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花红》 第一章 武技初试 第一步:徒手击败“霸王拳”庞德公,不成则返山再练三年。 第二步:使用金钱镖击败“千手怪侠”司马天虹,不成则返山再练三年。 第三步:使用木剑击败“剑先生”金履祥,不成则返山再练三年。 第四步:取剑。 第五步:报仇 ×      ×      × 第一步。 令狐彰来到了庞家庄。 因为“霸王拳”庞德公庞老爷子就住在这里。 庞老爷子并不太老,今年才六十出头,但在武林人的观念中,他已老得可以称为“老祖宗”了。 他一生只收了七个徒弟,这七个徙弟在各地定居之后,各收了几个徒弟,这些徒弟便在大江南北开设拳馆,广收门徒,然后门徒再传门徒,如果以“代”来分别,至今已传下六七代,因此“霸王拳”的门徒已多达数千人,衍为武林中凌驾各大门派的一股强大的势力。 所以,庞德公庞老爷子便成为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大家一提起庞老爷子,莫不肃然起敬。 事实上,庞老爷子的名满天下并非由于门徒众多而来的,他之享有盛名,完全是靠他自己一对拳头打出来的。因为他的“霸王拳”天下无敌。 霸王拳,拳如霸王。 霸王拳,霸道无比。 霸王拳一出,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二十多年来,已经没有人敢向他挑战了,全天下的武林人都对他服服贴贴,像这样的一位人物,如果还有人敢找他挑战的话,那他一定是疯了。 可是今天,令狐彰却要来找他挑战,并且打定主意要击败他。 原因何在呢? 因为这是令狐彰的师父为他定下的条件。他师父规定他必须击败“霸王拳”庞德公、“千手怪侠”司马天虹、“剑先生”金履祥三人,然后才算艺业圆满,才准他去报仇。 他已在天山吃了整整十六年的苦,回想天山的天寒地冻,每天除了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冰天雪地上苦练武功,虽说那是他自愿的,但他已怕了,他绝不能忍受挑战失败再返天山去苦练三年,所以他决心要尽全力击败“霸王拳”庞德公。 庞德公的身材异常高大,比一般人要高出一个头,虽然发须已现灰白,但满面红光,绝无一丝老态,尤其是那对精眸,神光灼灼,好像两把刀子,两道冷电。 他对着站在眼前的青年打量再打量,确定令狐彰并不是疯子之后,才问道:“为什么要找老夫挑战?” 令狐彰道:“因为我想击败你。” “为什么想击败老夫?” “因为我要成名。” 庞德公听了并不生气,只是“哈哈哈”地笑起来,就如他的一个一岁多的孙儿抓他胡须一样,使他觉得有趣、好笑。 令狐彰冷冷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庞德公笑道:“告诉老夫,是谁教唆你来的?” 令狐彰道:“我自己。” 庞德公道:“你师承何人?” 令狐彰道:“未便奉告。” 庞德公道:“令师知道你要来找老夫挑战么?” 令狐彰道:“知道。” 庞德公道:“他不反对?” 令狐彰道:“是的。” 庞德公有些不高兴了,回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孙子,便道:“维义,你过来。” 名叫“维义”的是他的长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应声走到爷爷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爷爷吩咐!” 庞德公回对令狐彰笑道:“这是老夫的孙儿,如果你能够打败他,老夫保证你可在一日之间一举成名天下知。” 少年庞维义便向前走上几步,准备与令狐彰过招。 令狐彰摇头道:“我不要。” 庞德公道:“为什么?” 令狐彰道:“我只要跟你一人打。” 庞德公的一个儿子闻言大怒,喝叱道:“无知小子,你难道活得不耐烦了!” 令狐彰神色平静地说道:“庞老爷子,我非要跟你一人打不可,请你务必接受,如果我与令孙令郎等人动手,纵然胜了,但那时我已耗去不少体力,那时候再与你老动手,我可能会败,这是不公平的。” 他说得很诚恳。 庞德公神色微动,便示意孙儿庞维义退回,然后问道:“你叫什么?” 令狐彰道:“敝姓令狐,单名一个彰字。” 庞德公道:“何方人氏?” 令狐彰不答。 庞德公道:“怎么不说?” 令狐彰道:“不重要。” 庞德公道:“你看来年纪尚轻,还没超过三十岁,因此你与老夫不可能有什么过节,是否老夫早年得罪你的某一位长辈?” 令狐彰道:“没有。” 庞德公道:“既无过节,那为什么一定要找老夫寻衅呢?” 令狐彰道:“刚才说过了,我想成名,而击败你霸王拳是唯一的捷径。” 庞德公摇头道:“老夫不能跟你动手,这会被武林同道讥笑!” 令狐彰道:“你老的意思是:不屑与一个无名小卒动手?” 庞德公道:“是的,胜之不武。” 令狐彰道:“如果我的武功足可与你老一较长短呢?” 庞德公微笑道:“如果你的武功足可与老夫一较长短,你应该已名满天下了。” 令狐彰道:“我刚刚离师下山。” 庞德公含笑道:“所以你应该先跟老夫的孙儿走几招试试,无论什么事,都应该一步一步地来,所谓行远自迩,登高自卑,难道令师没有教你这个道理?” 令狐彰游目四顾,看见附近有个半埋地下的废弃石臼,当即移步走过去,伸手一抓,便将那六七百斤重的石臼提了起来。 只这一手,已看得庞德公和他的儿子孙儿们面色一变,顿时对令狐彰刮目相看了。 但还不只此呢! 但见令狐彰一手抓起石臼之后,随即往上一拋,石臼便飞上两丈多高的空中。 这样的神力,在武林中是罕见的。 但还不只此。 当石臼势尽下落之际,只听令狐彰一声大喝,身形一跃而起,一掌扣中下坠的石臼,石臼应声再向上飞起五六尺高。 第二度下坠之际,他又跃起一脚踢出,砰的一声,石臼又向上飞起数尺。 第三度下坠之际,他又飞身而上,再踢出一脚……石臼就这样节节升高,好像一个皮球在空中上上下下,到了第九次之后,他才让石臼落到地上。 这时,庞德公的儿子和孙儿已是个个目瞪口呆,就如白日里见了鬼一般。 庞德公则是一脸凝重之色。 令狐彰抱拳一礼道:“这样够不够与你老一较长短?” 庞德公微微颔首道:“很够了。” 令狐彰道:“你老愿意接受我的挑战么?” 庞德公道:“非常愿意。” 令狐彰大喜道:“谢谢,请让我歇一歇,等我体力恢复,咱们再来动手。” 说罢,就地坐下,闭目盘膝趺坐,徐徐吐纳调息起来。 这时候,庞德公的次子庞健英靠近父亲身边,以含有深意的目光望着父亲,轻声道:“爹……” 他的心意是:如果父亲同意的话,他便趁令狐彰调息的时候出手攻击,因为他看了令狐彰的功力之后,知道父亲的一世英名已面临严重的威胁。 庞德公了解其意,他摇摇头,显似心情十分沉重,但又有一些欣喜之色,说道:“几十年来,为父今天终于见到了一个奇才,这是十分可喜之事!” 他这句话,已充分表明他爱才之情,他的儿子庞健英听了这话,只有敛眉垂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庞德公转望长子庞健汉,微微冷笑道:“习武一道,就如学问一般,有一分耕耘便有一分收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父老了,你们兄弟还年轻,今后就看你们自己了。” 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颇有预留遗言的味道,庞健汉听了很是不安,忍不住便跨步而出,朝令狐彰走了过去。 庞德公神色一严道:“退下!” 庞健汉回过头,以恳求的语气道:“爹……” 庞德公沉声道:“退下!” 庞健汉不敢违抗,退了回来。 这当儿,令狐彰调息已毕,张开双目,慢慢地站了起来。 庞德公张开双臂,轻轻往后摆动,他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孙子,以及许多在场驻足而观的庄中人,立刻纷纷后退,一直退出十几丈远。 他们都有经验,要看老庄主的“霸王拳”就得远远后退,绝不能站在十丈以内的地方。 令狐彰抱拳道:“请赐教。” 庞德公道:“别客气,发招便是!” 令狐彰说声“有僭”,登时目光凝注,开始游步准备出击。 他的脚步移动间,步步蕴蓄玄机,步步稳健敏捷,庞德公的两个儿子在武学上的造诣也已不同凡响,现在见到令狐彰的步法,不禁暗暗喝彩,也暗暗心惊,就好像棋迷见到一局变化莫测的棋势而为之入迷,为之如醉如痴。 庞德公的脚步也在移动,移动的步履也极巧妙,但明眼人一看即知令狐彰是主动,他是被动,换句话说他已不知不觉被令狐彰“牵引”住了。 不过,这位一代拳王的心中是另有打算的,他已经看出令狐彰是个极之可怕的青年,除了自己之外,庞家庄中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而他自己在武林中的名望和地位已至高无上,胜了令狐彰不会增加一些什么,败了则一世英名将付诸东流,所以他决定采取守势,守势是最稳当的战略,只要能够维持不败,一切便可交代过去了。 像庞德公这样的人物,当他决心不求胜而采取守势时,对手是很难找到攻击的机会的,令狐彰绕场转了好几圈,实在无隙可趁,只好勉强出手,一声厉叱,抢步发掌。 虽是勉强出招,但这一掌所含蓄的力道,却足以开碑裂石。 庞德公没有硬接,一个轻巧的移形换位,便避开了攻击。 令狐彰旋身再拍出一掌。 庞德公又移形换位让过。 令狐彰大喝一声,连续攻出三掌,第一掌打向庞德公的面门,第二掌和第三掌则分击左右二侧,表面看来好像捕风捉影发空掌,但却是制敌先机阻住了庞德公的路。 庞德公不得不出手了。 他猛然一拳直击而去,随手带出的劲风,吹得地上树叶纷纷飞卷开去。 果然是“霸王拳”,一出手便声势惊人! 令狐彰难得逼他动手,因此不愿闪避,立刻倾力一掌迎上—— 但闻“啪”的一声巨响,拳掌接实,刹那间劲风四溢,势如地动山摇,三丈内的地面上,所有的落叶尽被劲风刮走,恰似飞沙走石一般。 在劲风激射中,庞德公脚下松动,登登登倒退了三步,但令狐彰则一连颠出五步才勉强稳住脚步。 若以功力来说,很明显的令狐彰已见逊色,但他们今天并非只比划功力一项,所以不能就说令狐彰输了,他今日此来也不打算以功力取胜,是以脚步稳住之后,立刻再度猛扑而上,双掌翻动间,顿如数只蝴蝶闪闪飞舞,一路??上。 庞德公见他掌法神奇美妙,不但难以破解,连想闪避都极困难,这样的掌法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不由得心头一凛。 他是当今武林公认的武学大师,今天碰上这个来历不明的青年,木来以为取胜不难,至不济维持平手应足足有余,这吋发现令狐彰的掌法妙绝人寰,招招出人意表,被攻得心慌之下,不觉性子一起,于是放弃保守的战略,开始出拳抢攻起来。 霸王拳一旦发动攻势,果然猛烈无比,每一拳都似一记焦雷,掌风虎虎生啸,锐不可当。 但令狐彰却未受制,他的身法变化万端,灵活异常,往往看似要被打中了,忽然一个出人意外的身法变动,登时化险为夷。 而且,趁势展开强烈的攻击。 庞德公到了这时,已经不敢把令狐彰视为后生晚辈,而当他是可怕的劲敌,毫不保留地尽展其一身绝学,全力地与令狐彰展开惨烈的搏斗。 双方各展绝技近身搏击,每一次接触,一口气就是对拆十几招,然后才分开,又然后再欺上抢攻…… 这样打了将近三百多招,令狐彰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了,出招已不如开始的强劲和迅速,而庞德公的耐力却极强,出拳仍然凌厉无匹。 令狐彰开始走下坡了。 他心中暗暗着急,在心中大叫道:“令狐彰啊令狐彰!你绝对不能败,你已经在天山吃苦十六年,今天是你下江湖的机会,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得再返山苦练三年,你难道愿意再返山苦练三年么?” “不!” 他突然开声大叫,发疯也似地一连攻出七八掌。 庞德公毫不退让,硬接了他七八掌,然后纵身往旁掠开,喝道:“且住!” 令狐彰吃他硬挡七八招,被震得血液翻腾、心气浮动,正感无力再战,一听他叫停,心中大喜,于是收势站住,问道:“胜负未分,老前辈为何叫停?” 庞德公满面严肃,沉声道:“老夫三十岁成名于江湖,被誉为一代拳王,三十多年来,也曾经会过不少武林高手,没有一人能在老夫的拳下走过百招!” 语至此一顿,举手指着令狐彰,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道:“而你,你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今天竟然能够与老夫猛搏三百多招而不落败,就这样传说出去,你的令狐彰三个字必将在武林中造成轰动,所以依老夫看,这一战可以到此结束了!” 这位拳王不但武艺高超,为人也极为正直淳厚,他已看出令狐彰将是未来的武林风云人物,二十多岁的年纪就练成如此惊人的本领,他知道令狐彰是下过一番苦功的,他不忍伤害这样一个好青年,所以提议结束。 令狐彰明白他是一番好意,心中对这位拳王也油然产生敬佩之心。 但是想到恩师的规定,他不得不拒绝,道:“老前辈盛情,在下心领,我看咱们还是来决定胜负为是。” 庞德公不禁动怒道:“为什么?什么理由使你非打败老夫不可?” 令狐彰对他已产生好感,便据实答道:“实不相瞒,这是家师的规定,家师规定在下要击败你老才准在下离师下山。” 庞德公听了大为诧异道:“令师为何规定如此?” 令狐彰道:“因为你老是一代的武学大师,如果能打败你,便可以证明在下艺业已成。” 庞德公闻言纵声大笑,道:“令师这个规定太苛刻了吧?” 令狐彰道:“是的,也许有些苛刻,但这是有原因的。” 庞德公道:“什么原因?” 令狐彰道:“未便奉告。” 庞德公追问道:“与老夫有关么?” 令狐彰摇头道:“绝对无关。” 庞德公道:“令师规定你必须击败老夫才准离师,如果不成功呢?” 令狐彰道:“回山再练三年。” 庞德公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不愿再回山苦练三年?” 令狐彰点头道:“是的。” 庞德公沉吟有顷,说道:“你虽然没有击败老夫,但似乎也不必再回山苦练了,因为你虽未获胜但也未落败。” 令狐彰道:“但家师规定必须击败你老才成。” 庞德公笑道:“有没有规定一定要动手过招?” 令狐彰道:“这倒没有,不过除了动手过招之外,在下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分出胜负。” 庞德公道:“有办法。” 令狐彰道:“请教。” 庞德公一指那石臼道:“咱们分别出手推举石臼,谁推得远,谁便是胜者。” 令狐彰觉得用这个方法来决定胜负,可以避免大伤和气,乃欣然首肯道:“好!” 庞德公便走去石臼前,在地上划了一条横线,作为推动石臼的起点,便请令狐彰先动手。 令狐彰也不客气,上前运功提气,将全身真力贯注于右臂和手掌,然后一声暴叱,倾出十二成功力吐掌推拍而出。 “砰”的一声,石臼应声飞起,飞出三丈四五尺远,落地又滚出五六尺! 两人一同走过去,在石臼停止的地方做了记号,便由令狐彰抱着石臼回到起点处放下。 庞德公也提气蓄势一番,随即大喝一声,一掌拍上石臼。 石臼也应声飞起,也飞出三丈四五尺才落下,但落地之后,突然破裂成两大块。 令狐彰面色一阵苍白,呆了。 庞德公走去看了看,却笑道:“你胜了!” 令狐彰一怔道:“什么?” 庞德公道:“你过来看看。” 令狐彰走过去。 石臼的落点,竟与他分毫不差! 令狐彰嗒然道:“你老打破了石臼,足见功力较在下深厚得多,应该是你老胜了。” 庞德公摇头道:“不对,咱们是比看谁推得远,不是比淮打破它,所以应该是你获胜。” 令狐彰道:“但落点相同啊。” 庞德公道:“落点虽然相同,但你的又滚出五六尺,而老夫的没有。” 令狐彰道:“这是因为石臼破了,滚不动之故。” 庞德公道:“不错,这是你的运气好,但无论如何,是你胜了不错。” 令狐彰道:“这一次不算,咱们再以别的方法来决胜负吧!” 庞德公脸色沉了下来,道:“你的意思是希望见到老夫连败两场?” 令狐彰道:“不……” 庞德公挥挥手道:“去吧!你已击败了老夫,心愿已达,别的不必多说了,请恕老夫不留客——失陪了!” 语毕,大袖一拂,转身便向庄内走去 第二章 殊行绝才 天黑下来了。 令狐彰默默地蹲坐在门口,打定主意不等到“千手怪侠”司马天虹回来绝不离开……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忽听远处的山径上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同时还听到一种“吱!吱!吱”的怪响,由远而近。 这一带江边,就只有司马天虹这一户住家,故令狐彰知道来人必是到司马天虹家来的,当即起身迎候。 俄顷,人出现了。 原来是一顶双人抬的轿子回来了。 令狐彰觉得奇怪,暗忖道:“司马天虹是当今武林鼎鼎大名的高手,他出入竟会以轿子代步么?” 轿子在门口停下来。 一个轿夫打开轿门,从轿中扶出一醉汉。 说他是醉汉,是因此人满身酒气,而且身子软绵绵,被扶出轿子后,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好像要摔倒,口屮还喃喃念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然后大喝一声道:“丝丝!我的乖女儿!你老爹回来了,快开门呀!” 这人,果然是千手怪侠司马天虹。 大门打开了。 司马丝丝皱眉道:“爹,您又喝醉了?” 司马天虹咧嘴一笑,伸手入怀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些碎银,他把碎银往令狐彰手中一塞,道:“够不够?” 令狐彰忙道:“错了,错了。” 司马天虹醉眼迷糊地道:“错了?什么错了?难道我给的不是银子?" 司马丝丝道:“爹,他不是轿夫,搀扶着您的才是。” 司马天虹“哦”了一声,忙从令狐彰手中取回银子,交给身边搀扶着他的轿夫,嘻嘻地笑道:“对不起,我弄错了,你好福气,儿子都这么大了!” 轿夫笑着。 司马丝丝从轿夫手上扶过父亲,两个轿夫随即抬轿走了,司马天虹看见令狐彰站着不动,讶然道:“喂!你这个后生,你爹走了,你还站在这里干吗?" 令狐彰有些发窘,拱手一揖道:“司马大侠弄错了,在下不是那轿夫的儿子。” 司马天虹翻起白眼道:“那你是谁家的儿子?” 令狐彰答不上来。 司马丝丝道:“爹!他是来找你挑战的。” 司马天虹听了大喜道:“好啊!我还可以再喝几斤,你以为我醉了?哼,还早得很呢!要比划比划是不是?成!我家里藏有二十年的女儿红,咱们到里面去,看是你先醉还是我先醉!” 令狐彰忙道:“您老且先入屋歇歇,咱们明天再比好了。” 司马天虹道:“不!要喝就喝个痛快——丝丝,你去拿酒来,看你老爹把这个后生比下去!" 司马丝丝见父亲已醉得糊糊涂涂,便顺着他的话道:“好,您先入屋躺一躺,女儿马上去拿酒。” 很自然的,她将父亲扶入屋中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陪伴令狐彰的只有黑茫茫的夜色和令人感到凄凉的晚风…… 令狐彰早已习惯寂寞,在天山学艺时,其师日常就很少跟他讲话,师徒俩往往两三天不交谈一语,所以令狐彰现在单独一人蹲坐在司马天虹的家门口并不感到难过;他决定就这样蹲坐到天亮,等明天司马天虹酒醒之后,再向他挑战金钱镖。 夜风呼啸。 江水拍岸的声音不断传过来。 令狐彰好像寺庙里的一尊罗汉,一直蹲坐着不动,天地间的一切好像都与他不发生关系,他脑中所想的只是明天如何与司马天虹较量金钱镖的绝技,以及获胜之后如何去进行第三步——找“剑先生”金履祥挑战剑术的事…… 三更时分,他身后的大门忽然“呀”地一声启开了。 令狐彰回头一看是司马天虹,连忙站立起来,抱拳一礼道:“司马前辈酒醒了?” 千手怪侠司马天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显然在睡过一觉之后,已从烂醉中清醒过来,也想起了门外的这个“后生”,因此披衣开门出来探视。 他不醉的时候,看上去颇为精明稳实,他向令狐彰打量了几眼,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令狐彰拱手答道:“晚辈令狐彰。” 司马天虹道:“到此何为?” 令狐彰婉言说明自己的来意,以及必须向他挑战的原因。 司马天虹听完他的陈述,似觉可笑,问道:“你再说一遍,令师规定你要找什么人挑战?” 令狐彰道:“第一位是‘霸王拳’庞德公庞老前辈,第二位便是您司马前辈,第三位是‘剑先生’金履祥金老前辈。" 司马天虹笑问道;“令师的名号如何称呼?” 令狐彰道:“请前辈原谅,家师严囑不得说出他的名号。” 司马天虹哈哈笑道:“令师对你的要求太髙了,你不以为这是很难达成的事么?” 令狐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司马天虹道:“你有把握?” 令狐彰点头道:“是的。” 司马天虹道:“好,你有这样的志气十分可嘉,不过你应该先由第一位开始,等打败了庞老爷子之后,再来找我。" 令狐彰道:“晚辈已向庞老前辈挑战过了,并已侥幸获胜,因此——” 司马天虹面色一变道:"你说什么?你己经把庞老爷子打败了?” 令狐彰道:“是的。” 司马天虹哪肯相信,喝道:“小子,信口开河,死后要被割掉舌头的!” 令狐彰道:“晚辈不敢。” 司马天虹见他一本正经,没有一点说谎的样子,不禁困惑道:“你是怎么打败他的?” 令狐彰便将当日的情形描述了一番。 司马天虹惊讶道:“真有这样的事么?” 令狐彰道:“晚辈不敢说谎。” 司马天虹走到空地上,身形微挫,马步一沉,然后竖起双掌道:“你来推我一下看看!” 他要试试令狐彰的功力。 令狐彰认为让他了解自己的实力,才容易引动他接受自己的挑战,于是拱手一揖道:“好的,晚辈放肆了。” 说毕,上前以自己的双掌抵上他的双掌。 千手怪侠司马天虹的本领虽以暗器为最,但其他功夫也极为高强,此刻他蓄势以待,整个人便如在地上生了根的一棵大树,等闲之辈想推动他是不可能的。 令狐彰与他四掌相抵之后,便知他功力极强,但却不如“霸王拳”庞德公那样雄厚,所以他不敢发出全力,只发出七成功力,一声沉嘿,推了出去。 司马天虹如果是一棵在地上生了根的大树,那么令狐彰此刻发出的力道就如一股能使大树连根拔起的飓风。 司马天虹登时双脚松动,登登倒退了四五步才勉强站住。 地上的脚印,每一个都深达一寸。 令狐彰立刻收掌躬身道:“前辈恕罪。” 司马天虹面色一阵苍白,失声道:“很好!很好!很好!” 令狐彰怕他老羞成怒,故不敢露出一点得意之色,态度仍然十分恭谨。 司马天虹以难以置信的表情惊望他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赞叹道:“真想不到你这样的年纪竟已练成如此深厚的功力,现在我相信了。” 令狐彰拱手道:“前辈酒醉刚醒,现在又是三更半夜,要是前辈愿意接受晚辈的挑战,可俟天亮再来进行,现请前辈入内歇息吧。" 司马天虹的情绪没有立刻平静下来,他又对令狐彰注视了好一会,道:“你有这样的身手,足见令师必定是一位神仙人物……你不能说明令师是谁么?” 令狐彰道:“抱歉,不能。” 司马天虹道:“你到此多久了?” 令狐彰道:“晚辈是晌午到的。” 司马天虹道:“当然见过我女儿了?” 令狐彰道:“是的,晚辈今日适逢其会,还帮令嫒打退了川中五虎。” 司马天虹一惊道:“哦,川中五虎今日曾经到此?” 令狐彰便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司马天虹惊讶道:“奇怪,这么大的事情,我的女儿怎么没告诉我?” 一语甫毕,只听司马丝丝在大门内接口道:“爹,您回到家的时候,醉得不成样子,女儿怎么告诉您呀!” 随着话声,司马丝丝现身门上,一边举手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又说道:“不要跟他噜苏了,爹您该回房再睡一觉。” 司马天虹略带责备的语气道:“丝丝,人家这位令狐世兄帮你打退了川中五虎,你怎么还把他挡在门外,不请他入屋?” 司马丝丝噘唇道:“他要找爹挑战,女儿不高兴嘛!” 司马夭虹笑道:“错了,我的乖女儿,这位令狐彰兄和川中五虎不一样,他是诚心来找爹讨教的,咱们应该以礼接待才是。” 司马丝丝不以为然道:“可是爹,他是打算来抢走爹的‘第一’呀!” 司马天虹哈哈大笑道:“不妨!不妨!武艺一道本无第一,爹虽以暗器称雄武林,但也谈不上‘第一’,要是有人能胜过爹,那爹才真髙兴呢!” 说到这里,便请令狐彰人屋,令狐彰看了司马丝丝一眼,推辞道:“谢谢,晚辈还是在这外面等候为宜,前辈请自去歇息好了。” 司马天虹神色一正道:“没这个道理,今天要不是你令狐世兄,后果必不堪设想,我辈武林人恩怨分明,你是小女的恩人,我们父女岂有让你露宿户外之理,请入屋长谈吧!” 令狐彰尚在犹豫间,那门上的司马丝丝已开口道:“我爹请你进来,你还拿什么架啊?” 得其“辞色”,令狐彰才欣然与司马天虹进人堂屋,司马天虹已无睡意,便向女儿说道:“丝丝,爹已睡不着,这位令狐世兄大约一时也难入眠,你不如去厨房热些东西,为父与这位令狐世兄喝两杯。” 司马丝丝不大乐意道:“爹刚刚醒过来,又要喝酒了?” 司马天虹笑道:“这回是浅酌慢饮,不会喝醉的,你放心好啦。” 司马丝丝道:“爹,您最近几年常常喝醉,我娘若是知道了,一定是很不高兴。" 司马天虹道:“不会,不会,那年你娘临终的时候就曾这样告诉为父:‘我去了后,你若觉寂寞无聊,不妨小饮几杯’——你娘都赞成为父喝酒,怎么你反而不赞成?” 司马丝丝叹了口气,才转身人内去了。 司马天虹这才向令狐彰挤眼一笑,低声道:“令狐彰兄,你瞧我这女儿怎么样?” 令狐彰道:“我怕女人。” 司马天虹一怔道:“怎么呢?” 令狐彰道:“我见到女人就害怕,她们要我站着,我就绝不敢坐着。” 司马天虹大奇道:“你有妻室了?” 令狐彰摇头道:“没有。” 司马天虹道:“那为什么怕女人?” 令狐彰道:“因为……因为……不说了!” 司马天虹微笑道:“你好像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么?” 令狐彰不承认也不否认。 司马天虹取出两支蜡烛,分别插在烛台上,然后点上火,堂屋里顿时光亮多了。 他和令狐彰在一张桌前面对面坐下,由于令狐彰不肯透露身世来历,谈话无法深入,两人只好有一答没一答地聊着。 一会后,司马丝丝已端出酒菜,司马天虹见到酒就如见老朋友,立刻满满倒了两碗随与令狐彰对饮起来。 “令狐世兄,这酒如何?” “很好。” “你平日喝酒么?” “冬天下雪的时候才喝一些。" "你住在北方?” “……” “好,不谈这个,你多喝一些。” “谢谢。” “你今年几岁?” “二十六。” “几岁开始练武?” “真正开始的时候是十岁,不过从五六岁起就开始打基础了。” “只练了十多年的武功居然就能击败庞老爷子,足见令师技艺非凡——你一共学了几样功夫?” “学了不少,但主要是掌法、暗器和剑术三项。” “你没带剑啊。” “等击败‘剑先生’之后,晚辈才会有一把剑。” “嘿,你是打定主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 “喝酒!喝酒!” “谢谢。” “关于暗器方面,你只练金钱镖一种?” “是的,家师说暗器种类甚多,但以金钱镖最为轻便实用,因此只要晚辈练金钱镖一种。” 司马天虹听到这话,一拍桌子道:“对!