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岚烟十二峰》 第一章 风波 长江源头,天山雪水,横贯西南蛮荒,汇蜀中四川——岷江、泸江、巴江、雒江。直冲三峡而来,襟三江,带五湖,浩浩荡荡,一泻万里,直放东海。兼容并色,气势万千。它——割巴山,劈巫峰,一峡一滩,一滩一峡,奔流如飞,旋回如注;水回山转,崖岸壁立,奇峰入云,兽石伏波,峦嶂层迭,峰峭纤丽。真是一转千变,一湾万险,难怪有:“三峡天下奇”,“夔门天下壮”,“西陵天下险”之誉。有些地段,双峰夹峙,中天见日,子夜出月,江雾蒙蒙,更使这奇险中的三峡,充满了迷离神秘之感。 大凡奇地必有奇人,奇人必有奇事。跟前这巫山十二峰下的金盔银甲峡谷中,便有这样一座不同凡俗的别墅。这座别墅是三年前一双夫妇,和几个男女佣人,到这里来兴建住居,那主人夫妇,终年难得一见,就是佣人们也只有在办什物时,才与人言语往还,好在这里的村民亦属世外桃源人物,大家见怪不怪,故尚能相安无事。 今天那别墅里的佣人了有的到巫城,有的上巫峰,个个忙碌异常,而主人则在花厅里背负着双手,两脚沉重地来回踱着,那种又兴奋,又焦急的神情,跟他平日燕居安闲,稳重深沉的风度,完全两样。 后房不断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使得这位主人更显得烦躁不安,在前门那个叫来喜的家人,一会儿呆呆地坐着,一会儿探头向门内看看主人的动静,要不就飞步出谷,在谷口伸着脖子等待。 后房的呻吟声,一声高过一声…… 此际,门前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主人以为救星来了,慌忙迎将出去,在前廊上,他清清楚楚的听见来喜的声音在吼着:“走!不要来!” 他想——这不懂事的家伙,今天怎么不让人家来呢?他恨恨的加快脚步出去,在门前一眼看着来喜正在跟一个女娃儿在推推拉拉的,不由得大感意外。 “来喜!你在做什么?” 来喜一回头,看见是主人,马上过来诉说道:“啊!老爷!那是个唱花鼓歌的,小的叫她走,她偏要唱,我怕惊动了上房,所以,小的正在设法想赶她出去。” 那女娃儿脱了手,像得了势似的,扬着头把辫子一甩,鼓着腮帮子道:“卖唱的又怎么样?” 主人心中有事,刚要斥责几句,突然见那女娃儿才十二三岁,模样儿乖巧,五官端正,尤其那双眼睛,白里黑,黑里亮,闪闪发光,甚是可人,心里一喜欢,不觉顺嘴说:“行!你就唱一段好了!” 那女娃儿高兴地道:“啊!老爷你真好!”一面朝来喜扮了一个鬼脸,一面扶正了腰带上的小花鼓,从鼓套里抽出两根串着铜钱的鼓儿棒,挥着棒儿在鼓上敲出“咚”,“咚!”两声,接着棒上的铜钱儿“沙”“沙”作响,另一只手则抽出两把明晃晃的小匕首,夹在鼓棒中间丢上丢下,两只小手儿一丢一接,棒儿刀儿穿插地飞舞着,鼓儿铜钱儿交替的响着,蛮熟练的像个老手。耍了一会,便高唱了起来: 一把刀, 四海飘, 江湖儿女江湖老。 洒热血, 头颅抛, 断臂残骨称英豪。 水长流, 山争高, 山高水长人徒劳。 两凄凄, 风潇潇, 几番风雨燕归巢…… 歌毕,主人不期然鼓掌喊了一声“好!”接着向来喜吩咐说:“赏她一锭银子。” 女娃儿听了,赶紧走上台阶,单膝一跪,大礼叩谢,一面说:“谢大老爷的赏!”主人连忙低头搀扶,一面说道;“别多礼……” 不意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变生肘腋,只见女娃儿手中那两把刀,一高一低,对准了他的心腹,趁机一挺,插了过来!