应付师父几句,退出堂外,踉跄而去。 第三十三章 医仙娘娘 高无影只觉眼前一黑,“昆仑秘笈’那四个篆书愈来愈扩大,他颓然坐在床边,心中多年来的隐蔽揭开了,可怕的阴谋,使四大天王同归于尽,结义兄弟反目和父亲高岳蒙冤的沉案,终于明显的找到了答案。 当年出手杀伤四大天王,而又故布疑了的文士,竟是自己的恩师三心红王。 “难怪师父要我去杀姓简的,要冯师弟去杀姓梅的,他一定已发现了他们是四大天王的后人,总算是老天有眼,让我听见了姓方少年的一番话,不然我是怎样也不会起疑念的。”高无影心中想道: “师父啊师父,你也太狠毒了些,你杀了四大天王还不够,还要安排他们后人又一次互相残杀,历史不会重了,上天对我们四家不会这么刻薄!” 他想到此事只在一发之间,不禁大感侥幸,上苍在冥冥中自有安排,任是天下大英雄大魔头,任是千思百虑的妙计,却也胜不过天算,如果不是鬼差是使令高无影听到方立青的解释,那么这局面又会是怎样? 高无影心中潮湃不已,父亲的仇是一定要手刃的,可是师门深思却又不能置之不顾,他早就不满师父和师弟的残暴行为,这时,数十年心中无日或忘的仇人便在眼前,他竟迟迟不能决定该怎么办? 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但一想到父亲之死,母亲和自己昔时所受苦痛,不觉热血沸腾,汗珠直冒,好半天渐渐平静,心中忖道: “如果马上和师父翻脸,不但功力比他差得远,而且师父为人狠毒,定然手不留情,那姓梅姓简和姓方的定然都在寻找,我如冲动这么一,此事只怕又无报仇的希望,高无影啊高无影,你几十年都忍过了,此时万万乱动不得。” 他年事已长,而且当年四大天王中又高岳为人最是深沉,高无影颇具父风,竟硬生生将激动压制下去。 他不动声色的走到园外,仰首望天,这时晨曦初开,云破日出,天际一片清朗。 三心红王缓缓走出,他对高无影道: “无影,为师这番亲自出马,有几件事须办,你也替为师办件事。” 高无影应了声“是”,他心想一定又是干杀人灭口的勾当,他心中很不以为然。 三心红王目视前方,并没注意于他,缓缓道: “你此去凡是碰到昆仑门人,都替我给杀了。” 高无影道: “听说昆仑掌教长春真人亲自远来中原,弟子只怕不是对手。” 三心红王翻目道:“无影,你敢抗令?” 高无影一惊道:“弟子不敢。” 三心红王道: “长春秃驴自有为师应付,你只管应付那些小辈便得。” 他说完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高无影忖道: “不知昆仑又怎么得罪师父啦,那姓方少年的父亲,不也是昆仑身法?” 他知道师父此去一定是寻四大天王后人,心中不觉甚是担忧,连忙也起程去了。 且说何克心带着立青行走,他因欲往红王处投书挑战,便和立青分手,立青既知老父无恙,也就放心下来。 他心中思念可兰,只觉神魂颠倒,一路上只是见路便走,见山便翻,茫茫前程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并不见可兰的踪迹,他想到江湖之大,如果可兰有意避他,真如海底捞针,要到何处去寻? 他暗自猜测,定是无忧王后告诉可兰,自己是她师妹秦琪的心上人,可兰一气而走,那日偏生自己又被三心红王逼得受伤到地,连一句分辨的话都没机会说。 他和可兰数次同行,而且同生共死过,情份极是深长,早已心曲互通,心知可兰这人外柔内刚,是个极有决心的女子,如今误会已生,只怕再难解释。 他漫步乱走,直到天色大暗,又到了一处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旷野,他到出干粮和水吃了,只觉淡淡无味。 他自幼丧母,随着父亲生活,这口腹的享受很是差劲,每天但求填饱肚子,可是自从百花谷和罗可兰一会,吃到了可兰烹饪的小菜,这才发觉天下原来有此美味。 他吃着吃着,不由又想起可兰来,想到自己涉历江湖,几临生死边缘,现在大仇未报,前程仍是危机重重,而心爱的人却是负气离他远行,此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相见,不禁意与兰珊,心中微微发酸。 立青顺手折一把树枝,把附近一个山洞打扫得干净,心中无聊、便觉疲倦不支,倒在洞内,和衣睡去。 睡到夜半,忽觉腹味逼人,他翻身一瞧,黑暗中碧光闪烁,一条条青蛇吐信游身而近。 立青大惊,心中发毛不已,他不及思索,身子一窜而起,他功力高绝,随机应变极是敏捷,窜起时并未想到如何闪躲,忽见洞顶有一小孔,他力透右手,食指扣往小孔,身子平贴洞顶。 他低头一瞧,自己适才的地访问,已是一片青蛇,心中不禁暗暗叫险,忽然洞外一个干涩的声音道: “司空老贼,今日叫你以难逃公道。” 立青睁目瞧去,只见洞外立着一个中年牵着一个孩子,端立蛇群之中,那青蛇遍地都是,缓缓不断涌到,一近那两人便纷纷游开。 立青见那人脸白如纸,并无丝毫血色,这月色黯淡,更显得狞恶吓人。 那孩子道: “爹爹,这厮居高临下,一时间咱们却也奈他不何,得想法子把他逼下才是上策。” 他年纪虽幼,可是所虑倒极精到,那中年汉子摸摸他的头道: “孩儿真是聪明,为父也有此意。” 他说完伸手一摸,呼的一声,三柄飞刀脱手而出,前三柄才一脱手,后三柄又已发出。 立青心知自己千万不要被逼得下地,不然遍地都是毒蛇,只须被咬了一口,便是束手待毙,他上次在百花谷中和百兽神王打斗,那数百头猛兽啸声动天,端的声威惊人,可是,眼前危急之情,却是远胜那日。 他眼看飞刀飞的,自己只有左手空着,端的险状横生,想起昆仑秘笈中一套收暗器手法,当下左手漫空乱折,抓住前面四把。 后面两把飞刀乃是那中年汉子生平绝艺,飞行并不急速,可是暗蕴强劲力,穿破外门护体气功,立青见门无可闪,引口一吹,两柄飞刀擦脸而过,却是未伤毫毛。 那中年汉子心中吃惊不已,他那两柄刀内藏小天星内力,不知会了多少高人,不意仇人功力精进若斯,举手嘘气之间,竟然破了暗器。 那中年汉子沉声道: “好个司空凡,今日你死定了。” 立青又好气又好笑,司空凡已死去多日,自己还要替他背上黑锅,他正待开口相辨,那孩子又道: “爹爹,这厮功力极高咱们不如用火攻,只要逼得他下来,就是他有通天本领,也叫他受千蛇噬身之苦。” 那中年汉子对他孩子甚是宠爱,闻言喜笑颜开,连连拍手赞道: “孩儿说得正是,啊,不成,放火是将他逼下来了,可是咱一部分青蛇不也要遭殃么?” 那孩子道: “就算烧死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也够他受的,爹爹,你不是答应报仇之事了,便把这些蛇儿都弄死么?这些蛇儿真叫人厌恶,就是咱们也染上一身腥味。” 他侃侃而言,显然不会理会他父亲培育这些毒物所费的心血,那中年汉子柔声道: “孩子,爹爹几时骗过你来。” 那孩儿喜容满脸的瞧他爹爹一眼,立青见那中年汉子脸色虽则苍白吓人,可是眼角眉间却充满了慈爱。 立青盘算如果这两父子一放火,自己便拼命纵将出去,他放目看去,四周方圆十丈之内都是蛇群,就是树枝上也挂满了毒蛇,不住漫延上下。 他知解释无用,谁叫自己长得和司空凡模一样,他瞧了半天,毫无适当脚落之地,心想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中年汉子说到做到,立刻就取出火种放起火来。 那林中丛草茂密,极易引火焚烧,不一会儿火舌连催,立青恰好又站在顺风,火光中群蛇吐信,嘘嘘之声不绝于耳,那蛇群明知前面是火,却并不退缩,不断游近洞旁。 中年汉子手执竹鞭,轻描淡写在地上划着,并不用哨或是竹笛,群蛇就依着他所划的路线前进,那孩子瞧得出神,立青心想此人收蛇功夫已是高段了。 那孩子问道: “爹爹,这姓司空的到底和我们有何大仇,爹爹成天和毒物在一块儿,孩儿什么事也不知道。” 那中年汉子叹了口气,忽然无限慈爱的瞧着孩子道: “孩儿,爹爹一向不曾好好待你,冷落了你,真对不起你死去的妈。” 他哑声说着,眼中泪光闪闪,立青身在险中,听他爹儿俩闲话家常,真是大起反感。 那孩儿道: “爹爹对孩儿好,孩儿心中知道,妈妈又是怎样死的?” “说来都与这贼子有关。” 他一指立青,只见火势愈来愈是旺盛,只须片刻便会烧到立青,他如果不下来,那就得活活被烤毙。 那孩子道: “这厮年纪不过廿左右,看他样子俊秀可亲,爹爹你这十年来都埋身乌鸦谷中,难不成这厮十年前便和我家结下怨仇么,那他只有几岁呀?” 中年汉子道; “你好知道这贼子驻颜有术,其实已是四十开外的人啦,这贼子就凭着他那张慈善的脸,暗地为恶,表面上却是行快仗义,也不知瞒过多少江湖豪杰,他善名远播,其实是个大奸贼。” 立青知道自己这黑锅是背定了,他行走江湖,糊里糊涂被人一会儿尊敬,一会儿又得拼命,真是哭笑不得,那中年汉人道: “这贼子铁掌天下独步,孩儿,当年你祖父何等威名,可是也胜他不得,还遭了这厮暗算。” 那孩子道:“祖父外号是秦岭大侠么?” 中年汉子道: “正是他老人家,怪就怪你妈妈心太仁慈。那年不该救这贼子,结果家败人亡,何家在陕甘当年何等威名,竟被这贼子弄得烟消云散。” 孩子道:“妈妈怎么救他?” 中年汉子道: “那年除夕夜里,我们全家都吃完了年夜饭,正是开始玩乐岁,你妈忽然发现后园里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那就是这贼子了。” 中年汉子突然目放凄厉之色,狠狠瞪在立青脸上,他声音忽然发颤,近乎嘶叫道:“就不该收留这贼子,就不该医好这贼子,你娘心地太好,细心照顾他直到痊愈,想不到这贼子狼心狗肺,竟会心怀不轨,对你……对你母亲纠缠起来。” 他话未说完,只见立青被烧得热汗直流,他哈哈狂笑,嘶声道: “司空大侠,你真是大英雄大豪杰,你出手害了一家人,却是因为别人救了你的命。”他神色激动,目中冒火,那孩子道: “爹爹别急坏了,这厮瓷中之鳖,看他逃到何处去?”那中年汉子定定神道: “这贼子伤好以后与你母亲纠缠不已,你祖父当时知道了,大发雷霆,劈了他一掌,后来过了一年,他支身前来挑战,你祖父和他约好一个月之后在一古庙中决斗,这贼子瞧着你母亲只是笑,爹爹当时恨不得生吞了他,可是爹爹当年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那孩子问道: “爹爹,你武功都是出事后才学的么?” 那中年汉子道: “我逃出性命,带着你到处流浪,天可怜叫我得了一本百毒老人的遗作,练就了独门武功和这收蛇之术。” 他歇了歇又道: “你祖父应约而去,只见庙中紧坐着两个汉子,一个手中握着匕首刺入另外一人腹中,对方的手掌也按在他的小腹上,显然是同归于尽,你祖父上前一看,那两人脸上眼睛都腐烂发臭,辨不出容貌来,可是将持匕首的身形衣着却和这贼子一样,而且那寒玉匕首是司空贼子从不离身的宝物,当下以为司空贼子与人比武丧命,他老人家赴约而来,想不到敌手已毙,心中又是轻松又是感叹,正待举步离去,忽然想到那匕首弃之荒野可惜,又转回走近那尸首,这时庙中黑漆漆的,只有那淡淡蓝匕首放光。” 他急急说着,那孩子只觉一股寒意,不由靠近那汉子,那中年汉子继续道: “你祖父慢慢一步步走进,正待拔下匕首,忽然一声暴吼,你祖父倒退数步,一跤跌在地上,那尸首后面神幛内冒出一条黑影,正是那贼子,原来他设计暗算你祖父。” 那孩子问道: “爹爹你说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难道那日你也在场,不然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中年汉子道: “孩子你思想细密,比你爹爹可强多了,那日你爹爹正是偷偷躲在古庙之内。” 那孩子道:“爹爹你胆子真不小。” 那汉子道: “我当时只道你祖父天下无敌,我因恨这贼子忘恩负义不过,要亲眼看他被杀,你祖父一倒地,那贼于哈哈狂笑,得意已极,我心虽如火焚,可是知道出去也是白饶,那贼子道‘老匹夫,我司空铁掌如何?”他四下看看,也正想拔那匕首,忽然拍拍两声,木窗被人打落,一个中年和尚飘然而入,那贼子举手便打,怎奈和尚功力绝高,那贼子见讨不了好,转身逃去,中年和尚追了出去,两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孩子插口问道:“中年和尚是谁?” 中年汉子道: “爹爹打听多年,原来那日解围的正是今日少林掌教无眉大师,司空老贼虽跑得快,也吃了大师一记神拳,破了内力,想不到这贼子失踪十年了,又被他练了回来。” 他一口气说完这段往事,立青想到怀中那把短匕,那是立青初次行走江湖在古庙中得到,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难怪司空凡失踪十年,原来他是苦练被无眉大师破去的内功。 立青恍然大悟,这前因后果原来如此,那中年汉子又道: “我见两人走了,便抱着你祖父尸体回家,他胸口软绵绵的,前胸肋骨尽碎,我当时一言未发,也不理你母亲,其实心中有些怪她惹祸,后来葬了父亲,第二天发现你母亲吊死在树上。” 那孩子哭道; “爹爹这就是你不对了,妈妈有何罪,竟白白部上了一条命,你……你……太不对了。” 中年汉子垂泪道: “我后悔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孩子,爹爹害了你母亲,今日大事一了,爹爹自有……自有交代。” 那孩子冰雪聪明,听他爹爹语气怪异,只吓得哭喊叫道: “爹爹!孩儿怎会怪你,你……你……” 他想到凄苦身世,竟是泣不成声,此时立青已面临紧要关头,那火已临身,立青只觉体内真气乱窜,在这生死关头,他蓦然眼前一亮,昆仑秘笈中的内功精髓又流入他心中,他惊喜莫名忖道: “难道我内功已达到‘万流归宗’的地步?如果秘笈所载不假,只须半刻,这火也伤我不得了。” 他只觉胸中真气暴伸,忽然全身一震,一股真气缓缓从全身发出,竟然逼使火焰不能近身。 立青天资聪明,教过他的都是内家至上高手,是以功力札得很稳固,后来熟读昆仑秘笈,有如百尺竿头更上一步。 他每和别人交手一次,便自功力大增,是以三心红王都忌惮于他,这时千钧一发,竟然发出了佛门至上的先天气功,就是少林掌教无眉大师,只怕也不过是如此纯厚的内功了。 立青只觉热度大关系,他知是护身气功发出威力,心中忧喜交加,他忖道: “照秘笈上说,我已练就金钢不坏的地步,高手过招,我虽不一定取胜,自保却是有余了。” 