令师真有见地,我练了二十多年的暗器,直到七八年前才悟出这个道理,老实说我练的暗器种类甚多,什么梅花针啦,铁檐蜍啦,铁橄榄啦,还有钢镖、飞刀、袖箭、弹弓等等,我都精通,但后来才悟出只有金钱镖最为方便实用,只要口袋里有钱,它即可当作暗器伤人,而且还可以买酒喝!” 司马丝丝一旁插口道:“不只可以买酒,还可以买柴米油盐等等。” 司马天虹一笑道:“你听,我这个女儿总不忘随时随地提醒我如何过日子。” 司马丝丝道:“当然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不是为了天天与人争强斗胜的,如果一天到晚只想跟人打斗,那跟山中的野兽又有什么不同?” 令狐彰本来喝酒是不脸红的,听了这句话后,不觉为之脸红耳赤,十分窘迫。 司马天虹笑道:“丝丝,我的乖女儿,你别站在这里插嘴,睡觉去吧。" 马司丝丝道:“不要,女儿要在这里看看。" 司马天虹道:“不要胡闹,人家令狐世兄怕女人,你站在这里,他会坐立不安呢。” 司马丝丝道:“我就要让他坐立不安!” 司马天虹作色道:“你不听爹的话了?” 马司丝丝噘起嘴唇。 令狐彰很怕她不髙兴,忙道:“不要紧,令嫒既然喜欢站在这里,那就让她站在这里好了。” 司马天虹道:“小女孩子气还很重,令狐世兄千万别见怪才好。” 令狐彰道:“不敢,不敢。” 司马天虹又与他喝了一口酒后,又把话题带回金钱镖上面,问道:“你练金钱镖多久了?” 令狐彰道:“也有七八年了。” 司马天虹从怀中掏出五枚青钱,摊在桌上道:“是这一种么?” 令狐彰点头道:“是的。" 司马天虹道:“金钱镖分为两种,一种是像桌上这种有刃的金钱镖较为霸道,除非是遇上生死大敌,否则我绝不使用……”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一柄小锉刀,再拿起一枚青钱,便用锉刀锉着那枚青钱的边缘。 青钱是红铜和铅制成的,但在他的锉刀之下,好像在锉木头一样,边缘很快便被他削成锋利的刃口! 令狐彰看得心头一懔,暗忖道:“这位‘千手怪侠’好强的腕力,他在向我示威么?” 司马天虹削好了一枚青钱,又拿起第二枚青钱来削,一面笑问道:“令师有没有教你这一手?” 令狐彰道:“没有,不过这并不难。” 司马天虹便把锉刀递给他,含笑道:“你也削两枚吧。” 令狐彰掏出两枚青钱,也用锉刀削起来,手法虽然不及“千手怪侠”的灵巧,倒也真的难不倒他,很快就将两枚青钱削好了。 司马天虹笑道:“这种有刃的金钱镖中人必死,所以若非有深仇大恨切不可使用,用来打东西还可以。” 说到这里,拿起一枚削好的青钱,向八仙桌上随手一抛。 "笃”的一声,金钱镖钉在木板墙上。 令狐彰喝彩道:"好!” 司马天虹笑道:“好在哪里?” 令狐彰道:“那支蜡烛……” 司马丝丝走近八仙桌前,伸手轻轻一提其中一支蜡烛,那支蜡烛便被她从“腰上”提起——原来司马天虹发出的金钱镖已切断那支蜡烛的中段,但由于金钱镖去势如电,蜡烛虽断却未倒下。 令狐彰喝彩的就是这一点,因为他已经把过程看得清清楚楚了。 司马丝丝拿起上半段蜡烛,即是要让令狐彰知道她父亲掷出的一枚金钱镖已将蜡烛切断,这时她又把上半段“放”回去,由于切后甚平,故上半段放上去时,仍能稳稳地竖立着。 令狐彰道:“晚辈也来试试看。” 说着,拿起一枚金钱镖抖手抛过去。 也是“笃”的一声,金钱镖切过那一支蜡烛的中段,钉上木板墙。 蜡烛也没有倒下。 司马天虹拍手道:“高明!高明!” 令狐彰兴致一起,又拿起一枚金钱镖道:“晚辈再献丑一次。” 一抖手,将金钱镖往上抛去。 金钱镖疾速转动着飞上数尺髙,然后笔直落下,竟然非常准确地落到那支蜡烛的火舌上,嵌在末端上! 而蜡烛经此撞击之下,仍然纹丝未动,没有从断口上断倒。 司马天虹面色微变,哈哈大笑道:“好!好!我司马天虹玩了二十多年的暗器,今天总算找到对手啦!” 接着,他也如法炮制,金钱镖落下时,也很准确地落在蜡烛上端。 两人平分秋色,手法一样髙明。 令狐彰却不以此为满足,他必须击败对方才能通过其师的规定,当下便道:“司马前辈请再露一两手,看晚辈能不能学步。” 司马天虹笑道:"好,咱们到屋外去。” 三人来到屋左的一片树林中,由于天尚未亮,林中一片漆黑,司马天虹在一棵碗口粗大的杉木前立定,笑问道:“咱们来做伐木比赛如何?” 令狐彰道:"怎么个比法?” 司马天虹道:“用金钱镖砍木,直到树倒为止,看谁发的金钱镖最少,谁便获胜。” 令狐彰同意。 司马天虹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所以该由我先来。” 他掏出一把青钱捏在右手上,深深吸了口气,便开始将手上的青钱一枚一枚地抛出。 “笃!笃!笃……” 一面抛一面变换位置,每一枚青钱都打人杉木身上的同一道横线上,当打到第十二枚时,只听“咔嚓”一响,杉木哗然倒了下去。 这一手,其困难之处有二:第一必须准确地打在树身的同一道横线上,而林中甚黑,取准甚为不易;第二必须有很强劲的腕力,否则每一枚青钱打入不深,便无法将树身“砍”断,而这两种困难,千手怪侠却都毫不困难地做到了。 换言之,一般人使用斧头也要砍几十下才能砍倒的一棵杉木,他却以十二枚金钱镖将之砍倒。 这样的功夫,放眼天下武林能有几个? 司马丝丝就不禁鼓掌喝彩道:“爹,您好厉害,这一场您一定贏!” 司马天虹笑道:“我的乖女儿,你先别把话说满,等下令狐世兄要是胜过爹,可叫爹这张脸往哪里摆?” 口中虽是这样说,面上亦不免露出一些得意之色,因为他相信这一仗自己的贏面较大。 令狐彰挑了一棵一样大的杉木,然后退后数步,也掏出一把青钱,开始绕树抛出。 “笃!笃!笃……” 发到第十二枚时,亦闻“咔嚓”一响,杉木慢慢地倒了下去。 司马丝丝看得直颦眉。 司马天虹则是一脸苦笑,道:“令狐世兄,你贏了!” 令狐彰道:“没有,平分秋色而已。” 司马天虹道:“我说是你贏了。” 令狐彰道:“理由是……?” 司马天虹道:“我今年四十六岁,你二十六岁,我浸淫暗器二十多年,你才十多年,所以这一仗应是你贏了。” 令狐彰道:“不,不讲究这些。” 司马天虹正色道:“你不讲究,我却要讲究,我开始打暗器的时候,你却还没生下来,而今你的功力却与我相当,准此以观,你的造诣毫无疑问是比我高,我甘拜下风!” 令狐彰觉得接受这个“胜利”可以无愧,于是拱手深施一礼,表示接受了。 司马丝丝不服,道:“爹,您明明跟他打成平手,干吗要自认输了。” 司马天虹笑道:“丝丝,如果有一天你想下江糊行走,你就必须有接受失败的勇气,否则你将不受人尊敬,这一点很重要,你千万要牢牢记住!” 司马丝丝走到令狐彰跟前,大眼睛一瞪道:“我也要告诉你一句话!” 令狐彰发窘道:“是,司马姑娘请指教。” 司马丝丝道:“所有的暗器都是用来伤人解危的,绝不像今夜你与我爹这样比法。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暗器手法虽然和我爹一样高明,但实际应用时,你未必比得上我爹——” 说到这里,突然跨出右脚推出右掌。 令狐彰不妨她会猝然出手,心中一惊,疾速抽身倒退,却正好被她的脚绊中,登时重心一失,摔倒在地。 司马丝丝“叽”地一笑道:“这就是实际应用,真正打斗时,你现在不死也带伤啦!” 司马天虹阻止不及,只得笑喝道:“丝丝,不得放肆!” 司马丝丝道:“女儿不是放肆,女儿只是给他一次教训罢了。” 令狐彰爬起身子,面红耳赤道:“司马姑娘教训得是,在下当牢牢记住。” 说毕,拱手一揖。 司马丝丝嫣然一笑道:“现在你可以去找‘剑先生’金履祥挑战了,希望你也能获胜!” 第三章 寻流溯源 黄鹤楼,在武昌城的黄鹤矶上。 此楼为何人所建已不可考,唯因武昌据天下上游,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黄鹤楼据险而筑,故名闻寰宇,加上诗人的渲染,更使此楼生色不少。 不过,黄鹤楼的确是一处胜地,登楼眺江,但见大江环抱有如玉玦,李白的“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所为写照。 这天入暮,令狐彰赶抵黄鹄矶,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名闻天下的黄鹤楼所在地,然而他全无观赏景色的心情,甚至不敢直上黄鹤楼,怕一到该处就碰上师父。 由于他已确定自己的脚程比司马丝丝快得多,司马丝丝一定还在路上,因此他到达黄鹄矶后,便在一处登山必经的一条山路附近躲着,准备一见司马丝丝到达,立刻现身阻止她上黄鹤楼。 此时天已将黑,只见人从山上下来,不见人上山去,他隐身窥伺良久,才看见一个青年公子从山下而至,由于那公子一身男装,他便没有多看一眼,如果他多打量一眼的话,或许会看出这青年公子正是司马丝丝乔装的。 司马丝丝为什么女扮男装呢? 因为她自知远非白发妇人之敌,觉得要杀死白发妇人唯有冷不防剌她一刀,而她也料到令狐彰必会追来阻止自己的报仇行动,为了避开令狐彰的阻挠,她便在上山之前买了一套男人的衣服穿上,这一步棋总算走对了,令狐彰果然没有认出是她。 司马丝丝一路顺着山径摇摇摆摆而上,到达黄鹤楼下时,夜色已降临大地,四周已看不见人了。 前天,她和父亲藏身暗处,听到令狐彰与其师白发妇人的交谈,得知白发妇人将在黄鹤楼等候令狐彰,虽然不知他们师徒见面的详细地点在哪里,推测总不外在黄鹤楼或附近的地方,所以她来到黄鹤楼下时,第一步当然是先登楼看看。 上得楼来,只见远近灯火明灭,就连那“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情形也看不见了。 而楼上空无一人,白发妇人不在此处! 司马丝丝立刻返身下楼,在附近寻找起来。 但寻遍附近一些游人常去之处,依然不见白发妇人的影子,司马丝丝心中颇为失望,但仍坚信白发妇人必在这黄鹤楼的某一个地方,当下扩大搜索范围,继续寻找。 夜,渐渐深了。 白发妇人踪迹杳然! 司马丝丝暗忖道:“她说要在黄鹤楼等候令狐彰,而令狐彰还得去‘剑堡’找金履祥挑战,以时间上来说,她必认为令狐彰不可能在今天到达……对了,我不如先去觅个宿处,明天再来守候。” 主意一定,便欲转身离去,不料就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片琤琤琮琮的琵琶声,接着隐约听得一个娇美悦耳的女人声唱道: 漫漫秋夜长 烈烈北风寒 辗转不能寐 披衣起彷徨 …… 歌声很美,却充满凄凉哀怨之味! 司马丝丝一听之下,心中大喜道:“是她!是她!终于找到了!” 当即循声寻去。 越过一座山头,听得歌声来自对面的一堵巨岩后面,她悄悄走过去一看,原来这黄鹤山绵延如长蛇,而此处正是其首,山头隆然而起,奋跃瞰江,形势异常壮丽。此刻就在那濒临江水的一块岩石上,坐着一个手抱琵琶的白发妇人。 她,正是令狐彰的师父! 这时,她己停止弹唱,正望着眼前茫茫夜色出神,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她的听觉异常灵敏,司马丝丝距她尚有八九丈远她已听见脚步声,别脸向司马丝丝瞥了一眼,随又转去望着前方,好像脑中正在回忆着某段往事,不愿因司马丝丝的来临而中断。 “啪!啪!啪!” 司马丝丝拍手笑道:“弹得很好!唱得更好!哈哈,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获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哈哈,原来是位佳人!” 一边说,一边走过去。 白发妇人似乎很不高兴有人前来打扰,正打算“他”如走过来,便让江上添一冤魂,但一听到司马丝丝的声音,才知是个姑娘,当下注目望着司马丝丝,微微一笑道:“你是姑娘?” 司马丝丝学着男人拱手一揖道:“是啊——小生这厢有礼。” 白发妇人粲然道:“为何作臭男人的打扮?” 司马丝丝含笑道:“小妹久慕黄鹤楼之胜,早想前来玩玩,只因生为女儿身诸多不便,前些日子忽然想起可以女扮男装,今天小妹就这么来了。” 白发妇人道:“现时天黑了,还不想回家么?” 司马丝丝笑道:“刚想下山,忽然听到你的弹唱,一时好奇过来看看——这位姐姐,你贵姓大名?干吗坐在这里弹唱?” 白发妇人含笑不答。 司马丝丝在她身边坐下,又道:“姐姐,你告诉小妹好么?” 白发妇人摇摇头道:“夜已深沉,你该回家去了,一个黄花闺女夜不归家是不对的。” 司马丝丝道:“不要紧,我家距此不太远,迟一些回去不妨——姐姐,看你年纪也不太大,怎的已有满头白发?” 白发妇人对她这一问显然不大愉快,蛾眉微颦道:“小妹,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你去吧!” 司马丝丝反而向她靠近一些,露出一个调皮的娇笑道:“不,要我回去,除非你再弹唱一阕歌曲给我听听!” 白发妇人有些恼怒了,目光突然一寒,望定她不发一语。 司马丝丝撤娇央求道:“好嘛!姐姐,小妹好喜欢听你弹唱,你再唱一阕,小妹马上回去,好不好?” 白发妇人又凝视她好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喜欢听什么?” 司马丝丝道:“什么都可以,你唱什么,小妹就听什么。” 白发妇人道:“好,我唱一阕黄鹄歌给你听听……” 玉指轻拨弦丝,就轻轻地唱了起来: 黄鹄之早寡兮,七年不双; 宛颈独宿兮,不与众同; 想其故雄兮,独宿何伤! 寡妇念夫兮,泪下数行; 呜呼哀哉兮,死者不可忘! …… 这时候,司马丝丝的袖中悄悄掣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趁她唱得入神之际,猛可一刀向她腰上章门穴刺入。 此穴位在前腰之上方,适当肋骨尽处,为人体死穴之一,一经被重手法击中,立刻丧命,若是被利刃剌入,那更是非死不可了。 不料一刀刺中白发妇人的章门穴时,忽觉好像刺到一张坚韧的皮革.竟然剌不进去。 司马丝丝心中一惊,连忙再运力一送,谁知不再来这一次还好,再用力一送之下,白发妇人的腰部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反弹之力,登时将她震得跌出寻丈开外! 当此之时,白发妇人仍在继续弹唱着歌: 飞鸟尚然兮,况于负良; 虽有贤雄兮,终不可重行! 对司马丝丝的行刺,以及将她震倒在寻丈开外,白发妇人竟然略不一顾,好像与她无关似的。 司马丝丝被展倒之后,随即一跃而起,厉叱一声,再度挥刀扑上。 这时,白发妇人刚好已将一阕“黄鹄歌”唱完,只见琵琶轻抬,铮然一响,正好将司马丝丝的匕首格开,紧接着琵琶一翻,就撞中了司马丝丝的肘部曲门穴。 司马丝丝顿感手臂一麻,手上的匕首再也握不牢,叮当落地。 白发妇人左手一探,抓中了她的肩井穴,用力一扣,冷笑道:“躺下吧!” 司马丝丝就此萎然倒地不起。 白发妇人在一连串的动作中,坐姿一直保持不变,这时在制服司马丝丝后,眼睛仍望着前方,只冷冷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司马丝丝行剌失败,自料必死,也就无所畏惧,怒叱道:“没有谁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杀你的!” 白发妇人缓缓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司马丝丝骂道:“你这妖妇!我爹与你无仇无恨,你为什么……” 说到这里,难忍胸中悲愤,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白发妇人微微一怔,转过脸来问道:“我怎样?” 司马丝丝哭骂道:“你杀害我爹!你不得好死!我死也要找你算账!” 白发妇人笑道:“我杀的人不少,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司马丝丝道:“告诉你,我是千手怪侠的女儿!” 白发妇人微诧道:"千手怪侠?你说的是司马天虹么?你是司天虹的女儿?” 司马丝丝道:“不错!” 白发妇人道:“我几时杀了你父亲?” 司马丝丝道:“前天夜里,你离开你那徒儿的时候!” 白发妇人讶然道:“奇怪,我不记得前天夜里杀了什么人,你弄错了吧?” 司马丝丝恨得怒目切齿道:“你想赖么?这件事还赖得掉么?” 白发妇人听了冷笑道:“我杀人从来不赖的,如果你真是司马天虹的女儿,那么我告诉你:司马天虹我认识,如果我杀了他,我会认出他来的。” 司马丝丝泪如雨下道:"前天夜里,就在你和你徒儿令狐彰见面不远的地方,你……你一掌拍碎了我爹的天灵盖!” 白发妇人道:“再说详细一些,前天夜里,我和我徒儿会面时,你们父女在附近?” 司马丝丝道:“不错!后来我爹想知道你是谁,就随后跟踪你,你便在数里外的地方把他杀了!” 白发妇人道:“谁看见了?” 司马丝丝厉声道:“妖妇!我已落入你手里,你也可以一掌把我杀了,何必抵赖不认账!” 白发妇人忽然笑道:“这话不错,我杀人不少,再加上你一个也不算多。” 说到这里,左掌一扬,便要用力劈下。 “不!” 蓦地,十丈之外有人大叫一声,一条人影疾纵而至——来人正是令狐彰! 原来,他藏身山路久候不见司马丝丝到达,怀疑她可能已从别径登上黄鹤楼,于是赶上来探视,听到师父的歌声,循声来到附近时,正见司马丝丝行剌失败,被师父抓中肩井穴倒在地上,这时一见师父要劈杀司马丝丝,一急之下,便开声喝止,纵了过来。 白发妇人一见徒儿赶到,大感意外道:"彰儿,你怎么来了?” 令狐彰下跪叩拜道:“师父,弟子从来没有向您要求什么,这次请您接受弟子的要求,不要杀害这位司马姑娘。” 白发妇人冷然道:“她说我杀死她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彰素知师父的个性,杀了人是不会抵赖的,闻言一喜道:“前天夜里,司马前辈被杀于野地上,那确不是师父下的手么?” 白发妇人道:“前天我没杀人,也没见到什么司马天虹!” 令狐彰听了十分高兴,便转对司马丝丝道:“司马姑娘,现在真相揭晓了,原来令尊是死于他人之手,不是家师杀的。” 司马丝丝哪里肯信,脸上满布怨恨道:“当时我爹是在跟踪你师父,而且方向没错,时间也没超过一刻,不是你师父杀的还会有谁?” 令狐彰道:"可是——” 司马丝丝不容他解释,接着道:“再说当今武林中,除了你这师父之外,还有谁能杀得了我爹?” 这句话甚有力量,使得令狐彰心头为之一震,暗忖道:“不错,像司马天虹这样的人物,除了师父之外,还有谁能杀得了他?” 不过,他又觉得师父既然说前天没有杀人,那就一定没有,自己是不该有一点怀疑的,但因司马丝丝说得有道理,只好默然。 白发妇人冷笑一声道:"彰儿,你要求为师不杀她,理由是什么?” 令狐彰道:“师父既未杀害她父亲,就不能杀了这位司马姑娘,否则便等于承认杀了她父亲。” 白发妇人冷冷道:“这么说,如为师承认杀了她父亲,便可下手杀她?” 令狐彰忙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白发妇人道:“为了杀死这丫头,为师就承认杀害她父亲也不妨。” 令狐彰心头颤栗道:“不!不!师父如未杀害她父亲,千万不可搅到自己头上!” 白发妇人道:“为师现在承认杀了她父亲!” 令狐彰大惊道:“这……” 白发妇人冷冷一笑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天我不杀她,将来她便要杀我!” 一边说,一边又慢慢扬掌,脸上杀气毕露。 第四章 死亡之剑 午夜时分。 令狐彰和司马丝丝并肩坐在一间农家废弃的破草寮中,等待天明的来临。 已经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司马丝丝一直不开口说话,令狐彰以为她因父亲的死而郁郁不乐,故不在意,这时发现她表情一片严肃,忍不住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司马丝丝慢慢抬起头,对他一眼不瞬地凝视了片刻,才说道:“他们说得不错,你师父便是当年的‘地蛇夫人’,是么?” 令狐彰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司马丝丝冷冷笑道:“你和她相处十六年,竟然不知她是谁,骗谁?” 令狐彰叹道:“昨天晚上在黄鹄山上,你已见过她了,我想你已看出她对我的管教非常严厉,当她不想说什么的时候,我是不敢发问的……” 司马丝丝道:“拜她为师之前,你住在哪里?” 令狐彰道:“不知道。” 司马丝丝道:“不知道?每个人都有父母,难道你没有?每个人都有家,难道你没有?” 令狐彰道:“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只隐隐约约记得我家里有很多人,后来……后来我一觉睡醒,看见站在我面前的是个陌生的女人,她就是我师父,当时我大哭,她……她打我,每次我一哭她就打我,后来我就不敢再哭了。” 他低下了头,黯然神伤地道:“她虽然常常打我,可是却给我吃最好吃的东西,穿最漂亮的衣服,慢慢地,我把她当作我的母亲,到了我渐渐懂事的时候,我也曾问她姓名,她只告诉我我叫令狐彰,说我父母被一个仇家杀害了,她要教我武功,以便将来能为父母报仇,此外她什么都不肯说。” 司马丝丝道:“你当真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令狐彰道:“确实不知道。” 司马丝丝道:“这太不合情理了!” . 令狐彰道:"她的理由是怕我心事太多影响了习武,因此说等我能击败庞德公、令尊和金履祥之后,才告诉我一切。” 司马丝丝又沉默了下来。 令狐彰问道:“那‘天地二丑’口中说的‘天鹤先生’和‘地蛇夫人’是何许人物?” 司马丝丝突然站立起来,道:“我……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要走了!” 令狐彰一怔道:“为什么?” 司马丝丝冷冷道:“因为你很可能正是‘地蛇夫人’的传人!” 语毕,移步走出去。 令狐彰急了,跳上前张臂拦住去路,道:“你要离开我,我无权反对,只是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天鹤地蛇’是何许人物?” 司马丝丝道:“他们夫妇当年的恶行罄竹难书,我只能这样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他们‘天鹤地蛇’重现江湖,所有武林正派人士将会再度联手围剿他们,如果你是他们的传人,那么今后你将无法在武林中立足!” 令狐彰听了这话,不禁打了个寒噤,心中开始有些将信将疑,暗忖道:“莫非师父即是‘地蛇夫人’?我晚间与天丑公公动手时,凌空下击的那一招正是师父传授的,虽然我不知道它的名称是什么,但‘天地二丑’应该不会看错,他们说那一招是‘天鹤下界’,只怕正是‘天鹤下界’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为沉重,因为他相信司马丝丝不会危言耸听,当年的“天鹤地蛇”必定恶行重大才会引起武林公愤而受到围剿,如果师父正是“地蛇夫人”,那么自己今后将何以自处…… 他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司马姑娘,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不知道家师的姓名字号。” 司马丝丝道:"我相信你。” 令狐彰道:“然则你仍然不愿跟我在一起么?” 司马丝丝点头道:“是的。” 令狐彰道:“我说过愿意帮助你追査杀害令尊的凶手,现在并没有改变。” 司马丝丝道:“谢了,我自己会去追査,我只希望……只希望将来……” 令狐彰道:“希望将来怎样?” 司马丝丝表情有些痛苦,道:“希望将来我要报仇的对象不是你师父!” 令狐彰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不是。” 司马丝丝道:“现在请让路吧!” 令狐彰侧身让开,苦笑道:“其实你无须急着走,等天亮再走不迟。” 司马丝丝不答,举步往外走去。 令狐彰跟出草寮,问道:“你何处去?” 司马丝丝摇摇头。 令狐彰叹道:“你多保重。” 司马丝丝听了这话,忽然停住脚步,慢慢回头望他,道:“你……好自为之!” 令狐彰点头道:“谢谢。” 司马丝丝掉头而去了 x      x      x 天亮不久,令狐彰来到了剑堡。 剑堡规模很大,一眼望去,堡中房舍甚多,有街道和树木,就像一个村落。 堡的四周有一道矮墙,堡门的建筑相当雄伟,好像一个小城门。 这就是‘剑先生”金履祥的宅第,有人称此为“武林圣地”,因为金履祥的剑术是当今之最,从剑堡学成出去而在江湖上闯出名气的剑客不计其数。 令狐彰抵达剑堡的门口时,心里并无一点景仰之情,相反的,他对金履祥相当的不满,原因是金履祥竟派其总管皇甫桐冒充他去与自己比剑,这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假如那天金履祥亲自接受挑战,那么自己在那以后的行止就不一样,说不定司马天虹也就不会被人杀害了。 由于此,令狐彰对“剑先生”金履祥已了无好感,今天来到剑堡,他几乎不是为了挑战,而是怀着泄恨的心情而来的。 一个堡丁发现令狐彰行迹可疑,立刻走出堡门问道:“找谁?” 这堡丁因见他手上拿着一柄木剑,口气便不大友善。 令狐彰道:“我叫令狐彰,特来拜见贵堡金老前辈,烦请通报一声。” 堡丁一听“令狐彰”三字,面色一变,不敢怠慢,忙道:“好,你请稍候,我这就进去通报。” 语毕,转身飞也似地奔入堡中去了。 约莫盏茶工夫之后,一个中年人快步而至,向令狐彰客气地拱手道:“足下便是令狐彰?” 令狐彰点头道:“正是。” 中年人道:“在下金英锋,家父特命在下前来迎接,令狐少侠请随在下入堡便是。” 令狐彰见他态度不恶,便也拱手道:“有劳了。” 中年人说了声“请”,便在前带路,令狐彰见他步履沉稳,分明内外功已有相当深厚的造诣,心中暗暗佩服,暗忖道:“金履祥能有今日,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看他这个儿子,可知他本人的能耐了。 随着金英锋走入堡中,但见街道上整齐干净,两旁有住家和店铺,与一般村镇没有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所看到的成人个个腰上悬剑。 金英锋似知令狐彰不大了解剑堡的情况,走到街上时,便为他说明道:“敝堡创建于二十五年前,当时只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庄院,后因门下越来越多,有不少人娶妻生子,他们便向家父要求在此定居,如此一来人口年年增加,如今全堡上下已多达千余人,变成一个小镇集了,也由于人口众多,便有人在堡中开起商店来了。” 令狐彰“唔唔”地应着,他对这些并无多大兴趣,一心只想赶快见到“剑先生”金履祥,准备与他决个高下。 金英锋走到一家酒馆门口,忽然折身进入馆内,令狐彰以为金履祥就在里面,随后跟了进去。 酒馆中冷冷清清,尚无一个“客人”,一个堂倌看见少堡主金英锋领客人进来,连忙上来招呼,态度十分恭敬亲切。 金英锋招呼令狐彰在一个座头上坐下,才向堂倌说道:“快弄些酒食来,先泡一壶热茶。” “是。” 没多久,一壶热茶上了桌,堂倌为他们倒了茶,便去准备酒食去了。 金英锋端起热茶,含笑道:“令狐少侠请喝茶,这是上好的碧螺春。” 令狐彰端茶轻啜了一口,便问道:“令尊何时到来?” 金英锋道:“家父略有不舒,此刻尚未起身,令狐少侠能否稍候一些时候?” 令狐彰点头道:当然可以。” 金英锋道:“令狐少侠何方人氏?” 令狐彰道:“天山。” 