两人之间,隔不了一尺,一个弯腰搀扶,一个挺身上刺。一个不防,一个有意,其结果自属可想而知,那女娃儿望着主人直挺挺地倒下去,得势趁紧,后脚前跨,翻手又是两刀!讵知主人并未真的中算,这时翻身一滚,脚尖一勾,连推带踢,女娃儿鼓落刀飞,咚咚当当的滚下了台阶,就在这时候,一朵灰云斜飞过来,一把抄起那女娃儿飘飘掠去一边,主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见有人救走那娃儿,当她们是一伙的,呼的一掌,朝那灰影攻去,只见那灰影一旋,涌出一股气流,硬生生挡住了他的强劲掌风。这一连串的刀刺,身翻,足踢,人起,云飞。在当时只一眨眼工夫。 随后只听得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哈哈大笑着道:“哈!哈!云中龙大侠,竟以‘扫云腿’,‘流云掌’,对付这么一个十一岁女娃儿么?” 云中龙王文定了定神,不禁改容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独臂神尼’!神尼是什么时候训练徒儿作刺客的啊!” 说完,赶紧过来,拱手相迎。 同时,一个丫头从大门跑出来,大声道:“恭喜老爷!恭喜老爷!夫人生了一个公子!” 神尼忙问道:“夫人可好?” 丫头笑眯眯地说:“夫人、公子都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神尼点点头道:“我进去看看!”一面放下那女娃儿向云中龙说:“这小刺客可不是贫尼的徒弟,你王大侠发落吧!”笑着说,让丫头领进大门不客气地走了。 云中龙王文被神尼这一摆布,竟不知道怎样处置才好,这时那女娃儿像从睡梦中刚醒来似的,她一眼看见云中龙愣在那儿,便发疯似的挥着拳,低头直冲过去,云中龙探手一抄,便把她提了起来,那女娃儿像一只钓起的青蛙,一手脚划动,乱嚷乱叫,那模样儿甚是滑稽,逗得云中龙哭笑不得,甚感处置为难的。 他缓了三缓,心平气和的问道:“你为甚么要刺我?哪个指使的?” 女娃儿手推足踢,闭口不答。 云中龙和悦地又说道:“你说出来,我不难为你就是了。” “你能杀人,人就不能刺你吗。”女娃儿终于愤愤地开了口。 “杀人这样随便?” “你呢!不是曾经随便的杀了不少人吗?” “胡说!……” “胡说?嘿!你不想想,在你手上死了多少人!被害者留下时那些孤儿寡妇,他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女娃儿越说越伤心,终于放声哭了起来。这些伤心话,隐隐刺痛了云中龙的心,尤其在今天,更容易使他感伤,他愣得一愣,放下了她。 “你是谁的孩子?” “双枪李成!” “双枪李成?”云中龙一面问,一面皱着眉想。 “死在大侠手上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气的人物,像我那冤死的爹,不过是阴山三雄手底下的一个小头目,你王大侠哪还会记得他。” “女娃!你须知道,那也不能怪我……”他不愿再说下去。 “那么应该怪谁?” “你娃儿可知道阴山三雄都是一些什么人物?” “我只知道我爹是死在你手上!” 云中龙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又问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还我爹爹!” “娃儿!你该晓得,人死不能复生,当初不论其错在谁,现在谈这些,都嫌太晚了,我说,唯今之计——我收你做个干女儿,你看可好!” “李成的女儿,不会认贼作父!” “有种!