那中年汉子见敌人一股无形力道逼往火势,竟是安然无害,他心中惊吓万分,微一沉吟,从背后伸手取下一只铁管,迎风一展,飞出一条暗红小蛇。 那孩子惊叫一声道:“示练毒蛇。” 立青心中一疏,只觉胸前一热,衣襟竟然烧着,他挥拳扑火,正在狼狈不堪,忽见红影一闪,那小蛇竟在空中身子一曲,疾如流星往立青颈上咬去。 立青一指弹去,嘶嘶之声大作,那赤练蛇久经大敌,身子一沉一转,竟然转过身往立青右手咬去。 立青万想不到这小小红蛇如此厉害,竟能空中打圈转身,他右手食指一松,身形下坠,说时迟,那时快,赤练蛇一抖蛇尾,正好卷在立青前襟带上,张口一咬,正咬在立青左肩。 立青脚才一落地,身子又暴射而上,扣住那洞顶小孔,他心中怒极,伸手捞住蛇尾,运劲抖成数段,那中年汉子冷冷道: “赤练之毒,天下无双,老贼你威风什么?” 立青嗔自不语,他运功逼毒,不敢开声吐气,那中年汉子又道: “老贼不运功还好,如果要运功力逼毒,只怕死得更是难受,哈哈。” 那孩子道: “爹爹,咱们走吧,那赤练蛇毒之厉害我是见过的,咱们大仇已报,这些蛇儿也好乘这一把火烧死。” 那中年汉子道: “这贼子作恶太多,咱们且把火扑灭,不然毒发之前这贼子就被烧死,那太便宜他了。” 他怨毒的说着,那孩子心中一寒,转脸不敢看他父亲,中年汉子挥着树枝扑火,他手茂劲甚大,不一会儿便将洞内之火扑熄。 中年汉子冷冷道: “赤练毒发七日七夜,最后全身筋骨寸断,肌肉腐尽,这才了结你这老贼一生,司空凡,你伪善之名骗尽天下之人,今日却又如何?” 立青只觉体内真气涣散,那蛇毒散行四周,竟然不能在一处,要知这赤练之毒天下罕见,一遇鲜血立刻化为毒素。 那中年汉子慢慢将蛇赶走,口中道: “孩子,咱们明日再来瞧瞧,啊!你是不忍心么,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些,这赤练之毒,连爹爹也是施得解不得,天下岂有别人能解?” 他语声方毕,忽听背后一个低低的声音道: “那也不见得,你这人手段太毒,又不分青白皂白,告诉你,你害错人了。” 那声音就在眼前,可是中年汉子举目四望,却是不见人影,他大声叫道: “喂,是好汉的就出来。” 那声音又道: “这笔帐自有人跟你算,你快走吧。” 那中年汉子道: “阁下如有能耐救进赤练之毒,在下立碎头颅。” 那低低声音又道: “这赤练毒也算不了什么,如说一个月前说不定我要大费手脚,现在么,却是举手投足之劳,我也不要什么头颅,你赶快替我走便得了,不过,蛇群却要留下。” 声音又低又软,分明是压嗓子的在说。 那中年汉子还在沉吟,忽然火光连闪,拍拍之声大起,整个蛇群都着火烧了起来。 那火很是奇特,只是向内烧,山风虽大,却并不四处漫延,那中年汉子眼看心血培育的蛇群被烧死,连敌人人影都没瞧到,只急得破口大骂,暴跳如雷。 他身旁的孩子倒像十分高兴,眼见他父亲扑火愈扑愈大,却是袖手不管,他说道: “爹爹,这些毒物咱们也不用啦,前面定是高人,咱们仇也报了,犯不着与他为敌。” 中年汉子只顾四下搜扑,想找火烧蛇群的主儿拼命,那孩子轻声道: “爹爹,你不管孩儿了?咱们不是说好过,报了仇要好好过日子么?” 那中年汉子一凝神,终于停手,牵着他孩儿扬长而去。 这时从树后闪出一个面罩白纱的白衫少女,她喃喃道:“这武候的硫灵弹真是威力无比,当年他火烧孟狱数万大军,想不到千年以后,我用来除蛇害,看来我配的硫灵弹倒离谱不远哩。” 立青此时已是毒素侵身,全身有如万虫爬行,痛关无比,他见蛇群已撤,便下到洞内,双手乱抓,只抓得鲜血淋漓,仍是不能稍解。 他知此时毒发,如是内功不够深湛,此时早就神智迷失,乱滚乱擦,他虽觉得痛痒难熬,但神智仍是清晰,长叹一声,伸手重重点中自己睡穴。 那女子走近立青,只见他折磨成这模样儿,不禁一阵心酸,面纱透湿。 她揭开面纱,伸手从怀中取出几颗不同丹丸,用短剑撬开立青紧咬的口牙,又从怀中取出一瓶清色液体,都给立青服下,她心中暗道: “书上说赤练蛇乃是天下南北二毒之一,真是好险,要不是我得到了能疗百伤百毒的乌龙仙草,这会儿也是束手无策哩,从前药经上说,神农氏因有乌龙草在身,这才敢放开胆量通尝百草,我把它炼成药丹,不知功效减了没有?” 她见立青脸上神色渐渐红润,全身汗孔洞然开放,汗水齐流,她长嘘一口气,忖道: “再出三身大汗便无妨了,一会儿便会醒转,天生百物相克,赤练之毒何等厉害,可是乌龙草却是它克星,端的药到病除。” 她运剑割下一块树皮,那地上全是烧焦树枝,她捡起一枝在树上写了段疗伤服药的方法,忽然想起一事,又将写好的树皮撕碎,重新写了一张,字迹甚是恶劣,笔法幼稚,原来她怕立青认出字迹。 她看立青一眼,见他身上全是抓迹,鲜血淋漓,不觉十分惨然,她心中喃喃道: “如果我不离开你身旁,如果有我在旁照顾,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处处大意,不知被人暗算了几次,我救你一次两次,第三次也许就救不到了,你……你也该……也该自己留留心啊,难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 她转念又想道: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自暴自弃,难不成是……是……是……是为了我,不会的,我和琪妹早就打得火热了。” 她想到这里,忽觉甚是羞惭,她默默忖道:“我怎么想得这样下流?你不要我照顾,日后的苦头还要吃得多,我见到的自然忍不下心要替你解围,可是见不着的呢?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遭到凶杀,我岂又能管得那样多?” 她默然放下一瓶丹药,又仔细看了看树皮上所写的字,她心如发,怕那姓何的父子两人又回来,便顺手拾了几桔枯木,歪斜斜的插在立青四周,她心想: “这五行阵骗行家是不足一道,可是对付那姓何父子却是余了,他……他,睡在西金方位,从内往外走,一点阻碍也没有,我还是这样关心于他,恁是毫无办法。” 她飘然而去,地上只剩下受伤的立青。 那乌龙草是万毒克星,立青全身大汗一出,翻身坐起,只觉恶梦初醒,一运真气,却是畅行无阻。 他看了看身旁的药瓶和树皮上的字迹,心中茫茫,不知到底是谁又救了自己一次死难,硬生重把自己从鬼门头上拖了回来。 他死里逃生,对于前程更觉漠然,他昏迷了一日一夜,这时直起身来,只觉甚是虚弱,全身腥汗湿透,他取出囊中长衫换了,那正是罗可兰替他缝制的,虽则已经破旧,立青见物怀人,仍是爱惜十分,洗得很是清洁。 立青前行不久,便走到了一处市镇,他走进市内酒肆,要了酒菜充饥,忽然门帘开处,闯进两个乡下人。 那乡下人问酒肆老板道: “掌柜的,听医仙娘娘昨夜又显身,治好了东吴老头的女儿,那女娃一生下,眼睛便瞎了,听说医仙娘娘只伸手一摸,便重见光明啦,此事可真?” 掌柜放下算盘道; “这事干真万确,吴老头全家昨夜喜得一夜没睡,又是烧香谢仙,又是放炮竹送神,看来善人到头终有善报,吴老头为人忠厚,心地慈善,那医仙娘娘大概也受了感动。” 立青心中一凛,那乡下人又道: “医仙娘娘已医好咱们这左右十几个村镇无数奇病,掌柜的,有人瞧见她老人家么?我家老爹久病不愈,也想请她老人家救救。” 那掌柜道: “谁敢违了娘娘仙旨?大家都听她老人家声音,这才知她是位女神,老乡,你想想看,娘娘来去腾云驾雾,疾如风吹,想看也看不清啦,不过你老兄不是外人,我告诉你,娘娘可是住在咱们村后玉石山上,上次有几个猎人在玉石山下被毒蛇所噬,便是娘娘救转过来,用腾云术送回来的。” 立青愈听心中愈是怀疑,医仙娘娘昨夜下山,他心想自己昨夜受伤,说不定也是医仙娘娘所救。这医仙娘娘隐身山中,定是一代高人,她出手相救,不曾留下痕迹,分明不愿别人谢她。 他吃完了酒菜,心想那高人既不愿别人打扰,自己也不便去谢她,他行走江湖数年,所闻所遇甚是不少,却从未听说江湖上还有此人。 江湖上名气是大的女子,自推南海无忧王后,立青忽然灵机一动,心中狂跳不已,他暗忖道: “兰妹医道高超,她伤心之余,隐身山顶,此事却大有可能,我光明磊落,并无欺她之心,无论怎样也要向她说明,听不听那是她的事。” 他盘算一定,向镇上人问了去玉石山的路,一走出村镇,施展上乘轻功而去。 他渐行渐玉石山,只见那山通体透明,阳光下白洁闪光,山势却是极为险峭,寸草不生,立青何等功夫,他看准落脚之处,腾而上,一口气拔了三四十丈,抬头一瞧,山峰却在云端,不知到 立青又翻了很久,身子已在白云堆中,他知一个失足,便是粉身碎骨,鼓起精神往上翻云,他心中却暗道: “兰妹难道有如此功力,看来多半不对。” 他看看下面,也是深不可测,心中一震,又行了一个时辰,这时跃到山顶,只见云雾愈来愈浓,他轻手轻脚走着,生怕踏到松石,忽闻远处萧声袅袅,音调极是悲凉。 立青听了一阵,忽觉胸中万念俱灰,连为什么要上山也都抛到脑后。 他茫然循声而去,突然天色一亮,阳光从云端露面,立青这才看清山顶四周,就在不远之处,坐着一个白衫少女。 立青一见那背影,真是如痴如狂,那箫声愈来愈是凄切,立青才前跑两步,又不禁为萧声所感,停下步来。 忽然箫声一断,那少女头也不回地冷冷道: “你回去吧,我永远不要见你。” 立青急道:“兰妹,你且听我讲。” 他心中着急,上前便抓住可兰,可兰退到山顶边上道: “你……你不要再来逼我,不然我就跳下去。” 立青一怔,只觉满腹委屈,自己最心爱的女伴竟然如此绝情,他喃喃道: “兰妹,你是永远不理我了,不原谅我了?” 可兰道:“你随便说什么我也是不信。” 立青热血上涌,望着绝崖纵身便往下跳,只听见一声惊呼,身子被可兰抱住。 可兰幽幽哭道:“你不用这样逼我,要逼我,我就死给你瞧。” 立青呐呐道:“兰妹,一切都是误会,我……我虽然关心你师妹秦琪,可是……可是还是只爱你一人。” 可兰见他适才真的想往下跳去,满腔怨恨早消,她到底是女于,闻言只是哭泣。 立青道:“兰妹,请你跟我下山去。” 可兰见他说得恳切,几乎忍不住跟他下山去,但她别有用心,要瞧立青真意,便道: “三年之后,你再到此寻我。” 她说完怕再见立青眼神,一转身走入山顶乱石堆中,立青知道这又是阵法,自己要进去寻她,是万万不可能了,他呆呆见可兰消失身形,心中真是又悲又喜,他喃喃道: “三年,好在只有三年……” 耳畔却听到可兰亲切的声音: “方大哥,从山左有条捷径下山,又安全又省力。” 立青听她喊“方大哥”,只觉心神一松,这时山顶阳光普照,云雾全消。 第三十四章 一代英雄 一个月后—— 一朵又浓又厚的乌云密密地遮住了月光,大地上一片漆黑。 山脚下寂静无声,只有偶而阵阵夜风拂过,微微激起树叶簌动之声,在寂静之中有节奏的轻响着。 这时,两个人影缓缓转过山道边的岩石,在黑暗中几乎辨不出他们立在路旁,远远看去,只是黑压压的一片,前面的人呆了一会儿,伸手入怀。“呼”地迎风一晃,一缕火光应手而起,发出昏昏一团光线。 那人捏着火折子,四下一打量,只见左面依山建筑着一个小小土地城隍庙,他吹口气弄熄火,缓缓走向那城隍庙。 城孤庙门关着,这两人走到木门前,伸手轻轻一弹,“卜”的一声,在静夜之中传出好远。 庙内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问道: “谁?梅兄么?” 门外噢了一声道: “简兄你先到了,小弟方柏昆……还有韩老弟……” 他话未说完,身形斗然闪电一个转身,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有十多丈外缓缓行来。 他咬了一声道:“原来是梅兄,咱们到齐了。” 随着他的话声,庙门呀的一声,一个老人闪身而出,正是当年四大天王中湘西尸侠简文享之后简老爷子。 梅古轩慢慢走上前来,望望方柏昆、韩国驹与简老爷子,微微摇首道: “小弟毫无结果。” 方柏昆叹口气道: “这一个月来,小弟尽全力却也始终打听不出,唉,简兄,你可有什么线索?” 简老爹摸摸颔下白髯,摇首道: “非但毫无所得,而且连一点有关的消息都没听说过,难,真是难事!” 梅古轩嗯了一声道: “中原武林几个姓高的人物,小弟-一打探过,唉,难道……难道他已不在人世?” 方、简两人心中也早作如此猜测,只是没说出口来,梅古轩一说,两人不由默然无语。 方柏昆沉思了一会儿,叹口气道: “不管如何,咱们还是照以前的计划,到关外去碰一碰看。” 简、梅两人一起点首道:“既如此,咱们就动身去吧。” 四个人鱼贯走过山道,方柏昆道:“简兄请带路吧。” 简老爷子走在前头,梅古轩道: “这一去,起码也得两个月才能回来。” 简老爷子道: “两个月事小,只希望能马到成功。” □□□ 渐渐他们走入了山中,那古怪的地形使得大家都感到惊讶。 只见整个山光秃秃的,既无什么树木,又无一些石块缝隙,似乎整座山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光溜溜的石头,山路只有狭窄的一条,在山石上盘绕着。 “这座山的地形奇异无比,从这里到前面有一座关帝庙,那庙的所在真如一个咽喉地带。” “方柏昆道:“怎么?” 简老爷子道: “以府为中心看来,向咱们这边还有四五条小路如幅射一般向南伸出,但是只有咱们现在走的客要路是可通山下,其余的全是死路,至于向北的呢?仅仅只有一条小路,便是翻过这山到长城外的捷径。” 韩国驹道:“那么说来,真正南北的通路只有一条?” 简老爷子道:“一点也不错!” 他们越爬越高,黑夜也愈来愈深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这时,转过一个弯,前面隐隐出现一座破庙,简老爷子道; “前面便是关帝庙了。” 四人一齐掠过死谷的入口通道,来到关帝庙前,突然哗啦一阵暴响,四人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有人缓缓推动一块极大的石头,端端封在关帝庙后面的那条小路上。 四个人心中同时掠过一个念头,通路已断,十面埋伏! 关帝庙左右都是千丈高岭同,陡直有如刀削,就是陆地神仙,也无法上攀,现在,他们四人等于被封在一个袋口之中,唯一的路,就是通入谷中的那一条羊肠小道。 四个人尚未料到局势的严重,对望一眼,方柏昆仰天大笑道: “什么人?” 他话声未完,只听得十丈之外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说道: “你们死定了!” 