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斧》 第一章 骠骑魂影 血染龙碑 路上。 寒山重用虎皮披风遮住了背上的斧盾,拉起了黑巾掩着口鼻,司马长雄在他右方,二判官萨牧非在他左侧。 奔行中,寒山重有力的道:“长雄,到了西淀,传渝下去,除非必要,尽量减少杀伤,能逼使敌人逃逸,当为上策。”司马长雄微微一怔,随笑道:“院主,这大约是梦姑娘的意思吧?”寒山重哈哈一笑,没有回答,一侧的二判宫萨牧非却悄然向司马长雄挤挤眼,做了个鬼脸。 十二个铁蹄飞扬,尘土飘舞,由远至近,由近而远,周遭的景物在迅速变换,又迅速倒退,过了张登城,路,过去的拋下,现在的又过去了。 于是,当日在西山,残霞满天,三乘铁骑,已只隔着西淀不到十里路的距离了。 寒山重凝注着几座小巧山丘之后的一片树林,沉稳的道:“树林之后,即可看见碧波万顷。”司马长雄换手握缰,冷冷一笑道:“那是西淀了。”二判官萨牧非手搭凉棚,遥遥望去,沉声:“院主,咱们走小路,经过一个山丘,从那片树林边缘转过去,那儿有一片芦苇野草,深长蔓延,我方人马便分藏在内。”寒山重一带马绝,叱雷已低鸣一声,离开这条原本不甚宽敞的道路,转奔入野地之中。 极快的,三匹骏马已抄过山上,转过树林,昭,在这片林子的后面,果然已是一望辽阔,秋水连天的西淀: 在湖边的白色沙地上,生满了萧萧的芦苇与深长的野草,沿着湖边,蔓延无尽。 寒山重等三人迅速下马,进入这片高达人半的深邃芦苇之中,这些芦苇密度极大,而且,地面全是细软的白沙,踏上去十分舒适,这真是一个足以藏得千军万马的好所在…… 除了有点寒冷。 秋深了,金风如削,尤其自毫无遮蔽的湖面吹来,更是冷得刺骨,芦苇一片片的波荡着,哗哗作响,实在有几分萧索之气。 寒山重与司马长雄、萨牧非等进入里面不久,已可看见十几二十个人分为一组的浩穆壮士们随处坐卧着,他们隐藏的位置十分松散广大,不虞为敌同时发现,每个人都用虎皮披风围着身体,抵御着湖面袭来的寒风。 金刀呼浪迟元与生息陀罗包川二人赶来见过寒山重,引那里各人到了芦苇的边缘,在这里,从芦草隙缝中,可以遥遥望见三里之外的小灵州,及小灵州返往岸上的宽大石桥,现在,那将遭到淬袭的地方,正平和的亮起了几点灯光。 寒山重沉默的俯在沙地之上,几根芦苇横遮着他的面庞,但是,他那双尖厉而澄澈的眸子,却已隐隐闪射出狠煞的光彩。 或者,又是一场凄怖的血战要展开了,天空中,乌云已逐渐涌合。 风自湖面上吹来,着体如一阵阵的冰碴子,冷得刺骨,芦杆在风里摇晃,摇晃得像在号陶,预计中的一个美丽黄昏显然已没有希望,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西淀湖面的上空,阴黧已越来越浓郁,而且,更在缓缓向四周扩展。 “变天了……”萨牧非低沉的道,。那张生满麻点的黑脸有一丝儿冻红。 寒山重慢慢缩了回来,司马长雄在旁边轻声道:“可要盖条毛毡,院主?”长长吁了口气,寒山重摇摇头,道:“不,这是在打仗,受点风寒是应该的,等一下,白龙门的朋友将会更不舒服。” 迟元将双臂枕在脑袋后面,冷峭的秋风把他满领虬髯拂得飞舞不息,这位浩穆院的煞手却懒得理会,仍旧好整以暇的将目光投注在逐渐黑暗的天空上。 生息陀罗包川折了根芦杆咬在口里,双眼却仍注视着几里外的小灵州,漫不经心的道:“老天爷的脾气也怪,说变脸就变脸,刚才还有丝丝阳光,现在却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哭丧着盘儿的大马猴寒山重抓了一把碎细的白沙,又任它自指缝中泻尽,望着白沙的泻落,他平静的说道:“天色暗下来,我们就开始照计划行事,白龙门的情形就会像这手中的细沙一样,流颓到底。”包川忽然自己笑了起来,萨牧非看了他一眼:“小包,你自个在穷乐些啥玩意?” 包川吐出嘴里的芦杆,忍住笑道:“我想,请白龙门的朋友到湖水里洗个澡,不知他们会有什么感觉?”萨牧非眼光自然落到湖面上,湖水,正被狂劲的秋风吹得波波涌荡,萧萧生寒,远望一片朦胧,在隐约中,已可感到透骨砭肌。 吸口气,萨牧非打了个寒栗:“未曾下水,已感到透心而凉,滋味不大好消受。”寒山重笑了笑,道:“你们两个都是鸭子,当然见了水就生寒,长雄,你告诉他们两人,我在张登城外的小村子里新拟定的花样。”司马长雄舔舔嘴唇,似笑非笑的道:“由本右卫及迟左卫率领识得水性的弟兄三十名,自此处向小灵州泅水过去攻其后侧。”倒吸了一口凉气,包川低呼道:“好家伙,敢情我们自己先要尝尝这寒烟白水的滋味了!”寒山重哧哧笑道:“本来想叫你小子下去,后来一想,还是让你少喝两口灵芝露吧。”包川松了口气,红着脸道:“刀山油锅上去下来属下都不含糊,就是对这水,院主,实在令人打噤……”双臂侧枕的迟元嘿嘿笑道:“小包,看咱表演个浪里白条给你欣赏!”萨牧非插口道:“左卫别冻成冰鱼了。”包川嘻嘻笑了起来,迟元转过脸,不愠不怒的道:“老萨,咱们看看谁先到!”萨牧非笑了笑,道:“兄弟不信两条腿比不上左卫泅水的速度快。”司马长雄接着道:“老萨错了,我们泅水是手足一齐加劲,比你光凭两条腿决不稍让。”寒山重望望天色,身上,也确实觉得寒气森森,他爱惜的看了司马长雄及迟元一眼,司马长雄忙道:“院主,长雄硬朗,水冷无妨,迟元更壮健得像一头牯牛,这点寒意,他定然不会置于眼中。”迟元低叫了一声,道:“老弟兄,你装好汉可别将老哥我也拖下去,老实说,妨则无妨,不过,能免了更佳……”包川又嘻嘻笑了起来,道:“左卫方才还英雄盖世,怎的只这顷刻就反穿皮袄装起老羊了?”迟元两只铜铃眼方才瞪起,寒山重己忽的坐了起来,沉声道:“开始行动。”没有人敢再说笑了,司马长雄与迟元向寒山重匆匆抱拳别过,轻轻匍匐到芦苇边缘,略一召集,已带领三十名大汉潜出外面,谨慎而又迅速的往湖边摸去。 萨牧非自来不善水性,他朝已经快要接近湖水的幢幢人影看了看,吸了口凉气,包川己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走了,老萨。”一百多名浩穆壮土身背强弩,兵刃全藏在衣衫之内,静默而矫健的鱼贯潜出,不一刻,已经移出去老远。 自芦苇尽头,神钓曹耐吏亲自牵着寒山重的比雷过来,芦杆轻轻的哗啦着,寒山重蹿上前去,他接过缰绳,低声道:“耐吏,那十大笼松鼠都带妥了?”曹耐吏微微颔首,递过一个皮囊给寒山重,关注的道:“院主,你独自犯险,可要留心。”寒山重拍拍他,笑道:“不会有错,我不是第一次独自犯险了,况且,这也只能算打一场头阵而已,耐吏,马匹匿藏处不会有问题吧?”曹耐吏摇头道:“安全得很,属下已派遣十名弟兄担任守卫,在后面的密林深处,每一匹马都已加以枝叶掩蔽…… 寒山重满意的道:“好,现在,耐吏,小心去吧。”曹耐吏躬身为礼,默默退走,跟着他身形隐入夜暗之中,尚有二十多条魁梧身影,其中,有十个人影上各背着一个椭圆形的大笼子,笼子外面罩以黑布,嘿,这里面是一些将担任恶作剧的小把戏。 这一片白头的芦苇,已经寂静下来,风吹得更紧了,芦杆儿拥挤着,哗啦哗啦的像在哽咽,或者,它们应该呜咽了。 湖水悄悄的拍打着沙岸,声音轻微,轻微得凉森,天上,甫临的夜黑得像浓墨,乌云涌荡着,有一股子不安的郁闷与惊悸,这是深秋的夜晚,萧索得很。 寒山重盘膝坐在地下,眼帘微阖,他借着这短暂的时间在调运着体内一股精纯之气,叱雷在他身旁伏卧,这头机灵的马儿,仿佛也明白即将有一场什么要来临,它的鼻端不敢往主人身上触嗅,一双巨眼却眨呀眨的,谁也不知道自异于,人类的别一种动物脑中会在此刻思维着什么,紧张,抑是兴奋?约莫过了盏茶时光,寒山重缓缓的站了起来,叱雷也四蹄挺立,摇耳抖身的挨立一旁,轻轻拍拍它的头,寒山重骗腿上马,一抖缰绳,火刺刺的冲开芦苇奔了出去,像一枝怒矢! 此雷方才驰出百多步,寒山重已一夹双腿,转奔向坚硬的土径上,他换了左手执缰,戴在腿上的银铃儿声音就叮当的响了起来,幽幽的,清雅的,却又荡人心魄的传出老远。 铁蹄敲击着地面的声音?仿佛是一千名鼓手在兴奋的击着鼓,如骤雨,如密雷,更似魔神的巨锤白天边一路锤来!蹄声响着,在这嘈杂的声音里含蕴着杀伐,含蕴着狠厉,更含蕴着那令人汗毛竖立的银铃震荡之声,这些声息,在夜暗中清脆无比,带着一股凄怖,血淋淋的。 于是…… 三里来路的距离极快接近了,几十丈外,直通往小灵州上的那座宽大的青石桥已看得十分清晰,桥首以花岗石雕刻的一条巨大白龙仍然如往昔一样昂首翘尾,神态威猛如生,在这座石雕白龙的石基之下,有数十名连袖至肩纷绣着一条白龙图案的彪形大汉,一字排开,数十把弓箭对着寒山重铁骑奔来的方向。 看得出这些白龙门弟子异常紧张,他们每一双眼睛都大大的瞪着,额上青筋暴露,因为,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也宁愿不信,不信在那片急剧的马蹄声中隐隐传来的清脆铃声。 两名头目似的大汉并立在青石桥的桥头,高挑的四盏气死风灯映着二人的魁梧身影,长长的拖在地下,气死风灯在夜风里摇晃,映在地下的影子也在摇晃,像是无边苦海里无声颤栗的冤魂。 于是…… 蹄声更近了,似是一阵阵的焦雷在耳边,当然,那叮当不息的银铃声亦响得更急促了,像在轻扯人们的心。 峙立的两名大头目,其中一个已在远处的单骑一跃之下,看清了那名骏马双耳间雪白的鬃毛,那极快而又刺目的略一扬闪飘拂,宛如一柄利剑陡然插进了他的胆囊,这名大头目猛一哆嗦,窒息的嚎叫:“是寒山重……”他身旁的伙伴也如雷殖般的一怔,又候而火烧眉毛似的跳了起来,心胆俱裂的大叫:“快放箭,快,快……”弓弦的“铮”“铮”之声随即响起,利箭如飞蝗翼鼠,在空气中呼啸着织射而去,另一名大头目手足抖索着回首狂叫:“李老九,赶快回去催请各位师叔……快呀,你这狗娘养的!”一条人影有如丧家之犬,亡命般奔回桥上,在这边,利箭的目的物已像飞一样剽悍的接近,射到身前的箭矢,全被马上骑士舞起旋转的皮盾砸飞震落,“噗”‘噗”之声宛如雨打蕉叶虽然急剧,却毫无损伤。 两名大头目绝望的呻吟一声,在这么峭厉的秋风里,却满身汗透的抽出兵刃,面孔五官扭曲着瞪视着那匹长奔短跃的铁骑猛烈冲到!鞍上的寒山重,神色冷漠肃然,到了青石桥五丈之遥,他猛一带缰绳,叱雷已长嘶着飞跃而起,前蹄甫始着地,一个弓背再度跃蹿出寻丈之外,而皮盾斜挥,三名白龙门弟子已嚎叫着被震落桥下! 叱雷的鬃毛似雪花飘散,寒山重在马上猝然长身,戟斧的光芒暴闪,又有两名白龙门弟子拦腰断成四截!一名大头目偏着头,鼻孔大大的张着,脸色青白的狂冲上来,口里嚎叫:“寒山重……你这狗……”寒山重的身躯在马背上一翻一旋,巧妙之极的让开了这名大头目狠砍恶杀的七刀,戟斧倒掠,“呱”的一声,这名大头目的脑袋已被削去一半: 就在斧刃闪过,血溅肉飞的时候,寒山童已同时笔直的横卧马上,他的双脚如电掣般伸缩,四名偷偷奔奔的白龙门弟子,仿佛被强力弹簧弹起的圆球一在,滴溜溜滚摔而出2仅存的那名大头目已恐惧得连手中的朴刀也握不住了,他大叫一声,像喝多了酒的醉汉,踉跄不稳的往石桥上奔去。 寒山重抖缰淬奔,在鞍上的躯体左翻右斜,前后施展,斧盾交相闪舞,血肉纷飞里惨号不息,很快的,他已追上了那名魂颤魄散的大头目! “你就是如此窝囊的率领你的兄弟么?”寒山重冷冷的说了一句,那名大头目骇然回视,那张面孔,简直已被“惊惧”充塞得变了形,面色惨白如纸,全身抖索得使他的朴刀“呛啷”一声坠落桥上! 唱了一声,寒山重正待放倒他,三五只利箭已自桥端猝然射来,他哼了哼,转骑挥盾,那名大头目却疯狂般乘隙跑向黑暗,但是…… 被寒山重磕飞的利箭,有两只“嗡”的一声震起,像是两条流星的曳尾,溜泻向后,其中一只,已那么恰巧不过的,残酷得令人掩目的钻入那名奔出十多步的大头目背脊,连一声哀号也不及发出,他那高大的身躯已仆倒地下,寂然不动: 寒山重大吼一声,再度返冲桥头,在叱雷的铁蹄飞嗅里,他的戟斧已霍然掠起一片银流,暴旋之下,方才施放冷箭的七名白龙门弟子悲嗥汇成一片,有五具尸体,血雨蓬洒,连肚带肠的被绞得块块片片,似被无数只魔手活生生扯裂,又活生生的用力投掷在桥首雄踞着的石雕白龙之上! 于是,那条白龙,现在已更加威严悦目了,龙身斑斑点点,血肉蘸贴,翘起的龙须之上,还挂着一颗突目裂唇的人头! 这时……─ 喂,桥的那一端,人声鼎沸,火把连成一片,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看得出约有两三百人正向这边迅速奔来。 仅存的两名白龙门守桥弟子,躺在血泊里呻吟着,寒山重毫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又缓缓将马身转向桥的延伸处。 一个肋下挨了一斧,命已垂危的白龙门弟子,痛苦的嗥号了一声,蓦然嘶哑着大叫着:“寒山重在这里……师兄啊……寒山重在这里……”寒山重残酷的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生硬的道:“朋友,假如你挺得住半注香的时间,你会高兴有许多同伴要与你一起上路,那时,你不会觉得寂寞了。”那名白龙门弟子在血泊里抽搐着,却倾力抬头瞪视着桥的那边…… 寒山重缓缓的道:“现在,要开始了。”他的腿用力一挟,口中尖叱一声:“呦嘿!”叱雷四蹄蓦地跃起,像一阵凶猛无比的旋风狂冲而出,瞬息之间,已奔出去二十多丈! 火把的光辉已接近在数十步之外,在闪耀的火光下,寒山重清晰看出那群人的为首者,赫然是白龙门的二当家……“闪手”索彪!几乎在同时,索彪亦已看清了寒山重,他黝黑的面孔起了一阵痉挛,匆促的吼道:“白龙门属下分散两侧阻杀来敌!”蜂拥奔来的白龙门弟子喝吼一声,迅速分向石桥两边,行动利落而矫健,显然,他们平素的训练也是极为精良的呢。 寒山重大笑一声,高呼道:“索彪,寒山重又自鬼门关回来了,还记得寒山重在幡龙山下的那几句话?”闪手索彪嘴角抽搐了一下,狂吼道:“姓寒的,白龙门不将你这小子置于眼中,任你有几条命都是一样!”在蹄声如雷里;铁骑飞进,寒山重哧哧笑道:“那要用事实证明,索彪!”低叱一声,闪手索彪暴蹿而起,身形略一晃动,已向马上的寒山重猛击十掌,寒山重长笑不绝,在鞍上的身躯淬斜,戟斧兜起,五名白龙门弟子连人影尚未看清,头颅已飞向桥下……五具无头身躯却倒在桥上。 索彪在空中迅速回转,叱雷也已载着寒山重驰出五丈,只在这剎那之间,已有十六名白龙门弟子尸横就地。 侍立石桥两边的白龙门所属,吼声沸腾,刀光如林,纷纷砍向自中间闯出的强敌,但是,在铁蹄翻飞里,在戟斧的寒光与皮盾的滚旋里,兵刃纷纷脱手蹿射,血与肉不绝溅散,人命在冥灭,一条条身躯不成形态的摔跌仆倒,有的死在桥上,有的翻过石栏摔入黑暗而冰冷的水中。 闪手索彪眼睛都红了,他只见寒山重闯骑过处,本门弟子有如滚汤浇雪,颓溃消败,速度简直快得惊人!连挥九盾,七柄单刀与六个身体同时翻出桥外,寒山重哼了一声,身形在马背上一倾急折,朝斧的锋刃笔直劈出,满天的肚肠蓬然里,他右脚疾弹,另一名白龙门弟子己嗥号着穿过桥栏跌到水里! 一条人影疯狂的自后面扑到,掌风罡烈雄浑,急罩寒山重全身,于是,叱雷猛的冲向桥边,将两个白龙门弟子活生生的撞出桥外,寒山重反手十九斧,已将来袭者强逼出去!“索彪,你奇怪寒某这条命长得够瞧吧?”寒山重嘲讽了一句,闪电三盾已将冲来的四名白龙门弟子斜砸八步,索彪大吼一声,再度扑上…… 随着他的动作,在挤排蜂拥的白龙门弟子中,有一条人影俏无声息的跃蹿而来,两片金芒微闪,已狠辣无匹的插向寒山重双臂!寒山重与索彪石火电闪般连连交击了三招七式,眼角一瞥,他己毫不考虑的稍一低身,右脚一拗倏弹,快得令人不能慑视的蹴到另一个敌人胸前! 那偷袭者似乎估不到对方的攻势来得比他更快更狠,于是,他的一只金钩尚未递到位置,已怪叫着倒翻而出! 哉斧与皮盾混为一体,强攻索彪,劲气排斥中,寒山重轻视的道:“郭长风,几次见你,你的动作都是这么没有出息!”那自后面突击的人物,果然正是白龙门第一流的人物,十大高手中排行第六的霹雷虎部长风!他尖叫一声,足尖一点青石桥栏,再度蹿起,手中一双金钩有如泼风打雨,绵密得没有丝毫空隙! 寒山重抖手一记“二神垂眉”,反腕一招“鬼决天河”,身形在马背上一个盘舞,紧接着一记“神转天盘”! 闪手索彪与霹雷虎郭长风怒叱着游掠躲避,而冲到眼前的十多名白龙门弟子,却俱己肢折命残的倒了一片! “砰”的一声轻响,一大蓬缤纷的黑点喷向寒山重,寒山重皮盾暴舞中,觉得手腕一震,那蓬射来的黑点暗器已全然嵌入他坚实的皮盾之中! 闪手索彪再度射进,双臂伸缩,倏忽十肘九掌十一腿,微晃又起,寒山重抡斧回挡下,那轻轻的“砰”的一声细响又起,一大蓬劲力特强,美丽夺目的各色黑点又向他身前罩下! 紫红色的皮盾呼噜的纵横翻飞,“噗”“噗”之声不绝不息,寒山重坐下的叱雷却忽然地抽搐一下…… 多少年了,寒山重明白自己爱骑的习惯,他只要觉得如此──那一抽搐,便是说,叱雷已经遭到痛苦了。 霹雷虎郭长风双钩似蛇信吞吐,狠毒的溜泻卷合上来,寒山重一挟马腹,叱雷竟仍然骠猛如昔,嘶叫着狂冲上前,马身蓦地一个盘旋,寒山重回斧暴斩,又有九名白龙门弟子血溅命丧,右肩袖的丝绣白龙被鲜血染得赤红! 忽然…… 连续的“砰”“砰”两声轻响,从两个不同的角度传来,像是轻响声方才飘荡于空中,两大片五彩异色的星星点点,又宛如两只魔鬼的手掌,那么虚渺而难以抵挡的猛烈急射到来。 寒山重斧盾交舞中,劲气回旋如啸,滚滚荡荡,五色的星星点点横飞直溅,叱雷却蓦然“唏聿聿”的悲嘶一声,四蹄一滑摔到地下! 霹雷虎郭长风兴奋大叫,狂扑而进,闪手索彪亦已看见寒山重被他自己的坐骑压在下面,这是千载难得的良机,他亦紧跟急上,而比他们两人更快,另一条瘦小的人影已越过朝这边冲来的白龙门弟子头上飞射而下,那人口中大吼道:“二师兄,寒山重的头是愚弟的!”白龙门的三名高手,自三个迥异的方向扑来,在他们背后,人如潮涌,刀光缤纷,哗叫欢呼响成一片…… 简直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就在白龙门的三名高手近到咫尺之际,横倒的叱雷已候然嘶吼一声,全身一扭,淬而竖蹄猛立起来,寒山重依然稳坐马上,微笑如刀,那笑,狠毒得带血! 闪手索彪倒噎了一声,一句“不好”尚未及出口,寒山重已阴沉的吐出三个字:“阳流金!”戟斧脱手、而出,皮盾微微一震,快得仿佛复仇之神的冷酷眼波,在人们不及思维的瞬息之间,锋利的斧刃已“□”的闪旋,斧刃边缘的精致花纹,似乎陡然间延绵扩展,延绵至永恒,扩展在生死! 闪手索彪全身血液一下子都凝冻了,他口中发出一声凄怖的喊叫,倾出吃奶之力,疯狂向桥面翻滚出去,霹雷虎郭长风面孔的肌肉蓦然僵了,他的脸色死灰般的以右钩拄地,拼命往后旋出,左手钩便在同一时间将他身后一名白龙门弟子钩住带向里侧,动作与索彪同样快得狼狈! 但是…… 另一名自空中扑下的瘦小身影却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的来势全是一股冲劲,又猛又快,待这瘦小汉子发觉他的师兄正像鬼似的往外窜滚之时,寒山重飞旋的戟斧己到了他的眼前! 没有任何人可以挽回这惨厉的局面,而这局面却又发生得如此迅捷,似是本来就已经成为事实了,“呱”的一声刺耳裂骨之响倏起,那自空扑落的瘦小汉子甚至连一声啤吼尚未发出,一颗尖削的头颅已带着满脸惊愕迷悯之色,与大蓬的鲜血溅飞起空中三丈! 热血溅散中,被郭长风用单钩扯回替死的那名白龙门弟子拦腰成为两截,但是,寒山重的戟斧实在太快,郭长风虽然扯回一名弟子替死,他的左手亦陪着那名弟子殉葬了一一齐着手腕被斧刃削落! 寒山重身躯一转,巧妙的接过返回的戟斧,目光已瞥及一段银光闪闪的圆筒,正冷清的弃置地下,筒内有少许五彩鲜艳的多角形锥粒流撒于外,而那具躺在圆筒之旁的无头尸体,却以他的血液浸染得这些五彩锥粒更为夺目了。 闪手索彪拼命翻滚出十步之外,冷汗透衣的斜旋到桥墩之旁,面孔已成青白,他恐怖的急忙回头看去,老天啊,在这剎那,寒山重又已闯骑十丈,沿桥两侧,白龙门弟子有如强风拂草,紧紧仆倒! 地下,那具瘦小的无头尸体首先映入他的眼中,一只断手,紧紧握着一柄金钩,断手在一堆尸身之上,金钩在两截人体之中。 索彪激灵灵的一哆嗦,他知道那具无头尸体是他八师弟的,八师弟,那白龙门十大高手之一,善使“旋星筒”的庄和,那断手,化了灰他也认得,不是老六郭长风的还会是谁的?一股强烈的愤怒悲哀冲人索彪的脑际,他顾得不太多了,这“太多”,也包括了他自己的生命在内,双臂急抖,这位白龙门的二当家电射而起,悍厉的两度起落,已追上了长驱直入的寒山重! 这时,惨号厉啤已混成了一片,在戟斧的冷芒与皮盾的飞舞里,人的躯体与生命之泉水撞仆溅流,兵器似满空的殒星曳尾,闪着一溜溜的光辉坠向黑暗,叮当呛啷之声起落盈耳,情形像是虎入羊群! 索彪奋不顾身的飞扑而至,寒山重已一盾兜翻了两名白龙门弟子,他似是背后有眼似的低侧上身,一记“二神垂眉”,先行发难,将来势猛急的索彪遏得一窒之下暴闪五尺。 冷凄凄的一笑,寒山重一脚踢倒了一名狂冲来的白龙门弟子,他森寒的道:“索彪,幡龙山下的故事,永不会重演了。”索彪狂吼一声,如火石闪晃,使出十一掌,身形猝翻,再进九肘三腿,风声呼啸里劲气汹涌排挤。 “好索彪!”他的“六六大板斧”中精萃之学,蓦然连出九招十七式,这九招十七式自九个方向同时攻出,又在攻出的同时候然幻做十七个角度,斧影漫天,银练纵横,几乎囊括了天地空间。 索彪面孔扭曲,气喘吁吁,他的“闪手”虽然快如电掣,却无法突破敌人那片精耀密集的斧影,实在不愿退,不甘心退,但是,他却不得不含着满心悲愤,再次的追去。 寒山重哧哧一笑,抖缰奔去,铁蹄飞扬里,他右斧左盾,长斩短砸,一路奔驰下银铃叮当有如催魂之曲,白龙门弟子一片片的横尸。一堆堆的叠起,悲嗥嚎叫声,已显得那么微弱无力了。 现在,隔着桥尾不足十丈了,眼前,小灵州的亭台楼阁已可清晰入目,呢,这是个风景优美的所在一一假如不是经过一场血战的话。 索彪已像疯了一样从后面追来,他一面奔跑,一面嘶吼着:“寒山重……寒山重……你有种就停下来与老夫一决生死,……你有种就停下来,你这刽子手啊……”据守青石桥最后一段的白龙门弟子,大约还有一百多名,他们在火把的光芒下,神色已惊惶的挤在一堆,后面的向前推,前面的向后挤,这些白龙门的好汉们已经整个丧失斗志了,是的,假如你明明尽了力攻敌,明明硬着胆子冲刺,而结果却仍是死亡的话,除非你不知生命是什么意义,否则,再要继续就困难了,虽然,敌人只有极少…… 一个,但却是如此狠毒,如此威盛,似一座深阔恢宏的巨山,蕴藏不尽,难以摇憾。 寒山重又往前冲了一丈,斧挥盾舞,七条大汉又再残命,在七柄腰刀飞泻中,他回头冷冷的道:“索彪,你过来!”闪手索彪仿佛是一条飞瀑,自三丈之外长射而来,“闪手”中的绝技,“闪命九击”一口气展出,若串雷,威势慑人,漫天掌影流射织穿,劲气回旋中厉啸声宛如厉鬼嚎陶2寒山重哧哧一笑,身躯稳坐马上不动,冷森的道:“阳流金!”“砰”的一声闷响,随在他舌尖滚动的三个字中间响起,戟斧的寒刃暴闪,快得不可言喻的霍然斩来,索彪一口钢齿深深咬人下唇,在这瞬息,他已将心横起,“闪命九击”的招式依旧毫不改易的攻去,凌空的身形同时候扭,“铮当”一声怪响传出,这位白龙门的二当家腰部衣衫已突然暴烈,在裂开的缝口处,一条宽约二指,金芒闪闪的带形物体,如一条金蛇也似淬卷寒山重而去! 双方的距离十分迫近,索彪招展式连的攻击间隔只在寒山重头顶六尺左右,当戟斧旋劈,索彪就算尽力躲闪,也恐怕难以保全,但是,令人预料不到的是他非但不躲,更竞加速攻击,尤其他那腰间突然飞出的金色带彩,在狠辣中更加上三分阴毒: 寒山重略感意外的“噫”了一声,在马上的身躯迅速侧倒,时间只是一剎,飞舞纵横的掌影蓦而消敛一空,金蛇似的带影嗡然自寒山重肩头擦过,血光溅映里,戟斧在空中倒旋而回,斧刃往后一翻,已那么巧妙不过的将柄反递到寒山重手中,而锋利雪亮的刃口上,又己染上一层浓厚的鲜血…… 闪手索彪倚在三步外的桥栏上,胸膛开了一个可怖的血洞,大股的血液正狂涌而出,他头顶上的发辫披在额前,面色蜡黄得不似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喘息着,呼噜哈的,大张的嘴巴,却尽是吐些血泡! 白龙门余下的弟子惊呼哗嚷乱成一片,有如潮水般往后拼命退去,那形状,狼狈得可怜。 寒山重毫无表情的望着索彪,冷冷的道:“索二当家,记得寒山重说过,要用鲜血洗染西淀的白龙碑。”索彪倾力倚持在冰冷的桥栏上,他的面色虽然苦涩,却平静得古怪,他似乎想挤出一丝微笑,但是,他失败了,脸上僵硬的肌肉像已不是属于他的,滞冷得令他自己也在叹息……”寒山重眼角掠过自己肩头一条深阔的伤口,缓缓的道:“白龙门就要毁灭,索彪,佛家有一句最简单的惕,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们用杀孽播下的种子,将也会收到杀孽的报偿。”索彪嘴唇翕动着,喉结在一上一下的颤动,他那蕴含着万般神色的目光一直凝注着寒山重,终于,默默无语,擦着桥栏坐倒在地下,连任何表示也没有,眼帘半睁,然而眼帘里的那双眸子,却永远也不会再有反应了。 桥的另一边…… 白龙门的弟子已乱成一片的退出老远,吼叫惊嚷沸腾不息,寒山重冷森的望着这些吓破了胆的敌人,蓦然厉叫:“白龙门的朋友,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二当家如此殒命,白龙门的威信就如此低贱不值?”叱叫声中,寒山重抖缰冲去,他的皮盾斜挂右肩,空出的左手迅速探人悬于马首旁的皮囊,又快得不可言喻的挥拋而出,于是,一连串银光闪闪的椭圆形物体排成一线飞出,当人们的眼睛尚没有看清这是些什么东西,连串的银色物体忽然撞击在一起,仿佛霹雷淬响,一片轰然爆烈声中,烟硝晦迷,火蛇进射,白龙门的人马尚未及退出桥面,已有一半以上嚎叫着滚到地下! 随着这一片火海也似的爆炸声响,石桥两侧的暗影中,桥墩下,已倏忽传来强弩的机括声,“噗”“噗”不息,箭矢飞舞,狼奔泵突的数十名白龙门弟子,又在瞬息间栽倒了三十多个! 寒山重大笑如雷,纵马跃过桥尾的一片火网,当他的目光无意间向熊熊燃烧的青绿色火焰中一瞥,已经看见个断了左手的汉子,正通身里在火里,但是,这汉子并不似别人那样嚎叫悲嗥,在青绿色的火焰中,他静静的坐在桥上,全身肌肤烈火烤炙下已经成为焦黑,白青莹莹的火苗子蹿缩里,他却仰首瞪视着寒山重,虽只一剎,寒山重却已领受了他全部的憎恨,这断手者,是霹雷虎郭长风! 比雷四蹄甫落,青石桥的桥底,已悍猛的冲出来百多名浩穆勇士,他们在萨牧非及包川的率领下,有如出笼之虎,疯狂的攻杀向敌人。 忽地…… 整个小灵州上,发现了干百条飞快奔驰的火光,这些火光散乱而迅速的向四处流窜,似一条喷火蛇在贴地疾进,吱吱之声尖锐刺耳,在夜暗中,看去十分悦目,但是,片刻之间,这些散窜奔流的火蛇,已引燃了整个小灵州上大多数的建筑,秋风凛烈中,火借风势,转眼己蔓延得不可收拾,红光烛天,烟雾迷空。 寒山重勒住了马,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片火海,他在想,那十笼在身上浸了桐油的松鼠,现在,大约已与小灵州上的屋宇俱化飞灰了。 前面,浩穆院的人马已经遭受到了强硬阻挡,火光映照里,两名瘦小秃头的中年人,正分拒着萨牧非与包川,在这两人后面,一百名肩袖间绣刺白龙的大汉,整整齐齐的排成四排,个个手执板斧藤盾,在三个高大的年青人调度下,沉着稳练的与猛攻上前的浩穆院壮十拼在一处。 寒山重撇撇嘴唇,抖缰直去,蹄声急剧里,他大吼道:“浩穆儿郎,来三十名跟着寒山重!”一声吼喝,三十个浩穆大汉迅速拥到寒山重马后,只这一瞬,白龙门弟子已有十几个横摔出去,板斧藤盾拋得满天飞舞!三十名浩穆壮士发亮的腰刀分向两旁斩去,寒山重冲破的缺口,却又在片刻间由后一排的白龙门弟子补上,藤盾并举,斧刃挥霍!比雷蓦地嘶叫,前蹄飞扬,踏倒了两面藤盾,寒山重的戟斧“呼”的划过一道圆弧,一片乒乓呛啷声里,又有七八个白龙门弟子翻跌出去。 这时,跟着寒山重挺进的浩穆院人马亦已损伤了十多名,寒山重右腿往马腹一靠,叱雷已整个横了个身,当头一撞,将右侧的白龙门弟子顶翻了两个,寒山重朝斧纵闪下再残三名,他“呸”了一声,怒吼道:“包川,这是白龙门最为精锐的‘铁斧队’,你要通通给寒山重斩绝!”怒吼声里,叱雷又已突破了第三排“铁斧队”,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排了,他们正在一个面容凶厉的年青人率下冲了上来! -------- alf 扫校 第二章 生斩活杀 以眼还眼 寒山重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布着一层揉合着血光的煞气,他一催坐骑,叱雷已骠猛得似拖驰太阳神金车的飞马,腾空而起,铁蹄翻纵,昂首厉嘶,寒山重的斧盾分向两边挥舞砍砸,斧刃与斧刃撞击,皮盾与藤盾拼对,寒光闪曳,人飞肢残,像是巨掌推浪,白龙门的铁斧队纷纷仆倒,如波涛般往两边退出。 七八名浩穆壮士紧跟在寒山重身后奋力冲入,左斩右劈,个个狂勇矫健,此刻白龙门的这支铁斧队已经乱了阵脚了。 蓦地…… 一条人影飞射向寒山重,来势急猛,他的戟斧与藤盾亦同时沉重的攻来,火光照映下,这人正是那指挥最后一排铁斧队的凶悍年青人!寒山重一夹马腹,往前冲出,在比雷欲待起步而未起步之间,寒山重扎在头上的黑巾忽然飘拂,他眼皮子也不眨的冷喝一声:“阳烁芒!”一片晶莹的弧光似来自极西的电闪,那么炫目荡心的淬亮又熄,于是,在这道光芒的闪耀下,那名扑来的年青人已连兵器带身体断为数截,四面纷坠的与满天血雨同落周遭! 寒山重神色古怪的撇撇嘴,眼看着白龙门这一支训练精锐的斧队在迅速溃散,生息陀罗包川已带着他的人马冲进了敌人的阵势中间,与包川对手的那名瘦小中年人,显然已经到达力竭神疲的地步了! 冷煞的一笑,寒山重突地再调回马,又是一记“阳烁芒”,再有七名白龙门弟子于一片哀号里魂飞冥灭!这时,整个小灵州上已经完全成为火海焰山,惊恐的嗥叫呼号声乱得令人心颤,而在黑暗里,在不可捉摸的隐蔽之处,一条条,一溜溜的火箭,有如老天愤怒下降落的火雨,那么无休无止,狠辣歹毒的交织飞射,射向人身,射向屋字,射向任何一个还没有燃烧起来的地方。 缓缓的,寒山重策骑向里行去,左腕上的魂铃,在马蹄的移动声里清脆而有节奏的轻响着,他的身体,仿佛与比雷已经连成一体,投下一个庞大的黑影于地面,在四周火蛇的窜舞映印中,有一股子冷酷得成了形的味道。 时而有人影自他左右窜过或奔掠,有的是白龙门中人,有的是浩穆煞手,虽然,这是处于两个极端的敌对者,但是,他们却在窜跃奔掠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凶暴与紧张!眼前,昭,在一座小巧的九曲桥之后,有一幢看去十分华丽而坚固的房舍,这幢房舍十分深广,占住了九曲桥后全部的土地,一条宽约寻丈的如带之河围绕着这幢房舍,现在,可以看见有无数白龙门的弟子隔河把守在这幢房子四周,个个形色惶恐,却又悲愤交加。 寒山重在一个暗影处停下,他转首回望,脑子里在思索着一个问题,一个如何报复的问题,因为,他知道,不用多久,白龙门的掌门人秦鼎就必须出现了,如不能避免杀伐,就尽量减少杀伐。 一个声音蓦地自隔河据守的白龙门弟子中间响了起来,恐怖得很:“有鬼,有鬼啊,我们有四个弟兄失去脑袋了……”对面起了一片骚动,白龙门弟子在迅速搜寻追查,语声嘈杂的传到这边:“浩穆院的人马都是在前面,不可能这么快扑到这里“刚才他们四个人还好生生的,怎么一转眼就掉了头啦?”“看样子情形不妙啊,我看咱们已经身陷重围了,人家来了多少人又不知道……”“老天,我现在已觉得背脊发凉了……”“前面的铁斧队大约已经挺不住啦,杀喊声越来越近寒山重轻轻闭闭眼睛,叹息着付道:“秦鼎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就像这样?白龙门也该亡了在寒山重来说,他并不觉得有丝毫奇怪,因为,围着对面那幢屋宇的那条河,乃是引自西淀湖之水,司马长雄与迟元率领的三十名浩穆勇士,必己沿着湖水潜入这条河中,现在,把守在河岸的白龙门人马就开始惶乱未免太早了,他们不知道,这才仅是开始,继续的大场面还在后头呢。 果然……─ 又是一片惊惧的叫声传了过来:“不得了啦,这里又躺下了五个……”“妈的,一定有奸细混进来了……”“李老三,李老三,咳,李老三他们怎么也不见了?”几个大汉带着人沿河边左奔右跑,一面大声叱吼镇压,但是,显然的,据守这道小灵州最后防线的白龙门弟子已经军心摇动了。 一片急促杂乱的步履声忽然响起,自四面八方,无数的白龙门弟子己溃退下来,他们个个神色仓皇,气急败坏,有如丧家之犬般亡命的朝那九曲桥挤去。 喂,看情形,包川与萨牧非他们已经胜了!九曲桥的那一面,有暴厉的声音嘶哑的叫了起来:“谁叫你们退下来的?你们这些孬种货……”“吴师叔呢?他妈的你们只晓得自己逃命,掌门的渝令都敢不听?”“不准过桥,一个也不准过桥……”“通通滚回去,白龙门的人都让你们丢尽了……”十几柄马刀雪亮的堵在九曲桥那一边,这面退下来的人挤不上,后头的败退又潮水般往上冲,于是,有人惊号着跌落水里,有的因为受不住推挤之力便撞到前面堵着的刀刃上,霎时悲叫怒骂乱成了一片,情形凄惨。 溃退的白龙门弟子开始愤怒了,他们悲切的大叫着:“去你娘的谕令,连二师叔都完了,还打个鸟?”“吴师叔战死了啊,铁斧队也垮了,你们挡住我们是要大家完全死绝才甘心么?”“人家来了上千的人马,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这个仗怎么打啊?”“他娘的你们不晓得过来拼?光在那边穷吼就能吓跑人家?” “冲过去,要死大家一起死……”“对,冲过去,冲啊……”人潮汹涌,疯狂的在那狭窄的九曲桥上推挤撑拥,叫嚎呼喊得惊心动魄,人挤人,人推人,场面已几乎不可收拾。 于是…… 一个冷厉的声音寒酷的扬起:“未得掌门人谕令,擅自后撤者便是不忠,不忠者一律处死!”随着这人的声音,几个暴烈的口音已跟着传出:“放箭,谁敢冲过来便射谁!”几声弓弦震响蓦地响起,拥挤在九曲桥上的白龙门弟子当场已有五六个栽倒水里,弓弦再起,又有五六个惨叫着翻于桥下,后面的白龙门弟子见状之下,已哗然吼叫起来:“刀口反砍自己兄弟头上,你们还有人性没有?”“左右都是死,我们冲过去先宰尽这些绝子绝孙的东西“冲啊,他娘的都不要活了。”“冲,要死大家一起死……”挤在桥上的白龙门弟子如一群疯虎般冲向桥的那一端,兵刃闪起一溜溜的寒光,悍厉的砍劈向守在那一边的同门弟兄,据守者也不甘示弱,箭矢纷飞,刀光剑影,倾力阻挡拦截,剎那之间,白龙门的人马已自己拼在一起,杀喊连天,血影溅舞!寒山重抿着嘴唇冷酷的浮起一抹微笑,当这抹微笑尚漾在唇角未散,一片机括响声己连串的响起,九曲桥上相互拼杀的白龙门弟子几乎尚未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已有二十三人啤号着栽落水中! 夜暗中,近百名黑衣黑巾的浩穆壮士分成六排半跪地下,强劲的连云弩闪射出蓝汪汪的淬毒利矢,如暴雨飞蝗般那么狠毒的流泻向桥上挣扎的敌人,狠毒得令人起栗2惨号与悲号全组成一片不忍卒闻的凄厉乐章,在血花里飘荡,在生命的断落里翻滚,而在飘荡里,翻滚里,据守在河边的白龙门弟子忽然起了一片惊恐的哗叫,数十条水淋淋的大汉,仿佛似龙宫里遣来的索命者,那么剽悍的跃上陆地,猛不可当的斩杀向措手不及的白龙门人马! 这变化来得实在突然,白龙门方面正在其豆相煎,自顾不暇,一阵利矢刚射倒了数十人,而水里的这些煞神又那么出乎意料的乘乱而出,只有几个照面,白龙门弟子己被劈翻了一大片!眼角有人影微闪,寒山重冷冷转首,生息陀罗包川已到了他的身边,这位浩穆紫殿的杀手,身上全染了血,气喘吁吁,他低促的道:“院主,现在是否可以下令冲杀过去?”寒山重凝注着他,沉声道:“敌人阻塞桥上,场面混乱,现在冲上去恐怕损伤很大,不过,司马长雄与迟元他们已经动手了,时间已不能再有延缓……”包川吸了口气,焦急的道:“那么属下即令我方人马冲杀……”寒山重微微沉吟,断然道:“包川,令儿郎们围成半圆之阵,劝引白龙门弟子弃械或逃逸,记得为他们留出一条出路,山重在此以‘银雷弹’助你!”包川微一躬身,倒射而回,瞬息之间,百名浩穆院壮土已排成一个辽阔的半弧,生息陀罗睁着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睛,厉烈的大吼:“白龙门的朋友,浩穆院承一鼎口渝,留路为尔等逃生,向南奔是活,向南跑得命!” 语声甫落,一片利箭已呼啸着飞射,但却尽是隔着敌人头上数尺之高穿过,壅塞在桥上及桥口的白龙门弟子在。 惊慌恐惧中又起了一阵大大的骚动,而十余枚银光闪闪的圆形物体突然掠过,在夜空中互相撞击,“呼”的一声,熊熊的火光已布成了一面炙热的火墙,强烈的热力散播四周,飞蝗似的矢箭再度呼啸着穿射而过,包川的宏厉口音重复响起:“白龙门已颓,你们还不逃命更待何时?”像一群受了极大惊恐的野兽,哗叫成为一片,白龙门的人马己如怒洪决堤,那么杂乱而又不可收拾的朝南奔逃败退,似山倒水流。 寒山重冷森的一笑,狠毒的高叫:“浩穆弟兄,渡河攻击!”生息陀罗包川振臂大吼一声,率领着他身后近百如狼似虎的浩穆院大汉,勇不可当的冲向九曲桥,疯狂般冲向桥那边的敌人! 在这一面,由黑暗中迅速奔出八名浩穆壮士,成相反方向的占住八个位置,半跪于地,连云弦弩平举胸前,利落的布成了一面封闭网。 一条人影如飞而来,寒山重一眼即已看出是神钓曹耐,他全身大汗,脚步尚未站稳,已急切的低呼道:“院主,白龙门外围之敌俱已退尽,属下所率弟兄五名正在搜索残余,萨牧非和对方一个瘦小个子还在厮杀,场面惨厉!”寒山重快捷的道:“耐吏,此地警戒完全由你负责,我去助萨牧非一臂!”叱雷四蹄骤扬,朝回奔去,顷刻之间,寒山重已看到银河堂的萨牧非,这位形象粗犷的硬汉,使着一根铁扁担,狂风暴雨似和他的对手在拼死力干,在他们拼斗之处不远,另一个原先与包川交手的中年瘦汉子,则已尸横于地,脑袋开了一吓人的血洞。 寒山重心里有数,那横尸的瘦小汉子,亦是白龙门十大高手,排行第十的“穿云鼠” 吴越,这吴越一身功夫且是滑溜得出了名的,包川虽然心狠技毒,却也不会太容易将人家收拾下去,这么快就得手的原因,一定是这位煞星又用了以身犯险的老法宝了! 抿抿嘴,寒山重朝那与萨牧非拼斗的中年人瞧了瞧,这中年汉子与死去的吴超同样瘦瘪枯干,功夫却似乎更见诡异,方才,便是他们两人率领白龙门的铁斧队,着实与锐进中的浩穆所属杀了一场,看看地下浩穆院方面的战死者,只怕也有三十名以上,当然,白龙门的铁斧队,亦自付出他们加倍的牺牲代价了。 寒山重缓缓策骑进了几步,冷冷的道:“假如寒山重猜得不错,白龙门的朋友,你是‘凌波击浪’彭才,所谓十大高手的第九位,饿?”那中年汉子神色深沉,往返冲杀,左右跃腾,一对短柄钩连枪严密紧凑,老辣熟练,寒山重的语声传到他的耳中,他的嘴角已微微抽搐了一下,二判官萨牧非大叫一声,乘势挺进,十七扁担舞成一片层山重叠之影,绵绵不绝的自四面八方围挤而下,威力浩荡,足可移鼎裂碑! 中年汉子瘦削的身躯一转,就是窜出七尺,在他俯身的剎那,寒山重已经看到他将一对钩连枪并握左手之上萨牧非长身急进,铁扁担挥舞似如雷劈杆翻,呼呼轰轰,振臂之下,又是三腿十六式! 寒山重一挟马腹,怒冲而去,他的戟斧在夜色里抡起圈圈圆弧,似圈圈透亮晶莹的寒冰凝结,又像强烈的阳光蕴连成笼罩大地的光芒,那么广大无极,在广大无极中,却又煞气横溢! 萨牧非怪叫一声,正要一个倒跃,他的对手已不吭不响的就地翻出去,抖手之下,十九片巴掌大小的锋利鳞片,已飘飘摇摇,却快速无比的涌合而到,来势绵密,难躲难防!寒山重“嗤”的冷笑一声,原式猛进,萨牧非的铁扁担转为守势,抡起千条光影,周身环绕翻飞,那中年汉子却已弹射面起,狂奔急跃而去。 轻蔑的一笑,寒山重森冷的道:“这也算是十大高手?”在他的语声里,二判官萨牧非蓦然高叫了一声,声音里含有不可抑止的愤怒与痛楚,寒山重尚未及回首,萨牧非那魁梧的身形已如一头猛虎般冲向前来,铁扁担带着雄烈的劲风飞射,口中嘶哑的大叫:“妈个巴子,你与萨二爷一起上道吧!”瘦小汉子身形甫落,脚尖一旋,摆动不定的摇了两下,铁扁扭擦着他的右肋标人黑暗,但是,他却并非完好无伤,铁扁担头端的一条弯曲钢钩,已在擦着他右肋飞过的时候硬生生撕下他一大块皮肉来! 寒山重纵骑跃起,暴厉的叱道:“彭才,你快去吧2”那位在白龙门中位列第九的高手,这时已因肋下的创伤而痛苦得几乎站不住了,寒山重双骑冲来,宛如天马飞降,其势凌厉,悍不可当! 彭才那张枯干的面孔扭曲得完全走了原样,他那瘦瘪的身躯,在高大雄健的叱雷扑击之下,越发颤得微小与委顿,铁骑的庞大影子迅速向他罩下,马上骑士的斧刃闪泛着冷森的芒彩,皮盾的旋舞宛如魔鬼狂笑的脸…… 彭才凄厉的在喉中嗥号了一声,身子突然俯下,钩连枪似毒蛇的舌信吞吐,在夜色中掠过两溜寒光,那么快捷狠毒的插戮向叱雷腹肚! 寒山重双目如西天的雷闪,令人起栗的泛射着威厉的光芒,在金鞍上的身躯淬然侧转,暴倾而下,于是,他的整个上半身已经完全伏到马肚之下,戟斧的锋刃长斩短绞,一条刺着白龙的枯瘦手臂,像是自己挣脱了它主人身体一样,拋回着泻向黑暗,而戟斧的尖端蛇矛,却又如此绝情的透进了彭才的咽喉,强大的冲刺之力,将这位功力诡异的白龙门高手撞跌出寻丈之外,他甚至连任何一声临死的叹息都来不及发出,叱雷的铁蹄扬掀,已踩着他的头颅奔过,血肉模糊骨碎如糜! 寒山重策骑圈回,前身一探,已将斜插入土中的铁扁担用哉斧钩起,毫末停息的奔至萨牧非面前。 “老萨,伤得如何?”寒山重焦虑的问了一声,快得像是原先便不在马上似的站到萨牧非身边,萨牧非痛得满头流汗,全身在不停簌簌颤抖,嘴巴翕张着,竞连话都说不出了! 寒山重凑近了一点,向他身上仔细一瞧,老天,约有百十块大小迥异,棱角突出的小小银色钢块,正嵌在萨牧非的全身上下,而且,深陷入肉! “老萨,你先运气护住内腑五脉,让我为你把这些玩意挑出来!”寒山重说着话,已把戟斧交到左手,自怀里摸出一把银针,轻巧而又准确的挑了一块嵌在萨牧非肩上的碎钢片,但是,这小小的动作,却使萨牧非痛苦至极的呻吟了一声,四肢几乎痉挛得蜷合了起来! 一丝疑惑与恐惧的神色浮上了寒山重那俊俏的脸孔,他停止了动作,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挟起那块被银针桃出的钢片,于是,他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这块成为不规则多角形的钢片,那曾经入肉里的一段,已竟然完全变成紫乌!目光转为冰冷,寒山重缓缓的道:“老萨,觉得全身痛苦,像是针锥虫嚼,这痛楚,彻骨透心,是么?”萨牧非非常艰辛的点点头,寒山重轻微的叹了一声,右手闪电似的戮出,萨牧非没有任何感觉;已被寒山重重点了晕穴,他那高大的身躯尚未躺下,寒山重已牢牢扶着他的肩膀,握在掌心的银针竖起,急挑快挖,没有多久,萨牧非身上嵌入的碎钢片已全被挑出,在银针每一起落之间,寒山重俱可觉出自己这位忠心手下身体上的剧烈颤抖与痉挛,而这尚是他昏迷以后,在他清醒之时,恐怕这罪就更受得大了。 没有什么考虑,寒山重用带来的上好金创药抹在萨牧非的每一个伤处,然后,他让用呼哨召过来的两名浩穆勇士卫护于侧,他自己翻身上马,奔向前面…… 前面,那条由西淀引来的环护之河,已经完全失去了它的作用,白龙门的弟子,在浩穆院所属里外夹攻之下,看得出溃败在即,尤其是司马长雄的“乌心掌”与迟元的紫金马刀,更是凌厉狂猛,有如虎入狼群,所向披靡! “九曲桥,哦,仍是九曲桥……”寒山重喃喃的诉了两句,策马狂奔而过,叱雷回腾,他已斧盾交加,一连劈翻了六名白龙门弟子。 一个形容凶厉的虬髯大汉,被迟元的紫金马刀逼得步步后退,血透金衫,司马长雄的一只手掌则早已聚集了两臂功力,变成乌紫之色,掌沿所过,中者口喷黑血,立即横尸! 生息陀罗包川的云纹剑力搏两个精壮的年青人,其中一个的左耳己被削落,另一个显然想竭力掩护他的同伴,但却力不从心了。 寒山重血淋淋的戟斧再度自一名白龙门弟子的胸膛拔出,他冷厉的大叫:“秦鼎何在?白龙门的掌门人竟是如此一块废料么?”司马长雄的虎皮披风飘舞里,他已折转而来,抖手震飞了两名敌人,叫道:“院主,秦鼎至今未出,想是拋舍他的门人独自逃命去了!”“你胡说!”那与迟元较斗的虬髯大汉怒吼一声,往司马长雄这边猛扑急攻,金刀呼浪迟元并不拦截,哈哈一笑之下,紫金马刀暴闪,己从那个与包川拼斗的伤耳年轻人背后透出!司马长雄清瘦而俊逸的面孔上漾起一丝冷酷的微笑,他淬而偏向一侧,而在身躯偏侧的同时又蓦然弹回,掌影连成一片,像一串流星自九天泻下,狠辣而快捷的飞向那虬髯大汉身上! 劲风呼啸,尖锐得似要撕裂人的耳膜,那虬髯大汉怪叫一声,手中的“李公拐”舞起一道乌光,急跃向后…… 寒山重微撇嘴唇,淡漠的道:“白龙门的石大护门,你今晚就认了吧。”司马长雄跟身猛进,掌缘竖立如刀,左回右翻.,前斩后截,掌势暴凌,宛如金风拂草,强中带煞! 这虬髯大汉,乃是白龙门的护门人“拐断魂”石纯,他是白龙门大掌门秦鼎的心腹死党,更是白龙门中提起称得上的人物,功夫之佳,自然不在话下,奈何今夕何夕,势已不利,气亦不长了。 乌黑的双掌带着混沌的劲气冲击而来,浩大刚烈,挟着万钧之力,隐隐中紫气迷漫,拐断魂石纯虽在强敌环伺之下,心智却是明白,他晓得凭他自己的功夫,决不足硬架敌人的这次攻势,而且?亲访频挠锷衷谒粢赝纷阅瞧让娜丝谥型鲁觯涿踩绫湟艉?br> 李公拐短截长砸,连成一片拐影纵横,石纯大吼一声,再一次倾力旋出五下,司马长雄微微一晃,有如鬼魂般候然随进:“朋友,老是跑算是哪一门子英雄好汉?”自开始迄今,石纯虽然向司马长雄旋展了不少绝招,但却丝毫奈何不了对方,司马长雄的身体仿佛是一条有形无实的影子,能看见,却又无法捉摸,当两名高手拼斗之时,有一方产生这种感觉,那么,这即是告诉你,你的对手一身艺业比你强得太多了! 石纯满身大汗淋漓,盐涩的汗水渗入原先与迟元格斗时被迟元划破的伤口里,那滋味,昭,痛得似针刺骨! 他的李拐公奋力砸出,招出一半,又蓦而猛扬斜戮,劲风讽然中,司马长雄电闪三步,当这三步的距离在他脚下移出,又像是完全没有移动过一样,司马长雄早已返回了原处,双掌齐崩,大圈淬劈! “吭”的一声闷哼从石纯口中发出,他那庞大的身躯被整个震飞空中,刚才一个翻滚,司马长雄暴闪掠过,在这一掠擦过之间,他的掌势已快得不能用肉眼察觉把挥出十二掌,于是,石纯的身体便似在怒浪中的朽木,“劈砰”连声的在空中翻舞了十二次才沉重的跌落地下! 寒山重冷冷一笑,叱道:“扫清顽抗之敌。”司马长雄答应一声,双臂一抖,冲天飞起六丈之高,略一盘舞,尚未向下撞击,一声惨吼,已从那与包川交手的年青人口中喊出,包川的云纹剑用力自这年青人肚子里拔出,这年青人的一柄三菱刀也透过包川的左腰侧! 包川狠毒的一笑,一掌将他的对手劈翻,脚步一个踉跄,险些儿仆倒地下,司马长雄已迅速将他扶住。 这时,白龙门的弟子早已溃不成军,迟元率着浩穆所属,残酷的围杀着他们的敌人,兵刃的寒光在秋风里内泛越发生冷,在鲜血的浸滴中更加锋利,人影冲刺着,嗥号连绵着,实在凄凉。 寒山重凝目注视着眼前那幢坚固而精巧的屋宇,这种房子的沉重桔木大门紧闭着,门缘上,精工雕刻了两条驾云驭风的蟠龙,假如在平时,这两扇桔木大门,一定是威严而沉稳的,但,在此刻,那气氛却完全不同了。 这幢屋宇之前的宽大石阶上,横卧着数十具尸体,死状凄惨,原先的白龙门守护者,早已被斩杀一空,现在,二十名浩穆大汉已迅速奔向前去,分开两侧成一字排列。 司马长雄将包川交给了手下兄弟照拂,急忙赶到寒山重身旁,低促的道:“院主,咱们这就冲进去?”寒山重略一沉思,缓缓地道:“秦鼎乃是白龙门之主,吾等浴血挺进至此,他却仍末出现,这实在是一个意外,假如我是他,眼见敌人攻逼烧杀,手下弟子尸横命残,也只怕沉不住气了,秦鼎性子十分暴躁,不会比我更有涵养,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使他没有露面,昭,希望这其中没有阴谋……”司马长雄望着那两扇灰褐色的沉重大门,道:“院主,我们用银雷弹烧它!”寒山重哼了一声,冷森的道:“也罢,传令两侧弟兄远离。”司马长雄掠前几步,双手向两旁一挥,侍立门边的二十名浩穆大汉即刻退出了三丈,寒山重毫不犹豫的猛一抖手,八枚银光闪闪的“银雷弹”已飞击而出,碰在门上“□”的一片火海剎时燃起,暴震之响,宛如闷雷,那两扇检木巨门己整个着起火来,烧得猛烈。 火光映着寒山重的面孔,苍白里带着红晕,煞气盈溢,秋风吹得虎皮披风扬舞飘佛,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深沉。 “这是白龙门的总坛所在,也是白龙帮的发号施令之所,这幢房子叫‘望波精舍’!” 寒山重低沉了说了几句话,司马长雄残忍的一笑,道:“院主,上一次,他们以虚邀请院主,实现欲夺院主之生命,其手段之辣毒狡诈,实在令人闻之切齿,今夜院主又来,同样的是院主的本人,他们却要得到完全迥异的报偿了。”寒山重微喟一声,道:“当时,白龙门便应该想到今天的结果,他们总是把算盘打得太如意,真是太如意了。”瞥一瞥燃烧得焦黑而摇摇欲坠的大门,寒山重淡淡的续了一句:“望波,望波,昭;便要使基业心血随波流去。”“哗啦啦”的一片颓倒塌坍之声传来,那两扇巨门已完全垮落,火苗子乱飞,屑烬蹿舞,司马长雄蓦地大吼:“浩穆儿郎,冲!”侍立两侧的二十名浩穆暴喊一声,蜂拥而上,在门框的残火未熄里,在烟硝晦迷里,又有近三十浩穆勇士紧跟而上。 司马长雄身形微晃,长射进屋,寒山重朝左右一瞧,金刀呼浪迟元所率的人马,正在追杀零星奔逃的残敌,昭,白龙门,境况也是太过凄凉。 一抖缰绳,叱雷扬蹄怒奔,瞬息间已踏上石阶,大刺刺的进入眼前的“望波精舍” 之内。 寒山重来过一次,他还记得这幢屋宇大概的形势,当是一座大厅,这间大厅,在平素原是布置得十分豪华,但是此刻却是烟雾迷漫,椅碎桌飞,零乱而又混杂,五具白龙门弟子的尸体横卧其间,十只眼睛俱是怒睁不闭。 四个浩穆壮士分立四边,寒山重翻身下马,行向厅侧,厅侧的一个净室也是同样紊乱,出净室,毗邻而建的两大间书房门儿大开,只见书架倾翻,银烛坠地,紫玉的檀香炉摔得粉碎,桌椅朝天。‘寒山重朝两个把守在这里的浩穆儿郎皱皱眉,冷冷的道:“这是谁的主意,搞得如此零乱?”两个浩穆大汉打一激灵,惶然躬身道:“回禀院主,因为须要搜查是否里面藏有残敌,所以寒山重哼了一声,沿着一条曲廊迅速行去,曲廊外,是几块小小花圃,这时,在廊边的朱栏上,在廊外的花圃上,可以看见有十多具尸体正形状不一的摆在那儿。 “呢,他们的攻杀倒是很快。”寒山重喃喃自语了一句,脚步更形加速,转过一个小巧的月洞门,在一排精致的黄钟花架之下,有一连五间建筑得十分灵巧的房舍,而熊熊的火把光芒,还紧紧包围在这五间房舍四周,寒山重目光所及,恰好看见最后一个防护的白龙门弟子被一柄朴刀斩死于地! 司马长雄狂笑一声,双掌运力猛击,只用了一下,那正中的一间房舍的冰花格子门在一片惊心动魄的碎裂声中纷碎!于是,寒山重在这里可以看见房子里面的情形,那是一间普普通通陈设的小厅,小厅之人正强撑着上半身坐在床上,一个窈窕的身影儿则半跪在老人身前,那身段美妙的人影似在哀求着老人什么,双眉耸动不停,又像是十分难受呢。 这边门一碎裂,嘿,里面一条粗壮而生着一个大蒜鼻子的中年人,已从门内退到那锦帘边,手上的一柄薄刃缅刀寒光闪泛,一副拼命舍生的勇土风范。 从碎裂的门里,司马长雄第一个冲入,他一见到眼前这种情形,已经明白了白龙门的根源将要灭绝在此了。 那名生有一个大蒜鼻子的中年人,像一头受困的野兽般立在锦帘之旁,喉管低低的呼噜着,那双眼睛,喂,射出的光芒实在不好形容,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是仇恨,又是绝望,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正从这人的额上滴落。 司马长雄冷酷的一笑,没有一点人味的道:“好,孤城死士,忠勇双全,朋友,你够种!”火把的光芒照耀着,室内的灯光黯然失色,有些惨淡,十名浩穆壮土已冲入室中,虎视眈眈的围成了一个半圆。 蓦地暴叱一声,司马长雄淬然闪进,十掌九腿一气攻出! 中年汉子狂吼着,左让右躲,缅刀亮起光彩纵横,挥霍斩劈,司马长雄连旋三步,又电掣般回转,再度展出十七掌十二腿! “朋友,你要尸骨无存!”室中的浩穆壮士齐吼一声,十余柄朴刀带着呼啸的锐风猛烈的自四面八方攻向这个白龙门仅存的守护者!于是,一条淡淡的人影,正好在此刻像一阵风似的自外面掠入:“都给我退下去!” -------- alf 扫校 第三章 兵溃力竭 大势去也 那个生有颗大蒜鼻子的中年大汉,在司马长雄的凌厉攻击下,已有些难以招架,再加上四周浩穆壮士的围袭,更令他捉襟见肘,形象狼狈,那进屋之人的一句话,正好将他此时的危难解除,司马长雄双腕一翻,淬然带身向后,口中同时低叱:“鼎主令谕,通通停手!”十名浩穆勇士不待第二句,纷纷收势住手,往后跃退,呢,这进到屋中之人,果然正是寒山重。 他如一尊黑色的魔像般挺立室中,双目冷得似冰一样注视着那个中年大汉,火把的光辉红中带青,越发映得他的脸孔阴沉冷酷,朦胧得宛如地狱里的阎罗。 “寒山重……”那中年大汉嘴里呢喃着,畏缩的退后了一点,手上的缅刀无力的垂下,蒜头鼻子汗珠隐隐。 寒山重没有表情的看着他,平静的道:“郝三爷,你果然忠心耿耿,但是,为了白龙门,不值得。”中年大汉痉挛了一下,低弱的道:“寒山重,我们是各为其主。”寒山重冷冷一笑:“三爷,兵临城下,只怕你也为不得主了。”说到这里,寒山重的目光朝锦帘里一扫,淡漠的道:“秦鼎在里面?”中年大汉艰涩的吞下一口唾沫,点点头:“大哥……他病了,病得极重……”寒山重狂笑一声,暴烈的道:“好,老天有眼,叫秦鼎留着他的性命等我,等我寒山重亲自回来溅血报仇!”中年大汉激灵灵的一颤,沉重的道:“寒山重,能饶人处,便饶人吧……”寒山重面色一冷,肃煞的道:“郝三爷,你们白龙门诱我寒山重来此,先则以剧毒置酒内,继以聚高手而围杀,我寒山重身负内外创伤,几死还生,而你们仍不罢手,再以索彪为首,率人于蟠龙山下又将我重伤之后杀得奄奄一息,三爷,请问阁下一句,你们做到了能饶人处便饶人这句话了么?”那中年大汉满脸通红,汗落如雨,他吶吶的答不上话来,寒山重哼了一声又道:“郝三爷,寒山重记得你当时的仁心慈肠,当寒山重举起那杯毒酒待饮之际,你忧戚的凝望在下,虽然你并未明言,但是,这已足够证明你本人是不想陷害寒某人的,怪只怪寒山重那时未曾仔细回味,以至险些命丧黄泉,三爷,姓寒的恩怨分明,现在,阁下即请离开此地,寒山重与你的瓜葛一笔勾销!”这中年大汉,乃是白龙门十大高手中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卷刀客”郝于须,此人秉性忠厚,性情耿直,年纪还不满五旬,可是在白龙门中地位却是极高,对整个的白龙门来说,寒山重也只有对他比较宽恕一些。 听了寒山重的话,郝子须感伤的摇摇头,低沉的道:“寒山重,凡是人,没有不爱惜生命的,谁也不愿意死,但是,寒山重,这也要有一个道理,假如舍去这个道理而’去贪生苟活,那么,就生也不如死了……”寒山重冷森的一笑,道:“你这个道理,三爷,就是不能舍主独生了?而不论你那个掌门人是否是死有余辜?” 郝子须神色中透出无比的苦涩,道:“寒山重,你要口中积德……”司马长雄在旁边哼了一声,冷沉的道:“姓郝的,你竞还有胆子训斥我们院主?”寒山重冷冷地问道:“三爷,这么说,你是不走了?”郝子须吸了口气,沉重得像脑袋有千万斤一样点了点头。 寒山重奇异的笑了起来,他道:“郝三爷,你是白龙门中第三把交椅的人物,是么?”郝子须面孔中带青,他忍着羞辱,再度点头。 寒山重退了一步,声音冷得可以凝冻人们的血:“三爷,寒山重只要一下,只要一下就可以令你躺下,你信么?”郝子须握紧了手中的缅刀,嘶哑着声音道:“寒山重……你不要太蔑视郝某人,你不要太狂,姓郝的便是今夜命丧于此,也不会向你屈服!”寒山重哧哧笑了起来,他将黑色的头巾指向后面,轻轻的道:“好,三爷,你注意了……”郝子须双目凝注,手中缅刀半举,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当寒山重嘴里那个“了”字才出口,一点银亮得刺目的物体己暴闪而到,郝子须的视线甫始发觉,甚至连如何躲让的意念尚水及兴起,他感到肩胛处有一阵彻骨的巨痛传来,似被一个隐于空气中的大力士猛力捣了一拳,随着这阵痛苦,他已被撞得连连转了三个转子,一屁股跌倒地下,而这时,那点银亮的物体带起的尖锐厉啸才传人耳中! 郝子须刚刚坐到地下,本能的想跃起,一片风声掠过,他握在手中的刀已吃人硬生生的夺去;同时又一掌将他按跌地下! 缓缓地,寒山重朝他踱了过来,淡淡的丢下一句话:“三爷,永远不要忘记闪星魂铃!”郝子须感到一股无法容忍的悲愤与羞耻涌上心头,他带着哭音的大吼一声猛力跃起扑向寒山重,但是,斜刺里劈来的一刀背将他结结实实的砸倒于地,八条粗壮的手臂迅速将他按住,连拖带拉的扯了出去。 寒山重头也不回的进入内室,而内室中,司马长雄与四名浩穆壮土早已分开侍立,司马长雄手里拿着方才自郝子须那里夺下的缅刀,目光冷漠的瞧着榻上那个老人,以及老人身旁一个生着一双大眼睛,浓眉毛的少女。 榻上的老人,头发银白如雪,连胡须都是白的,面孔上的皱纹深刻,纵横交布,眉毛浓密,却也有些花白了,他的脸形方正有威,在乎素,一定也是雍容慑人的,但是,此刻却显得如此里老与孱弱,倾力支撑着身躯的右手,更是其瘦如柴,在不住的抖索。 寒山重怨毒的盯着老人,四只眼睛,彼此毫不稍瞬的凝瞪着,半晌,寒山重沉静的带血的说道:“秦鼎,寒山重曾经在突围时告诉过你,寒山重要回来的,现在,寒山重已经回来了。”这躺在榻上,瘦骨嶙峋的老人,不错,他正是当初毒害寒山重的主角,也是白龙门的第一人:白龙王秦鼎!秦鼎忽然嘶哑的笑了,他那笑声,干涩得刺耳,像在呻吟,像在号哭,他伸出他那皮包骨头的左手,颤巍巍的指着寒山重:“好……寒山重……你果然够狠,够毒,也够卑鄙,寒山重,你想要老夫对你跪地求饶么?你想老夫求命哭泣么?呵呵……你错了,寒山重,老夫不会如此,老夫永远不会向你屈服,寒山重,你能宰杀老夫的躯体,却不能宰杀老夫誓死不屈的灵魂,呵呵……” 寒山重抿着嘴唇,待老人笑得喘息了,他才冷煞的道:“秦鼎,你的心胸并不似你的言谈那样磊落豪迈,你的为人也并不似像你方才所说的那么不弯不屈,假如你是,你不会以下三流的手法暗置剧毒于酒中陷害于我,更不会三番四次的围杀于我,秦鼎,寒山重不能算清高,但是,比起你来,却比你好得太多了。” 秦鼎面孔扭曲了一下,剧烈的呛咳起来,他身旁的少女慌忙为他捶背抚胸,又回过头来,怨恨至极的盯视着寒山重:“你……你好狠!”寒山重根本正眼也不向这少女瞧一下,他淡淡的道:“比起姑娘来,实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少女蓦地站了起来,仰着头走到寒山重身前,怨毒的道:“寒山重,你若要报仇,你可以冲着我来,如此劳师动众,也不怕辱没了你闪星魂铃的人格?”寒山重冷笑一声,道:“对付白龙门,用不着讲究江湖道义,因为,白龙门本身就是一个丝毫不顾江湖道义的乌合之众,而你,姑娘,你令我寒山重感到羞辱了。”“羞辱?”那浓眉大眼的姑娘尖声怒叫了起来。 寒山重厉叱一声,愤怒的道:“秦洁,你难道要寒山重将你的所做所为完全抖搂出来么?你以为寒山重不晓得这些事情都是你在暗里拨弄的么?今夜,秦洁,你可以好好的留恋一下,以后的日子,将永远不会有自由跟随着你了!”这浓眉、大眼,配着一付挺直的鼻子,小巧的柔唇,身段婀娜的少女,正是白龙门掌门人秦鼎的独生爱女,行事大胆泼毒的龙女秦洁! 她恐怖的退后了一步,生硬的问寒山重:“你……你想将我如何?寒山重……你……”寒山重平静的道:“秦洁,寒山重没有你那么狠毒,寒山重只想用你对付寒山重的手段的一半的程度来报还给你,秦洁,浩穆院困龙洞的水牢你大约听过,你将有二十年的时光消磨在那里面了。”秦洁恐惧得尖叫了一声,那张有着倔强线条的美丽面孔痉挛了起来,她颤抖的注视着寒山重,蓦地,疯狂了一样朝寒山重扑了过来! 一条黑影自斜刺猛然闪进,擦掠之下,秦洁已呻吟一声踉跄着摔到地下,床上老人嘶哑的大叫着,连翻带滚的扑倒床下,口中悲切的喊着:“你们还算人?还算是人么?欺侮一个女孩子……你们是英雄啊……是好汉啊…… 这就是浩穆院成名扬威的本色啊……”老人爬到秦洁身旁,泪水纵横的将她抱着,颤着嗓子嚎陶:“洁儿……洁儿……你怎么了?这些豺狼虎豹伤着你了?洁儿,洁儿啊,恨只恨爹病魔缠身,无法为你出这口气啊……”寒山重冷眼相望,默默无语,司马长雄凑了上来,低声道:“院主,长雄方才只在她肩膀击了一掌,并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寒山重缓缓颔首,叹了口气:“长雄,秦鼎是老了,一个帮派中的首领,到了这种地步,已经证明这个帮派的没落,不会有多少时间了……”司马长雄颇有同感的点点头,低低的道:“院主,将他们斩了吧?”寒山重摇摇头,沉重的道:“不,带回浩穆院去。”“为什么?”司马长雄诧异的问。 寒山重笑了笑,道:“不为什么,长雄,寒山重有时,也颇讲人道的,不是么? -------- alf 扫校 第四章 深恨痛爱 流水落花 地下的秦洁,用双手撑着地,蓦地扬起头来,充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却射出两股火热而古怪的神色,她死死的盯着寒山重,哽咽里带着颤抖:“寒山重……你眼见你的喽罗殴打我……你会感到愉快么?”寒山重冷冷一笑,道:“你眼见你的父亲以剧毒害我,众高手杀我,你也会感到愉快么?”秦洁那以美丽的眸子里,透过泪光,含着怨恨,深深的怨恨,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细,你便会恐惧的发觉在那片怨恨之中,竟然尚包含有那么浓厚的,说不出、道不出的挚爱,那光芒,熏得吓人,醇得令人窒息…… 寒山重抖了一下,移过目光,秦洁任泪珠儿淌满两腮,她悲切的道:“寒山重,我承认所有对付你的手段全是我出的主意,这些,与我父亲毫无关系,你不要折磨我父亲,我求你亲手杀了我,但是,请你放了我的父亲……”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冷漠的道:“先下毒,后凌寡,这是你的主意,蟠龙山下,嘿,则恐怕是令尊秦大掌门的花样了。”秦鼎委顿的坐在那里,这时闻言之下,却突然狂笑了一声,嗓子暗哑的道:“不错,这全是老夫的意思,寒山重,因为你太狂、太傲、太跋肩、太嚣张、太目中无人、太不给江湖同道留生路……”司马长雄在旁暴吼一声,厉吼道:“秦鼎,你也太可恶!”秦鼎像是豁出去了,他转过头来,狞恶的瞪视着司马长雄,胸口起伏急剧的道:“你……你……小子,真是寒山重的忠实狗腿子!”司马长雄冷森的抿抿嘴,沉沉的道:“秦鼎,姓司马的可以为院主生,为院主死,为院主赴汤蹈火,为院主粉身碎骨,因为院主忠义无双,姓司马的死心塌地地跟定了,但,秦鼎,有人会这么效忠你么?你手下有多少临危逃命去了?有多少见险退缩溜了?秦鼎,司马长雄可怜你连一个忠实的狗腿子也没有!”秦鼎气得大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四肢痉挛的仰摔在地上,秦洁惊叫失声,哭泣着扑到乃父身边,慌忙为他顺气揉胸。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长雄,不许你再多说话。”司马长雄恭应一声,退到一边,寒山重走进两步,低沉的道:“秦洁,身在武林中,就免不了恩怨缠绵,而这些,我们都要依照江湖上的传统规矩来解决,不论这件事情的始末是谁有错,但是,它已发生,换句话说,寒山重与你们白龙门的仇怨已经结了,以前的事,我们不必再提,从很久以前,你与我,即是仇人了。” 秦洁仰起头来,抽噎着,语声却平静得出奇:“寒山重,你不杀我,我只要有生一日,就不会忘记今天你灭我白龙门的仇恨,我要亲手杀死你,然后……”寒山重镇定的没有出声,秦洁却凄然一笑,道:“然后,我和你一起死,因为,你若死了,我活着就没有生趣……”冷冷一笑,寒山重轻蔑的道:“我不是小孩子,秦洁,假如事情像你所说,那么,你早已该殉我于地下了,不要忘记,我自中毒受创突围后,没有人相信我能活着……”秦洁惨淡的笑笑,她平静的道:“是的,没有人相信你能活着,但我信,我知道你坚强的毅力,你不屈的精神,你超人的智能,只要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我便不相信你已不在人间,寒山重,我早就准备好了,与你同穴共榻,我要和你死也不分……”寒山重觉得有一股凉气自心底升起,他正要出言相驳,室外,一条粗壮的人影已掠了进来,这人,正是虬髯张目的呼浪迟元! 迟元一步踏人,已扯开宏烈的嗓子叫道:“票院主,她妈的白龙门竟然尚想以巫邪之术诅咒于你,真是混账到了极点!”寒山重双目一冷,比道:“迟元……”迟元连忙喋声,朝室中各人望了一眼,有些吶吶的道:“院主,方才属下扫荡白龙门残余之际,发现在这幢屋子后面一个风景极佳之处,竟然有一个未曾落款的石墓,墓碑上……墓碑上……”寒山重哼了一声,道:“说下去。”迟无咽了口唾沫,换了手握刀,低沉的道:“那石墓墓碑上竟然刻着,刻着‘寒山重秦洁夫妻之墓’,而且,墓石未封,里面的一双铜棺并.未拢着,衾被俱全,看样子,还有人天天去打扫哩……”寒山重也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舔舔嘴唇,叹了一声,心里在狂叫着:“怎么办?老天,这怎么办啊?”迟元的目光向秦洁溜了两转,鲁直的道:“院主,这一老一少大约就是秦鼎父女了?”寒山重面带缓缓的点点头,迟元粗厉的道:“那么,院主,现在动手宰了吧?他们父女两个刚刚可以用得上那座鸳鸯家……” 站在门边的司马长雄急忙向迟元使着眼色,寒山重已蓦地瞪了迟元一眼,脸孔冷如严霜,好不威煞!迟元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位浩穆一鼎,实在是打心眼里含糊,寒山重这一眼,瞪得他一激灵,赶忙闭上嘴巴,有些尴尬的退后两步。 寒山重微阖眼帘,半晌,他冷冷的道:“长雄。”司马长雄赶忙踏前三步,躬身道:“长雄在。”寒山重吁了口气,低沉的道:“带秦鼎父女回浩穆院,囚入困龙洞。”司马长雄答应一声,示意室中浩穆弟兄将秦鼎及秦洁押出,待各人退出,寒山重又吩咐迟元道:“秦鼎病势严重,迟元,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叫他死去,你立即去请随来的陈大夫为他诊治,记得要快。”迟元恭谨的应是,行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下,回身嗫嚅的道:“那么,院主,那座古墓可要毁去?看着实在有点扎眼寒山重怪异的笑了一下,缓缓地道:“留着吧,日后,自己也可以回忆一下,竞还有人记得为我寒山重准备最后安寝之地,迟元,想想,这不是也极美么?”金刀呼浪迟元楞楞的咽了一口唾沫,带着摸不透的神色躬身退出。 朝这间卧室四周扫视了一遍,寒山重走过去推开一扇小巧的桃花心木门,门口那边,看得出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一色的淡色家具,水红的罗帐深垂,精致的小几锦凳衬着壁间几幅工笔仕女图,一方刺绣了一半的女红随意的丢置在一张锦垫上,寒山重轻轻拾起,昭,上面,绣的是两只比翼鸟,在绣绸的那一边,用灰色线刺着淡淡的云彩,与整个画面的生动极不调和,令人第一眼看去,便生有一种空虚而落寞的感觉,好象这双比翼鸟的翔飞是永远没有终止的,永远没有结果的,飞向缥缈,飞向不知处的灰暗里。 心弦颤抖着,寒山重深长的叹息,将这付绣绸招好置入怀中,他向室内浏览了片刻,又走到一个小巧的梳妆台之前,迟疑了一会,他慢慢抽开了这顶层的小斗,里面,放着儿件钗环之类的首饰,两把玉梳,几小瓶桂花油,杜娟汁之类的女人妆饰的用品,寒山重奇怪自己看了这些寻常的对象竟会有着伤感的情怀,他轻轻关上了,又抽开下面的一只小斗,待他目光瞥及里面的一个描金黑漆的小盒,心脏里莫名其妙的跳了一下,吸了口气,他拿出那方小盒,小心的打开,天啊,在最上面,竟是几片染满了鲜血的黑布片,不用猜想,寒山重已经晓得那几片染了血的碎布会是谁的,不错,那是他自己的,在他突出白龙门高手重围的那一次,寒山重忘不了,自己亦曾受了极重的外伤,这些布片,定是那时连肉削落的了。 “为什么,她为什么收藏起来呢?她真是强烈得如此忘不了,拋不下么?”寒山重掀开布片,在下面,是几根谨慎包在一张素纸中的头发,两张窄窄的小笺,一颗象牙质的衣领,以及,以及一个精致的小银杯! 看见这银杯,寒山重全身震栗了一下,是的,他仍能认出这只银杯,就是当时置有“龟花”剧毒的杯子,也是这只杯子,盛满了酒灌人他的肚里,险些使他遗恨终生!那几根头发,寒山重推想,可能也是他自己的,寒山重仍然记得,有一次,秦洁几近疯狂的拥着自己,双手用力搓揉抓扯,这颗象牙纽扣,一定就是那时被她扯落的,想不到,她竟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小对象都保留了起来。 两张小笺,都是寒山重的笔迹,一张是他随意涂写的一阙“念奴娇”,另一张,则是他在秦洁十九岁生辰时,遣人送上寿礼顺带的祝词,而在寒山重放荡的某些日子里,在他认为与秦洁逢场做戏的一些时光里,也只有这两张小笺算是他正式留笔的信函。 这时,寒山重的脑子里实在混乱到了极点,心头不停的波涛汹涌,他想推理出一个头绪,但却结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实在可怕,这爱,果真是如此强烈,又如此深邃得无以自拔么?老实说,在寒山重横行武林的日子里,曾与不少美丽的女孩子有过交往,但是,因为寒山重生性狂放,而且眼高于顶,更为了追寻到他心灵深处的一个用理想堆砌的影子,所以他与以前的任何一个少女为伴,都采取一种若即若离,不温不火的态度,或者有过缠绵,但在寒山重来说,这仅是一种男女之间的例行过程而已,在这些少女之中,寒山重也有过喜欢的,可是,也只是喜欢而已,并未到达令他自己热烈爱悦的深度,更没有一个符合他最原始的理想与追求,秦洁是寒山重比较喜悦的一个,但是,寒山重心里明白,她也并没有使自己“爱”,而爱与喜欢,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以前,寒山重以为秦洁和他分手后,最多只会难受一个时期而已,料不到她却怨恨得想要自己的命,在那怨恨中,却又包含了如许炙热的情意! 沉重的转过身来,他将那个小盒子塞进怀里,出了门,司马长雄已在外间相候。 小心翼翼地,司马长雄域了舰寒山重的脸色,有些忐忑的道:“院主,你有心事?”寒山重轻轻拍拍司马长雄的肩膀,微微苦笑道:“长雄,记得以后少和女孩子厮混,要专心的待其中一个,否则,伤别人的心与伤自己的心一样,结果都是难以下咽的,滋味实在苦涩。”司马长雄怔了一下,随即会意的道:“院主,是否关于秦洁?”寒山重轻轻点头,嘴角抽搐了一下:“太浓厚,太强烈,而且,浓厚得可怕,强烈得可怕。”有点迷惑,司马长雄吶吶的道:“院主,男女相悦之情,也会可怕么?”寒山重举步行向外面,叹了一声:“假如你是我,长雄.你便会知道个中滋味。”二人行出精舍之外,数十名浩穆壮士正静肃的立在花架;卜,火把的光辉闪耀着,空气在冷瑟中有着肃煞。 “他们呢?”寒山重转首问司马长雄。 “已由迟元押送到外面去了,长雄已经吩咐卜去,为秦鼎段那姓郝的三个预备一辆蓬车,大夫亦随去为秦鼎诊病。 弟兄们齐集九曲桥之外.随时可以启行。”寒山重冷沉的回顾望了望,道:“走吧。”‘行人在寒山重为首下,经过回廊,出厂望波精舍,司马长雄低沉的道:“禀院主、这幢屋字可要留着?”寒山重步下石阶,颔首道:“留着,也为白龙门留下一处可以供人凭吊之处。”说到这里,他忧虑的道:“萨牧非的伤势如何?伤他的那些暗器,可能淬有毒药司马长雄道:“大夫已看过了,那些碎钢上面,是淬有毒药,而且,大夫亦已认出所淬之毒名曰‘紫斑草’,此毒甚剧,不过,可以用白犀之角磨水解之,美妙的是陈大夫身上恰巧便带了一小块,现在,老萨大约正在呼呼酣睡呢。”寒山重嘴唇一动,司马长雄已微微一笑道:“院主问包川?这小子不折不扣是个拼命三郎,肩胛骨那一记十分严重,他全身上下更带了大小十多处伤,抬到大夫那里衣服完全被血浸透厂,这小子还口硬,咬着牙说不要紧……”寒山重摇摇头,道:“生命有无危险?”“没有。”司马长雄又补充道:“不过,只怕要养息三四个月以上才能活动自如……”寒山重哧哧笑道:“这样也好,这小子一天到晚就爱蹦蹦跳跳,遇到场面又像性命不是他自己的一样横冲直闯,简直令人担心,不过,长雄……”司马长雄笑道:“长雄知道,要注意包川的补养……”寒山重笑了笑,石阶前,两名浩穆壮士牵着叱雷,叱雷仍然如旧,看见寒山重,低低的嘶叫了一声。 微微皱眉,寒山重痛惜的蹲俯到爱马腹下,沉声道:“拿火把来:”司马长雄亲自将火把凑到一旁,寒山重自怀中取出银针,就着火光,小心翼翼的在叱雷肚腹及四蹄之间挑剔着什么,叱雷挺立着,全身的肌肉却似波浪般颤抖,头上的白色鬃毛几乎直竖起来。 半晌! 寒山重又用他的金创药在叱肚腹各处敷抹,过了盏茶时分,他才额角微微见汗的站了起来,左手掌上,赫然有着七粒染满血迹的多角形细小物体! “那是什么,院主?”司马长雄关注的问。 寒山重吁了口气,道:“我自小灵州外的石桥冲杀进来,白龙门那位旋星筒便赐了这几粒小玩意给我,我没伤着,比雷却苦了。”司马长雄在叱雷头上抚了一下,恨恨的道:“这老小子不能恕过!”寒山重淡淡一笑,道:“是的,已经不恕了,寒山重斧下已讨回代价!”他顿了一顿,又道:“叱雷受创不重,但是,最好不要使它劳动,长雄,派专人照料他,喂以上好草料。” 司马长雄恭声答应,众人已快步行上九曲桥,桥的那一端,亦约有五十余名浩穆壮士肃立相待,神钓曹耐吏迎上前来,沉声道:“禀院主,白龙门残余已经扫荡干净,方才奉迟左卫令寻到一辆篷车,秦鼎等三人及萨牧非、包川已送到车上。”寒山重满意的领首,道:“我方伤亡如何?”曹耐吏舔舔嘴唇,低沉的道:“伤亡约有六十余人,二十多名伤者已经包扎妥当,战死弟兄,已依照浩穆‘靠山归山,近水还水”的传规,就近在西淀湖内送回去了。”静默了一下,寒山重摇摇头,道:“传令所属,准备启行。”曹耐吏躬身道:“可是回到来时之处?”寒山重呢了一声之后,向前行去,近百名浩穆大汉鱼贯跟随于后,松枝火把排成一条蜿蜒的火龙,静静的沿着那座青石桥离开,来的时候,有如隼鹰淬闪,狠毒而猛辣,去的时候,像是幽魂幢幢,安宁而缥缈,经过仅是片刻,但是,小灵州上却已成为血海屠场,多少生命,在这片刻之间,已经化为烟灭灰飞。 天刚亮。 百多名浩穆大汉已在一片擂鼓似的马蹄声中回到了这里,这隔着张登城有二十里地的小小村子。 拂晓的曙光,映着他们扬起的黑巾,扬起的虎皮披风,映着他们每一张带有疲惫的面孔,也映着他们背在肩头的兵刃,大多数的人身上染着血污,这血污是敌人的,或者,也有自己的。 到达那幢农家的竹篱外,约有二百名隐伏在各个角落的黑衣彪形大汉散落的闪了出来,齐齐躬身迎接一马当先的寒山重。 “一切安好么?”寒山重勒住马缰,轻轻的问。 最前面的一名大汉恭谨的道:“回票院主,一切平静。”用黑巾抹去脸上的灰沙,寒山重长吁了口气,回首向身后的司马长雄道:“长雄,叫弟兄们下马休息,不要随意走动。”司马长雄尚未及回答,寒山重已倏而弹起,在空中一个转折,有如流星曳空,那么淌溜溜的射进了虚掩的门内,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守在门侧,两把雪亮的朴刀才举,二人已低叫一声,慌忙躬身迟到一旁。 寒山重微微一笑,温和的道:“长夜已过,你二人可以退去了。”两名浩穆大汉齐声称是。缓缓弯着腰退出门外,寒山重有点迫不及待的走到里面,才要伸手推门.门儿已“呀”的启开,一张明丽而妩媚的面庞,似一朵迎着朝阳的花朵,那么清新而甜美的对他微笑。 寒山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臂刚刚张开,又轻轻的垂下,朝着眼前的人儿做了个苦笑。 “为什么不拥着我?”梦忆柔低声说。 寒山重摸摸下颔的胡根,才只─夜,就都钻出表皮来了,硬得有点刺手,而且,身上的血污也脏得可以。 “你实在艳光照人,柔。使我有点不敢逼视了,你看,我身上多脏……”寒山重依在门框之旁,视线贪婪的紧盯着梦忆柔身上。 梦忆柔轻雅的笑笑,像一只小鸟般依惧到寒山重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俏脸儿不停的擦着寒山重的下额。 哧哧笑了,寒山重用左臂楼着梦忆柔的肩头,疲乏的行向室内,脚后一带,已将门儿关上。 挟着寒山重坐到床上,梦忆柔端来一张小凳子放在寒山重脚下,让寒山重的双脚抬起搁在小凳上,一杯热茶递到寒山重手里后,她蹲在‘旁,捏起两粉团似的小拳头轻巧有致的在寒山重腿上捶了起来。 “昭─”寒山重闭起眼睛,长长的吁了口气,舒适的啜了一口热茶,这韵味,足极了,也甜极了。 梦亿柔俏细的一笑,道:“山重,昨夜我好担心啊,虽然明知道你不会有事寒山重睁开眼睛,沉缓的道:“夜来你睡得可好?我见你还想你,从离开你到现在,虽只一夜,在我来说,宛如过厂很长久的时光了……”梦忆柔婿然一笑,道:“很累?”寒山重叹了口气。道:“心里很累,小柔,今夜,我实在不愿意让这些事情耽搁了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有人说,甜蜜得到了最后要幻灭之前,才会觉得过去的那─大段过得太糟塌了.我不要如此,我要把握住现在.把握住眼前……”梦忆柔惊栗的望着寒山重,鲜红的小嘴半张着,良久. 她才幽幽的道:“为什么说这些不吉祥的话?山重。我们说过我们永远不分离,山重,我们互相互答应过。你为什么又这样说?”寒山重深深的凝注她,缓缓地道:“别多心,小柔,我只是指和你在一起时,日子像是过得特别快,你知道,人的一生。往往就容易在幸福的日子里不知不觉的过去,待到感觉可贵,临大限之期也就近了,小柔,生命是有极限的,没有人能与大自然的生息相轮转抗衡……”梦忆柔慢慢站起,依到寒山重身边,将唇儿凑到寒山重的耳旁。 “那么,山重,便是我们老了,死了,我们也要葬在一起,埋在一起,让我们的骨骸被风化了,被早啮了,但灰烬也要揉在一起,渗在一起,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我的身体长有你,你的身体长有我……”寒山重伸臂搂过梦亿柔,感动的道:“在我们生时,没有人,没有任何力量能夺走你,当我们去了,小柔,就像你说的,化为灰泥也要相渗相揉,我们在空中飘,在风里滚,在云里浮,在水里流,你要跟着我,我携着你,你永是我的小柔,而我……”梦忆柔平躺在寒山重怀里,喃喃的道:“而你,你永远是我的山重……”寒山重轻悄悄的在梦亿柔颈项上吻了一下:“昨夜,我已在情势许可下,尽量给白龙?诺娜松纷摺靶恍荒悖街兀叶喔咝四慊崽业幕啊薄罢选焙街叵肓艘幌拢值溃骸凹堑梦乙郧跋蚰闾峁那亟啵俊泵我淙嵛1014徽婕葱ψ诺溃骸凹堑茫换嵘彼桑街兀俊薄懊挥猩彼墙袄戳耍褂兴母盖准鞍琢攀蟾呤值牡谌唬窈螅墙诤颇略豪锒晒簧澳恰亲≡谀睦铮俊?br> “是个好地方。”寒山重撇撇嘴唇,接了下去:“困龙洞。”梦忆柔眨眨眼,摇头道:“不要,山重,我听说那是个可怕的地方,进去的人,若是你不下令释放,便永远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寒山重沉默了一会,没有表情的道:“秦洁,她还是……还是那么疯狂,真叫我不舒服梦忆柔迷惑的微微仰起身子,有些紧张的道:“疯狂什么?疯狂的爱你!”闲闭眼睛,寒山重缓缓地将他在望波精舍里发现的一些事物及那座鸳鸯家的事,毫不隐瞒的向梦忆柔述说了一遍,良久,梦亿柔没有出声,她将面孔俯在寒山重怀里,柔滑的背部轻轻波动着。 讲完了,寒山重低沉的道:“我自生以来,还没有遇见过思想如此可怕的女孩子他忽然停住不说了,因为,他已觉得胸前的衣襟凉冰冰的浸湿了一大片!“小柔,小柔,你怎么1,?”寒山重急惶的低下头问。 梦忆柔的双肩耸动着,没有回答,寒山重轻轻将她扳了过来,泪痕已经沾满了这位美丽姑娘的面颊。似一朵带露的茉莉,怜人极了。 寒山重心痛的搂紧了她,哑着嗓子道:“小柔,为什么你忽然伤心起来?小柔,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话?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小柔,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梦亿柔抽噎了一下,摇着头,断续的道:“不……山重……你没有说错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我只是想…… 她实在可怜……”寒山重眸子里有一片怪异的光辉,他看着梦忆柔,沉痛的道:“你哭泣,只为了她可怜?”梦忆柔又泪水轻淌,垂着头:“我……我还伯……还伯……”寒山重平静的道:“还怕我受不了她这强烈情感的束缚,再回到她的身边去,是么?”紧紧将面孔俯在寒山重怀里,梦忆柔双肩耸动着,语声细如游丝:“别生我的气……山重……别生我气……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轻轻吻着梦忆柔那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寒山重悠悠的道:“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小柔,你要知道。真正的情感是要经得起考验的,而这考验。包括丁人活着所可能发生的─切波折,包括厂时间,包括了双方本质上的任何优势。小柔,你要永远记得,寒山重今生今世,只爱你─个人。”梦忆柔抬起脸来,那张俏脸儿,惑怜照人,她抽噎了一下,低怯的道:“只是今生今世?”寒山重猛烈的抱紧了她,嘴唇似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语句诚挚:“今生,来世,千百辈子。小柔,我们生生世世为夫妻─个长长的,甜甜的吻,由梦亿柔在泪水里印上了寒山重的唇,那么长,那么甜,那么醇厚,那么浓烈,彼此间的心贴得更紧,呼息相隔,假如能并为一体,他们会早已如此做了。 有些透不过气来。寒山重稍稍推开了梦忆柔.望着那张配红如醉的脸蛋儿,寒山重哧哧笑了。 “小柔,看不出你还真是一个小醋坛儿,不过,我喜欢你这样.因为这正是证明你爱我爱得如何深切……”梦忆柔面庞上泪痕未干,她羞涩的一扭身子,半侧过脸去,寒山重却在她一扭身躯的时候皱了皱眉,牙齿咬了嘴唇一下。 心肝是水晶做的,梦忆柔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惶急的掀开寒山重的虎皮披风,在寒山重的肩头,有一滩己成紫乌色的血迹,已透过层层的绷布,印在虎皮披风的金黄色纹理上! “你又重伤了,山重?”梦忆柔心痛的呼叫着。 “小伤。”寒山重展眉一笑。 “仍然比不上蟠龙山下那一次来得厉害,小柔,在彼此以生命为赌注的格斗里,没有人会存有慈悲,你要杀人,别人也正想杀你呢。”梦忆柔打了个寒噤,喃喃的道:“你说得多可怕,山重,我好象觉得有些血淋淋的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寒山重笑道:“对了,小柔,在江湖上混,就正要适应这种味道。”一骨碌坐了起来,梦亿柔亲自为寒山重端了一盆热水,又在一个革囊中取出一些洁净的绷布及金创药等物,温存的为寒山重换起药来。 瞇着眼,寒山重“呢”了几声:“奇怪,小柔,你给我换药,怎么比我自己匆匆包扎时舒服多了?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感到有点……有点……”“有点什么?”梦忆柔正在小心翼翼的用热水替寒山重洗擦伤口。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道:“有点甜。”小巧的鼻子皱了一下,梦忆柔轻轻为寒山重敷上金创药,哼了一声:“只要在三十年后你还有这种感觉就好了。”包扎妥当了,梦忆柔净了手,端茶给寒山重吸了一口,门外,司马长雄的声音已低沉的响起:“禀院主,白龙门泰洁要求遏见院主一面。”寒山重撇撇嘴唇,道:“她有什么事?”门外的司马长雄似是犹豫了一下,梦忆柔一双美丽的眼睛眨呀眨的,斜着头望着寒山重,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道:“长雄,你先去,待我问过一个人再说。”司马长雄在外面恭应一声退去,梦忆柔轻轻在寒山重腿上拧了一记:“你去就去嘛,何必故意挖苦人家?哼,浩穆一鼎已经决定要做的事,又有谁拦阻得了呀?”寒山重翻身站起,在梦忆柔颊上一吻,笑道:“好丫头,待寒山重日后好好蘑菇于你。” -------- alf 扫校 第五章 生死两难 不效鸳鸯 在最尽头的一问土屋之内,这间土屋阴暗而牢固,想是这家屋主人原来堆放杂物之处,前后有两进。 六名浩穆壮士把守四周,戒备得十分严密,此刻,司马长雄正陪着寒山重到来,现在,太阳尚未爬到中天哩。 一名浩穆大汉启了门,躬身退到一旁,寒山重雍容的踏进屋去,一阵腐霉之味,在他进屋的同时已扑鼻袭来。 土屋正中的屋梁上,垂挂着一盏晕沉沉的桐油灯,外面虽是大白天,在里面却晦暗得紧。几堆稻草平散的倒置地下,秦洁正孤伶伶的坐在一堆稻草上,只这一夜之间,她的容颜已显得憔悴了许多。 寒山重微一颔首,司马长雄已静静的退出,晕沉里,秦洁的一双眸子毫不眨瞬的盯注着寒山重,那目光,令人不能逼视。 极为平静的,秦洁苦笑了─下:“如今,寒山重,我们的立场已完全不同了,想不到与你相爱一场.却换来了今大这种待遇。”寒山重挺立着.深沉的道:“至少.这里比困龙洞的水中来还好得多。”秦洁咬咬下唇,轻轻的道:“山重─”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别这么叫我,秦洁,这韵调,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怔了怔,秦洁幽幽的道:“人家都说你狠,在以前,我一直体会不到,现在我才深深的觉得,山重,你是真的狠。”寒山重吁了口气,双臂环抱着:“我并不狠,因为,至少我还比不上你狠,秦洁,假如要我用以前你对付我的那些手段来对付你,在我还做不出,而你,秦洁。你却做得很顺贴,顺贴得完美极了,所以,方才你的那句话原应该换上你的名字由我来说才对。”沉默了一会,秦洁道:“山重,你真的忍心叫我父女永生不能再见天日?”寒山重抿抿嘴唇,道:“不,只是二十年。”. 秦洁忽然古怪的笑了,她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道:“二……十……年……”寒山重沉着脸,语声如冰:“是的,二十年,我们都知道,人的一生,没有几个二十年,快乐的日子永远过得容易。而痛苦的时光则长远得迟缓,秦洁。你应该想─想。为什么你会换来这二十年的痛苦生活。”秦治悲哀的摇头,道:“山重,我并不怕那水牢里的黑暗日子,我只是要你明白一件事,你要明白,为什么我要你死,山重,因为我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你抢去,我实在忍受不了失去你的痛楚……”寒山重眸子里的光芒黯了一点,他迅速叱道:“不要说了!”秦洁一仰头,倔强而又怜人的道:“我要说,我一定要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感,要你赤裸裸的知道。寒山重,你是聪明人,在我有生至今,没有遇上比你更有才华的青年,同样的,也没有遇上比你更为狠毒薄情的负心人,寒山重,如若你不爱我,为何在那个时候来逗引我?为何又在多少个花月良宵伴着我?为何又说一些只有相悦间的男女才能说的话?寒山重,我要你说,你如果说不出来,你就是薄幸,就是负心,就是诈骗感情!”咬着嘴唇,寒山重平静的注视着她,半晌,寒山重低沉的道:“秦洁,你大约明白,在我与你之前,我亦曾有过很多女孩子在一起。”秦洁冷冷的点头,寒山重又道:“那么,我曾否说过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决定娶你的这些话?”苍白的脸儿抽搐了一下,秦洁凄然摇头,寒山重舔舔嘴唇,道:“当男女在一起,发生情感,一些寻常的言谈与动作,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并不一定含有意义在内,而因双方认识的深度及本质的迥异,所感受的浓淡也不同,秦洁,我老实说,我非常喜欢你,但是,却不能爱你,因为你的性格与我太不适宜,你是一个好伴侣,但不会是一个好妻子,秦洁,你要知道,伴侣可以聚散,而妻子却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秦洁缓缓垂下头去,苦涩的道:“你……你没有试,为何断定我不能为你妻?不能和你过一辈子?”寒山重轻喟了一声,道:“这可以从平时的言炎行事中看得清楚,人的一生,若要件件事都试一遭,那什么事也会迟了。”秦洁轻轻用手绢儿拭印眼角,哽咽道:“山重……我求你一件事……”寒山重道:“请说。”努力平静了一下,秦洁幽幽的道:“山重,今生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以后,我决不再烦你,永不再缠你了……”闭闭眼睛,寒山重低低的道:“你说。”秦洁的语声冷得像雪,平得似水:“山重,请你用你的‘金蛛指环’套在我的手上,待我去后,求你留下我的一双眼睛于你那装着不朽药水的银晶盒里,让我永远看着你,山重,我虽不能与你结为夫妻,但我知道你那金蛛指环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戴过,山重,求求你先给我戴,就算是你送给我的来生饰物吧……”说着,秦洁的泪水已流满了腮.但她却强制着自己不哭出声,那模样,比嚎淘大哭犹更要令人心酸。 “金蛛指环”,是一枚白金镶着红宝石的珍贵戒指,那颗硕大的红宝石上,有一付天生的纹图,这付纹图在红宝石的里面,都是纯金造的,像一只蜘蛛,那纹图的圈缘是如此巧妙,组成是如此细致,像是一个雕刻名匠的呕血之作,其实,这图形却是天然就存在那枚红宝石之中的,这枚指环,寒山重已珍藏了十五年之久,但是,这却是一枚残酷的杀人利器,与他华贵外表所显露的意义是完全相反的!这枚金蛛指环的白金部分一点针尖大小的突出点,这小小的突出点并不尖锐,更不锋利。而又小得看不出,当套在人们的指上,不会令人想到有任何异样,但是,这小小的一点却较其它指环各部分更接近皮肤,磨擦皮肤,于是,最多两三天,被这小点稍微磨破了一点表皮(这磨破的一丝儿表皮,又是不让人觉得丝毫不适的),那么,蕴藏在这小点之内的天下剧毒“朱舌”便会渗入那破裂的皮肤之内,于是,当十二个时辰后,戴着指环的朋友便会感到奇渴,当他饮入第二口水之前,朱舌之毒溶于第一口水中陡然扩张十倍,这位朋友也就永远不会再有饮第二口水的需要了。 这一个指环小小的机关,是人工制造的,不算稀奇,最为怪异恐怖的还是那枚镶在指环上的红宝石,嵌在红宝石内的那个金蛛图纹,本来就是含有奇毒的一种矿物变化后的结果,这种怪异变化后形成的金色图案,在宝石中是异常珍罕而难得的,雕凿宝石的老工匠们称它为“鬼显形”,它本身即已带有无比之毒,戴在人的手上,不会有任何征候与迹象,在到了第七天里,戴着它的人就会突然在夜晚一睡不醒像一朵冬天的花朵那么凋谢得毫无生机了。 秦洁知道寒山重有这枚指环的,而且,秦洁也明白它的可怕,但是,当一个人对生命已经不再留恋的时候,那么,“可怕”这两个字眼又算得什么呢?现在…… 寒山重像一尊石像般凝注着秦洁,目光里的神色古怪而又深沉,如一口千年古井,没有人知道那里含蕴着什么意思…… 缓缓地,寒山重开口道:“秦洁,二十年后,我还你自由。”秦洁悲凉的一笑,道:“二十年后,山重,你还我一个什么样的自由?衰老、孱弱、憔悴、迷茫的自由? 还我一个华发苍苍,满怀破碎的自由?”寒山重脸孔的肌肉紧了一下,他生涩的道:“活着,比死了好。”秦洁摇摇头一一那摇头的动作,实在令人心痛,她低细的道:“山重,求你,求你给我一个众远的安宁,我实在已受不了这些打击,这些悲苦,这些空虚了啊……”寒山重忽然暴躁的一挥手,怒道:“秦洁,你为什么非要找我不可?天下之大,比我好的男人多得很,为什么你就如此丢不开,舍不下?”温柔极了,秦洁抬起头来,泪痕满面的望着寒山重,嘴角痉挛着,却没有说一个字,那目光,像万缕丝、干缕情,缠绕得紧。 寒山重不由自主的一哆嗦,他愤怒的转回身去,又蓦地转了回来! “秦洁,你不要逼我,寒山重不是仁心慈肠的人,我只是不忍要你死去,但却决不姑息你,寒山重不会忘记所受的痛苦,寒山重不会忘记在鬼门关上挣扎时的誓言,秦洁,你狠、你毒、你自私、你”秦洁含着泪微笑,怯怯的接上:“我更爱你。”身子大大的摇晃了一下,寒山重嘴巴袁张了半天,废然长叹…… 他怔怔的望着秦洁,良久,喃喃的道:“秦洁,这样对我,你叫它是爱?”秦洁肯定的点首,寒山重吁了口气:“太可怕了,秦洁,太可怕了……”低柔的,秦洁在语声里像是剖开了她自己的心,那么血淋淋的,赤条条的,没有一丝儿保留;“山重,那并不可怕,那很甜美,真的很甜美,我一直幻想我们将来的时光,迷醉于那或者永远不能实现的日子,虽然一切都是空虚,却空虚得如此安适,如此馥丽,使我再也不愿回到眼前,眼前,除了冷,除了涩,除了悲哀,除了泪水,还会有什么呢?何尝还会有一丝丝儿什么呢?”寒山重缓缓的退后了两步,脑子里尽力想着梦忆柔,尽力想着自己的誓言,尽力回忆着以前所受的苦楚,可是,秦洁的语声,如一根飘浮在空中的游丝,淡淡的,却又幽幽的继续传进耳中:“在梦里,我喊着你的名字,哭着醒来,在寂寞里,仿佛时常听见你的呼吸,仔细追寻,却又茫然无踪,我不相信你会死,虽然,我希望你死,希望你的遣骸能被寻到,我会陪着你同葬一穴,同卧一棺……”冷厉的叱了一声,寒山重拾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挥到秦洁脸上,清脆的一响,使她整个人都仰跌在稻草堆上一屋外的木门轻响了几下,司马长雄的声音小心的传了进来:“票院长?有需要长雄之处?”寒山重抹去额上的冷汗,强自镇定:“不。”外面声音沉寂了,极为艰辛的,秦洁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左颊,清晰的浮突着五条鲜红的指印,她坐好了身子,怔怔的,一动不动的望着寒山重,目光柔和而安定。似是自古以来,她已是如此凝望着寒山重了。 找不着一丝儿怨恨,找不着一丁点儿愤怒,那片目光是这么柔,这么柔,柔得似水,柔得像带着血啊。 方才抱打秦洁的右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寒山重下意识的用力在衣衫上擦拭着,牙齿痛苦的咬进下唇之内。 良久……时间已经在这里停顿了。 寒山重咽了一口唾沫,低涩的道:“我……我并不想这样对你……”秦洁用手轻轻拭去口角的血渍,声音喑哑,却怯嫩得可怜:“没有……没有什么,要说打我,你早就该打了,我对你好狠,我希望你打我、甚至于杀死我,这样,至少表示你对我还有根,不是像待一截木头那样待我……不是像经过一场梦似的将我俩的以往忘得烟消云淡……”寒山重急切的道:“不,不要再说下去……”说完了这句话,他自己也不觉得打了个寒噤,因为,他听得出自己语声里含有颤抖与哽咽,这声音,对他来说。又是何其陌生! 秦洁痴痴的瞧着他。不功不移,第一次.寒山重第一次感到她的目光竟是如此历害。 那凄侧。那幽怨。令人断肠!忽然悠悠的。轻轻的,门儿开厂,一个窈窕而又婀娜的身儿,似一股淡淡的轻雾一样飘人,寒山重迅速的回首望去,映人他眼帘的,是一张美丽中带着苍白的面庞……梦忆柔! 全身震了一下,寒山重急忙迎向前去,有些失措的道:“小柔,你……你不该来这里……”梦忆柔一言不发,美媚的眸子凝注着坐在草堆上的秦洁,秦洁也怔怔的望着她,说不出那四只眼睛里含蕴着什么意义,但是,显然的,此时此景,并不是她们站在如许地位而应该相见的地方。 终于,秦洁哆咳了一下,喃喃的道:“你……你真美……”梦忆柔微微笑了,那笑,实在今人沉醉,像冬天的阳光,有着温暖,以及沁人心脾的舒适,她侧过脸儿,悄声问:“山重,这位,就是秦姑娘?”寒山重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点点头。 梦忆柔望着寒山重,有些怪异的笑了一下。轻轻的道:“山重,我想,秦姑娘是个女孩子。不适呆在这种地方,是不?”寒山重抿抿嘴唇,苦涩的一笑道:“忆柔,这个问题让我来处理,好么?”梦忆柔甜甜的理理头发,婿然笑道:“不,应该交给我。”哧哧的笑了,寒山重沉下脸来:“小柔,秦洁是我的仇人,她曾多次谋害于我,小柔,寒山重身为浩穆一鼎,你不可忘记。”梦忆柔怔怔的望着寒山重,缓缓的道:“但是,山重,我将是你的妻子,而秦姑娘依旧是爱着你,你……”迅速的,寒山重打断了梦忆柔的话:“小柔,请不要再说下去,这件事我来做主。”他迅速探手怀中,取出一个银丝锦囊,启开锦囊,一枚闪幻着朱红色彩的白金指环已拈在寒山重手上,那枚指环华贵而夺目,但是,却蕴藏着死亡。 秦洁默默的望着寒山重,凄然道:“山重,你早已应该这样做了……我……我想……我请你亲自为我戴上……”寒山重一咬牙,大步上前,粗野的抓过秦洁的右手,将那枚可怕的指环用力向寒山重的食指上套去一…… “你真要这样做,山重?”梦忆柔冷冷的旁边插上一句,语声里带着哽咽。 指环已套在秦洁的指尖上,秦洁仰着头,目眶含泪,失去血色的小嘴微微张着,鼻翅儿轻轻翕动,寒山重抓着她的手腕,站在那里有如木塑。 梦忆柔缓缓上前一步,静静的道:“山重,恕一个人比恨一个人更会得到内心的快乐!”寒山重摹地回头,面孔上的肌肉紧紧绷着,如罩寒霜,他深沉的看了梦忆柔一眼,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小柔,你不应该来看秦洁的。”说完话,寒山重掉头而去,梦忆柔微微叹息,跟在寒山重身后出来。 门外,司马长雄肃身静立,寒山重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回自己住的堂屋中。 梦忆柔怯生生的挨到寒山重身边,用手去按寒山重背负的手…… 转回身来,寒山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注视着她,那眸子里的神色,实在冷酷得伯人! 梦忆柔心腔儿大大的一跳,有些畏惧的收了自己的手,委屈的咬着下唇儿,眼圈立刻红了起来。 寒山重沉重的摇摇头,伸出手去,又将情人那双柔荑扯了过来,低沉的道:“小柔,你难过了?”梦忆柔终于泪珠盈盈的抽搐起来,断续的道:“你……你好狠……一点话也不肯……听人家说……”寒山重平静的道:“听人家说要恕她,是么?”梦忆柔睁着含泪的眼睛凝视寒山重,寒山重深沉的道:“去饶恕一个曾经三番四次欲谋我的命的凶手?”梦忆柔缓缓垂下目光,幽幽的道:“但是……但是她的出发点是爱……她不愿你被别人抢去……”寒山重冷冷的道:“爱是这种爱法?我若喜悦于她,天下不会有任何女人能侵入我心,我若不悦于她,她便是自绝我前亦毫无作用!”蓦然一咬牙,梦忆柔鼓起胆子道:“山重,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是不是爱她?”昭,寒山重差‘点笑厂出来,他想,弄了这么久。大约只有这句话才是梦忆柔真正想问的话。 他用力摇摇头,坚决得似泰山矗立不移,梦亿柔又紧张的道:“你一点都不爱她?”寒山重再次摇头,道:“不,虽然也曾喜欢,却不是爱。否则……”“否则什么?”梦忆柔已不觉依到寒山重怀中,一颗心儿提到了口腔。 “否则:”寒山重笑笑:“就轮不到你了。”梦忆柔长长的吁了口气。平和得多的道:“既不爱她,又何必恨她?山重,放她去,好不?”寒山重双目一冷。又瞬而温和。 道:“小柔,你听我说。我是一院之主,浩穆之鼎,假如我这样轻易放掉一个曾欲数次谋害于我的人,那么,别人会说我太善欺了,小柔,浩穆院有浩穆院的规律,他们必须知道,想杀人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偿……”梦忆柔深深的看着寒山重,静静的道:“所有的声誉、规律、威名,山重,都是以你为中心,对不?”寒山重微做─愕,点头道:“当然。”“那么,”梦忆柔严肃的道:“归根结底,你是我的丈夫,难道说,丈夫不该听听妻子的话吗?”寒山重舔舔嘴唇,尚未回答。梦忆柔已紧跟着道:“山重,你也替我想想,我们将来如果住在浩穆院,我们是夫妻,但是,却有一个爱你极点人也在那里,我不知你心里如何想法,我却非常非常的不是滋味。”寒山重低低的道:“不是住在‘起,她会住在困龙洞,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来偿还她的狠毒与罪过!” 梦忆柔摇摇头,道:“都在一个屋檐之下,山重。隔得这么近,我老实说.我更不愿一个曾经那么深爱过你的人在我们看得见、听得见的地方受苦受难。”寒山重有些迟疑了。他喃喃的道:“你……”“我并不怕她会在你心中稍微挽回你对她的情感,因为,我知道她挽不回,我知道你所有的爱全已给了我。但是,山重,人心不是铁铸,她曾深爱你,看在这一点上.你就恕了她应受的苦吧,山重,我求你……”寒山重沉思良久,悠悠叹息:“小柔,今后你的心不可太慈,否则。你会使我很多事不能放手去做了。”