不想李成还有这么个女儿,他要早知道他有这么个女儿,当年也许就不会跟着阴山三雄那批人混在一起了。” “我们王大侠要收义女么?恭喜!恭喜!”独臂神尼一声不响的又出现在门前的台阶上。 云中龙忙说道:“太师来得正好,你救的刺客,还是你来安顿吧!” 神尼微微地一笑道:“这里的事,自有贫尼做主,你还是快进去看看你那个刚生出来的宝贝儿子吧!” 原来这位云中龙,乃过去名满大江南北的一位旷代豪侠,二十多年前,阴山会三雄,阆中灭四霸,塞北生擒独眼鵰……一连串豪情壮举,为武林中铲除了无数元凶巨恶,深获当时各江湖人物之敬仰,但在云中龙本人而言,数十年生死搏斗,除留下一身疤痕,到头来仍是一场空,五十出头了,成年奔波在外,连家亦没回得几次,等自己想开了,才收拾行囊,携家迁来这巫山脚下,打算安安静静的渡过下半辈子,不想年前老妻竟有了孕,今天五更黎明,老妻一阵喊痛,把他惊醒,他知是临盆在即,一早就叫人到巫城请大夫,又叫人去巫山请独臂神尼悟因师太。 他与悟因师太乃多年的侠义之交,悟因师太是当年蜀中有名的“羽衣僊子”,不想后来跟阆中四霸结下梁子,被阆中四霸偷袭,断了一臂,正危急中,云中龙赶到相救,此后,“羽衣僊子”就成了巫山大士庵中的“悟因师太”。 云中龙隐居这“金盔银甲峡”,多少亦受了悟因师太的影响,三年来,双方往来不断,仍维持着当年之情谊。 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段意外的变故,云中龙见到那小娃儿时,就有些喜欢她,所以在举手投足之间,始终不失分寸。 悟因师太第二次走过时,已听见他们的对答,她知道云中龙不愿这段恩怨纠缠不清,同时亦爱惜这娃儿的一份孝心,所以云中龙走后,她拉起那女娃儿的手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娃儿刚才被人家救了一命,又知道她是仇家请来的人,不知道怎样表示才好,心里拿不定主意,口里说不出话来,呆呆的仍然站着。 神尼又问了一遍,她才低下头答道:“唔——我叫李琳!” 神尼接着道:“贫尼想说一句话,你可要听?” 李琳红着脸轻轻的说:“谢谢师父救命之恩,师父有话尽管说罢!” 神尼道:“小女菩萨刚才那狠狠的两刀,亦算是出了心头怨气,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令尊误入歧途,与匪为伍,当年之事,亦不能全怪王大侠。我看今天王大侠既对称赔了不是,又愿意收你为义女,这件事不如就此了结。有王大侠这样一位义父,也不算辱没了你。” 李琳坚决地道:“不!我李琳绝不能认杀父仇人为义父!” 神尼说:“那小女菩萨作什么打算?要是眼前没甚去处,就请在小庵暂住些时日,怎么样?” “孤女无依,师父能收留我这苦命人,我就落了发跟师父打柴挑水,服侍师父一辈子好了。”李琳抽搐着伤心地说,接着就跪了下去。 悟因赶紧把她扶起,说道:“你愿跟贫尼到山上去作个伴,那是贫尼最高兴不过这事的,落发为尼的话,你现在还小,我看以后再说罢!” 李琳道:“师父不收我为徒,我就不去了。” “好!我就收你为俗家的徒弟罢!” “师父!”李琳一听,转悲为喜,跪了下去。 “孩子!起来罢!我们这就跟王大侠告别一声回去。” “唔——。”李琳显得不愿意,慢慢的起来。 “还是孩子气。”悟因师太一见无可奈何。转过头,对王福说:“请告诉王大侠,就说贫尼去了。顺便向夫人问安!”说完领着李琳就走。 王福等她们师徒走远了,赶紧进去,把悟因师太跟李琳的情形,一个字不漏地告诉了主人,王文听说李琳拜悟因师太为师,脸上微露笑意,点了点头。