金英锋道:“能否请教令师是哪一位?” 令狐彰道:“抱歉,未便奉告。” 金英锋笑了笑道:“那么,令狐少侠今天驽临敝堡,不知有何指教?” 令狐彰神情冷漠地道:“金少堡主应该已明白在下的来意才对吧。” 金英锋笑道:“为了那天的事?” 令狐彰点头道:“不错。” 金英锋轻咳一声道:“你已经知道那天去接受挑战的人不是家父?” 令狐彰又点头道:“正是!” 金英锋喝了一口茶,上身往后一靠,含笑缓缓说道:“这件事,在下可以为足下解释一下,家父最近身体有些不舒,实不宜与人交手,因此才派敝堡皇甫总管前去接受足下的挑战。” 令狐彰道:“令尊贵体欠安,在下自不便相强,只是当时那位皇甫总管应该说明白才对。” 金英锋道:是的,这是皇甫总管的失策,不过据皇甫总管回堡称:当足下击败他后,未曾停留随即离去,皇甫总管曾请足下留步,说有话奉告,而足下当时并未理睬。” 令狐彰想起那天的情形,皇甫桐确曾呼唤自己说“有话奉告”,当时自己由于目的已达,觉得没有再与对方交谈的必要,是以未曾理踩,想想自己也有不是,当下欠身道:“是的,贵堡皇甫总管确曾那样喊叫过,所以在下今日之来,并无责怪之意。” 金英锋笑道:“这样就好,不瞒你说,家父一生光明磊落,对任何人都是直来直往,那天要不是他不能赴会,绝不会派皇甫总管去的。” 说话间,堂倌已端上酒菜,令狐彰料定以他们剑堡在武林中的声望,必不敢在酒菜中做手脚,而且自己也不怕毒,因此便爽快地与金英锋吃喝起来。 饮食间,他道:“金少堡主,在下首先要声明的是:在下前来贵堡找令尊讨教,绝无其他用意,纯粹是仰慕令尊的剑术,希望领教一番而已。” 金英锋点点头,微笑道:“是的,在下愿意相信足下之言,听说足下已先后击败了霸王拳庞德公和千手怪侠司马天虹?” 令狐彰道:“不敢,饶幸而已。” 金英锋道:“足下年纪轻轻即已身怀惊世之艺,在下不胜敬佩之至,以足下的年龄及目前的修为,再过三五年之后,武林将是足下的天下了。” 令狐彰欠身道:“不敢,在下无此野心。” 金英锋笑道:“足下太客气了,既无此野心,为何要找家父挑战?” 令狐彰据实答道:“此为家师定下的条件,家师要在下击败庞、司马及令尊之后,才准在下离师,下山行道江湖。” 金英锋道:“这样的规定,极之不合情理,令师难道不怕足下落败受伤?万一落个残废,岂非前功尽弃?” 令狐彰道:“大概不至于吧。” 金英锋凝视他一会,笑了笑道:“我想咱们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足下要找家父挑战,真正的目的何在,还请明告,如此双方的误会才不会加深。” 令狐彰摇头道:“确实没有别的目的。” 金英锋道:"请容在下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剑堡几十年来所行所为自信没有做出对不起江湖朋友的事,虽然敝堡在武林中的声势不在任何门派之下,但敝堡最重视一个‘理’字,足下若与敝堡有过节,不妨明白说出来,若是敝堡理屈,当还给足下一个公道,否则若是无理取闹,敝堡也不会示弱于人。” 令狐彰道:“少堡主既如此说,在下便只请教一句:在下能不能向令尊挑战?” 金英锋道:“纯粹的较技?” 令狐彰道:“对!" 金英锋轻轻吸了一口气,答道:“当然可以,只是家父现在身体欠安,实不宜与人动手,足下是否打算强迫家父接受?” 令狐彰道:”不,在下等待令尊康复之后,再向他老人家讨教,只不过,在下今日既已来到贵堡,理应见上令尊一面,顺致问候之意。” 金英锋笑道:“好的,待会在下便领足下去见家父,免得足下怀疑家父畏战装病。” 令狐彰道:“少堡主言重了,令尊乃方今世无匹敌的武学大师,岂会畏惧我这个无名小卒。” 金英锋见他词锋甚利,心颇不悦,又笑了笑道:“足下不远千里而来,不幸家父有病在身,为了不使足下白跑一趟,要是足下愿意的话,在下准备代表家父接受足下的挑战。” 令狐彰道:“这件事等拜谒令尊之后再说吧!” 金英锋举杯笑道:“好,敬你一杯酒!” 第五章 疑云层层 破晓时分,令狐彰赶回到了嵩山南麓的山神庙中,这时他已累得精疲力竭,一屁股在庙中坐下,张口大喘特喘。 歇了好一会,情绪才渐渐定下来,这时天也亮了,曙光投入庙中,他才看清长包袱是一块大红布,可能埋在棺中太久,红布一触即破,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红布,便看到了“死亡之剑"。 这把“死亡之剑”唯一与一般长剑不同的是剑鞘较为宽阔,是用毒蛇的皮包制的。 此外,云头、柄把和护柄呈金黄色,竟似是黄金打造的呢! 令狐彰正要抽剑出视,庙外已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不要拔出来!” 随着话声,白发妇人已站在庙门上。 令狐彰大喜道:“师父,您来啦!” 白发妇人冷冷道:“脱下你的外衣,把它包好!” 令狐彰对她一向只有听命的份儿,闻言便脱下外衣,将“死亡之剑”包了起来。 白发妇人道:“你已惊动少林和尚,赶快跟为师走吧!” 语毕,转身便走。 令狐彰跟出庙外时,白发妇人已在数丈之外,当即发足跟上去。 师徒俩望南疾奔,疾似流星赶月,足足奔出四五十里地,来到一处荒僻无人的地方,白发妇人才放慢脚步,脸上首次露出了笑容,道:“彰儿,你干的不错,为师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二十年了!” 令狐彰见她笑得很开心,是十六年来首次见到的真正笑脸,心中顿时感激得几乎要掉下眼泪,不禁两眼红红地笑道:“师父,我……我……我谢谢您!” 白发妇人一怔道:“谢谢我?” 令狐彰道:“是的,弟子万分感谢!” 白发妇人满脸不解,问道:“感谢什么?” 令狐彰道:“弟子见到师父您笑得很开心,这对弟子是……是无上的鼓励与恩赐,弟子只要能常常见到师父这样的笑容,哪怕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白发妇人呆了呆,等到了解了令狐彰的意思之后,便又露出那种令令狐彰“感激涕零”的笑靥,道:“彰儿,过去的十六年,为师对你也许太严厉了些,可是你要明白,为师完全是为了你好,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令狐彰点头道:“是!是!弟子明白!” 白发妇人含笑道:“如今你已经苦出头了,从今以后,为师对你不会再像以前那个样子了。 令狐彰满心欢喜道:“那么,师父可以将一切说给弟子知道了吧?” 白发妇人颔首道:“当然,你已经完成了第四步,接下来便是第五步的‘报仇’了,为师当然会把一切告诉你。” 说到这里,正好来到一棵大树下,大树下有几张石板椅,她便在石板椅上坐下来。 “你也坐下吧。” “是。” 白发妇人要过“死亡之剑”,解去包着的外衣,脸上流露出久别重逢的欢悦,道:“他们说这把剑死了,哼哼!今天你把它挖掘出来,就表示这把剑复活了!宝剑复活,饮血千里!” 令狐彰一惊道:“饮血千里?” 白发妇人笑道:“是呀!今后你将用此剑为你的父母报仇,所有该死的人都将命丧此剑之下。” 语声微顿,继道:“当年,这把宝剑在你父亲手里时,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战绩,不出鞘则已,一出鞘便要伤人,所以有人称此剑为……为……” 令狐彰道:“为什么?” 白发妇人道:“阎王剑!” 令狐彰心想“阎王”是判定善恶是非之人,宝剑以“阎王”为名,自是说得过去,便道:“这名字不错,想必我爹生前是一位嫉恶如仇的侠客了?” 白发妇人点头道:“正是,你爹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侠客,只因嫉恶如仇,对恶人从不轻饶,因此树仇极多,后来那些人便联合起来对你爹造谣中伤,甚至设下诡计陷害你爹,使你爹变成一个不仁不义之人,有许多妒嫉你爹成就的人便趁机大兴问罪之师,你爹百口莫辩,终于慘死在他们手里!” 令狐彰心情激动起来,问道:“我父母叫什么名字,他们是怎么慘死的?” 白发妇人道:“你爹名叫威武,号天鹤,大家都称他为‘天鹤先生’——” 令狐彰浑身一震道:“天鹤先生!” 白发妇人见他神色有异,目光一凝道:“你听过这个名号么?” 令狐彰不答,急问道:"那么,我娘的名号是不是‘地蛇夫人’?” 白发妇人脸色一沉道:“你听谁说的?” 令狐彰道:“上个月,弟子在距‘剑堡’不远的一家野店里见到一对老夫妇,他们自称是‘天丑公公’和‘地丑婆婆’,说是当年‘天鹤先生’麾下二奴……” 当下,将那天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白发妇人脸色更加难看,问道:“他们还告诉你什么?” 令狐彰摇头道:“没有,他们只问弟子是不是‘天鹤地蛇’的传人,如果是的话,他们愿听我差遣,水里水去,火里火去。” 白发妇人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当年你父母的种种情形?” 令狐彰道:“没有,因为那天弟子并未承认是‘天鹤地蛇’的传人——师父,我娘的名号当真叫‘地蛇夫人’么?” 白发妇人沉声道:“那是一种恶意的称呼,由于你娘和你爹一样嫉恶如仇,对恶人总抱着除恶务尽的态度,因此便有人骂你娘心狠手辣,其毒如蛇,大家便在背后称呼你娘为‘地蛇夫人’了。” 令狐彰听了大为愤慨道:“真是可恶!” 白发妇人道:“彰儿,为师是你父亲的妹妹,我叫令狐玉兰,当年你父母的为人怎样,我都清楚得很,如果不是眼见你父母死得太冤枉太凄惨,我不会带你远走天山,在那冰天雪地里吃苦十六年之久,我愿意不惜任何代价造就你,就是希望你有一天能为他们报仇,使他们能含笑九泉!” 令狐彰目中泪光闪动,点点头道:“会的!会的!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 令狐玉兰叹道:“为了使你练成一身绝世之艺,姑姑所费的心血太多太多了,以致未老头先白……” 令狐彰激动地道:“姑姑,你对我太好了,我会报答您的恩惠!” 令狐玉兰听了苦笑道:“姑姑不要你报答什么,只要你能为父母报仇,便等于是报答了。” 令狐彰含泪问道:“姑姑,当年杀害我父母的仇人是谁?” 令狐玉兰道:“昨夜你挖掘‘剑墓’,有没有看清那块墓碑上的宇?” 令狐彰道:"只看清‘死亡之剑’四个字,左下方的一排小字看不清楚。” 令狐玉兰道:“那上面刻着七个人的名字,第一个是少林无为禅师,他是少林寺的方丈;第二个是武当玉虚真人,他是武当掌教;第三个是金履祥;第四个是庞德公;第五个是司马天虹;第六个是铁脚罗汉,他是丐帮帮主;第七个是满天林,他是名满大江南北的‘金刀大侠’。” 令狐彰心中一喜道:“这七人想必同情我父母的惨死,因此为我爹这把‘阎王剑’立墓致敬?” 令狐玉兰冷冷一笑道:“恰恰相反,他们七人即是联手杀害你父母的仇人!” 令狐彰大吃一惊道:“什么?他们七人中有五人是一派之尊长,尤其少林武当是佛道二派,怎么会联手杀害我父母?” 令狐玉兰冷笑道:“刚才我不是说了么?有许多人妒嫉你父母的成就,当年你父母连袂行道江湖时,由于他们的武功天下无敌,锋芒盖过雄领武林的少林武当二派,金履祥等人跟他们一比更如萤火之对皓月,因此无形中对他们生了妒嫉之心,无时不欲找机会置他们于死地。有一年,武林中传出谣言说你父母杀害了江北赵飞虎一家人,他们七人听了这谣言,立刻趁机联合起来,围攻你父母于巫峡之上,结果你父母双双被打落数十丈下的江中,落得尸骨无存!” 令狐彰听得怒火熊熊而起,握拳透爪,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令狐玉兰又道:“你爹于跌落江中之前,手中的这把‘阎王剑’在搏斗中失手掉落地上,无为禅师等人为了掩人耳目,加重你爹的罪名,便将此剑埋在嵩山少林寺外的山上,并立名为‘死亡之剑’,表示恶人已诛,从此天下太平了。” 令狐彰悲愤道:“难道没有一人为我父母申冤说话么?” 令狐玉兰道:“没有,大家都不敢得罪少林武当及金履祥等人,怕惹上麻烦。” 令狐彰道:“那江北赵飞虎是何许人?他一家人当真被人杀害了?” 令狐玉兰道:“赵飞虎是一位名满武林的侠客,可能也是树敌太多,有一天深夜,突然有人闯人他家中,将他们一家老幼十几口杀了个精光,此为二十年前最为轰动的灭门血案,也不知是谁说出去的,说杀害赵飞虎一家人的凶手是你父母,据说还取出你娘使用的独门暗器‘蛇舌镖’为证。” 令狐彰道:“何谓蛇舌镖?” 令狐玉兰道:“那是你娘自创的一种暗器,因为其形状类似蛇舌,你娘便戏称为‘蛇舌镖’,这也是大家在背后称呼你娘‘地蛇夫人’的原因之一,其实你娘为人极为正直,终其一生未曾杀错一个人。” 令狐彰道:“姑姑,您看我现在的身手,能够杀死无为禅师、玉虚真人及金履祥那些人么?" 令狐玉兰道:“这要看你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虽然你表面上已击败庞德公、司马天虹及金履祥三人,但那是一种较技,与生死之搏毕竟不同,依我看来,你目前的成就顶多只能与庞德公或金履祥打成平手而已。” 令狐彰黯然道:“既只能跟他们打成平手,如何能够为我父母报仇?” 令狐玉兰微微一笑道:“彰儿,我老实告诉你,如果你想光明正大地登门报仇,再练十六年也办不到!” 令狐彰一怔道:“那……” 令狐玉兰接着道:“想想看,少林武当二派不说,就是霸王拳庞德公和剑先生金履祥两人,他们的门下徒弟就有几千人,丐帮帮主铁脚罗汉的摩下也是高手如云,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斗得过这么多人?” 令狐彰道:“是啊!” 令狐玉兰道:“所以你必须运用你的智慧,最好的办法是暗中进行,一个一个地杀!” 令狐彰点头道:“好的,那么先由哪一个下手较好呢?” 令狐玉兰正要回答,突似有所警觉,转脸喝道:“什么人?” “天地二丑!” 话声中,从十几丈外的野草中跳出一对老夫妇,正是天丑公公和地丑婆婆! 他们笑嘻喀地向大树下走过来,当走近大树下看见了令狐玉兰的容貌时,天地二丑的面上同时出现一片惊愕之色,齐声道:“你——” 令狐玉兰脸色一寒,冷冷道:“我是令狐玉兰,你们是谁?” 地丑婆婆惊讶道:“你是令狐玉兰?” 令狐玉兰眸中迸出一片严厉的杀气,道:“不错,你们是谁?” 令狐彰忙道:“姑姑,他们即是我刚才提到的‘天丑公公’和‘地丑婆婆’。” 令狐玉兰“哦”了一声,脸上仍然布满杀气。 地丑婆婆接触到她那可怕的目光时,不禁打了个寒噤,发出很不自然的笑声道:“原来……原来你是令狐玉兰,我旧主人的胞妹?” 令狐玉兰点了点头,道:“是的,你们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跟踪彰儿?” 地丑婆婆道:“正是,那天这位小主人发出一招‘天鹤下界’,老身夫妇即看出他必是主人之后,由于他坚不吐露身世来历,我们只好暗中尾随,今天终于证明他是我们主人之后,这太好了!太好了!” 说毕,忽然向令狐玉兰跪下,恭恭敬敬地叩拜起来。 天丑公公也跟着跪下叩拜。 令狐玉兰双眉一颦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地丑婆婆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天可怜见!愚夫妇万分高兴主人有后,这……这十多年来,我们小主人蒙您辛苦造就,如今终于长大成人,学成了一身本领,愚夫妇能不对您感激万分么?” 令狐玉兰笑了,道:“我是他的姑姑,这是应该做的事,你们快起来吧!” 天地二丑于是起立,垂手恭立一旁。 令狐玉兰含笑道:“当年你们夫妇追随我亡兄亡嫂,一直赤胆忠心,这我都知道,如今你们找到了小主人,可有何打算?” 地丑婆婆立刻说道:“主人夫妇当年惨死于无为禅师七人手里,愚夫妇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为他们复仇,可惜愚夫妇力量有限斗不过他们那些人,如今既见到小主人,愚夫妇当然愿意追随小主人,协助他为父母报仇雪冤。” 令狐玉兰听了很高兴,道:“彰儿初履江湖,毫无见识阅历,如今有你们两位从旁协助,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地丑婆婆咧嘴呷呷大笑道:“你放心!愚夫妇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小主人,不将那些人一个个砍下脑袋绝不罢休!” 令狐玉兰笑道:“很好,有你们两位鼎力相助,报仇指日可待,刚才彰儿问我要怎么进行,我想这件事你们比我有经验,待会你们三人可以研商一下。” 语至此,站了起来。 令狐彰见她欲离去,不禁心慌道:“姑姑,您不跟我们在一起么?” 令狐玉兰道:“是的,我还有别事要办,须得暂时与你们分开,不过如你有事要见我,可去开封城南的静心禅院告诉静心老尼,她会转告我,必要的时候,我会和你们相见。” 令狐彰唯唯应是,心中大是不舍。 令狐玉兰接着道:“彰儿,我要私下与‘天地二丑’谈几句话,你且避去一旁。” 令狐彰应了一声,便远远地走去一旁站着。 只见她向“天地二丑”低声说了几句话,“天地二丑”连连点头,状甚欢悦。 之后,令狐玉兰便将令狐彰召回跟前,叮咛道:“彰儿,他们两位虽是你父母的下人,但你可不能把他们当作奴婢看待,他们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凡事你要多听他们的意见才好。” 令狐彰又唯唯应是。 令狐玉兰道:“好了,姑姑要走了,但愿你能顺顺利利为你父母报仇,以慰你父母在天之灵!” 语毕,将“阎王剑”交到他手上,随即转身飘然而去。 三人目送她走远后,天丑公公干咳一声,开口道:“小主人,关于如何进行报仇的事,咱们须得好好斟酌一番,此去不远有个大镇,咱们且去那镇上歇歇脚,从长计议如何?” 令狐彰当然不反对,于是三人一起动身,走了十多里,来到一个名叫“白沙镇”的地方,找了一家客栈一起投宿进去。 天地二丑当年追随“天鹤地蛇”时,也有很大的名气,识人极多,他们惟恐被人认出,便叫酒菜送到房中饮食。 饮食间,令狐彰问起当年父母的一切,天地二丑含糊以对,总是把话岔开去,只和他商量如何报仇的事,商量的结果是:第一个先找“金刀大侠”满天林,第二个“铁脚罗汉”,第三个庞德公,第四个金履祥,第五个司马丝丝,最后才轮到无为禅师和玉虚真人的头上。 令狐彰只不同意找司马丝丝报仇,说道:“她父亲已死,可说已遭了报应,何必再去找她女儿算账呢?” 地丑婆婆道:“话不能这么说,常言道父债子还,司马天虹没有儿子,当然应该找他女儿啦!” 令狐彰摇头道:“我觉得她没有负起这笔血债的必要,上一代的仇恨,由上一代的人来解决就可以了。” 天丑公公道:“小主人,你莫不成对那丫头生情了?这可万万不行的,她父亲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之一,你怎可——” 令狐彰打断他的话道:“没有,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罪在其父,她是无辜的。” 天丑公公道:“你姑姑要是知道你不打算找司马丝丝报仇,只怕会大发雷霆呢!” 令狐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当年我父母遇害时她都还没出生,我怎可找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姑娘报仇,我姑姑若是不答应,她要怎样处罚我,我认了就是。” 地丑婆婆见他口气坚决,便打圆场道:“好啦!反正仇家多达七个,暂时还轮不到她头上,等宰了满天林、铁脚罗汉、庞德公、金履祥四人之后,再作最后的决定吧。” 令狐彰问道:"那金刀大侠满天林住在何处?” 天丑公公道:“听说他老家在洛阳附近,明天咱们就去洛阳打听一下,他是名满天下的人物,一定不难找到。” 计议一定,已是未末时分,令狐彰叫来店小二撤去酒席,天地二丑便回他们房间歇息,令狐彰关上房门,上床躺了一会,原想小睡一觉,但脑中思绪纷至沓来,怎么也无法入眠,便起身拿起“阎王剑”来观赏。 目睹父亲遗物,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就想拔出剑身来看,但想及姑姑之言,必等见到仇家再“拔剑饮血”也好,当下即带鞘之剑在房中舞起剑来。 舞了一会,胸中苦闷舒散了不少,才又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第六章 行侠锄奸 令狐彰骑着一匹马向山西出发,晓行夜宿走了几天,这日午后路经太岳山下,忽见路旁倒着一辆马车,一个老夫人趴在车边哭得死去活来,以为是马车翻覆有人受伤,趋前下马一看,才知道出了事。 车旁倒着两具尸体,一个是衣着高贵的老人,一个是中年车夫,两人身上都有刀伤,满身染血,已经死了。 令狐彰惊问道:“这位老夫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啊?” 老夫人边哭边说,令狐彰听了半天,才知他们遇上强盗,她的老伴和车夫不幸被杀,随身财物被洗劫一空,更可怜的是:另有一个十六岁的孙女被强盗劫上山去了! 令狐彰听得义愤填膺,问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老夫人哭道:“才不过半个时辰罢了。” 令狐彰又问道:“可曾看见他们往哪方向跑?” 老夫人指着山上小道:“他们往山上跑的!一共是七个人……天哪!可怜我那孙女,她本来不想出门,是我们两个老的硬拖她来的,那么娇嫩嫩一个闺女,如今落人那班强人手里,这叫老身如何向她爹娘交代啊?” 哭诉至此,忽然一头向车厢撞去。 令狐彰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安慰道:“这位大娘,你千万不要寻死,待我上山去救你孙女回来便了。” 老夫人仍是一再要寻死,令狐彰苦劝了半天,总算稳住了她的情绪;他将马车扶起,搀扶她进人车厢歇息,说道:“我这就上山去,最迟天黑回来,大娘切莫走开,免得我救你孙女回来寻不着你。” 随即飞身上马,向那太岳山上驰去。 不知怎的,这件事使他非常愤怒,充塞胸臆的怒火强烈得连他自己也觉得惊奇,他觉得自己不该生这么大的气,这世上到处都在发生杀人的事,自己此行不也是要去杀死那铁脚罗汉么?自己不是计划着要杀死满天林、庞德公、金履祥等等一帮人么?虽然自己是要报杀父母之仇,但在别人的眼光中,自己可能只是个“杀人凶手”而已,为什么今天自己会因一批强盗的杀人越货而生起这样强烈的愤慨? 对此,他无法自解,他只是愤怒!愤怒!愤怒!恨不得立刻赶到山上,将那群强盗一一处死! 山区异常荒凉,大白天竟连一个樵夫也看不见,他因此知道山上必然已为强盗所盘踞,好在地上有马蹄足印,他循马蹄足印一路飞驰上山,最后来到一处高山密林之前。 马蹄足印到此而止。 他下马细视,发现蹄印没入林中,而密林中看不见路径,所见尽是树须藤葛和人高的野草,心想此地距离强盗的山寨必已不远,当下便将坐骑拴在树下,徒步走了进去。 这片密林非常之大,满山遍野,无止无尽,他一路披荆斩棘深入约莫二三里,眼前所见还是密密麻麻的树林,看不见别的东西。 他于是跳上一棵大树,居髙四眺,卑北方山势高峻,料想强盗的山寨必在那边,当即飞身落地,转向北方赶去。 赶了一程,地势渐髙,在林中发现了一些废弃物品,心知找对了。 复行一段斜坡,眼前豁然开朗,果有一座山寨坐落在高高的山顶上。 他艺高胆大,同时也为了想在天黑之前救回那老夫人的孙女,故不掩藏身形,健步如飞向那山寨奔去。 转眼功夫,已到山寨大门外。 这座山寨名叫“通天寨”,规模不小,一眼望去,寨中有许多建筑相当壮观,山寨的四周还备有擂石滚木,也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台,大门上也有两个持枪把守的小喽罗。 令狐彰的突然出现,使得那两个小喽罗吓了一跳,两人连忙挺枪上前拦阻,大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令狐彰道:“我找你们寨主,快叫他出来见我。” 两个小喽罗见他口气不善,立即欺步挺枪便刺。 令狐彰冷笑一声道:“找死!” 掌出如电,将两支长枪攫在手上,使劲一抬,两个小喽罗登时被举到空中。 “哎呀!” 二喽罗惊得大叫,赶紧放开长枪,从空中跃下,但双脚尚未着地,令狐彰已飞身凌空踢出双脚,只听“噗噗”两响,二喽罗顿如草包,一路翻滚地飞出二三丈,落地之后,又一路滾出一二丈远。 二喽罗吓得魂飞魄散,爬起身来抹头便跑,大叫着逃入寨内去了。 令狐彰扔掉双枪,举步人寨。 近处还有几个小喽罗,但他们看见令狐彰勇若天神,不敢上前动手,反而悄悄地溜走了。 俄顷,一个手握双板斧的大汉飞步而至,发出焦雷也似的吼声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竟敢来通天寨撤野!” 这大汉身壮如牛,光着上半身,露出胸上茸茸一团黑毛,手上那两柄板斧磨得好亮,看上去颇像杀猪宰牛的屠夫。 他奔到近处,一眼看见令狐彰背上有剑,倒不敢太鲁莽了,当即一挫熊腰,摆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式,大喝道:“小子,你是何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令狐彰一直走到他跟前五尺之处,寒着面孔道:“你是通天寨的寨主?” 大汉两眼一瞪道:“我是五寨主,三斧夺命夏大牛便是!” 令狐彰道:“有一对老夫妇在山下遇劫,一个老的被杀害,一个小姑娘被抓上山来了,是你们通天寨干的吧?” 三斧夺命夏大牛哈哈大笑道:“不错!那是我们大塞主返回山寨时顺手干的一票,这会他正准备受用那小姑娘!你这浑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莫非活得不耐烦了?” 令狐彰冷冷道:“立刻放出那位小姑娘,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夏大牛“哈哈”地大笑一声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看斧!” "呼”的一声,左手板斧直奔令狐彰的面门劈去,招疾力猛,颇为不俗! 令狐彰却看出这第一斧是虚招,故挺立不动。 果然,夏大牛第一斧乃是虚招,他以为令狐彰定会闪避,因此右手第二斧跟着劈出——劈向认定令狐彰定将闪避的方向——不料令狐彰竟然直立未动,结果是第一斧劈空了,第二斧也劈空了。 夏大牛见人家动都没动,自己反而走了两个空招,不禁臊得满面通红,怪叫道:“小子,你干吗不动手呀?” 令狐彰道:“你是‘三斧夺命’,我等着你的第三斧。” 夏大牛大怒道:“这还不简单!” 又是“呼”的一声,第三招板斧往上斜劈,直取令狐彰的颈项! 令狐彰把头一偏,骈指点出,正中他腕部太渊穴,喝道:“撒手!” 板斧应声落地。 夏大牛大吃一惊,正待晃身后退,突感腰上一紧,笑腰穴已被令狐彰一把扣住,跟着就被令狐彰单手举在空中,又跟着顿觉全身奇痒难忍,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令狐彰就举着他一路走入山寨,一边走一边问道:“那小姑娘在何处?" 夏大牛又笑又叫道:“在……哈哈哈!在我们大……嘻嘻!大寨主房……哈哈哈!房中呀!” 令狐彰道:“怎么走?” 夏大牛道:“一……一直……哎呀!痒死我了!