梦忆柔惊喜的望着她这生平第一个挚爱的人,欢愉的道:“你答应我了?山重,你答应我了?”无奈的摊开手,寒山重苦笑道:“怎敢不允,又怎能不允,我实在怕你的泪水……”梦忆柔高兴得像一只小云雀一样扑在寒山重怀里,顾不得在光在化日之下、深深的给了寒山重一个甜吻,悄悄道:“假如你能收手,会有很多人能活下去,为了这些生命,山重,我宁愿多哭几次,记着……”寒山重撇撇嘴角,接上道:“当然我还记着:极刚必折!”又在寒山重的颊上亲了一下,梦忆柔清脆的叫:“司马右卫,司马右卫……”司马长雄应声出现门口,躬身道:“长雄在,不知姑娘有何吩咐?”梦亿柔急切的道:“右卫,麻烦你把秦洁秦姑娘放了,还有,白龙王秦鼎以及姓郝的也一起放他们离开……”司马长雄呆了一呆,道:“这……”口里应着,他的眼睛已迅速瞧向他的主人,目光里包含了征询。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就放了吧。”司马长雄低低的道:“票院主,纵虎易,收虎难,我们毁了白龙门的基业,他们若一旦脱离束缚,很可能成为祸患,请记住他们的仇恨与报复之言!”寒山重淡淡的撇撇嘴角,道:“寒山重不会忘记,但是,他们若想报复,一定也会知道要对人生了无留恋以后再来。”司马长雄深深躬身,缓缓退去,寒山重忽然又将他叫住,沉着脸道:“长雄,我不再见他们的面,记得告诉他们,若果他们心中怨恨难消,那么,大威门将永远为等候报复者而开2”司马长雄连连应是,转身出去,寒山重有些疲乏的捏捏手臂,梦忆柔已轻轻上来为他推揉。低悄的道:“谢谢你,山重。”寒山重抿抿嘴,道:“罢了。”梦忆柔有些怯怯的凑上唇来,寒山重瞧她那样子不禁哧哧笑了,不待梦亿柔藏向怀中,己一把搂住,如饥如渴的狂吻起来。 良久一─ 梦忆柔悄悄的道:“你累了,歇会儿吧?”寒山重摇摇头,道:“不,我们即将赶路。”“赶路?这么急,要上哪儿?”梦亿柔一下子有点迷惑。 寒山重豁然大笑,在她的面颊上重重的吻了一记:“我老婆的娘家……五台山!” -------- alf 扫校 第六章 故园亲情 喜中还忧 这里,寒山重十分熟悉,他曾在此与梦忆柔分手,然后,又几乎在大飞山庄演出一幕悲剧,昭,那条不算太陡的山道,那周遭的树林,那不淡的云,轻轻的风,只是,现在山道变得宽深了一些,树叶儿也黄萎了,云和风,都带着寒瑟的意味,不过,这一次来,与上一次亲送梦忆柔至此,心情却大大的不一样呢。 望着眼前那隐约藏在云雾中的,似是五指插天的高耸峰顶,梦忆柔激动的泪光盈盈,她凝注着前面,语声有些颤抖:“山重……我们回来了……”寒山重轻轻揽着她,深情的道:“是的,我们回来了。”梦忆柔闭闭眼睛,使在眼眶中流转的泪水不致淌出来,她喃喃的道:“这些个日子,山重,我宛似与娘分别了十年……五台山,多美啊,这是个令人留恋的地方……这些日子来,娘与舅父一定惦念我惦念你了……”寒山重抿嘴一笑,低沉的道:“小柔,令堂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这是一定的,你猜,她们现在正在做什么?” 梦忆柔眸子里浮起了一片梦也似的光芒,这片光芒流幻着异彩,美极了,艳极了,也安宁极了:“我想……想,娘现在大约是在午睡……不,一定是在绣那朵牡丹,那朵白水绸子上的牡丹,啊,那是我出来之前的事,现在一定已经绣好了,喂,可能娘正在推开那扇半月窗向山下凝望,只要转过前边的一块大白石,娘就可以从上面看见我们,啊!山重,娘正在做什么?”寒山重回头望了跟在身后三丈之外的司马长雄一眼,哧哧笑道:“小柔,我有一个比猜更确当的办法可以知道令堂此刻在做什么。”梦忆柔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迷惑的问:“什么办法?你,你会占卦?”寒山重一拍梦亿柔骑的“追日”马,大笑道:“现在就到大飞山庄去拜见令堂。”泼刺刺的马蹄声,掩不住梦忆柔甜美诱人的娇嗔,寒山重策马追上,边回头道:“长雄,前行开道。”司马长雄单骑奔前,遥遥领先五丈之外,梦忆柔与寒山重并辔而行,低悄的道:“山重,为什么要右卫开道呢?这又不是别人的地方?”寒山重舔舔嘴唇,道:“上次来,小柔,是暗里行事,有所图谋,这次来,却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着拜山,明着来就有明着来的规矩,尤其是浩穆院的雄风不容忽视!”挺直的小鼻子轻轻皱了皱,梦忆柔软软的道:“你呀,哼,就讲究这一套。”寒山重正想笑,两声清越的云板之声已自近旁的一堆嶙峋乱石中传来,跟在这两声云板声之后,已接连迅捷的响起九下同样的声音。 梦忆柔听到声音,忙道:“山重,五台弟子拦驾问讯了。”寒山重淡淡的撇撇唇,前行的司马长雄已在马身上左右一旋,旋动间,披在背后的虎皮披风已到了手中,在头上连舞三次,口气冷厉的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此言一出,周遭随即静寂,五条身着白色长衫的人影自怪石丛中长射而出,成为一字横在路前,当头一个身材魁梧的三旬壮汉向司马长雄抱拳为礼,恭谨的道:“五台俗家清字辈大弟子广泰迎豪士大驾。”司马长雄翻身下马,还礼道:“不敢,在下浩穆院右卫司马长雄,浩穆一鼎已偕梦忆柔姑娘齐返宝山。”高大汉子朝司马长雄肩后一看,急忙用力一拍双手,惶恐的道:“浩穆院主驾到,本派弟了列队欢迎。”随着他的呼声,自山道的两旁,拥出来七八十名白衣大汉,肃静而利落的排列道路两侧,齐齐躬身竖刀行礼。 寒山重并不下马,在鞍上做了个罗圈揖,沉声道:“末先投贴,贸贸然来,礼数不周之处,尚请各位兄弟见谅。”那叫广泰的壮汉眼皮子也不敢撩一下,恭敬的道:“寒大当家太客谦了,久仰大当家英名盖世,名震大江南北,今日一见,果然英挺俊拔,超脱不群,能识大当家容额,广泰甚觉荣幸有加。”寒山重淡淡一笑,道:“广兄谬誉了,寒山重承当不起。”梦忆柔在旁捂着小嘴一晒,道:“广师兄,你今儿个哪来这么多酸溜溜的词啊。”广泰抬头望向梦忆柔,掩不住兴奋的道:“梦姑娘,你可回来了,前些天来,可不知道将总执法及老太太急成了什么样子,打半年前,已有好几拨人下山寻你都未寻到哩。”梦忆柔婿然一笑,道:“我很好,一直住在骑田岭浩穆院。”广泰“啊”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山路上,弯过一片小林子,三条人影已星飞九泻的奔跃而来,寒山重眼尖,只一眼看去,已笑笑道:“于执法到了。”语声甫落,奔来的三人中,第一个果然正是五台的大执法……八回剑于罕,紧随于罕左右的,一个是位胖敦敦,白嫩嫩的中年和尚,另一个则是留着三绍青须的四旬文士。 于罕一见寒山重,激动的高呼一声:“寒少兄……”寒山重飘身下马,长揖道:“五台一别,几如隔世,于执法,你老可好?”于罕抢步上前,紧紧握住寒山重的双手,仔细端详,语声有些抖索的道:“自少兄离去,于某以为今生今世,无缘再与少兄相会人间,天可怜见,少兄竟得以不死,少年英才,不致因而天折,正是皇天有眼,庇大慈大仁者于冥冥之中……”寒山重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起来,他强忍住心中的感动,深沉的道:“寒山重不能再说什么,于执法,山重自内腑里感谢你的关怀与器重……”于罕咬着嘴唇,那么真挚感恩的望着寒山重,眸子里,有着说不完,道不尽的英雄情,侠士意。 怯生生的,一个低细的语声响在于罕身侧:“舅……你老人家不理甥女了?”于罕猛的转头,老泪夺眶而出,他一把搂住扑到怀中的甥女,哽咽的道:“你可回来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梦忆柔紧紧傻在舅父的怀里,嘤嘤低泣起来,风,拂着两人的衣衫,萧萧的,但却有一份热流激荡在每个人的心间,这热流,不是别的,是亲情,是真爱。 悄悄的,胖和尚走到寒山重身前,极为庄重的合十一丰l:“老衲归玄,吞掌五台派‘万雄寺’,仰慕寒施主多年的威仪,尚请施主不吝教诲。” 寒山重正待客套几句,那蓄有三绍青须,看去飘逸洒脱的中年文土已朗朗笑道:“不才季子昂,守着本派的藏经楼,寒兄,不才有礼了。”说罢,这位季子昂长揖为礼,寒山重一面还礼,心里却想:“好家伙,五台派的名手,大罗和尚龙虎僧、八回剑、弥勒胖、白猿柳须季子昂七个现在到了三个,喂,这位‘红煞手’季子昂闻说性情狂放不蹶,看样子,果然不差!” 寒山重笑吟吟的道:“胖弥勒归玄大师、红煞手季兄台,二位便是不报名,在下也知道是二位到了,劳及二位大驾,寒山重实太歉然。”季子员一挥大袖,哈哈笑道:“寒大当家:‘沉霭古道雨霏霏,遥闻魂梦愁百回’,这两句话武林谁不知晓?提起寒山重三个字来哪个不自心眼里打个哆嗦?大当家,只要阁下记得起不才这几块老骨头,就是再多跑几趟来迎你大驾也是值得的。”寒山重连道不敢,胖弥勒已转过头去,恢谐的道:“老于,你还在洒什么伤心泪?把来宾冷落了也不怕落个慢客之罪么?”于罕拭去泪水,轻轻拍着自己甥女,有些窘迫的道:“狗肉和尚,少寻本执法的开心……”一旁的季子昂已经注意一直垂手肃立在寒山重身后的司马长雄,他向司马长雄细细的打量了片刻,凑前一步,诚挚的道:“这位兄台高姓,在下季子昂。”司马长雄抱拳一礼,静静的道:“浩穆右卫,黑云司马长雄。”“喝2黑云!”季子昂大叫一声,兴奋的道:“早闻寒大当家左右双卫功力盖世无匹,今日得见司马兄,端的精沉稳练,华仪内蕴,是个人物,是个人物!”司马长雄含蓄的笑笑,寒山重已经为他一一引见,归玄大师向前张望了一会,道:“寒施主,只有施主等三位来么?”寒山重平和的道:“在下等此次出门有三个原因,一是淬袭白龙门,二护送梦姑娘回五台山,三么,三则欲往南疆一行,本来有二百余人,在下恐怕人多招摇,己令迟元率着他们返回浩穆院去了。”于罕一听,忙道:“猝袭白龙门?寒少兄,可曾得手?”寒山重傲然一笑,道:“一举溃之。”于罕一拍巴掌,点头道:“好,恩怨分明!”季子昂一捋长须,笑道:“总执法,该肃客人大飞山庄了,只怕梦嫂子等得慌。”于罕呵呵一笑,肃手让客,各人缓缓行向白岩,等到看见大飞山庄,昭,也已看见了早就傍门翘盼的梦夫人了! 梦忆柔高叫一声“娘”,像一只乳燕般投向张开双臂的梦夫人怀中,那位美丽端淑的夫人,剎时清泪流淌,咽不成声,母女二人拥着,抱着,诉说着,骨肉之情,流露无遗。 大家静肃的立在一边,欣慰的同享着她们母女重逢的欢愉──以及眼泪。 良久…… 于罕轻轻上前,分开了梦忆柔与她母亲,低低的说了几句话,梦夫人这才醒悟过来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她不舍得放开爱女向寒山重微微一福,慈祥而亲切的道:“寒少侠,没有任何事情能比看见你尚健在人间的事实更令老身高兴了,寒少侠,你好?”寒山重恭谨的行礼道:“夫人关怀,在下深为感激,谢谢夫人,在下很好。”于罕拉着寒山重,边向乃妹道:“妹妹,我们进去说话吧,寒少兄二位与柔儿远程归来,到现在连口茶水还未沾唇呢?寒山重端庄的一笑,在梦忆柔的搀扶下,让客人庄。 大飞山庄,仍是老样子,这些日子来,没有什么大的变异,除了栽植的花儿有些枯萎憔悴了。 在大厅之上落坐,梦夫人陪着女儿人内更衣净脸去了,厅中没了女人家,各人减少了不少的拘束,四个青衣下人献上香茗,于罕已催促寒山重将年来的各种经过叙述了一番。 当冲过两次茶,寒山重已简要的把话说完,于罕惊叹的道:“十几年不知道毒娘子的消息,料不到她却躲在蟠龙山上,更鬼使神差的救了老弟你一命,真是太巧了,巧得太妙了……”季子昂亦道:“不过,寒大当家放了秦鼎父女几个,只以后还免不了麻烦呢。”于罕想了一下道:“也未尽然,子昂,秦鼎不见得会将他的风烛残年投掷在一场毫无希望的赌注上,而且,不要忘记,他还有个女儿,不为别人想,他也得替自己的亲骨肉想想。”说到这里,于罕又道:“少兄,你准备何日启程赴南疆?”寒山重搓搓手,道:“来五台路上,在下已顺道造访小空寺无缘大师,但适逢大师云游未归,在下已留言小沙弥,待大师归来后即转五台山白岩相寻,只待无缘大师一到,在下便想上路。” 于罕笑了笑,含着深意的道:“在五台逗留期,少兄你有何打算么?”寒山重精慧无比,于罕话中之意,他焉会听不出来,习惯的撇了撇嘴唇,他爽直的道:“不瞒执法,在下想向夫人及执法求下这门亲事。”于罕呵呵大笑,寒山重平静的道:“梦姑娘国色天香,秀外慧中,山重才学疏浅,资质粗鲁,只怕高攀不上……”猛的,于罕坐正了身子,厉色道:“少说虚言,寒山重,你还不拜见咱舅老爷么?”寒山重一跃而起,大喜过望的跪在于罕之前:“甥婿寒山重叩请舅老爷万福金安。”于罕四平八稳的坐着,接受了寒山重三拜,一旁的归玄大师及季子昂则肃立不敢稍动,司马长雄早就远远的陪着寒山重跪在地下了,浩穆院规律森严,没有人能在院主行大礼之际尚能站立,而寒山重有生以来,膝不三曲,这跪拜之礼自是异常隆重,而且罕见,季子昂与归玄大师当然十分严肃,不敢稍有随意失态了。 于罕高兴极了,他像多少年来的欢愉全在这剎时涌上面孔,两眼瞇成了一条线,亲自扶着寒山重站起,语声在笑里带着哽咽:“山重……山重,老夫早已与妹子商量妥当,只要你与柔儿都能活着,就一定要便你们结成夫妇,老夫果然成全了我们这个愿望,山重,自今而后,老夫与你就是一家人了。”寒山重真挚的道:“小柔如何孝敬你们二位老人家,山重也与她一样。”“好孩子,好孩子……”于罕兴奋得过了度的拥着寒山重,旁边的归玄大师及季子昂已连忙过来向寒山重新贺喜。 寒山重谢了二人,司马长雄已大步行到,躬身道:“长雄恭贺院主与梦姑娘百年比翼,千年连理,永远不分不离。”这位浩穆院的有数煞手,语声含有无可抑止的喜悦与发自内心的欢愉,这喜悦,这欢愉,融合在一片兄弟情,手足义里。 寒山重狠狠的拍了拍司马长雄肩头,沉声道:“谢了,长雄,寒山重永远记得你的祝福。”这时,酒筵已经开了上来,于罕请各人落坐后,举杯与大家干了,一杯干下,他的神色已随着转为严肃。寒山重撇撇唇,缓缓的道:“舅父,可有心事?”于罕沉重的点点头,道:“山重,本来,这件事不想告诉你,不过,我们既已成为一家人了,给你说说也无妨。”寒山重放下手上牙箸,道:“愿闻其详。”于罕看了看右坐的季子昂,季子昂仰头干了一酒杯,咳了一声,道:“大当家,听过‘幻剑士’房尔极这个名字么?”这六个字才自季子昂的口里说出,寒山重神色已转为凝重,他慢慢的靠椅背上,目光注视着自己双手,严肃的道: ‘湘有一院,挑有一庄,渤海立孤岛,肝玉水泱泱。’这句歌诀,是形容武林中各大门派之外的四个龙潭虎穴,也是代表这四处地方当家的威风,山重,不用做虚套,湘有一院,便是山重的浩穆院了,季兄,在下知道这位幻剑士房尔极,便是洮有一庄的睢睢庄庄主,老实说,我们四个人各霸一方,自来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侵犯到谁,当然,大家也彼此明白,若真的斗了起来,只怕双方都不会有好处,现在,季兄,是否姓房的架梁架到五台山来了?”季子昂又张口喝了一大口酒,于罕沉重的接着道:“有一次,这房尔极在睢睢庄喝多了酒,带着他的手下夸言,说他单人只剑可以摘下中原七大门派的金风铃,山重,你知道每一帮派的金风铃乃是悬挂于派门堂中的屋檐下,若让人取去,这一门派还有何颜面再在江湖上立字闯号?房尔极更竞明着投帖拜山,挑战掌门人,形意门的金风铃已被摘了去,可叹他们掌门人‘九柔叟’齐渭一生英名便断送在姓房的手里,五日前……”寒山重冷冷的道:“五日前,他已找到了五台派的头上,是么?”于罕叹了口气,道:“不错,形意门老齐的一身功夫我们十分清楚,他都讨不了好,只怕本派掌门大罗师兄也处境艰困……”季子昂有些激动的道:“大师兄非要和这小子单独较斗,不才之意,干脆大伙一齐上,将这姓房的废在此地算了!”于罕摇摇头,没有做声,归玄大师摸摸胖腹,慢吞吞的道:“武林道义在前,子昂,一个人的名节也就在此了,房尔极敢一个人来,我们却来个群殴,不管我们胜负,这也和他摘去了金风铃差不多。”桌上沉默起来,没有人再说话,寒山重缓缓站起,在室中来回蹀踱,眉宇间,有着精悍中的困惑。 ------------ station 扫校 第七章 爱屋及乌 挺身护名 厅里的空气有些沉重,没有多久前的欢愉,空气似乎被这沉重凝结了;厅外,阳光的余辉斜斜照人,已近黄昏,而黄昏又最容易令人生起感触……无论这感触是过去的抑是即来的,无论是美丽的或是灰黯的。 季子昂举起杯子大大啜了一口烈酒,狂放的道:“大当家,来,这些我们且丢过一边,先痛干两杯再说!”寒山重微微一笑,坐回椅上,他的目光瞥过司马长雄,这位浩穆院的豪士奇才正举箸夹菜,神色淡漠如昔,好象没有听见席上各人的谈话内容一样。 于罕揉了揉下领,沉声道:“山重,稍停拜过柔儿的母亲,老夫陪你到‘朝天精舍’去遏见本派掌门人大罗师兄。”归玄大师在旁解释道:“寒施主,以江湖上的威望,武林中的地位而论,施主与本派掌门人至少站在平行之位,实难说‘遏见’二字,施主身为贵宾,更应本派掌门师兄亲来迎伢才是,不过,只因那姓房的要来挑舋,大师兄正在积极准备对付,无暇分身下来……”寒山重入鬃的剑眉微挑,静静的道:“大师客套了,遏见大罗大师乃属应有之武林礼数,大师身为五台之主,德高望重,寒某年青才薄,哪敢担当大师亲迎,况且……”他露齿一笑,道:“况且,寒某与柔妹联姻在即,安能再与大师平辈相叙?”季子昂再度向寒山重敬酒,道:“大当家,你我却是桥归桥,路归路,咱们论咱们的,干!”寒山重连饮三杯,面色不变,于罕又习惯的揉揉下颔,欲言又止:“山重……”寒山重转首望着他,不待这位执法再度开口,己斩钉截铁的道:“舅父之意,是否欲要寒山重代替大罗掌门迎战房尔极?”于罕有些窘迫的道:“不……,是的,老夫只是担心大罗师兄如万一失手……”季子昂在旁哈哈大笑,道:“执法师哥,你也不用对你的甥婿再讲那些客套了,不错,大当家,房尔极如果目的是来犯山,那么,吾派力量足可对付于他,但厉害的却是这姓房的乃明着投帖拜山,指名挑战,五台弟子若再群殴,只怕难以向江湖上交待,虽然不才一力主张来个群殴,但其后步不才亦十分明白一一五台将从此无颜!”归玄大师哼了一声,道:“老袖以为你不明白哩。”季子昂没有睬他,又道:“本来,如这姓房的没有折败形意门齐渭,敝派掌门师兄是要与他彻底较量一番,但是,齐渭既败,大师兄也知道事情有些辣手了,形意门齐渭的一身功夫,卓绝精湛,老一辈的武林能手,谁也知道齐老儿不易相与,敝派大师兄的艺业与齐老儿的在伯仲之间,或者略胜三分,但却不敢说稳可败他,如今事实摆在面前,齐老儿已败在姓房的手里,换句话说,敝派大师兄恐怕也难得成全了。”归玄大师搓搓双手,道:“此一战也,乃关系本派的基业名声,后果异常严重,若胜了,自是发扬光大,若败了……”他苦笑一下,道:“只怕五台派将难以在武林中立足传名了。”于罕满面忧虑,接着道:“大师兄这几日来神色晦黯,心绪不宁,老夫与大师兄同门半生,大师兄这等惶然形态,尚是鲜见,显而易知,他必是没有绝对的胜敌之道……”寒山重用指头在额角轻轻揉了一会,平静的道:“那么,舅父,山重如果出战,是代表五台派呢,抑是代表浩穆院?”于罕微微一愕,寒山重解释道:“舅父之意,山重自是代表五台派,但是山重并非五台之人,与五台派迄今尚无正式渊源,假若贸然出战,非但大罗大师未见得会同意,更恐事后江湖上传扬出去,五台派将落个讥刺,得个人才凋零之名:”于罕嘴巴张着,良久元音,季子昂沉重的颔首道:“大当家说得有理,不才也曾想到过……”忽然,于罕有些怪异的道:“山重,告诉老夫实话,你是否也恐怕打不过那房尔极?”哧哧笑了,寒山重撇撇嘴角:“这很难讲,舅父,没有打过,谁也不敢说一定可以吃住谁,山重说实话,山重并不将胜负看得如何严重,这里面,包含了生命的得失,山重唯一顾虑的,便是山重将以什么身份代替大罗掌门出战,山重十分明白,这一战,输赢在次,主要的,还在于异日五台派如何可以在武林中堂堂行道!”厅里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吭声,归玄大师垂目注视着他自己那双白嫩细致的双手,于罕则愁眉苦脸的望着对坐的季子昂发呆。 轻幽幽的,一个怯怯的语声起自帘幕之后:“山重,你以五台派总执法甥婿的身份,难道代替不得五台派吗?”寒山重举杯大口于了一杯酒,头也不回的道:“梦姑娘,但是,名尚未正。”锦幔里的声音沉室了一下,像过了五百年,又轻轻响起,那么低微:“山重……山重……你一定知道,我们早已不能分离……”寒山重脸上的肌肉跳动着,他一咬牙:“舅父,山重出战,以五台派总执法甥婿之身份:”于罕瞧着他,猛然站起,当头就朝寒山重深深一揖,寒山重候然离坐让开,豪迈的道:“舅父休要如此,山重便看看房尔极那睢睢庄有什么扬名江湖的本领!”司马长雄双手举杯,开口道:“院主,穆穆一鼎岂会有失?”从里面,梦忆柔已换了一身淡红色滚青边的衣裙,一头秀发清爽的梳在后面挽成一网松松的髻,她紧紧依在一侧69梦夫人怀里,美艳的面庞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娇羞神情,令人兴起一种渴望吻上去的感觉。 寒山重默默的看着她,眸子里的光芒深刻而有力,梦夫人轻轻推了推怀里的女儿,优雅的道:“山重,我可以直接称呼你的名字了吧?”寒山重微微躬身,道:“山重想,夫人早已应该直呼山重之名了。”梦夫人仔细朝寒山重脸上望了一阵,欣慰的道:“我很高兴,高兴柔儿的眼光长远……”梦忆柔羞涩的“呢”了一声,垂首无语,一张俏脸蛋儿红得似五月的榴火,寒山重舔舔嘴唇,低低的道:“夫人令山重承担不住了……”季子昂豁然长笑,道:“还请嫂嫂与柔儿人坐,此地没有外人,大家都用不着拘礼了。”梦夫人偕女儿靠在于罕一旁坐下,于罕一面为妹子甥女夹菜,边笑道:“吃了饭,老夫将与山重同往拜见掌门大师兄,顺便也把山重肯于相助之事禀告大师兄,希望能借此佳讯,平静他多日来积忧在脸上的皱纹。”梦忆柔俏生生的举起杯来,向寒山重盈盈一笑:“谢谢你,山重。”寒山重先饮了,道:“柔妹休要客套,只怕愚兄有负众望呢。”梦忆柔趁大家不觉,狠狠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婿然笑道:“山重,谁不知道闪星魂铃的威风慑人哪?”席中人各自展出一丝会心微笑,在于罕的殷殷劝饮下,大家尽情无拘的吃喝起来,梦忆柔偷偷向寒山重使个眼色,姗姗行向内室,寒山重大口干了三杯,跟着进去,在锦幔之后,是一间小巧雅致的书室,与大厅原是一体,以锦幔隔开,却也清静得是个读书的奸所在。 “你呀,哼……”梦忆柔的纤纤玉指轻戮在寒山重额角,嗔道:“我进去换了衣裳,还没有与娘说上几句,就急急赶出来陪你,哪知道才到这里,就听见你在推推扯扯的和舅父打太极拳,这件事已经告诉我了,我才说你不会有问题,你就险些要我下不了台……”寒山重笑了笑,道:“什么时候我使你下不了台着?”梦忆柔气咻咻的道:“你还说呢,人家找到五台门来了,舅父唯恐大师父稍有失闪,所以请你代为出战,这原是一点儿都不勉强,顺顺当当的事情,谁知道你却似有碍难,哼哼唧唧的急死人。” 寒山重收起笑容,正色道:“小柔,你知道我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生命的舍弃,生命我都可以不要,又何在乎区区一战,但是,我却不能不先替五台派设想,假如我没有一个扎实的身份,日后,不论我此战胜负,人家都会耻笑你五台无人,强拉软求派外毫无渊源者代为撑腰,小柔,在武林中来说,五台派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名门大派,而越是名门大派,就越更注重名声,有很多事情,名誉将比实际的得失还要来得重要!”嗔意消失在梦忆柔的面庞上,她垂下头,幽幽的道:“山重……”寒山重用力握住梦亿柔的手:“昭?”梦亿柔仰起头来,咬咬下唇,道:“那房尔极,是不是很厉害?”寒山重注视着她,低沉的道:“大约不会太差。”“那么……”梦忆柔怯怯的道:“你会打赢他吧?”放下梦忆柔的手,寒山重撇撇嘴角,道:“姓房的号称‘幻剑士’,一定是使剑的能手,而使剑能使到他今天的名声,那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就不言可知了,现在,小柔,你才开始担心我会不会也有失闪?”梦忆柔微张着小嘴,惊恐的阴影明显的布在她那张美艳的面容上,半晌,她有些颤抖的道:“山重……原谅我……原谅我的任性……在我的意念中,一直认为没有人会是你的敌手……你永远会是最强的……我以为……我以为你对付那房尔极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我并不是不关心你……山重……我爱你更甚于爱自己的生命……”寒山重用右手抚在寒山重的面颊上,他感到眼前的人儿脸孔一片冰凉,轻柔地,他道:“暮霭古道雨霏霏,遥闻魂铃愁百回……”梦忆柔迷惘的望着他,眸瞳里的神色带着忧虑,寒山重低沉的道:“不要担忧,小柔,你曾说过,寒山重乃闪星魂铃!”锦幔外,谈笑之声隐约传来,从这些声音里,可以知道外面坐着宴饮的人心情都是浸融在欢欣之中的。 梦忆柔忽然一跺脚,激动的道:“不,山重,你不能去,我要向舅父说……”寒山重一把搂住她,哧哧笑了:“小妮子,寒山重一诺九鼎,岂是随意说笑之人?你放心,寒山重不会太容易死的,喂,这美丽的人间还颇值得留恋呢。”不待梦忆柔再鼓着腮想说什么,寒山重已挽着她缓缓踱了出去,外面,亲切而和善的笑声已将他们包围起来。 两排雕刻得异常精巧的石佛,共有二十八座,分别矗立在一条洁净宽敞的青石大道之旁,大道尽头,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庙宇,这座庙宇广大深沉,飞檐重角,殿阁连衡,自这里望过去,可以隐隐看见七层浮屠的塔尖。 寺门的门楣上,有一块横匾,上面有着三个金壁辉煌的大字:“心佛寺”,在这横匠的两旁,分别悬挂着两枚金闪闪的铃儿,铃儿在秋风里微微摇晃,不时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这声音,衬着这高大的寺庙,更有一股威重森严的气息。 两排龙柏,植于路的两边,这些株龙柏,年岁一定已经很长远了,株株躯干粗大,枝叶茂密,虽时己深秋,却仍然挺立不屈,植在心佛寺之前,越见其姿态古雅,苍劲武虬。 站在心佛寺的白色石阶上,一共有六个穿著各色憎衣的老和尚,这些老和尚们,个个形容清奇,华仪内蕴,看年纪,最小的也在半百以上了,其中归玄大师也在里面。约有百余名年青力壮的白袍僧侣,俱皆肃静的排立寺边的虎皮石墙外,手上清一色的握着锋利的戒刀,那一边,则是百余名俗家打扮的五台弟子,各人手上也全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相同的只有一点,不论是俗是僧,每一张面孔上,都流露着无可掩饰的紧张与焦虑。 归玄大师仰头望望天色,沉稳的道:“快到午时了。”他身旁一个长髯如雪的老憎垂眉入定:“是的,快到午时了。”一个枯槁如竹,头顶八颗戒疤清晰的五台和尚回头看看寺门,低沉的道:“大师兄与执法大约已到大雄宝殿,挑舋者言明在今日午时到达,归玄师兄,寒施主可已准备妥善?”归玄大师搓搓手,道:“早已准备妥当,现在,可能已在本寺左近。”站在两步之外,一直没有言语的一位身穿黑色僧袍,环眼狮鼻虎;口的大和尚,忽然冷冷哼了一声,道:“本派高手如云,那房尔极谁也没有见过,安知他一定可以战胜大罗师兄?又安知他一定可以击败本派任何高手?”归玄大师神色微变又平,也冷冷的道:“虎师弟的意思是?”这位生像威猛的大和尚板着脸道:“洒家的意思是对付那房尔极五台一派实力已足,无须再强求外人代为出头!”归玄大师气得两眼怒睁,重重哼了一声,那白髯老僧已忙道:“归尘,你怎可顶撞四师兄?”这唤作归尘的大和尚,正是五台派鼎鼎大名的虎僧,他的一身外家功力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艺业之强,犹在归玄之上,虽然他在五台派的地位较归玄为后,但在武林中的名气却较归玄响亮得多! 白髯大和尚,乃五台派的第一大寺“心佛寺”的首座护寺尊者,法号归元,他与那干瘦的五旬和尚归本,同称“心佛双尊”,归本大师乃“心佛寺”护寺,地位仅次于归元,在五台派中,同居归字辈的第一流高手。 缓缓地,站在最那头的两位大和尚镀了过来,走在前面的一位体魄修伟,红光满面,一大把灰胡子衬着一双精芒电射的眸子,大耳垂轮,左面的红色袈裟高高卷在手臂之上,露出臂上突虬坟起的块块栗肌,他的胸前,还挂串儿拳头大小的纯钢念珠,这位大和尚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便充满了力与狂! 跟在身后的那位大师,生像恰巧与他相反,成为一个有趣的比照,这位大和尚干瘦得就跟一个老猴子差不多,尖嘴削腮,还蓄有几根黄疏疏的胡子,一双眼珠灵活得似要跳出眼眶,但是,皮肤却毫无枯皱之态,白得似云,猛然看去,竟像滑溜得带有细润的光彩,他穿了一身灰色僧袍,走起路来也是蹦蹦跳跳的,他这整个形体的组成,实在不太调和,与那位穿著大红袈裟的和尚行在一起,却是令人发嘘的一对。 二人一到,这位长得和一只猴子相似的老和尚已不耐烦的尖着付尖嗓子叫道:“归玄哪,那姓房的孽障怎么还不来?莫非是含糊我们五台威仪了?”归玄大师眨眨眼,道:“归仁师弟,你想,他会么?”身穿大红袈裟的和尚一挥右臂,声如宏钟似的道:“方才虎师弟的话老衲已经听到了,四师弟,老衲亦有同感,根本就用不着掌门大师兄出手,便由老衲独力扭断那孽障的脖子也是一样!”归玄大师吸了口气,沉缓的道:“龙师兄岂可与师弟同样莽撞?姑不论那房尔极一身所学如何精湛,便是由寒施主代为出手之事,也早经掌门大师兄认可,并曾传谕牌晓知各位师兄弟,须知此事乃关系本派今后盛衰,十分严重,如若大师兄没有深虑,又怎肯让别人代为出手?再说,寒施主亦非外人……”“不是外人?”穿大红袈裟的大和尚跟着问了一句。 归玄大师微微一笑,道:“本来,贫僧想待此事告一段落后再向各位师兄弟说明原委,现在,只好先向各位说出来了……”虎僧归尘扯扯僧袍,冷然道:“寒山重在武林中名声响亮,不可一世,他莫不成已拜人我五台一派?”归玄大师忍住一口气,平静的道:“寒施主虽未进我五台门墙,但是,他却与于总法之甥女结亲,双方己在前日互相文定过了。”此言一出,归玄身旁的五台高僧俱不由一楞,那穿著大红袈裟的高大和尚在一愣之后,乐得眉开眼笑:“好,好,柔儿乖娃竟已找到婆家了,这孩子,呵呵,那寒山重也不知前生敲破了多少木鱼才修来的福气啊!”虎僧归尘哼了哼,道:“实际情况算不得是我五台一脉,日后……”他话题还没有说完,大红袈裟的老和尚已怒目瞪着他,低吼道:“归尘,你给老衲闭上嘴巴,寒山重与我五台派总执法的亲甥女成亲,这段渊源还不够么?尚要如何才算有上牵连?莫非要人家给你叩上三个响头才行?”虎僧归尘性如烈火,等闲人连多看他一眼也会不依,但是,那穿著红色袈裟的大和尚叱斥了他这一顿,他却连吭也不敢吭,果然闭上嘴巴,不再出声。 这位身穿大袈裟,全身充满了力道的大师,不是别个,正是五台派声威赫赫的龙僧…… 归梦大师!归梦大师在五台派中地位极尊,可说仅次于掌门人一肩,武功之绝更是无可言喻,他生平只喜爱两件事,一是饮酒,再一,就是深深的疼爱着梦忆柔,梦忆柔生得美,嘴巴甜,在山上的时候,经常捧着酒食,到五台“观云峰”的“大悲寺”去孝敬归梦大和尚,顺便也在他那里磨菇些五台有名的“清心菜”回来,再不,就是缠着大和尚讲些有关佛家的古老故事,多少年来,归梦大和尚已对梦忆柔产生了一股父女般深挚的情感,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但是,人总非铁石,人有天性,而不论是什么人,只要活着,便不能缺少爱,而无论这种“爱”是哪一类的性质,总也会沾上一样,佛家的慈悲为怀,不也是仁爱的一种么?因此,当虎僧归尘又再开口喃咕的时候,这位归梦大和尚便忍不住一肚子气的出口申斥了虎僧几句,虎僧与龙僧同门了数十年,安会不知他这位师兄的脾气,现在,他除了依言闭上嘴巴,又还能做些什么呢?那位生像猴头猴脑的和尚嘻嘻一笑,道:“六师兄倒也听话得紧哩,你呀,嘻嘻,谁不好挑眼,对着梦丫头刺两句,不是自讨没趣是什么?”虎僧归尘怒视了这老猴子一眼,狠狠的道:“虎吃猴!”这似只老猴子的大和尚咂咂嘴巴,不以为仟的道:“好,好,吃就吃,贫僧号称白猿,本来也敌不过你这老虎嘛,呵呵……”归玄大师忍住了笑,道:“七师弟,你就少说两句不成么?”归元大师一抚白髯,沉声道:“归明,当着众弟子面前,你就少耍猴像,摆个架子出来也不会么?”不错,这位嘻笑怒骂毫不拘礼的大和尚,果然正是五台派中着有名声的白猿归明大师,五台山“千恕寺”的主持当家! 龙僧归梦大师手数纯钢念珠,关切的道:“好妮子,有了这等喜事竞事先未向老袖送个信来,稍停老衲倒要好好问她一问。” 归玄大师双手合十,正要接上说话,归元老和尚已缓缓的道:“正午了。”归玄等人急忙抬头望向空中,日正当头,但却有几大块浓郁的乌云遮在阳光左近,难怪这午时,遇遭的景致自然不太明爽哩。 归梦大和尚威严的抚着灰胡,缘着虎皮石墙,那么悠闲的,一个修长瘦削的青年已在此刻缓缓踱来。 归玄大师亦同时察觉,他白胖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笑容,低声道:“寒施主来了。”他的话声出口,其它五位五台派的高僧全不由将目光投向朝这边行来的寒山重身上,寒山重穿著一袭纯黑的紧身衣,外面罩着纯黑色的宽大长衫,山风吹拂开他的前襟,可以隐隐看见交叉在他胸前的牛皮铜扣,他的神态是如此俊雅,如此雍容,但是,在优雅与雍容中,却流露着一股似有形的狂悍骠厉! 龙僧归梦瞇着眼,毫不瞬眨的盯着寒山重,和他相同,全场的数百双眼睛也都紧紧跟在寒山重身上打转。 ? ∮谑牵薪恕?br> 归玄大师抢上一步,合十道:“阿弥陀佛,有劳寒施主了。”“不敢,希望在下来得不太贸然。”虎憎归尘暗里老脸一热,龙僧归梦却已宽宏的大笑道:“好个闪星魂铃,果然名不虚传,有气度,来,来,老袖归梦,忝掌五台派大悲寺,寒檀榔,你还得多赐教。”寒山重入鬓的剑眉微挑,抱拳道:“原来是五台派大名鼎鼎的龙僧归梦大师,区区山重,大师尚请多提携。”一边的白猿归明大师,捻捻唇上的黄胡,嘻嘻笑道:“寒施主,老和尚一见你的模样,就从心里欢喜,不错,道地的人中龙凤,翘楚之材!难得难得。”寒山重微微一笑,道:“大师夸奖了,假如在下猜得不错,大师可就是五台派的白猿归明大师?”归明大和尚十分受用的笑道:“想不到声威焰赫的浩穆一鼎,竟也知道老僧,呵呵,真是贻笑方家了……”归玄大师行了过来,一一为寒山重引见了各位大和尚,就在寒山重方始将抱拳的双手放下,一阵清越的钟声已自寺内悠悠响起,钟声里,六位大和尚全部肃容合十,面对寺门,慢慢地,紫檀木的心佛寺大门启开了,十二名小沙弥合着掌,垂着眉分立两旁,他们刚刚站定,一位身材瘦长,银髯慈颜的七旬老和尚已行到了门口,老和尚穿著一身金黄色镶着紫边的袈裟,双目炯然如寒电精芒,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神态深沉得似万年不波的古井。 老和尚身旁,八回剑于罕卓然随立,龙僧归梦踏上一步,与同门各位大师齐齐合十躬身,口作梵音,气氛严肃而庄重。 寒山重亦跟着躬身行礼,他心里有数,这位大和尚一定就是五台派的掌门之尊大罗大师了。 大罗大师雍容的单掌当胸,问讯答礼,当他缓缓步下石阶,却笔直行到寒山重身前,对着寒山重,再一次端重的合十为礼,寒山重赶忙抱拳,恭谨的道:“久闻五台名山,有高僧大罗,大罗大师,道术双修,慈悲于天下人,广善行于寰宇间,撑五台派为武林砥柱,扬心佛威仪在四海,今日得见,寒山重有幸了。”大罗大师慈和的一笑,道:“寒施主威震两湖一川,为武林后杰,江湖霸主,老袖心仪已久,如今又慨蒙赐助,老袖不讲虚套,谨代五台向施主致衷心之谢意。”寒山重连道不敢……当他还没有完全将话说完,一阵急剧得有如暴雷似的马蹄声已从山道之下遥遥传来。 六位五台高僧默默转过身去,面对来路,个个深沉如定,宽大的僧衣,在山风的吹拂里猎猎作响。 侍立寺墙两边的五台派僧侣弟子,这时亦纷纷向左右散开,兵刃在闪眨着寒芒,寒芒里,人人的瞳仁中有着杀伐前的冷光。 大罗大师平静的向周遭看看,低沉的道:“寒施主,大约是那房尔极来了。”寒山重抿抿嘴唇,道:“是的,听蹄声,只有他一个人。”山风吹得大罗大师的白髯拂动,金色袈裟飘飘不息,在此情此景,宛如一位即将证道飞升的仙佛,那模样,不带一丝儿人间烟火之气。 寒山重双目微阖,凝注来路,忽然间,那马蹄声缓慢了下来,变得平和,但是,蹄声却更清脆,似是每一起落间都踏在人们的心坎上。 大罗大师单掌当胸,安详的道:“或者,他在犹豫了。”寒山重笑了笑,道:“很难说,他有胆量来,就不会中途折返,便是他心中有了几分顾虑,在此刻,也只有硬撑到底了。”大罗大师转首望着寒山重,这位武林中最为年青的雄才,那侧面的轮廊坚毅而英挺,有着说不出的,给人一种安定的意味。 大罗大师赞誉的点点头,道:“寒施主,如施主所言,今日只怕免不了一战?”寒山重慢慢笑了,道:“是的,但房尔极也将知道,五台派心佛寺的金风铃不会如他想象中那么好摘。” 大罗大师深沉的望着寒山重,然后,他似是已能与寒山重心灵相通般展开了一丝湛然而充满了颖悟的笑容。 于是,远处的蹄音又骤而急疾了。 于是,己在山道的弯折处看见一抹骑影。 ------------ station 扫校 第八章 敌剽我悍 斧利剑幻 马是灰袍色的,杂以白色的斑花,高大而矫健,马口嚼环上连套着宽约二指的黑色皮缰,皮缰上,以血红的颜色绘着怪异的图纹,黑皮的坐鞍闪泛着乌光,鞍上,坐着一个瘦削的中年怪客,这中年人面色黝黑,双目精芒如电,鼻端微向下勾,唇上蓄着一撮小胡子,看去鹫猛冷岭之极!自这乘骑影甫现,心佛寺前的空气已宛如剎时凝冻起来,风拂着,蹄音响着,整个五台山都似已蒙上一片煞气! 寒山重抿着唇,嘴角浮出一抹惯常的,带有几分讥傲意味的微笑,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粗率,目光紧紧的盯在来人的身上。 来人穿著一套像是皮质的衣裤,光滑而呈紫色,上面,同样的绘着古怪的朱红图案,银披风银头巾,看去令人心里有一股异常别扭的感觉。 大罗大师眼帘半阖,站在寺门之前毫不移动,宝像十分庄严,这时,来骑已在十丈之外缓缓停住,呢;寒山重早己查觉马上骑士的左手一直插在宽大的披风之内,现在,他已瞧见对方那插进左手的地方露出一截金晃晃的剑柄! 归梦大师深沉的宣了一声佛号,慢慢向前走出五步,合十道:“施主可是房尔极?”马上怪客森冷的望了归梦大师一眼,语声有如金石的交击:“大罗和尚可就是你?”归梦大师气得脸色更加血红,他强忍住了,缓缓地道:“老衲无德无能,安能掌理五台门户,掌门师兄早已在此恭候施主大驾多时了。” 马上人轻轻拍拍坐骑的脑袋,淡蔑的道:“叫他过来见见服瞧庄庄主房尔极!”这位狂傲己极的不速之各,果然正是那投帖挑战五台派的睢睢庄庄主幻剑士房尔极,他这目空一切的神态,把个老面弥辣的龙僧归梦大师气得几乎吐血,大和尚两眼怒睁,沉厉的道:“果然施主正是日前投帖寻舋之人,久闻施主武功超绝,名震一方,不过,今日见了,却使老袖颇为失望!”幻剑士房尔极在马上皮肉不动的笑了笑,道:“假如你要失望,这只是你自己的事,大和尚,你要知道,本庄主今天不是来和五台派套交情的,再说,四十余年来,本庄主也从不懂什么叫规矩,什么唤礼仪!”归梦大师气得大吼一声,愤怒的道:“好狂徒!”房尔极冷冷看着大和尚,道:“多年以前,本庄主就已是了。”一声低沉有力的佛号来自归梦大师身后,把要欲待发作的这位龙僧一口怒气硬生生压了回去,大和尚知道,自己掌门师兄已经出面了。 房尔极不屑的哼了哼,目光已转到大罗身上:“想来,大和尚你就是本庄主今日的正主儿了。”说着话,房尔极亦已同时注意到四周五台门人那群情愤激的神色,但是,他却凛然不惧的再加上一句:“现在,大和尚,摘金风铃还是摘你顶上的大好头颅?”并立一排的五位五台高僧中虎僧归尘蓦地厉吼一声,猛冲而出:“房尔极,洒家便先斩你这魔山妖孽!”大罗大师右手微抬,阻止了冲至身侧的师弟,温和的道:“房施主,施主远来是客,尚请先莅寺内待茶。”房尔极的左手仍然插在半掩的披风之内,他令人恨煞的笑笑,道:“人曰出家人六根清静,四大皆空,无人相,如今看来,五台名山的各位高僧们,似乎对这些佛家最低的修为还差得太远,昭,倒是大和尚你,还有那么一点儿清逸之气。” 大罗大师合十垂眉,道:“施主过誉……”房尔极眼梢子一挑,道:“大和尚,先别客气,如今,正是摘金风铃的时候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愠色掠过了大罗大师的瞳眸,他仍然微笑着:“与施主相见,看出施主亦是一位明理知义之人,房施主,五台派与施主没有过不去的仇恨,更没有解不开的怨结,施主何不退一步想,让眼前这场戾气化为祥和。也算结一场善缘呢?”房尔极冷兮兮的一笑,道:“天下人若果都能悟道出家,似大和尚你这般淡泊,那么,天下也就会太平多了,可惜本庄主端端看不透那个‘名’字,为了这一个字,大和尚,本庄主只有多多开罪了。” 大罗大师低低的宣了一声佛号,道:“如此说,施主非要兴起干戈不可么?”房尔极不悦的哼了哼,道:“大和尚,你是护‘名’,本庄主是扬名,我们目的冲突,自然免不了干戈以见,你却不用给姓房的戴上帽子,当然,假如大和尚你同意摘下金风铃无条件交予本庄主,这场干戈还来得及免掉。”站在后面的龙僧大师重重的“呸”了一声,吼道:“狂夫,你是在白日说梦!”房尔极“昭”了一声,轻蔑的道:“出家人,你六根不净了。”龙僧归梦大师气得双目血红,裸袒的左臂肌肉坟起,他霍的侧身,向大罗大师合十道:“五台归字辈弟子大悲寺主持归梦向掌门师兄请求出战!”大罗大师微微抬头,沉声道:“房施主,是非全在一个‘贪’,成败都在一个‘欲’,施主,无贪无欲,自然心中平和,意境安泰,现在,施主还是退去罢。”房尔极黝黑的脸上似罩上一层寒霜,他毫无表情的道:“不能。”大罗大师庄重而威严的道:“迷途未远,回头是岸。”房尔极深刻的一笑,道:“你有你们心目中的岸,本庄主有本庄主心目中的岸,大和尚,本庄主正在游往本庄主心目中的岸,岂能受大和尚你所蛊惑?不能。”缓缓的,寒山重己镀向前来,他平静的笑笑,道:“那么,大庄主,可能在下和你是同一岸了。”。房尔极冷峻的用目光瞥过寒山重,当他的眸子接触了寒山重的眸子,不由自主的,心头竞大大跳动了一下,这在他来说,是一件极罕见之事,也是一种敏感的反应与警兆,这一剎方尔极已经知道可能有一场艰苦的争斗将要到来。 “你,是谁?”他凝注着寒山重,在这以前,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竞尚有如此一位人物就在眼前!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大庄主,阁下礼仪实在太差,你还骑在马上呢。”房尔极冷森的道:“本庄主在问你的话!”寒山重哧哧笑了:“姓房的,少来这一套把戏,你该滚下来还是早滚下来为妙,于在下之前,你只有答话的份,哪有你问话的所在?”房尔极怒极的笑了,他用右手揉揉自己的下颔,道:“小子,大约你在中原武林道也是个角色!”寒山重淡淡的道:“岂敢,只是较阁下在关外的那个破庄名气上稍微响亮一点罢了。”此言一出,房尔极的目光已倏而变为冷煞,他似永远不会移动般瞧着寒山重,良久,他略一骗腿,毫无声息的落在地下:“洮有一庄,睢睢庄。”寒山重眼帘半阖,静静的道:“湘有一院,浩穆院!”房尔极站在马前纹丝不动,脸上的肌肉紧绷,他盯着寒山重,缓缓地道:“你是……”寒山重冷冷的道:“闪星魂铃!”这几个字的力量,像是几条无形的丝,缠得房尔极的声音有些窒息了!“寒山重,你,要与睢睢庄结仇?”寒山重低沉的道:“假如你要与五台派结仇的话。”向四周游视了一遍,五台派的七位高僧以大罗大师为首,退在十步之外,两百名僧俗弟子远远的围成一个半圈,干百道目光正紧张的投注在这边,空气里,充满了冷硬与萧煞。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红煞手季子昂已偕黑云司马长雄来到,他们与八回剑于罕站在了一道,在八回剑身旁,还有一个穿著青绸长衫,戴文士巾的青年,这青年,美得出奇,简直像画的一样,呢,寒山重看到了,却费了劲才认出来……那是易了男装的梦忆柔。 房尔极用右手在自己坐骑头上摩挲着,缓慢地道:“寒山重,我早已知道你,而且,我也明白我们很可能碰上一碰,不过,不是在这种场合与地点,你要记得,今天我是来向五台派挑战!”寒山重用一种了解的眼色瞧着他,用力领首:“你说得对,但五台派与在下渊源颇深,而恰好在下到达这里的时候又碰上你的这件事,昭,所以,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样。”房尔极仇恨的望着寒山重,道:“你与五台派,有什么值得冒了生命之险为他们出头的渊源?”寒山重洒脱的一摆手,道:“朋友,满话且慢再说,你我之间,谁冒了生命之险目前还不敢断定,姓寒的与五台渊源确实深厚,五台派总执法于罕的亲甥女,就是在下的未婚之妻。”不可发觉的,房尔极深沉的眸子闪动了一下,他阴鸷的道:“牡丹之前,人人皆愿成为花下之鬼。”寒山重哧哧笑道:“房庄主,待寒某人真个成了花下之鬼,你再说这句话也不晚,怕只怕,昭,怕只怕你要取的金风铃会拿在五台的众高僧手中为你超魂引渡呢。”房尔极微微点头,奇异的道:“寒山重,这是你主动挑舋了,怪不得本庄主……”寒山重也点头道:“在下不怪你,因为你原本喜爱挑舋。”房尔极轻轻回头,在他的坐骑鼻端亲了亲,用右手拍拍坐骑的鬃毛,然后,那匹马便,向后退去,随着这乘健骑的退后,周遭的气氛似乎在滴着血…… 静静的,房尔极并没有回头,他一直凝注着自己的坐骑向后缓缓行去,寒山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听得出围立四周的五台帮弟子那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寒山重平静的垂着两手,他知道一场激斗即将展开,而胜负,尚在未知之数。 房尔极回过头来了,朝寒山重露齿一笑,他的一口牙齿洁白而整齐,当那嘴里闪动的瓷光方始映入各人的瞳仁,一溜金蛇流电般的强烈闪光已快得令人飞魂的射到寒山重身前。 瘦削的人影淬而暴泻三步,紫红色的皮盾与冷森灿亮的斧戟在那人影移动的同时又交击而回,威势之猛,有如山撼海腾! 金芒左右连闪,带起的光辉几乎已经扩成了一片光幕,盾斧双飞双拐,在一个弧度极小的转折下,又令人目不暇接的猛翻狠斩而上! 根本已看不清双方的人影,只见金蛇晃闪,盾斧飞跃,在心佛寺前的青石大道上,流走游移,两个拼斗者的出手简直快得不可比拟,快得像是豆古以来逝去的光阴,快得似飞泻向干百年之后的流光。 大罗大师两眼凝聚,毫不瞬眨的注视前面这一场罕见的龙虎争斗,他身后,六位五台高僧更是全神投入,形色紧张,在那边,八回剑不时与季子昂低声交换数语,目光却不敢稍离斗场,司马长雄面孔仍然没有丝毫表情,冷然望着战况演变,只有,喂,只有梦忆柔的一颗心儿,早己提到了口腔子了。 房尔极的银色披风拂飞翻展,他的脚步紧移紧跟里,左臂如鹰翼卷行,金色长剑搅起波涛千顷,凌空而下,身形微偏,金剑又自中空脱出,汇聚成一溜金矢,自虚无中猝进,又快又狠,又诡异!寒山重的皮盾滚动飞舞,绵绵密密,像满天浮沉着千万个硕大而沉重的盘石,他的戟斧则轰如江涌海号,纵横交织,在千钧一发中迎接漫天的金色波涛,在呼吸交闪之间力击那倏进的长矢,于是…… 两条人影骤然分射,又在分射的同时再度交触,招式快得像长空照下的阳光,狠得似血,毒得如百步蛇的腺齿! 几乎是永远没有停顿,而又那么紧凑无间,比人们的意念更快,较人们的思想更速,当观战者还没有想到拼斗双方的招式,而那些出人意外的招式已经成为过去,当人们还来不及担心拼斗双方的安危,而那安危早己重复了许多遍了!自两人出手攻拒的第一招,那印象还深刻的留在人们的脑中,仿佛刚刚过去,这短促的时间里,寒山重与房尔极却已互相较斗了七十余招了! 大罗大师深深呼吸了口气,低沉的道:“归玄,这是一场出色少见的较试。”归玄大师踏上一步,道:“正是,房尔极功力之高,简直令人不敢置信。”大罗大师沉缓的道:“老衲早信,他已由他的狂傲里表露无遗。”想了想,归玄低低的问;“寒施主,师兄,更似飞龙上天。”大罗大师难以察觉的笑了:“除了他,只怕我们都不能力敌这房尔极。”归玄大师望着场中翻飞回转不息的斧芒剑影,悄然道:“师兄,浩穆一鼎,果是英才霸主!”大罗大师微微拂捻长须,眸子里透着嘉许的望向斗场,斗场中,寒山重正奋力射跃,在左右暴闪十二次后猛扑而下,盾自上砸,斧从斜斩,双脚疾绞对方颈项,又狠、又准! 房尔极原地不动,金光长剑寻准敌人的攻势路子在同一时刻封截反击,寒山重冷冷一笑,在笑声里,就空中大折翻,十九盾,二十七斧,似暴雨狂风,一口气罩下! 金芒一道,深厚强厉,蓦然冲射而出,寒山重断叱一声,倏然跟上,那道金芒却在一闪之下猛而侧回,幻为流光纵横,布成幕,布成网,交织成金海无涯,组合成天地接衔,那么凶恶而又无懈可击的冲压而来。 寒山重如电的眸子剎进冷森而酷厉,他整个人倏忽弹起,却在弹起的瞬息又翻滚而下,他的周身,像奇迹似的闪射幻耀着千万道熠熠炫目的银色光辉,劲气激荡,空气尖锐的嚎叫,就像一颗明亮的殒星自遥远的虚渺的高空坠下,强劲而无可力敌。 一片急剧得令人耳膜不及随这金铁交击之声,似一万盘冰珠子骤然摔碎在地下,金光与银芒绞射翻腾,幻映出诡异而绚烂的团团华彩,在那耀眼的辉芒中,两条人影分自两个方向闪飞而出,在略一回绕,又猝掠回战在一处!房尔极的金色长剑极快的颤抖着,薄薄的锋刃似一张恶魔的利嘴,那么贪婪的啮向寒山重颈项、双肩、肚腹、两腿,锐利的剑风带着周遭空气波荡不息,刮面生寒,剑势的来去快极了,快得使人震栗。 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山重紧抿着嘴唇,瘦削的身躯在一个相同的位置做着无数个角度不同的移动,他的移动是如此紧凑,如此迅捷,以至看起来好象完全没有移动过一样,但是,强敌的剑刃却俱皆稍差一分的连连自他全身周侧擦过。 哧哧一笑,寒山重蓦地里暴喝:“鬼决天河!”随着他这声焦雷似的喝声,一连串惊心动魄的铃声儿倏然响起,这铃声儿清脆而诡异,仿佛一只无形的魔手在轻轻扯动人们的心弦,有一种冰冷冷的,令人颤栗的味道,在铃声里,一溜寒光冷刃一闪之后转为广大无极,像煞天河进落,浩浩滔滔自长空倒挂而下! 房尔极黝黑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猝然倒移三步,长剑一抖,幻成千股万道光流,如正月里烟火齐射,那么缤缤纷纷,彩色夺目的喷洒而出,但是,这些长短不一的光流彩芒,却在它的曳尾之外,布成一个罗盖也似的半弧,美极了。 双方都没有再接近,寒山重两肘一靠,急旋出去,当他的足尖在青石地上如一个陀螺似的旋转,朝斧的尖端已带起一片片,一股股,一道道的流光,似夜空中的殒星千万,纵横交织的射向敌人。 于是,房尔极又退了,方才,他那一手剑法展露,寒山重心中已有些惊异,寒山重明白,那是剑术中最为难练的以气驭剑的方式之一,名称叫“黄花蕊”,在剑术修为上没有二三十年以上的火候是无法施展的,房尔极看情形不会超过四十岁,却已有这般功夫,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因此,房尔极虽然又退了一些,寒山重却没有借势紧逼,他借着拋斧转盾的力量,整个身躯划转了一个半圆,在半圆的弧点上,他再冷叱一声:“神转六盘!”猝然大侧身,戟斧横着斩,皮盾怪异的三转三折,蓦地砸向敌人,在他皮盾脱手的剎那,已宛如奇迹也似,陡然间变成了千千万万,像满天飘浮的云朵,绵密无隙的罩向房尔极,在房尔极的闪动中,横斩的朗斧却突然似黑暗中的空中耀射出的一溜电光,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砍到敌人胸前! 房尔极冷冷的道:“好狠!”“狠”字在他舌尖上滚动,又是一记“黄花蕊”蓬展而出,一片叮当震响中,寒山重斜退两步,房尔极横移了三尺! 这时,空中的阳光己穿透了云郁,光线十分明亮的照射在大地,但是,大地虽然已转为明朗,在一侧观战的司马长雄脸色却十分晦暗,他眼看寒山重身形连连闪击,再杀再进,自己脚步却向斗场中缓缓接近了一步。 季子昂转首望了司马长雄一眼,低低的道:“司马兄,你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司马长雄双目紧注场中,心不在焉的道:“是么?昭,在下倒不觉得……”季子昂诧异的又看了司马长雄一眼,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可是,男装的梦忆柔却憋不住了,她轻轻扯扯司马长雄的衣角,悄细的道:“司马右卫……”司马长雄微微一惊,急忙笑道:“长雄在。”抿抿嘴,梦忆柔怯生生的道:“右卫,依你看,山重可以战胜那房尔极吧?”司马长雄坚定的领首道:“可以。”“那么……”梦忆柔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一会,终于说道:“那么,你为什么又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司马长雄怔了怔,季子昂与八回剑罕转过头来瞧着他,于罕疑惑的道:“右卫,那房尔极功力高绝固不待言,但山重的艺业却明摆着可以赢他,依老夫看,胜算早已在握,右卫却是否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司马长雄咽了一口唾沫,低沉的道:“不瞒各位所说,正是如此,在下跟随院主左右几达十余年,这十余年来,院主或遇敌手,或经凶险,却俱是一一渡过,少受损伤,而院主武功修为之佳,实为在下生平所仅见,不过,今晚院主的对手,一身所学却也竟然高强到如许程度,乃为在下当初未曾料及……”八回剑于罕目光向场中一扫,稳练的道:“房尔极强则强矣,山重却更进一层!”司马长雄勉强一笑,道:“当然,但是,自房尔极截拒院主‘神斧鬼盾绝七斩’的招式上看来,他能如此平稳洒脱的躲过,亦可见其之不可力敌,在下投效院主久矣,多少英雄豪杰,没有一个能在院主斧盾之下周旋如此长久而不败!”梦忆柔吓得一机伶,俏脸儿煞白的道:“那…… 那怎么办呢?右卫,不要让山重冒这种险!”司马长雄深沉的道:“姑娘无庸惶急,须知浩穆一鼎可以与天抗衡,天塌人亡,俱无两全!”八回剑于罕低低的,有力的喝了一声彩:“好气魄!”斗场中,在此时又传一阵惊天动地的金铁交击之声,各人急忙移目望去,只见寒山重脚步微现踉跄的退出五步,房尔极却悬空翻滚了六七个转,仿佛电光淬闪,寒山重没有稍做迟延,口中暴叱一声,长射跟进,斧盾交相挥撞,狂风如咫,冷光灿流,房尔极在空中翻滚的身躯陡然硬生生弹起了三尺,金色的长剑挽起一道长虹似的芒彩,芒彩内外,幻起一片蒙蒙的白色气体,□□的声息入耳生栗,是的,使剑的行都会知道,这便是剑气! 全场的观战者俱都变色,大罗师银髯忽飘,六位五台高僧候然散开,但是,如果他们此?辈扇⌒卸匆牙床患傲恕?br> 当剑气弥漫,宛如大地蒙上一层阴黯,寒山重狂烈的大笑一声,身形弓着弹跃而起,跃起五尺,口中大叫一声:“神哭鬼号!”声如裂帛穿金,高昂壮厉,紫红色的皮盾透空斜推,身躯猛而横起,在他横身的同时,一片浩烈的光河绕身而起,似是怒江决堤,狂浪滚滚,令人生起一股束手无策的无助感觉,周遭的空气呼轰,波荡汹涌,发出一阵阵尖锐得足以撕裂人们耳膜的啸声,强大的压力猝然排挤,宛如寰宇间的重量一下子全已集中于此: 于是…… 剑气剎时散乱,金芒如一只受创的巨蛇急速晃抖,当一片闷在五台弟子胸中的喝彩尚未及发出,那片晃颤的金芒却突然凝结成形一一似一条长长的,浑圆的滚桶,精电闪烁,耀射四周,如九天之上,九地之下骤然射出来的长虹,那么矫捷的盘旋冲上,威势夺魂慑魄! 眼前的景象甫自映入四周各人的瞳仁,已像一根闷棍同时砸在他们的头上,八回剑于罕热血上冲,脱口惊呼:“以气驭剑!”梦忆柔尖叫一声,疯狂的往场中奔去,司马长雄顾不得嫌疑,右手疾伸而出,一把抓住梦忆柔的肩头用力扯回,在这丽人一个路鲍下,已由于罕急忙抱人怀中。 只在这瞬息之间,那股在空中流动的金色光体,已速速向寒山重攻击了九十七次,青石地上下,有着数不清的深刻剑痕! 房尔极的身躯里在那滚桶也似的金光冷电里,每一个盘旋穿刺,青石地下石粉飞溅,剑印纵横交织,刺耳的呼呼剑气之声如有魔鬼的讽笑,摇荡在空气中,像带着血,带着泪,带着呜咽! 寒山重瘦削的身形如风舞电掣,倏起候落,忽左忽右,淡淡的像一抹有形无实的影子,给人一种无法捕捉的虚渺感觉…… 梦忆柔索索颤抖,她强忍着在目眶里打转的泪珠,低低的哽咽着:“你……你们都疯了……你们眼见……眼见山重如此危险还不去救……你们……你们……天啊……”八回剑于罕沉重的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别急……宝贝……别急,山重会赢的……”司马长雄凝眸注视场中,面孔刻板得有如泥塑木雕,他身旁的季子昂双手紧握成拳,嘴巴微张,目光里有着紧张,那边,在大罗大师为首之下,五台派的各位高僧已向前移近了一大截,这些平素修为深湛的大和尚们,此刻,也个个掩不住那每一张面孔上的紧张与焦虑。 金色的光桶似流虹般闪刺不息,那一抹淡淡的影子自然游舞如在太虚,现在,房尔极似乎已占了上风。 缓缓的,司马长雄紧绷的面孔开始展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如阴郁中阳光一线,季子昂瞥见了,嗓子有些沙哑的道:“右卫,阁下似乎并不焦急……”司马长雄平静得带着点冷漠的道:“当然,浩穆一鼎岂会落败?”季子昂不觉心头不悦,他尽力忍住,却仍不免流于形色:“在目前,右卫,不才觉得此言有待斟酌了……”司马长雄看了季子昂一眼,有些讽刺意味的道:“可怜五台。”季子昂面色一变,急忙硬生生的吸了口气,憋回肚子到口的话没有出声,八回剑于罕刚要开口,斗场里已蓦而传来寒山重冷然的喝声:“阳流金!”于罕连忙转瞧那边,就在他听到声音,迅速转头这一丁点的时间里,寒山重双阳式中的这第一式已经用完,他正闪身接住了戟斧,金色的剑气却有些波散的盘旋出三丈之外,面孔的表情残酷如一只攫食的猛狮,寒山重闪电似的跃进,断叱一声:“阳灿芒!”斧刃回绕,以惊人的速度划过一道半弧,而在这一片匹练般的灿烂光辉里,寒山重握着戟斧的手臂不知挥了多少下,亦不知劈斩了多少斧,滚桶似的金色光带,有如怪蛇舞卷,霍然迎来,一连串令人耳鼓不及迎接的清脆撞击声密密响起,于是,几乎本来就像没有接触过,双方又猝然分开。 这时,双方应战已在五百招以上,可以说在彼此间的攻拒斗敌中,每招每式都含蕴了生死,每出每进全含括了胜负,只要一个粗心大意,就极可能抱恨终生,只要略为草率莽撞,就会万劫而不复,自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丝一丁点喘息的间隙,没有哪怕是瞬息间的回圜余地,到目前,每个人都心里有数,如不分出个荣辱英雄,只怕不会甘休。 极快的,光流与人影一扑又过,八回剑于罕深深的叹息一声,道:“司马右卫,你可看出方才他们两人那一擦而过的须臾间,双方一共施展了多少招式?”司马长雄含蓄的笑笑,道:“院主攻拒了八盾二十扫斧,那姓房的挥戮了三十二剑!”红煞手季子昂面孔微热,在旁尴尬的道:“不才却未曾全部看清,实在太快了……”司马长雄安详的一笑,道:“这也难怪,在下跟随院主多年,院主出手换式之间,在下自是比较各位熟悉些……” 八回剑于罕搂着惊魂不定的外甥女,感慨的道:“老夫平素时而自夸手中剑利,今日一见那房尔极所露的两手剑术,才知自己实在差之又差,正应了那秋萤之光难与皓月争辉的话了,唉,剑术之道,深之又深,此刻见了,更觉言之有理……”司马长雄看了八回剑一眼,淡淡的道:“总执法,八回剑之名武林竟相传诵,鲜人不知,实较房尔极不逞稍让,而且,如方尔极是皓月,则一鼎必为阳!”八回剑于罕一楞之下,忙笑道:“当然,当然,山重更是超绝人上……”司马长雄目注场中,半晌,他又道:“如若在下言有过处,稍停,各位必可证实在下之言结果!”梦忆柔双眸中泪痕隐隐,她低细的道:“右卫,山重一定可以打胜吧?”司马长雄微微颔首,沉声道:“必然。”忽然,于罕神色一颤,低促的道:“快看……”各人急忙将目光移注斗场,寒山重已脚步交叉移换,左倏右的往四周游走起来,速度不快,却诡异玄妙得无捉摸,那道该桶似的灿然剑气,盘旋纵横连连穿射,虽快极,却次次落空。 司马长雄深深的吸了口气,肃穆的道:“将近有八年之久未曾看见院主重施此技了……”季子昂也紧张得忘了方才的小不愉快,忙道:“什么技艺?”司马长雄双目不敢稍瞬,迅速的道:“兄台即可看到……”随着他的语声,一阵阵间歇性的夺人魂魄的,摇动旌的银铃声己急剧传来,声音清越而悠远,不大,但却深深进入人们的心灵深处,在无数双目光的紧紧凝注下,寒山重的瘦削身形已倏忽在连环九次的交叉换移下如一抹流光曳空般婢然掠起,肉眼的视力只能看见一股淡淡的黑烟在长空腾射,那道金色的剑芒懊然急进直追,而在这剎那,这似千万年时光停顿于此的一剎那,九点银闪闪的,刺目炮眼的小光点,已在一晃之后失去踪影……那微微一晃的形状,恰巧排列成一个是煞映空之形! 几乎在那九点银光方才闪耀的同时,快速得不可言喻,金色的滚桶形光芒已呼噜噜的歪斜飞出七丈,剑气即刻淡散,地下,房尔极正以他那柄珍罕而薄长的金剑依恃着身体,他的面孔在黝黑中透着惨白,在愤怒不屈里,有一股看得出是强自忍耐后的巨大痛楚! 全场没有一丁点声息,静得似一个深邃的湖底,风拂着,带着浓重的寒瑟,带着萧煞,每一个人都如痴如醉的呆在那里…… 蓦地……─ 大罗大师踏前一步,声如宏钟大吕的宣了一声佛号,嗓音颤抖:“佛佑五台,寒施主胜了……”如梦之初觉,一片震破云天的欢呼声剎时响成一片,欢笑在飞,欣慰在流,飞在偌大的五台山周围,流在人们的心田……─当然,除了房尔极。 寒山重早已挺立在青石道上,俊俏的面庞上有着深沉的疲惫,他没有一丝儿得色,更没有一丝儿笑容,山风拂着他卓然不动的身体,拂着他飘飘的衣角,像煞一尊黑色的魔像! 整个五台派的弟子都像疯狂了,他们跳着,蹦着,欢叫着,喝彩着,六位五台高僧在大罗大师为首之下,齐齐向天合十垂眉,然后,他们个个笑容,缓缓行向寒山重。八回剑于罕与红煞手季子昂这时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于罕重重的拍了司马长雄肩头一记,欣慰的笑道:“好伙计,你说对了!”红煞手季子昂先顾不得安慰在于罕怀中抖索着,眼泪扑簌簌的梦忆柔,急忙的道:“司马右卫,请问方才贵院院主施展的是什么把式?怎的如此玄异?又……又竟这般狠辣?”“季兄闻说过浩穆一鼎的绝活‘罡星九煞’?”“罡星九煞?”季子昂与于罕一凛之后,双双脱口惊呼起来。 ------------ station 扫校 第九章 虽败犹刚 豪士肝胆 大罗大师与六位五台高僧沉稳的行到寒山重身前站住,以大罗大师为首;向寒山重合十示谢,大罗大师一面深沉的道:“寒施主,施主辛苦了。”寒山重含蓄的一笑,躬身还礼:“不敢,在下只是略效棉力而已,倒是累及各位大师牵肠挂肚。”大罗大师叹了一声,道:“出家之人,须无牵无挂,无欲无念,视万物为空幻,这才算是上乘修为,老衲等如今仍然做它不到,看来尚须更加磨练才是,不过,如此也好,这不也表示‘善’在人心,不容抹煞么?”寒山重重疲累的点点头,道:“大师说得对,长对大师,在下恐怕早就能悟道明心了。”龙僧归梦大师呵呵一笑,道:“寒施主苦战之后,正应多做休息,师兄怎的与寒施主谈起佛理佛经来了?还有那位房大施主未曾发落哩。”寒山重抿抿嘴唇,回首望向房尔极,此刻,房尔极已能勉强站起,他那柄金光灿然,上面雕楼着一双奇异怪乌的薄刃长剑,已微微抬举,剑尖上,赫然穿串着五枚银色的铃铛儿,其余的四枚,却已分别嵌在他的肩头、大腿、及肋下,血迹隐隐,透过皮衣沁出! 寒山重皱皱眉,目光左右一瞥,俏然道:“雨则,可有人看出来?”司马长雄想了一想,道:“大罗大师及归梦大师可能已经察觉,别人都不知道。”哧哧一笑,寒山重道:“还有房尔极也心里有数。”司马长雄又压低了嗓门道:“可能行动?院主。”寒山重点点头,一笑道:“当然,便是不行,也要硬充下去呀,不过,房大庄主只怕不容易再活泼了。”那边,大罗大师正在与房尔极谈话,语声十分平和:“冤家宜解不宜结,房施主,今日之事,老衲保证不向外传扬,更不会对施主有所留难,只要施主日后不再前来寻舋,老袖定将一笔带过……”房尔极冷冷一笑,紧跟着又是几声呛咳,他沙哑着声音,勉强提起中气道:“大和尚,这些话你收回去,本庄主既然单人匹马至此,便不会将这条命看得如此珍贵,在武林中混生活,生死原不足论,胜败更属常事,如本庄主不能生还,自有睢睢庄的后继之人来此为本庄主讨债,如若能以生还,本庄主一旦痊愈,亦定当至宝山再会慈颜!”龙僧归梦大师面色一寒,厉声道:“房尔极,你便以为我佛不能超渡于你么?”房尔极朝归梦大师暴吼一声,怪叫道:“如蒙超生,感怀不尽!”虎僧归尘大师暴吼一声,怪叫道:“好利口!”白猿归明大师念了一声佛,笑嘻嘻的道:“房施主,阁下好胆量,真个是笼中困虎,余威犹在,了不起,了不起。”大罗大师微微摆手,道:“房施主,但请三思。”房尔极又吸了口气,缓缓地道:“不用考虑,本庄主之意已如方才所言。”虎僧归尘大师踏上一步,向大罗大师合十道:“掌门师兄,归尘请命超渡眼前孽障。”大罗大师银髯拂动,垂眉无语,显然,他是在深深考虑此事了,这件事的处置十分简易,但又异常艰困,原因很简单,此刻若杀房尔极,未免多少有失武林道义,但若恕他而去,则又后患无穷,想绝后患,还要顾到武林道义,则恐怕难有两全之策…… 正在大罗大师默默沉思之际,寒山重已大步行了过来,他先朝房尔极优雅的一笑再转向大罗大师:“大师,请恕寒山重打搅一句。”大罗大师慈和的笑笑,道:“请说。”寒山重回头看了房尔极一眼,道:“寒山重斗胆请求大师收手留命,放房大庄主下山。”微微一怔,大罗大师随即笑道:“当然,寒施主既有此意,老衲岂能不从?”寒山重古怪的一笑,转身朝房尔极道:“房大庄主,今日之战,尊驾确实身手不凡,难以为敌,承蒙大庄主手下留情,使寒山重保得几分颜面,姓寒的感激不尽,俗语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全是姓寒的与阁下周旋,不论你我双方孰胜孰负,架梁结怨阁下似乎也应该冲着姓寒的来,房大庄主,阁下以为然否?”房尔极蓦地仰天大笑,笑得他全身抽搐,剧烈的咳呛,半晌,他暴烈的道:“寒山重,不要忘记,本庄主是栽在五台山!”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当然,阁下更不可忘记,寒山重是代表五台派出战!”房尔极愣了一愣,狠毒的道:“这么说,寒山重,你是一手包揽了?”寒山重撇撇嘴唇,平静的道:“正是如此,若阁下能将寒山重扳倒,即是等于也将五台派扳倒!”说到这里,寒山重回身向大罗大师道:“大师,尚请为在下证实此言。”大罗大师赞许的颔首,有力的道:“不错,若房施主不肯化干戈为玉帛,定要洒血以见,那么,寒施主便全权代表我五台一派,若寒施主落败,我五台必不多言,双手奉上心佛寺门帘之上金风铃!”寒山重又冷冷的一笑,道:“浩穆院也自此不在江湖上称雄传万!”房尔极神色惨白的哼了一哼,道:“寒山重,你等着!”寒山重眉梢子一挑,道:“自然!”房尔极一抖金剑,吊在剑尖上的五枚银铃儿当啷啷的飞起,寒山重微微一笑,左手皮盾一招,那五枚亮闪闪的银铃已仿佛有灵性一样淬然成为一条直线,那么整齐有致的落到皮盾之上。 寒山重望着房尔极,深沉的道:“大庄主,可否请你赐回体内的那四枚小小玩艺?”房尔极恨透了的盯着寒山重,蓦地吸气开声,四枚嵌在他身上的银铃儿在一片叮铃声响中同时飞出,寒山重仍是老法子,用皮盾再一招,那四枚殷然血迹的银铃亦回到了他的手上。 房尔极在震出那体内的四枚银铃时,痛得他几乎站不住,但是,他终于还是忍住了,嘴巴却扁瘪得整个陷了进去。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多谢厚赐。”房尔极喘息了一阵,冷冷地道:“不用,你知道你原可以硬拿回去。”寒山重道:“房大庄主客套了,武林仁义,在下岂可阁视不顾?”房尔极猛然一震金剑,剑身上雕镂着那一对怪鸟似乎像要脱颖飞出,一阵龙吟之声随着清越的响起,他那匹一直站在远处的良驹已迅速的奔了过来,轻轻挨到了他的身边。 寒山重看着那匹马,不禁笑了一声:“好马,敢问何名?”房尔极哼了哼,道:“阿莫。”“阿莫?”寒山重在嘴里重复了一遍。 房尔极淡漠的一笑,道:“这是蒙古‘齐噶儿’族的马神之名!”说完,他手中的金剑往地下一抖一弹,就是这一点轻微微的反震之力,已将他的身躯平稳的送上马鞍,在他弹起的一剎那间,寒山重与五台派各位高僧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位剑术高手的背上还有其它五六处纵横交布的可怕伤口: 忽然…… 寒山重又问了一句:“房大庄主,再敢问阁下手中剑何名!”房尔极怪异的看着寒山重,半晌,低沉的道:“金龙。”寒山重点点头,房尔极努力挺直腰身,反问寒山重:“方才,姓寒的,你用的手法可是‘罡星九煞’?”寒山重微微一笑,道:“正是。”房尔极神色之间有些晦涩,他低沉的道:“久闻闪星魂铃之名,便应早知闪星魂铃之妙,栽得好!”寒山重沉思片刻,忽道:“房大庄主,寒山重告诉你,十年以来,阁下是寒某所遇到的第一个强劲对手!” 房尔极面孔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是么?”寒山重用力颔首:“一点不假。”房尔极凄然一笑。道:“或曰强,但仍然败了……”说着,他圈马掉首,疾奔而去,寒山重再次躬身,大声道:“后会有期,房大庄主,珍重……”蹄音远了,骑影消逝,像来时那么突兀,匆匆而去,但是,他来时一片雄心壮志,去时,却带走了满腹辛酸。望着去路,良久…… 大罗大师缓和的道:“寒施主,这房尔极功力卓绝,今日若非施主在此,只怕老袖不是此人对手。”寒山重摇摇头,道:“大师功力深沉,想亦不会失手,只是,要费些心神罢了。”大罗大师深刻的一笑,移近一步,低声道:“寒施主,施主伤得可重?”寒山重撇撇嘴唇,轻声道:“无妨,挨了两剑。”大罗大师念了一声佛,真挚的道:“罪过罪过,这都是敝派上下累及施主了……”寒山重忙道:“大师言重了,在下承受贵派如此器重,正乃在下荣幸,何况……”他目光一瞥,恰好迎着了那一对泪痕未干,如梦如醉的迷蒙眸子,他深深的对这双眸子凝视,嘴里接了下去:“何况,还有梦姑娘与在下的深厚渊源……” ------------ station 扫校 第十章 肉苦心甜 缘结无缘 别了大罗大师及六位五台高僧,寒山重在一片感激与钦佩的目光中,由梦忆柔及于罕等人伴着回到白岩大飞山庄。 似他初回这里,梦夫人俏一名小小的丫鬃正倚在门口焦急的盼望,她看见了寒山重,有些控制不住的喜悦与欣慰流露在脸上,寒山重抢上两步,躬身道:“劳及夫人远迎,罪过罪过。”梦夫人扶着寒山重的手臂,纫细端详,半晌,激动的道:“山重,我早知你能得胜……”寒山重微微一笑,梦忆柔已连忙偎到母亲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梦夫人神色大大的变了一下,惊骇的问:“山重,你受伤了?”寒山重搓搓手,平静的道:“皮肉之创,不关紧要。”于罕向一边的司马长雄使了个眼色,司马长雄走上前来道:“院主久战之后,必已十分疲乏,便请先行休息片刻。”梦夫人转身让入,边向身旁的小丫鬟道:“小红,你快到府下去熔点燕窝粥端来,记得多放冰糖,还有,叫赵大妈炖只鸡,鸡汤另用碗盛了,要热的,等下一起送到小姐房中。”那叫小红的丫鬟俏生生的应了一声,自己去了,梦亿柔在前面引路,不时回过头来瞧瞧寒山重,问着相同的一句话:“山重,可要我扶你?”寒山重再次也即豪迈的一笑:“谢谢,我自己走得动。”绕过大厅,经过一片小巧的花圃,进到一间紫色烟雾似的房间,这个房间,寒山重曾经来过,他知道这是梦夫人的卧室。 司马长雄有些犹豫的停在房门口,嗫嚅的道:“院主,在此刻。长雄不能稍离院主一步,但是,长雄可以跟进来么?”寒山重望了梦忆柔一眼,梦忆柔温驯的道:“当然,司马右卫。”于罕再次拍了司马长雄肩头一记,笑道:“小伙子,你倒蛮有规矩的哩。”各人通过这个紫色房间,梦忆柔轻轻推开一扇小巧而雅致的黄竹条子门,门内,一阵淡淡的芬芒已沁人每个人的鼻管中,这阵淡的芬芒含蕴一股温柔与平和,这温柔与平和起自人们心底,常踏入这扇门内,便宛如被一片柔静所包围。 这间房子不太大,却布置得清雅绝俗,纤尘不染,六面雪白的纱幔自壁顶垂挂于地,地下,铺设着细细黄竹条子编制的席毯,沿着墙根,四盆宝蓝色的花盆里植着四株吐着幽香的晚香玉,八盏八角宫灯分悬屋顶,淡黄色的的绿穗子安静的垂下,墙上挂着一面琴,一副锦绣的“深山煮泉图”,这副图绣得精巧,而意境更是高远清悠,给这间舒适的闺房平添了无限超脱的气韵。 靠在一扇半圆的窗户之旁,有一张宽大而安适的卧榻,上面衬着厚软的,粉蓝色的褥垫,粉蓝色的罗帐半垂,一个蓝白滚镶金丝边的枕头斜斜摆着,令人看了第一眼,就有一种极欲入眠的感觉。 寒山重怔怔的站在房子中间,良久没有移动,他还是第一次进入梦忆柔的闺房,而这第一次进入,便给了他一个梦样的,发自心底的柔和感受,他仿佛站在雾里,站在幻境,置身在一个许久许久以前,孩提时代的遐思里。 轻轻的,梦忆柔转目对着他,仰起那张美得令人心痛的面庞,“山重,为什么站着不动?”寒山重深深呼吸了几次,生怕破坏了室内的安静气氛一样也轻轻的回答:“因为,小柔,这间房子太美好,美好得像梦。”梦忆柔俏美的一笑,道:“只怕你会觉得太俗。”再向周遭看了看,寒山重低低的地道:“不,只怕我污染了它,小柔,我似乎应该先去净净身。”梦忆柔摇摇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这房子,是我亲自布置,但房子里有了你才会显得充实,山重,连我都是你的,又何况其它?”寒山重轻轻拉过梦忆柔,梦忆柔向他眨眨眼,寒山重这才记起自己身后还有于罕及司马长雄在等着,他赧然一笑,松开了手里的人儿,于罕已一步跨了进来,他朝梦忆柔笑笑,道:“柔儿,舅父要为山重检视创伤,你先到外面等着。”梦亿柔厥起唇儿,摇头道:“不,我要留在这里。”于罕慈样的抚抚甥女头顶,低低的道:“丫头,尚未成亲,多少也得避避嫌呀……”梦忆柔俏媚的大眼睛一瞪,坚决地道:“我要留在这里。”微微一怔,于罕呵呵笑了:“宝贝,你不怕给别人知道了取笑你么?”梦忆柔咬咬下唇,嗅道:“不怕,别人在山重力斗那幻剑士的时候就知道我与山重的关系了,若要取笑,那时又为何不呢?”于罕又是一怔,宛若有所领悟,他点点头,无奈的道:“罢了,只是待会可不准害臊啊……”梦忆柔眨眨眼,嫣然一笑:“哼,我才不怕呢。”于是,于罕请寒山重坐到卧榻之上,他自己要上前解脱寒山重的衣衫,寒山重略略一让,笑道:“舅父,山重自己来。”他的右手轻轻模到胸前,食中二指微微一扯,胸膈间的衣衫已经分开,露出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胸膛上,有一线淡谈的血痕,整齐的横在肌肤之上,长约三寸左右,粗粗看去,却没有什么严重之处。 于罕到底是使剑的行家,他目光刚刚触及,神色已不禁变了一变,喃喃的道:“好利的剑!”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此剑名曰金龙。”于罕蹲了下来,仔细端详那条淡细的血痕,缓缓的道:“山重,约有多深?”寒山重低头看看,道:“大约有半寸,只差一丝便伤着内脏了。”司马长雄紧绷着脸,道:“院主,早知院主受创如此严重,便不应放那房尔极活路!”寒山重笑了笑,道:“十多年以来,单打独斗,还是第一遭逢到有人能以伤我,这房尔极的以气驭剑,已到任意挥洒的地步,却是我原先所预料不及,光是他那招‘黄花蕊’,已够一般剑手苦练二十年以上的了。”八回剑于罕微喟一声,道:“山重说得不错,这房尔极剑术之精,实己将达颠峰,老夫之八回剑法,在剑术上亦堪称精绝,但比起他的使剑之术,却相差了一段距离,老实说,老夫目前只能运剑幻气,尚留在以力驭剑的阶段,凭意使剑还做他不到,对大招式,老夫也仅仅练到‘紫玫瓣’的地步,离那‘黄花蕊’的火候,时间上也还差了七八年……”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又道:“山重,你的功夫实在强悍得惊人,自古以来,武林中皆宗剑为兵器之祖,名剑士更是鲜有人敌,剑汇万武成源流,照道理说,一个像房尔极这般高明的剑士,该很少有人能以胜他,但是,你却胜了……”寒山重咬着牙,因为司马长雄正以一团净布沾着梦亿柔端进来的一盆滚水,在洗擦他的伤口,司马长雄将寒山重创伤外的血污拭净,两指─掀,己将那条细细的,却深得吓人的血口子掰开,里面的肌肉血红而鲜嫩,看去,像一张贪婪的大嘴,梦忆柔任是见过寒山重更重的伤,却也不禁激灵灵的一哆嗦,白瓷盆里的滚水溢出了不少在地下,于罕跟着拿过另一块净布,沾了滚水就往里塞,司马长雄冷眼直视,面无表情,看着于罕将那块净布塞进拖出,拖出塞进。 整个的瓷盆里的水都变了淡红色后,于罕自怀中模出一个小巧的青玉瓶,他让司马长雄扶着寒山重仰躺下去,将手中的青玉瓶对着伤口便倒,瓶里倾出的是一种纯白色的药粉,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气,于罕一口气倒出小半瓶,又轻轻用手抹匀,吁了口气道:“山重,另一处剑伤在哪里?”寒山重额际汗水隐隐,鼻翅急剧的翕动,他努力放松了嘴角肌肉,艰辛的道:“右肋。”扯开了他的衣衫,呢,又是差不多同样大小的一处创痕,于罕还是如法泡制,在司马长雄协助下再为寒山重疗伤。 梦亿柔己换了一盆净水进来,她不敢多看,伏到寒山重身边,用一方浅蓝色的丝帕为他印拭着脸上的汗水,惶急的问:“痛不?山重?痛不?”寒山重咬着牙根,却要尽力做出一副笑脸,吃力的摇头,梦忆柔心痛极了,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盈盈欲滴…… 用力忍住一阵几乎忍不住的痉挛,寒山重费了很大劲才做出来的那抹微笑险些冻结在脸上,他低沉的道:“小柔……记得在蟠龙山下那次……那次我都死不了,眼前这点小伤又算得什么,呢?”梦忆柔偷偷垂下目光向寒山重的伤瞥了一眼,倒噎了一声,慌忙仰起脸来,寒山重已默默向她睇视,面孔上神色安泰而坚毅:“这些,即将过去,小柔,我只要当时不死,便会永远活着,小柔,你亲眼看过我的生命……”梦忆柔嘴唇蠕动了一会,低低的道:“那些伤口,老天,实在怕人……” 寒山重哧哧笑了,咬着牙:“记着,房尔极的伤势将更吓人。”于罕额际落着汗珠,为寒山重包扎妥当,他站起来拍拍寒山重肩头,吁了口气:“山重,你是个硬汉!”司马长雄忙着收拾周遭那些零碎的对象,闻言转过头来,面色凝重的道:“总执法,院主更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寒山重轻轻笑笑,道:“长雄,你不要跟着瞎捧,寒山重只不过跳跳蹦蹦比人家来得灵活些罢了。”于罕搓着手呵呵笑道:“你也不要客套了,山重,光凭你那手‘罡星九煞’,已足可称雄天下,睨脾一时了,真是够得上狠,够得上毒!”寒山重有些疲惫的摇头,道:“假如不到必要,山重不愿用那腕上魂铃,铃上皆佛座,魂铃发出,佛当佑我,在感觉上,山重觉得铃上九佛宛如与山重同在……”于罕静静的听着,深沉的道:“那九枚魂铃在你射出之际,幻成罡煞之影,似浩空降下之魂网,令人惊骇而颤栗,像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慑人之力,这慑人之力,无形却强韧无比,在那一剎间,老夫觉得一切俱失,假如那九枚魂铃是对着老夫而来,老夫只怕连其中两枚也难以躲过,确实诡异……”寒山重低低的道:“当初练这门功夫,山重便吃了不少苦头……”一旁的梦忆柔见二人似有长谈下去的模样,她心里一急,悄悄扯了扯舅父的衣角,轻声道:“舅舅让他休息一会吧?”于罕抚掌大笑,道:“好,好,山重,你多睡一会,记得不要劳动,不得喝酒,心要平,气要和……” 寒山重颔首一笑,道:“谢谢舅父代为疗伤之恩。”于罕摇摇手,道:“谢什么,若果你有了个什么长短,咱们都不要混了,呵呵呵……”他笑着行向门外,司马长雄躬身为礼,亦走了出去,寒山重收回目光,舒适的仰躺在榻上,闭着眼。 “小柔……”依在榻边的梦忆柔低低“喂”了一声,面颊没来由的热了一热,寒山重仍旧闭着眼,喃喃地道:“小柔……”梦忆柔慢慢偎了上去,伸出手在寒山重脸孔上怯怯摩挲,寒山重哧哧笑道:“亲亲我。”红嫩的小嘴儿厥了一下,但是,梦忆柔终于凑上小嘴,在寒山重的嘴上亲了亲,寒山重“晤”了一声,显然是觉得不够满足,梦亿柔用右颊在寒山重的下额揉擦着,悄细的道:“你的伤还没好,山重,留着我,慢慢的尝……”寒山重舔舔嘴唇,道:“不,我现在就要。”梦忆柔以纤细的白嫩的食指在寒山重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道:“你会厌的,山重……”“我不会,永远都不会,小柔……”梦亿柔闭上眼,于是,四张唇片紧紧胶合在一起了,这次时间很长,但,却又不得不分开啊。 为寒山重盖上粉蓝色的毡被,梦忆柔亲自跪在地下脱除了寒山重的靴子,寒山重默默地注视她,眸子里有一层迷蒙的光彩,一切弄好了,梦忆柔俯下身来,轻轻地道:“山重,你睡一会,晚饭我给端进来。”寒山重点点头,道:“小柔,你真好。”梦忆柔如百合初放般婿然一笑,低低地道:“你更好,山重,我永远不能忘记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为了我,你已牺牲得太多,有的时候,我却是那么幼稚与无知,但你从来没有责骂过我,将你的宽大与容忍融合在你对我的爱里,山重,我不仅是如一个妻子那样爱你,我更如一个学生般敬你,山重,我此生以你为荣……”寒山重阖下眼帘,缓缓地道:“你知道我也是,小柔。”于是…… 室中的气氛变得无比的宁静,宁静中,飘浮着甜密,也飘浮着温馨,该成连理了,因为,原来就是并蒂的莲啊。 四十多天,有如一片片的云彩自指缝流逝过去,欢愉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但没有人可以留住任何一天,可以留住任何一个在你眼前的时光,它平静,却又跳动得似一个无可捉摸的小精灵。 太阳的光辉,温暖的照耀着大地,像慈母的手拂着你,那么安详,又那么雅静,寒山重与梦忆柔在大飞山庄左近的白色石地上散着步,他们意态平和,毫无忧虑,现在,又如何会有忧虑呢?通往白岩的路径下,忽然有一条人影如飞似的奔了上来,这条人影奔驰的速度是如此快捷,以至将他身后追赶的一群白衣五台弟子拋下老远,来人的目的地,似乎正是大飞山庄呢。 梦忆柔停住了说到一半的话,怔怔的望着那条越来越近的人影,寒山重却懒懒的坐了下来:“小柔,来,偎近我坐下。”梦亿柔以为寒山重未曾察觉,她低促的道:“山重,有人来了,这人的身手好快……”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来的是朋友,昭,‘老’朋友了。”尚没有体会出寒山重话里的意思,那条人影已蓦然在一个纵跃下凭空飞上了白岩的基石,但是,也在同一个时候,另外一条人影淬然自一块山石之后扑截而出,去势凌厉,猛不可当!来人似乎未曾防到,低叱一声之下暴旋三转,那扑截之人却悍野无比,一声不响的枪步进击,掌势猛练沉厚。 灰色的衣角扬起,来人闪雅的笑笑,再度斜掠回转,这时,梦忆柔也已经看清了这不速之客的面目:“无缘大师!”寒山重站了起来,笑着道:“长雄,休要开罪了小空寺主持!”那突起截击之人,果然正是司马长雄,他的黑色身影一晃,已落在寒山重身侧,寒山重迎上两步,抱拳道:“大师请了。”无缘大师仿佛比以前更为清矍了,但却精神涣发,他淡雅的一笑,合十道:“寒施主请。”寒山重低沉的道:“长雄,见过无缘大师。”司马长雄躬身为礼,肃容道:“浩穆右卫黑云司马长雄拜见大师,并请恕过方才鲁莽之罪。”深深的凝视了司马长雄片刻,无缘大师还礼道:“司马施主言重了,施主年少英发,前程大有可为,此刻,尚烦施主后阻追兵,以免引起误会如何?”寒山重忙道:“长雄,你去吧。”司马长雄应了一声,转身飞跃而去,无缘大师望着他的背影,低沉的道:“寒施主,这位,就是江湖上盛名威赫的黑云?”寒山重抿抿嘴唇,淡淡一笑:“正是。”无缘大师沉吟了一会,道:“司马施主神态精悍,气足意蓄,是稀有之材,异日必为武林鼎柱,尤其他一片忠诚,目无二光,更属难能可贵,是保主护业之人,但是,煞气却是太重,不论一个人的赋性如何。煞气太重总是不好的……”梦忆柔自一侧栅栅行来,俭衽行礼:“大师一路辛苦了……”无缘大师颖悟的一笑,合十道:“姑娘好……”寒山重微微眨眼,笑道:“大师,大师笑得有些蹊跷……”枯皱的面孔舒展了一下,无缘大师颔首道:“初次与二位识荆,已知必是鸳鸯侣,缘乃天定,红线牵系,总是些月老注定的男女呢。”一丝红晕悄悄泛上了梦忆柔的面颊,她垂着头,羞怯得多柔丽啊。 寒山重爱怜的看了她一眼,道:“大师好眼力,连在下于小空寺前初见忆柔之际,尚未曾想到会有今天的成就哩。” 无缘大师和照的一笑,深沉的道:“有缘能结千里心,蕴于内,却在冥冥中形于外了。”寒山重注视着这位自号“苦僧”的大和尚,缓缓地道:“大师久与青灯黄卷为伴,灵台澄静,心如古并,在暮鼓晨钟里,是否已觉得与软红十丈的尘世全已无缘?”深藏在眼眶内的瞳仁微微一闪,无缘大师无声的一叹:“但愿无缘。”寒山重豁然笑道:“却怎能无缘?”梦忆柔轻轻扯扯寒山重,低低地道:“山重,应该请大师到庄里歇歇呀……”无缘大师道了声谢,望望天空的日头:“寒施主,这些日来,老僧虽然居处荒山,武林中较大的变幻却也略知一二,老僧自施主二次路过小空寺之后,便隐约察觉施主意态之间十分寥落,我佛之前,老僧每日三次为施主祈求平安,数月之后,老僧果然听到了施主率领浩穆院所属大败进犯的六个绿林帮派之事,时隔未久,白龙门又在施主淬袭之下全军尽没,老僧为施主扬威雪仇而庆幸,又为施主杀孽太重而忧戚,但愿施主于今而后,多积善功,累叠阴德,以免上干天和,结怨成郁……”寒山重眼帘半垂,轻轻的道:“大师说得极是,在下双手血腥,也实在太浓。”无缘大师宣了声佛号,又道:“老僧在小空寺苦待施主不来,只有交代了守门的弟子几句,先去办理一些不该出家人应予挂怀的琐碎小事,回山之后,却喜闻施主已经径临再去,老僧本当实时趁此与施主相晤,却又为了‘余水’城郊发生瘟疫而再耽搁了月余,寒施主,施主眼前可尚有其它要务要办?”寒山重一笑道:“只专诚等侯随大师一探那白玉之宫了。”无缘大师欣慰的点头,又道:“施主二过小空寺之际,为何面含重忧?可是正在为筹划应付那六个绿林帮派进犯之事?”寒山重眼角一挑,低沉的道:“非也,在下那时身中剧毒,生命堪虑,大师眼力好强,虽然在下曾经极力隐讳,但仍被大师看破了。”无缘大师掩饰不住内心的关切,急问:“此际如何?”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早已痊愈,否则,在下只怕也难以站在此处与大师晤谈了。”一旁,梦忆柔温驯的向无缘大师道:“大师,请大师到庄里坐坐,站在这里,我们也不成敬客之道呀……”无缘大师呵呵笑道:“姑娘,老僧不叨扰了,荒山野僧,耐不得各位有道同门抬举,寒施主。”他转过脸来,诚挚的道:“今夜,老僧便想偕请施主上道。”寒山重略一付思,道:“请大师约一见面之处。”无缘大师枯槁的脸上首次流露出感动与欣愉之色,他轻悄的道:“五台山前,有一个小小的三岔口,老僧便在那三岔路口的一株白杨树下相候,于今夜初鼓之时。”寒山重舔舔嘴唇,笑笑,道:“大师,在下有三个同行。”无缘大师沉吟了一下,道:“理应当然,但是,施主可能也知道此去滇边,凶吉难卜……”寒山重尚未及开口,梦忆柔己着急的道:“我不怕,大师,我不会妨碍你们办事,我只是沿途照拂山重,他的伤势还在休养期间……”无缘大师惊愕的望向寒山重,难信的道:“施主曾经受伤?……”寒山里摇摇头,道:“早已收口了,不妨事的。”一丝微笑又浮上无缘的唇角,他无奈的道:“姑娘,本是比翼,怎能分飞?”灰色的僧袍一拂,他向二人合十为礼:“今夜初鼓,白杨树下恭侯三位了。”大和尚?菹鞯纳砬诳斩穑窭词币谎旖荩缫恢换液茁涌眨劭醋潘ィ挠白右严г诎籽抑隆?br> 寒山重高叫道:“大师好走,恕不远送了。”梦忆柔怔怔的望着白岩下面,神态之间若有所思,那一双纤细的手轻轻绞动着,眸子里光辉似蒙上一层淡淡的烟雾。 转过头来,寒山重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在想什么?小柔。”梦忆柔惊悟的朝寒山重一笑,悠然道:“我在想,这一次,是不是我们自惹烦恼?”寒山重沉默了片刻,道:“或许是,但即使自惹烦恼,我们的出发点却是善良的,小柔,人从出世,便往往与烦恼不能分割,只要我们的烦恼得来,却对大多数的人有益,那么,便偶尔烦恼个一两次也是值得的。”梦忆柔迷人的一笑,道:“山重,我高兴你开始为很多人设想了。”寒山重古怪的看着她,道:“开始?……”于是,他笑了:“小柔,傻孩子,从很久以前,我已是如此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小柔,你可晓得在两湖一川有多少人受过浩穆院的思泽?你可明白骑田岭所有的屋舍道路是谁修筑的? 你知不知道两湖一川的贫苦人家每年有额定一千户承受浩穆院的贩济?喂?”梦忆柔睁大了眼睛,惊奇的问:“这……这是真的?”寒山重拍拍她的肩头,笑道:“寒山重几时骗过你?”梦忆柔感动得眼眶湿漉漉的,她低低的道:“山重,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寒山重轻榄她入怀,悄声道:“不好,正如你以前说过,我是小人,也是君子,现在,只是又从小人变成君子罢了。”轻轻的,舍不得的,梦忆柔捏起小拳,向寒山重捶着,捶得寒山重格格笑了,那笑出自内心。 ------------ station 扫校 第十一章 蹄扬大荒 倩笑酸兮 有半弦月。 月光淡蒙蒙的,带着凄清,像一张银白色的轻纱覆盖大地,而大地静寂,静寂得没有一丝儿声音。 这是一条三岔路,三岔路口,有一株古老的白杨,它该是很古老了,在它的枝极下,一个瘦削的,灰色的人影孤伶伶的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不时向三条分扬的道路上探首张望。 终于,一阵隐约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这片马蹄声来得遥远,却移动得极快,当它清脆而急剧的传荡在夜空,已经来到眼前了。 三乘骑影出现在右边的那条道路上,一匹纯黑而鬃毛雪白的骑影当先奔来,昭,久违了,它是此雷: 灰色的身影站出白杨树的阴影,清越的宣了一声佛号,叱雷在急奔中低啤一声,就地打了个横转,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马上骑士,正是全身黑衣,虎皮披风的寒山重,他头上也扎着黑巾,一双星也似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眨着寒光:“大师,劳你久等了。”灰色的人影在半弦月冷清的光辉下,面孔枯搞得有些吓人,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灵似的气息,当然,他是无缘大师。 另两乘铁骑此刻已奔到,假如我们记得,那穿著深紫色紧身衣裙的梦忆柔所骑的这匹毛色雪白的马儿是“莹云”,那么,我们便会知道也是一身黑衣的司马长雄所骑的马儿便是梦忆柔曾经骑过的“追风”。 无缘大师平静的一笑,道:“看情形,老僧这两条腿只怕跑不过各位所乘的四条腿了。”寒山重略一沉吟,道:“小柔,到我马上来,你的莹云让大师骑吧。”梦忆柔轻轻答应一声,略一长身,已到了寒山重背后,无缘大师合十为礼,有如落叶一片,飘到那匹洁白的马儿鞍上:“姑娘,老僧这里多谢了。”梦忆柔在夜色中嫣然一笑,道:“大师客气,我还得感谢大师没有坚持己见,否则,只怕我来不成了呢。”无缘大师温文的抚摸自己坐骑的鬃毛,笑道:“老僧岂会如此愚蠢?姑娘不来,寒施主也难以来,寒施主不能来,姑娘,那天下功德一件的大事也恐怕做不成了。”寒山重豁然大笑,抖缰奔去,边道:“大师如此估计,寒山重倒是好生汗颜。”四人三骑,朝前面的大道直奔下去,叱雷背负两人,奔行之速却毫未稍减,无缘大师看在眼里,赞道:“施主,你这马儿,奔驰如电掣风旋,整个马身却又平稳似水,好一匹龙种!”寒山重笑笑,道:“大师,大师赞在下之马,犹如赞在下之人,山重这里代叱雷致谢了。”无缘大师的肥大袍袖在急劲的夜风里飞扬,他苍劲的道:“白古烈马赠英雄,寒施主,你配得上!”月光冷清清的洒在大地,如水银泻着,泻在高山大泽,泻在绮丽驿道,泻在莽莽幽林,泻在流泉长河,大地是一片朦胧,朦胧么?它将再苏醒,苏醒于阳光之下,苏醒在风和日丽之中,或者是深秋了,空气中肃瑟的气息浓重得很啊。 一天天过去,一月月过去,铁蹄翻飞着,翻飞着尘土,翻飞着沙砾,当然,也翻飞着光阴与生命。 路上,够辛劳了,无缘大师的面容已更形枯瘪,寒山重与司马长雄的胡茬子长得老长,只有梦忆柔依旧是那么娇艳,不过,那俏脸儿经常红得疲倦哩。 已经奔行了两个多月,现在,他们已进入滇境。 山峦起伏着,路面崎呕,在灰黯的天空之下,远近是一片孤零零的苍茫,周遭的空气里,散播着陌生的氲氤,极目望去,可以隐约看见一丝如带似的溪流绕过一座石山的山脚往遥远处流去。 看不见人迹,暮霭幽幽忽忽的飘聚在四周,因为天空的阴黯,更在人们的心头加重了那种说不出,道不出的沉郁,呢,南疆化外,果然是另有一份滋味呢。 三匹马停在这条土路的尽头,寒山重默默向前面注视,脸上一无表情,梦忆柔坐在他的身后,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往四处眨呀眨的。 无缘大师用手揉了揉面孔,低沉的道:“这里,已属于南疆。”寒山重平静的笑笑,道:“在下尚是首遭来此,景色却有些荒凉呢。”无缘大师点点头,道:“此处还算可以,越往里进.施主将会更觉得荒凉了。”用手朝远处的那条河流指了指,寒山重道:“大师,吾等是否便是沿着那条绕过山脚的河流逆源而上?”无缘大师微感惊异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道:“南疆河流正多,施主何以知道吾等便是沿着所指的这条河逆源而上?”哧哧一笑,寒山重撇撇嘴角:“进入此境,可入之处正多,大师却端端挑在这里进入,那么,自然是挑选距离那条白玉之宫的河流最近之处了,这道理不是十分简单么?”无缘大师轻轻叹了一声,道:“施主聪慧颖悟,实超常人,浩穆院称霸江湖,的确不是侥幸之事……”寒山重微微一笑,道:“大师过奖了,只要将心用上,便知世事不难先知。”忽然,梦忆柔低低的道:“山重,我有点饿了,找个地方歇歇好吗?”后面的司马长雄接口道:“姑娘,长雄这里尚有些干粮,可要先用一点填饥?”梦忆柔美丽的面庞上有几分窘迫之色,她润润嘴唇,吶吶的道:“不劳右卫了……我……”寒山重哧哧笑道:“长雄,你真是个呆小于,小柔难道不晓得你那里有干粮?奔波了这么久,喂,的确也应该好好吃一顿熟食了,是不,小柔?” 梦忆柔顺腆的将面孔掩到寒山重背后,暗中狠狠捏了他一把,无缘大师在旁装着没有看见,笑道:“马前半个时辰,前面有一处小集甸,在那里,我们可以吃一顿熟食。”寒山重将背部往后靠靠,于是,他和梦忆柔贴得更接近了:“大师,请。”三匹骏马,在一阵奔雷似的蹄音中,迅速消逝在路的远处,没有多久,咆,已经可以依稀望见几点明灭不定的灯光。 马上,寒山重向那几点灯光来处的左右环境习惯的打量了一下,这是片小小的村甸,依在一座矗立的大山之麓,村前,有一弯流水环绕而去,村子的四周,除了眼前这条通路以外,都隐在茂密的林丛里。 十二只铁蹄如擂鼓般奔过了架在那条小溪上的简陋木桩,近百家完全以灰色巨石砌就的房屋已展现于前。无缘大师一马当先,奔到村子中一棵大柏树旁的石屋前停了,他几乎尚未下马,一个身段儿窈窕的苗装少女已迎了出来。 那位少女,带着一脸诧异的表情,向无缘大师盯视了片刻,然后,她惊喜的叫了起来。 “大和尚,你又来啦?”好一口纯熟而清脆的汉语,原来这位少女竞与无缘大师是素识呢!无缘大师多皱的面孔上展现了一丝笑容,他缓缓下马,望着少女笑道:“美娃,你还认得老僧,真是难得。”那叫“美娃”的少女格格一笑,嘴里说话,目光却转向亦已奔到眼前的寒山重等人身上:“大和尚,才有几年不见,我怎会就不记得了?”无缘大师拂了拂僧袍,道:“美娃,你爹在么?”美娃眼珠子直楞楞的瞧着寒山重,好像没有听到大和尚在问她的话,寒山重双手抱拳,笑道:“姑娘请了。”美娃这才收了魂似的红着脸还了一个笑容,落落大方的道:“你真懂得礼数,是与大和尚同路的?”寒山重眉梢子一挑,点点头,梦忆柔一直站在寒山重身侧,没来由的,她觉得一股子酸气直往心窝里冲。无缘大师有趣的笑笑,道:“怎么,不请老憎与一干远客进屋坐坐么?”美娃小巧的鼻子一皱,俏皮的道:“谁不请你呀?两条腿生在你自己身上。”几个人鱼贯入室,这是一座隔成三间的石屋,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浅浅的石池,池中不是水,正生着熊熊的炭火,炭火之上,有三个可以转动的铁架子,架子上,三头小乳猪已经烤得油黄焦香,脂津淌滴,围着石池,铺设着几块大熊皮,又柔软,又厚实,还没坐下去,已经令人有一种舒适的感觉了。 无缘大师与寒山重等人靠着石池坐下,美娃则忙着进入里屋去端了四杯乳茶出来,无缘大师微微一笑,道:“美娃,老僧一向素食,有净水一杯足矣。”美娃又格格笑了,道:“假如每个过往客人都像大和尚你一样好侍侯,我家这专门做外客生意的小买卖也就早关门大吉了。”无缘大师笑了笑,没有答腔,端来一杯净水之后,美娃坐到石池边,伸着腰去摇动架子上的烤乳猪,她穿著红花对襟小褂,因为她伸展上身的原故,缩上去了一大截,露出腰部微带棕色,却异常细致的皮肤来,昭,她没有穿小衣呢。 寒山重浅吸着粗瓷杯里的乳茶,目光却在那一截露出的小蛮腰部位游视,嘴角上,有一抹淡雅的笑意。 梦忆柔早已敏感的察觉了,她气得脸色都几乎发了青,原来倚着寒山重,这时,她蓦地向旁边移出了好远。 司马长雄目不斜视,和那杯茶拼上了命,一大口一大口的牛饮着,好象十分感到兴趣。 拨弄了半天,美娃缩回身子,朝寒山重嫣然一笑,雪白而莹洁的一口牙齿,就好象两排光润的编贝:“你们一定都饿了,是不?”话中虽然有个“们”字,可是,她的目光却一直盯在寒山重脸上,那模样,就直等于只在问寒山重一个人似的。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当然,现在正是晚膳之时。”这少女姣好的面庞上展开了一片如春花怒放般的绚丽笑容,俏逸得很,她穿花蝴蝶般奔向室内,片刻间,已端着一叠粗盘及几把铁质刀叉出来,正在这时,门外又有一个身材高大,生着一大把胡子的南装老人闯了进来。 无缘大师一看见这南装老人,已立起笑道:“山伯,多年不见,你却更显得壮健了。”那南装老人宏亮的大笑一声,摔下扛在肩上的一串猎物,大步过去与无缘大师拥抱一个紧,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道:“大和尚,快有六年不见你了,呵呵,你却还是这么枯瘦,像个灯草人似的不满一抱呢。”二人亲热了一阵,无缘大师为寒山重一广引见了,这叫山伯的老南人,正是美娃的父亲。 山伯有着南人传统的豪爽性格,他与寒山重没有谈上几句,就熟络得很了,于是,这位老南人回顾向他女儿吃喝着:“美娃,把老爹的那坛白酒给扛出来,今天难得老爹高兴,要与这几位好友痛饮三百杯!”说罢,他又向无缘大师哈哈一笑道:“老和尚,你放心,白酒是我亲酿,完全素的。”无缘大师无可奈何的点点头,美娃己搬了一个小孩高矮的酒坛子出来,山伯拍去酒坛上的密封,满满给各人斟了四海碗:“来.咱们先干,各处一方,能聚在这石屋共饮,正是大和尚所说的缘份!”寒山重举杯就唇,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急忙转过去,梦忆柔已经闭着眼睛喝了好几大口,寒山重急切的道:“小柔,此酒气息醇厚,必极凛烈,你少饮两口,不要再喝了……”梦忆柔神色怪异的看了寒山重一眼,淡淡一笑:“不,我要喝。”寒山重微微一楞,忙道:“那么,让我代你喝。”梦忆柔摇摇头,面庞上有一股梦幻似的红晕,她双手捧碗,竟然一口气将那么一大碗烈酒吞下肚去! 司马长雄在一边也看呆了,山伯却一拍自己大腿,喝彩道:“好,看不出这位姑娘生像娇弱,却具有这般海量,咱们南家的女娃也不过如此了!” 笑着,这个老南人仰起脖子,咕噜噜已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向梦忆柔照照碗底,梦忆柔也学着他的样子照照碗底,但是,那只拿碗的手却摇晃得厉害。 寒山重干了酒,剑眉微皱的望着梦忆柔,梦忆柔脸上越发婿红,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双眸的目光,惺松而朦胧,就这一碗酒,寒山重知道,她已经醉了。 山伯老兴勃发,兴冲冲的又为梦忆柔倒满了酒,再一一为各人斟满,寒山重舔舔嘴唇,道:“老丈,梦姑娘的酒,由在下代饮如何?她休质不佳,恐怕难胜酒力。”山伯呵呵一笑,摆手道:“寒小哥客气了,这位姑娘分明好酒量,怎的又说不胜酒力,莫非寒小哥不愿赏给老汉这分薄面么?”