当听到李琳连跟他告别都不愿意时,脸色不禁又是一变。 他转身在花厅坐下仔细的想——他现在有妻有子有一个家,刚才惊险的场面,和李琳的死心眼,这有她的一句话——“那些孤儿寡妇,他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他把这些反复思量着。 ——他杀的人,不止一个李成,他的仇人也不止一个李琳,有更多更强的仇人,会在找他,会报复他。如果,他自己有什么意外,这孤儿寡妇的生活,就要落在今天生的那个孩子身上了。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踹死李琳;又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逞英雄,充好汉,结下这么多仇。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 ——除非!除非……一个意念,从他心头浮起,他点点头,像决定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 “王福!”他突然大声叫唤着。 “什么事?老爷!”王福应声进来问道。 “王禄怎么还没有回来,这家伙做事真胡涂。” “巫城离这儿七十多里,又是山路,还得请大夫,今天怕回不来了。” “孩子也生下来了,还请什么大夫?你赶紧沿途迎过去,要遇着了,客气点请大夫回头,厚厚的谢他!” “是!”王福转身要走。 “还有——”王文赶紧拦着说:“多带点银子,到巫城请个好厨师来,办些酒菜鱼肉,请请村上的邻居,热闹热闹,让夫人高兴些。” “是!”王福呆呆的,他奇怪——三年来主人一直是闭门不出,怎么今天想起请客来? “明天一定要赶回来!后天得请客。”大侠王文嘱咐着。 “小的一定赶回来!”王福收拾收拾就去了。 第二天,大侠王文亲自拜访村中的几位长者,其他村民由来喜去邀请,这意外的邀宴,使他们受宠若惊。 三朝的筵席,丰富热闹,大侠王文周旋在几位村老、乡耆之间,敬酒敬菜,谈笑风生。王福、王禄、来喜在下面招呼其他村人,又喝又吃的猜拳行令。隆情盛筵,宾主融洽。 王文不时抽空到后房,把前院的热闹欢乐带给他的夫人,夫人几十年来在王家,一直被冷落在一边,虽然搬到这山村来的几年,能够和丈夫整日厮守,生活圈子却那样狭小,那样死板板的,以前在故乡,她羡慕邻居那些恩爱夫妻,现在有了丈夫像关在牢笼里,却更难受。这几天,生下那孩子,换得她一生中最大的欢乐,尤其在今天,丈夫那股兴冲冲的劲儿,使她忍不住抱起那初生婴儿,轻轻的吻着。她想:全是这孩子带来的欢乐和幸福。 不意“乐极生悲”,没过几天,婴儿忽然一直哭个不停。本来孩子哭是常事,可是他是王家的命根子,就不同了,一家大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空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最后,云中龙对他夫人说:“让我抱着孩子去巫城,找大夫看看。” 夫人急得没办法,自然只有依顺丈夫。 一会儿,云中龙王文怀中抱着一个缎子襁褓,带着家人王福,动身赶向巫城。 次日,王福一个人回来。他禀告主母,主人到巫城,经刘一帖大夫看了病,抓了药,大夫说是公子受了点风寒,没有多大关系,过几天就好了,主人在城里高升客栈住着,等小主人完全好了就回来,请夫人放心。 第五天上,云中龙果然抱着孩子一块回来了。