方柏昆看也不要看,就知道是不共戴天之仇的云焕和,霎时他只觉一股热血直涌而上,刷地反过身来。 □□□ 十丈外路口上端端站着不可一世的飞狐,他身后还站着三个人,都是一式朝廷官服,想必是大内卫队中的高手。 方柏昆指着云焕和哈哈笑道:“你以为咱们冲不出去?” 飞狐冷冷冷一笑道:“方柏昆,你试试看吧。” 方柏昆缓缓跨前两步,只觉身边风声微生,身后三个人也一齐上前两步,他心中好生感激,冷笑道: “云焕和,你与方某仇深如海,方某不找你,你到三番四次想尽方式,赶尽杀绝——” 云焕和冷冷接口道: “你为钦犯死囚,韩国驹抗背皇命,还有你,姓梅的,你是自己找死,插入一脚,嘿嘿,只有姓简的,你未免划不来吧!” 简老爷子嘿嘿一笑不语。云焕和不料无人回话,不由有点讪讪地,一挥手冷笑道: “好吧,咱门走着瞧!” 方柏昆大吼一声:“慢着——” 身形如、一掠而至,霎时呼呼之声大作,梅、简、韩三人也紧掠而至。 云焕和身形一转,呛地一声,反手拔剑,那三个大内高手也亮出剑。 方柏昆大吼一声,双掌齐出,云焕和反剑一削而出,方柏昆身形不由一窒。 这一刹那,梅、箭、韩三人扑到,云焕和和斗然压剑而退,哈哈一阵狂笑。 四人齐觉一怔,霎时漫天红云一闪,夹着简老爹的狂吼,梅古轩的怒骂,方柏昆的闷哼,一齐倒退三丈,落在地上。 简老爹只觉胸腹之间一片麻木,猛吸一口真气,逼住穴道,咬牙切齿地对云焕和道: “你,好卑鄙,好卑鄙!“ 梅古轩气得满面通红,韩国驹长叹一口气。 “白骨烟,这是白骨烟!” 只有方柏昆,因身形为云焕和所阻,中毒最轻,用一口气缓缓逼住,大有一逼而散的趋势,是以口中不敢多言,努力默默用功。 云焕和仰天长笑道:“你们还想活么?” 手一挥,四人一齐上前出剑攻击。 简、梅、方、韩深知凭一口真力逼住毒势,一时无妨,但却万万不能出手攻击,以此时四人武艺如同虚设,只有挨打的份儿。 雪焕和双目之中凶光大炽,缓缓上前一步,简老爷子忖量一下形势,冷声道: “咱们退——” 四人一齐退入袋口之中,雪焕和手一挥,带着三个高手如飞般追击而至。 八条人影在长空闪掠,一会儿便到关帝庙前,梅古轩狂吼一声,勉力反手一扬,霎时满天金光闪闪,一掌金钱镖迎头罩向云焕和。 四人之中,数他中毒最深,打出金镖,只觉心神一昏,身形不由一个踉跄,心中大吃一惊,赶忙一跃入庙,呼一声,身后简老爷子也跳入庙门。 两人对望一眼,明知庙外强敌如林,但一口毒气已渐攻入心,说什么也只得先运气逼下去再说。 □□□ 这时庙门口四个大内高手已追上方、韩两人,他两人中毒虽较浅,但也得提气逼毒,想要应付敌人,却是不能。 霎时,两人额上全是冷汗,方柏昆心知为自己一人之事,将连害三人,心中急怒如火,双目尽赤,这一刹那,云焕和已攻两剑。 方柏昆大吼一声:“韩老弟!” 他和韩国驹对望一眼,只觉韩国驹目光之中古怪已极,心中不由一怔。 这时,两个大内高手已出手攻击到韩国驹身前,韩国驹倒退三步。 那两个大内高手心中有数,韩国驹只有闪躲之力而无反击之功,是以放手进攻,威力甚强。 蓦然之间,韩国驹狂吼一声,身形不退反进,斗然一左一右劈出两掌。 两个大内高手不由大吃一惊,手中招式一慢,他们一同瞥见韩国驹面上杀气一掠而过,却毫无力道自双掌之中发出。 两人一怔之下,忽然只觉千斤巨锤正击在胸前,那力道之猛,两人身形生生被打得横飞而起,七窍之中鲜血迸溅,当场一起死在地上。 韩门无风劈空掌武林一绝,往往能杀敌于措手不及之间,此刻韩国驹乃是拼毕生之力发掌,上天有眼,两人不防之下,一举得手。 众人都是一怔,方柏昆心中大惨,他明白朝国驹已放弃抑毒,全力一拼,这一刹那,他只觉热泪满眶,眼前一片模糊不清。 韩国驹只觉体内麻木之感大增,他已打定舍命的主意,此时脸上杀气腾腾,大吼道: “方老兄,你快冲——” 方柏昆只觉泪水哽住喉咙,再也发不出声。 云焕和心神一定,长剑出招如虹,一削而出,方柏昆倒退慢了一点,嘶地衣袖被割裂开。 这一霎时,韩国驹一连三式,将仅余的一个大内高手击退三丈之外,大吼道: “飞狐,你有种接我一招么?” 方柏昆只觉压力一轻,飞狐的攻势,尽为韩国驹双拳所接。 “呼”“呼”数招,方柏昆只见韩国驹出招有如神助,但脸上黑气越来越浓,而就在这时,那名大内高手又挺剑攻向韩国驹身后。 方柏昆心中默默狂呼: “韩老弟,你牺牲性命,为我方柏昆,我虽也有立刻散功一拼之心,但却白白辜负你一片苦心……” 韩国驹不行了,白骨烟毒在他体内的蔓延着,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口中哑呼道: “柏昆,你还不走么?” 方柏昆在这一刻倒反而冷静下来,他全力提一口真气,逼住胸前要穴,只觉一阵轻松,毒势大大下降。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飞狐以点苍无双剑法,已伤了韩国驹双胁。 □□□ 韩国驹哼了一声,一连倒退三步,现在,他全身八脉已闭其半,功力只余六七成! 云焕和口角上露着狞笑,冷冷道: “韩国驹,你还想活么?” 韩国驹只觉眼前灰蒙一片,他强笑答道: “飞狐,你赢不了的,方柏昆,已走了!” 方柏昆骇然望着他茫然的双目,云焕和冷笑道: “方伯昆么?他端端站在你身旁!” 韩国驹虎吼一声: “方老兄,方老兄!你还没走么!” 方柏昆默默吸了一口气,努力抑住立将爆发的感情,泪水缓缓滴了出来。 蓦然,那个大内高手一声不响,对准韩国驹左方便是一剑,韩国驹此时感应已失,“波”的一声长剑正中左臂,韩国驹狂呼一声,骨骼一阵暴响,对着自己左方,一掌反震回去。 他掌力一吐,人已倒地死去,但这最后散尽功力的一掌,威势好比石破天惊,那个大内高手正喜一剑得手,只觉巨波反震,哇的吐了一口鲜血,身形不住倒退。 霎时,漆黑长空斗然电击,一道极强光芒一掠而过,方柏昆身量形呼地腾空而起。 电光之中,方柏昆身形好比一缕轻烟,拉至那个大内高手面前,在他来不及防御之前,一掌端端击在他顶门之上! 云焕和怒吼一声,身形一掠,长剑在暗黑长空划了一个弧形,凌空追击方柏昆! 眼看方柏昆去势已尽,云焕和已追至首尾相衔,斗然方柏昆清啸一声,整个身子在空中一折而转,竟然倒掠而回! 昆仑“新飞九天”天下独步,云焕和不是不知,只是不料方柏昆在这种情况之下竟能施开,他不由脱口惊呼一声,而方柏昆已和他在空中交叉而过。 云焕和只觉左肩一震,整个左边一麻,而方柏昆的身形已掠到身后七八丈之外,这等轻身功夫,确实令人骇然不已! 方柏昆足一落地,真气几乎涣散,他拼了命才提存的真气,之时已荡然无存。 飞狐云焕和只觉左边一片麻木,但他经验丰富,一瞥方柏昆,便知他毫无余力,心中略一忖量,口中冷冷一一笑道: “方柏昆,你好本事!” 方柏昆默默逼住毒气上升,但要想再出手攻击,那是万不可能了! 他望着黑夜中飞狐那泛青的脸,足下缓缓向后挪动,退到关帝庙门之前。 飞狐冷冷又道: “方柏昆,你想拼么?哼,韩国驹就是你的榜样!” 方柏昆闷声不响,云焕和长笑一声,右手缓缓举起长剑。 这时,天上乌云早已密布,忽地又是一下电闪,哗啦啦竟下起大雨来。 冰凉的雨水落下,方柏昆神志不由一清,而云焕和不由一怔。 雨越下越大,雨点中,对面模糊不辨,云焕和斗然大吼一声,右手长剑一挥,忽然一道电光一闪,飞狐对准方柏昆就是一剑! 简老爷子又叹了一口气道: “唉!看来是天绝我们了,我们此刻全以内力紧封了身上气海大穴,虽然想来还可以制住那毒气攻心,但是全身上下却没有丝毫功力,这便如何是好?” 梅古轩道: “只怪咱们一时不留神,被云焕和这奸贼以毒相害,唉! 方柏昆没有说话,他知道飞狐云焕和的目的只在他一人,梅、简二人是葬的了,但是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 梅、简二人全是肝胆相照的血性汉子,自己若是说些“不该连累他们。”的话,反而引起他们的不快。 于是方柏昆只好沉默了,他想苦思出一个解救之法,却是一筹莫展。 四面都是黑压压的山,漫长的黑夜真不知何时才终,但是此刻他们却希望黑夜不要过去,因为黎明一来到,他们在光秃秃的山中找掩蔽就困难百倍了。 蓦然之是,简老爷子压着嗓子叫道: “有了,有了——” 梅古轩道:“什么?” 简老爷子道: “我记起好像另外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回去的——待我想想看……” 梅、方二人都觉有了一线生机,梅古轩问道: “向那边走?” 简老爷子道:“随我来。”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梅、方二人跟在后面,他们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来,只是默默潜行着。 方柏昆仰首望了望天,一片漆黑,他暗道: “老天爷帮忙,月亮不要出来!” 随着简老爷子左转右转,一会儿向上爬,一会儿又走下坡路,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最后简老爷子停了下来。 他反身对主、梅二人道: “如果我记忆不错,从这个满是青苔的巨岩转过去,便该可以看见一个山洞了,咱们从洞中走过,出了山洞,便能回去啦!” 他说完又继续前行,大家十分小心地在青苔上走,一直走了三盏茶时间,才绕过这巨岩,简老爷子摸索着到了那洞口,忽然长叹了一声。 黑暗中,梅古轩问道:“怎么啦?” 简老爷子道:“你自己摸!” 梅古轩伸手一摸,只觉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正堵死了山洞的入口。 梅古轩颓然道:“堵死了!” 简老爷子道: “凭咱们三人现在的情形,一分劲道也使不出来,如何推动这大石头,唉!咱们叔叔不都让人先算中了。” 梅古轩想了想,忽然道: “现在只有一条计较可行……” 方、简二人望了他一眼,他沉声道: “咱们在这里等死,就不如全力一拼!” 简老爷子道: “目下这般模样,教咱们如何拼法?” 梅古轩摇了摇头道: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道: “我是说由我一人放弃运气逼住的穴道,发劲把巨石移开,咱们就能逃出去了!” 方柏昆知道他是牺牺牲一人急救其余二人的意思,他摇了摇头道: “即使要这么做,也得要由我牺牲才行。” 梅古轩急道: “方老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飞狐主要就是要跟你过不去,你牺牲了便是他赢啦,咱们两人逃出去有什么用?” 方柏昆道: “梅兄说得有理之极,可是梅兄也得想想,若是今日叫梅兄你牺牲在这儿,即算我访问某把飞狐碎尸万段,以后叫我方柏昆怎么做人?我方柏昆的命便那么值钱么?” 简老爷子见他声音说得渐高,连忙挥手制住,他知道这个办法一定行不通,他对方相昆道: “方兄不要说这种话,咱们……咱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这绝境中又能计议出什么东西来? 沉默笼罩着三个人,方柏昆默默望着长空,韩国驹的音容仿佛就在他眼前,那种浩然之气在方柏昆的眼前就如旭日初升一样,放射出万道光芒……虽然他已经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三人在暗中试了无数次,但是只要把穴道略一放松,立刻就感到毒素上侵。眼看着黎明将要来临,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他们就无以藏身了。 三个人心中都在沉思着,梅古轩暗道: “我要拼着一试,方老哥是万万不会肯的了,我只有暗中猛然一试,等他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这是唯一的生路啊!” 于是他在黑暗中缓缓向那封口的大石走近,简老爷子似乎仍在沉思之中。梅老爷子伸出双手,摸索着寻找一个好着力的地方—— 黑暗中,忽然他的双手接触到另一双手,那一双手也在摸索着寻找石上好着力的地方,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方老哥——” 同时间里那人也叫道: “梅兄——” 他们都没有说下去,只是黑暗中四只手紧紧地握着了。 他们的脑中同时浮映起几十年前,当他们的先人四大天王在黑暗中同心共渡危难的情景,方柏昆感到眼角发涩,几乎要流下泪来。 东方天色渐渐明亮,曙光皮黑漆漆的夜,他们惊恐地互望了一眼,仿佛是要诀别的样子。 这时,方柏昆忽然叫道: “梅兄,你快试试拍开我的气海穴——” 梅古轩摇头道:“你要干什么?” 方柏昆道: “快一些,我自己点住左肾穴,你同时放开我气海——快!” 方柏昆伸手在自己左腰上一点,梅古轩只得一掌拍在他的背上,方柏昆提了一口真气,努力运行了一周,徐答呼了出来。 简老爷子道:“怎么样?” 方柏昆道: “多亏得韩老弟舍命相救,我中毒大约比较浅一点,过了一夜,我竟能运气把毒逼到左边去了,如今——左边虽不能动,但总算右臂可以使劲了……” “一只手怎能移得动这巨石?” 方柏昆何尝不知希望渺茫,但到了这地步也不能不试着拼一拼,他运劲单臂,努力把巨石一推—— 但是他必需分出一半的真力在左躯封闭毒气内攻,是以虽然推得汗流夹背,却是推不动那巨石。 方柏昆废然长叹一声。 就在他长叹声发出的一刹那间,忽然山中回响着传来宏亮的声音—— “八——虎——追——风——” 梅古轩侧耳倾听,简老爷子道: “追风镖局走镖的来了!” 梅古轩猛一拍腿,叫道: “那怎么可能?分明那边退路被封死了,追风镖局的人怎么过来的?” 简老爷子仔细听了一听,摇手道: “不对,是从北面进来的,飞狐放他们进来的。” 梅古轩拍掌道: “既是从北往南行,那么南面的封石必要移开呀!咱们就乘这个机会冲过去!” 简老爷子想了想道: “看来只有这条可行了。” 方柏昆活动了一下右臂,低声道: “必要时,我还可以拼他一掌!” 于是三人迅速地潜行回来,黎明的曙光照得黑漆漆的山中微有一丝明亮,他们很快地又摸加以那关帝庙的上方。 只见下面人声杂嚷,总有七八十个人聚在下面,只听得一个大嗓叫道: “不错,云大人虽有圣旨在身,可是也能让咱们大伙儿全关在这谷里呀!” 