寒山重有些为难的撇撇嘴,尚未及再说什么,梦忆柔已醉态可掏的举起碗来,含糊不清的道:“老先生,我喝……我可以再喝十大碗……”说着,她又举起碗,毫不考虑的往嘴里灌了下去,酒渍顺着她的唇角往身上流溢,淌得她衣襟上一片湿。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着她,牙齿深深咬着下唇,梦忆柔终于又饮尽了第二碗烈酒,她斜着头,美丽的眸子似睁欲闭,喃喃的道:“百年三万六干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杯”字尚在她的舌尖打圈儿,她己蓦然向旁边歪倒,手上的碗滚落在熊皮上,醉了,梦忆柔。 寒山重一把搂着她,梦忆柔的脸儿红得似火,烫得吓人,毫无知觉的斜倒在寒山重怀里,呼吸间,带着浓烈的酒味。 无缘大师垂眉如定,缓缓地道:“梦姑娘醉了。”山伯呆了一会,有些歉疚的道:“寒小哥……老汉想不到这位姑娘真的不善饮酒……”寒山重苦笑一下,道:“没有关系,明天她会醒的,她只是太好强。”山伯回过头去,朝坐在身后的美娃道:“美娃,把你的床让出来,给这位姑娘歇息。”美娃点点头,站了起来,朝寒山重盈盈一笑:“寒相公,让我扶她进去吧。”寒山重略一犹豫,道:“谢谢你,姑娘,在下是否可以进入你的房子?因为,在下要亲自照拂她。”美娃微觉意外的怔了怔,她问:“寒相公,你们是一对?”寒山重也觉意外的怔了怔,颔首道:“当然。”非常奇异的,美娃脸上那一片笑容迅速消失了,她的嘴角肌肉抽搐了几下,又强颜笑道:“你们真是一对,寒相公,我带你去。”寒山重暗里叹了口气,把梦忆柔拉了起来,跟在美娃身后,进入里间的石屋。 这间石屋里,铺的挂的全是各形各色的兽皮,靠着屋角,有一张也铺着兽皮的石榻,其它,除了一面铜镜,几把木梳之外,就没有别的任何陈设了。 美娃带着寒山重将梦忆柔安放在床上,然后,她默默站起,默默凝视着梦忆柔酣睡中的娇美面容,寒山重转过身来,她轻轻的道:“真美,是吗?”寒山重笑了笑,道:“就是太好强。”美娃低下头,几乎不易察觉的轻喟了一声,幽幽行了出去。 当作门帘的沉厚兽皮静静的垂下来,将那穿著红色对襟小褂的窈窕身影隔在外面,寒山重摇摇头,回身蹲到梦忆柔面前,她自然熟睡着,均匀的鼻息与寒山重的心跳相应合。 轻悄悄的,将面孔贴在梦忆柔的脸颊上,好烫啊,寒山重低低呢喃:“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梦忆柔的一头如波浪似的秀发披散了,她被寒山重紧紧的抱在怀中,长长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那模样,娇美得诱人极了。 寒山重紧紧的吻着她,在她的发间嗅着,颈项上吮吸着,双臂搂得那么紧,恨不能两个身体合而为一。 过了很久,在寒山重来说,却仅是一剎那啊。 他为梦忆柔盖好了皮褥,十分舍不得的又在她火热湿润的嘴唇上吻了吻,蹑着足行向外面。 外面,各人仍在饮着酒,吃着肉,司马长雄朝着寒山重一笑,道:“院主,你的烤肉要凉了。”寒山重笑笑,坐了下来,无缘大师平静的道:“没有事吧?”寒山重喝了口酒,道:“正好,她可以好好睡一宿了。”无缘大师望着炭火,低沉的道:“方才,山伯已经告诉老僧近几年来南疆各武林宗派的大略情形,看样子,红狮猛札对于执着‘九曲十三折’的人有了点误会。”寒山重神色不动,却以目光向无缘大师投过去警告的一瞥,无缘大师微微一摇头,道:“山伯父女与老僧乃是素识,他们父女皆是坦率热诚之人,十分可靠,老憎对他父女信得过。”山伯在一侧呵呵笑道:“这九曲十三折玉轴,在南疆的武林道来说,已经算不得是一件秘密了,大家都差不多晓得这东西已经流人中原一位出家人手里,只是,叼呵,老汉却不晓得,竟然是无缘大和尚得去了呢。”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别人晓得么?”山伯摆摆手,道:“连老汉也是方才知道,别人又怎会晓得?老汉日常以行猎为生,平时家里也做些过路南疆客商的买卖,人见得多,也就听得杂了,这九曲十三折玉轴,害得猛札损伤了不少人,连他的大弟子也栽在里面,他到现在一直怀疑那取去九曲十三折玉轴的人可能也参与杀害他手下的行动,所以,从那时到现在,红狮一直没有放弃找寻那得到九曲十三折玉轴的出家人,每一提及,都是咬牙切齿……”无缘大师干瘪的面孔没有什么表情,他淡淡的道:“希望可以使红狮猛札谅解这其中的情形。”寒山重冷冷一笑,道:“但是,要他将这里面的财富拿出来广济天下贫苦,只怕就难以办到了。”无缘大师沉默着没有做声,目光下垂,宛如陷入深思,司马长雄大口啜了一口酒,平静的道:“那么,院主,我们迫他拿出来!”老南子山伯刚刚举碗沾唇,闻言之下差点将碗中酒溅了出来,他圆睁着一双眼睛,惊骇的道:“司马小哥,在南疆,你想正面招惹猛札?这可不是一种聪明的做法……”美娃一个人独自坐在屋子一角,她的目光里含着隐隐的忧郁,那么幽幽然投注在室中各人身上,当然,绕回在寒山重周围的时间较多,才只片刻前后,这位活泼坦率的女娃儿,竟好似含蓄了许多许多。 司马长雄叉了一大片烤肉送进嘴里,半晌,他才深沉的笑笑,道:“浪迹江湖,总要经过些风险,胆量与魄力,也常需要险恶的环境去磨练,老丈,你说是不?”山伯喝了一口酒,抹去嘴角的酒渍,道:“但不要做傻事啊,你们汉人的江湖道理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红狮是南疆最大最长的地头蛇之一啊!”司马长雄微微一笑,道:“中原武林道还有句话,老丈你可知道,不是猛龙,便不过江了。”山伯愣了一愣,叹了口气:“老汉总是觉得,为了这个玉轴,实在不值得再去多伤人命,天下财富尽多,哪能求取得完?一个人或一家人,只要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得了,生活虽然苦一点,但却十分快活,又何必非要去争夺那些不属于自己份内的财富呢?”寒山重凝视着老南人,额首道:“汉人称老丈这种思想为‘安贫乐道’,对的,弱水三千,仅取一瓢饮之,但是,若有人全要霸占,不给其它人饥渴取食,我们该不该打倒,或是劝说这个人呢!”山伯想了一想,缓慢的道:“寒小哥,你应该知道猛札在南疆势力之大,不可轻视,他的手下,狠毒之辈多之又多,连玉蛇巴拉对他都不愿轻易招惹……”“玉蛇?”寒山重嘴里跟着念了一遍。 无缘大师稀疏的眉毛一扬,道:“玉蛇巴拉是南疆另一大豪,尖高山上有他自建的巍峨宫殿,尖高山周围百里之地,双方却颇能和平相处。”寒山重点了点头,司马长雄在旁边道:“大师,据在下之意,吾等大可以单独前往玉轴所指之处,根本不用晓知那个红狮……” 无缘大师微微一笑,道:“老僧乃由红狮大弟子卡果手中接过这玉轴,并曾答允亲将这玉轴交还他的师父猛札,老僧宁愿交还于他后再向他劝说,却不能自行径往取拿,司马施主,总也得重信守诺,你说是么?”司马长雄黝黑而俊逸的面容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静静的道:“大师,这似乎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司马长雄喝了口酒,道:“虽然困难,但也不妨试试。”说到这里,他又转向无缘大师道:“大师,如若善言相劝,猛札坚持不受,吾等下一手段应该如何?而他坚持不受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无缘大师目光凝注灰白色的屋顶,沉吟了良久,道:“天下宝物,原本无主,唯有德者据之,这玉轴乃是那不知名的南人之物,吾等欲取之广济天下贫穷,于心无亏,票承佛祖慈悲之意,不敢亏言有德,但至少,吾等并无私意……”司马长雄哧哧一笑,道:“那么,如若他坚持不受,我们就来硬的了!”无缘大师宣丁一声佛号,低沉的道:“希望情势不会演变至此一地步……”司马长雄将黑色头巾取下,擦了擦嘴,道:“当然,但与那红狮猛札谈仁慈善行,只怕行不通呢。”老南于山伯捋捋白胡子,道:“假如你们真个拼了起来,唉,天时地利人和却一样不占!……”寒山重大口吞下碗中之酒,豪迈的道:“纵使不占,有满腔热血足矣。”司马长雄双手举起酒碗,恭谨的道:“长雄恭敬一杯。”寒山重再斟满了,在一阵犷野的笑声中,与他的这位手足弟兄碰碗并干。 昭,夜已深沉,气温逐减,但是,豪情壮志,却越形洋溢了。 ------------ station 扫校 第十二章 桃林干戈 流矢血刃 官房近郊,有一片探阔幽邃的桃林,一条清浅的河流,围绕在这片广大的桃林之外,桃林靠着一座花岗石的石山,石山之下,在桃林环抱之中,有一栋用花岗石砌成的巨形石屋,这座石屋,占地极广,牢固而坚稳,就与一个防矢抗炮的古堡一样。 现在的时节正是深秋,桃花没有开放,但是,只要看看这片桃林,便可知道在春来之际,石屋一定是处在摈纷绚烂的花海之中的,这座石屋,用斑澜的花岗石所造,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威猛慑人气息,凶神恶煞似的,如果春来万花齐放,这情调,就会如一个美艳娇弱的少女,靠在一个粗犷狰狞的巨人怀里,有些不伦不类呢。 经过三天的奔驰;寒山重与无缘大师等人已来到这片桃林之外,在桃树的枝桠隙缝里,隐约可见桃林中那座巨形石屋的大概。 梦忆柔仍旧坐在寒山重身后,但是,一张俏脸儿在苍白中却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儿笑容,像刮得下一层霜,她这样绷着脸,已经有三天了呢。 寒山重凝注着眼前的桃林,半晌,低低的道:“大师,这里很平静。”无缘大师炯然向四周环视,庄重的道:“有些不寻常,红狮居住的这‘桃花源’百里之内,全是他的势力范围,吾等自大道而来,到如今未见人阻拦,似乎有些违反常理……”司马长雄轻轻抚着“追风”鬃毛,谈淡的道:“暴风雨来临之前,通常都会有一段极平静的时间。”寒山重朝四周注视,仔细得很:“我感到有些不自在,长雄,好象在隐蔽中。有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无缘大师倾耳聆听,低沉的道:“寒施主,你说得对,老僧听到呼吸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人……”空中的阳光是金黄色的,懒懒投洒在大地,面在地上是一片沉寂,如死样的沉寂,有几片云在天空飘浮,桃林内外,散发着一股窒息性的宁静,静得要使人们的血液凝固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猛札手下伏隐掩蔽的门道甚高,不过,在下已找出十来个,大师,可要请他们出来用流血的方式?”无缘大师连忙摇头,道:“温和些较佳,寒施主,还是以不动武为原则。”寒山重嘴角撇了撇,轻轻伸手抚向身后的梦忆柔,刚刚模着,梦忆柔却“哼”了一声,猝然抽了回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蓦然大喝道:“如果猛札在,林子里的人请他出来见我:”司马长雄将坐骑带出七尺之外,虎皮披风微微撑起,他黑色紧身衣两侧,用牛皮编成的镂空花条带上,分插着二十余柄尖锐锋利的银柄短刀,司马长雄从来不用武器,他这时如此慎重,倒是颇为少见呢。 寒山重的声音在空气里传荡,在林木间回震,却没有激起任何反应,等候了一会,寒山重侧身望向无缘大师,投去征询的一瞥,无缘大师尚未及向他表示任何意见,阳光下,一片晶莹的,如飞蝗似的细小物体,已那么无声无息却又狠毒至极的射了过来: 无缘大师断叱一声,身形有如灰鹤般凌空而起,同一时间,司马长雄大吼一声:“院主小心:”随着这四个字在他嘴里蹦跳,八溜如银蛇闪电也似的流光,已粹然射向桃林之中,无缘大师的狂劲掌风,亦自斜刺里呼轰卷去,寒山重却在双方交锋中策骑跃出寻丈,当叱雷的前蹄尚未沾地,他手里已涌出一条长蛇似的掌影,绕空急卷,泻向林向。 于是…… 几声凄厉的惨呼倏然响起,自林中来的一片精芒有绝大部分被无缘大师的掌风震散,剩下的,在连续的“□”“□”之声中,纷纷钉人各人身后的树木里,而在此刻,一个庞大的身躯已像失去了他的重量一样,被一条细长漆黑的牛皮索凌空扯起,那么无可挣扎的飞跌到这边,这边距那枫林,约有七八丈之遥!司马长雄奔骑向前,身形在马上微一俯仰,寒山重见状赶忙大呼道:“长雄住手!”追风唏聿聿的一声长啸,就地一个盘转奔了回来,司马长雄正将他拈在双手上的另十柄沉重短刀插回两边:“院主,你的‘捆仙索’又吊了个宝回来了!”寒山重目光投在躺在马前,摔得半死的那名装大汉,南人上身穿着翻皮坎肩,下身着花布围裙,满胸黑毛,形容凶恶,插在发上做装饰的几根翎羽也摔掉了,飘出去老远。 无缘大师自后面的树木转了回来,手掌上放着两枚尖细而体积微小的箭形物体,他低低的道:“啐毒吹箭。”寒山重淡淡的望去,那细小的尖锐物顶端呈三角形,尾部分成三叉,三叉之中,有一片圆形而薄软的金属片,寒山重也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他晓得,只要被这吹箭沾上一点,见了血,就封喉了。 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轻妙的一抖,那南人已被硬生生的扯立站好,寒山重平衡的扯满了牛皮索。冷厉的道:“猛札何在?”这人摔得皮破血流,神智昏沉,身子摇晃了一下,又待躺在地上,司马长雄哼了一声,双腿略夹马腹,右手一伸,恰好抓着这人的头发,他用力往上一提,大吼道:“说话!”这人痛得一机伶,勉强的张开眼睛,但是,那双眼睛的神色,却是如此仇狠与阴毒: 寒山重撇撇嘴角,冷然道:“猛札何在?”死死的盯着寒山重,这人没有说话,他的嘴巴紧抿着,令人感到需要有一把利刀才能将它撬开。 无缘大师缓缓走了过去,轻轻的道:“这人可能不懂汉语,寒施主,让老僧来问他……”无缘大师的话还没有说完,语尾已蓦地顿住,寒山重看着他,这位大和尚的视线正有些紧张的注视着桃林…… 寒山重缓缓移过视线,自桃林内,草丛中,约有近百人站了出来,他们的衣衫个个都是古怪诡异,每一张面孔上都充满了阴沉狠辣,亮闪闪的长矛与锋利的蛮刀在阳光下眨动着焙目的光彩。 在这些人之前,有三个体魄高大,留着一式黑胡子的人,他们的头发披散两肩,上身打着赤膊,大红的裤子配着腰间的宽牛皮带,手上的蛮刀弯且长,三双眼睛都像铜铃,瞪着寒山重等人不动。 无缘大师向前踏上两步,合十道:“苦僧无缘,特至此遏见红狮猛札!”在前面的三个人,中间的一个朝无缘大师上下打量了一会,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你这和尚要拜见猛札,就是用这种含有敌意的方法吗?”无缘大师尚未回答,寒山重已冷漠的道:“少废话,猛札在不在?”那留着黑胡的,人狠狠的瞪着寒山重,半晌,道:“你不是我们的朋友,猛札会要你的命!”寒山重哧哧笑了,道:“到了要我命的时候,我会双手奉送的,现在,猛札在何处?”那人满脸的肌肉扯动了─下,明沉的道:“你是谁!”寒山重又哧哧一笑道:“这句话,你此刻问还嫌太早,假如猛扎。愿意,我是他的朋友,否则,就是仇人了。”这人似乎愣了一下。他回头用向他的同伴说了几句话,道:“朋友,先放回你掳夫的我们的人。”寒山重平和的道:“当然。”说着话,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一松,那被套着的人跌在地下翻了一个滚,爬起来就往回跑,步履踉跄而狼狈。 留着黑胡子的人忽然神色凶厉的高声喊叫了起来,那注回奔跑的人闻声之下像见了鬼一样停住了脚步,脸色惨白。浑身抖索,也微弱的回答着,无缘大师眉毛一扬,低促的道:“好狠!”寒山重正要问大和尚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己惨叫了一声,右手食中二指活生生将自己的一双眼睛从眼眶里挖了出来,随即他已随脸颊痛苦地倒在地下翻滚呼号,双手两腿在地下抽搐不停,鲜血流满了他的面孔,无比的凄厉与残酷气息在这剎那亢斥在空间,只是一会儿,那人已经寂然不动,硬僵僵的死在地下!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忧戚的望着躺在地下的死亡者。在寒山重身后的梦忆柔,早已用双手捂住脸,全身在不停的簌簌颤抖,没有回头去看她,寒山重也可以想象出她这时是一个什么模样。 于是…… 寒山重冷涩的笑了笑,淡淡的道:“真够劲,朋友,目前,似乎应该轮到你了。”那刚才用话语迫使自己同伴自绝的人,似乎没有完全听懂寒山重的话,仍以一种狠毒的眼色望着寒山重,寒山重平静的道:“我是说,现在轮到你去死了,昭?”这一次,那人已经清楚了,一阵刺耳的怪笑出自他的口中,他用手指着寒山重,又用碟碟吼叫,虽然,寒山重不明白他是在讲什么,但是讥刺讽辱的意味是少不了的。无缘大师一见寒山重唇角的微笑凝冻,心中已明白这位武林中的霸主又动了嗔怒之念了,而许多生命,便埋葬在他这凝结的微笑之内,无缘大师生恐事情越弄越僵,他焦急的道:“寒施主,且由老僧来……”来什么还不及出口,寒山重己短捷的道:“司马右卫!”猝然一瞥银蛇飞射而去,截断了他的话语,那留着黑胡子的人正用手指寒山重叫骂,当他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有前,他的胸膛已爆裂似的溅开一朵大红花一样洒出一大蓬热血,一脸孔的惊异与痛楚尚不及交替他原先的讽辱之色,这名体魄修伟的人已连连旋了三个转,甚至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句就尸横于地!气氛一下子已改变了,其它的人完全被当场慑住,利用这稍纵即逝的短促时间,寒山重冷厉的低叱:“杀!”司马长雄大吼一声,追风纵身跃起,十条银光淬然分向十个不同的方向飞去,几乎只见阳光下的寒芒一闪,对方已有十人个翻身栽倒! 寒山重微微一夹马腹,叱雷已疯狂似的扬蹄冲到前面,寒山重手里的黑牛皮索绕空飞舞,伸缩如电,七八名粗壮的人已随着他的皮索凌空拋摔,似一团团笨重的物体,努力挣脱了束缚他们的重量弹向空中一样。 才只有人们眨眨眼一半的时间,出现在桃林外的人已伤亡了近二十人,这时,他们才如梦初觉,怪吼尖啸之声随即响成一片,长矛、利箭、蛮刀,映着闪闪的光芒纷飞劈刺,围攻向寒山重与司马长雄: 梦忆柔紧紧搂抱着寒山重的腰,喘息急促的道:“山重,你疯了?”寒山重轻轻一带缰绳,叱雷已就地纵出九尺,又蓦然跃起寻丈之高,在这一纵一跃之间,又有六个人被他的皮索扯翻拉倒,滚成一堆! 一声狂笑起处,司马长雄自坐骑之上掠出,双掌暴飞,四个人的长矛出手摔落,四股鲜血交叉喷溅,没有沾着一滴,他已似一朵黑云般那么飘忽而又猛捷的坐回马背之上,位置、时间、分寸,拿捏得巧妙极了,在这巧妙之中,却已有四条人命断送于瞬息: 寒山重大呼一声:“好!”牛皮索已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飞缠向两名蓄着黑胡子的人,这两人的本事似乎高明一些,见状之下,不约而同的分向两边扑倒,在仆倒的同时,手里长矛已投向寒山重而来!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策马急进,时间与空间只差了一丝丝──却好似寒山重永远抢得过这一丝丝,两只长矛“嗖”的从他的头顶射过,而叱雷的铁蹄已重重践踏上了其中一个的胸膛,另一个方才在地下翻了一滚,寒山重的牛皮索已“呼” 的缠上了他的脖颈,兜空摔出五丈之外!于是一这些剽悍的南人开始胆寒了。在一片怪叫怪吼声中,纷纷向桃林里溃散,司马长雄铁骑奔绕,截住了十几个,这十个人的刀矛尚在空气中划着圈子,他们已经一一在这些圈子只成半弧之际命绝黄泉了。 剩下的人魂飞魄散的亡命逃向林中,寒山重淡淡的望着他们这惊惧失措的模样,淡淡的道:“回来吧,长雄。”司马长雄大笑两声,策骑驰回,但是一一─当他的马儿还没有奔出几步,桃林之中又是一阵惊号厉吼,刚才逃跑进去的那些人,竟似一群疯虎般自林中反扑而回,他们个个面色凶悍,木讷呆滞,口中吼叫着,似凶神附体般冲了过来。 望着那每一张脸孔的残历丝条,那因强力压制住的畏怯,那一口白雪闪闪的利齿,寒山重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他阴沉的道:“狮子来丁,红色的。”司马长雄圈马而回,面对着那些潮水般冲来的人,黝黑的脸膛上没有一丝表情,人的花色衣裤飘荡拂舞,兵刃闪烁不定,粗大的脚板踏在地上,─阵阵的仿若在击着鼓,司马长雄说:“院主,杀绝算了。”寒山重偏马首向右,低沉的道:“你左我右,我前你后。”司马长雄答应一声,正待策马冲往左后的方向,无缘大师已急忙赶上,焦惶的道:“寒施主,且听老僧一言,如此下去,只怕不可收拾。”寒山重沉着脸笑笑。笑容尚在扩散,桃林深处已蓦传来一声古怪而刺耳的角声,其声哀壮,还带着一股子呜然咽的味道,那些不要命冲向这边的人,听到角声,却宛如被收了魂一样,个个剎时停下脚步,凶暴悍行的神态一扫而空,像是没有方才这回事似的,齐齐站在当地,目光平视,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枯干的面孔上,皱纹更深刻了,无缘大师默默叹了口气。走到寒山重身前,凝聚精神,注视向桃林方向。 一切都很宁静,稍过了片刻,轻轻的,一阵脚步踏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已传了过来,这声音低微地传得很远.扣得人们的心在怦怦鼓跳,终于,自浓密的桃林深处,大步行出了四个亦是南装的人物来,这四个人甫一出现,已迅速分立两边,喂,这时,一个全身火红的矮小怪客。才自这四人中间走了出来。 分立周遭的数十个人。目梢子一触及这红衣人,全部将手中兵器高举过头。齐齐放声大喊:“白鲁牙─”吼声雄壮苍凉,当尾韵尚在空气中飘荡。他们已全部垂手弯腰。目光低垂,形态在恭谨中含有无比的畏惧。 这红衣人的头顶光得发亮,一张面孔黑而带青,脸上的肉突陷不平.嘴巴更大得咧到耳根.丑恶极了。他那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只要偶而一见,便知道里面的神色必定蕴藏了过多的狠残与险诈,这些,再衬上他肥壮却粗短的身材,配成了一副极不调和的,令人打心里起疙瘩的形象。 无缘大师双手合十,低低的道:“这就是猛札。”寒山重淡淡的道:“好尊容。”红狮猛札的神色倔傲之极,他套着七个金环的右手一挥,四周的人已迅速散成了一个半圆……像一张扇面,于是,他身侧四名强健粗壮,全身用黑色兽皮制成衣靠的南人,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四个人的背后,交叉背着十二只两尺长短的三角尖钢矛,腰际却是一式半弯大蛮刀、四张纹刺着青色图案的凶厉的面孔上,冷酷得寻找不到一丝儿“人”的气息。 慢慢的,猛礼掀开了他罩在外面,长及膝盖的红色外衫,显出他腰间的一条黑金色腰链,腰链的正中,赫然是一个拳头大小,怒援利齿的纯金色狮头,此刻,无缘大师低咳一声,温和的道:“小空寺主持无缘渴见猛札大当家。”红狮猛札看也不看无缘大师─眼,目光毫无表情的自半睁的眼帘里回视桃林左近东横西竖的那些伤亡者,腰间金狮头部更朝前挺了一挺。 无缘大师再度合卜。低沉的道:“佛门弟子,只能屈膝我佛,求无相,求慈悲。尚请大当家恕过老僧不便行跪拜之礼。”寒山重虽是一言未发,却不禁心头火起,他这才知道,红狮猛札之所以表露腰间狮头征记,原来竟是要来人向他奉行跪拜大礼,这轻蔑、这狂傲,简直是令人没有回圆余地,像是南疆之大,他当之无愧是坐地之主了! ------------ station 扫校 第十三章 唇舌难调 白刃相向 猛札那张丑恶的面孔冷酷的紧绷着.他两侧坐着的四个高大的人轻轻的转向无缘大师这一面,桃林之内,这时,可以隐隐约约发现有些人影在闪动晃移,多彩的鸟翎与杂色的衣角不时显出,人数是相当不少。 两边僵持着,没有人再吭气,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猛札,司马长雄嘴角嘘着一丝轻蔑的笑意,他的目标,则是那四个形态怪异穿着黑兽皮的人。 缓缓地…… 猛札的右手举了起来,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无缘大师咽了一口唾沫,生涩的道:“大当家,你便不问问老僧等因何而来,就此贸然大兴干戈?” 这句话,说得猛札微微一怔,他哼了一声,语声有如夜枭泣号,听得人心里发休。 “老秃驴,你说!” 无缘大师涵养工夫也确实到了家,他豪不气怒,平静的道:“老僧来此,是专诚奉回那‘九曲十三折’的玉轴。” 猛札大嘴巴惊愣的张了张,又迅速恢复冷漠:“真的?” 无缘大师垂眉道:“出家之人。安能出口讹语?” 瞪着无缘大师,猛札收回举起的右手,生硬的道:“老秃驴,你会如此好心,大约别有所求吧?” 无缘大师安详的笑笑,道:“先请大当家偷令所属停止这剑拔弩张的态势再说话如何?” 猛札一脸的横肉抽紧了一下,粗暴的道:“把东西拿出来,红狮要先看看!” 无缘大师略一犹豫,道:“大当家勿庸多疑,老僧等既然来此,当然不会再将此物携走,只是,在将此物交与大当家手上之前,老僧尚有一言相求。” 红狮猛札狂厉的嗥叫了一声,吼着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这玉轴是红狮原有之物,为了这件东西,红狮的大徒弟卜果及不少手下都已把命送掉,今天不成还要借此来要挟红狮么?” 无缘大师尽量忍着气,道:“大当家便毫不感激老僧千里迢迢,冒着无限辛苦将此物归奉的一番心意?大当家便认为老僧是理该如此的?” 红狮愤怒的一跺脚,道:“老秃驴,你如果真的拿得出玉轴,地下的死伤者与卜果这笔债便一笔勾销,否则,你们四个人休想有一个活口!” 无缘大师干瘪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尚未说话,红狮已粗厉的道:“不要再向红狮讨价还价,除了把东西拿出来,你们便通通死2”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大,含着一股极度的轻蔑与不屑的味道,红狮双目暴睁,那一双像猛兽一样的三角眼怒瞪着寒山重:“你是谁?不准笑!” 寒山重望着他,神色剎时冷了下来:“猛札,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可惜的都是学些下三流的粗鲁的词儿,登不得大雅之堂!” 红狮猛札阴沉着脸,半晌,道:“你要死了。” 寒山重摇摇头,道:“不,凭你,及你那一干爪牙,取不了大爷的命。” 说到这里,寒山重迅速的低声道:“大师,在下看,咱们已经仁尽义至,问心无愧了,现在,与这些野人再谈道理,恐怕就要背上愚蠢之名!” 无缘大师困难的搓搓手,寒山重忙道:“大师,不要迟疑,先下手为强!” 那边…… 猛札大吼着:“老秃驴,留下东西,你们都可以滚,这年青的狗留下,红狮要分他的尸,吃他的肉……” 无缘大师向左右望望,长叹一声:“寒施主,只有走你那条路了。” 身后,梦忆柔的双手紧紧抱着寒山重,她显然有些惶急了,寒山重舔舔嘴唇,大叫道:“猛札,叫你的人退下,大和尚立即将玉轴交你。” 红狮猛札一瞪眼,寒山重哧哧笑道:“当然,在下亦交由你处置。” 猛札有些不相信的沉吟着向两旁看了看,就是这脑袋转移了一下的仓促时间,喂,就已经很够了…… 司马长雄“呼”的飞起,有如一头隼鹰,凌厉而凶猛的扑向地下坐着那四个人,叱雷却一跃腾空,足足跳出三丈之外,在这一剎,寒山重的戟斧已握在手上,像一片雷电劈向红狮猛札! 一片惊呼哗叫尚未及在众人口中发出,无缘大师袍袖飘飘,一个箭步,已将左侧的七个人扫跌翻出,寒山重的戟斧,在这瞬息间已将猛札逼得连连晃躲,口中怪叫如雷! 坐在地下的那四个人,动作快得像风,他们齐齐仰身,齐齐横转,数十只锐利的三角尖钢矛,如点点流星,一片银芒闪耀交织,疾劲的罩向扑来的司马长雄。 寒山重一带马缉,叱雷侧掠七步,他的左手盾猛旋之下,重重的砸飞了三个人,而红影碎展,一柄银光焙目的“鬼手爪”已击向他的“天灵盖”。 哧哧一笑,寒山重左盾上迎.有斧划过一道精电流灿的半圆,“呼”的拦腰折向那条红色人影,红影葛地又冲天飞跃至六丈之高。 寒山重一脚踢滚了两名舞着蛮刀扑来的人,大叫道:“猛札,你差得远!” 红影在空中一个盘折,再度扑下,鬼手爪带着满空银蛇,交织穿舞,锐风如啸里,又被寒山重一记“神转天盘”硬生生逼退! 司马长雄瘦削的身影却在此刻射出七丈之外,他的身上,插着十数只亮晶晶的短矛,双脚甫─沾地,已仰面重重跌了下去。 那四名穿着黑色兽皮的人,毫不稍滞的紧跟而至,四柄宽阔而锋利的刀残狠的劈向司马长雄的身体,恨不能一下子将他剁成肉糜: 于是,就在这刀锋堪堪沾上司马长雄的衣衫,像一蓬正月的花炮突然爆开,原来插在身上的那些短矛,倏然弹崩倒射而出,其力强猛急劲,几乎只见漫天的银色光芒一闪,那四个扑到眼前的高大的人已怪叫连声的滚倒地下,这一次是真的了,那些倒射出动的三角钢矛,已经完全插进了他们自己的身上,而且,深得很! 这边的寒山重,与红狮猛札又已相互攻拒了二十余招。爪影斧芒里,猛札显然已落在下风,步步退向桃林边缘。 无缘大师果然是位戒杀而慈悲的出家人,他出手进退之间,皆以“铁袖功”为攻拒,震得一千群人四仰八仆,但是。却几乎没有一个死亡的,至多也只是摔晕过去而已。 此刻,桃林之中不知在何时又拥出来两三百个人,刀矛齐举,呼喊震天,像潮水一样围向寒山重等人。 司马长雄用了一点小心机,摆平了对方那四个大块头之后,这一阵子,又被他活劈了二十来个人,现在,他一把夺过来一个人的弯刀,顺手又将这个惊慌失措的朋友震出去老远,于是,弯刀带起一片寒光,五颗斗大的人头已飞上了半天! 寒山重一面攻击着他的对手,一边还得随时应付不时淬袭而来的功击,但却仍然游刃有余,梦忆柔紧紧抱着他的腰际,喘息急促得很,这妮子,她会一些武功,心肠却太慈、太软了呢。 红狮猛札那张黑中泛青的怪脸,这时已经又加入朱红一抹,他那粗短的身躯闪电般纵跃掠腾着,鬼手爪探舞翻飞,锐风如啸,大红的衣裳有如一团火,这团火,目前似乎已失去它的烈焰之威了。 三斧速进,皮盾砸翻,寒山重心头不禁有些纳罕: 红狮猛札为南疆有数的几个大豪之一,名声十分响亮,但是,他的武功怎地这般平凡?照他现在这付身手,在中原至多只能算个稍强一点的人物,堪堪摸得上“高手”的边,就凭他,也能在南疆称霸?奇怪…… 一条灰色人影蓦的自旁掠过,一袍袖震翻了三名执着长矛刺来的人,就在这灰影掠过寒山重身边的剎那,已经低促的留下了一句话:“小心猛札的跃扑之术!” 寒山重微微一怔,戟斧划过一道半弧,皮盾直路子旋推出去,红狮猛札骤然大吼一声,鬼手爪硬架朝斧,粗壮的身形已抢步进来,于是…… “砰”的一声震响,他已被寒山重的皮盾硬生生砸退五步,但是,叱雷却蓦地“烯聿聿”一声惊嘶,像是失蹄一样打了一个踉跄,速速歪出三四步去: 六柄弯刀自斜刺里抽冷子斩来,四柄朝着寒山重。两柄劈向坐在他身后的梦忆柔! 寒山重身形斜了一斜,又迅速坐好,梦忆柔却毫无防备,险些一下跌下马去,六柄弯刀的光辉眨眼生寒,瞬息已至,锋利的刀刃似一张张贪婪的大嘴,惊得梦忆柔尖叫了一声一─一 而当她的叫声尚未落尽,她已觉得一只强有力的手─把将她抱紧,眼睛被流闪的光芒映得一花,耳朵已听到一连串急剧的兵刃撞击声,搀合在这些脆响却杂乱的撞击声里,更有着几声杀猪似的痛苦啤号! 那六个自一旁突袭的人,在这一剎间,竞像被千百只魔手同时撕裂了一样,血肉横飞的被斩绞成无数块。 眸子里的光辉在这时变得冷酷与生硬,寒山重的杀性已被逗起,他一拍叱雷的头,大吼道:“小柔。骑叱雷到后面去待着!” 不等梦忆柔有任何表示,寒山重已掠空而起,叱雷四蹄急扬,似一条黑色的神龙,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越过众人的头顶奔向道路。 红狮猛札此刻已缓过一口气来,他怪叫一声,奋力扑向寒山重,鬼手爪的铜杆上有一个显明的大缺口,顶端五只尖锐的鬼手爪却依然如此歹毒的扣向寒山重天灵2脚步怪异的一旋一闪,皮盾已在一片蒙蒙的油红光华中横击而出,猛札迅速跳开,几乎一点形影也没有,寒山重己感到有一片急劲的扫扣到自己足踩的劲风却宛如是一个拋不开的冤魂,那么紧紧的又缠了上来。 寒山重一个大斜身,暴吼一声:“阳流金!” 银灿的冷电淬闪,快得似西天的流光,“呱”的一声,一片红色的衣衫已连着一大块血淋淋的肉被削落,这巨大的痛苦,足可令一名健壮大汉痛倒于地,但是,猛札却咬着牙冲了进来,身形奇异的翻扑,粗短的五指稍稍沾着寒山重的衣角,已在一种古怪而诡秘的情形下使寒山重踉跄的打了一个转。 当然…… 不会再有另外的空隙容得对方再使自己打一个转,皮盾斜向上击,猛札已整个凌空翻跌了出去! 寒山重气得双眼发红,他反扑而上,戟斧长斩绝劈,毫不留情的砍向猛札向地下摔落的身子。 突地,猛札四肢急展,手中紧握的鬼手爪猛然掷向寒山重,紧接着,七个金光闪耀的金环已那么奇妙的分成七个角度射到寒山重身上的七个部位: 以裁斧砸飞鬼手爪,用皮盾震落那七枚金环,寒山重已被这些物体所含蕴的强大劲力逼退了一步,而仅仅是一步,红狮猛札已若打不死的程咬金,疯狂般直扑过来! 寒山重气得哧哧一笑,双肩一挽一翻,已将斧盾斜挂背上,他冷冷的道:“来吧,本院主便趁你的愿!” 话还没有说完,猛札已一把抓着寒山重的前襟,双脚如电般左右翻绞! 寒山重“呸”了一声,“千缠手”中的绝活倏出,他的双手像两条柔滑的蛇,一颤一抖,已倒握住猛札的手腕,只是,猛札双腕的力道竟是大得如此惊人! 两个人蓦地硬僵了剎那,寒山重迅速闪开了对方绞扣的两脚,鼓足一口气,大吼一声,已“呼”的将猛札凌空举起! 他自然的抬头望着自己举起的敌人,猛札也低头望着他,这位一方之霸,脸上却有着一股狞厉而得意的神色,这股神色,在他被对方凌空举起,眼看即将落败的关头,是决不应该有的,但是,他却为何有呢? 寒山重的脑子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上身微弓,奋力将猛札拋掷而出,在这顷刻,猛札腰间的那枚纯金狮头已“砰”“砰”发出一阵轻响,狮头口中的利齿,全似强弩之矢,那么接近,又那么凌厉的猝然弹射向寒山重的头脸! 猛札是被掷出去了,那些狮口中弹出的利齿在阳光下闪泛起瞬息的金色光华,寒山重黑色的身影淬然晃掠,几乎看不出他的一丝儿出手招式,在空中像一团肉球般翻滚的猛札,足踩已被寒山重握住,扯着重重再摔向一边,但是,当寒山重的手掌离开猛札的足踝,却已沾满了一手的鲜血! 一声惊号,猛札的身体压在两个人的身上,三个人跌成了一堆,寒山重再度扑上,足尖一挑一钩,又将猛札带起三尺,他的双掌骤合急分,“砰”的一声,再把这位一方之霸震飞在七步之外! 司马长雄一身是血,长射而到,口中低促的道:“院主,你受伤了?” 寒山重大转身,劈飞了五人,狠狠的道:“这家伙一身是刺,可恶!” “恶”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转,桃林之内,已响起一阵低沉,但却撼人心弦的角声,在血战中死伤累累的对方,一听到这号角之声,像来时一样.潮水般迅速退去,片刻间已经奔得一干二净……除了战死的,或者,伤得不能动弹的。 寒山重目光环扫,已经找不着红狮猛札的影子,寒山重自己明白方才的连续出手是多狠多重,他想,猛札不会有呼吸的机会了: 无缘大师飞奔而来,劈头就埋怨道:“寒施主,猛札惯于近身相搏,施主却怎的偏偏要与他近战?”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便是近身相搏,他也输了,是么?” 司与长雄的视线仔细的瞧问寒山重身上,忽然,他有些惶急的道:“院主,你的手?……” 寒山重淡淡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手掌上,鲜血淋漓,但是,那血,却怎生带着乌紫色? 无缘大师急急抓过寒山重的手掌细细端详,一看之下,枯搞的面容却霎时变得苍白,额角的汗珠竞也沁了出来,他失声叫道:“不好,施主中了猛札‘铁刺猬’的毒了!” 司马长雄愕了一愕,咬牙道:“院主,咱们冲进去杀他一个寸草不留!” 寒山重平静的笑笑,道:“不要冲动,猛札的足踩上,是套着些玩意……” 无缘大师急促的道:“猛札一身武功,虽然不弱,但却未见如何惊人,最厉害的,便在于他的扑跌之术,而且这家伙的身上,装置有不少险恶害人的东西……”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在下知道他那铁刺猬上有毒……” 无缘大师焦虑的道:“施主,吾等快快离开此地,待老僧为你先疗治毒伤,若时间拖延,就又棘手了……” 寒山重仿佛在思虑着什么,他正在沉吟,后面的梦忆柔已惊惶的奔了过来,急切的道:“山重,叱雷像是不大舒服……” 她的话还没有讲完,已蓦然噎住,眼睛直愕愕的瞧在寒山重的手上,面色逐渐变得惨白! “你也伤了?山重……你手上的血……和叱雷腿上的血,是同一样颜色,都是乌紫…… 都是乌紫……” 无缘大师忙道:“姑娘放心,这铁刺猬之毒,并不如外传之剧烈,老僧想,赶紧寻找一处所在,能为寒施主疗伤才是……” 梦忆柔惊恐得脸上的神色都灰黯了,她颤着声音:“不要……不要又像那龟花的毒……天啊!现在又到哪里去寻另一个毒娘子……” 寒山重缓缓坐下,垂肩无语,司马长雄焦急的道:“院主,你觉得如何?可还能支撑?” 寒山重吁了口气,淡淡的道:“无缘大师,请大师率长雄与小柔先行,在吾等来此时经过的那座土山之下相候,至迟到日斜,在下将赶去与各位会合……” 梦忆柔惊惶的叫了一声,摇着头:“不,山重,我死也不要离开你,我不能先走,我决不寒山重懒散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古怪的道:“小柔,我说过,你先走。” “不!”梦忆柔咬着牙,美丽的大眼睛里泪水盈盈! 司马长雄不情愿的道:“院主,请大师先为院主疗伤,如若不能痊愈,长雄再拼死寻那猛札逼出解药,却万万不能将院主一人留在此地。” 寒山重的面色已经升起一片淡蒙蒙的黑雾,他却仍然微笑着,但语声如冰:“司马右卫,是寒山重发号施令,抑是右卫你?” 司马长雄神色一肃,垂首不敢再说,无缘大师此刻亦已察觉寒山重情形不对,带着紧张的道:“寒施主,你现在觉得如何?” 寒山重淡漠的道:“五内如焚,头脑晕眩,且有一种极想呕吐的感觉,在下以一口元阳之气封闭心脉,但是,却仍然无法完全挡住那一股逼向内腑的恶毒热力,天地之精集聚之真气,亦在隐隐波动!” 无缘大师神色骤变,脱口惊呼:“不好,这是‘腐阴之毒’!” 寒山重微微顿首,道:“寻常中了此毒,不出两炷香必死无疑,在下尚能勉强再支持三个时辰!”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近年来,在下与这些剧毒像是结下不解之缘,一种一种逐一尝试,滋味却是各有不同呢。” 梦亿柔像一下子跌进了万丈深渊,他嘴唇抖索着,喃喃的道:“山重……在这时,你不该再开玩笑……” 寒山重哼了哼,道:“死了也罢,活着倒是受气。” 两串晶莹的泪珠,扑簌簌的滴了下来,梦忆柔捂着脸痛苦的抽噎着,无缘大师一跺脚,恨声道:“走,寒施主,且容老僧一试,如若治它不愈,老僧便拼了圆寂之日沦下阿鼻地狱,也要将这一干孽障个个诛绝!” 寒山重洒脱的笑了,道:“大师即请与长雄小柔离开,在下一向命大,只要不再受人家的气,活着也是挺美的事哩。” 梦忆柔蓦然拿开蒙着脸的双手,泪痕满面的瞪着寒山重,语声冰冷得像万年积累的湖冰:“寒山重,我想不到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心使我难受,你随便要怎样都行,我决不拦阻你,但你要记着,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如果你还不来,寒山重,你就等着收梦忆柔的尸吧!”.说完之后,她发狂似的奔了出去,寒山重望着她踉跄的步子,嘴角的笑意有着一抹隐隐的凄然,这一抹凄然,假如你不仔细去体会,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司马长雄怔怔的望着寒山重,震惊的道:“院主,院主不会在阴沟里翻了船吧?” 寒山重闭上眼睛,道:“现在,你该去追护梦姑娘了,长雄,须记住寒山重不容易死!” 说到这里,他望着无缘大师一笑,道:“大师,请将大师所藏的玉轴暂借在下一用。” 无缘大师没有多说,即刻伸手怀中,拿出一个用灰布包着的卷筒形物体来,慎重的交到寒山重手里:“寒施主,目前,老僧认为只有施主的毒伤才是第一件大事……”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谢谢大师关怀,这毒伤确实十分严重,而且剧烈得紧,但是,大师,在下亦不愿就此归向极乐呢。” 司马长雄深知自己主人的习性,他明白,寒山重的毒伤不轻,但他或者自有解救之法,这方法可能不允许有他人参予,换句话说,自己主人叫自己赶紧离开,也只有赶紧离开才是上上之策。 于是,他轻轻扯了无缘大师的衣角一下,有些伦然的道:“若院主有个差错,就此不回,司马长雄与浩穆院上下亦不再做苟生之想了……” 寒山重双目一睁又闭,无力的挥挥手,低沉的道:“别说这此丧气话,长雄,寒山重乃闪星魂铃!” 无缘大师不再多说,向寒山重微微合十,偕司马长雄双双离去,蹄音起处,瞬息无踪,此地,只剩下寒山重与他的爱骑叱雷了。 缓缓地…… 寒山重支撑着盘膝坐在地下,他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身上所受的毒创相当严重,严重到足可致他于死命的地步,毒创尚不只一处,方才,红狮猛札腰间的金脸狮头所弹射出来的利齿,亦有两枚让他给承受了,正深深的嵌在他的颈肉里,嵌入的地方,此刻,喂,正痛楚得似火炙犬啮,好不难受! 这些喂过剧毒的玩意,都是立刻发作的性质,不像“龟花”之毒,深刻却迟缓,虽然,同样都是要人老命的。 为什么寒山重坚持要无缘大师等人离开?这原因简单而明显,“解铃还是系铃人”,他知道无缘大师医术不恶,却更知道自己身中的剧毒只怕不是这位老和尚所可以疗治的,而“解铃”之道,有了他之外的另一个,恐怕就难解开了。 寒山重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他方才一再用言词激怒梦忆柔,并非含有对她这几天来的冷漠有报复之意,而寒山重乃是准备万一有个什么长短,也可略略使梦忆柔减少对自己的悲痛于万一,纵然他心里明白这是多此一举,这是不可能的,但是,除了这样做,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假如换了一个人,在此情景,伯早已惊慌失措或肝肠寸断,而寒山重自始至终,却仍然谈笑自若,风趣诙谐,但是,他心头的痛楚与焦躁,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深沉镇定的功夫,也确实到了家了。 默默静坐了片刻,寒山重已经晓得在桃林之内果然隐伏了不少人马,这并未出他所料,敌人不可能就这么干脆的退却了的。 懒懒伸了个腰,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就似要散了一样,有一种千剐万刮的痛苦。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位江湖上的鬼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懒洋洋的,却声音宏亮的大叫:“猛札的狗腿子听着,传话给猛札,就说大爷要用那九曲十三折的青玉轴换他的解药。” 宏亮的语声飘荡在空气里,传扬在桃林间,而桃林之间,显然已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寒山重的嘴角撇了撇,又叫道:“大爷知道猛札受了极大的创伤,知道他已隔着死期不远,他永远不是大爷的对手,但是,大爷更知道他死了也不会忘记这管青玉轴,这藏着无尽财宝,足可富甲天下的青玉轴!” 桃林之内,又是一阵更为明显的骚动,寒山重艰辛的吸了一口气,笑得有些沙哑的道:“假如在半炷香的时刻内猛札不来,那么,即是表示这老小子命已归阴,大爷也用不着他的解药,这管青玉轴便变得毫无用途,昭,毫无用途的东西就应该碎为粉糜,不给任何人享用……” 他的话声尚没有落下,一个生硬、冷厉,却带着几分居弱的刺耳语声,已在桃林的边缘响起:“猛札来了,狂夫,你有什么话说?” ------------ station 扫校 第十四章 财命俱全 亦苦亦甜 寒山重的脸上,掠过一种不易察觉的喜色,他沉冷着脸,故作不屑的转首望去,呢,果不然正是那红狮,只是,这时的猛札,却由四个魁梧的大汉挟着,突陷不平的丑脸上交织着痛楚与虚弱,紫黑色的面皮变成了灰黑,那么艰难的,像一堆勉强捏成的泥巴人一样站在那里。 哧哧一笑,寒山重悠闭的道:“猛札,阁下你,看情形也不比大爷好受多少,是么?” 猛札的大嘴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无力的吼道:“汉狗,你死定了!” 寒山重扬扬手中的灰布券,笑了笑,道:“或者如此,但是,这管青玉轴阁下你也永远得不到!” 猛札的笑声因为突来的激怒而滞了一下。他呻吟了半声又急急忍住:“汉狗,猛札要碎你的尸,剐你的骨,你得死,而且,青玉轴一定会落在猛札的手中!” 寒山重哼了哼,冷冷的道:“猛札,你想得太美了,凭大爷的两手把式,你心里有数,你的手下那批废物,有哪一个可在大爷丢命之前便能夺去大爷的青玉轴?你明白,大爷有半口气,便能将这玉轴碎毁如粉,连点渣子也不给你留下!” 红狮猛札愤怒得到了极点的瞪视着寒山重,半响,他突然高声怪叫了一句什么,桃林内,已有三名壮而悍野的人冲向寒山重。 这三个人,手中清一色握着牛角柄的短斧,拿着藤盾,蓬乱的头发剃成一圈,发角插着红红绿绿的鸟羽,三双眼睛瞪得像煞铜铃,满脸的横肉却绷得线条分明! 寒山重坐着不动,他的斧盾仍然背在背后,那三名悍野的人冲到他身前,已不已由分说的举斧向他砍去。 哧哧笑了,寒山重口中道:“别狠,给你罢了!” 灰布卷轻轻一拨,已同时拨开了两柄短斧,几乎在同一时间,又粹然袭出,拿捏得那么巧妙不过的刚刚插进了第三个人的眉心: 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那个人已仰身摔倒,灰布券一端沾着浓稠的血浆,像可以变幻一样左右倏伸倏缩,另两个人手中的短斧尚没有时间再度扬起,那管里着灰巾的青玉轴已分别从他们的小腹中抽了出来……带着黏熟瘪盘结的肚肠! 时间之快,只有人们眨眼的瞬息,仿佛这三个高大的人甫一冲到,就立即伏地尸横了一样,实在快得惊人。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猛札,你的手下还得多学学击技之道:只凭这两下子,实是差得太远,恐怕不足与尖高山的玉蛇巴拉一争长短呢。” “玉蛇巴拉”四个字一进入红狮猛札耳中,他的神色已蓦然大变,凶厉的吼道:“汉狗,你与巴拉是什么关系?来此可是受巴拉那老鬼指使?” 寒山重冷冷的摇头,道:“大爷与巴拉丝毫没有关系,来此亦未受任何人所指使,大爷原想奉还你的玉轴,再向你讨个跑腿钱,不想你这老混账却恩将仇报,一上来就大动干戈,以命相见,大爷等的一片好心,都叫狗吃了,现在,你这一点人味都没有的东西既然不愿做成这笔交易,大爷便到尖高山走上一道,和玉蛇巴拉谈谈亦无不可”……” 红狮猛札愕了一愕,阴侧侧的道:“汉狗,你走不了。” 寒山重扬扬眉梢子,淡淡的道:“大爷说走就走,无人敢拦,更无人能阻,猛札,你知道的。” 猛札的丑脸上有着一丝犹豫,他当然心里雪亮,来人的一身武功,他已领教得心惊胆颤了,虽然,对方身中剧毒,却仍能如此剽悍猛厉,这里面就有邪,猛札自己知道,他那“铁刺猬”上喂染的“腐阴之毒”,乃是由十七种天下至毒的毒物汇聚熬炼而成,凭他以前的经验,中此毒者,只怕现在连尸首都臭了,但是,此人非但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更是勇健如常,看情形,再拖也三天五天大约也不会成问题,他这一身强悍的功夫,却确实难以阻挡,如果真个吃他闯了出去,自己不但到手的财宝落了空,尖高山的对头更会受此人挑唆来与自己为敌.这却是大大的不上算呢…… 寒山重是个鬼灵精,观言察色的功夫已拔了顶尖,猛札心理.他已可大略揣测出来,冷冷一笑,他紧接着道:“大爷便不相信凭着那白玉之宫里的巨大财富,玉蛇巴拉会肯眼睁睁的放弃,他如不肯放弃,喂,大爷便借他之力前去取得,二一么、添做五,说不定高兴了再进两句美言,叫巴拉乘此机缘将你这老狗连窝掀了,巴拉在这里的地位不比你稍差,再加上那白玉宫里的财富,更是如虎添翼,摘你狗头还不是有如探囊取物?到那个时候,大爷再看你的威风摆在何处?” 红狮猛札一身冷汗,他蓦然惊恐狞厉的大叫:“住口!住口!你这汉狗!” 寒山重不屑的一摆手,冷然道:“对了,大爷还几乎忘记,你这老家伙身受重伤,如果巴拉来袭,你除了有力气挺挺尸,不会再有别的把戏可变了……” 红狮猛札全身簌簌的抖索着,又惊又气又怒,几乎一口气闭死过去,他翻着白眼,吃力的喘息了良久,语声低哑得像陡然衰老了十年:“汉……汉狗……你真是奸诈……你……你说……你要什么条件?”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龇了龇牙,缓缓地道::“喂,第一,拿出解药,先为大爷疗治毒伤,当然,包括大爷的那匹马儿,第二。 取去宝物之后,咱们一人一半,平摊!” 猛札又气得一哆咳,尚未讲话,寒山重已淡漠的道:“没有价钱可讨,附带一点。你这老家伙要即刻遣人传令,叫你那些狗腿爪牙马上停止追击大爷那三位伙伴的行动!”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狮猛札呆住了,他喃喃的道:“你……汉……汉狗,你怎么知道红狮已派人前去追击你那三个先已逃走的同伙?” 寒山重半闭着眼,道:“少罗嗦,老家伙,你别以为你自己才高八斗,你那几根肠子大爷摸得清清楚楚。 在大爷面前耍花枪,摆噱头,你还差得远哩。” 红狮猛札张大着他那张已够惊人的嘴巴,半晌,叹了口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而叹的气,挥挥手,道:“好吧,红狮就与你这奸徒合作一次。”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说了半天,这才像句人话,你也别自己往脸上贴金,你想和大爷再合作一次,大爷也不干了。” 于是……─ 数名大汉往来路飞奔而去,桃林之中,又走出来两个年纪很大,白发萧萧的老汉,亲自在红狮手上接过一个乌亮木盒,脸上并无恶意的朝寒山重走了过来。 月亮升起来了,又圆又大,校治如玉,四周的桃林随风摇曳,轻响着树桠磨擦之声,而枝桠将月光划碎了,投下斑斑点点的纹影在地下,看看这些细碎的月影,有一种幽宁静雅的感觉,这是个月夜,美得很。 寒山重倚在这所花岗石筑成的巨大石屋中的一问小屋窗前,仅只短短的几个时辰,他已完全痊愈如初,好象没事的人一般,现在看他那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只在不久之前,他曾中过足可毒死两条水牛的剧毒。 “这些家伙,果然有那么几分邪门外道,猛札那盒子里的朱红药粉,就这么简简单单的里服外敷,只呕泻了几次就完全好了,昭,他那两手把式虽然不中看,但玩毒疗毒的本事却还是一等一的……” 寒山重想着,不禁微微笑了,他仿佛又看见无缘大师、司马长雄、梦忆柔三个人被一干人簇拥着回来时三张面孔上那惊惑迷惘的模样,仿佛又看见梦忆柔那强忍着心中欢愉,却故意摆出一副冰冷面孔的爱煞人神态,对了,到现在.,寒山重撇撇嘴,自己还没有与这俏冤家讲过一句话呢。 望望空中的饺月,他“喷”了两声,大步向室外行去:掀开兽皮门帘,两名雄壮的大汉正执矛挺立,他向这两个大汉笑了笑,道:“二位,你们站在这里算是怎么一码子事?守卫吧,不需要,监视吧,又不够瞧,快去躺着寻个好梦才是正经。” 两个大汉瞪着两双铜铃眼,楞呆呆的不明白寒山重在说些什么,寒山重露齿一笑,自顾自的走向隔室,而隔室,沉厚粗糙的杉木门正紧紧闭着。 轻轻叩了两下,里面没有丝毫反应,又叩了两下,依旧如此,寒山重无奈的摊摊手,又走回自己房中。 他望望服前那个小窗,若有所悟的笑了笑,淡逸得化一缕烟雾般飘了出去,附着石墙,就像一只生有吸盘的大壁虎,果然,隔室……梦忆柔现在居住的那间屋子,也有一个相同的小窗。 寒山重轻灵得宛如飘浮在空气中一样,他用脚尖钩住两块花岗石的嵌接处……那条细细的,浅窄得只可供一根小手指放进去的间隙,然后,他倒挂了下去,室中,昭,梦亿柔正坐在那张铺设着兽皮的石榻上,怔怔的凝望着壁间,用铁架子架着杉枝火把出神。 她是在想什么了,是的,她一定在想些什么,寒山重却不禁有些恼火,那么,方才自己敲了两次门,她不会不知道,但是,她为何故意不理不问?分明尚是不想与自己释怨的意思嘛,而白天那几句话,也能称得上是“怨”么? 像一个有形无实的幽灵,寒山重轻轻飘进了屋子,又轻轻抱膝坐在一块黑熊皮上,梦忆柔仍未察觉,入神的还在想着心事。 壁上的杉枝火把,“劈嘘”爆开一个火花,这不大的声息,在这间静静的小石屋中却回荡起不小的声音,梦忆柔吃了一惊,目光一扫,眼角已瞥见了黑熊皮上坐着的那人,她捂着嘴惊恐的跳了起来,待看清了,满脸的惊恐却化成了怒气:“你……你怎么进来的?” 寒山重安详的坐在黑熊皮上,用手指了指那扇只容得一个三岁稚童可以钻进来的小窗户,好整以暇。 梦忆柔俏丽的脸蛋儿绷得紧紧的,冷峻的道:“女孩子的房间,没有得到人家允许,怎么可以随便进来?” 寒山重闲散的笑笑,道:“敲门你不开,所以,只有从那扇小窗户进来了。” 没有一丝解冻的兆笑,梦忆柔的脸儿足可刮得下一层霜:“用这种方式,你大约已进过不少女孩子的房间了,是不?” 寒山重心里也有了点火气,他仍然笑笑,道:“不,你猜错了,姓寒的时女孩子的闺房,都是那些女孩子一厢情愿,要三请四求,姓寒的才大摇大摆的进去,吃闭门羹,碰上姑娘你尚是第一遭。” 梦忆柔气得脸色煞白,她冷冷的道:“好寒山重,我应该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小人,一个色狼,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我看透你了!” 口中“啧”了两声,寒山重满不在乎的道:“就是这般调调儿,才有得女孩子喜欢,你说怪不怪,那家妞儿美娃,不是老向姓寒的拋媚眼么?而且,喷,那身细皮嫩肉,可真是又光洁,又滑润,一口水可以吞下肚去……” 全身簌簌抖索着,梦忆柔的嘴角不停的抽搐,脸色白里泛青,她气得全身发冷,却说不出一句话,大眼睛里,泪珠儿像是珍珠断了线,恁般可怜的顺着腮儿淌落。 寒山重心头一痛,但又不能就此收场下台,只有闭着嘴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梦亿柔才回过一口气来,她任泪水流淌,语声却竞出奇的平静:“寒山重,当着我的面前,你就如此不害躁,不知耻的窥视你所不该视的地方,背着我,你更不知道会浪荡得像什么样?我真是被鬼迷了眼,被邪障了心,会与你同誓白首之盟,寒山重,你是武林大名鼎鼎的霸主,你也是浩穆院的主宰,更是一般不明了你本性的人心目中的英雄,但是,寒山重。这一切,却更助长了你的气焰,更方便了逞达你淫恶的目的,寒山重.你两手血腥,你满心污秽,你一脑子权势,你全身是铜臭,寒山重,我正未见过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见到了,真的见到了,看得我心碎,看得我恨我自己……” 寒山重静静的听着。就像静静的听着一首优美的七言律诗,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隐隐的,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半晌,梦忆柔啜泣着,喘息着,泪如泉涌。 寒山重凝视着她,目光不动,这凝视是如此坚定而深刻,像是这么望着她,已有一千年,一万年那么长久了。 “说完了?”寒山重终于自唇缝口进出这几个字。 梦忆柔拭去泪水,而新的泪水又再流淌,她哽咽着,痛恨的道:“为了你,我不顾一切要与你同生死,为了你,我对任何向我表示爱慕的人施以冷眼,我离开娘一个人孤孤单单,跟你东奔西荡,我不怕别人的闲言闲语,与你形影相伴,但是……你……你竟是如此丧尽良心,竟是如此喜新厌旧,又如此暴戾乖张,啊……你…… 你!” 摇摇头,有一声无声的叹喟,寒山重轻轻站了起来,淡淡的道:“我原是天涯浪迹,有如水草浮萍,我原是孤僻单伶,独来独往,我本就心如虎狼,凶残狠毒,我本就城府深沉,奸滑狡诈,我一无所长,一无所是,浪荡江湖十余年,沾的是满手血腥,刀口打滚了十余年,背的是千百人命,我原不该有家室之想,原不该有连心之累,或者,你方才说的全是对的,我,寒山重,向你郑重致歉,为自己的卑鄙下流抱撼,为自己的喜新厌旧抱撼,当然,更为自己非份的,痴心妄想娶你为妻抱撼,好在一切仍不算太晚,我们都来得及彼此分开,最使我欣慰的,我,仍然还你一个冰清玉洁的身子。” 梦忆柔直挺挺的站在那里,面色灰败,身躯仍不停的抖索,她看着寒山重,目光里充满了绝望与不可言喻的悲伤,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怀疑眼前的事情只是个噩梦,但是,她知道这是真的,这是在现实的空间所发生的一丝不假的事。 寒山重向她微微抱拳,依旧微笑着:“梦姑娘,可以早些休息了,明早,寒山重将派遣司马长雄专程护送姑娘转回五台山,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尚请不吝一纸相示,寒山重将会厚颜效劳。” 说完了话,他转身向那扇窗户行去,去得那么坚决而稳定,去得那么无牵无挂,像把所有的过去一手挥掉,挥掉?当然,至少梦忆柔已觉得在这剎那间一切俱已成空,一切俱已消散,满脑的空白,满眼的虚渺,与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于是,黑暗向她迎来,她失足跌入黑暗,深不见底。 寒山重正要跃出窗口,身后一声沉闷的物体倒地声已那么锥心回肠的传了过来,他霍然转视,梦忆柔,那美艳而俏丽的人儿已晕绝在地,一脸的灰白,满嘴满襟吐出的鲜血: 心腔一阵绞痛,寒山重用力吸了一口气,那么迅速的将梦忆柔抱了起来,天啊,似抱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寒山重急忙一探她的心脉鼻息,竟是这么幽然一丝,寒山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悲愤攻心,再不施救,只怕就会晚了。 如果晚了?寒山重热泪盈眶,双手起落如飞,在梦忆柔全身穴道关节拍打不息,凑上嘴唇,一口口气息渡到梦忆柔嘴里,梦忆柔的血染沾在她的唇上、脸上,更染在他的心上。 良久,这生死界上的片刻,这过去与未来的一剎那。 静静的,静静的…… 梦忆柔的嘴角微微抽搐着.密而浓的睫毛轻轻抖动,终于,老天啊,她终于缓缓的睁外了眼睛,那足可使寒山重失去生存意志的眼睛! 寒山重俯视着她,她仰视着寒山重,那么熟稳的,陌生的,亲切的,迢遥的.那么不可分的,不能分的,不舍分的凝注着,像永恒停顿在此刻。像千万时光倒流。像所有的世界归寂于一粟。 梦忆柔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动,吐不出一个字,寒山重的眼圈儿红生生的,泪珠儿直在眼眶里打转,一人的血,流在两颗心上。 泪,又自梦忆柔的大眼睛里垂落。她挣扎了半晌,声音轻细若来自九幽:“没有走,你?” 寒山重沉重的摇摇头,低低的道:“没有。” 梦忆柔叹息了─声,似在沥血:“刚才像是一场噩梦。” 寒山重闭闭眼,道:“现在,梦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已清醒,真正的清醒。” 泪水又流了下来,梦忆柔拙噎了─声:“我想,我会永远失去你,我在那一剎,只想到怎么才会死得快……” 轻轻抚撩着她的秀发,寒山重痛苦的道:“傻孩子,你几乎做到……” 梦忆柔笑了,好凄然:“做到了,也正好趁你的心愿,你已经不爱我了……” 寒山重的目光忽然变冷了一下,道:“你自己明白,你这几句话言不由衷。” 梦忆柔悲伤的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已变了心,要不,你不会如此刺伤我,你巴不得快点赶我回五台山。刚才你转身离去,走得多干脆,多绝决,没有一丁点儿留恋.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之间的情感……” 静静的凝注着她,寒山重低低的叹了一声:“相处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更应该知道我对你的爱深厚到什么程度.你晓得我永不会变,你晓得我实在不能没有你,可是.换来的是什么?是,喜新厌旧。 淫荡邪恶,全身铜臭.满心污秽,暴民乖张’。二十个字.好动听,好悦耳的二十个字,或者我错了,我可能真是,不知耻’……” 梦忆柔哭泣着用两手捂住耳朵.哀哀的道:“不.不要再说下去.求你……山重……求你……” 寒山重闭上嘴.簿薄的弧线微微下垂.显得那么坚毅。那么深沉。望着梦忆柔满脸的泪,心中宛如刀绞。 过了好一会,梦忆柔用手背拭去泪,畏缩的叫:“山重……” 寒山重一直在看着她,不移不动的:“昭?” 梦忆柔犹豫了好久,怯怯的道:“你……你还在生气?” 寒山重淡淡的笑笑:“心都死了,哪还有气好生?” 一阵寒栗通过了梦忆柔的全身,她激灵灵的一颤,哽咽着道:“你,你不要我了?” 寒山重悠悠的道:“是你不要我了。” 沉默着,梦忆柔一直不停的颤抖,半晌,她努力进出八个字:“山重……我……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你放心,不管你如何,我一定会终生不娶,更不会对任何人提到我们的过去,以免影响到你的闺誉……” 这几句话,像几柄锋利的匕首,那么痛煞人的直插?我淙岬男奈眩裆氲牟冶洌浇且徽蠹本绲某榇ぃ质且豢谙恃鲎焱狻?br> 那血是如此艳丽,如此红得刺目,似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寒山重全身一哆嗦,扑上去一口凑上,完全含住咽进腹中。 他一把抱住梦忆柔的纤弱身躯,嘴对着嘴,慌忙的度气给她,好久啊,梦忆柔才又悠悠的转过一口气来。 用力在她胸前推揉着,寒山重肝肠寸断的频频低呼:“小柔……小柔……” 缓缓睁开眼帘,又轻轻闭上,两颗晶莹的泪珠溢在睫毛上,她抽搐着,嘴唇仍在不停的抖索。 寒山重紧紧抱着她,紧紧地,嘴里不停呼唤着她的名字,那简单的两个字,却又是充满了如许的缠绵、悲侧,与愧疚啊。 稍为平息了一会,梦忆柔轻轻摇摇头,幽幽的:“你……好狠……” 寒山重用力忍住眼眶中打转的热泪,低哑的道:“小柔,别这样,人活着,常常要经过些坎坷与折磨慢慢睁开眼,梦忆柔凄凉的道:“我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你会赐给我这些坎坷与折磨……” 寒山重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望着她,目光是那么炙热,那么迷蒙,有干缕丝,万缕情,理不开,缠得牢啊。 梦忆柔又哽咽一声,道:“告诉我……山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寒山重嘶哑的道:“不,我死了也要你。” 大眼睛的光芒亮了一下,又突然黯淡下去:“你骗我,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刚才所讲的那些气话,你一定会放在心里,你想起来就会恨我,就永不会饶恕我 寒山重着急的摇头,脸涨得通红:“小柔,不要瞎猜,你知道的………” 梦忆柔又哭了,她道:“山重,我……我错了……我不该胡言胡语的使你伤心,我不该凭着一时的冲动对你乱加指责……山重,你打我吧,你杀我吧……山重,只要你原谅我……我……我给你跪下求恕都行……” 寒山重难受极了,目眶中的热泪纷纷洒落,这泪,多珍贵啊,那么晶闪闪的那么热火火的,那浩穆院一鼎的泪,那闪星魂铃的泪啊。 梦忆柔感到自己的颊上,手上,一阵温热,一阵湿漉,她慌忙的抬起头来,她看到寒山重的泪了,铁汉的泪,这千刀万剐都难以逼出来的泪:“不,哦,山重,不,不要哭……哦,山重……” 语声来自寂静,而寂静中含着颤抖,寒山重用手指为梦忆柔拭去泪痕:“小柔.说这些话,你知道我受不了,小柔,你明白我不舍得伤你一丁点,你明白我不能使你受丝毫委屈……原先,我只是要气气你,轻轻的气气你也就够了,我想不到你是这么孱弱,又这么想不开……” 梦忆柔吃力的抬起身子,用嘴唇吮干寒山重的泪,喃喃的,如梦似的低语:“我发誓……从今天起,我决不再和你呕气……山重,决不,你,你原谅我?” 寒山重搂紧了她,激动的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永会不恨你,小柔,永不。” 过了长长的一会,梦忆柔又怯生生的道:“山重,我……我收回我所讲过的每一句不好的话,尤其是那种无中生有,莫名其妙的二十个字……山重,你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寒山重轻柔的用脸孔摩挲着她的面颊,低低的:“当然,你就是亲手杀了我,我也不会记恨……” 梦忆柔惶恐的用嘴唇堵住了寒山重的嘴,唇缝里,咿唔着呢喃:“不……不……不……” 更搂紧了她,几乎恨不得两身合为一体,良久啊,寒山重缓缓的道:“方才,小柔,你晕了过去,我实在痛恨自己硬嘴,痛恨我自己的臭习惯,我急透了,但是,相反的,我也很平静。” 梦忆柔依偎在他的怀里,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她,目光里,有着一丝微微的迷惘:“你很急,为什么又会很平静呢?” 寒山重深刻的一笑,淡淡的道:“我想,假如你救不回来,那么,你是为了我而去,小柔,记得我们曾说过,我们生生世世为夫妻,所以,要你一个人在幽真路上走,我又怎么放心得下呢?我又怎么舍得下呢?” 梦忆柔又想哭了,她哽着声音:“山重……你真太傻……” 寒山重摇摇头,道:“我们爱得深,这就不是傻了。” 半晌,梦亿柔停止了啜泣,红肿着眼圈儿问:“恍惚中,山重,你好象咽下了我吐出来的一口血?” 寒山重默默颔首,没有说话。 “那血。”梦忆柔悄细的道:“又咸又涩是么?” 寒山重笑笑,道:“不,我只觉得很苦,而且……” 梦忆柔迷惑的道:“而且什么?” 寒山重将嘴唇凑近她的耳边,低低地:“还带着点酸味。” 梦忆柔羞涩的垂下颈儿,声如蚊鸣:“谁叫你……谁叫你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少女的腰身……” 寒山重叹了口气,道:“我根本没有一点邪心,只是随便瞧瞧而已,小柔,你晓得我不拘礼惯了,个性比较豁达,假如我对一个女孩子有意,岂会用这种方法去讨人家欢心?唉,这都是以前没有遇到你时一向的老病害人……” 梦忆柔轻轻捂住他的嘴,轻轻的道:“别说了,也怪我……怪我心眼儿太小……” 寒山重在她的唇上又亲了亲,道:“小柔,我想,你可以早点睡了,别再累着……” 梦忆柔伸出两臂,蛇样的缠紧了寒山重的颈项,喃喃的道:“不,我要你陪我……” 寒山重捏捏她的小巧的鼻尖,道:“傻孩子,夜已深了呢……” 好固执,梦忆柔一点不让步:“夜深了我也不管,从今天起,我一步也不要离开你无奈的摇摇头,寒山重道:“那么,你躺下,我坐在一边陪你聊天,好不?” 梦忆柔又抱紧了他一点,悄寂地:“不,我要偎着你,就像现在……” 寒山重用下悍靠在梦忆柔瀑布似的秀发上,静静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周遭一片安宁,是的,有些什么好说呢?两颗心儿,早已连系了。 ------------ station 扫校 第十五章 恶山险水 石敦指宝 这是一行算得上浩荡的骑队。约有七八十人。绝大多数都是劲装.个个抄扎利落,兵器齐全,每一张粗厉的舱孔上都布满),令人起栗的惨酷线条。 寒山重与无缘大师、司马长雄、梦忆柔等人并行在前。红狮猛札紧跟于后。猛札身旁。不即不离的随着十二名身穿─式豹皮衣.发上插着一式青雕羽的纹面大汉,这十二个人,年纪都在三十上下。肥瘦不同,但是。却是一样的阴沉冷漠,─样的各自佩带着双矛、链锤与牛角柄短斧。 红狮猛札脸上的气色已经好得多了,虽然仍旧带着几分孱弱,但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四周的林野山峦寂静而平和。没有什么声息,没有什么岔眼的地方。天空,阳光是金黄色的,很温暖。 猛札策骑奔近了一点,粗着嗓子道:“喂。老汉.你知道九曲十二折那条江水的本来名字叫什么吗?” 寒山重斜瞥他─眼.笑笑.道:“不知道.但这名有什么关系?我晓得那条江在什么地方已经足够了!” 猛札愕了一愕,憋住口气.又道:“那条江水,叫做‘千回江’,可是上流发源处却是礁石密布,断岩处处,大小瀑布成千成百,非常险恶。” 寒山重撇撇唇,道:“听这口气,猛札,你已去过了?” 红狮猛札丑脸一热,汕汕的道:“为何不去?已经去找了十几次,那叫,九曲十三折”的地方,不但险恶,而且深长有三四十里,没有图记,实无法寻得……”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形容你这呆子,叫做‘大海捞针’。” 猛札气得三角眼翻了翻。恨恨的道:“老汉。你不要恃着自已嘴利舌滑胡说乱讽,假如寻不到那座白玉宫殿,哼!” 寒山重朝他望了一眼。淡淡的道:“哼什么?大爷岂会畏惧你这一套?猛札,咱们还是和平相处,同心协力的好,别忘了你伤势尚未痊愈,只靠着你衣裳里的那身‘白犀金丝护身甲’是不够的。你的脑袋还露在外面呢。” 猛札闻言之下,不禁大大的吃厂一惊,他震骇的道:“你,老汉,你怎么知道我衣衫内有那‘白犀金丝护身甲’护身?”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怎会不知?用白犀做成的护身甲。可挡重力或阴柔之功,可阻刀剑利器,更可防强矢硬弩,功用实大,但是,这种玩意却限于白犀皮的本身形状,制成之后,仅能护住两肩以下至足踩的部位,换言之,两肩以上和脚板就护不住了,朋友你的肩头不是被大爷削下一块肉么?即是这个道理,再即,大爷掌力如山,一击再揍之下,却未能将你震死,假如没有这袭白犀金丝护身甲,朋友,你会有这种耐打的本事,那才叫奇怪呢。” 猛札心腔大大的跳了几次,冷汗直往外冒,他抹了一把,生涩的道:“老汉,你实在聪明……” 寒山重“喂”了一声,悠闲的道:“所以,朋友,最好你还是与我开诚相见,少用心眼,否则,只怕你是吃瘪的时候多。” 无缘大师在一边忍不住莞尔,低低的道:“寒施主,够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猛札,你后面跟着的十二位好汉,可就是闻名的你的十二个最得力手下:‘双六飞豹’?” 猛札待了一待,不乐意的回答道:“正是。” 寒山重点点头,道:“那天没有看见他们,大约是出去行事去了,怪不得你非要在七天之后才开始启行。” 猛札哼了一声,没有答腔,寒山重却看得出来,这位大豪正是怀着这个鬼胎。 司马长雄轻轻抚着“追日”的鬃毛,低低的道:“院主,不知尚有几天可达目的地?我们已走了四五天了……” 寒山重转首以目光询问猛札,猛札往前面看了看,道:“再有一日半的路程。” 无缘大师颔首道:“不错,前面不远,大约就是老僧初遇卜果之处了。” 提起飞狐卜果,猛札那丑陋暴戾的面孔也黯淡了一下,寒山重舔舔嘴唇,平静的道:“说不定,咱们碰得上河魔金易。” 猛札三角眼怒睁,低吼道:“就是杀了红狮徒弟的那人?” 寒山重道:“当然。” 猛札恨得牙齿咬紧,语声由唇缝中进出:“红狮要食他的肉,睡他.的皮……” 寒山重耸耸肩,一笑道:“希望你这两句话对金易能够实现。”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道:“寒施主,可能有此巧合也未一定呢。” 寒山重点点头,道:“如果碰上,就该河魔金易触上霉头了,不提猛札,就看看他后面的‘双六飞豹’那十二位仁兄,个个都是横眉竖目,杀气腾腾,也绝非易斗善伏的角色,比起前些日子那批窝囊废来,似乎高明不少。” 说到这里,他转首向猛札露齿一笑:“是么.大当家?” 猛札翻了翻眼皮子,道:“哼,算你还有几分眼力。” 寒山重摇摇手上的铃档儿,朝身侧骑在“莹雪”鞍─t:的梦忆柔笑了笑,体贴的问:“累不累?” 梦忆柔用手掠掠鬓边的发丝,道:“不累。” 两人深情的互相凝望着,经过那一天夜里的斗气,将二人斗得越亲密了,拉得更接近了,亲密得分不出彼此,接近得似连成了一个整体。 忽然,猛札愣愣的问了一句:“老汉,这位姑娘是你的老婆?” 寒山重细细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半晌,颖悟的笑了:“将来是的,而且,猛札,她武功不精。” 猛札怔了怔,丑恶的面孔涨得像猪肝:“老汉,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寒山重豁然大笑:“猛札,先问问你方才那句话里的意思吧。” 司马长雄哼了哼。冷冷的道:“若想到时挟梦姑娘为人质,却是最不智的一种举止。” 红狮猛札涨红着脸,带着些被人看穿心底秘密后的尴尬,嗫嚅着道:“不要瞎猜……红狮岂会做这种不光明的事……” 寒山重淡淡的道:“有则改之,无么,无则勉之。” 无缘大师呵呵笑了起来,枯瘦的面孔皱纹重叠,那生命与时光的轨迹是如此深刻而明显,呢,快乐已经离开他很长久,很长久的一段日子了。 千回江的上游,九曲十三折。 江水是碧绿的,流过江面,在礁石间冲激,自断岩上重泻,溅起银白色的浪花,荡起珠玉似的水滴。江水中有着强烈的漩涡,冲力汹涌,哗哗的,号陶着,像永远不会停息.似千万个妖魔在嗥叫。 这条江,流势弯曲折回,宽窄约有半里,江的两岸。布满了形形色色的怪石,有灰黑的.有黄绿的。有紫乌的,这些怪石的形态嵯峨诡异,各自不同。像远古以来的冤死者僵硬了的化石,看去有一种砭骨凉心的阴沉与恐怖,假如只有一个人来到此地,这人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离开得快此 现在,正是白日,太阳挂得老高。 骑在马上,寒山重看看眼前的情景,也不由自心里打了个疙瘩,他吁了口气,缓缓的道:“猛札,这里就是九曲十三折?” 红狮猛札得意的笑了笑,道:“正是,气势雄伟吧?” 寒山重“喷”了两声,道:“我只是奇怪。” 猛札愣了一下,问道:“奇怪什么?” 寒山重笑笑,道:“奇怪阁下你的兴致不小,这种穷山恶水,鬼气阴森之处,阁下你却连来十多遍而热情不减,喂,其实这也难怪,人一被财宝蒙了心,别的也就顾不得了,是不?” 猛札气得大嘴一咧,吼道:“老汉,你少寻红狮的开心!” 无缘大师在一旁岔言道:“寒施主,便请展示轴内所藏之图。” 寒山重一撇唇,道:“在这里?” 猛札吼道:“不在这里,莫非要到江心去看?” 司马长雄神色一冷,道:“猛札,你已经威风得过份了。” 寒山重摆摆手,自怀中取出那灰布券,慢慢摊开,里面,现出一管青莹润致,长短粗细恰似一个幼童手臂般的玉轴来。 猛札一双三角眼瞪得老大,脸孔上的肌肉在轻微的抖动,他喃喃的不知嘴里在咕噜着什么,目光直楞楞的缠着青玉轴不舍。 寒山重淡雅的一笑,丢弃了灰布,平静的道:“猛札,你嘴巴里在念些什么词儿?” 无缘大师双眼望着汹涌的江水,轻轻的道:“猛札大当家刚才有些感叹,他说,南疆的东西终于还是回到了南疆。” 寒山重冲着猛札一笑,双手用力一旋,已将青玉轴的筒盖旋开,这时,各人屏寂如息,连口大气也不敢稍透。 缓缓的,寒山重由筒内抽出一卷黄绢,不,在当初绘就这副绢图时,这绢,一定是纯白的,现在却己变成渍黄了。 他小心的将这付黄绢摊开,黄绢上,赫然绘着一幅精工细笔的,活生生的九曲十三折图样,真实细腻的程度,就像是将九曲十三折这地方缩小了千万倍移到了书上一样。 无缘大师叹了一声,道:“真是丹青妙手,功夫深湛。” 猛札伸出手指,指着画上道:“你们看,现在我们的位置正在这里,我们前面百步之处,不和图上一样,正有三块巨大的卧牛形岩石座么?” 寒山重点点头,低沉的道:“大自然的景物,果然代表着雄伟与永恒,百年前后,人世间早巳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全非昔日模样了,这里,却仍旧与百年之前无异,江水还是一样的澎湃,礁石亦照样嵯峨,这江水,哦!似永远也流不尽了……” 猛札望着寒山重,半晌.道:“你好象很有点诗意,老汉。” 寒山重哧哧一笑,详细的索阅起绢上的图画来,他每看到一处比较显目的地方.就抬起眼睛向实地对照一下,慢慢的,一寸寸的寻找,自然,红狮猛札目光也不会闲着。 循着图画往上找,仔仔细细的,哦,画上,在这江水的尽头,绘着一座有两个驼峰的大山,江水,从那两个驼峰之间漫悬而下,浩浩荡荡。 寒山重指着这里,道:“猛札,你来过这源头之地么?” 猛札点点头,道:“去过,那里水势汹涌,像自天来,声音大得似雷鸣。水流冲激如万马奔腾,水雾弥漫,靠近百尺之内,简直就像置身在浓雾寒冰里一样,不但看不见四周景物,身上马上就湿透了……” 寒山重抬头望望阳光,道:“今天阳光和丽,或者稍为好受一点。” 猛札的面扎上,有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惊悸。他犹豫了良久,低低的道:“那地方.昭,那地方实在有点吓人,宝物,宝物该不会藏在那里吧?” 寒山重指着图上自双驼峰间流下的江水,淡淡的道:“在这自驼峰垂流的江水里,画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石停。你看见了?” 猛札仔细的瞧了一阵,有点骇然道:“那是我们南疆之王归天后用的石棺!”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图上再没有任何特殊的标志,因此。我想,大当家的。正如你所不愿意的那样,宝物刚巧藏在这垂悬江水之后。” 无缘大师沉默了片刻,道:“假如这是瀑布,这瀑布却太大了。” 寒山重吁了口气,又道:“这红色石棺的顶端朝里.可能即是暗示寻宝之人应该穿越那股双驼峰间流下的水帘进入里面,猛札那里面可看见有任何可以接脚的地方?” 猛札神色黯淡,摇摇头道:“只见水流如决堤,滚滚荡荡,声音震耳欲袭、水寒逼人,根本连靠近都困难,哪里还谈得上穿越过去?” 沉吟了一下,寒山重慢慢的道:“假如我们硬行跃掠……” 猛札嗤了一声,道:“那自双驼峰间垂挂下来的流水。像千军万马,力量巨大得足可将一座山撕成两半,区区一个人,那点可怜的斤两,怕连水流都沾不上就被冲到那滚漩的江水里去了寒山重面色一沉,道:“猛札,不要用你的观点与你身上那几手庄稼把式来评测别人,你怎么知道你自己不行我们也就跟着不行?现在。我问你,假如我们有一个人已经硬行穿过垂挂的水帘,水帘之后,你想会有什么?” 猛札揉揉脸上的肌肉,冷冷的道:“死亡。” 寒山重冷然一笑,道:“猛札,你千辛万苦来到此处,该不仅是为了求取这两个字吧?” 猛札呆了一下,惶恼的道:“老汉,我想,那白玉宫可能不是建在这里也不一定,或者是一处流水平和的断岩之下,容易给人进去的,否则,在那江水发源之处,他们怎么建得起来,建起来又怎么进去?” 寒山重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冷冷的嗤了一声:“当初建筑这白玉之宫时,猛札,水流之势必不会如此之凶猛,而且,大爷判测,可能另有秘路相通也不定!” 猛札眼睛亮了一下,叫道:“不错。一定另有秘路相通……” 寒山重一把将图绢塞进他的手里,淡淡的道:“这条秘路如果真有,大约绘此图的画工忘记添上去了。” 猛札顾不得再说话,拿起绢图细细寻找,良久,他失望的摇摇头,将绢图还给寒山重。 “除了那红色石棺,找不出任何标记……” 寒山重没有再多看一眼,将绢图卷好置入青玉轴中,道:“走吧,让我们到那双驼峰之处亲自勘视一番。”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弯转曲折,步履艰难的向这九曲十三折的源头上游之处行去。 约在近两个时辰之后一一 前面,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座灰色的,矗立如巨魔似的大山,这座大山,果然居中有两个驼峰,驼峰之间,有滚滚的激流垂落,而山的顶端景象十分清楚,山的下面,却又被一片浓雾似的蒙蒙水气遮盖住了。 似隐隐的雷声,撼人心弦的传来,流水垂注之处,水浪翻滚,波涛如啸、非但浩大雄伟,更有─股令人心颤神碎的威慑力量: 流水垂注的江源周遭,有各形各色的怪石耸立,像是一个个自豆古以来便守护在水源之侧的妖魔。气氛阴森而寒栗,空中的阳光,在这里,似乎也陡然减少了不少的光辉。 猛札停住了马、语声像是被什么钳制住了一样,低哑得很:“到了,就在前面。” 寒山重默默的仰视着,神情似陷入沉思,无缘大师轻轻的抚弄着他所骑的那匹南疆特产的小矮马,马宛如在想着什么。 忽然,轻轻的一一 梦忆柔挨近了寒山重,道:“水流的力量不会是个大问题,它是一股汇合的力。以冲击重大的物体,却不能以它全部的力量汇集向一个小的目标,山重,一根铁棒打不进牛皮盾,一根针,却以穿进去……” 寒山重微微一凛,握住梦忆柔的小手,眸子里,有梦觉似的颖悟。 ------------ station 扫校 第十六章 飞瀑试胆 英雄本色 在隐隐如雷鸣似的水流声中,寒山重靠近了梦忆柔,凑着她的耳边道:“小柔,有些时候,我想到自己在许多方面不及你梦忆柔抚媚的一笑,悄声道:“女孩子的心思,总比男人多少细腻一点,而且,我不为你多想想,又去为谁想呢?” 漾在梦忆柔面颊上的一抹笑容,似乎浸染了丝丝苍白与清冷,于是,寒山重察觉仅这几日功夫,他以生命去疼爱的人已经消瘦了很多,在神韵里,有着无形的,淡悠悠的抑郁和落寞。 寒山重紧紧握了梦忆柔的小手一下,想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刻的愧疚与痛楚,他摇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梦忆柔迷惑的看着他,怯怯的道:“山重,你,你为什么将眉头又轻皱起来,是不是怪我太多话?” 寒山重在这剎那,有一丝想哭的感觉,他一甩头,低沉的道:“小柔,日后,假如我再使你生气,我就会用我的血去洗净你的委屈!” 梦忆柔大大的震撼了一下,她面色苍白的急道:“山重,哦,山重,你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 慢慢地,无缘大师靠近了过来:“寒施主,时光不早,我可要靠近去勘查一番?” 寒山重侧目一笑,握住梦忆柔那匹雪白的马儿缰辔,缓缓朝前行去,红狮猛札正仰着头朝前面飞流的江水呆呆望着,他的属下排成条长蛇阵跟在后面,司马长雄似笑非笑的在藐视着这位大豪的愣态。 蒙蒙的水雾扑面而来,有一片冷森的寒意,这里,隔着那巨大瀑布般的水流注入江口之处还有老远,可是,湿重的雾气已有将人们吞噬的威力了。 猛札舔舔嘴巴,大声道:“老汉,前些次来,我只行到此处,再往前就没有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宝物会藏在那个鬼地方……” 寒山重透过水雾与轰轰的水流声,亦大声道:“猛札,假如那南疆土王将宝物置于平原沉野之处,如今也用不着你前来求取了,昭?” 红狮猛杨两眼一瞪,没有说话,赌气似的率领着他的手下往前行去,无缘大师朝寒山重微微一笑,道:“寒施主应以心平气和为重。” 寒山重哧哧笑道:“大师,猛札心怀叵测,一肚子鬼,只怕宝物到手之时,他不会心甘情愿的分出一半来供吾等行那善举哩。” 无缘大师沉吟了片刻,道:“置此穷山恶水之间,正应同心协力才是,老僧想,猛札恐怕不会于此时此地,再起异心吧?” 寒山重淡淡的笑了一下,轻轻拉拉腕上的铃儿,轻沉的道:“大师只与青灯黄卷为伴,日夕常奉佛祖,自是心如古井,灵台澄静,一干歹毒阴诈之辈所行所为,其恶绝之处,大师只怕难以想象,老实说,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么,却也不能毫无,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又杂又繁,令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大师久离江湖,可能对此中之道疏生了……” 无缘大师低低叹息一声,道:“人性原本善,只要开诚相见,再是恶毒之人,也不能太昧天良……” 寒山重微微加快了坐骑的速度,豁然说道:“大师,大师指的那些天生善良之人,不是如猛札这等横霸之辈,大师,在下所以仍能活到现在,便是尽量以挚诚待善人,以诈毒之术待恶人,处处留一手,步步存一着,否则,大师,刀山剑林的江湖环境里,蛇鼠正多……” 无缘大师沉默了,当然,他明白寒山重所言是实,他自己亦曾从江湖上来,他非常知道江湖风云变幻无常及残酷,但是,多年来的出家生活,已使他感觉到生命的恬淡与利势的不值为,在木鱼声中,在梵唱声里,他也了悟到生来俱有的仁德与慈悲,他不愿再去沾染血腥,不愿再去伤害人命,在意念里,他觉得只有一心向善,才是为人为事的基本之道。 慢慢地─一─ 终于接近了那股自双驼峰之间浩荡挂下的水流,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带着一片凄凉色彩的嫣红晚霞,沉沉的投映在那条汹涌流下的水帘上,幻射着缤缤纷纷的,异常绚丽的光芒。 浓重的水雾,像一张有形有质的幕,幽幽的弥漫在四周,自这层水雾里注视晚霞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个厚厚的水晶里望向斜阳,美得朦胧,美得迷茫,带着一丝儿难以捉摸的空虚。 很快的,湿度极大的雾气已浸透了人们的衣衫,浸得透透的,每个人的鬓发已带着水珠,面孔上像经过一次哭泣。 水声轰隆,震耳欲聋,猛札曾形容过,似干军万马奔腾冲刺,果然不假,而水流重挂之处,又是浪花翻涌,滚滚荡荡,银白色的水花四溅进飞,一个个游涡回转不息,声势之威厉,确实慑魂震魄。 现在,各人已停止了前行,因为前面已经没有路径可供通过……即使一条窄窄的小径也没有,周遭布满了奇形怪状的灰黑色岩石,岩石上一片湿润,生满了层层的青苔,衬着飞流水声,情景沉暮而阴森。 这里,众人停足之处,隔着前面的流瀑,大约尚有三十丈之遥,双驼峰左右高耸,似两个狰狞俯视着下面的魔神,驼峰是灰黑色的,浩浩的流水自双峰之间冲落,像数万个数不清数目的,吶喊不息的厉鬼……愤怒的厉鬼。 猛札显然已经被眼前的情势所惊慑住,他大大吸了一口气,叫着道:“老汉,相传干回江九曲十三折的源头有蛇首人身的河神干布在守护,干布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到他守护的河流 寒山重大笑起来,笑声之宏烈,几乎压盖在轰隆的水流声之上:“假如,有人侵犯了呢?” 猛札咧咧嘴巴,吼道:“于布会使河流泛滥,水浪滔天,山岳坍塌,巨岩陷落寒山重“呸”了一声,大声道:“猛札,如果你怕,你可以退回去,大爷不含糊那干布!” 猛札面色十分难看,他沉默了一下,咬着牙道:“老汉,你不怕,我猛札也陪着你!”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昭,这样,才像是一条好汉,才算是个勉勉强强的人物!” 红狮猛札哼了一哼,叫道:“老汉,我们如何进到那水流的后面?如何进去?” 寒山重神色一沉,大声道:“猛札,我们已经说过,如果得到财宝,你我双方一边一半,因此,进那水流,你我双方也应该一边出一个人一齐往里冲。” 猛札眨眨眼睛,往脚下看了看,又朝双驼峰望了望,哗哗不息的流水自上面汹涌冲落,宛自天来,又挟着万马奔腾之势流挂到下面,从上而下,约有二十余丈之高,不要说水流湍急,雾气逼人,便是能排除这些阻碍冲跃进入水流之内,假如水流里面空无所有,那么,这跃进之人就是应了“地狱无路投进来”那句话了,只怕连尸骨也难以寻到。 吹了一口气,猛札怔怔的凝视着滚荡的急流没有说话,他自己心里有数,他的手下,连他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具有这种跃进水流之后再活着回来的本领。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猛札,贵方何人先来?” 猛札一横心,大吼道:“你们何人先来?” 寒山重尚未及说话,司马长雄己在马背躬身道:“票院主,长雄自当供效前躯。” 寒山重欣慰的笑笑,道:“现在,猛札大当家,你的红色的小狮子们呢?” 红狮猛札有些骑虎难下了,他咽了口唾液,回首语大声吼了起来。 无缘大师沉稳的道:“猛札在要他的属下们自己出来应命。” 寒山重轻蔑的一笑,道:“应该说,猛札要他的属下自己出来送命。” 无缘大师沉重的摇摇头,没有再说话,猛札面色变得冷森无比的又大吼大叫了几声,在他那个七八十人的行列里,缓缓走出两个魁梧大汉来。 这两个人面色木讷,神态刻板,几乎和泥塑木雕人一船,他们甫始出来,猛札已兴奋的向寒山重叫道:“怎么样,老汉:猛札的儿郎们也不是畏死的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或者是,但,你心里明白这两个人不会有办法跃进那片水流。” 猛札愤怒的吼道:“我不管这许多,我有人出来应命就是了!” 寒山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残酷光芒,平静而深沉的向司马长雄微微点头。 司马长雄轻轻拍了拍他坐下的“追日”马,一骗腿,飘然落在地下,略一抄扎,已经利落的站在地下候命了。 招呼司马长雄近了身前,寒山重俯下身来,低沉的道:“长雄,你自信你的功夫可以去而复还么?” 司马长雄抿抿嘴唇,低低的道:“假如水流里面有物体可以着力的话,应该可以回来。” “假如里面空无所有呢?”寒山重平静的问。 “司马长雄深刻而古怪的一笑,道:“那就没有把握了,不过,院主,长雄生命之力强韧,只怕不易就此而去,否则,为院主去了,长雄乃心甘情愿,死当瞑目!” 寒山重默默的注视着他手下这位勇敢得力的臂助良久,缓缓地道:“你有一种最为擅长的轻功提纵术,叫‘回光掠弧’,是么?” 司马长雄轻轻颔首,寒山重又道:“你不要穿进那股激流,快要沾上的时候,要用你的回光掠弧,冲折回岸上,晓的不?” 司马长雄微微一愕,正待出言反对,寒山重已冷然道:“长雄,你是寒山重的臂助,而且.寒山重与你情逾兄弟。为了这区区财宝,不值得使你去冒险!” 司马长雄急促道:“不,院主,为了浩穆院的声誉及院主的威信……” 寒山重厉叱一声,断然道:“住口,我就是浩穆院的声誉,我就是寒山重的威信!” 司马长雄怔望了一下,不敢再说,默默垂下头去,寒山重转过脸来,在这短促的,面孔移转了一个方向的空间,他已换上了一副笑脸:“猛札,阁下身为地主,莫不成要让大爷的人先跳下去?” 红狮猛札一直在注意寒山重与司马长雄的举止,但是,他没有听见二人说话,更没有看见他们有什么怪异的行动,所以此刻丝毫摸不透寒山重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这时,吃寒山重拿话一激,他已火上心头的大叫道:“谁要你们先跳?且看我桃花源的勇士称雄!” 说完了话,他举起右手,霍然指向那条垂挂自双驼峰之间的汹涌流瀑: 于是…… 两个越众而出的南人,缓慢而沉重的行了上来,他们已卸去上装及吹箭、弯刀等兵器,精赤着古铜色的身体,木讷的一步步的走向崖岸之边,两个人面色灰败,呼吸急促,两双眼睛黯淡无光,一种深沉的绝望与悲伤气息散发在这两个“勇士”的身上,当然,他们没有活够,但,他们却已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不会长久,而这是人为。 无缘大师低沉的诵了一声佛号,悲悯的道:“寒施主,这二人怕是前去送死……”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当然。” 无缘大师急迫的道:“寒施主,行善举,便不应使无辜的生命白白牺牲寒山重冷峻的道:“大师,佛救众生,也曾亲入地狱,是么?” 无缘大师感到一窒,一声惨叫已突然传来,而这声惨叫拖曳向崖下,又蓦然中断,中断在浩滔的水流激荡声及疯狂回旋的漩涡里。 无缘大师转首望去,只瞥到一条挣扎垂落的影子,这条身影被那股悬空而下的水流所吞没,那只是一瞬,几乎连一个细微的浪花都没有涌起,水流依旧奔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却已永远消失了。 一旁的梦亿柔用双手捂着脸,不敢再看下去,那边,在水雾的迷蒙里,崖上只剩下一个人,他,似石头雕在那里一样呆呆的站着。 猛札寒着脸,咬牙叫道:“老汉,该轮着你们这一边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是的,如果大爷这边的人跃下去,至少也跃得比你那位手下远些,喂,你的那位‘勇士’只跳出三尺多远的距离,隔着水流尚有寻丈之远,假如他不是害怕,在平地,也该跳得更远些才对!” 猛札额际青筋暴起,有如一条条的蚯蚓,他狂厉的叫道:“老汉,你想不跳?” 寒山重哼了一声,冷冷的道:“猛札,只有你会想出这种念头。” 回头朝司马长雄点点头,寒山重毫无表情的道:“长雄,你去,记得寒山重的话。” 司马长雄躬身行礼,大步踏出,一侧,梦忆柔惊慌的拉着寒山重的衣角,嗓音有些抖索:“山重,别再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人命往地狱里送,山重,司马右卫还年轻啊……” 寒山重默默看了梦忆柔一眼,没有回答,无缘大师在旁边一扎礼袍,毅然道:“寒施主,且由老僧替司马施主一行!” 寒山重淡谈的摇头,淡淡的道:“不,这地狱之路,让长雄先去一探,大师,你修为多年也属不易。” 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孔起了一阵少见的痉挛抖动,双目中精光暴射,显然的,这位佛门有道高僧,已对寒山重生有不悦之心了。 寒山重装做未见,暗里伸手捏了梦忆柔一把,这轻轻的一捏,已使满面愁郁凄苦的梦忆柔心里一跳,一肚子委屈悲切也化为无形,她与寒山重心意相通,这一捏,她知道寒山重一定已经另有打算。 无缘大师垂眉低目,嘴里念念有词,皱纹重叠的垒布了庄严与沉郁的神色,没有任何其它的表示,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位有道高憎正在为大步临近崖岸的司马长雄祈祷……或是默悼。 红狮猛札那张狰狞的脸上漾着一抹恶毒的,带着幸灾乐祸似的笑意,他回头朝他的属下扫视了一眼,得意的再望向崖岸边缘…… 这时,司马长雄已经将虎皮披风完全紧缠在身上,黑色的薄底快靴、衬着黑色的头巾飘拂,形态英挺悍勇之至,他在蒙蒙的雾气中,回首向寒山重抱拳为礼,猛然转身,于是……─ 就像一只黑色的箭矢,淬而冲射空中,在漫天的水雾里一个转折,似一头大鸟般扑向悬空挂落的水流而去! 这─剎那,所有的人几乎完全停住了呼吸,近百双眼珠那么凝聚突出的盯视着那条在水雾里掠射极快,却不甚清晰的黑色身影,当人们的意念不及有所思维,那条黑色身影已在浩荡的水流外连连转折三次,似一头巨鸟在空中与波动的气流拼搏,看得出异常吃力,更看得出他的不服输。 猛札大张嘴巴,一面孔的惊异与震骇,他已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摄视到的景象。 在这种恶劣与艰险的情势下,竟然会以一个“人”的能力做到方才那些动作,中原武术虽然久传精博深奥,但是,猛札与他的一干手下做梦也想不到能够玄到这种程度。 蓦然…… 在滚荡浩滔的悬空水帘外,那条黑色身影逆着水帘突然飞升……照他方才堕落的趋势来看,这种反常的飞升,几乎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黑色的身影仿佛贴着那巨大的飞瀑揉升,在升起约七丈左右,整个身子宛如在空中打了一个横转,仅仅只是一个横转,像雾里飘忽的幽灵,那么轻轻悄悄的,那么伶伶利利的,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已经落回了崖岸之上。 水流声依旧滚动着,声音大得惊人,多少双眼睛全愣愣的瞪着那在一块灰石顶上的司马长雄,缓缓地,他已行向了这边。 无缘大师尽量装得平静,但是,寒山重却清楚的听到了他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梦忆柔紧握在寒山重手腕上的五指松开了,朝着他怯生生的,却了悟的一笑。 红狮猛札用力摇摇头,再向行进的司马长雄看了看,喃喃地,几乎细得不能听到的道:“老天……他竟然能回来……活着回来……” 寒山重望向司马长雄,这位浩穆院的右卫,全身长衫已经湿得透透,髻发散乱,面孔流露着极度的疲惫和困倦,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向迎来的寒山重躬身为礼:“院主,长雄已遵令返回。” “你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回来的,是么?” 司马长雄苍白的一笑,哑着嗓子道:“院主,那条瀑布之外,有一种极大的怪异力量,像是空气在旋回绞折,十分紊乱错杂,长雄险些提不住丹田之气…… 寒山重并不感到如何意外。他低沉而有力的道:“是否有如在狂涛骇浪之中,浮沉转动几乎身不由主的沉重感觉?” 司马长雄吃力的点点头,道:“不错,差一点就被那股力道扯落在水流游涡里去面色阴沉了一下,寒山重冷峻的道:“长雄,我早就觉得这股重挂的水帘有些邪,所以不令你冒险穿人,但是,你却仍然不想要命的往水帘里试探了好几遍,假如有了个万一,长雄,我寒山重如何回去向浩穆院的兄弟解释?” 司马长雄慢慢的垂下头去,身躯在不停的,难以察觉的抖索,以他如此精湛的功力,此刻,嘴也被冻得有些乌紫了。 寒山重双手反转,将自己暖厚的虎皮披风取下,圈罩到司马长雄身上,短促的道:“坐下,运气驱寒。” 司马长雄规规矩矩的盘膝坐到地上,眼帘微因,默默运转起丹田的一点热力来,寒山重爱惜的望着,半晌,朝着无缘大师道:“方才在下若有言行唐突之处,尚请大师恕过才是。” 无缘大师急忙合十道:“施主聪慧颖悟,心机卓越,老僧却是太过浮躁,倒要请施主勿以为件……”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言重了,大师。” 望向猛札,寒山重大声道:“现在,猛札,又轮到贵方冒这一险了。” 红狮猛札那张面孔涨得有如猪肝,几乎和他大红的衣衫成了一个颜色,他十分窘迫的嗫嚅了两句,目光悄悄瞥了瞥仍然站在岸边,呆若木鸡般的那个准备好的牺牲者一眼…… 寒山重冷冷的道:“猛札,假如我是你,我不会再叫你的这些手下前去送死,猛札,你心里明白他们不会有办法跃进水帘,甚至连接近都不行!” 猛札双眼一瞪,有些恼羞成怒的道:“那么叫谁去?你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该你自己去试一试了。” 猛札嘴巴大大的张了一下,又惊又怒的退后一步,目光狠狠的盯着寒山重,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那模样,昭,多少有点像一头怒狮发威前的样子了。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舔舔唇,冷冷的道:“你怕了,呢?” 愤?薜挠淘プ牛驮桓市木痛巳鲜洌比凰靼住裨蛩筒换嵊淘ィ靼祝蝗鲜渚椭挥腥厦?br> 毒辣的又跟上一句,寒山重冷森的道:“猛札,大爷陪你走上一遭,咱们一起下去!” 围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大约都粗通汉语,他们不自觉的将目光投注在他们的宗主身上,这十二道目光,在猛札说来,就像十二只冷箭,那么冷冰,那么尖锐,那么令人寒颤。 