婴儿在这五天中彷佛长大了许多,红红的脸,甜甜的微笑,看来真不像是个没满月的婴儿。 第二章 失窃 青城山为道家第五洞天,在武林是剑术中的第一大派,山上林木蔚茂,荫森幽暗,一片绿海,第一峰上接云天,下抚卅五峰,山路回环,曲幽深邃,确是一个修道的好所在,上清宫在峰巅绝顶,宫殿巍峨,金碧辉煌,气象雄伟,宫中观主亦就是青城派掌门人。 目下正殿上灯火辉煌,观中道士按长老,堂主,掌坛,法师,道士等雁行排立着,正在举行青城派掌门人接任大典。这已是本年第二次换掌门人,二十一代掌门人是守元真人,守元真人是三月中方才接任,不想只有七个月,就染上毛病,最后竟不治去世。遗命拜匣里,二十二代新掌门人应由他的师弟含元真人接任。现在新掌门人正进行着一连贯繁复的道教仪式,照规矩,典礼完成后,上清宫的镇山宝,天师印——代表道教的观主身份,伏龙剑——代表一派的掌门人,应由长老陪着掌门人把它封藏在密室的铁柜中。当新掌门人含元真人领着五长老去密室时,他的师弟抱元法师亦跟在后面,五长老守住藏经阁的地下室大门,含元真人独自去密室封存。这时,抱元竟跟着掌门人大摇大摆进了甬道,含元不高兴的回头问道:“你怎么跟来?” “来看看有什么关系?” “你懂不懂派中规矩?” “掌门人也没有按规矩行事呀!” “抱元!我是掌门人!” “上代掌门人的遗命在我这里。这一任掌门人应该是我!” “胡说!” “掌门人要不要看证据?” “你……”含元真人迟疑着眼露凶光。 “别打歪主意,只要你一动,我就喊五长老进来!揭穿你的劣行,要你好看!” 就在此时,密室中突然然多了一个道装蒙面人,含元马上抽出伏龙剑,一剑向来人刺去,抱元亦于一旁发掌相助。只见蒙面人一晃,含元手上的宝剑,已被蒙面人夺了过去,抱元亦蹬蹬蹬的退了三步,蒙面人怪声怪气的说:“含元掌门人新接任,火气不要太大,上个月初,二位在丹室的话,我都听到了,掌门人下毒的手段很高明,抱元法师伪造笔迹的手法也不错,两位合谋到手的掌门人,一切进行顺利,正该拍手称庆,怎么马上就发生了内讧啊?” 含元抱元先就吓了一大跳,又被对方一招击退了他俩的连手攻击,且夺去了剑,现听对方这么一说,益发的慌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两尊泥人,蒙面人一见,缓了缓语气又说道:“只要你们答应给我做一件事,我就不管了。” “你且说来听听看。” “没有选择余地!” 含元抢着问道:“答应你一件什么事?” 蒙面人指着抱元说:“上代掌门人的遗命呢?” “不在身上。” “放在哪儿?” “放在卧室里。” “最好老实些!” 抱元没办法,只好翻起道袍,在贴身夹袄的里层,抽出一张桑皮纸递过去,蒙面人接着,打开看了看,拿在手上道:“我要你们向外宣布,当年你们师父一真道长的死,是上代掌门人守元和云中龙剑客谋杀的,这是对你们有利,事情怎样做,用什么方法,我不过问,不过在三天内我自己要来讨信息。” 蒙面人说完,不等答话,把剑一掷便走了,含元接着剑,抱元望了望含元,两手一摊道:“现在可好,牛鼻子给人牵着了。” “事出意外,慢慢打主意吧!” “都是你打的好主意。” “现在抱怨也不是时候呀!赶紧收拾出去吧!”说完没精打彩的,匆匆忙忙整理了一番,相偕走出来,仪式跟着结束了。 在后殿静室中,含元和抱元正在商量着心事,守真子长老匆匆走进来,慌慌张张的说:“愚叔正准备参加掌门人接任大典,忽然被人点了昏穴,才刚醒来,不知道典礼中有没有什么意外……” 含元故意哦了一声道:“典礼中没有什么意外呀!这事得查出来人的用意才好,我看师叔还是不要张扬出去,免得打草惊蛇。” “贤侄说得是。” “这桩事就请师叔负责追查,抱元师弟,你跟守真子师叔一起去。” “谨领师兄法谕。” “师弟麻烦你啰!”