另一个道: “不让咱们过去,咱们是连夜赶的,再错过了前面骡队,只怕又得耽误……” 这时另一个响亮的声音喝道: “你们不要七嘴八舌,云大人吩咐下来,天一亮,就开石让你们走!” 简、梅、方三人在关帝庙后的山坡上,听到这话不禁面面相对,作声不得。 □□□ 眼看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三人心中之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从北面远远走来了飞狐云焕和。 云焕和十分机伶,他只走到关帝庙前分路口上便不再前行,因为从庙以北,只有一条路可行,别无藏身之处。他是从北走来的,既没有碰上方柏昆等人,自然没有问题,若是他一走过庙南,方、简、梅三人便可冲过庙北,反向北方唯一的“袋口”冲出了。 云焕和立在岔路口上,喝道: “移开石头吧!” 那边近百个大汉齐力猛推,把封路的大石推开了一个出口来。 云焕和却瞪着一双鹰目,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方向。 大伙儿镖师、伙计挑着镖货向南面出口涌去,庙上梅古轩注意着二十多丈外的云焕和,他低声道: “这是唯一的机会,只要能分散飞狐的注意力于一刹那,咱们就有希望跑出那出口——” 简老爷子道: “一出出口,便不怕他了,出口仅能容一人通过,方兄单手用暗青子守住出口,便不怕他了!” 方柏昆道: “问题是如何分散飞狐注意力冲到出口——天色已经不够黑了。” 简老爷子想了一想,忽然道: “咱们爬下去,到庙后面!” 方、梅二人不知他此举何意?只得跟他爬到庙后,只见那三具飞狐部下的尸身尚靠在墙上。简老爷子面色变得十分古怪,他低声道: “咱们快把这三人衣服剥下换在咱们身上——” 方、梅二人照行了,简老爷子又把换下的衣服穿在那三具尸体的身上,他低声叫方梅二人让开,站得稍远一些。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来,拔开瓶塞,看不清他倒了一些什么东西在三具尸体上,忽然又掏出几张黄表纸来,他临空在纸上不知画了什么东西,吐了一把唾沫,把三张黄表纸贴在三具尸身颈上,撕了三块布盖在三尸的脸上。 方、梅二人在远处不懂他在干什么,只见他抓了一把泥土往脸上一抹,闭目念念有词,忽然伸手一指,低吼一声: “起!” 那三具尸体竟如受了电吸一般立了起来,简老爷子左手拿着一块灵板,一敲一敲,三具尸体便按着节拍僵硬地走排成一列,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方梅二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走过去,对简老爷子低声道: “赶尸?” 简老爷子面色凛重,只淡淡地道: “湘西尸客简文享的后人,怎敢忘了先人的行业?” 他对方、梅二人道: “两位脸上化装一下,快排在三尸之后,依我拍节行走,咱们混他一混!” 方柏昆和梅古轩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得拼着试一试了,两人也用泥土在脸上乱徐一阵,方柏昆排在第四名,梅古轩在第五名,随着“啪”“啪”之声,一歪一斜僵硬地直向南面出口走去! □□□ 他们乘着朦朦的曙光不太明亮,一口气走出十几步。只听得背后云焕和大吼道: “什么人?站住!” 简老爷子背对着他,灵板一拍,理也不理。 云焕和见一下子鱼贯走出六个人,不禁糊涂了一刹那,他再次大喝道: “什么人?站住!” 简老爷子灵板一拍,阴森森地答道: “赶——尸——的!” 同时依然大步上前,眼看只差两丈路便是出口,只听得呼的一声,云焕和好快的身形,竟然飞越这“尸队”,落到了前面。 他大喝一声:“站住!” 简老爷子暗叫一声:“完了!” 他只好一停灵板,右手一圈一挥,停下身来,说也奇怪,那三具行尸也停了下来。 云焕和打量简老爷子的脸孔,黑暗中只见乱七八糟脏兮兮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还没有注意到这一列人的衣服,只冷然问道: “四面封死了的,赶尸的你从那里进来的?” 简老爷子哑然无言以对,云焕和心黑手辣,管他是人是尸,对准头一具尸身便是一掌。 “噗”的一声,那尸身如一段枯木一般倒下去,飞狐一怔,挥掌又拍第二具,“噗”一声,第二具尸身又倒在地上。 他左手反掌一拍,第三具尸身也如枯木一般倒地。 简老爷子急得全身大汗,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见云焕和哈哈大笑,吐出真气举起掌来轻轻向第四具“尸身”拍去。 简老爷子叫都叫不出声.只是紧闭双目。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惨叫,简老爷子惨然睁开眼来一看,只见方柏昆摇摇晃晃地从“尸列”中走了出来,而悄狐云焕和却直挺挺地躺在三丈之外,显然是死了。 简老爷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骇然望着摇摇欲坠的方柏昆,连忙上前扶住他,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柏昆一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他一字一字地道; “飞狐,你……你欺我太甚了……” 简老爷子指着飞狐的尸体道: “你……是你打死了他?” 方柏昆沉声道: “他把我当做尸体,轻松大意地一掌拍来,我把毕生功力聚集在唯一可动的右臂上,与他硬对了一掌!” 说到这里,方柏昆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一跤跌坐地上,努力运行真力,一面抵制毒力内攻,一面收敛被震动破裂的血肺内脏。 梅古轩也走了过来,他与简老爷子四面环顾,除了地上躺着的飞狐云焕和以外,他那剩下的几个喽罗都已跑得一个也不剩,整个山中空荡荡的。 两人死中逃生,忍不住相对摇头,嘘出一口气来。 □□□ 点苍飞狐以先天剑气称霸武林,自号天下第一剑手,他那神出鬼没的剑上造诣曾毁过无数的武林高手,想不到在这罐中提龟的绝对优势下,突然被方柏昆一掌要了他的命,世事变幻,委实难测啊! 方柏昆坐在地上,他想努力把将要散去的真气重新凝聚起来,但是他的心思却是一刻也无法平静。 他心中闪电一般一明一暗地浮起无数惊心动魄的画面,先是家中突遭巨变,飞狐率人血屠方家,妻子惨死的情景,血淋淋的回忆历历如在眼前。 继而他又想到隐居小村中,飞狐又追踪而至,他与立青生离死别,那时,他强作豪迈之态向韩国驹托孤,但是如今呢?立青安在?自己虽还在人间,但韩国驹却已一去不复返了。 飞狐躺在那里,是方老爷子亲手一掌毙了他的,但是毙了他,韩老弟依然无法回生啊! 方柏昆老泪纵横,呼吸急促,一口真气总是无法凝集,梅、简二人也发现了异样,他们连忙纵过来,梅古轩大喝道: “方老兄,你不可胡思乱想!” 这一喝有如巨雷轰顶,方柏昆猛觉精神一凛,心中的千头万绪都暂时一抛,只觉得小腹下暖气直升上来,那一口气又重新凝聚了。 过了半个时辰,方柏昆站起身来,梅、简二人首先道: “恭喜方兄,大仇得报了。” 方柏昆强笑作揖道: “多亏两位老哥帮忙,小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梅古轩道: “我梅某这一生所历惊险异事也不算少了,却从未经历过如今日这般侥幸之事!” 简老爷子道: “那是云焕和恶贯满盈了!” 梅老爷子道: “咱们身上仍中有余毒,还是先回去设法解了毒药再北行吧!” 方柏昆点了点头道: “咱们先把韩老弟的遗体收殓埋葬。” □□□ 三人走到关帝庙前,枯槐树下,韩国驹依然静静躺在那里。 方柏昆走上前去,轻轻地把韩国驹抱了起来,韩国驹虽已僵硬多时,但是双目依然怒睁,方柏昆忍不住滴下泪来。 三人缓缓走到关帝庙后,每人拿一柄剑开始在地上掘坑,不一会儿便掘好一个大坑,方柏昆抱着韩国驹的尸体,缓缓地放了下去,他默默祝祷道: “韩老弟,你为我死,这一生我也无法报答你了,凶手云焕和我已掌毙了他,韩老凝你英灵不远,好好安息吧!” 他伸手在韩国驹圆睁的双目眼皮上一抹,韩国驹便闭上了眼。 一堆一堆泥土推下坑去,渐渐把韩国驹整个身躯埋了一起来,三人都满怀悲枪,梅古轩忍不住老泪纵横。 方柏昆找来一段木头,削得平整方正,在上面刻着: “一代英雄韩国驹长眠于此。” 竖好了木牌,他们便准备要走了,然而正在此时,一阵蹄声传了过来。 梅古轩惊觉地道: “奇怪,这山上如此小道,怎会有马奔驰?” 简、方二人也觉大惊,这时,只见北方有三人三骑奔驰而来,那三匹马在仅容一入的小道上居然扬蹄如飞,马上人也全不当一回事儿,梅、简、方三人不禁大惊。 只见那当头一人身上套着一件皮背心,胸前还镶着两条雪白的狼毛,完全是一派蒙古人的打扮,那人生得额广准隆,剑眉鹰图,一股阴狠之气表露无遗。 那人轻轻一带马缰,那匹骏驹呼的一声便站住户,这一手骑术,真叫方、简、梅三人瞧得目瞪口呆。 那人坐在马上真如一座铁塔一般地稳当,他向四面看了看,回头道: “孩儿们,你们可看出什么异状来?” 那后面两骑也赶了上来,巴两个同样打扮的少年,长得又结实又英俊,但是眉目之间仍然十分像那前面的大汉,一看便知是前面那人的儿子。 左面的少年在马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道: “爹爹,听不出什么来……” 前面的大汉笑道: “你还不够资格做一流的猎人哩,我听出有老鹰叫。” 两个少年倾听了一会儿,仍然道: “爹爹,我们还是没有听见。” 那大汉道: “不,我听得清清楚楚。” 那边方简梅三人的功力,侧耳倾听竟然也听不出什么名堂来,简老爷子心想: “这家伙在弄什么鬼?” 只听那大汉道: “大儿你用白角硬弓射那石凹左斜三分,二儿你也用白角射那石凹右斜三分,我数一二三你们同时射。” 说着他自己也从肩上取下一张乌光溜溜的大弓,从腰上取出一枝金丝羽的长箭,搭在弦上,猛一张开弓,对准天空; 简、梅、方三人朝他箭尖所指的天空望去,什么也没有,只是光溜溜的山石,心中不禁大是疑惑。 只听得那人喝道: “一——二——三!” 那两个少年一齐放箭,呼呼两声,两支硬矢如闪电般飞出,一左一右路距那石四三分射在山石上,铁镞头砰的一声溜出一缕火花,足见这两个少年臂力之强! 那两支箭一射中石上,那石凹中唰的一声,冲出了一只大鹰。 那鹰冲出真比旋风还快,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吭”的一声,那支金丝羽毛的长话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冲而上,“嗖”的一下,便穿在那大鹰的颈上。那只大鹰一声哀鸣,带着颈上穿过的长箭,落了下来! □□□ 方、简、梅三人武功虽高,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弓箭神技,忍不住大喝一声: “好箭!” 那大汉对他们笑了一笑,回头对两个少年道: “如何?爹爹的耳朵比你们还是强一点吧!” 两个少年兴高采烈地上前把地上的死鹰拾了起来,齐声叫道: “爹爹神箭,孩儿怎能及?” 那大汉把弓捩在肩上,拍手笑道: “其实你们的弓箭功夫一点也不比我差,差的是什么?” 两个孩子似乎听他说这句话已说过千遍,不假思索地叫道: “经验!” 他四面观年了一番,忽然看见地上的尸体,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方、梅、简三人不愿让他瞧清面目,便转过身去,向南走。 那人纵马走到云焕和尸身之旁,俯身仔细看了一回,蓦然惊叫道: “喂!前面三位老先生请留步。” 三人只得停下身来,那人道: “敢问地上躺的这位可是……可是点苍飞孤?” 三人吃了一惊,不知此人是何路数,方柏昆冷笑了一声道: “一点也不错,他正是飞狐云焕和!” 那人忽然一个跟斗从马上翻落下来,颤声道: “是……是你杀的么?” 方柏昆暗暗心惊,但是他口头上只冷笑一声答道: “不错,他正是死在老夫掌下!” 那人忽然仰天痛哭起来,口中喃喃呼道; “云焕和啊云焕和,你怎么不等我一步?……我千辛万苦躲到塞外,潜心苦练武功,为的就是要寻你一报血海深仇,你……不等我一步?” 方柏昆这才知这人必情也是飞狐的仇人,他见那人哭得凄苦,也不禁惨然,那人的两个儿子连忙跳下马来,扶着他们的父亲道: “爸爸……飞狐恶贯满盈,虽然没有死在您老人家手上,可是他终究是让人杀了,爸爸你何必过悲?……咱们回去吧……” 那人搭了揩眼泪,长叹一声道: “唉!我高亮潜身塞外苦练这许多年,只是白费心机了方、梅、简三人听了这话,全都是大大一惊,梅古轩轻声道:“塞外白鹰爪高亮?”他们三人同时转回来,梅古轩冲着那人一揖道:“阁下可就是塞外白鹰爪高亮?”那人征了一怔,抱拳道:“不敢,高亮正是在下——”梅古轩向方、简二人望了一眼、然后道:“老朽姓梅,草字古轩……”好人吃了一惊道:“原来是泰山上掌震金发岛主的梅老先生、失礼失礼……” 梅古轩忙还礼道:“这位是简兄,这位是方兄,咱们有件事想向高兄打听一下那高亮似是十分阴沉多智,他眼珠转了两转才道: “不敢,只要是高某所知之事,无不奉告。” 梅古轩道: “高兄是世居塞外么?” 高亮道: “六年之前,高某家在豫省,因被飞狐所寄,这才逃到塞外的 梅古轩想了想,终于单刀直入地道: “高见你可识得一个叫高岳的人么?” 高亮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片茫然之色,过了一会儿才不肯地道: “在下不认识,不过好像几十年前武林中“四大天王”里的高大便是叫做高岳……” 他这话一出,梅、方、简三人都是大感失望,眼巴巴地希望到塞外找高亮,现在显然证实这高亮与他们所要寻的高岳的后代是没有关系的了。 梅古轩压抑住失望之情,作揖道: “啊,如此则咱们打扰了!” 高亮不禁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只得应付地道: “后会有期。” 