寒山重的唇角,浮上一抹深刻而明显的讽笑,即使在迷蒙的水雾里,这抹刺人人心的讽笑也是如此突透,突透得宛似成了形。 周遭的空气,仿佛剎时凝住了,寒山重淡淡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当他刚刚将身子转了一半…… 猛札蓦地大吼一声,形似半疯狂般的大吼道:“混蛋东西,汉狗,我红狮陪你去,陪你去!” 寒山重豁然笑了:“好小子,这才像个男人!” 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这时忽然围到猛札身边,兴奋的振臂高呼,跟在后面的那人,在愣了一阵之后,也不知所以的随着呼叫起来。 猛札此刻的心中滋味,实在百感交集,他面色一变,疯狗似的回身向双六飞豹没头没脑的打去,嗓子几乎走了音的桀桀格格的吼叫着,边疆一代大豪的风度,现在是一丁点也没有了。 寒山重双臂环抱胸前,似笑非笑的道:“猛札,你的手下为你欢呼打气,为什么你还如此对待他们?” 像一阵风样冲到寒山重身边,猛札眼珠上布满的红丝清晰可见,他呼噜噜的叫着:“汉狗,你……你你不要这样阴毒险恶,你真比‘沙婆红’底的独目黑龙还要凶残,走,我们现在就去,现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别色厉内茬,猛札,生死原有定数。” 猛札气怒得几乎一下子闭过气了,他套在腕上的金环轻微的叮当震击着,不用看,寒山重知道这位边疆大豪在抖索,是气得如此,当然,也可能是怕得如此。 回过头,寒山重朝无缘大师微微抱拳,道:“大师,为了大师宏愿,为了广济天下贫苦,寒山重就走上一遭。” 无缘大师深陷在眼眶内的眼珠上,忽然浮起一层泪光,他踏前一步,紧紧握住寒山重的双手,深深注视着眼前这张俊俏而略带憔悴的面孔,而这张面孔上,正有着无可比拟的,震人心弦的坚毅与倔傲! 寒山重默默一笑,回首望望狂流滚滚的千回江,循着江水,他的目光定在天瀑奔垂似的双峰间挂下的水帘上,仿佛在数着那些随水帘飞溅的水珠子,他低沉的道:“大师,有点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味道,是么?” 无缘大师竟有些哽咽了,喉头发颤:“寒施主,老僧……老僧想,这件事,这件事不为也罢,吾等已尽了力量,佛祖有知,也当体谅吾等之能无可比天之威……─” 寒山重抿唇一笑,道:“不,大师,浩穆一鼎可以与天抗衡!” 轻轻地,一只手颤抖,那么柔软而坚韧的环到了寒山重的腰上…… 知道那是谁,寒山重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滑腻的小手,平静的道:“小柔,别怕,便当我暂时去会一位朋友……─” 梦忆柔不顾周遭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她紧紧的偎到寒山重怀中,仰起那张美丽的面庞,那张面庞被水雾幻映得迷迷蒙蒙,上面有湿痕,分不出是水是泪,但是凄艳得伯人。 心弦大大的颤抖了一下,寒山重觉得在这剎那竞起了一股畏怯的意念,他感到一阵寒栗似玄冰一样通过一身,对这般陌生的畏怯,寒山重自己也觉得惊异与震骇,他用力甩甩头,故意哧哧笑道:“小柔,乖,我去去就来……” 梦忆柔仍旧没有说话,但是,这次寒山重看得清楚,有如珍珠也似的泪水,已自她的目眶中成串坠滴,亮晶晶的,却含了无限酸辛。 寒山重也觉得鼻尖有点酸涩,他一横心,稍稍用力推了推怀中的人,梦忆柔却靠得更紧了,语声搀着泣声:“山重……你说过和我永不分离,你说过的……” 寒山重唇角起了一阵痉挛,他艰辛的道:“是的,我说过,而我也没有背弃这句话。” 梦忆柔悲切的道:“但,你就要背弃了……” 寒山重摇摇头,低柔地道:“别胡思乱想,我一定要回来,小柔,我还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世上……” 梦忆柔哭得又厉害了,她流着泪道:“不,山重,我不要你再去做这些空洞的善事了,我只要看着你,守着你,就算你是天下人所共指的恶徒,我也心满意足……” 寒山重闭闭眼,长长吸了口气,低回却有力的道:“相信我,小柔,我会回来,我不能离开你,真的,我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你,小柔,你相信我……” 只是摇头,只是流泪,梦忆柔死死抱着寒山重,说什么也不肯稍放一点,寒山重以目投向无缘大师求助,无缘大师却低首合十,嘴皮蠕动,不知在祷告些什么。 一条瘦削的影子靠近,那是司马长雄,他已多少恢复了疲惫,但是,面孔却仍然带着用力过度后的铁青,他沙哑着嗓子向梦忆柔躬身:“梦姑娘,院主票赋特异,功力深湛,定可全身而回,姑娘……” 梦忆柔蓦的回头,抽噎着盯视司马长雄:“司马长雄……你……你脑子里,除了名声,除了威仪,还有没有一点别的?你们就把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司马长雄怔仲了一下,嘴唇袁张了几次,低低的道:“梦姑娘责骂得是,但浩穆一鼎……浩穆一鼎乃天下豪中之豪……” 梦忆柔一跺脚,哭泣着:“不,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只要他这个人,我只晓得寒山重是我未来的夫婿……” 司马长雄再次躬身,缓缓退到一旁,没有再多说,眸子里,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郁悒。 寒山重凝视着梦忆柔良久,道:“小柔,放开我,我答应你不死。” 梦忆柔像横了心,一点也不肯妥协的拼命抱着寒山重,在那边的红狮猛札已脱掉了穿在外面的齐膝红色外衫,他看见寒山重一直与梦忆柔在缠绵,脑子里却会错了意,于是,他趾高气扬的大吼道:“老汉,你这也像个男人吗?要走就走,要拼就拼,和娘儿们缠着还算什么玩意?” 寒山重哧哧一笑,闪电般在梦忆柔冰冷的颊上吻了一下,断然道:“小柔,等着我!” 梦亿柔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表示,已觉得肋下微微一麻,浑身一软,那么恰好不过的被寒山重扶着坐在地下。 寒山重向司马长雄哼了一声,这位忠心耿耿的煞手早已一步跨到梦忆柔身侧护卫,梦亿柔知道她已留不住寒山重了,泪水再度簌簌滴落两腮,她此刻虽然毫无点力,却仍能说话,在那冤家转身的剎那,她泣血似的道:“山重……你好狠……如你回不来,我会跟着你去寒山重移着脚步,心中一阵黯然,他咬着牙,头也不回的大步行去,一条灰色影子飘然到了他的身侧,一只枯瘦的手上摊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红润细致的赤玉如意,寒山重顺着手掌往上看,不错,是无缘大师。 无缘大师枯槁的面孔上,那重叠的皱纹仿佛更多了,他低哑的道:“施主,这枚小小的赤玉如意,是老僧出家时由恩师所赐,这枚玉如意浸沾过老僧二十多年来的血泪与悲喜,每当老僧捏着它的时候,老僧便可忍耐那些几乎无法忍耐的痛楚与空虚,老僧称它为‘静逆’,它贴身伴着老僧,已有二十多年的时光。施主,你拿着,让‘静逆’贴着你心,让佛祖的慈光沾照着你,渡过艰困渡过逆境……” 寒山重注视着无缘大师片刻,伸手接过,深刻的道:“大师,寒山重借着大师之言讨个吉兆,大师,寒山重必可复还:” 无缘大师垂眉合十,向寒山重恭施一礼,默默退后。 寒山重闪身还礼后,大步向猛札那边行去,猛札这时气态轩昂,大马金刀的等候寒山重。 二人互望了一眼,猛札回身向他的部属吼了几句,于是,自双六飞豹开始,每一张粗犷的脸上都流露出一股由衷的敬佩,双六飞豹等二十人再度高举双臂,振奋的率众高呼:“白鲁弟一” 红狮猛札得意而威风的一挥手,朝寒山重看了一眼。 寒山重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映闪起一抹莹洁的瓷光,他缓缓的道:“白鲁弟……狮中之王,现在,我们且试试鱼游在水,鸟翔于空的味道吧。” 猛札重重的,不屑的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向怪石嵯峨的崖岸行去,寒山重与他并肩而行,意态之间,却极为悠闲。 双驼峰似两个冷然眸眸着流水崖岸的魔神,那么严酷,那么没有一丁点怜悯,与它相较,站在它下面的这些人群,又是显得何其渺小与微不足道啊。 斜阳已在天之西缘,凄凉的晚霞映照浩垂荡挂的宽阔水瀑,映幻着进溅飞舞的水珠,而雾气迷蒙,而千回江激流凝滚,气氛肃穆,似带可以闻嗅得到的浓重悲感。 现在,双方的,所有的人,已完全缓缓靠近了崖岸─那明摆着的,人世间的生死界。 ------------ station 扫校 第十七章 翔命攫生 水帘洞天 跃上一块灰色的,状若一朵山菇菌般的石岩,寒山重仰首向天,宛如在祈告着什么,半晌,他吁了一口气,将黑色的头巾紧紧缚在脑后,轻轻按了按手腕儿,在一阵清脆而慑人心弦的震响中,他侧首望着红狮猛札。 猛札独立在一块平扁的石头上,他的前面三尺,即是深邃的绝崖与滚动的水流,即使有浓密的雾气,仍然可以隐隐看见那在暮色中已呈乌灰色的汹涌波涛,自双驼峰问流挂下来的水瀑宏烈浩荡,似天上的银河决了堤! 流瀑冲击着江水,起着可怕的,巨大的漩涡,水声轰隆着如山崩地裂,震击得人们的耳膜宛如欲破裂而寒气渗人,像置身冰窖,像置身于腊月的风雪之中,而赤裸裸的。 眼前的情景,有一股大自然中无可抗衡的慑人之力,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力量,紧紧压折着人们的心弦,令思维飘游于寰宇,使形体变幻为虚渺,不足以有一丝儿称雄立霸之想了。 在奔雷似的水流声中,寒山重大吼道:“狮中之王,你先去,抑是大爷先去?” 猛札这时的气焰像是一下子消散了,他怔愣愣的望着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话,他宛如没有听到。 哧哧一笑,笑声渗合在雷似的水瀑声中,寒山重再度大叫:“现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气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径来啊!” 猛札蓦地回头,狠狠瞪着寒山重,狂吼道:“汉狗,你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来,笑声突然高亢,如裂金石,与轰隆的水声互相迎合,直至压过了那怕人的声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阵笑声如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抓盖在他的心上,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以在疆梦之中,那么恐怖,又无能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躯像一片鸟羽般轻轻飘起,凌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么稍稍一轻,已飘到猛札立身之处的前面,前面的空气中。 在蒙蒙的水雾中,猛札可以看见寒山重那张带着一抹淡淡讽笑的面孔,那双炯然如冷电的眼睛,正凝聚着瞧向自己,而他飘浮在空气里,下面是狂荡的波涛,侧边是凌空的飞瀑,这情景,假如没有亲见,说破了嘴他也不会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动物啊! 似是寒山重惯于在虚空里浮游,他竟轻飘飘的定在那里,那隔着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间。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真正的震骇,这时,他才知道中原武术的精深与特异,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齿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这个有形无质的幽灵于夜黯中追慑于他的仇人。戏弄于他的仇人,猛札不自觉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飘然朝他这边落下,脚根刚刚齐着崖边:“为何不来尝试一下翱翔于天地之间,狂涛之滨的风味,嘿!” 猛札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条细弱的柳枝般在崖边不停的晃荡。 似是随时可以堕落于崖底波涛之中。但,他就偏偏堕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声道:“猛札,这里是生与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无法回转,你心里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么?” 猛札面色铁青着,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没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着他,语声如焦雷:“中原有句俗谚,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描述生之万物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大爷,都已走上了这条路,当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们就必须依靠自己的本事来夺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声,吼道:“汉狗,红狮死也与你赌下这口气!”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躯大大摇晃了一下:“好,有骨气,虽然结果仍使你一无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而且,令你老命就此归向寂灭。” 猛札那张狰狞的脸孔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嘴唇哆嗦着,双目中的光辉带着疯狂的红芒,似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猛然冲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离开实地的剎那,在空中翻了三滚,然后,有如一头大鸟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长笑一声,倒射如怒矢,一个盘旋,已紧紧跟在猛札身侧,他满脸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猛札,你的轻身术较大爷想象中稍好一点!” 这时,猛札哪里还有精神与余力答话?他强提住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堕落之势放缓,脚下滚荡的江水,环转的波涡,却仍然那么迫人的逼进上来,似整个天地开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蓦地拔起两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猛札,寻白玉宫去!” 这巨大的吼叫声,每一个铿锵的字音还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绕,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挂的水帘。 堪堪逼进,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荡的空气在交流蹿舞,这股无形的气流,力量强大得惊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无数只无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么难以自禁的朝同一个方向拋落! 他心里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纯精之气,头下脚上,借着这乱流之劲猛飘向水瀑之内……─ 他的双眼大睁着,银白色的水波挟着无比的沁骨寒意兜头而下,那水流的冲力浩荡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是,寒山重却在剎那间的千万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将上半身穿入水帘,他正感到有些轻易得奇怪,而双腿己忽然一紧,似被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蟒缠咬住,“呼”的拖出了水帘! 迎面的流瀑那么强烈而凶狂的冲落,寒山重身躯迅速扶在水帘里被带了寻丈高下,他闭住气,手足完全并拢,骤然“咯”的吐出一口气,那么令人不敢置信的,随着这“咯”的一声吐气声,四周的流水竟蓦而蓬溅裂开,他的身形里在一团迷蒙的淡灰色雾气中跃射出来! 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水渍,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个折转,于是,他已看见一条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坠向下面滚滚的漩涡! 意念有如闪电在他脑海里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个长射,带着一阵清脆的魂铃之声,似流星横过长空的曳尾,只在人们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间,他已来到了那条在绝望中挣扎的人影之侧,而这时,这个人只隔着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荡游涡不及五尺! 那么巧妙不过的一把抓着那人的后领,寒山重大吼一声,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听到漩涡转动时候骇人的“霍“‘霍”之声,他切贴的感觉到那些漩涡的回转之力,带着强劲的风,似鬼魂的号陶声里隐现着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双脚用力翻蹬,他,带着另一个沉重的身体,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转来。 当然,那另外一个沉重的身体,就是红狮猛札,此际,猛札已经清醒过来,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过,迷糊过也清醒过,但是,可以断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后,决不会是像眼前这种环境……或是时地。 寒山重的轻身之术,实在已到了登峰造极之界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携带另一个人停留在空中,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虽然,寒山重自己也感到无比的吃力与疲困! 猛札只觉得天地在旋动,水声如雷,耳边风声呼呼,银白色的水帘一时在他脚下,一剎又转到他的头顶,全身的衣衫紧紧的挤逼在后头,以至使他呼吸困难,然而。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还活着! 寒山重倾力保持身躯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但是,终于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觉得右手紧抓的那位朋友在挣扎蠕动,而这时的任何小小异动,都会给他增加莫大的困难,于是,他右手五指一紧,像一柄钢爪:“老家伙,这风光很奇妙,但你别动!” 他吼声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动作,寒山重眼看自己与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横心,骤然松了全身力道,于是,两个连在一起的身体像两块陨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冲,惊得他杀猪似的大嚎了一声,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黄泉路上结伴游,怕不?” 就在这几个字还在舌尖上跳动,滚旋回转的巨大游涡已迎上了他们,“霍”“霍” 之声似阎罗王闷着嗓子的嗥笑,寒风强劲,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双目垂视,毫不瞬眨,隔着派涡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隐隐的吸力将他往下扯拉,似婴儿吮吸着母亲的奶头,软绵绵的,却紧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气,力量之猛,连猛札都听到了他气管里的“吁”“吁”之声,当他落向漩涡,他那一双鹿皮紧靴已淬而踏向水面,当漩涡的水浪尚没有淹到他的脚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气。 于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发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气是淡红色的,里着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来佛的无边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来的一股绝大吸力,将两个身躯猛然弹向空中! 滚动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脚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与汗水渗成一片,他没有稍作犹豫,再次吸气,吐气,再次在一团淡红色的薄雾环绕中投射向浩浩垂挂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骤然四散进溅,那股怪异气流也被搅乱得激回绞揉,就在这生与死的一剎,满身的水。满身的冷,银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开,寒山重已带着猛札穿进了水帘! 水帘之后,老天,有一块雪白的巨岩笔直伸出,隔着水帘约有两丈之遥,寒山重目光尖锐,他左臂一挥,已寻着着足点落下。 这块雪白的巨岩连着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宽阔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帘遮盖,似一个遮着帘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进来,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垂挂的水瀑之后,竟然还别有洞天。 那块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样,湿漉漉的,更没有一点坎坷裂缝,寒山重一脚落下,连连打了两个踉跄,才勉强站稳。 他顾不得喘息,循着这白色岩石望去,这一望,几乎令他跳了起来,连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黄色的雕楼着怪异图纹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门! 白色细润的岩石,似一条凭空伸出的阶梯,岩面反映着银白色水瀑的光线,现得光度极为明亮,假如不错,寒山重想,他已寻到他想寻的地方了……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竞争,看来他已握到了胜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顶端,那里,奔凝的水帘披弯成一个微微的弧度,如一张硕大无朋的银色锦缎折曲抖落,那么美妙的掩住了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个天地,寒山重赞叹的轻喟一声,缓缓盘膝坐下。 在寒山重着地的时候,已将猛札搁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湿滑如镜,在这一个局促的时间里,猛札已喘着粗气转过来,他脸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想是仆倒在岩面上时碰伤的,但他此刻却似乎竟不觉得疼痛,只是睁大一双混浊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现在的处身之地,整个面孔上顿时展现出一片强烈的惊撼与迷悯,他呆呆的注视前面的水帘,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动,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么。 良久…… 寒山重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冷然瞧着猛札,而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帘祈告叩头,那模样,可笑加上狼狈。 淡淡的,寒山重道:“老家伙,你似乎应该向大爷叩头才对。” 奇异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语声,在这里发出,竟起了一阵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声,连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这才发觉,周遭竟是如此寂静,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已宛如被隔绝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梦初觉,艰辛的转过身来,冲着寒山重丑恶的二笑,哑着嗓子,尴尬的道:“呃……汉狗,不,老汉,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待进了白玉宫,你会发觉连那里面的壁顶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里,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一副欲语还休之状,寒山重半闭着眼,道: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话,他宛如没有听到。 哧哧一笑,笑声渗合在雷似的水瀑声中,寒山重再度大叫:“现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气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径来啊!” 猛礼蓦地回头,狠狠瞪着寒山重,狂吼道:“汉狗,你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来,笑声突然高亢,如裂金石,与轰隆的水声互相迎合,直至压过了那怕人的声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阵笑声如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抓盖在他的心上,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以在疆梦之中,那么恐怖,又无能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躯像一片鸟羽般轻轻飘起,凌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么稍稍一轻,已飘到猛札立身之处的前面,前面的空气中。 在蒙蒙的水雾中,猛札可以看见寒山重那张带着一抹淡淡讽笑的面孔,那双炯然如冷电的眼睛,正凝聚着瞧向自己,而他飘浮在空气里,下面是狂荡的波涛,侧边是凌空的飞瀑,这情景,假如没有亲见,说破了嘴他也不会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动物啊! 似是寒山重惯于在虚空里浮游,他竟轻飘飘的定在那里,那隔着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间。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真正的震骇,这时,他才知道中原武术的精深与特异,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齿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这个有形无质的幽灵于夜黯中追慑于他的仇人。戏弄于他的仇人,猛札不自觉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飘然朝他这边落下,脚根刚刚齐着崖边! “为何不来尝试一下翱翔于天地之间,狂涛之滨的风味,嘿!” 猛札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条细弱的柳枝般在崖边不停的晃荡。 似是随时可以堕落于崖底波涛之中。但,他就偏偏堕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声道:“猛札,这里是生与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无法回转,你心里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么?” 猛札面色铁青着,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没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着他,语声如焦雷:“中原有句俗谚,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描述生之万物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大爷,都已走上了这条路,当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们就必须依靠自己的本事来夺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声,吼道:“汉狗,红狮死也与你赌下这口气!”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躯大大摇晃了一下:“好,有骨气,虽然结果仍使你一无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而且,令你老命就此归向寂灭。” 猛札那张狰狞的脸孔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嘴唇哆嗦着,双目中的光辉带着疯狂的红芒,似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猛然冲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离开实地的剎那,在空中翻了三滚,然后,有如一头大鸟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长笑一声,倒射如怒矢,一个盘旋,已紧紧跟在猛札身侧,他满脸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猛札,你的轻身术较大爷想象中稍好一点!” 这时,猛札哪里还有精神与余力答话?他强提住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堕落之势放缓,脚下滚荡的江水,环转的波涡,却仍然那么迫人的逼进上来,似整个天地开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蓦地拔起两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猛札,寻白玉宫去!” 这巨大的吼叫声,每一个铿锵的字音还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绕,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挂的水帘。 堪堪逼进,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荡的空气在交流蹿舞,这股无形的气流,力量强大得惊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无数只无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么难以自禁的朝同一个方向拋落! 他心里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纯精之气,头下脚上,借着这乱流之劲猛飘向水瀑之内……─ 他的双眼大睁着,银白色的水波挟着无比的沁骨寒意兜头而下,那水流的冲力浩荡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是,寒山重却在剎那间的千万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将上半身穿入水帘,他正感到有些轻易得奇怪,而双腿己忽然一紧,似被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蟒缠咬住,“呼”的拖出了水帘! 迎面的流瀑那么强烈而凶狂的冲落,寒山重身躯迅速扶在水帘里被带了寻丈高下,他闭住气,手足完全并拢,骤然“咯”的吐出一口气,那么令人不敢置信的,随着这“咯”的一声吐气声,四周的流水竟蓦而蓬溅裂开,他的身形里在一团迷蒙的淡灰色雾气中跃射出来! 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水渍,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个折转,于是,他已看见一条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坠向下面滚滚的漩涡! 意念有如闪电在他脑海里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个长射,带着一阵清脆的魂铃之声,似流星横过长空的曳尾,只在人们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间,他已来到了那条在绝望中挣扎的人影之侧,而这时,这个人只隔着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荡游涡不及五尺! 那么巧妙不过的一把抓着那人的后领,寒山重大吼一声,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听到漩涡转动时候骇人的“霍霍”之声,他切贴的感觉到那些漩涡的回转之力,带着强劲的风,似鬼魂的号陶声里隐现着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双脚用力翻蹬,他,带着另一个沉重的身体,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转来。 当然,那另外一个沉重的身体,就是红狮猛札,此际,猛札已经清醒过来,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过,迷糊过也清醒过,但是,可以断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后,决不会是像眼前这种环境……或是时地。 寒山重的轻身之术,实在已到了登峰造极之界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携带另一个人停留在空中,这简直是匪夷所?迹淙唬街刈约阂哺械轿薇鹊某粤t肫@В?br> 猛札只觉得天地在旋动,水声如雷,耳边风声呼呼,银白色的水帘一时在他脚下,一剎又转到他的头顶,全身的衣衫紧紧的挤逼在后头,以至使他呼吸困难,然而。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还活着! 寒山重倾力保持身躯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但是,终于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觉得右手紧抓的那位朋友在挣扎蠕动,而这时的任何小小异动,都会给他增加莫大的困难,于是,他右手五指一紧,像一柄钢爪:“老家伙,这风光很奇妙,但你别动!” 他吼声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动作,寒山重眼看自己与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横心,骤然松了全身力道,于是,两个连在一起的身体像两块陨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冲,惊得他杀猪似的大嚎了一声,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黄泉路上结伴游,怕不?” 就在这几个字还在舌尖上跳动,滚旋回转的巨大游涡已迎上了他们,“霍霍”之声似阎罗王闷着嗓子的嗥笑,寒风强劲,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双目垂视,毫不瞬眨,隔着派涡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隐隐的吸力将他往下扯拉,似婴儿吮吸着母亲的奶头,软绵绵的,却紧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气,力量之猛,连猛札都听到了他气管里的“吁”“吁”之声,当他落向漩涡,他那一双鹿皮紧靴已淬而踏向水面,当漩涡的水浪尚没有淹到他的脚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气。 于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发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气是淡红色的,里着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来佛的无边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来的一股绝大吸力,将两个身躯猛然弹向空中! 滚动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脚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与汗水渗成一片,他没有稍作犹豫,再次吸气,吐气,再次在一团淡红色的薄雾环绕中投射向浩浩垂挂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骤然四散进溅,那股怪异气流也被搅乱得激回绞揉,就在这生与死的一剎,满身的水。满身的冷,银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开,寒山重已带着猛札穿进了水帘! 水帘之后,老天,有一块雪白的巨岩笔直伸出,隔着水帘约有两丈之遥,寒山重目光尖锐,他左臂一挥,已寻着着足点落下。 这块雪白的巨岩连着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宽阔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帘遮盖,似一个遮着帘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进来,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垂挂的水瀑之后,竟然还别有洞天。 那块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样,湿漉漉的,更没有一点坎坷裂缝,寒山重一脚落下,连连打了两个踉跄,才勉强站稳。 他顾不得喘息,循着这白色岩石望去,这一望,几乎令他跳了起来,连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黄色的雕楼着怪异图纹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门! 白色细润的岩石,似一条凭空伸出的阶梯,岩面反映着银白色水瀑的光线,现得光度极为明亮,假如不错,寒山重想,他已寻到他想寻的地方了……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竞争,看来他已握到了胜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顶端,那里,奔凝的水帘披弯成一个微微的弧度,如一张硕大无朋的银色锦缎折曲抖落,那么美妙的掩住了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个天地,寒山重赞叹的轻喟一声,缓缓盘膝坐下。 在寒山重着地的时候,已将猛札搁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湿滑如镜,在这一个局促的时间里,猛札已喘着粗气转过来,他脸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想是仆倒在岩面上时碰伤的,但他此刻却似乎竟不觉得疼痛,只是睁大一双混浊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于是,这位边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现在的处身之地,整个面孔上顿时展现出一片强烈的惊撼与迷悯,他呆呆的注视前面的水帘,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动,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么。 良久…… 寒山重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冷然瞧着猛札,而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帘祈告叩头,那模样,可笑加上狼狈。 淡淡的,寒山重道:“老家伙,你似乎应该向大爷叩头才对。” 奇异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语声,在这里发出,竟起了一阵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声,连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这才发觉,周遭竟是如此寂静,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已宛如被隔绝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梦初觉,艰辛的转过身来,冲着寒山重丑恶的二笑,哑着嗓子,尴尬的道:“呢……汉狗,不,老汉,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待进了白玉宫,你会发觉连那里面的壁顶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里,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一副欲语还休之状,寒山重半闭着眼,道:“虽然你这家伙的命是由大爷救回,但你可以不必致谢,因为你不是出自真心,大爷领受了也不是滋味。” 努力咽了一口唾沫,猛札舔舔嘴唇,吶吶的道:“不,红狮……红狮真的感激你,老汉,红狮会报答你的……”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声激荡于四周,空洞得带着栗人的阴冷:“报答?用什么?” 猛札用手揉揉僵硬的面孔,低低的道:“白玉宫内所有财宝的一半……”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的唇角,他含蓄的道:“谢了,不过。你知道,假如我想全得,我就会全部得到,而且,你早已答应过我得其中一半的。” 猛札有些难堪的龇龇牙,嗫嚅的道:“不过,呢,不过……” 寒山重伸了个懒腰,闲散的站了起来,慢慢的道:“不过,以前阁下所答应分与大爷一半的话是假的,是么?” 猛札强笑了一声,尴尬的搓搓手,寒山重揉着双臂,笑嘻嘻的道:“没有关系,我也知道你以前的承诺是假的。” 又呆了一呆,猛札疑惑的道:“你知道?” “当然。”寒山重哧哧一笑:“而且,我也打算一丁一点也不让你沾着,换句话说,我也想独吞,我们彼此间相对的条件很明显,你的人多,我的人少,可是,昭,你那一边是乌合之众,我这一边却将猛兵悍!” 猛札张口想说什么,寒山重一摆手,又道:“老实说,仅我一人之力,就可以横扫你所有的属众,而其中当然包括了你阁下在内!” 慢慢地,猛札吞吞吐吐的道:“这个,这个红狮也明白,所以,呢,所以,红狮已在你们的饮食中下了‘白露毒’……” 寒山重丝毫不感意外的点点头,悠闲的道:“你的武功不差,但在大爷眼里却不堪一击,不过,你那一身鸡零狗碎的淬毒玩意与近身相搏之术却够得上精,所以,大爷早已防备你这一着;你有个爱姬,叫做‘赫莎’,是么?” 猛札睁大了眼睛,惊异的道:“你,你如何知道?” 寒山重摸了摸满颔的胡荐,哧哧笑道:“好多天没有仔细修饰过,大爷现在的模样可能不大好看……” 像是堕在五里雾里,猛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却直觉的感到有些不妙起来,他急急的问:“你,老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寒山重撇撇唇角,安详的道:“我是说,假如我好好梳洗一番,我的样子会很俊俏的,俊俏得可以使一些女子爱上我,当然,女子包括……” 猛札有些明白了,但仍愣愣的追问了一句:“你是指?……” 寒山重嘻了嘻,道:“指你的那一口子被我勾搭上了。” 奇异的,猛札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他笑得全身颤动,泪水溢出,指着寒山重的鼻尖,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寒山重待他笑完了,静静的道:“你笑什么,老家伙?” 猛札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模样古怪的道:“老汉,我是说,你勾搭上了红狮最最疼爱的赫莎?勾搭上了红狮自她八岁时便进府来的爱姬?勾搭上了红狮视如天神的赫莎?勾搭上了住在警卫森严的后院中的赫莎? 勾搭上了对红狮百依百顺如百灵鸟儿似的赫莎,勾搭上了寒山重不待他说完,轻轻俏俏的探手人怀,待他抽出手来的时候,他的食中二指上,那么飘飘袅袅的拈着一件粉红色的,绣着一个金色狮头的物体,昭,那是薄纱所制,女人贴着肌肤的小巧肚兜儿! 猛札还待得意的数说下去,目光一瞥及寒山重手中的肚兜,却已宛如遭到雷亟般,顿时停住,张大了嘴巴,快要吐出唇的“赫莎”,那个“赫”字便空洞的在他嘴里消失了,他瞪着那一双将要突出目眶的三角眼,直愣愣的盯着那个飘呀飘的小巧肚兜,呆如木鸡。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老友,假如你不信,奴,还有这件更精巧而令人遐思的小玩意。” 猛札全身一哆嗦,这么冷的气温,却冷汗浸浸的移动了一下眼珠,这一瞧,他几乎晕了过去,老天,寒山重左手上,晃动着一条五尺多长,由灿亮的软金制成,上面镶满了各色珍贵宝石,雕刻着七种细致的,栩栩若生的欢喜图的“守贞带”! 哧哧一笑,嘴里跟着“啧”了两声,寒山重轻轻又晃动了一下手上的“守贞带”,赞笑道:“这东西制造得实在精美,尤其价值不菲,看看这些闪眩着各色异彩的宝石,幻映着夜晚跳动晃漾的红烛,有月光,窗外寂静,万籁无声,罗纱帐里,那玉似的服体滑如凝脂,横陈着,眼儿如媚,眉儿似柳,那轻轻的,带着如兰似麝芬芳的娇细喘息,那红馥馥,软绵绵的柔唇,蛇样的腰肢缠着你颈项的双臂……” 红狮大吼一声,面孔狰狞的扭曲着,疯狂得像一头野兽般向寒山重冲了过去,寒山重“啃”了一声,没有看见他身体移动,他已与猛札互相对换了一个方向。 猛札一着扑空,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掉到岩石的下面,寒山重哼了一声,左手其张,隔着丈许距离用力虚空一抓,猛札已被一股强有力的无形吸力硬生生的带了回来。 这位南疆大豪红着脸,粗着脖子,充满酯意的眼里燃着怒火,一个劲的坐在地上喘息。:“假如你跌下去,老家伙,你就永不会再上来,下面暗流回涌,足能吞噬一头大象,而且,这次是大爷第二次救你的狗命。” 猛札咬牙切齿的瞪着寒山重,用手指着他,气得全身打哆嚷。 寒山重摇摇手,道:“奴,奴,看这一方霸主的酸劲,别过份认真,女人嘛,还不是像衣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玩玩也就算了……” 猛札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狠毒的样子似一条噬人前的百步蛇,他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的道:“汉狗,红狮如能生还,赫莎这贱种必要得到她应得的报偿,桃花源后山有一个红蚁家,红狮想,这将正好适合于她。” 寒山重舔舔嘴唇,低沉的道:“对一个失贞的女子,这并不算是一件过份的惩罚,假如是我,我会将一千条‘毒蜈蚣’放进她的七窍五官,然后,用小刀割破她的皮肤,当然,不要割得太多,只要见血就够了,这时‘毒蜈蚣’的毒性也差不多发作了,在她的内脏骨血里啃啮翻咬,她必定十分痛苦,但是,却不至于死,在她断气前,将她置人红蚁家中,成干成万的红蚁嗅到了血腥味,将更会蜂拥而至,把她啃得骨肉无存……” 寒山重缓缓地,津津有味的述说着,猛札却不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蓦然双臂高举,语不成声地大叫:“汉狗……汉狗……赫莎虽然对红狮失贞,却与你有枕上之情,你……你竟想如此狠心狗肺的对待她?” 寒山重冷森的一笑,道:“我?不,你错了,老家伙,我只是帮着你出主意惩罚一个淫妇而已,与我又有何干?” 几乎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猛札双目翻白,嘴角抖索,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寒山重又哼了一声,平静得像古井之水:“大爷记忆之力甚强,方才说的每一个字尚不曾忘怀,大爷记得大爷并末说过与你那位‘赫莎’发生过枕上之情,但是,要处她于死地却是阁下亲口所云,是么?” 红狮用力摇了摇头,有些惊喜过度,他张口结舌的道:“你……你说什么?你……你说你没有和她……和她?” 寒山重冷冷的道:“是的,没有和她发生任何暖昧之事。” 像一下子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红狮和释重负的吁了口长气,但是,这口气尚留着一个余尾,他又似中了疯似的蓦然跳起:“汉狗,你骗我,你在骗我,假如你没有和她发生过那秽事,这……这肚兜与守贞带又自何处得来?你……你说,你说!” 寒山重直视于他,冷漠的道:“在阁下爱姬每日梳妆之际,她居屋之窗口,却与大爷的住处遥遥相对,水晶帘下看梳头,日子久了,自会由羞转奇,由奇生爱……” 猛札“呸”了一声,怒道:“一共才七八天,什么日子久?” 寒山重瞪了他一眼,生硬的道:“对一个拈花老手来说,七八天已是一个够长久的日子,老家伙,你不要插嘴,大爷整日与你那爱姬眉目传情,到第三天,便跃上她居室的窗口,当然,她住在楼上,隔着地面有五六丈高,但你会明白这种高度在大爷眼中看来,还不如一道土坎,自进入她窗口的那一天开始,大爷便开始向她倾诉仰慕之情……” 猛札气得两只三角眼几乎爆了出来,重重的哼了一声,寒山重一摆手,又道:“你们,娶妻纳妄,除了仗着财势胡作非为,昭,你的这一位大约也念了几年汉书吧?” 猛札吼道:“当然,红狮专在中原为她请了三个老酸儒回来教她诗书琴画,每月花费在这乌事上面的银子就是百多两!” 寒山重点点头,道:“对了,这就对了,与大爷的计划更为有利,你那位赫莎相当多愁善感,自叹身世飘零,红颜薄命,大爷少不得温言细语善加安慰,到了第六天。大爷便答应待自此归去后携其共赴中土,享受那鸳鸯于飞之乐,山盟海誓订了又订,永不分离说了又说,终于,跟着又交换了交订信物。” 猛札脸色变紫,喉头呼噜呼噜的大吼:“你……你这汉狗,你,你真是胆大包天,花言巧语寒山重又点点头,板着面孔道:“她认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当然大爷稍一相诱,便手到擒来,这是属于花言巧语一类,大爷早有妻室,安能再去惹下情债?大爷与她交换了信物之后……” 猛札大叫一声,道:“什么信物?” 寒山重一脸的不耐烦,扬了扬手中的粉红肚兜与守贞带,道:“这不是么?” 猛札用力把持住自己不至气疯,窒着嗓子道:“她……她……这贱人当着你面解下来的?” 寒山重摇摇手,道:“别急,说起你老兄那位爱姬也是算得贞烈之道的女人,大爷费尽唇舌,才说动了她将此两样贴身之物交与大爷,而大爷也将一块紫玉牌交付于她,喂,顺便么,自她口中获知你老兄下毒于酒食内之事.她死心场地的以为大爷倾心于她,她也将终身交托于大爷,当然她不愿她未来的同枕人就此完蛋大吉,是而,昭,是而那‘白露毒’的解药就递到了大爷手上,换句话说,你这老家伙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毒计也就不得而逞了。” 猛札气得双手乱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狠狠的道:“好,好,怪不得这贱人一再使那娇媚手段要红狮将白露解药交于她保管,原来却是如此,红狮对她情深义重,到头来这贱人却出卖于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但是,她也对你好极,至少,她曾一再要求大爷不要伤害于你。” 猛札微微一怔,尚未说话,寒山重已接着道:“在往昔,你是否经常打骂凌辱于她?而且,更与其它女子胡天胡地?其实,赫莎一直对你很好,只是嫉妒别的女人抢去了你对她的情感,由嫉生恨,由恨生变,当然她得不到你的全部情爱就只好悲观的另谋发展,她心底还是爱你的,否则,她又怎会帮着你说话?要求我不要与你为敌?这种女人实在少见,你这老家伙虽然时常打骂于她,她却并不恨你,女人要的只是男人的情爱,她越爱你,越想独占你,如果你再去和别的女子胡调,这比杀了她更令她难受,无形中就想报复,就要也令你难受,其实,说穿了,还不是因为她舍不得你?发生了一件事,不要只去指责对方,自己也要好好反省一番,老友,你自己想想,是否你对不住她的地方太多?而且,以前她对你又如何?一定是百依百顺的吧?” 缓缓地,在过了长久的一阵以后…… 冰冻解了,猛札用手摸着他那副尊容,一个人在愣愣的想着,微闭着眼,眉梢嘴角,勾出一副淡淡的了悟图纹,然后,这图纹渗揉于云雾风息般的歉疚的笑意里,有春天的气息,在他脸上。 寒山重暗里吁了口气,故意叹了一声:“自古以来,只有女人是最难以了解的东西,自古以来,也只有被人一直深爱而不自觉才是最愚蠢的事……” 猛札蓦地大吼一声,叫道:“老汉,来,让红狮与你握手!” 寒山重吓了一跳,却迅速接住了猛札伸过来的双手,二人紧紧的握在一起,猛札大力摇晃着彼此的手,高兴的道:“老汉,一谢你救过红狮的性命,再谢你指点了红狮迷津,使红狮明白了男女之情的玄妙深奥!” 寒山重苦笑一下,道:“岂敢,老友,你最好不要是一个表情,高兴的时候也叫,生气的时候也叫……” 红狮猛札兴奋的道:“老汉,说真话,你确实是个奇才,就此一言为定,红狮说什么也将要白玉宫内的财宝送你一半,送定了,非送不可!”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道:“谢,谢谢你了,阁下盛情,大爷不领便是不受抬举他心里却在苦笑,嘀咕道:“老天,这也叫送?这老甲鱼还好象我领了他莫大情份一样……” ------------ station 扫校 第十八章 绝境奇门 力拔山兮 小心翼翼的,猛札跟在寒山重身后一步步行向这伸出的白色岩石尾部,这条笔直伸出的岩石,只有丈许宽窄,长短却有五六丈,湿滑得连虫蛇都不容易沾住,猛札一面跟着走,一边贪婪的向那扇紧闭着的暗黄门扉打量着。 寒山重大步行去,冷沉的道:“猛札,你最好眼睛看着脚下,别摔下去了。” 猛札呕呕嘴巴,嘿嘿笑道:“虽然身子疲困,却也不见得将这小小的岩脊看在眼中。” 寒山重头也不回的道:“少说大话,心摆正。” 于是,他们来到了那紧紧嵌在壁仞之间的黯黄门扉之前,猛札站在门前一块小小的石阶上,用手抚摸着门上的图纹,低低的道:“这扇门好紧好严,就似是天生在石壁里一样……” 寒山重也细细端详了一番,道:“猛札,你是本地出身,你可看得懂门上雕镶的图纹代表着什么意义?” 猛札凑上眼睛,打量了良久,断续的道:“哦……这图纹雕刻的年代已经很久了……大约至少在百年之前,门顶的图案是说明当年这位老王的繁盛时代……中间刻着他的子孙众多,臣民对他的拥戴与敬畏,你看,他的子孙围绕在他的宝座之旁,他的百姓举着双臂朝他下跪……门底的图案显示着他归天以后……昭,呢,这个长长方方的棺材,他的子孙臣民及摈纪都伤心的为了送葬,这送葬的行列倒是很长喔,雕着一条路,这条路的远景就是上面看见的那似驼峰……晤,驼峰之间那时已淌着水,看这细细的几条线……” 寒山重依在门上,半闭着眼,有气无力的道:“这上面没有雕楼着那老王八如何剥削民脂民膏,如何残酷的将他筑宫之人杀害? 如何聚那些年青宫纪殉葬等残酷之事?” 猛札呆了一呆,喃喃的道:“这倒没有刻上,他为什么要那些摈纪陪他一起死呢?摈纪是活人,他已死得冷透了……” 寒山重用中拇二指一捏一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道:“这就叫没有人道,残害无辜,猛札,你记住了。” 猛札迷惘的点点头,寒山重又道:“门缘四周刻的是些什么玩意?” 猛札又近身看了一会,道:“一共有十六条生角的飞蛇,照那时的习俗,相信有八对生角的飞蛇便可以缠连成一张扶椅,可以使死去的人灵魂坐着升天,在那人的灵魂升天以后,飞蛇又返回他埋葬的地方,为他护卫遗体……” 寒山重“嗤”了一声,道:“故事倒是蛮有连续性,想得亦十分周到。不过,只怕像葬在白玉宫里的这个老善王早就被那十六条飞蛇送到地狱里去了,而且,第十八层!” 猛札无奈的摊摊手,道:“管他什么地方,现在,我们如何启门进去?” 寒山重向眼前这扇黯黄带着紫红的门扉望了一阵,淡淡的道:“这门,是纯金所制。” “什么?你说什么?”猛杨大吃一惊的问。 寒山重舔舔嘴唇,仍旧淡淡的道:“我是说,这扇门是黄金所造,而且是纯金!” 猛札不相信的用手指敲了敲,回音沉闷而滞重,他急忙由怀内摸出一柄褐鹿皮鞘的小小匕首,以那锋利的尖刃在门上刮了起来。 于是,没有多少下…… 门上的锈蚀一片地飘落,利锋刮去的地方,露出闪亮亮的金色光彩来,老天,这可不是金子! 猛札的手呆呆停在那里,半晌,他抬头打量着这扇门的大小,倒吸了二口冷气,这扇蚀满了湿锈的门,高矮宽窄是整整一丈。 寒山重平静的再用言语洞透了他的心思:“我想,它有一尺以上的厚度。” 猛札用力摇摇头,抖着嗓子:“光是这扇门,呢,就恐怕要用几千斤黄金,几干斤,这数目实在惊人,实在惊人……” 寒山重眨眨眼,哧哧笑道:“自然,否则也不会有很多人对这里眼红了。” 猛札尴尬的笑了笑,道:“这门里面,还不知道又有多少财富……” 寒山重拍拍那扇金门,道:“不过,正如你方才所说,我们现在应该先想法子进去。” 说完了话,寒山重不再多言,仔细在门的四周摸索推敲起来,良久,他回头向呆在一边的猛札道:“这门是死的,开关在里面,而且,一定锁上了。” 猛札心头一凉,急道:“从里面死锁了?那里面人如何叫外面的人进去?” 寒山重冷冷白他一眼,冷冷的道:“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打算让外面的人进去,而且,他们也永不会出来。” 猛札面色灰败,失望的道:“我忘了,这白玉宫是座埋葬老蕃王的坟墓……天杀的大坟墓……” 寒山重沉吟半晌,他缓缓地道:“猛札,这门是死锁了的墓口,不是一般的机关埋伏,所以,也不会有开启的窍钮,现在,我们用力闯进去。” 猛札诧异的看着寒山重,喃喃的道:“硬闯进去?硬闯进这有─尺多厚的纯金巨门?你……你不是有点疯了吧?” 寒山重摇摇头,冷然的道:“用强力击毁这巨门亦非不能,当然,这是指我的功力而言,可是如此则伤耗真力至巨,太不合算,此门不易击毁,门旁的石岩却能碎裂之。简而言之,我们可将这扇贵重之门不损一丝的留下来,而且,还可以进去,水雾湿气朝夕浸蚀,这些岩石不会太坚固了。” 猛札用手按了按门缘周围的岩石,舔舔嘴唇,道:“不过,也不会太容易……” 寒山重看了他一眼,伸出右臂:“当然,凡是发财的事都不会太容易。” 这时,寒山重的右臂已经微微鼓涨起来,五只手指弯曲,呈淡淡的青紫色,他平静的道:“你可明白中原武术中有一种‘糜石斤’的功夫?” 猛札摇摇头,纳罕的盯着寒山重的右手,于是,寒山重已一把抓到岩面上,随着他五指的扬起,石屑如粉,纷纷洒落。 吼声连接不缀,唏里哗啦的岩石声揉和在一阵阵“呼”的掌风挥动声里,片刻之间,门的右侧已像被六丁之神用巨锤狠命敲打过一样,破碎了一大片。 汗水自寒山重的客际淌落,他毫不休息,转了一个斜角,朝门缝里层方向转折更猛,石屑飞溅着,粉糜飘舞,而一声声闷雷似掌击石岩声回荡在这巨大的神秘岩窟里,震得四周颤抖。 猛札吞了一口唾沫,喃喃的道:“老,老汉,红狮也来两下子如何?” 寒山重也了他一眼,往一旁退了一步,微微的喘息道:“请便。” 猛札长长的吸了口气,运起那双粗壮的手掌,用力劈去,呢,石屑虽然纷飞,却是那么浅浅的几片。 差不多来不了几下,猛札的面孔已涨得通红带紫,双掌掌沿也浮肿了起来,他又奋力劈了三次,收住手,喃喃的道:“奇怪,红狮的铁布衫功夫已练了七八年,怎么却这般的不济事?” 寒山重半阖着眼,似笑非笑的道:“铁布衫?” 猛扎颔首道:“当然,这是专门以硬抗硬的功夫!”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不错,但这只是硬功的初步功夫,老家伙,你自几岁开始习练的?” 猛札带着几分得意之色道:“十九岁。” 寒山重点点头,平静的道:“在十九岁的年龄,大爷早已在中原道扬名传万了,而且已站得扎扎实实!” 猛札望了望自己浮肿的双手,道:“老汉。你也练过这门功夫?” 寒山重龇龇牙,笑笑,道:“是的,在大爷五岁的时候。” 猛札闻言之下,几乎跳了起来。他怔怔的注视着寒山重,惊异的道:“五岁?那么,你现在。现在……”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现在,自铁布衫而进于‘肉身甲’,自肉身甲而进于罗汉气功,自罗汉气功而进于‘罡气一息’,由气息进到元阳真力。” 猛札大大的呆一下,吶吶的道:“你……你不会是个怪人吧?” 寒山重哧哧一笑,没有说话,又是右爪左掌,一下跟着一下的干了起来,碎石如粉,轰隆之声传荡不息。 过了炷香时分。 猛札低低的道:“老汉……不,汉兄,你歇一下吧。” 寒山重用手臂拭去满额汗水,又是狂风暴雨似的几掌:“为山九仍,岂能功亏一篑。” 他继续震击着,两只手掌似是精钢铸成,循环劈削,丝毫也不觉得疼痛,丝毫也不觉得疲惫…… 又过了片刻。猛札吶吶的道:“汉兄……请……请问高姓大名?” 寒山重─而用力劈震着山岩,边淡淡的道:“闪壁魂铃寒山重。” 显然猛礼并没有听过寒山重的名字,他在嘴里念了几次,寒山重已蓦然收手,安详的道:“大爷知道你是红狮猛札。” 猛札窘迫的─笑,道:“现在,让我来吧……” 寒山重双日凝视着猛札,目光的神色冷澄而清澈.有一股出奇的湛然与浩烈,猛札直觉的感到不能逼视。他吸了口气。嗫嚅的道:“寒兄……寒兄可有话说?” 寒山重点点头、严肃的道:“只要三掌,这岩石便可透穿,换句话说,在剎那的时间以后,我们就可以进到里面,当然,不论里面是白玉之宫或是一无所有,大爷希望,你我彼此之间保持君子协定。” 猛札急切的道:“当然,任是里面多少财宝,你我各得一半。” “一言为定?” 猛札伸手用力与寒山重的手掌相击了三次。庄重的道:“当然,一言为定!” ------------ station 扫校 第十九章 古窟魂池 金宫玉陵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唇角,他霍然转身,双掌带着激厉的风声猛然撞击到那已碎裂了─大片的石壁斜角上。几乎没有看清他再次出手的招式,连串的另两声震响已轰隆隆的传荡开来,于是,在碎石屑的飞溅进场中,一个斗大的窟窿已经呈现在二人的眼前! 寒山重收手微退,略略平静了片刻,安详的道:“猛札,请。” 猛札喘息急促。躬身便往里钻,但是。当他刚刚靠近那个破洞,又急急退了回来,满脸是尴尬的道:“寒兄。呢,寒兄,你,你先请……”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只要你有此心。姓寒的便感到满意了,现在。说真话,你先进去吧、但是。当心或者突然发生的事故。” 猛札愣了一下,迷惑的道:“突然发生的事故?” 寒山重摊摊手,道:“我只是说或者,很多的时候,留一着退步,小心一点,总比贸贸然来得可靠扎实。” 猛札点点头,微一晃身,手腕上的金环淬然向破洞里射去三枚,随着三圈金芒的闪动,他那粗短的身躯已利落的蹿了进去。 寒山重清楚的听到那三枚金环清脆幢击在某种物体上的声音,也听到猛札轻巧的落地声,可是,自这些声息过去,一切就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一点声音,好寂静.像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一会。 寒山重低沉的招呼道:“猛札,猛札……” 没有回答。没有任何丝毫可以代表或证明什么的征候。 寒山重微微有点担忧了,他向那碎裂的洞口探视了一下,洞口内─片黝黑,看不见什么,他逼近了一点。又低促的叫:“猛札,你看到了什么?猛札,你怎么不答话呢?” 仍然没有声息,寒山重真有点急了,他抖掌向洞口劈去,呼轰的劲气骤然冲向洞口,碎石粉飞中,似一条淡淡的影子,寒山重整个身躯横起来,那么疾速而快捷的射入洞口之中! 甫自进入洞口,他的身躯已令人难以置信的蓦然贴上了壁顶,似是壁顶对他有一种天然的吸引之力一样。 迅速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遍,寒山重看出了现在置身于一个黑暗的石室中,不,一个黑暗的岩窟中,空气潮湿得带着浓重的震腐味道,扑鼻而来的气息混着霉烂的氲氤,使人有些窒息的感觉。 极快的,他的眼睛已经适宜于石窟中的黑暗光度,他看出这个石窟布满了自地面怪异冒出的石笋,壁顶,有些石钟乳垂挂,而壁顶是潮湿的,生满了苔藓,这石窟里,竟没有猛札的影子! 寒山重有些吃惊了,他又仔细向身旁的环境打量起来,喂,他的心跳了一下,在一根尖削的石笋之旁,有一抹淡淡的金黄亮光闪耀了一下,寒山重一眼就已经认出,那抹淡淡的黄光。正是猛札在入洞前所发出的金环: 于是,由这枚金环,他连带的发觉在参差不齐的石笋间隙里,有一种两尺宽窄的青石板道路,而显然的,这条隐藏在石笋中间的黑石小路,乃属人工建造,当然,建造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他咽了一口唾液,顺着那条黑石板小路望去,极为困难的,他隐约看出这条石路终断在一块巨大的有如墓碑一样的巨石之前。 根据寒山重敏锐的观察力,他直觉的感到那块竖立着的方形巨石不像是天生在那里的,但是,若然如此,这块巨石又为何如此安稳不移呢?而且,这个石窟并不大,那么,猛札呢?猛札为何不见?他莫不成在这短促的时候里已消逝于空气中? 轻飘飘的,寒山重落在地下,他仍怀着希望的低呼了─声:“猛扎……..” 回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回荡着,这仍是他自己的声息,猛札不在。这时,寒山重已可确定,猛札不会在这石窟中了,当然他不相信猛札会在空气里消失,那么,他一定已经置身于另一个境地之中,但,他会在哪里呢?又是如何自这毫无隙缝的石窟里去的呢? 闭上眼睛,寒山重将一口元阳之力调匀,然后,他谨慎地,一步步朝那块竖立着的长方形巨石靠近。 这块巨石,是紧紧嵌合在石窟的壁面上的,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就像是天然矗立在那里一样。 寒山重轻轻用手指向壁上敲了敲,回音很塌实,似乎不像里面是中空的,但寒山重明白,毛病一定是出在这里,他不相信,他的智能与判断力会比不上多少年代以前设计机关的那些人物,他又用手用力推了推,巨石仍然纹丝不动,扎了根似的板着冷面孔朝向他。 于是,他转过身,大步走向方才跃进来的那个破洞,嘴里喃喃的道:“猛札三枚金环出手,跟着往里穿跃,去势很快很急,昭!他着地的时候我曾听到声音,那声音不远,是的,不远……” 他思付着,判断以猛札进洞时的身形与速度,会落在什么地方,他回忆着猛札着地时的声音大小,借此猜测距离的远近,他模仿着身形与速度,照自己心里大约估计的距离,自洞口旁住里跃进,于是,他落在一根粗若碗口的灰黯石笋之旁,目光一转,他已兴奋的低呼了一声,在他前面的青石板窄道上,果然发现了一块磨擦的痕迹:“猛札是个工于心计,不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在这个时候,他会想到什么?他一定首先想到白玉宫的巨大财富,于是,他心情激动振奋,可能也稍稍对眼前的情境有些迷惑与忐忑,但他不会犹豫多久,他一定急急向里面冲去,是的,很急,在这个短促的时间里,他的视力必然尚不能适应于这石窟中的黑暗,我记得几乎在他进来的剎那间我招呼他却已听不到回音了……” 寒山重凝视着前面,又宁静的想:“在猛札向里面冲进的时候,可能还没有把这石窟里的情形看清楚,充斥在他心目中,一定全被灿烂的财宝及白玉宫的豪华瑰丽所迷惑住了,那么,他会本能的顺着这条石板小道往里奔跑……” 寒山重也开始往里面奔跑,他脑子里分析当时的情形是什么样子,他就做着相似的样子,他觉得这条狭窄的石板小道,异常滑湿光腻,走在上面,有行在镜子上的,不易着力的感觉。 忽然,就在隔着那块长方形的竖立巨石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他脚下蓦地踩着一排并列暗隐的青石板路上的圆球形的物体,这些物体十分光润,脚底才一沾上,已经那么轻滑而鬼灵精的骤而陷落转动,于是,脚踏之处便形成了一条三寸宽窄的隙坎,这窄窄的隙坎,刚刚可以容下人们的脚底,在光天化日的大路上,这条隙缝算不上什么,但在这黑暗而阴沉的石窟中,在这条二尺宽窄的滑湿青石板小道上,再加上一个财迷心窍的急奔中的莽汉,这条隙坎,就是一个害人的陷阱了! 寒山重淬然觉得脚下一沉一软,整个身躯已失去了重心,他正待吸气将身躯飘起,却在剎那间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唇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任自己沉重的向前摔倒,当他的胸腔着地,滑湿的青石板小道及时发挥了它的妙用,寒山重顺着摔出之劲道,在青石板的小道上如箭一样笔直向前滑冲而去一最后的终点,正是那方巨石的根部! 毫不用一点力量反制,寒山重咬着牙任自己身体滑冲向前,于是,剎那之间,他的脑袋已撞在那方巨石的底下,刚刚有一阵晕眩的疼痛传来,那方巨石却已毫无声息的,那么轻巧的整个转旋开来,像是经过无数次的习演与练历,寒山重的身体凑合得恰到好处的滑落进了那方石转开后现出的一个深幽暗黑的陷洞里。 这个陷洞,似是十分深长,而且,笔直的通了下去,两边全是平滑的石壁,没有一点可供攀扶之处,寒山重的身体急速往下坠落,但是,这个时候,他知道却不能再任凭自由发展了。 轻轻将双臂一舒,背脊微弓,他已像一条大壁虎似的贴到了旁边的石壁上,石壁确实滑湿,他往下看了看,约在下面寻丈之处,这个无底洞似的陷阱却又形成了一个折弯,相对的角度,而且,有淡淡的光芒映现。 那里,又会是什么地方呢? 寒山重用手在面颊上揉了揉,使身体缓缓向下滑落,到了那折弯之处,他已更形谨慎,终于,他滑进去了…… 老天。这个无底洞的出口,面对着的景色是什么?是一个完全用白色玉石建筑在地底的宫殿,眼前正是矗立着十二根巨柱,有八座上面浮雕了奇异的图案神座的前殿,神座之前,用黄金塑造了十六条生着角冠的飞蛇,这十六条飞蛇,恰好缠绞成一张看去十分舒适的古怪扶椅,飞蛇的眼睛闪烁着朱芒,是红宝石嵌造的! 寒山重来不及多看,已听到一阵挣扎喘息的声音,他急忙移转目光,老天,下面不就是红狮猛札么?猛札正陷身在一个八角形的,看去极像一个硕大的祭盆盘的石砌物体内,那里有一种紫黑色浓液般的东西,这些东西仿佛黏性极大,将猛札下半身牢牢的沾住,而且,更逐渐往下吸引! 有点怔仲,寒山重不晓得那些紫黑色的黏胶究竟是些什么玩意,但有一点可以知道,这形似祭盆似的八角石坑.和一个小池子大约相仿,看样子最少也有两三个人的深度,如若猛札沉了下去,只怕不死也活不了。 猛札整个面孔都涨成血红,他涨大嘴巴,用力喘着气,两只手乱抓乱舞,腰部用力扭曲,但越是这样,他往下陷沉的速度却越快了。 那些紫黑色的黏胶,有些像泥沼或是流砂,但其浓稠度却更大,而且,有一股隐隐的檀木香味! 寒山重用力吸了口气,背脊牢靠在这出口的石壁上,缓缓叱道:“猛札!” 这一声低沉的叫唤,在前面殿堂里引起空荡的回音,却几乎使猛札高兴的晕了过去,他用力仰起颈子,狂乱的大吼道:“寒兄,你可来了,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快……” 寒山重忽然发觉了一件事情,老天,按照自那陷洞顶端的坠落力量推断,假如没有奇迹出现,由这出口沿伸出去的地步,不就正好恰巧跌落到那八角石池里面吗?那个八角石池造在那里,就像是专门等待有人跌下去一般。 猛札的身体又往下沉陷了一点,他惊慌的叫道:“寒兄,快点啊,我要沉下去了,这天杀的祭魂池!” 一面叫着,猛札一面竭力想寻找寒山重在何处,但是他转不过身子,颈项移动也只能限定在一定的角度,怎么样也拗不过来:“寒兄,寒兄,是不是你?刚才是不是你在叫唤红狮?寒兄……” 寒山重细细向石池四周打量了片刻,认定已经没有别的危机隐伏,他微一耸身,飘然落到石池的边缘:“猛札,是我。” 猛札目光一瞥到寒山重的影了,已兴奋的高呼了一声,大吼道:“我的天,你可来了,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寒兄,你叫我等得好苦……” 寒山重平静的道:“假如我和你一样贸然的下来,万一再遭到突然的危险,你还能叫叫‘寒兄’,那时候要我去叫谁?” 猛札红着脸,粗着脖子,挣扎着道:“快救我,这是祭魂池,你也是从我掉下来的地方出来的呢!那是南族供奉的‘黑婆’神神嘴……” 寒山重抬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一个三丈高下的石雕神像正好在他的头上,这神像袒裸着躯干,蛇首面形妇人身,狰狞丑恶,仿佛随时可以从壁上跃出,方才,寒山重出来的洞口,正是它箕张的嘴巴! 吸了口气,寒山重的身体轻柔的浮起.又轻柔的落到石池之中,猛札吓得怪叫道:“老汉……不,寒兄,你不要命了?” 他的语声未落,寒山重已那么灵巧的站在紫黑色的浓胶之上,脚底刚刚与黏胶贴着,就像是浮在上面。 寒山重舔一舔嘴唇,淡淡的道:“我可以在空气里飘浮,自然也能在这玩意上立足。” 说着,他伸手给猛札,猛札慌忙用双手握住,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这次握手.你倒来得相当热诚,但你不要用力,由我来拉你。” 缓缓的,寒山重后退了一步,猛札也被拉上了半尺,但是,寒山重的足踝都陷入黑胶之中。 猛札喘着气,道:“寒兄,你别自己也被吸住……” 寒山重古怪的眨眨眼,蓦然大吼一声,轰隆一声巨大的回音甫始在殿堂里回荡,寒山重的瘦削身体已如脱弦的怒矢一样,猝然往上标射而起,希聿聿的浓胶流淌溅进,猛札亦被连带拉起,同时飞跃上了池缘。 坐在这用大青石砌成的八角形池缘上,猛札用衣袖擦去汗水,好一阵才惊喘平息,咬牙切齿的道:“盖这白玉宫的老蕃王真是可恶可恨之极,假如他尚活在人间,我不生剥了他算他命生得大,简直凶狠残毒得离了诺,不带一点人味……” 寒山重拍拍他肩,笑笑道:“人家也没有请你来此,是阁下自己千方百计找上门的,你想夺人家陪葬的宝物,人家当然就想要你老命。” 猛札吁了口气,没有出声,开始细细朝眼前的情景打量起来,这是前阁,那十根光洁滑亮的巨柱成了一个四方形,八个宝座并列于中,十六条盘结的带翼飞蛇在八个宝坐的正中,殿堂之顶衔接着地底的岩石,两扇看去亦是纯金制成的门扉紧闭着,在宝座的后首。 堂殿的地面异常平滑,纹理细致,纤尘不染,由这祭魂池下去,有一排呈半月形的宽阔阶梯,祭魂池之后,就是那“黑婆”神像了。 空气里荡漾着极端寂静与深邃的神秘,有一股隐隐的恐怖气息弥布四周,好静,静得两个人可以听见被此的心跳与呼吸声。 寒山重也向这殿堂注视了良久,低喃道:“石柱、宝座、金蛇、秘门……魔像、石池……白玉之宫……” 猛札摇摇头,道:“一点声息也没有,真像座坟墓………” 寒山重回头又朝那“黑婆”神像望了一眼,低沉的道;“这像是白玉宫的前殿,十分宽大,但却看不见别的,猛札,我们需要再往里进。” 猛札搓搓手,伸伸臂,苦笑了一下,道:“老实说,我真有点寒心了,这半池的‘乌檀胶’就险些要了我这条老命,再往里面,更不知道有多少稀奇古怪的阴毒玩意……” 寒山重一把将猛札提起,冷冷的道:“天下之大,没有不劳而获的事,牺牲愈重,代价愈高,猛札,你身为边疆大豪,为这一点小小挫折就丧了斗志,寒山重实为你感到惭愧!” 猛札呆了呆,活动了一下四肢,无奈的点点头道:“好吧,红狮是舍命陪君子!” 寒山重笑笑,道:“别说得那么仁义,你是舍命为财宝。” 二人慢慢沿着石阶往下走,寒山重又闻到沾染在猛札身上的那些残余的黑胶的气息,他问道:“猛札.你刚才说那八角形石池里的东西是什么?什么‘乌檀胶’?” 猛札叹了口气,道:“在边疆的深山峻岭里,生长着一种乌黑色的檀木。这种檀木无枝无叶,就那么直楞楞的长着─条干子,这种东西极为稀少,很不容易找,但只要找着一根,就可以附近发现一片,将这乌檀木砍回,用铁釜煮熬,穷三天日夜,就可以得着这种乌檀胶,我们用它做祭神敬天的圣火,在燃烧起来的时候异香远播,数里之外都闻得到……” 寒山重眉梢子一扬,道:“那石池子里有半池多这种玩意,恐怕用了不少檀木树干吧?” 猛札吸了口气,道:“当然,除了乌檀木用得多,还有不少为祭神而丢进池里的生命。” 寒山重微感一震,道:“祭神用人命?” 猛札咧咧嘴巴,道:“是的,祭魂池里火光熊熊,异香四溢,─个童男或童女被丢进去,就嫁一个石子丢进海里,连叫声都听不见,巫师击着鼓铃.乱蹦乱跳。火舌伸缩着,巫师就告诉大家。 黑婆神已经接受了大家的祭礼了。” 寒山重有趣的望了望猛札一眼.笑着道:“你怎么知道这池子里是做这种用途的?” 猛札哼一声.恨恨的道:“只有祭魂池会筑得这么大,而且,是八角星形的。” 点点头,寒山重又道:“险些连你老兄也祭了神了。” 猛札“呸”了一声,道:“这黑婆,我猛札根本就不信它!” 寒山重哧哧一笑,没有说话,两个人已小心翼翼的经过金蛇宝座之侧,缓缓向右面紧闭的金色小门行近。 “这里光线很足,却是一件怪事。” 寒山重喃喃的说,猛札却插厂一句:“黑暗的晚上,只要有云,光线也是很亮的。” 寒山重─拍他的肩膀,道:“有道理,此宫为白玉所建,白玉木身就可能反折光亮,而且,我想一定会有明珠一类的物.供做光源!” 猛札向四处看了看,叫道:“看壁顶!” 寒山重急忙仰首望去,喔!在天然生成的层岩上,就着岩势雕刻着另一个“黑婆” 神像。沿着神像肢体,整整有三十颗儿拳大小的圆润明珠,正放着滕滕闪光,光线呈乳白之色! 猛札长吁了口气,道:“夜明珠……好大的个头……”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一共三十颗,你一半,我一半。” 猛札忙道:“当然,你便是多拿两颗,我也心甘情愿。” 古怪的看了猛札一眼,寒山重已来到那扉紧闭的纯金小门之前,这扇门上没有雕镂任何图案,只有─个孤伶伶的金环。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淡淡的道:“假如是你,猛札,你是否会去拉这金环?” 猛札怔了一下,道:“是的,我想一拉就可以拉开。” 寒山重笑了笑,道:“很可能连阁下的生命也拉进去,现在,你让过一边,容姓寒的试试。” 猛札识相的站到一旁。关注的道:“寒兄,请留心。” 寒山重向他翘翘拇指、猝然伸手用力拉扯门上金环。 他的力量极大,足可扯倒三匹水牛、但是,那扇门扉纹丝未动。寒山重站立的脚下却突然有五尺见方的地面裂开─似强力的弹簧回震。寒山重蔓地跳起,在他跳起的一剎间.清楚的看见那裂开的地面布满了尖锐的钢刺.那些钢刺锈蚀得班斑驳驳。但却仍然可以致人死命。假如有人自这裂外的地面掉下去的话。 没有停息,连猛札的惊呼声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寒山重又翻跃而下,再度用力拉扯门上金环,这一次。在一阵刺耳叽吱声中,那扇纯金之门终于被猛然拉开! 随着这扇门的开启。门内飞出两个紫瓷的斗大圆珠,砸在地下进碎成片片点点,但是,里而却空无─物。 猛札跳闪开去,又迅速奔到瓷珠碎烈之处细细检视起来,半晌,他哈哈大笑道:“那个老不死的王爷白费心机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寒山重倚在门边,安详的道:“怎么?” 猛札撕下衣裳的下摆,垫着手拈起一块破瓷片珠,慎重的道:“这个瓷球外面是紫色的,里边却呈暗蓝,这表示曾被一种毒性极强的毒汁浸蚀过,我刚才查验了一下,晓得这种毒汁名叫‘伽魔鸟尾’,颜色是透蓝色的,像天空一样澄朗,似伽魔鸟的晶亮尾羽一样莹洁,不过。沾上哪里就即时糜烂、而且,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它的毒性可以一直穿过肌肉骨骸进入五脏!” 寒山重咬咬下唇,道:“那老王八装在这紫瓷球中准备害人,但是,经过这么长久的年代以来,瓷球的外层质地不够完密,里面的毒汁早就干涸了,是么?” 猛札点点头,道:“不过,它的余渣仍然对人有害,我猛札是玩毒的老祖宗了。这一套小把戏唬不了我,昭,‘伽魔鸟尾’,这种毒药的调制法早已失传了呢……”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老友,寒某人人宝山了。” 说着话,寒山重已掠身入门,门里,是─个宽敞的大厅,这所大厅是圆形的,围以精致的,完全用千年红珊瑚雕成的矮栏杆,栏杆之旁,有六个与常人身高相等的金人,这些以黄金塑造的人,都是雕镂成南女的装束,身上镶满了各形各色的宝石,每粒宝石都晶莹美润,似闪烁着异采的星辰,六个金人都是右肩上顶着一个银罐,罐子里盛满了成串的球珠,钻石、琥珀与玛淄,那么灿丽,那么光耀,像是流泻的星泉,组成阳光七彩的粒质,夺目焰神,美极了! 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套完全用整块红玉雕成的坐椅。大小一共有十二件,桌面椅身,刻楼着精致的花纹,各镶嵌着一付鹰形的闪闪钻石图案,这套红玉桌椅之后,有一张卧榻,这张卧榻,长约九尺,宽约四尺,通体晶莹透明,一对高枕,却是翠绿欲滴,润滑细致得毫无理疵,这卧榻,是由整块的大水晶凿成。那对尺许宽窄的高枕,却是两块未经琢磨过的翡翠! 沿着卧榻,摆置着大小五百多件精巧的、玉马、翠佛、金人等等珍奇之物,龙眼大小的浑圆球珠散滚一地,大约估计,也在干颗以上! 水晶榻上,铺设着一块全由金丝编成的锦垫,榻后,是一幅硕大的屏风,屏风是精工用银丝穿织,上面有一条翻云覆雨的巨龙图案,这条巨龙,由头至尾,皆用一颗颗闪耀的钻石缀连而成! 屏风之后,昭,叠排着五十余口银色箱子,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装的必是些珍贵异宝。 壁顶,悬着一座巨形的莲花灯座,当然灯座里并没有蕊线及桐油,由金丝连串的珍珠与红、蓝二色宝石组嵌而就,花纹绚丽。悦目之极。 寒山重站在大厅的外缘,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实说。他自己的财富已是富可倾城,但比起这里所见的宝物来,只怕连一小半也赶不上,而且,恐怕真正的财富还没有发觉呢! 猛札更像木鸡一样呆在那里,张大着嘴巴,三角眼已要突出眼眶,他的呼吸急促。 全身不停的哆嗦。额上青筋暴起。又在突突的跳个不停。 吸了口气,寒山重平静的道:“很惊人,是吧?” 猛札像是没有听到,目光怔阿呵的瞪着眼前的一切,像痴了─样。 用力在猛札肩膀上拍了一记,寒山重哧哧笑道:“怎么?老友,你迷糊了?” 大大的颤抖了一下,猛札用力摇摇头,沙哑着嗓子道:“不……不是在做梦吧?寒兄,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声激荡在这所圆形的大厅里历久不散,半晌,他宏烈的道:“猛札,大英雄要识破生死关,真隐土需明白财如土,这些宝物,不仅是很迷人,但它不会永远随着你,它也无法永远伴有他,因此么,猛札。犯不上这般失魂落魄的呢。” 猛札窘迫的笑笑,道:“不,我……我只是一下子被慑住了,呃只是一下子。” 寒山重含蓄的一笑,道:“如此便好,现在,我们再往里去,假如我猜得不错,里面就可能是那老蕃王的陵寝了。” 猛札的目光舍不得移转开来,望着那高大的屏风之侧,正有一个半圆形的,被一块乌黑石闸堵死了的横门! 寒山重也瞧着那道横门,淡淡的道:“那里面,可能还有危机,不过,相对的,财宝异珍也可能极多。” 猛札心口砰砰跳个不停,他干咽了一口唾沫,朝寒山重愣愣的苦笑了一下,是的,猛札已有些畏怯或将再来的危困,他对眼前的这些巨额财富,已经感到满足了。 ------------ station 扫校 第二十章 宝砌珠堆 俱随流水 自红珊瑚栏杆的间隔中缓缓进去,寒山重走一步停一停,仔仔细细的向前后左右查视着,猛札紧跟在他身后,目光依依不舍的在满厅的珍宝上留意巡回。 走到那半圆形的横门之侧了,寒山重凝注了片刻,低沉的道:“这黑色石闸也是自里面堵死了的,除了硬进,没有其他方法。” 猛札轻轻扯了扯寒山重衣角,寒山重诧异的回头,札面孔涨得紫红的,他吶吶的道:“寒兄,我看,外面的这些金银珠宝已经够了,似乎,我们似乎不用再冒险进到最里面,光是分分眼前的宝物,我们也足可十辈子用不完………” 寒山重冷冷的一笑,道:“当然,但这些财宝如广散天下,济天下之贫苦,只怕那些苦人儿分不上一点点,我们在享用十辈子的时候.该想想也有些人连一餐饭也没得吃。” 猛札脸孔又一红,他嗫嚅的道:“但,但这是我们用生命的危险换来的………” 寒山重转过面孔,淡淡的道:“越是如此,才越显得这件事的意义深刻,猛札,我是指我应分得的一半而言,并非指你,你,仍可独享你的那一半。” 猛札沉默着没有答腔,寒山重环顾这冷寂的大厅,缓缓的道:“不要心中不快,猛札,我说的是实话,而且,我们还需要设法将这些财宝搬运出去,假如寻不着另外的秘道,像我们进来时用的那种方式搬移,恐怕运不出多少,再说,与生命开的玩笑也就太大了。” 听了寒山重的话,猛札才想到了搬运的问题,他急切的道:“那,那怎么办呢?” 寒山重摇摇头:“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先毁此石闸进去再说。” 猛礼正待说话,寒山重脚步一旋,已抖掌劈在那乌黑泛亮的石闸上。那么沉重的石闸竞“咯咯”的震晃了两下,大蓬的石屑分溅开去! 摇摇头,猛札咋着舌道:“寒兄,我有些怀疑你是不是血肉之身了。” 寒山重将一口元阳真力完全贯注在两臂,他双眼平视,目光闪烁着奇异的神采,左右两掌轮翻挥劈,呼啸的劲风在大厅里激荡,石屑纷飞,粉糜飘散,“轰”“轰”的巨响震动不息,那方黑色石闸,瞬息间已被劈削开一片裂痕一一隐隐的裂痕。 猛札待寒山重略做喘息的时候,他跟着接上,奋起力量震击石闸,和早先一样,也是十几掌后,便龇牙咧嘴的痛得双手直摇。 寒山重哧哧一笑,身形霍的半蹲,右手缓缓推出,像是推拒着无形的万斤之力,他脸上的肌肉紧紧绷起,汗水沿着眉角流淌,慢慢地,他的手掌离着石闸越来越近了,那沉重的黑色石闸,竞发起一阵“吱咯”“吱咯”的颤动声,仿佛被一位看不见的大力之神在奋力推撑着一样! 两眼大睁着,猛札张大了嘴巴,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在心里用力,蓦然─寒山重暴叱一声,如焦雷骤响,他的左掌已像来自在八九之外的飞锤,那么狂猛威重的砸到石闸上! 宽厚的石闸起了一阵刺耳的震动声,寒山重开声吐气,紧跟着又闪电雷殛般的一十六掌,汗水溅飞里,他再度开声吐气,再接上更猛的二十三掌,石闸摇晃着,呻吟着,寒山重的掌缘指骨鲜血涔涔,那么刺目的印在乌黑的石闸上。猛札心里像被一只无的手抓着,他张口结舌的叫:“停!快停下来,你疯了,寒兄,你……你疯了……” 寒山重一甩头,汗水被洒了一地,他旱雷似的狂吼一声,整张面孔赤红如火,两只手掌交互翻绞,又候而分开,在划过两道短促的半弧之后,霹雷般轰震在已不稳的石闸之上,“哗啦啦”的塌坍声似是大地碎裂,整个沉重的石闸在剎那间破散支离,于碎石飞射中完全倒塌下来! 没有丝毫停滞,寒山重低促的道:“跟我来!” “来”字尚在他舌尖滚动,他的身形已淬然射入碎裂的拱门之内。 猛札顾不得闪挡纷飞的石屑,双臂遮头,迅速跟在寒山重身后跃入……跃入一个与世隔绝的陵墓幽境里。 静静地,寒山重寂然站着未动,眼前,是一付活生生的远古帝宫图,他站着的地方,是一条宽洁光亮的长廊。 长廊共有四道,将这座寝宫围成了一个长方形,廊柱上,浮雕满了各色各样的古怪图案,有蛇首人身的妇女,有带翼生角的飞蛇,有凌空扑落的金鹰,也有站在云雾里撕杀的武士,廊柱是白玉做的,壁顶排着密密麻麻的明珠,密度之大,就等于完全是用这些明珠镶嵌成这四条长廊的壁顶。 三四层由宫顶重悬的纱幔,隐隐约约的挡遮在长廊的周遭,三个衣饰华丽的侍女正端着三面硕大的金盘站在纱幔之旁,每个金盘里,都放置着三颗脑袋大小,呈五角星形的水红宝石,这九颗宝石,每一颗都闪弥着蒙蒙的红光,晶亮剔透,看去像九颗真正自夜空中殒落的星辰。 有一个三角形的,完全用玉缀的金银图纹的小水池,当然,现在池水已干,却仍有五个几乎全裸的侍女站在池中或冰浴作戏水状,然而,沾搁在她们发间身上的,不是水,是一颗颗的明钻,是一块块的翠玉! 地面是细致光滑的白玉,铺着猩红镶银边的毛毡,一个侍女俯卧在地下,正用手逗弄着两头豹子,两头纯金所制,钻为目、玉做成的豹子。 四个长发披肩的南装巫土并排盘坐在一起,他们手中所执的鼓铃是纯金的,身上披戴的珠环是纯金的,头上插的鸟羽也是纯金的,八只眼睛木然瞪着一条注向三角水池的玉沟,当然玉沟中没有流水,是金块、银块,搀合着弱翠玛瑙的奇珍。 一张宽大的,由十六种颜色不同的玉石雕楼成的十六条带角飞蛇的扶椅上,平稳的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纯金棺停,棺樟上,镶满了组成各种图纹的宝石明钻,闪耀流灿,奔目炫神! 四个侍女半跪在棺停之侧,俯首垂目,似是极为悲伤,她们的手指上涂着很亮的油脂,指甲留得很尖,很长,四个人的头上各顶着一方软垫,软垫上,每张都整齐的排列着五枚鸭蛋大小的闪闪钻石,这每粒硕大的钻石中,都天然嵌着一颗朱红的心形物体,那是天然生长在里面的,只要一颗已是旷世难求,而这老南王,竟然却拥有二十余颗之多,而且,又伴着他永远沉寂在这里。 站在猩红毛毡的另一面,五个妆扮得特别华丽,留着长长辫子的侍女正在做歌舞之态,看她们的眼珠如玻璃似的黯淡木讷,却个个微张小口,伸臂钩腿,似是片刻之前她们犹在快乐的歌舞,但事实摆在面前,她们摆着这个木然不动的姿态,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 自屋顶垂挂的纱幅颜色是半灰不白的,但在顶层,慢纱的色彩却是粉红,看得出来,在初挂上的时候,一定非常鲜艳而有浪漫情调,时光不仅是不饶人的啊,它在任何地方,对任何物体都是一样的,转变一切原来的形态,或在外表,或是内涵的。 寒山重闭闭眼睛,回头看看猛札,猛札已整个呆在那里,两眼中似喷着火,那种手足无措,兴奋狂喜,充满了贪婪及物欲的火! 平静得像在语声里带着冰,寒山重淡漠的道:“猛札,这里,是白玉宫宝藏的全部。” 猛札咬咬舌头,痛得他一机伶:“好象是在做梦,寒兄,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寒山重露齿一笑,道:“这是真的,但,也可说是假的。” 在这时,猛札哪里还有心绪深思寒山重语中含意,他急切的道:“寒兄,我们还等什么?” 寒山重哼了一声,忽然道:“猛札,你听过‘气息相引’‘阴阳互吸’这两句话?” 怔了怔,猛札迷惘的道:“好象听过,但,这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寒山重舔舔嘴唇,淡淡的道:“这些侍女与巫师,看去,都像活的,是吧?” 猛札点点头,目光注定在那些表演着各种姿态的人物身上,寒山重冷冷的道:“或是因为这里的空气纯净,温度低寒,或是当初她们在气绝之前饮用与吞食什么防腐药物,多少年来,她们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形态,和生时无异,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人的遗骸,俗语称为僵尸。” 猛札大大的咽了一口唾沫,吶吶的道:“你的意思,寒兄,是说有活人的气息相吸,会引起尸变?”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道:“我怕会如此。” 猛札望着寒山重,忽地笑了起来:“寒兄,你也恁的胆小,就算因为活人的气息相引,这些死人都变活了,但,昭! 就凭她们这么娇滴滴的模样,再吓人也吓不到什么地方去,咱们三拳两脚,就可将这些娘儿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寒山重摇摇头,缓缓地道:“我也是预防,并非说一定如此,而且,除了这层顾虑,我们还得防着其它的危机,现在,猛札,我们去,但请记着财宝固然可爱,生命却更值得珍惜2” 经过寒山重这一说,猛札却不由犹豫起来,他迟疑了一下,喃喃的道:“眼前,又会有什么埋伏呢?” 寒山重领先朝先行去,边淡然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会有。” 说着,他已走下长廊,毫不考虑的一手掀起纱幔,当他的手刚刚沾到纱幔,那些纱幅便已像飞絮一样纷纷飘碎,似翩翩翔舞的花片蝴蝶,四处飘落。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步向那三名头顶红宝石的南女遗骸行去,于是,当他离着这三个南女还有两步之遥,这三具已经僵硬的尸体竟然朝他转了过来,她们擦在脸上的厚厚脂粉,亦在剎那间溶化流淌,形成了斑斑块块,那三只如死鱼一样的眸子,如此直楞楞的瞪视着寒山重,衬着她们已变成紫黑的本来面孔,简直和古来描述的冤鬼僵尸是一个样子,足能吓破一个人的胆: 没有声息,这座墓陵静得如死,而那三名南女的尸体竞已开始了极缓慢的移动,移动向寒山重。 猛札脚步刚刚跨下长廊,睹状之下,神色全变。他窒着嗓子,不可抑止的哆咳着:“快……快退……这是她们的鬼魂……那些指甲……指甲上有毒……” 寒山重慢慢往后退着,目光却注定了三个南女的移动,他的心里也在砰砰急跳,多少年来,他见死人如视腐草败木,但是,那都是些永不会再有任何动作的,眼前,却有三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南女像复活了一样开始有了动作,而且,这动作是朝着他逐渐逼来! 