含元转脸使了一个眼色。 “师兄好说,这种事小弟当然是义不容辞。”回答得也很含蓄。 守真子抱元出去之后,掌门人关了门埋头仔细阅读一张信笺。 一连两天,守真子和抱元真人秘密地调查宫中的一干人众,当然查不出什么眉目。第三天,深夜三更,上清宫除了几个值夜法师。大家都睡着了,殿上几盏灯,闪闪烁烁,显得异样朦胧。抱元跟在师叔守真子身后,从殿后出来巡查,突然藏经阁上飞出一条黑影,掠过阁楼,树顶,殿角,投向高墙,抱元等黑影跃落高墙,便大声喊道:“有奸细!” 守真子闻声抬头一望,见黑影正翻墙而过,便纵身追去,抱元紧跟在后,各堂值夜听说有警,一个个拔剑守备,接着上清宫的云板响了,警钟响了,一干长老,堂主,法师等都奔赴中殿,掌门人凝神站在殿中,听了值夜法师的报告,立即传谕追查,四个长老分批领着几十名弟子,分途追踪。一直闹到天明,也没有找着一点痕迹。 天亮了,掌门人含元在玉书堂升上掌门人宝座,五长老玉真子金真子守真子和真子灵真子很沉重的分坐在掌门人左右,前排是各堂堂主,抱元身兼玉书堂真经堂堂主,在首座弟子席位上坐下,其余各代弟子则依序盘膝而坐,个个神色滞重,纷纷窃议着昨夜奸细入观的事,抱元真人首先报告巡夜发现奸细和追查的情形。守真子请示掌门人后,跟着起来说明掌门人接任那天被点昏穴的经过,两人报告后,在场各人都瞠目啧啧称奇,尤其守真子乃青城五老之一,竟有人能不动声色的点了他的穴道,这来人的功夫,盖可想见。大家都低头耳语,厅上一片嘈杂声。 接着金真子长老发话:“掌门人接任,发生这种事,看来这家伙可能是冲着掌门人来的,不知掌门人那天可有什么意外……” 掌门人含元真人摇摇头道:“没有呀。” 金真子接着说:“掌门人接任那天,我们五长老都参加了典礼的,既然守真子师弟那天被人点了昏穴,那参加典礼的,一定是奸细伪装。” 玉真子失声说道:“是啊!可惜当天大家都没有注意。” 金真子皱眉道:“典礼那天,谁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只是那天守真师兄曾经跟着掌门人到密室典藏二大镇山宝物,掌门人当时有没有注意到那奸细可有什么不平常的举动?” 含元真人忙道:“我离开你们以后,立刻便往密室封藏两大镇山宝物,并没有看到什么人。抱元师弟,你记得是不是?” 抱元真人点头道:“除了我和掌门人,真的没有其他什么人来过。” 金真子问道:“你进去做什么?” 抱元真人说道:“掌门人要我陪陪他。” 含元真人连忙加以证实:“确有此事。” 金真子微恙道:“都是抱元不按规矩来才有这种漏洞,我看最重要的还是去密室查点那二大镇山宝吧!” 含元真人道:“师叔说得是,大家赶紧去!” 于是,掌门人,五长老,一同走过甬道,进入密室,掌门人取出随身佩带的锁匙,开了铁柜,上层的金匣,天师印,依然完整如初,但下层的镇山剑却不见了。当时六人面面相对,惊骇不已,谁也没出声。停了一会儿,金真子等在密室四周察看,始终找不出一点痕迹,玉真子在柜角顺手检起一小团破纸,仔细打开一看,乃是一角撕破的字纸,寥寥几个字,断续不成章句,金真子回头也在地上拾到另一纸团,打开一看,显然跟玉真手拾的是一张纸上撕下来的,两下拼在一起看,只能看出这样几个字:“守元道长……事已妥……守信至西……”那是写给前任掌门人的半张残信而已。 掌门人含元摇摇头说:“这没有什么用。” 金真子道:“最要紧看能不能找到全信。”说完又低头四下查看,但再也找不到另外那一半了。 