梅古轩拱拱手,便和方、简二人向南走了那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口。 简老爷子道: “这样也好!” 梅古轩望了他一眼,只听他喃喃道: “反正不是咱们要找的人,也省得咱们再到塞外去白跑一趟。” 梅古轩点了点头。 方柏昆道: “这毒虽不算厉害,咱们也得先赶到市镇去,抓药把它解去才行……” 他的心中依然充塞着韩国驹的影子,他暗中自言自语道: “立青,立青,你将永远见不到你韩叔叔了……” 第三十五章 重义轻生 且说立青满怀心事下了山,回首瞻望,白云片片,已不见峰顶在何处。 可兰的声音犹在耳畔; 然而悠悠世事,三年之后,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边走边想,忽觉胸中十分凄凉,好像此生永远见不着可兰似的,他想到可兰的博学多才,自己尽掏胸中之学,也不及她一点零头儿,不由十分气馁。 他体内蛇毒已净,又因服了天地间第一奇药乌龙草,是以一路行走,只觉精神愈来愈是健壮,不知不觉已走了一个多月,但仍不见父亲行踪。 此时已是冬去春来,这日正走在旷野,张目前视,不远之处,几栋茅草小屋零零落落分布着,屋顶的烟囱白烟袅袅,正是晚炊的时分,那小溪弯弯转转,绕村而过,夕照如血,端的一幅好图画。 立青舒了口气,一路上失魂落魄,也不知到底行了多远,看来今夜可投宿村中,不致于露宿野外,他休息半刻,正待举步前行,忽然身后一个娇柔的歌声唱道: “尘世间,最是流水无情, 万缕柔丝,千重叮咛, 牵不住悠悠东流,未曾停,未曾停!” 立青一回头,和唱歌的人对了个面,原来是个十八九岁的村姑,打扮得十分朴素,但生得十分秀气。 那村姑只顾唱歌抒情,忽然前面一个陌生少年望着自己,不由羞得红云满面,举袖掩脸碎步而去,她右手挽着竹着竹篮,篮内满装桑果子,她行走甚急,那又大又紫的桑果子,都纷纷坠地。 立青心道: “这村姑颇不俗气,这村子虽小,主人说不定是高明之士。” 他走进村子,便向头一家敲门求宿,认是个白脸中年人,相貌清秀,一派读书人气息,立青拱手道: “小可方立青贪行赶路,过了宿站,不知主人能否借宿一夕,小可感激不尽。” 中年儒生忙还礼道: “兄台光临寒舍,真是三生有幸,兄台一路行来,想是疲乏不堪,就请进内奉茶。” 立青见他神色甚是诚恳,便跟着进了屋里,那室中明窗净几,屋角一盆炉火,正在烹煮清茶,松枝燃烧,劈劈拍拍,满室一股清香。 立青只觉一种清雅的感觉,那中年儒生肃客入室,连忙从炉上取下茶壶奉茶道: “此是小地特产新尖茶,一过清明便尝不到了。” 立青呷了一口,只觉那茶清香扑鼻,赞口不绝,立青道; “先生合府世居于此么?” 那儒生脸色黯然,半晌道: “斩前寒荆骤归,小弟万念俱灰,人生苦短,功名利禄真浮云耳,何不纵酒高歌、此中自有天涯。” 立青连忙道歉,那中年儒生道: “小弟一时情不自禁,倒令兄台见笑!” 两人正寒暄间,忽然后面门帘掀处,走出一个少女来,正是立青适才溪边所见,不由对她微微一笑。 那儒生忙道: “这是舍妹,荒野之人识礼数,方兄莫怪。” 那村姑此时换了一身衣服,显得很是秀丽。她见立青竟然到了自己家中,不由吃了一惊,像是亏心之事被他识破似的。 那中年儒生呵责道: “你还不下去,一个大姑娘家,一点礼数也不懂!” 那少女对他兄长扮了个鬼脸,含笑而出,那中年儒生道: “舍妹自幼失估,小弟难免骄纵了些,唉,岁月悠悠,舍妹从牙牙学语便跟着我这长兄,如今已是年长,人生如梦,小弟如何不老。” 立青见他言谈之间尽是忧苦之色,他心想这中年丧妻,的确是人生至痛,便扯开话题和那坐星天南地北的乱聊起来。他行走江湖有年,所见所历岂是一个普通读书人所知,他拣些不带血腥的奇闻轶事谈着,那中年儒生虽则满腹经论,却也听得作声不得。 那少女藉着倒茶也站在墙角偷听,听得津津有味,不觉手一松,摔了茶壶,尚不自觉。 饭后立青推说散步,在屋外四周走走,新月初上,乡间人歇息甚早,除了自己投宿那家外,其余的茅屋都熄了灯,四下寂静,风声中还朗朗传来一、二句那儒生读书之言。 蓦然黑影一闪,一条人影如飞窜近那那中年儒生茅屋,立青心中一惊,忖道: “那里来的江湖客,如果有什么坏主意,碰上了,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他轻抬脚步,也如一缕轻烟闪近屋后,只见那人俯身小树之后,呆呆望着后窗之内,立青跟着也抬头一瞧,原来窗旁坐的正是那儒生的妹子,只见她灯下支颐沉思,像是在想一个极难的问题。 立青心中一动,忖道; “如果这厮不安好心,想要贪色欺财,我可要出手。” 那黑影只是呆呆的看着,过了半晌,忽然一纵身向屋后林里奔去,立青好奇心起,也跟着奔了过去。 那黑影并未发觉后面有人跟踪,他在矮树林中东转西转,蓦然前面草木丛中一阵暴响,那黑影道:“是二弟么?” 另一个声音道:“大哥,你来了么?” 立青听那声音好生熟悉,他内力深湛,目力大是增进,他凛神一瞧,前面两人的面孔都依稀能瞧得清楚,原来竟是自己初出江湖结识的林璜、林立兄弟,就是那一次他才得到武林至宝昆仑秘笈。 那风雷宇林璜道: “二弟,大哥一切都准备好,明儿夜里要会那塞外第一高人。” 林立道: “大哥,咱们自行江湖以来,一直是焦孟不离,也曾经过不少血战,这才闯下风雷掌和流浪汉的万儿,大哥!这大江南北,只要提出我兄弟两人,谁不赞一声铁血男儿,你……你难道要舍弃我这作弟弟的么?” 林璜道: “二弟、你要去做的那事.是关系此地苍生的命运,迟了便要功败垂成,再说,你也太小看大哥哥,大哥就准不成么?” 林立急道: “大哥,你别骗我,你伯我两人都不是那人的对手,所以想骗开我去,大哥,你是白费心机了。” 林璜沉声道: “你知道便好,那姓高的在关外养他的牛、马、羊没人管,他竟乘中原武林凋零之际,想要扩展势力到中原。他带了成千万牲口,一路上越野而来,见到田里的作物便吃得精光。去年中原大水,百姓今年好不容易眼睁睁地望等田里的收成,想要重建家园,姓高的这么一来,天下百姓还有命么?” 林立激怒叫道: “大哥,姓高的那厮,想要以中原文明之地,作为他的牧场,真是作他的春秋大梦。” 林璜道: “二弟,此时不是感情用事之际,你必须依我所说,上武当去寻丹阳真人,请他替天下人主持公道。唉!如果武当三侠还都健在的话,他们岂会让这关外野人横行,现在只剩下麦三侠,但他却又跟丹阳子真人上武当了。上次雁荡之行,中原武林被三心红玉杀了光,唉!老成凋谢,只有让奸人横行了。” 立青心道: “这人消息倒是灵通,武当三剑死了两个,此事才不过几月,当时又无外人在场,他便得知了。” 他那知这风雷掌林璜浪迹天涯,一年到头马不停蹄的在江湖上行快仗义,是以所闻极是灵通。 林立沉吟半晌道: “大哥,无论如何,我总不能离你独行,不然,你为什么不去报信,偏偏要找去,再说,武当丹阳子是普通江湖上的人见得到的么?就是武当弟子也一年难见他一面,这种人只知独善其身,咱们求他又有何用?” 林磺喝道: “二弟,你真不知轻重,丹阳真人名列神州四奇之首,也是你可以数说的么,你别满口胡言,你……你难道不听大哥的话声?” 林立见见长发怒,他虽长得壮大,但在大哥前面便如孩子一样,他一直视大哥有如慈母,常常撒赖放刁,此时见大哥脸色铁青、他心中虽则骇伯,但口里还不肯认输道: “大哥要我行侠仗义,我是万死不辞,但如要我亡命偷生,我却至死不从。” 林璜沉声道: “二弟,你我初入江湖时的誓言如何?” 林立正色答道: “救人如溺,轻生如菅,仗义行侠,虽死不怨!” 林璜道: “二弟,你忍心瞧着千万百姓流离失所,饿死原野么?” 他声音发颤,想是激动已极,那林立过了半天,低声地道: “大哥,你……你别逼我。” 他说到后来,呜咽不能成言,风雷掌林璜道: “二弟,你就不与苍生作想,也应该为你云妹妹想想。” 林立抗声道: “大哥,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你口是心非。” 林磺喝道: “二弟你胡说些什么?” 林立道: “大哥,你不用瞒我,你也喜欢小表妹,你心里也爱上了她,我全明白。” 林璜结结巴巴道: “二弟……你……你再乱……说……我……我就要……打你一顿了。 林立哈哈笑道: “我十岁懂事以来,就没挨过哥哥的打了,大哥,你要打尽管打啊!” 林璜叹口气道: “小表妹一心一意爱上了你,你如轻易犯险,岂是爱她之道?二弟,我话至此,咱们就此别过。” 林立急道: “大哥,她……她……是喜欢你啦,我……我老早……就知道了,大哥,为了她,你也该答应我,让我和那姓高的一拼死活。” 林璜怔怔然不知所措,他平日感情隐藏很深,万万想不到会被鬼灵精弟弟发觉,他见二弟满面都是企望神色,一副大无畏从容赴义的模样,心中一酸道: “二弟,我功力较你略胜一筹,我勉力挡那厮一下,也叫他不敢藐视中原无人,再说,我打他不过,难道不会逃走么”大哥年事已长,二弟,那些爱呀什么的,早就忘记了,二弟,但为天下苍生,虽无无怨,你死我死又有什么不同?你如不听我的话,咱们兄弟从此一刀两断。” 他大义凛然的说着,树后的立青只听得一阵激动。这兄弟两人武功他是见过的,虽然功力不弱,可是如遇一流高手,还是相差得远,但他俩人为了中原百姓,竟然争执谁去赴死约会,真是义薄云天,好生令人钦佩。他正想出身相见,忽然想起两兄弟都以为自己是司空凡老鬼,为了避免麻烦,自己在暗中相助便是。 林立叫道: “大哥,你明明不敢面对现实,却要将担子交给我。” 林璜扯开话题道: 二弟,那丹阳子真人虽是云踪难测,可是他一得知此事,定会为天下苍生出头二弟,你可还记得五年前,苗疆阴风叟的事?” 林立答道: “阴风叟一身是毒,武功高不可测,他一出苗疆妄想称霸天下,手段凶残。杀人如麻,江湖上端的谈虎色变,人人自危。这厮正在气焰高张这际,忽然失去了踪迹,听说是回苗疆去了。” 林璜缓缓地道: “他杀戮无辜,终于惹动了名震天下的奇人丹阳子,只一出手,才过了一招,便取了他性命,此事我是目睹者,当时我瞧见真人功力大展,简直深不可测,二弟,所以我派你去请他老人家主持公道。” 林立不语,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璜道: “二弟,大哥明夜勉力一挡,见识一下关外鹰爪神功,那解救天下百姓,行侠仗义之事要偏劳你了。” 他知关外高家牧场场主之功力深厚,自己万万难敌,是以话中已有诀别之意,他说完了,仰望天空,深深吸了口气,大踏步向前走去,那林立却在后叫道: “大哥且慢!” 林璜止步回首道: “二弟,大哥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 林立追上两步道: “大哥,你听我说完再走不迟。” 林璜只得步坐下,木立平静地道: “大哥,如果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那他该不该为所爱的人牺牲?” 林璜道: “我无暇和你胡扯,二弟……” 林立接口道: “大哥,我知你是最血必一失,你心中一定会说,为了所爱的人,抛头颅,洒热血,又算什么?” 他一语道破林璜所思,他又接着道: “大哥,我这一生也就够了,能不能得到她,根本是不重要的事了。” 他侃侃而谈,似乎在向人倾诉。他平日为人豪放,言语不加修饰,此时真情流露,更说得诚挚动人。立青心中大为感动,立青他自己也是在感情漩涡中起伏,闻言不由大起知己之感。 只听见林璜淡淡地道: “二弟你既爱上云妹,那你更应听从我的话。” 林立缓缓道: “问题是她并不爱我,而是爱上了大哥!” 他话声平静得出奇,林磺软弱地道: “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只是闹别扭,一天到晚瞎疑心,又是云妹得罪你了?你……怎可……疑心到大哥身上?” 林立道: “这事千真万确,大哥,你定生事事都让我,迁就我,我小的时候随大哥流浪,大哥为了我也不成家,只怕嫂嫂亏待于我,你……你让了我多少次,我也记不清楚了,这最后一次,应该我来让你,何况,感情又不是勉强可以得来的。” 林璜怒道: “我是大哥,审理所当然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他凝神望着高大的弟弟,在他目光中,弟子仍是不懂世情的孩子,然而这不懂事的孩子,却说出这么成熟的话来,林璜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林立道: “大哥,我替你约来云妹,她一会儿便要来了,她说有话向你说。” 林璜大吃一惊道: “二弟,你怎……怎可如此?” 他又急又惊,神色大是狼狈,林立口角含笑,神态很是轻松,有谁知道在他内心的深处,正滴滴点点在淌着鲜血。 他单恋小表妹已久,近来发觉她却是爱着大哥,不觉心念俱灰,更增他独自赴敌的决心。 正在此时,忽然林子外有人娇呼: “大哥哥,你在那里?” 林立飞快隐在一旁暗处,一会儿跑来一个少女,她冲着林璜笑道: “大哥哥,你等了好久了?这林子真黑,怕死人啦!” 林横站在那里视若未睹,立青定神一瞧,那少女正是自己投宿那家主人之妹。 林璜一言未发,转身便走,那少女叫道: “大哥哥,你是怎样的啦?你叫小林哥哥来约我,自己却又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林璜身形连闪,片刻便走得无影无踪,那少女哭道: “我又没有得罪他……定是他等得久了。” 忽然树丛中一响,林立走了出来,那少女仿佛在茫茫野地遇到了亲人,上前抱住林立,哭得很是伤心。 林立忍不住道:“大哥有急事走了,云妹莫哭。” 那少女抽抽噎噎地道:“小林哥,是我不对么?” 林立道:“云妹,咱们回去吧!” 那少女嗯了一声,扶着林立走向家去,她忽道: “那里来的水,啊!小林哥,你……你怎么哭了?” 林立哈哈大笑道: “云妹,你自己哭着,反说别人哭,哈哈!” 立青待他两人走远,心中暗暗忖道: “那林璜适才偷偷瞧了那少女半天,这才到林子里和他弟弟林立见面,看来他是真的喜欢那少女。” 他又在四周散步良久,这才回到那儒生家中,那少女已然安睡,儒生仍在灯下观书。 次日午后立青谢别主人,他此时胸中充满着豪迈之气,对困惑于心的情思自然冲淡不少,他向前走去,忽然跌足暗叹: “我昨夜偷听了半夜,竟忘了打听那姓高的和林璜约在那里,此事真糟,唉!” 