寒山重慢慢往后退,他经过那三角形的,盛满着珠玉珍宝的小池,不可思议的,在小池内做戏水状的那五个半裸女,竞也僵硬的伸展着双臂,骇煞人的朝寒山重这边接近了过来,五只涂着银亮油脂的尖长手指,似是五双冷酷的鬼爪.那么阴森而恐怖的指着寒山重,像是随时可以攫扑过来一样! 仿佛喝醉了酒,猛札踉跄不稳的倒退上了玉廊,上下牙龇捉对儿打抖,他像整个身躯完全浸入了冰窖一样,不停的抖索着,面孔惨白得没有一丝儿血色,口里反复呢喃着几个字:“黑婆神的诅咒……诅咒……黑婆神的……” 寒山重紧紧咬着下唇,鼻尖渗出粒粒汗珠,他也感到脊背上凉飕飕的,老天,那都不是活人啊,但是,这尸体却在移动! 忽然一一 他觉得脚踝处有冰凉的感觉,目光一飘,那个俯卧在红色毛毡上的女尸体,此刻却已到了他的脚旁,尖尖的手指正如一条毒蛇伸触在他的脚踝旁边! 寒山重心头一跳,霍然侧身闪出,但是,他这一闪,那些被他引动了的尸体,竟也那么快捷的朝他闪出的方向围了过来,不敢再看的,那五名蓄着长辫,衣束华丽的南女亦开始了她们真正的舞蹈,高挑的手臂缓缓垂下,钩跷的腿足慢慢游移,玻璃珠似的眼珠冷然直视,那没有一点生机的瞳仁里,却似乎映隐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怨毒与幽冷! 抹去脸上的汗,背后又传出一阵轻微的,却撼人心弦的鼓铃轻响,寒山重用不着回头,他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那四个僵硬了的巫师尸体也开始作怪了! 站在长廊上的猛札,一个劲的抖索着,他翕动着自己成紫色的嘴唇,不能出声的用手指向寒山重背后,那伸出的手指,也颤抖得像西风里的柳梢。 寒山重在长方形的大厅中小心翼翼的移转,这景象简直永难令人相信,那些僵硬了的,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围转在他四周,也是那么有规则的移动着,手臂在木讷的划着没有意识的小小的弧角,每一双瞳孔,都是那么死板板的不带一丝儿生气,这,不像是些曾经活过的同类,寒山重直觉的感到眼前的都是些异种异类的怪物,不可理喻的怪物! 慢慢的转着,轻轻的动着,似是彼此做着迷藏,彼此在文雅的做一种游戏,但寒山重明白这不是迷藏,更不是游戏,这是在一种恐骇的特异感觉下的生死搏斗! 眼角瞥见了猛札的惊恐之态,寒山重悄然将双掌微微提起,低沉的道:“猛札,你曾试过同幽灵为敌?” 猛札倚在玉柱上,像瘫痪了一样,管自抖个不停,寒山重摇摇头,在按下那股出奇的紧张与慌乱后,大步朝眼前那些活动的尸体逼近! 于是…… 长长的,在喉中呻吟了一声,猛札滑坐到了地上,在极度的惊惧里,他以为寒山重已经发了疯了。 寒山重朝前一跨步,左手一晃,似狂风扫掠,三颗斗大的红宝石已攫到手中,同时他的以脚亦在手动的同时,将那三具女活尸踢倒于地! “砰”的一声震响,似击在败革之上,兜胸一掌,另一具活尸已应声像块枯木般裂成了两半,那五脏六腑却似干瘪了的草絮一样倾泻下来,没有血。 寒山重蓦地大吼一声,猝然滑步,又倏而旋身,就在这一滑一旋之间,在他身后晃移的那四具巫师活尸亦已碎裂支离,臂腿纷飞! “就是如此了!” 寒山重吐气开声,双掌直推横兜,在三角小池里木呆着移动的那五具半裸女尸体,整个被掀在半空,又重重的跌落下去,似跌了五块干硬的陶瓷,那么松脆的摔得粉碎: 像一朵云,寒山重轻轻飘起,也似一溜云,他飞闪到金棺之上,金棺上的棺盖紧盖,寒山重透过上面的一方琉璃罩。清晰的看到躺在其中的老南王,灰白的头发,枯干得像橘子皮似的面孔,眼睛是闭着的,薄薄的嘴唇微张,穿的衣裳全为锦绣,额前戴着一方金冠,金冠上有一块拳大的玉.虽只一眼,寒山重也看得明白,共有七种色彩,却隐隐组合成一只振翼欲飞的苍鹰之形! 没有任何考虑,寒山重快速向金冠之上落下,但是,就在他的足尖甫始沾上的一剎那,托住这个金棺的,用各色玉石嵌就成十六条飞蛇之状的那座扶椅,却突然起了阵紧急的“咯蹦”串响,十六条嵌合衔接的飞蛇,竞整个转换了它们的接合部位。完全成了另一种嵌合形态,仍然是绞缠成一座扶椅之形,但是,却在一阵“轰隆”声里坠落,将金棺罩合于内一一包括那四具跪伏在金棺前的南女尸骸。 寒山重双臂一抖,拔在空中,略一盘旋,轻轻九掌挥去,那些以彩玉嵌合成的飞蛇大大的摇晃了一下,起了一阵瓷玉般的磨擦之声,寒山重身形没有着地,沉叱一声,双臂回绕倒击,劲力强劲能拔山移鼎,整个大厅中珍宝珠玉被他这阵狂猛的罡风扫击得飞溅旋舞,仿佛云飘水散,叮当撞击之声响成一片! 再度盘旋,寒山重断吼一声,毫不迟滞的三次重击出手,这一次,空气被搅荡得呼噜噜的狂旋,一股澎湃的热力弥布四周,这座以白色玉石砌就的宫陵宛如也在隐隐震动了。 于是…… 呼啸的彩玉碎裂崩散,十六条嵌合成的飞蛇形态剎时消颓坍塌,寒山重身躯在空气中左翻右掠,快得像一抹闪电般回穿绕射,喂!他并非在躲避那些碎溅的玉块,他是在摄取那二十枚跟着碎玉一起飞散的大钻石! 拋给坐在床下的猛札一抹讽笑,寒山重扑向金棺,二十枚大钻石已经稳稳当当的入了怀,他带着些微喘促的大喝:“还要我抱着阁下去分宝物么?猛札!” 说着话,他已摸着了金棺冰冷的边缘,但是,像被蛇咬了一样,疾速的又抖手后退,寒山重的手指与金棺的表面甫一接触,他已觉得有些不大对,那上面,似有一层粉末似的物体! ------------ station 扫校 第二十一章 挣命得命 财去人安 猛札大大的呻吟了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余悸未消的蹒跚向寒山重这边走来,一面走,一闪躲着地上的遗骸,却又吃力得紧的拼命拾捡着地下的珍珠宝石。 摇摇头,寒山重撕下一块衣襟,用力将手指尖的一些粉末擦去,就是这一点点,就在这瞬息的时间里,他的指尖竟然已有些青绿了! 略一用劲,寒山重将指尖挤破,令指尖上的乌血淌出,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这副金棺沉思,身后,猛札已将全身塞得满满的行近;“猛札……”寒山重低呼了一声。 猛札咧咧嘴巴,提心吊胆的道:“方才,寒兄,这些僵尸复活了,寒兄,这是黑婆神令它们复活的,它们在保护老王的陵寝……” 寒山重嗤了一声,冷冷的道:“黑婆神令它们复活,寒山重又要它们死去,猛札,姓寒的法力无边,那黑婆神算是什么玩意!” 猛札吞了一口唾液,不安的向左右看了看,轻轻的道:“这里不是个好地方,寒兄,咱们快点动手,能拿多少算多少,拿够了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寒山重古怪的瞪了猛札一眼,缓缓盘膝坐下,猛札着急的道:“老兄,你还在动什么脑筋?快点啊,这地方阴风惨惨的好不是味……” 撇撇唇角,寒山重道:“猛札,我们现在需要冷静,我们要找那一条可以安全出洞的秘道,否则,就依你全身装满了金银珍宝,说来只怕走都走不动,哪里还能再平空飞渡流瀑,昭?” 猛札一想到这个难题,简直头都大了,他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只是,坐在这里可找不出来啊……” 寒山重的眼角扫了金棺一眼,淡淡的道:“那金棺表层有些黄金色的粉末,沾着手就会使肌肤变成青绿色,淤乌血,猛札,你看,这是什么毒?” 猛札大瞪眼着瞧去,又缓缓靠近,仔细查视了一番,半晌,他低低的道:“这是‘金丝藤’的根与‘翠玉花’的花瓣合起来捣碎后晒干的粉末,这种粉末,可疗百毒,是一种罕见难求的解毒圣药……”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猛札,你没有被刚才的景象吓胡涂了吧?这些粉末会是解毒圣药?” 猛札不高兴的翻了翻三角眼,道:“我还没有说完话,这金丝藤与翠玉花的粉末固然是一味解毒圣药,但是,假如再加进两钱蛤螟皮,就变成一味天下最毒的毒中极品了,而且它有一个与普通毒药不同之处,将这种粉末洒于金铁物上,可以付诸干百年而不失其毒性,我们用它于金杯或银着上敬给仇人使用。” 寒山重笑笑,道:“用手触摸了,大约就……” 猛札点点头,道:“就全身呈青绿之色,逆血回窜而死,那样子很不好看,浮肿得像一条泡在水里过久的腐猪……” 寒山重不舒服的哼了一声,道:“猛札,我要取下老善狗的头冠!” 猛札不敢深看的向金棺内的老蕃王遗体瞄了一眼,透过金棺顶上的琉璃盖,他吸了口凉气,道:“这家伙样子好难看……” 寒山重站了起来,道:“睡到棺材里面,没有人的样子会好看。” 说着,他再撕下两片碎布缠在手上,静静的将双手贴到棺边缘上,暗中加力掀举金棺的棺盖。 轻轻的“咯”“咯”之声响起,猛札紧张的注视着,寒山重屏住气,缓缓加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 忽然,猛札惊异的叫道:“寒兄,那棺盖……─” 寒山重目光一转,迅速落在棺盖之上,那上面,也用无数颗钻石镶成一只鹰形图案,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他吸了口气,冷然道:“棺盖与金棺是接死了的,很难启开。” 猛札摇头道:“不,我是指,我是指那盖上的鹰琢与嵌镶在别的物体上的鹰啄,好象不是同一个方向……” 寒山重依然一惊,急忙注视,果然不错,这棺盖上用珠玉嵌镶的鹰,它的啄,正向右上方斜伸,这是一个奇怪的图纹,在这以前,他们看见附诸于别的对象上的鹰形图记,啄都是朝下的! 半阖着眼,寒山重默默沉思着,他又移目向鹰啄的右上方打量,那里,是一条圆形巨柱的尽头,很稳固,很扎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会不会……寒兄,会不会……” 猛札嗫嚅与兴奋的朝寒山重眨着眼,寒山重深沉的道:“会不会是秘道的入口?我想,可能有点不对,这老善王岂会指明盗他陵墓的人如何平安出去?” 猛札急得脸红脖子粗的道:“这老蕃王如何会知道有人敢进来盗取他的陵寝?假如没有秘道谁能有办法通过外面的流瀑水帘盖起这座白玉宫来?而且,说不定那些筑官之人自知大数难逃,故意留下来指示后来逃生之路的……” 寒山重摇摇头,道:“太牵强,我看我们还是自己找找看吧。” 猛札瞪着眼,大叫道:“不!寒兄,求你帮帮忙,再在这鬼地方呆下去,我不疯也要疯了,寒兄,请答允我试试看,你瞧,那巨柱之顶,是那鹰啄所指之处,一定是这根巨柱撑托着秘道的门户。” 寒山重叹了口气,慢慢的道:“金棺原来搁置于那各色不同的玉石雕嵌合就的十六条飞蛇所形成的扶椅之顶,但我刚一沾上,这金棺就在那十六条飞蛇的巧妙转移之后正是被罩合于内,而金棺落下的地方,又恰好有四条嵌印,刚好紧紧将金棺四周卡住,而棺盖上的鹰啄指向那玉柱之顶,猛札,只怕其中有鬼……” 猛札双手乱摇,连吼带叫的道:“我要疯了,老汉,我要疯了,你什么事都疑神疑鬼,你喜欢这地方你就呆下去,我可不愿陪你生葬,你不干?好,我自己来!” 真像疯了一样,猛札冲了过去,用力抱着玉柱摇撼起来,当然,他的一身蛮力相当不小,但是,却丝毫奈何不得那根足有一抱多粗的玉柱。 寒山重双臂环抱胸前,冷眼望着猛札在那里喘着气,鼓着眼,额际青筋暴起的努力抱着玉柱,那粗壮的身躯左移右晃,活似一条以角撼山的牛。 汗水如雨般洒落,猛札大吼一声,奔了回来,又霍然转身冲去,用肩背奋力撞玉柱,他这一撞之力,足有千斤,那根玉柱竟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但是,猛札也被自己的力量反弹而回,重重的摔了一跤! 跳了起来,猛札不休不止的往返冲撞,他满眼红丝,气喘吁吁,那根玉柱,在他疯狂的撞击下,已经有了裂痕,顶端也降下了不少碎末粉屑来。 寒山重这时尽自挑选着陵寝中的大粒珍珠钻石,往怀中塞个不停,猛札的情形,他好似根本没有看见。 猛札身上的宝物珠翠,洒散了一地,他却不理不睬,一个劲的往来冲撞‘寒山重更加迅速的大把大把专找值钱的珍宝装藏起来,两个人,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 忽地……─ 猛札奔了过来,嘶哑着嗓子大吼:“老汉,老汉,助我将棺材移动,只要移动,我能把那玉住弄断,弄断了,我们就可以从秘道里出去,这白玉棺里的珠宝,将完全属于我们了……” 寒山重正俯身将一颗珍人珠塞入右边镖囊内,自肩头斜也了猛札一眼,冷兮兮的道:“现在,我劝你赶快捡些值钱的珠宝装起来,不要弄个空手而回……” 猛札一把抹去额上的汗水,愤怒的道:“玉柱顶上就是秘道,找着了秘道这宫里的财富一点也少不了,像你这样能装多少? 你身上藏着这么多东西根本也穿不出那道水帘!” 寒山重站好身子,平静的道:“你说得有理,那么,你安静下来,容我们细细寻找那秘道,我是说,假如有那秘道的话。” 用力一跺脚,猛札粗红着脸大叫:“那不是已经找着了?那校顶不就是鹰啄所指的秘道?你是呆鸟,老汉,你这呆鸟!” 寒山重抬头仰望了柱顶一眼,冷冷的道:“猛札,你就会知道谁是呆鸟,就会……” 猛札霍的转身冲去,又像原先一样,往返不息的用力向那根玉柱撞击起来,寒山重慢吞吞的将布条再缠在手上,默默用力掀举那金棺的棺盖。 那边,猛札跌倒了再冲撞,肉体接触硬物的结实震响一声接着一声传来,这里,寒山重慢慢吸气,缓缓吐气,而他在吐气吸气之间,被嵌卡紧了的金棺终于“□嚓”一声被他硬生生掀了起来,棺盖仍然未动! 照说,他可以先行震碎棺盖上面的琉璃片,这样会简易省力得多,但是,他也同样明白,如果这样做,那块厚厚的琉璃片固然可以碎裂,而那老蕃王尸体额间所戴的金冠上的彩色佩玉也就会跟着被震碎了,这种罕见的彩玉是丝毫承受不得重力的,寒山重启棺的主要目的,却完全是为了取得这块彩玉! 金棺被移动了,寒山重打量着与棺体黏死了的棺盖,心里正付度着如何开启,一阵风一样,猛札从斜刺里冲了过来,推着金棺撞向玉柱,地面是白玉的,其光润有如冰层,金棺被猛札倾力推去,就像有干百只巨手拉着奔驰一般,起着刺耳的磨擦声,挟着不可阻挡的雷霆之威! 寒山重气得断叱一声,抢前欲将滑出的金棺扯回,猛札却迷了心似的抖手就朝他来了一掌,紧跟着双脚蛇样的缠向寒山重腿弯! 猝然倒闪,寒山重再自一侧射出,口中大骂:“猛札,你这蠢猪!” 猛札两眼全红,忽然滚在地下,骨碌碌翻向寒山重,也是快得不可言喻的再度缠阻而上。 于是…… 寒山重叹了口气,电闪般掠到这宫陵的中间,当他足尖沾地,那挟着巨大力量冲撞出去的沉重金棺,也正好轰隆隆的撞在玉柱之上! 猛札趴在地下,兴奋而得意的大叫一声,在他的叫声里,玉屑纷飞,碎块横溅,那么惊人的,那根粗可合抱的玉柱已完全裂开,山岳倾颓般倒塌了下来! 当玉柱坍倒,柱顶处嵌排得密密麻麻的明珠已全然进散坠落,晶晶闪闪的像颗颗流星,这些景象方才映入眼中,跟着就传来一阵如巨钟击壁似的撞击声,宛如闷雷骤响,而在这些声音里,更搀合着澎湃的水浪之声! 猛札的脑筋还没有转过来,他因适才兴奋大叫的嘴巴尚没有合拢,剎那之间,一条怒龙似的水柱已从壑顶泻落,银白色的水花暴溢四溅,瞬息间已将顶间撕裂了一个惊人的缺口,仿佛天下的水源完全自这缺口中向里倾注,其势如万马奔腾,无可阻拦! 猛札被冰冷的水花兜头一淋,这才体会出是怎么回事来,他激灵灵的一哆嗦,恐惶的大叫:“不好,上面有水流下来了!” 这时,怒泻而下的流水已将这陵寝淹没了两尺多高,但自缺口里冲激出来的水箭却更形汹涌,其声震耳,似千万鬼魂在齐声号陶: 寒山重站在水里,他要尽力在淹死之前多找点珠宝带着。 水位越升越高,水流越泻越急,宛如黄河决口,天瀑倒悬,片刻之间,又涨升了一尺还多,猛札只摸了几颗珍珠与几块不大的翡翠,他张着嘴,满脸泪痕,一面哭着一面仰着脖子伸手到处寻找,那模样,实在令人看了不是滋味。 寒山重双臂环抱胸前,冷峻的道:“猛札,你是呆鸟。” 猛札一边拼命摸索着地下的珠宝,一同哭泣着道:“寒兄,我们完了,这水势太凶,我们逃不掉的……” 寒山重“呸”了一声,吼道:“逃不掉你还在水里瞎摸瞎找干什么?阴曹地府不用买路钱。只要再等一会,这整个的陵墓的顶层便会完全坍塌,到那时,你就明白你这混球创造了多么美好的杰作!” 猛札浑身湿淋淋的站了起来,水已淹到他的胸部,他无法再蹲着摸索那些宝物了,他恐惧的叫着:“寒兄,寒兄,你想想办法,寒兄,你救救我,我们不能就这么死去……” 寒山重撇撇唇角,怒道:“事不过三,姓寒的前后救了你三次,已经仁尽义至了,当塑顶崩裂,猛札,你我要各凭手段逃生,谁死了谁认命!” 猛札扭曲着脸,大哭大叫道:“寒兄,你不能拋下我一个人逃生,你与我正该同舟共济,寒兄,你不能见死不救,寒兄……” 寒山重冷嗤一声,道:“这水,是你引来,这难,你就要自己承当!” 猛札绝望的大叫道:“不,寒兄,你不能这样,寒兄,我答应你所有的财宝我都不要了,完全送给你,只要你救了我的命,寒兄,所有的财宝完全给你,只要你救我” 他颤抖慌忙的叫声正在水声里回荡,一声天崩地裂似的巨响已白头上传来,果然正如寒山重所言,整个陵寝的顶层在剎那间完全坍塌,挟在排山倒海似的洪涛里坠落! 猛札惊惧至极的大喊了─声,脚下一滑,人已跌进水中,寒山重蓦然叱道:“记住你的话,猛札!” “札”字在他唇边一跳,他瘦削的身躯已贴着水面飘射出去,猛札亦正好振臂挤出水中,寒山重。一把扯着他的手臂,电闪般往陵寝之外掠出,前后的经过快得不可言喻,浩滔的水浪与散碎的玉块断柱刚刚在他们掠出时,砸泻到了下面! 猛札只觉耳边水声轰响,物体撞击碎裂之声乱成一片,他眼也花了,心也慌了,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丁点力量,寒山重鼓足─口元阳之力,怒矢─般掠过了外面的圆陵,外面.亦早已水波汹涌.翻滚如沸,那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不用说已完全被水流淹没或冲散了,只有圆陵正顶垂悬的莲花形灯座在剧烈的摇晃着,寒山重甚至连第二眼也来不及再瞥,因为,他己清楚的听到这圆陵也在响着难承重力的咯吱磨擦之声! 没有沾着水面,他宛如是一头没有翼的巨鹰,那么凌厉而猛捷的飞越而去,猛札被他拖扯着活脱似一个沉重而呆笨的大麻包。 掠到外面的大殿了,寒山重听见后头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巨大颓裂之声,他知道那圆形陵寝亦已坍塌,眼前,他已看见黑婆神橡的狰狞面孔! 寒山重的脸涨得通红,额际的青筋明显的暴浮出来,他没有喘息,因为他需要保持住体内一股至精至纯的真气流转,假如不在这种危险的情形下,假如没有负累着另一个沉重躯体,他可以轻轻易易的飞跃脱险,但是,现在却不行,他不能稍稍松懈,他知道,只要有一点杂劲渗入体中,就不能保持着速度的连续,就难以使一口至真之力流畅运用了。 黑婆神巨大的石雕神像迅速接近,而寒山重却感到自己的力量已经有些难以后继,下面的水位激涨着,身后的水浪呼啸涌来,从进入这里到现在,寒山重晓得,自己的真力实在损耗得太多了。 他忽然松了口气,身体在吐气之时似陨石一样急速下坠,猛札吓得杀猪般嗥叫了一声,寒山重双目死盯着黑婆神的大口,凄怖的狂吼:“黑婆神的诅咒!” 借着这五个字的呼吸回转,他猛然开声吐气,一团血似的红雾自他嘴里喷出,而当这团血似的红雾弥漫,他的身体己不可思议的淬然拔升而起,像佛的慈掌托着他和猛札,滴溜溜的巧妙不过的飞射进了黑婆神那巨大的嘴巴。 猛札的下半身,在方才已经浸落进水中了,现在竞奇迹般又在寒山重的五指紧扣下被拖升而起,他眼看着汹涌的水波离开自己,似是腾云驾雾……在那淡淡的血红色雾气中,他已一屁股倒在冰冷坚硬的黑婆神嘴巴里。 寒山重用手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着,大口大口的喘息,在这瞬息间,他的脸色已变得惨白如纸,蓦然,猛札被刺了一刀似的跳了起来怪叫道:“寒兄,我闻到血腥味!你,你受伤了?” 寒山重一直在咳嗽,没有回答,猛札惶恐的道:“寒兄,都是我累了你,都是我混账、无知、愚蠢、笨得像一头猪,寒兄,寒兄……” 寒山重像用力咽下一口什么,他一拍猛札的肩头,苦涩的一笑:“别太自责,在生与死的搏斗里,永不会有太简易的成功,现在,让我们上去。” 寒山重在前,猛札在后,两个人慢慢爬过黑婆神嘴里那条甬道的折角,自这折角往上,就是直通通的那么一条了! 摸着光滑的石壁,猛札仰头向上望,吸了口冷气:“老天,这个陷阱样的石甫怕不有十来丈高,我当时没有一下子跌死,也真不容易……”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你有护身甲,而且身负武功,假如跌死了未免太容易了。” 猛札尴尬的咧了咧嘴巴,低低的道:“我们如何上去?” 寒山重略一沉吟,问猛札:“目前,你自信可以跃高多少?” “我在体力最充沛的时候,可以拔高六丈左右,但现在,现在大约只能蹦起三四丈之谱了……” 寒山重闭了眼睛,平静的道:“说真话,我此刻十分疲乏,如果我自己设法出这陷井,大约勉强还可以上去,负着你则无法可施,不过,若凭你本身之力,我想,只怕你上不去。” 猛札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嗫嚅的道:“是的,只怕真上不去……” 沉思片刻,寒山重冷冷的道:“据我判测,下面的水势─定还会上升,可能干回江的水源发源处与那陵寝的顶层早已贯通,要不,水岂会这么巨大与凶猛,换句话说,千回江的水源往这里倾注,他外面的流量也一定会减少,说不定,喂!说不定我们出去后,那片流瀑的水力会缩小很多……” 猛札兴奋的道:“那好极了,我们现在赶快出去,寒兄,赶快!”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当然要赶快,否则这里的水位一满。源头的水不能再倾注进来。外面的流水量就会再度增加,那道瀑布又成浩荡一片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盯着猛札,深沉的道:“不论你能跃多高,现在你尽力跃上去。” 猛札楞了一下、嗫嚅的道:“可是,这个鸟坑有十多丈深,又没有一点攀足之处?” 寒山重静静的道:“我说,你跳。” 咬咬牙,猛札将心一横,硬着头皮,吸了口气,双臂用力往下一挥,粗短的身躯己霍然拔起三丈多高,眼看就要掉下来,他又手舞足蹈的拼命挣扎一下,险险的又往上升高了七八尺─一 真力已经力穷气竞了,猛札一口气换不过来,像块石头般往下坠落,他窒息似的吼了一声:“寒……兄……” 一只强有力的手掌宛如来自虚无,蓦然抓住他?谋承模钪钡牡囟醇彼偻鲁谅洌擞欧缫谎驮豢旖莸拇鹆私恼芍#桓錾粼谒呦炱穑骸拔以谡饫铮笮帧!?br> “兄”字甫落,寒山重拔起的身子已忽然一顿,他的左手五指像铁钩一样深深插进了石壁之内,缓缓地,他又道:“换口气,猛札,再来一次。” 猛札这一下子有了信心,他没有再考虑,用力一耸身,呼的飞起了三丈,力尚未尽,已觉得寒山重的手掌垫上了他的脚踝,这一下他有了着力之处,双臂再挥,已一下子抓住了洞口的边缘。 正想回头探视寒山重,他只觉眼前有一股轻烟微掠,领口一紧,已被一只手拖上了洞口: 寒山重站在他的面前,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瞧着他.这抹笑意,充满了和善,有一股隐隐的,只有在同生死共患难之后才有的亲挚韵味。 猛札呆呆的凝视着寒山重,感喟的道:“寒兄,你真是位奇人,假如在边疆,你一定可以一手独霸,在中原,你大约也是声威□赫吧?”’ 寒山重儒雅的微一抱拳,安详的道:“过誉了,老友,在中原,姓寒的也不过跟着别人后面混碗饭吃而已。” 猛札摇摇头,悲伤的道:“我不信,寒兄,你救了我好几次命,我不能再对你耍什么花样,我是真心敬佩你,纵然我此行并没有得到一点点财宝,但我也毫不为憾,我总算受到一次教训,也更结识了如你这般的一位朋友。” 寒山重紧握了猛札的手掌一下,道:“假如你知道我,你可能就不愿交我了。” 猛札反过来握着寒山重的手,诚挚的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不论你有多坏,我也是终生敬佩你,感激你,寒兄,请相信我猛札,我猛札有生以来,还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种话……” 寒山重盯着猛札的眸子,那双原本凶恶邪厉的三角眼,这时却变得如此祥和,如此坦荡,目光里,有一片千金也难得买到的真诚与善良,在这一剎,寒山重捕捉到了一些“恶人”所有的,最为深藏的内涵,这内涵,原是本善的根源。 他舔舔嘴唇,低沉的道:“我在中原,跨黑白两道,做善事赚雅钱,少朋友,多仇家,我独霸两湖一川的武林道,包揽两湖一川的保镖买卖,我一面也经营那里最大的正途生意,多年来,善善恶恶,做得不少,所以,中原武林道称我以‘闪星魂铃’。” 猛札仔细聆听,敬服的道:“寒兄,你武功高绝,智能超群,又狠又仁,又毒又慈,真是我猛札有生以来所见的第一人。而且,寒兄,你的未婚妻也美得像仙女下凡。”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较诸阁下的赫莎如何?” 猛札丑脸一红,双手乱摇道:“不,不,简直不能比,赫莎只能为寒兄的未婚妻洗脚……” 寒山重豁然大笑,一拍猛札肩头:“走吧,这话如被赫莎听到,阁下只怕入夜上不得床了。” 猛札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寒山重扯着他的手,二人迅速出了这幽暗的石室,猛札钻出那裂洞之后,依依不舍的望着那面纯金所制的巨门,寒山重一拉他,道:“这门虽为纯金所造,价值巨万,现在我们却没有办法携它出去,只有日后再遣人来探视之后再设法了,不过,我相……” 猛札急道:“如何?” 寒山重摇摇头,道:“我想,只怕没有什么希望。” “为,为什么?”猛札仍然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 寒山重缓缓的道:“白玉宫之上端既己与这千回江贯通,如今江水已经泻入白玉宫内,不满不休,江水不用多久就会涨到这里,或会冲倒此门,或会冲毁石壁,但不论有什么结果,里面的江水必会与外面的流瀑相汇合,形成一股江流,到那时,若想将这重逾数千金的纯金巨门自水中搬出,恐怕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猛札呆呆的想了一下,失望的道:“那,那没有希望了?” 寒山重慢慢的点点头,道:“天下的财富得来与否,固然靠着自己的奋斗,但是,我们也不能一点也不相信命运,老实说,我一生要与命运搏斗,但若明知这搏斗之后的结果是什么,要再去拼命,那就是白费功夫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迅速的道:“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仍要去为,是对的,你要看这件事的意义如何,但是,为了财富虚名,却犯不着找些罪来受。” 猛札犹要再说什么,寒山重转身指着外面,安静的道:“果然,流瀑小了。” 猛札这才将注意力投向外面,在进来之前,那片流瀑浩荡与汹涌,简直令人打心里起疙瘩,此刻,却只有好多股流泉自上面垂挂,已经有些不成一道水帘的架势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再听听下面,猛札。” 猛札倾耳聆听,百窟之内,隐隐有滚荡的水声在互相冲激,而且,这声音接近的很快,像一连串的闷雷。 “走吧?” 寒山重淡谈的加上一句,猛札一咬牙,道:“走!” 二人大步走到这白岩伸出的尽头、寒山重紧紧抓着猛札,低沉的道:“我们倾力飞跃,能跃多远算多远,然后,我们游水上岸,现在水流必不会太急,没有流瀑的冲搅,水里的漩涡也啃不了我们。” 猛札点点头,又回头向那扇纯金的巨门望了一眼,当他这一眼还没有望尽,寒山重已断喝一声:“起!” 两条身躯同时掠空,寒山重在空中美妙的一转,已飞出三丈,猛札用力吸气,紧跟而上,寒山重身躯略起,用力在他领后一提一送,二人已跃出水帘,来到外面,外面,寒风凛冽,黑夜疏微,喂,天,快亮了。 猛札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身体开始坠落,寒山重双臂一展,来到了他的下面,轻柔的,手掌托着他的胸腹再度往前送出,似飞鸟一般,猛札又那么飘呀飘的浮出了四丈多远。 洒脱的笑了一声,寒山重在侧低低的道:“水很凉,但我们却要下去浸一浸了。” 这时在二人的交互用力之下,已跃出了十几丈,水面,缓缓的,两条身影落在江水之中。 冰冷的江水,使猛札一机伶,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用手划着水,哆嗦着道:“好……好冷……” 寒山重在前引导,急速向江边游去,他憋着气,回头道:“冷不了太久,你跟我游快点。” ------------ station 扫校 第二十二章 仇眼伏击 斩尽杀绝 两人在流速已不甚急的江水里划游着,约顿饭时光,已快接近了怪石嶙峋的江岸,又经过了几度有惊无险的帘水礁石,湿淋淋的寒山重与猛札互相搀扶的踉跄行到岸上,脚踏上陆地,猛札伸展开双臂大大的舒了口气:“一条老命,总算捡回来了。” 寒山重搓揉着自己的胳膊,嘘着气道:“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可以快点见到我的友属,以及我那位美娇娘。” 猛札嘿嘿笑道:“快了,向上行,在源头岸上,这时间不会有多久。” 嵯峨的岩石幢幢的鬼影,拂晓前的风冷得刺骨,像幽灵在隐冥里呢喃,黑暗里,一个冷森的语声接上了猛札的话尾:“是不会有多久,或者,就在眼前。” 两只小眼猛然瞪起,猛札像一头怒狮似的霍然转身,大吼道:“是谁?” 黑暗中,传来一阵刺耳得似狼嚎般的笑声,寒山重懒洋洋的说道:“不要叫,这人除了河魔金易,不会是别个,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 猛札一听“河魔金易”这四个字,就像是被人用力在屁股上踢了一脚似的跳了起来,急吼吼的道:“金易?那叫河魔的金易?害死我大徒弟的那个凶手?” 寒山重目注笑声来处,淡淡的道:“完全说对了,一点不差。” 晓风吹来,冷得刺骨,猛札打了个哆嗦,却高举双臂,跳着脚大叫:“金易,你给红狮滚将下来,红狮要剂你的心,吃你的肉,割你的狗头祭我的大弟子……” 在嶙峋的岩石暗影中,那冷幽幽的语声再度传来:“猛札,你就会知道谁将得到这结果,还有,寒山重,姓金的两条把弟的命,今日亦将要你并利偿还。” 寒山重把湿淋淋的衣衫拧了拧,哧哧笑道:“还就还吧,老是这么搁着,在本院主心里也是个累赘。” 猛札轻轻一扯寒山重,低促的道:“寒兄,你逗着这王八蛋讲话,我过去宰了他!” 寒山重摇摇头,目光一飘,道:“不,他不止一个人。” “什么?”猛札不大相信的问:“不只一个人?” 寒山重没有理他,径自向黑暗中道:“金易,咱们连本带利怎么个算法由你说吧,是群殴还是单打?不过,放着来为你助拳的这批废物不用,却是可惜,干脆。叫他们滚出来一起上,也好凑个热闹……” 他话声未己,一条人影似鹰隼般凌空而起,在微曦的晨光中,看出是一个大狗熊般的魁梧汉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偏出一步,道:“来得倒狠!” “狠”字在他舌尖上打转,他那瘦削的身形似流星掠空,暴迎而上,左手如蛇般缠向来人,右手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强力击去,又猛又毒,又快又辣! 大块头低哼一声,竟然不让不退,双掌合拢并翻,“劈啪”一声,跟着又是“嗤” 的裂帛之响,寒山重凌空转折,大块头却捂着被撕裂的前襟跃退出六步之外。 捻着颌下的一根短琵,寒山重独立在一块山岩之顶,冷森森的道:“张老九,你不走关东卖狗皮膏药,却来与我寒山重为敌,只怕你那老鼠都不想要了。” 那大汉一张满布横肉的面孔涨得通红,他愣愣的呆在那里.两只蒲扇大的耳朵却一耸一耸的,呢,他正是关外走单帮,卖跌打损伤膏药的那批苦哈哈们的总龙头,在关东,提起“扁担”张九,谁也会伸出大拇指夸声“好汉”,张九天生有一付牛力,外宗功夫,也真能称得上炉火纯青几个字了。 寒山重昔日曾在一个应酬场合中见过此人一次,他的记忆力非常强,是而只要一眼就将这位仁兄认出来了。 张九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目光却不时向后移动,刚才一招,他已寒了心,在他闯荡江湖的数十年生涯中,老实说,只一接手就出彩,这,还是第一遭! 语声狠得带血,寒山重道:“不要叫虚无的财富迷了心窍,张九,你现在走,至少还带着一条命离开,再等一下,恐怕连喘气的都没有你这一口了。” 犹豫的站在那里,张九的眸子里闪动着光彩,寒山重在心里叹了口气,暗影中,一蓬青莹莹的细小物体已扑面袭来,没有一丁点声息,歹毒得紧! 如一溜轻烟,寒山重拔冲空中六丈,大叫道:“猛札,干了!” 他身形一挺,笔直射向张九,离着那大个头还有丈许,岩石里又有三条人影飞快截上,甫一照面,一柄利剑加上两把紫色金刀已砍向他的头脸各处。 寒山重双掌一拍,人已向后翻了个空心筋斗,眼里看见猛札正将一个瘦皮猴似的角色摔出去七八步远。 他撇撇嘴唇,淬然单足暴旋回去,“千缠手”蓦地绞飞了那两长柄长剑,顺着原式,将那使剑的高个子扯拋而出,一头撞在岩石上,而这时,一根镶着铁钩的粗大竹扁担已搂头盖顶的猛砸下来! “鬼迷心了,老九!” 寒山重冷冷丢过去一句话,闪电般同时避过了自身侧交叉削来的那两把紫金刀,腕上的魂铃清脆的轻响中,他一记“回命腿”又将一个使刀的粗壮汉子威得满口喷血的倒仰出去! 大扁担张九额际青筋暴浮,鼻孔箕张,咬着牙,一根粗大的扁担舞得云起风生,劲力霍霍如千万只巨神之臂来自九天! 那仅存的一柄紫金刀显然是有些畏缩了,只顾一旁鬼头鬼脑的抽冷子突袭,再也不敢靠近,越是这样,大扁担张九越发感到吃力异常,像是用尽生平之力扑击着空气…… 或者扑击着一个幽灵,他根本无法沾上敌人的衣角,哪怕是一丁点! 那边…… 红狮猛札正与两个手持豹尾鞭的大汉拼斗着,地下躺着那瘦皮猴似的汉子,看情形,红狮一半时还占不了上风,当然,也不会吃大亏。 寒山重连串十六掌逼得眼前两人忙不迭的左藏右躲,他淡淡的道:“张老九,你是为财而来,但财呢?在何处?姓寒的问你。” 张九抡起扁担,气吼吼的道:“在你身上!” 寒山重哧哧笑了,扁担次次擦着他的身躯过去,猛一翻手,他差一点抓着,张九慌忙后退,寒山重却一晃一闪,在一声惨号中,将那名使钩的壮汉震飞出三个滚才仆倒地下! 张九双目皆赤,他愤怒的大叫道:“卑鄙!” 寒山重左右各十掌猛泻急劈,冷冷的道:“兵不厌诈,懂不?” 喘着气,张九又被逼退了三四尺,侧面,忽然传来猛札的大吼,寒山重目光急斜,看见一根豹尾正重重的敲在他的肩上,而另一个使豹尾鞭的大汉,却己被猛札硬生生摔出寻丈之遥,一声不吭的躺在地下。 有如天际的一抹流电,寒山重似要追回千亿年逝去的时光,猛闪又回,在这一剎,那名使着豹尾鞭的大汉已打着转子跌翻于地,口里血如泉涌。 眼睁睁的看着,眼睁睁的瞧着,大扁担张九竟没有一丝儿办法稍做阻止,似在一个噩梦之中,空有万钧力,但却虚迷的施展不出。 寒山重身形候然加快,翻飞掠舞,穿插游刃,掌影成山、如水、似水、像风,漫然弥布周遭,呼啸着,号陶着,回旋着,纵横着,仿佛银河的群星崩落,崩落在天地间,都变成了掌影: 似一根紧绷的铜线蓦然中断,拔了一个尖音于半截,张九窒息的吼叫了一声,踉跄转出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双手捂着胸口,黄豆大的汗珠自他额际淌下,喘得像头牛,脸,白得似纸,他每喘一口,鲜血便喷出一大口,看样子,这位大扁担只怕已活不长了! 寒山重一拂衣袖,冷然道:“张老九,在关东,你算得上一把手,在这里,呢,你却难得卖狂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惊,回头寻视猛札,却见猛札正与另一个穿着蓝绸短衫的虬髯大汉互相弯着腰在游走着,两个人一声不响,俱瞪着眼注视对方,那模样,极似一对斗鸡。 地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六七个人,四周一片寂静,天已亮了,寒山重正待上前协助猛札,背后一阵弦动的风声已猝然扑来! 他头也不回,微一塌腰,反手就是一肘十三掌,身形略一左晃,蓦向右斜,一记“回命腿”,“砰”的一声,已将一个躯体踢飞出去。 隐隐的,寒山重听到了几个惊惧的呼声,撇撇嘴唇,又有四条人影在他冷冷的一笑里自四个方向袭来。 “闪星魂铃真的压不住你们么?” 他暴吼着,自四柄灵亮亮的“龙鳞铡刀”中闪了出去,眼前,是四个像貌相若,年约三句的灰衣汉子,四个人一式紧身衣,薄底靴,唇上留着相同的短琵,每个人都流露出一副精悍之气。 “好个‘玄月四鹰’,你们哥们也都疯了!” 寒山重冷冷的扔过一句话,暴起九腿十七掌罩了上去,玄月四鹰候散又聚,四柄锋利的钢刀霍霍如电,密密绞合而到,四个人攻守进退之间,不但紧凑熟练,而且是精奇诡异无比,有如眼网晶墙,漫天罗地! 以脚尖拄地,像一个急旋中的陀螺,寒山重呼噜噜的向后直转出去,快得像一阵风,在他旋动中,一条瘦削的黄影似怒矢一样暴起,那么猛烈的向他冲来…… “奸朋友,你也早该来了!” 寒山重蓦的一个大斜身,拌掌反劈之下,身形贴着地面射出寻丈之遥,直到快要碰到一块岩石,才奇妙的挺飞而上,飘逸的立在岩石顶端,而他在这几个动作的游移间,已经躲过了五个敌人的三十七铡刀与九腿十二掌! 那条扑来的黄影,在曙光下,面色显得出奇的枯瘪蜡黄,呢,久违了,那不是河魔金易是谁? 玄月四鹰迅速分开,小心翼翼的围了上来,四双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视着岩顶上的寒山重,四张嘴唇紧紧抿成一式微微下垂的弧线。 河魔金易一步步的走了上来,他那充满了邪恶的眼睛里,流露出像火一样的仇恨及怨毒,脸上的肌肉,在微微痉挛着,即使一个完全属于局外之人,看了金易这等模样,也会顿时明白他对寒山重的仇恨有多深,有多重! 寒山重半阖着眼帘,淡淡的道:“玄月四鹰,翼境的买卖不强了么?动脑筋动到姓寒的头上来?你们掌管撑起的万儿不容易,为了金易这头老狗毁掉实在可惜……” 玄月四鹰没有回答,四柄锋利弯曲的龙鳞大铡刀闪泛着冷森的光芒,映着他们四张没有表情的面孔,这情景,残酷而凶厉。 河魔金易瞪视着寒山重,语声生硬得似带着疙瘩:“寒山重,金易曾经告诉过你要回来寻你,现在,姓金的已经回来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是的,只可惜你仍然没有什么出息,在这段日子里,显然你老兄过得亦不如意,昭!” 河魔金易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又倏然凶暴的道:“不论是否如意,寒山重,我只要取了你的狗头,今生今世便不做他想!” 嘴里“啧”了两声,寒山重冷冷的道:“假如你成功了,金易,你今生今世也不算白活一遭了。” 河魔金易全身抽搐了片刻,大步朝前踏进,而当他的脚步刚刚抬起,玄月四鹰的四大铡刀已斜斜掠起四道光弧,那么冷森森的交叉又斩向岩顶的寒山重i似一股烟雾飘起,寒山重轻俏的浮在空中,又像一抹流电般凌厉而快速的倒翻而下,在同一时间,已同时向玄月四鹰分别拍出十二掌,两腿仿佛绞盘般绞向河魔金易的头顶,就似同时有数十个寒山重一起出手一样,威力暴烈得惊人! 于是…… 玄月四鹰与河魔金易齐齐往后撤退,纵使他们心中万般不愿如此,但却又不得不如此。 寒山重毫不迟疑,再接再励,紧跟着又是电光石火般的三十一掌十七腿漫天涌上,他口中大叫道:“不要尽是逃避,五位,练了这么多年把式,你们就只会退让么?好谦虚!” 河魔金易气得干枯的面孔煞白,黄色的布衫蓦然涨起,掌与腿连接成一片急劲的黯影,夹杂着移鼎裂碑的力道呼轰涌上,四周,四柄龙鳞铡刀的寒光亦如此狠辣的布成一个透明的弧盖,自空罩落。 玄月四魔的功夫,实在够得上歹毒精湛,更重要的,是他们四人“稳”字诀练得到家,这四个人在翼境,是出了名的诡秘阴沉,然而,最使他们叫得响的,却是他们自出道以来便一直赶尽杀绝的血淋淋的手段。 又是寒出重习惯了的哧哧笑声响起、他忽然双足盘起,半跌坐似的虚空浮在空气里,双臂奇异的在极快的互相交舞了三次之后往上抬起,他抬起双臂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却有一片蒙蒙的红色气体随着他抬起的双臂弥漫空中,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在河魔金易与玄月四鹰的攻势全似一下子击到一面强而韧的皮革之上,砰砰有声的完全在剎那间反震了回来! 玄月四鹰中的老大凌生第一个面上变色,脱口惊呼:“元阳力!” 寒山重淬然掠前,目光冷漠得就像两粒带着死亡色彩的水晶球,他阴沉的接口道:“不错,你说对了!” 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还似冰珠子般在空气里跳跃,玄月四鹰中的老三凌正狂吼一声,整个右臂宛如被利刃切断一样,那么爽脆的洒着大蓬热血飞出数丈之外,一只断落的右臂,尚紧紧提着他的大铡刀,在朝阳的光辉下,闪曳过一溜冷电,而凌正,却已似全身瘫了一般萎颓倒地! 寒山重蓦而斜掠,让过了自斜刺里斩来的两个大铡刀,一掌斩向凌生,双腿猛旋,掠着九肘九掌将河魔金易硬生生逼退。 这时,玄月四魔余下的三个人眼全红了,凌生大叫狂喊着,奋不顾身的再度冲上,大铡刀挥舞斩劈,锐风呼啸中,寒光如练回绕,如滔浩荡,如山坍颓,如电纵横,他抖着嗓子呼号:“寒山重,寒山重,你有种的就将玄月四鹰全废在这里!” 寒山重像一个幽灵般的那么不可捉摸的闪移着,冷冷的回答:“朋友,记得瓦罐难离井上破。” 忽然,他迎着玄月四鹰老二凌淳的刀刃射了过去,河魔金易正好三掌落空,赌状之下,骇然高叫:“凌老二,小心……” 语声未落,凌淳的大铡刀已狠狠朝寒山重的天灵劈了下来,寒山重带着锋刃似的哧哧一笑,身躯淬然从右移开半寸,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半寸,凌淳锐利的大铡刀已擦着他的身体砍空,凑合得如此巧妙,寒山重兜胸一掌,已重重的将凌淳震出寻丈之外,他在空中翻着筋斗,喷着血,像一块沉重的木头一般跌落在嶙峋的岩石中间。 方才,寒山重在千钧一发中能移开半寸,这并非侥幸,更非简易,这融合了他十五年以上的苦修与磨练,高手较斗,皆是争取一丝之机以决胜负,以判生死,假如在明明不能闪躲中而能以闪躲,在一个必然的趋势里突然折转,那么,纵然闪躲的幅度极微,折转的角度极小,也往往可以起死回生,转败为胜! 河魔金易周身起了一阵不可名状的颤抖,他目注着凌淳的躯体坠落,目注那鲜血洒沥,脑海中又仿佛浮起了昔日他的拜弟白虹与奇月惨死时的情景,虽然,时与地迥异了,但是,那主宰生死的,却仍然是同一个人啊! 凌生的悲号声,似针一般扎进了他的耳膜,金易激灵灵的一哆嗦,咬着牙,倾尽他全身的力量扑了上去。 寒山重的身躯似乎己和大气融合在一起,又仿佛完全失去了重量,快速轻灵得像一缕烟,一抹电,一道光似的在四周回绕掠舞,纵横翻飞,掌势飘忽,缤缤纷纷,在猝起突来的腿影里,却又是那么力强劲猛,凶悍暴厉。 逐渐的,凌生与他四弟凌成已挤到一块,二人的大铡刀拼命的挥舞着,他们已不敢再行分开,即使如此,他们的合力出手之功,也几乎抵挡不住对方那不可捉摸,却又强猛如雷霆般的攻击,河魔金易,空自急得一身冷汗,他的倾力扑击,也只是稍稍起了一点阻滞作用而已,要想扭转战局,只凭他们,恐怕不可能了。 在那边…… 红狮猛札正紧抓着手里的短匕首,与他的敌人在往返厮杀着,那穿着蓝色短衫的虬髯大汉,似是也识得摔扑之道,但不知怎的他却一直未与猛札近身相搏,只是手里那根尺许长的银珠锤挥得呼呼风响,竞与猛札用兵器狠干起来! 划过了一条优美的半弧,寒山重正闪电展出十掌十腿,蓦地觉得胸口一闷,眼睛也眩迷了一下,他连忙闭住气拔高五丈,而这时,照战况来说,他是决不该突然后撤的,玄月四鹰中的凌生、凌成及河魔金易觉得压力顿减,皆不由大大的喘了口气,却是非常惊奇的望向寒山重。 只这一剎,寒山重已觉得冷汗连流,他知道。昨夜一宿以来,真力实在消耗过巨,人,是血肉之躯,像这样不眠不休的耗劲使力,就是铁打的只怕也难以支撑,何况,又是紧跟着一阵一阵的恶斗狠杀呢? 他在空中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趁着这瞬息的空间,他已大大的吸了一口气纳入丹田,似一块硕石,他突地坠落,却又在离着地面还有尺许之际像一股激起的水箭般猛然射向河魔金易! 金易断叱一声,侧身移步,双眼却不停的注视寒山重的神色,寒山重故意大笑不息,照面之间,又将凌生及凌成逼得招架不迭,步步后退。 大转身,飘然一掌拍向金易,寒山重淡淡的道:“姓金的,你还认不清寒山重么?” 金易出手拦架,沙哑着嗓子叫:“寒山重,你有暗疾?” 寒山重闪过凌生的铡刀,硬生生的逼开了凌成,哧哧笑道:“是的,多少年了,这寡人之疾。” 河魔金易窒了一窒,险些被寒山重的掌刃拂上,他努力躲过了,掌风却似刀子一样刮过他的面颊,寒山重哼一声,淬然侧射而回,这一次,他又迎向了凌成砍来的大铡刀2 凌生目光一掠,大吼道:“老四快退!” 吼叫声中,他已疯了似的向寒山重扑去,几条影子宛如皮影戏在布幕上晃摇,寒山重已冷哼一声:“朋友,这一次是你。” “吭”的一声闷哼传来,根本连寒山重如何出手都没有看清,凌生已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如纸的打着圈子摔倒地下! 河魔金易狂吼着,抖手十掌飞泻向寒山重,寒山重奇妙的一转,喂。这在金易急怒攻心之下挥出的十掌,已结结实实,分毫不差的完全劈在坐倒地下的凌生身上,震得凌生鲜血怒喷,连连在地上翻了五六个滚! 寒山重嘴里“晴”了两声,故意惊叫道:“好金易,就是你想独自逃命也犯不着如此狠毒,竟将姓凌的杀了灭口,好辣手啊……” 玄月四鹰仅存的老四凌成,早已在悲愤之下失了理智,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耳朵听的是寒山重的惊叫,眼睛看的是河魔金易掌震他的脑兄,不管事情真像如何,眼前,却是铁一般的事实,而这种情形,便在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脑海中也难得有个客观的分析,又何况凌成此刻又急又悲又怒的情况下! 他头发披散着,疯了一样冲向金易,口中怒喊:“你这狼心狗肺的老贼,老子也叫你一并成全了吧……” 河魔金易原来蜡黄的面孔,这时已涨得通红,他一边慌忙闪躲,一面声嘶力竭的大叫:“凌老四……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你不要中了寒山重的反问之计……” 凌成的大铡刀闪泛着匹练似的冷芒,他扭曲着脸,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头上的散发飞舞飘展,那模样,活脱阴曹地府里奔出来的厉鬼! 河魔金易大汗淋漓,不停的左闪右躲,边嘶声呼叫:“凌老四,凌老四,你中了寒山重这王八蛋的反间计了……你别迷糊……凌老四,你听我说啊……” 大铡刀呼轰飞旋,凌成一个劲的猛力砍劈向金易,任金易如何叫喊解释,他就是闷着声一字不答,但是,他眼中射出的仇恨与怨毒,却似己成为有形的了。 寒山重双臂环胸,悠闲的站在一旁,冷冷的道:“金易,你这一着棋可就走差了,你想想,我姓寒的会以为你帮我宰了玄月四鹰这档子事就肯网开一面放你逃生?我说呀,你也未免狠了一点,竞为了独自苟生而向自己同伙下手,唉,实在是狠了点……” 河魔金易做梦也想不到情势会有这种变化,他几乎气疯了,在凌成的在铡刀之下,他抖着嗓子厉吼:“寒山重……你……你真是……真是毒如蛇蝎……狠似凶鬼……你……你这打下阿鼻地狱的畜生……你……” 呼的一声,大铡刀贴着金易的肋旁掠过,没有劈着他,却将他的衣角割掉了一块,金易也有些暴怒了,他高声叫道:“凌老四,你再如此不分皂白,姓金的也不留手了。” 凌成突着眼珠,紧抿着嘴唇,额上青筋浮突,大铡刀霍霍斩劈,依旧不松懈的猛攻着金易,那情景就似恨不能将他斩为肉酱才甘心。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漠的道:“自古以来,就是上阵兄弟兵,金易,你废了人家兄长,人家岂会在你三两句恫吓之下便休手息兵,真是笑话!” 汗水淌在金易的脸上,他喘息着,吼道:“闭住你的鸟口,畜生……” 霍霍的寒芒险些再次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暴退五步之下,那张风干橘子皮似的面孔已全变了颜色! 寒山重哧哧一笑,悠闲的道:“金易,先别找姓寒的生气,自己的老命保住了再叫不迟……” 迅速的闪移着,金易拋去一头的汗珠,大叫道:“你到底停不停手?凌老四,你这呆鸟,你中了人家的计了!” 凌成扭曲着脸。悍不畏死的急转猛砍着,语声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里进了出来:“金易,有话,到阴曹地府去说,老大会听你解释。” 河魔金易突然贴着地面倒射而出,狂风暴雨般的掌势反劈向凌成,他还手了,口里狠狠的叫:“凌老四,你这白痴!” 大铡刀舞起一片冷电,倏卷而上,掌影与寒芒相互绞合,白光缠着飘飞的掌影,掌影里着纵横的寒光,两条人影不停不息的翻跃掠舞,暴叱与厉吼时起时落,昭,将要流血了一一在不用太久之后。 借着这个机会,寒山重暗中迅速调运着自己体内那股窒滞之气,但是,他表面上却仍是一副悠游自得之状,丝毫也显示不出来他现在正是运息顺气的重要关头。 眼前的情势十分奇妙,被围袭者站在一边观战,围袭者却自相斗杀起来,这种急转直下的立场,只怕不是双方在事先所可以预料的,不过,自占以来,在兵法一门上便有明训: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寒山重眼皮子半睁,心里却分成两边,一边注意斗场情况的演变,─边却在惦念着他那位美娇娘,他相信梦忆柔等人现在是安全的,因为,黑云司马长雄与无缘大师二人的一身功夫十分高强,再加上猛札手下的双六飞豹及一干部众,等闲的武林高手可以说丝毫奈何不得,便是再有什么特殊的能人异士到来寻隙,凭这些人也可以应付得了,寒山重心里这么想,却又觉得有些忐忑,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为什么应战直到此刻,上面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他眨眨眼,斗场中蓦地传来一声厉嗥,两条激斗中的人影剎时分开,玄月四鹰仅存的老四凌成,一只核桃大的眼珠滴着血挂在眼眶之外,眼球是红糊糊的一团,尚有一根蠕动的肉筋连在上面,摇摇晃晃的,衬着他披散的头发,惨白扭曲的面容,形状实在凄怖! 河魔金易的左臂被划开一条半尺长的血槽,皮肉翻卷着,半边身上都染成了朱赤色,痛得他连嘴巴都歪了! 踉跄不稳的退了两步,凌成紧握着大铡刀,左手指着金易,抖索的道:“你……你……好……金易……你真算得上……算得上是好朋友……” 河魔金易眼光一瞪,大步向前逼进,阴沉的道:“这种后果,凌老四,完全要你一人承担,给你解释你不听不睬,如今,你就跟着你那三个老鬼哥哥一起到阴间打官司去吧。” 凌成全身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死鬼哥哥?是的,都死了……一起去吧,但我们不会打官司……我们是好兄弟…… 亲手足……” 他抖索着,蓦地疯了一样向金易冲来,大铡刀舞起缤缤纷纷,点点片片的光朵,像星辰飞旋,像云彩飘荡,晤,更像龙鳞闪耀! 河魔金易面孔上露出一股残忍而狠辣的神色,他候而偏身,双掌猛扬,刺耳的掌力击打在肉体上的沉闷之声响起,凌成在地下连连旋着圈子,鲜血一大口一大口的喷出,终于像一块腐肉那样重重的摔倒尘埃。 望着凌成已经断了气的尸体,金易呆呆的站着不动,额上汗水一条条的顺颊淌落,看得出他的身躯正在簌簌而抖。 缓缓地,寒山重撇撇嘴唇,他体内那一股逆回之气已经顺调,于是,他上前一步,清雅的道:“金大哥,这一下了了你的愿也,是不?” 金易候然转身,阴毒的道:“寒山重,武林中盛传你武功精绝,机智超人,其实,这些并不是你真正的长处,你最擅长的,还是你那借刀杀人挑拨离间的卑鄙手段!” 寒山重耸耸肩,哧哧笑道:“姓寒的早说过,兵不厌诈,朋友,事情总算已经过去,现在,真正该结算一下我们之间的旧账了,当然,此际,只有你,昭,和我。” 河魔金易怒极的盯视着寒山重,汗,却淌得更急了,他左臂的伤口痉挛着,痛得像火在烧,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功力,在他最正常的时候都不是寒山重的对手,如今,只怕更难得与之抗衡了。 艰辛的吞了口唾液,他舔舔嘴唇,脑子里尽量在思维着脱身之计,但越是急越是想不出法子,空自紧张得两眼翻白,气喘吁吁。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慢慢往前移动着,河魔金易似见了鬼一样朝后退让,现在,他最后的力量只能维持着自己不至使牙床打颤。 “闻到血腥的气息了么?喂,冥冥中可看见黑色的死亡之纱在飘荡?” 寒山重冷森森的道着,两只眼睛像闪泛着电芒。 河魔金易艰辛的往后倒退,不敢稍懈的盯注寒山重,他已实在没有胆量再和他面前这位死神般的对手较斗,逐渐的,他觉得往身前逼进的寒山重仿佛越来越高大,越来越粗壮,那么不可仰视,那么雄深挺耸,像一座山,像一座擎天巨人似的,千丈壁、万丈崖似的山! “等着你了……”寒山重目光里有一股特异的光彩,他低沉的道:“玄月四鹰在等着你,金易,到另─个黑暗的世界里去” 河魔金易的眼光有些迷蒙,脑袋也晕沉沉的,寒山重的语声像鬼魂的诅咒进入他的耳膜,他激灵灵的一颤,嘴巴翕动了一下,斜刺里,一片冷锐的风声已挟着焙目的银芒闪到! 来势是如此急劲,几乎像自九天之上劈落的雷火,含着无比的,血淋淋的仇恨,含着深刻,似是有形的愤怒,当金易发觉,一切已经迟了,他狂号一声,热呼呼的鲜血进溅四洒,这位曾经纵横一时的江湖魔枭,摇摇晃晃的向侧旁迈出几步,但是,他走出的仅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包括一个右臂与半片肩膊,早已被削落尘埃,糊糊的血肉搀合着瘰□的肚肠,随着他踉跄的步子流泄了一地,金易木愣愣的突着两张眼球,脸上的血色像一下子被什么吸干了,变得纸一样白! 寒山重静静的站在那里,安宁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些残酷,这些狠辣,这些尖锐,这些血淋淋的画面,他已看得太多,太多了。 谁也说不出金易脑子里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他目前的感觉如何,他的面孔一片茫然,如初生的婴儿也似,一片茫然。 缓缓地,一个躯本仆倒下去,脸上,含有报复后的满足与安慰,他,正是手刃了河魔金易的凌生,方才断了一臂,却仍未气绝的玄月四鹰老三! 嘴唇吃力的张合着,那张嘴唇。扁瘪得厉害,全已成了乌紫,河魔金易空洞的凝视着寒山重,吐出几个微弱得像游丝一样的字:“谁……是谁……暗算了……我?” 寒山重冷冷的还视于他,冷冷的道:“凌正。” 身子大大摇晃了一下,河魔金易迷茫的道:“凌……正?” 寒山重点点头,低沉的道:“不错,他方才只是断了一臂,并未丧命,现在,他已经死了。” 慢慢的,河魔金易脸上浮起一层红配的光彩,他艰涩的道:“我……我要死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大概。” 金易脸上的红光迅速消失,他喃喃的道:“我……么……你……你赢了?” 寒山重神色一肃,冷沉的道:“当然,浩穆一鼎从来便不曾输过!” 眼睛半闭,像全身的筋骨猛然被抽了出去,河魔金易“扑通”一声躺倒于地,自然,他是永远也起不来了。 寒山重望着金易的尸体,静默了片刻,目光生硬的凝冻,转过身,步行向那个正与红狮猛札拼斗着的蓝衫虬髯大汉而去。 猛札一身长打远攻的本事不算甚佳,但却也够得上一把高手的资格,那位虬髯大汉,似是也不见得有何特殊,与他正是半斤八两,杀了个难分难解,旁边的事,虬髯大汉好象没有注意到,昭,当然也没有注意到正有一位煞神正向他大步行来。 站在五尺之外,寒山重仍旧双臂环抱胸前,冷森的道:“长着一把胡子的朋友,你给姓寒的跪下!” 语声铿锵,有若金石掷地,那个虬髯大汉禁不住心头一震,又险险被猛札一匕首扎上,他慌忙跳出三步,目光急速投向站在旁边的寒山重。 ------------ station 扫校 第二十三章 旧人新恨 毒手仁心 猛札站住没有继续攻上,那虬髯大汉迷惑的望着寒山重,他心里正在七上八上,是的,围袭寒山重的那些人呢?那些响当当的好汉们呢?都到哪里去了?寒山重又如何有机会站到这里来? 撇撇嘴角,寒山重冷漠的道:“在找你那些朋友?不用找了,他们都已到一个永无忧虑的极乐之境去等你去了,很快的,你也会跟着去,别让你的朋友埋怨等得太久了。” 那虬髯大汉愣了一会,又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惊叫道:“什么?你……你是说他们都死了?河魔金易,玄月四鹰,大扁担,苍山七翼…… 都死了?你一个人解决了他们?” 寒山重阴沉的一笑,道:“寒山重一个人宰过比这些更多、更卑鄙的无胆匪类。” 虬髯大汉如被雷殛般踉跄退后一步,张大着嘴巴,目光已隐约看到一例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看到那些洒溅得斑斑驳驳的血迹! 猛札呵呵大笑,指着他的对手道:“汉狗,你放心,由红狮专门服侍你上道,用不着再麻烦寒兄了。” 这位仁兄一声“汉狗”,叫得寒山重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寒山重道:“朋友,报上你的万儿。” 虬髯大汉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道:“猬子庄地支堂总执事八掌蜘蛛祝晓光。” 寒山重笑了笑,道:“你们猬子庄好象老与姓寒的过不去,几次三番寻姓寒的麻烦,哦,猬子庄也太过份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面色一沉,缓缓地道:“祝晓光,你放心去吧,摘了你的脑袋,姓寒的会亲自到涓子庄一行,那时,将有许多人到阴曹伴着你了。” 虬髯大汉一哆嗦,惶急的道:“不,寒山……寒大当家,不,在下此次出来,庄里上上下下谁也不知道,这完全是在下自己的主意,怪不得庄里……” 寒山重“嗤”了一声,道:“金易许了你多少财宝,使得你连一条老命也豁上了?” 呆了一呆。虬髯大汉又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他……他答应事成之后,将你们得到的宝物折合……折合七千两黄金分予在下……” 寒山重哼了哼,道:“金易如何知道我们来此寻宝?又如何知道我们一定可以寻到?” 虬髯大汉犹豫着,空白一口口的咽着唾液,寒山重踏前一步,凶厉的道:“说呀,朋友,你的胆量呢?” 吓得全身一震,虬髯大汉忙道:“是,是,在下说……” 他擦了一把冷汗,嗫嚅着道:“玄月四鹰,苍山七翼,以及在下,都是河魔金易分别寻找游说的,金易许了他们什么好处,在下不得而知了,金易是从边疆市墟里一个老汉口里打探出来的消息,这老汉多年来一直由桃花源按时运送牛肉,桃花源上下他都十分熟悉,大当家和那姓猛的一离开,金易与在下等即已知道,不瞒大当家说,在下等潜入边疆已有八个多月了……” 猛札大吼一声,暴跳如雷的叫道:“好,好,一定是那个宰牛的老王八达骨,这老不死的混蛋,红狮待他不薄,他却出卖红狮,这一次可要将他当牛宰了,割肉剔骨,凌迟碎剐……” 寒山重摆摆手阻止了红狮的大吼大叫,冷冷的道:“说下去。” 虬髯大汉舔舔嘴唇,忙道:“得到消息之后,金易与在下等实时赶来此处,在下等看见这里的形势险恶,根本就没有抱有什么希望,但金易却告诉在下等,他说只要寒大当家出马之事,必定有十成十的成功把握,不论倩势如何,寒大当家亦会有所斩获,因此,在下等就耐心等候下去,在下等分布成十个点,每个点一至二人不算,专门伏伺大当家出水登岸之处,在大当家与姓猛的上岸之际,恰巧被金易亲自发觉,即刻就用暗号将我们召集过来,下手夺宝、残命……” 寒山重半阖着眼,道:“流瀑之旁,我们还有很多人在那里,你们是如何应付的?” 虬髯大汉又舔舔嘴唇,低低的道:“在下等事先已打探清楚,知道跟随大当家前来寻宝之人,除了黑云司马长雄及无缘和尚之外,只有猛札手下的双六飞豹还有点道行,其余的就不足为惧了,因此……” 虬髯大汉似是在考虑该不该说出来,他的双眼微微有点闪晃,寒山重已经发觉,他淡淡的道:“因此,你们就选出一个或者两个轻身功力较佳的人物前去诱使司马长雄等人往另二个方向追了下去,也好分散寒山重的力量,加强你们的主力,是不是,昭?” 虬髯大汉呆了一呆,楞楞的点点头,寒山重微笑了一下,笑容又随即冻结,他阴森的道:“现在,你可以说出那一两个人的号了。” 一咬牙,虬髯大汉回避过寒山重那两道仿佛可以一直透入他心扉里的尖锐目光,吶吶的道:“那是……那是于燕子郭双双与小行孙陈鸽……” “郭双双?”寒山重有些感到意外的低呼了一声。 猛札奇怪的看了寒山重一眼,迷悯的道:“寒兄,你认识这人?好象是个女人的名字……” 寒山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妮子真是太任性了,若叫长雄追上,她第一个得送命……” 猛札呵呵一笑,道:“寒兄,莫非这叫什么双的果真是个女子?” 寒山重有些尴尬的抿抿嘴,低低的道:“昭,她的轻身功夫确实十分高明,已可达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地步了,只是,只是也未见得能强得过司马长雄!” 猛札揉揉面孔,道:“你认识她,寒兄?” 寒山重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猛札又神秘的道:“可是个年青的姑娘?一定很美吧?” 寒山重瞪了猛札一眼,转向那虬髯大汉:“祝晓光,姓寒的问你的问题,你都回答的爽快,姓寒的知道你是为什么,也罢,姓寒的不亲自动手,你自裁了吧。” 虬髯大汉神色黯淡,身躯有些微微发抖,是的,寒山重对付敌人的手段,他是听得太多太多了,他明白他不会有一丝可能致胜的希望……假如他与寒山重动手的话,只会落个更悲惨,更痛苦的下场,寒山重令他自行了结,迷在寒山重一贯的作风来说,已是够得上宽大与仁慈了。 于是…… 弃掉手中的银链短锤,他单膝向寒山重屈了屈,探手入怀,摸出一柄只有五寸来长,却精亮闪烁的锋利小匕首来,颤声道:“谢寒大当家恩典……” 闪耀的小匕首一晃,强劲的插向他自己的喉咙,但是,隔着只有寸许,他握着匕首的手肘却蓦的一麻一软,呛啷一声,那柄小巧的,却可以夺魂残命的小玩意已掉在地下,旭阳之下,溅起一溜火花。 虬髯大汉一时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呆若木鸡般愣在那里,两只牛眼睛睁得大大的,满面孔的迷悯与茫然。 寒山重拋掉手里蓄存的另一粒小小的,有如黄豆般大小的石块,撇撇嘴唇,语声显得出奇温和的道:“祝晓光,你去吧,记着以后别再与寒山重为难。” 这是真的么?这会是出自那煞神口中的话?这会是浩穆一鼎所曾做过的事?但,这却是真的,每个字,每个音节都是真的,它们代表的意义也是真的,不是么,这些字音还那么确实的组合成一个意思,又这么确实的进入他的耳鼓,老天,得救了啊,虬髯大汉祝晓光“扑通”一声跪到地下,泪水淌满了一脸。 寒山重吁了口气,微微一笑道:“起来,祝晓光,现在我年纪也大了几岁,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喜欢血腥与杀伐,不过,喂,主要的还是我是否会忽然记起一个人告诉过我的话。” 祝晓光跪在地下,哽咽着吟吟叩头:“大当……家……大当家再生之德,在下便是来世生为犬马,只怕也永远报答不尽…… 大当家……在下一辈子都会存心中……” 寒山重让开一边,温和的道:“起来吧,祝晓光,你的生命,原本属你自己,我是说,假如你不想去残夺别人生命的话。” 洒着泪,祝晓光爬起身来,朝着寒山重深深一揖,又向猛札深深一揖,洒着泪,他粗壮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嵯峨狰狞的怪石堆后,只留下尘埃上那柄银链短锤与那只小小的h首,还在朝阳光里眨着眼。 猛札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演变,良久,他才一拍寒山重肩头,赞道:“好家伙,寒兄,你真是大人物,能收能放,可毒可仁!”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小柔一直说得对,饶人命,到底比残人命更来得欣慰与快乐。” 猛札大嘴一咧,正想说什么,远远的,一个娇嫩却又渴切的呼喊已遥遥传来:“山……重……山……重……” 像触了电一样,寒山重极快的转身望去,在那片起伏嶙峋的岩石之间,呢,那不是梦亿柔么?隔着还有数十丈,但是,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寒山重就能认出那个令他魂萦梦系的小娇娘来! 在梦忆柔的身后,紧随着司马长雄与无缘大师,再后面,就是跳跃如飞的双六飞豹了,双六飞豹中有两个人的肩头,好象还另外扛着两个人呢,呢,缚得结结实实的两个: 猛札龇牙一笑,道:“寒兄,你的心上人来了。” 他摸模脸,有些羡慕的又道:“多舍不得啊,就这一会功夫,你那位美娇娘已经急生生的了……”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早结心幕,自是难以分舍,猛札,阁下还不是相同么?啊,是了,你方才挨了一鞭,伤得可重?” 猛札嘻嘻一笑,掀了掀他隐于衣衫内的护身甲,目光一转,急道:“咦,马太与力鲁格肩上好象扛着两个人……” 寒山重知道猛札口中的马太与力鲁格定是他属下双六飞豹里两个人的名字,他目注着梦忆柔等人逐渐奔近,低低的道:“一定是那两个诱引司马长雄等人的朋友被擒住了。” 猛札小小的三角眼一瞪,狠狠的道:“杀!” 寒山重看了他一眼,猛札忙笑道:“当然,留下那个女的,美丽的女娃。” 轻轻摇摇头,寒山重转过视线,呢,朝阳之下,梦忆柔的脸蛋洋溢着红艳艳的光辉,她的鬓发微微有些散乱,隐隐闪眨着汗珠反映着莹亮的芒星,周身散发着一股芬芳的,充满了活力的青春气息。 心里爱极,心里想极,寒山重不管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大步迎上去,张开双臂,于是,梦忆柔像一只小鸟般投入他的怀中。 美丽绝伦的面庞上有着掩不住的激动与兴奋,梦亿柔紧紧将面颊贴在寒山重多琵的下颔上,她那窈窕的躯体不可抑止的抖索着,两只手臂死命搂着寒山重的腰际,终于,她轻轻啜泣起来。 寒山重怜惜的吻着她那一头乌丝,低柔的道:“别哭,小柔,乖,别哭。我答应你一定回来,现在,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梦忆柔抽噎了一声,低泣着道:“你不知道,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夜的时间是多么漫长……天像永远不会亮了。 四周是一片黑暗……我想,你不会回来了,你己舍弃我了……” 寒山重温柔的吻吻她的面颊,低沉的道:“小柔,不要胡思乱想,你应该对我有信心。小柔,我是不容易死的,何况,有了你,我又怎能死,怎舍得死啊!” 用小丝绢儿抹抹泪,梦忆柔的语声里仍旧带着哽咽:“我好怕,一直望着那片瀑布,就像傻了一样。好几次,我都仿佛看见你从那瀑布里飞了出来,但是,仔细瞧却又什么都没有,那瀑布仍旧淌泻得那么浩荡,那么激烈,我骂这瀑,我要它流到地狱去吧……” 寒山重轻轻拍着她的肩头,细悄的道:“不论如何,我总算回来了,小柔,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冒这种险了,以后一定好好和你长相厮守……” “真的?”梦忆柔深深凝视着寒山重,眸子里露出一股祈求的光芒,寒山重点点头,有力的道:“当然,真的。” 一朵春花也似的笑容,绽展在梦忆柔那足可倾目的美艳面庞上,她望着寒山重,兴奋的道:“谢谢你,山重。我想,我现在可以亲亲你?” 寒山重俯嘴到她耳边,低低的道:“等一会,找个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好不?” 梦忆柔的脸儿配红,她温驯的点点头,寒山重又道:“让我们去看看那两个被掳的朋友,长雄他们大约也等久了。” 于是,寒山重挽着梦忆柔向前行去,司马长雄与猛札等人早已在两丈之外,无缘大师则垂眉闭目,面含微笑,两个被掳者置于地下,他们身上捆缚着密密的牛皮索,呢,其中果然还有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似乎年纪不大,身段儿非常炯娜,她穿着一身纯黑色的紧身夜行衣,头上包着一块纯黑的丝巾,丝巾外还露出一大束云雾似的秀发,此时,她深深垂着颈项,不过从侧面看去,美得带甜,有点水蜜桃的韵味。 在这少女旁边,是一个猴头猴脑,留着几根鼠须的中年汉子,他有个大疤顶,却将脑袋后面的一把黄松松的头发结了个小辫子,看去十分有趣,这汉子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背后却不知怎的被撕去了一大块,衣裳撕裂之处,有隐隐的血迹沁出。 轻悄的,梦亿柔在寒山重耳边语道:“山重,这两人都是被司马长雄捉住的,那个女的轻身功夫好高,飞跃起来就像一只掠波的燕子,她长得也很美,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一见了我就露出一种非常…… 非常仇视和古怪的神色……” 寒山重舔舔嘴唇,有些窘迫的道:“这……这女孩子我认识,她叫郭双双……” 梦忆柔一怔,吶吶的道:“你,你又认识?她……她爱你吗?”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道:“我只爱你。” “你呀,哼,就是一张嘴巴会骗人,风流鬼!” 寒山重知道梦忆柔的个性,碰到这种事,她如果郁侣着闷声不响,那么,事体可能要闹大,反之,她只要一气一嗔,当时发发雌威也就过去了,这时,寒山重暗里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梦忆柔行到各人面前。 无缘大师睁开眼睛,合十为礼,枯干的脸上,洋溢着至诚的安慰与感佩,他迎上几步,有力的道:“佛佑施主,施主果然化险为夷,真是可喜可贺……” 寒山重还礼道:“谢谢大师,只是大师重托未能应命,在下实觉汗颜。” 湛然而和祥的一笑,无缘大师道:“只要施主能平安归来,即是天下苍生之幸,更乃老僧心中专诚之祈,财宝之得与失,施主,已不关紧要了。” 一侧,司马长雄躬身道:“浩穆右卫司马长雄恭请院主福安。” 寒山重微微颔首,一笑道:“高兴么?” 司马长雄敬肃的道:“院主安返,长雄较之自己拣回一条命更为欢欣,不过,院主可以渡此难关,亦早在长雄预测之中。” 猛札呕呕嘴巴,奇道:“那流瀑的威力你老兄也尝试过了,怎能知道你们的头儿一定可以拖着这条命回来?” 司马长雄看了猛札一眼,冷沉的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猛札伤了一愣,寒山重豁然大笑道:“长雄,以后对猛大当家要客气一点,现在,本院主与他已结成好友了。” 司马长雄也不禁怔了一下,他想不出自己院主如何能够在一夜的短短时间里,便和这个阴毒诡异出了名的边疆枭雄结成了好友,猛札原是个老狐狸般的恶徒啊! 猛札似是也看出了司马长雄的怔愕,他碟碟一笑,道:“不用猜疑,老弟,红狮的确不是容易交的,尤其站在你我双方这种关系上,不成仇人已是奇迹,又如何能与你们头儿结成好友?” 他用手摸摸面孔,笑了笑,又道:“但是,如果在一夜之间,红狮一连被你们头儿救了好几次命,那么,这种情形就会完全不同了,红狮是说,你们头儿是真正出于好良心的救了猛札几次命,而你要明白,他原可以不救猛札的。” 寒山重哧哧一笑,摆摆手,道:“算了,猛札,用不着替姓寒的吹嘘了。” 无缘大师望望寒山重,又看看猛札,再度合十道:“善哉,善哉,自古以还,便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猛札嘴巴张了一下,似是想对无缘大师说些什么,寒山重晓得这位边疆大豪要提起白玉宫内珠宝之事,他连忙咳了一声,打岔道:“晤,现在,似乎应该先问问眼前这两个陌生朋友的来龙去脉了。” 司马长雄凑前一点,低声道:“院主,这一男一女的轻身之术十分高强,他们故意到长雄等人停身之处露出行迹加以诱引,长雄与无缘大师费了极大的功夫才生擒了这两人,本想立毙掌下,但那女的却说……却说与院主有旧……” 寒山重颔首一笑,道:“是的,而且,老朋友了。” 说着话,寒山重已行到那位被捆得像棕子一样的少女面前,他尔雅的一揖,清朗的道:“郭姑娘,久违了,多年未见芳颜,却不料会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重逢,姑娘,你可好?” 那黑衣少女郭双双,蓦地抬头瞪视着寒山重,一双明媚却又憔悴的眼睛里有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感,寒山重被她看得有些尴尬,习惯的撇撇嘴唇,低低的道:“可要为你松了绑?” 郭双双秀丽而甜蜜的面容上这时没有一丁点笑容,她咬着牙,语声自齿缝里传了出来:“寒山重,五年没有遇见你,见了面,你就是刚才那几句话?” 寒山重半闭上眼,谈谈的道:“不错,你或者是觉得里面讽损的浓度太大,可是,你要先问问自己,此来何为?” 郭双双冷凄凄的一笑,道:“报复你。” 寒山重哼了哼,道:“金易允你多少珠宝珍玉?” 郭双双那两道柳叶似的眉儿一竖,怒道:“住口,寒山重,你休要如此污蔑姑娘,姑娘一点好处也没有要,只是要看看你成为阶下囚以后是什么样子,你,你高高在上已经太久了。” 寒山重抿唇怔了一会,忽然哧哧笑道:“这就是你的报复方法?呢,很可惜,姑娘,你一直应该明白,要使姓寒的成为阶下之囚,只怕不太容易呢。” 郭双双忽然抽噎了一声,眼圈儿一红,两串晶莹的泪珠儿己扑簌簌的淌了下来,她哽咽着道:“我……我知道不容易……我知道他们不会成功……但……但我恨极了……我又不忍心真的见到你有什么悲惨下场……我知道你不会再要我……我只要看看……只要藉这个机会看到你也就够了……” 寒山重冷冷叱了一声,生硬的道:“郭双双,你就专挑这种方式与姓寒的见面?你明不明白你也在协助他们算计寒山重,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他们凶杀群中的一份子?” 郭双双伤心的吸泣起来,她耸动着双肩,垂着头,呜咽着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我没有想到这么多……真的……我没有想到这么多……” 神色沉了下来,寒山重转过身去,冷冷朝那猴头猴脑的角色道:“你,朋友,你叫小行孙陈鸽?” 脑后的小辫子一甩,这位朋友一挺胸道:“正是,寒大当家。” 寒山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朋友大约是在黑道上混的吧?” 小行孙陈鸽面不改色的道:“夜行千家,日走万户。” 哼了一声,寒山重冷漠的道:“知道江湖上有句‘宁劫勿盗’这句话么?朋友,可惜你一付好身手,却干上下九流的行当了。” 小行孙陈鸽蓦然仰天大笑一声,道:“寒大当家,只要良心摆在正中,拉一个义字讨生活,对得起行规,对得起祖师爷传下的教训,干哪一行都见得了天日!” 寒山重微感一凛,有些意外的盯着这年已四旬的江湖汉子,半晌。他缓缓的道:“河魔金易也许了你不少的好处么?” 陈鸽面对面的看着寒山重,点头道:“是的,他答允在下只要将司马长雄及无缘大师等人引开,便可得到黄金一千两,在下却不知道金易与大当家有什么恩怨,干在下这一行,只得对方出得起价钱,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在下无权询问对方真正的意图。” 寒山重“晤”了一声,转向郭双双:“姑娘,你也没有告诉他?” 郭双双摇摇头,含着泪道:“没有,金易说万万不能让人知晓,他只要擒住你教训一顿就算了,但是,我有些不相信,从他的神态上,我看得出他对你十分痛恨……” 寒山重眉梢子一扬,道:“当然,他的两个拜弟断送在姓寒的手里,他焉能不恨?” 说到这里,寒山重沉着嗓子道:“猛札。” 猛札应了一声,急步行近:“寒兄,有何交代?” 寒山重想了一下,道:“叫你双六飞豹的马太给这姓陈的三十硬棍。” “只给三十硬棍?”猛札似乎觉得太轻了点。 寒山重顿首一笑,道:“陈鸽没有什么过错。唯一的错失,就是他不该不探明事情真像,为了那区区的几两黄金就来与姓寒的作对。这三十硬棍,便是罚他不明事非之过,也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猛札朝旁边一挥手,双六飞豹中原先扛着陈浩的那名扎着豹皮头巾的大汉子急步奔到,垂手候令。 迅速用交待说了几句话,那叫马太的己手抽出背后的短柄钢矛,轻轻掉了个边,一把已将小行孙扯了出来,硬生生摔在地下。 寒山重舔舔唇,道:“猛札,交待这个大个子别打伤了陈鸽的筋骨。” 猛札笑道:“方才。我已告诉过他了。” 纯钢的矛柄在阳光下闪起一溜蓝汪汪的光彩,带着呼呼的风声,忽上忽下的极快起落着,击打在皮肉上的刺耳闷响也连串的传来,小行孙陈鸽咬着牙,睁着眼,被捆在背后的两只手却整个握成了拳,汗,霎时已浸透了他的夜行衣。 马太将第三十棍打了下去,利落的跃身退后,猛札上前一把将陈鹊提起,拍拍他的肩头道:“好小子,果然是条好汉,一声也不吭。” 说着,猛札将陈浩放下,这位挨了三十钢捧的朋友却十分硬朗,他打了个踉跄,歪歪斜斜的走到寒山重身前,双手抱拳,恭施一礼:“小行孙陈鸽谢大当家不杀之恩,有生之日,陈鹊必当图报。”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朋友,阁下言重了,你日后行道,需记得恩怨分明也就是了。” 陈浩肃穆的点头,再向周遭作了个罗圈揖,然后一拐一拐的向干回江的下游行去。 看着他的身影渐去渐远,寒山重转过头来,有些疲惫的道:“猛札,此地何时起雾?” 猛札抬头望望日头,道:“快了,约在午后。水雾就会迷漫得又湿又重,不过,在以往,此刻周遭也会浮沉着迷迷蒙蒙的水气……” 寒山重朝干回江的流水看了看,低沉的道:“大概是流瀑忽然消敛了的缘故,晤,咱们该可以上道回府了,该得到的,都己得到,该失去的,亦已失去了。” 猛札点点头,回身招呼了几句,双六飞豹中有五条大汉已返身朝上游的方向疾速奔去。 寒山重移过目光,昭,梦忆柔已偎到他的身边,如花的面庞上,有着一抹异样的红晕,笑得醉人,她轻轻的道:“山重,现在就走?” 寒山重道:“当然,莫不成你对此处还有留恋?” 梦忆柔婿然一笑,低柔的道:“不,你忘了一件事……” 微微怔了一下,寒山重豁然大笑起来,他豪迈的道:“长雄、为郭双双松缚,由你看护着她。” 司马长雄领命上前,远处,一阵阵马嘶声遥遥传来,猛札手下那些边疆好汉们,呢,也该来了。 ------------ station 扫校 第二十四章 庆安迎故 知友有托 桃花源。 那栋巨大的石砌屋宇里,灯火通明,带着一股特异的情调的皮鼓与铃笛之声响彻四周,成群的彪形大汉们在桃花林中围坐着,一堆堆的柴火映照着他们刺着有花纹的面孔,显得粗野而犷厉,大口的喝着酒,大口的吃着肉,今夜,所有猛札的手下都在为他们的狮中之王庆祝归来一而不论是否有所收获,因为,猛札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在这所屋宁的大厅里,铺设着厚厚兽皮的软毯,灰白色的高墙插着一只只承以银托的松枝火把,火苗吞吐着青红色的火焰,照得整个大厅通亮明灿,围着一个长方形的炉池,寒山重与梦忆柔、司马长雄、无缘大师、猛札等人挨序坐在一起,那边,则是猛札的十二姬妾,当然,赫莎也在其中。 六个打着赤膊,腰围兽皮的人,正小心翼翼的转动着炉池中的六双铁叉,每只铁叉上,都穿烤着一条不同的野兽,六名浓眉大眼的妇女则忙碌着往那上结烧烤着的野兽身上抹着佐料,晤,肉香四溢。 猛札又换上另一套大红的鲜艳衣裳,腰问再扎上他的狮王金带,腕上又戴起叮当撞响的金环,重新恢复他土皇帝的威风。 这时……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玉杯,欢愉的道:“来,我们大家干了。” 寒山重忽然哧哧一笑,道:“猛札,酒里不会再放毒了吧?” 猛札大笑起来,道:“不敢了,免得赫莎又与你私通消息!” 于是,众人仰首干杯,梦忆柔浅吸了一口,却显然对猛札方才所说的话有了疑问,狠狠的盯了寒山重一眼。 无缘大师招子雪亮,他一照杯底,笑着打岔:“当家的,这酒醇而不烈,香而不腻,是何物所酿?” 猛札得意的道:“春夏之季,桃花源结桃累累,个个汁丰肉肥,香甜滑嫩,红狮特请南疆第一流的酿酒能手将果实采下,再加以其它七种珍奇材料制成酒,贮存地窖备用,红狮替这酒取了个名字,叫做‘桃源露’,各位,这酒名起得可好?” 无缘大师微微鼓掌,道:“妙极,果是桃源甘露,饮之齿颊生芳。” 猛札高兴的呵呵笑道:“来,大和尚,红狮再敬你一杯……” 二人刚刚举起杯子,大厅的沉重桔木巨门忽然启开,两个执戈人已带着一个少女行入,那少女即是郭双双。 寒山重目光一膘,不由吁了口气,侧首斜睨梦忆柔:“是你的主意吧,呢?” 梦忆柔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一瞪,道:“是的,你要如何?” 寒山重笑了笑,低声道:“老婆,既是你的点子,为夫的又敢如何?” 梦忆柔的脸蛋儿一红,却噗嗤一笑道:“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 青燕子郭双双仍旧穿着她那身夜行衣,她进入大厅,那名押她进来的人已躬身闭门退出,大厅的楠木门十分宽高大,衬着郭双双疲怯怯的身子,越发显得她是如此纤与窘迫,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畏缩的立在门边,颈深深的弯了下去。 梦亿柔暗里捏了寒山重一把,悄悄的道:“看你把人家折磨成这个样子,还不快去接她人坐。” 寒山重微微一楞,迷悯的道:“什么?你要我去迎她入座?” 梦忆柔小嘴儿一厥,嗔道:“怎么?你还想抱她入座不成?” 寒山重无奈的站起,又迷悯的看了梦忆柔一眼,梦忆却微笑着,并没有什么不乐意。 摇摇头,寒山重只有大步向那边行去,靠在门侧的郭双,一眼望见寒山重,眸子里突然射出一股奇异的光芒,光芒,有着哀怨,有着幽恨,当然,也搀着无可掩饰的喜悦! 寒山重轻轻走到她身侧,轻轻的道:“姑娘,这些天来,在路上委屈你了。” 郭双双眼圈儿一红,泪珠儿夺眶而出,她哽咽着道:“山重……我……我……” 寒山复位定心,温和的道:“别哭,姑娘,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郭双双抽噎得更厉害了,他悲切的道:“多少年……多少年没有听过你这样对我说话了,山重,是我错,是我对不起你……” 寒山重闭闭眼睛,道:“姑娘,不要难过,寒山重不会怪你,现在,请随寒山重入座。” 郭双双软弱的朝前走了两步,强忍悲痛的道:“这几年来,山重,你过得可好?” 寒山重舔舔嘴唇,低沉的道:“托福,几次大难得以不死而已。” 抖索了一下,郭双双没有再说什么,垂着头,畏怯的跟着寒山重行到炉池之边,这时,大盘的烤肉已端到各人面前了。 梦忆柔脸上含着一抹艳而柔婉的笑容,她盈盈站起,轻轻的道:“郭姐姐,请到这里坐下。” 郭双双的两只眼睛里含着泪,她怔怔的凝视着梦忆柔好一会,才微微一福道:“这么多天来,虽然没有人正式为我引见,但我知道姐姐,一定是梦忆柔梦姑娘……” 梦忆柔抚媚的红着脸儿,低细的道:“路上待慢了姐姐,还希望姐姐不要见责……” 郭双双险些儿又将泪水溢出,她强忍着,语声带着呜咽:“郭双双是阶下之囚,笼中之鸟,承蒙寒院主不当场赐死,已是莫大的侥幸,哪里还敢当得起姐姐如此厚待——” 梦忆柔差一点也将泪珠儿洒上衣襟,她款步移身,拉着郭双双的手,两个人并肩儿坐下,紧紧靠在一起,那情景,可亲密着呢。 寒山重也盘膝坐下,举起玉杯:“来,寒山重借花献佛,也敬各位一杯。” 除了女人,大家一起仰首干了,猛札抹抹嘴唇的酒渍,道:“寒兄,此离边疆,还有什么打算么?” 寒山重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只想回骑浩穆院去。” 猛札双目中露出光彩,渴切的道:“寒兄,急不急?” 寒山重笑了笑,道:“猛札,不要转圈子讲话,你有什么事须要寒山重效力不妨说将出来,我也多少可以斟酌一下。” 猛札老脸一热,有些尴尬的道:“红狮是想,是想麻烦寒兄一件事……” 寒山重爽脆的道:“请说。” 猛札就杯饮了一大口酒,谨慎的道:“尖高山的玉蛇巴拉,寒兄大约知道这个人,巴拉这老小子表面上与红狮保持友好,河井水并不相犯,其实,他只是对红狮的虚实还摸不清楚,更恐怕斗将起来落个两败俱伤,所以,一直在暗地里积极准备,四处招募边疆高手,要想在时机成熟之际,对红狮来个全面歼灭,他就可以实现独霸边疆的妄想,现在,据红狮的消息,他已招请了三十多名边疆高手,而其中最强悍的,便是‘血仕’匡子渡的那个怪物‘盘杖’柴基,柴基也等于是巴拉所招请到的高手的首领人物,巴拉之所以敢逐渐明日张胆的与红狮作对,柴基给他撑腰是一个最大的原因……” 寒山重也啜了口酒,淡淡的道:“猛札,你的意思可是要我收拾掉那柴基?” 猛札有些不好意思的迟疑着,两只手掌绞合在一起轻轻拨弄,寒山重略一沉思,说道:“没有问题,这件事姓寒的挑了。” 猛札料不到寒山重回答得如此干脆,他喜出望外的叫道:“寒兄,真的?”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寒山重几时说过假话?”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道:“猛札,那柴基的功夫比诸你相差高低?” 猛札窘迫的咧咧大嘴,低低的道:“三个猛札也打不过柴基,这老小于曾经以一人之力格杀过一头斑皮大虎,他也可以用两指头拗断一根儿臂粗的铁条……” 寒山重撇撇嘴唇,笑道:“还有别的么?” 猛札想了想。续道:“他还可以如飞鸟一样翔舞于空,可以不用助力便飘渡过一条十丈宽窄的河面,左右双手能凌虚击落旋空的灰鹰。” 寒山重又吃了一口酒,断然道:“好,内外功夫都可以够得上材料了,猛札,我们去斗他。” 猛札忙道:“柴基每十天就到隔着这里的墟市去一次,他都是专买一些他所喜欢的汉人绸缎,再有两天,又到他该到墟市的日子了。” 寒山重“晤”了一声,垂眉深思,半晌,道:“猛札,你是愿意让巴拉知道这是代你出头呢,还是不愿?” 猛札一睁双目,大声道:“当然要他知道,也好叫巴拉这老王八以后不可如此目中无人,得寸进尺,更要他明白我红狮不是请不到能人相助。” 寒山重拣了一块嫩鹿肉塞进口中,朝对面一直用怨恨的目光照着他的赫莎眨眨眼,一笑道:“够了,我改天就去。” 猛札喜道:“如此有劳寒兄了,红狮将派手下最得力之弟子率部众三百名随同前往。他们随时听候寒兄差遣……”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咬咬下唇,淡淡的道:“不,我一个前去。” “一个人?”猛礼大不同意的问了一句。 寒山重严肃的道:“正是,就像寒山重自来便一个人雪耻前仇一样,不到必要,用不着劳师动众。” 一侧的梦亿柔想说什么,却又闭口无言。郭双双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无缘大师近些日来已经摸清了寒山重的习性,他知道,凡是寒山重决定了的事情,是没有人能够改变得了的,纵使有,也是太勉强。 司马长雄转头望望梦忆柔,低沉的道:“梦姑娘,院主一定可以收拾掉那姓柴的,就像他老人家以往曾收拾过很多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庸才一样。” 梦忆柔忧悒的一笑,没有说什么,她心里明白,寒山重前些日子往探白玉之宫时因耗损真力过巨而形成的虚疲,到如今,还没有复原啊。 ------------ station 扫校 第二十五章 毒物冷刃 初生之犊 夜深沉。 带着五分醉意,寒山重在猛札的亲自陪送下来到一处精致巧雅的小楼之前,这小楼紧靠着巨厦,中间连着一道宽敞的曲廊。司马长雄立于侧,仍旧是那个样子,冷沉沉的一点笑容也没有。 寒山重向小楼打量了两眼,哧哧笑道:“这地方真不错,错的是不能与赫莎的窗口遥遥相对了。” 猛札哈哈大笑道:“寒兄,你风流到我头上倒没有什么,只怕你的那位美娇娘不会答应呢……” 说到这里,猛札又放低了嗓子:“梦姑娘的寝居就在你的邻室,假如你想过去,昭,咳,就把床头上的金狮座向右旋转三下……” 寒山重吸了口气,道:“还有没有别的秘道可以通到她的房间?我是说,除了我的这一间外?” 猛札摇头道:“没有了,只有你的那间房子。” 寒山重紧了紧虎皮披风,望望天色,夜空中,星辰眨眼,有一股冷瑟的空气浮游在周遭,他感到一层朦胧的睡意袭来,有点困乏,拍拍猛札肩头,在猛札龇牙一笑里,他转身行向里面。 这栋小楼是用纯黑大理石砌建的,平滑如镜的地面上纤尘不染,在静温中,显示着一片奢侈的华贵。 走到铺设虎皮地毯的石阶之前,寒山重回头向司马长雄道:“无缘大师已经安歇了?” 司马长雄跟上两步,低沉的道:“是的,大师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他与梦姑娘一起退席之时脚步仿佛不甚稳当。” 寒山重向一侧打量了一下,眼前是大厅,大厅右边是一个半月门,他略一沉吟,说道:“你晚上就寝时警觉一点,要特别注意照拂大师,他与你隔室而居么?” 司马长雄额首道:“是的,长雄与大师就在楼下。” 轻轻打了个呵欠,寒山重拾级登楼,他刚走上几步,司马长雄忽然低低叫了他一声。 寒山重微带诧异的停下身来,回头问:“有什么不对?长雄。” 司马长雄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他吶吶的道:“梦姑娘……她,她与那姓郭的姑娘同居一室。” 寒山重怔了怔,又淡淡一笑:“这妮子!” 丢下这三个字,他大步上去了,司马长雄搔搔后脑,也转身行向那道半月门内。 楼上,有一条宽宽的甬道,壁顶悬着紫铜琉璃灯,两名女侍立倚在一张铺着熊皮的石几上打吨儿,寒山重没有惊醒她们,管自行向南道旁的第一个房间。 推开桃花心木制就的沉厚木门,鼻子里闻到一阵淡淡的檀木香味。一只银鼎独立在室中,黑色大理石砌成的石床上垫着厚厚的金丝儿猿皮褥,壁端嵌着青莹莹的长明灯,透过青纱罩儿将光芒洒在房里,到处浮动着一片青碧。掀开半隐半显的床前帷幔,昭,床头上可不是两边各有一座镀上金的狮头座? 寒山重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把身体投在石榻之上,软绵绵的皮褥是,那么厚,就像是躺在云絮里,好舒适,好松散。酒意又袭了上来,缓缓地,寒山重均匀的鼻息轻轻响1,起来,有很多个日子,他没有如此安宁的睡过觉了。 室中非常寂静,靠在帷幔旁边的石壁上,开有一扇半圆的窗户,窗帘是金钩镶银丝边的,这时被夜风吹得轻轻飘拂,就在窗帘飘着飘着的时候。一团黑影,突地像一头狸猫般自外面窜了进来,好快! 这团黑影落地无声,他甫─进来。便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下毫不动弹,半晌,他觉得没有什么危险了,才慢慢的,极其小心的站起身来,这是个瘦削的小个子,全身黑衣,头上里着黑巾,连面孔也用一方黑巾包着,只露出炯然有神的眼睛,这双眼睛,正骨碌碌的朝室中搜视…… 他发现寒山重酣卧之处了,于是,看得出他隐在黑布后面的鼻口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似踏在薄冰上一样谨慎的向石榻之前移去。 轻轻掀起帷幔,这黑衣人仔细朝石榻上的寒山重凝视了良久,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眸子里有一股响尾蛇似的怨毒神情,他的左手仍旧掀着帷幔,右手已自胯旁镖囊内摸出一方白色的盒子,然后,他将这小盒放在地下,又朝熟睡的寒山重盯了一眼,这一眼,里面充满了残酷的满足与报复后的得意。于是,他又像来时一样,他似一溜淡淡的轻雾般自窗中逸去。 黑衣人的身影才自窗口消失,寒山重已悄然却迅速的坐起身来,他目光一飘窗口,立即又瞧向石榻前的那方小小白色盒子上,这小盒子,像是玉质的,外表光润细致,盒面有二十个线香粗细的小洞。 每一个习武的人,都有一种超越常人的警觉性,这警觉性尖锐而敏感,不论在动态或静态里,它所发挥的反应力往往出人意表,而武功越强的人,其在冥冥中的反应力越尖锐,每每能在一丝微不足道的征候里,在一丁点不可察觉的声息里得到警兆。这些,除了长时期的环境磨练之外,气平心澄是一种原因,当那黑衣人甫始进入室中。寒山重在隐约里即已感到空气中有一股不自在的陌生气息,对方掀开帷幔的时候,他早已完全清醒了,现在,他注视着地下的小玉盒,脑子里却在推测那瘦小的黑衣人到底是谁。 几乎不可闻地,一阵细细的“嘘、嘘”之声忽然在室中响起,这声音虽然细小,却凄厉得令人毛发竖立,寒山重双目毫不稍瞬的望着那方玉盒,于是,慢慢地,盒面上那些小孔里,蠕蠕爬出了数十条小指般粗的淡红色长虫,这些软件的长虫艰辛的钻出了小孔,像是喘息般伏在地下滚动着身子,体下的六条细足在不停的划动着,寒山重仔细一瞧,不由陡的一惊,老天,这些长约尺许,头是三角,周身显著肉红色的丑恶长虫,竞然每一条的脊上都生有一付透明的薄翼,它们不是在喘息,它们是在运动着那付薄冀! 寒山重不知道这些怪虫的名字及来历,但是,他晓得这些怪物必是含有剧毒的,时间己迫在眉睫,他左右一瞧,一点顺手的东西也没有,咬咬牙,他正待施展元阳真力来硬碰,双手却无意间按在榻上,榻上,咽,那铺设着软绵绵的金丝猿皮褥的榻上: 意念在心头一闪,他已一把拔下一撮金丝毛来,猛的吸了一口气,将全身劲力贯注于右手之中霍的抖射而出,软细的金丝毛,在他发力一挥之下,根根笔直如针,带着无匹的力道,带着刺裂空气的尖啸,像煞一蓬金闪闪的骤雨,那么强劲的洒出! 在地下鼓动着身躯的红色怪虫,这时有两条“呼”的飞腾于空。就在这两条怪虫甫始飞起的一剎,空中的金丝毛已疾射而至,在一片刺耳的“嗡”“嗡”叫声里,其余的怪虫暴扭的躯体,狂乱的在地下翻卷着……没有一条幸免,完全被那些硬如钢针的金线毛活活钉死在地下! 飞起在空中的两条怪虫,鼓动着背上透明的薄翼,略一盘绕,霍的扑向榻上的寒山重,怪虫的眼睛大如绿豆,碧光闪闪,有一种说不出、道不出的阴邪与恶毒意味,寒山重撇撇嘴唇,挥了一掌,雄浑的掌风将两条怪虫遏得往两边逃逸,但是,只一躲避,又“嘘、嘘”的叫着飞转了回来! 仍坐在榻上,寒山重将身旁的一个软皮枕头拿起,觑准了拋掷而出,右边的一条怪虫蓦地高飞,左边的一条却猛的钻了进去,就似一根锥子锥了进去一样,那软皮枕头本是淡黄色的,只这一剎,就剎而变成了紫乌! 枕头落在地下,却不的蹦跳着,传来一阵阵嘶咬啮裂的声音,空中飞旋的另一条怪虫,已扑着翅咬了下来。 寒山重心头跳了一记,微一侧身,怪虫带着一阵臭腥的气息自他脸旁掠过,自眼角的余光里,寒山重看到了怪虫那三角头上占了一半位置的嘴巴,以及嘴巴里细而尖锐的两排利齿! 怪虫一扑落空,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翻折而回,寒山重猛的一仰身,再次闪过后,刷的将自己腰上的一根线带,抽了下来,两手轻轻一抖,挽成了一个活结,就怪虫迅速的回转里,他刚好有足够的空间拋了进去,恰巧套在怪虫的头上。 双臂的挥动,寒山重低吼一声,用力一收丝带,己将这条怪虫绞在中间,他偏开头。 双手用劲扯紧,这条毒蛇似的怪虫蹦跳着,蜷扭着,露出一付尖利的牙齿,嘘嘘喷着气,寒山重闭住呼吸,加重双腕的力道,渐渐的,这条怪虫的嘴里流出了暗红的液体,这液体,每一滴滴到金丝毛的皮褥上,就像火烧了似的,那闪亮的金丝毛便迅速焦蚀了一圈,再度猛的一使力,寒山重“呼”的将丝带掷了出去,把这条怪虫重重碰在大理石的墙壁上,又重重的反弹到地下! 在手中丝带出手的同时,他又已拔起一撮金丝毛,而此刻,那条钻在皮枕内的怪虫,早已将好坚韧的皮枕咬得稀烂,刚刚爬了出来准备振翼飞起。 寒山重抖手将满掌的金丝毛射出,口里低低诅咒了一声:“畜生,回地狱去吧!” 他的诅咒还在舌尖上翻动、满室的金丝毛已有一半多钉上了那条怪虫的躯体,怪虫“呱”“呱”的厉嗥着;带着满身金闪闪的金丝毛颤抖抽搐,这些金丝毛全已透穿了它的身体,扎得那么贴实,就好象生来便长在这条怪虫身上一样! 轻悄悄的站了起来,满地蛇似的怪虫还没有完全僵死,一小部分仍在扭动翻卷,寒山重有点惊悸的摇摇头,赶忙伸手去旋动床头上的金色狮座,向右,三次。 一阵低沉的“轧”“轧”声响起,庞大的石榻竟然缓缓向左移开了两步,榻底。是一个地穴,有一级级的石阶通向下面,黑黝黝的。 没有丝毫犹豫,寒山重闪电般掠身而入,现在,他所记挂的,只是隔室梦忆柔的安危。 这条甬道很短,大约只有丈许左右,也是乌黑的大理石所砌就,寒山重只三两步已到了尽头,和入口一样,也有一级级的石阶通上去,上面,呢,出口正在一面硕大的青铜镜之后,寒山重猛力一把将那面伪装的铜镜推开,喝,这间布置得软绵绵的闺房里,一出全本铁公鸡正在上演呢! 那全身黑色夜行衣靠的不速之客,手脚异常凌厉,却丝毫不带声息的猛攻着一个仅穿浮丝色中衣的少女,这少女的身法也十分了得,尤其是腾挪闪躲之间,轻巧伶俐的宛如一只掠波的燕子。她不是梦忆柔,是那只哀怨的燕子郭双双。 寒山重目光一扫,已发现梦忆柔正在那张垂着纱幅的锦榻之后忙乱的穿着衣衫,看情形,那浑小子钻进来的时刻颇令这两位未出阁的姑娘感到尴尬呢。 梦忆柔眼尖,寒山重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她在心口“扑通”一跳之下已看清了来的什么人:“山重,快点,有坏人闯进来了……” 她惊惶的大叫着,黑衣人却浑身一震,险险被郭双双─掌扫在肩上,寒山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哧哧笑了─声。淡淡的道:“双双,有劳你了。” 郭双双甜蜜的面庞一红,有一种奇异的温馨与欣慰感觉自心底升起,她微微一旋身带着些儿喘息:“这人,刚刚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管似的东西寒山重的脸色像多变的三月天,剎时沉了下来,阴霾得似罩着一层乌云,他缓缓地,一步一步的踱了过来,冷冷的道:“双双,你退到一边。” 郭双双倏出七掌一腿,宛如一股轻烟掠向后面,那黑衣人亦同时闪到墙边,弓着身,瞪着眼,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撇撇嘴唇。寒山重凝视着他,低沉的道:“用这种方法暗算寒山重;朋友,你未免太把姓寒的低估了,就凭这些下三流的门道,今夜你就得将狗命留下。” 黑衣人没有说话,刷的自怀中拔出一柄精芒闪耀的“三弯刀”来,目光毫不稍瞬的盯着寒山重不动。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默默望着这黑衣人片刻,忽然又哧哧而笑。 黑衣人显然是被对方这种讽嘲的笑声与不屑的表情所激怒了,他的一双眼睛里喷着怒火,咬牙切的低吼:“笑什么?有种的就过来拼个死活!” 寒山重用手揉揉太阳穴,懒懒的道:“不用拼了,孩子,结果一定是你死而我活。来,先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黑衣人仿佛震栗了一下,他里在夜行衣的身体急剧抖索着,这,或者是畏惧,或者,也是激动。 轻轻的,传来一阵叩门的声响,一个冷森而又恭谨的语声响了起来:“梦姑娘,梦姑娘,是否有什么不妥?” 寒山重一听就知道是司马长雄的声音,他抿抿嘴,道:“长雄,你待在外面,这里有点小麻烦,不过,我自己可以解决。” 转过脸,寒山重道:“孩子,解下你蒙面的黑布,让我看看你是谁。” 