哈哈哈……嘻嘻……一直走!一直走!” 令狐彰一直来到一座大厅门口,见那厅门上有块匾额写着“聚义堂”三字,便驻足问道:“就在里面么?” 夏大牛道:“正是!正是!哈哈……嘻嘻嘻……我的天哪!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你们……哈哈哈!你们……嘻嘻……你们快来救命啊!” 一言甫毕,蓦闻身后响起一片弓弦之声,令狐彰知有弓箭射至,便转身以夏大牛为挡箭牌。 “嗖!” 两支箭顿时射入夏大牛的胸腹,夏大牛惨叫一声,顿时勾下脑袋,没了声息。 “不要射箭!” “不要射箭!” 有人在大叫。 接着,从左右屋上掠下两条人影,一眨眼便飞扑到令狐彰身侧! 这两人都是中年大汉,身材虽不如夏大牛雄壮,却非粗鲁之人,他们一个拿双刀,一个拿双鞭,两人左右围住令狐彰,厉叱道:“朋友,你亮个万儿!” 令狐彰将夏大牛的尸体往地上一抛,冷笑道:“跟你们这些鸡鸣狗盗之徒亮什么万儿,你们立刻放出那位小姑娘,我便饶你们一死,否则这夏大牛便是榜样!” 两贼闻言大怒,同声怒叱,一齐发招,使双刀的挥刀拦腰便砍,使双鞭的会点穴,上下分点令狐彰的期门和章门二穴! 令狐彰直到现在仍不想动用阎王剑,他使用巧妙的身法,一扭一闪,便已脱出他们的攻击范围。 两贼只觉眼前一花,令狐彰已失所在,方自一怔间,使双刀的背上脊心已“砰”地中了一掌,登时跌出寻丈开外,爬不起来了。 使双鞭的一声怒吼,双鞭猛然绕身一抡,漫无目标地扫了出去。 不料双鞭甫出,突觉双肩一紧,敢情令狐彰已从上而降,双掌一攫,扣住了他的肩井穴! 双鞭顿时叮当落地。 令狐彰厉声道:‘''快说,那小姑娘呢?” 使双鞭的吓坏了,忙道:“在里面!在里面!” 令狐彰怕那小姑娘受到奸污,当下双掌十指用力一扣再一推,使双鞭的顿似断线纸鸢,直飞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箭雨飙然而至。 令狐彰身形一晃,窜入聚义堂中。 哪知双足刚刚落到聚义堂中的地面上,地面突然陷下,他未防到堂上有翻板,等到发觉已然太迟,身子往下直沉,落人一片黑暗中。 他大吃一惊,深恐下面有“刀床”之类的装置,赶紧双掌往下猛拍,拍出一股劈空掌风,借以缓慢落势。 掌风反震,落势一缓,安然落到下面的地上! 幸好下面并无刀床装置,不料方自庆幸间,黑暗中突起一阵腥风,接着腰上一紧,已被某种怪物卷住了。 他伸手一摸,知是一条巨蟒,这一惊非同小可,欲待拔剑杀蟒,但一只右臂已连着身体被紧紧缠住,左手虽未被缠住,却已抓不着背上的剑柄,他急急挥动左掌猛劈蟒身,但毫无作用,巨蟒越缠越紧,箍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生死关头,求生的意志使得他的左手发挥出了惊人的力量,五指猛然用力抓下,竟然抓破蟒皮,深入其肉中。 巨蟒负创之下,身子略略一松,但随之却有一口腥气扑面而至,他知道巨蟒要吞噬自己了,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奋起余力一拳迎击而出。 “砰”的一声,好像正中蟒首,接着近处一声巨响,似是蟒首碰上铁杆的声音。 好像这一拳使巨蟒受伤更甚于刚才的五指,巨蟒的身躯开始慢慢松软,令狐彰挣出了右手,立刻翻腕拔出阎王剑,使劲地一阵乱砍,黑暗中只觉蟒血“噗噗”飞溅。 终于,巨蟒不动了。 他松了一口气,靠上一面墙壁喘息起来。 就在这时,左方黑暗中传来了人语声:“大哥点火,要是小弟料得不差,那小子已被大蟒蛇吞入腹中了!” 随着话声,一道灯光映了过来。 这一瞬间,令狐彰才看清自己原来陷身于一间地牢中,地牢十分狭窄,只有一丈见方,三面石壁,一面铁栏杆,而铁栏杆的外面是一条地道,灯光就是从那地道上投射过来的。 令狐彰知是大寨主到了,灵机一动,便往地上一倒,假装中毒昏迷。 灯光变为明亮,两个人来到地牢外面,一个是提灯的瘦削汉子;一个是满面麻子的彪形大汉,从那身考究的衣着上看来,分明即是通天寨的大寨主! 他们一见巨蟒被斩成数截,瘦削汉子惊叫道:“哎呀!这小子竞将大蟒蛇杀死了! 那大寨主见令狐彰昏倒在地,转惊为喜道:“还好他也被大蟒蛇咬??了,这小子不知是何方神圣,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瘦削汉子道:“正是,这小子武功高得出奇,一出手就将二哥三哥和五弟摆平了,幸好他中了翻板,要不然……哼哼,五弟死的真惨,咱们这就将他拖出,割他的肉来祭五弟!” 说着,将灯笼挂在墙上,便要动手打开铁栏杆上的门。 那大寨主一摆手道:“且慢,这小子只怕不是真中毒昏迷,待我先试他一试。”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长约六寸的竹管,把一端衔入嘴里,对准地牢中的令狐彰,呼的一声,吹出一支吹箭! 令狐彰不敢再假装昏迷了,连忙举剑一格,将来箭挡掉,接着跳了起来。 瘦削汉子吓了一跳,叫道:“他妈的,果然是假装的!大哥,再射!再射!” 那大寨主又连续吹出几箭,一看都被令狐彰轻易地挥剑挡掉,心知吹箭收拾不了他,当下把脸一沉道:“小子,你是何人?” 令狐彰笑了笑道:“别问我是谁,要命的话,赶快放我出去,让我将那位小姑娘带走,否则我就叫你这通天寨鸡犬不留!” 那大寨主哈哈大笑道:“放你出去?你小子说得倒好听,有本事你自己打出来好了!” 令狐彰扬了扬手上的阎王剑,道:“识得我手上这把剑么?这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别说是一面铁栏杆,就算是铜墙铁壁……” 那大寨主一见那柄阎王剑,登时面色大变,好像见到魔鬼一般,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瘦削汉子道:“大哥莫慌,他是骗人的,我就不信那剑能破得这面铁栏杆!” 那大寨主却是满面惊恐,两眼一直盯着那柄剑,颤声道:“那……那是‘死亡之剑’么?” 令狐彰倒没料到他竟识得阎王剑,当下点头道:“不错,正是‘死亡之剑’!” 那大寨主惊得双膝发软,差点就要跪了下去,道:“你……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令狐彰道:“你不配知道!” 那大寨主十分惊惧,惶然道:“你……你知道它的原主人是谁么?” 令狐彰道:“当然知道,昔年的‘天鹤先生’曾以此剑诛杀千百人,有人称此剑为‘魔剑’,后来它被判处死亡,埋在少林寺外十多年,最近才被我挖掘出来,我已将它改名为‘复仇之剑’!” 这件事,他本不该对一个山贼述说,他也没有忘记姑姑的一再叮咛,但此时身陷地牢,他知道阎王剑不可能击破铁栏杆,因见对方对阎王剑如此畏惧,便说.出来吓唬吓唬对方,无非希望对方开门放他出去罢了。 那大寨主听了他的话后,神色非常激动,问道:“你和‘天鹤先生’是何关系?” 令狐彰冷冷道:“关系太深了,不过你不配知道。” 那大寨主略一沉思,忽然拉着那瘦削汉子走回地道;瘦削汉子满头雾水,连迭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大寨主不答,拉着他走离地牢数十步,在一处地道拐角停下,才低声说道:“老四,此事叫愚兄十分为难……” 瘦削汉子道:“怎么呢?” 大寨主长叹一声道:“愚兄实对你说了吧!我原是昔年‘天鹤先生’的书僮,跟随‘天鹤先生’有四五年之久,直到他被围杀身亡为止!” 瘦削汉子大吃一惊道:“真的?” 第七章 异变陡生 令狐彰晓行夜宿,这一天途经长江“千手怪侠司马天虹”住处附近,想起司马丝丝不知怎样了,忍不住便拨马向江边行来。 他告诉自己:“令狐彰,你不是来报仇的,你是来探望她的,这一点可要搞清楚啊!” 迤逦来到茅屋附近,遥见屋边烟囱没有冒出炊烟,心中忽然有些慌慌的,暗忖道:“她会不会不在家?如果不在家,她会去何处呢?那天,她是在怀疑我可能是‘地蛇夫人’的徒弟之后离开我的,如今已证实我是‘地蛇夫人’的儿子,那么当她知悉之后,会以何种态度对待我?” 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声道:“司马丝丝,我绝对不会找你报仇的,也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作仇人看待才好!” 来到茅屋口,他没有立刻敲门,不知怎地有些犹豫不决,一方面是渴望见到司马丝丝,一方面又觉她无论如何是仇人的女儿,自己既然已不打算找她报仇,还来找她干吗? 可是,他终于还是举手敲门了。 “你找谁?” 门没开,却听身后有人在发问。 令狐彰回头一看,只见有个青年站在数丈外的林边,肩上荷着一把铁锄,不过衣着不俗,不像是个农家青年,乃上前道:“我找司马姑娘,她在不在家?” 那青年道:“不在!” 口气有些不友善,对令狐彰似乎有些敌视! 令狐彰问道:“她哪里去了?” 那青年冷冷道:"你是谁?你找司马姑娘干吗?” 令狐彰道:“我叫令狐彰,是司马姑娘的朋友,今天特地来探望她的,你又是谁?” 那青年道:“我叫方华,是她的未婚夫婿。” 令狐彰一呆道:“你说什么?” 方华仰起脸,带着一抹傲色道:“我说我是她的未婚夫婿!” 令狐彰大怒道:“狗屁!" 一拳挥了过去。 方华不提防,下巴被击个正着,登时仰身而倒,不过他似乎也练过武功,随即跳起挥锄扫出,大喝道:“好小子,你打人呀!” 铁锄来势颇强,令狐彰没有闪避,好像没看见似的,左掌一探,抓住了方华的胸襟,厉声道:“这是真的么?” 与此同时,方华的铁锄“砰”地击中他的腰部,但他的身子好像一棵大树,晃都没晃一下,反将铁锄震得反弹而落。 方华的双臂也被震得一阵酸麻,又见自己的胸襟被他紧紧抓住,一时惊得呆了。 令狐彰用力摇撼着他,又厉声道:“说!这是真的么?” 方华道:“真的!” “狗屁!” 又是一拳挥出,打得方华倒地直滚! 他余怒未息,又一把将方华抓起,又一拳击上他的下巴,口中还是同样一句话:“这是真的么?” 方华倒下,再被抓起,然后又在他的怒拳之下倒下,再被抓起,再被击倒—— “这是真的么?” “这是真的么?” 方华受不了了,嚎叫道:“假的!假的!” 令狐彰这才停止揍人,但仍对他怒目切齿道:“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方华颓然道:“是假的。” 令狐彰怒道:“为什么要骗我?” 方华道:“这是司马姑娘交代的,她说如见你找上门来,就告诉你我是她的未婚夫婿……” 令狐彰一哼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方华道:“我是她父亲的记名弟子,她父亲本来有意传我武功,后来因为……因为家父反对,因此没练成。” 令狐彰寒着脸道“她哪里去了?” 方华道:“她有事入城,只怕快回来了。” 令狐彰追问道:“你跟她住在这里多久了?” 方华道:“没有,我白天来陪陪她,天黑便回家去,她让我在此住下。” 令狐彰道:“她说过要嫁给你?” 方华一脸苦涩道:“她要是这样说了,我死都甘愿……她说……说我替她提鞋都不配。” 令狐彰道:“我看也是如此!” 见他鼻青脸肿,怕司马丝丝回来见了不高兴,便道:“快去洗洗脸,司马姑娘回来的时候,不可说我打了你,知道么?” 方华愤然道:“为什么不能讲?” 令狐彰眼睛一瞪道:“不能讲就是不能讲,你敢讲一句,我不揍扁你才怪!” 方华怕了,听从他的命令,转去屋后井边打水洗脸…… 令狐彰便在屋前来回踱步,暗忖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怎么知道我会来此找她?” 思忖间,面上时喜时忧,兴奋沮丧兼而有之。 就在这时,司马丝丝提着一篮日用品回来了! 她一见令狐彰,脸色一变道:“你……你来干什么?” 令狐彰陪笑道:“来看你啊!” 司马丝丝冷冰冰道:“我不想再见你,你去吧!” 令狐彰问道:“什么原因不想再见我?” 司马丝丝道:“因为我已经与人订亲了。” 方华适于此时从屋后转了出来。 司马丝丝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禁一呆道:“方华,你怎么了?” 方华不敢实说,期期艾艾道:“我刚才……爬到树上去,不……不小心摔了下来。” 司马丝丝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着,笑道:“令狐彰,这是我的未婚夫婿!” 令狐彰道:“他说他刚从树上掉下来。” 司马丝丝道:“他是在练一门高深的轻功,就快要练成了。” 令狐彰举步走过去,两眼似刀一般盯着方华,道:“你们当真订亲了么?” 司马丝丝道:“当然是真的。” 令狐彰道:“最好由他来答复——方华,你当真和她订亲了么?” 方华见他目中冷芒隐透,心中一怯,掉头撒腿便跑,飞也似地逃人树林里去了。 司马丝丝没想到他会“临阵脱逃”,气得脸色发白,转身连连跺脚:“方华!方华!你……你怎么啦?” 令狐彰笑道:“他是个胆小鬼,没有勇气在我面前说谎!” 司马丝丝一呆,慢慢转回身子,对他怒目而视道:“是不是你刚才打了他?" 令狐彰道:“轻轻揍他几拳罢了。” 司马丝丝大怒道:“你凭什么打他?” 令狐彰道:“他乱讲话,说什么是你的未婚夫婿,像他那样的人怎么配做你的丈夫,我一气之下,便揍了他几下。” 司马丝丝听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瞪,跺脚尖叫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不错呀!” 令狐彰笑道:“不要骗我,他已承认不是了,你干吗要这样哄我?” 司马丝丝脸上一阵发红,含怒瞪视他好半晌,忽然转身便向屋里走去。 令狐彰赶紧越前拦住,陪着笑脸道:“你不要生气,我向你道歉便是。” 说着,长揖下去。 司马丝丝冷叱道:“走开!” 令狐彰道:“你听我一言——” 司马丝丝厉声道:“滚开!” 令狐彰神色一黯道:“司马姑娘,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何必以这种态度对待我?” 司马丝丝杏眼一瞪,凶巴巴地道:“你走不走?” 令狐彰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赖在这里的,只因咱们曾是朋友,今天我路过此地,特地转来探望你,并无别的企图。” 司马丝丝怒声道:“我不是你的朋友,你快走你的吧!” 令狐彰道:“我……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请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好么?” 司马丝丝不理,闪身便要人屋,令狐彰张臂拦住,她登时大怒,一掌拍出,娇叱道:“滚开!” “砰”然一响,正中令狐彰的胸口,令狐彰大叫一声,仰身便倒。 司马丝丝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搀扶他,急问道:“有没有受伤?” 令狐彰站起吐了一口气,摇头笑笑道:“还好没有。” 司马丝丝立刻缩回手,目露央求之色道:“你走吧!我不想……不想跟你交朋友,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 令狐彰道:“好,不过我要知道理由!” 司马丝丝道:“不须要什么理由,我……我只觉得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令狐彰道:“那天,你听到‘天鹤地蛇’四个字后,态度突然大变,这一定有原因,我要知道!” 司马丝丝道:“你去问问别人好了,我不愿多说什么。” 令狐彰道:“不,我要听你解释!” 司马丝丝目中露出一抹困惑,默望他片刻,才问道:“你当真不知道你的身世来历?” 令狐彰道:"已经知道一些了,我师父她……她原来是我的姑姑,她叫令狐玉兰,她说我父亲叫令狐威武,名号就叫……就叫‘天鹤先生’。” 司马丝丝睑色一变。 令狐彰道:“我姑姑还说我父母当年是被七个武林高手围攻而死的!” 司马丝丝脸色又是一变。 令狐彰凝视着她问道:“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司马丝丝摇头道:“我不知道!” 令狐彰道:“令尊没告诉你么?” 司马丝丝冷冷道:“没有!” 令狐彰道:“不对,那天你曾告诉我有关我父母的一些事……当然,我父母遇害时,你尚未出生,所以你所知道的有关我父母的事,与事实有很大的出入,我姑姑说:我父母并非坏人,他们死得太惨……” 司马丝丝冷冷问道:“你姑姑还告诉你什么?” 令狐彰道:“她说当年围攻我父母的七人是少林方丈无为禅师、武当玉虚真人、剑先生金屐祥、霸王拳庞德公、丐帮帮主铁脚罗汉、金刀大侠满天林,还有一个是……” 司马丝丝道:“我爹,是么?” 令狐彰点头道:“我姑姑是那样说的,不过纵然那是真的,我也不想找你报仇,令尊已经不在了,我认为上一代的仇恨,不应该延续到第二代——” 一句话刚刚说完,蓦然间屋左的树林中传出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 “胡说!” 令狐彰闻言心头一震,回头叫道:“姑姑!” 一个白发妇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正是令狐玉兰! 令狐彰想不到姑姑还在跟着自己,心知这下要糟了,想叫司马丝丝快逃又不敢,一时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令狐玉兰走到他跟前,寒脸道:“彰儿,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令狐彰以哀求的眼光望着她道:“姑姑……” 令狐玉兰神色严厉已极,道:“说话呀!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令狐彰低头嗫嚅道:“姑姑,她……她父亲已死了,而当年我父母被杀时,她还没出生……我觉得冤有头债有主——” “啪!” 重重一个耳光,打得他颠出好几步! 令狐玉兰声色俱厉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听听!你有没有想到你父母当年惨死的情形?你这个混蛋东西!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竟不想为父母报仇!” 令狐彰抚着面颊道:“姑姑……” 令狐玉兰怒叱道:“不要叫我!今天你不杀了这小贱人,我就不是你的姑姑!” 令狐彰颤声道:“姑姑,您听我一言——” 令狐玉兰又一声怒叱打断了他的话,指着司马丝丝道:“你杀也不杀?” 令狐彰眼泪夺眶而出,道:“我下不了手!姑姑,我真的下不了手!她是无辜的,杀我父母的是她父亲,不是她,而她父亲已经死了,我认为这样已经……够了!” 令狐玉兰愤怒极了,上前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令狐彰满地直滚,她仍尖声道:“你杀不杀?你杀不杀?” 司马丝丝突然娇喝??:“住手!” 她丢下手上的篮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钱镖,准备出手了。 令狐彰大叫道:“不!司马姑娘,你快逃!” 令狐玉兰听了更怒,重重一脚将令狐彰踢出一丈开外,尖笑一声道:“你不杀,我来杀便了!” 就在这时,司马丝丝的金钱镖出手了,但见她右手向前一送,五枚金钱镖电奔也似地袭向令狐玉兰前身五处穴道!令狐玉兰冷笑一声,一直抱在怀中的铁琵琶猛然挥出,“叮……”然一片锐响,五枚金钱镖全被她的铁琵琶挡开,似火星迸飞开去。 她紧接着欺身疾上,掉转铁琵琶撞向司马丝丝的面门,出招奇快无比! 司马丝丝来不及再发出金钱镖,手上又无其他武器,不敢用手去挡,只得顿足纵退。 “小贱人,你死定了!” 令狐玉兰如影随形紧蹑而上,几乎就在司马丝丝的双脚落到地上的同时,她的铁琵琶已自司马丝丝的头上砸了下去。 令狐彰一看就知司马丝丝逃不过这一击,惊得嘶声大叫道:“不要杀她!” 司马丝丝也知自己无法躲过,心头一惊,只好闭目等死—— 说射迟,那时快,蓦听得“砰”然一声巨响,令狐玉兰的铁琵琶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应声往旁荡去! 瞬间,一条人影从林中射出,来人身法十分快速,只一眨眼便已飞到司马丝丝身侧,再一眨眼便已揽着司马丝丝破空飞去,投入对面的树林里去了! 令狐玉兰不防有此,待要追击已然迟了一步,看见那人揽着司马丝丝逃入树林,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起来。 令狐彰看出那人是铁脚罗汉,心中暗暗惊异,暗忖道:“怎么他铁脚罗汉也到了这里?莫非他也在跟踪我?” 但无论如何,看见司马丝丝被救,他心里是高兴的,虽知如此一来自己又要挨一阵痛殴…… 果然,令狐玉兰立刻迁怒到他头上,上前又是一阵猛打猛踢,一边踢打一边谩骂,连许多不该出自她口中的恶毒下流的字眼也都从她口中流了出来。 令狐彰咬牙忍受着,因为他自知不对,觉得自己应该接受这个惩罚。 令狐玉兰踢打他几十下后,心头上的怒火似乎消了,才歇手喝道:“跟我走!” 纵身向西飞去。 刚才,铁脚罗汉揽着司马丝丝往东跑,这会她却往西奔,令狐彰不解其故,但见她没有追杀司马丝丝之意,心中自是欣慰,当即起身跟去。 令狐玉兰沿江一路西奔,跑了几十里路,才在一处山崖上停下来。 她在崖上坐下,掩面哭了起来。 令狐彰见她伤心悲泣,不禁羞愧交加,便上前跪下道:“姑姑,您不要生气,您再打我骂我好了。” 令狐玉兰听了更伤心,道:“打你骂你?姑姑带你去天山含辛茹苦十六年,你说姑姑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要打你骂你么?为了你,姑姑虚度一生青春!为了你,姑姑忍饥受冻,你说姑姑为的是什么?你爹娘死得那么惨,我只道你必会替他们报仇雪恨,哪里知道你竟不当一回事!你本有能力杀死满天林,可是你没有下手,你也有机会杀死铁脚罗汉,可是你竟放弃了,今天晚上,你不但不杀司马天虹的女儿,还反过来……反过来……” 说到这里,已哽咽不能尽言。 令狐彰哭了,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姑姑,我错了!我该死!我该死!” 他说一声“我该死”,猛磕一个头,磕得血都流下来了! 令狐玉兰大生痛惜,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心肝宝贝也似地紧紧搂住他,悲哭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忍杀死他们?难道你不想为父母报仇?难道你还看不出他们是一群伪善的人?你太傻了,他们已经知道你是‘天鹤地蛇’的儿子,你不杀他们,他们会反过来杀你的——天哪!大哥大嫂!我对不起你们,谁知道你们的儿子心地这么善良……”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刺入令狐彰的心坎,使得令狐彰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错了,不管铁脚罗汉和满天林等人为人如何,父母之仇无论如何都应该报的,于是他流着眼泪,以坚定的口气道:“姑姑,我会杀死他们的!我这就去找金履祥报仇,这次绝不叫您失望就是!” 语毕,脱出姑姑的怀抱,坚定地站了起来! 第八章 跋前疐后 拂晓时分,从剑堡驰出两匹骏马和一辆马车,取道北上。 两骑者是剑先生金履祥和霸王拳庞德公,他们一个在车前一个在车后。 中间的马车,由金履祥一个门下驾驶,车厢里面有一具棺木,棺木两边坐着铁脚罗汉和司马丝丝。 棺木没有盖好,露出一个缝隙,是给令狐彰透气用的。 躺在棺中的令狐彰,双手被一副铁手铐铐着,双脚也系着脚镣。 这就是金履祥的“办法”,他认为如此处置,不但令狐彰无法逃脱,也不会引人注意。 他们当然也考虑到令狐玉兰可能会现身劫人,但他们对此不太担心,因为除了司马丝丝外,他们三个联手,天下无敌。 车行半日,未发生任何事情。 到了中午,天气甚是闷热,司马丝丝怕棺中的令狐彰被闷坏,便将棺盖再推开一些,看见令狐彰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忍不住问道:“你要不要喝水?” 令狐彰瞪她一眼,不去理会。 司马丝丝道:“你最好不要跟我赌气,由此去少林寺,有十几天的路程,你在这十几天当中,总要吃要喝吧?” 令狐彰闭目不理。 司马丝丝脸上一热,啐他一口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我爱理你么?” 铁脚罗汉笑道:“司马姑娘,你不用理他了,等他又饥又渴的时候,自然舍反过来求你。” 司马丝丝赧然道:“是。” 铁脚罗汉轻叹一声道:“说真的,老叫化也颇喜欢这小子,上个月他上通天寨杀贼救人,这种侠义行为如今已不多见!只可惜他竟是‘天鹤地蛇’的儿子,否则老叫化真愿意与他做个忘年之交!” 司马丝丝也叹气道:“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而且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最近不知怎么搞的,忽然变得这样冥顽……” 她咬咬嘴唇,又道:“都是那个白发女人不好,那女人真恶毒!” 铁脚罗汉道:"果真她是‘天鹤先生’的妹妹,那么这个女人非除不可!当年的‘天鹤先生’心肠之毒辣,手段之残酷,简直令人发指,他的妹妹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司马丝丝没有用心去听铁脚罗汉的话,她又向棺中的令狐彰望了一眼,道:“你看看!你看看!他满身大汗,我要给他水喝,他居然不喝——喂!令狐彰,你到底喝不喝呀?” 令狐彰仍然不加理睬,他对她已了无好感,不愿与她交谈一语。 这天,马车在路上歇息了一会,金、庞、铁脚罗汉、司马丝丝就在车旁吃了些干粮;他们也拿给令狐彰吃,但令狐彰总是不理不睬,他们忖度他还不到饿得发慌的时候,因此也不强迫他吃,随又动身赶路。 复行半日,天已黑下来。 为了使马匹得到充分的休息,他们便找了一处距官道不远的树林,在林中歇下来。 剑先生金履祥道:“从现在起,咱们得小心提防那女人了,我看咱们四人不如分成两班,一班守上半夜,一班守下半夜,如何?” 庞德公点头道:“很好,就请丐帮帮主和司马姑娘守上半夜,咱们俩负责下半夜。” 四人计议一定,金、庞二老便在车旁倚树而眠,那驾车的剑士就在车座上斜躺着睡觉,铁脚罗汉和司马丝丝则在马车前后守着,提防令狐玉兰前来抢救令狐彰…… 这样到了初更时分,果然情况来了! 静静的深夜里,忽听远处传来一片琵琶声,继闻一个女人在远处轻唱道: 漫漫秋夜长 烈烈北风凉 辗转不能寐 披衣起彷徨 …… 歌声,凄凉哀怨,令人闻之恻然。 “姑姑!” 棺中的令狐彰大叫一声,跟着以铁手铐撞开棺盖,从棺中跳了出来。 铁脚罗汉和司马丝丝吃了一惊,前者迅速欺前,骈指点出。 与此同时,金履祥和庞德公也一齐跳起,循声欲追,司马丝丝急道:“不,咱们在这儿等她过来!” 二老一听,随亦省悟令狐玉兰的歌唱可能是一种调虎离山之计,于是打消循声追寻的念头,而退至车旁守卫。 