他沉吟半刻,仍是不能决定,忽见身旁地下堆满石子,他心念一动,不由想起儿时玩的猜子游戏,他心中暗道: “如果这一把石子是单数,便走右边那条路。” 他顺手抓了一把,却是双数,决定走左边那条路,一路行去,山路愈来愈狭,立青施展上乘轻功,踏枝而行,走到傍晚时分,前面地势突变,竟是几座尖尖石山,路径也到此断绝。 立青心中一惊,他跃起高处,瞻望前程,只见岩石如削,根本就无立足之地,他知自己走错了路,眼看天色将晚,心内焦急不堪,转过身来,一刻也不歇,直往来路奔去。 他这一耽搁,直到星月初上,这才走到交叉路口,他提起真气,双脚才一点地,又飞快腾起,身形真如凌空渡虚,美妙非常。昆仑轻功乃是天下一绝,便是天下一等一高手,对之也只有空望背影的份儿,立青熟悉昆仑秘笈,他焦急之下,自然施展昆仑心法,在树头跨着大步而前。 他心中不断的暗想: “千万不能误了大事,那林璜功力不成,他以膛壁抗车,我非得赶去解救不可。” 但是世事早已安排,又岂能尽如人原,立青以十二分的功力赶赴之际,在远远的山脚下,林璜和高家牧场场主已经碰上了面。 高家牧场场主高亮骑在一匹骏马上,他生得肩宽膀阔,远远望去,就如一座铁塔般,脸上鹰目钩隼,露出一丝阴阴杀气。 林璜还是那身打扮,仆仆风尘,他此次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倒也坦然,只希望二弟听从自己的话,能够请动丹阳子,那姓高的再横也必会凯羽而归。 高亮冷冷道: “姓林的,就凭你也能代表中原武林么?哈哈,老夫在关外闻说中原武林高手辈出,直到入关来,这才知道百闻不如一见,嘿嘿,中原武林不过如此。” 林璜沉声道: “姓高的别狂,在下不过中原武林道中一名区区小子,怎敢代表中原武林,咱们闻话少说,你要以关内万里良田作为你放牧牲口之地,这事却是办不到。” 高亮道: “嘿嘿!老夫从不知退缩为何物,办不到也得办。” 林璜冷然道: “这个可要问问在下手中三尺长剑答应不答应。” 高亮道: “姓林的,我一路行来,武林中人无不望风披靡,老夫敬你是条汉子,只要你离此不管老夫闲事,老夫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林璜一振长剑道: “姓高的,废话少说,你出招吧。” 他向前一望,前面尽是牲口,牛鸣马啸,黑压压地不知延绵至何地为止,他想起这一路来,这些牲口不知吃了多少庄稼,不由怒火上升,口中叫道: “看招!”一剑直刺过去。 那高亮双腿一夹,飘然下马,他并不取兵器,双手连挥,五指有如钢钩,密密的发出一片掌影,竟然直欺中官,迫近林璜身形。 林璜见敌人如此托大,他心中大怒,剑子上下飞快刺了二下,一抖右手,只见寒光闪闪,封住自己门面。 那高亮何等功力,他冷笑一声,右手五指一伸一曲,直打林磺胸前穴道,林璜见对方在自己绵密剑幕中,竟然伸进招来,他大惊之下,连连后退。 他自幼流浪天涯,一身武功不是东偷西凑,便是血战实际体会而来,端的如招狠辣无比,可紧地方功力实在太高,才一过招,便被封住攻势。 那高亮突地长啸一声,凌空而起,林璜挥剑罩住头上,忽觉手中一紧,长剑竟吃对方抓住,他用劲一拔,咔嚓一声,长剑断为二截。 他高亮哈哈大笑,顺手击中林璜后胸穴道,林磺身子倒退五六步,一口鲜血喷出。 高亮冷冷道: “真是不自量力,老夫杀了你有失身分。” 林璜自知受伤沉重,能够保得不死,这身武功多半也自废了,他破口骂道: “姓高的,你丧心病狂,关外做你的土皇帝没人来管你,只要你不杀尽中原之人,自有人来找你算帐。” 高亮道: “姓林的安静点,我让你瞧瞧,中原还有人敢和我作对为难么?” 他上前又点中林璜哑穴,林璜张口哑然,双眼中暴出火花。那高亮呼啸一声,从牛群中来了数十个江湖汉子,恭恭敬敬垂手立在一旁,他冷冷对林璜道: “你可认得,这些人是谁?” 林璜双目望着众人,只见那些江湖汉子,不是江洋大盗,便是出名武师,他心中痛恨,口中却是骂不出来,眼角汩汩流出鲜血。 高亮道: “老夫慈悲为怀,只要是顺从老夫的,老夫也不为难。” 那些人神色恭顺,高亮一挥手,立刻飞快退下,隐身黑暗中的牛马群中,高亮纵声长笑道: “哈哈,中原武林高手,尽做老夫牧人,姓林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尚有何话好说?” 林磺心中奇怪,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甘心供他驱驰?这数十人如果联手而攻,他就是再强也不是对手,他略一沉思,只觉胸中血气翻腾,真气凝结胸前,力道半点不能施展。 那高亮踌躇满志,他走近坐骑之前,只见马蹄之处,有一片小小血迹,他脸色一沉喝道: “王维善,你替我滚出来。” 立刻一个白发的老者负手而出,林璜心中奇道: “八卦金刀王维善老头儿,是江湖上有名傲气的老头,怎能受这关外之民驱使?” 那高亮有意示威,他走上前,劈面就是一个耳光,只打得王维善口角沁血,白白的胡子染红了一大片。 高亮喝道: “你是死人么,我这千里追风驹比你老命贵上不知几十倍,交给你喂养,你倒不识抬举,王维善,这追风驹是怎么受伤的?” 八卦金刀白发萧萧,神色恐惧无比,他嗫嗫地道:“ “禀告场主,追风驹和野马打架受了微伤,小的……” 他话还未说完,高亮劈手又是一个耳光,口中骂道: “老夫喂饱你这老奴才,你倒会享清闲,好!追风驹左前蹄受伤了,你也将你的左狗腿砍一刀。” 八卦金刀王维善抽出厚背金刀,用力一刀砍下,林璜只见血光一闪,他不忍心掉过头去。 高亮又道:“曲多士出来。” 黑暗中走出一个中年大汉,林璜心知此人正是山西曲家庄第五代庄主,武功颇为不弱,马上功夫天下闻名。 高亮道: “你替老夫驯服的小白龙呢?” 曲多士道: “小白龙野性难驯,的的想……想还要些……时日。” 高亮马鞭一抖,正抽中曲多士面门,只见他右眼眼珠爆裂,夺眶而出,满面鲜血直冒。 高亮冷冷道: “你们这一批奴才,一个个想造反不成。” 他连正眼也不瞧一眼,林璜气愤填膺,热血几乎喷出,正在此时,一个急促声音叫道: “姓高的,莫伤我大哥!” 林璜心中一沉,他眼见兄弟又来送死,心中一急,不由昏死过去。 林立匆匆赶来,只见大哥倒在地下,生死莫测,他兄弟情深,也顾不得敌人在前,一俯身探向林璜胸前,只觉他心跳微弱,气息奄奄。 他转身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吞下高亮,高亮冷冷一笑,呼的一掌击了上去。 高亮这人为人深沉之极,他上次在山海关附近与方梅简三人会面,暗惊此三人功力之深,故矫情应付。 他阴谋窃取武林地盘,计划多年,这次倾力而出,只道一定要经验多场争斗,不意中原无人,自己略施小计,便收服了数十名武林豪客,供己驱驰。 他见林立冲上,心想这兄弟俩纠缠不已,不如一起毙了,他发掌缓慢,却隐藏了上乘内家力道,林立大叫一声,双掌直迎而上。 他这掌是传自大哥林璜,林璜以风雷掌称雄江湖,这掌力极是威猛,掌力之中隐隐有风雷之声,那高亮心一惊,力道又加上了两成。 两人一交手,林立只觉一股阴柔力道直透体内,他全身起了一个寒栗,遍体汗孔大张,真力一懈,痿顿倒地。 高亮满脸得意道; “中原道上,尽是这等酒囊饭袋。” 忽然一个轻轻的声音道: “那也不见得。” 高亮大惊回头,只见一个人影从暗处闪出,那人身形好不飘忽,高亮是关外一代枭雄,白山黑水群豪之首,他一瞧之下,立刻知道来了高手。 那人影一闪,到了高亮身旁,冷冷道: “阁下就是老百姓所传说的魔王了?” 高亮打量来人一番,只见他儒生打扮,面容清癯,目中炯炯寒光,高亮心中一震,冷然道: “阁下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那年老儒生道: “阁下放纵牡口践踏庄稼,老夫却容你不得。” 高亮扬声道:“请教阁下万儿?” 那年老儒生道:“老夫高无影。” 高亮心中又是一惊,他虽卜居关外,对于中原武林,却是了若指掌,高无影是三心红王大弟子,虽然生平少行江湖,可是每出江湖,必是做几件轰动武林之事,是以名头颇着。 高亮道:“原来是红王弟子,老夫倒是失敬了。” 他刚一说完,双手抱拳一指,高无影一振真气,力贯双臂,缓缓迎去。 高亮忽地化拳为掌,高无影目中神光暴射,双掌直迎而上,轰然一声,高无影面色酡红,脚下却是未动半步,高亮力注双脚,支持着身形不动,他一吐声正待发言,身形突然支持不住,倒退三步。 他心中暗暗心惊忖道: “这高无影端的是名不虚传,好深的内力。” 高无影和他四掌一交,忽觉掌中一痛一麻,他为人也颇深沉,心知着了道儿,脸上却不动声色,身形一跃而起。 高亮只觉一朵红云迎面而下,他心中一凛,连忙倒地滚开, 高无影一掌发出,拍的一声,震断一棵碗口粗细松树。 “霹雳云,好厉害的霹雳云。” 高亮心中暗呼,他适才被迫在间不容发中施出下作身法“懒驴打滚”,只弄得一头一脸灰土。高手过招,往往宁死不闪,他死里逃生,觉得大失面子,心中恼羞成怒,一瞧高无影已跌坐在地,头上直冒白烟。 他掌中握了平底尖锥,上喂剧毒,高无影内功深湛,双臂上升黑气,竟被他运功逼住。 高亮见机不可失,他远足力道,一掌拍向高无影背后,砰然一声,只打得高无影长衫粉碎,随风四下乱飘。 高亮脸色铁青,他见敌人运气于背,一举右掌,暗蕴内家真力,正待往上按去,蓦然,青影一闪,一个如飞的身形直冲而过,高亮掌力一缓,那人又硬生生在空中打了个圈,转回身来。 高无影心道:“龙飞九天,是昆仑高手到了。” 他正神一瞧,来人正是少年方立青,他心中暗惊不已: “才数月不见,这少年又学上昆仑功夫了,真了不得!” 高亮冷冷地一言不发,他久闻昆仑有一套轻身身法能在空中折转,可是生平并未见,此时目睹之下,不禁为之目眩。 他心念一转,口中叫道: “看招!” 呼的就是一掌,立青冷冷道:“狂飙掌有什么了不起,瞧我的。” 高无影叫道:“小兄弟,这厮手中有鬼。” 立青一震,他双袖一抖,乘着手掌未接之际,一卷一振,只见高亮闷哼一声,一个偌大身子如断线之茑,飞出数丈之外,直挺挺死在地下。 他这招正是昆仑绝艺青灵掌的招式,唤做“力挽狂澜”,高无影只见他面上青气莹然,慢慢地退尽,高无影心中忖道: “青灵掌,青灵掌,师父不是常常提到,这是已绝传百余年的昆仑镇门功夫么?” 立青一招毙了对方,他自己也不相信功力精进如此,他呆了一会儿,只见高无影双手黑气满布,他连忙上去一手搭在高无影肩上,运功助他迫毒。 立青眼见林氏兄弟双双倒地,生死莫测,心中不觉惨然,内疚不已。 高无影只觉一股力道不轻不重缓缓注入体内,绵绵不绝,那黑气愈逼愈低,最后他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刀,划破两手中指,放出毒血,待黑血流尽,高无影一跃而起道: “小兄弟,多谢你啦!” 立青虽知他是红王弟子,可是一直对他颇有好感,只觉此人甚是正派,他连忙道: “老伯,些许之劳,何足挂齿。” 高无影道: “小兄弟,老夫就是你爹爹和梅古轩盯找寻的那人,先父高岳,原居四大天王之长。” 立青心中突突狂跳,他结结巴巴地道: “老伯……您……您……就是高家的后人?” 高无影沉着的点点头,立青瞧着他,只觉愈来愈是亲切,高无影道: “当年杀害四大天王的,就是老夫之师,三心红王。” 立青一惊,但并不太奇怪,他出道江湖虽是近来之事,可是天下奇人,他都见识过了,神州四奇中个个都和他来往过或是交过手,他早就私下怀疑除了三心红王,别人定不会下手如此毒辣。 高无影见立青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好像胸有成竹,他此时对立青之奇特,早已司空见惯,便道: “目下三心红玉四处寻找四大天王后人,要想斩革除根。” 立青急道: “高伯伯,你可知我爹爹他们行踪?” 高无影摇头,依立青性子,恨不得立刻去寻找父亲他们,可是目下林氏兄弟重伤在地,又一大群牲口不知怎么处理,他心中为难,高无影却已瞧出,高无影道: “方贤任,这里的事交给我了,你快去寻找我那方老弟他们吧!” 他此言正合立青心意,立青正待离开,忽见民群中走出几十个江湖汉子,高无影道: “我一路行来,得知这些人都是江湖武林中人,不知为何甘心供他驱驰,并无反抗。” 立青只见那些人目光呆滞,他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一事,忙道: “我听兰……兰姑娘说,天下有一种迷药,可以迷失人之本性,任之驱驰如牛马,这些人莫不是中了迷药?” 高无影沉吟一会儿道: “看来多半是了,唉!这厮手段毒辣,关外原野无垠,他却偏偏要到中原来争霸,结果身败名裂,高贤侄,你只管走,这事我自会处理。” 原来这厮正是上次乘八卦金刀王维善作七十整寿,大宴天下英雄时,偷偷下了迷药,迷失这些人供他指使。 立青叹了口气,他觉得世人为名利争得死伤狼籍,其实人人死后不过数尺黄土而已,他近来眼见几场大厮杀,对于江湖更是厌倦。 立青正待行走,忽见林磺悠悠醒了过来,他睁目一瞧,高亮死在数丈之外,他心念一松,只见一个老年儒生和大名鼎鼎空空凡站在一起。 立青忙道:“我不是司空凡,我是方立青。” 林璜一怔,他挣扎上前,只见二弟倒在地下,出气多入气少,他虎目中不由流下泪来,他喃喃道: “二弟,二弟,你难道不知大哥的心么?” 立青问道:“令弟还有救么?” 林璜惨然道:“天下只有一人救得。” 立青急问道:“是谁?” 他见林氏兄弟豪气干,心钦佩不已,是以急形于色。 林璜心下感激,他半晌道: “那就是医仙娘娘,可惜这种蚋事,可遇不可求,唉!” 立青心中一震,可兰的面容又浮上心头,林氏兄弟争先赴死的情景也在眼前晃动,他忘记了可兰在和自己赌气,也暂忘了老父的危机,他脱口道: “我替你去请医仙娘娘。” 林璜惨然道: “医仙娘娘岂是轻易可请动的,兄台高义,小弟此生未报,来生必不敢忘。” 立青道: “我知道她,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只要听到别人痛苦,便会不顾一切会解救!她……心地好,这我是晓得的,人又美丽极了。” 他冲动之下,也忘了是在别人面前,反来覆去称赞他的兰妹,林璜喜道: “兄台认识医仙娘娘,那真是天人大造化,如果兄台不……” 他眺说是恳求,可是他自忖和立青并无深交,反是他救了自己一次,是以不能出口。 立青不加考虑,反身就走,忽然一个轻轻的声音道: “兰儿,你看如何?” 