黑衣人挥舞着手中的三弯刀,激厉的叫着:“不要叫我孩子,我己成长得可要你的生命……” 寒山重踏前一步,道:“看样子。咱们之间的仇怨像是结得很深?” 哆嚷了一下,黑衣人怨毒的道:“寒山重,你双手染满了血腥,天下之大,与你结仇很深的该不只少爷一家!” 笑了笑,寒山重又踏前一步:“那么,你是为那些人来向姓寒的索命了?” 黑衣人哼了一声,怒道:“杀了你,会有很多人抚掌称快,更会有很多人额手为庆!” 点点头,寒山重眸子里闪过广丝幢悟的光彩,他慢慢地道:“孩子。三招以内,姓寒的摘下你脸上的黑巾。” 听到话,黑衣人的全身顿时如得满满的弓弦,那么紧张专注的戒备着,以至他右手握的三弯刀也在微微颤抖了。 寒山重撇撇嘴角,温柔的道:“别伯,孩子,放轻松一点、你即会知道闪星魂铃的名头不是白白得来的……” 黑衣人的两只眼睛有些窒息的闪眨了一下,就在这短促得毫无间隙的眨眼里.寒山重的身形已流电般晃到身前,双手缠卷如蛇,分左右袭上。 大吼一声,三弯刀带起一溜冷芒,猛斩卷来的双掌,寒山重哧哧一笑,蓦地旋开,双掌仍然原式缠上……只是换了个方向、黑衣人迅速朝一侧跃出,三弯刀霍霍生风的连连砍向敌人天灵及双肩。 动作快得无可言喻,寒山重身躯蓦然仆倒,就在三弯刀挟着冷冽的锐风自他后颈疯然刮过的瞬息,他的左腿己淬然翻起,一脚踢在黑衣人的手腕上,那柄三弯刀滴溜溜的飞到半空,如蛇似的猛然转身,寒山重一手已扯掉了黑衣人蒙面的那方黑巾! “孩子,这是姓寒的‘千缠手’与‘回命腿’。” 寒山重冷冷注视着眼前那捧着手腕,面孔扭曲的黑衣人,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了羞怒、愤恨、悲切与无告的神色,重重的喘息,衬托着他唇角眉梢的痛楚,显露一抹绝望在眸子里,这滋味,好苦。 久违了,寒山重认得他,长期万筏帮帮主周白水的长子,周小蚊、那个倔强而固执的孩子。 舔舔嘴唇,寒山重弄揉着手上的黑巾,似笑非笑的道:“孩子,你真的来寻寒山重报仇了?” 周小蚊面孔的肌肉痉挛了一下,却强悍的道:“寒山重,我恨不得能将你碎尸万段!” 寒山重点点头。温和的道:“当然,你是会这样想的,不但你,很多与寒山重结过仇的人也都会这样想.只是,他们要碎寒山重之尸,呢,却需要以生命为赌注,而这场生死的赌赛玩下来,孩子,赢字却往往是寒山重自己。” 周小蚊咬咬牙,狠毒的道:“姓寒的,你用不着在少爷面前洋洋自得,又吹又擂,少爷敢来找你。早就把生死拋过一边,你来吧,看看少爷是怕你不怕!” 寒山重笑笑,瞥了一眼已经穿好衣裙,正默默站在一侧的梦忆柔及郭双双,两人的神情都有些迷惘,不知道眼前这黑衣人与寒山重到底是什么纠葛恩怨,但是,看得出来,她们都对这黑衣人的语句蛮横而感到不满了。 将手背在身后,寒山重淡淡的道:“孩子,你来寻我报仇,你父亲可知道?” 周小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他这沉默却已告诉寒山重太多的事了。 “万里迢迢,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周小蚊摹地狂叫了起来,他激愤的吼着:“寒山重,你没有资格,也不配来审问我,少爷早已豁出去了,少爷此来,成功了背着你的命回去,失败,少爷的这条命就搁在这里。杀人不过头点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用不着来那一套软软硬硬的伎俩……” 寒山重仍旧没有生气,他平静的望着周小蚊,平静的道:“没有多少个日子,年青人,你已染上不少江湖习气了。我只是将你看成个不通人事的孩子,我不愿把你和那些江湖朋友一起并列……” 周小蛇一抹因激动而淌得满脸的汗珠,他喘息着叫:“别在少爷面前倚老卖老,你有多大年纪?你只不过比少爷运气好,拜了个好师父,学的把式强一点……”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还有你比不上的,孩子,那是寒山重的毅力与决心!” 喉头抖动着,周小蛟窒在那里一时做声不得,门外人声嘈杂,步履零乱,砰砰的擂门声挟着猛札那破锣似的嗓子:“寒兄,快开门,听说来了奸细不是?造反了,简直老虎嘴上拔须。寒兄,快快开门,红狮要看看这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他妈的胆上生毛……” 寒山重笑笑,朝梦亿柔努努嘴,梦忆柔赶忙过去将门栓拔了,门外,火把通明,数十名执着刀矛的人早己把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猛札穿着一身镶有金丝边的白色长袍,与司马长雄匆匆进入室中,这位南疆大豪甫一进来,已瞪着倚在墙角的周小蚊哇哇怪叫起来:“好个乳臭小子,小王八蛋,桃花源也是你能来撒泼卖乖的地方?竟然摸进来行刺我红狮的贵宾,不宰了你也不会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 周小蚊苍白着脸,冷冷的还视红狮,没有一丁点畏缩,他生硬的道:“少爷已经摸进来了,红狮,你这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而己。” 红狮估不到眼前这其貌不扬的阶下之囚,竟然尚敢顶撞于他,不由气得两只三角眼突突的直跳,大吼道:“马太、力鲁格、卡鹰来呀,将这小杂种给我丢到后面的红蚁家去!” 门外应声冲进双六飞豹中的三条大汉,长明灯映着他们刺满花纹的凶悍面孔,映着他们手上寒光闪闪的弯长利刀,活脱就是三个凶神下凡: 周小蛟一咬牙,猛然向寒山重扑了过来,口里狂叫道:“寒山重,我啮你的肉,喝你的血……” 一条瘦削的人影淬然自斜刺里拦了上来,左右开弓,劈劈啪啪就是十几个大嘴巴子,打得冲上来的周小蚊满口鲜血溅,旋了五个圈子才一个筋头栽在地下,就像瘫了一样,除了抖索就没有别的了。 那人,是司马长雄,他用脚尖把周小蛟的身体翻了过来,阴沉的道:“小朋友,你年纪不大,却瞎了一双狗眼!” 三名双六飞豹中的好汉粗手大脚的自地下抱起周小蚊,不由分说就待往室外拉,寒山重忽然摆摆手,他走到周小蚊面前,望着这位心余力细,满腔悲愤的年青刺客,轻唱了一声:“孩子,记得在浩穆院生德厅,姓寒的已经告诉过你,要寻姓寒的报仇可以,但是,却要练好了功夫再来,因为,有些时候,报仇机会只有一次永远没有第二次了。我很可惜,你这一身功夫好似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只是,你很有骨气,昭,姓寒的一直就喜欢有骨气的孩子。” 说到这里,他抿抿唇,淡淡的道:“猛札,放了他。” “什么?放了他?”猛札吃惊的叫了起来。 寒山重点点头,低沉的道:“是的,我曾废了他父亲的一条腿.这孩子恨我。虽然,他并不明白他父亲的罪衍当时并非一条腿就可以抵销的。” 司马长雄犹豫了一下,低低的道:“票院主,放虎归山,将会遗患无穷……” 寒山重古怪的一笑,道:“周白水只此一子,而且,周白水已经很老了。” 猛札板着脸,口里不知嘀咕着什么,朝那三个抓着周小蛟的凶神挥挥手,那三条大汉立即松了周小蚊退到一边。猛札狠狠的瞪了周小蛟一眼,闷不吭声的站着不说话,一面孔的不以为然。 这时,周小蚊的两边面颊早就肿了起来,唇角血迹殷然,他默默挺立,身子却不住摇晃,他的右臂软软垂下,手腕乌黑发亮,看情形,寒山重始才那一记“回命腿”,很给了几分罪受。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缓缓地道:“年青人,你的个性倔强,这是件好事,但却需用在该用的地方,你不该再为你那风烛残年的老父增加焦虑与哀伤,周白水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你们周家的烟火传续完全靠你,假如你有个长短,你父亲第一个承担不住,你们周家亦将后继无人,那时,年青人,后果并不仅是你个人的生死问题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温和的看着他,平静的道:“如果我要杀你,老实说,并不比杀一只蝼蚁更来得费劲,如果换了另一个人,他也可能不会为你考虑得这么多,恐怕早已将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了,年青人,走吧,回你父亲那里去,去看看你父亲的苍苍白发,去依恋长湖的夕阳红霞,去看如林的筏搓,去承受那些真正属于你的温暖,不要再固执迷悟下去。生命很美好,年青人,但要懂得运用。” 那张布满伤痕的面孔轻轻抽搐,那双原先射出仇恨的目光黯然垂落,他全身都在难以察觉的抖动,于是,寒山重知道,这年青的孩子不仅是外在的痛楚,他的内心也受了创伤。 寒山重往前靠近了一点,和煦的道:“多日不见令尊,他可好?” 在寒山重的预料中,他虽然如此善待这倔强的年青人,虽然给了他如此深厚的宽恕,但是,寒山重却没有把握能使这年青人回心转意,他故意问了这么一句,也是观察自己这般用心良苦之后,能否收到什么代价……血腥以外的代价。 周小蛟怔怔的望着寒山重,目光是如此迷茫,迷茫里搀杂着雾一般的惶恐痴迷及矛盾,似他自来就不认识寒山重,似他自来就不明白在做着什么事,似他自来就是如此空虚及不知所以…… 低沉的,寒山重又重复了一句:“多日不见令尊,他可好?” 蓦地浑身一颤,周小蛟目光里涌起一层莹莹的泪光,他艰辛的咽了一口唾液,喃喃的道:“很好……很……很好……” 长长吁了一口气,寒山重如释重负,他友善的拍拍周小蚊肩头:“待到天亮,让他们为你敷药疗伤,好好休息一下,早点回长湖去吧。这件事情,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要遗忘,我也不会记怀。” 周小蛟嘴唇蠕动着,良久,他孱弱的道:“寒……寒院主,你,你不会迁怒到我的父亲吧?” 寒山重摇摇头,轻轻地道:“不会,连你我已恕过,又怎会迁怒到你的父亲?况且,这件事,你父亲并不知情。” 用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周小蚊吶吶的道:“我……我亲眼见过你的残酷……以及狠辣,你……你不是一位惯于慈悲的人…… 但,但是,你为什么饶过我?只……只因为我的倔强?及周家的香烟传递?” 寒山重肃穆的凝视着他,好一会,深沉的道:“那是表面上的理由,最主要的,年青人,因为你有一颗孝心。” 周小蚊又抖索了一下,眼泪再度夺眶而出,他呜咽着,痛苦的呢喃:“不……我在做些什么?……我还算孝?我忘了爹的白发,忘了爹的叮咛,忘了爹满脸的皱纹,忘了爹凄凉的叹息……老天啊,我怎能算孝?我怎么不想想我若死了爹将怎么度日?妹妹再去倚靠谁?天啊……我是人吗?我还能算人吗?……” 寒山重有力的握住他的手,平静的道:“别难受,孩子,这一切仍不算晚,你还能重新来过。” 转过头,寒山重淡淡的道:“猛札,请你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为这位老弟疗伤!” 猛札吞了口口水,满肚子火气的朝一旁的属下吼道:“听见没有?快些扶这小子下去!” 马太与力鲁格赶忙走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周小蚊往室外行去,走了两步,周小蚊忽然停下身来,回过头来,嗫嚅的道:“寒……寒院主,你……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能追摄至此的?” 寒山重微微又一笑,道:“假如你愿意说,我当然想知道。” 犹豫了一会,周小蚊低低的道:“匕首会的二当家,火龙钱琛带我来到此处,他,他原与河魔金易约好了一起来寻你复仇,因为他有内疾,路上耽搁了些日子,我们来得晚了,所以,只好另行计议,由我进来动手……” 寒山重冷冷一晒,道:“钱琛?他大约是嫌他那条命捡得太便宜了。” 周小蚊吸了口气,又孱弱的道:“本来,他和我一起进来,但在浩穆院那一战之后,他因内外创伤太重,虽然养好了伤,却落了个咯血的暗疾,一身功夫被废去了大半,为了怕失手,我留下他,一个人单独行动……” 寒山重点点头,道:“你带进来的那些长虫是谁给你的?” 猛札在一旁哼了一声,气吁吁的道:“寒兄,难得你这么好的心肠,这小子却是想要你尸骨无存,刚才我已去过你的房子,地下那些玩意,叫做‘蝎子蛇’,是用百步蛇与金尾蝎置于紫砂罐里垫上‘玉凤草’在冬雪之际交配而生的玩意,不但见物就钻,啮骨吸血,更能飞翔于空,毒得可以叫石头变成粉糜,他妈的说着说着我就火了起来,就是狠也不是这种狠法,太没有一点人味了……” 寒山重笑笑,道:“罢了,他能知错,这些,都可歇过,好在我尚未死,是不?” 说着,寒山重又道:“孩子,那火龙住在哪里?” 周小蚊,惊栗的一颤。道:“不要杀他,寒院主,钱琛已经不足为患了……他太衰弱……” 寒山重深沉的道:“我不杀他,但是,我却要问问他。” 眼睛里的神色有些暗淡,周小蚊轻轻的道:“离这里十几里路,有一个墟集,他就住在墟集近郊的一个破伺堂里……” 说到这里,这年青人又哀祈的道:“别杀他,寒院主,他确实满腔悲愤,请你为他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换了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寒院主,钱琛只是在长湖住了一宿,是我知道他的意图后自己求他带我来的,不是他故意要拉请我做帮手……” 寒山重平静的瞧着周小蚊,平静的道:“不要惶急,孩子,当我答允的事,我便从不毁弃。” 感激而愧疚的望着寒山重,周小蛟的心里有着太多的波涛,这些波涛起伏着,充塞在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思域里,他明白他已得到太多的宽恕,这宽恕,是血淋淋,包含了真正仁义的内蕴。 马太与力鲁格搀扶着他缓缓出去,梦忆柔将门掩上,顾不得有人在旁,焦虑的倚到寒山重身边,焦虑的问:“山重,你,你安好?” 寒山重朝她眨眼一笑,道:“当然,我怎能有所差池?” 司马长雄有些憋不住了,他低低的道:“院主,长雄之意,钱琛这老小子恕他不得,此人居心叵测,手段狠辣,实在不能就此放他生还……” 猛札用手揉揉肚子,道:“司马兄说得对,见一个放一个,咱们岂不成了广济天的菩萨了?” 寒山重飘一眼倚在门旁,神韵戚侧的郭双双,淡淡的道:“明天再说罢,我想,咱们也该去歇歇了,不过,猛札,烦你为我再换一间寝居,那些蠕生生的玩意,我看着有点恶心……” 猛札无奈的咧咧嘴,拖着司马长雄出去,临出门,又回头道:“寒兄,你是铁打的鼎,九牛也拉不动。” 寒山重哧哧笑了,唇角勾出一抹半弧,昭,他是真正的欣愉,抑是自嘲呢? ------------ station 扫校 第二十六章 践诺启战 水火难容 两度日月轮转,二十四个时辰的云逸风飘,光阴过得快,一生的时间也不眨打个眼,又何况两天的远近? 现在,正是凌晨。 寒山重一身黑色紧身衣,鹿皮靴,斧盾斜斜背挂背后,头上扎着黑色丝巾,左腕上的九枚魂铃儿映着朝阳闪闪发光,他的面孔有些苍白,但是,一双眸子却精芒炯射,有着金黄色纹理的虎皮披风斜过肩头,缠卷在他的右手上,这模样,这神情,不但俏,不但俊,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挺与强悍。 他独自在那花岗石的巨厦前缓缓散步着,地下,落叶铺得软绵绵的。桃林子失去春天时的婿红的粉配,早晨的空气有些冷瑟,亮晶晶的露珠儿沾在枝叶梗上,就像一粒粒莹透的珍珠,一颗颗痴心人儿的泪…… 伸出修长的食指,寒山重沾了一颗露珠儿在上面,他深深的凝注着这颗闪幻着淡淡彩芒的露珠,眸子里有着隐隐的迷茫,露珠儿里仿佛虚渺的浮漾着一些什么,这一些儿什么轻轻的旋晃着。这是清晨,淡淡的思维溶和在淡淡的安详里,可是,这安详能维持多久呢?那里面浮样着一些儿什么还能启示他些什么呢? 弹去那露珠儿,寒山重微微阉上眼帘,背着手,轻轻艘起来,他知道一场杀伐又不可避免,但是,他也明白自己并不热衷于染血腥,甚至,他早已厌恶,但,这世界上的生生杀杀却又那么不可度测,很多人,就是那么─根肚肠通到底,不见了血,不丧了命,那根肠子就永远拐不过弯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一切却又迟了.一切也都成为过去,然后,又有一些新的莽撞者流血,又有─些新的直肠人丧命,轮回旋转,像一辈子不会停止、这些人,这事事的目的是为什么?假如只是单纯为了活下去,难道除了这条路便没有别的路好走么? 他烦躁的挥挥手,转过身来,嗯,不远处,梦亿柔正倚在一株桃树下,那么俏生生,怯嫩嫩的瞧着他,明艳的面庞上,有一丝看得出来的忧郁与关注。 寒山重笑笑,大步迎了上去,梦亿柔展动着她柔黄色的裙据,栅珊过来,目光里,流露出仿佛自恒古以来使未曾变异过的依恋情怀,那么悠长,那么深邃,又那么隽永而坚朗…… 寒山重伸出双手,握紧了梦亿柔的一双柔荑,静静的凝注着她,梦忆柔轻轻眨眼,低低的道:“山重,你中午就要去斗那姓柴的人?” 寒山重抿抿嘴,道:“不,等─会就去了。” 寒山重微微怔了一下,悄细的道:“山重,我……” 寒山重榄她入怀,下领在她那如云如雾的秀发上缓缓揉摩,一股清雅的芬芳在他的呼吸中沁人心脾,他微闭着眼,恬适的依恋着,沉和的道:“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嗯?” 梦忆柔依偎在寒山重坚实而宽阔的胸膛里,她有着出自心底的安全与宁静的感觉,她也闭上眼,轻轻在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着我站在一块孤立的岩石上,四周全是澎湃的浪滔,无边无际的一片连无恶水,而天上灰黯,云层凝结不动,一切都是那么冷瑟,那么寂寞,那么孤独……好象世界已拋舍了我,好象我已到了属于另一个天下的境地,我好怕,我到处呼唤,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找你,一心一意的找你,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想你快点来到我的身边,但是,最后,我喊哑了嗓子,我流尽了泪,你仍然没有来,我失望极了,我,我哭着醒了过来 寒山重紧紧的拥着她,紧得可以彼此听见对方的心跳,吻着她配红的,柔嫩的面颊,寒山重喃喃的道:“你过于优虑了,傻孩子,那只是梦,那不是真的,我不会要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种地方,小柔,我会永远与你同在……” 梦忆柔仰起脸来,那双迷蒙的眸子里,漾着隐隐的泪光,她祈望的道:“山重,你,你不要去斗那个人了,好不,我们今天就回中原去……” 寒山重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深沉的道:“小柔,我允诺了人家的事,又怎能不办了就走?小柔,大丈夫一言九鼎!” 梦忆柔摇摇头,幽幽地道:“但是,我怕。你答应我不再去冒险,山重,你答应过的”一。” 寒山重爱怜的托起她的下颔,温柔的道:“我当然答应过你,只是,小柔,斗那个人,这在我来说,并不算是冒险。” 梦亿柔沉默了下来,她咬着唇儿,好久,才轻轻地道:“你非要去?” 寒山重感到梦忆柔的拗执脾气又犯了,他肃穆的道:“小柔,假如你不顾我的诺言与声誉,一定不要我去,我就不去。” 抖索了一下,梦忆柔拭去眼角的泪痕,定定的望着寒山重,好久好久,她点点头说道:“好,我答允你去,但是,带着司马右卫。” 寒山重迟疑的问:“为什么?对付那些不成气候的跳梁小丑,小柔,我一个人已经足够……” 梦忆柔那双澄如秋水的眸子,那么深邃的凝注寒山重,再一次说:“山重,带着司马右卫。” 寒山重舔舔嘴唇,终于,无奈的颔首道:“好,我带长雄去。” 梦忆柔踮起脚尖,凑上她两片软软红艳的嘴唇,寒山重俯下脸深深的吻着……良久,二人相依相偎,向石屋的阶前行来,他们那么分不开,拆不散,这不用论,不用猜,只要一看,已经可以感觉到了。 刚刚踏上石阶,巨厦内大红影子一闪,红狮猛札那粗矮的身躯已匆匆出来,他一看见寒山重,赶忙道:“唉呀,我的老祖宗,时辰都快到了,你还不快去准备准备,那些王八免崽子已经到了墟市啦……” 随着红狮猛札身后,紧跟着双六飞豹十二条大汉,司马长雄与无缘大师亦快步行了出来,寒山重目光一扫,已看见司马长雄已全身劲装,虎皮披风里掩着两肋皮鞘内十二柄短刀、一副膘勇待战的模样,咦,无缘大师竟抄扎利落,看情形,这位大和尚莫非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红狮站定了,瞇着三角眼,朝寒山重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禁不住“喷”“喷”赞道:“好俊,寒老兄,你好俊,这付打扮,可要迷煞我们南疆的女娃了……” 他看看天色,又道:“也怕要吓死柴基那老王八蛋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老小子,少给姓寒的来这一套,快派人将我的叱雷牵来。” 司马长雄忙在一旁道:“猛大当家,还有在下的‘追日’。” 寒山重看了司马长雄一眼,又望望身边的梦亿柔,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知道,一定是身边这妮子假传圣旨了。 猛札抚掌一笑,道:“早已遣人去厩里牵了,大概这就要到,大和尚,你呢?你就将就骑骑我红狮的那匹马吧。” 寒山重转向无缘大师,平静的道:“大师,在下看,这件事大师就不用麻烦了,何苦为了在下的承诺而破了大师守之严慎的杀戒。” 无缘大师枯槁的脸上浮起一丝湛然的笑容,他目注寒山重,沉和的道:“老僧此去,只是为施主把风了望,不到必要,并不动手溅血,老憎佛前修为多年,施主,需驾守之规正多,非只杀戒一项,只要心里静,脑里明,做得正,行得真,这就已是守了。” 寒山重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一笑作罢,猛札朝院子的右边望了一阵,骂道:“去牵几匹乌马也要费那么多时间,真是饭桶到了极点,马太,快跑去看看。” 寒山重摆摆手,道:“算了,用不着这么急,猛札,你的人是否己布置在墟集上了?” 猛札得意的笑着道:“当然,早几天已派去了,全安插得好好的,由红狮手下最得力的弟子‘儿鹫’加多负责调度,方才传报,柴基一行约二十余人,已在墟集东面十来里处,大约此刻已经到达墟集……” 寒山重抿抿嘴,目光垂下在想着什么,那边,三名汉子已经吃力的牵着三匹雄骏的马儿过来了。 叱雷行在最前面,浑身的毛皮油黑乌亮,双耳中间的鬃毛发光,它昂着头,配着金鞍银镫,丝留赤铜嚼口,越发显得神骏骠野,气度不凡! 寒山重哧哧一笑,摹地一声呼哨,叱雷扬昂欢嘶一声,脱开握缰人的手,疾若流电般奔到寒山重身前,它踢腾着,摇着尾巴,不停的用鼻端触吻主人的面颊颈项,那模样,亲热而又腻人。 拍拍它的头,寒山重笑着道:“乖儿子,宝贝,这些天过得都好吧?猛札的马夫有没有给你吃亏:大约不会,因为你越发漂亮了呢……” 叱雷喉头低嘶着,不歇的在寒山重身上揉着,又偶尔去嗅闻梦亿柔的肩背,看得猛札在一边直呲牙咧嘴:“喂,寒兄,你这乘坐骑好是好,就是被你庞坏了,我的两个马夫都挨过它的蹄子,实在凶得紧……” 寒山重检视了一下身上,笑笑道:“熟了就不会如此,你看,它对我多亲热?” 司马长雄已经立在他的追日马旁,无缘大师亦站到一乘青色毛皮的大马镫前,寒山重俯嘴在梦亿柔的耳边,悄然道:“在日正当中,小柔,我回来与你一起用中膳。” 梦忆柔点点头,探挚的道:“小心一点,山重,记得你的身体有一半是我的。” 寒山重望着梦忆柔的眼睛,用力点头,俏俏的又握握她的小手,朝猛札眨眼一笑,略一偏身已上了马背。 猛札双手抱拳,满脸诚恳的躬身:“寒兄,百战百捷,谢你助猛札一臂。” 寒山重豁然大笑,豪迈的道:“谢了,猛札讨你个好口彩。” 语声未落,寒山重一抖缰绳,放马狂奔而去,司马长雄与无缘大师紧跟而上,蹄声如雷中,剎时已在桃林里消失了三乘铁骑的踪影。 梦忆柔痴痴的立在石阶上,痴痴的望着那片遮住了她视线的桃林,蹄声已渐去渐远,终至远不可闻,也不过在一剎之间,寒山重的气息还在吹拂着她的鬓角,寒山重的唇痕还印在她的面颊,就这么一忽儿,他却已离开了她这么远了,远得模不着,触不着,也看不见了,人生的聚合真是如此容易么?如此无常么?如此令人凄恻么? 猛札走了上来,低谦的道:“梦姑娘,你尚未用早膳,请随红狮人厅进餐……” 梦忆柔依然醒悟,她揉揉朦胧的眼睛,强颜一笑道:“哦,谢谢你,我还不太饿……” 猛札怔了怔,脸上的横纹扯动了一下,他了悟的搓搓手掌,有些难受的道:“梦姑娘,我,咳,我知道……知道你不愿寒兄前去冒险,这些,这些都是我的不是,但是,但是以我的力量,实在无法抗衡那姓柴的老王八─一─啊,那小子,所以,所以只有托请寒兄大力相助。我……我生在此地,长在此地,我不能任由别人毁了我的家园以及基业,梦姑娘。一个人,咳咳,一个人总不能太什么,啊,太软弱,要不就难以活下去……我永远感谢寒兄对我的帮忙……也永远希望……希望你的谅解……我实在,实在是不得已……” 梦忆柔瞧着这张往日看去凶煞而丑陋的面孔,这时,浴着朝阳,展现出一片发自内腑的湛然及坦诚的光彩。是这么忠厚,又这么卑谦,这张面孔,看去好顺眼啊,好亲切啊,那些邪恶,狠毒,暴戾,一下子全扫光了,丁点不留。 她微微笑笑,道:“不要太自责,猛当家,我并没有怪你,我知道这些,我只是舍不得山重离开,哪怕只是一分一瞬……” 猛札开心的笑了,他舔舔肥厚的嘴巴,吶吶的道:“那么,那么现在可以用早膳了吧?” 梦忆柔嫣然一笑,道:“好的,我们一起去。” 猛札赶忙转身引路,双六飞豹也急急退立两旁,梦忆柔回头望了望已冥无人迹的桃林,有些帐然的施施而入,她全心全意,只希望太阳快些升到中天,到那时,那冤家也该带着疲惫的笑容来到她身旁了。 路上。 两旁的田野、林丛、土丘、小流,随着滚滚的尘土全被拋在十二只铁骑的后面,三骑奔行如飞,而在他们每奔出一里,便有一个执着武器的人为他们指引道路,虽然,在出发之前,寒山重已在猛札那里将路途问得非常详尽了。 鞍上,寒山重扯起了黑巾蒙着口鼻,他朝右侧的司长雄大声道:“长雄,记着目标只是那姓柴的,其它的人若不动手,可以放过他们,那姓柴的假如肯退出尖高山巴拉旗下,咱们亦不必过于赶尽杀绝!” 司马长雄也早就将黑巾扯到口鼻之上,他闷声回答道:“院主,只怕姓柴的不会这么听话。” 寒山重在马背上哈哈大笑道:“希望他不要太愚蠢,这是玩命的事。” 三乘铁骑在如雷的蹄声中,转过了一个山坳,风自身旁呼呼掠过,黑巾与虎皮披风在强劲的秋风里飘舞招展,无缘大师稳坐马上垂眉定目,灰袍灰旋,与黑巾虎披相映成趣,三人俱有一种宛欲乘风归去的味道。 逐渐的,道路已越来越宽阔,远处,亦可隐隐看见一些屋舍棚帐,路旁的林丛中,一个南人将手中长矛向那些远处的屋舍一指,匆匆归去;寒山重知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那南人,可能是最后的一个指引者。 马儿略略放慢了速度,三骑连抉并行,不多一会,已接近墟市,瞒,真是热闹,有正式的店铺,有临时搭就的茅屋竹棚,有用牛羊皮撑起的顶帐,也有随地摆着的地摊子,贩卖的货物上至珍玉玛蹈、韶皮绸缎,下至琉琉项珠,粗碗铜勺,无所不包,买卖双方南汉人都有,穿着迥异的服饰,说着不同的言语,男女老幼熙来攘往,喧器笑闹之声乱成一片,场面混杂得紧。 在这儿,马匹是无法再进去了,前面墟集里的人群摩肩擦踵的互相推拥着,阳光照着每一张面孔,也照着每张面孔上不同的表情;人声跑喝着,吼叫着,扰得能使人耳膜生茧,吵哄哄的声浪似能将屋盖也起了顶…… 寒山重向司马长雄及无缘大师打了个招呼,三人同时下了马背,斜刺里,一个年纪很轻,大约只有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匆匆自他们身旁走了过去,在经过寒山重前面,那小伙子却头也不回的低声丢下了一句话:“请跟我来。” 寒山重望着前面这硕健结实的小伙子,微微一笑,大步跟他行去,目光一飘,已看见人丛中又奔出三个人,急急将他们的坐骑牵到一旁去了。 司马长雄赶了上来,低声道:“猛札做事也很精呢,来牵马的竟是日常专门照拂gg雷及追日的那几个马夫……” 寒山重哧哧轻笑,道:“他如不精,他也不能称为‘狮中之王’了。” 前面的小伙子避开人堆,专门拣着屋角棚隙人少的地方行进,看情形,他对此地的形势像是十分熟悉,动作之间也利落得紧。 转了很多弯子,那年青小伙子越走越快,终于,在拐出条完全是地摊子及棚帐组成的窄街之前,小伙子忽然止步,迅速向寒山重做了个手势,神情也显得紧张起来。 寒山重轻轻点头,沉声道:“快到了。” 司马长雄伸手抓紧虎皮披风,掩住了他两肋之旁的两排短刀,寒山重朝无缘大师深沉的一笑,再度启步行去。 行出了这条喧嚷嘈杂的窄街,前面,在几株合抱大槐树的荫影下,有一栋三间大店面的绸缎庄,二十多匹健马正拴在店门的木栏上,匹匹鞍明蹬亮,气宇轩昂,两名短皮裙,皮坎肩的人双臂环胸,挺立店前,凶神恶煞似的朝左右扫视着,一副不可一世的跋扈模样。 那个面目黝黑,形容精悍的小伙子朝旁边一闪,操着熟练的汉语低促的道:“大当家,前面店家就是了,小的到暗处为你老把风探讯……” 寒山重朝他一笑,道:“有劳了,加多。” 小伙子一愕,寒山重未见过他,怎会知道他就是“儿鹫”加多,寒山重撇撇唇角,低笑道:“别楞,小伙子,你号称‘儿鹫’,总不会老迂得像个秃雕,是不?” 加多尴尬的一笑,迅速隐人人影丛里去了,司马长雄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的迈:“院主。猛札手下人马众多,但只有这个叫什么加多的看上去还像个可造之材,其它的实在都不敢恭维……” 寒山重颇有同感的笑笑,道:“说的是,现在,长雄,咱们该准备好戏上场了。” 无缘大师一拂袍袖,道:“寒施主,老僧于侧暂作壁上观。” 拉下遮着半个脸的黑巾,寒山重道:“请便,大师尚需注意不测之变。” 无缘大师以手合十,缓缓退到一边,寒山重淡淡朝面前那间够得上排场的绸缎庄打量了一眼,大步行了过去。 两名守在店门外的魁梧汉子一见有生人要进店,不由分说便往中间─拦,四只牛眼瞪得老大的怒盯着寒山重。 轻轻跺鹿皮靴,似要抖落满身的灰尘,寒山重道:“两位好汉,今天是墟市不是,里面店门敞着,在下想买点东西回去,这没有什么不对吧?” 两个大汉大约是听不懂汉语,他们─见寒山重非但不就此退去,更在那里不知道嘀咕些什么,其中一人蓦地大喝一声,怒骂了几句,顺手一个大巴掌就打向寒山重的面颊而来! 寒山重晓得要硬干了,他略一仰身,那人的大手掌擦着他的鼻尖过去,根本没有看见他出手……而实际上那人的胸膛已重重挨了七掌,另一个刚刚看见同伴打着转子喷着血往一侧栽倒,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他的那颗头颅已像装了弹簧一样蓦地飞射空中七尺,一股血箭直标而起,阳光下,浓艳得发亮! 当两具尸体尚未仆下,寒山重已大摇大摆的踏上店门石阶,嗯,这是一家相当不小的绸缎庄,只是里面的店伙计却怎的都把一张脸抹上了惨白与惊慌? 在一张长条形的柜台之后,六七个店伙都傻在那里,个个瞪着眼,张着嘴,筛子似的抖个不停,里面一个穿着青色福寿团字夹袍,瘦得三根筋吊着脖子的中年人仓皇的奔出,差一点一头撞在寒山重的身上。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大掌柜,发财啊?” 那掌柜的望了一眼地下的两具尸体,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栗,他怔呵呵的望着寒山重,又蓦的一哆嗦:“这位大哥……你……你可是自中土来的?” 寒山重点点头,淡淡的道:“正是。” 掌柜的慌忙回头向店里看了一眼,推着寒山重,牙床儿抖着:“我的祖宗,你你你,你可惹下漏子了……这……这两个人子可不是轻……轻易宰得的,快,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寒山重被他推着,故意往后退,一面道:“怎么来不及啦?莫不成你店里还有条金睛白额大虎?” 掌柜的急得直跺脚,他拭着脸上的汗水,慌忙的道:“别问了,别问了,咱们人不亲土亲,我的爹,你你你,你快走吧,再晚一步,里面那个老杀才出来,只怕你十条小命也完蛋了,快走啊……”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将我怎的?” 掌柜的浑身上下像在打摆子,他哆嚷着,扯着寒山重往外走:“唉,唉你你,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是?走啊,跑得越快越好……” 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当儿,一个哑厉的,冷森的语声已响在店掌柜的背后:“都给我站住。” 听到声音,店掌柜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又似是被讨命鬼一把搜了魂儿,猛的呆在那里,两条腿部抖得叫人看了难过。 寒山重拿开了店掌柜的手,嚷叫道:“人是大爷杀的不错,大爷正要找这两个混账的主人论理,你这开店的却拉住大爷不放是何道理?大爷本来也不想逃嘛……” 一面大声嚷叫着,眼角已瞥到那说话之人,嗯,他正站在门槛,是个瘦高条,一把乱发白苍苍的堆在头上,两撇胡子却是又浓又黑,鼻子弯钩钩的,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这人的整个面孔,组合成一种残酷与阴沉的韵息,像一头食肉饮血的老鹫! 寒山重暗暗撇了撇唇角,仍然叫着:“喂,你这位老人家来评评理,那两个混账……” 他还没有说完话,那形容冷森的老人已经飘飘的晃了出来,身形轻灵得就似浮在空气中一般,披在他身上的那套紫色滚边的披风连动也没动一下,跟在老人身后,另有十多个奇装打扮的人物,个个面孔木讷而冷板,每一双眼睛都是毒蛇似的盯着寒山重不放。 寒山重故意退了一退,老人家目光己迅速飘过地下的两具尸体,然后,像两把剑似的瞪着寒山重:“人,是你杀的?” 寒山重耸耸肩,道:“是他们先动手嘛,一上来就凶神恶煞的,在下为了自卫,只得出此下策,这两个混账可与你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老人面孔上没有一点可以反映他心里喜怒的表情,冷冷的望着寒山重,冷冷的道:“不要装蒜了,年青人,老夫就是盘杖柴基,把你的意图说出来,生死由你划下,老夫一准奉陪。” 寒山重候忽一收方才的嘻笑之态。沉下脸来道:“在下闪星魂铃寒山重。” 像是几根炙红的钢针一下子插进了柴基的胸口,他蓦地一楞,死死的瞪着对方,半晌,低低的道:“中原湘地浩穆院之主?” 寒山重平静的道:“正是。” 柴基唇上的黑胡子,深沉的道:“寒山重,你在中土,老夫远处化外,迢迢万里,可说河井水互不相犯,不知你为何贸然残害了老夫手下?莫非是认我柴基可欺?”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你不可欺,但是,猛札也并不可欺!” 柴基眼皮子一跳,阴侧侧的道:“姓寒的,你是为猛札找碴的?” “这和你为玉蛇巴拉撑腰是同一道理。” 弯钩鼻子里哼了一声,柴基低沉的道:“寒山重,你不要将柴基看成蛮荒野人,中原武林道柴基看得多了,会得多了,窝囊废抓起来就是一大把,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我们南疆本地之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过问,否则,卷入这个是非漩涡,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寒山重生硬的一笑,道:“假如姓寒的非要卷入呢,你是否要试试姓寒的窝不窝囊?” 柴基窒了一窒,嘴角抽搐了几下:“寒山重,你要三思而行。” 寒山重哧哧一笑,蓦地神色一冷:“柴基,咱们不要咬文嚼字,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自此刻起,你实时脱离尖高山,并解散你聚集在手下的那一批人,以后,永远也不能找猛札的麻烦,假如你答允这几件事,姓寒的立刻拍手走路,异日你我也留下交情好见面!” 柴基吸了口气,缓缓的道:“寒山重,你这说话的口气,是把我柴基看成刚出道的雏儿了,事情没有那么简易,而且,巴拉与猛札尚没有撕破脸,你这样做,不会得到武林道的谅解,大家都会说你是有意启舋……” 寒山重蓦地仰天长笑起来,他一拂虎皮披风。昂烈地道:“柴基,你说你也在中原武林道上闯过,假如你闯过。你也该知道姓寒的决定了一件事,便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姓寒的不需武林道谅解,不需天时地利,不需他人援手,寒山重敢与任何力量抗衡,能以毁灭任何阻碍之力,柴基,你若不信,今日便可得到分晓!” 柴基冷沉着脸,沉默了好半晌,慢慢的道:“寒山重,你的企图就在这里了?” 寒山重眼帘半阖,道:“假如你不从寒山重所求.柴基,姓寒的将杀你尸横遍野,半口不留!” 他口中的那个“杀”字,是从齿缝中迸出来,又狠又重,听得柴基心头一跳,隐隐中,柴基似乎闻到血腥的气息……” 寒山重冷冷的又道:“柴基,没有太多的时间供你思虑,现在,你所要做的只是点头或摇头,很轻易的点头,或是摇头。” 柴基蓦地仰起脸来,满头白发霍然耸立,他的脸,在这时变得凶厉暴戾无比,像野狼在嗥号,他吼着:“寒山重,我柴基就试试你的狠毒手段。” 说着,他回头大叫:“盘杖!” 一个像狗熊似的粗大身形淬然闪出,双手递过一柄粗若儿臂,长有七尺的金色盘杖,这根长杖通体金光闪耀,上半截是雕楼着两条互相绞盘而上的“红腹蛇”,这一对“红蝮蛇”的三角头交叉向前,尖锐无比,四只蛇目红芒伸缩,看去几与两条真蛇无异,又狠辣,又诡异。 随着柴基的接过盘杖,他背后十多名汉子亦倏然闪开,寒山重哧哧一笑,在笑声里,司马长雄已悄然站到一旁的有利出击位置,嗯,一场厮杀,眼看又不可避免,空气中,煞气洋溢! ------------ station 扫校 第二十七章 铁利杖猛 强者为雄 寒山重舔舔嘴唇,慢吞吞的道:“柴基,你不后悔?” 柴基狂笑一声,身形一偏,金光盘杖在阳光下闪起一片彩芒,呼的砸向寒山重天灵,招到半途,又候而颤起,杖尾直捣敌人胸膛: 寒山重单足旋地,唰的转出半尺,略一俯仰,流电似的九掌十七腿已攻向柴基,以掌互拍,蛇似的硬缠向对方盘杖:“去你的‘千缠手’!” 柴基大吼一声,左闪右晃,盘杖起如长虹经天,带着条条闪曳的芒尾,在呼轰的劲气里翻翻滚滚,那么不可力敌的泻向寒山重而去!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那十多奇装汉子亦吶喊一声,潮水似的围攻上来,钢叉、短斧、链锥、蛮刀、长矛,舞动如星练交辉,寒光霍霍,一上手就朝着寒山重全身要害招呼! “好一群畜生!” “生”字冷冰冰的在空气中跳跃,虎皮披风已呼的飞上半天,一卷一扯,像一大块黄云罩落在一个手刚拉叉的秃顶大汉头上,还没有使这汉子来得及发出惊叫,他已被横着兜出寻丈之外,一脑袋撞在地下,白的脑浆与红的鲜血溅出去老远。 盘杖挟着狂□直砸而下,寒山重大仰身倒射空中五尺,虎皮披风直卷柴基,身躯倏弓,让过了一柄弯刀,两把铁锥,他的大腿却在身子立起的剎时猝弹而出,那么巧妙地踢在一个正待攻向前来的大胖子下额,于是,那胖大汉子像是一下失去身体的重量,急剧的翻滚冲起,哗啦一声撞破了房檐,被悬空架在房顶之上! 柴基一见己方人马甫始交手。敌人甚至连兵刃尚未拔出,已稀里胡涂命丧了两个,不由气得两撇胡子全竖了起来:“寒山重,今天我们总有一个不能活着离开!” 寒山重一连三掌硬震开三柄铁矛,闪电似的又卷掉一把虎叉,双腿左右横扫柴基,哧哧笑道:“当然,或是你,也或是我!” 口里说着话,他那瘦削的身躯倏然再次升起,电光石火般连连在空中翻着筋斗,每一次翻腾空间,都是那么恰巧的闪过了自四面八方攻来的各种兵刃,柴基甫始躲开敌人的双脚,手中盘杖已凌猛的反攻寒山重,却是一连七次击空,气得他白发飘动,双目赤红,狂吼声震动屋瓦。 这时一─ 五溜寒芒暴闪,围攻寒山重的尖高山高手中,有三个惨嗥一声,仰身栽倒,每个人喉中却深深的插着一把宽背利刃的短刀,另有两人虽然险险躲过,却也是将衣衫划破了一条长口子,惊得浑身冷汗淋漓。 柴基连挥十丈,口里大叫:“努奇,宰掉那另一个小子!” ─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黑牛皮衣靠的大汉断吼一声,正待飞身扑起,又是一柄短刀倏射而来,他急急偏身,于是,这柄短刀就刚好插进这大汉后面的一个小个子的肚皮! 那小个子痛得拋掉手中兵器,在地下蹬踢翻滚,哀号不停,叫努奇的汉子正自一呆,一条黑影已若惊鸿般暴掠而进,掌沿如刃,狂风骤雨般扑头盖脸就是二十一掌,只见乌随纵横,黑雾飘荡,劲力锐风如钢锥刀口!叫努奇的大汉怪叫一声,手中的弯长蛮刀直斩斜劈,身形慌忙后退,然而,就在他退出三步的空间之际,已被来人击在肋下,整个粗大的身躯横飞而起撞向屋里的柜台上。 是的,来人正是司马长雄,他震飞了努奇,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旋身,流光星曳的十八掌已击向另三名尖高山的角色: 此际,柴基方面的阵脚已经完全混乱,除了他之外的十九名好手,已经折了六名,其它的也早已人心惶惶,个个自危了。 司马长雄翻身扑去,柴基这边已有八个人硬着头皮包抄上去,剎时刀光霍霍,劲风洋溢,又晕天黑地的战成一团。 寒山重撇撇唇角,左三掌,右七肘,虎皮披风兜卷直扯,便淡淡的道:“柴基,大约你要败了。” 柴基连连换了七个方向,盘杖自七个不同的角度扫砸拦劈,连声怒吼道:“寒山重,你不要得意,此时谈胜负,还未免太早!” 寒山重长笑一声,闪过了柴基的九腿十六杖,蓦然向前俯倒,在离着地面尚有三寸之际,猝而向前标出,柴基大叫一声,倏然旋开,杖尾直落向敌人背心,他旁边五个大汉也同时暴吼不息,五样兵器,猛砍向寒山重身上! 时间仿佛在剎那间停顿,虎皮披风像一块铁板,平平的“呼轰”扬卷上去,五件兵器铿锵乱响,碰撞在一堆,同一时间,。一片光亮耀目的银电漫天射起,柴基的金色盘杖被硬生生的砸开了四尺,银芒回扫,两颗斗大人头已飞弹半空: 戟斧在寒山重手上闪泛着残酷的光彩,紫红色的皮盾旋动如风,他毫不稍停,似猛虎出口,狂风暴雨般凌厉的攻向柴基,只是眨眼功夫,柴基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被逼到石阶之下! “如何?寒山重的斧盾功夫?” 寒山重嘴里讽笑着,抖手又是一盾二十七斧,紫红色的盾影像煞地狱轮回的圈影,斧刃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似天地问的冤魂聚集着在哀号索命,空气中充斥着冷厉,充斥着血腥,狠且毒,宛如屈死的人在呻吟。 盘杖柴基的兵器迎着寒山重的攻势,候而扬起,在抖出一圈金蒙蒙的光圈之后,蓦然又似旋螺盘绞飞舞起来,雕楼在杖上的两条金色“红蝮蛇”幻映出条条的光彩,一道道,一缕缕,不尽不绝的包卷上下。紧密得滴水不透,寸隙不留2不错,这就是柴基的绝活,“盘杖法”。 寒山重狂笑一声,叫道:“好,这才有点味道!” 朝斧在他的叫声中候进忽出,又左又右,皮盾上下旋转,硬砸猛击,盾影与斧芒连成一片,浩浩滔滔,有如天河飞瀑,荡荡漫空,像煞碧石滚滚,无坚不摧,气流在回漩,在翻滚,劲风是煞,得能撕破人们的胆。 双方这时已完全贯注在这场剧烈的拼斗这中,柴基已将他四十多年来苦练的绝活通通用上,他非常明白他目前的对手是如何强悍,在此刻,他并不想求取胜利,只要能以自保,他就已经太满足了。 于是,很快的,三十招过去了。 寒山重的身体内,像是蕴藏了无穷无尽的潜力,那么绵绵不绝的涌出,斧刃与皮盾围着那股螺旋似的杖影上下飞跃,纵横交击,狠得带血,毒得凝形,逐渐的,又是二十招过去了。 那边…… 与司马长雄交手的八名尖高山高手,这时已有三名尸横于地,司马长雄身形闪掠如虎,游动奔走,煞手连出,剩下的五名尖高山人物,看情形也只怕支持不住,战况几乎完全为寒山重这方把持了。 柴基挥出十九杖,暗自吸了口气,飘出五步,淬然侧旋,在他旋身的剎那间,在金色杖影的呼啸里,一点幻光不可察觉的快速弹向敌人的额心,准而又狠! 寒山重三斧劈空,那点红芒已到了眼前,他微一仰头,皮盾上举,“砰”的一声,那粒红芒已嵌入皮盾之内,这一件小小的物体,却竟将寒山重硬生生震出了一步之外,他刚刚移了一个方位,第二点红芒已在无声无息中射来:“好一对蛇眼!” 戟斧的刃尖直点过去,“叮”的一声脆响,那粒红芒碎成粉糜四溅,寒山重的右臂却又是一震…… 盘卷的杖影,在寒山重右臂一荡的空隙下,似一条飞蛇淬然圈进,挟在狂劲的杖风中,缠绕而上。 单足拄地,寒山重似一团龙卷风被疾旋而出,几乎在他脱出对方杖影的同时,又闪电般转了回来,运起“神斧鬼盾绝六斩”中首招“二神垂肩”,叮当的金属撞击声震成一片,柴基刚要再度振势还攻,寒山重的“鬼决天河”又已来到,皮盾的回荡之力强劲,斧刃的锐风刮面如刀,逼得柴基慌不迭的往后退出三步,寒山重仿佛镇山巨神来自九天,挟无穷威力,再接再励,“神转天盘”“鬼手夺魂”两招同出并进,寒光与盾影交合成一道浩然的劲网,漫天盖地罩落! 金色盘杖像一条在罗网中的巨蛇,翻窜冲突,上下折腾,在一连串眩目的光彩幻映流动里,一片片沾血的衣衫四散飘舞,一条人影踉跄射到街心,那是柴基,他的紫色镶金边的长袍,已是破裂不堪,血迹斑斑了。 寒山重如影随形,紧跟而上,冷冷的丢过去一句话:“既然动上手,柴基,就要准备性命了!” 柴基瘦长的身躯颤抖着。苍白的乱发沾着鲜血,他目欲喷火的瞪着寒山重,狂吼一声,两点红光又流星般射向寒山重的身上! 戟斧与皮盾呼轰交辉,将那两粒来自“红蝮蛇”目中的“毒斑石”碰飞,这瞬息的空间里,柴基已疯了似的冲了上来,口里抽筋似的大吼:“白罗,你们三个还在看戏?” 随着他的吼声,呆立在石阶上的那三名角色才如梦初醒,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犹犹豫豫的围了上来…… 寒山重一连九斧逼得柴基又往后退出好几步,目梢子一瞟,他霍然一个大旋身,腕上的魂铃儿叮当一阵夺人心旌的脆响:“蠢才们,都去挺尸吧!” 那三个准备上来围袭的角色本来已经提心吊胆,惊惶不安,此刻寒山重一个转身,三个人连看清是怎么回事都不敢,惊喊一声,齐齐往两侧跃出─阳光仍是如此明亮,明亮得耀眼,没有看见任何什么,那三名跃退中的尖高山角色同时一个踉跄,喉头像被什么硬塞住似的闷嗥了一声,宛如三堆烂泥瘫了下去,假如你眼尖,你便会在他们倒地的一剎那看见他们右边太阳穴上都嵌着一枚小小的银铃铃尾,三人受制的位置都是一样,而且,太阳穴上露出的铃尾也都是那么整齐的一点点,没有一滴血流出。 时间是如此快捷,如此分不出先后,那三个人方才仆倒,寒山重的戟斧皮盾又凌厉的攻向刚刚缓过半口气的柴基。 柴基浑身大汗,挥舞着盘杖,目光却焦急的搜视着他始才呼叫的三个帮手,于是,他看见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在这连眨眼的时间却没有空隙里,那三个活生生的汉子竞已成了三具尸体。 寒山重哧哧一笑,八斧十盾连成一气,猛击而出:“柴基,你觉得有些惊愣,是么?” 艰辛的咽了口唾沫,柴基的神色转变得那么苍白而衰弱,他缓缓退移着,盘杖的招式逐渐已有些迟滞凌乱。 寒山重步步紧逼,攻击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他在每一闪掠游旋之间身形快如流电飞虹,无可捉摸,在每一招式的连衍处呵成一气,无懈可击,上一次与下一次的攻势都是连接得如此紧密,如此猛厉,似波波涌来的浪涛,像是永不停止,像是一张张血淋淋的魔嘴,一只贪婪的黑手! 对付柴基,寒山重用的是“六六大板斧”,夹杂着“神铁鬼盾六斩”中的前四招,而这些,柴基已经是消受不住了,寒山重心里有数,他明白,不会再有三十招,眼前这位对手就将尸横命残……当然,假如他想快些,就会更快一点。 柴基已是高手之流,此刻的情势他看得决不较他的对手含混,他自己晓得苦在何处,每一出手,俱已被敌制了先机,每一移展,敌人的影子总是快得那么两步早站到有利出击位置,变换间,仿佛在对方预料之中,进退间,前后的步眼全被敌人的武器光影占满,他宛如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尾大鱼,不过,只是只网中的大鱼,左突右冲,不得而出啊! 寒山重忽然旋出两步,再度攻回,冷冷的道:“柴基,你自觉吧。” 几个字,吐自寒山重嘴里,却似是几根火热的针刺进柴基的心房,他痉挛的抖索了一下,大吼道:“呸,寒山重,今日你死我活,尚未到最后时辰……” 寒山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老朋友,来世投生,记得莫与姓寒的结怨。” 柴基正呼呼轰轰的施展着盘杖倾力与对方抗衡着,寒山重的话听到耳中,他已本能的感到不妙,一口凉气自背脊直往上升,他一咬牙,大叫道:“你休想……” 才吐出三个字,寒山重的面孔已在剎时冷了下来,更冷的却是他嘴里的三个字:“阳流金!” 柴基往日曾经听过这位煞手的“双阳式”是如何的狠辣,他依稀还在脑子里留着印象,这三个字像魔鬼般跳跃在空气之中,柴基已狂吼一声,奋起全身之力,将手中的金色盘杖射向寒山重而去! 戟斧闪耀着死亡的烈影,蓦然飞起,在皮盾的巧妙撞击下,霍然一转,带着无可言喻的威力暴斩而至,快得不容人有任何思维的时间一一“当啷”一声撞击之响,溅出满天火花,皮盾的影子像阎王的鬼脸在周遭映转,金色的杖身拖出一溜曳尾,颤抖着,蹦跳着,而一大蓬鲜血喷起在空中,成为一个小伞形的半弧。 夹杂在这些惶乱的光影中,夹杂在这些眩目的幻影里,嗯,尚有三颗火红的,不知自哪儿飞来的拳大球状物体! ------------ station 扫校 第二十八章 磷火焚尸 罪解空门 在一片闪动的光影里,一切事情都是发生得那么快,那么不可用瞳孔摄视,盘杖柴基绝望的悲号声,像一把利刃割裂着人们的耳膜,如此惨厉而凄怖,他捂着肚肠流出的胸腹缓缓后退,鲜血进溅了一地,而那三粒拳大的红色弹丸亦在寒山重闪电般躲移过飞来的盘杖并伸手接回朝斧时“轰”然爆炸,红毒毒的火焰刹时似一片泼出的水银泻入寻丈内的每一空间,周遭的气流一下子变得那么炙热,那么波荡,一股窒息的闷猛然罩向每个人的口鼻! 这个巨大的变化来得这般突然,突然得令人措手不及,寒山重大叫一声,皮盾一旋遮着头脑,瘦削的身躯平贴着地面飞出,他的背脊却沾上了点点星火,一团团的燃烧起来! 平着地面掠出的身体骤然在沾地之时迅速翻滚,但是,那些在背脊上燃烧的火焰却在他每次翻滚之时一黯又明,继续烧个不停i 恶臭的焦肉气息在空气里扩散,一片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叫悲嗥响得有如冤鬼夜哭,寒山重俊俏的面孔上全变了色,他知道,背上燃烧的火焰里搀有白磷之毒! 一咬牙,寒山重一转斧柄,“呱”的一声倒贴着背脊擦了上去,血光进现里,大片皮肉连着碎衣被他削落地下,那七八团红毒毒碧莹莹的火芒,犹自在那片被削落的模糊的血肉里燃个不停! 刺骨椎心的痛苦毫未使寒山重心智迷乱,他双目急速寻找着抛丢这火药暗器的人,口里却大叫道:“长雄,长雄,你无恙否?” 司马长雄的语声带着喘颤遥遥传来:“还好,只是手臂上沾了一点,这片火却埋葬了我的对手们,现下只剩下一个还在做困兽之斗……” 寒山重只看见街上站得远远的人群,那些簇拥的人群像是被勾去了魂似的个个都呆在那里,没有惊呼,没有喊叫,每一张不同的面孔上却有着相同的神色——过度的震骇与痴迷! 店铺里、竹棚边、地摊上,羊皮包外,闪缩着一些惊慌的人脸,但是,没有一个像是可疑的人。 他舔舔嘴唇,侧过头来,柴基的尸体正在火焰里,抱着肚腹,瞪着眼,舌头伸在唇外,青红的火光在他全身跳跃,像是一个在透明的琉璃罩里以火自焚的老僧,那张扭曲得失去原形的面孔写满了无告,写满了无比的痛楚与怨毒。 另有几条躯体也或躺或俯的浴在熊熊的毒火里,那几个躯体有的蜷曲着,有的伸展四肢,有的还在做爬行状,火舌舔吻着他们的毛发肌肉,嗤嗤的散发出一阵中人欲呕的气息。好狠,这片火! 寒山重用力磨擦去了皮盾的点点火焰,目光冷冷注视着柴基在火里的尸体,他肚腹间流出的肠脏被火烧炙得如——些盘结纠缠的蛇一样在翻卷抽颤;方才,他挨了寒山重致命一斧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感到疼痛,这一片火光己扑上了他的身,当他感觉痛苦,而这痛苦已经不是他的生命所能负担! 蓦地一一 又是一声尖厉悠长的呼号传来。一条魁梧的影子打了几个旋转,一头栽进了犹在燃烧不息的火堆里。他露在火光外的半截身子上,清晰的在胸前印着一个掌印;一个乌黑泛紫的掌印: 司马长雄的身影转绕了过来,他的包头黑巾已经失掉,左手臂上鲜血淋漓,黝黑的面孔汗水隐隐,一见寒山重,他已吃惊的低呼起来:“院主。你的背……” 寒山重笑笑,道:“与你的手一样,这火药暗器好歹毒!” 司马长雄愤怒的往四边查视,阴沉的道:“如果捉到此人,定要剖其心,刮其骨……” 再往方才的斗场,现在的火场里看了一眼,寒山重低低的道:“走吧,我们此间之事已了……” 司马长雄点点头,偕寒山重走出几步,忽道:“对了,无缘大师呢?” 深沉的一笑,寒山重道:“大约去捉那暗算我们的鼠辈去了。” 司马长雄张望了一阵,急急的道:“难怪他原先说要在一旁为我们掠阵把风,院主,我们可要去寻找大师?” 寒山重摇摇头,大步而去,边低沉的道:“不用了,擒那鼠辈,大师一人之力已是有余,目前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说着,二人头也不回的匆匆而去,他们依照来时的路线转折,刚刚走到一个羊皮包面前,两个汉子已矫健而迅速的牵着两匹马自羊皮包内窜出,一匹是“追日”,另一匹,正是“叱雷”! 两个汉子垂手退后,却瞪着眼向一些伸头缩脑的看热闹的人死死盯着,盯得那些瞪着眼的朋友个个隐身不迭。 寒山重向马前的两个汉子道:“大和尚呢?大和尚到哪里去了?” 一面说,他一面用手比着无缘大师的光头模样,两个汉子“啊”了一声,唧唧呱呱,指手划脚了一阵,却越讲越令寒山重迷糊。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自一栋竹棚后面奔了过来,晤,这年青的汉子正是儿鹫! 他浑身大汗,喘息不止,一见寒山重,已一伸拇指,恭敬而又无限钦佩的喘着气,道:“大当家,你老可佩服死小的了,这种武功小的打出娘胎也没有见过,今天真算开了眼界,啊,对了,那躲在暗处射火药的小子是个瘦高个,他一出手之后撤腿就跑,小的与大师父一同追去,惭愧小的脚力不济却追丢了人,大师父一个人淌下去了,小的已传出‘羽铃’警号,通知埋伏在附近的兄弟们协力捕捉此人……” 寒山重微微一笑,拭去额角汗珠,道:“好,擒着此人先带回桃花源来,让姓寒的见识见识。” 儿鹫一眼瞥及寒山重背后,不由惊呼道:“大当家,你……你背后受伤了,血都浸透了衣衫往下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不小心沾上那磷火,这火是往骨缝子里钻的,我已尝过几次滋味,除了刮掉那沾着磷火的肉,没有旁的办法可救。” 说到这里,他一转斧柄,裁斧在手上翻了个转子,朝着儿鹫眨眨眼:“小老弟,这就叫‘毒蛇缠手,壮土断腕’,江湖上闯,有时就可惜不得这点皮肉了。” 儿鹫满脸敬仰之色流露无遗,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翕动着嘴唇说不出来,寒山重豁然大笑,抖缰而去。 司马长雄的追日马跟在后面,不消一刻,双骑已出了墟集来到那条直通桃花源的道路上。 尘土飘扬在人马铁蹄的线尾外,而人马铁蹄起落如飞,鞍上骑士洒着血谈笑着,多少豪情壮志洋溢在空气里,方才的杀伐只是他们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波颤而已,是的,刀头舔血的武林生涯,原就是如此惨厉而冷酷的啊。 马行一半,一个不高的斜坡上突然奔下两条人影,是两个桃花源所属的人,那两个人急匆匆的奔来,一面拼命摇着手叫喊。 寒山重一扯缰绳,叱雷狂奔着四蹄凌空跃起,在空中猛的就转过了头,迎着那两个奔来的人驰去。 “有什么事么?”寒山重勒住了马,大声问道。 两个人满身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个缺一只眼的人大大喘了口气,伸手朝斜坡后一指,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奸细……大和尚……大和尚追奸细……” 寒山重叱了—声,坐下神驹跃出寻丈之外,似一阵狂风旋上了斜坡,司马长雄随后紧跟而上,空留下一蓬迷漫的尘雾罩着那两个眸子不开眼的人。 斜坡之后,是—片半陡的疏林子,都是相思树,疏疏落落的随意生长着,齐胫的野草,却已有大半枯黄。远远的,可以看见无缘大师的灰袍飞扬,他在转着圈子与一个黄衣人在捉着迷藏。 寒山重勒住了马,眯眼望向那数十丈外的黄衣人,司马长雄也一紧缰绳停在一边,低促的问道:“院主,那小子是谁?” 冷森的哼了一声,寒山重语意肃然:“就是周小蛟一再请我饶了他的火龙钱琛!” 司马长雄气得两眼暴睁,怒道:“院主,凌迟他!”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自此之后,匕首会将无幸存之人!” “人”字在他口里刚刚吐出,一阵“轰”的震响蓦然传来,寒山重急忙望去,眼前已是烈火一片,秋旱草枯,“呼”的火势就卷向两旁! 司马长雄咬了咬牙,道:“这老王八在重施故技了!” 一条灰影冲天而起,一个翻转落下,再度飞起,又再落下,嗯,这一瞬息,好似无缘大师已失去了他的目的物呢。 寒山重目光一冷,嘴里“哈咦”一声,叱雷昂首长嘶,铁蹄飞扬,在一片鼓似的急剧蹄音里暴冲下去: 火光熊熊的燃烧,在秋风的吹拂里,那延展的速度是惊人的,逼人的热气弥散周遭,一团团的火焰翻滚着,火蝗子飞舞,火光里,不时飘来一阵刺鼻的磷臭味,枯枝败叶也被烧得劈啪直响: 叱雷飞似的奔到火场边缘,它没有停顿,长嘶一声跃身窜进,这一窜足有寻丈远近,而火场里烟雾滚滚,那股辛辣的气息可以呛出人们的血,叱雷要落足之处,却又仍是火海一片! 寒山重目光沉凝,他双腿用力一挟马腹,缰绳猛然往后一带,上半身突地挺起,借着他这夹腿,带缰,起身之力,叱雷又厉嘶如啸,凌空折冲在一块已经烧尽了野草却在冒着袅袅青烟的焦黄土地上,这一凌空折窜,又是九尺之遥! 双目一扫,晤,那淡黄影子正在烟硝晦迷中,躲闪奔跃,寒山重撇撇嘴唇,策骑狂追而去。 蹄声似急雷,似急鼓,一声声的连成了一片,那么惊心动魄,那么强悍狠烈,黄衣人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跳着,叱雷亦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跃着,双方的距离,已经在窜跃与蹦跳之间越来越近了。 已看清那张面庞,那张瘦削,憔悴而衰老的面庞,现在,这张面庞上正亢满了恐惧,充满了惶急,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惊悸! 这人是谁?他会是火龙钱琛么?他会是那匕首会威风八面的二当家么?若是,他那往昔的悍勇呢?那沉猛呢?那不论真假的镇定呢?这些,怎么连一丁点痕迹都不存在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来,他这哧哧的笑声是如此狂傲,如此凛烈,如此狠毒,却又是如此令他的对手熟悉得心胆惧裂啊…… 哧哧笑着,寒山重望着那条人影有如猫爪之下的耗子,在惊惊的东躲西藏,他残酷的叫道:“钱琛,咱们是棒打不散五百年的冤家,今天又幸会了。” 黄衣人仓皇的往前奔跑,没有转头,更没有回答,寒山重又是一阵哧哧的笑声,叱雷已像天边的一朵乌云,在。鬃毛飞舞里狂驰而上。 跃过几处燃烧的火堆,黄衣人已在眼前不足五丈之遥,他喘着气,弓着腰,一副就要爬下去的模样。 巧妙的,叱雷以适当的步伐跟上了他,寒山重带着一丝怜惜的表情注视着这个伤楼的身体,他犹在拼命奔跑着,粗浊得带着痰音的呼吸清晰的传入寒山重的耳里,两条腿像在弹棉花,一面抖索,一面在起伏不停的奔跑,好几次,他的两只脚都踏进了火烬未灭的草堆里,溅起了满天火星子与烟灰…… 只隔着三尺了…… 寒山重闭了眼,温柔的道:“钱琛,挺累的,不要再跑了……” 这温柔的声音在钱琛的耳朵边,却宛如在他的心里猛然扎了一针,那么血淋淋的,那么深嵌嵌的! 钱琛突的痉挛了一下,痴了一样站着不动,胸口的急剧起伏,衬着他口鼻的涕液,麻木的转了过来,眸子里的光芒苦涩而黯淡。 寒山重直直的注视着他,缓缓地道:“曾放你生路,你为何不快些离开?唆使年幼的周小蛟以‘蝎子蛇’暗算我,再用你的火药暗器伤害我,这些,只要有一桩已足够你五马分尸的条件,何况,在进犯浩穆院之举中,你还是少数漏网的罪魁祸首之一!” 虚弱的摇晃了一下,钱琛艰辛而沙哑的道:“既已落在你手,寒山重,你就给我一个痛快……”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痛快?钱琛,你设想得太美好,我要用红蚁家里的红蚁零啃生嚼你!” 剧烈的呛咳了几声,钱琛青白的面孔泛起一片病态的红晕,他瘦瘪的额角上暴起蚯蚓似的筋络,愤怒的叫:“姓寒的,江湖上的规矩你全不顾了?老子做了什么事该得到什么后果,你岂能以如此狠辣卑鄙的手段对付我?” 寒山重冷嗤了一声,道:“江湖上的规矩?江湖上的规矩准许你暗箭伤人?准许你骗人家的孩子去替死?准许你用下三流手法去复仇?钱琛,不要给闪星魂铃来这一套,告诉你,在这里,对一切犯入我手的敌人来说,我,闪星魂铃就是规矩,就是王法!” “噗”的喷出一口血,钱琛声嘶力竭的狂号一声,向着寒山重就冲了过来,一把匕首闪着寒光投掷向寒山重的胸前! 哧哧一笑,皮盾淬旋中,那匕首“嘣”的一声被震飞出数丈之外,当那柄匕首的冷芒泛动着它的曳尾尚未坠地,钱琛已被寒山重一脚踢倒地下! 一条灰影飘然自斜刺里落下,无缘大师的语声传来:“寒施主,斧下留人!” 寒山重一转手腕,斩出一半的戟斧倒仰而回,此际,一阵急剧的蹄音密雨似的移近,司马长雄没有拉缰的左手,在这刹那完全肿成乌紫之色,朝向在地下爬动的钱琛欲劈i一挥手,寒山重道:“留下他!” 纳罕的望了寒山重一眼,司马长雄微圈马头转了过去,扬起灰尘溅了钱琛一头一脸,他那只乌紫色的手掌迅速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无缘大师大步踏过去扶起了钱琛,草烬灰沙里,他已咯吐了一大滩黏糊的黑血,神态萎颓得像全身没有了骨骼! 司马长雄冷森森的盯着他,沉厉的道:“姓钱的,自做孽,岂可活?” 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庞上漾起一丝慈祥的怜惜,他温和的道:“司马施主且请息怒,此人身患重病,只怕不是块挨打的材料,请施主暂勿气愤,待老僧……” 大和尚话未说完,司马长雄已强颜一笑道:“大师,姓钱的匪类不是块挨打的材料,却天生是块暗算人的胚子!” 寒山重瞪了司马长雄一眼,微愠道:“长雄不可无礼!” 无缘大师清朗的一笑。道:“说得对,司马施主,不过,此人虽然可恶,老僧却愿以几分薄面先为他担待一些,未知司马施主赏脸否?” 司马长雄嘴角牵动了一下,终于无言策马退后,寒山重笑笑,道:“大师,你又要渡化此人到彼岸去么?” 无缘大师庄重的一笑,正色道:“慈航普渡有缘人,纵使此人万恶不赦,只要能放下屠刀,也就立地成佛了,寒施主以为然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当然,但是,在下背上这一大片与司马右卫手臂上那一下子,大师,未知你做何交待?”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缓缓地道:“便当是施主假佛之心意入地狱拯化此魔障出苦海如何?” 寒山重料不到大和尚用这大帽子相扣,愕了一下,终于又豁然大笑道:“罢了,佛能受尽千辛万苦入地狱以救众生,我寒山重这一点小小创伤又算什么?只是,嗯,大师,提防此人不具慧根啊。” 无缘大师和照的一笑,道:“人之初也,性皆曰善,没有天生以作恶为本的人,寒施主,且请一旁相候,容老僧渡化于他。” 寒山重微笑点头,正待骑行向一旁,司马长雄却帮忙道:“院主,咱们的对头要是都见一个放一个,咱们以后的日子还如何过得安稳?被暗算的机会将更多了……” 瞪了司马长雄一眼,寒山重沉沉的道:“不要鲁莽,长雄,大师的话不会错的,现在,跟我来。” 说着,他与司马长二人策骑行出十丈之外,再回头,大和尚已与火龙钱琛相对坐下,大和尚似是在给他运气疗伤呢。 在鞍上转动了一下臀部,司马长雄愤愤的道:“以后再也不和出家人一起办事了,束手束脚不说,遇到事还要硬插一腿,搬出一套佛理往人头上扣……” 寒山重轻轻抚摸着叱雷雪白的鬃毛,淡淡一笑道:“别口没遮拦,今后你一定要学习一点,饶一个人比杀一个人更能来得快乐,我已经试过了,长雄,你也该试试!” 司马长雄回头瞥了瞥无缘大师,他已在和钱琛低低交谈,只见这位大和尚不时轻拍对方的肩头,态度十分和样而友善。 寒山重笑道:“如何?” 司马长雄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院主,长雄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你亦说过,饶恕敌人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我们心存善意。一心要恕过对方,但是,对方却焉会一定恕你?” 舔舔嘴唇,寒山重道:“这却不能一概而论,你得要看看你所饶恕的人是否还有洗心革面的指望,这‘看看’两字,有时不一定能自外形断测出来,还要凭直觉的感受与体会,像往昔我恕过圣鹰田万仞与周白水等人,我想,如若他们还有一丝良智,他们绝不会与我继续作对下去,是么?” 司马长雄沉思了片刻,低低的道:“不过,长雄认为这样做实在冒险,院主以往亦曾训诚过长雄,说做一件事要周密思考,要到天衣无缝之际才一举成功,不要做没有把握的傻事……”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好小子,你倒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错,我确实这样说过,但我认为恕过田万仍等人亦并非冒险,我在决定之前是经过详细思考的,我认为他们不会再回来报复生事,因为他们是血肉组合成的人,凡是人,就会有是非善恶之心,田万仍与周白水等人秉性并不算坏,一时的贪婪和冲动应该值得原谅……” 笑了笑,司马长雄道:“院主,长雄只怕人家如果擒到我们之时就不会有院主这番高沦了……” 寒山重撇撇唇角,洒然道:“或者如此,但是,正因为他们在善恶的修为上不够深湛,他们的功夫也就差得永不可擒住我们——除了使用诡计和诈术!” 司马长雄目光望着天际,虽然空中的阳光耀得眼花,他却眨都不眨一下,于是,寒山重知道他这位素来心黑手辣的右卫已在运用着思想了,能静静的思想一下总是好的,胜似整日在血光剑影里论英雄。 良久…… 无缘大师沉蔼的叫道:“寒施主……” 寒山重策马奔去,在无缘大师身旁停下,笑笑,道:“大师有何指?蹋俊?br> 大和尚深陷的目眶里闪烁着一抹欢悦,慢慢的道:“钱施主已经答应将往昔一段仇怨勾销,并且,自今而后愿意归依我佛,随老僧出家小空寺!” 后面这几句话是大出寒山重意外,他怔了一下,望望垂着头站在一边的火龙钱琛,迟疑的道:“大师;你.你没有讲错吧?” 无缘大师呵呵一笑,道:“出家之人怎能狂言以欺人?老憎尚请寒施主看在老僧薄面惠于怨过钱琛,这段恩怨也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 寒山重转脸凝注钱琛,冷沉的道:“姓钱的。大和尚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你给寒山重交待一句!” 钱琛抬起头来,枯槁青白的面庞上有着令寒山重惊讶的羞惭神色。他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是的。钱某己痛悟往日之罪,愿将未来岁月奉献佛祖,希望也能借此减轻钱某往昔的杀孽……” 寒山重盯着他,冷冷的道:“钱琛.你不是耍花样?” 钱琛摇摇头,沉痛的道:“寒山重,我现在还有什么花样可耍?匕首会已在进击浩穆院那晚全军覆没,连老巢也被你遣人捣了个七零八落。二十年辛苦建立的根基毁于—旦。江湖上的路子从此闯不开了,我的声名基业荡然无存,落得了然一身。精神上的痛苦,实在非你这胜利者所能想像……我如今又染了一身病痛,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假如不再寻找一点寄托,不再静心养性,我……我自己明白后果是会多么凄惨……”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那么,暗算的这档子事你准备如何解释?” 钱琛畏缩的看了寒山重一眼,低沉的道:“我已准备受戒出家,在这决定之前的所做所为,尚请你看在我凡心未尽,尘缘难抛的份上莫子计较……”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笑道:“不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寒施主,他既已洗心革面,脱出尘俗,以前之事么,呵呵,便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寒山重撇撇嘴角,又朝钱琛道:“姓钱的,你不会只是为了想逃得一死才出此策吧?” 钱琛凄苦的一笑,道:“寒山重,钱某并不畏死,老实说,钱某这身沉病,也恐怕拖不得太久了,钱某一心向佛,确是一片虔诚……” 深沉的,寒山重注视着钱琛的面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钱琛,不论你是真假,寒山重便依你这一遭,不过,这虽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嗯?” 钱琛躬身一揖,哑着嗓子道:“异日有缘,寒山重,钱琛会在小空寺前披着袈裟迎驾。” 寒山重展颜一笑,回礼道:“不敢,寒山重专诚朝拜宝寺。” 无缘大师高兴得呵呵大笑道:“好了好了,一场庚气化为祥和,一片干戈化为玉帛,这件善举实令老僧欣慰无已,也都是佛祖默佑,使老僧渡化钱施主入空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这一下子,大师,你又凭添了三分功德,异日大师涅磐,说不得飞升至三十三重天以上的极乐之境呢……” 大和尚嘴巴一咧,大笑道:“说笑了,说笑了,呵呵……” 那边,司马长雄的追日马已高高嘶叫了一声,寒山重望望日头,慢吞吞的道:“吾等也该回转桃花源了,记得曾告小柔,说我们回去午膳,而且,嗯,在下背后这片结了血痂的伤口也被太阳晒得痛兮兮的呢……” ------------ ocr书城 扫校 第二十九章 离情别绪 峡谷之袭 十天后。 桃花源外的道路上自两边延展。拥立着数以干计的汉子,他们都穿着最鲜艳的衣饰,挂着最美丽的鸟羽,腰上挂的弯刀闪闪生光,手里执的长矛眨着晶莹的冷眼,红狮猛札一身猩红的衣衫,大金狮头腰环擦得雪亮,手腕上的镯子也多加了两只,看这情形,似是有什么喜事,但是,红狮却两眼红肿,瘪着嘴,偌大的汉子倒现出一副依然欲涕的模样。 是的,今天,是寒山重等人要离去的日子,南疆的心愿已了,除了留下这一段患难中的情感,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牵挂的了。 红狮身后垂首跟着他的爱姬赫莎及另外十几个侍妾,寒山重与他并肩而行,梦忆柔则与司马长雄、郭双双、无缘大师、钱琛等人走在一道,红狮往后依依的望了望这些人,又转对寒山重唏嘘的道:“寒兄,你就不肯多住几天,就这么去了,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我…… 唉,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活像掖了一把沙……” 寒山重豪放的一笑,道:“猛札,我们有一句古语,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你心里记着我寒山重,天涯海角,任是路遥万里,在感觉上,寒山重必与你同在!” 猛札苦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话是这样说,寒老哥,唉,我虽然年纪比你大得多,这一声寒老哥却叫得心甘情愿,寒老哥,你救了我好多次命,这一次又为我打垮了巴拉那老王八的靠山,等于是挽救了我桃花源的一次必败的浩劫,你更为我受了伤,这些大恩大德,你要我猛札今生今世如何报答得完?寒老哥,你走后,我要像你们中原人供祖宗一样供上你的牌位,整日为你焚香膜拜……” 寒山重大笑着摇手道:“不要折我的寿,猛札,咱们交情好,这些事算不上什么,你别要我承受不了。老实说,只要你日后能善待乡里之人,以仁政治事,好好的活上一百岁,我寒山重已感到莫大欣慰了……” 又唏嘘了一下,猛札带着哭音道:“寒老哥,寒老哥,就是我的亲生老子待我也不如此了……你走后,不要忘记在蛮荒化夷之地,还有我这么个不成材的兄弟,有事,只要差个人带一句话来,就是要我猛札的头我也会割下来交那人带回去……唉,你就要走了,这可贵的十六天,为什么太阳老是沉落得这么快啊……你就要走了……你要走了……” 寒山重感动的回身拉着猛札的双手,低沉的道:“猛札,长安虽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都有我们的故乡,都有我们从小生长的地方,我们有基业,有负担,可惜我们努力的目标都分在两个相距遥远的所在了,我不得不离开此处,现在,中原恐怕已在飘雪,猛札,我十分盼望你能到中土一游,蹄印踏进了两湖一川的地面,浩穆院的铁骑就会列队相迎于你了……” 猛札突然激动的哭了起来,他拥抱着寒山重,声音嘶哑:“寒老哥啊……红狮舍不得你走啊……恩人……这一去,隔着山……隔着水…… 你……你,你别忘了我……” 寒山重也感到腔内有点酸涩,他轻轻拍着猛札的肩头,低沉有力的道:“别难过,猛札,别哭,月有圆缺,人也有离聚,只要活着,这些事就几乎不可避免……我会永远记着你就像你也永远记着我一样……” 猛札睁着一双泪眼,愣愣的注视着寒山重,嘴里喃喃的道:“我要记着,我要看清你……印你的模样在我脑海,在我心里……” 寒山重静静的端详着眼前这张粗黑而丑陋的面孔,这张面孔原是如此暴戾,如此凶厉,但是,眼前却是这般真挚,这般诚笃,这般可爱与可亲,三角眼里流露的不是残怖的火焰,不是狂乱的咆哮,隔着那层泪的晶幕,散发着心灵的呼唤,热情的拥抱,出自肺腑的依依;是什么力量改变了这些呢?晤,那是宽恕与磊落的胸怀啊。 一旁,梦忆柔在轻拭着泪,郭双双将她轻榄入怀,司马长雄黯然他望,无缘大师却在惊异的感叹不住颔首。 寒山重强颜一笑,亲自用手为猛札擦去眼泪,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锦囊塞入猛札怀里:“留着这个,里面是三粒‘红心明钻’与三粒大宝石,猛札,别推让,这并不是代表什么,只算是你在白玉宫里冒险一场的小小酬劳,其他的珍玉珠钻,我已全给了无缘大师,让他广与天下贫困之人结下善缘,异日在阴德簿上,你我也都算积了一笔福泽,收下吧,猛札,临别无物以赠,借此借花献佛……” 猛札又哭了起来,激动的道:“老天啊,此恩此德,我猛札何日才能报还?……” 寒山重轻拍他的手背,一笑:“别哭,猛札,路途迢迢,寒山重即从此别。” 猛札疯了一样捧起寒山重的双手亲吻着,涕泪纵横,咽不成声…… 又拍拍他的肩头,寒山重接过司马长雄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猛札哭着大叫:“再会了,寒老哥、司马老哥、大和尚、梦姑娘、郭姑娘,你们记着我猛札啊,记着蛮荒之中这个莽汉子……” 斜刺里,儿鹫那小伙子窜了上来,眼里含着泪把住寒山重的马头,硬着声音:“大当家,你要再来,你是我今生最钦佩的英雄……” 寒山重抑制住了眼眶中滚动的泪珠,轻轻抚摸儿鹫的头顶:“儿鹫……要好好襄助你们的红狮,有时间到浩穆院来,我会栽培你……你是个可造就的好孩子……” 儿鹫抽噎了一声,仰首望寒山重,身子慢慢的跪了下去…… 寒山重在鞍上挺起腰干,朝四周抱拳为礼,大声道:“桃花源自猛札大当家以下诸位弟兄,寒山重等人就此告别,各位隆情高谊,寒山重等将永存于心!” 他一转头,与猛札泪眼相触,沉声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猛札,别了。” 说罢,寒山重向早已上马静候于侧的各人一挥手。抖缰绝尘奔去,六乘铁骑刚一撤蹄,猛札已高举双臂,哽咽着大吼:“跪送恩公……” 近千人呐喊一声,自猛札为首纷纷跪下,嘴里喃喃祈念着—种不易听懂的词句,这词句隐隐飘荡在空气中,像咒语。似祷文,在伤感里有着一股神秘凄恻的意味…… 六乘铁骑去远了。消逝了,只有远处被马蹄扬起的尘埃还氲氤着薄薄的迷蒙.薄薄的,映人札流泪的晶珠里。肤上像刀子刮,嗯,已是冬天了不是,约莫着就要下雪了口阿。 寒山重用虎皮披风裹着身体,黑巾拉在口鼻之间,司马长雄与他是同一打扮,梦亿柔里面穿着紫黑袄,外套大丝绵斗篷,就露出一双眼,郭双双也是一样的穿着,只是斗篷是青色的,无缘大师大僧袍挂外加一袭羊毛里的大袍,钱琛却是一件新黑皮袍子衬着厚丝棉的马甲,风吹不透,但各人吸进的空气却是冷得发涩。 远处是山。近处是岭,天地一片昏茫,这条驿道—直婉蜒而去,像是一辈子走不到边,漫长又单调。 寒山重遥望了半晌,低沉的道:“这地方真是凄凉,天夹着地是一个色调,灰蒙蒙的……” 司马长雄拭拭眼角。道:“就要入夜了,找个什么地方打尖才是要紧……” 寒山重点点头,声音闷闷的:“从来没走过这条路,却不知何处有镇集可供休息?” 梦忆柔两只水汪汪的大眼一膘。轻轻的道:“快赶一阵试试看,要不,找个避风的地方将就一宿也可以……” 马儿又开始奔驰了,寒山重抽空捏捏梦亿柔的小手,温和的道:“江湖上的日子是泪缀着泪,苦连着苦,小柔,委屈你了……” 梦忆柔的大眼睛里流露着真挚与坦然,她策骑靠近了寒山重:“别这么说,山重,我跟着你。就打算吃苦来的,你能受的,我又为何不能受?” 寒山重情感的手搂着她,两匹马儿并驰得那么近、好似这些不识男女之情的畜生也晓得为它们的主人多制造亲密的机会…… 郭双双的马儿紧跟在无缘大师之旁,她喻着满腹的辛酸,却将这辛酸掩饰于眉梢眼角的风霜里,她不能表露什么,更不能倾诉什么,这些个日子来,她已看得很清楚,那倩,再也不会属于她了,纵然她是用无限的悲侧筑成那可怜的制藩篱,却又怎堪几滴伤心热泪……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北风呼啸得更凄厉了,似鞭梢子在空气里哀号飞舞,尖锐的尾韵响在耳边,像鬼在号。 前面,是一条山谷,两边的石壁峭峻得宛如六丁之神在十万年前用巨斧砍的,谷口有一片疏林,林叶都脱落光了,只剩下灰白的枝干在寒风里抖索,远远看去,那一根根的树干了,就活像一只只挺直不动的高矮僵尸,阴森森的。 山谷里十分黝暗,北风打着呼哨从山谷中肆元忌惮的回刮着,回音刺耳,有股子毛骨悚然的凄怖味道。 寒山重勒住了坐骑,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山谷,司马长雄迅速跟上,目光也朝前盯着,边道:“院主,有岔眼的事?”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我觉得前面这狭谷有点邪,心里好像压着块什么东西,经验与直觉告诉我,长雄,可能有事情要发生了……” 司马长雄怔了怔,又仔细探望了一阵,低低地道:“这条山谷宽窄只容双马并驰,假如有人两头一截,谷里再丢下些干柴或磐石擂木什么的,这乐子可就大了……嗯,是有些不对劲……” 思虑了一会,寒山重道:“长雄,你的后背飞刀带齐了没有?” 司马长雄颔首道:“带齐了,十二把,一把不少。” 寒山重仰首向山谷两边打量了一下,道:“你策骑先去探一下,如有突变,以飞刀应敌传警,假如万一不能出谷,弃马自行突围!” 司马长雄答应一声,一领缰绳就是,无缘大师宣了声佛号,道:“老僧随后为司马施主掠阵。” 说着,大和尚也驰马追去,寒山重哧哧一笑,回头道:“小柔与双双退后十丈,钱兄,烦你暂时照顾他们。” 钱琛答应一声,与梦忆柔、郭双双二人退出十丈之外,在这一阵子,郭双双已抽出她背后背的青锋剑来。 司马长雄的身影己没入狭谷之内,无缘大师也匆匆跟进,寒山重大手轻轻抚着叱雷的鬃毛,右手解开悬在马首旁的牛皮长索,此刻,一阵风吹过,叱雷山不安的踢腾起足蹄来…… 惧然…… 一阵高亢凄厉的马嘶突地响起,跟着又传来另一阵马蹄声,无缘大师的暴吼也随着一片异样的兽嗥声传了出来:“好孽障!” 这吼声之后,一柄阔刃飞刀淬然闪着一抹冷电直飞出狭谷之上,这一掷之力,怕不有二十丈之高! 寒山重皱眉一听,回头沉声道:“注意了,是一群豹子,钱兄,准备你的匕首吧。” 钱琛急急点头,一下子拉开马甲,马甲的两边侧里一面斜插着十柄亮晶晶的锋利匕首,他一面还嘀咕着自己:“留着那些火龙弹不用多好……现在用却来不及造了……” 寒山重一夹马腹,叱雷猛冲而出,梦忆柔高声叫道:“山重,你要小心……” 寒山重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蹄声如雷般奔进山谷,他刚刚转了个弯,入口处已轰隆隆传来一声巨响,老天,莫不成是封住了? 山谷内,哨,约莫有近百头牛般大小的花豹,闪动着碧森森的眼瞳在扑跃啤吼,就在这一会,地下已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头了,每一头豹颈上都深深插着一柄阔刃厚背短刀,深得只露出一个刀柄: 无缘大师的坐骑早已被几头花豹扑翻地下,在拖着啃咬,大和尚却与另十几头豹子打成一团,那边,司马长雄的两掌全成乌紫之色,力阻潮水般涌来的豹子,只见他双掌挥动如飞,劲气纵横交错,挨着的豹子不是惨哮、的滚到一旁,就是被凌空震起,怒吼厉嗥之声连成一片,司马长雄的“乌心掌”,实是大展神威了! 他的后边,追日马在惊恐厉嘶着,不时前蹄人立而起,畏惧的躲闪着偶尔窜入的花豹的突击! 寒山重神色一沉,暴叱一声策马而上,还差三丈,他人已飞身而立,在空中一旋倏扑,两头花豹已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左右撞到山壁上! 牛皮索呼啸着飞舞,又是一头豹子被凌空摔出三丈,他微一蹲身闪过了一对扑来的豹爪,手上的牛皮索一旋一缠已绕上了豹头,连索带豹子一起用力掷到冲来的豹群中! 司马长雄一掌兜翻了一头枯牛似的巨豹,怪叫道:“院主,这些畜是怎么回事?一来就是这么一大群?” 寒山重略一斜身,戟斧已划过一片精芒出手,带起了三颗斗大的狰狞豹头,他左手一弯猛撑,皮盾已旋转着硬生生砸碎了另一头花豹的脊骨,这当口,他低沉而急促的说道:“快出去,长雄,这里由我来对付,外面怕也有些吃生屎的摸上来了!” 司马长雄吐气开声,连连震翻了两只豹子,仰身倒射而出,数度起落,已自不见踪影。 这边司马长雄刚刚退出,寒山重斧盾交挥,横斩斜砸,威猛剽悍有如天神伏魔,片刻间,已有三十多只凶猛的金钱豹尸横尘埃: 无缘大师也好像动了真火,他久不用的“震天掌”也使了出来,掌风过处,宛如雷鸣浪排,劲气是烈而沉雄,十几头花豹转眼已被他杀死了一大半,他一面拳掌齐出,边大叫道:“这群畜生的主使者,若你再不设法将这些孽障赶回,莫怪我老和尚要一一替你诛绝……” 寒山重一斧切下一颗豹头,飞腿踢滚了一头小豹,哧哧笑道:“大师啊,你今朝也算遇见不识慈悲为何物的畜生了无缘大师力震一头扑来的金钱豹,边吼道:“其咎在其主,寒施主,这来因去脉你可明白?” 寒山重的紫红皮盾霍霍旋舞,他沉声道:“在下想,大约是姓贺的老小子……” “姓贺的?”无缘大师一语未已,险些被一只悄然窜上的小豹咬住小腿,他一回手震得那头小豹厉嗥着滚了出去,才忙道:“又是仇家么?” 寒山重奋起神威,一连劈翻了九头花豹,大笑道:“不是仇家他也犯不着如此大张旗鼓了,不过,这段梁子却结得在下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回事……” 口里说着,他斧盾齐展,远砍近击,长踢侧捣,一口气又被他整翻了二十多只凶猛的花豹。 无缘大师口里宣着佛号,连声道:“轻着点,轻着点,寒施主啊,你对畜生也狠得紧吗寒山重的全身溅满斑斑豹血,他撇撇唇角,道:“你仁它不慈,奈何?” 蓦地一声裂帛之声传来,无缘大师的惊呼里夹着愤怒,一阵风雷之声连着一声豹吼,无缘大师怒道:“好个畜生,才在为尔等说情,却咬破了老僧衣袍,可恶!” 寒山重莞尔道:“大师,仁心所指,也得有个对象,是么?” 他语声未已,一阵婉转却高亢的笛声忽然自谷的那边传来,扑跃的豹群一听到这阵笛声,立时响起了一片低吼,纷纷返身奔向谷外,来的时候像潮水,退的时候如旋风,刹间已走得一只不剩。 寒山重在豹群临退之时,还斧盾齐上又宰了三只,他追了两步停了下来,仰首向两边谷顶仔细打量,边低促的道:“大师小心,恐怕上面会有东西丢下来……” 无缘大师扯着被撕去了一大块的灰袍下摆奔近,急急的道:“这些豹群主人能驾驭百豹,必有特异天赋,他却不去为善,专门行些恶举,真是大大的不该……” 寒山重凝视看丽回黑沉沉的谷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刺得人脑袋都发涨,他咬咬嘴唇,淡淡的道:“大师,现在不是埋怨对方的时候,主要的应该准备如何应对对方,在下想,退回去吧?” 无缘大师醒悟的道:“正是,吾等犯不着在此顶这当头之棒!” 寒山重呼哨一声,召过来双耳高竖的叱雷,追日马也带着浑身血迹瞒珊行近,寒山重望望追日,伤感的摇摇头,偏身上马后,他又飘然下来,沉重的道:“大师,烦你领着追日先退,此马来自浩穆院,为浩穆院之一流战马良驹,在下不忍它被弃于此,希望能领着此马退出去……” 无缘大师额首道:“当然,老僧便牵它先行。” 说着,无缘大师伸手把住追日的缰留,牵着这匹创伤累累的良驹开始往后面行去,寒山重跟在后面,严密注视着周遭,防备突起之变。 他们刚刚走了不出一丈,山谷顶上已传来一片细碎的声音,寒山重抬头望去,口里急促的道:“大师,你快走……” 无缘大师拉着追日马急奔,迫日却惨嗥一声,前蹄半跪了下来,全身抖索,怎么拖也拖不动了…… 寒山重正急得一跺脚,谷顶已蓦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老天,磨盘大的巨石已有数十块凌空飞砸了下来: 无缘大师目光一掠,不由义愤填膺,他大吼一声,双臂撑到了追日马腹下,用力将这头重有数百斤的马儿举了起来,追日马才嘶叫一声离了地,无缘大师已健步如飞,迅速奔向山谷的那边! 寒山重侧身翻上了叱雷背脊,双腿一夹,叱雷已往后奔回,巨大的石块砸落地上,宛如闷雷连串,尘烟飞扬中山谷内轰隆回响不绝! 叱雷在谷中来回奔跃腾闪,躲避着石块飞落,每一块石头都带着万钧之力,沉重的砸在地下,地皮都像是被震得在微微颤抖…… 寒山重怒骂一声,转过马头朝谷外奔去,铁蹄起扬里,一块巨石奇准无比的落向他的头顶! 寒山重低吼一声,身形倏然暴起,在空中稍一偏斜,朝斧已闪过一溜冷芒,猝然劈向那块巨石,“蹦叱”一声闷响里,这块巨石顿时碎散飞舞,寒山重就原势直掠而出,安安稳稳的坐到已奔出五丈外的叱雷背上。 此刻,他离谷口已不足百步…… 又是一片石雨落下来,这阵石雨落向了谷口.烟砂晦迷中,谷口已被这阵乱石堵住,堆叠的石块,怕不有文许高: 轰隆的巨响回荡不息,叱雷这般久历战阵的神驹,也禁不住人立而起,长嘶惊吼不息! 寒山重一按马头,缰绳猛抖,叱雷嘶叫着箭一般直射出去,是的,寒山重想硬闯出谷口! 马蹄方才撒开,这一次,不但骤雨般飞落下无数大小石块,一捆捆火把干枝也随着抛落,熊熊火光在夜空里划过一条条的毫芒,落在地下燃烧不停,烟雾里,还搀?徘苛业耐┯推3?br> 寒山重的双目全红了,叱雷的漂亮黑毛已被烧焦了一块,这通灵的良驹不住惨嘶昂吼,声音凄厉无比! 火把干柴夹在石块之中,仍然不住纷纷泻落,密集的挡住了前后去路,寒山重正小心的操驭着爱马左闪右躲,自谷顶,哗哗的又下来两道黄荡荡的桐油,火把烈焰沾着桐油,像是长江缺了口,呼轰轰的烧了起来,那蔓延的速度,快得就像奔马:“好杂碎!” 寒山重怒骂一声,一松缰绳,叱雷冲出五尺,寒山重又猛力往后一带,叱雷已厉吼着跃起寻丈之高,就在它全身腾起的刹那,寒山重己震飞了一块撞来的巨石,身形一翻凌空,在毫无着力的虚空里,他吐气开声,接着叱雷的下腹用力一挺,竞将他的爱马再度送高一丈还多! 左脚一撑右脚背,寒山重紧接跟上,大吼一声,双手抓着叱雷后蹄,奋起全身之力向谷口方向横摔而出! 偌大的马身在空中打着滚飞出了出去,险险的穿过几次石头的斜击与火把的流曳,呼呼的侧转着跌向谷口之外! 寒山重长啸不断,流电般先一步飞掠在前,两腿急速绞蹬,飞跃的身形蓦地停住往上冲升,他双臂一举一带,已斜斜的落到地上,双臂上正举着惊嗥不停的叱雷! 现在,在满身冷汗里,一人一马已平安的到了谷口之外。 山谷的这边,仍然是条驿道蜿蜒而去,夜暮中看不见尽头,路的两边是齐膝的野草,再远,就是黑黝黝的荒野了。 寒山重抚摸着在抖索不息的bt雷。朝它的头上亲了亲,叱雷两只黑亮的眸子里流露着惊恐与不安,低低在主人怀里摩揉嘶叫,寒山重拍拍它,温柔的道:“别伯,儿子,有老爹替你安排报仇,这些王八蛋是想火葬了咱们爷俩,放心,这口气老爹咽不下的。” 他说到这里,黑暗中,一阵隐隐的啤吼声传了过来,一双双小灯笼似的碧绿怪眼开始自路两边的草丛里向这儿移动! 寒山重“呸”了一声:“妈的,你老子不和你打糊涂仗了!” 他一拍叱雷,低沉的道:“儿子,你先跑,愈远愈好,到时爹会有啸音召你回来!” 说着,他使劲在叱雷屁股上打了一记,叱雷高嘶一声,四蹄腾空而起,几次起落,已窜出了二十丈之遥! 黑暗中,数十头枯牛大小的金钱豹蓦地飞扑而出,吼叫暴嗥之声响成一片! 叱雷再度扬蹄跳跃,一颗花豹被它的后蹄踢翻地下,不待其他的豹子扑去,这匹神驹已像一股黑烟般滚滚奔逃无踪! 寒山重狂风似的旋向前去,一追猛退,三颗金钱豹已惨吼着翻倒于地,不待其他的豹蹄搜来,他长笑一声,身形有如一道流星的曳尾,划过一轮美妙的半弧,那么洒脱的斜斜飞出。 这山谷的两边都是削陡的石壁,笔直笔直的挺拔上去,光溜溜的不易着力,寒山重掠到石壁之前,足未沾地,双臂一抖,已经势尽力竭的身躯又“呼”的升高三尺,他左右双脚用力一蹬,再升两丈,然后,他的手中戟斧叮“叮”的点在巨壁上,火花一溜似箭一般又蹿起五丈,现在,谷顶在望了。 唇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容,他借着身形力竭下垂的一刹那,戟斧又一次猛力插向右壁,“叮”的又一声脆响,人已如一头巨鸟飞临谷顶。 嗯!这谷之顶十分平坦,后面延绵着一片莽莽山峦,靠着顶缘,正有五十多名大汉在几盏气死风灯的照耀下忙着堆集石块,捆扎着柴火,几大捅桐油也摆在崖边,一副随时准备倾倒的架势,一个身材高大,满额黑髯的红衣人物,低声而急促的指挥着,一面不时俯首往谷内探视,他的身旁,另坐着一个头皮刮得油亮的肥大汉子,这肥大汉四平八稳的坐在一块青石上,双目半阖,似睁不闭的注视着眼前各人在东奔西跑,他模样大刺刺的,满脸的横肉却绷得生紧: 没有人发觉寒山重自壁侧飞来,他身形未落,已扑向——株孤立的柏树之后,目光暗扫,不禁扁着嘴巴摇头。 那红衣黑髯大汉,久违了,不是昔日在范家庄附近碰上的“豹胆红翼”贺仁杰是谁? 那肥大汉子寒山重更是不能忘怀,这人就是早年声威赫赫,不可一世的干鸣山虎头帮帮主“大铁扇”邵标! 寒山重心里生起几分感慨,当年因为邵标率众洗劫离千鸣山五百多里外的一座集镇,不但烧杀抢掠,更将那集镇的首富郝玉章袒身钉在一个巨大木轮上滚动游镇示威,远处城里的官兵不及增援,寒山重却适时路过那里,实在看不过,才伸手拔了邵标插在镇里的虎头矛,这是挑战启衅的表示,于是,双方就干了起来,寒山重当时只是单枪匹马,却杀得邵标这边血流成河,邵标一见不是路数,仓皇而去,寒山重又连夜追上千鸣山,不但从山下砍杀到了山上大寨,更砍断了虎头帮的大幡旗,摘下虎头帮的忠义牌,最后,再一把火将那连云巨寨烧了个精光干净,邵标那时逃脱了,虎头帮却整个垮散,当然,寒山重的名气也大大的传了出去,其时,寒山重不过才满十九岁。 现在,又看见了邵标,寒山重觉得对他似乎有些儿谦疚的意味,此人行事虽然狠辣,但自己当年也过份了些,假如那时像如今这般老谋深算,必不会凭白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缓缓地,寒山重走了出来,那边,豹胆红翼贺仁杰还在低促的吆喝:“谷底火光亮晃晃的,就是烟雾浓了些,看不见什么动静,不要被那姓寒的小子逃走了才好,小毛病,你再推下一些石块……” 寒山重走近了,哧哧一笑道:“老贺,不要再推了,咱们聊聊不好吗?” 贺仁杰听到声音,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猛然一哆嗦跳了起来,坐在青石上朝谷底端详的大铁扇邵标也不由一楞,急忙回头探视—— 寒山重面堆笑容,抱拳道:“老贺,邵当家,有道是‘船头不见船尾见,青山不转流水转’,咱们又在此处相会了,不过,二位见面的气派可不大磊落,好似没有什么善意……” 豹胆红翼贺仁杰双目凶光倏射,他狂吼一声,大骂道:“好个打不死的程咬金,算你命大逃了出来,但你逃得了今天逃不过明朝,逃得过王法逃不了天理,我……我与你拼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摆摆手,道:“别叫,老贺,咱们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何苦以性命相争?再说,你也偌大一把年纪,有什么事多想想才对……” 贺仁杰愤怒的叱了一声,吼道:“你以阴毒的手段暗算我的内兄,骗去了他的宝玉,夺走了他应得的黄金,这些铁似的证据还不够你引颈就戮?寒山重,任你花言巧语,舌上生莲,也洗不脱你满手血腥,满身的罪恶……” 寒山重仍然笑嘻嘻的望着他,淡淡的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最好让那告诉你这事的人与寒山重亲自对质,你并没有亲眼看见这桩所谓‘罪恶’之事的发生是不?” 贺仁杰窒了一窒,目光不由自主的朝一旁的大铁扇邵标瞥了一眼,邵标那狰狞的面孔有些阴晴不定,他察觉贺仁杰的目光向他瞥来,心头禁不住一跳,急忙重重的哼了一声,放大声叱道:“姓寒的,七年前那笔血债,今夜到了你该偿还的时候了,这‘五尺谷’就是你葬身之处!”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邵标,逃脱了千鸣山一死,你就该找个地方住起来修心养性才是,你自知你力量如何,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 说到这里,寒山重转望贺仁杰,生硬的道:“告诉我,是谁向你说你的大舅子是寒山重宰掉的?” 贺仁杰颈上的喉结动了一阵,大叫道:“老子犯不着告诉你!” 寒山重冷冷的笑了笑,道:“那么,你是没有凭据了?记得上一次在范家庄和你夫妻俩打过那场滥仗,姓寒的也曾问过你,你那时也是不肯说,无凭无据你安能栽脏于我,我还说你偷过正宫娘娘的小亵衣呢。” 贺仁杰气得几乎晕了过去,他一抹脸,跺着脚大叫:“放屁,胡说,下流,寒山重,你自己犯的错还不敢承认?杀我内兄的凶手就是司马长雄那鼠辈,唆使人就是你,这千真万确的事,我贺仁杰岂屑于冤枉你!姓寒的,你拿头来吧!” 双目一冷,寒山重狠毒的道:“贺仁杰,你暗算寒山重,又一再混淆黑白,加以侮辱,现在,如果你指不出证人,那么,今夜拿头的会是你!” 贺仁杰的目光又朝邵标飘了过去,目光里含有征询探试的意味,邵标却借势踏前一步,吼道:“寒山重,七年前毁我基业,杀我手下之血海深仇,你想就此一笔带过,你是在做梦,贺仁杰的梁子与邵某人的仇怨合在一起,姓寒的,你还是一并结算了吧!” 寒山重的戟斧斜插腰际,他轻轻抚摸镶银的斧柄,慢吞吞的道:“邵标,你与贺仁杰怎么搭上线的,我看,这在中间挑拨是非的人,大约就是你吧?” 生满横肉的脸孔抽搐了一下,邵标阴毒的盯着寒山重:“姓寒的,你不要东扯西拉,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暗算了人家的内兄,还想推接不认么?” 寒山重忽然颖悟的一笑,瞄着眼道:“邵标,我在七年前横扫了你的虎头帮,在我更长大了一些之后,心里对此事实觉有些歉疚,我认为自己不免过份了点,但是,现在我没有这些歉疚了,因为你一直在背后算计我,一直在破坏我,一直在可能的范畴内施展你阴毒的挑拨离间之计,邵标,你恨我可以自己来寻我报仇,为什么拖累那些无辜的人?告诉我,邵标,贺仁杰的大舅子身上的几千两金子你藏到哪儿去了?” 大铁扇邵标不可察觉的变了神色,他急忙暴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你你,你含血喷人,嫁祸东墙……你这信口雌黄的混账东西……” 寒山重目梢子一膘贺仁杰,贺仁杰正有些迷惑的瞧向邵标,好似一时无所适从,寒山重暗自一笑,道:“暖,老邵,你这就没有气度了,大家不论待一会是文是武,过节一定要交待清楚,等明白到底谁与谁有仇,谁对谁有恩,这样,打起架来才不会搞错了对象,你说是么?” 邵标一双猪泡眼怒张如铃,两颗眼球全见了白,他口沫横飞的吼叫道:“你还胡说:姓寒的,咱们不要嘴皮子上动功夫,手底下断仇了债吧!” 吼着,他回头向贺仁杰瞪了一眼,怒叫道:“贺兄,你信你那杀兄的大仇的谎话还是信兄弟我的忠言,咱们怎么说过来着?邵标这些日子来对你一片辛劳,辛苦协助你之功你会忘了?” 贺仁杰不由一凛,大声道:“贺某并不信他,邵兄,咱们干了!” 寒山重冷眼望着,阴沉的道:“贺仁杰,不要中了恶毒之计,白白牺牲!” 贺仁杰“呸”了一声,吼道:“谁是恶人?是你?” 左右一瞧,方才在谷顶上的那些彪形大汉,全已手抄家伙围拢过来,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冷森,凶厉,一道道目光死沉沉的盯在寒山重身上,一副剑拔驽张的群殴态势! 寒山重往前挺上一步,平静的道:“贺仁杰,你不三思而行?” 贺仁杰反手抽出了那八尺长的青竹竿,竿端的莲花形倒刃闪泛着冷芒,他硬板板的道:“凶徒,你的末日到了!” 大铁扇邵标蓦地暴叱一声,猛然扑上,口里大喝:“杀!与这畜生还有何话可说?”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章 断仇明冤 闪星魂铃 寒山重嗖的退后急旋,邵标双掌已落了空,他哼了一声,闪电般曲肘捣向邵标,只一朝面,邵标己被逼退了三尺! 邵标这一动手,贺仁杰的青竹竿已恰到好处的递了过来,寒山重微一斜身避过,抖手七掌三腿分击贺仁杰全身十处要穴! 旁边忽然响起一片“哗”的震响,寒山重头也不回的又向贺仁杰攻出九腿八肘二十四腿,旋身暴转而去! “老邵,你还是用那把破扇子?” 大铁扇邵标果然已执着他那随身不离的铁扇子,这面铁扇子由十二根精钢为扇骨,中间缀织着的是银丝绞合人发,沾着扇丝,另嵌着一道两寸宽窄的锋利刃筐,这刃乃缅钢打造,快得吹毛截铁,更能卷折如心,切到人肉上,就和切豆腐没有两样。 邵标闷不吭声,铁扇子左旋半圈,风似的挥向敌人肩头,左手并指如戟,候戮对方“喉头穴”! 冷笑一声,寒山重候然掠开,森冷的道:“老邵,叫你再试一次七年前寒山重的威风!” 贺仁杰闪攻而来,青竹竿子点、戮、挑、钩、挂,有如泼风骤雨,又快又猛,寒山重连旋连移,霍的一记“二神垂肩”已斩到贺仁杰胸前,去势之疾厉凶残,险些使贺仁杰大叫出口! 淌着一身冷汗奋力跃出,寒山重已迅速接上了再度攻上的邵标,他一连十二斧挡过了迢标的七招十三式,一笑向贺仁杰:“朋友,寒山重的戟斧来得神出鬼没吧?” 贺仁杰惊魂甫定,青竹竿又扑了上来,莲花形的倒钩幻成一片,一朵朵,一条条,一溜溜的冷电精芒,似流星般飞泻向寒山重周遭! 略一移足,紫红色的皮盾已在一连串的“砰”“砰”闷响中同时击出,贺仁杰的快速攻击,皮盾“霍”的旋舞,戟斧已“当”的一声硬生生震开了邵标的铁扇! 