这时,令狐彰因手脚受制,被铁脚罗汉一指点中软麻穴,仰身栽倒,他大叫道:“姑姑!姑姑!彰儿在此,我被他们逮住了啊!” 铁脚罗汉笑道:“用不着这样大声嚷嚷,你姑姑当然知道你被我们逮住了。” 说着,将他抓回棺中去。 远处,歌声已止,一切回归寂静。 令狐玉兰并未现身,而是静静地消失了。 金履祥等五人站在马车两边严阵以待,等了好一会不见令狐玉兰出现,霸王拳庞德公冷笑一声道:“哼,怎么不过来呢?” 铁脚罗汉道:“她不敢。” 庞德公道:“那她唱歌干吗?" 司马丝丝道:“她想引诱你们追去,然后绕道来救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金履祥微笑道:“不错,咱们不理她就是了。” 又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仍不见一点动静,老少五人都有些焦躁不安,庞德公道:“这女人好阴险,她先唱歌让咱们知道她在附近,却不肯现身动手,存心叫咱们不得安宁。” 金履祥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要中她的计,睡觉吧!” 说罢,又去树头上坐下,闭目假寐。 庞德公也回原处坐下来。 他们都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对自己的身手相当有自信,不太担心令狐玉兰会现身袭击,而且他们内功深厚,听觉非常灵敏,数丈之内风吹草动都能警觉,不怕令狐玉兰使诡计。 但虽然如此,他们却已无法安心睡觉,明知附近有个女人欲伺机蠢动,他们怎么能够不放在心上而安心入睡呢? 司马丝丝站在车旁,手上紧扣着数枚金钱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提防着令狐玉兰的突然现身攻击。 铁脚罗汉也不敢松懈,一直提高瞀觉,准备应付奇袭。 这样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四周仍旧安静如故,那驾车的剑堡门下忍不住道:“奇怪,怎么再无消息了? 铁脚罗汉道:“你睡觉吧。” 那剑士打了个哈欠,又歪身在车座上躺下来。 二更过了。 三更也过了。 正当老少五人渐渐放松警戒,想好好养一回神之际—— 远处,突然琵琶声音又起。 跟着,凄切的歌声又随风供过来了: 黄鹄之早寡兮,七年不双; 宛颈独宿兮,不与众同; 想其故雄兮,独宿何伤! 寡妇念夫兮,泪下数行 …… 金履祥和庞德公面色一变,同时跳了起来。 铁脚罗汉讶然道:“她唱的什么歌呀?” 司马丝丝道:"这是黄鹄歌,古时一个名叫陶婴的女人丈夫死了,后来有人向她求亲,她便作了这首黄鹄歌。” 铁脚罗汉冷笑道:“寡妇念夫兮,泪下数行!嘿嘿,敢情她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呀!” 庞德公道:“金堡主,咱们过去看看吧?” 金履祥沉吟道:“我看还是不理她为妙,这毫无疑问是她的调虎离山计,咱们就来个以不变应万变,等她主动现身好了。” 令狐彰又在棺中大叫起来:“姑姑!姑姑!快来救我!” 歌声唱到最后一句“终不可重行”之后,一切复归沉静,令狐玉兰依然没有现身。 但这一来,老少五人更加不放心,一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都没再阖上一眼…… 天亮之后,金、庞二老才去附近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于是动身上路。 金履祥神情一片凝重,说道:“还有十几天路程,她要是每夜这样来一下,咱们如何受得了?” 庞德公哈哈大笑道:“咱们受不了,难道她就受得了?” 不错,令狐玉兰也是人,而且是个女人,如果她想以此困扰金履祥五人,叫他们夜夜不得安宁,那么她也是绝对占不到便宜的。 大家想通了这一点,便不再担心,而照预定行程前进。 这一天的整个上午,没有发生任何事故,到了午后,正当他们在道旁停车歇息吃干粮的时候,忽见前面道上尘烟大起,有三匹快马疾驰而来。 临近一看,竟是三个公门捕快。 公门捕快,在武林人的心目中是属于“三脚猫”之流,但这并非说武林人不怕公门捕快,即使高手如金履祥、庞德公和铁脚罗汉三人,也是不能没有顾忌的,因为公门捕快代表国法。 庞德公一觅之下,面色一变道:“但愿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铁脚罗汉道:“她若去衙门告状,控告咱们掳人,这可麻烦了。” 一言方毕,三捕快已驰至车前,一齐勒马停下,跳了下来。” 剑先生金履祥站了起来,含笑道:“郭捕头,是你呀。” 原来三捕快是剑堡县内的,金履祥是县内大名鼎鼎的人物,双方自然认识;三捕快之一正是县府的捕头郭正,他听到金履祥的招呼,连忙趋前拱手道:“金堡主,您好。” 金履祥点头答礼,问道:“有公干么?” 郭捕头表情有些尴尬,道:“是的,今早有个妇人去衙门控告……” 金履祥微微一笑道:“告老夫掳人?” 郭捕头道:“正是,那妇人告称你们劫持一个名叫令狐彰的青年,说是她亡兄的儿子,有这回事么?” 说话间,眼睛连连向马车瞟眼。 金履祥含笑道:“有,那青年正在车内一口棺木之中。” 郭捕头问道:“金堡主,您知道在下对您金堡主一向是敬佩无已,只是在下身在公门,有许多事情可是身不由己……” 金履祥道:“这个老夫明白。” 郭捕头道:“那么,金堡主可愿说明一下?” 金履祥道:“好的,棺中青年令狐彰自称是昔年为害武林的‘天鹤地蛇’夫妇的儿子,你可听说过‘天鹤地蛇’其人?” 郭捕头道:“听说过,不过不甚清楚。” 金履祥道:“他们夫妇当年是杀人不眨眼的武林魔头,死在他们魔剑之下的侠义之士不计其数,后来老夫与庞老庄主、丐帮帮主、少林无为禅师、武当玉虚真人等合力将他们夫妇打落巫峡之下…” 他将当年的情形述说一番,然后说道:“天鹤先生那柄魔剑久被武林人视为不祥之物,由于死在那魔剑之下的人太多,我们七人为了断绝后患,便合议将之埋葬于少林寺塔林之畔,立墓志为‘死亡之剑’,是希望它永不再伤亡生灵,不料数月前这个自称令狐彰的靑年却去少林寺盗掘此剑,宣称要为其父母报仇,因此之故,老夫四人才将他擒下,打算押解去少林寺与无为禅师共商处置之策,经过情形便是如此,郭捕头认为我们做得不对么?” 郭捕头听了苦笑道:“金堡主,我郭正若非公门中人,我会完全赞同金堡主的处置,只是在下现为公门捕快,一切奉命行事,知县大人要在下做什么,在下就得做什么。” 金履祥笑问道:“知县大人怎么说?” 郭捕头道:“知县大人认为金堡主不该公然掳人动用私刑,如果令狐彰有罪,你们应该将他绳之以法,交给官府来办。” 金履祥道:“这意思是说:要老夫四人将令狐彰解去县府?” 郭捕快点头道:“正是。” 金履祥笑道:“知县大人怎么处置他呢?” 郭捕头道:“如果你们能证明令狐彰杀了人,他自然要受国法制裁,否则的话……” 金履祥接口道:“否则的话,我们无故掳人,便得领罪受罚?” 郭捕头点了点头。 第九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天又亮了。 铁脚罗汉拿起了他的打狗棒,向金、庞二老说道:“老叫化这就去找一匹马来,过午如若不返,便表示老叫化已遇害,你们即可设法离开此处。” 语毕,出庙而去。 金、庞二老均知他这一去,危险极大,极可能死在令狐玉兰的手里,但见他面无惧色,一副义无反顾的姿态,不禁大生钦佩之心,即在心中默祈他能安然归来。 等待的时间最难过,三人在破庙中等了约有一个时辰,见铁脚罗汉仍未返回,心中便觉不妙,开始不安起来了。 当中最关心的是司马丝丝,由于前天晚上金履祥的食言不放令狐彰,他们四人已隐隐约约分成两派,一派是金、庞二老,一派是她和铁脚罗汉;如今铁脚罗汉离去未回,她便有“孤掌难鸣”之感,深怕铁脚罗汉万一不幸在路上为令狐玉兰杀害,则令狐彰的厄运可能就要降临了。 因此,她心中的焦虑不安,较金、庞二老更甚,不时地走出庙门引头张望……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司马丝丝的忧虑更甚,道“帮主已去了两个时辰,照说应该回来才对吧?” 庞德公道:“这一带很难找到马匹,反正他说至迟午时回来,现在距午时尚有一个时辰,咱们再等等看吧。” 司马丝丝道:“会不会是碰上令狐玉兰那女人?” 庞德公道:“咱们这位丐帮帮主武功经验均属第一流,何况现在是白天,就算碰上那女人,至不济也可全身而退。” 司马丝丝颇不以为然,只不敢说出铁脚罗汉可能已遇害的话,当下又去庙门口眺望。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午时已至。 铁脚罗汉仍未回来。 庞德公沉重的心情终于表露出来,黯然一叹道:“金兄,看样子,帮主果然出事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金履祥也长叹一声道:“昨夜若听金某人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现在夫复何言!” 庞德公道:“总得想个法子才行啊。” 金履祥问道:“庞兄的伤口未愈,万一在路上遇上那女人,你能够应付么?” 庞德公道:“恐难支持太久。” 金履祥道:“那么,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就地处死令狐彰这小子,然后由金某人护送庞兄回庄,等庞兄伤势痊愈,咱们大家再商量对付令狐玉兰之策。” 庞德公沉吟有顷,点点头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司马丝丝听说又要处死令狐彰,不禁冷冷一笑道:“金老前辈,你认为现在处死他是最好的办法么?” 金履祥点头道:“不错!” 司马丝丝道:“我倒觉得留他为人质更好,那女人之所以不敢公然现身,正是怕咱们加害令狐彰,因此如在此时处死他,那女人便无所顾虑了。” 金履祥冷冷道:“无所顾虑又怎样?” 司马丝丝道:“如若金老前辈有把握取胜,那自然另当别论。” 她说得很含蓄,但金履祥听了仍甚不悦,脸色一沉道:“你认为老夫斗不过她?” 司马丝丝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能教出令狐彰这样的青年,则她本身武功必然高得可怕,只怕不在当年的地蛇夫人之下。” 金履祥冷笑道:“如果她的身手不在地蛇夫人之下,她为何不亲自找咱们报仇?” 这个问题,司马丝丝倒真回答不出,一时为之语塞。 金履祥突然神色一正,道:“司马姑娘,你听我说,当年‘天鹤地蛇’为害江湖的情形你不清楚,他们夫妇的所行所为,当真令人发指,所以为了不使浩劫重现,老夫宁愿不计一切后果,先铲除这祸苗再说!老夫这样说,你明白么?” 司马丝丝道:“我明白,但我确知他是个心地善良的青年,他绝不会变成当年的‘天鹤先生’。” 金履祥厉声道:“他处心积虑要杀死当年围剿他父母的人,难道你要我们死在他手里?” 司马丝丝脸色一白,低首默然。 金履祥似已下定决心,“刷”地拔剑出鞘,向停放在供案前的那口棺木走去。 庞德公道:“慢着!” 金履祥眉头一皱道:“庞兄也反对我铲除这祸苗么?” 庞德公道:“不,我好像听到马蹄声,可能是帮主回来了!” 司马丝丝闻言大喜,立刻跑出庙门眺望,果见远处有一人骑马而来,连忙回头叫道:“不错!不错!是帮主回来了!” 远远的路上,来人骑着一匹枣红骏马朝破庙缓缓驰来,金履祥和庞德公步出庙门看时,来人已距破庙仅一箭之地,这时才看出来人不是铁脚罗汉,而是个中年汉子。 司马丝丝大为失望,道:“原来不是帮主……” 俄顷,来人已驰至庙外。 他是个年约四十的瘦削汉子,腰悬一口刀,着一身劲装,但肩上一片血渍,分明受了伤! 他的精神极为萎顿,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来到庙外空地上,随从马鞍上滑下,若非双手紧抓着马鞍,很可能站立不住。 金履祥一见此情,便向原来驾车的那个门下使一眼色,那门下会意,立刻迎上前问道:“老兄,你怎么了?” 瘦削汉子看了他一眼,喘着气道:“我……挨了朗天赐一刀……你们……你们是谁?” 那门下未答其问,道:“朗天赐?你说的是‘夜猫子’朗天赐?” 瘦削汉子虚弱地道:“正是,今早天未亮时,我在棺板桥附近遇上他……” 他说到这里,似已无力支持,颓然跌坐地上。 那门下看看他肩上的伤,见伤口有四寸长,血还在渗出,便将他搀扶起来,道:“来,到庙中歇歇,老兄的伤需要敷药。” 他将瘦削汉子扶入庙中,让他倚壁坐下,接着便去牵马入庙。 金履祥跟上问道:“老弟贵姓大名?” 瘦削汉子闭着眼睛,疲困地道:“在下李旺,匪号‘蓝天鹰’……” 金履祥笑道:“原来你就是‘蓝天鹰’李旺,据说你和‘夜猫子’朗天赐是一对死对头?” 原来,蓝夫鹰李旺和夜猫子朗天赐在武林中都是颇有名气的人物,一个是“鹰”,一个是“夜猫子”,而“夜猫子”即是夜枭,据说朗天赐喜欢昼伏夜出,李旺则是鸡盲,夜间视力甚差,两人一个在白天活动,一个在夜里出没,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何故竟成死对头,此事经常有人提起,引为笑谈。 金履祥亦听说过他们俩的事,当下又笑道:“你夜里视力弱,因此斗他不过,是么?” 蓝天鹰李旺叹道:“正是,若是在白天,他妈的我不宰了他才怪!” 这时,那剑堡门下已取出伤药为他敷伤,他表示感激地点点头,问道:“恕在下眼拙,诸位是……” 那剑堡门下便为他介绍道:“这位是剑堡的堡主,还有这位是霸王拳庞老爷子。” 蓝天鹰听了大吃一惊,慌忙起身行礼,道:“原来是剑先生和庞老前辈,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 剑先生微微一笑道:“别多礼,你伤势不轻,还是坐下歇着吧。” 蓝天鹰告罪坐下,因见殿上停着一口棺木,不免惊问道:“那棺中死者是谁?” 金履祥道:“棺中是个活人。” 蓝天鹰一怔道:“既是活人,为何躺在棺中?” 金履祥不耐烦备述经过,便叫门下解释给他听,然后才说道:“丐帮帮主铁脚罗汉已逾时未归,只怕已死在那女人手里,如今我们正需要一匹马,老弟的坐骑可愿暂时借我们使用?” 蓝天鹰道:“当然可以,区区一匹马,送给二位老前辈也可以,只是在下肩上挂彩,亦不宜单独留在这破庙中,要是金堡主肯让在下搭个便车离开此地,过两天在下伤势一愈,再与诸位分道扬镳,则是两全其美的事了。” 金履祥欣然道:“如此甚好。” 于是,他们将棺木抬上马车,再将蓝天鹰的马套上,准备上路了。 司马丝丝问道:“不等候丐帮帮主了?” 金履祥道:“午时已过,他说过午不返,咱们便可自行离去。” 他微微一顿,又道:“或者再等一等也好,可惜不知他的去向,要是知道的话,老夫便可去寻寻看。” 庞德公道:“老夫不信他就这样死在那女人的手里,咱们再等半个时辰,如不见他返回,再走便是。” 司马丝丝很想出去找一找,可是又怕他们趁自己不在时杀害令狐彰,因此只有在心中干着急。 就这样,大家在庙外空地上左等右等,看看半个时辰又过去了,而铁脚罗汉仍杳如黄鹤,金履样看看庞德公又看看司马丝丝,道:“我看不必再等了吧?” 庞德公叹道:“走吧!” 当下,由庞德公和蓝天鹰坐车,金履祥和司马丝丝步行,仍由剑堡门下开车上路。 车行半日,暮色又至,眼前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金履祥看出拖车的马已有乏力之象,便命驾车的门下停车,说道:“咱们在这儿歇一歇,待会再走。” 那剑堡门下便牵马去附近吃草,不久夜色已然降临,金履祥正要吩咐继续上路,蓦听得一片铮铮琮琮的琵琶声由远处响过来! 金履祥面色一变道:“哼,她今夜这么早就出现了?” 说着,拔剑准备应变。 霸王拳庞德公急从车厢中跳出来。 只听令狐玉兰的“悲歌”又随风飘至—— 漫漫秋夜长, 烈烈北风凉, 辗转不能寐, 披衣起彷徨…… 歌声一落,令狐玉兰竟在夜色中出现了! 这是她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在金履祥诸人的面前出现。 她手抱琵琶,姗姗而至,在距马车约七八丈处停了下来。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金、庞二老均知她今晚敢于现身,必有充分把握,当下二老并肩而立,严阵以待。 剑先生金履祥首先开口冷笑道:“令狐玉兰,你终于来了!” 令狐玉兰不答,突然扬手投出一物,但闻“噗”的一声,那东西便飞落插在二老跟前,竟是铁脚罗汉的打狗棒。 庞德公面色遽变,喝问道:“令狐玉兰,你把丐帮帮主怎么了?” 令狐玉兰格格脆笑一阵,才答道:“他死啦!” 金、庞二老心头一沉,前者厉声道:“一命还一命,你既杀害铁脚罗汉,那么我们便拿令狐彰来偿命!” 语毕,身影一晃,闪到马车后面,伸手便要抓出棺中的令狐彰—— “砰!” 突然,他的胸口中了一掌,由于变起猝然,未及运功抗拒,登时被打得口吐鲜血,一连颠出七八步才拿桩站住。 就在他的身子往后颠过之时,只见蓝天鹰李旺拉着令狐彰从车中跳出,两人的脚一落地,立刻双双向令狐玉兰停身之处飞掠过去。 庞德公呆了。 司马丝丝也呆了。 原来蓝天鹰李旺竟是令狐玉兰的人,他以苦肉计来接近金履祥一行人,然后配合令狐玉兰的行动,适时将棺中的令狐彰救出来,这一着,确是金、庞及司马丝丝三人始料所不及。 剑先生金履祥手按胸口狂叫道:“截住他!截住他!” 但已太迟,庞德公刚刚回过神来的时候,蓝天鹰李旺已拉着令狐彰跳到令狐玉兰身边。 令狐玉兰原想动手杀人,但见令狐彰脸色苍白,而且手脚上的手铐和脚镣未除,乃临时改变主意,冷笑道:“你们两颗老狗头暂时寄在你们颈上,改天再来取!” 语至此,探手揽起令狐彰,仰身纵起,瞬即消逝于夜色中。 蓝天鹰李旺亦随后逸去。 庞德公没有追上去,因为他腰伤未愈,自知不是令狐玉兰之敌,追上去只有白白送死,???不愿干这种傻事。 金履祥胸部中掌,内伤不轻,也无力追击。 司马丝丝和那驾车的剑堡门瞪眼的份儿。 庞德公发怔半晌,才长叹一声,转去探视金履祥的伤势,问道:“金兄内伤重不重?” 金履祥吐出一口血,恨声道:“不至于死!” 说罢,就地坐下,自行运功疗伤。 司马丝丝见令狐彰被救走,心中有喜有忧,至于喜的是什么忧的是什么,连她自己也懵懵然不大明白,只是见剑先生负伤,心中有几分愧怍罢了。 庞德公苦然一笑道:“这叫阴沟里翻船,想不到那蓝天鹰李旺竟是与那女人同路的!” 司马丝丝问道:“庞老爷子以前见过这蓝天鹰李旺么?” 庞德公摇头道:“没有,只听说过他品行不太坏,因此才未加防患。” 司马丝丝道:“那么,这人只怕不是真正的蓝天鹰李旺。” 庞德公恍然道:“不错,一定是个冒牌货,那女人真是诡计多端!” 说毕,扼腕不已。 剑先生金履祥忽然双目一睁,对司马丝丝冷笑道:“司马姑娘,今晚这样的结果,可能是你所乐于见到的吧?” 司马丝丝听了羞愤难当,掩面掉头奔去…… 第十章 同气连枝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剑堡,当这辆马车驶出大门口的时候,忽从车中跳出一个小姑娘,由于马车在走,她跳车的方法又不对,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驾车的汉子听到声音,连忙停车趋视,见是吕玉燕跳车摔倒在地,不禁一呆道:“小丫头,你怎么啦?” 吕玉燕赖在地上不起,大声道:“告诉你我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驾车的汉子不悦道:“你不回去,那要怎样?” 吕玉燕道:“你们不放令狐彰出来,我就这么一直坐在这里!” 驾车的汉子冷笑道:“要是我们囚禁他一年不放呢?” 吕玉燕道:“我就在这里坐一年!” 驾车的汉子嘿嘿笑道:“丫头,你能在这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坐上一年么?” 吕玉燕道:“坐十年二十年,我也坐啦!” 驾车的汉子伸手要拉她,道:“少跟我撒野,快给我上车去!” 吕玉燕张口便咬。 驾车的汉子吓得缩手不迭,又惊又怒道:“丑丫头,你咬人啊?” 吕玉燕道:“你敢碰我一下,我不咬断你的手指头才怪呢!” 驾车的汉子显然有些头痛,对她怒目而视了好一会,才把脚一顿道:“好,你咬着试试看!” 说着,又要上前拉她上车。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人冷冷道:“不要欺负一个小姑娘!” 驾车的汉子回头一看来了个青年,见他双手抱胸斜倚在车厢旁边,不禁一怔道:“你是何人?” 来人,正是令狐彰,只不过他仍是那张易容的面貌,尚未恢复本来面目。 吕玉燕哪里知道他就是令狐彰,只认出他就是昨天在路上遇见,自称是“雪中送刀贝蟾”的人,对他也没好感,但这时境况不同,自不必将他当作敌人看待,当下便对“贝蟾”大叫道:“喂,你这个叫什么‘雪中送刀’的,你来评评理!他们剑堡的人好没来由,我和令狐彰也没得罪他们,谁知他们剑堡一个门下竟在我们吃的食物中下了蒙汗药,把我们俩抓入堡去,如今他们自知理屈要放人了,却只肯放我一个,而将我……将我哥哥留住不放,你说他们像不像强盗呀?” 令狐彰听了微微一笑道:“不错,这是强盗的行为!” 驾车的汉子一听此言,面色一沉道:朋友,你是何人?来我们剑堡何为?” 令狐彰淡淡地答道:“我叫‘雪中送刀贝蟾’,至于到贵堡的目的……我想还是当面跟剑先生说明为是。” 驾车的汉子神色一愕道:“你说你叫什么?” 令狐彰道:“贝蟾,匪号‘雪中送刀’。” 驾车的汉子注目把他打量一番,忽然哈哈大笑道:“朋友,你什么人不好冒充,却要冒充‘雪中送刀贝蟾’?” 令狐彰一笑道:“怎么说?” 驾车的汉子大笑道:“我朱东升认识的江湖朋友虽不多,贝蟾这个人我却是认识的,而且曾经跟他喝过酒!” 令狐彰其实并无“冒充”贝蟾之意,昨天之所以用“雪中送刀贝蟾”回答满家欢的询问,只是不愿吕玉燕知道自己而顺口胡诌罢了。这时一听对方竟识得贝蟾,也不觉得怎样难堪,笑了笑道:“原来足下识得‘雪中送刀贝蟾’,既然如此,我只好再换个名号了。” 朱东升怒喝道:“小子,你究竟是谁,快报上名来!” 令狐彰道:“张三。” 朱东升一时没听清楚,又问道:“张什么?” 令狐彰道:“张三,张三李四的张三,很普通的姓名。” 朱东升这才听出他又在胡诌,心中甚怒,但他是剑堡门下,曾受过严格训练,在未摸清对方来历和来意之前,不愿莽撞,当下忍住怒火,冷笑道:“朋友前来敝堡,不敢报出真实姓名,这是可以理解之事,只是姓名不敢实报,来意总该实说吧?” 令狐彰没有立刻回答,而转对吕玉燕问道:“吕姑娘,你刚才说那令狐彰落入他们剑堡人手中,此刻被囚禁于堡中,是么?” 吕玉燕睁大眼睛道:“你怎知我姓吕?” 令狐彰道:“昨天在酒楼上,我听见令狐彰称你为吕姑娘。” 吕玉燕一笑道:“原来如此——不错,我那令狐哥哥被他们囚禁在一间地下室中,你若肯帮我救他出来,昨天你得罪我们之事可以一笔勾销。” 令狐彰微微一笑道:“好,不过你那位令狐哥哥好像一直不肯承认他是令狐彰,你不觉得认错了人么?” 吕玉燕道:“不会,他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是令狐彰!他不肯承认,想必有着什么苦衷,我不会怪他的。” 令狐彰道:“你非习武之人,跟他在一起只怕不大好吧!” 吕玉燕道:“这不要紧,他已经答应教我武功,我打算跟他一起行侠江湖,杀尽那许多杀人越货的强盗。” 令狐彰道:“万一他不是令狐彰——” 吕玉燕立刻打岔道:“他是的!他是的!这一点你不用替我担心好了!” 令狐彰又微微一笑道:“好吧,我帮你这个忙,不过我未必能够将他救出,我尽力试试便了。” 语声一落,身形一晃,倏忽间便已欺近那朱东升身边。 朱东升吃了一惊,正要出掌攻击,忽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已被令狐彰单掌举在空中! 吕玉燕拍手笑叫道:“好功夫!好本事!贝……贝大侠,你武功很高强嘛!” 令狐彰笑道:“哪里,这人是剑堡的一个门下,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朱东升被他举在空中,开始还挣扎了几下,之后便成一团软泥似的,原因是他被令狐彰一掌抓住了软麻穴,已经全身无力,动弹不得了。 这一来,立刻惊动了堡中的剑士,便有四五人赶到大门口,围着令狐彰大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到剑堡撒野!” 喝声中,长剑纷纷出鞘,准备出手攻击令狐彰,只因投鼠忌器,怕伤了自家人,故不敢贸然动手。 令狐彰冷冷一笑道:“我要见你们堡主,去请他出来吧!” 一个剑士喝问道:“你是何人?” 令狐彰道:“满家欢。” 那剑士面色微变道:“你是满家欢?” 令狐彰道:“是。” 那剑士冷笑道:“敝堡主与令尊交情不恶,足下为何有这样不友善的行动?” 令狐彰道:“只要是看不顺眼的事,我就要出手管一管。” 那剑士道:“好,且请稍候。” 他向几个同伴使了个眼色,便转身疾步入堡而去。 过不多久,剑先生金履祥和其子金英锋到了,他们父子都不曾见过满家欢,因此看不出眼前的人是真满家欢或假满家欢,但见他一只手抓着门下朱东升,金履祥不禁大为愤怒道:"你是满天林的儿子?” 令狐彰轻嗯一声,态度十分傲慢。 金履祥目中精光迸射,沉声道:“老夫与令尊是几十年的道义之交,这一点你知道么?” 令狐彰道:“知道。” 金履祥喝道:“那你为何如此无礼?” 令狐彰微微一笑道:“我满家欢只知是非,不知辈分!” 金履祥气得七窍生烟,目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厉声道:“好小子,竟敢对老夫如此无礼,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 令狐彰道:“我刚才说过了,我满家欢只问是非,不问亲友,你少套交情了!” 金履祥差点忍不住就要出手,只因见他手上举着自己的门下,怕他伤害朱东升,只好竭力按住怒火,又厉声道:“说!你见老夫何为?” 令狐彰左手一指吕玉燕道:“这位吕姑娘说你们将她的令狐哥哥囚禁在堡中,要求我帮她救出,我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此便答应了下来。” 金履祥听了这话,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子,你到底是不是满天林的儿子?” 令狐彰皱眉不语。 金履祥笑道:“如果你是满天林的儿子,便不该如此糊涂,敌友不分!” 令狐彰冷睇着他,缓缓道:“你的意思我十分明白。” 金履祥道:“既然明白,为何说要救令狐彰?” 令狐彰道:“你认为他真是令狐彰么?” 金履祥点头道:“不错,虽然他一再否认……对了,那小子口口声声说他是满家欢,他想冒充你呢!” 令狐彰道:"也许他正是满家欢。” 金履祥神色一愕道:“如果他是满家欢,那么你呢?” 令狐彰道:“那么我就是令狐彰好了。” 金履祥浓眉一锁,沉声道:“小子,少在老夫面前弄玄虚!他三番五次前来敝堡滋事,数日前且曾一度为我们所擒,难道老夫还会认错人?” 令狐彰道:“我将手上这人与你交换‘令狐彰’的自由如何?” 金履祥道:“办不到!” 令狐彰笑了笑,转对吕玉燕说道:“吕姑娘,你请站开一些。” 吕玉燕一怔道:“干么?” 令狐彰道:“刀剑无眼,怕伤了你。” 吕玉燕有些紧张道:“你要跟他们动手了?” 令狐彰点头道“是的,既然求情不成,只好诉诸武力啦。” 