立青一听这声音,心中欢欣无比,他高声道: “无忧前辈,您……您……还有兰妹也来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面前端端立着一个极美少妇,她手牵着一个秀丽少女。 立青此时感情激动无比,他盯着可兰瞧,只见可兰含羞带嗔,低头偎在师父旁边。 那少女向高无影点了点头,高无影蓦然想起,此人原来就是前不久碰上的那位姑娘。 立青心中高兴,也顾不得无忧王后在旁,不住问道: “寺妹妹可好?我……我真想念你。” 可兰低声嗔道: “还好,还好,总算没被你气死。” 立青见她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脸上再无蹙容。 他自与可兰结识以来,不是见她一本正经,便是情深款款,羞不可抑,几时见过她这进娇决活泼的模样,立青不由呆呆地看痴人。 那高无影听立青喊那少妇为无忧王后,他心中暗暗称奇不已,原来名满天下的江湖第一奇女子,竟是如此一个美丽少妇,其实他入师门那年,正是三心红王与无优王后闹翻的后一年,是以一直未曾见过这南海奇人。 高无影恭敬行礼道: “晚辈高无影参见无忧王后。” 江湖上知道无优王后与三心红王间之事甚少,看起来高无影比无忧王后还年长不少。 无忧王后微微一笑道: “罢了,罢了,你是三心红王的大徒弟么?听说你为人正直,切莫学你师父那样,自以为是天下主宰。” 高无影恭身道: “晚辈终身不敢忘王后教训,晚辈还要处理这大群牛马,就此先行告辞。” 无忧王后见他言语恭谨,好像对自己师父也不满似的,心中不由微诧,她那知道高无影已探知他自己的身世,原是三心红王生死仇人。 立青问道: “高伯伯.你如何处理?” 高无影道: “目下山原老百姓正当青黄不接之际,这群牛马养得又肥又壮,现在已是无主之物,这县里的官儿老夫倒是熟悉,就叫他们发放给百姓,岂非一场功德?” 立青连连称妙,高无影忽道: “贤侄,你此去直往青城便得,还有十天左右,便是三心红王与何克心的死约会,你去那里,时间刚好够上。” 他说完如飞而去,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之中,无忧王后笑道: “青儿,你真好福气,我两个徒儿竟然同时喜欢你,哈哈,兰儿,有师父作主,还害羞怎的。” 立青讪讪不好意思,无忧王后道: “我那宝贝小徒儿,一回到岛上成天心神不宁,日益消瘦,我只道她是相思情苦,后来愈瞧愈不对劲,这才逼出琪儿心事,哈哈,真是有趣得紧。” 立青心中忖道: “这样慈祥的师父,倒是少见。” 无忧王后道: “原来琪儿无意中发现兰儿在画你的像,琪儿何等聪明,她一向占人先机,这便设计使你落入圈套,兰儿自然气苦。” 可兰含羞道: “师父,谁气苦了,谁稀罕么?” 立青见可兰活泼许多,心中大感奇怪,其实可兰受师父一顿教诲,脾气大大改变,不再往牛角尖里死钻。 立青一句也接不上口,无忧王后又道: “我知道此事,连忙马不停蹄的赶到中原,唉!也怪我收了你们两个宝贝徒儿,还能不为你们着想么?可是人海茫茫,叫我到那里去寻兰儿?忽然听说江湖上传说什么医仙娘娘医术通仙,为师心念一动,这便寻了去,果然就是兰儿,兰儿!你可闯下不小万儿啦!” 林琪睁大眼睛,他再也不相信被江湖上人泻染成神仙一般的医仙娘娘.竟是如此美貌少女。 立青忙对林琪道: “这位就是医仙娘娘,令弟的伤势有希望啦!” 无忧王后笑道: “好好一个女孩,被人叫什么娘娘,为师可要不依。” 可兰回眸一笑,无忧王后又道: “兰儿,上门的生意来哪!你号称医仙,这一大群病人,可都要你治啦!” 可兰秀眉微蹙,她见那群江湖汉子个个痴呆,心中早已有数,她轻松地道: “这个下毒的人,虽是手段毒极,却也算不得什么厉害,这两位伤势虽则沉重,其实痊愈不难。” 她满不在乎的说着,立青素知她能,倒也罢了,林琪却是不信自己耳朵,然而他在绝望之下,不禁也产生一丝希望。 立青低声叫道:“兰妹,你不怪我了?” 可兰见师父走到一边,她知师父找机会好让自己和立青谈话,心中不由大是感激。 “是真的么?” 可兰见他一往情深的瞧着自己,那目光似乎要将自己熔化,她心中一甜道: “只要你真心真意,我怎会再怪你。” 立青喜道: “兰妹,你真好。” 他喜极,不自禁就想握可兰小手,可兰羞得通红,用嘴嘟嘟,示意师父在旁,立青到底面嫩,俊脸也不由红了。 立青想起百花丛中两人订约的往事,他也轻轻的伸出小指一勾,两人相视一笑,心曲相通,误会早已冰消,昔日柔情蜜意又斗然回到心头。 可兰低声道: “大哥,我等你回来。” 她说得虽然低声,可是神色坚定,似乎天下任何事也不能转移,立青笑道: “我可不会三年后才回来。” 可兰面色大羞,无忧王后走了过来道: “孩子,你赶快去办正事,办完了便到我岛上去,三心红王如欺侮你,你只消亮出我和棋儿赠你的小剑,他便不敢怎么。” 立青满心想和可兰说两句,可是想到父亲正在危险之中,又想到自己功力日日精进,三心红王凶承无比,心中忽觉豪气大增,隐然已存了要与红王一拼的勇气。 他向无忧王后行礼告别,又向可兰殷殷话别,才走了两步,又想回头一瞧,耳畔却听到无忧王后催促道: “青儿,你快去快回,莫要兰儿、琪儿久待!” 立青一怔止步,叫道: “琪儿?” 无忧王后道: “孩子,你艳福不浅,你不喜欢琪儿么?” 立青心中一松,这久久郁结心中难题一解,只觉轻快无比,世界也好像特别可爱起来,他迈着大步,几个起落便转过山头,翻过山岭而去。 第三十六章 岭上喋血 青城—— 夜凉如水,立青悄悄地上了青城,他要目睹何克心与三心红王的最后决战。 山,是默默然的,一切都静得像坟场一样,立青四击环顾,既没有何叔叔的影子,也没有三心红王的影子。 他喃喃自语: “这恬静的地方,谁会相信立刻就有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将要展开了呢?” “何叔叔怎么还没有来?” 蓦然,一个惊天动地的怪笑声在立青背后响起,那笑声就如千军万马同时杀到,有一种石破天惊的威势。 立青立刻告诉自己: “三心红王到了!” 他沉着地转过身来,只觉眼前红影一晃,三心红王已到了他面前。 他暗自骇然道:“缩在成寸!” 三心红王斜睨着立青,冷笑地道: “方小子咱们是第几次见面啦?” 立青提气凝神,谨慎地道:“记不得啦!” 三心红王冷冷道: “你至今仍旧活在世上,令老夫好生不解。” 立青道: “世上令人不解之事真多不胜举!” 三心红王忽然面色一沉,厉声道: “你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 立青见他双目中射出凶光,尽管立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但是当着三心红王的面,他心中仍然怀着好些恐惧,他不敢回答,生怕真气一换之间,经不起三心红王突起的一击! 三心红王见他不答,可是逼近了,指着立青喝道: “老夫对你可说忍耐得已够了,你难道不知道么?” 立青再也忍不住,他反指着三心红王骂道: “我对你的忍耐也到极限了,你不知道么?这里的土地又不是你姓朱的,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 三心红王怔了一怔,他一生还是第一遭吃人这般以牙还牙地抢白,便是丹阳子、何克心见了他,口头上也都有所顾忌,他不禁愣了一下,忘了发怒。 立青道: “红王你虽是一代宗师,不错,你的武艺超古盖今,普天之下也难找出第二个如你这般的鬼才,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欠的思想行为委实太过邪恶,令人不敢苟同。” 三心红王活到这大把年纪,还很少让人当面教训,他见立青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面对面地训起他来了,心中虽是大怒,但是立青的话倒也有几分打入他的心坎。 三心红王是个世上少见的怪人,他的聪明才智远过常人,但是对于道德的观念却是完全没有,立青骂他邪恶,他倒并不生气,反而立青捧他武学超古盖今,他心中倒有几分痒兮兮起来。 只见他瞪着立青,忽然大笑起来,立青不知他要弄什么鬼,不由悄悄退了两步。 □□□ 三心红王大笑道: “姓方的,你真是老夫平生所见第一个可怕之人,老实对你说,老夫对你已经大生惺惺相惜之感,如你这般年纪这之时,只怕连我朱慕侠还及不上你呢,是的……” 立青见他忽然笑容满面地说起话来,他以为红王打算用软的,拉拢自己,他暗中对自己道: “不管这魔王说什么,我只当过耳之风!” 岂料三心红王忽然声调一沉道: “是的,老夫不得不除掉你了!” 红王的话中透出丝丝的寒意,立青忍不住又退了一步,三心红王道: “姓方的,今天绝不放过你了!” 他一扬手,一股旋转的掌风直袭上来,立青双掌一立一扬,也发出一股阴阳相合的力道碰了上去,红王一扬手之间,忽然又已变成另一个绝招,立青不得不倒退三步。 武学到了三心红王这般地步,真所谓信手成招,无一不是恰到好处,攻中自然带着最坚固的守势,守中也藏着最锐利的攻招。立青此时武学境界之高,已经在武当王剑云焕和和高无影请人之上,他潜心思索,注意着红王的每一招,见招破招,见式折式。 只见他凝这里攻出的招式有如长空电掣,迅速威势兼而有之,乍看之下,似乎不在三心红王之下,当他应付红王的攻式时,所创出的守招也是坚若磐石,固若金汤,便是换了三心红王本身,看来也不过如此;但是他攻的时候只顾得攻,守的时候只在得守,红王一招却能兼二用,一式便抵得立青两式,这是真功真力的事,一分也走不得假,立青注定只有挨打的份儿! 只见红王双袖翻飞,每一招挥出,都挟带着风雷轰动之声,左手之招似虚似幻,右手之招却是古朴强劲,竟如上古失传的奇功,立青不住地后退,全身四肢挥动如飞,只是堪堪招架得住。 红王的大约色衣袍在漫天飞舞着,他出招收招有如蜻蜓点水一般地潇洒轻松,但是只要一个落帝,便是万斤之力,这真是武学的最高境界,立青手脚上被逼得运动如飞,心中却是心悦诚服地赞美。 须知武学之道,愈到了上乘境界,要想进一步愈是困难,到了三心红王这等地步,要想再有进步,真是难上加难,立青得天独厚,一开始便得到天下最上乘的数种武学真谛,是以武功进展一日千里,但是到了目下这个境界,再要上进一步,便是大大不易了。 他这时已经整整退了一百多步,身手虽是还没有乱,但是心中已生怯意了,红王的真正武学实在太高太深,此念一生,他更是斗志低落了。 三心红王有如一朵红云一般,一招比一招快,一式比一式紧,立青连退五步,身形一歪,左肩终于露出了破绽。 红王猛一探掌,掌力已经发出—— □□□ 蓦然之间,只见立青的身形率性向前仆倒,左掌一拍地面,右掌有如一条游鱼一般,悄然拍到了红王的门面! 这一招神妙已极,虽是立青临时创出来的,但是却是依着立青洋无忧王后的神功路子,三心红王一触即知,见其招如睹其人,他不禁猛然一怔,忽地收掌—— 立青死里逃生,贴着地面一个翻身滚出了一丈多。 三心红王对自己为什么收学感到茫然,他望了立青一眼,厉声道: “小子,你不是自刎吧!” 立青听了这句话,热血直涌上来,消失了的斗志猛烈地重燃起来,他扬了扬眉毛,大声道: “红王,你可记得这是你第几次对我说这句大话?” 三心红王恼道: “要老夫动手的时候,那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立青忽然之间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坦然地大笑道: “既是死了,还管什么滋味不滋味!” 三心红王怒哼了一声道: “好!是你自己说的——” 三心红王大喝一声: “你这是寻死!” 只见红王双掌有如车轮一般地飞滚起来,每一掌劈出都如开山巨斧一般,立青鼓足了勇气,一口气抢攻了十招,这十招全是从昆仑秘笈中悟出来的绝招,和天下任何一种拳路全然相异,三心红王挡了两掌,在心中暗暗咦了一声—— 三心红三是个嗜武若狂的人,他凭着盖世无双的才智,毕生浸淫在武学之中,从他手中创出的神秘绝招真是不计其数。这时他与立青的掌式一触之下,虽然立青的招式复杂奥妙,不是一触之下可了解的,但是他乃是武学一代宗师,在脑中略一回味,便已觉出立青招式的异处了。 他忍不住放慢了招式,收下了几分力道,引诱着立青一招一招地施将出来。岂料立青此时昆仑秘笈已经了然于胸,出招换式完全没有一定准则,红王好不容易试出一点头绪,立青招式一变,一掌劈出,威力大得出奇,又变成了何克心的武功路子。 三心红王不由得一阵失望,继而一阵恼怒,他掌上内劲一加,呼的一掌拍出! 立青攻势一窒,只觉一股无可抗御的力道漫然直冲过来,他左掌一带,半个翻身之间,右掌又快又软地拍出一掌。 这又变成了南海无忧王后的路子,一种委婉清绝脱俗的气韵从这一掌之中隐隐透出,而施这掌法的人却是身高体阔的英俊少年,这真是武林中的奇迹了! 红王反手一对,一指如戟似剑地点出,他全身四肢随意怎么一动,无不是厉害地锴的招式,立青咬了咬牙,不假思索地也是一指点出,这一指划空而过,竟然发出鸣的一声怪啸。 三心红王大喝一声道: “呸,你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搞的?武当卓老道的招式也让你学上身了!” 立青不敢哼半句,他只是提着一口真气,一瞬也不敢放松地凝视着三心红王的动作。 立青一连三招兼有何克心、无忧王后、丹阳道长三人的武学路子,其实这三招便是何克心、无优王后和丹阳道长同时亲临了也不识得叫什么路数,这只是立青依着胸中浑然贯通的武学道理创出的新招,不过在拳理上与他们三大宗师隐隐相合罢了。 到了这个地步,三心红王不再存什么指望了,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打算,便是立刻将立青毙在掌下! 立青不自知,此时他已与不可一世的三心红王拆了将近百招,除了道僧王后中的其他三人,能与三心红王激战百招的人第一个是何克心,第二个便是方立青了。 三心红王把九成力道提到掌上,那掌势真如石天惊一般,立青头脑运转如飞,随想随创,虽然施出一招以后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模样,但是在当时确是妙绝人寰的绝招。 