接着,大家默默地鱼贯走出来,这次在甬道中十二对眼睛像要突出来一样,一步一望的仔细搜查,结果居然给走在前面的玉真子又捡到另一角,六个人围在一团拼着看,信笺仍然不全,但字句已清楚可见,为:“守元道长……鉴……嘱……事已妥,道长接任掌……布守信至西……”很明显的是有人写给二十一代掌门人守元的信笺,内容不详,看来跟二十代掌门人一真子有关了,原来一真子生前有意传位给玉真子,这是金真子,玉真子二人所知道的,当一真子死时,正好二人去武当山,回来之后虽听到一些风风雨雨,但是为了大局,又没有真凭实据,便未加追究,现在从信笺里的大意看来,蛛丝马迹,令人疑窦丛生,当下金真子便说:“这信与上代二位掌门人有关,如今镇山宝剑失窃,本派可能仍然藏有奸细或者会有更重要的事发生,现在大家出去最好不要声张,静待事情之发展,掌门人意下如何?” “师叔说得是。” 出殿之后,含元传令玉书堂,命即将二十代、二十一代掌门经手之文书,秘密点交五长老,漏夜清查。最后赫然发现该信笺之笔迹竟是云中龙大侠王文之手笔,五老知道,大侠王文与二十代掌门人一真子两人是道义之交,虽然相处不错,平常却甚少往来,也没听说两人通过鱼雁,五老想到这里,又把大侠王文的亲笔信跟这残破的信笺一对再对,在笔迹上他们确切认定是大侠王文的亲笔无疑。 第二天,五老把王文的四封信和拾来的残笺交给掌门人,并把他们晓得的一切也告诉了掌门人,守元沉思了一回说:“依师叔看,以后该怎么办?” 金真子说道:“这件事有些蹊跷,我想先访着大侠云中龙王文看看情形再说。” 掌门人说:“派什么人去会此较好呢?” 金真子说:“我和玉真子二人与大侠王文有过一面之缘,掌门人看我们二人去如何?” 掌门人说:“好!就这样吧!” 金真子玉真子二人奉命连袂下山,以他们两个青城长老身份在江湖打听什么事自是轻而易举,没几天便找到了大侠王文的隐居所在,巫山十二峰下的那座别墅。二人登门报名拜访,一会儿大侠王文亲自出迎,相见之下,大家都客气地互道寒暄,大侠王文接待他们在客厅坐下,问及一真子掌门人,才知故人业已僊去,不胜唏嘘叹息。金真子和玉真子在客厅中,举目四望,见壁上悬着大侠王文成名的飞龙刀,刀旁还另悬着一些短剑匕首之类的小武器,金真子含笑说道: “大侠隐居,仍未放下武功,益见豪气如虹。看来大侠近年来之修为,一定更上层楼了。” “哪里,哪里,闲来无事,活动活动筋骨而已,人已老迈,怎能再有所进益。” 玉真子指着那口飞龙刀道:“这口飞龙刀,大侠能赐借贫道开开眼界么?” 大侠王文连称可以,忙起身摘下飞龙刀来,不意在刀后却现出一把长剑,金丝黄穗,玉钗金匣,正是青城失踪的那口降龙剑,金真子玉真子二人一呆!大侠王文也是一呆,这口剑哪里来的呢? 金真子玉真子二人见王文执刀在手,不敢大意,大侠王文心知有异,立即大声喊道:“王福,你来!” 王福应声奔来,鹤立厅前,王文问道:“你买了剑吗?” “没有。” “家中有谁会用剑?” “没有,我们几个跟大爷学几手刀,只是皮毛,也很少动用兵刃!老爷问这个干嘛?” 王文手指着剑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剑?” 王福仔细望了一望:“不知道,这壁上以前不是挂着老爷的刀吗?” “是我的刀,可是刀后面有这么一把剑。”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有什么人来过吗?” “没有。” 大侠王文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说:“唔……好!你出去吧!” 