吕玉燕道:“你一人打得过他们那么多人?” 令狐彰道:“我试试看。” 吕玉燕问道:你不是有个同伴么?他今天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令狐彰微哂道:“他临时有事,今天一大早就与我分道扬镳了。” 吕玉燕道:“你要小心,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令狐彰笑道:“我知道,你退开吧。” 吕玉燕自知没本事,不敢站得太近,当即后退十几步。 令狐彰环扫围立四面的剑堡门下一眼,然后将手上的朱东升抛向剑先生金履祥,竭道:“接着!” 剑先生侧身探掌,一把抓住飞到跟前的朱东升的一只手臂,再顺手一推道:“站开!” 朱东升被他一推之下,直飞出三四丈,由于体内血气未畅通,落地站立不住,摔倒在地,打了好几滚才停止。 令狐彰拔出一柄钢刀,准备与剑先生一战。 钢刀是向“雪中送刀贝蟾”借来的,因为他既然掩去本来面目,自无使用“阎王剑”之理。 剑先生见他拔刀,眉头一皱道:“小子,你最好说清楚,你当真是‘金刀大侠满天林’的儿子么?” 令狐彰冷然道:“是或不是,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剑先生冷笑一声道:“你八成不是满天林的儿子,满天林对老夫也得礼让三分,如果你是他的儿子,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令狐彰冒充满家欢,只是一时觉得好玩而已,听他一再地说“满天林的儿子”,心里很是憎恶,当下喝骂道:“老匹夫!你少噜苏,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拔出你的剑来吧!” 那金英锋一听他埋骂老父,心中大怒,“刷”一声长剑出鞘,指着他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来剑堡撒野,我金英锋来收拾你!” 话声未了,欺身吐剑便刺! 剑堡的剑法君临天下,金英锋这时剌出的一剑虽无奇特之处,威力却极强劲,势如猛力投掷而出的一支标枪。 令狐彰存心给他一个下马威,故不避不让,举刀迎了上去。 “叮!” 刀尖和剑尖居然很准确地碰触上了,好像两道闪电触击,刹那间产生一股惊心动魄的威力,胜负也就在一瞬间分了出来。 金英锋只觉自己的长剑好像剌上一堵铜墙,由于用力过猛,长剑登时“啪”的一声断为两截,人则一时收势不住,向前直冲了过去。 剑先生大惊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金英锋只觉后颈上砰然一响,似被某种重物所击中,登时眼前一黑,仆地昏厥过去了。 原来,当他身子向前冲出之时,令狐彰手起掌落,在他后颈上砍了一掌,就此将他撂倒。 那围立四周的五个剑堡门下怕他继续下手,一声暴叱,同时抢步而上,五柄利剑倏然递出,好似一朵大梅花忽然缩小一般,一齐到了令狐彰的前后左右。 令狐彰却如脱网之鸟,一飞冲天,到了三四丈高的空中。 五剑士一剑落空,却不慌乱,竟同时顿足而起,五柄利剑以“一柱擎天”之势,向上追踪剌出! 就在此时,空中的令狐彰忽然变成了一团刺目光圈,一路旋转而下,猛烈的“呼呼”刀风声中,五剑士的长剑便在“叮当”声中一一被撞开,好像碰上一股威力奇强的龙卷风,不但长剑被撞开,人已跟着被撞得四散飞去。 剑先生金履祥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自称为“满家欢”的青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和神奇的刀法,一时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再打下去五个门下必然难逃惨败的厄运,连忙大喝道:“退开!退开!让老夫来!” 五剑士飞落地上,个个面如土色,就算金履祥不叫他们退开,他们也没有勇气再上去了。 吕玉燕见“贝蟾”身手这样高强,心中又喜又难过,喜的是“令狐哥哥”有救,难过的是“为什么‘令狐哥哥’的武功不能像‘贝蟾’这样高强?” 她仍然没有看出眼前之人才是令狐彰,原因不是令狐彰的易容术高明,而是她绝未想到世上竟有两个面貌相同的青年,因此仍认定被囚禁在剑堡地下室的那个是令狐彰。 令狐彰身子落地之后,抚刀挺立着,等着准备与剑先生一决胜负与生死。 这是他今天前来剑堡的目的,至于救满家欢,他其实并不热衷,虽说他对满家欢有一种奇怪的好感,但理智告诉他满家欢是仇人之子,自己犯不着拼命去救他,何况自己只要把脸一抹,恢复本来面目,金履祥自无再囚禁满家欢之理。 金履祥也没想到眼前的青年即是令狐彰,他心中有震惊和感慨,觉得武林道上实在太残酷了,只不过短短数月之间,居然连续出现了两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青年,莫非这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虽年逾古稀,由于称雄武林数十年,突然间要他接受这个事实,实在很困难,这种不肯服输的心理也就演变为偏狭的嫉妒心理,因而萌生了一股杀机。 他从一个门下手中要过一柄长剑,横剑在胸,一对锐利如电的目光紧紧盯在“满家欢”的脸上,冷冷一笑道:“满家欢,你再说明白一些,你今天前来剑堡,目的是要救令狐彰出去?” 令狐彰点头道:“不错。” 金履祥道:“你难道不知那令狐彰是‘天鹤地蛇’的儿子?他要杀死当年围刺他父母的七个人?” 令狐彰点头道:“知道。” 金履祥道:“你知不知道他的武功非常高强,有足够的能力杀死令尊等人?” 令狐彰道:“知道。” 金履祥道:“既然知道,为何要救他出去?你希望见到令尊死在他的剑下么?” 令狐彰想不出“理由”来回答这个问题,当下耸耸肩道:“少废话,你快出招吧!” 金履祥心中愤怒已极,瞋目厉叱道:“好个不明是非不知好歹的狗东西,拼命与令尊翻脸成仇,老夫今天非收拾你不可!” 第十一章 相持不下 金英锋带领着堡中三位剑士,乘骑来到了乔家镇上——这是距离剑堡最近的一个村镇。 剑先生金履祥断定令狐彰负伤之后不可能跑远,一定躲藏在附近几十里内的某个地方养伤,因此便派出儿子及堡中剑士,分成数批四出寻觅,希望在令狐彰镖伤未愈之前予以剪除,以绝武林后患。 这天下午,金英锋和堡中三个剑士刚好来到乔家镇搜索。 这个村镇不大,只有几百户人家,但因地处要冲,街上也有许多商店。 金英锋四人在这个村镇的街道上来回走了几趟,又向街上一些熟人打听令狐彰的行踪,因无令狐彰的下落,四人便上一家酒店打尖。 四人正围桌饮食,忽见两个和尚从门口走过,金英锋看出他们是少林和尚,立刻起身追出,赶到二僧前面,抱拳道:“敢问二位师父可是从嵩山少林寺下来的么?” 二僧正是少林和尚,闻言一齐煞足,带着怀疑的眼色,合十还礼道:“小僧正是从嵩山下来的,这位施主有何赐教?” 金英锋道:“在下金英锋,家父剑先生金履祥。” 二僧“啊”了一声,连忙再施礼道:“原来是金少堡主,小僧等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至。” 接着,他们自我介绍,一个法号明心,一个法号明镜,是少林寺第四代弟子。 明心道:“小僧二人奉命前往贵堡拜谒令尊大人,不想今日在此见到少堡主,真是太好了。” 金英锋问道:“二位师父趋访敝堡,莫非为了令狐彰盗剑之事?” 明心点头道:“正是,敝寺业已得知盗取‘死亡之剑’者是‘天鹤地蛇’的儿子令狐彰。他在盗剑时曾伤了敝寺一位师兄弟,后来又在路上打伤我师伯至德禅师,敝寺方丈甚为震怒,便下令二代弟子以下尽皆出动追缉该令狐彰,小僧二人则奉命拜谒令荨,希望了解全盘情况,然后回寺报告。” 金英锋道:“好极了,关于令狐彰最近的一切行为,在下知之甚详……但此非说话之处,二位师父且请入店歇歇脚,再容在下详细奉告如何?” 二僧欣然称善,三人于是进入酒店,金英锋先介绍三剑士与他们见面,再吩咐堂倌做几样素菜,然后便将令狐彰的来历以及最近的一切行动,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明镜和尚道:“小僧离寺之前,敝寺方丈曾言‘天鹤地蛇’并无后嗣,少堡主认为这令狐彰确是‘天鹤地蛇’之子么?” 金英锋点头道:“可能是的,也许当年的地蛇夫人确曾产下一子,为了安全起见,便托交天鹤先生的胞妹令狐玉兰抚养,之后‘天鹤地蛇’被歼,令狐玉兰便将令狐彰教养成人,要他为父母报仇。” 明心和尚道:“少堡主刚才说那令狐彰今早还曾去贵堡生事,后来中了少堡主一镖,那么令狐彰现在……” 金英锋道:“在下等正在寻找他的踪迹,据家父判断,他受伤逃走,应该不会跑得太远。” 明镜和尚道:“敝寺方丈认为令狐彰盗走‘死亡之剑’,只怕又要带给武林无尽浩劫,故下令必得将之擒回敝寺发落,可惜小僧迟了半日,若是早到半日,倒可碰上呢!”正说着,座上一位剑士忽然轻轻碰了金英锋一下,低声道:少堡主快看!” 说着,一指酒店外面的街上。 街上,一个小姑娘正从酒店门口走过去。 她是吕玉燕! 金英锋一见之下,又惊又喜,低声道:“这丫头在此出现……说不定令狐彰那小子也到了这乔家镇!” 他立刻向那剑士道:“建英,你快跟上去,看她落脚于何处,若见她和令狐彰在一起,切莫打草惊蛇,赶快回来报告!” 那叫建英的剑士点头应是,随即起身离座,走出酒店,远远地跟在吕玉燕身后…… 约莫过了两刻钟,建英匆匆回到酒店,向金英锋报告道:“少堡主,那丫头进入一家药铺买了一包药,又在附近买了许多食物,此刻已转了回来,看那情形,她买药和食物必是要送给受伤的令狐彰服用,咱们机会来了!” 金英锋立刻叫来堂倌付了账,然后冷笑道:“好小子,这回你是插翼难飞了!” 说话之间,只见吕玉燕手上抱着两包东西又从酒店门口走过,快步向街尾走去。 金英锋四人和明心、明镜二僧等她走出一段路后,才走出酒店,在吕玉燕后面远远跟踪。 这时候,夕阳已沉,暮烟四合,他们远远尾随,走在前面的吕玉燕虽曾几次回头张望,却未发现他们六人…… 她关心令狐彰的情况,因此走得很快,不久便已回到令狐彰藏身的山林中,一见令狐彰仍躺在原处,登时满心欢喜道:“令狐哥哥,我回来了!” 令狐彰撑起上半身,问道:“买到了没有?” 吕玉燕笑嘻嘻道:“当然买到了!是上好的金创药,我还买了几十个糕饼和一只烧鸡哩!” 一面说,一面将两包东西放在令狐彰面前,她先将那包金创药打开,说道:“我先替你换药,然后咱们再来吃东西。” 她说完这话,便替令狐彰解去上衣,将包扎伤口的布条解下,正要为他换药的时候—— 令狐彰忽然面色一变,低声道:“吕姑娘,你被人跟上了!” 吕玉燕一怔道:“什么?” 令狐彰拿过放在身边的“复仇之剑”,轻轻地拔了出来,道:”你快躲开!” 吕玉燕惶然道:“怎么回事呀?” 令狐彰神情严肃下来,冷冷道:“有六个人进人林中来了!” 一语甫毕,金英锋六人已在四下现身,六个人所站立的位置,正好将令狐彰和吕玉燕困在核心! 吕玉燕一见之下,登时吓得花容失色,骇然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呀?” 她已知他们是尾随自己而找到这地方的,心中真是又惊又急又恨,恨自己太笨,竟被人跟踪而毫无所觉,想到这下要害死令狐彰了,心中悔恨愧疚已极。 在这一刻,她的想法是:要是自己能一死以解救令狐彰,她情愿立刻死掉! 她情急之下,抓起雪中送刀贝蟾遗留下来的那柄钢刀,高高举起,厉声道:“你们谁敢过来,我一刀砍死你们!” 那柄钢刀很重,她虽使力举起,却在空中晃来晃去,根本握它不牢。 金英锋冷冷一笑道:“吕姑娘,这儿没你的事,你走开!” 吕玉燕怒道:“不!你们敢上前一步,我就跟你们拼了!” 令狐彰没有站起,仍倚树而坐,手中的“复仇之剑”横在膝上,道:“吕姑娘!你愿意帮我一个忙么?” 吕玉燕道:“当然愿意,我帮你砍他们几刀!” 一副勇气百倍,视死如归之态。 令狐彰眉头一皱道:“如果你想帮我的忙,就请立刻站远一些!” 吕玉燕一愕道:“为什么?" 令狐彰道:“你在我身边,我施不开手脚。” 吕玉燕道:“不,我可以——” 令狐彰不待她说完,厉声道:“走开!” 这一声如雷也似的喝叱,使得她吓了一大跳,呆了呆道:“你干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是要帮你忙的呀!” 令狐彰沉声道:“你不会武功,在我身边是个累赘,你远远站开就等于是帮我忙了!” 吕玉燕不服气,嘟嘟嘴唇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可以跟他们拼命,好歹也要砍他们一下的,你要是不信——” 说到这里,忽然娇躯一软,髙举头上的钢刀叮当落地,人也跟着瘫痪倒下。 是令狐彰突然出手点了她的软麻穴。 她倒在地上,急得直叫道:“令狐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点我穴道?” 令狐彰不理她的叫嚷,目注金英锋冷冷道:“听着,我与这位吕姑娘的关系是:数月前我曾救了她一命,她童心未泯,想跟我习武,故一直缠着我不放,如此而已!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伤害她,不要视她为与我一伙的!” 金英锋冷笑道:“我明白,你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去伤害她。” 令狐彰道:"谢谢,现在请将她抱离此处,免得碍了你我的手脚。” 说着,伸出一只手托起吕玉燕的腰,微微运力向前一送,吕玉燕整个人便向前飞去,飞向少林明镜和尚—— 明镜和尚一生未曾碰过女人的身子,忽见令狐彰将吕玉燕抛过来,顿时面红心跳,大感手足无措,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所幸他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反应十分敏捷,一见吕玉燕飞到自己跟前,当即身形一侧,伸手抓住吕玉燕的一只袖子,巧妙地卸去力道,再顺势扯着她的袖子跃出二三丈外,将她放落地上,动作颇为干净俐落。 令狐彰见他没有触碰到吕玉燕的身子,心中暗暗佩服,暗忖道:“看来少林寺的和尚不乏品行纯正之人,这个和尚十分规矩,是个好和尚。” 那明心和尚打从现身之后,眼睛就一直盯着令狐彰横在膝上那柄“死亡之剑”,这时便开口道:“这位小施主,你便是令狐彰么?” 令狐彰点头道:“不错。” 明心和尚道:“去敝寺盗取‘死亡之剑’的就是你?” 令狐彰又点头道:“不错。” 明心和尚道:“小施主为何要盗取这把‘死亡之剑’?” 令狐彰道:“因为这把剑乃是先父的遗物,我要让它复活!” 明心和尚道:“小施主当真是昔年‘天鹤先生’的后人?” 令狐彰道:“不错!” 明心和尚合十低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令尊当年只因大造杀孽,以致引起武林公愤,终致不得善终,小施主理应明辨是非,好好做人——” “住口!” 令狐彰瞋目冷喝一声,道:“我父母当年为人如何,我心里明白得很,你少在我面前噜苏!” 明心和尚虽是少林寺的第四代弟子,却有很高的素质,深得寺中师辈们的赞许,加上他年轻气盛,今天难得遇上令狐彰,便想擒他回寺建一大功,这时见令狐彰态度恶劣倔强,也就不再客气,神色一冷道:"小施主胆大包天盗取‘死亡之剑’,又伤我师伯至德大师,贫僧等已奉得敝寺方丈之命要拿你回寺治罪,如今你是要乖乖随贫僧回寺领罪呢?或是要贫僧动手?” 令狐彰仰天大笑道:“要拿我去少林寺治罪,当然要看你的本事了!” 明心和尚便向金英锋合十一礼道:“少堡主,贫僧有僭,幸勿见怪。” 金英锋笑道:“别客气,这小子不明是非黑白,今天不除,后患无穷,你请动手便是,在下当助一臂之力。” 明心和尚道:“这倒不必,贫僧若是不敌,少堡主再出手便了。” 说毕,解下背上一柄戒刀。 他见令狐彰坐着不起,心中十分不满,道:“令狐彰,你要坐着和贫僧过招不成?” 令狐彰点头道:“正是。" 明心和尚愠然道:“你不觉得这样太狂了?” 令狐彰道:“不。” 其实,他决定坐着应战并非卖狂,主要原因是他肩上的镖伤已流了很多血,心知若再起身与人搏斗,伤口一定又要大量流血之故。其次,他自知以受伤之身要迎战对方六人可能讨不了便宜,为免背腹受敌,他认为坐着倚树而战是最好的办法。 金英锋看穿其心意,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不愿把这个机会凭白让给少林和尚,当下不容明心和尚占先,抢先振剑刺出,大喝道:“狂妄小子,你认为我们收拾不了你么!” 剑光如虹,如电也似刺向令狐彰的胸口。 令狐彰容得他的利剑剌近自己胸口只剩数寸之际,才突然抬剑出招—— 但见剑光一阵翻闪,如龙回旋翻腾,继闻“铮铮”两声锐响,金英锋好像遇上一??强劲怒浪,登时踉跄倒退三四步。 那三个剑堡门下见少堡主吃了亏,一齐仗剑冲上,同时吐剑猛剌猛劈,三把利剑皆攻向令狐彰的要害。 令狐彰仍然端坐未起,手中的“阎王剑”写大字似地一阵挥舞,只听“劈啪铿锵”一片金铁交鸣,三个剑士也像金英锋一样踉跄倒退。 其中一个剑士的长剑还被绞出手,飞向空中,所幸他身手不俗,立即纵身而起,抓回了长剑,稍稍保住了颜面。 金英锋原想讨个便宜,不料一出手之下,反闹了个灰头土脸,一时恼羞成怒,厉叱一声,再度运剑出击。 这次,他不敢轻敌,剑招也不敢走老,招中有招,势如灵蛇吐信,倏吐倏缩,采取轻巧的战法。 令狐彰长剑仍是挥写大字一般,分毫不差地将他的攻击一一挡开,动作漂亮极了。 金英锋连攻数次都近不了他的身,羞愤更甚,便把家传最厉害的剑法一股脑儿使出来,刹那间剑光蔽天匝地,强烈的剑风就如狂风扫过树梢,吐出的剑就如骤雨之密,攻势猛烈至极。 令狐彰怕牵动肩上的伤口,起初只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剑法卸去其强猛的招式,后来渐觉抵挡不住了,把心一横,立即运力硬挡硬架。 他在天山苦修十六年,内功已极雄厚,比之苦练一甲子的人并不逊色,这时运起真力之下,剑剑便有千斤冲力,奇强无比! 金英锋顿时招架不住,又被震得颠退下去。 那三个剑堡门下一看到这情形,立刻再度扑上,三柄利剑如枪猛吐,从正面及左右攻上,而且三人默契极佳,同进同退,每一出手,下面又有变招,攻势紧密无隙。 令狐彰一剑敌三剑,依然游刃有余,只是经过这一番猛烈的搏斗之后,终于又牵动肩上的伤口,他感觉出伤口又在汩汩流血,情急之下,突然挺身站起,大喝一声,剑光突如闪电连续迸开—— “哎呀!” 一个剑士惊叫一声,身形倏地暴退三丈,摔倒在地,大呼大叫起来。 原来,他的右手已被砍断,血淋淋的一只右腕和一柄长剑就落在令狐彰跟前。 另两个剑士也同时受了轻伤,一个左臂中剑,一个右腿被划开一道血口,幸好中剑不深,虽是血流如注,却未倒下。 他们仓皇跃退,不敢再上了。 令狐彰便又坐了下去,以无比冷峻的语气道:“你们走吧,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妄杀无辜!” 金英锋一见三个门下惨败,有些气馁了,回对明心、明镜二僧道:“二位师父,这小子一身修为已不在当年的‘天鹤’之下,咱们三人并肩上吧!” 明心、明镜二僧是少林寺弟子,他们平日深受佛门戒律的熏陶,宅心仁厚,这时眼见令狐彰肩伤流血不止,颇不欲乘人之危,更无意与金英锋联手对敌,明心和尚走上几步道:“令狐彰,你有伤在身,贫僧不想占这便宜,你还是跟贫僧走一趟少林寺,当年的是非曲直恩恩怨怨,敝寺方丈会与你交代明白的。” 令狐彰冷笑道:“少林寺我一定要去,但不是这个时候!” 明心和尚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令狐彰道:“当年杀害我父母的是少林无为老秃驴、武当玉虚老贼道和金履祥、庞德公、铁脚罗汉、满天林等七人,我已拟定好了杀人的名单,无为老秃驴和玉虚老贼道排在我名单的最后面,等我解决了前面四人之后,便是我上少林寺的时候!” 明镜和尚闻言大怒,喝道:“孽障不得无礼,吃我一刀!” 刀光一闪,倏地便砍到令狐彰身前。 少林戒刀是七十二艺中的一绝,刀法刚柔并蓄,变化无穷,令狐彰不敢大意,一见刀临身前,立刻横剑格出,但明镜和尚这一刀却是虚招,就在令狐彰横剑而起的一瞬间,忽然化砍为削,戒刀一翻,呼的一声,反向令狐彰的头上削去,变化极之快速巧妙,不愧是领袖武林的少林绝学。 令狐彰一身所学已可与当代第一流高手分庭抗礼,自然不会被这个少林第四代弟子所蒙骗,一见他肩头耸动,已知他下一招要怎么来,当下故作不知,等他刀面削近,无法再变招或撤回之际,才猛可挫腰低头,让他的戒刀从头上削过,然后突地一脚弹踢而出—— 如此应对,明镜和尚哪里躲得开?只听“砰”然一响,腹部登时被踢个正着,整个人便似断线纸鸢直飞了出去。 明心和尚大吃一惊,身形一窜而上,伸掌托住了明镜和尚的身子,轻轻将他放落地上,急问道:“你没事吧?” 明镜和尚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道:“不妨事,我……我还撑得住!” 他立刻席地坐下,闭目运功调息起来。 这时候,令狐彰肩上的伤口仍在流血,前胸和背后的衣服已完全被鲜血所湿透,他知道再打下去,自己纵然不致被杀,也必会因流血过多而虚脱昏厥,因此便想速战速决,当下慢慢挺腰站起,满面杀气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再不走,莫怪我令狐彰剑下无情!” 明心和尚寒脸而立,没有撤退之意。 金英锋也仗剑跃跃欲试,他看出令狐彰已流血甚多,不可能支持太久,便向明心和尚一使眼色道:“明心师父,咱们一起上!” 语毕,挥剑进击。 明心和尚已知单打独斗一定无功,于是也扬刀而上,与金英锋联手左右夹击。 一剑一刀,绵绵攻上,却不敢太靠近令狐彰,稍进即退,不使令狐彰有反击的机会—— 原来他们已取得默契,不想求胜,只想迫使令狐彰不停地活动手脚,要让他的伤口继续流血,把他累倒。 这个战术果然阴毒,令狐彰心中暗急,几次抢前猛攻,都被他们纵退避开,而他不再出剑攻击时,他们却又一齐上前抢攻,使得他空有一身绝技,却无用武之地…… 这样进进退退纠缠了好一阵,令狐彰又流了不少的血,已感到脑门发晕,有些力不从心了。 被安置在数丈外的吕玉燕也看出令狐彰快要支持不住了,大叫道:“令狐哥哥,你快逃呀!你快逃呀!” 令狐彰心中只有苦笑,因为他自知已无力逃走,今天除了拼命之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他再度奋力抢前猛攻。 但金英锋和明心和尚仍不肯硬接硬打,一见他发动猛,立即左右跃开…… 吕玉燕又大叫道:“令狐哥哥,你不能再打了,赶快逃命吧!” 令狐彰抢攻不成,便退回树下,倚着树身喘息,他觉得视力渐渐模糊,眼前的景物看来都在移动,心知自己快要晕倒了,内心悲愤已极,暗叹道:“爹、娘、姑姑,彰儿无能,不能替你们报仇了,请你们原谅……” 金英锋和明心和尚看出他已无力再战,便又一齐扑上,刀剑齐发,准备痛下杀手—— 忽然,金英锋闷哼一声,往旁颠出数步,怒吼道:“何方鼠辈暗箭伤人?” 原来,他右腿上被一支不知从何射来的“吹箭”所射中。 而就在他发出怒吼之际,忽从树梢上掠下一名蒙面人,来人手握一段粗如人臂的树枝,身形一泻落地之后,刚好截住明心和尚,手中树枝猛挥,磕开了明心和尚的戒刀。 明心和尚冷不防之下,登时被震退三步,但他身手非常灵活,一退之后,顺势一个旋身,戒刀“呼”横扫而出,大喝道:“来者报上名来!” 蒙面人不答,身形一侧,闪开数尺,紧接着绝招迸发,一口气打出七八招,又将明心和尚迫退好几步。 令狐彰见来人以一截树枝为兵器,使的却是很高明的刀法,心中甚是不解,暗忖道:“这人是谁?他为何要蒙着脸?他所使的分明是刀法的招式,一个刀法练到这样高强的人,他应该有一把刀才对,这人为什么不用刀而使用木头呢?” 仔细一看蒙面人的身材,似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而且有一样怪异之处:衣衫不整。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和一条长仅及膝的短裤,那情形就如刚从床上起来,还来不及整装就匆匆忙忙赶来似的。 第十二章 天罗地网 满家欢独自坐在一家乡村野店喝着酒,在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三个空酒壶,一大盘卤菜也差不多吃光了,店外的天边已出现晚霞,可是他仍然坐着不动,端着仅剩半盅酒的酒杯放在嘴边发呆。 他虽然在发呆,但脸上的表情却时有变化,忽而欢悦,忽而忧伤,显见其心情十分复杂。 这样呆坐了好一段时候,他终于将半盅冷酒倒入嘴里,掏钱付了酒账,举步走出野店。 适于此时,一个白发老媪来到了野店门口,她一见满家欢从店内走出,不禁一呆道:“彰儿,你怎的在此?” 满家欢当然不识得这个白发老媪,但一听她喊自己为“彰儿”,心头枰然一跳,暗忖道:“彰儿?她叫我彰儿?她莫非错认我是令狐彰?” 这样一想的时候,他的背脊突然一阵发冷,因为他已猜到这白发老媪很可能就是令狐彰的姑姑——令狐玉兰。 他猜的没错,这白发老媪正是令狐玉兰乔装的,她见满家欢驻足发怔,微微一笑,忽然转身便走,道:“跟姑姑来!” 满家欢脑筋一阵转动,便决定冒充令狐彰试试,当即举步跟上去。 令狐玉兰走了数十步后,忽又停下说道:“慢着,姑姑原是来买东西吃的,你回野店买些吃的来,咱们再找个地方说话。” 满家欢应了一声,转回野店买了一包食物,便与她一起向西而行,这时天色已暗,四野无人,他们向前行约二三里地,来到一片乱葬岗上。 令狐玉兰走人乱葬岗,一指前面道:“那边有一间破庙,姑姑前夜曾在那里面睡了一觉……” 满家欢不吭声,默默地随着,心中七上八下,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能冒充令狐彰一段时间,最后终将被她识破,那时候只怕就是自己毕命的时候了。 越过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坟墓,果然见到一座破庙,令狐玉兰跨入庙中,取出火镰在殿上生了一堆火,然后要过满家欢手里那包食物,就地解开包纸,拿起一只鸡翅膀啃了起来。 满家欢不敢先开口,一旁默立着。 令狐玉兰吃了几口后,才抬头瞄他一眼,笑道:“怎么不说话?” 满家欢道:“姑姑……” 令狐玉兰冷笑一声道:“不要吞吞吐吐,有话就快说吧!” 满家欢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胡诌道:“我……我今天刚到此地,打算明天去剑堡找金履祥报仇……” 令狐玉兰冷冷问道:“贝蟾呢?” 满家欢道:“他……他死了。” 令狐玉兰追问道:“怎么死的?” 满家欢道:“我杀的。” 令狐玉兰脸色一变,愤怒地瞪着他厉声道:“为什么?” 满家欢道:“他品行不端,企图强暴一位姑娘,我一气之下,失手把他打死了。” 令狐玉兰起身走到他面前,猛地扬手左右开弓赏了他两个耳光,骂道:“你混帐!贝蟾强暴妇女早已是家常便饭,一天强奸一个在他说来都不算什么,我叫他跟你在一起是要帮你报仇,你却反而把他杀了,你混账不混账?” 满家欢挨了两个火辣辣的耳光,心中大怒,真想挥拳反击,因知她武功惊人,自己必非敌手,只好忍耐下来,低头道:“姑姑不要生气,没有他帮忙,彰儿一样报得成仇的。” 令狐玉兰忽见他的“复仇之剑”不在身上,脸色一沉道:“那把剑呢?” 满家欢嗫嚅道:“前……前几天,我在某处遭遇几个少林和尚的袭击,不幸遗失了。” 