三心红王逼得紧,立青愈想得快,又过了三十招,立青几乎已经被训练成出招不假思索的地步了,这情形三心红王看得清清楚楚,他暗自骇然地忖道: “若是此时我放他逃走,只怕他的功力比半个时辰以前又已精进一倍了!” 他左掌发出一记神奇无比的妙招,立青不得不以攻抢攻地凝神发出一招。这一招是他神来之笔,简直妙是不可形容,然而三心红王的右掌却在这时痛下杀着! 立青的招式愈来愈快,思中也愈轻愈灵,只是攻守之间的空隙仍是他的致命破绽。三心红王是何等功力,他针对立青的弱点痛下杀手,看见立青凝神攻出的妙招,他在心中就暗喝道: “好小子,你是完蛋了!” 他右掌杀着如闪电般击下,立青面无人色地慌张倒退,三心红王心一横,连接又是两掌劈下! 立青急促的喘息声传了出来,这是一个具有上乘内功者濒于崩溃的前奏,三心红王的杀着一招接着一招,立青狼狈地在地上一连打了十多个滚,滚得漫天都是灰尘! 然而当灰尘散开的时候,只见立青全身狼狈不堪地站在三心红王十步之外,他居然挣出绝境了! 第一次,三心红王从内心中发出了寒意! □□□ 立青双目血红地凝视着三心红王,在方才致命的最后一击之下,立青被逼着脸孔贴着土地擦滑出半尺,满面颊都是沙土和血痕。然而在这一刹那之间,他被逼迫着发出了一招古怪无比的招式,这一招使三心红王不寒而栗地忘了攻击,因为立青这一招已经是攻守合一了! 他是当今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师,当然明白立青在这狼狈无比的一个翻滚之间,从此武功已进入一流的境界了,若不是他的杀招逼着立青,立青要臻此境,至少还得要十年光阴! 立青舔了舔脸颊上流下来的血,舔了一舌的泥沙,他合著血吐了出来,冷冷地对三心红王道: “红王,方立青还没有死哩!” 三心红王淡淡一笑道: “你等着瞧吧!” 他猛一伸手,又是一记威力绝伦的猛招袭向立青,立青此时脑海中什么也没有,所充满的只是武学上乘的妙谛,他对红王已失去了畏惧,现在他什么都不怕,因为他已经忘却自己的存在了。 于是他双掌翻飞,和红王面对面地抢攻起来,他的攻招中自然而然地揉合著坚强的守势,三心红王暗叹了一声,对自己道: “世上又多了一个盖世高手了,可惜的是立刻之间,我就要毁灭他了。” 他双掌一沉,力道加到了十成—— □□□ 这时,一个豪爽无比的笑声冲破了沉寂。 “朱慕侠,你究竟是和我打还是和他打?” 三心红王收住尚未发出的掌力,他头也不回地冷笑道: “何克心,你不要心焦,要送命也不必如此之急啊。” 立青双脚暗踏着子午,一步一步地退到五丈之外,这才敢吐气叫道: “何叔叔——” 只见何克心仰天大笑道: “立青,好,立青,你真不得了……哈哈哈哈……” 三心红王对于何克心的出现,一丝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他叹惜今日失去杀死立青的机会了,等到下一次再碰上他,不知这孩子又进步到什么程度了。 何克心指着红王道: “朱慕侠,你歇歇咱们再打吧,何某不拣这个便宜。” 三心红王冷笑一声,他虽是世上最孤傲的人,但也是世上最阴险多智的人,在这种地方他是绝不会逞强的,于是他大步走到一块岩石下,坐下来运气调息起来。 立青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何克心的手,叫道: “何叔叔,方才……方才……好险!” 何克心凝视着立青,他的脸上一点嬉笑也找不到,只是无比地庄重,正色地对立青道: “孩子,你将是世上最年轻的高手了!” 立青这才忽然觉得自己方才与三心红王大战了三百招,他想到这里,连自己都不相信起来,他伸手茫然摸了摸脸颊,脸上的血汗泥沙黏了他一手,这使他清晰地意识到一切都是真实的,就是在脸上擦伤的这一滚之间,自己悟到了最上乘的武学真谛! 何克心望着他,他也望着何叔叔,渐渐地,他开始咧嘴傻笑起来。 何克心吸了一口气,瞥了石下静坐的三心红王一眼,胸中的豪气渐渐升了上来。 立青发觉何叔叔握着自己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这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何克心和三心红王两战两败,这即将来临的第三战,也将是最后的一战,因为何克心早就已经决定,除了胜,便是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忽然,三心红王张开了双眼! 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笑道: “何克心,咱们开始干吧。” 何克心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三心红王不得不收住了笑声,因为他发现何克心右手上那一只孤零零的指头已经斜斜地竖了起来。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儿,一声佛号如巨钟斗鸣一般传了过来道: “阿弥陀佛!” 何克心止住了脚步,只见三个和尚站在五丈之外。 右面的一个小和尚面如满月,正是心如,左面的一个老僧正是“道僧王后”四奇中的第二位,中间站着的却是当今少林住持方丈无眉禅师。 无眉禅师拱手道: “朱何两位施王请了!” 三心红王道: “三位远巴巴从少林寺赶来这里,是来看老夫大发神威么?” 无眉禅师合什道; “朱施主功力冠绝古今,才智盖于天下,只是施主对如此简单之简单问题始终参悟不透,这真使老僧百思不得其解。” 三心红王道; “这倒奇了,大师所说是什么问题?” 无眉禅师道: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是五尺之童也明白的道理,难道两位施主一定要两败俱伤而后已么?” 三心红王哈哈大笑起来: “老禅师,你是替古人耽忧起来啦,你若是要为何克心求情,也不必绕着圈子说话呀!” 何克心怒目一睁,那无眉和尚身边的老和尚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比红三心红王还要响,还要难听。” 三心红王道: “笑什么?” 老和尚道:“老衲笑朱慕侠你表错了情。” 三心红王怒道: “老秃驴你说清楚一点。” 老和尚挤眉弄眼地道: “咱们可惜的只是红玉你一身神奇武功,念在武林一脉份上,不愿眼见这身神功自红王而绝,至于红王你的命呢,嘿嘿 三心红王勃然大怒道; “怎么样?” 老和尚大笑道: “至于红王你这个人,那是万死有余,没有人会可惜的!” 红王怒气直燃上来,但是立刻他又压制了下去,只见他哈哈冷笑道; “老和尚,等一下不要走,朱某要领教一下少林神功有没有少林和尚的嘴巴厉害!” 老和尚拍手道: “奉陪,奉陪。” 无眉禅师口宣佛号,朗声道: “贫僧不愿见当今最上乘的两大高手横尸地上——” 三心红王嘲笑道: “那么大师您便闭上眼别看吧。” 他回过头来对何克心喝道: “何克心,你先出招!” 何克心一字一字地喝道: “红王,你不要狂,何某只要攻你一招,一招过后,只怕咱们两人中就只剩下一个了!” 三心红王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发怒,只是脸上骤然蒙上了一层紧张的神色—— □□□ 这时,有一个人偷偷地从嵯峨石山上游了下来,藏身在红王立身处上方的石后,那正是高无影! 只见何克心的独指有白烟冒了上来! 立青瞪大了眼睛,心跳得似乎要飞出胸口,只见何可心一步一步地走近三心红王! “嘶”的一声尖锐啸声破空而出,那好像是一种刺耳欲裂的尖声,声音愈细愈尖,白烟愈冒愈浓,终于轰然一声,何克心大喝一声,有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威势,他一指指出,发出了血指刀。 这天下外家功夫的极致发出时的奇景,令少林寺的高手们乍舌不已。三心红王全身神功密布,全身半丈之内便是千斤之力也推不进去。何克心的血指刀已到了十成功力,如惊涛怒浪般一涌而至,三心红王周身弥漫起一片粉红色的蒸气。 轰然又是一声轰震,宛如巨雷落在地面上,四周十几株水桶粗细的大树一齐连根震到了空中,满天都是石块砂土、大树连枝带叶地落了下来,轰隆轰隆之声不绝于耳,足足响了半盏茶时分,漫天灰砂才渐渐落了下来。 只见何克心仍然站在原地,三心红王也站在三丈外的原地,但是何克心胸前一大片衣服被撕破,三心红王的手中抓着一块衣布。 这可见他们曾身体相接地碰了一掌,但是没有人看见他们是怎么碰的,似乎是从头到尾便不曾移动地相对三丈的站在原地! 何克心脸上苍白发青,他施出了十成血指刀,功力去半,胸前似乎又中了三心红王一掌,他此时全身功力聚在双腿上,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身躯。 三心红王正胸前中了无坚不摧的血指神功一击,他虽然毕生浸淫地世上最上乘的武学之中,但是到了此时,他发觉自己依然把这外家绝顶功夫的威力给低估了。 现在,不可一世的三心红王也只能力聚双腿,勉力支撑着,希望和等待着对面的何克心先倒下去。 只是霎时之间,由轰然暴动的场面变到这比死还静的局面,两个盖代稀有的武林高手,想不到在一招之中便要拼出生死结果来! 时间在局面人的无比紧张之中一分分过去,蓦然—— 三心红王的首徒高无影出现了,他如同一只疯狮一般冲到三心红王身边。 “轰”的一掌,高无影挥掌打在三心红王的背上,三心红王已是强弩之末,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倒在地上! □□□ 这一代神功盖世的魔王竟死在自己徒弟手上,所有的人都惊骇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高无影惨呼一声. “师父,我不杀你是不孝,杀你是不义,不孝不义这人还能活在世上么?” 他一伸手,击向自己的夭灵盖—— 少林寺的老和尚如旋风一般飞了过来,他大喝道:“住手!” 同时他一把飞抓过去,那身形当真快得令人无法置信,但是依然是慢一了一步,高无影一掌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只是略被推偏了一点。 高无影倒在地上,老和尚伸手一摸,尚有一丝气息,他连忙运功按在高无影的背上。 那边何克心终于也不倒下,立青飞快地上前扶起,他心中方寸大乱,忽然一双手搭在何克心的腿上,只见少林无眉禅师和颜道: “孩子你不要急,何施主伤势并不严重——” 他伸手一揉一拍,何克心悠悠醒来。 立青感到一双亲切的手正拍在他的肩上,他一回头,只见正是心如和尚。 心如叫道:“方大哥——” 立青摇摇头,满面忧色,心如忽然叫道: “方大哥,你瞧——是谁来啦?” 立青抬头一看,只见二十丈外三个老人飞奔而来。 立青忍不住大叫道: “爹爹——” 来人正是方柏昆、梅古轩、与简老爷子,方柏昆飞赶过来,抓住立青的手,第一个映入眼的是躺在地上的红衣人三心红王,他惊喜交集地喝道: “立青,你何叔叔……” 立青急道: “何叔叔受了伤,无眉大师说不要紧……” 梅古轩叫道: “三心红王,怎么……” 心如道: “三心红王中了何施主的血指刀,又被高无影打了一掌,倒毙地上!” “高无影?” 三人齐声惊呼起来,这才注意到老和尚抱着的高无影,立青把一切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梅简方三人听得血液沸腾起来,踏破了铁鞋,寻遍了天涯,想不到高岳的后人竟是高无影,三人的热泪涌了出来。 这时,高无影竟然睁开了双目,他望了望围着他的人,眼光却落在立青的脸上,立青道: “高伯伯,我已把一切告诉爹爹他们了……” 高无影望了望方、梅、简三人,目光中射出亲切的光辉,方、梅、简三人低声叫道: “高大哥,你可允许咱们如此称呼你?造化弄人啊……” 高无影欲哭无泪,他挣扎着道: “在我……师父袖中……有一本……昆仑秘笈……立青你拿去……” 他说到这里,已是不能发声,立青不禁流下泪来,方柏昆含泪道: “高大哥,几十年来咱们四人才团聚,你就走了么?” 高无影目中射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他的眼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似是在说着感谢的话,最后,他的目光轮流注视着方、梅、简三人,凄风吹动着三人的衣袍,三人的背后是一片无垠的山景,高无影的精神恍惚了—— 他似乎瞧见了昔年的烽原豪侠四大天王并肩在原野中做啸的雄风,但是这时只有三个人啊,所缺的,所缺的只是高无影他自己! 终于,高无影缓缓闭上了眼。 □□□ 五十年前,三心红王杀害了四大天王,令他们互相猜忌而成仇,五十年后,四大天王的后人成了他的得意弟子,而且亲手要了他的命,人生的未来之数,真是渺不可知啊! 方柏昆默默地道: “高大哥,你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他想到高家两代蒙冤,先是高岳拼了一条命,总算让黄白岩知道当年事情的原委,现在高无影拼了一条命,总算手刃了大仇,想到这里,他又不禁热泪长流。 少林寺的老和尚长叹一声道: “人死了,咱们把他们安葬吧!” 做个新坟,两块墓碑,少林神僧用金刚指刻下墓铭。 “武林宗师朱慕侠之墓” “一代义侠高无影之墓” 老和尚望着三心红王的坟墓叹道: “但望百年后,人们只记得他是一代武林宗师,忘了他也是一代魔王!” 无后老禅师扶持着何克心站起来,他合什道: “施主们,曲终人散,老衲等要固守了。” 心如依依道: “方大哥,你要来寻我……” 立青点首挥手作别,他望着少林三僧远去,眼前忽然浮起罗可兰与秦琪两张美丽的面孔,那面孔上似乎已经带着做妻子的温柔微笑在向他招手。他想告诉父亲,但是立刻感到气氛不对,在这时说出来是多么地不适合,于是他咽住了话,他想: “过两天再禀告父亲也不迟,来日方长啊!” 方柏昆扶着伤后的何克心,梅老爷子和简老爷子紧紧在他们的身旁,五人的影子长长地洒在地上。 这时,西天月如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