客厅中意外的一片沉静,大侠王文踱着方步,在厅上走来走去,金真子玉真子二人盯着王文,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一盏茶功夫,像一年似的过去了,终于,大侠王文停下了脚步,他咬了咬牙说:“这宝剑来源老夫实在不知道,既已挂在我家壁上,我自己亦要追查清楚。关于宝剑的其他问题,目前我亦不向二位打听,等我查出了头绪,再作道理,二位意下如何?” “那就请大侠追查,贫道等在此立候消息。” “有这样紧要?” “紧要是实情。” “请宽限一月如何?” “到期大侠可以交待?” “到期没有交待,我亲自负剑上青城请罪,那时候听凭二位处分。” 金真子说:“这口剑呢?” “留在这里。” 接着,金真子玉真子起身告辞,两人走了以后,王文叫王福进来,又问了一番,也查不出所以然来。他想:自己现在退隐江湖快二十年了,不意还脱不了江湖是非。看来这口宝剑,显系他人有意栽赃。他知道事已至此,这场浑水是趟定了!第二天,他收拾一番,交代几句,便出门去了。二十年后重游江湖,尤其是出于被迫,真是别有滋味在心头。一家人对他重行出山,心情都很沉重。尤其是伯燕,见白发苍苍的老父冒险江湖,实在难过,可是他深知父亲说一不二的个性,是无法挽回的,只有偷偷跟出来,追踪在后,暗中照顾着。 大侠王文出三峡,沿江而上,直到成都。成都是两川水陆交通中心,峨嵋青城,左右相望,北面的剑山,更是黑道人物的渊薮,所以城中镖局很多。像镇远、平安、威武、四海等几个有名的镖局局主都与他有些交情,他便先落脚在平安镖局,局主漫天花汤寿将他恭迎进去,在客厅坐下。几位镖师聪说云中龙王大侠来访,亦都过来见礼。汤寿便说:“大侠入川,为了何事?” “私人一点小事。” “那是件什么事?” 王大侠从包裹中取出宝剑,说道:“就是为了这把剑。” 汤寿一见,惊奇的说:“这是青城派的镇山宝物有名的天师伏龙剑呀!怎么在大侠手上?” 王文点点头道:“我知道。” 于是,王文将金真子和玉真子日前到访之经过,及自己与他们订约一月答复宝剑来源的事说了一遍。 汤寿问道:“有线索吗?” 大侠王文道:“尚须汤兄帮忙。” 汤寿忙道:“你打算怎么办,小弟这里一定支持到底,要人要钱,只凭大侠吩咐。” “汤兄高谊,王某先行谢过,汤兄指点,王某浪迹江湖,几十年来,恩恩怨怨,不止一端,看来这次可能是仇家嫁祸,如果王某猜得不错,这人一定先在青城山盗剑,再到舍下栽赃。所以想烦汤兄替我多方打听,近日江湖上,可有什么新扎手的人物出现?” 汤寿想了想道:“近日江湖止倒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听说成都城中曾发现一蒙面夜行人,高来高去,轻功了得,不过那已是一个月前的事。在同时,青城派掌门人守元真人接任才七个月便死了,新掌门人含元真人是他的师弟,不知这种种与宝剑事可有关联。” 王文低头沉吟一会问道:“这蒙面夜行人的轻功是什么宗派?” 汤寿道:“看到的人是守城的几个值夜兵勇,这,他们怎能分得出轻功的派别?” “那么,青城派内部最近的情况如何?” “该派几个当家的剑客,仍然是五长老,新人中没有什么出色的。另外只知道新掌门人含元真人,原来只是一个堂主。” “这事还得请局主设法再打听打听,王某先行告辞,改日再来。” 汤寿忙说道:“大侠见外了,就在局中住下不好吗?” 王文摇头道:“我留在贵局,容易引起注意,还是住客店比较方便些。” 汤寿无奈说:“既然这样说,我就不勉强,吃了饭我送你去长安客栈,顺便交待几句。” 二人商量好了,自镖局中走出来,王大侠这时的神色,显得开朗不少,在他来这事已有些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