令狐玉兰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小杂种!狗东西!你干脆一头撞死算了!我真是瞎了眼,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只希望你能为父母报仇,谁知你自从下山之后,正事一件没干成,反而爱上仇家的女儿,如今又把那剑丢了,你到底安着什么心眼呀!” 满家欢低头不语。 令狐玉兰怒问道:“说!你怎么碰上少林和尚?又怎么丢掉剑的?” 满家欢道:“那天半夜,彰儿路经某处,迎面碰上三个少林和尚,他们发现彰儿身上的‘死亡之剑’,认定我是盗剑之人,三人便联手围攻我,我一不小心,被其中一个使禅杖的和尚打落宝剑,后来我……后来我空手将他们打败,他们四散逃去,我回头寻剑,谁知竟遍寻不着……” 令狐玉兰怒冲冲道:“必是被那三个秃驴取走了,你为何不赶快追上去?” 满家欢道:“我追了,可惜他们已逃去无踪——姑姑,你别生气,那柄宝剑虽然丢了,并不影响我报仇的决心,我一定不叫您失望的!” 令狐玉兰以无比严厉的目光盯着他,道:“你心里对我很不满,是不?” 满家欢摇头道:“没有……” 令狐玉兰走回火堆边坐下,又拿起一只鸡翅膀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冷冷道:“姑姑我将你的心上人司马丝丝带走,你是不是很不痛快,因此没心情去找仇家报仇?” 满家欢又摇头道:“不是……” 令孤玉兰道:“那为什么迟至今日才到达此地?你应该在三天前就赶到此地才对!” 满家欢道:“我……我昨天又见到那满家欢……” 令狐玉兰浑身一震,停止啃鸡翅膀,目光灼灼地问道:“那又怎样?” 满家欢道:“很奇怪,他竟长得与彰儿一模一样,他告诉我说:他有一个孪生弟弟名叫满家乐,五岁的时候被人抱走了。” 令狐玉兰冷然道:“那又怎样?” 满家欢道:"他怀疑我是他那失踪的弟弟,您说可笑不可笑?” 令狐玉兰又起身走到他跟前,从眸中射出的寒光,似两把刀一样,咬牙切齿道:“你也认为你是满天林的儿子满家乐么?” 欢道:“不,我没有这样想,这是笑话,我怎么会是满天林的儿子呢?” 令狐玉兰听了这话,眸中那可怕的寒光才稍稍敛去,改以温和的语气道:“听着,我是你的姑姑,你是我哥哥的儿子,你娘生下你的当天,姑姑都抱过你,后来由于有许多人要杀你父母,你爹便托我将你抱去给一家人哺养,又后来我听说你父母被害于巫峡之上,我才将你带去天山绝顶,要是你对自己的身世还有怀疑,那太叫姑姑伤心了。” 满家欢问道:“小时候的事情,彰儿已忘得干干净净,姑姑当时把我交给哪一家人哺养?” 令狐玉兰又转回火堆边坐下,淡淡地问道:“你问这个干么?” 满家欢道:“养育之恩,犹如再造父母,如今彰儿已长大成人,应该去探望他们才是。” 令狐玉兰道:“等你报了仇后,姑姑再带你去便了,现在不要想这些!” 满家欢道:“姑姑能不能告诉彰儿那一家人是谁?住在何处?” 令狐玉兰目光又严厉起来,道:“怎的?你不相信姑姑的话?” 满家欢道:“不是,彰儿只是很想知道罢了。” 令狐玉兰道:“现在知道那些,对你没有用处,你只要全心全意去报仇就是了。” 满家欢点头道:“是。” 他不敢继续多问,因为他发现她的眼光中已有了“怀疑”之色,不管她怀疑的是什么,他觉得现在最要注意的是不能被她瞧出自己是满家欢,要是被她瞧出破绽,那自己这条命就再也别想活到明天了。 于是,他走去一旁坐下来,暗暗盘算着如何来应付这个女人。 令狐玉兰道:“你干么不坐过来?” 满家欢道:“我……我不大喜欢火光。” 令狐玉兰忽然叹道:“彰儿,你好像变了,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满家欢道:“我……我在想着明天如何去找金履祥报仇……对了,姑姑,您明天陪彰儿一起去剑堡好不好?” 令狐玉兰道:“不,还是你一个人去。” 满家欢道:“为什么?” 令狐玉兰道:“你在天山苦练十六年的武功,如果还要姑姑助你一臂之力,那么十六年的辛苦等于白费了。” 满家欢道:“可是,金履祥门下极多,髙手如云,彰儿纵能击败金履祥,但要想在他门下环伺之下杀死他,只怕很不容易呢。” 令狐玉兰道;“你不一定要公然上门寻仇,你可以运用各种手段,只要能杀死他就行了。” 满家欢叹道:“这很困难……” 令狐玉兰道:“只要你肯动脑筋,没有什么困难的事。” 满家欢沉默下来。 令狐玉兰继续吃着鸡翅膀,将几只鸡翅膀啃得干干净净之后,忽然笑道:“彰儿,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司马丝丝了?” 满家欢道:“这个……姑姑为何这样问?” 令狐玉兰道:“直到现在,你都没有问起司马丝丝的情况,你是否对她失去了兴趣?” 满家欢对令狐彰与司马丝丝的关系了解不多,不敢作答,只含糊地“唔”了一声。 令狐玉兰又问道:“你不想知道她目前的情形么?” 满家欢道:“她……她是司马天虹的女儿,是杀害我父母的仇人,我……我怎么可以爱上仇家的女儿!” 他自以为这样回答十分妥当,不料令狐玉兰听了,顿时大起疑心,她仔细地把他端详了一番,忽又笑问道:“你知道她现在何处?” 满家欢心弦一阵抽紧,当下竭力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摇摇头道:“不管她了。” 令狐玉兰含笑道:“记得那天姑姑将她带走时。姑姑曾说要带她返回天山,是么?” 满家欢不知是计,点头道:“是的。” 令狐玉兰含笑而起,向他走了过去。 满家欢顿感不妙,连忙站起,退向一边,道:“姑姑,你怎么啦?” 令狐玉兰笑道:“你站着,姑姑有话跟你说。” 满家欢只好站住,只暗中蓄力,准备应变。 令狐玉兰静静凝视着他,良久之后,才吃吃轻笑道:“果然长得很像,连我都分辨不出来!” 满家欢佯作惊愕道:“姑姑,您说什么呀?” 令狐玉兰笑道:“我说我差点被你骗了,可是你也真傻,刚才我还没看出来的时候,你为何不动手?” 满家欢情知无法再冒充下去了,猛可一声大喝,出拳如雷,直击其面门,叱道:“现在还来得及!” 令狐玉兰原站在他跟前,几乎没有一点距离,照说这一拳是不会落空的,岂知拳头一出,但听“啪”的一响,手腕脉门已被令狐玉兰一把扣住,继闻“砰”然一响,腹部已挨了一下重击,就好像被巨杵所撞中,登时一阵绞痛,便全身脱力似地蹲了下去。 令狐玉兰一脚踩上满家欢的胸口,将他紧紧踩在地上,发出“格格”一阵脆笑,道:“满家欢,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冒充令狐彰来骗我,你到底有几条命呀?” 满家欢只觉好像被大象的脚踩住,肋骨响起了断裂之声,不禁大叫道:"慢着,我有话说!” 令狐玉兰冷笑道:“你要说什么?” 满家欢道:"我是满家欢不错,今夜既已落入你手里,我也不想活了,只是我有个要求……” 令狐玉兰道:“要求?” 满家欢道:“是的,在我死之前,请告诉我令狐彰是不是我那失踪的弟弟满家乐!” 令狐玉兰眉毛一扬,脸上满布女鬼般的恐怖厉笑,嘿嘿笑道:“这个问题,你还是去找阎罗王査询吧!” 正要使劲踩死他之际—— “姑姑!” 突然一声大叫传入破庙中,紧跟着一条黑影飞掠而入,大叫道:“不要杀他!” 来的,正是令狐彰! 令狐玉兰不防令狐彰会突然在此地出现,不禁脸色遽变道:“彰儿,是你!” 令狐彰笑道:“是,姑姑,我来了!” 令狐玉兰对他凝视半晌,才冷冷问道:“你到此多久了?” ??狐彰含笑道:“刚到,我见这地方有火光,过来一看,不想竟是姑姑在此。” 他看了看被她踩在脚下的满家欢,接着笑道:“想不到这小子今夜竟落入姑姑手里,这真是太好了!” 令狐玉兰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微微冷笑道:“怎么说?” 令狐彰道:“这小子有利用价值,我想利用他来办一些事。” 令狐玉兰斜眼冷睇着他,以不大信任的口吻道:“你想利用他办什么事情?” 令狐彰道:“姑姑且先点他睡穴再说,彰儿不希望被他听见。” 令狐玉兰“嗯”了一声,于是俯身骈指点了满家欢的睡穴,见他已昏睡过去,才缩回踩在他胸上的脚,问道:“彰儿,这几天你都在哪里?” 令狐彰将别后经过述说一番,只略去在洞窟中发现司马丝丝一事,最后说道:“由于肩伤未愈,彰儿不敢再去寻仇,正想找个隐蔽之处好好养伤,不想今夜却在这里见到姑姑——姑姑不是带着司马姑娘返回静心禅院了么?何以尚在此处?” 令狐玉兰道:“姑姑原想将司马姑娘带去静心禅院,后觉不妥,已将她安置在另一处安全的地方,今天黄昏时分,姑姑在附近碰上这个满家欢……彰儿,这满家欢果然长得很像你,姑姑差点被他骗了,这真是怪事,若非亲眼目睹,姑姑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事情!” 令狐彰趋前看看昏睡的满家欢,笑道:“那次彰儿去金刀庄找他父亲报仇时,乍见之下,也吓了一跳,可惜他是满天林的儿子,否则彰儿倒可与他结成异姓兄弟呢。” 令狐玉兰微微一笑道:“他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令狐彰点头道:“听到了,他问姑姑我是不是他失踪已久的同胞弟弟满家乐,是么?” 令狐玉兰笑道:“正是。” 令狐彰道:“所以,我忽然想到我应该利用他来报仇。” 令狐玉兰目光一注道:“怎么说?” 令狐彰道:“姑姑下午遇见他时,并未看出他是满家欢,而以为他是彰儿,对不?” 令狐玉兰点头道:“正是,一直到刚才才看出来。” 令狐彰道:“既然姑姑分辨不出真假,那么当彰儿反过去冒充他时,他父亲满天林很可能也分辨不出,对不?” 令狐玉兰喜道:“不错。” 令狐彰笑道:“那么,彰儿不是可以轻轻易易地杀死满天林?” 令狐玉兰大喜道:“好主意!” 令狐彰道:“这小子也曾去过剑堡,如果彰儿冒充他去见金履祥,不知金履祥能不能分辨出真假?” 令狐玉兰笑道:“如果满天林分辨不出,金履祥更不能了。” 令狐彰道:“所以,彰儿决定冒充他去杀死满天林和金履祥!” 令狐玉兰道:“这是个好主意,但你不要姑姑杀死他的理由又是什么?” 令狐彰道:“他冒充彰儿,结果露出了马脚,反过来说,彰儿冒充他一样有被识破的危险,万一彰儿失手被擒住,姑姑手上有个满家欢,就可以救彰儿的命了。” 令狐玉兰一想有理,不由连连颔首笑道:“对,姑姑倒没想到这一层,确该如此才是!” 令狐彰看出她已打消了杀死满家欢的念头,心头为之一宽,当下转问道:“姑姑,那司马姑娘现在何处?谁在看守着她?” 令狐玉兰道:“她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等你报完了仇,姑姑会让你们见面的,你放心好了。” 令狐彰听了这话,心中好伤心好难过,暗暗叹息道:“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令狐玉兰很细心地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神情转为忧悒,便试探地问道:“彰儿,你不相信姑姑的话?” 令狐彰强笑道:“相信啊!” 令狐玉兰笑道:“姑姑既已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再去伤害她,现在她在……好了,暂时不谈这个,咱们先来商量如何安置这个满家欢,你有何主意?” 令狐彰摇头道:“彰儿还没想到。” 令狐玉兰道:“就将他囚禁在这破庙中如何? 令狐彰道:“姑姑要留在这里?” 令狐玉兰道:“是的,你看如何?” 令狐彰道:“此处距离剑堡只有二十几里地,只怕不大安全吧。” 令狐玉兰忽然笑道:“对了,姑姑想到一个地方,把他送去该处一定不错!” 令狐彰心知她所说的地方必是山坡下那个洞窟,不由心头一沉,又暗暗叹息道:“姑姑,你的手段太残酷了!你将司马丝丝裸禁于洞窟中,如今又要把个青年送去该处,你究竟把司马丝丝当成什么啊?” 不过,毕竟司马丝丝已不在那个洞窟中,因此他觉得让她把满家欢送去该处正好,当下问道:“姑姑说的是什么地方?” 令狐玉兰笑吟吟道:“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且在此好好歇着,姑姑这就将他送去该处,最迟天亮便可回来。” 令狐彰道:“彰儿陪您一道去吧?” 令狐玉兰道:“不,你好好在此养伤。” 她上前探手揽起满家欢,举步走出破庙,腾身向西疾去…… 令狐彰跟出到庙外,目送她远去不见,心中忽生愧疚,轻轻地说道:“姑姑,我对不起您,希望金履祥所设下的埋伏不会对您造成伤害。” 第十三章 夜闯金剑堡 烟幕飘散了。 十八个剑士倒未有人受伤,但是原被困在阵中的令狐彰却已不知去向。 金履祥气炸了肺,怒问道:“是谁打出的烟幕弹?” 在场众剑士个个发呆,都是一脸莫名其妙之色。 金履祥原欲下令追击,一想令狐彰既已脱出“剑阵”,自己亲自去追都未必有用,何况是自己的门下?而且,他忽然想到了正在堡中做客的“起死回生司空春”,想到只有他一人有各种各样的烟幕弹…… 顿时,他的眉头皱了一下,显然心里很不愉快,举目四望,开声道:“司空兄,是你么?” 原来,自从二十多天前擒获令狐玉兰之后,因他决定邀请少林,武当二派掌门人及各方武林知名人物前来剑堡“会审”令狐玉兰,因此司空春、满家父子和司马丝丝即留在剑堡未走,此四人均被招待住宿于剑堡的一座宾馆中,今夜令狐彰突然闯入剑堡发生打斗事件,他相信司空春等四人必已闻声而至,在附近观看,是以开声发问。 但是,司空春并未应声现身。 金履祥的眉头又皱了一下,转向在场的门下众人问道:“方才司空春是否在此?” 没人回答。 金履祥轻哼一声,当即吩咐总管皇甫桐继续严加防守,便与儿子金英锋离开现场,向前院行来。 金英锋道:“爹,您猜是司空前辈打出的烟幕弹么?” 金履祥沉着脸道:“本堡并无一人使用烟幕弹,而且方才除了令狐彰那小子闯人本堡之外,并无第二个外人进入。” 金英锋怀疑道:“可是,司空前辈有何理由要帮助令狐彰呢?” 金履祥道:“为父也想不明白,所以咱们去宾馆与他谈谈。” 父子俩来到剑堡前院右方的宾馆,走人客厅一看,没人在厅上。 金英锋便去叫醒负责宾馆一切招待工作的一个宫管事过来问话:“宫管事,司空前辈、满大侠父子和司马姑娘四人在么?” 宫管事从睡梦中被叫醒,迷迷糊糊道:“应该在吧?半夜三更,没事出去干么?” 金履祥问道:“刚才你没听到打斗声音?” 宫管事道:“没有啊。” 金履祥并不怪他,因为剑堡的前院和后院,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一般人入睡之后,不大可能被远距离的声音所吵醒。 但是,司空春等四人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练家子,警觉性很高,虽然打斗声从后院传到前院宾馆已很低弱,金履祥相信他们四人一定听到,也一定已被惊醒。 “去请他们四位到厅上来!” “是。” 不久,满家父子和司空春同时来到厅上,只有司马丝丝慢了一些时候,当她来到厅上时,脸上还带着浓重的睡意。 大家在客厅上坐下之后,剑先生金履祥首先表示歉意道:“抱歉,三更半夜,打扰四位的睡眠,十分不该。” 金刀大侠满天林道:“好说,满某人早就醒过来了,刚才贵堡出了什么事?” 金履祥反问道:“满兄听到了?” 满天林点头道:"是的。” 金履祥转对司空春问道:“司空兄也听到了?” 起死回生司空春也点头道:“正是,我听到从贵堡后院那边隐隐约约传来打斗声,本想赶去看看,后来觉得不大好,就没去了。” 金履祥再转对司马丝丝问道:“司马姑娘,你听到了没有?” 司马丝丝一脸惊愕道:“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履祥道:“刚才令狐彰从敝堡后面闯入,被敝堡的‘剑阵’困住……” 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描述一番,然后冷笑道:“不料,眼看那小子已精疲力竭快要就擒了,忽然一颗烟幕弹打入‘剑阵’,等到烟幕消散时,那小子已然逃逸无踪!” 满天林一怔道:“烟幕弹?” 金履祥颔首道:"不错!” 满天林转望司空春,欲言又止。 司空春面色微变道:“金堡主认为那颗烟幕弹是在下打出的?” 金履祥道:“不敢,老夫只是过来问一问,因为今夜只有令狐彰一人闯入敝堡,而敝堡门下并无一个会制造使用烟幕弹……” 司空春听了苦笑道:“眼下在贵堡之人,确实只有老夫一人会制造使用烟幕弹,难怪金堡主会怀疑到在下头上,但是那颗烟幕弹绝对不是在下发出的,刚才在下并未离开宾馆一步!” 金履祥道:“这就怪了!难道说烟幕弹会从天上掉下来?” 满天林道:“只怕是令狐彰打出的吧?” 金履祥摇头道:“不是!当时老夫看得很清楚,令狐彰没有打出烟幕弹!” 司马丝丝惊问道:“有没有人受伤?” 金履祥道:“没有。” 司空春道:“那烟幕是何种颜色?” 金履祥道:“白色的。” 司空春道:“爆炸之后,烟幕有多广?” 金履祥道:“笼罩十几丈宽广的地面。” 司空春双眉深锁,沉吟不语。 金履祥轻咳一声道:“老夫也觉得司空兄应无帮助那小子之理,此事当真扑朔迷离,叫人猜想不透……对了,司空兄身上带有几颗烟幕弹?” 司空春道:“一共带了四颗,两颗迷魂弹,两颗烟幕弹,那天擒捕令狐玉兰用去一颗迷魂弹,现在还剩下一颗迷魂弹和两颗烟幕弹,都放在房中。” 金履祥道:“确实还在么?” 司空春神色有些不自然,道:“在下自那天进入贵堡之后,便将它放在药箱里面,这些天倒没开箱检视……” 金履祥道:“去看看如何?” 司空春道:“好啊!” 于是,六人一起进入司空春所睡的客房,司空春点起一盏琉璃灯,然后当众打开他的药箱,一看之下,他的脸色大变。 因为,箱中并无一颗烟幕弹。 金履祥道:“怎么呢?” 司空春骇然道:“怪事!怪事!怎么统统不见了呢?” 满天林惊讶道:“旬空先生有没有记错?箱中确实有三颗烟幕弹?” 司空春叫道:“是呀!在下明明放在这箱中,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金履祥面色变得很难看,干笑一声道:“这样看来,敝堡出现小偷了!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潜入宾馆偷窃客人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转对站在后面的宫管事,神情严厉地道:“宫管事,你管的什么事?竟让小偷混入宾馆里来了?” 宫管事吓得矮了半截,面色发白,战战兢兢道:“不……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有小偷!这……这宾馆四周日夜有人巡守,小偷怎么跑得进来?再说……再说本堡之人个个品行端正严守纪律,他们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干这勾当呀!” 金履祥沉思有顷,忽向满天林笑道:“满兄,依你看,敝堡门下会不会当小偷?” 满天林面孔冷了下来,道:“当然不会,我们父子也不会!” 他知道金履祥怀疑自己父子俩,故心中大为不悦,觉得这种怀疑对自己父子俩是莫大的侮辱。 其实,金屐祥怀疑他们父子并非全无道理,因为满天林一直认为令狐彰八成是他十多年前失踪的幺儿满家乐,基于此,满天林不愿见令狐彰受到伤害是可以理解的。 金履祥笑道:“满兄莫如此激动,老夫岂敢怀疑满兄及令郎,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满家欢突然开口道:“金老前辈,小侄要说一句话,希望您老不要见怪!” 金履祥道:“满世兄有话,直言无妨。” 满家欢道:“我爹和小侄怀疑令狐彰可能是我那失踪的弟弟满家乐,这是事实,在真相未明之前,我们父子不希望令狐彰受到伤害也是事实,但是我们父子并不知令狐彰今夜会闯入贵堡而需要以烟幕弹助其脱困,我们父子也不至于下流到要偷窃人家的东西,如果金老前辈怀疑是我们父子干的,那对我们父子是个天大的侮辱!” 金履祥静静听完他的一席话,笑道:“满世兄,老夫并未说你们父子偷了司空兄的烟幕弹,你急个什么劲呀?” 满家欢道:“金老前辈可能有这种怀疑,所以小侄不能不说明白!” 金履祥笑了笑道:“满世兄不用着急,这件亊老夫一定会査个水落石出。” 满天林道:“我看,为免误会加深,我们父子莫如暂时离开贵堡为是……” 金履祥忙道:“满兄不要如此,八月中秋之会已只剩下六天,满兄岂可于此时离去?反正令狐玉兰并未被令狐彰救走,而令狐玉兰既在咱们手中,擒获令狐彰只是迟早的事情…… 说到这里,忽然转对司马丝丝笑道:“司马姑娘真是好睡,刚才后院打斗激烈无比,而姑娘竟能酣睡不醒,想是姑娘功力较浅之故,哈哈哈!” 司马丝丝笑道:“侄女功力较浅,确实没听到打斗声。不过……侄女有个建议:金老前辈可以到侄女房中搜一搜,司空老前辈一共丢了三颗烟幕弹,刚才被人用去一颗,当然还有两颗,要是能在侄女房中找到,侄女自是无话可说,若是没有,还希望金老前辈莫以怀疑的眼光看侄女,好么?” 她的语气温和,语意可不温和,听得金履祥面上发红,大为尴尬道:“司马姑娘说哪里话,你们都是老夫的客人,何况又不是老夫失窃,搜你的房间干么?唉!此事就到此为止,别再追究了,三位请回房安歇,得罪之处,老夫当面谢罪!” 说罢,分别向她和满家欢父子拱拱手。 满家父子不再说什么,一起回房而去。 司马丝丝也随后回房去了。 金履祥父子仍留在司空春的房中,他们在房中默坐良久,直到确定满家父子和司马丝丝已回到他们的房间,金履祥才开口低声道:“司空兄,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空春皱眉道:“在下也想不通……” 金履祥道:“现在的情形是:司空兄的烟幕弹失窃是事实,而敝堡门下没有人敢进入宾馆行窃,也是老夫可以肯定和保证的。” 司空春苦笑道:“那么,偷窃在下烟幕弹的人,当然只有住宿在这宾馆里的人了。” 金履祥看了宫管事一眼,道:“宫管事,老夫知道你不会干这种事,但馆中的几个下人,你看他们会下手行窃么?” 宫管事恭声道:“回堡主的话,小的敢以性命担保他们不敢行窃,他们几个都不会武功,若起贪心,也只会行窃财物,偷烟幕弹干么?” 金履祥点了点头,冷笑道:“不错,我看满家父子也不至于如此下流……哼,看样子一定是那鬼丫头干的!”. 司空春道:“司马姑娘?” 金履祥道:“正是!” 司空春诧异道:“她会站在令狐彰那一边么?” 金履祥道:“司空兄有所不知,那鬼丫头对令狐彰有情,曾一再阻挠老夫伤害令狐彰,此次令狐玉兰落入老夫手中,她料定令狐彰必会入堡救人,为恐令狐彰受到伤害,便事先偷去司空兄的烟幕弹,她是司马天虹的女儿,家传轻功非常高超……哼哼,刚才她还假装一脸睡容,真是可恨!” 司空春道:“其父被令狐玉兰所杀,她为何对令狐彰有情?” 金履祥恨恨地道:“正是,这丫头是非不明,真是莫名其妙!” 司空春道:“她既是这么一个姑娘,那还留在贵堡干么?” 金履祥道:"老夫其实并不欢迎她留在敝堡,只因那天她被救出山洞时已奄奄一息,所以老夫才接她入堡治疗,后来因为要‘会审’令狐玉兰,她父亲是遇害者之一,故让她住了下来。” 司空春道:“不便让她走么?” 金履祥道:“确有不便。” 司空春道:“那么,金堡主今后最好注意监视她行动,免得到了‘会审’之日出了差错。” 金履祥便转对宫管事吩咐道:“宫管事,你负责注意她的行动,发现她有不轨的行为,立刻来报!” 宫管事躬身道:“是。” 第十四章 真假难辨 酒宴已散。 令狐彰以“为人子者”的姿态,扶着已有几分醉意的金刀大侠满天林回房歇息。 金刀大侠满天林和衣往床上一倒,吐了口大气道:“家欢,你今天入城,没发生什么事吧?” 令狐彰道:“没有。” 满天林道:“你买的衣服呢?” 令狐彰道:“在孩儿房中,待孩儿去取来——” 满天林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不必了,明天再拿给为父看……呃,今晚为父酒喝了不少,竟然有些不胜酒力,真是怪事……” 令狐彰道:“爹心情不好,喝酒易醉。” 满天林道:“正是……家欢,这件事情,你说咱们父子该采取何种态度?” 令狐彰道:“爹说呢?” 满天林长叹一声道:“听金堡主的口气,他显然打算处死令狐玉兰……” 令狐彰轻“唔”一声,不表意见。 满天林道:“而为父想来想去,令狐玉兰这个女人不能立刻处死……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令狐彰点头道:“知道。” 满天林道:“嗯……那令狐彰毫无疑问是你弟弟不错,但是他跟了那女人二十多年,小时候在咱们家的一切已不复记忆,所以……要证明他是你弟弟,必得叫令狐玉兰亲口说出来,要是把她处死,那就死无对证了。” 令狐彰道:“正是,庞老爷子和丐帮帮主的意见怎么样?” 满天林道:“为父还没时间跟他们谈这问題,不过……那是看得出来的,对于令狐彰是你弟弟满家乐这件事,他们表示同情的态度,但若要处死令狐玉兰,他们都会举双手赞成。” 令狐彰道:“爹应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在令狐彰的身分未明之前,请他们暂时不要处死令狐玉兰,因为在令狐彰身分未明之前,如将令狐玉兰处死,那样一来,只怕令狐彰永远不会回到我们满家来了。” 满天林道:“是啊!可是咱们父子人单势孤,他们若是不听,那……唉!” 令狐彰安慰道:“爹先歇息吧!此事明天再说,我想那少林武当二位掌门人和庞老前辈等人都不是不讲道理之人,爹只要提出合理的要求,相信他们绝无不接受之理……” 满天林道:“好,你也回房睡觉吧!” 令狐彰以极之矛盾的心情替他脱去鞋子和外衣,然后才转回“自己”的房间。 他解衣上床躺下,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因为他的心事太多,忧虑也太多;有几次,他冲动地想冲出房去,一路打入那地下室,向姑姑问个明白,但因知道这个行动一定不会成功,只好竭力忍耐下来。 整整一个晚上,他未瞌过一眼,一直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发呆发痴,直到鸡啼喔喔…… ×      ×      × 天亮了。 剑先生金履祥在宾馆中陪着应邀前来剑堡会审令狐玉兰的三十来个武林名人用过早膳后,便领着众人一起进入堡中的地下室。 令狐彰所料不差,他的姑姑令狐玉兰双手被一副特制的铁手铐铐着,脚上也有一条笨重的脚镣系着,任何武林高手被加上这样的刑具,都只有认命的份儿,绝无逃脱之可能。 原来,剑先生金履祥自擒获这个令狐玉兰之后,为恐她逃脱,便给她加上这样的刑具,整整一个月没有一刻解除过,在此期间,金履祥指派一个老妈子日夜与她相处,喂她吃饭,侍候她大小便,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解除她手脚上的刑具。 令狐玉兰因此已被折磨得好憔悴好苍老,令狐彰第一眼见到她时,几至落泪。 但是,令狐玉兰那对眼眸仍然坚定有力,给人的感觉仍然是倔强泼辣的。 此刻,她倚坐于地下室的一角,看着一个一个进入地下室的武林知名人物,她脸上浮起一抹冷笑,那表情好像在说:“哼,你们这些人能把我怎样啊?” 三十来个武林人一齐进入地下室,便把整个地下室挤得水泄不通,空气混浊闷热,少林无为禅师便向金履祥提议道:“金堡主,这地方太小,何不带她到地面上去进行审问?” 金履祥道:“不,在这地下室较为安全。” 铁脚罗汉接口道:“她手脚上着刑具,咱们又有三十多人,还怕她跑了不成?” 金履祥道:“老夫担心的是令狐彰那小子,他可能会情急拼命,因此在此进行审问较为安全。” 