忽地—— 一阵冷风淬然斩向寒山重后颈,他头也不回,左臂一晃,皮盾已反出砸着了一个躯体,当那偷袭者的呼号尚未及发出,他的皮盾已圈回,几乎丝毫不差的震斜了邵标切来的铁扇! 贺仁杰蓦的断叱一声,青竹竿震起如蛇飞龙舞,贴地似万卷丝缠,点点瓣瓣的寒光掠闪,青竹竿身的光华润亮,邵标嘿嘿狞笑,铁扇子带起纵横光彩,挟着呼呼劲风,上切下煽,左扫右砸,与贺仁杰的招式揉合一起,布成了一道攻防自如的钢墙: 寒山重候进修退,戟斧斩翻起落,皮盾来回飞闪,银白的斧芒宛似天河决堤,浩浩荡荡,紫红的盾影,就像磐石满空,呼轰溜泻,刹那问双方已交手了三十余招! 此刻,贺仁杰已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大吼一声,挺身揉进,青竹竿一抖,“哗啦” 一声加长了五尺,莲花似的倒刃钩淬然抓向了对方的下腹! 寒山重大笑道:“就是如此!” 朝斧候而下落,落到一半又蓦然仰起砸开邵标的铁扇,他的皮盾横着飞来,“砰” 的一声已震开了贺仁杰的青竹竿,动作之快,真是毫无间隙,一气呵成! 贺仁杰身形一个踉跄,寒山重已鬼魅似的逼了上来,在哧哧的笑声里,他虽然拼命奔跃,却仍然在左肩上挨了一盾! 邵标连环五扇急攻,也没有来得及援救贺仁杰,他急怒攻心下,一面再出五扇十腿,边狂吼道:“通统上啊,你们这些死人!” 在他的吼声里,围立四边的五十多名大汉呐喊一声,纷纷涌上,刀剑齐出的招呼了寒山重! 突地直冲而上,在空中一个大斜身,寒山重的戟斧划过一道半圆,“呱”“呱”之声不绝响起,五颗斗大头颅已暴起飞落谷底! 一片惊呼骇叫刚才乱成一片,紫红色的皮盾已平着砸扫,又是三个身体手舞足路的摔出两丈之外! 寒山重豁然长笑,身形就地一贴,闪过了邵标骤雨似的十八扇,他右手一翻一转,嗯,十二只人腿齐胫斩断,带着溅洒的鲜血回飞而去! 一片狼哭鬼号此起彼落,寒山重神志冷沉,就地一撑倒射而出,邵标的大铁扇连砍连切,空自斩得地下石屑纷飞,印痕道道,却是一下子也没有沾上人家…… 贺仁杰正咬牙在搓揉左肩,一条黑影己隼鹰般飞射而来,隔着老远,戟斧的刃芒已寒森森的逼向了头顶! 大吼一声,贺仁杰青竹竿直戳而出,身形同时后撤,寒山重闪电般的七斧九盾,再九盾七斧,逼得他团团乱转,连招架之功也几乎完全失去,情势狼狈得严重。 这时,贺仁杰绕着那几桶桐油转着圈子,寒山重忽然哧哧一笑,皮盾猛的斜砸油桶,有人高的这么一具粗大油桶,竟“呼”的飞了起来,带着强劲的风声,一下子砸倒了六、七名冲来的大汉,刹时“哗啦啦”的破裂声响成一片,木屑碎块挟着桐油四散飞溅,身形如电腾起,右手扬斧一钩倏扯,落在树枝校上一盏气死灯风已划着一道曳尾,砸碎在桐油之中! 于是—一 快得像在做梦,“呼”的。一声火势已燃烧起来,似原先在谷底的时候一样迅速,熊熊的大火—下子就烧成了一片! 约莫有二十多名大汉子身上起了火。他们口里降着在翻滚跳跃,手上的兵刃早就丢了,宛如一群疯狗般东窜西奔,空气里,散发着强烈的焦臭气味,晤,那是烤肉,烤的人肉!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在火光里,他发觉正在掠向远处的大铁扇邵标,冷冷一笑,寒山重跃身急迫而去。 但是—— 他的身形刚刚闪出三丈,一条青竹竿子已毒蛇般一下淬而噬到了他的肋下,一经出手,他的手臂不动,手腕用力一弹,戟斧已突地倒翻荡回,快得不及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喀嚓”一声,那根青竹竿子已连着莲花形的倒刃钩被斩断成为两截: 不容对方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寒山重再接再励,皮盾猛然斜砸仰击,戟斧顺着原式直斩而去,双腿也同时飞也似的踢出: 一声闷哼,贺仁杰抛掉了手上的半截青竹竿,高大的身躯被皮盾震得连连打出去两个转子,还没有来得及喘气,又被寒山重紧接的双足一下子蹴翻地下! 没有朝他多看一眼,寒山重仿佛一头大鸟腾掠而起,虎皮披风展拂如翼,三度起落,已自追上了正在落荒而逃的大铁扇邵标! 隔着邵标还有八尺,寒山重已倏然抢在他的面前落下,回过头来,他朝着面色惨白的邵标微微露齿一笑:“老邵,未见真章,未报血仇,怎么就选了那三十六着里最上的一着了?你不念旧,姓寒的却还难舍老友呢。” 大铁扇邵标满脸的横肉哆嗦着,他狂怒的叫道:“谁……谁在逃走?姓邵的只是要找个清静地方与你一决生死……你,你不要满口胡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好吧,就算姓寒的胡说,那么,大当家,这里已经够清静的了,咱们就在此了断一下吧,嗯?” 邵标的猪泡眼一闪,猛的朝侧旁跃出,跃到一半,大铁扇霍而半旋割切,寒山重一斧砍去,邵标收扇腾起,“嗖”“嗖”“嗖”几声轻响传来,三道精芒己射到寒山重眼前! 皮盾魔术似的自寒山重的左手滑到了胸前,“噗”“噗”几下闷响,三只尖锐的纯钢扇骨正深深的插进了皮盾之内! 这一刹之间,邵标已奔寻丈远近,他头也不回的又一反手,六道寒电再度射出—— 皮盾旋飞着震落了六只扇骨,邵标却已在十丈之外,寒山重摇摇头,大叫道:“老邵,不远送了,这里寒山重赠你老兄一点临别纪念!” “念”字甫自他舌尖跳跃在空气中,一阵银铃的叮当声已鬼啸似的响起,不过,当人们的耳朵听到这阵银铃的响声时,奔出十多丈远的大铁扇邵标却早已像得了抽心病一样仆倒于地了。 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一摇三摆的走了过去,寒山重注视着尚在地下奋力爬行的邵标,邵标的右脚深深嵌着一枚银铃的铃尾,没有一丁点血流出,但是,邵标的右脚骨却整个碎裂了! 缓缓的跟着邵标,寒山重温柔的道:“别爬,老邵,人原是两只脚走的动物,你这四条腿一齐上劲,不是和畜生无异了么?” 颓然俯倒地下,邵标转过他那张黯淡阴沉的面孔,怨毒的盯着寒山重,良久,他狠狠的道:“姓寒的,你还要干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寒山重耸耸肩,无奈的笑笑,道:“岂敢,只是麻烦阁下,向贺仁杰说明一番也就罢手,前债今仇,姓寒的一笔勾销。” 邵标咬咬牙,怒道:“说明什么?” 寒山重冷冷的道:“不要装傻,老邵,我们彼此都光棍一点,你去告诉贺仁杰:说姓寒的并没有杀过他的大舅子,以往种种全是你为了报那私仇而存心挑拨离间,还要告诉他谁才是凶手,谁才是盗取那黄金之人!” 大吼一声,邵标叫道:“放屁,明明是你杀了人,作了孽,却要老子为你开脱顶罪,呸!你不要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一挥,“呱”的一声,邵标的左耳已应声飞入黑暗,痛得这位虎头帮的大当家,激灵灵鲜血刹时流了满脸! 淡淡的,寒山重道:“你说不说?” 邵标咬着牙,瞪着眼,语声自齿缝里传出:“你——才——是——真——凶——” 寒山重叹了口气,右手再探,“呱”的一下,邵标杀猪似的大叫一声,他的右耳也与脑袋分了家。 戟斧的刀口闪泛着寒光,一滴鲜血滑溜溜的自锋利的刃口坠落,寒山重撇撇嘴,又道:“嗯,你不说?” 血满布在邵标脸上,痛扎在他的心里,他的眸子一直瞪视着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戟斧,寒山重的语声又冷酷的传了下来:“最后问你一句,说不说?下一次,老邵,就轮到你的尊目了,我的戟斧尖端挑刺眼球是最利落不过的……” 一阵深沉的恐惧震撼着邵标,他明白寒山重不是在恐吓他,他明白寒山重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煞手! 哆嗦一下,邵标的语声抖得厉害:“罢……罢了……我说……我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一把将他庞大的身躯提了起来,道:“对了,这才像个英雄,正如你适才所云,好汉做事好汉当!” 说着,寒山重提着他走向尚卧在地下喘息呻吟的贺仁杰身边,现在,就要分晓了,到底谁和谁是仇家呢?江湖上的是非虽然太多,但是,有些事儿却定得断出个水落石出才行啊……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一章 雪冤明仇 图穷匕现 火光在谷顶上熊熊的燃烧着,浓重刺鼻的油焦气息飘荡在空气中,有黝黑夜空被映得成为一片血紫色的惨红,呼吸像黏着一层薄薄的胶,室得人们胸口发慌。 多少具凄怖的尸体横竖躺在火里,骨肉被火烧得兹兹作响,那模样实在难看,似一段段焦枯的木头却曾生着血淋淋的肢体,有过欲望与灵性,现在,却那么丑恶的僵卧在那儿,丑恶得令人发呕,这些死去的人留下了些什么呢?又何尝留下了一丁点儿呢? 寒山重拖曳着肥胖的邵标往前行走,邵标那张横肉重叠的狰狞面孔沾染着斑斑血迹,油光的头皮泛着青渗渗的汁珠儿,他粗浊的湍息着,嵌入银铃的那只脚犹在不停的抽搐抖索,他被拖着走,肌肤擦着地面,火辣辣的似扎着一把针。 那边 豹胆红翼贺仁杰已强撑着半坐了起来,他怔怔的凝视着周遭,凝视着眼前一片活生生的惨厉,神色里流露出一股悲戚的茫然。 邵标被拖曳在地下的沉浊声音传入贺仁杰的耳朵里,他转过头,愣愣的瞧着寒山重将这位庞然大物的仁兄拖了过来,又毫不在意的掷在他面前——就像掷一头死狗: 抿着唇一笑,寒山重低沉地道:“抱歉伤了你,现在好了一些不曾?” 贺仁杰嘴唇痉挛了一下,死死盯着寒山重,狠毒的道:“姓寒的,除非你将我贺仁杰挫骨扬灰,否则,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轻饶于你!” 寒山重耸耸肩,淡淡的道:“随你,姓寒的双手染血染得太多了,老实说,再增加条把人命也无所谓,只是朋友,你不怕死得冤么?” 贺仁杰“呸”了一声,怒道:“冤?放屁——” 哧哧一笑,寒山重退了一步道:“别嚷,好朋友,鬼也怕恶人,你这副德性活像要吸血啖骨;十八层地狱里的牛头马面见了只怕也要退避三舍——嗯,咱们虎头帮的舵把子,你说是么?” 邵标狠狠的瞪了寒山重一眼,贺仁杰已愧疚的朝他道:“邵兄……你,你受伤了?” 邵标的肥脸一热,好在这尴尬掩遮于面上斑斑块块的血迹里,他期期艾艾的咿唔了几声,贺仁杰已悲愤的道:“邵兄,邵兄,都是我累了你,都是我贺仁杰对你不住……” 寒山重用脚尖踢飞了一块石头,冷冷的道:“你们彼此都有些对不住,都是一双废物,现在,邵舵把子,你阁下可以开始伸张正义了。” 贺仁杰正想破口大骂对方,一听此言却不禁怔了怔,要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他迷惑的望着邵标,迟疑的道:“邵兄……有什么不对?” 邵标艰辛的舔舔嘴唇,干咽了两口唾液,张了张口,又颓垂下头去了,没有耳朵的脑袋显得如此沉重而狼狈,悲惨加上窘迫。 寒山重撇撇唇角,冷森的道:“邵标,到你说话的时候了,不要延迟。” 贺仁杰看看寒山重,又瞧瞧邵标,疑惑的道:“说什么,邵兄?姓寒的可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寒山重面孔逐渐冷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像两把钢刀一样凝视着邵标,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当家的,你需要明白,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痛苦,一丁一点的慢慢死去!” 愤怒的瞪着寒山重,贺仁杰喘着气:“你够了,寒山重,你已经狠毒的离了诺了,我们既已栽在你手里,原本就不打算活着出去,你动手吧,用不着如此逼迫邵标兄,你动手吧,你动手啊……” 冷冷一笑,寒山重反掌倏扬,抱得贺仁杰仰天倒下,满口的鲜血喷起老高,眉梢子微挑,寒山重生硬的道:“当本院主向别人说话,旁边的人最好不要插嘴,这是浩穆一鼎多年来的规矩,现在,邵标,告诉这白痴你要告诉他的i” 邵标在寒山重重掌掴贺仁杰时,已不由自主的心头狂跳,他明白寒山重素来的习性,更知道他那说一不二的作风,至少,他目前还不想死,退一万步说,就是非死不可,他也不愿意零零碎碎的受活罪,他晓得寒山重言出必行,不论是仁恕方面,或是在残酷方面。 大大吸了口气,邵标终于硬着头皮,暗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道:“贺……贺兄……事情……唉,事情并不像邵某告诉你的那样……唉,哦,这件事……这件事实在……实在不得已……” 贺仁杰霍的坐了起来,两只眼珠似欲穿出眼眶,他一动不动的盯视着邵标,满嘴满腮的血往下直滴,形象十分吓人…… 窒息了一下,邵标有些手足无措的窘在那里,他的目光不敢与贺仁杰的眼神相触,只管垂注地下,定定的呆着不动,夜风里,豆大的汗珠却淌个不停: 贺仁杰蓦地起了一阵抽搐,颌下黑髯唰唰颤抖,他的语声带着哭调:“你……你在说……说些什么?邵大当家……你在说些什么?” 寒山重的头巾微微飘拂,他一扬头,声如金石:“告诉他!” 邵标的一颗心急剧的扑通着,他的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手脚全已没有了置放处,贺仁杰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悲伦的道:“有什么话,邵大当家,你说吧……” 一咬牙,邵标抬起头来,窘迫得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了:“我……我……在往昔告诉你那些话……是假的,杀你内兄之人不是眼前的寒山重,另外有人……” 贺仁杰像被霹雷击顶似的呆了片刻,蓦然又像疯了一样扑到邵标身上,十只手指宛如钢钩,紧紧扼在邵标那粗短的脖子上,喘息得似一头野兽:“你……你这骗子,畜生,凶手……你……你……你,你告诉我,谁杀了我的内兄? 是谁?是谁?是谁啊……” 邵标被他扼得面如血,双眼翻白,四肢狂乱的挣扎着,口里窒闷的咿唔不停,喉咙也在咯咯作响…… 寒山重踏上一步,一把拖开了贺仁杰,平静的道:“勒死了他,你也没有好处,朋友,谜底还待揭晓i” 贺仁杰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下,伤处的牵动令他全身发着痉挛,一双眼睛却仍牛似的怒瞪着邵标,邵标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角的液涎拉得长长的,他抚揉着脖子,喉里咕噜噜的直响。 寒山重懒懒朝四周看了一眼,晤,火在油上仍烧得凶,就着风势,看样子一半会还熄不了呢。 盯着邵标,贺仁杰气吁吁的吼: 邵标苦着脸,伸手拭去挂在唇角的唾液,沙哑着嗓子:“贺兄……你先……先冷静一下,唉,此事说来话长……” 寒山重转移腕上的银铃,那叮当的清脆铃声是如此悦耳,如此幽雅,但却又是如此令人心儿忐忑,沉默了片刻;他道:“大当家的,不要太罗嗦,长话短说。” 偷窥了寒山重一眼,邵标吞了口口水,呐呐的道:“哦,贺……贺兄……” 贺仁杰冷沉着脸,重重的哼了一声,邵标尴尬的抽抽鼻子,喏喏的道:“事情是这样的……咳咳,因为,因为兄弟我与寒山重结有深怨,但我的力量又被寒山重消灭殆尽,我一己之力,实在斗他不过,所以,所以在多年以前,我就开始暗中寻访其他与寒山重有仇的江湖同道,以便互相联合,协力对付于他……哦,所以我就找到了你们夫妇,承蒙不弃,你们告诉了我令内兄遭害之事,我一时报仇心切,当时就故意摆出姿态,佯称凶手乃是寒山重,而据你们述说的情形,寒山重的嫌疑也自然最大,我并非有意欺骗你们,因为我急需助力……” “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吐在邵标的脸上,贺仁杰怪叫道:“你……你这畜生,姓邵的,你装得太像了,当时你告诉我亲自隐在一旁目击事情经过,绘形绘色历历如真,又和‘缠练手’贾如钧似是素识,贾如钧对妮妹一直照拂有加,我一点也未曾怀疑过你的居心如何,想不到却被你利用了……” 寒山重的如剑双眉忽的一皱,缓缓地道:“贾如钧?贺仁杰,你所说的可是那个身体魁梧,壮得像一条牛;又蓄着满腮青胡子的贾如钧?” 贺仁杰怔了一下,呐呐的道:“你……你也知道这人?” 从贺仁杰的语气里,可以明白他对寒山重的仇恨已经大大减轻了,寒山重抿抿嘴唇,冷冷的道:“不只是知道,他还在姓寒的手里栽过一次大筋斗!” “那么……”贺仁杰咽了口唾沫,又喏喏的道:“‘飞狐’裘白你大约也晓得了?”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眸子里闪耀着一片智慧与颖悟的光辉,他沉沉的一笑,平静的道:“这小子与贾如钧是老搭档,都是狼狈为奸的东西。贺仁杰,在昔日,你所说的指点过你‘迷津’的几位江湖朋友,大约就是这两个宝贝吧?” 贺仁杰面孔红了一红,低哑的道:“是……是的……是他们……” 寒山重目光隼利的瞧向邵标,邵标不敢正视的低下头去,寒山重仰首望着夜空,缓缓地道:“贺仁杰,我在江湖上闯荡了几近十年,这十年中,结的仇怨比交的朋友多,有些仇家够骨气,敢明着找我复仇,但是,有的仇家却没有这个种,只能隐在暗处,用其他阴险的下流手段暗算我,这些人,可以由贾如钧、裘白及眼前的邵标为代表,你没有与我开诚相谈,自然不会明白事情真像,因此,你也容易受他们蛊惑。我并不怪你,你只是个愚蠢的被利用者,我讲句老实话,你在他们眼中,或者尚有两下子,但在姓寒的眼里,却是不值一毛,姓寒的浩穆院里,第三流的角色都比你强,贺仁杰,你除了驯驯那些野豹,不过只是个莽夫而己!” 寒山重的唇骂,贺仁杰却奇异的没有愤怒的感觉,他心里非常平静,他自己也为自己的平静而惊异,在往常,他并不是一个度量大的人。于是,贺仁杰明白他是彻底的错了,一丝一毫不假的错了,他知道,他自己接受这错误的后果接受得心甘情愿,否则,他绝对忍受不了对方的讽刺 咬咬下唇,寒山重谈淡的,却带着一股足可令人毛发悚然的冷漠语气朝着邵标道:“邵标,此时,你可以说出谁是杀害杜明的真凶了。” 邵标面孔的肌肉蓦地起了一阵痉挛,他惶恐的道:“我……我只晓得你不是凶手……但……但……我不知道到底是谁杀的……”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你不会不知道,邵标。” 青油亮的青色头皮渗着汗珠,邵标惊惧的用力摇着头:“我……我真不知道……寒山重……你不可逼人太甚!”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不,只因你逼我太甚,所以,我才不得不逼你,告诉我,老朋友,到底是谁杀害了杜明?” 邵标神色黯然,目光闪烁,但嘴巴却闭得很紧,贺仁杰死死的瞪着他,语声自齿缝里传出:“邵标,我夫妇己被你害得够苦,你如再不说出谁是真凶,邵标,就不要怪我贺仁杰要对不起朋友了!” 寒山重轻轻摆手,安详的道:“真凶是贾如钧与裘白吧?” 邵标猛然全身一震,面上顿时涌现出一片惊骇与迷惑之色,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食指和拇指弹出一声脆响,道:“世上很多事情,并不要件件都亲眼看见才能知道真像,有些事,慢慢推断也一样可以猜出。我想,这件事或是一种巧合;在杜明获得那块玉及我遣司马长雄等人前往购买之时,贾如钧与裘白大概已得到消息。他们或是跟踪于后,或是预先往浩穆院左近潜伏。在成交之后,他们出手杀了杜明,再伪装成司马长雄‘乌心掌’的遣痕,然后窍夺黄金匆匆而走,可恨的是,他们非但不就此消声匿迹,更竞寻到杜妮,妖言相惑,诱使杜妮又遇上了贺仁杰这呆子,贺仁杰大约对杜妮十分死心塌地,贾如钧与裘白一见势不可为,也就顺手推舟,装做成全他们婚事,却要杜妮以逼贺仁杰助她复仇为条件,这两个贼种大约是看上了贺仁杰驯服豹子的能耐,觉得可以利用……” 贺仁杰呛咳了一声,不服的道:“你错了,杜妮嫁我,本来就只要求这一件事,并没有人逼她……” 寒山重一挥手,冷冷的道:“那么,其他的推断都不错吧?” 贺仁杰老脸一热,尴尬的点点头,寒山重又道:“还有一点,贾如钧和裘白是如何知道杜明有个妹妹的?” 微微垂下目光,贺仁杰道:“杜明身上有写给内人的函件……” 寒山重含首一笑,道:“却是简单,他们一定也借着这个以‘仗义’为名找上杜妮的吧?” 贺仁杰搓揉着青紫的肠骨没有吭声,寒山重舔舔嘴唇,续道:“这些情形,邵标这老小子一定都知道,他是老江湖了,而且极可能与贾如钧、裘白二人素识,再逢之下,非但是同仇敌忾,更有你这呆鸟做前驱,他们沉攘一气,串通好了,自然骗得你这饭捅团团订转,你却还以为这一下子碰上了救命的活神仙,却不想被他们耍了宝……” 说到这里,寒山重似笑非笑的瞅着邵标,冷涩的道:“对么,邵大当家?” 邵标艰辛的吞了口唾沫,迟疑着没有表示,寒山重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轻轻松松的又问了一句:“对不对?” 邵标一咬牙,硬着头皮道:“不知道i” 寒山重长长吸了口气,目注邵标,语声清雅得不带一丝烟火之气:“邵标,你今年只有五十岁吧?” 一股凉气自邵标脊背升起,他怔仲而畏怯的瞪着寒山重,两只瞳孔里显露着可以察觉出的颤悚,寒山重平静的道:“假如你好好活,足可活到八十岁,你身体硕健,没有暗疾,嗯,邵标,你一定也想活到八十岁而不想在今夜就完蛋大吉,是不?” 邵标满脸的横肉挤做了一堆,他呻吟似的喘息了几声,寒山重双眼上望,阴沉沉的道:“你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你下半辈子,但是,你得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犹豫着,迟疑着,终于,邵标喏喏的道:“贾如钧……裘白……他们……”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他们不会放过你,是么?这个你放心,因为,他们首先会想到的将是他们生命的延续问题,邵标,姓寒的自有定夺!” 暗暗咬牙,邵标一横心道:“不错,杀杜明的是他们两个!” 寒山重脸色一沉,道:“说出经过。” 咽了口唾沫,邵标低哑的道:“杜明掘得玉之际,也正是他们两人闻得风声前往寻取之时,他们慢了一步,已被杜明获得,本来,他们准备下手硬夺,但是,恰巧司马长雄率人赶到,与杜明商谈之下妥协了买卖,贾如钧与裘白两人见状十分愤恨,乃随后跟随至浩穆院附近潜伏,待杜明身怀巨金出了浩穆院,在骑田岭隐蔽之处,贾如钧及裘白二人便同时出手淬击杜明…… 杜明虽然也识得几个式子,却远非此二人之敌,照面之下,便被杀死当场,贾如钧与裘白劫去杜明身上黄金,又搜出杜明怀中的几封信函,知道杜明还有一个妹子叫杜妮,他们两个性好渔色,当时都动上了脑筋,因而寻到杜妮编出一番谎话来诱使她随同逃匿,因为杜妮与其兄杜明相依为命,一旦失去依恃,当然惶恐悲愤,也就更加容易坠入贾如钧与裘白所设的圈套……” 邵标说到这里,贺仁杰已是双拳紧握,一口钢牙咬得咯咯做响,两只眼睛突得有如铜铃也似,寒山重摆摆手,悠闲的道:“说下去,邵标。” 润湿了一下嘴唇,邵标避开贺仁杰那双宛似喷火的目光,继续说道:“本来,杜妮早就遭到他们两人污辱的,但因这两人都对杜妮怀有企图,互相牵制监视,才一直平安无事……这种情形,直到杜妮有一天遇见了贺仁杰才开始转变,待贾如钧和裘白发觉,已经不及挽回,他们只好将计就计,硬着头皮成全了杜妮的婚事,但是,贺仁杰却被他们利用了!” 喉头像野兽般嗥吼着,贺仁杰咬牙切齿的道:“邵标,我要生啖了你们这群畜生……” 寒山重一拂衣袖,安详的道:“这年头,人心本就歹毒阴诡,错只错在你老邵真太过份了。” 朝邵标看了一眼,寒山重道:“那乌心掌,他们是怎么做出痕迹来的?” 邵标揉揉眼睛,低低地道:“先用内力朝尸体上重击造成青紫,再用‘黑藤水’浸染,黑藤水有浸淫之毒,而且永不褪色,浸上去就和司马长雄的乌心掌拍过一般无二……” 寒山重笑笑,道:“难为他们设想周到,但是,你又如何知晓得如此详尽?” 邵标禁不住一哆嗦,恐惧的叫:“我没有与他们同谋……寒山重,你要守信诺……” 寒山重哼了哼,冷然道:“我并没有毁诺,我只是在问你的话!” 满脸黝黑的横肉扯紧又松,邵标惶惶的道:“他们……他们瞒不过我……我在一家客舍里遇上他们,那晚,大家都喝了些酒,我们又是素识,一谈起来,大家在你手上都有一肚子委屈……他们虽未尽言,但我多少知道了一些,再加上日后相处时的片片断断,自是不难窥其全貌……”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你大约也套出了不少内情吧?你本就滑得带油了。” 这时,坐着的贺仁杰忽地站了起头来,他颤巍巍的,一步一步的行向邵标,邵标双目突睁,惊恐的叫:“寒山重……姓贺的要动粗……” 寒山重冷然注视贺仁杰,阴森的道:“站住。” 贺仁杰沉浊的喘着气,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带紫,颔下虬髯不住抖索,他瞪着那一双充满血丝的牛眼,喉咙里呼噜噜的咆哮:“我要扼死这畜生……一个个生剥了他们……” 寒山重有如一尊魔像般挺立不动,平静得近乎冷酷:“我说,贺仁杰,你站住。”.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宛似一把把的冰碴掖在贺仁杰熊熊冒火的心里,他惕呆呆的站住,全身出着汗,发着抖,终于,面色青白的颓然坐倒! 寒山重注视着他,淡淡的道:“我答允邵标生路,就必须叫他活着,老实说,他并非怕你,更不是畏惧你那几下子庄稼把式,他只是因为愧疚惶恐才不敢、也不愿与你对手,你要有自知之明,不可一味逼人走上绝路!” 说到这里,寒山重略一沉思,又道:“何况,主凶并非邵标,冤有头,债有主,流血也该找个正确的对象,邵标助纣为虐,欺瞒诈骗,他已有一双耳朵及一只脚做为代价,这,已经很够了,现在,嗯,我要放他离去,我想,他以后该不会再蠢得重犯相同之过了。” 贺仁杰蓦地抬起来,悲切的大叫:“你……你怎么知道他所说的全是真话?他能骗我难道就不会骗你?不会骗天下人?” 寒山重雍容的一笑,道:“骗你容易,朋友,要骗我寒山重却不简单,而且,我若发觉邵标骗我,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被杀,一条是自杀!” 说到这里,他转朝邵标露齿一笑:“对不,邵标?” 邵标急不迭的连连点头,那副恨不得挖出心来表白的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笑,寒山重双目注视着他,半晌,道:“好了,老朋友,你可以离去。”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邵标像爬过刀刃之山而终于到达顶峰后似的如释重负,他俏然拭去满头冷汗,向寒山重一抱拳,感激涕零的道:“寒……寒兄,我邵标会永远记住超生之德……” 这山谷里曾经历过一场浩劫,焦黑的岩壁与残余的柴烬相映,还四处飘散着袅袅的青烟。 寒山重到达山谷的入口了,可以听见一阵阵兵刃的交击声与比喝声,偶尔惨叫连成一片,显然,外面激战正酣。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二章 云涌风凄 断命飞魂 谷口,被一堆乱石封死,大小的石块层叠散乱,像是自天上掉下来的一群陨星,但寒山重知道这不是陨星,这是加以人工的阴毒诡谋。 他的那双如剑的眉毛结了起来,瞳孔中的光芒在刹时变得冷森而悠远,嘴唇残酷的紧闭着,在他跃过石堆的瞬息,戟斧与皮盾已分握手中。 晤,隔着谷口约有二十丈远,无数人影正在闪晃扑腾,地下;已横七竖八的躺下了数十个人,不全是尸体,因为还有惨痛的呻吟声播扬在寒夜的空气里,只是分不出哪些是死人,哪些还留着一口气…… 靠在那片落尽了叶子的灰白树干边缘,全身黑衣的司马长雄正起落如电的搏击着一个手执红色笛子的黄衫老人,那慈眉善目的黄衫老人——阎王笛子沙心善! 无缘大师显然已是十分疲累,他的一身灰僧袍破裂得条条片片,而且,沾满了血迹,这些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他敌人的,嗯,他的敌人,一个身材粗壮结棍,浑身肌肉盘虬的青胡子大汉! 这蓄着满颌青胡子的魁梧大汉,一身武功十分惊人,行动之间不但强悍,身躯更是快得有如风掣流电,在扑击迎拒的闪游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犷勇暴烈的味道,看情形,无缘大师只怕一下子还不容易占到他的便宜!这人的手里,拉着一条以银色链练环扣接的斗大尖锥,另外,有三十多名穿着各色衣衫,形容狰狞的大汉,在一个身形狡诈滑溜的四旬瘦小汉子率领下围攻着两个人——两个长发披拂,行动踉跄的女人! 寒山重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他已看见横卧地下的钱琛,这己弃邪归正的钱琛,他却躺在地下,半边脸孔染满了鲜血,一只眼睛已暴出了眼眶,胸侧的肋骨白森森的戮破了肌肤穿出体外,他手里还紧握着一柄尖锐的匕首,在他周围有着五具尸体僵卧,每具尸体的胸口,都深深插进一柄匕首,寒山重知道,杀他的是阎王笛子沙心善,而缠链手贾如钩必定又是雪上添霜一锥——或更多锥!这种死法,寒山重十分熟悉,长久的血腥生活,己使他能在一瞥中便可判断出死者是致命于何种凶器,而此刻,凶手正在左近。 慢慢地,他一步一步走了进去,转攻着那两个女子—梦忆柔及郭双双的数十个形态邪恶的大汉,已有一部分发觉了他,但是,这些角色似乎并不认识这突然来临的人是谁,他们甚至不明白一面死亡的罗网已经缓缓罩了下来,其中两个大汉一使眼色,怪叫着道:“裘大哥,又有个兔崽子上门了。” 裘白避过了郭双双的连环七剑,身形闪晃中挥出九掌,头也不回的道:“苟老三,你带五个弟兄去拾掇他!” 一个穿着羊短马甲,灯笼裤的斜眼汉子答应一声,回手招呼了五个同伴匆匆跃出战圈,像六头猛虎似的冲向寒山重! 斜眼汉子一横手中的大板斧,邪气的盯着寒山重大笑道:“好相公,敢情你也是玩斧的,还多了个皮盾儿哩!” 裘白正逼得气喘吁吁的郭双双往后倒退,郭双双一面还得护着功力不济的梦忆柔,周围的猝袭者又是刀剑齐上,淫恶的哄笑秽语也不堪入耳的钻进了她们蒙不住的耳朵,裘白这时却已听见了那苟老三的讽语一一 这几句讽辱对方的俏皮话好像钢针一样扎进了这位瘦小的江湖客心里,他差一点吓瘫了,全身猛的一痉挛,宛如见了鬼似的蓦然窜了出来。 寒山重盯着冲向他来的六条大汉,防防笑道:“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流市井无赖,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你们只怕连边也不配沾上。” 那苟老三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大板斧一扬猛砍,口里骂道:“去你娘的狗熊,看你嫩得像——” 他的话还没说完,戟斧的尖刃已那么不可思议的在候闪之下似有鬼一般戳进了他的肚腹,苟老三甚至连痛苦还不曾感到,他的肚肠已被全盘扯了出来,戟斧的锋口一斜,轻轻的一声“咔嚓”,这位吊着一双眼的好汉已丢失了他那颗斗大的头颅! 这时,白狼裘白的仓皇叫声已来不及的传到:“快追,他是寒山重——” 苟老三的尸体尚未倒下,一腔热血方才标溅,寒山重在一个猛烈的旋转下已同时斩死了三个目瞪口呆的敌人,其他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动上逃走的念头,那紫红的皮盾已似来自虚无,将他们凌空砸了出去。 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一眨眼的时间,而在这短促的时间里,六条生命己告终结,他们的父母养育了他们数十年,该不知道他们会结束得如此之快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朋友们,这才叫打架,这才过瘾2” 笑声中,他直扑向前,生硬的道:“飞狐狸,今日再不收拾你,你大约就要成精了!” 飞狐裘白慌忙后退,边骇然大叫:“万毛子,阿洪,快来截住他!” 被他招呼的两位仁兄不禁都伤了,他们深知飞狐裘白的功夫比他们两人加起来还强,而且,平时也狂得厉害,怎的与对方连照面才只打了一下,就已吓成了这付德性?这是怎么回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狂风暴雨般朝裘白劈出了三十七斧,裘白惊得只顾东窜西躲,甚至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斧柄在寒山重手上一转,他人己倒射而回,起落之下,九条躯体血肉横飞,在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部打着转转横摔了出去! 皮盾闪映出一片紫红色的芒彩,那么美妙的翻起斜砸,三柄鬼头刀接着两条倒刃鞭震飞空中,斧刃犀利的颤动跳跃,而在那快捷得像狂风一样的跳动中,又有七个大汉尸横尘埃! 殷红的鲜血沾染在斧刃与盾面上,当旧染的血迹还在淋漓流洒,新的血迹却已喷洒了上去,厉呼悲嚎之声似是永远不会停止般凄怖的连接着响起,仅只在人们呼吸的间隙里,围攻梦忆柔和郭双双的三十多名凶汉已躺下了二十多: 寒山重宛如一个饱受了千年怨气的恶魔突破了十八层地狱出来,戟斧旋舞着,皮盾滚动着,而在斧与斧的飞闪里,盾与盾的刺冲里,一条条的生命便陨落了,陨落得那么干脆,那么爽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剩下三个人了,寒山重的戟斧晃起一抹冷电,“嚓”的一声划开了其中一个的膛,另一个瘦子还没有来得及奔逃,坚硬的皮盾已将他的脑袋生生砸进了颈腔,最后一个大麻子心胆俱裂的嚎叫一声,丢了兵器,“扑通”就朝寒山重跪了下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微微半侧身,在他身形半旋的刹那,右腿已倏而伸缩,将这位麻子仁兄一脚踢出去三丈远近,整。个下领完全与上边的脸孔分了家,像半个烂柿子一样飞出去老远。 郭双双扶着梦忆柔,两个人都喘成了一团,身上沾满了鲜血,长发都披散在肩头,血,分不出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两张俏脸儿白得似纸,尤其是郭双双,更是全身抖索得厉害。 寒山重注视着她们,静静的道:“你们坐下。” 疲惫而憔悴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郭双双搀扶着梦忆柔坐了下去,寒山重没有表情的道:“谁伤了你们?” 郭双双吁了口气,困乏的道:“还好,我们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寒山重撇撇嘴唇,梦亿柔却颤着嗓子道:“山重,郭姐姐伤了……是那个刚才逃走的人下的毒手,还有其他的刀伤……郭姐姐都是为了护着我……” 寒山重目光游转,嗯,飞狐狸裘白正惶然不安的奔至阎王笛子身边不远,在指手划脚的叫嚷着什么,阎王笛子显然已没有闲暇再加顾及,他与他的对手司马长雄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不用多久,即将分出生死胜负了! 轻沉而洒脱的,寒山重向阎王笛子沙心善那边移了过去,裘白已经看到了这位魔神的影子,他恐骇的大叫道:“沙大哥,沙大哥,姓寒的已经过来了,你快想想办法呀,沙大哥……” 沙心善闪电般躲过了司马长雄“仰云博龙手”中的“九九夺命式”,一口气不及回转,又吃对方狂风暴雨般的霹雷掌势逼得连连后退,他汗水纷洒,一张老脸涨得发紫裘白的语声几乎已变成了嚎陶,寒山重又接近了一大段,他哽着嗓子大叫:“沙大哥,姓寒的来了……这个杀胚……” 沙心善身形飘忽,在满身汗湿里翻腾游走,竭力寻隙反攻,一面破口大骂:“你是个死人?过来了就去截住他呀,你没看见我在拼老命?我他妈的又不是闲着一—” 他的叫骂未已,“嘶”的一声裂帛声传来,一只衣袖已被司马长雄扯落,惊得他慌忙跃闪,红色笛子的光华已有些晃摇得杂乱无章了。 寒山重悠闲地站住,冷冷的道:“沙老鬼,偷袭暗算你是老行家,只是,这一次只怕是你表演故技的最后一遭了,你已老迈,该退出江湖生涯了。” 沙心善已由眼角膘见了寒山重的身影,他空白急得大汗如注,心脏紧缩,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旁边站着一头猛狮,而眼前的对手也是一条凶狠啊! 寒山重斜着眼望望畏缩在一侧的裘白,笑笑道:“老狐狸,你是自己死还是要我姓寒的来侍候你2” 裘白激灵灵的一颤,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寒山重摇摇头,道:“怎么?江湖上的风浪越磨越软了你啦?拿出点男子气慨来,就像你暗算那姓杜的愣小子,就像你方才聚集了那么多人围攻两个少女一样,不要这么快就失了威风!” 沙心善的笛子连成一道朱虹点戳砸扫,劲风如啸中,他愤怒的叫道:“狗娘养的裘白,你怎么一点种也没有,和姓寒的干呀,你死了老子陪你垫棺材底!”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听见没有?裘白,阴曹路上你也有伴相偕了。” 飞狐狸裘白咽了一口唾沫,结巴着道:“姓……姓寒的……是,是谁告诉你我们杀了杜明?” “邵标,姓裘的,这不会有假,自古以来,便有一句俗训相传,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裘白神色一变,破口大骂道:“千刀剐的邵标,天雷打的邵标,老子要分他的尸,喝他的血,他竞敢出卖我们……” 寒山重逼前一步,生硬的道:“这是你与他之间的事,现在,先解决我们之间的仇怨再说。” 裘白脸孔发青,他不住搓揉着双手,鼻孔大张,嘴角在不停的抽搐,寒山重安详的一笑,而就在他的那抹笑容刚刚浮上眸子的晶幕上,一片仿佛来自云霄的冷芒已暴飞到裘白头顶。 怪叫一声,裘白拼命跃躲闪避,瘦削的身躯真宛如一头躲避鹰爪的狡狐,寒山重微微回肘,戟斧一转,像煞烈阳的毫光骤收倏散,那么狠,那么毒,“呱”的一声,裘白的一大块头皮已被削落。 带着一头血撞了出去,裘白慌乱的回了五掌两腿,寒山重轻轻松松的躲过,边淡淡的道:“裘白,与往年相比,你好像更窝囊了!” 这位老狐狸此刻哪里还顾得到敌人的讽刺,他一个急俯身躲过了闪电似的一斧,身形巧妙的做了一个小角度的翻转,足尖一旋斜跃而出,寒山重“嗯”了一声:“想逃?” 皮盾“呼”的旋转着横扫出去,招到一半,又划了个浅浅的弧度移动半尺,戟斧却朝一侧的空间斩去,而这空间,刚好是裘白窜出去落脚的脑袋位置——假如裘白窜出去的话。 吓得冷汗如雨,裘白喉中闷哼一声,又拼命倒仰回来,于是,正好迎上了皮盾转出半尺后的弧尾——那浅浅的弧度之尾! “砰”的一声闷响,裘白一个跟路抢出好几步,“哇”的喷了一口鲜血,还没有来得及翻身侧避,戟斧的锋刃一闪,血花溅处,他的一条右臂已歪歪斜斜的飞落尘埃! 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创口的鲜血大量涌出,像一股股不可抑止的泉水。 寒山重舔舔嘴唇,语声温柔得出奇:“裘白,在往年,你曾于我手上栽过大筋头,那时,记得你是为了个女人,花小怕,是么?你身为花小怕的堂叔,却想诱奸,我适时经过坏了你的事,因此你恨我,但你却只在我手上走了十招,当时我只要你躺在床上半年,今天,你的罪恶实在过大,我不能再饶你,所以,你要用性命来抵偿。” 飞狐裘白喉咙里咕噜了一阵,他翻了翻白眼。用力喘息着,语声暗哑得带着浓重的痰音:“你……你才是……才是摧残……女……女人的……刽子手!” 寒山重哧哧笑道:“或者如此,但是她们甘心情愿,姓寒的从不诱惑,更不强迫。” 又喷出一大口鲜血,裘白的嘴巴扁瘪而紧的往扯:“死……死为……厉鬼……我……我……也要……寻你索……命……” 寒山重双眸中有一股清冷而莹澈的光辉,他淡谈的道:“来吧,裘白,我寒山重等着,无论是白昼,还是夜路。” 喉咙里又响起一阵“咯”“咯”的痰,裘白的一双眼睛猛然一瞪,带着死鱼似的瓷光盯着寒山重,那双眼睛毫不眨动,那么冷硬,那么沉滞,又那么木油,断落的手臂伤处,仍然在一滴滴的淌着血,只是,那血已经红得泛紫了轻轻哼了一声,寒山重没有一点表情的走开,那边梦忆柔与郭双双的情形已好转了一些,郭双双正睁着她那美丽的眸子望着寒山重,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恐与怯悸。 寒山重也望着她,冷冷的道:“好些了?” 郭双双摇摇头,答非所问的道:“山重,你仍是那么狠,年岁的增长,好像没有磨去你的煞性……” 寒山重面孔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平静的道:“不错,年岁的增长,也更使我明白了生命的可贵,江湖的阴诈,仇敌的狠毒,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 叹息了一声,郭双双幽幽的道:“我,我并不指责你,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份地位,我只是请你替梦姑娘想想,她一定需要一个安定的家,以及一个不用整天为他担心的丈夫。” 微微一怔,寒山重有些感触的望着梦忆柔,梦忆柔也正在望着他,眼神中流露着祈求与哀悲,但却深刻而悠远。 一仰头,寒山重转身行去,他一步步逼向缠链手贾如钧,贾如钧与无缘大师之战,已经在四百招以上了! 老实说,无缘大师遁身空门已有一段漫长的时光,在这段悠长的日子里,他除了清心寡欲,苦苦修行外,再就是勤练武功,增进本身艺业的深度,他的一身功夫,在武林中,己足足够得上一流高手地位,当然,也并不能说是顶尖儿的人物,缠链手贾如钩在滇南一带,乃是最最有名的黑道匪帮头子,一条链锥不知残了多少人命,溅了多少热血,他的一套“流星锥”法加上七绝“翅子红”,是出了名的难惹难招,当年寒山重折倒他也还费了一番手脚,目前无缘大师与他对上手,虽然在沉稳方面大和尚够得上一个“深” 字,但是,在猛辣两字诀上,贾如钧却强上三分,双方这一拉平,场面可就热闹了。 寒山重缓缓酸了过来,现在,场中只有两对还在厮杀:司马长雄与沙心善,贾如钧和无缘大师。 司马长雄的“仰云搏龙手”,乃是他成名江湖的绝活,凶悍强劲兼而有之,他只要一展出这套绝活,全是加进去“乌心掌”掌力,再配上他那快捷如电的身法,越发加虎添翼,不可力敌,难怪阎王笛子在江湖上纵横了这么多年,也丝毫便宜都占不到,更有些岌岌可危的形态呢。 寒山重抬头望望天色,沉沉的道:“长雄,天亮以前结束较斗。” 司马长雄身形起落翻飞中豪壮的答应一声,掌势在片片乌云里更是纵横如浪,浩浩滔滔,像煞九江之水,漫天盖地2 阎王笛子沙心善的一管赤笛也越舞越急,伸缩宛如蛇信吞吐,点戳扫砸之间力道带着空气,都在“嗤”“嗤”裂响,在迷漫的黑色氤氲里,闪动着这条朱红色的光华,情景有着刺目的怪异与突出。 那边—— 缠链手贾如钧紧闭着嘴唇,一把青胡子怒张蓬刺,两只眼睛仿佛铜铃,他全身肌肉绷紧,坟起如栗,在肌肉的突虬里,链锥旋舞如流星飞旋,严密而紧凑,几乎找不出一丝空隙,嗯,他在这把家伙上,浸淫的功夫已是够得上深厚了。 无缘大师的灰袍飘拂,进退之间有若灰鹤掠空,清逸中夹杂着洒脱出尘的韵致,出手里“铁袖功”衬着“大空拳”、“一气掌”混着佛门的“般若真力”,身法沉雄稳定,与他的对手打得难分难解,看样子,这位“苦僧”已是动了那不易生烟的三味真火了。 寒山重抹了抹脸,满手都是血迹,他熟悉的耸耸鼻尖,这种腥的味道,对他来说,实在腻味透了。 “大和尚!”寒山重不奈的踏进了一步,低沉的道:“我来吧。” 无缘大师袍袖猛挥,有如两块铁板撞向敌人,在呼呼的劲风搅动中,他枯槁的面孔上略微浮起一丝犹豫,缠链手贾如钧上身倏扭,飞锥在两片袍袖中擦过,直砸无缘大师面门,他纹丝不动的下身却淬然问斜起,急蹴对胚骨,一招双式同时施展,无缘大师哼了一声,极不情愿的掠退三尺—— 三尺的空间极为短促,甚至在无缘大师的袍袖中擦过,然而,一条黑影已像一抹流光自永恒来,“嚓”的一声已接替了他的位置,几乎不分先后,“当”的一声撞击声里,缠链手的飞锥已被荡出五尺之外i 寒山重唇角喃着一丝冷酷的微笑,身形不停不滞,上手就是一抡狂若暴风骤雨般的猛砍快斩,他那裹在黑色劲装里的瘦削身子,显露出一股特别窒人的呼吸,撼人心魄的威悍犷野的气韵,仿佛一个五岳巨山都压不住的黑色魔神! 缠链手贾如钧连意念还没有转过来,一口气之间已被寒山重逼得步步后退,手忙脚乱,骤出的冷汗浸得他的衣衫宛如水透: 寒山重飘逸的晃移了一下,抖手就是十斧十盾,哧哧笑道:“老朋友,这种熟悉的挨打滋味可还曾记得?” 贾如钧一甩头,滴滴的汗球子四抛溅洒,他咬牙切齿的挥动着飞锥拼力还攻,一面大吼着:“寒山重,老子今天最少也要你一起垫背!” 寒山重的皮盾滴溜溜旋转翻飞,朝斧的光芒有如匹练环绕,在对方的飞锥纵掠里伸缩劈砍,挡拦砸扫,瞬息之间,二人己电光石火般攻拒了十招三十式! 眉梢子一扬,寒山重大斜身一侧又猛然倒射而回,戟斧带起一道晶莹浑厚的刺眼芒彩,似天河自长空泻落,在一片澎湃浩荡的无匹劲力中笔直劈向贾如钧,光耀闪处,周遭的气流有如潮水般波动回涌,呼噜噜的排挤冲激,那片浑厚的光是如此强烈与明亮,简直已看不见那展出这片光芒的攻击者,天地之间,似乎一下子全被这片光芒充填了,这,竟然是与那剑术中的至高修为“身剑合一”发挥出相同的功能,但是,用剑与斧的途径却完全不同了,换句话说,使剑到达这种地步较易,用斧也能达到这种境界,真是匪夷所思了。 贾如钧心腔猛然收缩,连头皮都发麻了,他恐怖的大叫一声,右臂抖颤如浪,飞锥闪动似云滚风啸,猛劲的挥舞溜泻,锥与锥的连续纵横中,团团的锥影仿佛流星布空,交结电织! 于是—— 一连串的,竟如骤雨的,几乎不是人们的耳膜所来得及接受的一大片急速的金属撞击声蓦地传出,点点的火花飞溅进射,似正月的花炮烟火齐放,那么壮丽,那么焙目,又那么惊心动魄。 自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号,而那尖锐的惨号划过一道深刻而无形的弧抛向黑暗,贾如钧强健魁梧的身躯像被一只冥冥中的鬼手猛烈打击着,急速而痛苦的一个转子,一个转子往后踉跄歪斜,每一个旋转就洒出一大片热血,在瞬息中看见他的面孔,老天,那脸上的五官,竞已完全扭曲得变了位置,这哪里还像一张人脸?简直是一个在地狱里酷刑煎熬下的厉鬼! 寒山重双目冷森,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凝注着他,戟斧的尖刃指垂向下,一滴滴浓稠的鲜血自戢端淌下,他的皮盾已斜,挂在肩上,整个的形态能凝结出一片极致的安宁与沉静,眼看着贾如钧一头栽倒尘埃! 无缘大师暗暗宣了一声佛号,叹了口气,他行到贾如钧身侧,检视了一下这方才还是生龙活虎的悍敌,这一看,不由大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气,地下的贾如钧暴突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牛眼,浑身上下,竟然有着近百处血肉翻转的伤口,每一处伤口都是那么血淋淋的,那么深入而切口整齐,宛如一张张婴儿启开的小嘴: 愣愣的注视着他颔下的那把胡子,青胡子上凝结着血丝,无缘大师暗哑着嗓子道:“寒施主,这人死了……” 寒山重冷冷沉默着,半晌,道:“当然,他怎能不死?” 无缘大师嘴唇扁了扁。喃喃的道:“今夜真算开了眼界……用斧也能练成上乘剑术的修为……” 寒山重懒懒的伸伸腰,淡漠的道:“大凡一件兵器,总有它不可预料的妙用,任何一种武学上的成功,只在于习练这武学的人是否有恒心及毅力,并非仅是依恃着他所使用兵器的隼利,斧可以做剑的妙用,而剑又何尝不能充作别的兵刃使用呢?大师,在下用斧,老实说,已到达可以比拟剑术中的‘大落红’的境界了!” 无缘大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谓“大落红”乃是剑道一门里至高无上的绝技,比诸同为一流的深奥剑法“黄花蕊”“白莲瓣”等尚要更进一步,休说是用斧练成此种火候,便是一个用剑用上数十年的老手,他恐怕没有这等造诣,要知道,习成剑术之上乘功夫,光凭苦干还是不行,主要的,在于颖悟力之深浅及反应之力强弱,每进一层,更要在养气与澄意上下功夫,这门艺业,并非全在“力”上,“意”的锻炼亦占着极重的因素。 无缘大师怔怔的望着寒山重,在他眼里,面前这位瘦削的年青人,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了千万倍,像一座人云的巨山,仰不可攀,是一片浩瀚的汪洋,深无可测,在寒山重的身躯里,仿佛蕴藏了太多的奇异,太多的力量,太多的能耐,还有太多压挤出来的残酷i 依然打了个寒噤,无缘大师低沉的道:“寒施主,施主方才显露的一招,不知称作何名?老僧好像一直未见施主用过!” 寒山重目梢子膘了尚在激战中的司马长雄与阎王笛子一眼,平静的道:“浪迹江湖十年以来,此招在下仅只用过两次,是而知者甚少,在下称此招为‘长芒’,因为此乃脱胎剑术之式,是以在下不愿多用,往昔遇瞄眼庄主房尔极,在下便一直隐藏不展,在下成名是以斧盾为主,斧盾之外的招术,在下能以收敛就尽量收敛,武林中人,都喜欢自己独创一格而不入俗流,是么?” 无缘大师是忍住了一句什么话,连连点头道:“当然……晤……当然……” 寒山重略一扬头,道:“大师,大师有所提示,还请直言,你我交非泛泛,大约大师不会隐讳忠告而独善吧?” 无缘大师知道寒山重已看出了他的心意,有些窘迫的一笑,大和尚低哑的道:“老僧方才只是想说,嗯,只是想说,施主的行事作风也是爽脆得独创一格,不入俗流……”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说得好,只是那‘爽脆’二字,大师原应该说‘狠辣’才对,是么?”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无缘大师忙道:“言重了,施主言重了,老僧是一番善意……”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大师有理,此本乃金言,在下怎会不愉?记得佛家有云:‘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又说‘混沌大干,唯善存焉’,只要存仁心便能得仁果,但是,在下虽然尽量克制,有时却仍因嗔念难悟而双手染血,在下想需要些时日逐次磨练才能消弥在下这恶习……” 无缘大师合十道:“此言此意,老僧已向施主奉告多次,老僧只求施主能看开一眼,多留一步,则天下苍生有福了。” 寒山重抿抿嘴唇,深沉的道:“寒山重武林扬名,两道横行,却未曾沾善良之辈的鲜血,大师只要为那些与寒某有仇的恶人祈告即足,苍生之中,好人自会得天佑,在寒某放下屠刀之前,他们亦绝未受过于扰。”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仰首一望天色,慢慢的道:“天快亮了,那阎王笛子,总是见不得光明的……” 转首朝着大和尚,寒山重一笑道:“是么,大师?” 无缘大师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平静的道:“那是阎王笛子沙心善?” 寒山重一笑,道:“正是。” 无缘大师又想了想,缓缓地道:“这人该下地狱了,寒施主,这人该下……” 寒山重一笑道:“为何?” 闪闪的眸子掠过一片闪闪光辉,无缘大师深沉的道:“自老僧知道此人之名开始,便未曾听到此人行过一件善事,而老僧知他已有十五余年……作恶者,必得恶报,老僧心有预感,这沙心善遭报之期可能便在今夜……” “那么,又应于在下手上了?” 无缘大师尚未说话,寒山重已大步行向司马长雄与沙心善拼斗之处,司马长雄正飞快十七掌挥出,身影暴闪中瞥及寒山重,他亢奋的大叫道:“院主,久违院主的‘长芒’了!” 寒山重欣悦的扬扬眉道:“稍停你或将再见一次。” 阎王笛子沙心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带紫,他霍地略一退步,又似电闪般暴卷而回,朱红的笛子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声,一层层淡红的光芒随着啸声似波浪般圈圈扩展,劲风回旋里映着满天空的笛影! 寒山重冷哼一声,叱道:“这是他的‘摄心八式’!” 司马长雄瘦长的身体急快的左右闪晃,宛如一条在狂风中摇摆的垂柳,在摇晃中乌紫色的双掌连连劈击,他出掌速度之快,已看不清他的掌影,只见一片片的黑色暗影如流星般连串飞泻而出! 朱红与紫黑的芒彩散在空中,像一朵朵的云霓相互搀合倾挤,两条人影又在刹那间跃开,几乎在跃开的同时,电掣般再度回扑交击,动作之快,出手之狠,但是捷若虹光,不可言喻! 寒山重眯起眼睛,冷冷的道:“现在,老沙去你可以准备吹奏你的那首安眠曲子的‘幽冥路隔’了。” 阎王笛子沙心善险险让过司马长雄的猛烈九掌,立即还攻八笛,破口大骂道:“寒山重,咱们是死冤家,有种的你亲自下来拼个胜负!” 司马长雄双目不瞬,又稳又沉又快的劈出十掌,踢出七腿,阴阴的道:“姓沙的,你先搁下我才轮到下一场!”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老沙,以前我饶你那次饶错了,早知你心胸如此狭窄,为人这般无耻,我应该活劈了你才对。” 沙心善左掌急速伸缩攻击,右手笛子长戳短点,大吼道:“老子上次若非吃你唬住,今天你就不会还有机缘在此放屁!” 寒山重揉揉面颊,有趣的道:“谁叫你不动手?上次相见,我分明剧毒在身,只可惜你老兄胆小如鼠,白白放过一次大好机会,如今么,你应该知道这机会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老沙,你认命了吧!” 沙心善气得双目冒火,热血沸腾,身形微微一窒之下,“嗤”的一声,宽大的袖口已被司马长雄的掌沿如刀似的切掉一大片! 一头冷汗,沙心善大仰身倒窜了出去,司马长雄有如一片暴风雨中的黑云随影追进,冷沉的叱道:“认栽了吧?” 乌紫色的右掌蓦斩倏起,大掌却幻成一个个的小弧,那么飘游不定却又强而有力的连串砍出,劲风交错,气流涌荡,好凌厉的乌心掌! 阎王笛子沙心善喉咙里闷啤了一声,猛然仰面倒贴向地,要沾着尘埃的一刹那,淬而以极小的幅度往一侧翻滚出去,红色的笛子掠过一点红芒,拿捏得准确无比的骤然插向司马长雄眉心。 司马长雄嘴里“哼”了一声,原式不变照式扑下,头侧转,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射出两股带着血的煞光: 两条人影在远处看来像是突然俯合在一起,但又互有斥拒力似的倏而分弹,就在两条人影分开的瞬息,一蓬血花已分溅四射! 全身黑衣的司马长雄就地打了几个踉跄,黝黑的面孔抹上一层失去血色的惨白,他剧烈呛咳了两声,又如一阵旋风般暴转而回,抖掌就是他的“仰云搏龙手”中最最狠辣的精绝之式,“戮心散鳞一式”! 沙心善的整半边脸已被鲜血染满,他形容狰狞的蓦然狂笑,全身一弓,朱红笛子简直看不见的猝然挥出十次,快得十次就宛如一次攻出一样,那么歹毒的迎上了司马长雄垂直插下,像两把利剑般的连续十一掌! 司马长雄冷冷一哼,单足足尖猛而深插入地,地面被他急冲蓦止的力量划出一条三尺多长的浅沟,尘土飞扬中,他又低哼了一声,随着他这声充满了冷酷的鼻音,一阵紧急的肉掌击撞在物体上的沉闷响声连串的传来,司马长雄旋转着歪斜抢出七八步,摇摇晃晃的勉强站住,他的右肩里,赫然深插着一根笛子,一根朱红的笛子! 缓缓地,缓缓地,尘雾消失了,在方才二人作殊死拼斗的寻丈之外,阎王笛子沙心善正奇异的卧在地上,他整个的躯体都蜷曲着,脑袋却软软的伸在自己的双跨之间,两只眼睛古怪的瞪视着夜空,一条腿就摆在胸腔下,满身的鲜血,衬着他这异常的形状,衬着他那呲着牙,扭曲的五官,给予人们一种特殊的凄厉与恐怖的感觉,一个人,死的时候会是这种不忍卒睹的丑恶形态么:郭双双与梦忆柔俱不敢多看,四只眼睛惊悸的垂下,无缘大师双手合十,一股劲的在喃喃宣着佛号…… 寒山重飞身扶住了司马长雄,他心里明白,他早就明白,这将是两败惧伤的场面,但是,在此等情况之下,他又如何能出手夹攻敌人呢?纵使敌人是如此的十恶不赦!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三章 轻愁薄怨 原已无猜 司马长雄勉强咧开了嘴巴,要做出一丝微笑,但是,他没有成功,映浮在脸上的,只是一抹肌肉颤抖后的余波,寒山重目光严峻的注视着,轻轻的扶他坐了下去,沉重的道:“十年血雨腥风,铁铸的身子该不会被磨垮,是不?” 司马长雄咬着牙点头,暗哑着嗓子:“院主,你放心,我不会死……” 寒山重冷森的道:“我略略一看,外伤有十六处,小腹侧边的一下子最重,左肋的肋骨也被挑断了两根,肩头这一记也不轻,现在,你是否还有内伤?” 司马长雄慢慢吁了口气,低低的道:“在方才沙心善近身接触之时,我一共挨了三下,他的左肘曾撞到我胸口,以外全是他那管破笛子搞的……” 寒山重朝他面孔看了看,道:“胸口发闷,头晕,全身有些发冷,是不?” 司马长雄层弱的点点头,沙哑的道:“就想立即睡一觉……” 寒山重摇摇头,道:“不能睡,今晚咱们在这儿呆到天亮,治伤疗毒大和尚比我在行,你好好先把这一身零碎收拾适当。” 那边,无缘大师已快步行了过来,寒山重道:“大师,你的药囊带在身边吧?” 无缘大师先仔细检视了司马长雄的伤势一遍,蹲了下去,嘴里喃咕着:“你们浩穆院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个个心黑手辣,又不把自己身体当肉看,一伤就伤得血肉模糊……” 说着,他枯瘦的手掌一捏司马长雄肩头,熟练的一拔一抽,已将司马长雄肩肿里的那管坚硬的红笛子拔了出来,司马长雄双目候睁又闭,一嘴钢牙咬得格崩作响,无缘大师拿着红笛子端详半天,摇头道:“这是藏边‘喀拉山’特产的‘红泪竹’,质地坚实如钢,却又轻薄无比,制为萧笛,更能将音韵传出三里之外,沙心善凭着这管笛子,已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命,他那收魂曲子听起来闻说能令人心旌震荡,不寒而栗……” 寒山重哧哧笑道:“大师,看病要紧,这些典故在下知道得不比你少,莫忘了你老小子与在下是老搭档,他那些破曲子在下听得多了!” 他朝无缘大师做了个鬼脸,道:“但是,在下却好生生的活到现在……” 无缘大师哼了一声,盘膝坐好,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囊及水囊,开始一心一意为司马长雄治起伤来。 寒山重看了一会,起身离去,在路旁的一个洼地里,梦忆柔与郭双双正紧紧依偎在一起,夜冷露重,两个躯体有些不胜寒的微微抖索着…… 披风早已在谷内血战之时丢失了,寒山重毫不犹豫的脱下来他的黑色紧身上衣,走到两人身边,轻轻披在她们并在一起的肩头上。 梦忆柔抬头凝视着他,美丽的眸子里,竞浮着一层膜脆的泪光,寒山重也看看她,低沉的道:“这种日子太辛苦,不适宜你来过;长久的奔波,一场连着一场的血腥,使人格年月都看成灰色的了,小柔,你原该生活在一个安详而温柔的地方……” 梦忆柔觉得有一股凉意自心底升起,她哆嗦了一下,惊悸的问:“山重……你,你为什么说这些话?” 寒山重怜爱的握住她的手,而这双小手却是如此冰凉:“你不要瞎疑猜,小柔,我只是不忍你老跟着我担惊受苦,你不是一个惯于承受一种残酷环境的女孩,就好像一件上好的白玉香炉不该被摆在一间旧的草房里一样,这太不相衬,我怕这样下去会逼疯你的……” 梦忆柔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顾在一旁深深垂着头的郭双双,吸泣着道:“今夜一开始,我就发觉你有些与往常不同……山重,你今夜对我很陌生,从头到现在,你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你……你……你……” 寒山重用力握紧梦忆柔的一双柔荑,摇晃着道:“别哭,小柔,你不能会错了我的意,小柔,我一直在关心你,别哭,双双会笑你的……” 郭双双蓦地仰起头来,娇好的面庞上浮映着一抹说不出的古怪神色,她定定的瞪视着寒山重,深刻的道:“不,我不会笑她,我要笑的,是你!” 寒山重不由怔住了,郭双双又咬着牙道:“什么时候你才能了悟一个女孩子的心理?那不是单凭你手上的斧,手上的盾,或你血淋淋的名望可以把握的,你不能将你率领手下的那一套搬出来对付你所爱的女人,真正的喜悦,只在你所爱的深浅,这决不是用言词或虚伪可以做出来的!” 抹去脸上显得黏黏的汗渍,像抹出满腔烦恼,寒山重毫不温怒的淡淡一笑,轻柔的道:“双双,你仍然有着一副烈性子,你问小柔,我爱她的深度够不够?她是一个需要爱的女孩子,而我,已经全部给她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的目光远远投向远处黝黑的天际,夜色凄冷,尤其在快天亮的这段时间里。 梦忆柔悄然将自己的面颊贴在寒山重的一双手上,轻轻摩挲着,语声低细得像在睡梦中的呓语:“山重……你生气了?你不要生气……我……我只是忽然有些小感触……我只是要你多些次关心我……” 寒山重微微叹了口气,伸臂将这冤家揽入怀中,悄然俯嘴在她耳旁:“小柔,宝贝、我恨不得把这条老命卖给你,在魂窍儿上拴根绳子给你牵着,我哪一时哪一刻不在关心你,哪一瞬哪一刻不在记挂你?” 很多种难言的滋味浮在梦忆柔的心头,也浮在郭双双心头,郭双双黯然转身行到一边,幽幽的坐下,左手支着头,眼中看着前面一片茫茫的苍灰,半腔熟悉的愁苦渗着半腔落寞,瑟瑟的夜风太萧索,而她,像在笼括着这夜风中所有的悲凉。 曾有的或已失去的,都显得那么珍贵与不可或忘,但是,这个“有”字却值得回味,郭双双一再问着自己,她是当真的“有”过寒山重呜?寒山重是否也真的诚心爱过她呢? 或者,那只是一种两性间的自然交往,既未留下什么可资牵挂的任何回忆,那么,也就应该自然分开。她知道自己爱着寒山重,但这已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了,已经成为过去,过去的,通常不是都不再回来了么?情感应该是双方面的,双方的热炙有了悬殊,那就只有分离,可是,郭双双虽然明白寒山重并不如自己爱他那样爱自己,你叫她就此忘怀,她又怎能死得了这条心啊! 远处,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响在山谷的右侧方,像擂着鼓,不多一会,沉沉的荒野里已可隐约看见两乘骑影,正东绕西弯的往这边移近。 郭双双悄然拭去溢在眼角上的泪痕,平静的回头道:“山重,有人来了。” 寒山重轻轻一拍梦忆柔的肩头,正待离去,梦忆柔已惊怯的道:“又是仇家?” 寒山重满不在乎的一笑,道:“我想,这仇家该已变成朋友了。” 他大步行到路上,片刻间,两匹高大的栗色骏马已拔刺刺的自荒野中奔到这边,马上的骑士,晤,是贺仁杰与他那小巧玲珑的妻子杜妮。 寒山重哧哧笑道:“老朋友,你早就应该来了。” 豹胆红翼贺仁杰犷迈的面孔上有一层掩不住的苍白与憔悴,他翻身下马,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语声沙哑的道:“因为行动不便,耽误些时,累及寒兄久候,真是抱歉,妮妹,来见过浩穆院大当家。” 杜妮没有回答,坐在马上就像傻了一样,目光惊悸的注视着地下那三具狰狞的尸体,小嘴半张着,两排整齐细致的贝齿在黑暗中映闪着淡淡的瓷光。 贺仁杰有些愠怒的转头瞪向他的妻子,却迷惑于他妻子那惊惧的目光,顺着杜妮的目光瞧去,他也不由喉头咕噜了两声,睁大了眼:“怎!怎么?都,都死了?” 寒山重冷沉的点点头,道:“你希望他们还活着?” 贺仁杰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的道:“我,我……不,我只是要亲手为我内兄报仇……” 摇摇头,寒山重坦率的道:“你打他们不过,便是加上你饲养的那群豹子也不行,这些人凶狠暴戾惯了,似乎自出娘胎以来就是如此。” 贺仁杰想说什么,看了寒山重一眼,咧开生满络腮胡子的嘴巴干笑了一声,寒山重淡淡的道:“有话就说,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舔舔嘴唇,贺仁杰有些窘迫的道:“呢,寒兄,呢,我只是想,想问问他们……他们是否都承认了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着贺仁杰,贺仁杰被对方那两道深澈而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侧转了头…… 寒山重有趣的笑笑,语声却幽冷的道:“贺仁杰,邵标的话并不是骗你,而且,我也没有太将你看成人物,你还在怀疑姓寒的杀人灭口?假如杜明是我杀的,我会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怕你,·姓寒的十年浪迹江湖,结的仇太多,其实,再加上你这一段我也不会觉得负担不了,我只是有些不忍见你做个糊涂鬼罢了……” 豹胆红翼贺仁杰一张老脸涨得赤红带紫,他结结巴巴的道:“不,寒兄……寒兄……你你你别误会,我决没有不相信之处,寒兄,我只是多嘴问了一句……” 寒山重摇摇下颔,平静的道:“照你的外貌来看,你应该是个直心直肠的磊落汉子,可是,你却是只个疑心病太重的莽夫,而且,贺仁杰,为你老婆,你已做得过份了,记得,被杀的仅是你的大舅子,而非你的父亲!” 顿了顿,寒山重有些疲倦的道:“有时候慷慨激昂与义愤填膺也应该有个限度,不要做得太过火,现在你的仇家尽已伏诛,假如你有兴趣,是否将我寒某人当做个假想仇人,来个宁校匆纵?” 贺仁杰燥得似乎连虬髯也涨红了,他双手乱摇,尴尬到了极点的道:“不,不,寒兄,这话真是从何说起?真是从何说起?你代贺仁杰诛灭了大仇,即等于我贺某夫妇的恩人,我夫妇谢恩还来不及,又怎会误会到你的头上?这……这这实令我夫妇感到无地自容……” 寒山重撇撇嘴唇,谈淡的道:“罢了,贺仁杰,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这几句话,已是下了逐客之令,贺仁杰不由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情形窘迫之至。 马上的杜妮,悄悄的下了鞍,畏缩的蹴到她丈夫身旁,红着脸,低低的道:“寒……寒当家,我们夫妻……我们夫妻都非常感激你,我丈夫说错了一句话,难道你也不能原谅他?” 冷冷的扫了杜妮一眼,寒山重语声里没有一点平厌的“寒某人岂会如此心胸狭窄?假如姓寒的不能原谅二位,就凭二位这些日子来不分皂白的纠缠骚扰,姓寒的早就不容二位呼吸至今了。” 他将目光投向灰黯的天际,缓缓的道:“世上有很多事情,往往有其截然不同的明暗面,一个具有智慧的人,能站在客观的点上追寻探讨这明暗两面的真象与根源。但是,愚蠢者却只会沿着一条茫然的路子摸上去,而不论这条路走得是否正确,到未了,如若是对,算是这摸索的碰上运气,但如错了,则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害人害己;不过,可惜的是,照这样盲目的摸索,错的机缘却较对的多得多。” 杜妮迷惑的眨眨眼睛,呐呐的道:“你是说,说我们太愚蠢?” 寒山重冷峻的一笑,道:“非常抱歉,夫人,你猜对了。” 杜妮绯红着脸,羞惭的垂下头去,贺仁杰也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傻楞着,空气里,充斥着极度的僵硬与沉闷。 寒山重一挥手,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寒山重也不会责怪二位,现在,二位似乎无庸再逗留此处,还请早些上道。” 鼓鼓勇气,贺仁杰喏喏的道:“寒,寒兄,请接受贺某夫妇由衷的感激……” 寒山重注视着眼前这对外貌看去颇不相称,却颇为亲爱的夫妇,良久,他的唇角绽开一抹微笑,语声似融化了冬雪,和熙得温暖:“也罢,我闪星魂铃受了便是……”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四章 浅愁轻怜 冤家路窄 一侧,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庞上也展开了一丝牵强的微笑,他仰首朝东方的鱼肚白瞧了瞧,低沉的道:“寒施主,天将佛晓,吾等可以上道了!” 贺仁杰再度抱拳,诚挚的道:“上天佑你多福多寿,寒兄,愚夫妇先行告辞了。” 杜妮缓缓朝寒山重一福,转身上马,夫妻二人又向周遭各人施礼,在寒山重洒脱的抱拳相还下,这一对鸳鸯骑已徐徐行去,映着朝霞的第一线光芒,他们的骑影逐渐消失于突起的坡陵之后。 寒山重吁了口气,喃喃地道:“这一对夫妻……” 盘坐在地下的司马长雄活动了一下双肩,恨恨地道:“院主,只因为他们这一误会,却引出了多少麻烦,连钱琛也冤枉死在他们同伙的那些人手中……钱琛原已皈依佛门了……” 寒山重微微叹息,道:“世上之事,难得尽如人意,长雄,江湖上的杀伐最是露骨的代表了人类贪婪凶残的本性,既已生活在这里面了,生生死死,也就当做是必经的途径吧,当然,谁也愿意在到达终点前多延迟一会……” 无缘大师已经走过去为钱琛收尸,他用一柄弃置地下的单刀在掘着泥土,动作沉重而缓慢,自钱琛死去到现在,这位大和尚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的举止里,却可以看出他心绪的悲悲凉落寞。 寒山重闭闭眼睛,大步行到无缘大师身边用戟斧帮他挖掘,一面和缓的道:“大师,佛学视死亡为解脱,正是一个人丢掉臭皮囊永归极乐之时,在那无忧之境魂魄当能自在逍遥,胜似凡尘之生老病死诸般苦楚,大师却为何心思沉重悟不透这一关呢?” 无缘大师抬眼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弯下身去继续工作,过了好一阵,他才低悠悠的道:“寒施主说得对,只是有一点……唉,佛理虽然精深博奥,但是,老僧却也是个人啊,一个平凡的人……” 寒山重微微苦笑,沉默着与大和尚掘好了一个洞穴,他到梦忆柔身边拿过一条毛毯,裹着钱琛尸体平置穴中,缓缓将泥土推上…… 无缘大师垂眉闭目双手合十,站在这简陋的坟前低声祈祷,朝阳已现,曙光映照着大和尚的面容形态,有一股特异的寒凉与肃穆的气息。 良久—— 寒山重已扶着司马长雄上了马,梦忆柔与郭双双,也准备妥善,待无缘大师缓步朝这边行来,寒山重口中一连串的发出一片尖锐的呼啸。 咆哨声在清晨空气中传播得极为遥远,似水面的涟漪,一圈圈的回荡开去,而当那尖锐的遗韵还在人们的耳膜微微震动,山谷那边,一声隐隐的马嘶已随风飘来! 寒山重面露微笑,发出一声只有像父亲对儿子般充满了喜悦与情感的呼唤:“比雷……” 这两个字甫始出口,他突然转过身来,急切的道:“大师,追日呢?” 无缘大师神色黯淡,低哑的道:“老僧保护无力,追日宝马已在老僧跃出谷口之时被一阵巨石击毙,老僧将它置于枯林之内……” 寒山重怔在那里好一阵,唇角在轻轻的抽搐,无缘大师踏上一步,歉疚的道:“寒施主,老僧知道此马之矫健不凡,更明白此马为浩穆院中的良驹,但是,唉,当时情况危急,救人要紧,老僧只有暂将地马匹之事搁下……” 低沉的笑笑,寒山重苦涩的道:“没有什么,只是在下与此马相处已有数载,日子久了,总会生出感情,它虽一头畜牲,却也懂得忠义之道,自它幼犊开始,便一直在浩穆院中卖力,历经大小数十战,有两次乘它的骑土战死,它犹负创累累的奔逃回来……这是一匹好马,生也在浩穆,死也在浩穆……” 叹口气,寒山重没有再说下去,司马。长雄也垂首无语,空气里浮漾着一丝哀伤,直到一阵擂鼓似的蹄声迅速接近 叱雷来了,远远的,它的鬃毛倒竖,昂首扬蹄,像腾云驾雾一样,以惊人的速度奔驰而近,寒山重凝视着叱雷,直到他这相依为命的坐骑将一颗硕大的头颅钻进他的怀抱中。 有一种特殊的慈爱光辉映现在寒山重的面容上。这种神情是十分突出而罕见的一个人对一匹马,他搂着叱雷的头,轻轻用面颊摩挲,充满了一股怜惜,抚慰的意韵…… 无缘大师牵过一边的“莹雪”马与另两匹坐骑,目光朝满地尸体扫视了一遍,不禁摇头长叹。 寒山重低低地道:“上马吧。” 他自己翻身上鞍,缓缓领先行去,在山谷入口,他再下来为各人清除了一条巨石叠堆的通路,在东方的一轮红日照映下,一行人鱼贯行出了山谷,昨夜的血战宛如一场梦魇,隔着这条山谷,已似乎成为一件遥远而淡渺的过去了。 山谷外,是一条蜿蜒而宽敞的驿道,寒山重夜里曾经来过,他行马在行列的最前面,得得蹄声,敲不散他微皱的眉宇,那张俊俏而精悍的面孔上,仿佛笼罩着一些看不见,却感得到的烦郁。 梦忆柔驱着坐下的“莹雪”快步跟上,她经过一夜的惊骇,神色间显得憔悴而疲乏,低怯怯的,她道:“山重……” 寒山重回过脸来,向梦忆柔歉然一笑,伸手握着她的小手,双眉稍稍舒展了一些,道:“累不?” 梦忆柔摇摇头,温柔的道:“不累,山重,你一定很疲倦,待会找个地方歇歇好吗?” 点点头,寒山重道:“昨夜可惊着你了,别否认,我看得出来,小柔,你不知道我心中多不安,以后我一定尽量减少这种长途的跋涉,更要你多在家里待着,小柔,每在血雨腥风里,我老记挂着你的安危……” 梦忆柔深情款款的凝注着她这冤家,感慨的道:“有些时,山重,我真恨你为什么不是一个最平凡的人,恨你身上缠着那么多办不完的事……”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慢慢地道:“我会欢喜的,为了你,这种生活也该平缓些时了。” 犹豫了一会,梦亿柔壮着胆子道:“山重,那匹叫追日的马儿死了,我看你很伤心,我……我觉得你对马匹的情感太深厚……” 寒山重望向两旁向后移动的景色,低沉的道:“马儿也通灵性,只要是真正去爱它们,小柔,畜牲也知道忠于它的主人,比起一些见异思迁,反复无常的小人要来得强,它们不会临危退缩,弃主不顾,在最紧要的关头,它们与主人共生同死,齐进齐出,前面便是一座绝壁,只要它的主人要跳下去,它也丝毫不犹豫的跃下,我的叱雷就不止一次在生死艰困之间与我相依相扶,不是它,只怕我的灾难将更多……” 梦亿柔如水的双目一眨,悄细的道:“假如是我,我也会这样……” 寒山重哧哧一笑,紧了紧自己握着梦忆柔的五指,道:“当然,我就是再爱叱雷,也及不上爱你的千万分之一,小柔,这是一种性质上迥然不同的情感,你不要与一头畜牲争风吃醋……” 梦忆柔轻啐了一声,嗅道:“难听死了,你别臭美,谁和它争风吃……晤,难听死了……” 无缘大师在后面牵着司马长雄坐骑的缰绳缓缓行着,这时,他“唉”了一声,古怪的道:“好了,直到现在才看见你们二位真正开了心,方才就好像谁在和谁赌气一样都板着面孔,活像城陛庙供着的判官像……” 寒山重撇撇唇角,一笑道:“大和尚不要嚼舌根,在下刚才只是在想着一件事情,表情上可能呆滞了一点,却不是在生谁的气……” 司马长雄全身僵硬的坐在马背上,怪不舒服的转动了一下脖子,他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道:“院主,咱们是否直回浩穆院?” 寒山重道:“不错,你有事么?” 司马长雄青白的面孔上浮起一丝笑容,道:“长雄只是在想,那块南疆购得的璞玉,正是该雕‘五雄图’的时机了,院主,大约禹殿主也盼得慌。” 寒山重一笑道:“约莫是吧,习武之人爱艺若狂,大家都想试试五雄图雕成功之后是个什么狠法儿,长雄,咱们回去就动手!” 一侧的梦忆柔急道:“喂,山重,你就从来不告诉我那五雄图到底是代表什么意思,现在你可得说明一下子了吧?” 寒山重笑笑,目光瞥向无缘大师及郭双双,二人也正期盼的瞧着他,于是,沉吟了一会,他道:“五雄图乃是一种五人联手合击的阵式招术图,其威力十分宏大,普天之下,能闯过此阵之一,恐怕,嗯,恐怕还没有一个!” 宣了声佛号,无缘大师道:“寒施主,浩穆声威已是名震天下,没有哪个活腻味了情愿去招惹你们,但你们却一天到晚仍是精练技击阵势,这也未免有些太过紧张了。” 寒山重理理头巾,道:“大师,树大自是招风,虎无伤人意,却预防人有害虎心,有备才能无患,这五雄图的阵势,只是一种防守的武学,若非敌人相逼,当然不会拿去攻敌,江湖风云诡异,瞬息万变,倒是留神一些才好。” 众人一面谈话一面策骑缓行,当日头爬上中天,他们已来到一个十分热闹的市镇之外,寒山重朝这镇子打量了一眼,道:“大师,你可来过此处?” 大和尚摇摇头,道:“看去却是十分繁华呢。” 略一沉吟,寒山重道:“激战终宵,又走了半天远路,吾等还是于此处寻一客舍休息下来再说,长雄的伤要好好养一养。” 无缘大师笑道:“寒施主,你自己也是脸色青白,双目失神呢。” 寒山重揉揉脸上的肌肉,伸伸腰,领先行向镇内,在街上一些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们找着一家外面挂着斗大“和福”金字招牌的客栈住了进去。 客栈里,西厢房一共有五间精舍,寒山重完全包了下来,又差店伙计到街上药铺去抓来五付上好大补药材,在为司马长雄换了伤药之后五个人一人服了一大碗补汤,然后,每人一间客房,闭门蒙头大睡。 在寒山重的房中— 他被一阵温暖而柔馨的气息弄醒了,这阵阵气息似是来自春风吹拂着的百花园中,又是香甜,又是软腻,嗯,像是一个人的呼吸,而且,更像一个女人的呼吸…… 寒山重仍旧闭着眼睛,安静的享受着这悄然蕴于不可言喻中的温馨,这股隐隐的芬芳,在他来说,是太熟悉,太熟悉了,有一段日子未曾浸漫于中,却又多么令人魂萦魂系啊。 轻柔的,两张湿润而滑腻的唇片在他嘴角上游移着,啮咬着,有些麻痒痒的感觉,但是,却一直舒适到心底,茸茸的发丝拂搔着寒山重的面颊,像有几只多脚的小虫在蠕动,晤,那带着甜味的呼吸怎的又急促起来了呢? 毫不动弹的躺在床上,他觉得一只软软的小手抚着他多日未刮的颔下胡碴,好一阵子,一个细如蚊的羞涩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喂,我不相信你还没有醒。不害臊,都掌灯了还赖在床上……” 寒山重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他伸臂用力拥着半伏在他身上的窈窕身躯,懒洋洋的道:“宝贝,你的疲劳倒恢复得快。” 说着,他睁开了眼睛,晤,这一睁眼,却顿觉目光一亮,梦忆柔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眉儿新描过了,有如两弯娇柔的柳叶,唇上淡淡点着一抹鹃汁儿,薄敷脂粉,身上换了一套水儿丝的翠色衣裙,波浪似的秀发高高挽起,如云似雾,一根金风钗儿斜斜插过,小小的串玉坠儿在鬓角轻轻的摇晃,衬着那剪水双瞳,挺秀的鼻梁,嫣红的小嘴,那一抹抚媚的笑魇,喂,美极了,也艳极了。 寒山重长长的吁了口气,呻吟的道:“小柔,你要令我窒息了……” 梦忆柔大眼睛一眨,嫩嫩的道:“怎么?不好看?” 寒山重松开的手臂,纫细端详看着她,好一阵子,口中啧啧有声的赞道:“太好看了,太美了,我说不出如何来形容……我只怕你这美会不属于我……” 轻轻捂住寒山重的嘴,梦忆柔不依的道:“瞎说,你明明知道我的一切都已属你,不论是身体或是内心……山重,你明明知道的……” 寒山重拿过梦忆柔的小手亲了亲,伸伸腰坐好,梦亿柔望着他,低细的道:“为什么……山重,为什么不拥着我?” 寒山重也注视着她,温柔的道:“伯弄皱你的衣裳,小柔,你这打扮是如此高雅脱俗,会教任何想亲近你的人都将感觉到是一种亵渎……” 梦忆柔咿唔一声,缓缓凑上那张菱形的小嘴,寒山重无奈的笑笑,轻轻吻了吻,梦忆柔正待娇嗔,寒山重又低低的笑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好好休息赶起路来才会有精神,才会不胡思乱想,怕什么我对你冷淡啦,说什么我对你不关心啦等等……” 哼了一声,梦忆柔轻轻打了寒山重一下,小嘴一噘道:“还说呢,咱们住在厢院前面,有一间小精舍,旁边还围着些斑竹,但是精舍里却像谁要断了气似的一声接连传出一个女人的哎哟声,那女人似害了病,可是她这一嚷不打紧,我和郭姐姐就都不用睡了……” 寒山重一笑道:“怎的我没听到?” 梦忆柔用右手那只玉葱般的纤纤食指在他额角轻戳了一下,羞着他道:“还好意思说?一睡下去我看你天塌了你也不会管,你住的房子又在最后面,怎么好打扰到你呀?” 寒山重抓着梦忆柔的手指亲了亲,笑道:“为什么不找店掌柜去阻止呢?” 怯怯的一笑,梦忆柔道:“我不好意思……而且,人家在旅途卧病,也是值得同情的事,又何必这样难为人家呢?” 寒山重点点头,道:“小柔,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一个有着好心肠的女孩子,现在,让我恭请你这位好心肠的女孩子去同进晚膳,姑娘,我有此荣幸么?” 梦忆柔盈盈站起,一本正经的道:“看你昨夜护花有功,姑娘我就赐你这份殊荣吧。” 寒山重大笑跃起,在梦忆柔的面颊上一吻,道:“小乖,你先出去,我换一件衣裳即来。” 梦忆柔嫣然一笑,道:“可换快点啊,大家都已经起来了,刚才司马右卫还叫来客栈掌柜,交待他腾出一间雅室来准备用饭。” 寒山重点头道:“嗯,不错,长雄负创,犹还不忘他寻常应做的一些琐事。” 梦忆柔哼了哼,一面行向室外,边道:“你呀,一向都让人伺候惯了,哪一天我倒要你服侍服侍我……” 寒山重打开行囊,哧哧笑道:“固所愿也……呢,固所愿也……” 他迅速脱下身上已经污皱不堪的长衫,匆匆换上一套亦是纯黑色的丝质紧身衣,犹豫了一会,拣了一件宝蓝色镶滚着银白色宽边的长衫罩在外面,然后,他快步走到一张木几之前,木几上已摆好一盆漱洗用的清水及瓷杯,洗漱完了,他坐在床沿,开始套上他的瘦紧虎皮靴,而在这时,房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及叫喊之声,嗯,这声音愤怒而焦切,是梦忆柔的! 寒山重微微一怔之下,本能的反应促使他旋风般掠出门外,门外是一道曲廊,围有朱红栏杆,梦忆柔正手捂着胸口靠在她自己房间的门框上,怒目瞪视着栏杆外一个身着大花牡丹儒衣的青年,那青年面色青白,尖嘴削腮,一副典型的油头滑脑纨绔子弟的色相: 梦忆柔目梢子膘及寒山重的身影,已心神大定的一指那个仍然睁着一双馋涎欲滴的色眼的青年,恨恨的道:“你……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礼教?人家不认识你你怎么可以说这些下流话?看你外表也像个正人君子,不想竞这般龌……” 隔壁的房门此刻也“呀”然启开,青燕子郭双双匆匆奔出,她赶忙跑到梦忆柔身边,急促的问道:“什么事,柔妹妹?” 梦忆柔气得脸色发青,咽声道:“郭姐姐,这人……这人他欺侮我……” 郭双双倏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狠狠的瞪着那犹在摇头晃脑的青年,愤怒的道:“喂,你这人是吃了狠心豹胆,竟敢耍这种无赖到姑娘们头上?今天你不跪下叩头谢罪,姑娘决不与你罢休!” 那青年眯着眼睛,背着手走向前面一步,口里啧啧有声,半晌,他仿佛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一个半转身,斜着一侧肩长揖到地,尖声尖气的道:“两位美娘子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一着弄得郭双双与梦忆柔皆不禁一怔,那年青人又捂着嘴那么扭捏的嘻嘻一笑,憋着嗓子道:“二位姑娘俱是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一位是解语牡丹,一位是出水白莲,一位胜过西施,一位赛似王娇,一位强过杨玉环,一位气死赵飞燕。嘻,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芳颜,啊一一真是何幸啊何幸。” 梦忆柔移眸一瞧,寒山重不但没有过来,反而半倚在门上在强忍住笑,她不由气得一跺脚,大声道:“你不要满口胡言,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那年青人一拂衣袖,手中已多了一块大红绸巾,他朝梦忆柔娇滴滴的一挥绸巾,扭扭身子,道:“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识?唉,同是伤心客里人” 郭双双瞪大了眼睛,缓缓退后一步,楞楞的道:“柔妹妹……我看这家伙神智有点不大正常……咱们还是不要理他……” 年青人不依的“嗯”了一声,嘴巴一扁像要哭一样,又那么变化迅速的用大红绸巾一捂嘴,嗲声嗲气的道:“这位姑娘,你不要随意评损小生,小生又没有得罪过你,怎么说小生神智不清呢? 唉一一人哪,就是这样,只要稍稍热情一点,人家就会以异样的眼光来看你,唉,其实,小生的心地却是无比善良的呢……” 郭双双哼了一声,啐了对方一口道:“我看你是得了癫痴之症了,在这里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这叫善良?这叫下流,无耻,不要脸!” 那年青人愣了一愣,两眼突地大睁,尖声高叫:“什么?你!你你这贱婢敢骂我不要脸?好呀,我这条小命是不想要了,竟敢当面辱骂我笑西施俞俊?哼,我倒要给你几分颜色看……” 当然,寒山重自出门第一眼,就看出栏杆外此位仁兄正是笑西施俞俊这块活宝,像他这样男女不分的形态举动,普天之下,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此刻,寒山重悠闲的走来,微微拱手道:“俞兄请了。” 笑西施俞俊正待发威,闻言之下不禁一怔,他急忙转过身来,疑惑的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阵,一鼓嘴,道:“你是谁?少爷不认识你,怎么过来乱答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俞少爷是贵人多忘事,少爷不认识我,我却认得少爷你呢。” 俞俊楞楞的瞧着寒山重,好一阵子,他蓦然尖叫一声,像见了鬼一样跳了出去,张口结舌的指着寒山重:“你你你,你是那小马夫,臭马夫——”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泻了气似的颓唐的道:“你骗我们,其实,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再一抱拳,道:“不敢,在下与俞大少久违了。” 笑西施俞俊用大红绸巾蒙着嘴,惊悸的道:“寒山重,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母子二人并没有得罪过你,你这般模样却使我心惊肉跳……” 寒山重十分欣赏对方这份坦白,他哧哧笑道:“在下并不想于什么,虽然令母子二位当年对在下不够好,可是,嗯,在下尚不记怀。” 他又笑了笑,问梦忆柔道:“小柔,这位俞大公子方才是怎么回事?” 梦忆柔余恨未消的哼了一声,气咻咻的道:“你还问呢,都是你不好,人家在外面等你,这个人忽然从那边精舍里走了出来,一双眼睛转也不转的直勾勾,盯着人家,先是出言轻薄,继则意欲……意欲动手,幸亏人家闪得快……”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俞少爷,此位姑娘乃是在下未婚之妻:那一位么,嗯,亦为在下义妹,尊驾如此行为,可是大大不当了。” 笑西施俞俊心头一跳,急忙道:“寒……寒山重,我不知道她们和称的关系,而且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你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寒山重神色一沉,冷然道:“不管她们与在下是否相识,你都不该做出此等轻浮下流之举止,俞俊,记得往日你曾有过不服我寒山重之狂言,现在,如果你尚有兴,寒山重极愿奉陪你共走几招!几招!” 说到此处,寒山重狠厉之色毕露的道:“假如寒山重在十招之内不令你尸横就地,寒山重即此退隐江湖,永不复出!” 仿佛一下子掉在冰窖之中,笑西施俞俊似发了寒热般不住抖索起来;他异常明白寒山重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及他本身所具的惊人艺业,多少比俞俊更为强悍超绝的奇才异土都栽于寒山重手中,多少横行一时的江湖枭雄霸主也慑伏于他的浩威之下,俞俊,他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对方所经的大风大浪里,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涟漪罢了,那微不足退的一圈波纹啊。 在死亡之前少有人能夷然不惧,生命诚是可贵,没有人愿意毫不珍惜的舍弃;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对这世间还有着深刻留恋的人? 俞俊十分想稳住心腔的狂跳,想提起勇气与对方硬拼一场,但是,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一肚子的所恼气抵不过一肚子的畏怯,他自己知道他还想活下去,他也更知道若与寒山重拼斗的结果定会与他活下去的希望相反! 寒山重冷冷的道:“俞公子,如何?” 似一只泻了气的球,俞俊颓丧的道:“别,寒山重,别这样,我打不过你……” 寒山重双目如冰的注视着对方,缓缓的道:“你认错了?” 俞俊用大红绸巾拭了拭眼角,抽噎了两声:“我……我认错了。” “嗯”了一声,寒山重语气和缓得多的道:“俞俊,你的本性并不坏,只是你母亲太娇纵你,以至养成你这种十分不雅的习性举动,只要以后能改,你仍是一个有前程的人。” 俞俊低下头来,用绸巾捂着鼻子,神态似是极为伤心,寒山重平静的道:“你母亲呢?你怎会来在这里?” 又抽噎了一下,俞俊泪汪汪的抬起头来道:“我……唉……我母亲病了……” 寒山重怔了怔,道:“病了?什么病?” 俞俊委屈的揉搓着绸巾,泪盈盈的道:“我娘是被人打伤的,我与娘也被人家一路追赶下来,就是现在,对头大概还在到处追拿我们逃命的娘儿俩啊……” 寒山重瞧着他,沉着的道:“对方是谁?又怎么会如此赶尽杀绝?” 笑西施俞俊那么可怜的长叹了一口气,怯嫩嫩的道:“唉——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啊……”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五章 释怨叙欢 同仇敌忾 俞俊这种娘娘腔,令郭双双与梦忆柔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郭双双皱皱眉,轻轻瞧过梦忆柔,两人也都在留神倾听这位仁兄的下文。 寒山重淡漠的道:“你说吧。” 俞俊捏捏鼻子,低低地道:“约莫是在三个月以前,娘与我缀上了一笔生意,那是襄阳‘三和镖局’所保的一票红货,由‘三和镖局’遣出他们的总镖头率领三个镖师护送到‘登田府’,娘与我就在襄阳到登田府中间的‘乌鸦林’下手拦截,一把刀彭老六负责接应,唉,哪知眼看着那个臭总镖头被娘打伤,三个镖师也被我赶跑的当儿,自一片土坡后面忽然冲出来数十个大汉子,个个都是那么凶神恶煞的,带头的两个人一胖一瘦,面孔生得又粗又黑,难看死了,他们一上来连句话也不说,那么狠巴巴的就攻向我母子俩人,娘和我饼命抵挡,却是寡不敌众,不但娘伤得极重,连从林子里跑出来接应的彭老六也挨了两刀,无奈之下,我们只有逃……啊,我们只有突围而去……”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这样说来,对方已经大占上风,犯不着再继续追赶你们了,为什么他们还如此歹毒的要斩草除根呢?” 俞俊脸孔一红,期期艾艾了好一阵,才悄悄的道:“我们……我们在临走的时候,把两箱红货中的一箱也抢走了,而且,娘还伤了他们那个黑阎王似的胖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哦,这就难怪了,对方是何路神圣?” 俞俊神色又愁苦了下来,他叹口气,道:“三月派……” 寒山重双目倏睁又阉,轻轻的道:“嗯,三月派,三月派……” 俞俊咬咬他的大红绸巾,又沙着嗓子道:“他们穿着一色的青衣,胸前都绣着三弯相连的银白色新月,好不讲理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死不要脸的上来黑吃黑……” 略一沉吟,寒山重回头道:“双双,你陪小柔先到那间用膳的房子里等我,无缘大和尚呢?” 郭双双微壁着眉儿道:“大师到外面散步去了,他说掌灯时就回来的……” 说到这里,郭双双又道:“司马右卫要我告诉你,说他就在房中用饭,不能去服侍你……” 寒山重点点头,道:“那么,你们就先去吧。” 他正待转身,梦忆柔已一扯他衣袖,幽怨的道:“山重,你又要管闲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这不叫管闲事,俞俊母子当年也曾在不觉中用马匹送过我一程,而且,三月派与咱们浩穆院并不十分友好,小柔,我先去看看就来。” 笑西施俞俊扭扭身子细声细气的道:“二位姑娘,小生十分感激二位的宽怀大量,唉,小生是落难人啊,常言道路不平有人踩,寒大当家就是踩这不平之路的人呢,二位姑娘,方才小生失仪冒犯之处,万请二位不要记怀,小生这厢陪罪了……” 郭双双与梦忆柔本来不大高兴,经俞俊这几句话一说再配上那付德性,俱皆忍不住险些笑了出来,她们用手绢捂着嘴,互相携手碎步行去。 笑西施望着前面两条炯娜的背影,不由咽了口唾沫,赞叹的道:“真是绝色佳丽,倾国之姿……” 寒山重偏身越出栏杆着地,一拍俞俊肩头道:“却皆名花有主,心已属人,俞俊,奈何啊奈何!” 俞俊咧嘴苦笑了一下,羡慕非凡的道:“寒大当家,我真打心窍儿里佩服你,不但名头响,武功强,连天下的美丽女子也像全被你一个人囊括了……” 撇撇唇角,寒山重道:“不过,我也是要看情形、环境、时机等等才下手追求人家,不似你老兄在这种风声鹤唳下还有心绪胃口扮演一番登徒子的好戏。” 尴尬的红着脸,俞俊发窘的道:“我……我运气不好,每次碰上一个美丽少女都几乎是与你有着牵连……” 豁然大笑起来,寒山重一摆手,道:“探视令堂,尚请阁下带路。” 俞佼赶忙答应着,摇曳生姿的走在前面,没有几步路,二人已穿过一排高大严密的斑竹,来在那幢小的精舍之前。 抢前两步,俞俊轻轻敲门,红木镶着银色的小兽环的门儿缓缓开了一线,在看清了来人之后,才半启开来,门里露出一张满脸于思的憔悴面孔,低沉的道:“少爷,今母刚醒,在向小的问你到哪儿去了……” 说到这里,那人已看见了俞俊身后的寒山重,他一愣之下又陡然大吃一惊,恐惧的叫道:“少爷,那寒……” 俞俊得意地一晃脑袋,伸手在唇上嘘了声:“别叫嘛,你知道什么?寒大当家是来探望娘的病的!” 那人闪身出来,满脸惊疑迷惑的瞧着寒山重发愣,喃喃的道:“他……他会来探视主母的病?不信不信……” 寒山重上前一步,微微颔首道:“彭老六,你的刀伤好了?” 这位仁兄果然正是俞俊母子多年的老跟随——一把刀彭老六,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道:“承……呢,承大当家下问,已经好得多了……” 笑西施俞俊捂嘴儿一笑,道:“彭老六是伤在背后,当时刀口子有尺多长呢,流的血就像水,看了直叫人打心眼里发栗……” 寒山重笑了笑,道:“彭老六,怎么,你不肃客人内么?” 一把刀彭老六呆了呆,尴尬的转向俞俊道:“少,少爷……” 俞俊“嗯”了长长的一声,一扭身子拉着寒山重往里进,口里尖声骂着:“死彭老六,臭彭老六,你越老越糊涂啦,什么人来你都是疑疑惑惑的,那天我看你连我也要挡在门外啦……” 推开了门,里面是一明两暗三间房子,陈设得清雅简朴,摆置也很悦目,就是光线黯了点,俞俊拉着寒山重往里一进,里间己传来两声混浊的咳嗽声,一个粗哑的女人嗓音疲乏的道:“谁呀?是乖儿么?” 俞俊“嗯”了一声,叫道:“娘呦,你快看看孩儿把谁带来了?” 说着,俞俊一边掀开布帘。一边携着寒山重的手进入里间,这间房子较外面略小,靠墙放着一张宽大的卧榻,蓝色的帐幔半垂,榻上半坐半卧着一个肥胖臃肿,却是发乱脂褪,形色委顿的老妇人,晤,一点不错。那就是横行一时,六亲不认的女独脚盗胖大娘焦银花! 胖大娘眯着一双水泡眼,细细的打量着寒山重,嘴里迷惑的道:“儿子,这位朋友是谁呀?娘觉得面善得紧呢……” 俞俊扭扭捏捏的走到胖大娘榻前,往她肥胖的身上一腻,扮了个娇羞的模样,悄悄地道:“他呀,娘,就是寒山重啊……” 这三个字宛如三记旱雷响在胖大娘头顶,她满身的肥肉一哆嗦,“唬”的坐了起来,圆瞪着眼,仓皇的大叫道:“好个寒山重,你落石下井也不是这般落法,你看我母子二人如今遭难认为是好欺的么?快快将老娘的‘百维带’拿来,快呀……” 俞俊在她身上扭股糖似的一揉一搓,嗔道:“娘呀,你这是怎么了嘛?人家寒大当家好心好意来看你的病,又答应为咱们挡住三月派,怎么你却如此对待人家。晤一一我不来了……” 胖大娘焦银花气急败坏的推着儿子,边叫道:“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好心哟,我的儿,你快别相信他,什么邪魔鬼道能瞒过老娘这双招子……” 哈哈一笑,寒山重背负双手,闲闲的道:“焦大娘,你这一次可是眼里揉进沙啦,在下的确是来探望你的,而且,在下与你并无深仇大恨,更不在乎你那箱红货,你操的什么心?担的什么惊?如果在下心有所图,昭,你们母子两人还有机会在这里拉拉扯扯么?” 胖大娘缓缓缩回了手,想了想,气咻咻的道:“那么,寒山重。你来做甚?” 寒山重眯眯眼,一笑道:“正如今郎所说,来探望大娘伤病之情。” 不大相信的瞪着寒山重,胖大娘道:“来探望老娘?哼!我可不敢当,只要你不记着‘南甸’那次事儿,老娘已是烧了高香啦……” 寒山重跋了两步,道:“胖大娘,你是老江湖了,但是,在下亦非初出道的雏儿,是么?假如在下有心寻你启衅,却用不着这些手脚,老实说,在下并不含糊于你,这一点大约你会同意?” 胖大娘沉重的点头,寒山重一笑又道:“所以,在下此来,的确是一番好意,想在力量之内,协助令母子一臂。” 胖大娘水泡眼一睁,道:“为什么你会如此突发仁心?” 寒山重哧哧笑道:“令郎曾言,路不平有人踩,仅是如此而已,再说,汉家高土,俱有以德报怨之度量,在下忝为一员,当然更宰相之肚,可以撑船了……” 沉思了良久,胖大娘缓缓地道:“此言当真?” 寒山重正色道:“闪星魂铃,岂有狂言?” 胖大娘一听前面这四个字,不由神色一肃,汕汕的道:“老娘……啊,不,老身有伤于体,不便下床待客,寒大当家,你老包涵些儿了……” 寒山重一拱手道:“同是客旅之中,大娘尚请少礼。” 笑西施俞俊嘻嘻一笑,搂着胖大娘道:“娘啊,这一下子我们可不怕了,孩儿早就说嘛,寒大当家是个讲义气的人,你看,人家不是一口承诺下了?” 胖大娘慈爱的拍着俞俊,笑道:“这孩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寒大当家来了这么久,你还不快去招呼一下?叫彭老六那懒虫倒杯茶来呀……” 寒山重一摆手,道:“不客气了,在下这就告辞,大娘放心养伤便是,若有动静,在下当即前来效力,俞世兄么,尚请夜间多加留意才是。” 俞俊忙不迭的点头道:“我守着娘,一步也不离开,寒大当家,你可注意点啊,一有不对你就得赶快过来呀……” 寒山重笑了笑,道:“当然。” 他再次拱手,转身行去,俞俊与一把刀彭老六一直送他出了精舍,寒山重又交待了几句,大步行向前面。 在一间安静而清雅的房间里—— 一桌丰盛的酒席早己摆好,梦忆柔与郭双双,分坐两侧,无缘大师靠门坐着,寒山重居于正中,四个人静静的吃喝,大和尚的筷子却只朝面前的两盘素菜起落。 寒山重浅吸了一口“状元红”,笑道:“大师,你就不敢狠狠心吃块肉?” 无缘大师连忙宣了声佛号道:“罪过,罪过,出家之人安能尝荤腥?” 寒山重一笑道:“有些深山和尚时常夜里起来烤狗肉吃,大师,酒肉穿肠过罢了,又何苦当真?” 干瘦的脸孔涌起一片汕然之色,大和尚摇头道:“出家之人必须格守清规,戒物欲,贪欲,色欲,要修到无人无我之相,要知道软红十丈皆空,一切俱空,一切俱无,这才能澄心静虑,上达天听,神游于子虚之中,施主,若是区区口腹之欲尚且不能忍耐,老僧这数十年苦修岂不成了白搭啦?” 