少林无为禅师和武当玉虚真人等第一次见到令狐玉兰,他们仔细地把她端详了一会,武当玉虚真人忽然吃惊地道:“头发,她的头发……” 霸王拳庞德公道:“是的,她的头发是白的,她是白发魔女!” 玉虚真人面容一凝,很严肃地道:“金堡主,庞庄主,满大侠,你们仔细看一看,如果她的头发不白,那么她是不是很像一个女人?”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便都仔细地去端详令狐玉兰,想象她如有一头黑发会是什么模样,而这一细心观察之下,金刀大侠满天林首先惊叫起来:“地蛇夫人!地蛇夫人!她是地蛇夫人呀!” 所有的人面色都变了,也呆了。 整个地下室的空气好像突然被冻结起来似的,人人背脊发冷,毛骨悚然! 令狐玉兰是地蛇夫人? 地蛇夫人和天鹤先生已于二十年前双双死于巫峡之下,当年金履祥、庞德公、无为禅师、玉虚真人、满天林、铁脚罗汉及司马天虹七人将他们夫妇打下巫峡激流之后,为恐他们夫妇没死,又去下游找到他们夫妇的尸体,业经证明他们夫妇已死亡不错,怎么眼前这个令狐玉兰会是地蛇夫人呢? 金履祥亦是惊骇万分,向令狐玉兰胯上一步,又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脱口道:“你是地蛇夫人?” 令狐玉兰没有开口,脸上一直挂着冷笑,态度顽强已极。 金履祥又惊问道:“你当真是地蛇夫人?” 令狐玉兰开口了,冷冷一笑道:“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好了!” 起死回生司空春忽然排众而出,问道:“金堡主,当年你们七位将他们夫妇打下巫峡激流,经过多久才在下游找到他们夫妇的尸体?” 金履祥道:“第二天下午才找到的。” 司空春道:“这么说,假如她被打下巫峡激流时并未死亡,她便有充裕的时间杀害一个女人,将她的一身衣服换穿在那女人身上。” 众人一听此言,相顾骇然。 司空春又道:“现在老夫终于明白她当年为什么恩将仇报要杀死老夫的理由了!她被打下巫峡之前虽然身受重伤,但落水之后并未死亡,为了怕被你们发现她没死,便杀害一个女人,换上她的衣服将那女人投入水流中,然后她便负伤而逃,逃到函谷关一间破庙中,当时老夫适由那里经过而救了她的命,她怕老夫认出她是地蛇夫人,因此在伤势大愈之后,便想杀死老夫灭口……这便是一切真相,她是当年的地蛇夫人没错!” 铁脚罗汉道:“可是,她今年顶多不过五十岁,怎么头发全白了?” 司空春道:“巫峡一战,她所受的内伤甚重,元气大伤,再加上伤心其夫天鹤先生之死,种种打击之下,白了头发也是可能的。” 至此,众人已认定令狐玉兰即是当年的地蛇夫人不错,这一发现使众人惊骇万分,一时纷纷议论起来。 司马丝丝站在令狐彰身边,这时她轻轻碰了令狐彰一下,低声道:“满家欢,你以为呢?” 令狐彰只觉全身血液沸腾,神智则一片浑浑噩噩,处于短暂的无意识之中…… 金刀大侠满天林神情激动地走上前道:“你是不是地蛇夫人?你说话啊!你究竟是不是地蛇夫人?” 令狐玉兰冷笑道:“你们说我是谁,我就是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噜苏!” 满天林很冲动地道:“不,你非说明白不可!” 令狐玉兰闭上眼睛,不理不睬了。 满天林大声道:“地蛇夫人!你今天非说明白不可,那令狐彰是不是我儿子满家乐!” 令狐玉兰闭着眼睛缓缓道:“不是,他是我亲生的儿子。” 满天林喝道:“你胡说!” 令狐玉兰道:“那你就不用再问了。” 满天林愤怒道:“你们夫妇当年并未生育子女,这是人人知道的事实!” 令狐玉兰冷笑道:“笑话,你是不是一直躲在我们夫妇的床底下?我有没有生育子女,有谁敢说比我更清楚?” 金履祥道:“很好,你终于承认你是地蛇夫人了,这更好办啦!” 也转对众人说道:“诸位,当年他们‘天鹤地蛇’所行所为人神共愤,这是人人知道的事实,金某人等七人为替江湖除害,当年才联手围剿他们夫妇,想不到她竟然逃过一死,如今既然再落入咱们手里,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无为禅师、玉虚真人,你们二位掌门人就请说一句话,该怎么处置这魔婆子?” 无为禅师叹息一声道:“这女人和她已死亡的丈夫当年可谓坏事做绝,积恶如山,非是佛门可度之人,贫僧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玉虚真人神色凝重地道:“当年,我们七人联合围剿他们夫妇,即是鉴于他们夫妇危害江湖甚巨,不得不采取以杀止杀之策,而此妇当年既能逃过一死,倘知洗心革面,改过从善,自可饶其一死,但根据她再现江湖的所做所为来看,分明未改其心狠手辣残酷阴毒的手段,若容其活在世上,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惨死在她手下……” 言下之意,自是赞成处死令狐玉兰。 金履祥转对庞德公和铁脚罗汉问道:“二位高见如何?” 庞德公叹道:“此女不死,天下难安!” 铁脚罗汉接口道:“若论此妇罪恶,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不过现在先要弄清楚令狐彰这个青年的身世来历,昨夜老叫化听闻满庄主之陈述,似乎令狐彰是他失踪二十多年的幺儿满家乐——” 金履祥截口道:“帮主刚才没听到她的答复么?她口口声声说令狐彰是她亲生的儿子!” 铁脚罗汉笑了笑道:“老叫化听到了,金堡主认为她的话可信?” 金履祥有些不高兴,道:“她的话虽不完全可信,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令狐彰便是满家乐!” 铁脚罗汉道:“是啊!所以为了使他们满家父子有个重逢团圆的机会,咱们应该先把这件事弄清楚,以免铸下大错。” 金履祥道:“如何弄清楚?” 铁脚罗汉一指令狐玉兰道:“当然只有问她了。金堡主不是要审问她么?令狐彰的身世来历,应该也是要审问的一件大事。” 金履祥忽然微微一笑道:“帮主所言甚是,金某人邀请众多武林朋友到此,要解决的就是这件事;她落入金某人之手已有一个月,这一个月来,她的态度顽强如故,从不肯说一句真话,今天当着众多武林朋友面前,咱们就来问她这件事。” 语至此,微微一顿,接着道:“不过,金某人已问过她很多次了,她先是说令狐彰是她‘哥哥’的儿子,今天被咱们认出她是地蛇夫人,她又说令狐彰是她亲生的儿子,老夫对此已不胜其烦,???主和满兄不妨亲自问问她,看她怎么说!” 说罢,退去一边,负手而立。 铁脚罗汉微微一笑,乃上前道:“地蛇夫人,你听老叫化一言,今日之事,你心知肚明,你想活着离开此处已万不可能,既然左右一死,何不发发慈悲,老老实实做一件好事?” 令狐玉兰笑道:“好,你问我答。” 铁脚罗汉道:“令狐彰是谁的儿子?” 令狐玉兰道:“我的儿子!” 铁脚罗汉道:“你的儿子怎么会长得跟满家欢一模一样?” 令狐玉兰含笑道:“是呀!对于这件事,我也很感惊讶!” 铁脚罗汉道:“除非是双胞胎,否则绝不可能如此,你拿出良心来吧!” 令狐玉兰道:“我已经回答你了,令狐彰是我和我丈夫生的!” 铁脚罗汉道:“那么,在此之前,你为何说他是你的侄儿?” 令狐玉兰道:“因为我不愿被人知道我地蛇夫人还活在世上。” 铁脚罗汉眉头一皱道:“老叫化再说一次:请拿出良心来说话!” 令狐玉兰道:“好的,现在我拿出良心来回答你:令狐彰的的确确是我的儿子!” 铁脚罗汉大怒道:“你当真至死不悔悟?” 令狐玉兰以“欣赏”他发怒的表情笑道:“臭叫化,你就是把我剁成一块块,我还是这句话!” 铁脚罗汉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转对众人道:“这个女人已无可救药,为今后武林安宁计,把她杀了也好!” 金履祥笑道:“铁脚帮主既这么说,那么金某人现就征求大家的意见,诸位对处死这女人有异议的么?” “没有,这女人该杀!” “该杀!” “该杀!” 在场众人纷纷对令狐玉兰指斥喝杀,没有一个人发表相反的意见。 金刀大侠满天林忍不住了,大声道:“诸位请静一静,听满某人一言!” 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满天林向众人抱抱拳,道:“今天在场诸位朋友都是名满武林数十年的人物,对于当年‘天鹤地蛇’的劣行恶绩均知之甚详,若论地蛇夫人这个女人,再让她死一百次都不为过,只是满某人确信令狐彰即是失踪二十多年的小儿满家乐,由于小儿满家乐被抱走时只五岁,他对五岁以前的事情已全无记忆,而满某人又提不出足以使令狐彰相信他是我儿子的证据,因此要使令狐彰相信他是我儿子只有由这女人亲口说出来,所以满某人今天向在场诸位朋友提出要求,在令狐彰身世未明之前,暂勿处死此妇。” 有一人大声道:“令狐彰是不是令郎,只有她一人知道,她宁死不说,不处死她,留着她干么?” 又有一人接口道:“是啊!她死不承认令狐彰是令郎满家乐,满大侠有什么办法可以叫她说实话?” 满天林道:“眼下她虽然倔强不驯,但人心终是肉做的,只要留她一个活口,相信她终有一天会吐露真相的。” 另一人冷笑道:“满大侠,在下当年曾受‘天鹤地蛇’之害,差点死在他们夫妇手里!在下对他们夫妇了解极深,您这句话对别人也许有用,对她地蛇夫人绝对没用,他们夫妇头上生脓,脚上生蛆,彻头彻尾无药可救了,你今天不杀她,她明天就杀你!” "对,对!正是如此!” “对付这个女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刀砍下她的脑袋!” 满天林转对无为禅师和玉虚真人道:“二位掌门人,满某人有个意见,请你们参酌参酌!” 无为禅师合十道:“满大侠请说。” 满天林道:“满某人的意见是:要是她肯说出真相,咱们便饶她一死,改以终生监禁,只要不让她复出江湖,她就不会再为恶了。” 无为禅师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金履祥冷笑道:“此妇不死,天下难安,要将她终生监禁而保证不出差错,只怕很难呢?” 满天林道:“监禁之事,由满某人负责,若是被她逃脱,满某人便以项上这颗人头向天下武林人士谢罪便了!” 一人道:“满大侠此言差矣!此妇心黑手辣,万一被她逃脱,不知有多少人要惨死在她手里,那时满大侠纵然以死谢罪,于事又有何补?” “对啊!” “说得是嘛!” 众人纷纷附和。 金履祥道:“满大侠,金某人有一句话要说,希望你不要见怪,你认为令狐彰是令郎满家乐,这只是凭着令郎满家欢与令狐彰面貌相同所做的推测,万一令狐彰不是令郎满家乐,而你一直逼着这女人承认令狐彰即是令郎满家乐,她若贪图苟活承认了,那仍是一种错误,你说是不是呢?” 满天林以坚定的口气道:“令狐彰与小儿满家乐不只面貌相同,他们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相同,连嗓门都一样,所以除非是双胞胎,天底下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么!” 金履祥道:“是的,这样巧合的事情确实少有,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敢保证没有这种巧合呢?” 满天林道:“绝对没有。” 金履祥笑道:“满大侠太武断了吧?” 满天林怒道:“这是事实,不是武断,令狐彰是我儿子,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金履祥道:“满兄请勿动怒,我希望满兄以天下苍生为重,切勿因一己之私而危害——” “住口!” 满天林一直压抑在胸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指着金履祥怒叱道:“姓金的!你满口仁义道德,口口声声要为天下苍生设想,别人不知道,我满天林可看透了你,你处心积虑要处死她和令狐彰,无非是她和令狐彰武功太高,威胁了你领袖武林的剑堡,如此而已!” 金履祥听了这话,面色一阵涨红,变得很难看,目光似刀般盯在满天林面上,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满天林,你把这话收回去,否则别怪老夫翻脸不认人!” 满天林纵声大笑道:“满天林今天就这么豁出去了,你要怎样,我接着就是了!” 武当掌门人玉虚真人一见双方剑拔弩张,连忙上前打圆场,笑道:“慢来!慢来!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岂可一言不合翻脸成仇!” 他转向众人说道:“诸位且听贫道一言,今日之事,贫道认为金堡主和满庄主都没错,他们一个为情一个为理,金堡主为武林安危要翦除后患是对的,而满庄主希望寻回失踪的爱子乃是人之常情,也没有错,因此贫道现在有个公平的办法来解决双方之争……” 微微一顿,继道:“今天咱们在此举行的是一项武林公审,而所谓公审就是大家都有权发表意见,也即是说:今天公审的结果乃是大多数人意见的汇合,基于这个理论,贫道建议以表决来决定一切,不悉诸位施主意下如何?” .“不错!” “真人所言甚是……” 玉虚真人见大家都同意自己的说法,便又说道:“方才满庄主要求不要处死这地蛇夫人,只要她肯说出真实情形,便判她一个终生监禁,贫道以为满庄主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但这地蛇夫人乃是武林公敌,她的生死应由大家来决定,现在咱们不妨来表决一下,少数服从多数,赞成满庄主办法的人请举手。” 在场三十来人,除了金履祥父子和少数五六人没有举手之外,其余二十多人都举手表示赞成。 金履样不料竟有这么多人赞成满天林的意见,面上立时流露出极度不满之色。 玉虚真人知他不悦,忙道:“金堡主稍安勿躁,虽然大多数人同意了,并不表示事情已经定案,还得问向地蛇夫人呢!” 语至此,转对地蛇夫人道:“现在该你说话了,如果令狐彰确系满庄主之子,你据实说出,便可逃过一死——你说吧!” 令狐玉兰微笑道:“一定要我说么?” 玉虚真人肃容道:“不错,你说!” 令狐玉兰笑道:“刚才金老匹夫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为了逃过一死,如果承认令狐彰是满家乐,那岂非又是一项错误?” 玉虚真人道:“善恶存乎一念之间,令狐彰如是满家乐,你据实说出,他也会感激你!” 令狐玉兰笑道:“这话有道理,不过……你是出家人,你不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理,当一个母亲即使面临生死关头,要她把自己的亲生儿说成是别人家的儿子,只怕她宁死也是不会接受的!” 玉虚真人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令狐玉兰忽然掉下眼泪,道:“令狐彰是我儿子!是我亲生的儿子!你们谁也别想从我手上把他夺走!” 满天林一听此言,面色大变。 第十五章 付诸东流 夕阳西下,苍茫暮烟已在远处升起,满家乐独坐于司空春所有的山坡枣林中,遥望着一里外的那座剑堡…… 他已经这样呆坐了两个多时辰,脑中一直在想着两个问题,也一直无法做出决定。 这两个问题是:我要不要杀死剑先生金履祥?我要不要看着哥哥和吕姑娘被杀害? 答案都是一个“不”字。 也因此问题来了:既然不杀金履祥,如何救得了哥哥和吕姑娘? 他束手无策,坐困愁城,眼泪不停地掉下,地上湿了一大块…… “为何一个人坐在这里?” 蓦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满家乐一惊跳起,转身一看司马丝丝站在数丈外,顿如见到亲人一般,眼泪又夺眶而出,道:“丝丝!我……我该怎么办?” 司马丝丝走到他跟前,见他两眼已哭得红肿,不禁惊骇道:“你……哭了很久?你没有追上你母亲地蛇夫人么?” 满家乐只觉有千言万语要向她倾述,却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一时间只是泪潸潸地望着她,反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司马丝丝掏出香帕递给他,道:“来,先拭干眼泪,然后慢慢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满家乐接过香帕,拭去泪水,然后在原地坐下,低垂着头道:“丝丝,你知道我是谁么?” 司马丝丝道:“当然知道,昨天晚上你进入城堡,在宾馆内跟我谈话时,我就看出来了。” 满家乐仍然低垂着头道:“谢谢你没有揭穿我。” 司马丝丝叹了口气道:“我想了一个晚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满家乐抬起头,眼泪又掉下来,道:“丝丝,你知道我是谁么?” 司马丝丝一怔道:“我不是回答你了?” 满家乐道:“不,我是说:你认为我是令狐彰还是满家乐?” 司马丝丝苦笑一下道:“你应该是满家乐,可是,你如果要做令狐彰,那当然也有你的道理!” 满家乐抹了一把泪道:“丝丝,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我是满家欢的弟弟满家乐,所以我……我一直在避免杀人……” 司马丝丝点头道:“是的,我知道。” 满家乐又低下了头,哽咽道:“我也早就看出她不是好人,可是我无法离开她,我从小到现在都只跟她在一起,她给我吃的穿的,教我识字,传授我武功,虽说她的本意不善,但我毕竟是她一手养大的……” 司马丝丝又点头道:“我明白。” 满家乐道:“我要求她放弃报仇,如果她愿意放弃的话,我便一辈子侍奉她为母亲,可是她不肯!” 司马丝丝问道:“你见到她了么?” 满家乐道:“见着了,她假意接受我的要求,愿意与我返回天山,要我释放满家欢……” 司马丝丝目光一注道:“你将满家欢囚禁住在什么地方?” 满家乐道:“在距此十多里外的一座峡谷上面的山洞中……我听了她的话,信以为真,就带她去那山洞,发现吕姑娘已将他救出,他和吕姑娘正要离去,他……我哥哥满家欢一见到我就不肯走了,一再地说我是他弟弟满家乐,后来……” 他将中午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不禁失声痛哭道:“她逼我去杀金履祥,否则便要杀我哥哥和吕姑娘,我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现在你说我该怎么办?” 司马丝丝静静地听完之后,在他身边坐下道:“不要哭,你一向是很坚强的,是不?” 满家乐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呀!我当然不能去杀金履祥,可是我也不能看着我哥哥和吕姑娘被杀……” 司马丝丝安慰道:“别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她终于承认你是满家乐,这就好办了。” 满家乐问道:“你说怎么办呢?” 司马丝丝道:“我还不知该怎么办,我觉得这样一来,你已经摆脱了那感情的包袱,从今以后,你可以恢复为满家之人了。” 满家乐道:“可是我哥哥和吕玉燕在她手中,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蛮干到底,除非是我把金履祥的首级带去给她——” 司马丝丝摇头道:“不,你把金堡主的首级带去给她也救不了你哥哥和吕姑娘!” 满家乐心头一沉道:“你是说……” 司马丝丝道:“是的,她绝不以杀死金堡主一人为满足,当你带去了金堡主的首级时,她绝不会放走你哥哥和吕姑娘,她还会逼你去杀另一个人,一直到你将庞德公、铁脚罗汉:无为禅师、玉虚真人全杀了之后,她也不会放人,那时她会当着你们父子面前将你哥哥满家欢杀死!” 满家乐心弦一阵抽紧,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她就是那种人。” 司马丝丝道:“所以你当然不可听她的命令,反正还有两天时间,咱们慢慢想办法。” 满家乐道:“对了,你为何到此?” 司马丝丝微微一笑道:“我本来在剑堡,因为你在这山坡上坐了很久,被司空春的儿子发现了,他悄悄去剑堡通知金堡主,我们大家商量的结果,认为由我先来和你相见谈谈较为好些……” 满家乐愕然道:“这么说——” 司马丝丝抢着笑道:“是的,你爹和金堡主等人都在附近等着,我想你现在可以和你爹相认了吧?” 满家乐惶恐不安,低头道:“我……我得罪人太多,他们会原谅我么?” 司马丝丝含笑道:“你没有得罪任何人,老实说在此之前你也是受害者,如今你已恢复满家乐之身,没有人会怪你的。” 她将满家乐的一只手握到手中,轻轻地说道:“你是迷途的羔羊,现在该回家了——这就和你爹相认好么?” 541 满家乐泪流满面,点头道:“好的!好的!” 司马丝丝立刻扬声道:“满大侠,你们可以过啦!” 话声一落,身后的山坡上便响起一片衣袂带风之声,随见金刀大侠满天林、剑先生金履祥、铁脚罗汉等一干人疾奔而至。 满家乐起身面对满天林跪下、磕头。 金刀大侠满天林老泪纵横,上前一把将他拉起,又哭又笑道:“家乐!家乐!你终于回来了!” “爹……” 满家乐喉头好像塞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父子俩紧紧地拥抱着,好久好久之后,满天林才放开他,笑道:“家乐,你刚才和司马姑娘说的一切,我们都听见了。你别慌,地蛇夫人既然没有立刻处死你哥哥和吕姑娘,就表示他们暂时没有危险,现在你先来见见金堡主等人——以你满家乐的身分和他们相见!” 满家乐便上前向剑先生金履祥下拜,说道:“晚辈满家乐拜见金堡主,前此多有冒犯得罪,但盼金堡主体念晚辈身不由己,请多原谅。” 剑先生金履祥有些尴尬,而以一阵哈哈大笑来掩饰,道:“算了!算了!既然你是满家乐,那还有什么话说呢!” 满家乐接着又去拜见庞德公、铁脚罗汉及司空春等人,他们眼见“令狐彰”已恢复为“满家乐”,对他自然再无芥蒂,一番欢述过后,铁脚罗汉便向满天林道:“满庄主,地蛇夫人那个女人一向心黑手辣,我看要赶快设法救出令郎和吕姑娘才行。” 金刀大侠满天林道:“当然!当然!” 他又向儿子满家乐详询那山洞的情形,听了满家乐的描述之后,不禁眉头深锁道:“这么说,她要是拼死守住那座山洞,这可十分麻烦了……” 满家乐道:“爹,有件事要弄清楚:你们绝不可以靠近那山洞,她好像已打定主意不想活了,要是发现你们去到那峡谷中,她一定会先下手杀死哥哥和那位吕姑娘。” 满天林道:“你的意思是?” 满家乐道:“此事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总之在没有把握救出他们二人之前,你们绝不可现身。” 铁脚罗汉道:“不错,她若发现咱们进入那峡谷,便知满家乐已不听她命令行事,那时她当然不会让满家欢和吕玉燕活下去了。” 满天林苦恼道:“咱们不进入那峡谷如何救得我儿家欢二人?” 司马丝丝问道:“有没有第二条路可进入那峡谷中?” 满家乐摇头道:“没有。” 司马丝丝又问道:“那山洞就在峡谷峭壁上,难道我们不可从别处上山么?” 满家乐道:“那山洞形势特殊,不论从哪方向上山,只要靠近山洞,她就会发觉。” 司马丝丝道:“我的意思是:她总不至于一直坐在那山洞中,我们若能悄悄接近山洞在山洞附近埋伏;等她一走出山洞时,立刻冲入洞中救人——” 满家乐又摇摇头道:“这不是万全之策,她纵然走出山洞,也不会远离洞口,一旦发现我们现身,最先回到洞中的还是她。” 司马丝丝道:“有了!就请司空前辈赏她一颗迷魂弹如何?那东西威力甚大,上次在这山坡下的洞窟中,她就是在司空前辈的迷魂弹下成擒的。” 司空春笑了笑道:“此事关系着满家欢和吕玉燕的性命,在下要先说清楚:在下的迷魂弹威力确实很大,任何人闻到那气味都会失去知觉,不过并非一闻便倒,当迷魂弹爆炸之后,她仍有时间杀人。” 司马丝丝道:“可是上次——” 司空春接口道:“上次那颗迷魂弹是在她冷不防之下才得手的,当时她不知那浓烟能使人昏迷,现在她已知道了,因此再使用一次能不能奏效就不得而知了,我是怕她在迷魂弹爆炸之后立刻下手杀害满家欢和吕玉燕,那就弄巧成拙了。” 满天林道:“不错,不能再使用迷魂弹了。” 司马丝丝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满家乐带一颗人头去!” 满天林苦笑道:“姑娘说笑了。” 司马丝丝道,“不是笑话,地蛇夫人要金堡主的首级,我们便弄个首级让他带去。” 满天林道:“然后呢?” 司马丝丝道:“当她在检视首级之际,令郎满家乐便可趁机猝然动手。” 满天林动容道:“此计倒可一试,但何处去找一颗人头?” 司马丝丝道:“正是,这一点比较难办,咱们总不能为救人而杀人。” 满家乐叹了口气道:“即使有人头,我也不想那样做……” 满天林道:“为什么?” 满家乐道:“爹,我知道她是个罪大恶极的女人,但不论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她总是把我养大的女人,我……我没有勇气下手,我横不下这个心肠!而且……爹,孩儿还有个请求……” 满天林脸色沉了下来。 满家乐低头道:“孩儿知道她死有余辜,可是……可是……” 满天林道:“好了!为父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要知道,她地蛇夫人是个毫无人性的女人,你的想法和她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满家乐泫然道:“是的,孩儿知道,不论孩儿怎样对待她,她总是不会回心转意的,但是孩儿不重视她会不会悔悟,孩儿只认定自己该怎么办!” 满天林长叹一声道:“现在的问题不是她该不该死,而是咱们该如何救回你哥哥和吕玉燕姑娘!” 司空春忽然笑道:“在下有个小玩意儿说不定可救令郎二人!” 满天林知他擅长制造许多古怪精灵之物,闻言急问道:“司空兄有何东西可救人?” 司空春笑道:“这样好了,请位先回剑堡歇歇,在下立刻回家赶制,明天中午交货。” 铁脚罗汉道:“你先说明那是什么东西给大家听听,此事关系两条人命,不可等闲视之。” 司空春道:“好吧,刚才说到要以一颗人头去救满家欢二人,这给了在下一个灵感,在下可以制造一个盒子,那里藏着机关,当揭开盒盖时,会有一颗迷魂弹爆炸,满家乐可趁地蛇夫人受惊失神之间——” 铁脚罗汉只听到这里便打岔道:“刚才你没听清楚?他已说明没有勇气对地蛇夫人施以任何袭击呀!” 司空春微笑道:“我不要他袭击地蛇夫人,我的意思是当她揭开盒盖而引发烟幕弹时,便可趁机冲入洞后去保护满家欢和吕玉燕,而诸位听到烟幕弹爆炸之后,也立刻冲入洞中救人。” 铁脚罗汉问道:“烟幕弹爆炸之后,我们可以冲进去么?” 司空春道:“可以,在下另有一种药丹,只要在嘴里含一颗,即可不怕那迷魂弹的气味。” 铁脚罗汉转对满家东问道:“满家乐,这样的安排,你愿意不愿意?” 满家乐沉默半晌,才答道:“诸位只有答应不伤害她的性命,晚辈才敢应命。” 铁脚罗汉道:“不杀可以,但必须废去她一身功力。” 满天林点头道:“对的,她是一条毒蛇,若要保留她的命,非得拔去她的毒牙不可!” 满家乐最不放心的一人是剑先生金履祥,当下向他问道:“金堡主同意否?” 剑先生金履祥干笑一声道:“地蛇夫人这女人手段残酷毫无人性,照说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但既然令尊和铁脚帮主都同意了,老夫还有什么话说呢!”