寒山重哈哈大笑,双手举杯道:“好,为了预祝大师修成正果,列登仙位而干杯!” 说着,他一仰脖子干了,梦忆柔皱着眉头瞧瞧他,轻轻的道:“山重,你少喝一点。” 郭双双眨了眨眼,道:“山重,晚上说不定还有事呢……” 寒山重放下杯子,沉沉的道:“三月派暗里数度与我们作对,更买通固光等人阴谋颠覆本院,害我手下,残我所属,本来,我回去后就想正式声讨他们,这一下正好,乐得先来个短兵相接,牛刀小试!” 无缘大师望了他一眼,欲有所言,寒山重笑笑道:“大师,与三月派之战,只请你与双双二位护住小柔及长雄就是,由在下一人参加!” 青燕子郭双双眉儿一竖,鼓着嘴道:“不,我要帮你!” 无缘大师也将手中竹筷一放,大声道:“寒施主此是何言?老僧有事,施主莫不费尽心力,奋身以赴,难道施主有事老僧便退避三舍,袖手不前么?出家之人也知情义,施主你却休把老僧看差了!” 寒山重豁然笑笑道:“在下岂敢小看大师?只是不欲大师沾染不必沾之血腥罢了……” 无缘大师双手合十,正色道:“寒施主,杀生皆非善举,溅血俱属罪孽,只要与人动手,能以渡化,当以尽量渡化为要,非老僧也,施主亦然,多积阴功有福泽。” 寒山重又一口干了杯酒,道:“大师教训,在下当铭志于心。” 这时,梦忆柔为寒山重碗中夹了一只肥大的鸡腿,怜惜的道:“山重,你这些日子来瘦了好多,别一天到晚记着些琐事,自己也得多注意点身子……” 寒山重用手抓起鸡腿,大大咬下一块鸡肉在嘴里咀嚼,边道:“小柔,你晚上与双双共居一室,大师与长雄同宿,记得不要亮灯,除了我之外,任何人进房就以暗器招呼,对了,双双,你的伤势如何?” 郭双双眼圈一红,酸涩的道:“你还记得我有伤?没有什么,那只是几处皮肉的浮伤。” 寒山重心头涌起一股像打翻了五味酱缸的味道,他歉然道:“双双,别生气,我一直在关心着你的,有许多话,不一定要用言语表达不可,是不?” 郭双双欲泣的微微点头,这边,梦忆柔咬着唇儿,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温柔的朝郭双双投去爱怜的一瞥…… 无缘大师对这种微妙而有趣的场面装做未见,他端起酒杯来掩饰的吸了口酒,边呵呵笑道:“晤,酒味是醇,不错,嗯,不错……” 寒山重舔舔嘴唇,无奈的摇摇头,一个劲的吃喝起来,这顿晚饭菜看十分丰盛,嗯,像是登临斗场前的战饭呢。 酒醉饭饱,送回梦忆柔与郭双双二人,已是近初更的时分了,无缘大师握握寒山重的手,慎重的道:“寒施主,三月派并非泛泛,施主不可贪功急进。” 寒山重微微颔首道:“当然。” 无缘大师进门前又回头加了一句:“手下超生,寒施主。” 寒山重哧哧笑道:“救人一命,在下知道胜造七级浮屠。” 说着,他挥挥手去了,今儿晚上有隐隐的半弦月。云很浓,时常遮住月儿那已够黯了的光辉,夜风吹得嗦嗦作响,凉意深沉。 回到房中,寒山重将搁在梁上的斧盾取下,斜斜安置床头,他喝了一杯冷茶,合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闭目养神起来。 血淋淋的日子搀合在长远的过去里,有些不愿回忆的伤感浮上心头,每在夜阑人静,那些惊险紧张与泣鬼泣神的片片断断,便会在眼前映现,精神一直是像根绷紧了的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松散一下、安适一下呢?江湖上的生活就是如此马不停蹄的东奔西荡么? 想着,回荡着,思潮像波浪般在脑海里波波的涌璇,寒山重翻了个身,有些困了,他带着点虚迷的舒展开四肢—— 一丝轻微的声息,像几片叶子落在屋顶上,这轻微的声音传进了寒山重的耳中,他宛如被谁推了一把似的依然惊醒,一种习惯的反应使他闪电般侧身跃起,俏无声响的移到窗前。 乌云正遮住半弦月的惨淡光芒,院中是一片沉沉的黑暗,风拂过那边精舍的斑竹,唰唰的枝叶磨擦声的似洒下一片雨,三条淡淡的黑影一闪而入,还没有来得及眨眼,又是五条黑影掠了进去! 一抹冷酷的微笑浮在唇角,他回身取了斧盾,轻俏的启门而出,在地下拾起一块石片,他一挥手射出,却在石片方欲脱手的当儿微一抛腕,于是,那块石片便带着一阵轻细的呼啸划过一道半弧倒飞向屋后,几乎在石片方才飞过屋顶的同时,一阵强劲的衣抉带风之声也跟着那块石片射出的方向急扑而去! 寒山重一笑,迅速得仿佛流光一道,倏然掠向精舍那边,一个起落,他已掠过斑竹梢子轻如鸿毛般飘落在精舍的屋顶。 伏在瓦脊之后,晤,现在他发现了三个人隐伏在竹丛之内,另两个人,躲在精舍里面,还有三位则守着靠右的两扇窗户。 不一会,又是一阵轻响,再有三条人影飞射而进,一进来便闪到屋门两边,一共是十一个人了,看来他们的功夫俱极高强,只要瞧那份行动间的爽脆快捷便心里有数了。 隐伏在四周的来人似是打了几个暗号,屋门两侧的那三位朋友有一个笔直飞上瓦面,无巧不巧的落在寒山重藏身之处的前面五尺。 站在门边的两人暗暗一侧身,他们手中的兵刃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寒光,其中一个重重拍了拍门?声音在砭骨的夜风里显得无比的冷厉与生硬:“焦银花,冤有头,债有主,结下梁子夹着尾巴跑算哪门子英雄?出来,三月派的小角色韩生等着领教!” 他讲完了话,黑沉沉的精舍里即刻燃起灯火,胖大娘焦银花格格的笑声传了出来,道:“姓韩的,老娘早就等着你们了,才来呀?老娘以为你们三月派打过雷就没有雨下了呢!” 那叫韩生的人退后五步,冷森森的道:“少说废话,焦银花,今夜与你那相公儿子就准备在这里挺尸吧!” 精舍里,胖大娘重重“呸”了一声,似母鸡在叫:“放你娘的春秋狗屁,你以为这点阵仗就能唬着老娘,待老娘出来一根一根拔尽你这小王八蛋的胎毛!” 冷厉的一笑,韩生阴沉的道:“焦银花,在你这老虔婆断气之前,你将会知道你这句话所付出的代价是如何巨大!” 屋中笑西施俞俊尖叫了一声,像一只湿手用力擦在一块镜面上那么刺耳:“娘啊,那小子竟敢臭骂于你,待孩儿出去撕了这张嚼舌根的嘴……” “哗啦啦!”一声暴响随起,精舍的冰花格子窗户被一把太师椅砸得粉碎,胖大娘焦银花的臃肿身体倏然射出,她脚步甫一沾地,已呼噜噜转了一圈,手中一条钉满千百颗锐利三角银锤的黑色牛皮带挽成一道道的闪闪光点,随着她身形的出现,笑西施俞俊也利落的窜出,一个斜跃离开胖大娘六尺左右站住,一柄寒芒吐闪的长丧门剑平举胸前,现在,他们母子站立的地势,正是一个钳角,内行人一望即知,这是一种可以攻守相助的站法。 “砰”的一声震响紧跟着响起,精舍的大门被一脚踢开,团团刀花护着一把刀彭老六跃出,他身形出门,已一个俯仰出去了九步,行动之快,又老又辣! 屋脊后的寒山重不禁抿唇一笑,他心里暗想:“别看这对母子盗平时言行可笑,办起正事来却是行得很,甚至连彭老六也有那么两把刷子呢……” 这时,下面的笑西施俞俊尖起嗓子朝他对面的人道:“喂,你这杀千刀的甲鱼就是方才满口拉屎的混帐?怎么这般大的块头却连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叫你家少爷笑话……” 那韩生是个高大雄伟的中年人,他好似并不欣赏俞俊神态,阴侧侧的望着俞俊一会,他道:“你就是那个阴阳人?” 笑西施俞俊微愣之下,胖大娘焦银花已唾了一口唾沫,怒叫道:“去你娘的那条腿,你这混帐才是阴阳人!” 韩生黝黑宽阔脸膛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微挺了挺坚实的胸脯,沉着嗓子道:“焦银花,此刻,是你偿还‘黑虎’应祟林性命的时候了!” 胖大娘怔了怔,随即格格笑道:“那黑胖子死了?” 韩生冷板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右掌微微抬起,斜着挥下:“焦银花,你也不会活得太久!” 他的手掌刚刚挥落,伏在窗外墙角下的两条人影似两条流鸿般电射而起,急扑背向他们的胖大娘母子! 一侧的一把刀彭老六狂叫一声,奋身截来,但是,他才抢出一步,门边暗影处的两三个三月派角色已冷笑着齐齐将他拦住,一对虎头钩加上一条三截棍旋风一样搂头盖顶卷了上来! 笑西施俞俊倏复突旋,长丧门剑划过一溜莹光,似陨星在夜空中的曳尾,那么迅速而准确的直指前面那个敌人的咽喉! 韩生豁然大笑,雄伟的身躯左右一晃,闪雪般直取胖大娘,就在他这么左右一晃之际,胖大娘已抢先攻击,但是,她连出四带,却是带带落空: 狂劲的掌风像一团团凌空飞舞的铁锤般袭来,力道是如此沉猛,如此隼厉,虽是一只肉掌,却在照面间将胖大娘逼出了三步: 百维带似一条大蟒般伸缩卷缠,双方眨眼里已相互攻起十七招,那韩生神色自若,冷森森的毫无一丁点吃力之态,而胖大娘焦银花却已汗出如浆,一张厚如银盆胀大脸也变得焦黄枯干—— 又在一阵出奇的雄浑掌风卷袭下吃力避出,胖大娘蓦地叫道:“韩生,你可是号称‘六丁手’?” 韩生哈哈大笑,再出九掌,狂傲的道:“不敢,三月派这‘银月堂’堂主六丁手正是不才!” 胖大娘心浮气喘的打了个踉跄,暗自叫苦不迭,原来,这六丁手韩生非但是三月派顶尖高手之一,更是武林中以掌上功夫称雄的少数人物里的一个,他的一手“六丁卷山掌法”深厚强劲。力猛无匹,自名扬江湖以来,能以掌力胜过他者实在寥寥无几,胖大娘当日只是耳闻过“六丁手”之名,此时此夕,在自己旧创未复之下,却不料碰个正着,这怎不令她急出一身大汗? 韩生左三掌,右六掌,轻描淡写的再出一十二掌,呼呼的掌风漫空飞舞,劲力交互纵横,他的青色长衫飘飘拂动,时而可见缕缕在他胸前的三枚交并银月,胖大娘的百维带倒像是一条病蛇,四窜回摆,前冲后突,就丝毫也挣不出对方这片恢宏的气网! 那边—— 笑西施俞俊更是狼狈,他被眼前一双矮矮胖胖,但是秃顶麻面的角色缠着,这两人手执一式的短宽双刃尖刀,进身回转之间全是揉扑抢贴的路子,又滑又猛,又狠又毒,二十个回合下来,俞俊已是捉襟见肘,左支右挡,一柄长剑旋舞到五尺以内,连自保都有些困难了! 一把刀彭老六的一柄沉约四十斤的红穗单刀功力十足,霍霍生风,倒是拼力狠搏,不巧的是他的两名对手更加难缠,这两人都属于三月派银月堂摩下,是银月堂的两大“护堂”,使三截棍的叫“豹子尾”曹希,用虎头钩的称“蝎子尾”潘瀚,他们全为韩生手下最得力的臂助,一身所学自然也是硬梆梆的无话可说! 一把刀彭老六早已额角见汗,他身躯不停闪动,刀光如雪似练,一会缤缤纷纷,一会滚滚荡荡,一会飘飘忽忽,一会朵朵团团,是好刀法,但却在对方的强攻猛打下再加上他自己背后的旧伤口进裂,一口气大似一口气的喘个不休,步法也逐渐有些不灵光了。 笑西施俞佼长丧门剑急施七招十三剑,一斜身抢出五步,回手抖出朵朵剑花像如影随形般的刺向跟来的敌人,边大叫道:“娘啊,孩儿有些不得劲了,这两个丑矮子好狠啊!” 胖大娘焦银花咬着牙连连躲闪,又拼力还攻了四带,喉咙咕噜噜的响了一下,破锣般大吼道:“跑着打呀,娘的心肝宝贝,跑着打别光站在那儿发呆,约莫不用太久那人就来了……” 俞俊猛一低头,让过一柄掠过头顶的宽重刃锋,他鬼叫道:“他怎的还不来啊?娘呦,他怎的还不来吗?” 胖大娘甩出一脸的汗水,气吁吁的躲避着呼轰回荡的掌力,她咽了口唾沫,跺着脚道:“就快了,娘的儿,就快了,你小心着……” 六丁手韩生左右开弓,长捣直挥,逼得胖大娘团团打转,四处窜逃,他呵呵笑道:“老虔婆,那个人?呵呵,你不要在这里呼神唤鬼胡说八道,谁能在此刻到来助你? 谁又敢来助你?” 他一掌劈出,回头大叫道:“朴立、朴村,你们兄弟俩加上把劲,先把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混小子废了再说,不用迟疑!” 那两个矮胖角色粗暴的呼喝一声,攻势更见凌厉,只片刻之间,已几次逼得笑西施俞俊连连见险,尖号怪叫1 忽然—— “砰”的一声,一把刀彭老六重重的摔倒地下,一条三截棍呼啸飞砸而来,彭老六奋力在地下翻滚,一双眼睛怒睁欲裂,眼球上红丝密布,他咬着牙,切着齿,每一翻滚间,三截棍皆险险擦着他的身体挥于尘埃,只见沙土飞扬,一条条的浅沟密密相接,地下,印着一滩滩的血迹! 胖大娘焦银花怪叫如雷,她猛力抢了出去,拼命冲向彭老六处,边狼嚎般破开嗓子号:“你们敢伤彭老六一根毛老娘不活剥了你们两个杀胚就不是人!” 六丁手韩生大笑着跟上,轻蔑的道:“老虔婆,先顾你自己吧!” 正在这情势危急的当口,屋顶上却蓦地传来一声惊呼,六丁手韩生正待运足功力猛袭胖大娘,闻声之下不由一愣,他高大的身子一旋而出,大叫道:“崔权,有什么不对?” “对”字还在他舌尖上打滚,仿佛是他所叫的人在回答他似的,在一阵瓦片的剧烈崩响中,一团影己惨叫着曳空摔出,横过前面的院落跌到竹丛之内,在那团身躯飞过院子的时候,像下了雨一样洒落了一大蓬鲜血! 六丁手韩生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他闪电般拍了三下手掌,厉吼道:“红痣,老九。上屋搜索。给我杀!” 两条人影迅速自竹丛内跃出,一个瘦小汉子,哑着声音叫道:“堂主,是老崔,他完了,被剖了膛……” 六丁手韩生心里猛地一紧,他觉得喉头发干,用力闪闪眼,他又大吼道:“快上屋去搜人,死活不论!” 那两人答应一声,正待腾跃,精舍的屋顶上已响起一片哧哧的,冷森森的笑声,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瓦面上,在黝暗的笼罩里,他有如一尊魔神般俯视着下面诸人,缓缓的,一种沉冷的语声出自那人口中:“韩生,我来了,你奇怪会有人来么?” 韩生一张脸气得泛了紫,好在现下不是白昼,他顺了口气,厉声叫道:“你,你这暗打偷袭的鼠辈,你是谁?” 瓦面的人,嗯,是寒山重,他哧哧一笑,道:“我是谁?问得有趣,你们不一直想找我么?韩生,闪星魂铃寒山重这个名字你该不会太陌生吧?” “寒山重?”六丁手韩生大叫一声,心胆俱裂的院中三月派各人齐齐退后一步,刹时呆在当地!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六章 涩夜毒斩 三月黯淡 屋面上,寒山重惊魂动魄的哧哧笑声又传扬开来,在这肃煞的深秋之夜里,笑声就像虎狼的号啤,恶魔的讽嘲,有一股令人毛发悚然的冷酷韵息与残怖狰狞的意味,于是,三月派的人们都相信了,那是寒山重,那是闪星魂铃,这种笑声,是他惯有的独特标志! 六丁手韩生直觉得有一阵森森冷气起自背脊,心里扑通扑通跳,四肢也有一些不可理喻的酸软与虚乏,他吞了一口唾液,强自镇定了一下,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寒山重,你与我三月派素无纠葛可言,今夜吾等来此亦并非冒犯于你,纯是和母子盗胖大娘之间的旧帐待算,武林中的规矩是给闯万字的人大家遵守,寒山重,你的名号锵铿,想亦不会自坏操守,横加插腿……” 此刻,在院中拼斗的各人早己停止了血战,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屋顶上,胖大娘焦银花紧握着百维带,喘息不停的护守在一把刀彭老六身侧,他们前面就是谨慎对峙着的“豹子尾”曹希与“蝎子尾”潘瀚,那边,笑西施也横剑当胸,一个劲的用空着的左手抚摸心口,他的对手,那两个形态丑恶的矮胖子正成分钳之形挺立,双目毫不眨瞬的时时上望屋顶,再平瞪于他。 在上面,寒山重轻轻一撇嘴角,冷冷的道:“说得好,韩生,我寒山重与你们三月派确实没有瓜葛,只是,嗯,只是有一点小小的误会,是么?” 六丁手韩生悄然抹了一把冷汗,提着气道:“误会?寒山重,大约你搞错了,三月派从未与你有过什么误会……” 忽然,胖大娘焦银花大叫道:“寒当家的不要听他套近拉交情,他们方才刀剑齐下,以众凌寡,这不是故意藐视你是什么?他们明明知道老身与你是好朋友……” 笑西施俞俊也尖着嗓子道:“寒大当家,寒兄,寒大哥,三月派的人将我与娘欺侮得好惨哟,他们这么一大堆汉子毛灿灿的一轰上来,啊晴,可真叫人吃不住哪!” 六丁手韩生气得一跺脚,大骂道:“你们这一对人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藐视过寒山重了?不要为了想逃得了性命就恬不知耻的乱打交道,人家寒山重为浩穆之鼎,怎会识得你们这对宝货?” 轻飘飘的,虎皮披风扬展如翼,寒山重已像煞一朵黑色的云彩自屋顶落下,他静静的注视着韩生,慢慢的,目光又转到韩生身侧那两个刚才自斑竹丛中出来的汉子身上,寒山重的双瞳如刃,又冷又热,直瞧得三人浑身发栗,不知不觉间往后迟出了好几步! 沉沉的,寒山重道:“韩生,不要如此低声下气,你在江湖上名声极响,也颇有骨气,且莫为了珍惜生命丧了志节,有句话,叫头可断志不可屈,你一定知道它的意思,喂?” 一张黝黑的面孔又涨得紫中带红,韩生额角的青筋暴浮,他的鼻孔大大的张着,喘息着道:“寒山重,不要逼我与你一拼,不要逼我……” 寒山重笑了笑,道:“还记得大鹰教进袭浩穆院之举,是由你们暗中支持?还记得你们卖通了我的护宫头领要暗算于我?还记得展飘絮曾处心积虑想掳我去为你们督刻五雄图?还记得展飘絮竟无耻到要掠夺我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寒山重停了停,又静静的道:“这些,韩生,这叫什么?叫瓜葛,抑是叫误会?” 当然,六丁韩生是全部知道这些事的,甚至知道的比寒山重还仔细,他是三月派的首要人物之一,当年,他亦曾参与这些事的筹划与设计,更出过不少主意,只是,此刻你又叫他如何承认呢? 寒山重踏近了一步,道:“韩生,说老实话,即使你们三月派今夜未与我姓寒的遇上,咱们相见之期亦不会太过遥远,我浩穆院早晚也要去与你们一决雌雄的!” 六丁手韩生的唇角牵动了一下,他的肺叶在急剧鼓动着,他知道,深切的知道,今夜,一场生死之斗只怕在所不免! 朝四周淡漠的一瞥,寒山重道:“在这里,我只有一个人,贵方却有七人之多,当然,我是指已经现身的,这种形势,相信不会让人家说我寒山重以大吃小,我将与各位先清旧债,假如贵方尚有隐伏未出的同伴,寒山重亦欢迎一概参加。” 韩生宽阔的脸膛上浮起一层油光,他双手十指伸缩又勾曲着,半晌,他咬牙切齿的道:“寒山重,你狂得过份了!”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是么?可惜你不会再有机会多一次尝试!” 胖大娘焦银花格格笑道:“好,闪星魂铃之名果然是响当当的,就凭这副架势已叫无声夺人!” 韩生半侧过身,冷沉沉的向胖大娘道:“老虔婆,你这副嘴脸,才叫令人作呕——” “呕”宇还只吐到一半,韩生的庞大身形已淬然抢前一步,双掌闪电般劈向寒山重,掌到一半。又霍然斜掠,再度暴起十掌! 寒山重鬼魅般微微腾空七尺,瘦削的身子一旋倏泻,戟斧的光芒闪起一片匹练似的光带,几乎在对方攻势甫起的同时已紧接着反击而下! 韩生嘿了一声,倏然后撤,在退后的一刹间双掌反兜向后,满空的劲气呼轰回荡,而寒山重却突然俯贴地面,朝斧似一片自泥土中冒出来的水银,那么无孔不泻的哗然斩来,紫红色的皮盾却硬碰硬的狠砸向他的背后! “劈啪”一声闷响炸开,六丁手韩生哼了一声,单足拄地,呼噜噜的转开,寒山重平平掠起追上,而在这时,跟随韩生身边的那两位仁兄才找到一丝空隙暴叱着拥上! 在空中,一个跳翻,寒山重的足尖那么准确的飞向其中一个瘦子下领,唬得那瘦子叫一声拼命跃开,在寒山重出足的同时,他的紫红皮盾已斜着划过一度半弧砸向另一个腮边生着一颗豆大红痣的汉子: 另一边—— 胖大娘焦银花己与她面前的曹希与潘瀚动上了手,一把刀彭老六也咬着牙自一旁拼力倾助,笑西施俞俊的丧门剑也对上了那双矮胖子,刹时间院落中又是寒光闪耀,人影晃动,战况更趋激烈! 寒山重唇角噙着一丝冷森的微笑,他的一柄戟斧,一面皮盾,力敌着韩生与他的两名手下,攻拒之间腾掠翻飞,不但隼厉无匹,而且极为畅快轻松! 胖大娘焦银花的百维带纵横扫卷,忽然高声叫道:“寒大当家,老身犬子情形不对,尚请略助一臂!” 寒山重狂风暴雨般的三十九斧十九盾同时逼退了他的三名对手,长射之下己来到那两个矮胖汉子之侧,戟斧抖出片片流芒猛卷而上,大旋身,又是十盾十七斧接上,他沉厉的道:“俞俊,你助你娘!” 笑西施急收丧门剑跃出,边叫道:“谢谢了,寒家哥哥……” 寒山重顾不得后头窝一阵发麻,暴转之下就是一记“二神垂眉”,跟着一式“神转天盘”身形一斜一偏,冲着六丁就是一下子“鬼决天河”! 在场中盾影与斧芒的交织进射里,寒山重奋力躲开韩生跃避后的十六掌反击,电光石火般一招“鬼哭神号”,“啊”一声,对手中那个腮生红痣的汉子已身首异处。满脸的鲜血带着他的一对铵铁杖遥远飞出!而在血光里,寒山重却已由眼角瞥到一条黑影迅速自斑竹林中逸去。 狂笑一声,他一斧候斩韩生胸膛,大叫道:“姓韩的,生死原有命!” 韩生无法力抵对方这强劲的一斧,仓皇后退开,寒山重已焕然展出他的“阳流金” 绝式,在斧与盾的撞击声中,那个瘦长汉子已狂号一声,于候闪的一抹冷电里五脏齐扬体外,拖着那么花花红红蠕动的一大把肚肠仰栽于尘埃! 淬然弹起,寒山重在空中又电射而下,双臂交相挥舞,斧与盾绞合翻飞,瞬息已将韩生及那两个矮胖角色再逼出十步1 三月交并的图案晦黯了,枯涩了,六丁手韩生喘息着,颤索着,他的“六丁卷山掌法”已反复施展了四次,这在寻常足以令武林中人震骇的沉猛掌法,此刻却几乎丝毫发挥不了作用,就宛如一柄柄巨大的铁铲重重的击打着一条淡渺的,虚幻莫测的影子,不但显得如此沉滞,更是那么愚蠢而吃力得可笑! 寒山重以一股至精至纯的元阳之力支撑着整个身体的凌厉移转,似是鲨鱼潜海,隼鹰翔空,非但快速如电,行动洒逸,那份狠辣歹毒就仿佛凝成了形,戟斧的刃芒与皮盾的旋飞布成了网,砌成了墙,化成了山,那么一重重,一片片,一层层的涌合而来,那么滚滚的,浩浩的,溜溜的包卷而来! “呱”的一声暴响突起六丁手韩生闷哼一声,身形稍稍摇晃了一下,但他没有退避,魁伟的身躯一矮,双手抡翻推劈而出,激荡的劲气似狂风般排涌,他两侧的那胖子也倾力应合反扑,两柄宽刃尖刀划过空气,带出阵阵裂帛般的呼啸…… 寒山重略沾倏退,他榫利的目光已经看到韩生肋下透出一块隐隐的血印,在身形稍移之下,他又已一个侧旋冲回,朝斧猛劈韩生,皮盾挥出团团浑大的磐石之影,力砸那两名矮胖敌人! 六丁手韩生急步跃开,一甩头洒掉满脸的汗水,哑着声音急吼:“朴立注意敌后,朴村专司游斗……” 那叫朴立的矮胖汉子哼了一声,似一团滚地肉球般滴溜溜贴地滚出,寒山重目梢子一扬,“噗”的一笑,十九斧十九盾凌厉攻向眼前之敌,几乎不分先后,他的手腕已闪电般淬而抖抛,只见一点精亮刺眼的小小的光体在夜黯中突地一晃,而当这一溜快速得不可言喻的闪光甫视映入人们的瞳孔,刚刚自地下跃起的朴立已尖锐的号叫出声,似被一只隐于无形的魔手猛砍了一记,喝醉了酒般打着旋转摔倒地下! 这时,那枚小小光体所带起的尖厉呼啸才揉合着叮铃铃的清脆响声播荡在空气中,而这声音却已是搜魂夺命后的余韵了。 六丁手韩生神色倏变,他怔窒着顿了顿,脱口惊呼:“闪星魂铃!” 寒山重早已褪下了圈绷于肘部的魂铃——在寻常,他多是将那圈串铃儿拉上肘部,以免发出声响,因为,这串铃儿是他的独自记号,不论识与不识,只要一见到九枚魂铃即知他是何人。假如不稍加掩饰,有时也是极不方便的呢。 哧哧一笑,他左腕响起一片叮当当的铃声,铃声清脆而轻沉的传扬在寒瑟的空气里,还浮漾着眼那么多的冷酷与生硬,在铃声里,他的戟斧与皮盾电闪般飞旋,“双阳式” 中“阳灿芒”又带着哭泣般倏然展出! 面孔的肌肉一阵痉挛,六丁手韩生双掌齐出之下拼命倾力而出,口中大叫道:“快躲!” 叫朴村的矮胖汉子却惨厉的狂笑着猛冲上去,手中的宽刃刀霍霍如电,伸缩有如蛇信吞吐,他狼嚎般大叫道:“姓寒的,九泉路上,你也得要我兄弟俩做个伴啊!” “啊”的一声号叫拖得长长的折断于一片铿锵的金属碎裂声中,空气在打着小圈子激荡,血像雨似的进溅蓬洒,只是这么一眨眼的时间里,朴村已血肉模糊仆倒尘埃,他的手中,只拉着那柄宽刃短刀中牛角刀柄,四肢还在痛苦的抽搐,血淌成了一个细细的沟渠: 六丁手韩生恐怖的惕在那里,过度的惊惧已令他反应麻木而迟钝了,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着他,冷冷的道:“韩朋友,此刻,争斗似乎不应停止,是么?” 韩生猛一机伶,他退——步,沙着声音道:“你……你,你……寒山重,你走不掉的,我的人早己前往求援,三月派的大批好手即将围住此地……” 寒山重撇撇唇角,残酷的笑笑,道:“你这叫威吓还是拖延?姓韩的,你以为你那几个毛人我没有看见?匿藏在竹林中那位仁兄在我首次除掉你的两个属下时已匆匆奔去,他腿溜得快,不过,姓寒的招子却也够得上尖,朋友,我当然知道他是去求援。” 望着对方惨变的神色,寒山重又安静的出奇的道:“我做事素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早晚都要结算的帐,还是早些结清了比较好。希望稍停你们三月派的高手能尽量到齐,我仍以一己之力相搏,那时,韩生,你就知道我闪星魂铃之名得来并非侥幸!” 韩生憋住一口气,正想说话,摹然传来的一声惨叫封住了他的嘴巴。他惶然扭头瞧去,老天,那豹子尾曹希已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整个头脸全染满了鲜血,三截棍脱手飞出老远,而笑西施俞俊却扶着肩头蹲在地下,夜色中,只见这位仁兄面孔青中泛紫,黄豆大小的汗珠顺颊淌个不停,他的长丧门剑也斜斜插在地下,剑把子还在微微颤动,看情形,伤的也不轻! 胖大娘焦银花与一把刀彭老六疯了似的猛攻着蝎子尾潘潞,百维带翻飞如长蛇旋空,舒卷似电,红穗子单刀滚滚如浪,霍霍生辉,直逼得潘渤喘息如牛,招架无方,胖大娘边咬牙切齿的道:“你这鬼思子,老娘要剥你的皮,吃你的肉,你们竟敢伤了老娘的心肝宝贝……” 六丁手韩生睹状之下,不禁又急又怒,一腔热血突然上冲,他一咬牙,淬然暴扑胖大娘,口中发狂的大叫:“屋后的三月弟子,豁了命的出来干!” 寒山重身形一闪,斜斜掠前,他手臂一振,九斧成一次斩出,光辉如匹练贯连天地,在这片焙目的冷电里,他哧哧笑道:“对了,这才像个人物!”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七章 咽恨吞仇 残命落胆 洒出点点滴滴的汗珠,六丁生韩生在斧刃的纵横里险极的躲闪开去,他的心腔在急剧的跳动扑腾,感觉像在一个可怕的梦境里,任凭自己如何挣扎,却解脱不出那云沉沉、血淋淋的阴影束缚,那阴影是这般紧紧的追逐着他,弥散着死亡,组合着暴烈,在闪耀的寒光里,映着白幡般的曳尾…… 凌厉似突起的龙卷风,寒山重滴溜溜转了十余个弯曲却幅度极小的圈子,而每在转这些圈子的时候,他手中的斧盾暴挥狠斩,攻击的角度随着他身形的不断移动而连连变换,六丁手韩生又闷哼了一声,踉踉跄跄退出五六步去! 一翻手,朝斧在寒山重的腕上打了个转又被他一把握住,身子跟着淬进,紫红色的皮盾猛砸急推,韩生仓皇还攻三掌落空,“砰”的一声再被震出四尺,一张黑脸已变成煞白! 寒山重右臂一曲,朝斧的斧尖直插对方小腹,他狠辣的道:“朋友,你差得远!” 六丁手韩生神色大变,拼命后跃,却是仍差一线一—— 眼看那尖锐的戟斧就要戮进韩生的肚皮,—阵急风突地斜刺里扑来,一抹雪亮的冷芒已闪在寒山重的目梢子外! 大叫—声,寒山重猛然挫腰蹲身,在左手盾倏推自己右肘,于是,直跳的戟斧忽然以无可言喻的快速侧转了一个半弧,那么狠毒的深深插入一个肉做的躯体之内! 悲厉的惨号与兵刃的落地同时响起,寒山重看也不多看一眼;暴叱如雷,一个大汉俯戟斧脱手飞去飞向另一条正在亡命逃向黑暗的人影! 斧芒似夜空中的流星般笔直泻去,甚至可以清晰听到那锋利的刃口“吭”的切入那黑影背脊的声音,寒山重飞快的长射而到,右手一捞拔回戟斧,左足跟着猛踢回挑,那连一声号叫也来不及发出的敌人已带满空血雨倒翻了两个筋斗,又重重的跌落地下! 六丁手韩生目光散乱,四肢抽搐,他的肋下早已受伤,方才又加上肚腹处挨了一斧,再被皮盾将肩背敲了一记,全部的战斗力已几乎失去了大半,他明白自己即将到来的厄运是多凄惨,但是,他却已没有力量再为自己稍微做点什么! 长长的嘶喊又像被活活剥下一层皮的野狼在啤叫,不用回头,韩生也知道又是怎么回事,嗯,不错,那是蝎子尾潘瀚的叫声,他正抛弃了兵器,双手捂着面孔在蹦跳,鲜血骨突突自他蒙着脸的双手十指缝中溢出,胖大娘焦银花那条带子所附的尖锥,正沾黏着血糊糊的点点肉糜! 一把刀彭老六凶猛的侧旋而上,锋利的单刀直贯潘瀚,寒光一闪,“噗嗤”一声已从潘瀚的右肋刺进左腹穿出,嘶哑断肠的嗥吼杂在破腹而出的肚肠里,那么惨厉,又那么尖锐! 身躯大大的摇晃了一下,韩生只觉得眼前一阵无边的血红,脑袋疼痛欲裂;而冰冷的,戟斧的刃口己如此轻巧的搁在他的颈项上了。 “朋友,屋后的三月弟子已经出来过了,而且,如你所说,他们已豁出命干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六丁手韩生面孔的肌肉痉挛了一下,孱弱的道:“但求速……死!” 寒山重蓦地大笑道:“对这人生,你就如此没有留恋了么?” 胖大娘焦银花一阵风似的冲了上来,尖叫道:“你少装他娘的英雄,寒大当家,休要叫这老小子用话扣着了,他即使想死,就干脆成全他便了!” 六丁手韩生双目倏睁,眼珠上红丝密布,似放射着火焰般瞪视着胖大娘道:“焦银花,我韩生死不足惜,可惜的是三月派会剥你的皮为我垫棺,扬你的骨灰散于我坟土,剜你的心祭我之灵!” 胖大娘一张已经焦黄的肥脸一下子气成了大块猪肝,她双手叉腰,杀鸡似尖吼道:“什么?姓韩的,你这该杀干刀老甲鱼,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你已是阶下之囚,犹敢如此张狂诅咒老娘?看老娘割掉你那狗舌头……” 韩生豁然狂笑,哑着嗓子道:“老刁妇,你不用往你脸上贴金了,今夜若非寒山重横加插手,只怕此刻你这刁妇早已尸骨僵冷;我韩生是栽于姓寒的手里,你这老妖这边也沾不上!” 冷冷的,寒山重道:“韩生,我寒山重看你是一条汉子,现在,你自行了断也罢!” 韩生全身起了一阵不可抑止的颤抖;他微微怔仲了片刻,突然放声疯狂的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泪,带着痉挛,带着一种沁着血的悲哀,好一阵,他停住了笑,狠烈的道:“寒山重,你记着我,如果人有来生,来生我会不辞万难的寻找你,寻找你索回这笔血债!” 寒山重不但没有愤怒,反而带着异常凝重的肃穆之色退后两步,缓缓地道:“寒山重记着,朋友,我等着你!” 六丁手韩生咧着唇一笑,那笑,却是如此凄惨与断肠,骤然间他的面孔变得无比狰狞,猛地张口又猛地将牙齿合拢,于是,“咔嚓”一声似摘去了心,他已硬生生将自己的舌头连根咬断: 热血突突自他口中涌出,他扭曲着脸,咿唔着呻吟,又高举右掌,奋力劈向他自己的头顶! “噗”的一声闷响,挟着红的血,白浓的浆。溅上他的衣襟,溅得四周斑斑点点,掌缘还在脑壳中,他那魁梧的身躯已慢慢倒下! 空气里一片血腥,一片沉静,死亡的阴影似己成实质般笼罩在周遭,胖大娘焦银花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嘴边蠕动了一会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静静地寒山重道:“焦大娘,江湖上的好汉,要死就应该是这种死法!” 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胖大娘呐呐的道:“六丁手在武林中,名声也是响当当的,只怕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会落得这种下场……” 寒山重仰首望天,淡淡地道:“寒山重从不计较这些,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将来的下场会如何,可能比他好,也可能比他更悲惨!” 胖大娘的身体抖索了一下,强压着心底那一份惊虑:“呢……晤……寒大当家,我们双手不错是染过血,可是我们也积过阴德,不似他们强横霸道……” 哧哧一笑,寒山重一挥手道:“罢了,冥冥中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是是非非,这双眼睛瞧得雪亮;这倒无庸我们自己去担心,现在,焦大娘,请你与彭老六照拂令郎入屋,不要多久,三月派的大批人马就会到来了。” 胖大娘略一犹豫,摇摇头道:“不成,你寒大当家单人匹马,挺身出来救了老身娘儿几个,我娘儿几个怎能在这要紧的骨节眼上拍拍屁股就走?说句不中听的话,老身这几下子把式虽然不行,扯扯三月派后腿倒还差强可以!”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这件事是我浩穆院与三月派之间的恩怨,焦大娘你们几位犯不着插在里面趟这混水,况且令郎有伤在身,极须调治,焦大娘你与彭老六也都是完全整整的,轻重也得休息一下,寒山重这厢心领盛情了。” 焦黄的脸一板,胖大娘气呼呼的道:“老身知道,寒大当家是瞧我老身功夫不济,怕为你增上累赘!” 豁然大笑,寒山重道:“大娘此言谬矣,我寒山重孤家寡人一个,生死也就是这付皮囊,大不了手下孩儿哭一场代为报仇便罢,一扦黄土也落个干净,大娘却与令郎相依为命,万一有了个长短,叫令郎如何生活下去?大娘心里明白,令郎若没有大娘照顾,只怕未来的日子难过呢。” 怔怔的呆了一会,胖大娘有些左右为难起来,这时,一把刀彭老六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沙着嗓子道:“大当家,反正我彭老六好歹一条命,便由小的陪着大当家挺一阵吧。” 寒山重深深的凝视着眼前这个粗犷却忠诚的汉子好一会,慢慢地道:“彭老六,你虽然只是焦大娘母子的跟随,但在我姓寒的眼里却是一个铁铮铮的好汉,这件事无须你插手,陪着大娘母子到屋里歇着吧。” 焦大娘与彭老六面色迟疑,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寒山重突的沉下脸来,厉声的道:“焦大娘,你在江湖上也闯荡若干年了,大约你也听过我浩穆一鼎寒山重素来不问亲疏,言出必行?” 胖大娘舔舔嘴巴,皱着眉毛直搓手,后面蹲着的笑西施俞俊已嘶哑着叫道:“娘啊,便依了寒家哥哥吧,假如真须要咱们动手,寒家哥哥也不会客气,咱们硬要逞能,没得给寒家哥哥增上麻烦才叫冤哩……”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小于言之有理,大娘、彭老六,请。” 看着寒山重,胖大娘长长叹了口气道:“大当家,你可得好生留意啊,别叫那些天杀的伤了你!” 寒山重略一躬身,道:“多谢大娘关注,闪星魂铃自当谨慎。” 转过身去,胖大娘与彭老六将地下的笑西施扶了起来,这位仁兄“哎晴”了一声,临进门还回头来叫道:“寒家哥哥,你多小心……” 全身发着酥,寒山重仍不得不挤出一丝微笑领首,他心里暗暗叫着够受,过去寻着了那僵立的尸体,取回了嵌在他体内的银铃,脚步又轻轻行向竹丛下的阴影里。 精舍的地面上,躺着这几具死状恐怖狰狞的尸体,而寒风如削,雪浓如盖,衬着沙沙的枝摇影动,死沉似水,越见凄凉悲惨。生死飘渺无常。 寒山重缓缓盘膝坐下,目光投注右手握的戟斧之上。斧刃染着斑斑的血迹。有一股隐隐的,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端游浮,紫红色的沉厚皮盾反映着暗暗的赤光,盾面宛如涂着一层浓浓的血浆;多少江湖上的惊涛骇浪赖着这两件兵器渡过,然而,每一渡过,便在斧底盾身平空又系上如许多的鬼魂幽魄,其中或者大多是凶残狞恶的歹徒,或者是作奸犯科的鼠辈,但是,那却也总是一条条的人命,他们对善良人生负了债,便须付出这债的代价,不过,却为何一定要自己去做收回这代价的刽子手呢? 天空还是黑沉沉的,四周寂静,没有一点征兆;寒山重知道,这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静,这沉静过去那跟着来的变化将是巨大而惊人的,无可置疑的会带着血,血,这气味闻在鼻腔却要生茧了…… 伸出手指,他轻轻摩婆着斧刃边缘上精雕的细致花纹,斧刃冰冷的,凉森森的,寒山重微微苦笑,不错,在每次残命饮血之时,自己的心里不也是这种感觉么? 想着,他有些倦困的想在竹根上靠着一会,而不让他再有时间,那么突然,数十条鬼魅般的黑影宛如来自幽冥地府,来自九天云霄,似乘着风,隐于黑暗,如此鬼气阴森的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没有带出一丝声息。 “来了……三月派……” 寒山重心里叫着,依旧坐在那里毫不动弹,他知道,这笔帐早晚也要结算的,如其弄到将来,不如现在了断来得干脆! 来人约莫有四十多个,看起来都是道上老手,非但个个身法轻灵利落,而且精练机伶,甫一落地,便纷纷找寻黯影掩蔽之处把好位置,黑暗中,可以隐隐看出他们都是青衣一色,胸前的银白弯月并绣,手中握着兵刃,时而反映出冷冷光芒,嗯,是些久经阵仗的角色。 又过了片刻——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在通到精舍的这条路上,渐渐越来越近,不一会,十多人条人影大刺刺刺的走了进来,直到精舍前面站定,为首一个,身材瘦长,气度雍容洒脱,有一股说不出的威凌意味,一看即知是这些人的首领: 寒山重一眼望见此人,面孔上不由浮起一片错杂的表情,这错杂的表情里还渗着一丝意外,这人,他虽未见过面,但传闻中对他的描述寒山重却是太熟悉了,他,在甘陕一带声威显赫,曾与大鹰教田万仍分庭抗礼的“神算毒胆”展飘絮! 抿抿唇,寒山重又笑了,他只道三月派还有帮手在此,就料不到竞连三月派的头儿也会大驾亲临,也好,如此一来,则更加干脆了! 带着肃煞的神韵,那身材颀长的中年人默默环视地下僵卧的尸体,他身边的几个大汉则迅速到前面挨身检视,片刻后,一个浓眉大眼,头束黄巾的汉子轻轻来到他身侧,语声低沉的道:“大龙头,地下躺着的全是咱们的人,都死了,一个活口也没有。” 那人阴沉沉的凝注着眼前一片黑的精舍,又缓缓朝周遭环顾,黄巾大汉嘴唇蠕动了一下,有些艰涩的道:“还有,韩堂主……” 那人一挥手,冷冷的道:“我知道,我已经看见了,不要再说下去!” 黄巾大汉咽了口唾液,默默退到一边,另一个领下蓄着一撮黑须的角色凑了上来,谨慎的道:“大龙头,情形有些不对,若是只凭母子盗那对人妖,决然不会是韩堂主他们的敌手,但是事实上非仅韩堂主他们全军覆没,母子盗与那个骚胡子彭老六更竞踪影不见,这却透着玄,据杨干那小子报信说是寒山重突然出现,帮上了焦银花他们,不过咱们的消息却千真万确的证实寒山重是上了南疆,这些日子来一直未曾返回中土,杨干那小子当时气急败坏,晕头胀脑,八成是看花了眼……” 黄巾大汉在旁边冷哼了一声,道:“易堂主,照你这样来说,既非如杨干所报是寒山重插上了手,那么,地下这些人死做何解释?” 被称为易堂主的汉子瞪了黄巾大汉一眼,不悦的道:“老俞,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打什么岔?固然咱们的消息证实寒山重还在南疆未归,也可能是杨干在一时惊慌之下看错了或听错了,但眼前却明明摆着这些尸首,而母子盗又决然敌不过韩堂主他们,那么,咱们的人是栽在谁手里呢?无可置疑,一定另有仇家趟进这片混水来了……” 说到这里,他侧过身来向那沉冷的中年人道:“大龙头,依你之见,断测可能是哪一路的神圣?” 那人双目微挑,煞厉的道:“易堂主,现在不是推断猜测的时候,吾等不能全然相信寒山重已在此地,但却亦不能毫不相信,无论他在此地也罢,不在此也罢,我们一定要找出主凶与母子盗几个人,我们要用血来洗清我们的仇恨!” 说到这里,他双眸中仿佛闪耀出一片火辣辣的血光,又狠毒的道! “你们永远不要忘记浩穆院寒山重的残酷手段,你们必须明白将可能遭到的对手是谁,现在,看看我们兄弟的死亡形状,这是典型的寒山重手笔!” 他身旁的每一个人俱不由暗中打了个机伶,是的,他们都在尽量找出理由来证明寒山重不在此地,他们一再推搪着脑海中关于寒山重的种种记忆,可是,现在却是击破迷幻的铁锤而那魔鬼般的杀手却似乎就隐蔽在黑暗里,在空气中,呼啸北风宛如他的哧哧嘲笑,自己兵器上的微芒仿佛是他眨弄的冷眼,树影竹枝唰唰摇晃,像他随时可以白具隐中杀出,用他那染满了鲜血的独门武器斧与盾,草木皆在这时成兵了,不,似乎是千千万万索命的鬼魂啊: 黄巾大汉咽了口唾沫,呐呐的道:“我也怀疑是他,但是,如果真是他,他现在在哪里呢?” 中年人冷森森的一笑,沉沉的道:“老实说,他可能即在左近!” 竹丛里的寒山重微微耸肩,慢慢镀了出来,笑吟吟的道:“果然不愧是三月派的龙头,果然不负‘神算毒胆’之名,展飘絮,在下寒山重有礼了!” 那中年人——展飘絮霍然转身,双目毫不眨动的死死盯着寒山重,四周所有的三月派属也全像是定住了一样,怔怔的注视着他,空气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丁点声息,宛如时光在刹那间停顿,大地猛然悬吊于虚空。 轻轻一摇腕上的魂铃,那叮当当的清脆撞击声似是一只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着人们的心弦,如此令人颤栗,又如此令人痉挛…… 缓缓地,展飘絮踏进了一步,语声冷得像冰道:“闪星魂铃寒山重?” 寒山重略略欠身,哧哧笑道:“不敢,阁下必是神算毒胆展飘絮无疑。” 展飘絮暗中吸了口气,低沉的道:“寒山重,果然是你,你已自南疆归来?”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昨天方到,展飘絮,想是你我有缘。” 长而略方的面孔似蒙上了一层青霜,展飘絮薄薄的嘴唇往下一弯道:“本派韩堂主及他银月堂所属都是阁下你超度了?” 寒山重熟练的将左手皮盾旋了个转,淡淡的道:“不错,韩生是我逼他自绝,其他的人,嗯,还使我费了些手脚。” 脸上的肌肉扯紧了,展飘絮阴森森的道:“寒山重,你与母子盗是什么关系?你们以前像是并不十分友好。” 寒山重笑笑,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可以改变,是么?”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逐一扫视四周的三月派人物,每当他那双冷刃般的目光与他注视的角色眼睛相触,这人都会不自觉的半垂下头,微微一抖…… 展飘絮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他异常明白军心之重要,而此际,三月派的军心似是已在摇动了。 “寒山重!”展飘絮骤然大叫一声。 笑吟吟的看向他,寒山重道:“大龙头,你该不会问我为何与贵派架梁结仇吧?” 展飘絮咬着牙,语声自齿缝中进出:“自十年之前,你掌浩穆院崛起于两湖一川,我展飘絮就有与你寒山重一决雌雄的心愿,每在时光延展,我这心愿便越发坚定,寒山重,你明白?” 寒山重点点头,缓缓地道:“当然,遗憾的是你手段用得不够上流!” 冷冷一笑,展飘絮道:“为了求取成功,便顾不得太多,寒山重,与你也难得谈通仁义!” 哧哧笑了,寒山重毫不愠怒的道:“说得好,展飘絮,你处心积虑的想打击我,暗算我,而我昔往又并未与你有过恩怨,你又如何谈得上仁义?再说,你对我的未婚妻室竟能生出那种邪恶之念,更使我寒山重感到你能掌握三月派大权实在令人惊异。” 微微一窒,展飘絮粗厉的道:“天下美女有如至宝,唯真英雄大豪杰才能据之,寒山重,我认为你的未婚妻跟你这刽子手是糟蹋了她!”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这是你的观念?展飘絮,你不能说是疯狂,只能叫做卑鄙。” 展飘絮退了一步,双目有一片肃煞的光彩,他深沉的道:“寒山重,你我不用再争辩下去,今夜,我们之间的纠葛缠连就会告一终结,谁是谁非,溅血残命之后便可分晓!” 皮盾又在寒山重的手上转了一圈,紫红色的黯赤光华焙闪着血似的芒彩,他狠厉的道:“当然,展飘絮,你应该知道我早就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他又冷森的道:“而且,姓寒的奉陪三月派在场的任何朋友,你们可以一起上。” 展飘絮神色一变,勃然暴怒道:“狂夫,你是螳臂挡车!”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试试看——” 这带着笑意的“看”字在他舌尖上轻轻滚动,而握于左手的皮盾已飞磐般抖砸向展飘絮,同一个动作,右手裁斧幻带起一股浓厚的银芒,似一条卷绕的匹练,那么凌厉的阻拦了对方的四周退路。 展飘絮暴叱一声,颁长的身躯笔直冲上了半空,疾快的一旋,青色长衫已有如一大片铁板般“呼”的劈罩向寒山重头顶,右腕倏翻,他背后斜背着的一柄“角蛇刀”亦已闪电般砍向寒山重的右方三尺! 角蛇刀形成角度极小的波浪形弯曲,光为银灰,靠在把柄处向两边突出一对三寸长的银灰尖锥,刀刃每一舞动,俱皆带着溜溜闪幻不定的森森寒芒,骤一出手,会令人兴起一种满空蛇影飞舞的幻觉! 展飘絮的还攻与反应是隼厉无匹的,他的角蛇刀甫一攻去,瘦长的身躯已在半空往侧里滚出,寒山重的黑色身影暴退九尺,哧哧一笑,戟斧上斩下砍,左劈右砸,猛扑而上,在他身后,一个体魄肥大的汉子悄无声息的扑上,雪亮的三刃剑毒蛇似的淬然扎向寒山重背心。 展飘絮在空中滚动的身形蓦而斜落,角蛇刀连伸连缩,溜溜的银灰光彩似泻地流窜的水银,那么无孔不入的围戮向敌人,寒山重双目暴睁,皮盾旋磨似的突然滚转迎上,同一时间,他的身体猛然俯地移出半尺,角蛇刀“噗”“噗”连声的刺在皮盾之上,而这几乎连成一串的刺戮声里,寒山重的右手戟斧已贴着地面往后掠起一道半弧,冷森的寒芒骤现,背后,那胖大汉子的三刃剑已猛然扎进土中,而当这大汉的兵刃入土,他自己的一双腿也齐着腿骨以下被敌人后斩的戟斧削落。 一声毛发依然的惨嗥搀合在四溅的血花里,寒山重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斧尖微一拄地,人已斜射而出,另一个瘦小汉子大叫一声,哗啦啦的抖动手中三截棍便砸,但是,他的三截棍方才举起一半,寒山重已长笑如雷,皮盾急扬猛劈,“叮当”闷响里,这瘦小汉子吼了半声滚倒地下,右边面孔已经完全骨碎肉糜,成为血糊糊的一团。 一阵风倒袭而来,角蛇刀震颤如波波浪涛,在一片尖锐的劲风里合卷涌上,展飘絮的语声愤怒得咬牙切齿道:“寒山重,有种对着我来!” 戟斧霍然翻飞纵横,在;连串的叮当交击声中火花乱射,展飘絮闪电般一退又上,寒山重哧哧一笑道:“鬼决天河!” 溜明亮的冷电候现,却在现出的刹那迅速扩散伸延,似一片焙目灿烂的光辉来自九天,浩浩渺渺无极无限,而在这片泛着森森寒气光芒里,魂铃的清脆响声已冤鬼吸泣般响在人们的耳中,人们的心里! 展飘絮冷笑一声,身形淬然急快的在一个三尺方圆的圈子里晃移如飞,而每在他做着这种幅度极小的游移时,角蛇刀巳似闪射轮转的旭日光芒缕缕不绝却又快若飞鸿般连续刺出! 寒山重暴叱—声道:“二神垂眉!” 戟斧在剧响的魂铃声里。带着轰雷的威势滚劈而出,皮盾映闪着血红的光辉盘旋飞舞,这是寒山重的成名绝技“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开山首式,他已熟悉得能将这套狠厉的盾斧之法在任何情形之下混合或分拆使用,就宛如他在使用着自己的臂指—般,招与心连,式与心系! 展飘絮倏然跃出,在跃出的瞬息间,他苦练了三十余年的“心魔大九式”刀法中最歹毒的“欲罢不能”一招反手戮出,颤抖着点点、片片、层层、重重光芒,似满空的崩星。苍穹的流虹,翻滚的浪花,旋荡的湍涡。—圈又一圈,一股又—股的包卷纵横而上,气流激涌,呼啸如号! “好。” 寒山重断叱声。“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神转天盘”“鬼手夺魂”“神雷三劈” 三招在同一时间里相并施展。斧刀尖锐的割破空气,带起锐厉的尖啸,呼轰的冷电精芒交互盘绕缠卷。似江河决堤,洪流滚滚。似狂风咆哮。飞砂走石。似巨瀑倾泻,浩浩荡荡,盘卷的匹练般芒彩里旋飞着紫红色的蒙蒙烟雾,而紫红色的蒙蒙光雾中滚动着磐石般的盾影,盾影搀合在寒森森的雪白电闪电,似是无边的茫茫的苦海中浮动着张张屈死的血脸。 一阵急剧如正月花炮般的铿锵暴响那么不及令人接受的钻人每个人的耳膜。溅洒的火星四散进扬,角蛇刀贴地翻闪。斧盾直冲霄汉,略一晃游、二人又同时大吼—声,再度拼到一起。 四周,五十多名三月派高手俱如泥塑木雕般怔怔站立着不动,他们个个目光呆滞,嘴巴半张,连呼吸也是那么急促与窒息,瞳孔来不及印入双方的快捷动作,只好团固吞下,而每当他们的眼帘眨动,头颈微转,每当他们略作喘息,心腔跳跃,在激斗中的两人巴是互相距了无数招式,在生死界广经过多次回转了! 夜空,依旧黑暗无光,北风呼号,滚滚的乌云向西移去。乌云是那么灰苍,那么深沉,它们可想带着什么到那虚渺的极西之土?魂魄么?泣着血的魂魄么?但是,带着、谁的呢?场中做着生死之斗的哪—个人的呢? 蓦地 寒山重暴烈得嘶哑的狂吼一声道:“鬼哭神号!” 这凄怖的吼叫似撕裂了人们的心幕,似洞穿了夜空的层层云雾,高昂尖厉得无以复加,随着他的号叫,皮盾带着流灿的红光向空中斜推,宛加欲撑拒九天至极,他的身躯同时横空而起,一片暴涨的异光夺魄耀目的猝而闪射。溜溜条条的光华环绕着寒山重的躯体进闪耀亮,是神抵们的佛光在映照生辉,而斧刃纵横翻飞似怒浪掀天,狂涛涌地,将周遭的空气激荡得滚滚回旋。发出阵阵惊心动魄的呼轰之声,仿佛天地之欲倾颓、在刹那间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卷向地狱! 面上肌肉扭曲着,鼻孔大大的张开,展飘絮双手握着角蛇刀,在双目的怒睁中倾出全部力量捉取敌人的斧盾来势,奋起周身之力竭力拦挡架截,他的角蛇刀在狂风暴雨似的挥舞中波颤出千百道银灰色的光彩,刀柄处的角椎在划着幅度极小却异常巧妙的内弧,只见一股股的大光圈套着一条条的光圈,而光圈里似洒着血,震耳的金属撞击声响彻九霄,一声声紧密得能撕裂人们的心脏! 豆大的汗珠沿着展飘絮的面颊急淌,他在这片吃力的硬击狠架中被震退了七步之多。 寒山重也马步浮动的移出三尺,俊俏的面庞上似染卜厂一抹朱红,他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一双神威棱棱的眼睛似欲喷出火焰! 嘶哑的一笑,展飘絮挥动手中角蛇刀再度攻来、他狂烈的大笑迈:“寒山重,你岂奈我何?” 在原地未动,寒山重迅捷无伦的连连躲过了对方“心魔大九式”中的绝招“魂散魄灭”“含恨带冤”“生死无常”,在突然的侧旋中,他冷沉的暴叱道:“阳流金!” 戟斧跟着皮盾的震响霍然旋斩,带着一抹死亡的凌芒,展飘絮喉中闷哼,角蛇刀又是一招“欲罢不能”倾力迎上,而寒山重脚步一斜,偏身接斧— “阳灿芒!” 半弧的光圆照映着阿鼻地狱的血腥与冷厉,斧刃宛如一张贪婪的豹嘴,那么快速得神鬼莫测抡砍而到。展飘絮口中大叫着再施“心魔大九式”中的绝活“意随心转”“善恶有报”“魔高一丈”,三招相并同展,刀与刀的每一次斩出间隙已等于无,一片片的银灰色刃芒密密相接,似一只只魔手在呼啸着飞去,而魔手带着无比的仇恨,无比的愤怒,无比的咆哮…… 快得不容人们的意念稍有回转的余地— “咔嚓”一声,一阵血光近溅,咫飘絮的左手齐腕飞落,但是,他的角蛇刀也在寒山重的腰际擦过,顺着腰肋,划破丁一条不规则的,长约半尺的血口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的皮盾呼的一旋倒翻,快捷至极的砸下,这是他的“落磐盾”法中精绝之式:“坠星石”:“砰”的一声震响里,搀合着骨骸的脆断声,两条人影蜀分,角蛇刀扬射寒山重咽喉,寒山重振吭道:“阳流金!” 朝斧突飞,“当”然撞响中对方的角蛇刀闪着火花摇曳弹出,寒山重身形猝进,皮盾猛击斧柄;于是,几乎像是二人方才分开的同时,戟斧的尖端已那么狠毒的深深插进展飘絮的胸膛之内! 展飘絮浑身一抖,整个人葛地挺立不动,寒山重手腕一振,戟斧已经拔回,大股的热血,“哇”的喷了他—身皆是。 定定的瞪视着寒山重,展飘絮的嘴角在轻轻痉挛,胸前的鲜血却泉涌般突突冒出。 寒山重也冷沉的凝注着他。油汗隐隐在面孔上浮着一片古怪而错杂的表情,就是这样,二人静立不动的互相盯视了好一会。 周遭了是一片死寂,听不见一丁—点声息,甚至连那数十个人的呼吸声也是如此轻细若无,如果勉强说有,那就是几十颗剧烈蹦跳的心了,艰辛而吃力的,展飘絮举了举已被斩断而血肉模糊的左手道:“寒山重……你胜了……” 寒山重努力张开紧咬的牙床,语声有些暗哑的道:“多少年来,寒山重—向如此,飘絮,你该早知道的。” 摇摇头,展飘絮的面孔已开始泛起一层灰白——死样的灰白: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尽量提着。 “我……我不服你……今……今生斗不过你,来世……我会再寻你……寒山重,我……我的肉烂成糜……骨蚀成灰……我也忘不了这……这深仇大……恨!” 寒山重微撇唇角,冷森的道:“你来,展飘絮,我任何时间都等着!” “记着……”展飘絮的瞳孔光芒散乱,他咬着牙,断续的道:“记着……这次搏战……永不会结束……永不,它将延续十年……百年……千年…… 今生……来世……以及生生……世……世……” 语声沉寂了,但是。展飘絮的眼睛仍旧眨着一种死鱼般的瓷光瞪视着寒山重,一功不动,像要将他所有的余恨在这空茫的怒视中排遣出来。风,刮着他披散的头发,吹着他衣衫的下摆,身卜,尘土,沾着血,好凄凉,又好惨历! 好一阵,好一阵灭寂般的肃穆—— “哇”的一声尖叫响在寒山重身后,似一阵风,在空中飘拂中一条人影狂号飞扑而来,寒山重嘴角勾成一度弯曲的半弧,倏然半转身躯。左腕猝扬,那名黄巾大汉隔着他还有五六步已惨啤一声,打着旋栽倒于地,而这时,才由空气中轻轻传几下叮当的银铃之声,那只魂铃,则早已深嵌入这名黄巾大汉的咽瞅中了:“俞堂主啊一一” —片悲号响在四周,八条人影舞动着亮闪闪的兵刃猛扑向这边,同一时间,那蓄着一胡子的汉子也悄无声息的与另一个大块头悄然袭到,寒山重长啸如虹,在原处狂风似的单足拄地暴旋,左手上下飞舞,八枚魂铃叮当着分成八个不同的角度、迥异的位置闪射而出,空气中响着魂铃的哭泣,响着魂铃的哽咽,而那去势却比夜空的流星更为迅捷,当人们眸子印人那闪晃的细细银色曳尾,而八个攻来的大汉已在数声兵刃的断裂声中哀嚎着滚在地下,在他们窒息的悲嗥厉叫里,在他们的扑腾翻滚中,可以隐约看到那都在一个位置嵌入的魂铃—咽喉的正中间。 不错,有三名三月派高于更尽力以自己的兵器拦阻那夺命的铃当儿,但是,他们却忽略了“闪星魂铃”的真正狠毒之处,除了快,更加上发自心脉丹田的“元阳力”,这股力量分别贯注于魂针之中,足能洞穿老松之干,钢铰败革,而却不损及洞穿处周沿的丝毫! 像—下扼断了声源,所有的哗叫惊嚎猛地静止下来。静得似在墓地,在幽谷,所有的三月派人马完全震骇得不知所措,宛如已将魂窍飘出了躯体,他们个个目瞪口呆,脑中混杂惊恐得似一团乱麻。任什么也做不出,在这—刹,通通变成了白痴。 人人呆立着,人人的心腔在狂跳,下—步该如何?三月派的朋友都傻了眼。不错,他们还知道愤怒与仇恨,可是另—个本能的直觉。也使他们更明白生命的可贵与不冉。 人,只能有——次的死亡啊…… 紫红色的皮盾轻轻在寒山重的左手上旋动。他俊俏的面孔上显示着一片深沉得近似冷酷的神色,平静的,他向着四周的三月派人马道:“如果你们现在退去,甘陕两地三月派尚可保留一席之地,你们如若怨恨难消,可以再加整顿来导找我寒山重复仇,回去后,你们便向你们的伙伴解释,说是因为不愿毫无代价的白白牺牲才保存实力含辱退去以待东山再起,这样,能以证明你们仍是英勇而忠义的,当然。我们大家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了各位的小命,为了各位的家小。我寒山重不再沾染你们的鲜血。”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带着—股奇特的意味撇了撇,又道:“我寒山重答允你们维护你们今夕的声誉,而且。更欢迎你们前来索还旧债,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是指名找我寒山重还是浩穆院!” 周遭沉默着,没有人答腔,也没有人议论,但是,看得出他们的神色开始犹豫,目光在微微闪烁……,在那些横卧的尸体上取回了魂铃,寒山重唇角那一抹微笑义已逐渐变色…… “嚓”的一声,寒山重将戟斧插入他身前的泥土中,双眸暴射出一片狠裂的光芒,他冷酷的道:“抬着你们龙头及兄弟们的尸体离开,走得远远地,我寒山重给你们八个字的时间考虑,只要这八个字自我口中说出。而各位仍未退去。便是表明各位有意与我闪星魂铃—决生死,到了那时,我寒山重自会舍命相陪!” “浩——穆—————鼎——” 四周的三月派人马从第一个字激荡在空气中,已经偷偷的互相窥视,第二个字吐时,有些人的脚步己在不自觉的悄悄移动,三个,幢幢人影已有一小部分黑暗中慢慢退去,到“鼎”字出口,缓慢的行动成为明显。近一半的仁兄穿越斑竹丛外,发力奔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睁着光辉闪闪的双目,寒山重又昂厉的道:“大威一—震——天” 剩余的三月派人物在这后面四个字的飘浮里,已经完全失去了他们的尊严,信心化为烟雾,恐惧与自保的意念代替了愤怒仇怨,像是一群乌兽哄然而散。但是,他们却还保留了一丁点儿血性,有十多名大汉飞也似的奔了过来,匆匆忙忙扛起地下同伴的尸体,另一个生着一双斜吊眼的中年汉子掠过寒山重身边。抱着挺立未倒的展飘絮遗尸跃弹而出,当他身形凌空,还匆忙的回头盯了寒山重一眼,这一眼盯得如此匆忙,但是,寒山重却已觉出他瞳孔深处所露出的刻骨之恨! 心头一动,他又淡淡微笑。是的,他也总算替联飘絮稍稍找到了一丝安慰,三月派中,还有人敢恨,虽然,这恨也是如此畏缩与隐讳! 俯身拔起戟斧,左腰肋间有一阵痉挛的扯痛,他斜着目光瞥—眼那已结上了血痂的伤口。伤口周遭的血迹已成为乌紫。多少年来,在刀山剑林打滚。在生死界上徘徊,身上,这些纪念是太多太多了。而这残酷的痕印,却又怎比得心灵上的惆怅于万—?人,不论善恶。从是要死的,但是,为何却往往都是自已去扮演那索魂者呢? 精舍前面的院落中,已不见方才的凄惨,只见滩滩浓淡不匀的血迹洒染四周。那杀伐,那嘶喊,那悲号,仿佛已经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世事,太也无常,太也虚渺了啊。 长长吁了口气,寒山重拖着疲惫的步子行向斑竹围绕的林丛之外,他需要好好睡一觉,脚步踏在那条碎石道上,背后,响起了精舍的“吱呀”启门之声:“寒……寒大当家……呢,你,你先进屋来歇会吧?” 是胖大娘焦银花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服与佩服,还有,晤,一丝丝儿阿谀。 寒山重沉沉的停住了步子,又继续向前行去,懒懒的挥挥手,语声飘在寒瑟的空气里:“罢了,大娘,待明日,寒山重来向你请安。” 七天,悠悠忽忽的过去了,今晨。初雪铺地,但旭日的光辉却是如此明亮,带着暖洋洋的金黄。足个适于赶路的日子。 店掌柜率着四名穿着长衫的门面伙计,肥胖的脸上浮着殷勤得带有惶恐之色的笑容,躬着腰送走了这几位豪阔而又令他胆颤心惊的贵客,这几位贵客分力两批,一批五人向南,另一批三人朝北。 当然,他们是寒山重与胖大娘两拨人,这时,胖大娘焦银花流露着无限依依:“寒大当家,说了千句万句,也道不尽说不尽老身心里对你的深切感激,大当家,但愿你福寿双全,多子多孙啊!”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八章 离情聚欢 昔怨如烟 笑西施俞俊两眼—眨。竞已带着泪,他哭今今的道:“寒家哥哥,过些日子我到浩穆院来玩,你可别阻我在大威门外,你是我的哥哥。 我要告诉每一个认识的人,你是我的哥哥呐……” 寒山重双手抱拳,开朗的笑着道:“先谢焦大娘。在下便讨你个口彩,俞老弟,欢迎你光临骑田领浩穆院,哦,对了。 记得初次见面于‘南甸’路上,老弟你似是欲往,洪子店,与一位姓于的姑娘结亲?” 俞俊自襟腋下掏出大红绸巾——捂嘴,涨赤着脸,娇羞不胜的道:“嗯……寒家哥哥取笑人家。人家不来了,那于家丫头与我性情不合。所以、所以……这事早就吹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没有关系,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慢慢来,老弟,总有一天你会娶得一房如花美眷。” 说到这里。他又朝一直默默无语的一把刀彭老六道:“彭老哥。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彭老六喉结上下颤移了好—会,有些激动的道:“谢……谢你老,大当家,彭老六服你在心眼里……” 同时,梦忆柔、郭双双、司马长雄、无缘大师一起在马上向三人施礼,在一声声的互道珍重里,八匹铁骑分成两个方向沿街驰去。 马上,司马长雄揉揉那张显得有些苍白而消瘦的面孔,低低地道:“院主,母子盗对你却是好生不舍……” 寒山重笑笑,道:“这是极有人情味的母子二人,虽然,只是习性略微古怪了一点。” 梦忆柔在鞍上轻轻一哼,道:“才古怪一点点?怪透了!这次不是为了他母子二人,又怎会引起三月派的人来到‘雅安’不远的‘九埠镇’来?这了隔甘境蟠家山何止遥遥数千里?假如不是他们惹的事,哼,三月派说什么也遇不上我们……” 寒山重沉吟了一会,道:“据我想,他们可能是为了报那‘黑虎’应祟林的毁命之仇,再么,嗯,也或者被焦大娘临走夺去的那一箱红货十分重要,要不,犯不着展飘絮亲自出马,这般小题大做。” 一侧,司马长雄忽然诡秘的·笑.道:“昨夜,长雄与彭老六对饮了两杯离别酒,他酒一下肚连祖宗十八代的家诺都能背得滚瓜烂熟,说着说着……” 寒山重看着司马长雄,道:“说着说着就漏了底?” “是的,他卷着舌头告诉长雄。那箱红货乃装着十只‘红玉人参’。” “什么?红五人参?”寒山重与无缘大师同时脱口惊呼起来,满脸罕异神色。梦忆柔奇怪的道:“山重。你嚷什么嘛?红玉人参又是什么?” 寒山重忽然颖悟的笑了。淡淡的道:“大师,你告诉小柔吧。” 无缘大师干咳—声低沉的道:“红玉人参,乃是参中之王,出自长白之绝顶,隐生于干百年冰雪覆盖之下,此参相传须得千年时光始能成形,色做透明晶莹的粉红,看去仿佛一只人形的红色宝玉。美丽悦目之极,此参功能补血延气,强身固骨。有难言喻的妙用,习武之人更视此为至宝,一旦发觉,必定豁命相夺,因为此参对习武之人越俱神效,服食之后,可以使内力在一夜之间增加三成,每三年再次服用,则又增三成,若是十只完全服食完竣,则内劲之强,无可比拟矣……” 梦忆柔小嘴翕动,方待说什么。寒山重已微微笑道:“大和尚只是忘了一点,小柔,服食这红玉人参以增功力,必须要在七岁之前便打通了‘任’‘督’二脉才能生效,否则,只能像寻常人一样得到祛病延年之益罢了,是么?大师。” 无缘大师莞尔道:“正是。” 寒山重眉梢子一扬,道:“小柔,焦大娘母子与彭老六皆未具此条件,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们将来吃亏了吧?” 梦忆柔怔了怔,随即哼了一声,却又低下头,寒山重笑道:“其实。这根本不用过虑,便算是焦大娘母子功力突进,她也不会反友为敌找我们过不去,而且,嗯。我寒山重更不相信凭借外来之助能独霸天下这一套,真本事,是要靠自己苦练出来的!” 无缘大师—拍双掌,笑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值得庆幸的是没有被展飘絮夺去,否则,以他—身超绝之技难保他在七岁之前便打通了‘任’‘督’二脉……” 忽然停住讲话,寒山重神色有些怪异的伸手向挂在叱t雷头旁,挨着他小腿的皮囊之内。手缩回来时,已多—了一个四方形,精致小锦盒,寒山重喃喃的道:“我是奇怪皮囊怎么比我昨晚装东两时鼓涨了一些,果然有点不对……” 说着。他轻轻启开锦盒,这一看,老天,却使他再次惊呼起来,锦盒的紫缎垫上不多不少并排置有五枚晶莲透明,宛如五只绚烂朱赤玛淄船的人形“红玉参”! 五枚排着的美丽玉参上;有一方二指长的白绢,上面。用毛笔恭恭敬敬的写着—行字:“寒家哥哥笑纳,愿你鼎足永固,威凌九霄。” 良久,寒山重放回锦盒,吁了口气,感慨的道:“想不到笑西施俞俊待我如此深厚,看人,的确不能以貌为相,我一直以为他胸无城府。幼稚简单,更不会明白情感之微妙,这样看来。我是差了……” 一直未曾开过口的郭双双忽然轻轻的道:“山重,你并未看差。因为你待他们母子更是仁尽义至……” 寒山重微喟一声,道:“不论我对他们如何,这样一来,却令我有些受得沉重。” 无缘大师枯瘦的面孔上浮着一丝湛然的笑容,他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佛早有云,寒施主,好心自得好报。你便留着这五只红玉人参补补近日来的伐伤疲累吧。” 豁然大笑,寒山重悄悄伸手握住了并留驰着的梦忆柔的小手,司马长雄微夹马腹,奔到一边挡住了郭双双的视线,无话找话与这位青色燕子攀谈起来。 于是,蹄音扬起,扬在延绵无际的前途上,扬在白皑皑的原野间,而阳光温暖,映照着浩渺渺的大地,他们的路线指向湘境,那里,有骑田岭,有浩穆院,有熟悉的景物与人脸,多长久了啊,这段跋涉在外的日子。 过了香花岭,前面是—片地形崎岖不平的荒野,道路,便蜿蜒穿过这荒野消失于远处,这里,是浩穆院在两湖一川的武林主盟下所辖的“两拐帮”地盘: 寒山重仍是一袭黑色紧身衣,外罩虎皮披风,头扎黑巾。形态强悍而冷厉,他用手揉揉面颊,放慢了坐骑的奔速。笑道:“叱雷这小子只要一进了两湖境界。你不驾驭它,它也自己识得方向,顺理成章的直朝骑田岭跑。” 无缘大师微微笑道:“所谓‘识途老马’,便是如此了。” —边,郭双双低悄的问司马长雄:“司马右卫,这里到浩穆院,还有多久路程?” 司马长雄欢愉的道:“现在刚好正午,明日黄昏,便可以望见浩穆院的大威门了。” 郭双双沉默着没有说话,脸蛋儿有些青白,司马长雄奇怪的道:“郭姑娘,你气色有些不对,身子不舒服么?” 郭双双摇摇头,有些惨愁的道:“心里不舒服。” 司马长雄不觉一怔,呐呐的道:“心里?心里不舒服?” 落寞得似秋天飘零的枫叶,郭双双枪凉的一笑:“你不会懂的,永不会懂的……” 说着,她策马驰向前面,而前面,梦忆柔正在似百灵鸟儿似的与无缘大师盈盈说着什么…… 将头巾拂向后面,寒山重正要转过头来说话,右边的荒野里,已有一匹栗色的骏马遥遥狂奔而来,这匹马的后面,尚有二十多乘黑色铁骑在紧追不舍。 勒住了坐骑,寒山重眯着眼向右边的追逃者望去,低低一笑道:“是两拐帮苗成刚的伙计。” 司马长雄策马抢上一步,诧异的道:“不错,追的是个女人,那女人有一头长发,用一块紫色丝巾半遮口鼻……” 寒山重冷冷一笑,双臂环胸而抱,大有隔山观景之意,旁边的梦忆柔可就忍不住了,她一噘小嘴,暗暗扯扯寒山重的衣角:“喂,你就眼睁睁的看这么多大男人去欺侮一个弱女子?最没有良心了,一点仁慈之心也没有……” 寒山重摇摇头,道:“两拐帮是我的盟友,曾经起誓的兄弟伙,他们追赶那女子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女人说不定做了什么坏事,我不管他们是对是错,却从无肘弯子往外拗的道理,要帮自己人哪。” 他正说着,那匹栗色骏马竟忽地一掉马头,拼命往这边奔来,后面的追兵也一声哎哟,霍然紧追而至,寒山重哧哧一笑;道:“长雄,这正叫地狱无门投进来,你去助两拐帮的伙计一臂,将这女子擒下!” 司马长雄答应一声,正待策马前往,梦忆柔已杏眼圆睁,瞪着寒山重:“你,你敢……” 寒山重豁然大笑,刚要说话,右侧方的栗色骏马己飞快移近,马上是一个身段儿窃宛,穿身紫色紧身裙的女子,这女子有一双明媚的大眼,自半遮住的面庞紫巾后面直生生的盯着寒山重,寒山重正觉有些奇怪,那马上女子已突地惊喜逾恒的尖叫了起来:“寒大哥……我……我是巧儿……冯巧儿……” 一阵出乎意外的喜悦蓦地涌进了寒山重的心胸,他飞马向前,猛地在鞍上一个侧身,将冯巧儿自那狂奔的马匹上抱了过来,口中沉厉的大喝:“两拐弟兄住马!” 二十多匹黑色铁骑倏然人立而起,昂昂嘶叫之声响成一片,却在马群甫始落地的瞬息已围成了一个半圆抄了上来,马上骑士全是黑衣,头巾却做黑白相间的纹色,手上俱是分握双拐,拐身映着目光,闪泛着阵阵莹蓝的光芒,二十多骑住上一围,为首一个满脸凶狠狠的大汉厉烈的叫道:“道上朋友,放下女人,两拐帮不愿滥杀无辜……” 就在他那“辜”字还留着一个尾韵,他的目梢子已瞥见了寒山重摆成一个半弧度的虎皮披风,同时一阵清脆的轻轻脆响也已传入耳中。 这大汉猛觉心头一跳刚说了一句:“你是—”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寒山重。” 大汉神色剧变,火烧屁股似的翻跳下马,抱拳、躬身、半曲膝:“两拐帮‘玄骑’队头领黎立君拜见大盟主,恭请大盟主万福金安。” 其他各人也早已慌忙下马,刹时跪满一地,寒山重怀抱巧儿,和蔼的道:“各位请起。” 黎立君肃身站好,他手下伙计也个个垂眉低目,屏息如寂,寒山重将巧儿放下,自己也离鞍落地,平静的道:“怎么回事,黎头领?” 抿抿嘴唇,黎立君惶惊的道:“回禀大盟主,这,这位姑娘闯入帮里‘乱石涧’,被帮里兄弟看见,喝令她下马,她却一言不发,放马便逃,小的以为是敌人奸细混入,是而即时率领手下弟兄追来,小的却决不知道是大盟主的……的贵友……” 寒山重点点头,道:“这位姑娘与我渊源极厚,她父母且对我有恩,你们正应高接远送才是,却追得人家团团乱转,实是不该,但看在尔等不知情份上不予深究,回去交待苗老大,说我罚他好酒两坛!” 黎立君欣然笑道:“谨遵大盟主示谕。” 寒山重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招呼冯巧儿上了马,向两拐帮的儿郎首领告别,一行六骑疾奔而去,这边,在黎立君为首之下,又顿时跪倒一片: 马上一一 寒山重细细自侧面端详冯巧儿,这么些个日子不见,她出落得越发标致,只是有些风霜瘦惫之态,这时,她正转头向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梦忆柔羞怯的低呼:“梦姐姐……” 梦忆柔将马儿更靠近了一点,近得可能榄住巧儿的腰,她亲睦得像一个真的大姐姐一样欢欣的道:“暖,巧妹妹,我做梦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你,我真高兴啊……” 寒山重笑着道:“巧儿,你是专诚来看我的么?” 冯巧儿的紫巾已经拉下来,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糯米粒似的细小扁齿,娇憨而羞涩的点着头,面颊上飞起两朵蒙蒙的红晕。 寒山重豁然大笑,目光一转,却发觉跟在后面的司马长雄正傻愣愣的瞧着冯巧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脸上有一种兴奋与羡慕的奇异神色,老天,这种神色,却是寒山重从未见过的呢,莫非,晤,莫非这冷若冰霜的杀手也动了凡心啦? 轻轻咳了一声,寒山重朝悚然惊悟而又急忙红着脸转开视线的司马长雄眨眨眼,笑道:“巧儿,令尊令堂都好吧?他们为何不来?这些日子,我对你们全家都思念得紧呢。” 冯巧儿明媚的大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她轻轻的道:“爹与娘早就要我来探望寒大哥,娘本来也想来,但他一时离不开爹,因而就叫我一个人先来……我走了好久才到这里,在路上只要一问骑田岭浩穆院,人家都以又惊又敬的神气望着我,马上替我指引方向,寒大哥,你的名气好大哟,还没有进两湖地段就响亮起,一直响到这里……一路上都没有人敢惹,就是刚才搞错了路,闯进一面布满了奇怪岩石的山涧,被他们一吼一叫我就……就慌了,也没有多想,回头就跑……” 梦忆柔狠狠瞪了寒山重一眼,嗔道:“喂,你该认错了吧?巧妹妹,在没有看出是你之前,你这位寒大哥还几乎想帮那些人拦住你呢,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冯巧儿眨动着那双大眼睛,迷惑的道:“那些人很怕寒大哥,他们是谁呢?” 梦忆柔悄悄地道:“在这里,没有人不怕你寒大哥,他们是……是你寒大哥主盟下的一部分……” 冯巧儿“哦”了一声,怪钦佩的望着寒山重,而寒山重已招呼郭双双与司马长雄、无缘大师三人为冯巧儿一一引见,没来由的,在介绍到司马长雄时,这大的汉子竟然红了红脸。 远远的荒野间,时时可见黑衣黑马的影子隐现,冯巧儿惊慌的问梦忆柔,一旁的司马长雄竟腼腆的插嘴,为她解释那是两拐帮的飞骑远护,这是江湖上的传统的最为恭谨的亲切礼仪。 一路上,寒山重已暗中向梦亿柔等人打过招呼,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尽量给司马长雄以机会,让他时时能与冯巧儿独处,这位素有“黑云”之号的剽悍勇士,在追求异性方面远不如他日常对人对事的机智与深沉,但是,他却仍能有一股楔而不舍的狠劲,见过的女孩子也不少,司马长雄一向没有动心过,对冯巧儿,他有一种特异的感觉,这感觉十分微妙,似是在经过了长久的心头模糊幻想后一下子在现实遇见了只在梦中才得看见的影子,有着深刻的颤栗,却包含在强制的平静里。 第二天,现在,已近黄昏。 六人策骑踏上了骑田岭的泥土,远近高地斜植的养麦盛开着金黄色的小花,一片片,一块块的扩展开去,形成了一幅极为美丽而旷怕的图案,这片辽阔的高地在天幕之下地之极处映着夕阳绚烂而嫣娇的光彩,构成了一个无限宽广的弧度,而风令人兴奋的吹拂着,隐隐可见骑田岭的屋舍,隐隐可见枫林之后的巍峨浩穆院,西方的云组合为晚霞,晚霞绕环着火球似的落日,遥遥的骑田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豪壮与粗犷气息。 郭双双与冯巧儿简直看呆了,好一阵子,她们才像被压制下挣出来似的喘了一口大气:“真美……”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骑田浩穆,大威震天。” 梦忆柔抿着唇儿一笑,道:“瞧你那得意的样子。” 低低地,司马长雄凑了上来:“院主,弟子们迎上来了。” 远处的脊线上,有一群马队排成一个“山”形出现,响着急雷般的蹄声往这边迅速移近,他们的黑色头巾飞舞,虎皮披风飘扬不息,黑色的皮鞍映着雪亮的银镫,看上去充满了剽悍的煞气,似是来自远古的魔鬼武士! 一侧的郭双双与冯巧儿又为眼前的这种阵仗所窒息,怔怔的直瞪着眼前不动,司马长雄凝视了片刻,低沉的道:“院主,山字之首是紫星殿禹殿主,其他各堂阉首要俱亦在侧!” 寒山重笑笑,道:“你上去答礼。” 于是,司马长雄口中“哩”一声,放骑奔去,百步之外,双方遇上了,骑队之首果然正是浩穆院紫星殿首座承天邪刀禹宗奇!这位浩穆院坐着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形态依旧,仍是那么雍容与威凌,清瘤而做朱赤的面孔上浮起一丝罕见的笑容,一双丹凤眼流露出亲挚喜悦的光芒,司马长雄右手一带马缉,马儿的冲劲尚未止住,他已偏身飞落,抱拳躬身,兴奋的道:“浩穆右卫司马长雄拜见紫星殿禹殿主,恭请殿主金安。” 禹宗奇在马上还礼,笑吟吟的道:“免了。” 司马长雄一跃上马,双臂高举,大呼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承天邪刀禹宗奇神色一肃,与后面三百名骑士俱皆俯身,齐声应合:“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这时寒山重已率各人缓缓迎上,振奋的呼声尚在空气中回荡,禹宗奇已与数百浩穆儿郎同时下马,恭行大礼。 寒山重哧哧一笑,抢行掠下扶起禹宗奇,目光朝四周一扫,沉声道:“罢了。” 三百浩穆壮士垂手肃立,目光平视,右左的银河堂堂主金六,两极堂堂主仇忌天,长风阁阁主“生死报”姜凉,卷云阁大二阁主巫尧、韦峰等也围了过来,金流阁,嗯,新任阁主“怒缠剑”齐南也在! 与各人一一把臂寒喧,寒山重笑道:“赵刑堂呢?怎么没有见他?” 禹宗奇凤眼一扬,笑道:“这却不是再怕院主栽他通敌之罪,他如今正躺在床上养息。” “养息?”寒山重吃了一惊的问。 禹宗奇神秘的一笑,道:“稍停路上本殿主详票,院主及各位一路辛苦,且别来必有一番精彩之事垂告,本殿等正渴欲听闻呢……” 寒山重哧哧一笑,待梦忆柔招呼过后,又将无缘大师及郭双双、冯巧儿等为各人引见了,大家重行上马,浩穆院的各位首要们便陪护在他们四周一起缓缓前进。 极为简洁的,寒山重将出外的这些日子来所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就是在谈到如何力斗展飘絮比较上做了进一步的阐明,他挥挥手,道:“三月派的内部组成我不太熟悉,好似那一夜他们派中能手尚未到齐,否则,只怕不会这么轻松就算了……” 禹宗奇赤红的脸庞上现出一片豪烈的光彩,他呵呵笑道:“院主那夜下手,时机拿捏得实是准确之极,照院主所示,那天晚上栽在院主手下的,除了三月派龙头‘神算毒胆’展飘絮之外,尚有他们银月堂堂主六丁手韩生,戴着黄巾的大汉不错是姓俞,是三月派白月堂的堂主‘浪里藏龙’俞强,蓄着短胡的那人乃是他们青月堂堂主‘赛天星’易安,此人武功泛泛,却是鬼计多端,使三节棍偷袭院主之人,本殿推测极可能是那‘五臂鬼使’莫成,至于最后抬走展飘絮尸体的那人,则是早先为展飘絮出主意欲劫夺姑娘的孔樵了,三月派中,也只有他生有一双倒吊眉……” 顿了顿,禹宗奇道:“其他各人,想多是三月派的香主及头目之流,他们一共五堂十舵,五堂为金、银、红、白、青,十舵则是依数序往下排列,另有护坛及掌法二座,院主与‘九埠镇’力歼展飘絮及其属下三掌首要,及香主头目多人,三月派实力已去其半,他们金月堂堂主‘彩雪独锏’严企虽是艺业高强,雄才大略,也只怕独木难支倾厦,不易挽回既颓之局了。” 一侧的“丹心魔剑”金六微微一笑,道:“三月派能保残局已是额手称庆,哪里还会再扩展报复之奢望?严企不是白痴,本堂想他应该知道以卵击石的后果!”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你们在这些日子来倒是把三月派的底细摸清楚了,难得。” 禹宗奇略带三分得色的道:“本殿知道浩穆院早晚也得与三月派一决雌雄,更明白院主对三月派愤恨之心,是以早早便遣人打探出三月派的底蕴,以免院主问起来回答不上,丢人事小,违反了‘知己知被,百战不殆’之兵学古训才划不来呢……”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赵刑堂为何负伤之事了吧?” 此言一出,禹宗奇神色随即严肃起来,寒.山重急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禹宗奇左手握缰,低沉的道:“在院主出外期间,那神莽噶丹寻上门来了……” “噶丹?”寒山重怒叫一声,切齿道:“这卑鄙的东西:我想找他还找不到,他尚竟敢寻上门来?真是灯蛾扑火,自找绝路,禹殿主,你们吃他逃了?” 禹宗奇面孔豁然开朗,他大笑道:“院主,灯蛾既已扑火,哪里尚能生还呢?” 寒山重焦切的道:“那么如何?” 金六在旁边插口道:“三月之前的一个夜里,噶丹带着七名帮手摸进浩穆院来,那夜禹殿主、仇堂主、姜阁主、洛阁主等人恰巧因院中各项经营之事出外料理去了,院中便由本堂暂时掌管,噶丹等一进来,便不小心触动了我们埋在地下的‘空心传音铜管’,当时便有在附近巡视的金流阁弟兄十名带着三条‘豹头犬’围了上去,但是,甫一接手就被噶丹那些人杀得东倒西歪,警讯一出,刑堂隔出事之处最近,咱们赵老大妙起家伙率领绿眉伍定心与红白胡章干匆匆赶去——” 寒山重岔道:“章干可以行动自若了么?” 后面的“生死一抛,左回金刀”仇忌天呵呵笑道:“生龙活虎的,成天与金发战寿堂捉对子上山扑鸟雀,别看一人缺了一条手臂,就差没蹦上南天门去……” 在众人哄笑声中,金六又接着道:“赵思义一到,马上就与噶丹等较上了,本堂亦前脚接后脚的赶到,本堂所属莫灵剑曹波,剜心手班祖望,行者牛静言等随往,这边一干上,整个浩穆院亦已同时戒备,人皮鼓声传警出十里之外,骑田岭周围在半个时辰已把守得宛如铁桶,层层重重有九层人马明防暗伏,本堂与赵老大带着人痛击噶丹等来敌,可恨这些小子们却俱是功夫了得,本堂单斗噶丹,他们六人力拼那七名黄衣汉子,没有多久,金流阁二阁主指日腾蛇夏厚轩也来加入战圈,金流阁所属铁二郎满财宏也紧随而来,此时,战况已对我有利,那噶丹也在本丹心剑下逐渐不支,而场外灯火通明,浩穆儿郎执努层层围困,来敌更觉惶恐,就在这时,那边已有名黄衣汉子溅血横尸,场外人影又晃,两极堂所属神剑曹耐吏与六指秃子霍一染俱.至,本堂尚未及喝彩,晤,咱们的‘生死一抛,左回金刀’仇忌天老兄也恰巧回来捡便宜了……” 仇忌天在后面笑骂了一句,金六又继续说道:“以后的情形自然已不用细说,对方几个仁兄无一幸,本院金流阁的二阁主夏厚轩老弟也挂了彩,班祖望小子贪功太切,亦受了伤,赵老大好心过来帮助本堂,却吃噶丹的最后一击—用内力将一条手臂完全震碎——而带了伤,本堂的丹心剑穿透了噶丹的胸膛,也几乎被他的那枚赤铜的人头砸折了脊梁骨……” 寒山重吁了口气,道:“办得好,总算除了一个祸害,也了却我一件心头之愿……” 说着,寒山重回首望向梦忆柔,而梦忆柔也正感激得面庞绯红的瞧着他,是的,是了却了一件心愿了,一件上一辈的怨仇,一件上一辈的冤屈,自然,还有他们自己的恨! 金六又转脸向寒山重道:“本堂主就知道那噶丹曾经暗算过院主,能以饶亦不可饶,那夜他不来,咱们早晚也得寻去找他一清旧债,这一下正好,叫他真正个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忽然,一直未曾开过口的生死报姜凉插了一句嘴:“禀院主,上月本阁赴鲁境押送一批皮货,路过济南府,在前大街的一家酒楼里遇见了圣鹰田万仞及郑垣姑娘。” 寒山重“哦”了一声,关切的道:“他们好吗?” 姜凉连连点头,道:“那家酒楼名唤‘来贤楼’,建筑恢宏而精美,气派极大,是田万仍与郑姑娘开设的,由田万仍掌柜,郑姑娘理帐,生意十分兴隆,田万仍与郑姑娘还一再托附本阁代候院主,尤其是郑姑娘,她提起院主来就感激得流泪,听说他还在自己后院的闺房里设有院主的长生牌位,天天焚香膜拜呢……” 哧哧一笑,寒山重不禁大大摇头。禹宗奇喟了一声,道:“郑恒途娃儿却是个好心肠,懂情感的孩子,当初院主恕她,算是恕对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现在,咱们不谈这些过去的事了,禹殿主,莫忘记咱们的‘五雄图’!” 禹宗奇神色一肃,道:“敢问院主何时雕镂?何时正式演练?” 寒山重低沉的道:“明日即行连夜雕刻,一待完工,立时照图演练!” 略一犹豫,禹宗奇道:“那么,院主……院主百年之喜就要耽搁了……” 眉梢子一扬,寒山重笑道:“耽搁不得,吾等可以同时并行,明晨即遣飞骑前往五台山专迎泰水梦老夫人及于罕舅舅!” 周遭随行的浩穆院首要们爆起一片兴奋而喜悦的笑声,后面的梦忆柔愕然注视,却又明白什么似的羞红着脸儿深深垂下头颈,郭双双的一双秀眸中顿时涌起两眶她不愿在此刻涌起的泪水,带着一脸愁苦凄意,把无尽的酸楚咽回肚里…… 无缘大师合十无语,他沉默中看得分明,但又怎能在目前说穿一个“空”字?枯干的面孔湛然而静穆,心里只在念:“善哉、善哉……” 黄昏将逝,极西有一抹苍凉的嫣红,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是到了最后才这么美艳动人么?才如此缠绵难舍么?既是这般了,任是无限依恋,又能留得往昔的回忆几许? 骑队燃亮了熊熊的松枝火把,婉蜒如一条火龙,明亮而炫灿,通过枫林了,已见到萧萧的白芦与那山脚下静寂流淌着溪,唔,浩穆院的楼台连绵,亭阁如云,高大的院墙矗立延展了,豪壮的石阶气势万千,大理石的纯黑闪泛着威慑的光芒,左右两对白石巨形麒麟仰首吞月,金光绚丽的大威门面对笔直的十马奔驰大道,到了,浩穆院,有如山岳耸拔,别来,依旧深沉无恙。 ------------ ocr书城 扫校 第三十九章 赫赫五雄 天长地久 太真宫。 负着手闲立于宫前雪白洁润的大理石台阶上,寒山重穿着一袭紫色的,襟前滚绣着银白古松图的长衫,他目光安详却似有深思的凝注着远处朱红的枫林,现在是早晨。大约午后,昭,“五雄图”就该雕刻竣工了,回来已经有半个月,这半月中,他几乎是废寝忘食的日夜督工楼凿“五雄图”,这是一件异常吃力而耗费心脑的工作,任何一条纵横线都不能稍有偏差,任何一点一划也不能错误,任何刻痕沟洼也必须附合路数,因为,那每条线,每个痕,俱是联手合力的表现,皆在转圆排列中包含了生与死的分野! 林荫深处,有两个人并肩缓缓行来,他们靠得很紧,正在窃窃低语,寒山重一眼就看出那是司马长雄与冯巧儿两人,于是,他不觉笑了,心里想着.十多天来这位浩穆煞手在情场上也进展颇快呢。 慢慢地,他们行近了太真官,司马长雄偶一抬头望见了寒山重,不由面孔一红,赶忙肃身站好,腼腆的道:“院主起身了?冯姑娘……呢,长雄陪她四处走走……” 冯巧儿却是落落大方,她一甩披背的长发,蹦蹦跳跳的跑到寒山重身边,一挽寒山重的手臂,娇憨的道:“大哥,你这儿好大好美啊,不但房子都是那么华丽精致,连每个院落都布置得好像皇宫里的御花园一样,太好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住的地方是如此舒适,啊,大哥,我真不想回去下……” 寒山重含笑望着她道:“那么,你就不回去好了。” 微微一怔,冯巧儿大睁着眼睛,摇摇头道:“这……这怎么行?爹与娘还在蟠龙山等我,而且,那儿是我的家……” 哧哧笑了,寒山重道:“假如你愿意,巧儿,我在这里也为你安排一个家,一幢精美的房子,一个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小家庭,当然,还得附带一个男人在里面……” 甜蜜的脸蛋儿蓦地飞红,冯巧儿又急又羞的抽出挽着寒山重的手腕,不依的道:“人家不来了,人家去告诉梦姐姐,说你取笑人家……” 说着,她已羞不可抑的奔进了半掩的着太真宫银门,寒山重豁然大笑,转头对司马长雄道:“小子,情形还不错吧?” 司马长雄微红着脸,呐呐的道:“全仗院主撮合……” 寒山重笑道:“你休要将担子完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来,小子,自己要加把劲,我与梦姑娘再来个硬劝软哄,保管你娶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晤,在这一方面,你真不像我,差得太远了。” 司马长雄唯唯诺诺,寒山重又道:“午饭后,召集各殿堂阁首座在太真官前聚合,准备阳光偏西的光线位置与‘五雄图’的配合,还有,达元押还的那两船鹿茸已到,大约他也该回来了,叫他亦来,所有的浩穆院高手全须明白‘五雄图’的特质与功用!” 司马长雄恭声答应,匆匆去了,寒山重又闲立了一会,缓步转身行入宫门之内。 午后。太真宫的草地上,用铁条支起两个承架,一大块十尺长、十尺宽的物体便平稳的搁在这两个承架之上,现在,用一张紫红色的丝幔罩着,看不出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在太真宫的石阶下面,已到齐的浩穆院所有殿堂阉的首要,除了负责执行巡守职务的人,其他的好手们都到达,连无缘大师亦笑吟吟的独立于一隅准备开开眼界…… 这些豪士里面,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银河堂堂主丹心魔剑金六,两极堂堂主左回金刀仇忌天,黑云司马长雄四人是一式紧身衣,而且,有兵刃的全已带上了兵刃。 梦桥到大真宫的四周,早已戒备森严,如临大敌,没有谕令,谁也不要想擅人一步,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紧张与激奋,像有什么十分重大的事情发生…… 缓缓地,太真宫的银门开启,寒山重一身黑衣飘然而出,他后面跟着新近补齐的十韦院,而十韦陀的头领已由那忠心耿耿的潘材充任,他们头上的金环映着日光,闪射出一溜溜的金芒.甫始跟出,已十分肃静的成一字横立于银门之前。 低声谈着话的人们顿时静肃下来,紫星殿殿主禹宗奇大步迎上,率领众人躬身行礼,寒山重双拳一抱,笑道:“罢了,禹殿主,要他们扯幕!” 禹宗奇回过身来,沉劲的道:“五雄站人方位!” 丹心魔剑金六一声未响,“删”的直冲空中七丈,左臂一探,凌空暴转落向承架之前的草地上!金六身形甫落,大回金刀仇忌天已电射而去,落足在金六的侧后七步,同一时间,黑云司马长雄亦一起一伏站到金六右边五尺。 禹宗奇颔首道:“扯幔!” 四名站在承架之下的黑衣大汉同时用力一扯手中握着的丝绳,于是,庞大的红色蓝幔落下,退出一块正四方形的,色做浅蓝的光润玑玉来。 这块玑玉,长宽各有十丈,罕异的是竟然全为整体凿成,毫未安嵌,通体映闪着蓝莹莹的光彩,质地细密光洁,决无疵理斑痕,远远望去映着日光宛如一大块半透明的宝蓝色水晶,美丽极了,眩目极了。 一片惊赞叹息之声隐隐响起,在场之人俱皆识货,知道这块宝玉,便是得到一小块也弥足珍贵,何况竟是这么庞大的一块?而且更是这等完整无瑕! 寒山重却未向这块矾玉看去,他凝神注视着逐渐移动的阳光,于是,全场也鸦雀无声,屏息如寂,缓缓地,禹宗奇行向场中,卓立于金六之前两步。 忽然,寒山重大叫一声:“留意了——” 微微偏西的阳光在他的叫声里似是猛地明亮了起来,光线照在矾玉之上,刹时反映出一片彩色焙异夺目的光灿,矾玉的平板面上蓦地流动着闪耀的条线,跳动的点圆,纵横的沟痕,这些条线、点圆、沟痕,在阳光与矾玉本身的反映彩芒中藉着光线的旋转而在伸缩、跳移,宛如有人在矾玉里面做着复杂的操纵。 当矾玉上第一道光线闪动,寒山重己断叱一声,仿佛流渡苍穹的飞虹,奇快的掠到禹宗奇前方九尺,他足尖刚沾地,猛然一个大旋身,背后交叉佩挂的盾斧已带着尖锐的啸声合击而出: 禹宗奇候而侧移,承天刀有如滚雪飞瀑,盘旋而起,金六闪电般纵身掠升,就在空中翻滚跃游,丹心魔剑霍然凌虚出现,冷电精芒四溅,挥洒之间,上空五丈方圆已为一片白雾般的蒙蒙剑气所覆盖,司马长雄却在四周做着不规则的奔跃掠走,“乌心掌”起落如铁铲血刃,飞舞飘闪不息,而寒山重的戟斧如雷神的报应火锤,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绕回翻旋,似生翼的索魂者长笑,似白色的驭光凶魂,似只有一个模糊形体的恶魔,在奔舞、在追摄、在冲刺,而皮盾映着团团的紫红光彩,有如一张张带血的脸孔浮移于空气中,有如苍穹的陨石在交织坠曳,五个人做着不规则却又分毫不差的穿掠奔飞,繁复的往来跃腾,他们行动的范围约有十丈,而这十丈之内,己完全被刀练、剑气、斧芒、盾光、掌影所遮掩住了,交织得如此紧急,如此严酷,如此歹毒而又血淋淋的啊! 表面看起来,他们的移动出手完全是自己与伙伴间演练后的配合行动,其实,行家一眼就知,他们俱皆遵从着矾玉之上点线的跳动流闪而行动,就好像矾玉上所雕的点绞点圆是一面浮动的指示牌,在光度的闪映下指示着他们的进退攻拒一样,而事实上,那块矾玉上所雕刻的图纹,亦是寒山重经过多年苦思而得的联手合力阵式——“五雄图”! 这五雄图的深妙之处,乃是能将五位绝世高手的武功融而为一,彼此辅助协补,使弱处消弥,强处更盛,换句话说,即是将五个人的力量融汇成一个整体的力量,无论敌人是一个,或者千万个,都必须突破这整体的力量才行,但是,这其中却有一个微妙的地方,五雄图的阵势只有十丈方圆,假如有千万个敌人却必不能同时击溃这五大高手的力量,否则,不论强弱,必在接触的刹那被歼,试问天下之大,武林中有几人能超越目前的五大高手,便是能够,又有几人能同时承受这猝然涨大了五倍的压力?五雄图的阵式,在任何位置的移转皆保持着整体的攻击锐角与力量,求取在最快最短的时间以内以极度强烈的压力消灭来敌2 将图纹雕刻于玑玉之上,是因为此种生产于南疆的宝玉有一种随纹理而折光线的特性,每当光度映照于上,肌玉的表面纹痕便会吸收光线而闪亮于沟纹之中,看去异常醒目清晰,更可借着光度的闪烁与跳动来显示招式的路数及动作,这些,都是寒山重心血的结晶,也是他多年钻研的成就! 于是 在一声清亮的叱喊中,场中众人以长风阁大阁主生死报姜凉为主,迅速飞跃散开,闪眨中,一片不及听闻的清脆撞击声已连串响起,顿时残余的铁屑钢渣四散,映着日光有如缤纷雪花,似是一盆水倾向一把油伞,又被这把油伞撑弹出去,泼溅飞散,涓滴不留! 哧哧长笑之声扬起,寒山重一个空心筋斗翻了出来,悠悠吟道:“五雄图,五雄图……” 承天邪刀禹宗奇一拂衣袖,笑接道:“浩穆盘根,千秋永固!” 四周刹时响起一片热烈的鼓声与兴奋的喝彩声,有着满额于思的金刀呼浪迟元一个箭步抢了上来,边接过寒山重的金斧,边低声嘀咕道:“院主,你看这多有面子,院主却非要本左卫列入预备手,光彩都叫老司马一个人占尽了。” 寒山重拍拍迟元肩头,笑道:“你们左右卫原是一体,都是我寒山重的臂膀,又分什么彼此呢?真是太小心眼了。” 迟元受用的呵呵一笑,邹非,拧了一旁的司马长雄一把,司马长雄痛得—呲牙,收回了仰望太真宫阁楼的视线,阁楼的窗前,噶,可不正是凭楼而凝眸的梦忆柔、郭双双、冯巧儿三位姑娘吗! 寒山重朝红着脸的司马长雄眨眨眼,转过头去又迎上了金六带笑的眼睛:“院主,这五雄图之阵真是妙极了,本座觉得其威力之雄大,配合之紧凑实在无与伦比,而且可攻可守,能防能挡,只怕难得有人在阵中占上便宜呢。” 摇摇手上的魂铃,寒山重深沉的道:“五雄图一直是我心中一种联手武功的构想,我们以前时常演练,但都未曾比照玑玉上的招式路数实地配合过,今日一试之下,确证此阵之玄异奥妙不虚,在我心里,十分感到安慰,多年以来,我的心血并未白耗,各位所提陈的诸般方法也有了结果,日后嵌此玑玉于紫星殿秘堂之中,大家平常不可断了琢磨……” 他正说到这里,一阵急骤的皮鼓声忽然呼呼的响了起来,鼓声里有异常的紧张与阴沉,来自四面八方! 这阵鼓声甫一入耳,太真官的每一浩穆豪士都不禁怔了一怔,但这只是一刹,一刹之后,承天邪刀禹宗奇赤脸一沉,瞳眼中煞气蓦现:“各殿堂阁所属立即进入堵截位置,格杀或活擒任何来敌i” 迅速而熟练的,太真宫前的各位浩穆高手沉静无哗的开始向周遭散去,但是,他们刚刚举步,四周的皮鼓声却在声声悠长的锣鸣里骤然而止: 大家愕然了,疑惑的面面相觑,寒山重微皱眉宇,冷冷倾耳凝听,禹宗奇也有些迷悯的道:“奇怪……警讯消失了……锣声表示敌人已退……” 太真宫前的路上,此刻如飞奔来两人,一个是紫星殿的生济陀罗,一个是两极堂的满嘴风吴含元,两人气吁吁的狂奔而近,顾不得行礼,已由生济陀罗双手奉过一块白绢,白绢之上,赫然是用鲜血写着字,而血迹犹尚淋漓未干! 寒山重面色凝重,接过白绢,只见上面血写着:“睹五雄之威,房尔极心死矣i” 一丝笑容隐隐震现在寒山重唇角,他传示白绢,满嘴风吴含元已抹着汗,呲着一口亮闪闪的钢齿道:“天爷,那小子身手好快,来无影去无踪,凭我们十个人都圈不住他,把守各处险隘的弟兄们还白白浪费了近千只没羽箭i” 生济陀罗常德也摇头道:“还是赤眼阎浩在无意中发觉的,他在巡行梦桥左近之时掉了腰带的配玉,待他在草丛寻找却发现树桠上有一团人影被阳光映了下来,一声呼叫之下那人一弹而起,好多院中高手紧迫不舍,却连人家的面盘儿都没有看清,临到院墙,那人便丢下这块写着血字的白绢飞身而去……” 禹宗奇微微一笑,道:“这次本殿不怪你们,来人乃庄主幻剑士房尔极!” 几声惊噫之声响起,寒山重淡淡的道:“与浩穆院齐,房尔极亲来,本院各殿堂阁首座又全在这里,他当然来去较易,此人功力卓绝,为我历年所仅见,却更是一条硬汉!” 丹心魔剑金六笑道:“他来此必是想雪昔日与院主在五台山斗败之辱,大约一见咱们的五雄图阵仗又知难而退了。” 寒山重颔首道:“所以说,能收能放才是真英雄,这房尔极心性怪异。却也是性情中人呢。” 左回金刀仇忌天然道:“房尔极武功绝高骨头又硬,他想是恨悔不甘之下才以血留书,这种心有余而力不够的感觉最是伤感,有一肚子怨,一肚子愤,却只能空向长天号陶……” 禹宗奇重重的拍了仇忌天肩头一下,大笑道:“老仇,你就少悲天悯人了吧,吾等庆幸又免去一场干戈,虽然那房尔极把式够硬,纵然他不会在浩穆院占去便宜,却也会为吾等增加不少麻烦,这样最好不过,彼此落得愉快。” 一片欣悦的笑声淹没了禹宗奇的话尾,寒山重朝众人拱拱手,步履轻松的镀向太真宫,禹宗奇率领所属躬身相送,银门关闭于大家盈盈带笑的目光里。 是的,怎会不笑,怎能不喜呢?浩穆一鼎的欢欣流露在他的眉宇唇角,流露在他的一言一行,人人都知道有件事要近了,那件白首之约的喜事啊…… 迎来自五台山的梦夫人于大威门,五台派八回剑于罕亲伴他的妹妹而来,另外,尚有一位稀客—五台掌门人以下的第一位高手龙僧归梦大师! 这三位远来的客人,与随行的十五名五台弟子,宗全被浩穆院恢宏华丽的建筑所震慑住了,浩穆以最隆重的礼仪欢迎他们,在他们目眩神迷的惊赞声中,寒山重延客太真官。 在心斋— 身着大红袈裟的龙僧严肃的坐在设着厚厚棉垫的酸枝太师椅上,他目光扫过满室的浩穆高手,最后,落在含笑的寒山重脸上:“寒施主,老袖奉掌门师兄法谕,亲伴本派执法及梦家嫂子来完姻,施主既然专诚遣贵院铁骑往迎想是大致筹措竣事?” 一侧的梦夫人慈祥的望着寒山重,温和的道:“山重啊,哪里还有加以拖延的道理?老身看,婚事不用铺张,简单隆重就成了,难得归梦大师也亲自到来,时间上就快点吧!” 八回剑于罕呵呵笑道:“妹子,不用你催,山重早就迫不及待了。” 拿起杯子吸了口茶,禹宗奇的凤目闪亮,道:“一鼎早已将婚事所须准备妥善,拣日不如撞日,本殿提议年前第十天即行大礼,未知列位意下如何?” 寒山重抿唇笑着没有回答,坐在书架下的无缘大师拍手道:“好极,老僧首先赞成,这杯喜酒是越早吃越好!” 仇忌天、金六等人也同时道好,梦夫人笑吟吟的道:“老身自无异议,不知归梦大师之意……” 龙僧呵呵大笑,道:“老伯之意么?最好就在明天,既是一切准备妥当,吾等还等什么?不过,好在目前隔着年关也不远了,老袖便耐着性子等吧,只是今日便得快马遣人回五台归报,山上那几个酒肉和尚与季子昂穷酸也待赶来呢,他们早就打过招呼了……” 寒山重连忙点头,道:“禹殿主,派长风阁所属快马回五台山报喜。” 禹宗奇微微躬身答应,于是书房里开始了热烈的讨论,婚礼的每一样事,每一桩细节都在详细计划,大家兴奋的谈着,笑着,空气里洋溢着欢笑,浮荡着喜悦,人人都是如此欣愉,如此快乐,任谁也没有注意到谈论中的主角寒山重悄悄溜了出去,是的,这些事体,早已用不着他去操心了,他们会办得尽善尽美的,在浩穆院,他是最高的主宰,最后的决定人物,但是,这件事,在进行的过程中,他也得硬起头皮受一次摆布。 到了梦忆柔的房间,使女恭谨的告诉寒山重梦忆柔在宫顶的平台上,寒山重上了平台,在祈天鼎之前,梦忆柔穿着一袭浅黄色的衣裙,长发解开,被风吹得飘拂飞舞,她正跪在这尊硕大的青铜鼎下,双手合十在祈祷着什么,美丽的面庞上布满了虔诚而圣洁的湛湛光辉,眸澄如水,衬着那飘舞的黑发,那摆动的黄裙,那纯真不染一丝儿污瑕的韵息,真是美极了,艳极了,也脱俗极了。 良久,寒山重低沉的叫:“小柔……” 梦忆柔安详而深情的回过头来注视他,寒山重柔声道:“你在默祷什么?祈天鼎的沉檀香未燃起。” 缓缓站起,梦忆柔轻轻的道:“但是,上天会听到我心底的祷告,我请求冥冥中的神佑娘,佑舅父,佑五台山与浩穆院的每一个人,更保佑我们白头到老,生生世世为夫妇……” 寒山重感动的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谢谢你,你还祷告了些什么?” 梦忆柔忽然伤感的一笑,道:“求神保佑昨晚离去的郭姐姐。” 慢慢闭上眼睛,好一阵,寒山重才道:“除了给你的爱,我一切都可与她分享,但是,小柔,我无法将我们的情感再予分割,哪怕是一丁儿……双双恨我,就让她恨吧……” 梦忆柔温驯的倏在寒山重怀里,低细的道:“她不恨,她只是觉得难过,她告诉我,今生今世,她不会再对别的男人用情了…… 我一想起她那黯然盈泪的模样就想哭,但是,我又有什么法子帮助她呢……”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走到祈天鼎下,用鼎脚处暗藏的火种燃起了鼎内的沈檀,当袅袅的氲雾上升,他从怀内取出一包青绸裹着的物件投了进去,目光膘肋的望着那包东西融合在沈檀的烟气里飘散空中,梦忆柔走过来,怯怯的问:“那是什么?” 寒山重用手臂揽着她,紧紧地,口里却安详地道:“过去所有的荒唐与放肆,那是龙女秦洁所保留的一些与我有关的东西,小柔,它们都过去了,像烟,像雾,像一些飘忽的梦,今后,我们将彼此相属,不要再让过去的困扰我们,让我们创造些新的未来,只属于你和我两个人的未来。” 偎在寒山重的怀里,将身,将心,将一辈子的寄托…… 梦忆柔轻轻闭上眼睛,蕴住那两颗因过度的激奋与喜悦所溢出的泪珠,是的,他们彼此已经寻到了对方。在长远的时间里,在起伏的坎坷人生上,他们将相依相揽到永久。 不只是躯壳,还有灵魂。 (全书完) ------------ ocr书城 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